《破殙》作者:宸羽 文案: 有些婚,死了也得离 Original Novel - BL - 大长篇 - 完结 现代 - HE - 前世今生 - 先婚后爱 23岁的戚然被父母叫回家相亲,死在了自己的婚礼现场。 他穿着一身红嫁衣摔进周楷之怀里,眼前人正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戚然:这人怎么有点眼熟?等等!这不是刚刚遗照里的人吗?! 于是他怒火攻心,朝那人狠狠踹了过去! 生前憋屈死后更憋屈老师攻X生前憋屈死后爱谁谁流氓受 俩灵魂在地底下闹离婚的故事 披着灵异外衣的二哈沙雕文 一点点惊悚,非传统HE 纯脑洞,通篇瞎扯淡,看个乐就行千万别当真 崇尚科学反对迷信,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第一章 生日前夜 手机在兜里振动的时候,戚然正在和邻座乘客的胖脸作对。 大巴车磕头机似的在山路上疾驰,终于趁着一个腾空的空档,戚然正了正身子,把肩膀从那张熟睡的脸庞下抽了出来。 他掏出手机,接通了刁小雨的来电。 “然哥,蛋糕店明天不营业,让我今天就把蛋糕取走,你在家待几天啊,回来能不能坏了?”刁小雨开门见山。 戚然把手机换了个耳朵:“你放冰箱,我明天就回去了。” “已经放了!”刁小雨有些兴奋,“那正好等你回来吃,我看了一眼,比图上好看,水果也多。” 戚然笑笑:“你馋了就先吃,给我留一块就行。” 没聊几句,电话里有人叫刁小雨的名字,他匆匆挂断,应该是被叫去干活了。 刁小雨是他在省城的朋友,两人合租一间房,这不自从上次刁小雨过生日戚然给买了一块蛋糕之后他就一直记着,非要在戚然生日时还回来。戚然也没拦他,要不他能在下个生日给戚然捧回来俩。 时值盛夏,山间潮热的空气从破旧车窗扑进来,是戚然熟悉的草木药香,他竟然觉得有些好闻。大概是心境不同了,戚然手机抵在唇边,一想到省城的家里有一块属于他的蛋糕,汤坳村的家里还有一对开明的父母,他就心情舒畅,看大胖脸都顺眼了不少。 昨天在店里干活时他接到母亲电话,这位普通的农村妇女用耳熟的乡音告诉他,父亲妥协了。 “还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回来见见吧。” 当时戚然握着手机愣是没反应过来,当初意外出柜差点被他爸打个半死,这次突然同意了不说,还当月老拉起红线了,这还是他那个老顽固爹吗?惊喜来的太过突然,戚然没来得及细想,就请假买票坐上了回家的客车,对象什么的先不说,离家七年,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老式大巴摇摇晃晃,停在了荒芜的土路上,路边除了一个站牌就剩几个枯死的枝干,但戚然还是觉得熟悉,从这里翻过一个山头,就能回到他的家。 汤坳村位于大苍山深处,下属的八个村在过去几年陆续摘帽,成为能够自给自足的示范村,而地理位置最好、人口最多的汤坳村则成了大苍山的钉子户,村民只能依靠采卖中草药和接待少量游客来维持生计。 到村口时日头已经沉了,戚然在昏黄的光线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个身穿花布衫、水洗蓝下裤的中年妇女,正背对着他坐在村口的石墩上,凌乱的头发掺了银丝,跟着脑袋一起晃啊晃的。 戚然看得鼻子一酸,离老远大喊:“疯婶——” 那妇女听见声音明显僵了一下,很快转过身,瞧了戚然半天,然后呜呜啊啊地朝他跑来。 戚然比她先动,冲过去扶住她,被疯婶一把抱住。疯婶五十多岁,打戚然有记忆起她就在这村口坐着,据说三十年前被老公抛弃得了失心疯,之后就成天在村口等她男人来接她。 她个子矮,力气却不小,戚然弯下膝盖任她抱着,疯婶搂紧了他的肩膀,哭得上不来气。戚然眼睛也湿了,是他不孝,这七年就算不想回家也至少该回来看看疯婶的,毕竟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像疯婶那样疼他。 戚然给她擦擦眼泪,从黑书包里拿出几袋城里带回来的糕点,疯婶拿起一块吃了,才嘿嘿笑起来,戚然一边说着哄她的话一边给疯婶送回了家。 等他推开自己家院子的门,天已经从橘黄转成墨蓝,掀帘迈过门槛,他看见母亲白氏穿着宽松的粗布麻衣靠在床头做针线活,见他进来,白氏愣了一下,忙把东西收拾了过来迎他。 “妈。”戚然叫了她一声。 白氏哎哎地应着,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不等他回答就要去给他热饭,戚然想帮忙,被白氏撵到堂屋休息。 老旧的砖瓦房承载了戚然生命的前十六年,从前划满土道的墙上曾经贴过戚然得到的所有奖状,挂过他们仅有的一张全家福,现在都不知被收到哪里了。 将近一米八的戚然窝在小时候最喜欢的矮凳上环顾这个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白氏端了饭出来,见他往墙上看,解释道:“年前你爸非要把家里的墙刷一遍,你那些东西怕落了灰,就全收你屋里了。” 正说着话,戚大壮掀了帘子进来,戚然不自觉挺直了后背,叫了声爸。 戚大壮没应声,拿过门口的锄头又出去了。戚然有点失落,这时戚大壮又掀了帘子进来,冲戚然撂下一句:“吃完饭去旧祠,早去早回。” “个老头子嘴硬!”戚大壮走后白氏唾骂一声,对戚然说,“你爸这人你也知道,心里疙瘩解开了嘴上也绝不服软。” 白氏给戚然盛饭,戚然接过来问了句:“我爸怎么突然……想通了?” “许是岁数大了,看人家父慈子孝的眼馋。”白氏夹了块鱼肚子放他碗里,声音压低了些,“给你说的那个男人今晚约你在旧祠见面,你也知道,这种事还是得背着人的。” 戚然绷着的背往下松了松,也是,这小地方对这种事情谈之色变,要不当初戚大壮也不会往他身上下那么狠的手。他思忖了下村子里的舆论环境,又想到他爸刚才的反应,忽然有些眼热,闷头狠扒了两口饭。 一顿饭的功夫乌云就爬过来一半,白氏瞧了瞧屋外叮嘱戚然多穿点,怕他回来淋雨,戚然换了件衣服套上外套,把帽子一兜往旧祠去。 旧祠说白了就是一处老旧的古风建筑,相传是古时候一个地方大户的宗祠,后来荒废了也没人管,小时候他们村里的孩子总拿那儿当鬼屋探险,长大后进去一看什么东西也没有,神秘感就此消失。 山风忽疾忽徐,用老话说就是阴得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带了一瓢雨下来,高耸的树林像巨人的手掌,被吹得相互拍打,沙沙作响。 离家这么些年,村里的路基本没变,哪里的台阶凸出来一块,哪里有捷径,戚然都心知肚明,可他还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乌云又盖上一层,夹带着几声闷雷,能见度越来越低,他不可避免有点害怕。 竟然约在这种地方,怕见人加个微信聊也行啊,他才想到自己居然忘了问对方的家世来历,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赴了约,也是够饥渴了。他摸了摸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想着是父亲介绍的见一见总没坏处,简单聊两句快去快回,不由得又跑了两步。 离旧祠还剩一个陡坡的距离,戚然打开手机的电筒照明,就着白光往上走,踏上最后一级石阶的时候雨滴砸下来,他小跑几步跨进门槛,长舒口气,低头拍掉身上的水珠,才抬头打量起周围。 屋子里黑漆漆的,呼吸间还能闻到潮湿的霉味,应该是很久没人来了。他抬起手电筒,面前是一个两人合抱的乌黑圆柱,年久失修,看上去有些龟裂,露出了木质的内瓤。 他往左右照了照,右边角落里堆放着些杂物,左边像是通往屋后的甬道,同样黑黢黢的,戚然没敢进。 “有人吗?” 他喊了一声,极高的挑高给了他三重回响,却没有人答应。 难道是还没到? 他划开锁屏想打个电话,光源随着他的移动稍稍往左移,他忽然察觉到墙上挂着什么东西。 可当他抬起眼,先见到的却是一张供桌,上面摆着苹果橘子,中间还有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 不等他再往上照,一道极长的闪电横空劈过,照亮了旧祠中的一切,那供桌上一左一右还摆着两根白色长烛,中间是一副黑白的遗像。 乍然如白昼的一瞬,戚然看清了那张遗照中的脸,他分明没有站在照片的正前方,却觉得照片中的人正直勾勾看着他! 轰隆一声炸雷,戚然的手机砸在了地上。 -------------------- 新坑来了 第二章 一拜天地 冷汗顺着脊背滚下,如此惊悚的场景让戚然有些腿软,他只是想来相个亲,却不想冲撞了人家的灵堂,正要捡起手机告退,一块带有怪异气味的手帕覆上了他的口鼻,生生断了他的呼吸。 “唔——!” 戚然大惊,惊恐地等大双眼,双手死死拉扯着那只手,却不想这人这么大力,丝毫没掰动不说,还被他猛地往后拉拽差点失去了平衡。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想呼吸,那手帕却像不透风的雨布,揪得他胸口生疼,他不得不张大了嘴,眩晕感逼上来时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得了口气就伸长胳膊往身后抓。 屋外风雨大作,吹落的树叶随阴风打着卷,从旧祠门口刮过,遗照中的人漠然地瞧着,瞧着门里屋内这一方天地发生的事。 遇到了个想杀自己的相亲对象是个什么体验? 这事要是发到知乎上人家都得说是自己现编的,可他此刻正在经历着,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个玩笑什么的,可当他意识逐渐模糊,不停轻拍这人手臂求饶时依旧没感觉到一点放松,他才意识到这人真的想要他死。 为什么? 到底是谁? 他许久没回来,刚回来就被人盯上了,谁会这么做? 眼皮很沉,残存的一丝意识并没有允许戚然睡过去,他强撑着使出最后的力气狠狠掐了身后的大腿一把,那人闷哼一声,手臂稍稍泄了劲儿。 趁此功夫,戚然稳住身子用力朝前爬去,正要转头看看身后人的脸,却忽觉脑后一痛,眼前花白,直挺挺朝地面栽去。 花白散去之后,戚然反倒清醒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参观了一个博物馆,里面陈列的都是他从小到大最珍贵的东西,墙上挂的图片视频也都是他前半辈子的荣耀时刻。鬼屋探险满载而归,入学被老师当做重点,期末考试拿了双百,一个人进城打工的决然,和疯婶的温馨相处,和简黎明的鬼马天真,和刁小雨的相依为命,偷藏漫画的小心谨慎,以及出柜那天的破罐破摔。 每样展品都能代表一个他,他生命的每个阶段几乎都容纳到了这里,他感动得想哭,是谁会这么有心替他保留着人生中所有的宝藏,他一定最爱自己吧。 梦很走心,却很短。 戚然睁开眼睛时仍趴在旧祠的地上,周围还是熟悉的黑,他手机手电筒还亮着,被踢到了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发着隐隐的光。戚然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走过去捡了起来。 他手指刚碰到手机,就从机身上穿了过去。 嗯? 他又抓了一把,手机确实在那里,他却摸不到。 手指像是透明了,自然地从手机壳上面滑过,他又尝试着抓一把旁边的麻袋,同样没有实感,他把胳膊也往上贴了贴,被麻袋割穿了。 他愣了半晌,往后退了两步,朝那个乌木圆柱极速冲了过去! 然后他安然无恙地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惨白的闪电再次降临,戚然看见刚刚自己趴过的地方仍趴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鞋子,左手食指也带着一枚戒指。 硕大的雨点砸在门外的石板上,雨幕里忽然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高个子的摘下雨披帽子,戚然看清了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 戚大壮朝矮个子指指地上的戚然,矮个子摘下帽子一瘸一拐来到戚然身边蹲下,戚然认出那是从前村里开书店的魏叔,人称魏瘸子的。 魏瘸子把戚然翻了个面,戚然嘴角被摔肿,但还是能辨认出容貌,魏瘸子看清脸后吓得连连后退,用手指指戚然又指指戚大壮,结巴道:“这这这,你怎么……” 戚大壮朝门外看了一眼,不耐烦道:“赶快验你的货。” 戚然浑身像是被钉住了,双脚牢牢粘在原地,一个他不愿相信的念头从心底冒出,又被他惶恐地按住了。 魏瘸子爬起来抖着手探了探戚然的鼻息,又摸摸他的头和全身,在戚然后脑摸到一块大包,抽出手来却没见血。 “没伤,新鲜的。”戚大壮语气透着骄傲。 魏瘸子匆匆验过之后从怀里掏出个包袱,交给戚大壮:“先给他换上,一会儿东家要来看一眼。” 戚大壮没接:“钱呢?啥时候结?” 魏瘸子一愣:“活没干完呢,要啥钱?”他瞧瞧门外,“等完事的,我这也惦记着呢,赶紧的吧。” 戚大壮拽着戚然的两个胳膊把他拖到一边,打开包袱拿出件红袍子开始往戚然身上套,嘴里说着戚然完全听不懂的话。 “你爹我也算送你一程,要不到下面你也是光着屁股。” “对方也算好人家,我也不算骗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闷雷如鬼吼,贴着屋顶上方滚过,戚然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 他死了。 他被杀了。 躺在地上的是他用过的身体,看着这一切的自己并不是什么梦中视角,而是脱体后的灵魂。 他被他曾经尊敬的父亲亲手杀掉了。 为什么啊? 这究竟是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养子吗? 可他当了戚家二十三年养子,为什么不早杀了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他慢慢靠近戚大壮,弯下身子仔细观察父亲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点愧疚和歉意,哪怕一秒的悲伤呢。小时候他总是仰头想从父亲的脸上寻找到自己就是他亲生儿子的蛛丝马迹,戚大壮总是让他模棱两可,如今他又像从前一样渴望得到答案,却被戚大壮微微翘起的嘴角重重扇了一耳光。 门外有人进来了,打头的还是魏瘸子,他指挥身后的人把东西搬进来,大大小小的箱子被人两两抬着,排着队往甬道里走,再后面进来的人把供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拿下来,遗照也被搬下带往屋后。待乌央乌央的人全部转移到后堂,一个矮脚老太领着一位捂得严严实实的中年妇女进来了。 那妇女像是怕极了这场面,身子一直冲门外,说话只是偏着头对矮脚老太说,老太回头对站在戚然尸体旁边的戚大壮和魏瘸子重复了一遍妇女的话。 “是男的吗?” 魏瘸子同戚大壮对视一眼,撩起长袍下摆,戚大壮褪下戚然的牛仔裤,展示给矮脚老太看。 “验过了,错不了。”妇女听见这句,摆摆手示意可以抬走,魏瘸子拿出块红布盖在戚然头上,和戚大壮一起把人架到了后堂。 黝黑甬道的尽头,才是整个祠堂的正厅,戚然跟过去,终于从第三视角观摩了这场重头戏。 此时白烛染红,白幡换红绸,四根擎天乌木上系着带有双喜的红绣球,下摆晃荡着,扫过两旁观礼的人,他们垂手而立,握着挑有红绸木箱的扁担,仿佛等待什么一般,人群中央站着一位阴阳先生,对面是捧着遗像的年轻女子,以及架着“戚然”的魏瘸子和戚大壮。 这是一场冥婚。 阴阳先生开嗓:“一拜天地——” 戚然这才注意到戚大壮为自己穿上的袍子是通红通红的中式喜服,那颜色在烛光中都透着盈亮,想必是给活人新娘穿上都美艳动人的材质。 “二拜高堂——” 那遗照也被红绸装点了一番,像是为惨白的主人点上了两点腮红,那木然的表情在戚然看来像是得到了某种满足,眼神洋洋得意。 “夫妻对拜——” 盖头的一角垂下,和被风吹起的遗照上的红绸碰在了一起。 “礼成——” “封棺——” 喜庆的唢呐破出凄惨的嚎叫,划破宁夜,惊起了屋檐下躲雨的群鸦。 门外的雨更大了。 -------------------- 灵感来源于广西财经学院的舞蹈《殙》,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当时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忒好了 第三章 红色纸钱 戊戌年六月十六,宜安葬,忌嫁娶。 浩浩汤汤的送亲队伍在大雨里缓慢前进。出发前,他们把戚然的身体装进棺材,砸入长钉,用蜡油封好防止进水,用红布装饰后抬了出去。 雨点又沉又重,砸在棺木上咚咚响,队伍中的人似是没有感知,唢呐声像一条隐形的丝线,牵扯着所有人往山上走。 戚然跟在队伍后面,呆滞地看着眼前这群人,他们一个个都曾是自己笑脸相迎的乡亲。扛彩礼箱子的牛二是他上学时的同桌,两人还因为一块橡皮打过架;吹唢呐的祥子家里开了个小卖部,每回进了新玩意儿都会跟戚然显摆半天;抬棺的陈叔是村里周家的帮工,小时候除了旧祠就属周家大院最让他们这帮淘小子好奇,他们偷摸挖了个狗洞想钻进去探险,每次都会被陈叔逮个正着;在最前方开路的魏瘸子在瘸之前是村里的野书生,家里的小人书能堆满一仓库,让戚然一度以为他是村里最博学的人。 在队伍中撒纸钱的是他的养父戚大壮,是戚然用尽二十三年的力气去孝顺过的人,虽然他脾气大、话少,爱钱爱面子,可戚然还是很珍惜这个家,珍惜他叫过的每一声爸。 他爸此刻正往天上撒钱呐,老天会收吗? 红色纸钱湿漉漉粘成一团,贴在泥泞的路旁,戚大壮每倔强地抛洒一次,都被尖锐的雨箭咻的钉在地上,冷风一吹,有几片挂在戚然手边的树梢,戚然木然看去,伸手想摘,又被一阵他感觉不到的风带走了。 黑压压的身影分明每个都是活人,却僵尸一般移动着,不知为何宁可迎着狂风暴雨也要把他送入洞房。戚然想不明白,这一晚发生的事太多,他的大脑已经空了,如果说他仅有的处理器在处理“戚大壮是杀他的凶手”这一信息的时候即将崩溃,那么他在看到自己被配冥婚时就已经彻底超载,机毁人亡。 没有人能在目睹了自己如此结局后还能冷静分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现在真真切切成了一具幽灵,怆然地飘在队伍后面,往他的归宿去。 队伍在北面坡停下,在一片豪华墓群里,正中偏右方立着一尊汉白玉墓碑,黑底白字刻着墓主的名字,被雨水冲刷得泛起冷光,在它的后面是一块同样材质的墓室封盖,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抄起工具,合力把盖子推开。 墓室里,金丝楠木寿棺安静沉放,旁边早就预留出了另一个坑,这本就是一个双人墓。 抬了一路的礼箱因为怕遇水就没打开,几个岁数大的把墓前清理一番,冒雨摆上些食物和水果,象征性放上烛灯,等阴阳先生前来作法。 唢呐声戛然而止,雨夜更显寂寥,一品红棺被众人围拥,跟着先生喊出的口诀应声附和,伴随最后一声响彻林间的长啸,棺起,入墓。 阴阳先生叫来助手,把提前用红布包好的铜钱冥纸分发给在场的人,众人按照指示同时扔进墓室。互相道贺之后,墓室封盖被重新合上,这场冥婚仪式算是到了尾声。 戚然站在人群后面,视线穿过层叠的身躯看向那个墓碑上的名字。他站得远,月光又暗,只看见“爱子周”三个字,眼皮动了动。 原来这是给周家人配的冥婚,怪不得陈叔出现在这里。 旧祠里出现的那个妇女也是周家人吗? 是周家人想要杀他吗? 是周家人收买了戚大壮,或是威胁了他,所以父亲才会走投无路出此下策吗? 人群散去,他往前挪动脚步想看清这位罪魁祸首的名字,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眼前的场景急速收缩成模糊的三角,他看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由远及近,加速朝他猛冲过来! 这场景比较魔幻,戚然打心眼里觉得恐怖,他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呆立原地任凭处置,那两个瘦长影子刹那间来到他面前,戚然嗓子眼收紧,看见他们俩同时伸出了手,朝他身上狠狠一拍,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戚然腾空了,他从未感觉如此轻盈,仿佛后仰就能漂浮在空中,他跟着惯性放平了身体,世界从垂直变成水平,雨滴朝他脸上砸来。 他开始急速下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拉扯他,他从最高的树尖往下坠落,山川草木,星河日月全都从他耳边掠过,他坠入泥土,深埋进黑暗和潮湿,又穿过忽冷忽热的奇怪空间,眼前突然一片大亮,他闭上了双眼。 忽然,他像是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戚然睁开眼,眼前一片鲜红,他一把扯掉头上的布,看见遗照中的那张脸正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他反应都没反应,直接一拳抡了过去! -------------------- 鉴于本文题材特殊,清明节连更三天,明天继续 第四章 是你小子 周楷之备完课合上书,正准备伸个懒腰,就听见头顶一阵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他举到一半的胳膊没收回,直接朝那边伸平了。 一团红色的东西径直落在他怀里,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团东西就自我揭晓,给了周楷之一点彩头。 戚然一拳直接擂上周楷之面门,周楷之鼻子一酸,胳膊一软,撒开戚然连连后退,捂着鼻子撞上了身后的书桌,桌角的白瓷花瓶歪了两歪倒在桌上,水泡湿了书页。 戚然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愤怒使他浑身充满力量,他飞起一脚重重踹在周楷之腹部,周楷之痛哼一声,同花瓶一起跌在了地上。 瓶中的蓝花楹被按压出汁液,周楷之手撑在上面,用力半晌又被拖拽向后,戚然拎着他的裤腰把人往屋子中间扯,又一脚踩在他的腰上。他眼神狠厉,招招下死手,周楷之往哪爬他就追到哪,跟个不散的阴魂似的。 剧痛下周楷之翻了个身,露出苍白的脸,戚然禁了禁鼻子,又想发狠地踩上去,却被过长的下摆绊住了脚,摔在地上。周楷之见状扑上去想还两手,无奈负伤过重,反被戚然压在身下。 就在这时,房间门从外面打开了,一名穿着警服的人叫嚷着冲进来,把戚然从周楷之身上拽开。 “干什么的?!” 他话没问完,就被戚然一胳膊肘拐出去三尺远,戚然打得正投入,没心思管别人。警察震惊之后严肃起来,用一招标准的擒拿手把戚然薅过来按在地上,利落地铐上了手铐。 “没事吧周老师?”赵警官钳着戚然,没法去扶周楷之。 “……没事。” 周楷之自己爬了起来,他哪都痛,干脆不去管,扶着桌子喘气,那个红衣肇事者被按在地上,脸朝下压着,他没法看清他的表情,不过从刚才短暂的交锋来看,他并不认识这人。 毫无预兆地出现,又毫无预兆地给他一顿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 他正想开口,忽觉指尖一片湿润,低头发现自己的书快被泡发成两倍大,他赶忙拿起来抖了抖,这才想起自己晚上还有课,一看时间快要晚了,拿起包就往门外走。 戚然已经被拽得站起来,周楷之无视他的毒辣眼神对赵警官说:“我还有事,这人就劳烦你了。” “放心吧。” 戚然还想冲上去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赵警官拦住他问:“你叫什么?负责人是谁?”戚然没理他,只顾低头看自己身上这身打扮,他眉头紧锁,开始用力拉扯喜服,刺绣的金线卷曲崩断,盘扣散开。 赵警官觉得他有病,正要打个电话,门外冲进来一个穿着警服的小年轻:“赵哥赵哥,对不起!他、他是我的,我负责的!” 赵警官语气不善:“你的人怎么总能落我手里?夏无前,你自己说说都几回了?” “我明明到庙口接人的,谁知道他怎么跑这来了?”夏无前瞅瞅戚然,“他这是干啥呢?” “谁知道呢?”赵警官说,“你的人刚把周老师给打了,瞧瞧。” 夏无前这才看见屋里的乱象,顿时慌了:“打了?打成什么样?周老师人呢?” 赵警官不想跟他扯这些,把戚然交给他就走了,走之前还取走了自己的手铐,让夏无前用自己的。 戚然手被放开,脱起衣服来更自如,三两下扒掉了碍事的袍子,露出原本的T恤牛仔裤,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夏无前指着他,“擅自脱离队伍,还打周老师,你挺能耐啊?现在还想去哪?” 戚然就跟没听见一样,夏无前忍无可忍,到底动用了不想动用的手铐,把人押上警车带回了警局。 戚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右手被铐在椅子腿,面色阴沉地瞪着对面的玻璃,玻璃后面,夏无前正垂头丧脑地接受领导洗礼,十分钟后,他走出来,对戚然说话的态度都持续低三下四,大概是还没顺过来。 “不好意思,原来你不是擅自跑路的,错怪你了,我刚参加工作不久业务还不太熟,担待一下吧。”他掏出钥匙给戚然开锁,钥匙插进锁孔前想起来件事,“不对啊,你既然和周老师结了婚,那干嘛还要打他?” 听见“结婚”这两个字,戚然激动起来,他带着手铐奋力挣扎,把凳子腿的固定螺丝快晃松了。 “我没结婚。”四个字从牙齿里往外蹦。 夏无前往后避了避:“你走的就是冥婚路子来的,所以才会凭空落到周老师家里——” “我说我没结婚!”戚然怒吼,颈侧青筋凸起,“我根本不认识他!” 夏无前被吼愣了,身后办公室门打开,有人给他送了份资料出来,他直接翻到死因那页,看见“其父”“窒息”等关键词,得知这人是被自己养父杀死的。 他从资料里抬起眼,问道:“你不是自愿结婚的吗?” “我自愿个屁!”戚然气得屁股抬离椅子,“我被那家伙算计了,他家人买通了我爸,让我爸把我杀了然后卖给他们家配冥婚!” 他毫不冷静地说出自己的分析,并笃定这就是真相,暴雨的冲刷声和唢呐的凄喊仍旧在他耳边盘旋,他没法忘了罪恶现场的每一帧画面。 可就算他已经对正主施加了暴力,还是无法消灭心中的恨,他不想和那个人有任何关系。 他不想承认自己已经结婚,他没结过婚,他连恋爱都没谈过,他就是一个没病没灾活蹦乱跳的单身好青年。 这就是事实,到哪都是! 夏无前听完他的陈述放下资料,平静地说:“你这不说得挺清楚吗?” 戚然:“……什么?” “你被杀,然后被配了冥婚,都冥婚了还说没结婚?” 戚然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问出一句:“这到底是哪?” 夏无前把资料往椅子上一扔,说:“阴间醴城,你已经死了。” -------------------- 明天也有哦 第五章 醴城一夜 确定戚然不会再闹了以后,夏无前给他摘了手铐,做完登记把他带上警车,打算给他送回家。 回去的车上,戚然坐在后排一直望窗外看。 刚才在警局,包括夏无前在内的四五个警察七嘴八舌地给他普及了“这是哪,你是谁”的知识,他才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灵魂,所谓的醴城就是个暂住地,所有脱体后的生魂都会被召集在此,等待寿数耗尽,再接受审判进入轮回。 也就是说,他现在只需在这里待着,等到几年或几十年之后,有人突然过来跟他说“轮到你了”,他就可以洗洗屁股准备“上车”,也就是投胎。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现代都市,如果不是听过官方解释,他一定不会相信这就是人们口中的阴曹地府。 “醴城景色挺美的吧?我刚来时也不知道阴间竟然是这样,还以为是那种阴森恐怖……” 夏无前还在前面喋喋不休,大概是想安抚他的情绪,但显然适得其反,戚然冷不丁出声打断:“你是怎么死的?” 夏无前迅速接过话题:“工伤。” “因为话多吗?” “……” 车厢里拥有了短暂的三秒钟安静,戚然长舒口气。 “你刚来,情绪不稳很正常,”夏无前显然也调整了自己,缓和道,“谁想死啊,活着不好吗?可这不是没办法嘛,所有来这的灵魂都会抱怨身不由己,等到最终上车的时候再感叹一句‘这就是命’。” “毕竟都要开始新的人生了,谁还会在意过去遭受了什么,一碗汤下去你就什么都忘了……” “我不会忘。”戚然盯着后视镜里的夏无前正色道,“我也不认命。” 夏无前对上他的眼神眼皮一跳,座椅靠背被踢了踢,“停车。”戚然命令他。 夏无前左右看看:“高架上呢大哥!再说我的任务是送你回去。” “回哪去?” “……周老师那儿。” “我让你停车!”戚然又踢两下。 夏无前本身就对戚然憋着一肚子气,这人先是打了周老师不说,还害他被领导劈头盖脸地骂,寻思以人民为先的原则开导他两句吧,还不爱听了。都是鬼,凭什么他要受这窝囊气? “停不了!”夏无前一嗓子吼回去,老虎不发威你拿我当病猫踩,“给我坐好了,哪来回哪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喊得正爽,指示灯提示后排车门未关,他回头看了一眼,一脚刹车闷在路边。 戚然竟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重力恢复了,戚然从车里跳出来那一刻就意识到,他已经不是现实世界的灵魂状态,在这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只不过伤得再重,也不会死。 他从高架桥摔在了最底层的人行道上,疼得他脑袋发懵,夏无前在桥上探着身子喊他,他忍着痛苦爬起来,一头扎进醴城的车水马龙。 在戚然的印象里,省城应该算得上是最繁华的地方,有车站有机场,还有彻夜灯火通明的写字公寓,和新闻后面滚动播放的各个城市风光差不了多少。 这些在醴城竟然也都找得到。 街边两旁是脖子后仰成90°才能看清全貌的高楼大厦,飞机头顶飞过,高架交错纵横,交通和人间一样拥堵。有街区,有闹市,有偏僻的胡同,静谧的广场,商业街里的灵魂们可以是上班族,也可以是叫卖的小贩,24小时便利店同样可以买到香喷喷的关东煮,也支持手机扫码支付。 这就是人间啊,这不就是我生活的城市吗,戚然不禁想。这里有烟火气,有人情味,有争吵有调解,如果这是个休闲游戏,一定属于VR实景360°沉浸式体验,还可以和NPC亲自互动的那种。 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流浪到这里的异乡人,看见“特价房49元/晚”的牌子他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 然后被老板无情地轰了出来:“没钱住什么店!” 他晃晃悠悠来到江边,水浪翻滚,在岩石上摔出潮湿的腥气,这里同样是夏天,待久了也会招来细小的蚊蝇,戚然盯着观察,发现它真的吸到了血。 不远处的钟楼响起报时,十一下,看来时差也几乎没有。 都这么久了吗?他记得出门的时候才晚上七点刚过,不到四个小时,他就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漂泊在这里的孤魂一缕。 省城家里的衣服还没收,走的时候有点着急,想着提醒小雨帮忙收一下,结果也忘了,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想起来。 他只跟饭店老板请了一天的假,明天中午还得赶回去上班,厨师长终于肯教他做松鼠桂鱼了,只有后厨的人知道这种机会有多难得。 对了,小雨还给他买了蛋糕,生日蛋糕啊,明天就是他的生日,现在忌日都有了,竟然首尾呼应成了一个环。 小雨、厨师长、老板,他们发现自己一直没回去会怎样呢?会找他吗?会报警吗? 还是会咒骂他几句不像话,之后不了了之,彻底忘掉他这个人? 他突然好后悔自己活得这么毫无存在感,如果他是一个特别热闹的人,哪里少了他就像缺了主心骨;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到处欠钱四处留情,是不是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有人追他找他。 真幸福啊。 可惜他只是社会最底层的蝼蚁,朋友只有一个,社会关系简单,从不社交,还抠门得很,连在一栋楼住了六七年的邻居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这样的人就算有一天消失,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这是一件凶案,他是当事人。可世间罪恶千千万,被深埋十年二十年的大有人在,汤坳村贫穷落后,村民各藏私心,遇到威胁集体利益的事又格外抱团。也许大苍山下上一个月鹅毛雪,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冤屈。 他冲着江面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被江风吹得头疼,才勉强找到一处避风桥洞,钻进去躲了起来。 折腾了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还一身伤,他觉得累了。 原来灵魂也还会累啊,还会疼,会出血,人的感觉它一样不缺。 这样也好,否则刚才那套拳脚就白施展了。 下手好像轻了点,再狠点好了,反正也打不死…… 他把自己蜷成一个虾米,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抱着周楷之的手臂不肯松开。 -------------------- 后天见 第六章 他叫戚然 戚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周楷之也正好醒了,他压根没认出来这人就是昨天掉下来的那团,还想说是哪位仁兄喝多了进错了门,和他同床共枕了一夜。 不对啊,明明昨晚他躺床上时候还是一个人呢,这人打哪来的? 对方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戚然睡了一宿精力充沛,又对面前这张脸极其敏感,看清这人是谁后他提膝转体,一脚踹上周楷之侧腰。周楷之在真丝床单上平移两秒,在床沿挣扎一瞬,摔在地板上。 周楷之住进来快三年,总共和地板亲密接触的时间加起来还没这12个小时多,熟悉的力度和操作让他想起了这人是谁。 他咋又来了? 没敲门没跳窗就这么凭空出现,两次了,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凭什么打他啊? 这个问题他昨天晚上就没来得及问,怕耽误上课他干脆没去医院,肿着半边脸上完了课,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决定,学生们注意力全在他脸上了。 好不容易下班他挂了个急诊,从头到脚修了一遍,到家看着一地狼藉头又开始疼。学生送的花楹花被压碎了,收拾花瓶碎片时看到被扔了一地的红色布料,他用扫帚挑起来,端详半天才看出这是件中式嫁衣。 果然,他在收拾废纸的时候从角落里掏出了那条配套的红盖头。 新娘子? 男的? 不会是冥婚吧?他想到唯一一种可能。 但也不应该啊,他都死了快三年了,刚来这的时候家里人派丰师傅来问过,他明确表示不想结婚,在这不觉得孤单,也不会怨谁,这怎么过去这么久又开始张罗这事了呢? 而且还配了个男的。 这是最诡异的地方,他生前从未和任何人提过自己的取向,哪怕那时全家逼问,他也没没松过口,如果是家里特意为他配的婚怎么会细节到这种程度? 难道不是给是给他配的?可为什么会掉到他房间呢? 不对,哪哪都不对。 正烦躁着,邮递员在门外叫他,原来是大姐周梅之给他烧了封信,他带着某种强烈的预感拆开信封,读了起来。 信的内容比周楷之想象中还要丰富。原来在省城上学的时候大姐就察觉到了他的性向,一直没说破,他死的时候大姐也没赶上见他最后一面,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次家里要给他配冥婚,大姐就找媒婆偷摸换成了一个男人。 “家里又乱套了,大伯家你表姐非说冥婚能安家镇宅,妈听了就信了,你也知道,她一直挂念你没成家……” “……这孩子我找人看过了,跟你八字很合,是邻村刚病死的,你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他是男的。” “你活着的时候姐没照顾好你,到了那边就别再管别人怎么看了吧。” “婚礼时下了雨,为赶吉时就没给你送彩礼,明天一并送到。” 信封里还附带一张写着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纸条。 原来他叫戚然。 放下信,周楷之继续收拾,大姐竟然知道自己……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严实,只有天知地知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戚然应该是看到自己被配冥婚了,所以才一上来就动手。 也是,谁愿意看见自己身体任人摆布啊,这中间或许还掺着复杂的利益链,这种习俗在他看来就是糟粕,完全是活着的人为图个心理安慰的自私行为,凡是这么配了婚的在这里没几个幸福的,见天儿闹着要离婚,民生新闻都懒得报了。 但同情归同情,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他一顿揍的事他还是有点忍不了。尤其是现在,他刚在地板上翻个身,一抬头就看见戚然的金刚脚有再次降临的趋势,他忍无可忍,一把扣住那只脚踝把人按回了床上。 戚然一大早出现在这本来就纳闷,他明明在桥洞里睡得好好的,怎么被这人捡回来了? 他捡他干嘛?看他可怜吗? 对面的人正好醒了,眼睛鼻子嘴巴还是那个令人生厌的排列组合,他旧仇和起床气一并发作,手脚并用地把敌人踹下了床。 本想乘胜追击,结果反被压制。 “差不多行了,没完了还?”敌人严厉道。 戚然现在被周楷之压在床上,一条腿屈到胸口,脚踝被人握在手里,力道快要把他骨头捏碎,身上的人表情不友好,语气不礼貌,让戚然一下联想到“家暴”这个词。 然后他又顺着这个词,脑补出了一场“已逝之人托梦诉寂寞,亲人不择手段交易换情郎”四大皆欢唯独他惨死的戏码,怒火带着25倍的高压打到他头顶,他瞬间化身愤怒的章鱼,挥动四肢疯狂反抗。 “滚开你这个杀人犯!” 杀人犯? 周楷之愣了愣,不明白这罪名哪来的,戚然陷入狂躁,他根本按不住,干脆放开手离远了些,戚然以退为进,挣脱禁锢抄起枕头就要往周楷之脸上砸。 周楷之见状大喊:“戚然——” 戚然枕头没脱手,定在原处不动了。 “你是叫戚然对吧?”周楷之谨慎用词,谈判专家似的稳定戚然情绪,“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我这边有一些关于你的信息,你知道什么,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 戚然见他知道自己名字,更加认定了他杀人犯的头衔,他一气之下从床上弹起,站在床中央用枕头指着人,正要开口,忽然觉得这间屋子有点怪。 房间不大,是个一厨一卫的小开间,统共有两扇单开的窗户,都从外面装着护栏,电子报警器的红灯闪着,门也说不出的诡异,黑漆漆的,带个巴掌大的小窗。 他又看回周楷之,这人穿着浅色的棉麻T恤和短裤,瘦得骨节分明,却不显羸弱,露在外面的四肢很白,左脚脚踝上带着一个黑色的腕带设备,显得突兀又乍眼。 “你这是什么?”戚然指了指它问。 周楷之:“电子脚镣。” 听见这个回答,戚然终于想通这屋子的诡异之处在哪了。 “你这是在……坐牢?”他问。 周楷之嗯了一声。 -------------------- 谢谢看文的小可爱们!!! 第七章 豪华标监 听见这个回答,戚然不知怎么心情忽然好起来了。 苍天还是有眼啊! 孽畜终究无处可逃! 报应!活该! 这种人渣就得关起来严刑拷打,一个脚镣都是便宜他,最好电子口罩腰带裤衩一套给他弄全乎了,敢挪一步就炸他个烟灭灰飞! 他忽然有了耐心,想知道雷是不是已经先一步劈到人渣头上,他把枕头扔回床里,靠坐回去,大爷似的盘问:“说说吧,什么罪啊?” 周楷之:“自杀。” 戚然一愣:“自杀?自杀为什么要坐牢啊?” 见对方不再诉诸武力,周楷之也放松下来,靠向身后的窗台:“自我伤害属于重罪,要在牢里慢慢赎。” 他说得轻描淡写,戚然听得云里雾里,既然这人被关了监狱,为什么昨天还能拿着包出门? “你昨天不是还出去了吗?” 周楷之却说:“该我问你了,不是说好交换的么?” 戚然:“……我说过吗?” 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周楷之头一回仔细打量戚然,这人不生气的时候长得还是挺顺眼,看久了还有点眼熟。 戚然看着周楷之,还以为能等到什么别的答案,结果只有探究的眼神,这双眼他再熟悉不过,从昨晚一直盯他到现在,活着死着,梦里梦外,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到底有多蠢。 戚然开始小幅度颤抖,表情是陷入痛苦回忆的狰狞,周楷之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这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他立即走过去,毕恭毕敬地对门外说着什么,戚然平复了些,往门口看了眼,周楷之像是接过一碗汤,仰头喝下去后,门外的人才关上门走了。 监狱还管早饭呢?豪华标监啊。戚然暗暗吐槽。 再回来时,周楷之脸色不大好,像是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眼神都有点直,他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努力翻找什么,翻到一半实在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戚然不太关心地问。 呕了几次,洗手池的水停了,周楷之走出来,脑门上还带着层虚汗,他扶着椅子坐下,继续翻动抽屉:“喝了碗药,不碍事。” “矫情。”戚然瞪他背影一眼,想继续之前的盘问,结果门又被敲响了,他忍无可忍:“你这一大早屁事儿怎么这么多?” 周楷之在椅子里蜷了一会儿,强直起腰往门口挪,门外狱警已经把门打开,拿出登记本让周楷之签字。 “有你的快递周老师,这次东西好多,我都给你摆走廊了。”狱警把本递过去,没有要扶一把的意思,周楷之白着脸签完名,从某个箱子里抓了两把金元宝揣进狱警两侧的兜里。 “劳烦了……” “都小事,尽快往屋里搬搬啊,别放这占地儿。” 周楷之答应了,送走狱警后迅速在几个箱子里挨个翻找,两人份的衣物、用品、食物,和数不过来的元宝冥币,周楷之折腾了半天,终于在某个箱底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戚然走到门口,看见周楷之蹲在地上,正往嘴里塞一颗粉白色的水果硬糖。 “……” “别告诉我你刚才翻箱倒柜半天就是为了找这个。” 周楷之含着糖含糊一声,听起来状态比之前好了点。 水果糖只有一小包,周楷之并不打算分享,珍之重之地包好收了起来。戚然顺着墙根看过去,一排的木质箱子全都挂着红绸,和昨晚众人抬着的那些一样! 是彩礼。 周家人把它们烧过来了。 这种两个世界的诡异的联系让戚然莫名有种反胃,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这种诅咒,周楷之的脸,带红绸的箱子,那件红袍,所有能让他想起那场冥婚的东西他都犯膈应,他想逃离这里,他想斩断这种若有似无又冥冥之中的畸形关系。 他忽然摸到自己左手食指的戒指,那是他自己买给自己的礼物,曾经代表向往爱情的戒指反倒成了痛苦回忆的开关,他一看到它就会想起那天趴在地上的另一个自己。 他奋力褪下戒指,朝前方用力扔了出去。 全他妈滚蛋吧! 扔完他才注意到,眼前是个巨大的环形监狱,而刚刚戒指掉落的地方,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里。 环形监狱就像一座超大容量的室内停车场,每一层都有无数个房间,密密麻麻如芝麻大小的黑铁门后面囚禁着一个个亟待赎罪的灵魂。 戚然有点好奇,他走到周楷之隔壁的房间朝里看了看,屋内一贫如洗,除了简单的卫生用品和床具,犯人只能呆在角落里发呆,完全不像周楷之桌上还有花瓶可摆。 再看到排成长串的金元宝箱子,戚然更膈应了。 真尼玛腐败! 这时周楷之重新从屋里走了出来,又恢复了之前的人渣模样,他靠着门框和戚然介绍,这里是醴城的万人监狱,同样的楼还有十多个,专门用来关押自杀的人。 戚然觉得大惊小怪:“有那么多人自杀吗?” “比你想的要多,而且理由千奇百怪。”周楷之说,“能住进来代表你的罪还有余地可赎,罪孽重的直接从这扔进地狱。” 戚然往黑洞里看了一眼,感到一阵恶寒。听周楷之这么一说,这还哪是监狱,分明是某个毗邻CBD的高级格子间,想住上就得烧高香那种。 周楷之递了一袋钱给他:“拿点吧,在外面用得上。” 戚然其实特需要钱,但一想到这钱是怎么来的,他就气得抬不起胳膊,更别提坦荡荡地用了。 他接过那袋钱,往后一扔投入地狱。 之后他步履生风,朝昨天跳车的高架桥走去,他要去找夏无前,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没法和周人渣和平共处,只能通过第三者获取更多信息,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没地方可去,没有钱,他只能寻求警察的帮助,幸好这招到哪都好使。 戚然潇洒地扔了钱,周楷之也不生气,从他俩简短有限的交流来看,戚然似乎并不如大姐所说是病死的,病逝的灵魂他见过,病恹恹的,就算去了医院也修不回来。反观戚然,生气时眼球暴突,中气十足,动起手来招招致命,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甲亢,如此健硕之人绝不可能是病死的。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闪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带着多重疑问拨了个电话,夏无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嗡嗡的像是在开车。 “周老师,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怎么样了?没受伤吧?” “我没事,去过医院了。有个事儿问你。” “没事就好,什么指示?” “戚然是怎么死的?” -------------------- 今天早哦~ 第八章 游戏规则 戚然凭借他生前出色的方向感,成功在高楼林立的醴城市中心迷了路,不知道这里的规划参考了哪座友好城市,竟然混乱得毫无章法,当他第四次转悠到硕大的禁停标志下后还是朝路边的行人借了手机打了110。 夏无前前脚刚向周老师汇报完,后脚就接到了戚然的求救电话。他开车接到人,摇下车窗第一句就是:“上车之前,请你跟我保证绝不再出幺蛾子。” 戚然干巴巴说了句“保证”,坐进了副驾。 车子平稳驶出,夏无前瞥了眼戚然:“吃早饭了吗?” 戚然:“死人还用吃饭?” “第一,你不是死人,是灵魂。”夏无前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比划,“灵魂也需要充能和休息,否则会虚弱,从昨晚到现在你一点东西没吃?没觉得累吗?” 戚然听他这么一说,全身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疲惫感。 “第二呢?”他靠着椅背问。 “第二,醴城好吃的可多了,你确定不试试吗?” 夏无前带戚然“试试”前,先把他载到了第一医院,戚然嘴角的瘀伤他昨晚就注意到了,过了一宿也没处理,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估计他要是不提,这家伙能顶着这身伤过完后半辈子。 戚然头一回来医院,以为和写字楼便利店一样,人间怎样这就怎样,因为在醴城看病也得挂号,也分急诊普通诊,可进到诊室他才意识到不同。 这里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称作整形室,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在医生手里变得软如橡皮泥,简单推捏几下后,嘴角就变得光滑无伤,医生又帮他修复了身上其他地方,后脑处的大包也被顺手抚平了。 往外走时,他看见各式各样的灵魂抱着他们的断手断脚前来问诊,戚然问夏无前要是连肉身都没了的死法怎么修补,夏无前说不用修补,直接一个完整灵魂渡过来就行了。 出了医院,他俩在小吃街从头买到尾,戚然吃过的没吃过的夏无前都带他打卡了一份,两人拎着满满两手食物回了警局。 今天是周末,除了一个值班警察外,所有办公室都空无一人,夏无前挑了几样炸丸子扔给同事,自己带戚然找了一间空的审讯室,吃的喝的摆满一桌,扯过两个椅子开始唠嗑。 “办公室有点乱,没这儿自在。”夏无前把豆浆插上吸管嘬了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戚然啃着一串豆腐丸子思忖一会问:“我真的死了吗?” 夏无前笑了声:“怎么,还没缓过劲呢?也不怨你,不少人过了头七还认为自己能复活呢。” “不是,我就是觉得……”戚然纠结着措辞,夏无前帮他补全,“觉得这里太真实了是吧?” 就是这种感觉,真实。 真实到他总觉得自己像是到了另一个城市旅游,老想掏手机问问小雨希望自己带点什么特产回去。 戚然:“醴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听之前的介绍,说醴城是灵魂的暂时居所,每一个灵魂脱体后都会被黑白无常牵引至当地最近的土地庙口,每个土地庙都是连接阴阳两界的节点,灵魂被带到土地庙,由阴间的警察负责引领,先带到警察局做简单的盘问,确认身份年龄之类,做一个最初的签到后就可以在醴城自由活动。 “在最开始没有醴城的时候,人死后的灵魂都是飘在阳间的。”夏无前说,“许多人死后阳寿未尽,灵魂就飘在自己死亡地附近,孤零零地等上十年二十年,时间长了灵魂越积越多,就有了醴城来收容这些孤魂野鬼。” 虽说是孤魂野鬼,但他们也都是带着生前记忆的正常的灵魂,孤独寂寞的时候就想找点事情做。生前会建楼的还建楼,生前会种地的还种地,逐渐形成了和阳间极其相似的生活环境,再经过时代变迁,越来越向现代社会靠拢,就有了现在的醴城。 “也就是说,醴城就是阳间的影射,现实世界的附属,这里既合理又不合理,许多法律条文都是压制性的,毕竟灵魂没有死亡威胁,有时情绪也不稳定,不好控制。” 戚然听了半天,还是有点不太明白:“可是死了不就是阳寿尽了的意思吗?” “其实不是。阳寿这种东西只是一个概念,并不是指活多少年,而是生辰八字中显示的你的寿命长短。”夏无前清了清嗓子,“我打个比方,比如说你的八字里明确了你能活八十年,这是在你没病没灾的前提下最多能获得的生命长度,但是你在活到五十岁的时候突然被车撞死了,这就是意外造成的生命终结,但是你本应该可以活到八十岁的,所以你的灵魂还要在外面耗上三十年才能投胎,这三十年你要去哪呢,醴城就是收留你的地方。” “而且阳寿是和阴寿相对应的,人死后在阴间也会有生命长度,如果你的阳寿尽了,在阴间可以继续生活,这耗的就是阴寿,有的人阳寿短,阴寿却很长,他就可以在醴城待上很久。” 戚然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死亡不是终点。” 夏无前打了个响指:“没错。生和死本来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死不是结束,轮回才是。” 戚然叼着吸管整理了下这些信息,忽然笑了笑,按他的理解就是,人的一生就像打一场超级玛丽,马里奥在蓝天白云背景下顶了几个蘑菇,被乌龟咬死后瞬间切换成在漆黑的下水道继续前进,直到在下水道里也被小怪喷死了,才算彻底game over。 可是马里奥还能吃绿蘑菇加条命呢,人也可以吗? “可以的。”夏无前语出惊人,“要不怎么让你但行好事呢,做好事会增寿,做坏事会减寿,这些虽不会直观地体现在生活中,但游戏结算的时候会受到极大影响。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阳寿早都到了却活着,有的人阳寿未尽却死了,你命由你不由天。” “那我阳寿尽了吗?”戚然好奇。 夏无前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不归我管。”他掰了块香椿饼给戚然,“问那么多也没用,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周老师人很好的。” “屁。”戚然嚼得愤世嫉俗,又问:“他们自杀的人,也属于阳寿未尽的范畴吗?” “基本都是。自杀属于重罪,主动结束生命,伤害父母给予的身体,没做完应做的贡献,相当于游戏玩一半挂机,换你你烦不烦?” 戚然悲悯心起:“你这话说的,人家但凡要是能挺过去,也不会选这条路,你们不给解决问题,还把人往绝路上逼。” “哪逼他了?” “坐牢啊。” 夏无前翻个白眼:“大哥,大多数自杀的人都是为了逃避,坐牢是为了让他们反省,别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亲人的痛苦,朋友的阴影,还有连带的一系列事故他能没有责任吗?没了肉身,没了情债钱债,光秃秃一个灵魂再不受点苦,好事全让他们占尽了。” 戚然闭上了嘴,他既说不过夏无前,也被夏无前说服了,他又打探周楷之自杀的原因,被夏无前一句“不能泄露别人隐私”给拒绝了。 “那我看我的总可以吧?” 夏无前递给他一份档案,戚然终于知道自己并不是被那根棍子给打死的,而是在他晕倒以后,戚大壮用手帕继续捂他,让他窒息而亡。 详细记录宛若情景再现,他忽然觉得上不来气,飞速合上档案,目光在透明封面的资料表上看见了“已婚”两个字,配偶一栏写着周楷之的名字。 “他就是你的周老师?”戚然指着那个名字问。 夏无前点头。 “不是你们醴城这么开放的啊?”戚然瞪大眼睛,“随便俩人埋到一块就能合法了?也不管男女?” 夏无前淡定剥着茶鸡蛋:“你们举行了婚礼,就算合法了。我说了醴城是现实世界的附属,既然在阳间你们有了夫妻之名,在这就算夫妻。至于男女,你要是喜欢,和牛都可以结婚。”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张照片,是一名男子和一头奶牛的接吻照,旁边被邀请参加婚礼的夏无前一脸茫然。 戚然:“……” “那杀了我的人就这么算了吗?”戚然还是不服,“他做了这么罪大恶极的事你们怎么还不把他带走?” “那是阳间警察的活,他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抓他归案。 ”夏无前擦干净手,“有些事得一步一步来,不是不报。” “可我不能白死啊,我朋友等不到我回去该去哪找我?他连我老家在哪都不知道!”一想到自己要在冰冷的土里躺上那么久,他就心有不甘。 “可以托个梦。”夏无前给他一条路,“去倚兰厢,找阿鹃。” -------------------- 嘶~好冷~ 第九章 倚兰诉梦 戚然握着号码牌,在倚兰厢望不到头的队伍里排着。 出发前夏无前给了他一块写有数字的牌子,让他可以在指定位置插个队,这样今晚就能用上。起初他还不理解什么意思,当他身后很快又被长队续上时,他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已经和阳间有了三天的时差。 也就是说,就算他今天诉了梦,小雨也只能在三天后的晚上才能梦到他。 他长叹口气,晚就晚吧,总比没有好。 倚兰厢是醴城特有的行政机构,专门负责阴间灵魂的梦境输送,在这里待久了的生魂有时会特别想念家人,或者希望家人给他送点钱财,都会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他们不要忘了自己。 而夏无前让戚然去找的阿鹃就是倚兰厢里负责梦境审核的,灵魂诉梦后先会由系统自动审核,把那些泄露天机或者有煽动情绪的梦境打回重录,遇到难以分辨的再上报给阿鹃,进行二次高审。 队伍前方忽然一阵骚动,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朝倚兰厢高高的台阶上看去,戚然凑热闹地往前挪了挪,看见一位穿着长裙的姑娘袅袅而下,秀发乌黑齐腰。 口哨声窜天猴般从队伍中滑出,“阿鹃好美”的应援声此起彼伏,阿鹃就像个高冷的影后,从阶梯右上角降落到左下角,径直朝队伍外一位男士走去。 那男子身姿挺拔,穿着正派的衬衣西裤,大概是个高知分子,阿鹃带着灿烂的微笑和他交谈,眼睛弯成两个月牙。 啧,众目睽睽下约会,戚然仿佛能听到可怜鬼们的心碎声,他津津有味地吃着瓜,直到那男子稍稍转头露出半边侧脸,他才赫然一凛。 周人渣! 周楷之在来倚兰厢的路上就给阿鹃打了电话,阿鹃一听他要来,二话不说就要亲自出门迎接。 “悄悄走个后门就行了,劳师动众的。”周楷之瞥了眼长队,不太好意思。 “那怎么行。”阿鹃说,“这可是周老师你第一回 来我这,必须得重视。” 周楷之笑笑,阿鹃是他在醴城带过的第一届学生,课堂上拌嘴拌出来的感情,现在桃李们也在各自岗位上生了根,他这个老师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我前两天碰见石头,他——” “哎周老师,我听说你结婚了?”阿鹃毫不生硬地切换话题。 周楷之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家里安排的,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 阿鹃:“要今晚用?” “越快越好吧。” 阿鹃比划了个包我身上的手势,两人往倚兰厢走。队伍已经在广场上折了三折,周楷之偏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嘴角的伤已消失不见,看来是去过医院了,此时的表情一言难尽,既有好奇他和阿鹃关系的探究,又有不服他可以走后门的愤慨。 他有点想笑,朝那人勾了勾手指。 戚然见周楷之发现了他,也没躲,直接走了过去,走到一半他听见周楷之问阿鹃可不可以多带一个人进去。 “当然。”阿鹃欣然答应,却好奇戚然的身份,“这位是?” 周楷之冲戚然:“自我介绍一下?” 戚然眼睛狠狠瞪着周楷之,开口时却带着得体的笑:“你好,我叫戚然,是周老师的……爹。” 他话一出,在场两人都愣了。 “下辈子的。”戚然补全答案,潇洒地走上了台阶。 阿鹃一头雾水跟上去,周楷之立在原地,轻笑一声。 诉梦的房间像是一间主播的工作室,桌子上架着台手机,只要把你想托的梦录进去,再填好收件人姓名地址,点击发送就可以进行审核,每个梦的时长不得超过两分钟,戚然简单划了划,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剪辑软件,堪称智能。 戚然熟悉了一会儿后,点了下录像的小红点开始说话。 “小雨,我是然哥……” 他刚说了一句,鼻腔忽然泛酸,差点给他逼出眼泪,他忙按了暂停,取消录制后重新开始。 “小雨,我已经死了,我爸他……杀了我……” 发抖的手指找了好几次圆心,才让视频再一次暂停,戚然偏开头,靠在椅子上眨了眨眼,调整了几次呼吸之后才又开口。 “小雨,我遇到了麻烦,如果方便的话请到大苍山汤坳村北面坡寻我。”他语速缓慢,生怕一不小心念错了字,最后他神情悲怆地发问:“小雨,蛋糕好吃么?” 刁小雨猛地从梦中惊醒,刚刚的梦太真实,还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他爬下床往戚然房间看一眼,人还没回来,他去厕所放了水,看看表才半夜三点半,又重新摔回床里。 然哥前天电话里说昨天中午就回来,结果昨天一整天不见人,电话也关机,幸好他老板这几天没往店里来,要不他还真不知道找个什么借口。 他翻了个身,凉席的清凉让他不知不觉想到冰箱里剩的大半个蛋糕,他就犯馋吃了两块,然哥至于这么小气嘛,还跑梦里提醒他来了。 记忆像个毛衣上的线头,刁小雨从那句“蛋糕好吃吗”开始,逆行回忆起了整个梦里的所有内容。 然哥在梦里很悲伤,像是永远也吃不到蛋糕似的。 然哥让他去找他。 然哥有了麻烦。 什么麻烦?欠债了吗? 不可能吧,然哥一遵纪守法好公民,平常看他叼烟都得给掐掉,绝不可能和黄赌毒沾边。 他又思绪一偏幻想了一下戚然在涉黄场所嬉戏的场景,刚酝酿好的一点困劲儿又给笑没了。 这梦要是跟然哥讲,他肯定又得笑话自己没个正型。 想到这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把梦完完整整打了一遍,给戚然发了过去。 -------------------- 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嘻嘻 第十章 故技重施 戚然从倚兰厢出来情绪不高,虽说他的托梦审核很快就通过了,但他非常担心自己的表达不够清楚,或是小雨忘了地址,压根不想来怎么办。对于他们这些灵魂来说,梦是赋予了他们全部期待的孔明灯,而对于人来说,梦只不过是日有所思的映射罢了。 他沮丧地想了很多,正巧碰到周楷之托完梦出来,周楷之问他去哪,戚然当听狗叫,自顾自下了楼梯,朝警察局方向去。 只要他在醴城活一天,他就绝不会踏进周人渣的破监狱。他走了老远才停下来,回头观察周楷之的动向,今晚他一定要躲得隐蔽点儿,决不能再被那个不要脸的捡回去了。 “小伙子!” 身后突然有人叫他,戚然吓了一跳,一个红发大哥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谁啊?”戚然被眼前的杀马特雷到。 红发大哥递给戚然一张名片:“小伙子,我看你面色沉重,一看就是含冤而死,想不想平冤昭雪啊?我能帮你。” 戚然皱着脸看了眼卡片,黑底白字写着“替跑阳差,传音带话,冤案取证,托梦服务”。 戚然指指身后:“这就能托梦,我找你干嘛?” “我这不用等啊,今天诉,当晚用。”大哥捋捋头发,“运气好的话还能给你来场白日梦。” 戚然把写满不合法的卡片塞回看着不靠谱的人手里:“谢谢啊,我暂时没需要。” “撒谎。”大哥指着他说,“你哥我阅魂无数,看一眼就知道谁好谁孬,你这种年纪轻轻又身强体壮的,还没有脚镣,不是意外就是突发,能没话想说吗?” 戚然被他说中,搓了搓鼻子:“那你这,收费吗?” “看你这孩子,办啥事不得要钱呐,倚兰厢托一次梦也不贱,我们虽然比她贵一点,但效率高,物有所值啦。” 戚然一怔,倚兰厢托梦竟然是收费的吗? 阿鹃没和他提,从进去到出来整个过程中也没人来朝他要钱,排队的人数堪比去药店领鸡蛋,他就顺理成章地以为是这为灵魂服务的免费业务。 那他的钱是谁付的? 他想立刻去问问夏无前,又被大哥拉住,戚然不胜其烦:“大哥我没钱,你这些项目我都雇不起。” 大哥执着地把卡片给他:“那就多个联系方式多条路,迟早用得上嘛,你来醴城多久了,头七过了吗?” 戚然摇摇头,大哥指点他说:“那你很快就能免费回去一趟了。” “嗯,是有这么回事。”夏无前吸溜着保温杯里的枸杞,非常老派地回答戚然的问题。 “真能回去啊?以什么形态,人还是鬼?”戚然身子前倾,听说能回人间整个鬼身都激动着。 夏无前不想回答他的蠢问题:“回魂回魂,当然是灵魂形态了,人回去那叫复活!” “啊,魂回去也行,需要什么手续,走什么流程,你倒是说啊!” “急什么,手续办完了你不也得等到那天。”夏无前在脚柜的抽屉里翻了翻,抽出一张表格放到戚然面前,“灵魂来到醴城的第七天都有机会还阳一次,这是自愿的,可以选择不去——” “去!我去!”戚然猴急。 夏无前瞪他一眼,继续道:“最后看一眼亲人,亲人也会准备酒菜陪灵魂吃最后一顿饭,为他送行。之后逝者就彻底和人世告别,两个世界,互不打扰。” 戚然低头看着表格,上面有姓名年龄等基本信息,还有两栏需要他填写去向和目的。 他仔细想了一下,他最想回的不是省城和小雨租住的房子,而是汤坳村那个陌生的家,他想知道戚大壮杀他的动机,想知道母亲白氏是否参与此事,还想知道他死了之后这两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是不是在梦里都能笑醒。 他还想去周家大院瞧瞧,或许从周家人口中能或多或少听到些线索。 他把填好的表格交给夏无前,夏无前告诉他可以回家等了,如果审核通过了自会有人告诉他。 戚然疑惑:“我没有手机,你去哪找我?” 夏无前合上抽屉:“你放心,在醴城,每个灵魂都是被监控的,想找你很容易。” 其实戚然是想说“怕你们找我费劲所以我就暂时住在警局好了”,但被夏无前高超的话术给含糊了过去,他不得不再次流浪在大街上。 已经快到傍晚,他精神有些萎靡,这才想起自己除了早上的那些东西再没吃过什么,转了半天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吃摊,客人里三层外三层,摊主忙得抬不起头。 于是他和摊主达成了口头商定,帮着忙过这一晚,可以免费获得一个豪华版手抓饼。 再次回到餐台后面的感觉亲切熟悉,戚然度过了充实的一晚,当他拿着手抓饼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时,时钟已经指到十一点半。 当鬼也有当鬼的好,戚然啃着手抓饼想,无论吃多少都不会胖,生前啥身材死后啥身材,一点都不会变,食物对于灵魂来说只是一种滋味,一种纯粹的享受。 他没再回昨晚的桥洞,周人渣估计扑了个空吧,看他今晚怎么打他的主意。 他找了一个滑梯旁的蘑菇屋钻了进去,空间恰好能装下他的身子,他靠着墙闭了会眼睛,突然决定整晚都不睡了。 夏无前那句“醴城的灵魂都是被监控的,想找你很容易”出现在他脑中,他似乎明白周楷之是怎么找到他的了。 他正为自己的脑洞震惊之时,身下忽然冒出几缕白烟,他以为什么东西烧着了,慌忙爬出蘑菇屋,眼前背景骤然转换,他凭空出现在了那个熟悉的监狱里,在周楷之床上扑腾得正欢。 而周楷之正人模狗样地坐在桌边泡茶,见他突然出现也不慌,伸手递来一杯:“聊聊?” -------------------- 这一晚和刁小雨做梦是同一晚,能看明白吗? 第十一章 情感厌恶 戚然四脚着地跪趴在床上,面前是周楷之端着茶杯的手,一股屈辱感窜上来,他猛地一挥,茶水被泼到地上,自己迅速调整了姿势,退到离周楷之最远的床角,呆愣着反应。 这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到这来了? 想到昨天早上醒来的情况,难道他不是被周楷之捡回来的? 由于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穿越,现在想赖别人也赖不着,周楷之把空了的茶杯重新续上水,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吓着了?” “你知道怎么回事?”戚然眼珠转了转,突然抡过去个枕头:“你又搞了什么鬼?” 周楷之哎一声,在杯子碟子被砸碎之前接住了枕头,无奈道:“我搞什么了?” 戚然说不出来,但碰到不合理的事他总是会阴谋论地往周楷之身上想。 “应该是合葬的问题。”周楷之把枕头规整地放回床上,问得很认真,“我在你那到底是个什么印象?” 今早在和夏无前的通话里,他得知戚然死于自己的养父之手,在他家的旧祠堂和他成婚后合葬。 他还想打听点更多信息,夏无前却无法提供,这些已经是他所能透露的全部。 周楷之有些头疼,他想知道大姐在这场冥婚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和戚然养父有没有什么别的联系,给大姐托梦后他无法及时获得反馈,除了等,就只有“问戚然”这一条路。 虽然戚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但至少他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是排除情绪等因素外最接近真相的人。 下班后他就回到家里等,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合葬”两个字后,直觉就告诉他,这和戚然的突然出现有关。 但他不敢确定,只好赌一把。 当戚然翻滚着出现在他床上时,他心里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 这也太尼玛离谱了! “杀人犯!”戚然一脸义愤填膺。 周楷之看了他一会儿,低头转着茶杯,说出的话像是请求,又似诱导:“能不能跟我讲讲,我杀了谁?” 戚然盯着地上那片茶水滩,牙关松了松:“我。” 窗外的虫鸣细小尖锐,一只蛾子扑腾着翅膀往纱窗上撞,戚然盯着瞧,像是在对它讲。在讲到自己的棺材被埋进土里时,蛾子也终于筋疲力尽,跌落在屋外的窗台上。 戚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头的角度都没变,问周楷之:“那个中年妇女,你认识吗?” 周楷之缓了缓神:“应该是我大姐。我家人想给我配冥婚,她因为知道我的……取向,所以找了个男的。” 戚然转动僵硬的脖子吃惊地看向周楷之,听见周楷之继续解释:“但是她应该不知道你遭受了什么,因为她在给我的信中说,你是邻村病死的,这和夏无前说的你的真实死因并不一致。” 昏死的飞蛾突然挣扎起来,翅膀快速翕张,扇起一片旧霉灰。 周楷之似是怕戚然不信,拿出昨晚收到的家书,连皮带瓤递过去,戚然抽出信纸,看见那用娟秀字体写着的“邻村病死”“只有我知道”“别再管别人怎么看”这几个关键词句,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了。 真是受人宠爱的弟弟呢。 信的最下方折页夹着一张细长的纸条,戚然瞧了一眼,再也按捺不住怒火,飞身朝周楷之扑过去。 周楷之没料到他又使这招,躲避不及,生生被捶到地上,护了一晚的茶壶套组到底还是碎了。 “又怎么了?”周楷之认识戚然才24小时,这已经是被揍的第三回 ,前两回他没机会辩解,就当让戚然发泄好了,可这次他认认真真解释,并且拿出了证据,这人怎么还这么暴力? 常年在后厨搬米面的戚然比知识分子周楷之力气要大上许多,尤其在他怒气值爆满的时候,目眦欲裂的样子好像头发都要烧起来。 他跨坐在周楷之身上,一手揪着周楷之脖领,另一只手扬起来。周楷之以为他又要往脸上招呼,偏开头躲,戚然却把快要揉碎的信纸举到他面前,最上面是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原来早就把我调查好了。” 他把周楷之往上提了提,让他仔细看看清楚,“这什么意思,我和你天生一对?所以你们就盯上了我,和戚大壮合起伙来就为了让我下来陪你蹲这个破监狱吗?” 他恨得脸通红,咬着牙说话时声音都在抖,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到。 周楷之没想到戚然会这么想,他把信给他看只是想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还想让戚然看看有哪些对不上的地方,如果大姐的消息和戚然有出入,那么或许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之一。 “你误会了,”他忙说,“她应该是在你死后才找到的你,以前和你不认识,而且她——” “她就不会说谎吗?!”戚然暴呵一声打断了他。 周楷之总是把他往歪路上带,简直忍无可忍!戚然愤怒地想。 他是目击者,没人比他更有发言权,周楷之的做法明显是在混淆视听,想模糊掉他的仇恨让他安心在这当傀儡。 这场冥婚很可能就是周楷之向家里提的,他在监狱孤单寂寞冷,听说冥婚会凭空得个暖床的人,只要葬在一起就怎么也跑不掉,他大姐就找媒婆——也就是矮脚老太算了命,算到自己就是他的目标,然后找到戚大壮,利用金钱利诱或是武力威胁了他,戚大壮被迫答应,无奈对自己下了手。 可他还是想不通,他自认为一直很孝顺,离家这些年每月都给家里寄钱,过年过节还总寄东西回去,从小到大和家里最大的矛盾就是自己出柜那回,但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留着他这个持续的钱袋子不比一把赚够了来得划算吗,戚大壮锱铢必较,不可能这点账都算不明白。 但这些他眼下都不想多想,他凑近周楷之,捏着他的下巴一字一句道:“周家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到了这边就不用管别人怎么看’,这话说得真好听。你周少爷的命是命,老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周楷之被他说得哑然,戚然的话在他听来荒唐可笑,却让他找不到任何东西辩驳。戚然一定怀疑是自己透露出了想要娶亲的意愿,所以家里人才做此安排,从如今的线索来看,他这么怀疑合情合理。 在他的托梦得到回复之前,说什么都显得很虚,稍有不慎还可能跟那封信的效果一样,又挨一顿揍。 他稍稍后仰和戚然拉开距离:“你生气我能理解,但我还是想说,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不信的话我可以陪你回去查个明白。” 听见这话戚然愣了愣,总算放开了他些,语气依旧不善:“回哪查?” 周楷之放松躺在地上,指了指桌上露出一角的白纸,戚然直起身去够,又主动嫌弃当前的姿势,快速从周楷之身上起开。 那是一张头七返阳的申请表格,正是下午戚然填写的那张,上面还多了一个核准放行的火漆印。 这么快就通过了?戚然仔细辨别真伪,确定是自己的字迹没错,才相信了。 周楷之已经从地上站起,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取过扫帚把陶瓷碎片扫干净,戚然对周楷之情感厌恶,一看他这么好胳膊好腿地动来动去就特别想上去踹几脚。 人渣就不配安安稳稳地活! 他又瞥见周楷之的脚镣,想起这人刚刚说的要陪他一起还魂,抗拒写在脸上:“你凭什么能回去,又不是你头七。” 周楷之没答他。 戚然心有芥蒂,一方面不想跟周人渣接触太频,另一方面还有点私密的保护欲,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尤其这人还是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杀人凶手。 可他不确定要回去多久,为了避免在关键时刻被周人渣强制拽回监狱,他忍住了拒绝。 “那你这脚镣怎么办?”戚然又问。 周楷之头也不抬:“可以摘下来三个小时。” “才三个小时?够干啥的啊?” “干什么都够了。”周楷之瞭他一眼,“就怕你不愿多待。” 戚然撇撇嘴,真相很快就会大白,他心气顺了不少,可这不代表他对周楷之就会有好脸色。周楷之仔仔细细把地板清理干净,光脚踩回上面的时候,还是不小心被一块小碎片扎破了。 “嘶……” 他立刻坐在椅子上查看,伤口渗出血珠,戚然趁机嘲讽:“干点活就要工钱,你还真是个少爷。” 戚然重新拿来扫帚,把床单掀起来,各个角落都仔细清扫一遍,有些碎片溅不到的地方也都被照顾到了。他直起身,恰好看见周楷之拿着块纸巾在吸伤口上的血,谨慎地不知如何是好。 “赶紧找个创可贴吧,再晚点就长死了。”戚然拄着扫帚说。 周楷之不愿理他,还是一瘸一拐地去翻药箱。 “废物。”戚然放回扫帚,又找了块抹布浸湿,跪在地上开始擦。 “你活着的时候也这么弱鸡吗?”他擦两下问一句,“看你这模样,应该属于长几把用不上那类的吧?” 周楷之贴创可贴的手一顿,震惊地望过来,他像是从没听过如此秽语,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戚然心里滑过爽利,周楷之哑口无言的样子取悦了他,于是他强迫自己暂时直回去,弯也不和周人渣弯在一处:“不过别灰心,通一通应该还能把尿用,毕竟没了那玩意儿就得尿一腿。” “粗鄙。”周楷之强忍着情绪贴好伤口,把被子枕头卷起一抱,大步迈出了门。 戚然鸠占鹊巢,乐得自在,他把地板擦得锃亮,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找出周楷之的衣服裤子穿上,卷起床单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他在狱警值班室和周楷之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大眼瞪小眼,同时喊了声:操! -------------------- 今天刚码到头七,啧,真是精彩 谢谢观看的各位! 第十二章 诡秘山村 刁小雨拿着快递单下车时,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他转了转身子找到箭头指示的方向,边走边留意有没有顺风车。 自从上次做了那个梦后他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戚然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戚然发过来的最后一条微信还停留在前天中午和他说车开了,并给他拍了一张因移动而模糊的窗外风景照。 当戚然饭店的厨师长随口问他戚然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他才终于咂摸出点不对劲来。 昨天下午他在家里翻着他和戚然的聊天记录,视线重点从那个窄窄的白框移动到他发的长篇大论上,那是他那个梦的文字版描述,他当时用猎奇的心理和戚然分享—— “你站得板正地跟我说话,跟演讲似的,还让我去什么汤、小汤村??啥啥坡找你,怎么你按摩没带够钱吗哈哈哈……” 刁小雨盯着那行地址,用力回想梦里戚然的原话,可梦境就像手里的鱼,越想抓住就溜得越快。他揉了揉头发,脸埋进膝盖闷了一会儿,起身走进戚然房间翻了一圈,最后在床头柜里找出了一个塑料本夹,里面厚厚一沓都是戚然曾经寄出的快递单。 快递单的地址都是同一个——大苍山汤坳村5-14号。 看见“汤坳村”三个字,即将忘光的梦一瞬间又回到刁小雨脑子里,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捋了一遍,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他当即就去报了警,结果警察告诉他失踪不到48小时不予立案,他等不及,干脆揣了钱自己找来了。 山路难行又天色渐晚,路过的车少之又少,他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才听见身后传来机动车的声音,他停在路边做出搭车的手势,看见一辆黑亮的越野机车朝他驶来。 车上的人戴着头盔,刁小雨从他反光的护目镜中看见自己的灰头土脸,和被掠过后凌乱的表情。 什么人呐! 他无奈加快了脚程,当听到“目的地在您右侧”的时候才刚到晚饭时间,汤坳村炊烟袅袅,闻得刁小雨肚子直叫,他点了附近的餐馆,导航自动给他规划到当地排名第一的牛肉汤店。 走到村口的时候,他看见一块刻着村名的大石头,顺手拍了个照发给戚然,再一抬头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坐在不远处盯着他瞧,刁小雨礼貌地朝她笑笑,见她仍盯着自己不放,于是尴尬地挪了挪脚步,和她打了个招呼。那妇女没什么表情,眼睛在他身上好奇地打转,刁小雨觉得她似是很好说话,开口问出了戚然的名字。 结果这妇人竟激动起来,抓着他衣服使劲摇拽,还大哭,刁小雨哪见过这阵势,吓得汗毛都竖起来,疯狂挣脱后落荒而逃。 他边往村子里跑边回头,想看看那妇女追上来没有,刚到村口就被疯子缠上,有点出师不利,幸好已经被甩开了,他拍拍胸口回过头,突然被一个拿着锄头的男人堵住了去路。 刁小雨的心脏再次跳出胸腔,那男人身形瘦高,却是干久了农活的人,眼睛眯缝着,见刁小雨冒冒失失的样子嘱咐:“年轻人,记得看路。” 站在牛肉汤店门口时,刁小雨像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疲惫和饥饿驱使他拉开门。小店不大,但几乎坐满了人,老板娘把她儿子的作业往里推了推,给刁小雨腾出了一个餐位。 墙上贴着红底黄字的菜单和随处可见的碳酸饮料广告,后厨传来剁肉的声音,周围的食客喝得满头大汗,大声嚷叫着要两瓣蒜,老板娘招呼完其他几桌,拿着小本来问刁小雨吃什么。 刁小雨点了一碗汤和两张烤舌饼,趁老板娘记录的时候打听了下戚然的事。 “你说老戚家小然子啊?省城打工去了吧,都好久没回来了。” 刁小雨刚想说他前两天回来过了,却被后厨出声打断:“汤好喽——” 饭点的客人越堆越多,刁小雨看着门口等着的人,没好意思再添点儿汤,付完账就撤了。他按照快递单上的地址挨家比对,总算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了戚然的家。 他敲了敲院门,一位身材略胖的妇女从里屋出来,探着头问他是谁,刁小雨说是自己戚然的朋友,有事来找他。 “他没在家。”白氏简单说了句就要进屋。 刁小雨忙问:“阿姨,他去哪了您知道吗?我真的找他有急事。” 白氏只是摆摆手,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刁小雨没问出什么,攀着栅栏干着急。这时有人回来了,刁小雨定睛一看,正是在村口碰见的那个拿着锄头的大叔。 戚大壮瞥了刁小雨一眼,问他找谁,刁小雨说找戚然,戚大壮说戚然跟对象走了,他们也联系不上。 对象? 刁小雨愣住,然哥什么时候有的对象,他怎么不知道? 他拉住戚大壮胳膊:“叔叔,他对象是哪人,叫什么,您知道吗?” “不知道。”戚大壮迈进院里,“跟人家看对眼了就走了,我们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门外就剩下刁小雨自己,他站在原地消化着这句话,和远处的蛙声一样茫然。 路灯亮了。 刁小雨踩着还算平整的水泥路漫无目的地走。 然哥有了对象,而且还和对象私奔了,这是他从他父母那得到的信息。 其实比起戚然有对象,刁小雨更难接受的是他竟然会私奔。 在戚然决定回家一趟的时候就和刁小雨透露过,这次是因为家里给介绍了个相亲对象,戚然觉得很难得,决定请假回去见一见。 戚然喜欢男人,这个他也知道,包括戚然是怎么到省城来,为什么会给自己买个戒指,他都听闻并且见证过,他知道在现在这个社会同性恋能够得到家里支持是多么不容易,所以他由衷为然哥感到高兴。 他在听到戚大壮说戚然有对象的时候,“然哥有了对象竟然没有第一个告诉他”这个念头,已然大于了“他有对象”这件事情本身。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更在意戚然为什么要私奔,省城已经算是他的避风港,如果有了对象可以把他带到省城一起生活,他自己并不介意搬出去另住的。 现在戚然不声不响就和所有人断了联系,一副打算另起炉灶的态度,不像是稳重妥帖的然哥能干出来的事。 难道是那个对象的要求吗,不让他和老朋友联系,直接去一个新地方生活,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此来看这对他们的特殊关系倒是有好处。 可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牛肉汤店老板娘为什么说没见过戚然? 村口的疯婆子好像也认识戚然的样子。 还有戚然的父母,也像瞒着许多秘密。 这个小村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刁小雨边想边走,再回过神来已经误入了一片高粱地,一人多高的茎叶丛在夜色中犹如城墙,他双手拨开一条路,腿抬高大步走着,如此谨慎,还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头。 他用手机照着瞧了瞧,是一个倒了的指路标,木质的指示牌原本刻着各个目的地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被全部划掉了,其中一个还被大力楔进了土里。 刁小雨用力把它拔出来,看见那沾了土屑的木牌上写着“北xx皮”几个字,中间是被挖烂的木坑。 一股寒意从他腿根处往上爬。 他开始有点想逃。 -------------------- 下一章也是刁小雨视角 第十三章 神秘师徒 在刁小雨已经度过的22年中,走过的夜路可以说比他吃过的盐都多,来省城前,他曾在乡下的一家酒厂里打更,为了防着有人半夜来偷酒,他必须隔几十分钟就出去转一圈,虽然后来辞了职,但那种跟人暗中斗胆的感觉他现在还记得。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深山老林里吓到挪不动步。和大苍山景区不同,汤坳村通往山上的路是未经开发的土路,石阶都是几十年前村民们自己凿自己砌的,宽窄只容得下半只脚掌,更别提有什么照明路灯了,周围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就只剩下忽近忽远的兽鸣,他只能凭借听觉和嗅觉赶路。 他强撑着往山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实在怕得不行,想掉头往回走,看见身后也被黑暗吞没,他腿一软,跌坐在一块白色石阶上。 他累得气喘吁吁,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晚上九点了,导航早就因为没信号在后台断了网,切出前,他看见上面显示距离北面坡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距离。 不久前,他在高粱地里看见那个被挖空的指示牌后,立刻拿手机对比了下自己的聊天记录,确定上面原本刻着的就是他没记住的那个“北什么坡”,他又在导航上查看了附近,带“北”和“坡”的就只有北面坡这一个地址,于是他规划了路线,壮着胆子上了山。 自从来到这,他心里就愈发毛躁,这里的居民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总给他一种神秘感,他读过的书不多,形容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太正常。 包括戚然,正常人谁会约他在山上见面。 他靠在身后的石板上倒匀了气儿,手机电量仅剩一格,可还得下山,他不得不打开手电照明,想着要是中途没电了就听天由命。 他站起身,忽然发现身后立着一块墓碑,下方石阶正是他刚刚坐过的地方。 他猛地一惊,手机险些脱落,对着墓碑上的名字连连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无意冒犯……”边念叨边退,坐滑梯似的往山下逃。 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走了十分钟,手机就自动关机,眼前再次陷入黑暗,他只好稳着过速的心跳,压低了身子,贴着台阶一个个慢慢往下挪。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浑身汗毛蓦地炸开,刚才墓碑的主人显灵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催命符,让刁小雨彻底现出胆小的原形,他紧紧关着身下的闸门,手脚并用着往山下滚,他快哭了,甚至想主动承认自己当初从酒厂辞职并不是对外说的那样想去省城发展,而是怕黑。 可山路太难走了,他越着急就爬得越慢,身后那位却是轻车熟路,眨眼间脚步声停在他面前,刁小雨怕得缩成一团,捂着脑袋大声嚷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别生我气……求求你……” 一束白光打到他身上,刁小雨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来人。 “你谁啊?”光源处响起一道男声。 刁小雨听见这声线,觉得对方是鬼的几率小了一半。 “是迷路了吗?”简黎明走到刁小雨身边,调暗了两档光,朝他伸出手。这里经常有爬野山迷路的游客,他见怪不怪。 刁小雨惊魂未定,瞪大眼睛盯着人,他刚被强光照射,现在看谁都是移动的亮片,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小孩,排除了他以为是戚然父亲的可能。 他握住简黎明的手,站了起来。 “你是要上山还是下山?”简黎明用手电的光指了指方向,“下的话我可以送你,我正好要回村。” 刁小雨忙点头,后知后觉补上句:“下。” 简黎明上山的时候孑然一身,怎么也没想到下山时能捡个挎包回来,刁小雨的手一直抓着他的臂弯,跑过个松鼠都能被吓一激灵,弄的他哭笑不得。 到了村口路灯下,简黎明打算问问刁小雨住在哪,这才看清捡回来的人,就是下午他在路边见过的。 当时这人好像想搭车来着,他急着回家就没理,现在刁小雨不像下午那样一脸疲惫和懵逼,眼里是受惊吓后的谨小慎微,左眼睑下方有颗极小的泪痣。 简黎明心湖入石,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你叫什么?”他问。 刁小雨东张西望,听见疑问就回答,由于吊桥效应,他现在非常信任简黎明。 “刁小雨。” “我叫简黎明,是这的村民,”简黎明介绍自己,“你住哪?我送你过去。” 刁小雨摇摇头:“我还没找住的地方,你们这哪家旅店比较便宜点?” 简黎明轻笑:“你想听实话啊?” 刁小雨点头,简黎明快速而清晰地把汤坳村所有提供住宿的地方夸张三倍介绍了一番,价格往上抬三倍,环境往下贬三倍,刁小雨听完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简黎明抛出橄榄枝,说可以让他在自己家借住一晚。 刁小雨对这个村子时刻保持警惕,在简黎明说出照常收取住宿费后,他才放心地跟人回了家。 简黎明的家和戚然家构造差不多,都是土砖房外面一个院子,院门锁得严严实实,房子的正门却用一个布帘代替。屋子里陈设简单,空无一人,简黎明朝里屋喊了声师父,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简黎明给他介绍刁小雨,说是自己在山上碰到的迷路旅客,暂时在家里住一宿。 刁小雨被长者锐利的眼神看得一阵心虚,他想打个招呼,又不知该作何称呼,总觉得不该跟着人家叫师父,于是深深鞠了一躬:“爷爷好!” 师徒二人愣住,简黎明小声提醒:“……我师父才五十。” 刁小雨大窘,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丰亭面无表情:“叫我丰师傅就行。” “丰师傅好!”刁小雨又鞠一躬。 躺在床上的时候,刁小雨这才彻彻底底放松了神经,汤坳村像是他曾经通过厕所的那家密室逃脱店,黑暗一间接一间,惊悚一次又一次,他的神经像是被悬在摆锤上,每一次好像要落地了,又被骤然带起,以至于终于可以休息时,巨大的困倦顿时席卷了他,眼皮开始打架。 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本来能上山一探究竟的,结果却以他的胆小告终,简直太废物了,明早还得再去一趟才行。 刁小雨颓废地翻了个身,这时他听见门外有人窃窃私语,他放轻了呼吸,辨认出说话的是简黎明和他师父。 他迅速睁开眼,乱七八糟诡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串成串,困意一下子没了,他起身趴上门缝,师徒俩的对话被他听个一清二楚。 简黎明:“……么久,不能让他走了。” 丰亭:“明明,师傅的话你听是不听?” 简黎明语气哀求:“师父,我就求您这么一回。” 丰亭:“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就回不了头,于你是天堂,于他,可能是地狱。” 简黎明:“我知道。” 丰亭:“你可要想好……” 简黎明回房前,想给刁小雨盖条新毯子,推门一看,屋里床上哪还有客人的影子。 原来刁小雨早就连夜收拾干净东西,趁着夜色逃命去了。 -------------------- 争取今晚破百,冲冲冲!!! 第十四章 双藤交错 戚然砰地一声把手撑在桌子上,把夏无前刚泡好的枸杞茯苓茶溅出来一小滩。 “这到底怎么回事?睡觉都让人睡不踏实!” 早上,他和周楷之又在值班室打了一架,然后他心情愉悦地看周楷之肿着脸喝下了那碗早餐汤药。 来找夏无前的路上他原本身心舒畅,想到以后可能每天早上都会面对周人渣,心情又跌入谷底,迈进夏无前办公室时烦躁值到达顶点。 “我又没结过婚,我怎么知道。”夏无前抽了两张纸巾吸干茶水。 戚然:“你不是警察么?就没有同类型的案子跟你报过吗?” 夏无前:“不好意思,还真没有,我刚考进来十个半月,实习期还没过呢。”他又补充,“不过周老师认为可能跟合葬有关。” 戚然等着他继续,夏无前却一副说完的意思。 “所以呢?”戚然震惊,“他认为你就觉得对啊,你就没点独立思考能力吗?” 夏无前也不恼:“周老师学识渊博,逻辑缜密,一般他认定的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相,我们上课的时候他经常给书上的题挑错呢。” “那是你们出题人水平过差,”戚然愤愤,“说正事呢扯他干嘛?” “行,不提他。”夏无前长叹口气,“那我帮你问问别人,看看他们谁有这方面经验?” “不用了,我要离婚。”戚然说,“需要什么手续,我都配合。” 夏无前见戚然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那点劝和的话就没说出口。 “离婚倒是可以,”他说,“但是你的身份还不合规。” 戚然:“什么身份?” 夏无前:“你头七还没过,在醴城还没有正式的身份,再等两天,你回魂回来我给你办张身份证,再走其他程序。” “还有这种说法?”戚然不解,“不是来了醴城就算死透了吗?” 夏无前笑笑:“并不,有的人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进入假死状态,灵魂也会到醴城来,如果阳间此时进行干预,会把灵魂在一段时间内招回去,为了方便工作,我们就在头七之后给灵魂发放固定身份,因为七天后就不会再有复活的可能。” 戚然半真半假地信了,算了算自己的死亡时间,觉得也不差那三四天。 “行吧。”戚然说,“那我到时候用把他带来吗?” “不用,你自己先来,其他的之后再说。呃……”夏无前顿了顿说,“因为你们婚姻关系存续,所以,头七那天他会和你一起回去。” 怪不得。戚然心里哼笑,看来某些人早都知道原因,只不过没告诉他而已。 “回门儿呗?”他开始挖苦自己。 夏无前不敢应声,耸了耸肩。 他忽然想起周楷之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指着夏无前问:“不是说别人的死因是隐私,周楷之怎么会知道我死因?” 夏无前心虚地嘿嘿笑:“他是例外嘛。” 戚然想把茶水泼他脸上,夏无前忙服软:“他答应免我下个季度遴选的笔试课费!” 戚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东西?他是教什么的?” 夏无前把茶杯从戚然手里夺下:“公考啊,我,倚兰厢的阿鹃,十七层管刑罚的大华我们都是同学。” “公考?” “就是考公务员,我们都是有编制的,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有班上么。” 戚然无语:“这玩意也得考?” 夏无前:“你别小瞧我们,能做阴差可是行善积德的事,对以后上辆好车有帮助。” 戚然一听来了劲儿:“那能不能帮我也搞个官当当。” 夏无前伸出两根指头:“一自己考,二拿钱。” 戚然认真想了想,两条路都得找周楷之,干脆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宁可当一坨屎也不要跪舔周人渣! “人都失踪三天了,早都超过48小时,你们怎么就不能立案?”刁小雨砰地一声把手撑在桌子上,朝面前的警察激动道。 那胖警察捋了捋油光的头发,一脸不耐:“不是我说你,你省城的人丢了到我们这报什么案?” “他是你们大苍山的人,”刁小雨拿出快递单,“家是汤坳村的,三天前买了票回家,不信可以查。” “而且他失踪后我做了个梦,梦里他让我来汤坳村北面坡找他,和地址完全能对上。” 胖警察呵呵笑,把快递单轻飘飘扔回去:“孩子,梦这种东西不可信的,难道我梦到过娶冰冰,醒来就可以等着当新郎吗?” 他话说完,一屋子警察哈哈大笑,有人趁机笑话他:“而且北面坡全是坟圈子,你朋友怕不是去那儿盗墓出不来了吧?” 聒噪刺耳的哄笑声中,刁小雨突然冷汗直冒,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冒出来,深黑的藤蔓蛇一般游窜,在他胸口狠狠蛰了一下,他一个没站稳,坐在地上。 他在热烈而欢快的聊天中呆坐了很久,胖警察几次起身倒水都冷漠地从他腿上跨过,直到大伙儿簇拥着去食堂,才有人踢了踢他,让他赶紧走。 刁小雨站在派出所门外的台阶上,感觉阳光都是冷的,那个恐怖的念头毒液一样在他身体里掠夺,迫使他把已经收集到的线索往上套,越套越合适,越套越心凉,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去哪,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他,刁小雨认出这人就是刚刚哄堂大笑的其中一员,并不想理,那人却追上来,向刁小雨道歉。 “刚才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恶意,只不过大家都是一个办公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也不好太特殊……” “有事吗?”刁小雨没心情听他废话。 “我姓尤,是所里的辅警。”尤警官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声音压低了些,“你朋友的事听我一句,自己查比找他们稳妥些。” 刁小雨疑惑地看向他,尤警官继续道:“汤坳村的村民是出了名的难搞,我们这都不愿意接他们的案子,所以刚才他们让你去省城报案其实也算是实在话。” 刁小雨沉默了,他不是没去省城,来汤坳村之前省城警察告诉他必须48小时后才能报案;昨晚他连夜出逃,搭的车只送他到大苍山,他在小旅店对付一晚,今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大苍山派出所报了案,结果还是被拒。 尤警官见他满脸愁绪,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一个梦说明不了什么,以前我们接过一个托梦报案的,查了半个多月,结果人好好地回来了,所以别太当真。” “北面坡真的没有人住吗?”刁小雨忽然问。 尤警官:“那边都是墓地,谁去住啊。你确定他跟你说的是北面坡吗?” 刁小雨笃定地点头,尤警官让他在原地稍等,再出来时手里翻着一摞资料:“最近一个月汤坳村没有上报人员死亡。” 刁小雨抢过去自己看,看见死亡人数那一栏数字是0,心才重重地放下了。 -------------------- 剧情即将迎来一波小高潮。 今天回帖双倍奖励,多来点评论叭() 第十五章 头七回魂 距离戚然头七还有两天的时候,周楷之收到了大姐的回信。 之前他诉梦时问了大姐两个问题—— 我明明不愿结婚,为什么还要给我办婚礼? 如何证实戚然真的是邻村病死的? 周梅之在信中都给了答复。 “——配婚之前你表姐她们请了个先生,他说去下面问过你了,你是同意的。自你走后家里每况愈下,爷爷和父亲接连去世,大伯大伯母先后生了重病,两个表姐认为是你闹的,天天在妈耳边念叨给你配婚,妈耳根子软,也是惦记你,就同意了。那先生也是两个表姐找的,我离得远,听说后也晚了,只来得及把人换成男的。” “——那孩子的身份我也是听媒婆说的,出了什么问题么,因为一切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就没亲自跑,找的媒婆包办。你那边怎么样,过得好吗?期盼你再托梦。” 头七当天,周楷之在夏无前的帮助下暂时拆掉了电子脚镣,陪戚然站在了土地庙口。 由于土地庙是连接阴阳的节点,灵魂返阳同样也要从庙口走。在阳间活动时,他们必须吊着一口气在心口,用来维持灵魂的透明状态,吐出便会显形,为此,戚然还提前接受了特训。 “记住我说的,回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显形,天黑之前必须回到庙里。”夏无前郑重其事叮嘱戚然,虽然戚然不是他手里第一个回魂的灵魂,但他总是对这家伙不放心。 “闭气口诀记住了吗?注意事项再给我重复一遍我听听,规定探视地点只有三个别走错了……”夏无前像个老父亲在戚然耳边絮叨,戚然本来不紧张的,被他这么一弄反倒有些手忙脚乱。 “有我呢。”周楷之忽然说。 他声音平和舒缓,听得戚然愣了愣,夏无前如获大赦:“太好了周老师,帮我看着点他啊!” 周楷之:“放心吧。” 前方门开了,戚然和周楷之走进去,融化在一片白光里,光的尽头是一排闸机,有点像景区大门的入口,左右两侧各立着两名阴间官差,其中一位机械地朝他俩伸出手,周楷之把他和戚然的通行证递过去。 那官差接过通行证也不低头,就那么直直望向前方,手上却长眼似的把通行证插进某个闸机缝隙,再拿出来,两个证上都多了一个时间戳,与此同时,闸口也开了。 从此刻开始计时,三个小时内,他们需要再回到这里。 闸机后面是一道长长的电梯,只上不下,戚然站在上面,仰头看着迷雾重重的前方,有种坐过山车上升时的无措,他朝身后的周楷之看过去,周楷之原本垂着眼,见戚然转身也抬起头。 没等视线相接,戚然就转了回去。 尘世的空气又厚又重,有股浓烈的灰土味,土地庙荒芜破败,沾满污絮的蛛网钩钩缠缠,在光线中漂浮,阳光从棚顶破损的口子中漏进来,照在土地公公带着微笑的嘴角上。 屋外是斜阳芳草的六月天,如果有肉身,在这里站立超过一分钟必定汗如雨下,可戚然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温度、气味,包括风和阳光。 他看了看脚下,果然没有影子,他一直以为鬼都是怕光的,只有在晚上敢出来,直到自己当了鬼才知道并非如此。 周楷之此时来到他身边,告诉他这里是大苍山山顶的庙口,要回家得先下山,戚然动了动双脚,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竟然察觉不到自己是否踩在了地上,重力对他失去作用,仿佛轻轻踮脚就能飞起来。就在他新生儿似的处于一片好奇中时,周楷之从他身旁悄然经过,默默往山下飘去。 戚然:“……” 怪不得他说时间够用,原来根本用不着腿走路! 很快,他们飘到了自己的墓前。 墓群还是老样子,同款材质的墓碑交错矗立,上面刻着历代周家已逝之人以及他们合法配偶的名字。 自上次站在这里已经过去了近三年,周楷之神色平静,对于他来说,这里是他主动选择的一处归宿,可对戚然来说,却是被迫丢进的一间牢笼。 他有些不敢看戚然,一个活蹦乱跳的好人突然变成躺在他身边的一具尸骨,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他都免不了带有负罪感。这时他却听见戚然说:“我在哭呢,你听见了么?” 周楷之转过头,只见戚然呆滞地盯着墓碑喃喃自语:“我好冷,唢呐好吵……” 他似中了邪,表情僵硬麻木,周楷之走过去想扶一扶他,被他厌恶地甩开了,戚然勉强让自己站了一会儿,最后捂着头蹲在地上。 忽然,山下传来脚步声,有人趿着宽大的皮鞋,一轻一重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周楷之和戚然同时静止,尽管别人看不见他们,却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人一步三回头地来到他俩墓前,摊开了一个包袱。 魏瘸子鬼鬼祟祟掏出大把黄纸,哆嗦着点了好几次火才勉强燃着,他用树枝扒拉着,嘴里还不停念叨。周楷之走近两步,才勉强听清:“小然子,你可别怪叔啊……这都是你爹的主意……要找就去找他,别找我……” 周楷之一怔,飞速看向戚然,不知为什么,他这时特别希望戚然仍在刚才的位置捂头蹲着。 可惜,戚然早就跟他站在了一起,魏瘸子说的话一句不落地也进了他的耳朵。 戚然脸上看不出表情,好像在旁观别人的事情。魏瘸子神色紧张,不停往身后张望,随便捅了几下火堆,没等纸灰燃尽就慌里慌张地跑了。 周楷之看了眼魏瘸子消失的方向,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从刚才听到的话里来看,他应该知道不少内情。 如果他和戚然的养父合伙杀了戚然,他因为内心愧疚而来给戚然烧点纸也说得过去,但他把责任都推到戚大壮头上,这到底是甩锅还是事实,此刻他比戚然更想知道。 戚然就那么站着,盯着微弱的火苗看,忽然由远及近传来踩碎落叶的声音,一双运动鞋闯入戚然视野,熟悉的款式刺得他眼球一痛,他猛地抬起了头。 他唯一的朋友刁小雨,此刻就站在他的墓前,离他不到半米远。 七天没见,小雨还是那个样子,头发没有长多长,胳膊还是没多少肉,他还穿着那件洗过几百遍的T恤,摔出来的破洞牛仔裤,总是刷了又脏的球鞋,这是他的经典搭配,凡是夏天总是这幅形象,秋冬最多添个外套,戚然每次老远见了他,都能一眼认出。 可盯着墓碑的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惊疑、不解,懵懂得像是想不通这里到底和戚然有什么关系,又认真得让戚然觉得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哪。 一定是因为他托的那个梦,戚然这样想,要不他怎么会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小雨,你来啦……”他哽咽着开口,“我就在这里啊,你找到我了……” 戚然哭得更甚,所有委屈似乎都在此刻爆发:“我回不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小雨……” 他急得伸出了手,刁小雨却只是呆呆站着,过一会儿,突然转身朝外跑去。 戚然愣了一瞬,想都没想就追过去,跟个有家长来接的孩子似的,见到熟悉的人就什么都顾不上。刁小雨跑得很快,像是认准了方向,跑了几百米到达一处荒草地,他停下狠狠喘几口气,扑通跪在地上,徒手开始挖土。 周楷之跟上来的时候,看见戚然泪眼婆娑地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刁小雨刨土。刁小雨像是着了魔,僵硬着双臂一下一下挖着,好想在找什么东西,他绷着脸,嘴角紧紧抿着,眼睛因为发力而通红。 挖了很久,土坑从鸡蛋大小变成能装下西瓜,仍旧没有什么发现,可刁小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时周楷之看见有人来了,来人扛着把锄头,垂着脑袋走得心事重重,他来到刁小雨身边停下,刁小雨只是偏头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挖。 简黎明一锄头下去翻起一大块土皮,刁小雨在土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有,这俩人分工明确,一个借助工具,一个徒手刨土,简黎明每锄一下,刁小雨都会摸一摸检查一番,没找到东西再回去继续挖。 挖了十几下之后,简黎明忽然刨出个黑色塑料袋。 刁小雨手忙脚乱爬过去,扯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部被砸碎的手机和一个被剪烂了的黑色书包。 他安静了几秒钟,忽然歇斯底里大哭起来。 -------------------- 两条线,戚然周老师闹离婚,简黎明刁小雨联手破案,各位小伙伴系好安全带,我们朝精彩出发!! 第十六章 周家老宅 刁小雨跟了魏瘸子一路。 自从上次在大苍山警局碰壁之后,他回到省城又报了案,警察给他做了笔录让他回去等。 等等等,又是等,现在他每等一秒烦躁就多一点,于是他于今天上午再次抵达汤坳村,趁白天上了北面坡,想亲手把戚然揪出来。 然而戚然的影子没见到,倒在角落里偶遇了戚然的父亲。 他蹲在杂草后面,隐约看见戚大壮背对着他,正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那人腿脚好像有点毛病,随着说话动作别扭地挪动。 “都几天了,钱呢?”戚大壮质问。 “周家说了得过了头七,人彻底入了地府才算完,再等等吧。” “你拖拖拖,要拖到啥个时候,别折幌子骗我。” “哎呀不会不会,到手我立刻分你。”魏瘸子压低了声音,“那些东西……” 戚大壮:“埋二道坡了。” 魏瘸子一拍大腿:“你个糊涂!咋不烧了嘛?” “不好烧,埋了方便。”戚大壮说完就下了山,那瘸子瞪他一眼,揽了揽肩上的包袱,往山上走去,刁小雨待他走远,跟了上去。 他躲在一棵树后面,看见瘸子在一座墓前烧纸,起初他以为这是瘸子的亲戚或者什么,直到跑过去踩灭了火,看见墓碑上刻着的“爱子周楷之之墓”几个字,才终于串联起刚才那场对话中的几个关键词。 周家,钱,小然子,二道坡。 某个念头一瞬间贯穿了他的大脑,他径直朝外跑去,之前在山上瞎转悠时对二道坡有些印象,此时更是认准了一个方向,冲过去就跪在地上挖,他不知道戚大壮把什么东西具体埋在了哪,但只要能找到然哥,就算把手挖烂他也愿意。 然后他就在简黎明的帮助下找到了戚然的手机和书包。 戚然的手机是最常见的国产牌子,他用了四五年,连游戏都带不动,右上角的金属贴纸掉了一小块他也不舍得揭,每次睡觉前戚然都会关机给它充电,刁小雨总是笑话他像个老干部。 老干部有时也很慷慨,有一天两人都下班早,互相约着去商业街隔壁那个刚开不久的夜市逛逛,戚然看中了一个黑色书包,刁小雨二话不说帮他讲价,几乎抹掉了一个零,戚然付钱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为表感谢,他请刁小雨吃了一份十分洋气的液氮冰淇淋。 这个书包陪戚然去过很多地方,戚然回老家的那天上午,刁小雨亲眼看见他把三袋桂花糕装进了这个书包,拉上拉链背在肩膀,跟正在刷牙的自己告别。 现在,手机被砸成了一块废铁,那张舍不得揭的金属贴纸倔强地粘在上面,似乎就等着刁小雨来认它;黑色书包变成了碎布片,白色Logo被拦腰剪断,凌乱的划痕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戚然的随身之物,如今变成这副惨状,那戚然他本人……刁小雨心都要碎了,忍不住放声痛哭。 看见刁小雨这样,戚然反倒平静了,他最牵挂的人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至少他不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界。 刁小雨紧紧抱着塑料袋哭得昏天黑地,简黎明任由他哭一会儿,蹲下去把人搂在怀里轻拍。 “节哀。” 刁小雨听见这话怒气直冲,狠狠把简黎明推开,骂道:“节个屁啊!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他哭花了脸,指着袋子里的东西说:“这些能说明什么?能说明什么?!什么都说明不了!我然哥屁事没有,你再敢乱说我砍了你信不信!” 他冲着简黎明破口大骂,其实他在看见这些东西时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可这种打算在别人嘴里一说出来,他就特别不爱听。 是在咒他的然哥吗? 简黎明被推坐在地上,垂着眉眼不说话,直到刁小雨失魂落魄走掉,他才默默拾起锄头跟了上去。 周楷之站在一旁,一直观察着戚然的情绪,从刁小雨痛哭开始,戚然就不再那么激动了,胸口吊着的气息也很平稳。本以为他会跟着刁小雨走的,可周楷之却听见他对自己说:“走吧,先去你家。” “我想在有限时间里得到更多线索,跟着小雨他也听不到我说话,没多大意义。”他对周楷之晃晃头,“带路吧。” 说是让周楷之带路,其实戚然自己就能找到。周家老宅位于村中较为幽静的位置,建筑风格却独树一帜,据说清朝年间一位周姓书生把家安在了这里,他的后代就再也没离开,建成的房屋也传袭至今。 到了周老爷子——也就是周楷之爷爷这一代,周家仍称得上是当地最有文化的家庭,周老爷子生了三个儿子,除了小儿子选择出国闯荡,大儿子、二儿子都留在村里生活,大儿子儿媳生了两个女儿,二儿子夫妇生了两女一男,一家十几口全都住在一个院里,每天会有帮工前来料理杂事,日子过得还算顺遂。 当然,这都是周楷之生前的事。 山下好像刚下过雨,路边湿漉漉的,周家半人高的砖墙外面还有未干的水渍,他们穿墙而过,院子里没有人,落叶混着雨水泥泞地挤在一起,添了几分萧瑟和凄凉。 正前方是一栋二层高的小楼,红砖碧瓦,一左一右两间厢房也是精心设计过的矮屋,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里面大概有人在休息。 戚然轻车熟路,顺着墙边往后院走,周楷之问他要去哪,戚然说想去找找小时候的那个狗洞。 狗洞自然是没找到,早在许多年前就被堵上了,戚然败兴而归,只好跟周楷之吹嘘自己小时候有多勇猛,敢只身前往他们家大冒险,周楷之将信将疑,眉头微皱,目光在墙根逡巡了半天。 不一会儿,从二层楼里走出来个妇女,戚然定睛一看,抓住周楷之胳膊道:“她就是那天跟着媒婆的女人!” 周楷之点点头:“是我大姐。” 周梅之走到半路被母亲喊住:“老大,叫陈二去就好了嘛,你自己一个人哪提得动。” “没事的妈,我不亲自去不放心。”周梅之说自己很快就回来,母亲才同意她去了。 戚然和周楷之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周梅之一出家门就带上了口罩,先是往集市方向走了一段,左顾右盼之后脚下一转,朝一片竹林里走去。她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停了下来,瞧了瞧周围,另一名妇女从石头后面冒出来,笑嘻嘻地说等了很久了。 周梅之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她,媒婆接过来数了数,满意地揣了起来。 “那个是媒婆?”周楷之问戚然。 戚然:“嗯,给的应该是买我的钱。” 他转头看了周楷之一眼,周楷之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鄙夷和调侃,大姐的行为像一枚印章,给戚然脑海中的想法重重盖上了戳,也让周楷之百口莫辩。 周梅之给完钱迅速出了林子,来到集市办起正事,她在纸品店买了不少黄纸,又拎了好几袋子水果零食,大包小包地回了家。到家之后,她把东西都堆在院子里,另一名年轻女子从楼里出来,提了两个大黑袋子,和这些东西摆在一起。 “这是我二姐,周相之。”周楷之说。 戚然盯着周相之的脸,忽然记起冥婚那天,捧着周楷之遗照的就是她。 果然全家都不是好东西! 周相之又从屋里拿出一瓶白酒,正要往贡品的袋子里装,周楷之心道一句“不爱喝白酒”,周相之原本握着的酒瓶一失手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厢房的窗子被推开了,一位吊梢眉的女子语气不善嚷道:“小点声,别吓着我爸!” 周相之脾气不好,正想顶回去,被大姐拦下:“去换两瓶啤的。”周相之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屋。 “屋里的是我大伯家的一个表姐,”周楷之继续画外音,“那间屋子是我大伯一家在住,他们家两个女儿,现在在照顾他们老两口。” 戚然看着重新拿啤酒出来的周相之,问:“你大姐二姐都没成家吗?” 周楷之:“大姐的家在省城,这次是因为有事才回来;二姐曾经订过亲,被退婚了。” 两个姐姐把上坟用的贡品一一分类装好,搬动黑袋子的时候不小心弄松了口,纸叠的金元宝滚了一地。 这两袋元宝是母亲和两个姐姐亲手叠的,在阴间格外值钱,戚然盯着满地鼓溜溜的元宝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捡。 “哎呀真晦气!”另一个表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屋外,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周相之冷哼一声:“放心,等你死了绝不给你烧。” 第十七章 儿子想吃 他们一直在周家待到晚饭时间。 那栋漂亮的二层小楼曾是周楷之爷爷奶奶居住的地方,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这栋楼就空了出来,只用做平时吃饭和会客用。 今天的晚餐是周楷之的母亲亲自张罗的,阴阳先生说她的儿子会在今天带着新娶的媳妇回家看看,为此,她忙活了一整天,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子,还多添了两副碗筷。 “老三,吃点吧……”母亲给两个碗各夹了个牛奶山药球,“妈特地为你多放了糖。” 周楷之心中苦涩,看着大姐和母亲把两个空碗一筷子一筷子填满,周相之倒了杯饮料摆在其中一个碗旁边说:“给湘湘倒杯桃汁。” 周梅之夹菜的手一顿:“给咱弟也倒一杯,桃子的他爱喝。” 周相之:“好。” 耳生的名字引起了周楷之注意,他下意识看了戚然一眼,发现他避嫌似的站在门外,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这时母亲又说:“记得找个时间让人把湘湘的名字刻上去,免得被女方家挑理。”周梅之低头吃饭,母亲用筷子点点她问她听见没,她才随便应了声。 果然是这样!周楷之一下子明白了。 从家里人的反应来看,她们都认为自己“娶”的是一名叫湘湘的姑娘,只有大姐知道内情,这和她在信里提供的信息完全吻合。 如此说来,戚然那个“周家早就盯上他就为了让他陪葬”的阴谋论纯属扯淡! 他就说大姐不会说谎! 周楷之激动地朝门口看去,可那里哪还有人,戚然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离开了。 从周家出来往下走几个坡,就能回到自己家,但戚然选择了绕路,因为他不想路过旧祠,连那里的空气都不想闻。 虽然他闻不到。 周楷之那个烦人精从后面追了上来,戚然加快了飘速,还是没甩掉他,到自己家门口时周楷之甚至飘到了自己前面。 “对,往前飘吧,前面那个门就是。”戚然指着邻居家的门说。 周楷之得了清白后腰板都直溜了,被挤兑也不脸红,挺胸直背地走回戚然家门口,戚然懒得理他,率先穿过了院门。 天色将晚,各家的炊烟渐渐散了,入夜前的汤坳村总是带有浓浓的家乡味,七天前的戚然还留恋不已,现在的他却再也感受不到了。 这一切都拜这间屋子的男主人所赐,戚然穿过门帘来到屋里,母亲白氏正往桌子上端菜,盘子由外到里堆了三四圈。 餐桌最外围总会摆着下酒小菜,戚大壮好酒,每顿饭必喝二两,少了下酒菜就拒绝上桌;再往里一层是新炒的热菜或杂蔬,戚然看见了自己最爱吃的腊肉鱼丁和醋溜笋丝;最中间是今晚的硬菜,在戚然的印象里,硬菜每晚只会出现一道,小时候他经常幻想母亲能一顿饭多做几种肉,像过年一样一次吃个够,但总是事与愿违。 可今天他却在桌上发现了不下四道硬菜。 当母亲把最后一盆清炖羊排端上桌的时候,戚大壮回来了,瞧着菜色问了句,怎么又做这么多。 “你儿子想吃。”白氏如是说。 戚然怔怔地站着,目光一点一点从餐桌移到母亲脸上,白氏说话时的表情柔和,眉宇间满是慈爱,让戚然一下子想到小时候有一次,他和母亲提出了想多吃肉的心愿,母亲在集市给他买了两个炸鸡腿解馋,那时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充满爱的,也会对自己递过去的鸡腿说“妈不爱吃”。 戚然湿了眼眶,他控制自己不去多想,母亲的话只是字面意思,她绝不会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 绝对不会的…… 戚大壮洗了手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白氏端了两碗米饭出来,给戚大壮一碗,自己吃的那份比戚大壮的要大上一圈。 “能吃的婆娘。”戚大壮啐骂。 白氏盛了一大勺鱼汤浇在饭上,用勺子拌匀,狼吞虎咽吃起来,边嚼边说:“唔……那咋办嘛,现在胃口越来越大,饿得还快。” “你也说了,我儿子想吃。”戚大壮咂一口酒,“老子养得起。” 听了这话,白氏吃得更香了。 戚然衔着一滴泪,半张着嘴震惊不已,他看着母亲的吃相又瞅了瞅她的肚子,她仍穿着那件宽大的粗布麻衣,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却又什么都懂了。 他呆立半晌,突然冲进母亲卧房,看见床上堆放着很多小衣服小袜子,那颜色就是他之前回家时母亲正在织的。 周楷之也愣住了。 这剧情转折得太过突然,戚然的养父母有了亲生骨肉,戚然就一下从养子沦为弃子。 但是真的至于吗?他想不通,怎么说也是现代社会,一个人再愚昧也不会为了一条未知的生命挺而走这么大的险吧。 眼前的二人吃得热火朝天,和周家萧寂的气氛截然相反,戚大壮是已知的凶手之一,还能没事人似的吃吃喝喝,那是他不配当人;但白氏不像是装的,作为一个母亲,能够在害死自己儿子——哪怕是养子后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周楷之不信她能做到。 而且他看戚大壮的样貌很是眼熟,这种感觉在他见到戚然的时候也曾出现过,虽说他们都生活在同一个村子,但周楷之打小深居简出,基本没见过什么乡亲,却独独对戚然和戚大壮觉得熟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有很多谜题没解开。 过了许久,戚然终于从卧室出来了,他像是被食物的色泽吸引,饶有兴趣地走到餐桌旁,越过门口时,周楷之恍然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戚然一只脚踩上空着的长凳,胳膊肘拄着膝盖,津津有味地观察双亲的吃相,白氏一碗饭已经见了底,戚大壮喝上了劲儿,咿咿呀呀唱着曲儿,戚然看得高兴,上手抓了一块酱牛肉陪他的父母吃了起来。 “我强打精神将身站……” 戚大壮闭着眼端起酒杯,殊不知恰好就端在了戚然眼前,他唱得摇头晃脑,声音都高了几度,戚然嚼着牛肉,跟他一起晃悠。 “……原是恩人在面前。”戚然盯着戚大壮唱出这句,让周楷之觉得这场景很是惊悚,眼前的戚然像个绿林好汉,豪迈又洒脱,肉糜沾得满嘴都是,笑声爽朗开怀。 白氏吃了一碗又一碗,戚大壮喝了一杯又一杯,戚然就陪他们站了坐,坐了站,在周楷之面前上演了一出人鬼同乐。 等到天快黑透,周楷之才不得不提醒戚然该走了,戚然意犹未尽,象征性在门帘上擦了把手,又贪婪地闻了闻,才大笑着来到周楷之身边。 “今晚我可是痛快了,算是找回了点家庭温暖。”戚然望天感叹,又往后一指,“就那门帘,算是我们家老古董了,有种穿越生死的味道,倍儿浓郁,哈哈哈!” 周楷之动了动嘴角,看了眼院门说:“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两人往院外走,戚然仍处在兴奋里没出来:“我就不该信你的,还说三个小时干什么都够了,我都没待够。” “哎等等!”他拉住周楷之,不怎么好意思地开口,“能不能再稍微等我一下,我想去后院找个东西。” 周楷之疑惑,戚然忙说:“是我小时候搭的一个土灶,烤红薯用的,我记得被我藏墙根底下了,好不容易来一回我想看看还在不在。” “狗洞都没找见,够失望了。” 他说着,眼角就耷拉下来,像个摇尾乞怜的小狗,周楷之瞧了瞧天色,终究是没忍心,对戚然说:“那我陪你……” “哎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戚然献上谄媚,“你都这么好说话了,还怎么敢麻烦你,我找一圈就回来,两分钟!”他高喊着跑远了。 周楷之望着戚然消失的拐角,一种瘆人的静谧笼罩了上来,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周楷之汗毛倒竖,而当他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戚然胸口的真气被赫然放出,他现出原形诡异地笑着,掐着戚大壮的脖子把他死死按在了墙上! -------------------- 戚大壮唱的那两句出自秦腔剧本《赵氏孤儿》 第十八章 无间地狱 周楷之浑身巨震,他万万没想到戚然会这样做! 显了形的灵魂成了人们口中的鬼魅,而处于盛怒之下的戚然就是一个十足的厉鬼,身高臂长,力大无比,攥着戚大壮的脖子使他双脚离地,几乎要把这具肉胎按碎在墙里! 窒息让戚大壮的脸色由红变紫,他眼睛大大地张着,紧紧盯着行凶的人,眼神惊骇恐惧。 戚然像是满意极了,细细欣赏着养父的表情,他勾起嘴角,贴近戚大壮耳边轻声道:“爸,我来索命。” 周楷之足足呆立了十几秒才回过神来,这场景大大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因为当他冲过去想把戚然拉开时,手却倏地从戚然身上穿过去了。 他已经碰不到他了。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周楷之不信邪,试了又试,可碰不到就是碰不到,他和戚然暂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是他错了,他被戚然晚饭时的状态糊弄住了,他那时真以为戚然想在告别人世时逍遥一下,或是把仇恨泯在酒里,轻身回醴城,所以他才会默许戚然自己回去找那个什么土灶,圆他最后一个梦。 他当时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这家伙不要命了吗?周楷之气急地想。 灵魂在返阳时擅自显形会遭到严厉惩罚,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怎样,但有罪的灵魂会受什么样的苦,戚然可能连百分之一都没了解到。 可戚然发狠的眼神又像是在告诉他,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报了这夺命之仇! 屋里响起白氏的询问声,没听见回应,她趿拉着拖鞋往屋后来。 周楷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如果戚然被更多的人发现,引发的后果将不堪设想,更何况白氏还怀着身孕!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一股大力推到一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那人朝戚然背后狠狠一拍,被吐出的真气又回到戚然胸腔,与此同时,戚然的手从那个快被他掐断的脖子上穿了过去,戚大壮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大口喘气。 戚然脸色一沉,痛恨地朝戚大壮抓了两把,他带着恨意回头,深深提气还欲再吐,简黎明猛地把他往周楷之那边一推说:“快带他走!”说罢隐匿在墙角。 然而周楷之并没有机会带谁走,就在简黎明走后的下一刻,天空悚然降临几位鬼差,用拳头粗细的铁链把他和戚然五花大绑,套上头套压走了。 和来的时候不同,这次他们没有走电梯和闸口,几乎是一瞬间,周楷之就闻到了熟悉的监狱的味道。 回来了! 周楷之有些雀跃,从事情发生开始,他就一直担心戚然会被怎样对待,现在既然回到了监狱,就说明无论发生什么,戚然都不会离开自己的视线,事情还不至于太失控。 想到这,他嘴角不自觉翘起,鬼差扯掉他头套时他都没收住,当他带着笑意看向周围,瞬间心又凉了半截。 戚然不在这里。 鬼差把他压回监狱就退下了,周楷之望着房间发愣,这时赵警官从外面进来,也不看别处,上来就给周楷之戴上了脚镣。 周楷之缓缓低下头,像是在辨认他是谁,看了一会儿又忽然抬头,忐忑地滚了滚喉结,问:“……夏无前呢?” 赵警官给他戴好就要走,周楷之一把抓住赵警官的胳膊,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撒手的架势,赵警官无奈道:“他犯了点错,被限制行动,他的工作暂时由我接手。”他指指周楷之脚腕,“周老师,你的脚镣经过了重新设置,现在你的行动范围仅限这间屋子,跟你的学生们请个假吧。” 周楷之心头重重一跳,他和夏无前都牵连受惩,戚然会被带到哪里遭受什么,他不敢想。 可他还是没撒手,想开口问问戚然的下落,却被赵警官无情打断:“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求你了……”周楷之脱口而出,声音嘶哑,“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就行,不用说别的……” 赵警官离开的脚步一顿,他从没听周楷之这样说过话,他也不是铁石心肠,对夏无前也只是有时候看不惯,训斥两句而已,都是在阳间走下来的魂,都是来这受苦,犯不着彼此为难。 他挣开周楷之的手,走到门口时说了句:“他在八层。” 一瞬间,周楷之像是被投入冰川,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从万人监狱的中央黑洞往下,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之路,路两侧悬着幽暗的油灯,隔几十米会有一名罗刹把守。下到第八层时,负责看门的罗刹收到一条指令,他拖着一杆钢叉往里走,那钢叉又沉又重,尖刺在地上划出的火星甚至比油灯更亮,待走到两侧不再有灯,火星和四周的火焰再也成不了对比时,罗刹停下了脚步。 有人吩咐了他什么,他立在原地高应一声,几步跨上台阶,举起钢叉,用那尖刺朝沸腾着的油锅里奋力一插,一具不成人形的灵魂被叉了上来,又被罗刹狠狠摔在地上,酥渣崩落,却不见其苏醒。 另一名罗刹见状,立刻浇了一大盆铁水上去,皮肉瞬时响起滋啦的爆开声,那灵魂痛苦至极,发出惨烈的哀嚎,两名罗刹用钢叉把他架起,迫使他接受判官的审问。 “恶鬼戚然,你可知罪?” 戚然垂着脑袋,油和铁水的混合物从他头顶流下,所到之处仿佛被灼过一般,他现在算得上是当红炸子鸡,没有人比他更酥了。 他气若游丝,喃喃道:“……是他杀我,我有什么罪?” 判官闻言怒拍惊堂木,呵斥道:“你于回魂之日擅自显形,目无法纪,罔顾人伦,扰乱三界秩序,险些铸成大错,还敢说无罪吗?” 戚然冷笑一声,身体跟着抖了抖,罗刹收紧钢叉,戚然梗着脖子道:“什么人伦,我还没掐死他呢,我真后悔没掐死他!” 他咬牙切齿,瞪着高台上的人怒道:“他杀我就不是罔顾人伦吗?这是哪,阎王殿吗?我遵纪守法从不犯错却到了这来,他戚大壮畜生不如,凭什么他不到这来?凭什么?!” 他情绪激动,甚至快把钢叉挣脱开,罗刹怕制他不住,干脆合力把他的脑袋按在了地上,戚然为求真相拼命挣扎,皮肉之苦暂且不顾。 “真是可笑。”判官冷哼,“这无间地狱惩罚的就是大恶之人,以及你这种犯了大错的灵魂,他戚大壮的所作所为均为阳间做法,我阴间判官还能去阳间执法不成?” “三界各有各的规矩,到了哪自然按照哪种规矩办事,急不得,也快不了,现在是你先来了,就得守这里的法,犯了错就得受罚,我这么说你还不服吗?” 戚然面部被挤到变形,已经被压得无法出声,判官以为他终是认了罪,正要吩咐罗刹将人带下去,却听见台下传来吐字不清的答话,语气决绝而坚定。 “不……服……” “他就……该……死……” 戚然又被扔进了油锅。 -------------------- 假期愉快 第十九章 过阴之人 “无间地狱,形无间,时无间,空无间,视为痛苦本源。凡弑父杀母、侮辱佛身者皆入此狱,戚然那孩子面相和善,不像有此灾相的人。” 丰亭垂眼看着卦象,对白氏解释道。 今早天还没亮,白氏就来求助,说戚大壮昨晚受了惊吓,闹腾了一宿,她一个妇人实在没辙,又行动不便,只好请丰师傅去给看看。 丰亭和简黎明来到戚大壮家时,戚大壮已经过了症状最重的那阵,现在躺在床上闭着眼说胡话,脖子上还有一圈可怖的淤痕。 白氏说,昨晚他们两口子吃了饭,戚大壮就照常去后院抽烟,她则在屋里休息,没过多久就听见一声尖叫,她以为闹了耗子,就问了声咋回事,没听见戚大壮回答,她赶忙到屋后看了一眼,只见戚大壮自己一个人靠墙坐着,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指着空气,像是见了鬼一般,白氏上前问他发生了什么,戚大壮呜呜啊啊说不清楚,等到把人扶进屋内,戚大壮整宿都在念叨戚然的名字。 他说戚然要杀他。 丰亭看过戚大壮后立即卜了一卦,他跟白氏解释完,白氏朝他作了个揖,明白了他的意思。 戚然命终不会堕入无间道,自然不可能做出弑父这样的行为来。 “我就说不能嘛,然子要是回来咋能不和我说,还杀人,这孩子咋可能杀人嘛?”白氏满脸愁容,对着床上的戚大壮唉声叹气,“多半是沾上了啥,吓糊涂了。” 这时,一直靠在门口的简黎明说话了。 “戚然哥不是一直在省城打工吗?”他低头看着指甲,像是随口一问。 白氏说他前阵子回来过一趟,相了个对象就又走了。 “什么对象?” 白氏吞吞吐吐:“就是,对象嘛,奔着结婚去的那种。” “去哪了?”简黎明看着她。 白氏被问住:“这……我也不清楚,他走的时候也没跟我俩交代。”她叹口气,“这孩子走得急,东西也没收拾,还是他爹回来给捎过去的。” 简黎明看了她一会儿,没再问什么。这时戚大壮又闹起来,大声喊叫着,手指不停往脖子上抓,双脚乱蹬,惊恐地瞪大双眼,脸憋得通红。 白氏哭喊着去制止他,又怕他力气太大伤到自己,进退两难,她绝望地朝门口的师徒二人求助,丰亭面色平静,对徒弟说:“估计是吓丢了二魄,明明,下去给找找吧。” 两人接了活往家走,简黎明跟在师父身后,一脸不情愿,丰亭用扇子敲了敲徒弟的脑袋,像是在鼓励他把牢骚发出来。 “师父,他是啥样人你还不知道吗?”简黎明果然开始抱怨,“干嘛还要答应帮他,就应该让他疯下去省得出来祸害人……” 丰亭沉默着下了几级台阶,说道:“他是什么人?他是活人,又有亲人来求,从情理上说,我们拿钱办事,就得用真本事。” 他微微转身:“从命理上讲,他成了这副样子,我们也要负责。” 简黎明顿时哑口无言。 他不由得想,若是那天自己没有赶戚大壮出去,如今会不会是另一幅光景。 回到家,简黎明简单收拾了下自己,躺在了熟悉的木床上。 师父在他床边坐定,照例叮嘱他一二三四,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过耳朵,最后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蒙眼的红布。 “德行。”丰亭嘴上骂他,手上还是帮徒弟塞好了过阴的符咒,接着俯下身,把简黎明刚脱下的鞋子反过来一只,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靠着椅背发起了呆。 简黎明从床上坐起身,回头看了眼躺着的自己和旁边入定的师父,抻了把懒腰走出了门。 每次过阴的第一个动作都是这回头的一眼,师父当初曾对他说,若是差了这一眼,就再难回来,他虽然觉得师父大惊小怪,却还是次次不落。 所谓过阴之人,就是可以往来阴间的人,自从他十四岁拜了丰亭为师后,就一直跟着师父学此术,他悟性极高,进步飞快,用丰亭的话说,明明就天生适合吃这碗饭。 因为他能看见鬼。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被丰亭选中做他的关门弟子,但成为过阴人,阴阳眼却不是必要条件,因为他师父就没有。 虽说阴阳两界通吃,但过阴人是不可擅自下到醴城的,除非有人请,正所谓“无人求,不过阴”,否则就像少了敲门砖,连闸口都进不去。这是规矩。 简黎明轻车熟路来到附近庙口,正巧有不少灵魂在排队进入,他就像个景区的百事通,这张脸就是通行证,他把写有戚大壮名字的符咒递过去,阴差象征性地查看一番就放他进去了。 从闸口到醴城要走过一条长长的黄泉路,简黎明第一回 走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整条路上全是哭喊的灵魂,他们既不想走,又不得不跟着队伍往前,场面凄惨且壮观。 好在今天客流量没那么大,他走得还算顺畅,甚至有一段路上只有他自己,静下来时,他不由得想起这几天的遭遇。 自从那日刁小雨莫名其妙从他家消失,他就一直惦记着,师父让他别乱想,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一连几天没睡好觉。 可能是苍天怜见,当他又一次在马路边遇见了搭车的刁小雨,二话没说一脚刹车停在了他面前,给了对方一个猛烈的拥抱。 刁小雨先是被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又被吓一跳,他拒绝搭乘简黎明的炫酷机车,却被简黎明强硬地拽上了后座。 他想把人带回家问个明白,刁小雨却在北面坡脚下下了车,他说自己有重要的事,必须一早就上山,并且婉拒了简黎明的陪同。简黎明好不容易逮到人,绝对舍不得放走,他把车停回家,换了身衣服也朝山上去。 这里他比刁小雨更熟,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人,但他没露头,就这么跟着刁小雨听了戚大壮和魏瘸子的墙角,观摩了魏瘸子在周老师墓前烧纸,也彻底看清了他一直没弄明白的事。 多年未见的戚然哥正站在周老师身边,对着刁小雨又哭又喊,他从头到脚都呈透明状,和刁小雨实打实的肉胎完全两个状态。 死的竟然是戚然哥! 周老师的冥婚对象竟然也是他! 怎么会这样…… 简黎明目瞪口呆。 刁小雨突然跑远了,他猜到他可能去哪,却没急着追,他从不远处的山洞里抄出一把锄头,上前帮刁小雨一起挖。 爆哭之后,刁小雨踉踉跄跄下了山,他跟在后面不敢上前,刁小雨径直出了村子,恰巧来了一辆通往大苍山的客车,他远远看着刁小雨登了上去,车轮卷起大片尘土。 回到家,他脑子里全是刚刚挖土时,戚然哥在一旁看着的画面,天知道他有多想抬头看他一眼,要知道自从七年前他和戚然在村口简短一别,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而且看得出来,戚然很大程度是没认出来自己,要不不可能一个正眼也没分给他。 师父出门前给他在锅里留了晚饭,他也没胃口吃,简单冲了个澡就出门瞎转悠。 他惦记着戚然,今天能在这见到他,想必是头七了,原来他是死在冥婚那天吗?他为什么会回来?回来为什么没来看自己?他是怎么死的? 那时的简黎明没有一点头绪,直到他走到戚然家门外,听见惨叫而翻身进院,看见戚然厉鬼复仇的一幕时,他才终于把手里的线索拼全了。 是戚大壮杀了他。 救戚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可他无法帮周老师善后,他通阴阳这事谁都知道,如果让白氏看见他在现场,就间接坐实了鬼伤人的事实,所以他迅速躲进墙角阴影,眼睁睁看着鬼差把戚然和周老师带走,又看着白氏把戚大壮搀回屋子,才翻墙回了家。 晚上,他和师父说了这一切,丰亭只是静静听完,像听了个别人家的故事,简黎明焦急地想知道戚然会怎样,可师父只吩咐他早些睡,明早必定要早起。 然后今早,白氏就敲响了他们家的门。 简黎明回忆完,醴城也到了。 人的灵魂分为三魂七魄,天、地、命三魂组成灵魂的主体,而气、力、中枢等七魄则构成了人的精神。戚大壮由于受到惊吓,力魄和气魄被打散,他们很可能先一步来了醴城,简黎明此次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再带回去。 可醴城茫茫魂海,要去哪找两个和戚大壮一模一样的人呢?简黎明玩转醴城,鬼点子自然不少,可他都不想用在戚大壮身上,他选了一种既不费力又低效的办法,静静等着“戚大壮们”主动投奔。 他来到醴城魂流量最大的中央广场,手上举着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牌子,上面用彩笔写着——戚大壮的俩魄,你媳妇喊你们回家吃饭! 简黎明虽是行业里的老手,却也才刚刚二十岁出头,他本就帅气,随便一打扮就有颜值加成,两条长腿往小花坛上这么一跨,瞬间吸引了不少迷妹,若即若离地冲他窃窃私语。 简黎明觉得有点尴尬,把牌子举高了点挡住脸,刚挡上没多久,就被一只手给挪开了。 周楷之低头看着他,简黎明照例在他眼神里感觉到了压迫,他正想问声周老师好,就听见周楷之对他说:“回答我几个问题,人就给你。” -------------------- 看评论有人在猜戚然他妈到底知不知道,其实第一章就暗示了的,这章也能看出来 感谢看文! 第二十章 戚然凄然 在咖啡店坐下后,简黎明开门见山:“戚然哥呢?” “他在八层。”周楷之垂眼道。 听见这话,简黎明愣了愣,脸冲窗外望了一会儿,许久才转回头问:“你呢?遭罪了吗?” 周楷之摇摇头。 这次他是溜出来的,由于被禁足得突然,学校里还有些事需要他善后,校领导多次和警局申请,才允许他临时外出两小时,而正是这次外出,让他误打误撞碰见了两个“戚大壮”。 他不懂什么魂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俩人可能会有用,于是找了个空教室把他俩关了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还没想好,正慢悠悠往监狱走时,就在中央广场看见了简黎明。 “这俩人在我学校里呢,一会儿就带你去领。”周楷之说。 简黎明:“你想知道什么?” 周楷之:“戚然是怎么到这来的?” 简黎明轻笑:“怎么来的你不清楚么?” “我是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周楷之顿了顿,“或者说,丰师傅他,有算出过什么吗?” 简黎明仅当过周楷之半个学期的学生,印象最深的还是周楷之来家访,劝他不要辍学那次,他搞不懂如此聪慧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回到大山里来,又自然而然地想到若是自己继续做他的学生,会不会变得和他一样优秀。 “都是命吧。”简黎明轻叹口气,“我跟你想得一样,师父他好像真的算出过什么,因为有天早上,他临出门时特意叮嘱我,如果有人来找他,务必要把人留下。” 那天他懒虫上身,将近九点还没起床,师父叮嘱过他后就出了门,他稀里糊涂答应了,转头又来了个回笼。没一会儿,院外有人叫门,简黎明美梦被打断,气急败坏掀开门帘,戚大壮一脸喜气,正抻着脖子朝院里望。 “明明啊,你师父呢?”戚大壮笑得满脸褶,高声问他,简黎明打小对他没好感,再加上他又耽误了自己睡觉,怒气蹭蹭涨,他烦躁地说了句没在,说完就要进屋。 “等等等等!”戚大壮手里举着东西说:“给你爷俩送点吃的,沾沾喜气!嘿嘿……” 简黎明走近两步,看见戚大壮胳膊上挎个篮子,正从里面往外掏红鸡蛋,简黎明懵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才有分发红鸡蛋的习惯,就听见戚大壮笑着说:“我家婆娘有了,想请丰师傅给算算男女。” 简黎明看着那一大把快伸到他眼前的红鸡蛋,顿时想到戚然小时候脏脏的脸,冷道:“戚然哥知道吗?” 戚大壮闻言一愣,讪笑着说:“还没通知他,等我问过你师父,再告诉他嘛。” 那一瞬间,简黎明心头闪过太多东西,却独独忘了师父叮嘱的那句话,他对戚大壮怒吼一声“滚”,摔门帘进了屋。 丰亭回来后,问简黎明是否有人来找他,简黎明这才想起师父的话,然而他早已把人赶走了。 听完了原委,丰亭什么话也没说,从那之后他闭关了几天,简黎明帮他谢绝了一切法事,包括周家的冥婚。 “师父出关之后我才得出机会问他,那天为什么要我留下戚大壮,他说白氏肚子里的孩子未出娘胎就犯了小人,这个人关系到这个孩子能否顺利出生。” 周楷之听后心中一跳,不可避免地想到戚然,这时简黎明抬头问:“怎么,是想到戚然哥了吗?” 周楷之愣愣看他,简黎明苦笑一下:“看吧,当我师父说完这句,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所以,戚大壮也会这么想。” 那天,戚大壮没能请来丰亭,他被简黎明这个小屁孩吼得上火,又急于探知男女,干脆去邻村找了个算命先生,想让人家给分析分析。 好巧不巧,请的这位先生却是个半吊子,算出了这孩子性别男又命中带劫,却没看出这小人到底是谁,戚大壮脑中浮现养子的名字,恨意渐生。 丰亭本想留下戚大壮,想对他说只要家庭和睦,一家人自会平安,可他千算万算,还是没拗过命运的齿轮,似乎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就像戚然命格里展现的那样,这一步他注定要走。 周楷之安静听完,问简黎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戚然死了的?” “头七那天。”简黎明说,“我跟在刁小雨后面上山,看见你和他站一块儿,就什么都明白了。” 戚大壮想除掉养子,周家正好要男尸,他们俩一人贡献一个动机,合伙把戚然推进了火坑。 “是我害死了他……”简黎明哽咽道。 周楷之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何尝不是也这样想,他在唾弃戚大壮的同时连带着也鄙夷自己,戚然没说错,他就是杀人凶手之一。 大姐、丰师傅、简黎明,还有自己,每个人都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全身而退,每个人都间接害死了戚然,他们分明抛出的是爱和拯救的绸缎,却最终化成尖刀刺进了戚然的心脏。他何其可怜,像是站在阳光铺洒的大地,却唯独他被乌云遮住了头顶,可明明是有阳光的啊,凭什么他无福消享?当这些心酸的真相被揭开那天,又该如何让他接受呢? 周楷之不敢说,他宁可编造一个充满恨意的谎言,让戚然认定就是戚大壮恨透了他,所以才痛下杀手,也不要让他知道,这些人都不曾想过伤害他。 心里一阵钝痛,喉咙口像是被人狠狠扼住,喘不过气来,周楷之闭了闭眼,又问了简黎明一个他想知道的问题。 “戚然和他父母关系好吗?” 他问完,简黎明就陷入沉思,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半晌后才道:“怎么说呢,他单方面认为很好。” “小时候我俩总在一块玩儿,一块去你家钻狗洞,一块去旧祠探险,每次玩的时候都有小伙伴指着他,说他是捡来的孩子。” 周楷之对此全然不知,一堵院墙隔绝了村子里所有消息,也隔开了他和戚然仅有的联系。 “村子里一直都有传他们家的闲话,这两年还好点,小时候更厉害,都说戚然是戚大壮他们两口子借别人肚子生的,要不怎么跟他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种话听久了,我就有点被洗脑,然后有一次我就大着胆子问他了,我说‘戚然哥,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呀?’”简黎明学着那时的自己,想到戚然的回答可悲地笑了笑。 戚然说,当然不是,他们就是我亲爸亲妈,比亲的还亲。 周楷之和简黎明一起笑了,笑得身板发抖,周围的客人都看过来。他在笑自己蠢,在戚然掐住戚大壮的那一刻,他竟想的是戚然会受到什么惩罚,却没有想过戚然到底有多恨。 他从来没有设身处地替戚然想过,戚然打他,他只当是暴力,戚然骂他,他嫌人家粗俗,他一直都是看客,都在俯视,他到处打听也只是想还自己清白,包括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和地狱里的戚然感同身受。 简直是太可笑了。 直到笑得脸部发僵,简黎明才缓过劲儿来,换了个话题:“不过该说不说,戚然哥长得是真好看,得亏没随了戚大壮。” “哎,他有张照片还曾在村里的照相馆外面挂出来过呢。”简黎明问他,“几乎全村都知道,你没见过吗?” -------------------- 假期结束了,小然子也快出狱了 第二十一章 似曾相识 周楷之听他这么一提,恍然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件事。 那是他小学刚毕业的暑假,家里人决定把他送去省城念中学,大姐大姐夫开车来接他,他被爸妈扶上后座,缓缓和他们挥手告别。 再回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周楷之那时虽小,却整天泡在文学名著里,离别之际生出许多感慨,他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有些依依不舍。 在一个路口转弯时,车子忽然慢下来,激烈的吵闹声传进车里,吸引了周楷之的注意。 “呦,这是打起来了!”大姐夫边把着方向盘边看热闹。 大姐:“慢点慢点,别碰到人。” 周楷之好奇地摇下车窗,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正要去摘一张挂在外墙的照片,另一名年轻女子叫喊着阻止,又是扯胳膊又是拉袖子,但体格差距过大,带着相框的照片还是被抢了下来。 “这不是村里刚开的相馆吗,”大姐说,“那女的是老板娘,那男的是谁家的啊?” 大姐夫:“甭管谁家的,看那样就不是善茬。” 车身缓缓转弯,落在照片上的阳光移了位,周楷之只瞥了一眼,目光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约摸六七岁的男孩子的证件照,他穿着白衬衣,皮肤几乎和衬衣一个颜色,头发盖到眉毛,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弯弯,看上去又乖又聪明,是周楷之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他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浮现一个成语——芝兰玉树。 车开出去很远,周楷之还在回头张望,他在想那个男孩也是村子里的人吗?他都没有见过,如果他不用常年闷在家里,说不定就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原来那孩子就是戚然。 怪不得会觉得熟悉,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 “我好像看到过,”周楷之说,“一张蓝底证件照吧?” 简黎明点头:“对对,照得特好看,听说是老板娘想用他照片做宣传,戚大壮不乐意,硬是把照片撤下来了。” “不过村里人都说,戚大壮是怕让人看出来那不是他的种,才不让挂的。”提到戚大壮,简黎明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事他没少干,上小学之前吧,戚然哥脸上总是脏脏的,像是被谁用锅底灰给抹花了,我每次见了都想给他擦干净,他偏不让,说是他爸说这样对身体好。” “那破玩意儿能对身体好个屁!不就是怕人发现戚然越长越精神吗?”简黎明激动道,“都说越想掩盖什么,就越盖不住什么,尤其是这次他媳妇怀孕,抱着一兜红鸡蛋到处发,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这要不是第一个孩子能高兴成这样吗?” 简黎明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跟周楷之讲了不少陈年旧闻,直到周楷之的脚镣响起报警倒计时,他才收住话头,跟周楷之去学校领人。 出了学校,周楷之没时间再送,他们在校门口分别,临走时,简黎明告诉周楷之可以托人打听打听。 “无间地狱虽然苦,但也不是只进不出的,戚然哥生前不是恶人,受的刑罚够抵他的罪了,就能出来。” 周楷之回到监狱,立刻拨出了一通电话,他有一名学生现在在十七层掌管刑罚,虽然十七层离八层相距甚远,但这已经是周楷之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帮他的人,现在他迫切地想知道戚然怎么样了,还要在里面待多久,怎样才能出来。 求人的电话并不好打,哪怕对方是自己曾经的学生,大华一会儿说自己不管八层,一会儿说没有熟人问不出来,周楷之从没求过人,也不得诀窍,只好软言软语,伏小做低,最后对方实在推脱过不去,才勉强同意帮忙给问问。 放下电话的等待时间比求人时更难熬,周楷之怕听到戚然出不来的消息,又怕他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屋里很乱,空气也不好,要是戚然这时候回来一定会嫌弃,他立刻行动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开始整理房间,就好像戚然已经到了门外似的。 他扫干净地板,把边边角角都擦了一遍,扔掉了花瓶里快要枯死的花,垃圾全部放到门口,做完他觉得能做的一切后,他僵硬地坐在桌边盯着手机看。 窗户开着,潮热空气灌进来,是浓郁的盛夏的味道,戚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养伤,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对,他一定受伤了,那些从地狱里出来的灵魂都带着可怖的伤,戚然一定也逃不掉。 他一定疼死了,所以床单要铺个软一点的,枕头也不能太高,被子要轻薄,还有药箱,消炎药跌打药退烧药都要备全……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人也忙活起来。 日落之前,他接到了大华的回电。 戚然虚弱地趴在地上,鼻腔里满是自己身上的焦糊味,耳朵眼睛都已经被铁水糊住,刺耳的哀嚎都听不真灵。脖子以下的知觉没有了,他刚被烧红的铁杵舂了很久很久,估计身体已经成了一滩烂泥,但他都没去管。 无间之一的命无间,意味着灵魂在这里拥有源源不断的寿命,暴虐的酷刑会使受难者一遍一遍死去,再一次一次复活重生,使其永远处在清醒之中承受痛苦,以示惩戒。 没多大功夫,糜烂的身体开始拼合,戚然在睁开眼睛的同时,看见行刑的阴差从火池里钳了个滚沸的铁球朝他走来,他惊骇不已,身体剧烈地打着摆子。 那铁球是要塞进他口里,逼他吞进腹中的,饥吞铁丸,渴饮铁汁,滚烫的物什能把肠道都烫烂,他恐惧地绷紧身子,却在阴差的钳制下动弹不得,脸上血管爆起。 这时,判官忽然下令停手。 他像是刚刚收到某种指令,来到戚然面前一挥手,阴差提起戚然让他跪下,戚然仍处在恐惧里,眼睛死死盯着铁球不放。听见判官高声念出“行刑期满”一词,他不敢相信地望过去,判官宣读完毕后就收起判决书,领着一众阴差走出了牢房。 戚然呆呆跪着,看着那铁球又被扔回了火池,他长泄一口气,终是支撑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 苦难都熬过去了,该培养培养感情了 第二十二章 清粥一碗 戚然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周楷之监狱棚顶的那只孤零零的灯泡,亮度不怎么够,底座上还延伸出来一截曲折的电线,与房间里的规整格格不入。 他阖了阖眼皮,耳边仍旧充斥着各种惨叫,他仓皇睁眼,确认自己的确已经从那个恐怖的地方出来后,才彻彻底底放松下来。他像一只开了口子的充气玩偶,身体肉眼可见地瘪下去,知觉也在此刻清晰凸显,疼痛海啸般淹没了他。 身体好像化了,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躺在了哪,他疼得想叫喊,喉咙却如同一根锈蚀的老水管,喑哑苍白,他现在连转动眼球都要费很大力气,又迫不及待想动弹动弹,感受一下随意和自由。 他努力尝试,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杵在床边许久的人似是才发现他苏醒,立即欺身来问。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熟悉且厌恶的脸闯入视线,戚然艰难地挪开了眼睛,周楷之一脸关切,手上端着一个碗,戚然以为又到了他的早餐时间,下意识望窗外望去,那里黑漆漆一片,现在显然是晚上。 “饿吗?渴吗?哪里疼吗?想上厕所吗?”周楷之频繁发问,听得戚然很烦,正常情况下他能怼得周楷之还不了嘴,现在只有乖乖忍着的份儿,他觉得这人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钢片划在他身上,让他愈发难受,偏偏还无处躲去。 就在此时,他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唇上,有点凉,像一块冰。 没等他反应过来,冰就化成了一滩水,而这水像是掺进了浓硫酸,开始疯狂腐蚀他的嘴唇,所流之处似有千斤重,辛辣滚烫,令他痛苦地弹起身子。 周楷之只是看戚然嘴唇有点干,想替他润润而已。 他手上端着的是一碗清粥,他琢磨了很久才熬出来的,戚然醒的时候他正站在床边朝碗里吹气。 他不光没求过人,也没照顾过人,看见戚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躺了一整天还滴水未进,就自作聪明地想给他喂一点粥。 他特意试了试温度,刚好适口,而且只盛了汤匙底部薄薄一层,他打算循序渐进,戚然若是顺利喝下第一口,下一勺再盛多一点。 谁知道他刚点上去,戚然就像是被激活了似的,疯狂扭动起来。 他吓得缩手缩脚,不知这是什么情况,粥液流过戚然皮肤留下鲜红的印子,他这才想起戚然曾受过油炸酷刑,皮肤此刻薄如纸,正是半分刺激都碰不得。他顿时懊悔不已,忙把碗放到一边,抽了张纸巾想吸掉汤汁,又怕纸面粗糙伤了他,干脆用手去拭。 液体已经从嘴角滑到脸侧,周楷之试探地把手靠过去,戚然还处在应激状态下,猛一摆身子,脸颊贴上了周楷之手指,周楷之清粥没擦掉,反倒把戚然按出了个坑。 “呜呜——” 戚然哆嗦着瞪大了眼睛,原本轻颤的身体骤然绷紧了,他后腰抬离了床面,身子在空中静止一秒,而后重重摔回去,连带着眼睛也闭上了。 周楷之快要被这场景吓活过去,他没想到一滴粥就能让戚然如此痛苦,他垂下刚刚因为惊恐而缩起的胳膊,缓缓靠近戚然,见他是再次昏了过去,长舒口气瘫坐在床边,沮丧地搂了把头发。 自己可真是废物,周楷之垂头丧脑地想。他为了这一碗粥可谓是煞费苦心,从查菜谱开始,淘米,添水,开火全都按部就班,他看有经验的厨师说,用火熬出的粥香浓有营养,就打消了电饭锅煲粥的念头,这反倒成了汤锅的噩梦。 周楷之站起身,走进厨房对着一水池的糊锅一筹莫展。 他理论知识丰富,实践经验却为零,煮第一锅时他把精力全部放在研究餐谱上,等回过神来,锅底已经烧成了黑炭,屋子里浓烟滚滚。 他赶忙把窗子打开,又怕熏到戚然,翻箱倒柜找出了个蚊帐盖在他脸上,这番折腾的功夫烟雾已经蔓延了整屋,棚顶的消防喷头被触发,旋转着洒起了水。 周楷之低骂一声,别的什么都顾不上,跑到门口拿了把伞,飞速抖开撑在了戚然身上。 桌上新鲜的花瓣被水雾淋得颤颤巍巍,待附着上面的水滴重重坠落下去,喷水器终于停止工作,屋里再次恢复安静。 周楷之疲惫地收起伞,打量着屋内的狼藉,又看了眼安然无恙的戚然,想着幸好他没醒过来,要不看到这场面,指不定得把自己夸出花来。 他收拾完屋子,又煮废了两个锅,终于在第四锅的时候盛出了一碗味道算得上正常的白粥,一边吹凉一边等戚然醒。 戚然再度转醒的时候是第二天夜里,这次他没有第一回 醒来时那样头脑清明,睁开眼睛后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好像在分辨自己在哪。 周楷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刷手机,手上拿着把扇子,时不时扫戚然一眼,见人醒了愣住一瞬,小心又谨慎地凑上去问他感觉怎么样。 戚然睡蒙了,体力又严重透支,他完全忘记自己之前醒来过一次,在看清眼前的人后也没反应过来他是谁,就那么傻傻地盯着周楷之看,像是在用眼神问他,我怎么了? 周楷之被看得心头一软,忽然想好好照顾他,可他手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碗热粥,还不敢立即端出来。 前车之鉴可怕啊。 戚然依旧说不了话,勉强动了动嘴唇,周楷之忍了又忍,还是先试探地问了句饿吗,才在戚然费劲的点头之后取过了粥碗。 再次端着粥来到戚然床边,犹如昨天的情景再现,可这回周楷之觉得自己哪哪都不一样了,他趁着这段时间加练了不少技能,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首先是这粥,在浪费了将近半袋米之后,他终于掌握了熬粥的精髓,现在他能毫不费力地煮出一锅质量上乘,口感上佳的粥。 其次是这温度,他观察到戚然全身肿胀,皮肤几乎被水肿撑到透明,正常人觉得无所谓的刺激对他来说都属于高强度,所以他特意把粥吹得更凉一些,免得“烫”到病号。 再次就是这喂食的角度,戚然坐不起身,只能躺着接受投喂,周楷之挑了个小巧的咖啡勺,一次只刮薄薄一层,这粥熬的粘稠度刚好,勺子倾斜也不会有汤汁流下,戚然努力张嘴含住一口,轻抿两下咽了下去。 周楷之没着急盛第二勺,等着戚然的反应,戚然眨巴眨巴眼睛看回周楷之,两厢静止后,他又稍稍张开了嘴巴。 周楷之噗嗤一声笑了,瞬间像是打了鸡血,浑身都有了劲儿,他干脆撤掉椅子直接蹲在床边,运用起自己之前练过无数次的喂食姿势,一勺又一勺地喂给戚然。 -------------------- 好多人反应上一章吓人,我咋没觉着,令我害怕的是前三章,写得时候瑟瑟发抖来着,到底是我奇怪还是你们奇怪?? 第二十三章 烤鱼一条 戚然一小口一小口地竟然吃下去小半碗,周楷之担心他积食,没敢再多喂,在对方不满的哼唧声中端走了粥碗。 等他回到床前想问问戚然用不用翻个身什么的,才发现又他睡着了。自从出狱后,戚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周楷之没什么机会和他讲话,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周楷之把剩下的粥温上,拿过扇子坐在床边对着戚然继续扇。 那天,大华在电话里告诉他,戚然很快就能出来了,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感谢的话说了一大堆,大华表示自己只是个传话的,就问了一嘴,什么忙也没帮,是戚然本来的刑期也不长。 周楷之还是郑重地道了谢,虽然没问出来这个“很快”是多快,但他总算看到了些希望。 在艰难地等待了两天后,终于有人打开了他的房门,两名阴差抬着担架进来,上面是个冒着油光的黑乎乎的一团,周楷之瞥了一眼,不敢相信那就是戚然。 阴差走时对周楷之说,戚然由地狱之刑转为禁足,过几天会有警察来说明情况。周楷之忙问有没有什么医生可以治一治戚然身上的伤,俩阴差对视一眼笑了:“地狱带出来的伤谁敢治?为的就是让他长记性,慢慢养着吧。” 那时的戚然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散发着又腥又腻的焦油味儿,周楷之俯下身看他,能感觉扑面而来一股热气,他像一块吸饱了热量的碳,每寸毛孔都在挥发,身下垫着的布单缓缓渗着油,周楷之迅速拿出了一张防油垫铺在戚然身下,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床垫。 他怕戚然着凉,拿出了条薄毯给他盖,然后站在床边不知怎么办了,凡是在醴城受伤的灵魂都能在医院得到很好的治疗,可偏偏戚然这伤还治不了,他束手无策,只好上网搜索。 一搜才发现有好多人这样问过,周楷之按照点赞数最多的那个提供的经验照顾戚然,上面说戚然现在不能盖任何东西,他就把薄毯掀到一边;又说要时时刻刻给戚然降温,他就拿了把扇子对着人扇。 他不知道戚然什么时候醒,怕戚然醒来饿肚子,就边扇边拿手机查怎么煮粥,终于在煮到第四锅的时候戚然醒了,在煮到不知道第多少锅的时候终于喂进去了小半碗。 他靠在椅背上摇着扇子,像个卖烤鱼的师傅。相比较昨天刚回来时,戚然现在的皮肤状态要好上不少,许多地方已经开始结痂,网上说这种伤口除了长相恐怖之外,愈合起来还是比较快的,周楷之觉得自己再扇几天,说不定就能给戚然扇下床。 他从头扇到脚,雨露均沾,戚然的头发早都被炸没了,现在跟个光秃秃的小和尚似的,周楷之不禁想起小和尚刚刚张嘴讨食的样子,轻笑出声。 扇到下半身的时候,周楷之折扇一顿,他目光又往戚然头顶扫了一下,挪回来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他稍稍分开戚然的胳膊扇他的咯吱窝,发现那里的毛也不见了。 他缓缓摇着折扇,神经质似的又往下看了两眼,不知不觉扇子的风竟对上了他自己的脸,他恍然回神,扯过之前给戚然盖脸的薄纱一般的蚊帐,盖在了戚然腰上。 两天后,戚然被尿憋醒了。 和前两次的悠悠转醒不同,这回他倏地睁开眼,瞪着天花板感受膀胱的充盈。 许是睡足了,他这次既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又记得自己之前醒来过,可这些都没有眼下他想撒尿这件事重要。 他动了动身上,发现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看来睡了几天效果不错,他尝试着起来,可全身的骨都像是泡软了,一点力气用不上,他在床上挣扎半天无果,反倒把周楷之引了过来。 周楷之问戚然要做什么,他可以帮忙,戚然不说话,全力在跟自己作对,最后还是周楷之看不过去扶了他一把,戚然才坐起身。 一动起来他才发觉自己的皮肤干涸撕裂,仿佛动作大点就能往下掉碎皮,坐姿压迫膀胱,他更加迫不及待要往厕所去,周楷之见他要下床,又开始碎碎念地阻拦。 “你现在太虚弱了,哪都去不了。” “伤口还没完全好,衣服也穿不上。” “还是躺着吧,要什么我给你拿。” 戚然忍无可忍,咬牙怒吼:“我要撒尿!” 周楷之闭上了嘴巴。 戚然站起来的时候,胯间的薄纱滑了下去,他顿了一下,低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而周人渣就站在旁边。 更可气的是,这人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看看看,看个屁啊! 可惜他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了,连弯腰捡起来盖住自己的动作对他来说都那么难,他认命地闭了闭眼,一点点往厕所挪。 “要不我拿个盆,你尿盆里吧,”周人渣还在哔哔赖赖,“我不嫌你脏,你这要是摔了可怎么好?” “能尿出来吗?用我帮你吗?需要帮忙就敲敲门,我就在门口——” 戚然重重地摔上了门。 躺久了器官都有些退化,戚然在马桶前站了好久,某个地方像是堵住了,他拨起来仔细瞧了瞧,又心疼地放下了。 好不容易放完水,他站在镜子前面打量自己,身上黑一块红一块,腐肉好肉交错在一起,十分丑观,他呆呆地想起自己是如何得到的这一身伤,眨眨眼睛,又把它们从脑海中踢出去了。 从厕所出来,他不想再躺着了,可以他现在的体力又不足以支撑他站着,正发愁时,他看见床的旁边多了一个简易的懒人沙发,像是用枕头和软垫临时搭成的。 他不记得原来这里还有个这玩意儿啊。 他没多想,慢悠悠坐了进去。 刚坐下一抬头,周楷之就端着个粥碗出现在他面前,还问着那句戚然印象里已经听过两次的“饿吗”,像个推销清粥的金牌销售,又像端着碗中药的王婆。 这场景过于熟悉,把戚然记忆里的那些牢骚全都唤醒了,他总算得了功夫,拐弯抹角地开喷。 “这是什么?”他问。 周楷之信心满满:“粥。” “哪个粥,你周老师的周吗?” 周楷之:“?” “这粥是你们家祖传的手艺么?顿顿做,顿顿做,好吃也行。”他声音嘶哑,语气却平静,让周楷之一时间分不清是夸是骂。 “你自己尝过吗?” 周楷之看了眼手里的粥,点点头:“挺好吃的。” “是么?”戚然问,“就没觉得有股糊味?” 周楷之闻言一怔,他的确是有这种感觉来着,但他以为是戚然身上的味道飘进他嘴里了,又以为是那次屋里的浓烟没散尽,一点没想过是自己的作品本身有问题。 他立即塞嘴里两大口,仔细品尝之后是有那么一丝丝串烟的味儿。 他顿时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想必之前戚然醒来乖乖接受他的投喂,也只是因为他饿极了,可能那时喂他加热过的榴莲,他也会那么可爱地张开嘴。 还以为是因为他的绝世好粥! 丢人! 他无颜再站在那里,飞速转身处理掉了那碗以及那锅废粥,可处理掉了又该做什么吃呢?他好不容易才学会了这一种。 这时戚然在外面喊:“煮小米粥吧,好熟。” 周楷之举一反三,立即行动起来。 半小时后,周楷之端着一碗刚出锅的小米粥等待戚然检阅。 不得不说,这次成品着实不错,戚然离近了也没闻到任何不该有的味道。 他刚想就着送过来的勺子尝上一口,周楷之就叫了停,他当着戚然的面拿出了一袋红糖,颤颤悠悠地盛了两勺拌进了粥里。 “这下尝不出怪味了。”周楷之求表扬地说。 刚在地狱里走一遭的戚然,虚弱地靠在沙发里,对着一碗红糖小米粥,抽了抽嘴角。 -------------------- 戚然:你当我在坐月子吗??? 第二十四章 珍珠面汤 戚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出狱。 自从他醒后,周楷之一天四顿,顿顿给他喂粥,红糖白糖冰糖轮番添加,大米小米二米交替炖煮,喝得他没几分钟就要跑趟厕所,梦里都在找地方撒尿。 让周楷之这个奇葩来照顾自己,简直是地狱第十大酷刑。 直到有天早上,他发现自己在床单上画了一小滩地图,终于羞愤交加,把正在厨房忙活的周人渣吼了过来。 “你要再敢煮你那个破粥,我就把你炖了!” 谁料周楷之爽快地答应:“行,正好没米了。” 戚然:“……” 停了粥也代表断了粮,周楷之厨艺大瘸腿,不让他做粥就什么都不会,戚然干脆下床,亲自到厨房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一根蔫吧的葱,一颗烂了一半的番茄,还有两个不知放了多久的鸡蛋,一看就是不总做饭的人的冰箱。他关上冰箱门,又弯腰去翻橱柜。 周楷之把薄毯披在戚然身上,戚然出狱将近一周,已经能下地行走了,伤口愈合得也很快,网上说的果然没错,粥这个中华美食之瑰宝,简直有恢复元气的奇效。 戚然朝周楷之指了指橱柜下层的一袋白面,吩咐他盛出来一大碗。 “做什么?馒头吗?”周楷之边盛边问。 戚然裹严实毯子从冰箱里拿出那几个残缺的食材,让周楷之闭上嘴,盛完就出去。 可能厨房就是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戚然抽出菜刀的瞬间,身上哪哪都不疼了。 葱花切好码在碟子里,取能用的番茄切丁,热油炝锅放入葱花番茄炒出红汤,再添水煮沸,趁着烧水的工夫,他把一个鸡蛋打进面粉里,又加入少许水调成面糊,开锅后将面糊倒进漏勺,用小勺按压,颗粒状的面疙瘩一点一点漏进了锅里。 放完调料,他把第二颗鸡蛋液倒进锅,没一会儿就关了火,等他走出厨房时,发现周楷之正捂着肚子蜷在床上。 亏他还做了两人份,原来这人已经吃过早饭了。 他走过去踢了踢周楷之小腿,指挥道:“去盛饭。” 周楷之闷哼一声,强撑着爬起来,他似乎不愿被戚然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但戚然还是看见斗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流到下巴上。 戚然不止一次见他喝完早餐汤药后痛苦难忍,开始以为是周少爷太矫情,后来又觉得是那碗东西的问题。 但潜意识不允许他对周人渣的事抱有好奇,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孬都不应该和自己有关,也不要去过多打探。 周楷之端了两碗珍珠汤出来,照例吹凉了先喂戚然,戚然尝了一口不甚满意,比他平时做的差远了,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够填饱肚子就行。 周楷之自己也吃了一口,然后他问了戚然一个问题。 “你自己能吃吗?” 戚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周楷之把碗放到戚然手里,专心吃起自己那碗。 他吃得又急又慢,每次送到嘴边都象征性吹两下,放进嘴里又后悔太烫,斯哈半天才咽下去,戚然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了看周楷之的,确定是一锅出的没错,纳闷为什么周楷之能吃那么香。 半碗珍珠汤下去,周楷之脸色红润不少,汗也从疼出来的变成热出来的,他放慢了进食速度,察觉到戚然的目光后还矜持地清了清嗓子。 “你真是个少爷吗?”戚然看着他问。 周楷之抬起眼睛,仍没停下吃饭的动作,像是在说是啊怎么了。 “那怎么跟没吃过饭似的?” 戚然一脸揶揄,周楷之却没吭声,吃得愈发慢条斯理,又半碗下肚之后,他才放下勺子说:“是你做得好吃。” 周楷之当然是少爷,也不是没吃过珍珠汤,只是这一周以来,戚然吃了几顿粥他就吃了几顿,戚然不醒他也就饿着肚子,厨房的油盐酱醋对他来说只是摆设,冷不丁吃到一顿带有味道的饭就食欲大开,也刚好缓解了他喝完药后的胃部不适。 如果拿掉“饿了好几天”这个前提,戚然的手艺也真是没得挑,冰箱里的东西少说也得有十天了,并不新鲜的食材都能在他手里变成美味,一激动就吃没吃相了点。 “这还用说。”戚然毫不客气,“我十六岁就在餐馆当学徒,不好吃就怪了。” 戚然又吃了一口:“这次没发挥好,材料太少了,你平时都不买菜的吗?” 周楷之:“很少买,我吃东西比较糊弄。” “糊弄也得有东西吃吧。”戚然想到早餐汤药,了然道,“我差点忘了,有人给你送。” 周楷之刚想说什么,被戚然抢先:“你是有人管了,我可不想饿着,从明天开始你负责买菜,我来做饭。” 说完,他觉得勺子有点沉了,轻叹口气放下,周楷之见状端过碗,利索地舀起一勺轻吹,送到戚然嘴边:“现在暂时出不去,你被带走那天,我也被禁足了。” 周楷之在戚然昏睡时做过几次实验,他把脚镣解下来穿上绳子,趁人来送药时往门外荡了荡,那脚镣在越过门槛的一瞬间响起一阵电击声,把狱警都吓了一跳。 “夏无前也暂时联系不上,过段时间再说吧。” 戚然垂着眼睛小口咀嚼,周楷之以为他在内疚,刚想安慰,却听见他问:“那没吃的了怎么办?” 周楷之笑笑:“我和狱警申请了,他说过两天给送。” 吃完饭,戚然回到床上休息,周楷之洗完了碗,拿着扇子继续给戚然扇风,这些天他几乎雷打不动要做这件事,戚然起初烦得不行,后来被周楷之伺候得挺舒服,就由他去了。 他甚至想会不会是自己昏迷时候周楷之也这么为他扇扇子,所以自己才能好这么快,但是他不想问,周楷之愿意扇就扇,自己也没逼他这么做。 每当这个时候,两人就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周楷之给戚然讲他刚出狱的惨状,以及自己是怎么照顾他的,却没说自己从简黎明那得知的真相;戚然跟周楷之说了自己在地狱受到的非人待遇,以及自己被他照顾时的痛苦和无助,却唯独没提自己后没后悔。 最开始时,周楷之有很多问题想问戚然,但越到后来他越觉得没必要问了。从白氏的卧室出来那一刻,戚然仿佛重生了一般,他的眼神、语气甚至动作,都和当初摔在自己怀里的那个人不一样了,他爱之深恨之切,想必在判官拷打他的时候他仍会嘴硬地高喊“戚大壮该死”。 他更不会后悔,周楷之想,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还会这么做。 徐徐的凉风扑在戚然身上,他舒服地翻了个身,周楷之顺势替他扇后背,戚然的侧腰线条一起一伏,节奏规律均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人为什么要怕鬼呢?”戚然忽然喃喃自语,“明明他们才最可怕啊……” 周楷之被问住了。 -------------------- 感谢看文! 第二十五章 心照不宣 刁小雨抱着戚然的随身物品登上了开往大苍山的客车,他把东西交给尤警官,想让他帮忙做个指纹鉴定,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决定性证据。 尤警官让他回去等,他实在无法安心,干脆在派出所打了个地铺,就这样焦急地等了四五天,鉴定结果终于出来了。 尤警官:“上面除了戚然本人和你的指纹,并没有第三个人的。” “怎么可能?”刁小雨抢过报告,看到结果后又翻过来在背面瞧了瞧,满腹疑惑。 “很有可能这东西就是他自己埋的,”尤警官分析,“他是不是在这里待够了,想换个地方生活?” 刁小雨眉头紧锁:“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还让我来这找他?” 刁小雨脑子里乱作一团,他收到的信息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捋起,尤警官仍在帮他推测更多可能,刁小雨看着他,又想起那份汤坳村无人死亡的统计报告。 难道真像戚然父母说的那样,跟相亲对象看对眼就私奔了?为了不被别人找到,埋掉了过去的东西重新开始,至于那个梦,可能就是一场梦而已。 刁小雨乱七八糟地想着,再回过神来,他已经告别尤警官走出派出所老远了,他站在原地无处可去,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忽然想到那个瘸子在烧纸时说的话。 他为什么要烧纸呢? 小然子,他可是根据“小然子”这句话找到的这些东西啊。 东西!对了,然哥的手机和书包还在尤警官那没拿回来! 想到这,他又返回派出所,尤警官没在办公室,门卫好心告诉他可以去后面吸烟室找找人。 他走到吸烟室门口,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看见了正在叼着烟打电话的尤警官,也同时听清了他的话。 “……已经走了,没怀疑,说好的事呢?” “你这破事我都不想管,你知不知道我一辅警想改报告得费多大劲儿,这怎么着得给我多加点吧?” “两万,以后那小子再来碍你事,我保你唔——” “哎!你小子敢打警察……哎呦!” “快来人呐!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操你……” “呃——” 刁小雨因寻衅滋事、殴打警察被拘留七日,被拷在地上前,他正掐着尤警官的脖子把他狠狠按在墙上,被带走时也怒目圆瞪,那模样让姓尤的看得心虚,告了病假再没敢来所里上班。 这一周里,看守的警察发现刁小雨除了饿极了才喝两口粥之外,其余时间一直缩在角落发呆,谁叫也不理,本以为他拘留期满也不会有什么大反应,谁知当大门拉开时,没等警察念完他的名字,他就撞开警察的肩膀,径直走了出去。 话说那戚大壮自从找回了丢失的二魄,人虽然清醒了,但已经不敢走夜路了,天将黑就猫进了屋,还落下了口不能言的毛病,谁问他话他都不答,整个人糊糊涂涂的,一有大动静就哆嗦,一惊一乍的可把白氏折腾惨了。 尽管家里鸡飞狗跳,白氏的胎相却很稳,她每天都会到村里的老中医那把脉,同去看病的人不少,一来二去,她家戚大壮的事渐渐成了村民闲下来时的谈资。有人说戚大壮做了亏心事,冲撞了神灵;还有人说他是怕戚然回来逼他妈打胎,干脆反咬一口说儿子要杀老子。 白氏对这些闲言碎语充耳不闻,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下肚子里的娃,从中医那出来,她又提上个菜篮子奔集市买菜去了。 白氏可以装作听不见,简黎明却不行,这一大早就有不下三伙人来到他家打探戚大壮的事。丰师傅是他们最信得过的先生,也是和人吹牛时最有力的论据,被人质疑时只要说上一句“丰师傅亲口说的”,再离谱的事也能当真。 丰亭在简黎明给戚大壮过阴后再次闭了关,他总是借此拒绝与外界交流,村民们只好转而去问简黎明,谁知道简黎明一点也没给他们面子,这次他谨记师父教诲,对来人一律守口如瓶,把这些闲出屁的人的热乎气儿给彻底浇没了。 总算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关了门,简黎明坐在木桌前摆弄卦象。 从学会算卦开始,简黎明就拿自己开了第一卦,师父问他想算什么,他小小一点,认真地说想算算自己几岁娶老婆。 当时他功力尚浅,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没读出任何和他老婆有关的信息,吓得仰天大哭,直到后来长大了些,他才逐年看出些东西。 名字带水,属猪,有泪痣。 是个男人。 两年前,他还算出了对方的生辰八字。 简黎明捏着一张写有熟悉的出生年月的纸片,眼前浮现出了刁小雨的脸。 他骗刁小雨来住店那天,以登记为由看到了刁小雨的身份证,上面的出生年月正是他牢记于心的那一日。 是他。 他终于来了。 简黎明留人心切,却弄巧成拙把人吓跑了。 他苦笑着挠挠头,收起了桌上的东西,他看了眼时间,准备出门帮师父办件事。等到他办完事回来,恰巧在村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刁小雨正从一辆驴车上跳下来,还顺走了车主的一把铁锹。 刁小雨从大苍山派出所出来,直接登上了返回汤坳村的客车,到站后,他搭了一辆村民拉谷子的驴车,抵达了村口。 下了车,他扛着铁锹往北面坡去,这把铁锹他盯了一路了,今天能不能成功全靠它。 时隔一周多,他再次趁夜踏上往北面坡的寻人之路,耳边仍旧是令人胆寒的兽鸣,可见度依然不足三米,这次他却丝毫没有动摇,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决绝坚毅。 这是他在被拘留时就决定要做的事,这一路所有人都在让他等,他听了,也信了,可真相没等来,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陷阱,他现在觉得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 所以今天,他一定要亲自找答案。 尽管一路他都在给自己打气,可真到了那座墓前,他还是不禁打起了寒颤,夜晚的山风透着彻骨的冷,头顶是乌纱笼罩的残月,像是又要下雨了。 铁锹的前端陷进了土里,刁小雨站在墓碑后,发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锹柄,牙关紧闭。 不能怕,刁小雨,你不能再怕了。 上次就是因为害怕,你连然哥的半点线索都没找见,这次如果再逃避,然哥的麻烦可能永远都解决不了。 不就是那个想法吗?只要试一试,就能证明是对是错,很容易的。 动手吧刁小雨,然哥在等你找他。 他只有你了,他只能靠你了。 一滴雨落在刁小雨鼻尖,冰得他打了个重重的激灵,他眨眨眼,稍稍松开僵硬的手指,朝松软的土里铲了一铲。 墓室封盖很快露了出来,刁小雨擦了把额头上的水,把铁锹的尖端抵进了盖子的缝隙,他抬起一只脚踩在锹头上沿,用了几次力,都没能让封盖移动一点。 他换了几个方向都不行,大理石质地厚重,他实在没法凭一己之力推开它,正为难着,有人打着手电喊他的名字,朝他走来。 刁小雨惊吓着问了句谁,简黎明报了自己的名字,叫他别怕。 简黎明把手电调成微光放在一旁,又把自己的工具包卸到地上,跟刁小雨说自己在村口见他来了,就跟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他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刁小雨对他充满怀疑,尤其是他刚经历了被尤警官欺骗,现在对一切熟悉的面孔都很难保持信任。 但眼下正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他万分纠结,真害怕墓室掀开后,简黎明一榔头把自己砸进墓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刁小雨冷言质问。 简黎明一愣:“什么?” “我警告你……”刁小雨双手托着铁锹杆,用尖端指着简黎明,“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你要是敢动什么鬼心思,别怪我一铁锹拍死你,反正我现在什么也不怕!” 简黎明察觉到他的情绪,于是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两步:“好好,你别紧张,我就是怕你害怕才跟上来的,没想到反倒吓着你了。”他用脚指指地上的工具包,“那里面有锄头和扳手,用起来方便些。我不靠近你,需要帮忙你就说。” 刁小雨拉开包看了看,放下铁锹研究起来,他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起色,只好向简黎明求助,简黎明尽量和他保持着距离,不主动靠近,只在需要搭把手时指挥刁小雨去哪做什么,刁小雨起初保持警惕,后来暂时卸下了防备。 封盖在两人合力下终于推开了一半,简黎明朝里面看了一眼,又扬出去几铲子土,碰到了一层深红色的绸布,他用锹把布拨到一边,又换了把扳手开始起棺材四周的铁钉。 他一边工作一边对刁小雨讲:“这墓是我老师的,周楷之曾经是我的老师,他在三年前自杀了,是我亲眼看他下的葬。这口是新入的棺材,不久前周老师刚刚办了冥婚。” 雨帘变密了,刁小雨看着简黎明,觉得他在说一些奇奇怪怪的咒语。 简黎明拔钉子的动作又快又利索,每拔出一颗就扔到土里,像在往刁小雨心口上加砝码。 终于终于,刁小雨被浇透了,钉子也被拔完了。 简黎明扔掉扳手,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木棺,像是在等刁小雨做决定。 尽管他早就知道答案,但他还是没来由地紧张,他实在没有心理准备去见这样的戚然哥。 “掀。”刁小雨轻轻吐出一个字。 简黎明悬空的手一顿,哗的一声,推开了棺材盖。 -------------------- 很爱看大家讨论剧情,七嘴八舌好有意思(*^__^*) 第二十六章 单身戒指 “还吐呢?”丰亭担忧地朝卫生间里看了一眼。 简黎明盯着水壶上的温度嗯了一声,又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从回到家开始,刁小雨抱着马桶已经吐了快二十分钟了,除了刚刚靠墙喘了两口气外,基本没歇过。 “再这样下去胃该吐坏了,我去卫生室找个人吧。”丰亭掀了门帘往外走,简黎明没阻止,反正有师父在,旁人不会怀疑到哪去。 温度跳到55度,他拿下水壶倒了半杯,拉开卫生间的门。 刁小雨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右脸枕在马桶边缘,目光涣散地痉挛着,他像个牛蛙一样鼓胀着肚子,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干呕声。 简黎明心疼不已,轻轻扶起刁小雨的头,说:“小雨哥,喝点水吧。” 刁小雨眼神发直,缓慢地看向已经递到他手里的水杯,怔愣了十几秒,才张嘴喝了一小口。 水的温度适中,蒸汽冲淡了刁小雨的鼻腔,马桶里未冲尽的秽物味道涌了上来,他一口水刚到喉咙口,又被反上来的胃液冲了出去。 “呕——”水杯滚落在一边,刁小雨又疯狂呕吐起来,简黎明屏气按下了冲水键,一边拾起水杯,一边轻轻给刁小雨拍背。 刁小雨吐得眼前花白,明明简黎明家的厕所很干净,明明他已经把手洗掉了一层皮,明明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再能让他觉得恶心了,可他还是想吐。 昨晚,当简黎明推开棺材盖的瞬间,他就闻到了一股从没闻过的臭味。 在省城,戚然的工作是后厨帮工,而他则是杂工,商业街上的任何一家店铺都可以雇他跑腿,他接过电,修过水管,通下水道以及挨家挨户收泔水桶这种脏活更是家常便饭。 向来对臭味免疫的他,却在棺材旁边当场吐了出来。 他扶着树干缓了缓,简黎明递给他两个厚毛巾,他迅速接过来捂住口鼻,才勉强直起身。 可能在刁小雨潜意识里,觉得这种难闻的味道和戚然绝对沾不上边,所以他才敢在做足了思想准备后朝棺材靠近了几步。雨丝擦着他的睫毛落下,在不怎么皎洁的月光中,他看见了一片红。 只匆匆一眼他就收回了视线,棺材的主人扮相喜庆,他这才明白简黎明说的冥婚是指什么,想到这人可能是个女的,戚然很可能还活着,他又燃起点希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后,再次朝棺材里看去。 脸被布盖住了,刁小雨就顺着身子往下瞧,一颗心吊在嗓子眼。 不是!太好了这不是然哥! 他的肩膀不这么窄,他不会穿这样的衣服,他的手腕没有这样惨白,他的……刁小雨忽然凝固了,因为他在一根肿胀的手指上看见了一枚戒指。 几声闷雷从头顶爬过,刁小雨目光怔怔,像是又回到了最初见到它的那个下午。 那天也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好几家店的后厨因为下水道积水而反了刍,他地鼠似的忙东忙西一整天,总算在下班时间结束了工作,戚然也是在这时候给他打来了电话。 那时的戚然刚参加完一家星级餐厅的招聘,他初生牛犊,凭着一身莽撞就报了名,结果可想而知。 电话里,他的语气却很轻松:“完事了吗?我在石头记门口避雨呢,回不去了,来接我呗。” “我刚忙完,浑身臭死了,你没带伞?”刁小雨脖子夹着电话闻了闻自己。 “没带,今天穿这身也不舍得淋雨。” 刁小雨忙道:“千万别淋,齁贵呢,我马上到啊。” 他本来想冲个澡再去的,但怕戚然等着急,直接就去了。 石头记是商业街东边的一家饰品店,小姑娘都爱逛,东西也不便宜,他和戚然也被里面晶莹剔透的柜台吸引过,但一次都没勇气进去。 可当他赶到石头记门口,却看见戚然正在里面的柜台和销售员说着什么,看见他来还招招手叫他也进去。 刁小雨收伞进了店,看见柜台上摆着一排戒指,戚然手上也戴着一个。 “好看吗?”戚然手伸过来问他。 老实说,那戒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圆环,但戴在戚然手上却高档不少,可能是他手指又直又长的原因,不像自己的,糙得跟铁杵似的。 刁小雨点点头,以为他只是试试而已,谁知戚然见他表态后,直接让销售员包了起来。 “不是?这就买了?”销售员走后,刁小雨震惊地问。 戚然笑了:“怎么了?好看就买呗。” “你买戒指干嘛?送谁啊?” “自己戴啊。” “自己?”刁小雨扫了眼戚然今天的打扮,为了面试他特意穿了身西装三件套,精神得跟王子似的,花了不少钱,为了这一身饥荒戚然还专门吃了一个月的馒头榨菜。 他不信这么仔细的一个人能豁出去为自己买个装饰用的戒指。 “面试成功了?” “没有,怎么可能。” “那就是谈恋爱了!” “扯什么呢?” “那你没事买什么戒指?” 戚然一手搭在刁小雨肩膀,有些认真:“我就是想犒劳犒劳自己,今天面试的那些人比我强太多了,而我这种水平就只配在小饭店的后厨打杂。” “但是,”戚然加重了语气,“我觉得我也不差,出来这么多年,也算有了一技之长,至少饿不死,所以我还是挺优秀的。” “所以你就买了个礼物奖励自己的优秀。”刁小雨按照他的逻辑重复。 “嗯。”见刁小雨懂了,戚然满意地点点头,他接过售货员给他包好的戒指,拿出戒指盒打算戴上。 “先生,如果不知要戴哪根手指,这里有一张参考图。”售货员朝墙上指了指。 戚然看了一眼,把戒指套在了自己左手的食指上。 左手食指——单身可撩。 “你就说想找对象呗?”刁小雨将真相脱口而出,戚然瞥见售货员正偷着乐,顿时觉得没面子,推着刁小雨往外走。 “小点声你!” “还奖励自己,说那么老些没用的。” “那不是今天看见不少帅哥吗?” “终于说实话了……” 就是这个,就是它! 刁小雨瞪大了眼睛。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圆环被戚然当成了宝贝,后厨不让戴首饰,他只有上下班才能嘚瑟一会儿,每天睡觉前还要擦干净放回盒子里,碰上休假他能戴上一整天。 每当这时刁小雨都会损他两句,什么求求老天赶紧赐然哥一个男朋友吧,哪位帅到惨绝人寰的男人能解解我然哥的渴啊,臊得戚然追着他打。 现在,这枚戒指却出现在了冰冷的月光下,潮湿的泥土中,被腐烂的皮肉包裹,和戚然手机上的贴纸一样,倔强地等着刁小雨来找到它。 毛巾掉在了地上,刁小雨痴傻地看了眼简黎明,指着棺材嘎巴两下嘴。 “然……”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全身就像被抽骨般跌落下去。 然哥没了。 刁小雨脑子里的片段开始重塑,他只记得戚然临走时的样子,在晨光中背上书包,帅气地走出了门,画面再一转,他就穿着这身不伦不类的红布,躺在了土里。 怎么可能……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回了趟老家就连命都丢了吗? 自己找了他那么久,却等来的是这种结局吗? 好冷啊,整个世界都好冷。 刁小雨痛苦地晃着身子,目光黏在戒指上,天上好像在下铁水,每一滴都在把刁小雨往土里凿,这些铁水顺着他合不上的嘴流进了他的食管气管,灼伤了他的双眼和声带,让他猩红着眼睑流不出泪,让他空有哭喊的欲望却发不了声。 忽然他顿住不动了,紧抿嘴唇瞧了瞧别处,再转回来时多了分勇气,他把手伸进棺材,碰到了那枚戒指。 简黎明心下一惊,却没来得及动作,刁小雨先一步朝他做了个别过来的手势,他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刁小雨的眼神逐渐由孤勇崩化成绝望。 刁小雨已经被冻木了,血液似乎不供应他的十指,他连戒指的触感都觉不清晰,但他却感觉到了戚然的凉。 这种诡异的温度由他指尖直直钉进心脏,微弱的月光还能照出点喜服上的金线,鲜明的视觉冲击快要把他的灵魂逼出窍,但他不能躲。 这戒指是最有力的证据,它不但能说明尸体的身份,还能将戚然的失踪上升为谋杀,这样一来警察就不可能推脱不管。 他极其谨慎地操控着手指,尽量不去碰尸体,但那根食指已经肿胀得如同萝卜一般,戒指卡在当间不上不下,刁小雨实在没辙,只好用力往下拽。 手指上的皮粘连在戒指内围被同步扯了下来,刁小雨视觉大受冲击,关闭许久的嗅觉再度打开,恶心的气味狠狠给了他胃部一拳,腮帮子猛地鼓了起来。 他强忍着不适把戒指抓出来扔到毛巾上,两三下裹好了,趁简黎明封棺的时候快速跑到一棵树后,放肆呕吐起来。 医生走后,简黎明给刁小雨扶上床盖好了被子。 村里卫生条件有限,刁小雨还吃啥吐啥,药喂不进去,只好给他打了一针,此刻他眼睛虽闭着,肚子却还是条件反射地上下起伏,简黎明怕他又要吐,备了个水盆放床边,自己靠在床头静静守着。 在推开棺材盖之前,简黎明一直以为自己怕的是见到入土的戚然。 可直到看见崩溃的刁小雨他才意识到,他是怕见到这样的刁小雨。 他不知不觉歪在床头睡了过去,他睡得昏昏沉沉,一会儿梦到和戚然哥小时候的事,一会儿梦到自己掀开棺材盖里面躺的是刁小雨,他惊醒过来,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他冲出卧室,看见师父坐在客厅喝茶,头也没抬地对他说,别找了,人早都回去了。 -------------------- 前面几章关于戒指的问题已经被我改了,现在全部以左手食指为准(反正你们也记不住之前戴哪根) 不过戒指的作用已经结束了,就是为了让刁小雨认人。 有人记得阴间的戒指去哪了不? 第二十七章 我想离婚 万人监狱的空投着实难得,周楷之给狱警塞了不少钱,总算在某个送药的时间收到了一大包物资。 戚然指挥周楷之把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仔细查看每样食材的新鲜程度和保质期,再按保存方式分类好,分别装进冰箱的冷藏冷冻室,等所有东西存储完,今晚的菜单已经在戚然脑袋里成型了。 别看周楷之从来不做饭,厨房里的东西倒是要啥有啥。 “都是两个姐姐烧给我的,村里有个纸扎店什么都卖,”周楷之说,“我自己有时也会买一点,这附近的超市东西挺全,等你解了禁足可以去转转。” 这几天,周楷之陆陆续续给戚然讲了他的判决,无间地狱的刑他已经服完,显形伤人的罪基本抵消,接下来就要在这间屋子里待上两个月,或者更久,什么时候禁足期也满了,才可以自由活动。 戚然是可以待,但是不想和周人渣一起待,这段时间戚然的身体状况逐渐向好,除了做饭时间和周楷之洗碗时间,他俩基本都在同一个空间待着。周楷之坐在角落里的书桌旁看他的书,戚然歪在和周楷之呈对角线距离的床角玩平板上的单机小游戏,实在无聊的时候,他就怂恿周楷之给夏无前打电话,但一次都没打通过。 周楷之每天喝药的时候反倒成了戚然最期待的时刻,自从周楷之教了他抛接脚镣的方法,每当狱警来开门第一个站在门口的保准是他,脚镣的电流噼啪乱响,狱警后来忍无可忍,开门前先站得远远的,等戚然把脚镣扔出来一回后,他再把药碗伸过去。 可惜这种机会每天只有一次,由于周楷之也被禁了足,他们房间的门暂时只能从外面打开。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电子锁开启的声音,他俩一起看过去,发现门不知怎么自动打开了,原本收起来的锁舌头也弹了出来。 周楷之猜测:“门能从里面打开了,看来我的禁足期满了。” 戚然:“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周楷之:“别做梦了,你的才刚开始。” 戚然撇撇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周楷之把门敞开了点,想出门求证一番,被戚然一把拉住:“脸探草丛,这你也敢,万一还有电怎么办?” 周楷之看着他没说话,戚然对他的脚踝表示关心,提出先做个抛接实验看看,这样既稳妥也不会伤到自己。 他在周楷之沉默的目光中取下了脚镣,熟练地绑上绳子,再抛出去的一瞬间猛地朝门外冲,在脚镣安静越过门槛的刹那灵巧接住。 “借我用用!”他大喊一声,迅速消失在走廊,留周楷之一人原地凌乱。 监狱的进出并不看脸,都是靠刷脚镣上的磁扣辨别身份,戚然觉得自己钻了大空子,能赶在自己已经恢复却还没被上脚镣的空档溜出来一会儿,看来周人渣还是有点用的。 他这次越狱应该算是蓄谋已久,他早就想再去倚兰厢一趟,他想再给小雨托个梦。 自头七那日见到了刁小雨,他就一直挂念着,他想知道刁小雨了解自己的事情到哪一步了,他来过村里几回,去没去过自己家,戚大壮有没有察觉出什么,他担心他唯一的朋友,自己已经因为善良送了命,小雨绝不能再出事。 到了倚兰厢,幸好阿鹃还记得他,把他从长队中捞出来,走了个后门让他优先诉梦。等到出来后,戚然问阿鹃倚兰厢的收费标准,阿鹃这才说,他上次托梦的费用是周老师给付的。 “那这回也记他账上吧。”戚然大言不惭。 深夜,刁小雨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眼皮干涩得快要睁不开,却睡意全无。 他刚才又做梦了。 他又梦到了戚然。 从汤坳村回来后,他已经数不清做过多少次噩梦了,也算不过来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最开始的几天他连眼都不敢合,关了灯就觉得满屋子都是棺材,这间不大的两室一厅原本属于他和戚然两个人,现在另一个人走了,整栋房子就像塌了大半边,只剩一个角落还能勉强容下他。 刚回来那几天,他整个人精神涣散,看见所有和戚然有关的东西就控制不住想到那一晚,又开始犯恶心。 家里待不了,他只好一遍一遍往公安局跑,省城的公安局态度严谨许多,刁小雨说自己之前来过,当时做了笔录就让等着,现在带来了物证,希望能给做个DNA鉴定。 警察耐心地跟他解释,说做鉴定也要立案调查之后视情况而定,如果现在就想做,费用需要自理,等待的时间也比较长。 刁小雨太想做这个鉴定了,每晚他都在想自己挖坟那天的一个大漏洞,他没有掀开脸上的布看一眼那到底是不是戚然,所以那戒指也许是戚然送给死者的也说不定,或者他丢了被死者捡到戴上,所以然哥还可能活着呢! 他动用了自己攒的所有的钱,在鉴定申请书上签了字,但在把戒指交给警察的那一刻他突然反悔了,他想起那个可恶的尤警官,当时他也是这么把然哥的书包和手机交上去,然后到现在都没要回来。 他一把把戒指揣进怀里,发疯似的朝外跑,弄得警察莫名其妙,刁小雨跑得老远老远,停下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戚然工作的餐馆外面。 还是那块熟悉的门脸,他仿佛看见戚然穿着那身白净的厨师服推开门,笑着问他累不累,他鼻腔发酸,捏紧了怀里的戒指袋。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分,刁小雨坐起身搓了搓脸,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起了罐啤酒喝。 冰箱的中间层还放着那个他买给戚然的蛋糕,戚然说好明天就回来,可这个明天在哪呢。 他把蛋糕盒端到桌子上,取出蛋糕瞧着,在上一个梦里,戚然问他蛋糕好吃吗,他就是靠着那个梦才找到了如今这些线索,刚刚戚然又来找他,对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小雨,谢谢你来找我,希望你别太难过,我们这辈子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要小心些,凡事留个心眼,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梦境的镜头忽然拉远,刁小雨看见戚然穿着一身红嫁衣,袖口还有金线绣上的凤凰翅膀。 戚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苦笑着说:“这身衣服很丑吧,我也不喜欢。”他表情似有万般无奈,比上次询问蛋糕口味时还要悲恸。 他说小雨,我想离婚。 这应该就是托梦吧。 刁小雨靠着冰箱坐在地上,颓废地喝了口酒。 只有死人才能托梦。 简黎明还提到了冥婚,只有死人结婚才能叫冥婚。 然哥给他托了梦,说自己想离婚,他死了,他被配了冥婚,他被当成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结成了夫妻。 这一切都是戚然不情愿的。 他不想死。 他不想结婚。 他只想回趟老家看看父母,然后回城里的家过生日吃蛋糕。 他还想努力工作赚钱,找一个相爱的人共度余生。 他想活着! 在这个难眠的夜里,刁小雨终于捋顺了戚然的失踪之谜,他倒在冰凉的地砖上,捏瘪了手里的易拉罐,喷溅出的啤酒翻着泡沫,血液一样流向各处。 -------------------- 刁小雨的视角是最难写的。 写到现在,我发现自己总喜欢倒叙+插叙的叙事方式,感觉故事这么讲会比较流畅,不知道你们看起来会不会觉得累,但我觉得不会的,因为我的读者智商普遍180╭(╯^╰)╮ 第二十八章 碗也我刷 戚然有些郁闷,在和阿鹃分别前,他被告知自己今年的托梦名额已经用完了,按照倚兰厢的规定,每个灵魂每年只能托两次。 这都什么破规矩! 戚然踢了脚路边的石子,为什么都没人跟他提过。 早知道这样,刚刚诉梦时他再多说点好了。 其实他原本的计划是想给小雨托一个明确的梦,可当他把自己怎么死的、被谁杀的详细描述了一遍后,刚按下提交,头顶的警告广播就响了。 原来是自动审核机制识别出了他的梦境包含敏感内容,被吞了,没办法,他只好采用了隐晦的表达方式,希望小雨能明白。 戚然享受了一上午抢来的自由,回到监狱时心情好了不少,进屋时他看见周楷之从书里抬起头,眼神无奈。 “你耽误我给学生上课了。” 戚然费解地瞟了周楷之一眼,不明白这句话跟他有几毛钱关系,他把脚镣摘下来扔给周楷之,自己去洗手准备午饭。 “每堂课都记功德的,学生上课也算,功德关系到以后上车的质量。”周楷之戴好脚镣,走到厨房门口对戚然说,“少一天就能差很远。” 戚然转着圈切西兰花,他在外面闯了七年,比起刀工,他最先学会的是听人说话,从周楷之开口说第一个字开始他就知道这人是在教育他,但他压根不想理。 在周楷之这,戚然有着强烈的逆反心理,如果周楷之不主动提,戚然或许还会心怀歉意,把午饭做得营养均衡些,现在他不但说了,还围追堵截,搞得好像自己欠他几百句对不起。 而且周楷之还采用了一种哀怨的语气,让戚然觉得他像个弱智。 他冷哼道:“你是怎么当上老师的?阿鹃她们能从你这学到什么?” 他刚见过阿鹃,周楷之的学生里他自然而然想到她,谁知反倒被周楷之抓住重点。 “你去倚兰厢了?” 戚然洗菜的手一顿,没想瞒他:“你怎么知道?阿鹃跟你说的?” “猜的,要不你不能无缘无故提到她。”周楷之说,“给刁小雨?” 戚然摘了两片生菜:“那还能给谁。” 身后忽然没了动静,就在戚然以为他回屋去了,周楷之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你知道为什么要规定每年只能托两次梦吗?” 戚然在细小水流下搓着菜叶,他还真挺想知道,等着听答案,周楷之顿了顿:“就是为了避免灵魂对亲人有过多打扰。” 而你却三番两次跑去刷存在感。 戚然顺着周楷之的话头想到这句话。 他把生菜往水池里狠狠一摔,大喊:“关你屁事!” 食材入锅发出刺啦的声音,戚然想象周楷之也在这口锅里,用力炒了起来。 可恶的周人渣!竟然敢教育他? 不要以为早来醴城几年,当个破老师就可以这么跟他讲话,要不是自己现在体力不够,早就一脚踹他脑门上了! 他气呼呼地拿来盐罐,撒进去时还是掌握了下量,放完又继续暴力翻炒。 周楷之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想提醒戚然,让他也替刁小雨想一想。 从头七到现在,刁小雨说不定已经得到了更多信息,得知挚友枉死,他的状态可想而知,这时如果戚然再不让他睡个好觉,恐怕他会承受不住。 戚然把锅沿敲得叮当响,周楷之听着这动静,默默把餐桌收拾干净。 情绪的波动并没有影响戚然的手艺,清炒西兰花口感爽脆,蔬菜沙拉分量正好,虾皮冬瓜汤味道浓郁,周楷之吃得很饱,放下筷子时有点庆幸今天的主食是白米饭而不是菠菜面。 戚然还在吃,周楷之靠着椅背看他,戚然能察觉到一束讨人厌的视线,想不理都不行,他趁着夹菜的功夫撩起眼皮,看见周楷之一脸感谢投喂的乖笑。 戚然筷子尖一滑,戳了一块西兰花到桌上。 “还生气呢?”周楷之声音很轻。 戚然皱着眉把西兰花夹起来吃了,如果能让周人渣不再这么跟他说话,别说掉桌上,掉垃圾桶里的他也肯吃。 “我刚才的话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周楷之语气依旧,“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不该瞎管。向你道个歉。” 他的礼貌恰如其分,道歉郑重其事,反倒让戚然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 其实在做饭的时候戚然就已经想明白了,既然来了醴城,就意味着他在刁小雨的世界里已经是个死人,死了的人不应该总惦记过去,人走茶凉的道理他懂,活着的人有他们的日子要过,没理由一直围着自己转。 周人渣也是好心提醒他,确实是他反应过激了。 戚然挑着沙拉里的玉米粒,清清嗓子,说了句废话:“一会你刷碗。” 自从戚然负责做饭开始,周楷之就包揽了洗碗的活,戚然习惯很好,每次做完饭的厨房都像没开过火,所以除了洗碗之外根本用不着他这个少爷操其他的心。 周楷之看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点点头说:“当然,这本来就是我的活嘛。” 戚然烦躁地拨了拨剩菜,有种情绪被人拿在手里的不痛快,他扫了眼仍含笑看他的周楷之,特别想狠狠治他一下。 “你是因为什么自杀的?” 他问完,周楷之果然怔住了。 戚然觉得自己有些恶毒,死因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本人想讲,主动打探的确有种扎人心窝子的嫌疑,但当他看见周楷之脸上逐渐冻结的表情时,又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笃定周楷之不会跟他讲,记得在他第一次闪现到这间屋子的时候就问过周楷之这个问题,当时被这人给岔过去了,后来又因为情绪、环境、意外等等因素无缘探讨,一直推到今天。 显然,今天也并不那么适合。 对面的人一脸黑,戚然胃口全无,放下筷子准备下桌,周楷之却叫住他:“不听了?” 戚然顿了顿,反问:“你想说?” 周楷之:“你想听我就想说。” 戚然看向他,似乎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算了,”周楷之妥协,“就当是对你这顿饭的感谢。” “你刷碗就是对我的感谢。”戚然纠正他。 周楷之哦一声,说那就当作施舍,或者成全。 戚然果然怒起,一掀毯子说不听了。 周楷之笑着按住他的手,不再逗他:“听听吧,碗也我刷。” -------------------- 来了! 第二十九章 周楷之传 周楷之打娘胎里就是个病秧子,母亲怀他时,二姐周相之刚落地没多久,上一轮生产亏掉的气血还没补回来,又开始新一轮哺育,体力自然不够。周楷之的营养大部分都来自于外界灌进去的各种补药,用周楷之奶奶的话说,连泡着老三的羊水都是苦的。 周楷之出生后,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场,那时的他尚在襁褓,母亲就亲自喝药用母乳喂他,后来长大些,又换成奶瓶、小勺小碗,可就算这样补,周楷之的身体状况还是没什么起色。 老中医说他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心亏,所以他不能激烈运动,不能放肆笑闹,不能和村里其他小伙伴一样无忧无虑地享受童年。 他被长辈锁在周家大院里,每天除了看书就是躺在床上喝药,他的情绪很少,就像被药水浇枯了的植物,没什么生气,母亲担心他憋出毛病,就私自做主把他送到了村里的学校上学。 结果他只上了半天课,就在新学期的第一节 体育课上被同学推倒在地,昏迷不醒。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踏出过院子一步。 但他终究是个适龄学童,必须要接受义务教育,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楷之透过窗子,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他的房间,翻开了他期待已久的课本。 老人是村里小学的校长,他兼职教书,在村里已经四十余年,这次是周老爷子亲自找到他,请他每天放学都来教周楷之一点课程,这样周楷之就不算辍学。 在周楷之的记忆里,他的所有启蒙知识都是在老校长那学来的,他学他的严谨认真,学他的宽厚仁和,学他对待自己的和煦与耐心,学他对待学生们的包容和博爱。 从老校长那儿,他知道自己只上过半天课的学校是村里唯一一所小学,共有学生48名,涵盖了一到六年级,所有学生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教师只有他一个。 他既当老师,又当后勤,学生写作业时他烧火做饭,几个家远的孩子中午就不用回家,晚上他等所有孩子都安全到家后,才动身去给周楷之补课。 周楷之后来才知道,每次他吃得饱饱坐在书桌前,解老校长留的数学题时,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都是饿着肚子的,他总是对周家人留他吃饭的请求客气地摆手,叮嘱周楷之几句就走,没人知道他是又回学校,熬夜准备明天的课去了。 在周楷之五年级快期末时,老校长死了。 他倒在教室角落的煤炉旁,手里还握着一块刚烤熟的地瓜,已经人手一块烤地瓜的48名学生吓得大哭,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刚说完要给自己也烤一块,紧接着就栽到了地上。 自此,汤坳村小学彻底停了课,后来又陆续来过几位年轻老师,都没能在这坚持超过两天。 但这些都是周楷之不知道的,他只是听说老校长调去了外省教书,接下来的课程他只能自学,又一年后,他被大姐大姐夫接到了省城。 周梅之在省城闯荡多年,和丈夫支起了一家小店,现在生意向好,收入稳定,两口子就商量着把弟弟接来城里看病。 城里的医疗条件让周楷之终于告别了泡着苦药水的舌头,他变得吃不了苦,并且嗜甜。他最喜欢吃一种粉白色的水果糖,大姐夫知道后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他带,白桃味的果汁在他舌尖化开,他尝到的尽是感动和幸福。 他顺利上了省城的中学,并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省重点高中,他成为学校和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成为大姐大姐夫引以为傲的资本,他终于不再是需要特殊照顾的病人,终于可以和常人一样,享受灿烂阳光。 那段时光回忆起来都是带着甜味的,包括他意识到自己性向不同的那个下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他误入某网站,好奇点开视频,看得入神并勃起,关上视频他就搜索了相关信息,并做了一张调查问卷,在那之后,他就有意留意自己在这方面的感觉,很快他就有了结论。 他没对谁说过,也没有什么困扰,只有大姐曾在单独和他吃饭的时候问过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现在看来也很意味深长。 大学毕业后,周楷之决定回村支教。 大姐听说后带头反对,拉着大姐夫跟她一起投反对票,周楷之少数坚决不服从多数,不改初心。 “大姐一直觉得汤坳村这个小地方迟早会把人呆傻,她当初好不容易才把根从那儿挖出来,现在我又要栽回去,说我这么多年书都白念了。”周楷之缓缓道,“但我没想那么多。” 在外求学这么多年,他曾有过数十位老师,但对他影响最深的还是老校长,那花白的头发,眼镜后饱含慈爱的眼睛,就像一块图腾,把教书育人四个字深深烙在周楷之脑海里。 他还记得在听说老校长去世时,自己震撼且感动的心情,他甚至觉得校长能倒在他奉献毕生的教室里要比倒在别处幸福得多。 “在他的影响下我回到了村里的小学当老师,那时候学校已经建设得挺好了,学制也改成了九年一贯制,但老师还是缺,没办法我就得教全科,音体美需要你的时候也得顶上,忙起来特别忙。” 周楷之眉眼微弯:“我回来之前只做好了教小学生的准备,没想到还要教初中生,你是不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有多难管……” 说起教书,他就变得话格外多,这是戚然无法理解的乐趣,但他稍稍把教书之于周楷之代入成做饭之于自己,就似乎能够懂一点他想表达的了。 “……然后我就一直这样教了三年,直到有一天,有个学生家长冲进了校园。” 周楷之说到这里停住了,戚然的心不知怎么也跟着悬了起来,心底的号角响起悲鸣,周楷之怔怔望着盘子一角,揭开了他从未触碰过的伤口。 那天,周楷之正在办公室备课,突然,有人在校门外高喊他的名字。 “周楷之!你给老子滚出来!周楷之!你个王八蛋!” 喊人的是村里的王屠户,他的儿子在这所学校念小三,正是在周楷之所带的班级,周楷之以为是学生出了什么问题,从办公室走出来,校长和其他老师也来到操场,让王屠户有话好好说。 “我好好说个屁!”王屠户唾口唾沫,指着周楷之鼻子嚷道,“你们不要被他骗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省城回来的高材生,而是个喜欢捅人屁股的变态!”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周楷之宛若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呆立原地。 叫喊声很快就引来了大批围观的人,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起哄让王屠户仔细讲讲。 王屠户一把扯过藏他背后的儿子,从他书包里拽出一本书,举得老高对大家说:“这本书就是他塞到我儿子书包里的,这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漫画,这他妈是两个男的捅屁眼!这他妈是搞同性恋!真恶心!变态!” 他骂得不堪入耳,一女老师忙把王屠户儿子的耳朵捂上,自己也转过了头,校长见事态严重,上前制止,被王屠户一把推开。 “你们学校找的都是什么老师?就这么教孩子的?”王屠户瞪着周楷之,“你自己变态就算了,还要教坏我儿子,老子他妈宰了你!” 一时间,周楷之觉得自己站在了冰川的中心,周围是慌乱的校长和同事,他们正拦着王屠户和他手里的菜刀,再往外是充斥着嘲讽和鄙夷的群众,他们中有他学生的家长,也有曾经对他竖大拇指的邻里乡亲。 透过纷乱的人群,他看见王屠户的儿子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张脸一个小时前刚来过他的办公室,对他说自己的语文书弄丢了,晚上没法背课文,他就把自己的课本装进了他的书包,贴在靠背处放得很整齐。 与菜刀一起乱舞的还有那本漫画,周楷之从未见过,他搞不懂为什么一本语文书会莫名其妙变成了一本淫秽读物。 面对众人的质问他冷静辩白,哪怕他当众还原了事情的原貌,可同性恋这种名头已经安到了他身上,就再难摘下。 他主动停了职,想在家避避风头,可反倒被外界认为是心虚不敢见人;他去求校长替他调查清楚,往日和蔼的校长却一反常态,拒不见面,还让他以后少来学校;家里人听说此事又乱翻了天,父亲暴怒,母亲崩溃,大伯一家阴阳怪气,好像这个家因为周楷之散了,明明几天前,他还是他们口中的好儿子。 母亲又开始给他端药,说这药能治病,他和母亲解释自己没病,他不是同性恋,也没有做那种事,可母亲只是哭,坐在他床头一直抹眼泪,直到周楷之喝光了药,她才端起空碗离开。 他每天都在想,干脆趁此机会出柜得了,会比现在更糟吗,可当一碗碗药送到他嘴边时,他又想着若是忍过这一时苦,或许就会苦尽甘来,流言总有消失的一刻,而他,也总会有回到讲台上的一天。 可他终是没熬过自己的奢望,在那年的教师节清晨,他趁母亲不备喝下了掺有百草枯的汤药,毒发身亡。 “这就是我的一辈子,短小,还快,爽也爽过,可最后只剩下屈辱和不甘。”周楷之笑笑,“跟早泄似的。” -------------------- 周楷之死的时候是26岁,来醴城三年,现在是29岁 这章刚好是第29章(┬_┬) 第三十章 都给你了 周楷之讲完后也没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敢抬头,他不确定戚然会怎么评价自己。 就像一名电竞爱好者在职业选手面前打了一盘比赛,结束后等着对方帮自己复盘,明知道对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还是忍不住想听一听。 他觉得自己的比喻有点怪。 戚然保持着听故事的姿势,沉思半晌后说:“所以到底怎么回事?那漫画怎么到那小孩书包里的?” 周楷之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我去王屠户家问过,可是我一出现就被他们赶回来,连句话都没法正常说,后来他们就追上门来骂,我家人受不了,就不允许我再出门了。” 他死后,大姐周梅之曾替他调查过,也同样阻碍重重,王屠户一家拒绝任何人来问这事,周家人也不想她再提,说要留给老三最后的体面,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至今仍不明不白。 戚然动了动快要坐僵的腿,伸手拿过茶壶碰了碰壶身,倒了杯温茶放在周楷之面前。 他看似安慰的行为让周楷之心中一暖,谁知戚然又给自己倒一杯后,抬眼说:“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憋屈了,合着活着时候就这样。” 周楷之抿了口凉茶。 “啥玩意儿都没查清楚,你就这么死了?你还真是活得明白啊?”他听着就来气,一口闷掉茶水,又倒满一杯。 戚然说归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与其说周楷之是死在自己手里,倒不如说是死在外人的嘴里,流言这种东西杀伤力有多大,他不比周楷之清楚得少。 小孩子的感觉总是更敏锐一些,戚然似乎在某个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就好像随着时间流逝,他和父母之间那点亲密的感应开始变淡,淡到需要他去无视一些东西才可以掩饰住。 他无视戚大壮往他脸上抹锅底灰的行为,他知道外面总有人说他长得不像爸妈,如果这样做能让那些人闭上嘴,脏一点也没什么。 他无视并不热络的家庭氛围,因为每当有人追上门来骂时,戚大壮和白氏都会毫不客气地骂回去,像是在全力捍卫这个有他的家。 他无视简黎明不懂事的询问和疯婶心疼的目光,认真地对他们讲自己很好很幸福,他有一套自我防护机制,采用不听不信的原则,把流言自动隔绝在外。 父母、疯婶,还有简黎明,他们都曾在自己受到语言攻击时出手相助,这些人在他的防护机制外层又罩上了一层保护网,在这张有真有假的网中,流言对他的伤害已然降到最低。 可周楷之有什么呢? 他不会自我保护,为了自证清白,他只会把自己剖开来对抗一切;有人追上门来骂,他也是秀才遇到兵;更可悲的是,家人还不偏向他,明着暗着实施软暴力,所有能过滤的网都被撕碎了,他只有被迫接受真实伤害。 对于周楷之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没有情感依靠,失去教书机会,心碎绝望之下出此下策,的确是走投无路之举。 他不是周楷之,也就无法想象周楷之在喝下农药之前想的是什么,所以他无权评价周楷之活得憋不憋屈,“你都敢死还怕活着吗”这种站着不腰疼的话更是说不出来。 况且,他自己那点破事还没弄明白呢,也没资格说周楷之什么。 但挤兑人的话已经落了地,就不好往回收,他重新烧了一壶水,水壶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很安心。他问周楷之:“所以你每天早上喝的那碗药……” “就是我自杀时喝的那碗。”周楷之说,“死于自杀的人每天都要重复一遍死亡过程,这是对我们的惩罚之一。” 戚然想到周楷之痛苦的模样,那种因为疼痛折磨而带来的表情变化是除了他在暴揍周楷之时从没见过的。 周楷之这人,平时安安静静的,一身书生气,他大概每天的生活都是枯燥平淡的,上课看书、洗漱睡觉,不会有太大的情感波动,所以他第一回 看见疼得狰狞的周楷之时想的是他竟然还有这幅样子。 果然是那碗药的问题,但他没想过是这么回事。 自己在地狱里承受的刑罚尚且是一时的,而周楷之所要承受的会在每天的同一时间到来,日复一日,永无改变。每天端到他面前的不仅仅是一碗代表惩罚的药,更多的是让他记住,在选择以这种方式逃避的时候,势必要承受这种方式带来的痛苦。 他不禁想起夏无前说的,自杀的人因为一己之欲轻易放弃生命,他们犯有重罪,理应受苦。 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你后悔吗?”戚然听见周楷之问自己,“显形报复戚大壮,你后悔吗?” 戚然正要回答,周楷之就替他开了口:“不后悔吧?可我后悔了,我后悔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一生。” “活着的时候我总觉得前面没有路了,再走下去就只能往黄泉路上走。我还想着若是死了,那些说闲话的人自然会闭嘴,一条人命还不能让他们清醒吗?还意识不到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吗?” “但当我真的到了醴城,才知道人命对于那些人来讲分文不值,反而说我是畏罪自杀。清白这种东西,不是用一条命就能换来的,至少在我这是这样。” “所以我后悔了,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会想活着。” 水壶的开关自动跳开,壶嘴冒出的白汽恰好遮住了周楷之的眼睛,戚然收回目光,茶杯抵在嘴边。 “换一杯吧,都凉了。”周楷之朝他伸手,戚然只好把茶杯递过去。 这套茶具好像是周楷之新换的,戚然分明记得上次他打人的时候碰碎的那套不长这样。 周楷之像是很爱喝茶,倒水的姿势都特讲究,放茶叶时还用专门的工具去夹,看得戚然挪开了眼。 娘们唧唧的。 他只好看向四周,其实他在刚来的时候就想问,别的犯人房间里一贫如洗,凭啥他这能吃能喝还有独立卫浴,难道就因为多塞了几把金元宝吗? “是丰师傅帮我选了个好位置。”周楷之倒了第一泡,“他选了个时间给我下葬,刚好轮到这个条件稍好的房间。” 戚然想说这不是稍好,是顶尖好,他路过别的门口看见里面有的连床都没有。 “他就帮了我这么多,还有一部分是家里寄来的,剩下的都是我自己赚的。” 周楷之刚来醴城时也是不被允许出门,后来因为他表现良好,获得了工作面试的机会,然后顺利当上公考老师,成为醴城有资格赚功德的灵魂之一。 “我两个姐姐隔段时间就给我寄些钱和吃的,在这儿,手叠的金元宝最值钱,她们听说后就每天叠一点,再找时间烧给我。” 戚然听了一会儿,说:“还有那个白桃味的糖。” 周楷之笑了,转身打开抽屉,掏出了一个小铁盒,打开放在戚然面前。 “就记仇吧。”自从上次周楷之偷偷吃糖没给戚然分,这家伙就一直记着,这下可算找着机会挤兑了。 “都给你了。”周楷之大方地说。 “不要。”戚然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糖不放,手指已经先一步捏出一颗,放到嘴里尝了尝。 味儿还行。 周楷之把泡好的茶端给戚然,叫他小心烫。 戚然把那盒糖还给周楷之,周楷之没接。 “你留着吃吧。” “不稀罕。”戚然给他放回桌上,怕他下回再喝药没有糖可吃。 “我不用吃它了。”周楷之又把糖推给戚然,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几天都是吃完饭才喝药,胃就没那么疼了。” 戚然看着周楷之没说话,他觉得这人的脸皮简直厚到了一定程度,能这么明目张胆拐弯抹角地朝他要饭吃。 他想说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还不如求这么一盒糖来得实在。 毕竟他随时都可能终止供餐。 “你还想天天吃是怎么着啊?”戚然刻薄道,“等我伤好了就不做了,到时候还是各吃各的。” “哦。”周楷之果然一副受伤的表情,垂着眼角默默去够那盒糖。 戚然啧一声,烦躁地把糖攥进了手里。 -------------------- 戚然:那就再给你做几顿好了,只是几顿而已! 周楷之:谢谢。(超满足) 第三十一章 驴马烂子 周楷之目不转睛地望着戚然,戚然被看得脸热,恼羞成怒给他一顿骂。 “看个屁!赶紧洗碗去!” 这回周楷之也不丧眉耷眼了,欣然直起身收拾碗筷。 就是欠骂。戚然头疼地闭上眼睛。 趁周楷之往厨房端碗的时候,他摸了把自己的脸,异常的温度让他差点没感觉出脸皮的存在。 他又把手背抵在脸上,刚觉得舒服些,周楷之就回来了。 “发烧了吗?”他伸手要往戚然脑门上贴,却被戚然一把抓住。 可能是刚才聊天的气氛还算和谐,戚然觉得周楷之在他面前自如了许多,都敢对他动手动脚了。 他咬咬牙,推远周楷之的手:“没发,你……” 没等他说完,周楷之就用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戚然怔愣一瞬,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反应过大,弄得周楷之措手不及,糖盒随着他的动作甩了出来,撞在周楷之身上,被周楷之接住握在手里。 周楷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把糖盒放回餐桌,继续捡盘子。 客厅重新剩下戚然自己,他回想了下刚才的画面,觉得有点冒失,周楷之也是好意,他却跟个嫌弃同性恋的直男似的。 不太礼貌。 不对啊,戚然转念一想,他现在的人设不就是直男吗?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周楷之没有知道他是弯的的可能性,所以他不用觉得过意不去,这就是他现在的人设能做出来的事儿。 想到这,他不由得挺直了后背,周楷之又出来擦桌子,他趁机圆了下刚才的表现。 “你注意点,别得着个男的就撩。” 周楷之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直起身说:“放心吧,我也不是什么驴马烂子都能看上的。” 说完他就回了厨房。 戚然望着周楷之背影,呆若木鸡。 这人刚才说的啥? 驴马烂子? 是这么说的吗? 是这么说的吧! 想不到周楷之文质彬彬,竟能吐出如此粗鲁的词汇,而且这种本该一连串紧凑吐出的方言被他字正腔圆地念出来,让他这个使用对象有种诡异的被尊重感,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他说谁是驴马烂子呢? “好你个周人渣!吃着我的饭还骂我!”戚然嗷一嗓子。 他愤愤冲进厨房,周楷之正在系围裙,见他进来头也没转:“我没有,是你自己捡的。” “是这么回事吗?”戚然把他刚打好的结扯开,“你把咱俩对话掰开了揉碎了好好捋捋,看看到底是你意有所指,还是我自作多情!” 周楷之:“这两个成语用得不错。” “别给我打岔!”戚然抽他胳膊一下。 “好好好,”周楷之手绕背后打结,手指灵活,“你不烂,你特别艮。” 戚然更怒了,双手上去扯,周楷之笑着按住后腰躲道:“别闹……” 他是发自内心觉得有趣,笑得像被碰到了痒痒肉,戚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收回了手。 这时响起敲门声,戚然过去开,夏无前站在门口,见到戚然直接开嚎:“大哥啊,我可被你害惨了——” “我就在办公室坐着,突然冲进来几个人把我带走了,我问他们为啥抓我,他们说我接管的灵魂犯了大错,我被连坐了。”夏无前抱怨完猛灌一口茶,又被烫得吐了吐舌头。 “对不起啊无前。”戚然心有愧疚,他当时一心想报复戚大壮,没考虑什么别的后果,他拿出自己最爱吃的抹茶小馒头推给夏无前,“我不知道会连累你。” 夏无前抓了一把哼哼:“少来,知道啥后果你也肯定会那么做。”他软趴趴往桌上一倒,“我真是命苦啊!” 周楷之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坐在戚然旁边,夏无前哀嚎声更大了。 周楷之无视他的委屈巴巴,平静问:“没受伤吧?” 夏无前:“那倒没有,但是关小黑屋了。” 所谓的小黑屋就是一间普通的房间,只是里面漆黑一片,在那里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也察觉不到自己在哪,房间内无边际,无穹顶,安静得让人发疯,寂寞得让人抓狂,纯粹一座心牢。 据说是这为惩罚那些公职人员特意设立的,不用受伤就能起到震慑作用,进去过的人都管那叫小地狱。 戚然看着夏无前,他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大,却因为自己的牵连去受这样的苦,出来后仍保有孩童般的心性,这种意志力简直非常人能有。 一这么想,他心里就更不得劲儿了。 “我在里面一直默背你的课呢周老师,要不我早就崩溃了。”夏无前疑似撒娇。 周楷之给他斟满水:“没受皮肉之苦就不用我心疼。” 戚然看了他一眼。 夏无前心碎:“周老师你怎么这样?我可是你亲学生!” 他喊完才意识到面前的两个人有点不对劲,并肩而坐,距离很近,而且气场也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的。 “你们俩怎么回事?这么和谐?” 戚然这才注意到自己和周楷之快要贴上的胳膊,他迅速移到桌子侧面,欲盖弥彰道:“屁!你进来之前我俩刚打一架。” 夏无前挑眉:“是吗?谁赢了?” 两人异口同声:“我。” -------------------- 艮,俗称滚刀肉 感谢看文感谢点赞感谢评论!!! 感谢打赏的小可爱!!从没见过那么多咸鱼呜呜呜 第三十二章 黎明降临 刁小雨揣着从戚然卧室翻出来的发票和包装盒,站在石头记门口等开店。 他从四点钟就开始等了,现在困得脑袋发蒙,好不容易熬到有员工来开门,没等人家把卷帘门推上去,他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个查不了的小弟弟。”店员对他说,“我们店的监控不是随便能看的,再说你这都是哪年的事了,不可能查得到。” 刁小雨跟进去,又问如果警察来的话能不能看。 “这个我们会看情况配合的,但是你这个时间太久了,”店员拿过发票看了看,“我们最多存储一年以内的视频。” 这时,店里又有员工到了,刁小雨一眼认出她就是当初卖给戚然戒指的人,冲上去问她记不记得当初来买戒指的一个男生。 可等来的仍是失望。 他无助地从石头记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不知不觉又来到戚然工作的餐馆,这次却在门口看见了戚然的老板。 “喂!小子!戚然呢?”老板在喊他。 刁小雨不知怎么回,只好呆呆站着。 “说话啊!你俩不是穿一条裤子吗!”老板笃定他俩是贪玩互相包庇,十分生气,“说回趟老家半个月不见人,告诉他明天不来就永远别来了!” 他骂骂咧咧进了屋,刁小雨就那么站着,这下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店门又开,一位穿着厨师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冲刁小雨招手。 “洋哥。”刁小雨和他打了个招呼走近,洋哥是这家店的厨师长,戚然挺服他。 “戚然还没回来?” 刁小雨支支吾吾,借口说他家里有点事,晚回来几天:“让我帮忙请假来着,我这一忙就给忘了。” 洋哥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啊,没出什么事儿就行,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接,有点担心。” “……他手机摔坏了。”刁小雨没敢和洋哥对视。 “那行,让他先忙,不用着急回来,老板那边我帮他说。” 刁小雨看着鞋尖,用力点了点头。 老板在屋里叫人,洋哥拍拍刁小雨肩膀进了屋,刁小雨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手机一直在响,估计都是找他干活的。 自从戚然出事以来,他就没怎么出过工,全凭自己那点积蓄挺着,以后还得频繁往汤坳村跑,这点老本恐怕吃不了多久。 他狠狠揉了把脸,强迫自己别睡着,一闭上眼他总能想起那些噩梦,他梦到戚然穿着红嫁衣被另一个男人殴打,浑身是血地向他求救;又梦到戚然从棺材里爬出来,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去报警。 他不是不报警,而是报怕了。 在他一贯的认知里,警察就是为民除害的,有困难找警察就一定会得到帮助。 可那个尤警官给他狠狠上了一课,使他不敢轻易让证据离身,每次报警时警官们敷衍的态度,一次次让他等待的托词,都在教他看清这社会真实的样子。 他又想到几年前,后街的小黑两口子丢了两辆自行车,尽管他们聪明地把失物价格提高了十倍,还是挡不住警察那种看傻子的眼神。 所以估计他把戚然从棺材里搬出来扔到警察面前,对方也会以这证明不了是戚然而把他打发回去,还会判他一个盗窃尸体罪。 人微言轻,命就如草芥。 他挺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机取了过来,在想到办法之前,还是得继续工作。 他点开微信,发现洋哥破天荒地给他发了消息,他点进去,看见了一句话,上面还有一条转账信息。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先拿着吧,需要帮忙就说。 他手指抖了抖,把头埋进沙发里。 第二天,他照常替人通下水道,当他一身泥泞从井口钻出来,恰巧撞上正往嘴里塞章鱼小丸子的简黎明。 吧唧一声,小丸子摔到了地上。 “试试,松紧合适吗?”夏无前拍拍手站起来。 戚然晃了晃脚踝,点点头说了句还行。 今天周人渣出去上班,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个完整的回笼觉,夏无前就闯进来,奉命给他戴电子脚镣。 “你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进行小范围的自由活动,辐射范围以这里为圆心方圆一公里。”夏无前指指脚下。 “那也就能去个超市吧!”戚然惊讶,“这监狱就多大啊。” “要什么自行车。”夏无前说,“就这还是周老师帮你申请的呢,要不然凭你的罪,还得关上你几个星期!” 戚然撇撇嘴。 他们俩自从头七的事之后关系反倒近了,只不过成了互损的关系,夏无前没事就爱怼戚然两句,要是以前戚然绝对不遑多让,现在他对夏无前的愧疚还没消,就任由他痛快痛快嘴了。 夏无前挤兑戚然更多时候是为周楷之鸣不平,这不,看见戚然在听见“周老师”之后光撇嘴,他又补了一句:“是周老师帮你申请,我帮他提交上去的,四舍五入就是我帮你,这总行了吧?” 戚然这才将就地朝他拱了拱手。 罢了,夏无前摇摇头,要让这人说个谢字,估计母猪都能上树。 戚然低头看着脚踝,眉头轻轻皱起,电子脚镣这东西他不是没带过,舒服虽然谈不上,倒也没怎么碍事,只是他脚上这个…… 为啥是个粉的啊? “黑色发完了,前两天来了一批邪教集体自杀的,被抢光了,先给你拿个女士的戴戴,反正你脚腕细,这不挺合适么。” 夏无前圆满完成任务,潇洒地走掉,戚然盯着脚腕上闪烁的红灯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他在屋里走了几步,决定趁此机会好好享受自己的小范围旅行。 周楷之下班到家时,戚然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桌上摆着早就做好的四菜一汤,每样都用透明保温盖盖了起来,泡茶的水也刚好跳到适宜的温度,水壶发出滴滴的提示音。 准备这一切的人穿着短裤T恤,骑着被子睡得正香,周楷之见状笑了笑,目光却在那个戴着粉色脚镣的脚踝上定住了。 第三十三章 粉色好看 “你怎么才回来啊?”戚然听见摆碗筷的动静醒过来,打了个哈欠问。 周楷之挨个打开保温盖,轻声道:“加了会儿班。你怎么没先吃?” 戚然目光呆滞,完全没听见周楷之的问题,他拨开被子爬上餐椅,继续坐着发愣。 周楷之一边盛汤一边瞧他,戚然一副睡懵的样子,听见声音也只是耳朵跟过去,眼睛转都不转。他头发长出了些,却还是短短的,贴着头皮,本来这个发型会特别吻合他平日里流氓的形象,现在却有些违和的萌,让周楷之觉得好笑。 他给戚然盛好饭,筷子递过去时说:“以后都得这个时间,不用等我。” 戚然失神着嗯了声。 两人无声吃着。今晚戚然为了照顾自己的口味,炒了一盘尖椒鸡蛋,没曾想尖椒有些变态辣,戚然吃了两口嘴里就要喷火,猛灌了一大杯水才好受些,也彻底辣清醒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周楷之面前有点放浪形骸,俨然一副拿他当自己人的模样,霎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对面的周楷之吃得很安静,戚然不自在地眨眨眼,打算挑刺。 “今天的菜怎么样?” 周楷之点点头:“很好啊。” “我觉得这个有点咸了。”戚然指着其中一道菜说。 周楷之:“我觉得正好。” 戚然:“这蛋花汤凉了就有点腥。” 周楷之:“所以这香菜就放得恰到好处。” 戚然:“……” 他主动出了好几拳,都被周楷之莫名其妙躲掉了,他只好噎着一口气吃完了饭,饭后周楷之主动去洗碗,戚然看着他的背影,胸口更闷了。 晚上的时间,照例是周楷之在桌前看书,戚然躺在床上打游戏。 戚然一个游戏白痴,能把普通手游玩成体感互动,人物跳跃时他身体也跟着耸,人物发功时他也跟着使劲儿,没完没了翻来覆去的,晃得周楷之心烦。 周楷之瞥了眼那只不安分的脚踝,问道:“夏无前来过了?” 戚然正在进行一场关键团战,注意力全被吸引,漫不经心地答:“嗯?嗯,说是允许我小范围活动。” 他躺在床上,脚镣架在另一条曲起的膝盖上,眼睛直勾盯着屏幕,一阵紧凑的点击过后,他欢呼一声,身子用力往上挺了挺,看样子是赢了。 他这才想起专心回复周楷之的问题,于是抬起那只脚,短裤裤腿朝腿根滑去。 “说黑的没有了,就给我找了个女款的,这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他抱怨得大言不惭,就好像下午去超市撒欢的不是他。 周楷之收回视线,说了句好看。 他盯着书,眼前仍旧一片粉白,他说得毫无意识,直到一个枕头砸掉了他的书,他才抬起头,对上戚然渐黑的脸。 “我说粉色比黑色好看,有问题么?”周楷之僵硬地解释,然后捡起枕头放回床上,又捡起书继续阅读。 戚然一动不动看了周楷之一会儿,转过身,只留给周楷之一个背影。 等到两人洗完澡躺在床上,周楷之很快呼吸绵长起来,戚然却因为饭前睡了一觉,现在精神抖擞,干脆翻了个身,借着月色打量起周楷之来。 其实最开始周楷之是睡地上的,那时候戚然浑身是伤,他怕挤到戚然就主动打了个地铺,后来戚然见好,周楷之就嚷嚷腰疼肩膀疼,需要睡床缓一缓。 再后来他们就成了同床共枕的关系,周楷之白天板正,睡觉也板正,晚上怎么躺白天怎么醒,不像戚然跟个猴子似的,双人床都不够他翻。 周楷之也短袖短裤的,除了肚子上搭条薄被,四肢都露在外面,两人脚镣上的红灯在黑暗的房间里交错闪动,令戚然想起刚才招呼周楷之的那一枕头。 那一下他并非出自直男人设,而是真的听出了些什么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慌,问都没敢问,就直接动了手。 估计周楷之也被砸蒙了,找补的话都说得似是而非,好像别人听不出来似的。 他不想知道周楷之到底怎么想,他只知道他和周楷之是不同路上的两个人,本来就毫无交集,尽管因为某些原因捆绑在一起,那也只是暂时的,等到时机成熟就会各自分开,他还当他的周老师,自己仍是自己。 所以周楷之不能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如果被他发现,一定要尽早扼杀在摇篮里。 他盯着自己脚腕上的小灯,想着下回减刑时必须要走得远一点。 夏天的夜晚很难熬,尽管周楷之贴心地给戚然铺了一层凉席,戚然还是睡出了一层汗,他动了动身体,把薄毯从身下扯出来堆到脚下,动作的时候胳膊无意间碰到了周楷之的皮肤,持续绵长的呼吸停止了一瞬,搞得戚然也僵住了。 戚然凝神等了一会儿,待到周楷之重新入睡,他才松一口气。 红光忽亮忽暗的,像是在配合周楷之的呼吸,最亮时,将将照出旁边人的面部轮廓,五官眉眼还是隐藏在阴影里,戚然作乱心起,回想着刚刚滑嫩的触感,再次伸出了手。 周楷之的皮肤手感特别好,醴城延用的是灵魂生前最后时刻的身体状态,戚然想不到周人渣药罐子一个,竟能拥有牛奶般的肌肤,平时瞧他细皮嫩肉的,像个白面书生,谁曾想摸起来更像。 他又用手背蹭了蹭,周楷之的小臂很结实,却又不全是硬邦邦的肌肉,戚然来来回回感受着,脑子里同步查找着形容词。 他把自己能想到的句子都试了一遍,什么软得像绸缎,嫩得像豆腐,觉得都不合适,想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志怪小说,里面的妖精披了张人皮,说那人皮就滑得跟什么似的,令人爱不释手。 戚然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周人渣不会真是披着人皮的妖精吧?否则哪来这么好的手感。 果真是家养的少爷,跟他这个散养的就是不一样,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麻得跟砂纸似的,比不了比不了。 他越摸越来劲,丝毫没注意自己的整只手已经跨过胳膊贴到了周楷之身上,甚至钻进周楷之衣摆,把他侧腰处的皮肤搓得红热。 突然,被揩油者一个翻身,把那只作乱的手按在了枕头上。 戚然惊呼一声,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出来,以为妖精给他下了套,就为了捉他这只小色鬼。 红光依旧没照清周楷之的表情,戚然只能感觉到他起伏的呼吸,隐忍压抑。戚然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问:“你、干嘛?” 身上的人死死扣着他的手腕低声质问:“你真的是直男么?” -------------------- 感觉每次更文之间都隔了好几个世纪 第三十四章 完美计划 戚然活着的时候,从没觉得自己的性格能这么难搞,自从到醴城来,他动不动就发脾气,再不就动手打人,这事在以前绝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老板骂他他从不急眼,遇到难缠的客户也颇有耐心,刁小雨经常说他温柔似水,戚然总觉得那是形容女生的。 他连句骂人的话都很少说,以至于他对周楷之使用粗鄙的语言时,都要适应一下这样流氓的自己。 脾气上更是被周楷之逼到了极限,如果周楷之和他硬碰硬,他就会更来气,倾家荡产也要赢对方一头。 就比如现在,周楷之压在他身上气势汹汹,质问的语气也不容忽视,给戚然一种压迫感,好像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不就摸两下吗? 他用力挣扎,嘴上发狠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周楷之没说话,用力按了戚然一会儿,忽然松了劲儿,重新躺了回去。 他扯扯被子翻了个身,后背留给戚然。 戚然在黑暗中喘了几口气,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起来,反而更糟了。 之前说周楷之和他来硬的,他会跟他死磕到底,但如果对方软下来或者根本不接招,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且周楷之似乎吃准了他这一点,最近频繁使用这一招,刚才是,吃饭时候也是,他每次重重打出的拳最终都落到了一团棉花上,像是那个什么钢化成绕指柔,总之就是憋屈!不爽! 他也气呼呼翻个身,和周楷之背靠背。 周楷之刚才的问题并不尖锐,却还是让他心跳停了一秒。 他又趁机想了一下自己从头到尾有没有在周楷之面前暴露自己的性向,结论还是一样。 周楷之不存在知道的可能性,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戚大壮和白氏不可能说,刁小雨不认识他,唯一可能告诉他的就是夏无前,但自己看过那份死亡报告,上面并没详细讲自己为什么会走到死亡地点,也就是说,连夏无前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 所以在周楷之的视角里,自己就是一个被养父杀了的可怜男孩而已,只要他将直男人设坚持到底,在周楷之面前就能继续理直气壮。 想了一通之后,戚然彻底放松了神经,疲惫感涌了上来,他开始有了困意,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感觉到周楷之起床去了厕所,尽管对方轻手轻脚,他还是被灯光晃了一下。 他用被子蒙住头,睡着之前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搬出去,不再和周人渣住一起。 如果下次能走得更远,他一定要找一个自己的家。 刁小雨握着一把铁锹,站在商业街汹涌的人潮中。 他即将实施一个计划。 这计划是简黎明帮他想的,如果计划成功,不仅能帮然哥成功离婚,还能把他那个畜生爹送进大牢。 但如果失败了,他将成为整条街上的笑柄。 他表情凝重地目视前方,缓缓把铁锹扛上肩头,气势汹汹地往戚然工作的餐馆走。 到了门口,那老板依旧对他吆五喝六,见他扛着铁锹就喊他手脚麻利点,赶紧把后院的泔水拉走处理掉。 刁小雨盯着店门,两步迈上前,一锹砸碎了贴着招牌菜的玻璃大窗。 “哎!干什么呐?!”老板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场景,难以置信。 刁小雨抡完把铁锹一立,扯着嗓子大喊:“把你们店那个叫戚然的给我叫出来!” 周围迅速涌上大批围观的人,这条街经常发生老板员工掐架、朋友反目成仇的戏码,越狗血看得人越多。 “你他妈傻逼吧?”老板脾气极爆,扯着嗓子开骂,“找戚然你打他电话你砸我店干几把?你俩不是哥俩好吗?他半个多月没回来我还想问你要人呢,你他妈倒先喊上了?” 刁小雨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店里的厨子和服务员也都出来看热闹,心中暗喜,迎着老板的辱骂嚷道:“电话能打通我用得着来你这儿?他欠老子钱不还,这都他妈多久了?他不是在你这干活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让他赶紧给我滚出来!” 喊完他还抻着脖子叫戚然的名字,好像戚然真躲在店里似的。 “你他妈小瘪犊子!”老板盛怒要去抓刁小雨衣领,被洋哥从后面抱住,“老板,要不先报警吧?” “报警报警!你他妈倒是报啊!还等我亲自打啊?”老板使劲拍打洋哥,洋哥赶忙掏出手机打110。 “大家都看见了啊!他,就是这个小逼崽子砸了我的店!”老板疯狂找人作证,刁小雨兀自站在人群中央,目光炯炯。 “对!就是我砸的!”他高声道,“你要是把人给我交出来,我立马赔钱,要是我一天见不着人,我就砸你一天,两天见不着就砸两天!只要我没死,这人就是藏到地底下,我也得给他挖出来!” 警局里,刁小雨坐在走廊里等待问询,屋里,餐馆老板气得跳脚,又是打电话又是提人,好像刁小雨直接把他的店给砸塌了,一副不立刻把刁小雨正法不罢休的架势。 记录的警察安抚了他几句,告诉他可以走了,又换了洋哥进去做笔录。 终于轮到刁小雨时,洋哥出来和他擦肩而过,几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 警察问刁小雨为什么要砸店,和戚然是什么关系,他都一五一十交代了。他说自己和戚然本来关系很好,谁知他欠了自己钱就跑路了,他找了半个多月人也没回来,他又急着用钱,只好出此下策。 “他跟我说是回老家了,我估计就是个借口,他肯定藏店里了,不在店里他老板也肯定知道在哪,反正这钱我必须要回来!” 这件事说到底也就是个民事纠纷,警察尽量从中调解,他对刁小雨说餐馆老板已经答应,如果刁小雨肯赔偿损失,其他的事可以不追究。 刁小雨却油盐不进。 “损失我可以赔,但人我必须见到。”他语气坚定,“见不到人我还去砸!” 他的这番言论不知怎么传到了餐馆老板耳朵里,第二天,老板就亲自来到警局要求立案调查,必须把戚然找到,彻底解决此事。 两天后,刁小雨被带到一间屋子,和餐馆老板一左一右相对坐,没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一名青年警官,眉宇庄重,在两人中间站定,沉着道:“跟两位说一下,戚然失踪案经二位商定后决定立案,从现在开始这个案子由我负责。” “我叫夏一往,是刑侦二队队长,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 小雨这一路好难啊(┬_┬) 第三十五章 街心公寓 戚然最近有点得意,因为他连续两天得到了活动范围拓宽的奖励,现在他不但可以去江边放风,还有资格去两公里外的森林公园逛逛。 他跟周楷之显摆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没把周楷之的五公里行动范围放在眼里,因为在他看来,就算把脚镣摘了,周楷之绝不可能去学校和监狱以外的地方。 这个干部比他还老。 城中广场的西侧是一处高档住宅小区,戚然此刻正站在小区大门外左右张望,等着中介来带他进去。 上次他偷用周楷之脚镣跑出来,顺道转了好几家租房机构,筛选了一大堆户型后最终看中了身后这片小区,和中介约定今天看房,刚才中介说他快到了,让戚然只需再等五分钟。 今早周楷之临出门前,递给了戚然一张银行卡。 “想买什么就买吧,森林公园旁边的商场东西都不错,也挺适合你的。” 见戚然没动,周楷之伸直胳膊等了一会儿,又补了句:“这里面都是我的工资,没有别的。” 戚然没抬头,过了很久才接过来放到一边。 寻思只有五分钟,戚然就没好意思去保安室蹭阴凉,谁知道晌午的日头很毒,他刚站了两分钟就快被晒化了。 “我们鬼也太脆弱了……”他踉跄着爬到一丛树荫底下,猛灌了一大口水。 五分钟后,一名穿着制服的年轻小孩从出租车上下来,着急忙慌地朝他跑来。 “对不起哥!”小中介一边道歉,一边撑开伞举到戚然头顶,“怪我出门没看准时间,让您晒这么久。” 戚然被一边哄着一边请进了小区,进门时,小中介还亲自为他套上了鞋套,腰都不用他弯,还趁他不注意把早就晒温的水换成了冰镇的,不可谓不用心。 戚然想说你们也不容易,小中介却说:“为表歉意,如果今天您能下单,我就给您免除百分之五的中介费。” 戚然有点怀疑他是故意迟到的了。 “哥,您看看这间相中不?”进屋后,中介给戚然介绍道,“我们根据您的需求选定了两套房源,这套是八十平的两室一厅,无论是合租还是自己住都够用,另一套是五十平的一室一厅,比这个小点,一会再带您去看。” 戚然简单扫视了下房间,目光就集中在墙壁厚度上了,一会儿用拳头敲敲墙,一会儿看看防盗门,小中介见状忙说:“放心吧哥,两个户型都符合您的要求,墙厚,门也结实。为此我们还请十名志愿者做过实验,您所说的什么身体穿越根本做不到。” 戚然又走到窗边查看窗子,小中介顺势介绍:“这小区周边配套设施齐全,商场、公园离得都不远,绿化也很好,另一套五十平的也在这小区里,就是左前方那栋楼。” “嗯,嗯。”戚然假装听着,心头琢磨自己那点小九九。 他给小雨托梦后,一直盘算着事情的进程,他失踪已经将近一个月,再加上两个诡异的梦,小雨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在人世这个事实了。 所以,警方随时有可能将他的尸体带回警局,那么他就得做好随时摆脱周楷之束缚的准备,没有闪现回监狱的困扰,他就可以整夜睡个好觉,而且万一这里的墙壁够厚,导致无法闪现也说不一定。 反正自己有个家,就不用怕流落街头了。 哪怕这是用周楷之的钱租的。 对于犹豫不定的客户,小中介最会拿捏,他开始主动帮戚然做选择:“哥,我个人建议您选择这间大一点的,从风水上说大房子有利于财气流动,有转运的效果。” 他凑到戚然面前,故作神秘道:“而且我听说,这套房的上一位租户上了辆豪门车,现在刚一岁不到,已经身价上亿了!上上位租户上了辆运动世家的车,听说在娘胎里就能做托马斯全旋,落地就拿了体操金牌!你说玄不玄?” 戚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对上什么车一点兴趣都不感,他现在只想下了周楷之那辆破车。 “所以啊,租这间就等于投资了,对你对下辈子都有好处……” “行行行,我租了。”戚然头疼,“在哪交钱?” 办完手续,戚然被小中介亲自送上了出租车,车子驶离街心公寓,戚然长舒口气靠在靠背上。 房东要求押一付三,戚然刷完周楷之的卡,发现里面余额还够他续租好几年,但他还是先只租了三个月,如果让周楷之发现自己一下子花了那么多钱,势必会引起怀疑。 中介说需要等家政把屋子打扫干净后才能入住,所以距离他的独居生活开始还有几天时间,但戚然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让司机把车停在周楷之说的那个商场旁边,心血来潮想去逛逛。 他进大门的时候还带着微笑,可当看到橱窗里的商品标价就笑不出来了,一长串的数字看得他眼花,亏得周人渣还说这里的东西适合他,这哪样他买得起? 除了老干部中山装就是禁欲系西装,连一件休闲点的运动外套都找不见,戚然楼上楼下遛了两三趟,一件都没相中,累得坐在长椅上休息。 长椅对着一家高档西装专柜,销售小姐站在门口,邀请戚然进来试试。 戚然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各种素色衬衫和熨得板板正正的西装外套,完全不对他这个土包子的气质,倒有点……适合周人渣。 周人渣每天早上出门前都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的,衬衫西装,偶尔还打个领带,和十几分钟前趴在床上疼得满头大汗的他判若两人。 戚然搞不懂为什么他只是去讲个课非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新郎,尽管周楷之说课堂也是重要场合,理应重视,但戚然还是笃定他是想臭美。 他这么想着,人却在专柜的试衣镜前站定,销售小姐拿来了好几套搭配好的西装往他身上比量,还鼓励他穿上试试。 也许是出于好奇,他真就试了,销售很会看人,给戚然拿的是一套偏休闲的墨绿色西服套装,里面就让戚然穿他自己原本的黑T恤,没想到上身效果非常好,戚然胡撸着发茬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店里的人都在盯着他瞧,而他也差点没认出来镜子里的自己。 他人瘦,骨架还高,西装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却被撑得很有型,再配上他自称流氓的发型,休闲中带有一丝桀骜不驯的范儿。 还……挺帅的。 “看吧,你真的很适合我家的衣服。”销售小姐笑容灿烂。 戚然听着这话有点耳熟,他盯着自己瞧了半天,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这是他以前从没尝试过的风格,以至于他看到这些板正的衣服就自动屏蔽,认为自己穿上一定不会好看,但今天却被颠覆了。 他想到周人渣说的那句“适合你”,眨了眨眼睛,脑子里忽然钻进一个奇怪的念头。 周人渣说这里的东西适合自己,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一直都是价格昂贵的宝贝,只是暂时被泥土掩埋,却被周楷之发现了。 因为周楷之没有指着地摊集市对他说“那里的东西都挺适合你”。 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飞速钻回试衣间,脱掉衣服还给销售,可当对方在问他包起来吗时,他想了想却点了头。 “拿两套吧……另一套大一码。” 他迷迷糊糊站在柜台前,看工作人员替他刷了卡,并把两件一模一样的西装装进了袋子。 他就是想着自己花了人家的钱买了衣服,不给人家带点东西不太好,又拉不下面子替周楷之挑,索性就一下买了两套。 可当他走出店门才想起来,这他妈不就是情侣装吗? 他捏着袋子猛拍自己脑门,当即转身回去退,可走到一半又停住了。 怎么个退法? 退两件?那他折腾这一趟图啥呢? 退一件?自己不好意思吃独食,单独给周楷之买更不是那回事。 可不退又…… 操! 戚然呐戚然,你竟然办了件如此傻逼的事儿! 他原地捶巴自己半天,最后决定暂时观望,如果周楷之惹自己生气,他就两件都自己留着穿,吃独食就吃独食,总比因为这个丢了面子好。 他在回家的路上又买了个便宜的行李箱,打算提前整理下自己的东西。到了家,他把行李箱摊开,把自己穿过的衣服叠好放在里面,他的东西很少,除了周楷之给过他的几件衣服外,再就是洗漱用品了。 他把行李箱合上藏进衣柜角落,瞥见西装的纸袋又有些慌,手忙脚乱地放进衣柜底层,才关上柜门去准备晚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楷之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戚然只好先自己弄自己吃,等到周楷之回家再给他热一遍。 别问为什么不让周楷之自己热,这不上次让他自己热一回,这人又是烫手又是烫脚的,戚然暴脾气上来,勒令周楷之以后除了饭后刷碗,其他时间不准靠近厨房半步。 当他把热好的饭端上桌,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周楷之从门外进来,看上去有些疲惫。 “这么晚还有学生吗?”戚然问。 周楷之放下包,在水池边洗手:“下个月就要省考了,学校里都是成宿成宿熬着学的,我今天还算早退呢。” 戚然:“你又不考试,在那干嘛?” “看自习,答疑。”周楷之坐下,接过筷子就开吃,戚然看他像是几顿没吃的样子,有点好奇公考老师的工作到底有多重。 他曾经看过周楷之的教材,上面的考试题简直出得莫名其妙,好好一个句子非得说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还给出四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词语让你往里填,答案更阴间,像是点点豆豆选定以后强制拐上去的。在他看来,这种题根本没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能选出多有能力的人来。 周楷之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衣,袖子挽到肘部,戚然不自觉想到刚买的那身西装,进而想象了下周楷之穿着那身西装讲课会是什么样子。 “今天出门了吗?”周楷之问他。 戚然脑子有些卡壳,啊了一声。 “去我说的那个商场了?” 戚然又啊了一声。 “买什么了?” 戚然忽然没了声音,周楷之一直低头吃饭,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戚然呆愣着,表情有些不自在。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既然把卡给了戚然,就给了他自由,关了短信余额提醒,也把密码改成了方便戚然记忆的数字,他想买什么,想花多少钱那都是他的事,自己没权利过问。 但戚然现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略有担心,于是放下筷子问:“怎么了,是卡不能用吗?” 他问得认真,没有激起戚然任何负面情绪,戚然最怕这个,只好乖乖说实话。 “能用。” “买了件衣服。” 周楷之像是很满意他有所收获,问他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见戚然半天没动,周楷之退一步:“那就不看了,你喜欢就行。”说完重新拿起筷子。 戚然又忽然不乐意了。 不就是件衣服吗?给他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 “看看看!”他气势汹汹打开柜门拿出纸袋,也没细瞧,抓了最上面一件朝周楷之扔了过去。 轻薄料子摸起来很舒适,颜色也时尚,周楷之抖开细细打量,注意到了衣服上的尺码。 “你穿这个码么?不大么?”他随口一问。 戚然脑子一抽,抓出另一件说:“没有,这个才是我的……” 然后空气就凝固了。 哎我操戚然! 你最好赶紧去给我滚去睡觉,否则不知道你还能干出多少傻逼事儿来! 周楷之还在来来回回打量那两件衣服,戚然仿佛能看见他脑海里闪过的各种推理画面,情急之下,他撒谎说自己买错了,打算明天去退。 “啊,”周楷之慢吞吞把衣服叠好,“还以为是给我买的呢。” 又是这招! 戚然快要被他气死了! 可偏偏又硬不下心来说狠话。 周楷之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在摩挲边角,戚然皱着脸破罐破摔:“就是给你买的!” 周楷之轻轻笑了。 戚然见他朝自己抬起头,真诚地说谢谢,戚然最受不了他这种嘴脸,别开了眼。 算了,自己那件就压箱底好了,反正也不是非穿它不可。 周楷之把叠好的衣服装回包装袋,站起身打开了衣柜。 他没有把它和平时经常穿的那几身挂在一起,而是收在了柜子的最里面。 “你挺会挑,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周楷之合上柜门,对戚然发出邀请,“这周末和我出去转转吧,有个活动你应该会喜欢。” 戚然的注意力全在那件西装上,他不断瞟着衣柜门,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周楷之。 -------------------- 当初写这章的时候真的有被感动到,周老师真的好好~~~~(>_ 第三十六章 盂兰盆节 戚然以为周楷之说的那个活动,就是醴城一个什么夜市,或者集会之类,没想到是去参加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 人间的元宵节称为“上元”,阴间则称为“中元”。中元节,佛教称盂兰盆节,用来祭祀怀念已故之人,在人间的这一天,人们会在天黑之后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以寄托哀思,祈佑后人。 戚然一醴城萌新,自然不懂中元节在这里的意义,直到他发现醴城开始处处谈论这一节日,甚至新闻里滚动播放节日当天的庙口开放计划时,他才弄明白这是一个惠及每个灵魂的跨界狂欢。 “不用通行证就能回去吗?”戚然趴在床上问周楷之,眼睛直放光。 周楷之坐在桌边答他:“百鬼夜行,百无禁忌。” “那都有什么好玩的啊?” 周楷之噤了声,有什么好玩的他也不知道,因为今年也是他头一回参加。 他来这里快三年,前两年都是自己猫在房里看书,完全没有游玩的心思,今年屋里多了个人,他倒是可以继续在家当老干部,但没权利剥夺戚然的自由,而且,戚然应该会很想回省城看看吧。 “原来有攻略!” 戚然划拉着平板,惊喜地翻过身躺在叠好的被子上,脚踝又像之前那样翘在另一边膝盖,粉色脚镣露出来。 “免费试吃,水灯祈福,诵经法会,观礼抢孤……活动不少啊!”戚然翻着长长的攻略图啧啧称奇。 博主把宣传图做得妙趣横生,不仅详细介绍了每项活动开始的时间地点以及注意事项,还用箭头特别标注出游览顺序,让戚然一下子就看懂了。 他越看越期待,因为他发现标注庙口的地图上有省城的直达站,也就是说,他可以趁此机会回家看看。 “还挺有意思!” 周楷之瞧抬起头:“有意思就都去看看,那天可以玩到很晚。” 戚然抖着腿,瞥见自己的脚镣,才想起还有个这玩意儿,他朝周楷之晃晃脚腕问:“那这个怎么办?” 周楷之盯着书:“那天会暂时失效。” “那干脆摘了呗。”戚然说着手就往下伸过去。 周楷之翻书的手一顿,漫不经心改口:“测你脉搏的,摘了会报警。” 戚然狐疑,但又懒得辨真假,撇撇嘴还是算了。 庆祝活动在晚上开始,当天一大早,夏无前就来了监狱,搬个小板凳坐戚然面前,打算给他上堂课。 上次回魂出了事,他一直觉得赖不着自己,他说也说了,强调也强调了,戚然就是那性格,轴起来谁也拦不住,所以他被连坐只是因为规矩如此,他也没怨戚然。 但这次不同,这次是所有灵魂的集体活动,如果戚然再犯一次虎,不光会在其他灵魂面前产生不好的影响,还会在阳间造成恐慌,到时候恐怕就不单单是在地狱里关两天这么简单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夏无前刚一坐下,戚然却先开了口,“放心吧,我这次就是去玩。” 他说的是实话,这次他只想回省城看看小雨,别的想法真没有。 夏无前却一脸忧心:“我敢放心吗?要不是这次我也有事情要办,说什么也得跟着你。” “不是有你的周老师跟着我,”戚然瞥他一眼,“不放心我还不放心他?” 夏无前冷哼:“你这人要是想干点什么,谁能拦住你?” 戚然觉得夏无前在夸他,舒坦道:“行了,我答应你,这次真就是去玩,保证什么也不做。”说着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夏无前将信将疑,说出的话明显语重心长:“戚然,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怕自己被连累,也不是替谁来劝你,就是想说,你的案子在阳间刚有点眉目,估计很快就能有进展,所以只有保持自由身,才有机会看到结局。” 听到案子,戚然认真起来:“真的吗?小雨找到我了?戚大壮认罪了?” “还没那么快。”夏无前说,“我不能说太多,但是已经立案了,接这个案子的是我哥,他办案你放心。” 听了这话,戚然忽然有点想哭。 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主,现在虽然是法律规定的破案环节,他却觉得像是专门为他伸张正义似的。 “所以,你要沉得住气,再等等。”夏无前看着他,“等你转这么一圈平安回来,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你。” 戚然眨眨眼,嗯了一声。 为了能在庙会上多吃点免费的贡品,戚然强行断了周楷之的晚餐供应,周楷之上了一白天班回来,以为能吃了晚饭再出发,结果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没胆子吃戚然的小零食,只好蔫巴巴坐在餐桌旁,看戚然站在衣柜前犹豫。 他总共就没几件衣服,款式单一的都谈不上搭配,周楷之不明白他在那讲究个什么劲儿,随便抓一件穿不就得了。 “你在家一整天,还没想好穿啥?”他肚子空空,情绪也不想藏。 戚然却难得没回嘴,别别扭扭拿出那套西装,一声不吭地换上。 周楷之忽然没了动静,望着戚然的视线专注,他原本只是想象着戚然能穿这一身很好看,现在实打实见着了,他在心里又一次感叹了一遍。 镜子里的戚然目光躲闪,连自己都不敢看,周楷之见他拘谨地整理自己的肩膀和领子,又假模假式地挽了挽袖子,最后实在没什么可捯饬的,他才垂着眼睛转过身,自说自话。 “这活动挺大的,应该穿得正式点……” 没听见回应,戚然看过来,周楷之注视了他许久,微微点头:“好看。” 这次戚然没扔他枕头,快速移开眼睛,盯着旁边问周楷之:“你……要换么?” 周楷之心跳平稳,半晌后起身说:“换。” 他打开衣柜门翻找起来,戚然站在门后,愈发不得劲儿。 今天夏无前走了之后,他就开始盘算晚上穿什么了,他盯着衣柜很久很久,一直在看属于周楷之的那件西装。 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连着包装袋被压在了柜子的最里面,戚然盯着袋子的一角,忽然觉得买了不穿有点可惜。 至少应该挂起来吧。 他又看到自己藏得谨慎的行李箱,夏无前说自己的案子有了进展,果然像他猜测的那样,过不了多久,他就应该可以从这搬出去,夏无前的话里还暗示了可以帮自己离婚,看来这一趟旅行,应该就是他和周楷之最后的相处时间了。 目光又落回西装,这次他是真情实感地想,如果周楷之穿上它自己也不会很生气。 所以他在刚刚提示了周楷之一下,明显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他在原地局促地等了一会儿,很快,周楷之换好了衣服。当柜门关上,戚然却看见了一个休闲版的周楷之,圆领卫衣配牛仔裤,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你……”戚然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楷之神情自然,走到桌边戴了块腕表,说自己平时正式惯了,今天终于可以松快松快。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他看了眼表,“早点去还能排在前面,我都快饿死了。” 他打开门,站在门外等戚然出来,戚然望了他一会儿,跟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糯米糖糕 醴城宽阔的街道上,大批灵魂正成群结队地往各自相中的庙口去。 戚然跟在周楷之后面,脑子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不知不觉就被人群挤散了,周楷之盯住他回到他身边,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跟住我,别溜号。” 周楷之直接把戚然带到通往省城的庙口,在此之前,他们从没商量过。 为了照顾这次活动,庙口的大门都被扩宽了许多,戚然越过长长的队伍,能看见庙口顶棚大大的数字,以及电子屏上的闸口开放倒计时。 戚然看过攻略,上面说省城的庙会每年都是参加人数最多的,大概是因为它活动最丰富,持续的时间也比较久。 他们挤在乌央乌央的人群里,戚然盯着倒计时出神,旁边的周楷之比他高一些,正在四处打量。 “周老师!”有女生在喊。 戚然顺着声音朝前看去,看见阿鹃排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回头和周楷之招手,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小姐妹,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头上还带着会闪光的花环,很是好看。 “你也来啦?”阿鹃惊喜道,“以前约你都失败,今年怎么出息了?” 周楷之课堂上风趣,带出的学生也都跟他没大没小,他都习惯了被打趣,可当下却有些心虚。 他快速瞟了戚然一眼,没来得及回答,阿鹃就抻长脖子发现了戚然,朝戚然打招呼。 戚然对阿鹃印象不错,他向来对女生妥帖礼貌,于是笑着跟她摆了摆手。 阿鹃身边的小姐妹们对阿鹃窃窃私语,戚然没法听清,阿鹃朝他看过来,又拍打着小姐妹说了些什么,小姐妹们一脸失望。 他想问问周楷之怎么回事,可旁边的人脸色却不太好,他只好也沉默。 闸口开了。 队伍开始缓慢前移,他俩像是待宰的小鸡,跟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一起,往目的地挪去。快到闸口的时候,戚然看了周楷之一眼,周楷之也感应似的看向他,目光相触的瞬间,他们没入了一片白光。 省城的中元节庙会辐射面很广,从繁华的商业街开始,延伸至护城河两岸,这一晚,省城的华灯渐渐歇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为亲人点亮的一盏盏烛灯,在路旁,在水上,只为照亮每个灵魂回家的路。 戚然和周楷之抵达庙会时,人间的欢庆活动已经接近了尾声,这是两个世界默契的时差,阳间先庆祝,待人们散去,鬼门再开,这样阴阳两路就可互不干扰,避免冲撞。 从庙会门口开始,路两旁就摆上了长长的案桌,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食物,戚然就为了这个来的,看着满目琳琅口水直流,冲到一只烧鸡前,二话不说就拧下了一只腿。 “嗯……香……”他嘴巴被塞得满满,嚼起来都费劲,眼睛仍盯着各种食物放光,他一手拿着鸡骨头,另一只手又朝糯米糖糕伸去。 周楷之却拦住了他。 他指指戚然身下,戚然往后退了点,这才看见食物下面还铺着一层黄纸,上面写着“敬供吾儿沈氏”。 戚然:“……” 怎么办,偷吃了人家的晚饭。 他看了眼手中的鸡骨头,甚至有点不敢再嚼,但他左右看了看,沈氏似乎还没来,他把鸡骨头重新插进鸡里,叼着糯米糕一溜儿烟跑了。 周楷之无奈,只好掏出一粒元宝,摆在人家桌上。 摆供桌是当地人的习俗,有的供桌是专门给特定的人准备,有的则没有署名,所有灵魂都可以同享,这样的供桌往往最受欢迎。戚然一路跑一路观察,看见不少供桌已经被别的鬼扫荡一空,只剩残羹冷炙了。 他按照攻略上说的往后街跑,那里离庙会大门比较远,几乎还没多少灵魂赶到,享用免费供桌的机会较大。果然,当他跑到的时候,还有大片完整的食物等着他。 他边走边吃,像个横征暴敛的西装暴徒,盛饮料的纸杯都摞了四摞,等到吃累了,他才想起周楷之来,回过头,发现周楷之正用牙签插着半块月饼瞧着,兴趣缺缺。 毕竟是免费的,大多数人也懒得精心筹备,拿出家中放置很久的瓜子点心摆上来充数,周楷之把月饼放回盘里,都能听见叮当的撞击声。 戚然:“你别拿那不新鲜的啊,这边有不少刚做好的,味道都不错。” 周楷之摇摇头,刚才跟着尝了几口,觉得还没有戚然手艺的三分之一好吃。 戚然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的少爷病,掉头往回走。 “去哪?”周楷之问他。 戚然头也没回:“去找沈公子。” 戚然口里的沈公子,其实就是他刚才偷吃供品的那家,原来这人是又犯馋,吃回头草来了。 周楷之手揣进兜,做好准备掏钱。 别的灵魂大抵都没有戚然那样的厚脸皮,桌边魂来魂往,桌上的东西却丝毫没动,连周楷之的金元宝都没人拿,戚然大摇大摆走到桌旁,看也不看两边,直接把剩下的糯米糕包圆了。 他不知从哪顺了个防油纸,把糕点放在里面,正要封口,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就是他!” 戚然做贼心虚,手一抖吓掉了两块,他头也不敢回,拉着周楷之就跑。 他根本没有看上去那样胆肥,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从没做过这种事,他一遵纪守法好公民,谁知怎么到了醴城就又打架骂人又偷鸡摸狗的。 还不是都怪周人渣! 他拉着周楷之跑了好久,直到跑进一片家属区,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他才停下,手撑着膝盖猛喘,瞥到被自己一直捏着的防油纸,他才直起身去看周楷之。 周楷之平时安静如鸡,哪受得了这样激烈的运动,他靠在墙壁上小而急促地喘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戚然忽然想到他有心脏病,往前一步想看看他怎么样,又想到他们已经没了命,总不会再死一次,伸到一半的手遂又放下,低头喘他自己的。 “我……不是太能跑……”周楷之还没缓过劲儿,断断续续地说,“小时候不敢……长大了……也没练过,所以……” “行行知道了。”戚然逆反情绪上来,听不得一点赖话。 周楷之又平复了一会儿,耐心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 戚然把他护了一路的纸包扔向周楷之:“不吃了!齁甜的!”说完自顾自走了。 周楷之看着那纸包,封口处已经被戚然捏得皱皱巴巴,微敞着,露出里面雪白的糕体,周楷之凑近了,闻到浓浓的糯米香气。 他拿出一块咬上一口,过高的甜度一般人恐怕受不了,但他却觉得好吃。 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把手里的半块一口全塞进了嘴里,纸包里的,却怎么也不舍得吃了。 戚然气呼呼地走了老远,边走边对周人渣进行唾骂,虽然他知道周楷之很无辜,但自己岂不是更无辜?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不动了。 他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竟然走到了自己在省城的家。 还是那个熟悉的楼,外墙都斑驳掉了,单元门糊满了小广告,楼道比夜晚还黑,声控灯需要用力跺脚才能亮。 他抬起头,看见三层朝外的那扇窗户,黑漆漆的,借着不怎么亮的路灯光,他看见阳台上空空的,那里本该挂着他的衣服。 是小雨替他收起来了吗? 这是他住了七年的房子,刚租的时候他觉得贵,房东好心让他欠着,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补上,他因此更卖力工作。后来逐渐好起来,他也有了些存款,房租还是那么些,人却多了一个。 刁小雨来了之后,屋子里像是多了分生活气,无论多晚回家,他们都能彼此说说话,他们一同在这栋房子里过了三个年,无数个节日,成了对方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 正想着,楼道里传来一阵响动,戚然望过去,看见两个人影大包小裹地出来,正是他的朋友刁小雨,和那天帮着刁小雨挖自己遗物的男人。 两人提着的袋子鼓鼓的,那男人手上不稳,不小心弄撒了一些,掉出不少金元宝,刁小雨说着我来,妥帖地放好自己的袋子,蹲下身去捡。 那男人就垂首看着,忽然,朝戚然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戚然和他对上目光,心猛提到嗓子眼。 这人竟然能看见他? 他紧紧盯着对方,只见男人目光又射向他身后,对他身后比划了一个他看不懂的手势。 他连忙回头,看见周楷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对那个男人点了点头。 刁小雨很快整理好了一切,男人重新接过袋子,陪刁小雨走了,戚然震惊地问周楷之:“他能看见我们?” 周楷之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说:“他是简黎明。” -------------------- 更新时间改了,一周五更啦 第三十八章 黎明之前 戚然听见这个名字,顿时瞪大了眼睛。 简黎明? 是他认识的那个简黎明吗? 在他印象中,简黎明还只是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屁孩,现在竟然长这么大了,而且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以至于自己头七那天压根没认出来他! 他怎么会在这?他怎么认识小雨的? 他能看见自己吗? 周楷之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戚然有太多疑问,卡得脑子转不过来,周楷之主动开口,替他补全了那些错过的故事。 简黎明一出生就被算命先生看过,说这孩子能通阴阳,以后绝对有出息,简黎明的父母深信不疑,为了让简黎明替他俩挣大钱,就到处给他找门子,正巧村里的一位老师傅有意收徒,他们就把尚在襁褓中的简黎明送了过去。 可惜事与愿违,老师傅已经先一步收了一名姓丰的关门弟子。无缘启蒙,简黎明的父母只好暂时作罢,打算把孩子养大些再另求门路,简黎明也因此有了一个安稳的童年。 那时他的天赋还没开,每天正常地上学放学,跟着戚然调皮捣蛋,他长得小,发育也晚,虽然就比戚然小两岁,但戚然总是习惯多照顾他一些。 简黎明七岁时,他的父母进城去打工,把他托付给学校老师看顾,他们每年只回来一两次,回来后还总问儿子能不能看见什么,简黎明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才知道,父母还做着那个发大财的梦。 在他十四岁的某一天,他从学校翻墙逃课,刚一落地,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湿淋淋的女人,站在墙根下瞪着他。 简黎明被她发青的脸色吓昏了过去,再醒来,他就看见了丰亭。 丰亭问他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简黎明心有余悸,点点头跟着丰亭回了家。丰亭跟他解释了他的特殊体质,还说可以收他为徒,让他的阴阳眼变成优势,而不是困扰。 这不正是父母所期望的吗?简黎明喜出望外。 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是漫画里的超级英雄,是二郎神,是蜘蛛侠,武力值一直被封印,直到某个契机出现,他就能拥有超能力。现在能力恢复了,仿佛有无垠的世界等着他去改变,简黎明无知无畏,自己为自己做主,拜了丰亭为师。 他又自己做主辍了学,专心跟着师父学艺,他想快速出师,等赚了大钱,好亲自去城里把父母接回家来。 简黎明决定辍学的那一年,正是周楷之回村支教的第一年,那时的周楷之意气风发,对待教育一腔热血,他才带了简黎明半个学期,就听说他要辍学,气得他冲到丰亭家家访,誓要把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劝返回来。 再怎么不愿意学也得把初中毕业证拿到手啊! 他对丰亭说明来意,丰亭说,你要是能劝得动他,我不拦着。 周楷之推开里屋的门,看见简黎明坐在一条木桌后面,从一本厚厚的古书中抬起头。 这不是挺爱学习的吗? 周楷之这么想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先是以师长的身份教育了他,又以兄长的身份劝慰他。简黎明年纪不大,甚至比他真实的年龄看上去还要小,听周楷之说话的时候,安静又认真,像是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 周楷之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末了,简黎明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你会因为老师这个职业丢掉性命,你还要当吗?” 简黎明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藏了很多东西,乌黑乌黑的,看得周楷之有一点怯。 他下意识往简黎明看的那本书上瞟了一眼,这才想到出发前同事们跟他说的,丰师傅是什么人,他的徒弟是什么人。 但他终究是信奉科学与民主的,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给了简黎明一个答案。 周楷之只在简黎明那停留了十分钟就离开了,走的时候甚至没和丰亭打招呼,并且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提过简黎明这个名字。 来到醴城后和简黎明的第一次见面,周楷之还记得,他们虽然在同一个村子活了很多年,却鲜有照面,但在醴城,他们就像两个熟识的旧友。 “后悔吗?”简黎明靠在江边栏杆上问他。 周楷之:“你问的是当老师,还是自杀?” “你这么一说,我还两个都想听听。” 周楷之笑笑:“后悔了,我怎么就死在教师节了呢?这让我以后怎么过?”他说着拿出一份文件,是某公考机构的应聘合格证书。 简黎明了然地点点头,转过身看着夕阳铺洒的江面,不知怎么,他忽然很想很想继续做周楷之的学生。 “简黎明天赋很高,现在已经比丰师傅还有名气了,有不少邻村的人都慕他名而来。”周楷之坐在台阶上,盯着手里的纸包说,“头七那天,是他救的你。” 戚然坐在周楷之旁边,听到这里偏过了头。 那天他杀红了眼,眼看戚大壮就要断气,却被一股力道拦了下来。 他那时生气啊,愤恨地想到底是谁在挡着他;后来出狱了,周楷之给他讲他的减刑,他才明白原来那个神秘人是在保护他。 但他怎么也没想过这人会是简黎明。 在他的视角里,简黎明就是个小弟弟,每天跟在他后面戚然哥长戚然哥短的,戚然被叫得责任心猛涨,就总带着简黎明去疯婶家蹭饭,或者去旧祠那个鬼屋大冒险。那时候的汤坳村在他们眼中比世界还大,仿佛无论他们怎么跑,也跑不出它的怀抱。 戚然最后一次见到简黎明,是他决定进城打工的那个早晨,那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想避开所有熟人,可还是在村口被堵住了。 简黎明那天早起上山挖草药,看见戚然的身影就冲下山,听说他要去城里打工,嚷着要跟去,戚然左哄右骗,简黎明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谁曾想他前脚刚走,后脚这小子就辍学了,还凭自己的本事成了阴阳通吃的摆渡人。 挖东西的时候,他注意力全在小雨身上,都没发现旁边的人竟也是自己的老朋友。 可他和小雨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戚然把脸埋进手掌,使劲搓了搓,再抬起头来时,视野里多了一双鞋。 简黎明站在他面前,目光真切地望着他,戚然噌地一下站起来,简黎明神色悲伤,嗫嚅了几下嘴唇,叫了他一声。 “戚然哥……” 戚然鼻子一酸,滚下泪来,他抬起手想去碰简黎明,一想到现在他们已经阴阳相隔,就又放下了。 “戚然哥,周老师,总算和你们说上话了。”简黎明也和周楷之打了招呼。 “明明,你、长这么大了……”戚然目不转睛盯着简黎明,像是在确认这真是小时候的那个明明弟弟。 简黎明变化太大了,个子变得比他还高,可能是因为见惯了生死,眉宇间总是带着看透一切的老成,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彻底没了踪迹。 简黎明抹了把脸,对戚然笑笑:“是啊,我们很久没见了,你头七那天我就看见了你,但怕吓到小雨哥,就没出声。” 听见小雨的名字,戚然关心地问:“你和小雨是怎么认识的?” “他来村里找你,大晚上一个人往北面坡跑,吓得走不动路,我刚好路过,把他带下山,就这么认识的。”简黎明说。 戚然愧疚难当,他知道刁小雨最怕黑了,每晚睡觉都得开着一盏小灯才敢睡,一想到小雨为了他冒了这么大的险,他就连肠子都要悔青。 “小雨他还好吗?”周楷之轻声问。 简黎明:“那天我们挖了你们的墓,他认出你了。”说着朝戚然点了点自己的左手食指。 戚然脑子里轰隆一声,怔怔立在原地。 周楷之看了看戚然,又问简黎明:“戚然的案子有进展吗?” 简黎明点点头:“已经立案了,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 周楷之还想再问点什么,刁小雨却在不远处喊简黎明的名字。 “哎这儿呢!”简黎明招呼都没打,直接朝刁小雨跑去,刁小雨伸着脖子往这边瞅,似乎在问简黎明在和谁说话。 “没说话啊,就是刚才掉了个东西回来找找……” 给戚然烧完了纸,简黎明陪刁小雨在护城河边放水灯,河水缓缓流淌,带着烛火晃晃悠悠,刁小雨盯着自己虔心放下的那一盏,呢喃地说自己有种然哥就在身边的感觉。 他忽然转头看向简黎明,认真地问:“你能看见他们,是吗?” -------------------- 感谢某位宝贝的打赏,竟然掏空了自己的钱包!!!! 第三十九章 阴阳相隔 不远处有人发出惊呼,刚被放下水的烛灯左摇右晃,好在平稳了下来。 简黎明没有看过去,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刁小雨的脸上。 刁小雨表情淡淡的,让简黎明分不清他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知道了些什么。 和刁小雨认识到现在,他称自己是只是和师父学算卦,偶尔替人做做法事之类,没说过自己能下到阴间,更没提能看见鬼。 他怕吓到他,毕竟这种事挺惊悚的。 但他没想到,刁小雨问出的话更惊悚。 刁小雨的确是随便问问,但当他看见简黎明怔愣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第一次借宿简黎明家那晚,他莫名其妙在床头缝里翻出了一本过阴指南,里面的文字他分明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怎么也读不明白,而且插图诡异,看得他直打怵。 后来因为戚然的事搞得他心力交瘁,就渐渐把书的事忘到了脑后。简黎明来了之后,除了帮丰师傅办事就是陪他跑东跑西,晚上他们两人挤一张床,简黎明絮絮叨叨地讲他和戚然小时候的事,让他觉得这屋子又像个家了。 当他一夜无梦地在简黎明身边醒来,恍惚觉得日子如果能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直到刚才,他看见简黎明似乎在对着空气说话,那本书的记忆又闪了回来,他想着书里那几个阴冷的字眼——“灵魂”“阴间”,还有简黎明提过的“冥婚”,顺着当下的感觉问出了口。 没想到真被他说中了。 刁小雨心脏砰砰跳:“你真的、能看见?” 简黎明说了是。 周楷之和戚然坐在一处草坪上,望着河对岸的两个身影。 刁小雨和简黎明相对站着,气氛好像有点僵。 戚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和简黎明见过后,他就一直沉默。 护城河边除了还逗留着少部分祈福的人,放眼望去,全都是前来赏灯的灵魂,他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透明的身躯被摇曳的火苗描出了一圈金线,短暂享受着人鬼和谐的时刻。 远处,刁小雨忽然激动起来,抓着简黎明的胳膊像是在质问,简黎明只是垂手站着,没吭声。 “你知道吗,小雨胆子特别小……”戚然盯着对面,缓缓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蹲在商业街旁边的小广场要饭。” “大冬天的,他穿了身破烂的棉袄,手指头都冻紫了,我把他领到我们店后厨,给了他一杯热水。” “其实那一片流浪汉挺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单单跟他说了话,我看他有手有脚,就给他介绍了个体力活。” “给一家店搬水泥,一袋五块钱,他搬了一整天,赚了一百块。” “一天下来才搬了二十袋,”戚然微微动了动嘴角,“第二天老板就不用他了。” “……但他还是用那一百块钱请我吃了顿饭。” 对面,简黎明朝他们这边指了指,刁小雨猛地朝这边看过来,左右寻找。 戚然慢慢吸了口气:“我怕他没地方住,就让他跟我合租,他很怕黑,又不好意思开着灯睡,就成宿成宿开着窗户,后来被我发现,给他买了盏小灯。” “我俩合租后过的第一个年,我买了点菜想和他吃顿火锅,结果这小子,蹲在沙发上啃了一晚上的老面包。” 周楷之轻轻捏着手里的纸包,想象着刁小雨因为不好意思蹭饭,倔强地啃着面包的样子,一定是狼狈却可爱的,不会像现在这样慌乱和无助。 刁小雨来来回回踱步几趟,把双手拢在嘴边。 “没想到第二年,他买了整整一桌子羊肉请我吃……” 戚然再也控制不住,在刁小雨的呼喊声中痛哭起来。 在戚然的世界里,周围是嘈杂的,他却能在喧闹的环境中准确捕捉到刁小雨撕心裂肺的声音,他把头埋进臂弯,捂住耳朵不愿去听。 刁小雨因为哭泣喊不下去了,简黎明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周楷之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戚然发抖的肩膀上。 戚然肩膀单薄,头埋下去的姿势使他骨架凸显,让周楷之想起孤弱的小猫,很想上去抚一抚。 “你说得对,我不该总去打扰他的。”戚然在袖子上蹭了把脸,抬起头。 周楷之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戚然就又开了口:“我之所以给他托梦让他去找我,跟他说我想离婚,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放着我不管,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啊……但我真的没想过他会去挖墓。” 在听说小雨挖了自己的墓后,戚然整个人就懵了,一直以来,他都单纯地从自己——一个死不瞑目的灵魂的角度在索求。 他想让判官为他做主,想让夏无前跨界执法,想让刁小雨帮他沉冤昭雪。 却忘了他凭什么啊? 有那么那么多的冤魂,他戚然就是特殊的吗? 小雨连关灯睡觉都害怕,自己却几次三番出现在他梦里,让他睡无可睡;小雨不通阴阳,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死没死,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最直观的求证方式。 他一个死人回想起自己墓地都心有余悸,更何况小雨一个活人…… 这种后知后觉的设身处地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自私。 他望向对岸流着泪呢喃:“对不起,小雨对不起……” 旁边的周楷之久久没出声,河对岸,简黎明往河里放了一盏水灯,带着刁小雨走了。 没了视觉刺激,戚然很快平复下来,他搓了搓发涩的眼睛,偏头去看周楷之。那个防油纸包不知何时敞开了口,周楷之定定瞧着,也没有包好的意思。 戚然不知道他怎么了,叫了他一声,周楷之像是断了电,看向戚然时有些迟钝。 戚然的眼眶红红的,里面有水汽还没散,周楷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被“安慰戚然”这件事难住了,而不是别的什么。 他试着找回逻辑,劝戚然别太自责,也许小雨是先去挖的墓,戚然的托梦并没有起到助推作用。 “有区别么?”戚然苦笑,“挖都挖了。” 周楷之换了种方式,不再纠结于挖墓这件事:“你只站在他的角度想象了他那时候有多恐惧,却没想过他失去你时有多痛苦吧?” 周楷之眼前浮现自己刚死的时候,大姐匆匆从省城赶回,却还是没来得及见自己最后一面的场景。 那时的大姐失魂落魄跑到旧祠,摔在了灵堂的门槛上。 “你反过来想想,如果没的是小雨,你会伤心到什么程度,愿意为他做哪些事呢?你为了报复戚大壮尚且置自己安危于不顾,他为了你也什么都豁得出来。” 周楷之说完,又恢复了沉默样子。 戚然视线一点一点朝周楷之脸上挪过去,周楷之看上去很悲伤,大概是想起了一些痛苦的回忆,但他瞧着纸包的眼神落寞,又让戚然觉得他是在因为面前的食物而伤心。 周围有不少小孩子在跑闹,叽叽喳喳的。 他们坐在地上,戚然右脚的脚镣和周楷之左脚上的离得很近,闪烁的红光撞在一起。 戚然盯着瞧,忽然发现它们闪烁的频率同步了。 周楷之曾说,脚镣可以测脉搏,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的心跳频率一致。 远处响起一阵欢呼,万众瞩目的抢孤活动开始了,人潮开始朝那边涌,岸边逐渐空旷。 在越来越安静的空气里,戚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点。 立竿见影的,他的红灯开始频闪,而周楷之的,仍旧均匀缓慢。 戚然觉得有点孤单。 -------------------- 各位好,连载的周末开始了(^^●) 第四十章 我的亲爸 远处的广场上人声鼎沸的,密集的人群聚集在一起,加油喝彩着。 抢孤是中元节庆祝的主要活动之一,人们会在这一天架起高高的台子,在上面摆放祭祀用的食物,参与抢孤的选手会从台下的圆柱往上爬,人们相信,能最先爬到台上抢到食物的人,将会获得神鬼的庇护。 戚然远远望着,恍然想起自己活着的时候好像观摩过这活动的现场,那时他只觉得新鲜有趣,选手们争先恐后的样子活力十足,大有为幸福生活使劲儿的架势。 可现在在他眼里,选手们发力时狰狞的表情有些骇人,奋力的劲头看得他发慌,不太敢靠近。他看了看周围的灵魂,大部分也都和他一样,离得远远的,有的还捂着胸口,又怕又好奇的样子。 “抢孤也有震慑鬼魂的作用,怕他们贪恋人间不肯回去。”周楷之忽然说。 戚然回过头,看见周楷之又恢复了情绪,手里的纸包也重新包好了。 “也怕有灵魂不听话乱吓人。” 戚然听见这话,嗔怪地撩起眼皮:“想说我就直说,不用阴阳怪气。” 周楷之笑了。 戚然看了看他,移开了视线,他没再望向抢孤台,而是看着烛光铺满的水面,水灯的花瓣旋转着,戚然有点想知道周楷之和他在省城有没有过交集。 但他算了算,发现自己来省城的时候周楷之已经回去了,有交集的概率几乎为零,就没问。 但周楷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前见过你,在我来省城的路上。” “路过村里照相馆的时候,我看见戚大壮在抢一张你的照片。” 戚然愣住了,他没想到周楷之会目睹那件事,他笑了下,身体往后在草坪上躺了下来,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上被灯光掩去大半的星星,调整了下脑袋冲周楷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认定他就是我亲爸。” 戚然从小很少从父母那得到情感上的关怀,这可能和戚大壮夫妇二人的性格有关。戚大壮爱喝酒,每次外出回来都会拎两瓶,吃饭的时候来上几杯,如果他赚了钱,或是遇到高兴的事,喝着喝着还会唱起来,每当这个时候,戚然都会大胆地贪吃一会儿,难得戚大壮不会骂他。 他平时的生活都是白氏操心,但白氏也只是让他吃饱穿暖,和妈妈撒个娇什么的戚然都没体会过。他在外面听见风言风语回家求证,白氏只会给他一顿数落,这反倒让他更加质疑自己的身世。 在戚然即将上小学前夕,学校要求上交新生的一寸照片,戚然没照过,恰好村里新开了一家照相馆,戚大壮就领着戚然去了。 那天照相的人并不多,他们进了门,老板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她给戚然穿上干净的白衬衫,系好扣子,又简单擦了擦他的小脸,然后放下一块干净的蓝色背景布,让戚然坐在前面的凳子上。 戚然没见过照相机,大眼睛盯着镜头一眨不眨,老板娘逗他叫他放松,笑一笑,戚然咧了下嘴,一下子把戚大壮惹怒了。 戚大壮从进门开始就东瞅西望,戚然做准备的时候他还频频催促,好像在这会让他浑身不自在。现在戚然又不肯配合,他脾气上来,吼戚然让他好好笑。 戚然被吓了一跳,往凳子里缩了缩,好在老板娘脾气温和,三言两语就安抚好了戚大壮。她说戚然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她愿意给他们父子免费,只要他们同意自己把照片用于店铺的宣传。 听说不用花钱,戚大壮很快就消气了,戚大壮不生气,戚然就放松了,他朝镜头轻轻一笑,老板娘趁此机会捏了一张。 戚大壮稀里糊涂答应了老板娘的要求,可当他再次从照相馆门前路过时,才发现戚然的照片已经被放大成一人多高,就挂在人来人往的路口。 虽然同挂在外面的还有几个别人家的小孩,但戚大壮还是觉得刺眼,戚然的笑脸仿佛是一张大掌,随时可能朝他脸上招呼过来。 “他去抢照片的前一晚,还特意去魏瘸子家借了一本法律大全,坐在我的小桌子上,借着盏灯一直研究。我半夜起来尿尿,发现他还在看,我就问他到底在看什么。” 戚然顿了顿:“他说,爸爸要替你讨回公道。” 那时的戚然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公道,但当他站在不远的树下,看见戚大壮拼死拼活去抢他的照片,嘴里还嚷嚷着什么“肖像权”时,眼前忽然浮现昨晚父亲疲惫的双眼,他想,如果自己不是他的儿子,他一定不会这样较真吧。 “当时我真的以为他就是为了保护我才去跟人吵架的,甚至一度认为照片挂在外面就不是什么好事。”戚然语气自然,“后来长大了再想想,可能当时我太想证明自己是他们亲生的了,所以看到那一幕,就认定了他是我亲生父亲这个事儿,以后谁再说什么,我都只愿相信那一次的判断。” 周楷之不禁想到简黎明说的——戚然说他们就是我亲生父母,比亲的还亲。 “但现在开了上帝视角,就不得不承认一直是我在自欺欺人。”戚然苦笑,就头七那天戚大壮说的那句“想吃就吃”,戚然一次都没听戚大壮对他说过。 周楷之愣了愣神:“你是他们领养的么?” “警察同志,你们都看了半天了,到底出啥事了?”白氏扶着肚子紧张地站在堂屋中央,她刚才正打算出门,院子里就进来一堆人,进了屋就朝她亮警察证。 “阿姨,您别害怕,我们就是做一下人口普查。”夏一往扫了眼她的肚子,“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您坐下说就行。” “啊,我还以为出啥事了。”白氏拍拍自己,“那你问吧,一会儿我还要给俺男人取药去呢。” “你们家就你和叔叔两个人住吗?” 白氏点点头:“对,平时就俺俩。” “有孩子吗?” “有,老大叫戚然,在省城打工不咋回来,老二……在肚子里呢。” 夏一往笑笑,顺着她的话说:“叔叔阿姨身体可真好。” 提到肚子里的孩子,白氏露出幸福的样子,话也多起来:“是老天爷可怜我们老两口,能有这个孩子不容易,我现在就求能多陪他几年。” “这是您和叔叔的福分!”夏一往跟她唠家常,“您怀孕家里人一定高兴坏了吧?老大呢?没回来看看您?” 白氏笑容僵了一瞬,摆摆手没说话。 “咋了阿姨,儿子不支持啊?不能,现在的孩子都受过教育,都懂事着呢。”夏一往继续引导。 “没来得及让他知道。”白氏叹口气,“这不前两天回来一趟,没待一会儿就又走了。” “干啥去了?” “……咱也不知道。” 白氏一脸愁容,又很想找人唠唠,见眼前的警察面相和善,又没穿警服,看着跟村干部似的,她就一股脑儿把牢骚都吐了出来。 “这不前两天给他介绍了个对象嘛,就招他回来见一见,结果这孩子跟人家看对了眼,二话不说就跟人家跑了,连我这个妈都不打声招呼。” 夏一往看着她:“他没跟你打招呼,你又是咋知道这事儿的?” “都是他爸回来给我学的!”白氏朝卧室方向一指,“他走得急,连东西都没收拾,还是他爸给送去的。” 她一个农村妇女,完全沉浸在不孝子私奔的情绪中,没察觉出哪里有问题。 “他的东西?”夏一往问,“是行李吗?” 白氏说是:“好像是个黑书包,里面有啥咱也没细看。”这时,一名小警察递给夏一往一张照片,上面正是被剪烂的戚然的书包。 接了这个案子之后,刁小雨就把自己掌握的线索全都告诉了夏一往,包括他在尤警官那被骗、弄丢证物的事,夏一往也终于明白刁小雨闹那么一出的真正意图。 他一边对刁小雨的这种行为进行了严厉批评,一边亲自去大苍山把证物找了回来。 “警官,私奔……是不是犯法啊?”白氏身体前倾,又像最开始那般紧张。 夏一往一愣:“谁跟您说的阿姨?私——” “不犯法就行!”白氏一下放宽了心,好像只要不犯法,就什么都可以干,这让旁边的小警察皱了皱眉。 这时,卧室里突然发出一阵响动。 “哎呀,坏了坏了!”白氏猛地站起来,慌里慌张地进了屋。 夏一往走到卧室门口,掀起一点门帘往里望,屋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白氏正按着他乱蹬的胳膊和腿,喊着和他说话。 “夏队,搞定了。”小警察把装着几根头发的证物袋给夏一往看。 夏一往点了下头,放下帘子,等了一会儿后,对白氏说他们要走。 白氏正好也要出门,就顺道送他们,她说她男人前段时间受了惊吓,正闹病呢。 “受了什么惊吓啊?怎么会这么严重?”夏一往问。 白氏摇摇手:“你们城里来的孩子不知道,我们农村就是这种事情多,这不那天晚上出去抽个烟,回来就吵吵说戚然要杀他。” 夏一往心中一跳:“……叔叔这是吓糊涂了吧?” “那肯定是喽!”白氏一拍大腿,“俺家戚然皮是皮了点,但咋可能杀人嘛!这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牙齿?所以我都不敢出去跟人家说……” 夏一往停下来思考,白氏跟他告了别,火急火燎地走了。 调查小组又化身成附近的游客,去北面坡拍了些照片,带着收集到的线索回了城。 三天后,夏一往接到了鉴定中心打来的电话。 -------------------- 刁小雨砸老板玻璃报警只是个引子,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警察找戚然,至于警察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他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让警察注意到戚然丢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第四十一章 无根之萍 “根据你提供的物证,我们在戒指上提取了遗体的NDA,经过对比确定是你的朋友戚然。”夏一往把报告复印件递给刁小雨,刁小雨看着比对结果,无声掉下两滴泪。 虽然他早都知道了这个残酷真相,但得到官方消息时,他还是忍不住难受。 “既然知道人在哪,是不是可以把他带回来了?”刁小雨泪眼婆娑,“他在梦里跟我说,他不想躺在那里……” “遗体虽然确认了,但调查死因还需要一段时间。”夏一往抽了张纸巾给他,“而且没有证据就擅自挖墓,就算是警察,也会引起老百姓不满的。” 刁小雨垂下头,那天简黎明和他坦白能看见灵魂,并且告诉他然哥和他的冥婚对象就在河对岸看着他们,不知怎么,他特别想冲过去把戚然从那个人身边带走。 然哥想离婚,他一直记着呢。 “你说戚然的父母可疑,我们那天也简单了解了下,他父亲前段时间受了惊吓,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一直卧床,他母亲……” 夏一往停顿了下,刁小雨擦了擦脸抬起头。 “我这么说吧,他母亲像是根本不知道戚然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从我们的办案经验来看,他母亲不像在说谎。” 刁小雨想起那天自己问简黎明杀死戚然的凶手是谁,简黎明也答得不清不楚的,他只知道是戚大壮,却无从得知白氏是否也是帮凶,这一点,也是刁小雨想知道的。 他呆滞思考:“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他爸一个人做的,连他妈都瞒着呢?” “我可没这么说,一切只是推测,他母亲的嫌疑也很大。”夏一往说,“因为她怀孕了。” 夏一往经手的案子五花八门,那种因为偏爱老二把老大杀了的父母不在少数,况且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多么匪夷所思的犯罪动机都可能存在。 刁小雨一脸懵逼:“怀孕了?她会因为这个杀人?”夏一往见他懵懵懂懂,简单给他解释了下,刁小雨听完有点反胃。 “有件事要跟你提前说明白。”夏一往严肃道,“虽然白氏有作案嫌疑,但我们还是得照顾她的身份,毕竟怀着孕嘛,调查的时候可能会说一些善意的谎言,直到找到确凿的证据,希望你能理解。” “也就是说,你们去村里别的地方调查,也不会弄出很大动静了?”刁小雨问。 “尽量半公开吧。” 刁小雨微微皱起了眉,这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自从警察介入后,他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去汤坳村制造舆论,让大家都来看看戚然有着一对什么样的父母,那个周家有多么道貌岸然,竟然合起伙来害死他最好的朋友。 可现在却要为了保护一个还未出世的生命,将他们哄着供着,而这个生命的存在也许还是杀死然哥的原因之一。 他有点不太能接受。 但他好像只能接受。 如果白氏并不知情,那么她至少还是然哥的生母,也是这起悲剧中的一个可怜人。 夏一往让刁小雨把报告往后翻几页,那报告的后半部分,竟是戚然和戚大壮夫妇的DNA鉴定结果。 “我们在大苍山派出所初步查了下戚然的家庭关系,找到了他出生的医院,通过医院的配合,我们查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夏一往在手边的一摞资料里又抽出来一份,“这才是戚然的真正身世。” 刁小雨瞪大眼睛,一把抢过资料,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厚厚一沓子的省立医院生殖科求诊记录,日期全都是在戚然出生的前一年。 二十四年前,戚大壮夫妇多年求子未果,多方压力之下,两人决定进省城找找大夫。 那时的医疗卫生系统混乱,在省城最大的医院里,到处都是偷发小卡片的黑诊所员工,和趁机倒卖专家号的黄牛,他们两人没多少钱,又怕被骗,只好老老实实排队,三天后,终于挂到了一位主任专家的号。 他们拿着一张挂号单进去,握着一大把检查单出来,白氏没明白,为什么大夫连话都没跟她说几句,望闻问切还没村里的老中医做得全乎,就能得到那么多患者的拥戴,锦旗挂了满墙,可能就凭这一沓子的化验单吧。 他们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大夫,在省城一待就待了近一年。他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每天大药小药往嘴里塞,一次次去复查,一次次被大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再开一波检查。 戚大壮没想到,大城市的医院竟然比小村子里的还坑人,他们两口子举家进城求医问药,快一年了,什么事也没心思干,钱快花光了不说,肚子仍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跑到医院大闹一通,刀架自己脖子上逼着那专家给他一个孩子,最后被保安给撵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孩来到他身边,悄悄塞给了他一张卡片。 新生男婴,免费领养。 那是戚大壮第一次见到戚然,蓝色包被里裹着一个粉白的婴儿,在小床上睡得正熟,但容纳他的房屋却很破很破,破到戚大壮都嫌弃。 那女子说自己意外怀孕,对方不肯负责,扔下她们母子跑了,她没工作也养不起,就想给孩子找个好人家。 她还说,她就是在省立医院生的孩子,这几天她每天都去医院附近转悠,戚大壮两口子给她印象很深,于是选择了他。 在遇到戚大壮之前,她扔了戚然三回,每回隔两三天再去看时,这孩子都还喘着气,她就心软又抱了回来。 她对戚大壮说,这孩子就是留着口气等你们呢。 她向戚大壮承诺,可以帮他办一张新的出生证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戚大壮这才同意把孩子抱回家,可当他再次去那间破房子找人时,那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戚大壮和白氏决定继续在省城待满一年,这样回村的时候别人问起孩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是他们两口子在城里生的。白氏起初还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但当她看着戚然肉乎乎的小脸,想到自己可以就此摆脱“不下蛋的母鸡”这个外号时,她才终于抱起戚然,生疏地悠了悠他。 对于戚大壮来说,戚然带来的快乐远没有他需要解决的麻烦多。被戚然的生母诓了之后,他往大苍山派出所跑了几次,通过熟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姓尤的小警察,请他吃了几顿饭,又许了不少好处,对方才同意帮他做一个假的出生证。 那时候还没有电脑,人口资料全靠手写,从中作梗的几率很大。戚大壮又借此机会给孩子改了名字,又上了户口,一通操作下来,戚大壮和白氏终于名正言顺地“生”了一个儿子。 两口子回到村里的那一天,说是衣锦还乡都不为过,家里的亲戚高兴坏了,邻里乡亲纷纷来祝贺,他们想知道是哪位大夫这么神,简直是当代的送子观音。 戚大壮笑呵呵地给大家发喜糖,白氏讳莫如深,只是说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疯婶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低头喝了一口,老板娘和几个婆娘凑在一边叽叽喳喳,瓜子皮吐了一地。 “……当时全村都传遍了,都不信是他俩亲生的,我妈说一看她就不像是刚生完孩子的人。” 另一个婆娘接道:“我听说有好事的人去她家看孩子,他们给捂得严实不说,那白氏还撵人嘞。” “是啊,哪有肚皮不松,奶不下垂,头发不掉生个孩子的?难道她是那电视里的女明星不成?”几人哄堂大笑。 “不过啊,他家那小然子长得可是真俊。”老板娘晃着脑袋。 婆娘们:“对对,出落得跟小姑娘似的,有一回穿个小裙子,我儿子回家喊了好几天要娶他当媳妇!” 老板娘悄声道:“你们听说没?他儿子好像犯事儿了。” 众人瞪大眼睛:“啊?咋了嘛?” “那不前两天他家来了一堆人,听说都是便衣警察——” “哎!”疯婶突然大叫一声,她冲老板娘指指自己面前的盘子,又比划了个二。 “真能吃。”老板娘懂了她的意思,翻了个白眼,到柜台的竹筐里夹了两下,把饼填到疯婶面前的小盘里,夹子随手一撇,回去继续八卦。 “不对吧?”一婆娘质疑,“俺家老头说那些人是来人口普查的,挨家挨户转悠。” “那去你家了吗?”老板娘指着其中一人问,那人摇摇头,她又挨个问了一圈,所有人都说没有。 “这不就得了!警察办案肯定得找个借口。”老板娘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听说他儿子跟人私奔了,把人家姑娘领走之后再也没出现过,电话也打不通……” 老板娘瞧了瞧吃饭的疯婆子,压低声音继续道:“听说那姑娘已经死了!他儿子把她杀——” 突然,一只汤碗摔在了地上,疯婶惊恐地指着一地碎片,呜呜啊啊大叫起来。 正在八卦的婆娘们被吓了一哆嗦,老板娘吼着问她是不是找死,定睛往地上一看,发现黏腻的粉丝中裹着一只巨大的蟑螂。 “妈呀!”她吓得跳起来,几个婆娘也嫌恶心,厌恶地跑了。 “赔钱!赔钱!”疯婶用力叫唤着,又是哭喊又是做呕吐状,还不解气地把桌上的餐具全都推到了地上。 老板娘又气又怕,今天她男人没在家,谁知道就发生这样的事,这疯婆子可不好搞,万一事情弄大,她这个店恐怕就得关门。 她只好不耐烦地嚷:“赔赔赔!你别吵吵了啊。” 第四十二章 临时分居 中元节过后,戚然又苦熬了三天两夜,终于等来了中介的电话,他在听见“可以入住”四个字时,一激动差点从床上翻下来。 挂了电话,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干嘛,他在屋子中央站了一会儿,打开衣柜把早都收拾好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把洗手间里自己的洗漱用品捡出来装好,又看了一圈,确定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才把箱子合上,推到门口玄关处。 玄关挨着厨房,戚然往里面瞅了瞅,到处都被他收拾得很干净,是那种你想找点东西吃时会觉得这里根本没有食物的那种干净。 他又看了看冰箱,想象里面所剩不多的食材落到周楷之手里会变成什么鬼东西。 于是他换了鞋,拿上钱包打算去趟超市。 顺便把晚饭做了再走吧。 本来打算随便买买,结果回来时手指头差点给勒断。 戚然几乎把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买了一遍,还剩大半瓶的酱油也买了新的备用,牛奶面包香肠买了一大堆,好方便周楷之不愿意开火的时候做个三明治什么的。 他还买了好几份那种切好了的蔬菜,连调料都用小包装分好了,入锅炒一下就能吃。戚然把这些东西码进冰箱里的时候,在想周楷之会不会图省事炒都不炒直接用水煮。 他把周楷之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的三餐都安排好了之后,才开始处理今晚的食材。 切土豆丝时想起自己从前练习刀工的日子,那时候他觉得切菜好难啊,做菜岂不是更难,进而想到周楷之做饭的蠢样子,以及他不吃早饭就直接喝药,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的狼狈相。 想到这,戚然突然有一种想把饭做好给周楷之送来的贱皮子心理。 他手腕一歪,差点切到手指。 剩下的半块土豆他切得极其谨慎,速度慢到不可思议。 从他找完房子,到可以搬进去住,中间间隔了不少时间,这些时间他几乎一直和周楷之在一起。 如果说中元节庙会时,激动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他没有机会向周楷之提起这件事,那么在活动结束后的三天两夜里,他和周楷之之间有大把的相对无言的时间,但他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他并不是忘了,而是觉得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没必要和外人说明,搞得好像自己是借住在周楷之家的朋友,要走了不打声招呼就不太礼貌。 他和周楷之没有关系,他们是独立的两个人,是陌生人,哪有人在离开前会和陌生人说一声“我先走了”的? 他们彼此是相对自由的,就像如果周楷之有一天突然没回家,他一定问都不带问。 这种心理一直支撑着他做完了晚饭,当他把饭菜都端上桌,忽然又有点怕见到周楷之了。 周楷之每次吃饭都一脸安然,看上去很享受食物,如果这时候自己跟他说即将搬出去,他的表情一定会变得很难看,说不定还会食不下咽,这样对食物来说有点不太公平。 还是现在就走吧。 为了食物。 戚然把菜挨个用保温盖盖好,推着行李箱准备出门。 就在这时,周楷之回来了。 周楷之打开门,看见戚然站在门口,身边放着一个行李箱,他顿了顿,进屋关上门,把公文包放到玄关柜上。 “要出去吗?”他一边换鞋一边问。 戚然傻站着,握拉杆的手攥得很紧。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学校停电,就提前放了。”周楷之走到水池边,挽起袖子洗手,“你吃了吗?没吃陪我吃点,吃完我送你。” 戚然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要做的,他松了松发疼的手指,发觉自己竟然在意起周楷之的感受了。 周楷之已经在餐桌边坐下,摆好碗筷掀开保温盖,戚然没回头,背对着周楷之说自己决定搬出去了,以后不会再跟他住一起。 “戚然。”周楷之开口叫住他,“能帮我拿一下包里的文件袋吗?” 戚然瞥了眼玄关柜,周楷之的包就放在那上面,拉链拉了一半,棕色文件袋露出来一角,目测离他只有半米。 他把文件取出来,递给周楷之就打算走。 但周楷之却没接,还让戚然打开看看。 “周楷之!”戚然真的生气了,他实在不想跟这人再磨叽下去。 “就看一眼。”周楷之坚持,“是你需要的东西。” 戚然将信将疑,绕开袋子上的细绳,抽出文件,然后愣住了。 里面是一份醴城离婚细则,以及两份拟好的离婚协议书。 “我今天刚好碰到夏无前了,”周楷之端着一个空碗,一勺一勺舀汤,“他说,你问过他好几回离婚的事,他早就帮你打听好了,就是一直没时间给你送来。” 戚然一直关心的离婚的条件,细则里写得很详细。 如果夫妻双方的阳间家庭为他们办了离婚,阴间的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如果满足不了上述情况,那么两人在醴城分居时长超过半年,且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就可以去民政部门办理协议离婚。 “那个分居时长是累计的,如果决定分居,电子脚镣会自动识别两人的距离,满半年后,民政系统会有记录。”周楷之终于盛满了第一碗,放在了戚然那边,又开始盛第二碗。 戚然放下文件:“已经决定了,怎么自动识别呢?需要重新设置吗?” 周楷之不小心把热汤淋到了自己的手指上,他放下碗抽了张纸巾,用力攥了攥,嘴上答得随意:“不用,我在夏无前那已经设置好了,只要你离我超过十米以上就开始计时。” 戚然没说话,他又看了看那两份一模一样的协议书,目光落在了两个已经签好的周楷之的名字上。 一股无名的火从戚然心底冒了出来。 周楷之的字很不错,横平竖直,撇捺潇洒,尤其是那个“之”,收笔的时候好像才子扬起的衣袂,大手一挥,让凡尘俗事和闲杂人等都滚。 纸页后面,是周楷之沉默着吃饭的脸,他吃得有些漫不经心,像是在等待什么。 戚然走到周楷之的书桌旁,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写了两遍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把文件重新塞回文件袋,扔到周楷之桌上,自己在餐椅上坐下来,一口干了碗里的周楷之刚给他盛好的汤,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 端午安康呀各位~ 第四十三章 隐形风筝 今天的晚饭,戚然是按照散伙饭的标准做的,谈不上丰盛,味道绝对没得说。 更重要的是他投入了不少感情进去,吃起来应该能尝出点渴望自由的轻松。 但他随便吃了两口,没记住什么味。 吃完饭,周楷之坚持要送他,戚然没说什么,干脆把箱子也扔给周楷之。 从监狱到街心公寓需要路过两条商业街,一个城中广场以及一个森林公园,此刻正是这些地方热闹的时候,戚然想了一下,觉得吵,就自己做主绕了条小道。 周楷之就在他斜后方跟着,行李箱的滚轮声在寂静的环境里变得聒噪,听得戚然有点烦。 他借着一个拐弯往身后瞟了一眼,周楷之正低头瞅着行李箱,似乎也在苦恼如何能让它安静一点。 这个箱子很眼熟,周楷之轻轻把它提下台阶,想。 从戚然出去逛街回来那天起,这箱子就出现在自己的衣柜中了,那时它的上面堆了不少自己的旧衣服,伪装成了衣柜其中的一格,瞒天过海得有点拙劣。 那个时候,戚然要走这个念头在周楷之这儿还不过是个火星,忽亮忽灭的。 直到中元节,简黎明说戚然的案子到了立案阶段,调查可能会很快,这点火星才像被人吹了几下,亮度更盛。 那天,戚然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无意识说出自己想离婚,被周楷之敏锐地捕捉到了。 火星落在了枯草上,火势快得让周楷之慌了神。 戚然讲得不假思索,不带情绪,周楷之想让自己也像他那样,不要太在意这件事,毕竟戚然和自己之间隔着那么多痛苦和仇恨,他想留才是不正常。 可他越是这么想,就越难忘掉。 他明白了戚然藏在衣柜里的行李箱是什么意思,也懂了为什么他会给自己买件衣服。 行李箱是早有准备,买衣服是可怜他。 他几乎是魔怔的,每个半夜都会醒来,确定戚然还在不在,行李箱还在不在。 每个晚班他都度秒如年,真怕再回到家,戚然就消失了。 可从知道秘密到今天,也才过了两个晚上而已。 他庆幸自己今天去找了夏无前,夏无前对他说戚然一直有离婚的想法,但作为周老师的亲学生,他到底是向着周楷之的,所以一直拖到今天还没办。 周楷之让夏无前查了点资料,又印了两份协议书,自己先在上面签了字。 夏无前问他是也想离婚吗,他回答说,戚然想。 前面的戚然忽然停了下来,他像是发现了一种少见的花,仰头细细打量。 周楷之想起他们的相遇,戚然带着不可抗的媒妁之言,蛮横地、身不由己地落在自己怀里,和他缔结了一种叫做婚姻的关系,他们一个不知情,一个不甘心,就这么别扭地强行绑定了,在整件事情中,没有人问过他们想还是不想。 他们都没有不想的权利,因为他们是死人,是灵魂,没有话语权,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有想的权利,戚然可以想动手,可以想骂人,可以想花钱,可以想打游戏,可以想搬出去,可以想离婚。 周楷之的想却都是妄想,他妄想自己还活着,妄想家人不再痛苦,妄想和戚然在人间相遇,妄想现在就扔掉这个行李箱。 没有人收留他的想,但戚然的,必须好好保护起来。 戚然瞧了一会儿,朝周楷之看过来,周楷之想得正入神,和戚然对上目光。 仅仅几秒的时间,戚然就偏开了头,周楷之像是被拔了插销,眼神黯下去。 “你回去,记得把碗洗了。”戚然对着花说。 周楷之走近了些,说好。 “面包牛奶我都买了,面包可以做三明治,牛奶喝之前要热一下。”戚然继续往前走,嘴里不停说着。 “鸡蛋要快点吃要不容易坏,煮蛋器选择快速煮蛋就行,水要没过鸡蛋。” “酱油我也买了瓶备用,它和老抽不一样,老抽是上色的,我怕你弄混就把老抽放在橱柜最里面了,你用不着就不拿。” “冰箱里有切好的蔬菜,调料都配好了,你直接下锅炒一下就行。”他一直没见周楷之应声,扭过头问,“都听见了吗?” 周楷之应得漫不经心,戚然一下没了说的欲望,走都走了,还操这没用的心干嘛? 到了公寓门口,戚然和周楷之说自己到了,周楷之瞧了眼大楼,把行李箱递过去,对戚然说再见。 戚然走进单元门,大厅的灯光有点刺眼,他按了上楼的电梯,等了一会儿,门开的时候,他朝外面望了一眼,发现周楷之早都走了。 屋子收拾得比戚然想象中还干净,两个卧室的床都铺好了不说,连小阳台上滞留的一堆破烂都被处理掉了,戚然郁闷情绪消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仰面倒在了主卧的大床上。 这房子的挑高够高,不像周楷之的小破监狱,一眼就能看清棚顶灯泡里面的钨丝。 八十平,宽敞得可以容许他在客厅随意翻跟头,最主要的是自由,不会有人随时来开房间的门。 想到这,他起身下床,开始在房子里疯跑,边跑边嚎叫,四处播撒快乐。 从主卧到厨房,从客厅到次卧,再从厕所到阳台,最后实在跑够了,才重新扑回床里。 他想了下自己刚才的行为,觉得很沙雕很傻逼,好像有点什么大病。 他又咯咯笑了自己半天,想起自己干过的傻逼事儿好像不止这一件。 给周楷之买衣服算一次,刚才在路上也算一次。 他觉得周楷之没有对他说实话,周楷之说他是今天才遇到的夏无前,但他总觉得他早都准备好和自己离婚了。 毕竟他对夏无前提过那么多次,要说周楷之才知道,有点不太现实。 这件事情理应这样发展,他们因为某些原因相遇,又因为某种不可抗力生活在一起,没了身体上的伤,没了行动限制,他们理应分开。 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先提出这一要求,如果周楷之过于主动,自己就会有种被甩的荒唐感觉。 周楷之准备材料,周楷之先签好了字,周楷之说要送他,周楷之离去得很快,包括周楷之在路上对他的敷衍,都证实了周楷之已经迫不及待让自己消失。 现在再想想自己路上对他的叮嘱,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己还在这叭叭地立好人人设,实际上人家想的却是——你走不走?走就别说这些没有用的。 他越想越气,床单都扯出褶皱,最后带着气睡了过去。 周楷之回到家,看了眼时间,离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 他有条不紊地洗了碗,擦干水渍放进碗柜,关上厨房的灯,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给桌上的花换了水,坐桌边看了两页书,期间瞥了闹钟三次。 躺到床上时,他习惯性地往边上让了让,平躺着闭了会儿眼睛,侧身面冲戚然躺过的地方。 戚然盖过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他睡过的枕头上,周楷之瞅了一会儿,拽过来展开成一条,铺在床中间,然后在黑暗中睁着眼。 没过多久,他闻到一股细濛濛的水汽的味道。 眼前腾起雾丝,勾勾旋旋之后,戚然出现在了他常睡的位置。 轻微的鼾声中断了一下,戚然闭着眼挠了挠胳膊,吧唧两下嘴,扯过周楷之刚铺开的毯子,骑上去继续打呼。 周楷之弯了弯嘴角,满足地阖上了眼。 第四十四章 楷之揩之 第二天一早,戚然是被肚子上的手臂给勒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是谁给周楷之的胆子,竟敢搂着他睡! 周揩之不仅胳膊越界,脑袋也抢了他一半枕头,就在他脖颈后面呼吸。 戚然瞪着眼睛反应了半天,在想到底是自己睡懵了,还是周楷之疯了,这人睡觉不是一向很老实的吗? 这时周楷之也醒了,估计还没从梦里出来,对着戚然的后脑勺迷迷糊糊说了句早安。 戚然一个激灵,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他捂着脖子坐在床上,看着熟悉的监狱,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明明是睡在新家的。 靠! 床下的周楷之没了动静,从戚然的角度看不见人,他爬到床边想再追一脚,却看见周楷之双手枕在脑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笑意。 他明明是一副得逞的样子,戚然却收回了即将伸出去的脚,只把软趴趴的枕头推了下去。 “你早就知道吧?”枕头刚好砸在周楷之脸上,戚然只好盯着枕头问。 周楷之仍那么躺着,答话的声音闷闷的:“什么?” “知道我肯定得回来。”戚然想到刚才那声早安,和昨晚迅速消失的周楷之,闭了闭眼睛。 “我就是赌了一下。”周楷之扯下枕头抱在怀里,“赌你的案子进展得还没那么快。” 在去找夏无前的那天,周楷之碰巧遇到了一对儿中年夫妻,摔摔打打来公安局办离婚,夏无前让他们去民政部,两人走之前,周楷之问了他们闪现的事,也因此证实了不只有他和戚然有此困境。 那对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周楷之抱怨这种情况怎么怎么不合理,给他们造成了多少多少不便,但周楷之却想的是这种羁绊还能维持多久。 因为工作规定,夏无前不能透露太多阳间信息,简黎明也不是总会到醴城来,所以他只能猜测戚然的案子现在办到哪一步了。 立案之后就是调查,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警察取证的过程应该不慢,而且有刁小雨在,谁和谁可疑应该很快就能有方向。 但如果警方顾忌戚然母亲的身体情况,采用暗中调查的方式,恐怕进展不会很快。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警察是不可能擅自把戚然从自己的墓中带走的,他们不会那么做,自己的家人也不会允许。 他挑着能说的跟戚然说了,戚然看了他一会儿,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因为合葬的原因也罢了,但凭啥光折腾我啊?咋不是你跟着我跑呢?” “因为你葬在周家墓里。”周楷之简短解释,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通俗解释他没敢说。 戚然愣了一会儿,泄气地倒回床上。 戚然摊成了个大字,眼神放空盯着天花板,周楷之从地板上起来,坐在他旁边。 戚然浑身上下写着丧,周楷之心善,安慰他说案子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的彻底离开指日可待。 周楷之看了看自己的脚镣,又看了看戚然的:“计时从昨晚就暂停了,它会从我去上班的五分钟后接着计算。”说完他往卫生间走,准备刷牙洗脸。 戚然把视线从天花板摘下,往周楷之移动着的身形上粘了两秒,直到周楷之消失,他才又移回去。 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和周楷之刷牙的声音交叠,让戚然想起从前的每个相似的早晨。 每当周楷之在洗漱的时候,戚然都是站在厨房里的,不是下面条就是拌小菜,反正鸡蛋是一定煮好了的,牛奶一定是热着的。 等到周楷之收拾干净自己,早饭一定是摆上桌了的,要不周楷之一会儿喝药胃里会空。 戚然睫毛颤了颤,翻身下了床。 “面包牛奶我都买了,面包可以做三明治,牛奶喝之前要热一下。” 戚然拿出奶锅和吐司,耳边响起这句话。 “鸡蛋要快点吃要不容易坏,煮蛋器选择快速煮蛋就行,水要没过鸡蛋。” 戚然用力按下了煮蛋键。 “冰箱里有切好的蔬菜,调料都配好了,你直接下锅炒一下就行。” 戚然用力把一盒食材扔到橱柜上,闭着眼用力喘气。 只要清醒得时间够长,就会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出多少傻逼事儿! 昨晚他还以为这些话傻逼在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操心上,现在看来傻逼在眼巴前儿,在自己这儿。 蝙蝠侠也不用到处找小丑了,让他来醴城万人监狱68层0520号找戚然就行,门锁密码7456。 由于行动得比较晚,周楷之擦干脸出来时,戚然还在厨房忙活,周楷之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电子密码锁响了。 条件反射来得立竿见影,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并且开始反胃。 药碗比狱卒的脸先一步进入周楷之视野,无论经历过多少次,他还是无比恐惧这一刻。 他尽量控制着抖动的身体,伸手打算接过。 这时,戚然突然从厨房探出了头,手上端着一份刚裹好的三明治,请狱卒尝一尝。 “周老师习惯吃了饭再喝药,一个三明治的时间,通融通融呗?” 监狱的要求,狱卒必须亲眼看着犯人服刑,所以他不能离开药碗一步,他瞅了瞅其余还没送的药,又瞅了瞅新鲜的三明治,做了妥协:“我吃得可快。” “他食量也不大。”戚然指了指周楷之,迅速把人拉到厨房。 “面包不好咽。”戚然把三明治的盘子推到一边,给周楷之一双筷子,让他先吃点鸡蛋蔬菜和牛奶垫垫。 鸡蛋已经剥好了切成两半,蔬菜也是清炒的茭白丝,软烂不柴,周楷之一边吃,一边瞟着被流放到餐台边缘的三明治。 终于喝药的时候,戚然背过身摆弄锅里剩下的菜,直到大门咣当一声合上,他才转身把周楷之扶到床边。 刚铺好的床单又皱了,枕头一个接一个往地上掉,薄毯贴着床单被拖拽着移动,定在原地后又发出细小的震颤,而后倏地被一只骨骼暴起的手抓乱。 呻吟变成喘息后,戚然才从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桌面上直起腰,周楷之可真够实在的,竟然一颗糖都没给自己留。 他取了周楷之的毛巾递过去,周楷之虚弱地接过,盖在脸上。 等到戚然重新把桌子整理好,又把正儿八经的早餐摆上桌,周楷之已经穿戴完毕,在玄关处准备出门了。 他垂着头穿鞋,戚然问他不再吃点吗,他恹恹地答饱了,没有像往常似的看着戚然的眼睛说话。 戚然盯着重新关上的门莫名其妙,狠狠咬了两大口三明治,猛灌了半杯牛奶,也扔掉筷子不吃了。 -------------------- 周末快乐 第四十五章 稀有情绪 最后一名学生走了之后,周楷之扯松了衬衫领子,疲惫地撑在讲台上。 今天一上午他都不在状态,分析例题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回过神来思路也接不太上。 他看着摊开的课本,原本熟悉的东西令他烦躁,他干脆合上书,整理桌面的时候肚子叫了一声。 他能很好地掌握自己的食量,以往早上他吃完戚然做的早餐,尽管喝了药,也能一上午不觉得饿。 可今天不同,早上他没吃多少,临出门时戚然叫他吃饭,他没敢久留,美味也顾不上吃。 在遇见戚然以前,他喝药是利落果断的,那时的他心里还带着对人世不公的怨恨和蒙冤受屈的不甘,每次仰头,他都能记起自己当初做下这个决定的坚毅和绝望。 包括戚然来了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仍是如此,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也许是某一天的某个小菜发挥出了戚然百分之两百的厨艺,让周楷之在喝药时仍沉浸在美味中。 又或许是他在某次喝药前光顾听戚然叨咕晚餐做什么,注意力被带走,没尝出药苦不苦。 总之,戚然渐渐占据了他喝药时候的脑子——从开始的自杀式服药,到后来想快点喝完继续跟戚然说话。 药效发作的时候,他也从不断回忆死亡时的感觉,慢慢变成在想怎么表现才能别吓到戚然。 今早也是,他习惯性趴在床上,尽量使自己扭动的幅度小一点,表情不要露出来。 可能是昨晚戚然的重新出现让他难以释怀,有模有样的告别再同床,颇有破镜重圆之嫌;今早仍有早餐;讨好狱卒只为了让他提前吃口饭;把桌子翻得乱七八糟就为了给他找块糖。 戚然所有的好都在那一瞬间涌上来,打他得措手不及。 他发觉自己想哭。 就是那种小时候摔倒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很坚强,一旦见到了熟悉的亲人就觉得委屈的那种想哭。 他甚至想哭得更厉害些,这样或许戚然就能过来抱抱他。 他把这种稀有的情绪归结于疼痛过甚导致的思维混乱,可当戚然给他递毛巾时,他差点没忍住把人拽到怀里来。 他跑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但这么做并没有让他清醒到哪去,反而更加浑浑噩噩。 他想见戚然,想吃他没让自己吃的三明治,想抱着他,想和他说自己疼。 这不就是撒娇吗?他怔怔地想。 他竟然想对戚然撒娇。 戚然可以给他做饭,但绝对不会允许他有如此放肆的想法存在。 “周老师?周老师!”周楷之回过神,看见石头站在讲台边叫他。 “想什么呢?一脸失落。” 周楷之没回答,盯着石头的脸做了个假设,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周老师!”石头见他又走神,喊了他一声,“这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啊,想媳妇都想入神了。” 周楷之彻底清醒,骂他:“别胡说八道。”他收拾好东西,问石头有什么事。 “你上次让我查的事儿,有结果了。”石头把一个粉色信封推给他。 周楷之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去过千丝局,托石头帮他查自己和戚然生前有没有交集,现在结果出来了。 周楷之刚要拿,石头又把信封收了回去:“周老师,你的事我办了,我的事呢?” 周楷之轻叹口气:“我跟阿鹃提了一次,被她打断了。” “她还是那样……”石头沮丧地说,“连提我都不想提。” “你也别怪她,这事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周楷之说。 “我没怪她,”石头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但、但我不也来了吗,我没有辜负她啊,她为什么就是不肯见我?” 他情绪激动,抓着周楷之的胳膊道:“周老师,你再帮我跟她说说吧,她不会不见你,只要能给我机会和她说句话就行,求求你了周老师……” 戚然拎着一个便当袋站在门口,只敲了一下门就愣住了。 一位身材较胖的年轻男子,正愁眉苦脸地朝周楷之撒娇,周楷之头疼地看着他,桌上还放着一个暧昧颜色的信封。 两个人一起朝他望过来。 男子一脸疑惑,周楷之却站了起来。 他像是没想到自己会来,表情应该算得上既惊又喜,他把自己的胳膊从对方手中抽出来,又随手把信封塞进书里。 “你、你怎么来了?”戚然听见周楷之问自己。 他走过去,把便当放在讲台上:“中午做多了,扔了也是浪费。” 没等周楷之伸手,石头就先一步打开了袋子:“哇!这三明治看着就好吃!周师娘,你手可真巧!” 戚然和周楷之同时被这个称呼给雷懵了。 “你……你叫我啥?”戚然震惊地问。 “师娘啊。”石头看看嘴角抽搐的周楷之,又看了眼粉色信封,“你不是周老师的媳妇戚然吗?哎你们俩关系不是不好么,为啥还来给周老师送饭?” 周楷之能清晰地看见戚然头顶的怒气值,进度条已逼近极限。 红到沸腾时,他趁戚然碰到袋子之前一把抢过来,明确地告诉石头他可以走了。 “三明治还没吃呢。”石头说,“我看里面有俩——” “没你份儿!”周楷之厉声道。 石头可怜巴巴收回手,临走时抱了抱戚然:“走了师娘,幸会啊!” 周楷之闭上眼,心里祈祷阿鹃一辈子都不要原谅这个直木头! 教室里就剩下他们俩,戚然仍保持着被石头抱过的姿势没动。 空气安静极了,周楷之第一天上课也没有现在这样紧张。 周楷之走到座位上,殷勤地把两个三明治取出来,在桌上摆好。 两张桌子隔着过道,他拉开其中一张椅子,对戚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戚然瞟他一眼,走了过去。 他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了,两个三明治都是给周楷之准备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送,只知道自己站在门口的时候非常后悔。 周楷之坐下后迫不及待开吃,戚然侧了个身,斜着看他。 这个三明治应该是戚然新做的,周楷之记得早上那个不长这样。 戚然煎了蛋皮、鸡肉和火腿,吐司也烤过了,夹在一起足足有四层厚,按照平常周楷之只吃得下半个,但今天他却饕餮附体,胃口大开。 实在是太好吃了! 他吃一口夸一句,一会儿说戚然手艺又见长,一会儿说石头不懂事别在意,又吃又说又赔笑,给他忙坏了。 美食拯救了他的不开心,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竟然可以心想事成。 他想见戚然,戚然就来了。 他想吃三明治,戚然就给他送来了。 那么他想做的另外两件事,或许有一天也能实现。 他边吃边想,突然听见戚然问他:“周人渣,你就这么喜欢粉色吗?” 他一个没留心,呛到咳了起来。 -------------------- 今天是又酸又甜的周老师 请say something子 第四十六章 万缕千丝 周楷之在醴城的人生中,有三个狼狈时刻。 第一是每次喝药后的发作时间。 第二是被戚然胖揍的几次。 第三,就是现在。 他握拳偏头咳得满脸通红,戚然就那么看着他,好像在耍一只猴。 他没敢看戚然,边咳边想戚然话里的意思。 喜欢粉色,他喜欢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爱吃的糖是粉色的,但他喜欢的只是味道,颜色只是凑巧。 还有什么? 他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戚然脚下瞥去,可瞥到一半又被他强拽了回来。 咳嗽加剧了。 戚然的脚镣戴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才提起有点不符合逻辑,能让他突然想起粉色这个关键词的,看来应该是那个夹在书里的信封。 周楷之灌了半杯水,平复下来后道:“刚才那人是千丝局的石头,千丝局负责掌管灵魂的前世今生,我托他帮我查点东西,那个信封是结果。” 戚然嘁一声,表情似是不信。 周楷之放下三明治,语速有点急:“千丝局的信封一直是粉色,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他看着戚然的眼睛,想让对方相信自己。 但他的确是说了谎,千丝局会根据不同人物关系选择相应的信封——如果被调查的两个人是朋友关系,信封就是蓝色;如果是亲人,就是绿色;如果是爱人……他还没见过,不过他猜应该是红色。 他怕戚然还误会,站起身走到讲台,取过信封放在戚然桌上:“不信你拆看看。” 说完他心跳猛地变快了。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当石头拿出那个信封的时候,他就被这罕见的颜色吓了一跳,他不好意思问粉色代表什么关系,想着晚上回家好好看看,结果就被戚然撞见了。 现在,他更好奇信封里的内容了。 戚然瞟了眼周楷之脚腕上频繁闪烁的红灯,没去动那封信。 不管里面是什么他都不会擅自拆别人的信,他没有这习惯。 但他注意力还是被吸引过去大半,他觉着周楷之说了一大堆根本没说到正地方。 他心里一阵烦躁,问出的话也没过脑子:“那他拉你干嘛?” 话一出他就后悔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拉我是想拜托我帮他忙,”周楷之解释得很快,“他想见阿鹃但阿鹃不见他,让我帮着想办法。” 周楷之说了什么戚然根本没细听,他满脑子都在想——周楷之现在是在对他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是怕他误会吗? 他为什么要怕自己误会? “……戚然?” “嗯?” “想试试吗?”周楷之问他。 戚然怔怔:“什、什么?” “帮石头,”周楷之说,“你不是直男吗?直男帮直男,天经地义。” 戚然:“……” 原来,石头和阿鹃生前是一对恋人,但无奈遭到双方家人反对,两人约好了一起自杀殉情。 可当两人手拉手跳进水里时,阿鹃濒死的样子和对死亡的恐惧激发了石头的求生本能,他猛地挣开阿鹃的手,自己游上了岸。 其实他刚一出水就后悔了,但他已经没了再一次跳下去的勇气。 他怔怔看着水面上翻滚的裙摆,极短的时间,它就彻底消失了。 阿鹃死了,石头成了杀死自己女朋友的凶手。 小村子一夜之间炸了锅,哭嚎、猜测、辱骂、流言海啸一般蜂拥而至,警察、记者、村干部、政府领导轮番前来调查。石头每晚都被噩梦缠绕,自责、内疚、恐惧交织,他就这样苟活了五天,趁着一个被放回家的工夫,再一次投河自尽。 来醴城后,石头试着找过阿鹃,但阿鹃一次也没见过他。 他去诉梦,阿鹃总是告假不在;他打听到阿鹃有时会来周楷之这上课,就隔三差五来找周楷之让他帮自己向阿鹃求情。 “但我一次都没成功过,”周楷之说,“我只要提个‘石’字,阿鹃转身就走,谁叫也不理。” “干了这么不是人的事儿,还想指望人家原谅,做什么春秋大美梦呢?” 戚然实在忍不住了,这他妈是什么事儿啊? 自己怕死就把姑娘一个人扔水里,这不是杀人犯是什么? “这些我都已经骂过他了,他也知道错了。”周楷之说,“现在他就想和阿鹃道个歉。” “命都没了还道个屁歉!”戚然唾骂道,“他根本不爱阿鹃!” 如果爱就不会在同样绝望的情况下放开阿鹃的手,更不会因为外界压力再次选择自杀。 “这么说吧,他来醴城并不是为了找阿鹃才来的,而是躲避流言蜚语来的,我要是阿鹃我也不会见他!” 戚然有点激动,这回是真的把他气着了。 他虽然只见过阿鹃三次,但在他的印象里,阿鹃性子温柔,通透机灵,实在没法让人不喜欢。 如此可爱的姑娘,竟然有人忍心和她开这样一个攸关性命的玩笑,命运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 周楷之太能理解戚然了,因为当他第一次听石头讲完这个故事时,他气得直接连人带包把石头给扔了出去。 阿鹃是他的学生,两人熟了之后更像兄妹,他绝不允许这么个人渣靠近阿鹃半步。 但石头真是属石头的,还是茅坑里的石头,他不厌其烦地来找周楷之,就执着于见阿鹃一面。周楷之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少给他找罪受。 但频繁接触下来,周楷之又觉得石头的本心并不坏,只是人非圣贤,谁能在爱情里完全不犯错,只不过他这个错事关生死,没法说得清而已。 所以除了两个当事人,谁也没资格给这件事定性,他只想给这两人提供一个见面的机会,当面解开心结。 可阿鹃并没有给他面子。 周楷之想了想自己最近在阿鹃面前提起石头的次数,以及阿鹃对待他一如往常的态度,就更加心虚于下一次开口,所以他才向戚然求助。 换个人也许这题就解了。 但很显然,戚然也不打算赏他这个脸。 一顿午饭闹得不欢而散,下了晚班,天空滴下几滴雨点,周楷之拎着快被打湿的牛皮纸袋回到家,里面装着中午剩下的半个三明治,打算对付一下当晚餐。 当他打开灯,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他心头重重一跳,连鞋都没换就直接冲进屋,期待地掀开保温盖。 是戚然做的! 周楷之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换拖鞋时都没分清反正。 红烧鱼还是那个经典的味儿,里面的蒜瓣都能让周楷之干光一碗米饭。 香菇油菜的香菇花刀改得不错,摆盘也眼熟,周楷之掀起两片,果然在中间那个由油菜叶搭成的芯底下翻到了两条柳叶形状的香菇。 他笑着夹出来吃掉了。 他抬眼朝对面看了看,戚然没和他一起吃,他总觉得少点什么。 但也幸亏戚然没和他一起吃,否则就会被戚然看见他一边吃一边傻笑的蠢样子。 洗碗之前周楷之看了眼时间,动作加快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和戚然分开再相聚的这种行为有些浪漫,这种假惺惺告别再期盼重逢的戏码像是他们之间秘而不宣的情趣。 洗完澡,他取消了每天雷打不动的睡前阅读,转而拿出了那个粉色信封。 他在背后垫了个枕头靠在床头,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这是他头一回看千丝局的调查结果,读起来有点像第二人称的流水账小说,上面以时间线的方式记录了两位被调查者的交集时间和大致事件。 周楷之看着一个个具体的时间戳,渐渐回忆起了一些久远的事。 -庚辰年五月初十,5岁的戚然跑到周家大院后墙,企图通过狗洞进入周家探险,但只探了个头没敢钻。 初十一,戚然又来到狗洞,这次在小伙伴怂恿下成功钻了进去,但还没等站稳就被管家陈叔拎了起来,吓得他哇哇大叫,惊动了在房间里午睡的你。 你问陈叔发生了什么,陈叔说—— “逮到了一只小狗崽。”周楷之模仿着陈叔的语气念出这句话。 原来那只小狗崽就是戚然。 后来,周楷之好奇想看看那只小狗,陈叔却跟他说已经放走了,下次再捉到就给他看。 只是他不知道,戚然之后又钻了几次,但每次刚一看见陈叔就嗷嗷叫着跑掉了,再也没被逮到过。 -辛巳年八月二十,12岁的你去周家旧祠祭拜,6岁的戚然伙同小伙伴来旧祠探险,一只耗子在后堂不小心打翻了一只油碟,你听见响动前去查看,什么也没见到。 戚然以为鬼神显灵吓得跑出了二里地,还跑丢了一只鞋。 看到这儿,周楷之笑出了声。 那时候他在后堂只看见了一只耗子,压根不知道戚然竟然干了件这么可爱的事。 千丝局就像一个专业的时间影像记录师,能帮他补全各个视角的他想知道的事。 他又继续往下看—— -壬午年七月初七,13岁的你被大姐接到省城读书,在村口看见戚然的父亲正在因为戚然的照片问题讨说法,7岁的戚然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看着。 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他已经了解了,就没再深究,可下一条却让他稍稍惊讶了下。 -辛卯年五月廿一,22岁的你大学毕业,大姐大姐夫请你下馆子,大姐夫最爱吃的素拍黄瓜今天却拍得稀巴烂,大姐夫找来服务员,服务员说这是新来的学徒练手的菜,不小心上错了,他们免费给换了一盘,并且免了那道菜的单。 同天,16岁的戚然在城里找到了第一份工作——一家饭店后厨的学徒。今天店里客人很多,厨师长没时间教他,命令他做一份最简单的素拍黄瓜,结果惨遭客人投诉,一分钱没挣还倒搭两份菜钱。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周楷之放下信纸,微微呆愣。 这简直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没想过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会和戚然有关。 他已经完全忘记那件事了,只记得大姐大姐夫的确是请自己吃饭来着,但具体吃的什么,味道如何,发生过什么插曲他早都忘得一干二净,尽管现在冷不丁被提起,他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摇摇头,干脆不去回忆,视线重新落在信纸上。 -乙未年七月,26岁的你因为一本漫画丢掉工作;五年前,15岁的戚然因为同一本漫画向家里出柜。 周楷之浑身一震。 他翻来覆去读了这句话好几遍,直到每一个字他都不认识了,也没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目光缓缓移到下一行。 -戊戌年六月十六,23岁的戚然因为戚大壮的一通电话回家相亲,他毫无怀疑地走进旧祠,看见了遗照中的你。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周楷之盯着信纸浑身发冷,连烟熏雾绕都没注意。 待到戚然突然出现靠墙坐在床上,他才猛地转头,震惊地看向他。 -------------------- 7R:替人出柜,天打雷劈!╭(╯^╰)╮ 第四十七章 冥冥之中 戚然洗完澡趴在床上,隔一会儿看一眼时间。 以往这个时间他早都睡了,现在知道了半夜得折腾一趟就怎么也睡不着。 他郁闷地翻了个身,这间小公寓忽然住起来不香了。 还检查门窗,还敲墙,都有个屁用! 还不是躲不过命运的捉弄! 他开始一顿乱想,既然无论跑多远都能被扥回去,那岂不是连打车费都省了,以后自己想去哪就让周人渣先过去,然后半夜再汇合。 但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跟人打炮就得挑白天。 他闭着眼乐了半天,起身收拾了点随身物品,拿着洗漱包重新坐回床里。 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戚然凝神看了一会儿,又爬到床头把一个小铁盒装进了包里。 刚坐直身子,烟雾就升起来了。 他以为会看见周楷之睡着的样子,谁知道这人正在床头靠着,还一脸见鬼的表情盯着自己。 他瞥见周楷之手上的信纸,以及被子上的粉色信封,顿时明白了。 “呦呵,看情书呢?”戚然挑了下眉。 周楷之没接他的话,戚然挠挠鼻子:“不方便的话,我先去厕所躲躲?” 周楷之仍那么看着他,他觉得有点尴尬,正识趣地要闪人,就听见周楷之问他:“你喜欢男人?” 戚然一个激灵,差点滚下床。 他迅速看向周楷之,像是用眼神在问“你怎么知道?” 他又扫了眼信纸,觉得那可能真的不是什么情书。 “你还看过那本漫画?”周楷之又问他。 这回戚然真蒙了:“什么漫画?” 周楷之把信纸递了过来,戚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纸随着手垂在被子上,他被一种浓浓的宿命感笼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问:“有酒吗?” 戚然就是试探性一问,周楷之一养生大咖,家里有酒的可能性很低,唯一的酒估计得是自己买的料酒。 这也是戚然搞不懂的,死都死了,养个什么生啊,今朝有酒今朝醉呗。 但没料到,周楷之竟然说有。 只见周楷之来到书桌旁,用手推开了一幅墙上的挂画。 那画是左右推拉的,画的后面,是一个巴掌大的暗格,周楷之伸手进去,没一会儿掏出了一罐啤酒。 给戚然看呆了。 周楷之一罐接一罐地掏了大半天,差不多能凑够两打,他又陆陆续续掏出了虎皮凤爪、酒鬼花生、风干牛肉等下酒零食,临了还拎了一串红提出来。 “你这里藏了个小卖部啊?”戚然朝暗格里伸脖子。 周楷之笑笑:“这里是上供的窗口,大姐她们摆在墓碑前面的东西,过段时间都会寄存在这儿。” 戚然想起来了,回魂时他看见周家两个姐姐的确是给周楷之准备啤酒当供品来着。 合着这是个丰巢。 啤酒摸起来有点温,戚然把它们放进水池,用凉水镇着,扭头看见周楷之正在拆零食的包装,问道:“我受伤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把这些好吃的拿出来呢?” 有这些东西的话那粥他也不至于喝得那么费劲。 “行了别挑理了。”周楷之瞥他一眼,“你那时连勺子都拿不动,还能啃得动鸡爪?再说养伤的时候不适合吃这种高盐的东西。” 戚然端了一个大盆放到桌边,里面都是冰镇着的啤酒,喝的时候直接从水里捞。 “啃不啃得动是我的事,贡不贡献是你的事。”戚然点点他,“你很不实在啊周人渣。” 周楷之到盆里摸了摸,拿出一罐不算太凉的,拉开拉环递给戚然:“嗯,是没你们直男实在。” 戚然:“……” 桌上少不了戚然最爱的抹茶小馒头,见周楷之给自己也起了一罐,戚然把小馒头往他那边推了推。 “先吃点再喝。” 周楷之抓了一把,狡黠道:“多谢直男关心。” “你够了啊!”戚然笑骂。 一大口冰啤酒下肚,戚然打了个酒嗝,捏着易拉罐吐槽:“什么破信,还带替人出柜的。” 周楷之正一颗一颗往嘴里塞小馒头,听见这话笑了:“早问你你不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呗?” 戚然被说中,清清嗓子:“当时咱俩也不熟,跟你说什么。” “现在咱俩够熟么?” 戚然抿了口酒,没吭声。 看到戚然出柜那条信息的时候,周楷之震惊的不是戚然真是个gay,而是他们俩竟然都和那本漫画有关系。 “怀疑我吧?”戚然看着他,“估计我是唯一一个跟那本漫画有关的人,你怀疑我很正常。” 周楷之看了他半晌,说没有。 戚然:“怀疑就说怀疑,实在点行不行。” 周楷之啧一声:“如果跟你有关,信上怎么可能只有那一句话。”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怀疑我的?” “你以前是不是在工厂打过工啊?”周楷之突然说,“这么能抬杠。” 戚然乐了。 他抓了把瓜子问周楷之:“那本漫画叫什么?你知道吗?” 周楷之摇摇头:“我没看过,不过印象里那本书好像是褐色的。”他回忆了一下王屠户举着漫画嚷嚷的场景。 戚然反驳:“什么褐色,你要说绿色还差不多,那本讲的是异族和人,封面的怪兽是绿色。” 周楷之的脸色想被照了一把彩灯,变幻莫测的。 情绪到位,戚然开始劝酒,周楷之耳根子软,被猛灌了两大口下去,戚然这才满意,开始讲他的陈年往事。 “还记得魏瘸子吗?就那天在咱俩墓前烧纸的那个男的,那本漫画就是他给我的。” 在戚然十五岁之前,魏瘸子还不是魏瘸子,他身体康健,戚然叫他魏叔叔。 魏叔叔经营着村子里唯一一家书店,小人书多到冒泡,戚然隔三差五往就那边跑,扎书堆里就不肯出来。 有一天,戚然在往书店走的路上,看见魏叔叔从不远处朝他跑来,好像在被什么人追赶。 魏叔叔跑到他面前,神色慌张地往他书包里塞了一本书说:“然子帮叔叔扔了,千万别说见过我啊!”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很快,一个男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手上还举着把菜刀。 这人戚然认识,是魏叔叔的小舅子,有时候会来书店里帮忙。 他气哄哄地问戚然有没有看见姓魏的,戚然被吓得退后一步,攥着书包带摇了摇头。 回到家,正巧遇见戚大壮和白氏匆匆忙忙要出门。 “俺俩有点事,然子你把门锁好,锅里有馍馍自己吃啊。”白氏叮嘱他。 戚然嗯了一声,看着父母走出家门,走到门边把门栓插好了。 他没去吃馍馍,而是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后,他掏出了那本漫画。 -------------------- 夏至快乐 第四十八章 世上另我 卧室还是那间卧室,书桌还是那张书桌,但铺在桌上的内容却和那些正经的知识大相径庭。 戚然简单翻了两页,恶心得干呕起来。 刚刚在路上,在魏叔叔小舅子跑走之后,他拿出那本书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他坚定了要把它扔掉的念头。 但也是这一眼,让正处于青春期的他猎奇心大增,稀里糊涂地把漫画带回了家。 不得不说,这本国外引进的限制级绘本内容相当丰富,让原本纯洁的戚然短时间内了解了大量不可描述的知识。 那一晚,他在梦里化身成了漫画男主,墨绿色的怪物缠上他的身体,到处都黏糊糊的。 就像醒来后他的裤裆。 “之后那本漫画就成了我的至宝。”戚然说完,两人同时笑起来。 青春秘密的发现过程大抵是相似的,周楷之想起自己看片看硬的时候,那段时间也是近乎沉迷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对刚刚步入青春期的他们来说,是难以戒掉的毒药。 “你是不知道那漫画有多黄暴。”戚然喝光一罐,又开了个新的,“我连续冲了五个晚上,第六天发现硬不起来了,吓得我在床上躺了一天。” 周楷之闻言往下扫了一眼,被戚然发现,易拉罐咚的砸在桌上。 可能是分享了最后的秘密,又可能是酒精作用,今晚的戚然像是蜕下了保护壳,说话总是带着笑,眼睛里也有光。 他用近似嗔怨的眼神看着周楷之,仿佛在说,不要瞧不起老子。 “没瞧不起你。”周楷之揪了两颗提子摆在桌上,又在中间放了一个没剥壳的花生,“你很强。” “操。”戚然看着那个小图形皱了皱眉,伸手弹掉那颗短小花生,挑了根牛肉条摆在了中间,“这才是我。” 黑粗长的一根搭配两颗提子,显得有点头重脚轻,周楷之靠在椅背上乐:“那你这存货有点少啊。” “我靠……”戚然脸上烧得慌,他没想到放飞起来的周楷之是这样的。 今天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有点跑偏,不是指内容,而是氛围。 不得不说,从那封信替他出柜开始,他和周楷之之间就像抽掉了一层纸,从两个单人房变成了一个双人房,他们成了同类人。 这种想法让戚然看周楷之更亲切了点,说出的话也不再那么硬。 再加上酒精的催化,话题尺度的加持,让戚然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可以幼稚地和人比大小,讲荤段子。 虽然无聊,但很放松。 周楷之可能也跟他一样,否则不能现在还乐得停不下来。 “笑够了没?”戚然把易拉罐捏得直响,“还文化人呢,我看你满脑子黄色废料!” “你先不正经的。”周楷之敲敲桌面。 戚然伸手就要搞破坏,被周楷之护住:“急什么,再留一会儿。” “你接着说,后来呢?”周楷之转移话题。 戚然懒得跟他闹,继续讲故事:“后来我就发现自己是同性恋。” 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后,戚然还去书店找了专门的书来看,知道了同性恋这个词,也知道了主流社会的价值观。 他谁也没说,只每天在被窝里偷偷消化着自己的欲望,直到某天晚上疲惫过度,忘记收漫画就睡了过去,第二天一睁眼,正好对上戚大壮盛怒的脸。 还没等戚然清醒,鸡毛掸子就朝他抽了过来。 “他虽然对我不冷不热的,但还真没打过我,唯一一次动手就是那回。” 戚然用手比划了个长度:“这么长的,手腕粗的铁棍子,抄起来就往我背上招呼,我妈当场就吓哭了。” 那天的戚家小院鸡飞狗跳的,戚大壮追着戚然揍,白氏在边上又哭又喊,那本漫画在混乱中被戚大壮一巴掌扇到了某个角落,不见了踪影。 戚大壮气得脸色发青,边打边问戚然,是不是跟书上的人一样恶心。 向来乖顺的戚然那天忽然来了脾气,好像戚大壮一棍子把他们之间多年的父慈子孝敲碎了,谁都懒得再装。 他站在院中央,大声说了是。 在白氏“家门不幸”的哭喊声中,戚大壮把戚然打了个半死。 “之后我跑疯婶家里躲了三天,稍微好点之后我回了趟家,我妈跟我说,我爸不打算供我上高中了,让我好好把剩下的半个学期念完。”戚然搓了粒花生,“我一想,既然不供我了那我还念个屁,中考也没参加,就直接去省城打工了。” 周楷之的酒停在唇边,手有些抖,他愣了会儿神,仰头喝光了剩下的半罐。 把空罐放到一边的时候戚然数了数,竟比他多出一罐! “行啊,挺有量。”戚然意外,看周楷之身娇肉贵的,没想到还挺能喝。 红色已经从周楷之的脸蔓延到脖子,却还在往盆里伸手,被戚然按住:“差不多了吧?” 周楷之没理他,又倔强地掏出一罐。 绵密的啤酒沫从罐顶往下淌,堆在桌面上一圈,和没擦净的冰水混在一起。 周楷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在心里狠狠嘲笑了把自己。 他是比不上戚然的。 戚然敢于承认自己的性向,哪怕说出来会被揍得更狠,也无所谓。 他没有戚然勇敢,如果那天站在戚家小院的是自己,估计能被他温吞的性格给圆回去,继续维持那种虚假的和谐。 真心话是什么,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很少说。 他明明不想喝药,却在母亲的软磨硬泡中一次次妥协;他明明渴望知道被陷害的真相,却因为这样那样的顾虑不敢出门;他明明有机会出柜,话到嘴边又一次次被自己咽了回去。 来醴城后,这种情况也没有转好。 他明明不想让戚然走,却妥帖地替人查好资料,又亲自给人送出了门;他明明很享受这种零点相见的浪漫,却还得装作司空见惯。 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说实话,要顾全大局,怕伤了和气,只好一次又一次委屈自己。 可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怕呢? 戚然会怕吗? 如果当初被围在校园里的是戚然,坐在流泪的母亲对面的是戚然,事情会怎样发展? 会在王屠户辱骂他的时候骂回去吗? 会在药碗凑到嘴边的时候一把推开吗? 会在全家的逼问下直接说出来吗? 会选择自杀吗? 戚然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周楷之想,他有自己没有的勇气、决绝、干脆利落、潇洒坦荡,敢于面对自己的心,对未来充满热情。 但他又觉得自己不配和戚然这样比,就算把那些明亮的标签全都贴在自己身上,他也不会有戚然一半可爱。 “但是那漫画怎么又留了五年呢?还落到王屠户手里了。”戚然把小馒头咬得嘎嘣脆,“被戚大壮卖了?也不能啊,他看着不撕碎了我都不信。” 信纸还扔在床上,戚然伸长胳膊去取,露出了一截侧腰。 周楷之喝了口酒,拄着晕乎乎的脑袋盯着戚然看。 戚然捧着信纸研读,连T恤领口歪了都不知道。 “我头一回做的拍黄瓜竟然端给你了,你吃了吗?”他笑着问周楷之,周楷之从戚然的锁骨上抬起眼,许久才说,忘了,没吧。 戚然皱眉:“为什么不吃?虽然拍得业余了点,味道绝对是不错的。”说罢还威胁:“下回给你拍一个,必须给我吃光!” 周楷之被逗笑,点了点头。 信纸不长,戚然大概是从后往前读的,某一瞬间,他眼睛亮了一下,周楷之甚至能猜到他看到了哪里。 “小狗崽?”戚然惊喜地望过来,像是很满意这个称呼似的。 “陈叔这么说我的?”他低头确认了下,“也是,从狗洞钻进去的不是小狗是什么。” 戚然头发乱乱的,看上去很软,眼睛瞪圆的时候晶莹澄澈,有点像那个马尔济斯犬。 它还有个什么称呼来着,周楷之仔细想,哦对,人间小甜豆。 看完第一条,戚然没再往下扫,把信纸扔到一边,眼神恢复如常,翘着的嘴角也落了下去。 两人对坐着沉默,只有窗外的雷雨声阵阵。 似乎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气氛变得有点干,戚然拿起桌上的风干牛肉条,开始一下下撕。 漫画说完了,性向公开了,拍黄瓜和小狗崽也盘完了,就剩下周家旧祠一个话题。 他为什么会回家,为什么会走到死亡地点,为什么这么恨周楷之,他没提过,也不想提。 在牛肉条被撕成牛肉丝之前,他决定结束这场谈话,刚要站起身,就听见周楷之对他说:“对不起。” -------------------- 好久不见呀 第四十九章 是你的脸 戚然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周楷之喝大了,没有酒量还强装逼。 谁知道周楷之又重复了一遍:“戚然,对不起。” 二、四、六……戚然往桌上大致扫了眼,周楷之不比自己喝得少,能看出他醉了,眼睛都聚不准焦。 但他道歉的时候又很郑重,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用眼神传递真诚。 戚然慌忙错开视线,投向周楷之背后的窗帘。 “神经病啊,没事道什么歉?”他搓搓鼻子。 周楷之缓缓垂下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的死,我是有责任的。” 他的确是醉了,说话都不如清醒时利索,只好放慢语速,如同在做一场沉重的忏悔祷告。 “我曾经和简黎明见过一面,基本弄明白了戚大壮的杀人动机。”周楷之把知道的信息和盘托出,戚然听后睁大了眼。 “在一开始的时候,我总想着证明自己的清白,头七跟你回去也是为了找证据洗清嫌疑,就好像我没有提出要冥婚,就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周楷之摇摇头:“但是不是,如果没有我,你也许还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如果我没死,就不会有这么多脏事找上你。” “你老往自己身上瞎扣什么帽子?”戚然听不下去,“杀人的不是你,办冥婚的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道歉?” 戚然眉毛拧成一团,他觉得周楷之简直可笑。 怎么就由他来说对不起了? 戚大壮还没说,魏瘸子还没说,周梅之还没说,所有直接参与者都还没有和他道歉,怎么他周楷之就先说了? “总这么憋屈着你有瘾吗周楷之?”戚然瞪着他,“是,我最开始是怀疑你来着,我当时想,如果死人不提,哪有活人主动要求办冥婚的,还不够麻烦呢。” 但后来他发现,这件事的本身根本不在于周家的冥婚上。 回魂那天,他站在周家小楼门口,听见周夫人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如同提起自家亲人般自然,只有周家大姐失魂发怔,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家的目标不是他,她们只想给周楷之找个媳妇,周梅之的目标也可能不是他,那晚她的那句“是男的吗”就能说明她只在乎性别。 所以,把他推进深渊的是戚大壮的手,他只需要恨戚大壮就够了。 但那时的戚然偏不愿承认,一心只想把仇恨发泄到更多地方去,他想怨天怨地,想让全世界都和他一起受委屈,所以他才不管不顾继续叫周楷之人渣,不放过每一个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 但哪里有那么多人让他报复呢?简黎明一巴掌救了戚大壮,他的手边,就只剩周楷之一个人了。 周楷之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是这场悲剧最倒霉的受害者,明明已经死了,还要被自己追到地下来打,白天好不容易分开,半夜又要强制在一起,继续忍受自己的折磨。 他从没还过手,也没什么反抗情绪,总是平淡稳重的,陪自己回魂,听自己抱怨,容忍自己作天作地,把救命的糖分享给自己,还愿意放自己一个人生活。 哪怕是这样,现在还要替所有人说一句对不起,是因为恐怕除了周楷之,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也不愿意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就像能打周楷之一顿的只能是戚然,能向戚然道歉的也只有周楷之。 周楷之苦笑:“你不是一直叫我人渣,我觉得你应该是恨我的。” “恨啊,虽然这事跟你没关,但不妨碍我恨你。”戚然看了周楷之一会儿,抽张纸巾擦了擦手,拿过床上的洗漱包,掏出了一个眼熟的铁盒。 是那盒白桃味的糖,戚然把它带过来了。 戚然打开盒子捻出一颗,像在掏一支烟,他慢慢靠近周楷之,把糖球按在周楷之嘴唇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吗?”戚然问。 答案显而易见,周楷之想答,刚一启唇,戚然就稍稍用力,把糖推进了他的嘴里。 戚然靠近的时候,周楷之才意识到他也没少喝。 热气透过薄薄的衣料散发出来,让周楷之有点呼吸困难,他下意识贴紧椅背,戚然却更近一步,抬起了他的下巴。 “看见你就想起我丢了性命,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戚然压低了些,“就是你长得很合我胃口。” 窗外雨声骤急。 周楷之的心脏停了一瞬,接着开始狂跳。 这句看似表白的话包含许多信息,如果是平时,周楷之一定能理解个大概,但现在他有点乱,糖球化在嘴里都忘了咽。 他怔怔望着戚然,忽然觉得后脑一沉,头被迫抬高。 戚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沉沉俯视他。 戚然从没离周楷之这么近过。 哪怕当初暴揍周楷之,晚上同床共枕,他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端详周楷之的脸。 他对这张脸的阴影太深了,无数次他在梦里惊醒,眼前都是周家少爷一脸孤傲,在高墙上睥睨他的样子。 每一次和周楷之对视,他都不会停留超过三秒,他见不得这张脸对他真诚,对他温和,如果周楷之面无表情,他或许还会狠下心继续讨厌他。 他从没说过他厌恶这张脸,同样也没说过喜欢。 周楷之长得很好,这是他看见那张遗照的第一感觉。 见到活的周楷之,尽管他恨得牙痒痒,也没有觉得当初的第一印象有错。 他曾经搜肠刮肚想过许多词来形容周楷之的长相,就像那一晚冥思苦想该如何形容周楷之的皮肤一样。 他想用一些高级词汇,但受限于文学水平,最终只是憋出一句——“他是我的菜”。 在戚然的世界,这句话如同最高褒奖,但他永远不可能和获奖者坦白,只好在距离上拉远。 “你都看见了,是吧?从我迈进旧祠的那一刻,你就看见我了。”戚然拨了拨周楷之的睫毛,“就是这双眼睛,看着我被戚大壮打晕勒死,看着我穿上不人不鬼的衣服,被他们扒了裤子!” 旧祠像是一个开关,一下子把戚然拉回那个恐怖的晚上! 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狠厉,手上重重拉扯,几乎要把周楷之拽倒,周楷之无声承受着,脆弱的脖颈扬起来。 戚然眼皮一跳,伸手扼住了。 “为什么看着我的是你啊?为什么长成这样的是你啊?”戚然痛苦地吼,“为什么你赶都赶不走?!为什么我还要天天见到你?!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墙上那个心理阴影现在就活生生地在眼前! 那个无情的旁观者!那个惨白的胜利者! 那个相亲对象!那个周家少爷! 现在就在他手里,报复就在方寸之间! 他肆无忌惮扯拽周楷之,周楷之表情越痛苦他就越痛快,他想把周楷之弄乱,再也不要摆出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醉意和血气一起上涌,戚然视线有些失焦,他捧着周楷之的脸定定看,周楷之因为剧烈摇晃闭上了眼睛,哪里都是白的,只有嘴唇微微泛红。 戚然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桃子酒的香气。 他没忍住嘴馋,低头尝了一口。 -------------------- 没人评论下章就拉灯!作者手放在监狱开关上撒泼打滚地说。 第五十章 野火燎原 周楷之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戚然近在咫尺的睫毛,他反应了半天,才弄明白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姿势。 戚然在亲他! 这个事实让他大脑停止思考,事实上在几秒钟之前,他还在想该如何应对戚然待会儿落下来的拳头。 没想到等来了一个吻。 说是吻也不太贴切,戚然只是凑上来贴了下就退开了,离开时舌尖还在他的唇上带了一下,就像来尝个味儿。 周楷之被那一下弄得痒痒的,他趁着戚然发怔,飞速舔了一下。 还没等抬头,戚然就重新吻了上来。 戚然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明明他吃过那个糖,酒也和周楷之喝得一样,怎么他就跟头回碰似的,沾点就上瘾。 刚才没尝够,戚然吮吸着周楷之两个唇瓣,把上面的糖浆都裹了个干净,舌尖循着味道撬开周楷之齿关,找到那个甜甜的舌头,轻轻拨了拨。 周楷之没接过吻,也不懂什么技巧,他几乎是凭本能迎合戚然,稍稍张开嘴,和戚然软软的舌头缠在一起。 唇瓣上湿漉漉的,每一次吮吸都带出黏腻的水声,令人耳红心跳,周楷之情不自禁,手放上戚然侧腰。 戚然接过吻吗? 事实证明并没有。 醉醺醺的他原本是循着糖味儿来的,周楷之的嘴巴就像一颗酒心糖,又甜又醉人,他忍不住多尝了几口,可尝着尝着,反倒把自己尝化了。 舌头厮磨在一起的感觉太舒服了,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只是两截软肉的接触,就能让他全身都酥掉了,腰软腿也软,直往周楷之身上倒,口水涂得满嘴都是,还控制不住想哼哼。 他闭上眼睛,耳边全是他们吻出的声音,好听极了,热气扑在彼此脸上,戚然能闻到一种专属于周楷之的味道,这让他欲罢不能。 他察觉到自己硬了。 周楷之搂上了他的侧腰,这如同一个暗示,顿时打乱了他的呼吸,他压着周楷之后脑,吻得愈发凶。 舔吻变成了啃咬,戚然轻叼着周楷之上唇,齿尖微微用力,拉扯后又含住下唇,反复折磨。 他发觉周楷之想躲,每次咬住一处软肉,周楷之都轻颤一下,下巴往回收,收到一半又不舍得和戚然分开,继续抬头承受。 这反而取悦了戚然,他像头捕食的饿狼,禁锢着周楷之不让动,喘着粗气更用力地咬。他把周楷之咬破了,嘴角渗出了血,他顺着血腥味儿舔过去,在伤口处轻吻吸吮。 腰上的手不知何时伸进了他的衣摆,在他后腰处摩挲,见戚然没反抗,还得寸进尺两胳膊环绕,把他圈了起来。 周楷之只是有些受不住,想安抚一下戚然,让他嘴下留点情。 他终于弄明白戚然喂他吃糖的目的了,只是这样磨人的疼根本不是糖能缓解的。 戚然像个嗜血的猎人,咬哪哪疼,哪疼咬哪,但他偏偏还不能躲。 他知道戚然在报复,戚然恨他,讨厌他,所以借此机会来发泄,就像打他、骂他、把他推到床底下一样。 从遇见戚然开始,他已经数不清受过戚然多少次暴力了,冷的,热的,语言上的,戚然就像住在一个铁皮屋里,只留出几截管子和自己交流,每个管子都带着暴力的标签,只要自己一靠近,就必定会碰个鼻青脸肿。 但在日复一日的被迫交流中,他发现自己渐渐读懂了戚然的暴力。 比如他说,“别指望我天天给你做饭”,就可以理解成“放心吧,我会做的”。 “我不稀罕”,潜台词就是“你比我更需要”。 “扔了也是浪费”,就是在说“我特意为你做的”。 再比如,把他踹下床是恼羞成怒,带糖闪现是怕他太疼,用力咬他是痛苦焦灼,细心舔吻是在说抱歉。 忽然之间,他发觉那个铁皮屋变得透明了,里面的戚然坐立不安,一会儿从管子里往外张望,没看见想见的又失望瘫坐,一有声音猛地站起来,稍稍整理自己后却顺着管子给了自己一拳。 他嘴里仿佛又含了块糖球,还是戚然渡给他的。 周楷之心里又满又涨,收紧胳膊把人抱得更紧,想圆一下自己许下的愿望,但戚然却挣开他,把他往床上抡了过去。 这又是一个没预想到的剧情,周楷之此刻被戚然压着,头埋在枕头里。 上衣被戚然扯掉了,短裤不翼而飞,内裤看起来也摇摇欲坠。 戚然则趴在周楷之背上,舔咬他的脖颈,肩膀,又沿着脊柱向下,一路啄吻一路啃噬,把整片后背凌虐得乱七八糟,红痕遍布。 他把短裤连同内裤一起脱掉甩到一边,那个曾经因为油炸而毫无生气的小兄弟此刻正斗志昂扬,在空气中精神地抖了抖,戚然撸了自己两下,喘着粗气去扒周楷之内裤。 一定要狠狠操周楷之一顿!戚然想。 要让他跪着求自己,以报复自己在他身上受到的不公待遇。 周楷之发觉臀部一凉,回头看见戚然正整装待发,就差自己这个靶子了,他敏捷地拽住内裤边,对戚然说这里没有工具,没法做。 怎么做,要用到什么,戚然当然知道,只不过他想略过那些,直接一本上垒。 他就想让周楷之疼,疼才能长记性,最好让他记住自己不是好惹的,就像让他记住自杀不是好事情一样。 想到自杀,想到那碗药,喝完药的周楷之也是这样趴在床上的,埋着脸不让自己看,但不用看也知道那时他的样子有多骇人。 舍不得让他疼了。 戚然郁闷地看了看下面,不能操周楷之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他气愤地扔掉内裤,对着周楷之臀尖狠狠甩了一巴掌。 “啊——”周楷之捂着枕头大喊,知道戚然这是妥协了,自己的屁股应该能保住了。 既然本垒上不成,那就用点别的招。 戚然箭在弦上,顶着还未清醒的脑袋摆弄周楷之,手伸进床板和周楷之之间,一把攥住了周楷之分身。 他带着气,又精虫冲顶,手劲儿掌握不好,攥上去的一瞬间周楷之终于忍不住喊了声:“疼!”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戚然又啪一声拍上周楷之屁股,周楷之哭笑不得,干脆趴回去,自暴自弃了。 算了,随他折腾吧,反正最后一个愿望也稀里糊涂地实现了。 戚然把周楷之翻了个个儿,变成周楷之侧躺,戚然在背后抱着他。他让周楷之两条腿并拢,抹了两把自己龟头上的水,滑溜溜的一根挤进周楷之腿缝。 他也不知道自己打哪学的这招,总之实践起来相当不错。周楷之大腿内侧的肉紧实有弹性,戚然插进去,能感觉到两侧的肌肉从四面朝他包裹、挤压过来,贴着他的性器亲吻。他把自己蹭出更多的水,全都流到周楷之会阴处,让那里更湿更滑。 他用力耸着腰,舒服得头皮都麻了,下身不断传来咕叽咕叽的水声,听得他喘息更重。周楷之在他的动作下同步晃着,脑袋垂进枕头,戚然伸手把他捞起来,舔上他的脖子。 周楷之也在喘,戚然听见了,沉迷地想继续听,甚至想和周楷之面对面。他蛮横地掰过周楷之的脸,亲他的下巴唇角,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前握住了。 那里的顶端也已湿滑一片,戚然用拇指抹掉一股,另一股又冒出来,他一下一下抹着,从龟头摸到根部,把整个柱身弄得滑溜溜。 他忽然不耐烦起来,撸动的频率也不规律,下身却进出得愈发勇猛,好像随时都会插进去。 戚然是嫉妒了,他竟然发现周楷之比他大! 凭什么?难道因为周楷之比他多读过几年书吗? 周楷之生得好长得好,知识含量高还有钱,这些倒也罢了,鸡鸡还比他大,这符合一个天天泡药罐子少爷的人设吗? 他不应该阳痿吗?早泄吗? 凭什么!凭什么! 他不服,而且越想越气,后半程干脆不碰周楷之下面了,自顾自发狠冲撞。 周楷之还是那么欠揍!自己刚才就不该心软,就应该让他挨操,让他的大鸡鸡彻底没了用武之地! 戚然紧紧抓着周楷之胯骨,晃得床都直响,周楷之在剧烈摇晃中握住了自己,和戚然一同射了出来。 -------------------- !!本章没到本垒,攻纵容受腿交,介意慎入!! 第五十一章 蜜汁操作 在省城生活的那段时间,戚然没少和刁小雨一块儿喝酒。 餐馆一般营业到九点,下了班,两人约在大排档,要两斤小龙虾,二十来块钱的烤串,一打啤酒,就能喝得畅快淋漓。 郁闷的时候,他们会彼此吐槽各自的老板,痛骂这操蛋的生活;有时候喝嗨了,还会和附近光膀子的大哥们一起吹吹牛逼,互相争抢一下买单的机会。 由于每次都是他扶着刁小雨回家,被他仅有的酒友这么一衬托,他就觉得自己贼能喝,以至于和周楷之对饮的时候,他也没在怕的,甚至还敢劝酒。 可当他被尿憋醒想起床去个厕所时,剧痛的脑袋给了他一个教训。 天旋地转,脑仁像是有人在不停拨弦,还是轮指的那种。 他按按太阳穴,搓了搓脸,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昨晚喝了多少他记不清了,光记得一堆易拉罐,在跟周楷之往床上滚的时候还稀里哗啦碰倒了一小片。 他往旁边看了眼,周楷之背对着他还在睡,没盖毯子,只在头上搭了件T恤。 早饭没做呢! 戚然迅速直起身看了眼时间,才发现都到中午了! 看来周楷之已经喝完了药,自己睡得死,居然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他忍着头痛去厕所放了水,在桌边喝水时发现餐桌已经被周楷之收拾干净了。 还挺有眼力见儿。 浑身肌肉又酸又沉,戚然站了一会儿就有些撑不住,又栽栽歪歪躺回床上。 见鬼,明明他才是攻,怎么却跟被干了一样? 昨晚的周楷之令他爱不释手,除了最后被他发现某个长处不太乐意碰之外,其余都挺爽的。 周楷之的嘴巴很软很甜,后背很好咬,身上的味道很诱人。 他侧了个身,盯着周楷之背影看。 周楷之已经套上了T恤短裤,衣摆掀起一小块,那里有个外圈泛红的牙印。 应该不可能是周楷之自己咬上去的吧…… 戚然承认,昨晚他是有点疯狂,可能是第一次开荤的关系,虽然没吃透,但开起车来就刹不住。他搂着周楷之不愿撒手,往侧腰上下嘴时情绪正亢奋,没收住劲儿,能明显感觉到周楷之当时哆嗦了一下。 短裤裤腿有点长,盖住了他昨晚的作案地点。 周楷之身材不错,不像戚然以为的那样干巴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尤其是屁股,他拍的那两下属实挺过瘾。 冲撞的时候,快感源源不断又转瞬即逝,让他食髓知味,再加上周楷之难耐的闷哼和喘息,那时的自己就像发情的公驴附体,拼命往周楷之腿缝里怼。 怪不得腰这么酸呢。 凉风从窗口吹进来,让戚然觉得舒适,头也没那么疼了。他摩挲了身下的床单,干爽一片,原来周楷之不仅收拾了客厅,还换了床单,不像自己似的射完就睡,渣男石锤。 视奸周楷之以戚然发觉自己硬了而告终,他伸手扯了扯周楷之衣服,想借兄台手一用。 周楷之今天大概是休息,要不不可能大中午的还在睡,戚然捅咕半天没见他反应,色心渐起,往周楷之身后蹭过去,握住了周楷之手腕。 和周楷之接触的一瞬间,戚然就等不及了,他又变成了昨晚色欲熏心的样子,牵过周楷之的手就要往身下按。 周楷之被弄醒了,顺着胳膊的力道躺平,盖着脑袋的T恤滑落到一边。 戚然瞟了一眼,周楷之的脸上竟然套着一个荧光绿的脸基尼! “我操!” 戚然大惊,身子猛地往后一弹,蹬着腿往墙角缩:“你你你……你他妈谁啊?” 他吓得语无伦次,脑袋如同被罩进一口大钟,嗡嗡直响,刚才还精神的小兄弟瞬间软了下去,霎时没了心思。 周楷之迷迷糊糊坐起身,被戚然问懵:“……我谁?” 脸基尼这个东西,原本是在海边游泳的人们为了防晒,或者防止海蜇蛰伤而佩戴的一种面罩,除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其余地方全都被遮住,要是在海边大家都戴倒也正常,但在自己家卧室,一掀被子乍一看见这么个东西,那就是直冲面门的视觉冲击。 作为一个不去游泳不会被蛰伤的醴城灵魂,周楷之竟然在卧室里带着这玩意儿睡觉! 戚然惊吓过度,转而怒气陡升,扯嗓子大喊:“你有毛病啊?戴的什么破玩意儿?” 周楷之抬手揪了揪,换了两口气。 这是他起床之后去买的,昨晚戚然的话他听进去了,就想了这么个招,谁知道就剩这一个颜色了,而且尺寸不符,戴着有点紧,他现在只觉得面部供血不足。 他调整了下孔洞的位置说:“脸基尼。” “我特么知道是脸基尼!”戚然无语到极点,“我是问你戴它干嘛?” “你不是讨厌我的脸吗?这样你应该能好受点……”周楷之绷着嘴唇说。 戚然愣了愣,嚷道:“我好受个屁啊!更糟心了好吗?” 先不说这东西设计得有多鬼畜,单是这颜色…… 荧光绿,各位知道吧? 就是那种关了灯都能看清的诡异涂料,是无论多白的皮肤穿上都会显黑的极限反光板。 周楷之露在外面的皮肤被衬得发灰发暗,五官被勒得快错位,一点周老师端正的模样都没了。 以前再讨厌好歹还是个人脸,现在这是个啥啊? 周楷之怕不是个傻子吧! “周楷之你是不是头和屁股装反了?”戚然被气到没脾气,“你现在就像是把二手内裤套在头上你知道吗?” 紧绷的布料把周楷之两个耳朵勒变了形,头发也被挤得乱七八糟,看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赶紧摘了!不难受啊?”戚然相当闹心。 周楷之以为戚然在心疼他,忙说:“不用担心我,我能忍——” “我忍不了!”戚然喊,“我数三个数你赶紧给我拿掉!三二……” 没等数到一,周楷之就一把扯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戚然。 戚然心道,对嘛,这多好看。 闹了这么一通,戚然什么欲求都没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烦躁地扯过毯子盖上。 见周楷之仍拿着那个荧光绿,没好气道:“立马给我扔了啊,再让我看见真给你做成内裤!” 周楷之哦一声,团巴团巴找地方扔去了。 浴室响起的水流声,大概是周楷之在洗澡。 戚然身心俱疲倒进床里,埋头闷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起来。 太特么沙雕了! 两人草草吃过午饭,戚然冲了个澡,擦沐浴露的时候又想起周楷之戴脸基尼的模样,拄着墙开始乐,冲水也乐,擦身子也乐,总之就是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乐完,戚然顶着毛巾从浴室出来,周楷之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出去一趟。 “简黎明来醴城了,想和咱们见一面。” “去去去!”戚然头发都不擦了,毛巾一扔,套上T恤就要出门。 周楷之重新拾起毛巾盖在他头上,耐心替他擦干:“急什么,来得及的。” 他们约在警局见面,简黎明虽然能出入醴城,但没法和这里的灵魂联系,还是夏无前帮他打的电话。 见面之后,周楷之开门见山地问戚然案子现在的情况。 简黎明:“前几天警察又来了一次,通过询问白氏,已经查到戚然哥去过旧祠。” 警察和白氏说,戚然很久没出现,餐馆的老板正满世界找他,白氏起初不愿意说,后来唉声叹气地交代了戚然最后一次出门,是去周家旧祠见相亲对象。 随后,警察在旧祠的砖缝里发现了一根头发,鉴定之后属于戚然。 “明天警察会来村里做进一步走访调查,看看有哪些人曾经看见你回来。”简黎明对戚然说。 戚然靠着椅背:“没人见过我,我回来那天,除了疯婶,一个人都没见到。” 说来也奇怪,平时都热热闹闹的汤坳村,唯独那天路上一个人没有,似乎老天故意制造了这么个孤独的环境,就为了让他寂静地死去,谁也不连累。 “……那也别灰心嘛,终会有办法的。”简黎明安慰他,“至少戚大壮那个王八蛋成了半瘫,夜路都不敢走,我回去再跟警察暗示暗示,让他们多往戚大壮身上查查。” 窝在一边的夏无前这时说:“我哥查案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你最好还是少说话。” 简黎明惊讶道:“他是你哥?一往……无前……我靠!还真是!亲哥啊?” “废话!” 俩小孩在一旁斗上了嘴,戚然一直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左手无力地垂在椅子边,和周楷之右手离得很近。 夏无前:“……我当时一个飞扑挡我哥面前!” 简黎明:“真假?你有那么猛——” “可以想个办法,让警察直接见到戚然,”周楷之对简黎明说,“就像你和小雨那样。” 三人俱是一愣,看向周楷之,周楷之转动手腕,偷偷捏了捏戚然的指尖。 “啊?挖墓啊?”简黎明拜拜手,“不行,警察说不能随便碰老板姓的墓地,而且我师傅也说了,你们周家最看重风水,咋可能配合嘛?” “能配合的。”周楷之说,“下周是我三周年,我家一定会找你师父做法事。” 夏无前打了个响指:“周老师牛逼!” “不是,什么意思啊?”简黎明没听懂,“给你做法事,和给戚然哥破案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用明白,”夏无前说,“只要见到我哥,跟他说周家要做法事,我哥自然有办法。” 戚然也听得一头雾水,糊涂的同时他还觉得很不真实,讨论的内容是,周楷之也是。 他明明好端端的,却在谈论自己的死,他人口中的戚然不像自己,倒像是他扮演过的一个角色,而现在是下了戏的时间,他坐在摄像机后面,和编剧周楷之,执行导演简黎明,场务夏无前一起复盘刚刚的演技,以及探讨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周楷之说话的时候神情泰然,好像知道事情就该像他说的那样发展,可明明几小时前,他还在戴着脸基尼睡觉。 周楷之有很多面,能温文尔雅看书的是他,能郑重道歉的是他,能逗逼出洋相的是他,能理智分析的是他,能允许自己为非作歹,在频繁攻击下深深喘息的也是他。 这么多不同的周楷之共用同一张脸,戚然能清楚地回忆起这张脸上不同的表情,但都是稍纵即逝的,大概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周楷之这么久过。 直到散会,简黎明也没明白他要带给夏警官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回去的路上想了下戚然刚才的状态,花痴似的盯着周老师,似乎也没听进去多少,看来不上学就是不行。 他轻车熟路地返回,闭上眼,身体放平,再拿掉符咒睁开眼,就是自己熟悉的天花板。 视线一偏,他看见床边原本属于师父的位置坐着刁小雨,而他手上捧着的过阴指南,正是自己许久之前丢失的那本。 -------------------- 周楷之:降维打击,生效。 第五十二章 暗潮汹涌 听说明天警察会到汤坳村取证,刁小雨不便同行,就提前一天来了村子。 他一共来过汤坳村两次,两次都住在简黎明家,但一次是在天黑时候来的,另一次是被简黎明抱回来的,所以他压根没记住简黎明家的具体位置。 但他没想到,他只是随便一打听就能得到答案。 被他问路的大婶极其好信,指完路反倒跟他攀谈起来。 “小伙子,你是冲简黎明来的,还是冲丰师傅啊?” 见刁小雨一脸不解,她开始主动介绍起村里的两块活招牌:“丰师傅会看人,还会看风水,他徒弟嘛,过阴是一绝。” “过阴?”刁小雨觉得这个词耳熟,那本过阴指南还在他包里,之前忘了还给简黎明,这次被他一起带过来了。 “什么是过阴,是和鬼说话吗?”刁小雨想,如果是这个,那就没必要聊了,简黎明跟他交代的可能比大婶了解的要多。 大婶悄声道:“是下到地府和鬼说话!” 刁小雨一抖,后背冒层冷汗。 他咽了咽唾沫,问道:“信得过吗……不会是糊弄人的吧?” “可不敢不信嘞!”大婶拍了下大腿,“俺们这谁家要是死了人,都会托简黎明下去给传个话,有啥没了的心愿他都能说准,你要不信还可以亲自跟着下去,不过那可就贵哩……” 之后大婶说了什么,刁小雨完全没听见,他整个人都木了,大婶好心给他送到简黎明家门口,叫出丰亭把人交给了他。 刁小雨向丰亭打听过阴的事,丰亭沉默半晌,把刁小雨带到了简黎明床边,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床上的简黎明平躺着,眼睛蒙着一块红布,红布下面垫着一张叠成方块的纸片,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好像睡着了。 丰亭让刁小雨把床下的一正一反两只鞋子正过来一只。 “只需片刻他就会回来了,让他自己跟你说吧。”说完,丰亭就走出了屋子。 刁小雨调整好鞋子,就靠在椅背上看着简黎明,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他也不敢伸手碰,就拿出包里的过阴指南看。 不知为什么,原本他一个字也看不懂的书,这次竟然能读进去大半。 在看到过阴准备的时候,简黎明动了动,刁小雨注意力被书本吸引,知道了盖在简黎明眼睛上的纸片是过阴用的符咒,还意识到简黎明现在就在过阴。 过了一会儿,简黎明醒了。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房间里,简黎明盘腿坐在床上,和刁小雨面对面,“就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怕吓到你。” 被刁小雨发现了,他心里虽然发虚,同时也松一口气,因为刁小雨看上去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这次我下去见到戚然哥了。”他怕刁小雨怪他,只好把戚然搬出来,果然,刁小雨抬起了头。 “他在下面挺好的,看起来和周老师相处得不错。” 听见这句,刁小雨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简黎明看出他生气了,没敢再吭声,和刁小雨一块儿盯着过阴指南看。 不知看了多久,刁小雨忽然开口问:“会伤身吗?” 简黎明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个过阴,”刁小雨看向简黎明,“会伤身体吗?” 他们刚谈论完戚然,简黎明以为他想亲自下去看看,就说:“这个……还是看福主身体吧,有的人身体好,带他下去一趟回来反而病了,有的看着腿脚不利索,下去后比我跑得还快,你要是……” “我是说你。”刁小雨说,“总下去,会伤你的身吗?” 简黎明一愣,磕巴地说:“我、还……还行,都……挺好的。” 刁小雨点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夏一往就带领刑侦二队进了村,经过前两回的走访,便衣已经便不了他的身份了,因此他把二队分成了两个小组,打算从两个方向同时调查。 一组由他带领,继续以警察的身份找戚然,另一组则化身成打算给去世亲人办冥婚的家属,表面上来汤坳村取经,实则搜集线索。 警察三番两次来村,大家纷纷猜测戚然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钱,还有人说戚然根本没欠钱,其实是杀了人跑路了。 简黎明靠在院门边,耳边全是嚼舌根的声音,他听着刺耳,却还不好说什么,他转头看向刁小雨,刁小雨正专注地盯着不远处戚然家的门,好像那里今天会有什么可疑行动。然而,那间小院却安静极了,就像根本没人住过。 午后时分,夏一往来到丰亭家,他照例询问了几个关于戚然的问题,临走前,简黎明把他叫到了一边。 “你和刁小雨认识啊?”夏一往点了根烟问,他一进屋就看见这人和刁小雨站一块儿,明显挺熟的样子。 “嗯。”简黎明点点头,“他来村里找戚然,我正巧碰上,就这么认识的,让他砸玻璃的主意还是我出的。” 夏一往看了他一眼,笑骂道:“行啊小子,拿警察耍着玩呢是吧。” 简黎明也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舍别人孩子套你们自己的狼。”夏一往用烟指指简黎明,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明镜儿,如果没有这俩人闹这么一出,戚然的案子也不会落到自己手上。 算是种缘分吧。 他吐了口烟:“戚然有你们俩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夏队能认识我,也是你的福气。”简黎明笑道。 夏一往眯眼:“怎么说?” “我会算命啊,可以免费给你算一卦。”简黎明让他坐下,谁料夏一往摆摆手拒绝了。 “怎么?嫌我算的不准啊?”简黎明顺势道,“我师父是比我算得准点,但他老人家这两天不出活,下周就是周楷之的三周年,他家人托我师父做法事,我师父得提前准备。” 简黎明说完,观察夏一往的神色,夏一往抽烟的动作一顿,问:“就是跟戚然埋在一起的那个周楷之?” 简黎明点点头,夏一往深吸两口烟:“法事要怎么做,会开墓吗?” 和简黎明聊完,夏一往和组员往下一家去了,他们就这样走访了三四天,第五天晚上的时候,两个小组在旅店里开了个小会。 可能是切入角度的不同,二组从普通老百姓视角反倒查出了更多信息。 他们先是在一家牛肉汤店用餐,顺道向老板娘打听想给自己家人办冥婚,这里有没有靠谱的人。 老板娘说,死人的事都找丰师傅,但丰师傅只管办仪式,冥婚对象还是得他们自己找。 组员又问,那若是没有对象,上哪去找呢? 老板娘说她也不清楚,但是周家前段时间刚办了冥婚,她说可以去他家问问。 于是二组敲响了周家的门,要到了鬼媒婆的联系方式。 鬼媒婆很快就和他们见了面,向他们展示了几个手头的“现货”后,组员不甚满意,起身要走,这时鬼媒婆却拦下他们,小声问他们想要什么样的,称可以“私人订制”。 之后,鬼媒婆叫来了一名姓魏的瘸子,魏瘸子夸下海口说自己路子多人脉广,没有他搞不到的货。 二组以再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为由暂停了交易,临走时,他们让魏瘸子在一部手机上输入了联系方式,因此留下指纹。 夏一往让人把手机送回去化验,自己盯着一沓汇报资料,陷入沉思。 “丰师傅,我有个问题想问。”这天晚饭时间,刁小雨叼着筷子尖,礼貌地和丰亭说话。 “想问就直接问,不用提前说,”丰亭说,“你和明明是一样的,在我这随意点。” “嗯……”刁小雨从没和长辈接触过,有些拘束,简黎明给他夹了块鸡肉,示意他不用紧张。 他问丰亭:“为什么不直接和夏警官说,简黎明能看见然哥,知道他是被谁杀的,怎么死的,这样不就有理由挖墓了吗?” 刁小雨问出的问题显而易见,但他当局者迷,一心只想着把戚大壮绳之于法,却忘了警察根本不是他这样的天眼玩家。 好在丰亭和简黎明并没有笑话他,而是耐心地和他解释。 “挖了墓又能怎样,直接到戚大壮家抓人吗?”丰亭边夹菜边说,“警察断案靠的是证据,总得有板上钉钉的东西摆在面前,对于咱们的手艺,信的人坚信不移,不信的人觉得咱们是扯淡,若是拿来当做依据,太没有说服力了。” “而且夏警官也未必会相信我啊,”简黎明接过话头,“我在他眼里就是个普通老百姓,现在又跟戚然哥沾亲带故,说出的话不可能公正得了,很容易带偏他的思路。” 怪不得夏无前会说他哥查案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简黎明想,对于心思缜密的刑侦警察来说,任何一点细微的影响都会左右案件的走向。 刁小雨点点头,是他唐突了。 他仔细想了一下,自己除了从简黎明那知道凶手是谁之外,戚然是怎么死的,在哪被杀,怎么杀的,这些他统统不知道,都需要警方给他答案。 作为受害者家属,他当然希望警方是通过缜密的调查取证进而找出真凶,如果夏一往跟他说——“杀戚然的凶手是戚大壮,没有证据,是戚然在地底下亲口跟我说的”,他一定会骂骂咧咧挥拳过去,并且痛斥警察的不作为。 这种事情的确急不得,总要给警方抽丝剥茧的时间。 灶上的瓦罐沸起来,刁小雨这才想起还有道汤没上,他冲进厨房关了火,先盛了一碗给丰亭。 丰亭接过汤匙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下桌沿,白瓷的汤匙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他正要俯下身去捡,院门忽然被敲响了。 简黎明去开门,夏一往大步迈进屋里,问丰亭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 -------------------- 没有存稿了,现在是赶写赶发,你们要是发现哪里有BUG就指出来,我怕我脑子不好写着写着就忘了 明天休息哈 第五十三章 瞒天过海 “什么忙,夏警官坐下说吧。” 丰亭示意夏一往落座,刁小雨取来扫帚,把地上的碎片扫干净。 夏一往坐下瞧了眼身后,见简黎明已经关好了门,才低声说:“我们刚刚接到了一个人的报案,她说她知道戚然在哪。” 此话一出,屋里的三人同时看向他。 简黎明迅速合上了窗,刁小雨扔掉扫帚,一把抓住夏一往胳膊,激动道:“是白氏吗?她终于肯招了!” 简黎明对他嘘一声,瞧了眼窗外。 夏一往:“不是她,是周楷之的大姐,周梅之。” 简黎明一愣,静静在桌边坐下。 刁小雨疑惑:“大姐?她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原来,周梅之为了给弟弟烧三周年,提前两天回了村。 她在买菜的时候听乡亲谈论起村里这两天的事,说是来了一大帮警察找老戚头家的戚然,周梅之听见这个名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冒出来。 她安慰自己不要多想,有可能是两人重名了,毕竟媒婆跟她说那孩子是邻村的,来历正。可当晚饭时,母亲说起前两天有人来家里打听冥婚的事,周梅之心中一惊,碗摔在地上。 她心慌了一整晚,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凑巧,找戚然和配冥婚,这两个事情在别人眼里就像闹钟和火药,必定没什么特殊关系,但在她那就组成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那天,在和鬼媒婆说完自己的要求后,鬼媒婆就给她报了个一口价,说只要拿这些,就保证给你换个适龄男孩来。 结果也真如她所愿,她拿到了男孩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也记住了戚然这个名字。 她少时离家,和村里的人都不熟,只能花钱办事。她怕被人看出破绽,特意选在晚上办仪式;还另起了一座新坟,把那个叫柳湘湘的姑娘——原定的冥婚新娘葬了进去。 婚礼结束后,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这个叫戚然的孩子,她想,戚然是同性恋吗?如果不是,那她岂不是为了一己之私祸害了人家。 尤其在接到周楷之的托梦后,她疑惑更甚,于是去问了媒婆,可媒婆还是那套说辞,她也只好原样和周楷之解释。 她迟迟没把新娘的名字刻上去,因为她觉得她已经给戚然穿错了衣服,不该再把名字给他写错。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说谎者,她开始同情起戚然来,同样是死者,凭什么自己的弟弟就可以躺平享受,而别人就该被交易,她觉得自己犯罪了,她成了倒卖尸体链条的最终端,成了纵容罪恶的刽子手。 在向警方投案之前,周梅之特意去邻村打听了一下,邻村村民告诉她,整个村子里就没有姓戚的人家。 她带着悔意和自责讲完事件经过,最后哭着求警察不要把真相告知自己的家人。 她说,弟弟生前从没和家人公开过自己的性向,她不想因为自己的错,就把他最后一点体面给丢了。 简黎明听完,深深呼出一口气。 虽然他在周楷之那已经大致了解了周梅之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的角色,但当故事原原本本被还原的时候,他还是被触动了。 周梅之只不过想再爱弟弟一次,但可惜,她选错了方法。 任何悲剧在成为悲剧之前,它的出发点或许都是好的,就像自己最初也只是想替戚然鸣不平,才把戚大壮从家里骂了出去。 谁都无法预知剧情的走向,哪怕师父为人算命算了这么多年,也没算到自己的徒弟会成为凶手之一。 然而这一切听在刁小雨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犯了罪还要藏着掖着?”刁小雨气急,“如果不是她要买,那媒婆就不会盯上然哥,他就不会被杀!” “她是犯法了吧?得把她抓起来,叛她个十年八年!”刁小雨越说越激动,简黎明把他从夏一往身边拉开,带到一旁安抚。 “周梅之的问题以后会追究,现在还需要她提供帮助。”夏一往对丰亭说,“丰师傅,我们想在周楷之三周年法事上带走戚然的遗体,您看能实现吗?” 简黎明和刁小雨惊讶地看向丰亭,刁小雨是一脸懵逼,简黎明是不敢相信事情真的按照周老师预计的那样发展了。 丰亭沉思半晌,问:“夏警官已经有计划了,是吗?” 夏一往的计划,是打算在法事开始的时候,以开墓祈福的名义把两口棺材抬到附近的山洞里,那里会有警察和法医提前等候,待戚然的棺材一到,直接将遗体装进裹尸袋里带回去。 丰亭德高望重,村民都格外信任他,仪式该怎么办,可以有哪些步骤,他说的话没人敢质疑,这也是夏一往找丰亭帮忙的主要原因。 他同时还安排周梅之在周家里应外合,防止有人突然想去山洞里查看。 听说能直接带走遗体,刁小雨心脏狂跳,只要然哥被警方带回警局,案件就能有突破性的进展,如果能借此查到戚大壮的指纹,真凶基本就能锁定了! 期待已久的结局即将到来,刁小雨激动之余又有点恐慌,这么重要的仪式观礼的人一定很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冒这么大的险,会成功吗? 简黎明也没比刁小雨平静到哪去。 原来夏无前说得没错,他哥真的是一点就透,自己只是稍稍提了一嘴要做法事,他就在几天时间里想到一个几乎可以说周密的计划,而且彻底解开了他当初没听懂的疑惑,原来三周年和给戚然破案可以这样联系。 聪明!这些人都太聪明了! 他看了眼师父,他老人家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喝着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他知道,师父是不会拒绝的。 自从知道戚然哥没了命,师父就总爱愣神,或是对着供着的祖师爷一看看一天,像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可他从前明明是看一眼就知生前身后事的第一先生啊。 他知道,师父和他一样也在自责,自责没有护好从小看到大的娃,没有稳稳地抓住一切可能走偏的命相。 师傅总对自己说,人不能和天斗,我们的手艺是要让人理解天命,顺应天命,而不是逆天改命。 可师父还是没忍住出手了,他想干预戚然的命格,让他活得再久一点,毫无疑问,他们都失败了。 一个正常的三周年法事程序其实很简单,开福、烧香、祭拜、送纸,快的话二十分钟足以,但如果硬要搞得很隆重,这事儿办起来一点都不难。 他们可以以冥婚为由头,建议周家多祈福,把两位新人抬出墓室,至于山洞中,空墓室可以同时祭五谷,沉三禽,形式最好多样化些,这样可以延长时间。 等到棺木再抬回来就直接入土封盖,并不会有人发现什么,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他能想到这些,师父不会想不到。 正如他所愿,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丰亭抬起头说:“知道了,我会配合的。” -------------------- 晚好~ 第五十四章 忌日快乐 自从和周楷之肌肤相亲后,戚然就像出了栏的种猪,思绪隔三差五就往那上面偏。 他觉得自己有些龌龊,怎么只开过一次小荤,就能念念不忘好几天,甚至开始期待起午夜来。 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没有完全征服周楷之,这是他醒酒之后都没忘却的遗憾,现在执念太深估计也和这个有关。 但相较起来,周楷之似乎要清心寡欲得多。 这几天晚上,每当戚然出现在监狱,周楷之都已经睡了,这和他平时的生物钟不太相符。 起初戚然以为他在装睡,觉得可能那天的事对周楷之自尊造成了一些创伤,导致他不想面对自己,可每次醒来后,周楷之除了有些睡眠不足,仍像往常一样和自己说话,脸皮比戚然想象得要厚。 这件事困扰了戚然几天,直到又一个午夜,他听见周楷之说了梦话,梦里周楷之好像很心焦,眉头紧皱着,叫阿鹃和石头的名字,还让他们不要吵架,有能耐坐下来谈。 给戚然听笑了。 就因为这个事累成这样吗? 周楷之课讲得头头是道,劝个架就跟小孩似的,谈不拢还威胁,谁会听他的啊? 戚然看了周楷之久未松开的眉毛一会儿,伸出根手指帮他抹平:“我帮你行了吧,大侠可别操心了。”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就直接杀到千丝局,坐在石头面前给人家上了一堂批判课,主要以矫正石头目前的心态为重点,同时向多提升自己、别逼阿鹃太紧以及尽量少打扰周楷之等次目标发散,让石头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一堂课下来,石头彻底被戚然pua,大彻大悟的瞬间握着戚然的手感激涕零,师娘也不叫了,直接改叫师父。 “师父,我觉得您和周老师在一起特别般配,知识含量都那么高!” 戚然矜着面子狠狠握回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啥,能让孩子感动成这样。 就在这时,传真机吐出了一张纸,石头取出来看了一眼,从身后的架子上抽了一张蓝色信封,把那张纸叠好塞了进去。 戚然往架子上扫了一眼,觉得五颜六色的挺好看,可再仔细一瞧,却发现那上面摞着的全是信封,能有上千张,各种颜色都有,组成了一堵彩虹墙。 周楷之不是说,千丝局的信封都是统一颜色么? “那些信封是干什么的?”戚然问。 石头正在往刚才的信封上填地址,回头瞅了一眼:“都是用来装查询结果的,一种颜色代表一种关系。” “关系?” “就是两个查询者的关系,如果两个人是朋友,就会用蓝色。”石头摇了摇手上的信封,“如果是爱人就用红色,陌生人就是白色。” 戚然:“那粉色呢?” “暧昧。” 戚然眸光微动,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你确定吗?” 他瞪着石头,周楷之的信他又不是没看过,里面的他俩连面都没见过,说是陌生人都不为过,哪来的暧昧可言。 石头把信封扔进邮筒:“忘了说,千丝局认定的关系是指当下的关系,并不限制于死亡那一刻,有些人际关系可能会在醴城相遇后发生变化,但他们生前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这个认定结果很重要,”石头说,“很多重大的案子在醴城受审,都会用千丝局的查询结果做依据。查询的内容和信封颜色并不一致,法官看一眼信封,就能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是个什么关系,看内容就会知道生前是什么关系,就能把生前身后事了解个大概。” 戚然将就着理解了一下:“也就是说,如果我和周楷之以后离婚了,信封就会从粉色变成白色呗?” 石头想了想:“不一定,也可能是红色。” 戚然:“……” “你要是有跟我说话这反应速度,阿鹃的事早都不用愁了。”戚然指指他。 石头嘿嘿笑:“这不是活学活用嘛。” 课讲完了,戚然起身要走。 石头把他送出大门,分别时,他八卦地问起戚然,明天周老师忌日,他们要怎么过。 戚然这才想起上周简黎明来的时候,周楷之提过一嘴,没想这么快就到了。 “过什么?”戚然挠挠鼻尖,“一个忌日有什么好过的,多不吉利。” 石头拍拍他:“师父,你已经是个灵魂了,忌日就是你在醴城的生日,生日难道不该庆祝吗?” 从千丝局出来,戚然有点乱,脑子里东一搭西一搭想着,下台阶的时候好悬踩空一节。 按照石头的说法,千丝局的信封制度应该早就有了,周楷之很可能知道各种颜色的含义,可他却和自己说了谎。 他在怕什么? 还有那个暧昧是什么意思?他和周楷之暧昧吗? 每天同床不共枕,一个负责吃一个负责做,偶尔喝点小酒怡情,酒后再来个乱性…… 好像是挺唬人的,难怪连千丝局都误会了。 可惜人不遂天愿。 戚然仔细想了想,他除了想干周楷之之外,别的感情还真没有。 这么说来粉色应该代表炮友。 那晚之后,他发现除了打和骂,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让他痛快。 而且和暴力的发泄不同,从精神上压制周楷之,能让他的心理得到强烈满足,现在他看周楷之都顺眼了不少。 而且周楷之总体表现还算乖顺,之后也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意思,让他很满意。 算了,暧昧就暧昧吧,只要周楷之肯让他压,他就不吃亏。 暧昧对象要过忌日了,这话怎么说怎么别扭。 戚然揉了揉头发走进超市,推了个车开始稀里哗啦往里装。 暧昧对象爱吃甜,暧昧对象不吃海鲜,暧昧对象胃不好……他脑子里全是粉色弹幕,每拿起一样商品都会自动飘出来,指导他买还是不买,没几分钟,购物车就堆满了周楷之爱吃的东西。 他还在糖果区站了十多分钟,愣是没找到那个白桃味同款。 拎着两大包食材走出超市,戚然在一扇橱窗前站住了,他瞧了半天,决定还是走进去。 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只提了一个蛋糕盒,那两包食材他则拜托蛋糕店服务员,帮他叫辆车送到万人监狱门口。 回家后他片刻没歇息,顶着一脑门儿热出的汗开始做饭。 他怕天太热蛋糕会化,忙放进冰箱,做做饭隔一会儿还看一眼时间,估计着周楷之回来的速度,惦记着提前把蛋糕拿出来缓着,要不周楷之吃起来会太凉。 当他把所有的菜都端上桌,又把蛋糕摆在餐桌中间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傻逼了。 周楷之的忌日是明天。 就在此时,周楷之下班回来了。 做了一桌菜并不尴尬,尴尬的是他还买了个蛋糕。 买蛋糕并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他人还在现场。 自从他搬出去住后,几乎都和周楷之岔着时间回来,做完饭再赶在周楷之下班前消失,要不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这种行为。 可现在却被抓了现行。 周楷之没想到屋里有人,正常开门进屋,看见戚然还没太反应过来,怔愣了好一会儿。 他快步走近戚然,语气掩不住喜悦:“你还没走,是在等我吗?” 餐桌比往日丰盛,周楷之看过去,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蛋糕。 淡黄色的,周围一圈裱花,很普通的样式,却让周楷之心漏跳了一拍。 戚然傻站着,连谎都来不及编,尴尬地脸红起来。 “那个……我给记成今天了。”他脸上挂不住,安排周楷之,“你今天少吃点,留一半明天吃。” 周楷之的注意力全在那个蛋糕上。 他从没在醴城吃过蛋糕,因为在他的习惯里,蛋糕应该是生日时候吃的,在醴城,他已经没有了生,忌日,也不过是再回忆一遍死亡过程,实在是庆祝不起来。 那天他为了给简黎明出主意,提到了自己的三周年,没想到戚然居然记住了。 他对戚然笑笑:“忌日都是提前一天庆祝的,你这算是入乡随俗了。” 他拿起塑料刀,想切一块尝尝,走近了才发现蛋糕上还写了一行小字。 -祝周老师教师节快乐。 “忌日不好听,生日不合适,这个最配你。”戚然指指蛋糕,望着周楷之的眼神饱含希冀,嘴角上翘,下巴稍稍抬起,对自己的创意很是得意。 周楷之几乎能想象出戚然在蛋糕店拧着眉想祝福语的样子,东挑西选之后灵光一闪,敲定了最满意的一句。 今天晚上的气温不算高,偶尔还有凉风吹进来,但戚然额头上仍冒着一层汗珠,T恤领口还有汗濡湿了又干掉的痕迹,看起来一整天都没休息。 蛋糕周围,每个盘子里都是周楷之爱吃的、或是曾经夸赞过的菜,不知道“能记住客人爱吃的菜”是不是一个厨师的基本素养,但在周楷之眼里,戚然今晚的种种做法非常唬人。 让他控制不住地多想。 他盯着蛋糕,红着眼说谢谢。 塑料刀缓缓下落,带有“快乐”两个字的切块被平移进盘子,插上叉子递到戚然面前。 “你自己吃吧,我又不爱吃甜的。”戚然嘴上这么说,却伸手接了过来。 奶油里添加了芝士,吃起来浓郁香甜,戚然吃了两口觉得叉子费事,直接捧着盘子啃了一大口。 周楷之给自己切好一块,一抬头对上一张小花脸。 戚然吃得满嘴都是,连鼻尖上都白了,跟个刚拱过雪堆的小猫似的,不时还舔舔嘴唇,周楷之定定瞧着,觉得自己的嘴巴有点痒。 他蓦地想起那天晚上戚然在自己嘴上舔的那一下,他没忍住往前一步,靠近了戚然。 眼前光线变暗,戚然抬起头,发现周楷之正眸色深沉地望着他,他下意识往后躲,瞥了眼周楷之嘴唇。 心跳慌乱且无序,戚然连呼吸都屏不住,鼻间都是奶油的香味,甜到他头昏,可这却是周楷之喜欢的,想到这,他恶劣地探出舌尖舔了一下,然后瞪着眼睛瞧周楷之。 周楷之呼吸一滞,正要俯身,身后顶棚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凭空掉在了周楷之床上。 两人同时看过去,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 周末快乐 第五十五章 波澜再起 戊戌年八月廿八,忌安葬,忌动土。 这天,平静已久的汤坳村迎来了一件大事,村里的望族周氏要给早逝的少爷周楷之烧三周年忌。 三年前,这位才华横溢的青年教师在家中自杀,年仅26岁。 周夫人爱子心切,每个忌日都无比重视,今年更是请来村中最有威望的丰亭先生,为独子亲自办一场祈福法事。 穷乡僻壤之地,对红白两事最为看重,周家邀请了全村老少前去观礼,还放出预告说,这次法事会有一个特殊的环节——礼棺。 所谓礼棺,即在亲属焚香后将墓室打开,抬出棺木,放置于附近山洞中的特殊地点,洞里洞外同时进行祝福仪式,以祈求周家和顺连年。 为此,大批村民涌上了北面坡,只为一睹这难得一见的场面,他们把周家墓群围了个满满当当,更有甚者攀上了附近的大树,像围观节目现场的观众,视线逮着人群中央的素衣老者不放。 晌午日头很大,金亮的光线从高耸的树梢落下来,投在描金的周楷之的名字上,大理石表面附着一层露水,清澈透亮。和煦的风穿林而过,吹起墓群旁长长的幡旗,也吹走了墓阶上飘落的新土。 轰的一声,沸腾的火盆燃烧起来,股股热气映红了周围人的眼睛,周家亲属每人手持三炷香,对着墓碑三鞠躬。 待每人把香插进墓前的香炉,丰亭一扬手,示意礼棺开始。 “启墓——升棺——” 简黎明长啸一声,几名壮汉合力推开了墓室的封盖。 黄土簌簌而落,两个乌黑的棺木被缓缓抬出,丰亭抛洒着纸钱,嘴里唱起声调哀婉的送福歌。 周梅之作为家属代表,负责将棺木带至预先找好的山洞前。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洞口两侧的村民帮忙撩起福幡的流苏,周梅之俯身道谢,引着两口棺抵达洞内一处祈福场地。 放好后,抬棺人有秩序地退出,周梅之看了眼周围,没听见什么动静,她略有担忧地看了眼棺材,走了出去。 她在洞口放下流苏,挡住了一切好奇的视线,周夫人和周相之想进去看看,被周梅之劝住了。 正好这时,丰师傅口中吐火烧碎了一条经符,惹得全场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暂时没人顾得上这里。 简黎明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溜进山洞的,他跑到棺材附近,看见夏一往已经指挥队员开始拔棺材上面的钉子,刁小雨也在帮忙。 他上前挑了把工具,也开始忙活起来。 “两口棺,你竟然选对了。”简黎明对夏一往说。 夏一往戴好口罩:“这口有拔过的痕迹,是你们上次干的吧。” 简黎明没吭声表示默认,又看见刁小雨满脸是汗,上次挖墓把他折磨得昏天黑地,简黎明怕他再受刺激,遂夺了他的工具,让他在一旁休息。 “我们有多久时间?”夏一往拔掉一颗钉子问。 简黎明说:“十分钟,包括拔钉子和钉钉子。” 这钉子可能因为被拔过,钉得不算紧,夏一往看了眼进度说:“够了。” 最后一颗钉子拔完,法医适时地将裹尸袋拿来,棺盖掀起,大家伙望进去,却集体噤了声。 刁小雨离得远,他虽然戴了三层口罩,还是隐隐能闻到怪味,他想有这么多人帮然哥呢,自己就别去添乱了,看着就好。 可是这些人却都跟定住了似的,不动也不说话,不是时间紧吗?还不快点磨蹭什么呢? 他等不及跑过去:“干什——”可话说到一半就愣住了。 棺材里哪有什么穿着喜服的新娘,只有一个身穿花布衫、水洗蓝下裤的妇女,头发凌乱,脸色青紫,刁小雨一眼就认出了她。 简黎明震惊地瞪大双眼。 戚然的棺材里躺着的竟不是戚然,而是疯婶! 那个疼爱他的长辈,那个无危无害每天只是在村口静静坐着的女人! 竟然死了!出现在了和她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 “疯婶!”他痛呼出声,手朝尸体脸上抓去,被法医敏捷地拦下。 法医戴着手套简单查验,初步判断死者已经死亡近12个小时,脖子上有明显勒痕,怀疑死因是窒息。 夏一往脸色阴沉,计划出了意外,这让他始料未及。 虽然他以前有过破案过程中再次发生命案的经历,但这次,凶手明显就是在和他周旋,不让他找到戚然。 对方知道他的目的,又猜到他可能会挖墓,就上演了一出偷梁换柱。 为了布置祈福点,他和队友凌晨三点就来了山洞,那时候外面鸦雀无声,那么作案时间应该是昨晚九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时间掌握得刚刚好,会这么巧吗? 他环视四周,在场除了同事就剩简黎明和刁小雨,会有人走漏风声吗?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夏一往沉思良久,决定按原计划行事,他让一组抬遗体,二组负责封棺,法医同步拍照取证,争取在五分钟内还原现场。 “这怎么回事?然哥呢?”刁小雨失语,他怎么也没想过还会有新的死者出现,现在案子变得扑朔迷离,他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简黎明双眼通红,把着棺材沿不肯撒手,封棺前不得不走了,他才失魂落魄地走到一边,嘴里喃喃:“疯婶没了……我要下去看看……我要去看看……” 刁小雨一惊,见夏一往盯着简黎明看,忙跑到简黎明身边抱住了他。 “没事了没事了,警察会查清楚的。”他轻拍着简黎明的背,他不知道简黎明会过阴的事适不适合被警察知道,万一影响警察断案的话,那还是先瞒着点吧。 这时洞口传来一阵响动,周梅之带人进来抬棺了。 他们一行人迅速收尾,闪进隐蔽处藏好。 简黎明被刁小雨抱进角落,怔怔的一声不吭,待外面的人都出去了,洞里重新恢复安静,他才彻底恢复意识,抹了把脸也朝洞外走。 仪式还没完,他不能把师父一个人扔外面。 刁小雨从后面追上来,担忧地问他:“你能行吗?” 简黎明挤出个笑:“放心吧。”他又跟夏一往说,“夏队,有什么结果请及时通知我。” 夏一往点点头。 简黎明一走,夏一往就让刁小雨和自己回警局一趟。 “现在情况变了,你是唯一接触过戚然遗体的人。”夏一往没挑明,但刁小雨听出他是在怀疑自己。 自从立了案,他就没少在夏一往面前说自己的想法,他说他怀疑戚大壮和白氏,鼓动夏一往亲自挖开棺材看看,现在事实和他说的情况不符,他就有了扰乱调查的嫌疑,甚至有可能怀疑是他盗走了戚然的遗体。 “我没撒谎,也没杀人。”刁小雨说。 夏一往:“你放心,只是配合调查,找到证据就会放了你。” 刁小雨看着夏一往手里的手铐,把手腕并拢递过去:“我配合,只要能抓住凶手,我都配合。” 他垂着眼,语气却坚决,夏一往想了想,将手铐别回腰里,扔了件外套给刁小雨:“盖着吧。” 醴城警局,戚然疯狂敲着夏无前办公室的门。 昨晚,疯婶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他和周楷之都懵了。 跌落在床上的疯婶也被吓得不行,畏惧地瑟缩至墙角,看见戚然她呆住了,反应了好久好久,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戚然心碎至极,扑过去和她一起哭。 周楷之瞧着这一幕,心里满是疑惑,既然能凭空出现在这儿,就说明疯婶死了。 她很大可能是被杀害的,因为她和戚然出现的方式一样,也就是说,她也被埋在了自己的墓里。 又是一场冥婚吗? 还是家里安排的吗? 跟戚然有关吗? 种种可能让周楷之感到压抑,他头一回觉得,在他头顶的不是阳光满城的人世间,而是乌云密布的阴谋场,黑暗与罪恶在角落里发酵,渗入泥土,落到了他们头上,变成腐蚀他们平静生活的酸雨。 没有人会考虑死人的感受,活着的人只顾着自己痛快。 疯婶哭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平复下来还是在不停流眼泪,戚然心疼她,扶她在床上躺下,自己坐在床边握着疯婶的手,红着眼为她擦泪。 “别哭了疯婶……”戚然一开口就有些说不下去,他深吸两口气,轻声问,“疯婶,是谁害了你?” 不问还好,一问疯婶情绪更激动,从默默流泪变成小声呜咽,表情痛苦排斥。 “别问了。”周楷之见状说,“先让她休息一下。” 疯婶哭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戚然坐在她身边守了一宿,周楷之默默把桌上的菜收进冰箱,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人谁也没心思吃饭了。 第二天一早疯婶也没见醒,戚然急于知道疯婶的死因,直奔警局找夏无前。 敲门声把门卫引了过来,站在走廊朝戚然喊:“别敲了!小夏去临城出差了,后天才回来呢!” “那您知道新来的灵魂怎么查档吗?”戚然喊回去。 门卫自然是不知道的,查档只有灵魂的负责警察才有权限,戚然的负责警察是夏无前,还是夏无前主动来找的他,那么疯婶的负责人是谁呢? 为什么疯婶来了一晚上,却没人来领她呢? 他一无所获,只好先回监狱,路上他想到疯婶的遭遇,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被买过来配了冥婚? 会不会是周家故技重施,把魔爪伸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疯婶? 为什么,为什么活着这么难呢? 他带着满心的无力,拉开了监狱房间的门。 走到床前时,看见疯婶仍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而周楷之却站在她旁边,略显慌乱地直起身。 戚然瞥见疯婶脖子上的瘀痕,所有阴暗的想法一瞬间串在了一起。 周家还是那个草菅人命的周家,不该对他们心慈手软!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周楷之重重推到一边。 -------------------- 死者是疯婶,有人猜对了嘛? 昨天是谁猜的石头,给我站墙根罚站去! 第五十六章 携亲寻人 “周人渣,你干什么!” 戚然用身体挡住疯婶,愤恨道:“你对疯婶做什么了?你还想干什么?你们周家还想干什么!” 周楷之后背撞上墙角,他只是想看看疯婶是怎么受的伤,刚才弯下身子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一幕要是被戚然看见说不定就得误会。 没想到还真误会了。 周楷之轻叹口气,站直了身子:“她脖子上的伤,像是被人用绳子勒的。” 听了这话,戚然朝疯婶的脖子上看去,一圈可怖的瘀紫,下颌处的骨骼都变了形,可见凶手下手有多重。 他坐在昨晚守着疯婶的位置,恍然想起昨晚疯婶的脖子上似乎就带着伤了,只是刚才他情绪激动,忘了这茬。 周楷之坐到自己书桌前,挑了本书随意翻着。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周楷之,戚然也不打算道歉,虽然周楷之可能没做什么,但不代表疯婶的事和周家没关,周家做的孽就是周楷之做的孽,他看周楷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疯婶依旧睡得很沉,戚然只好去取了块湿毛巾来,打算替疯婶擦擦脸。 “找到夏无前了么?”周楷之看着忙活的戚然,问他。 “出差了,后天回来。”戚然打湿毛巾,“负责警察也不知道是谁,早上有人来吗?” 周楷之说没有,停顿片刻,又说:“你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掉下来的。” 戚然握着毛巾的手一顿:“我知道,所以我猜,疯婶应该也被埋进你的墓里了。” 周楷之嗯一声,他也是这么想的。 “怎么?这次也没收到信?”戚然意有所指地问他。 周楷之:“什么信?。” “给你配冥婚的信呗。”戚然嘲讽,“你们家人不是擅长干这种事吗?” 原来戚然以为这又是一场冥婚,周楷之无言,他不怪戚然,因为昨天晚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一度怀疑起大姐来。 但经过一早上的分析,他觉得事情可能另有隐情。 “不可能是冥婚,首先,她穿的衣服就不对。”周楷之看着戚然,那从天而降的一抹红简直是惊心动魄。 “其次是年龄,既然之前已经选了你,第二个无论如何也得找个更年轻的吧?” 这话让戚然细细思考了一下。 如果暂不考虑周梅之的操作,那么周家人在知道冥婚对象是柳湘湘——一个跟周楷之很般配的女子的前提下,是不可能为周楷之再配一次婚的。 而且按照周楷之的话说,再次配婚一定会更加精挑细选,怎么也不可能选到疯婶头上啊。 疯婶除了性别“合适”,再就没有能被盯上的可能了。 性别! 戚然灵光一现,如果凶手是为了掩盖冥婚对象的性别呢? 只要让人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个女人,甭管多大岁数,都能达到她的目的! “从这两点看,基本能排除冥婚了。”周楷之继续推理,“如果不是冥婚,还不惜代价非要把尸体放进棺材,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为了隐瞒死者是你的事实,所以我猜,你的尸体应该已经不在棺材里了。” 今天是他的三周年,家里人按照惯例一定会做法事,周楷之设想了一下,假如他让简黎明带的话带到了,警察决定开棺取尸,那么就会看见躺在棺材里的不是戚然,而是另一个人。 至于这个人为什么会是疯婶,大概是因为疯婶看到了什么,被凶手发现所以选择灭口,替换了戚然的尸体,否则他完全可以直接把戚然搬出去,留一口空棺岂不更容易? 周楷之:“所以,凶手是想掩人耳目,让警察暂时查不到和我合葬的人是你。” “或者说,是个男人。”戚然看着他,迅速补了句。 湿毛巾没被拧得太干,细小的水滴顺着戚然的手指流到手背,悬在腕骨处挂住了,戚然觉得痒,却无暇兼顾,周楷之正无声地和他对视,他不想输。 事情分析到现在,真相呼之欲出,周楷之却不往最关键的点上踩。 不想让人知道棺材里埋着个男人的,有且只有那么一个人! 他们沉默着对峙,终是周楷之先说:“凶手有可能还是戚大壮。” 戚然:“还可能是你大姐。”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她就根本不会这么做而且她自己一个人怎么挖墓搬尸?” “谁说她是自己的?万一有帮凶呢?” “你……” 周楷之气结,戚然瞪他一眼,转过身继续为疯婶擦脸。 房间里安静下来,戚然继续擦拭的动作,余光瞥见周楷之靠着椅背,脸烦躁地别到一旁。 你还生气了!你有什么资格生气?我说错你了吗? 戚然在心里气鼓鼓地骂。 如果是平时,他还真挺想仔细欣赏一下这样的周楷之的,毕竟见的机会不是很多。 可现在,疯婶的出现,让戚然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刚来醴城的时候,那时的他们之间,除了恨什么都没有。 疯婶的到来就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和周楷之走得太近,你要记住你是谁。 他是戚然,是被周家间接害死的冥婚新娘,而不是给周楷之买蛋糕做菜的厨子保姆。 他是戚然,是叫嚷着要和周楷之离婚的人,而不应该是渐渐习惯午夜相见的温水青蛙。 他是戚然,是必须视周楷之为敌人、必须恨周楷之一辈子的人,而不应该是因为周楷之长得好就天天想着和他滚床单的登徒子。 就继续恨周楷之吧,挺好的,他在心里这样劝自己。 可周楷之却忽然看向他,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对他说:“真相如何我们等疯婶醒了就能知道,现在我们先别吵,好么?” 礼棺仪式结束后,两口棺木重新下葬,封盖盖严,周家人又在墓前给周楷之烧了纸,三周年法事算是圆满结束了。 人群陆陆续续往山下撤,待山洞附近没了人,夏一往才带着队员和刁小雨从另一侧下山,坐上了回省城的车。 简黎明心事重重,下山时没跟上师父的脚步,落在了队伍后面,到了家,他仓皇推开院门,往屋里进的时候忘了跨门槛,栽了个大跟头。 正在倒茶的丰亭扶了他一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半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事情进行的不顺利吗?” 简黎明就着摔倒的姿势,直接跪在丰亭面前,含泪道:“师父!疯婶……疯婶死了!我们打开棺材,发现里面不是戚然哥,而是疯婶!” 热茶源源不断从壶口倒出,漫过杯沿,淌了一桌子。 简黎明扶正水壶,丰亭这才木然回神,徒手又去端茶杯,被狠狠烫了一下。 “师父!”简黎明惊呼,忙起身取来药箱,找出烫伤膏给丰亭涂上。 “不碍事。”丰亭收回手搓了搓药膏,低着头不再说话。 简黎明收好药,擦干净桌子,才对丰亭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想为疯婶过阴。 “无人求不过阴,难道你忘了?”丰亭背过身。 简黎明没忘,他比谁都记得熟,若是没有逝者亲人带着请求找上他,他是不能平白无故往阴间去的,否则少了敲门砖,去一趟根本没什么意义。 但他就是想问问师父,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到疯婶,疯婶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将近五十年,唯一能替她伸冤的戚然还先死了,现在就只剩下自己——这个曾经受过她恩遇的小孩还能替她想想事情,所以他不能放任不管,他要下去问个明白! 他正想说,可不可以自己做疯婶的委托人,自己求自己下去一趟,却见师父转过身,将一沓钱放在他的手边。 “师父,你这是……” 丰亭撩起衣摆端坐,对着徒弟说道:“我委托你去阴间找一个人。” 简黎明睁大双眼:“是……是疯婶吗?” “是。” 心跳猛烈地撞击着简黎明的胸膛,他嗓子紧了紧,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良久的沉默后,丰亭垂下眼说:“恋人。” 第五十七章 浮尘旧事 日头偏向正午的时候,疯婶终于醒了过来。 戚然叫了叫她,把脸凑到她眼前,戚然的脸像是一种奇怪的信号,疯婶见了就自动开始流泪。 尽管做了很长的心理准备,戚然仍见不得疯婶哭,他心里酸酸的,又陪着她哭了一会儿,总算是止住了泪,他扶疯婶起来靠着床头,替她掖好毯子。 恰好周楷之端来一碗粥,戚然眼皮一跳,有点不太敢喂,反倒是疯婶自己接过碗吃了起来。 吃了东西,疯婶精神头好了不少,她红着眼握着戚然的手,叫了戚然一声:“然然……” 戚然一怔,疯婶吐字清晰,眼神也专注,一点都没有活着时疯癫的样子。 他鼻子猛地一酸,又怕疯婶被他勾得又想哭,赶忙把头埋在疯婶腿上。 “疯婶……” 周楷之站在厨房门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打他小时候起,就知道村口坐着个疯女人了。 她总是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她因为疯而被老公抛弃,又说她被流氓盯上过,甚至传她曾经怀过孕,不足两月就流掉了,流产时躺在大道上疼得嗷嗷直叫,血流了一马路。 周楷之进城上学时,她在村口坐着,周楷之隔着车窗和她对望;周楷之回村教书,她也在村口坐着,周楷之瞧见她的背影,就知道汤坳村到了。 疯婶就像一个图腾,比写有“汤坳村”三个字的石块还有用,村干部嫌她影响市容,隔三差五就撵她回家,可一动她她就又哭又嚎,惹急了还撒泼打滚,反复几次之后就没人敢管她了。 现在的疯婶,是那个曾经被套在疯壳子里将近三十年的灵魂,或许在这三十年之中,她曾有无数次想过好好生活,可肉体却一次次将她往疯癫上拉扯,让她活得不人不鬼。 而死亡,反倒成了她的解脱。 疯婶摸摸戚然的头,轻声问:“然然,我是不是死了?” 戚然肩膀一紧,缓缓抬起头,看着疯婶没出声。 “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疯婶说,“我哭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心疼你。” “心疼我?”戚然疑惑。 疯婶:“你回家那天,我都看见了。” 原来那晚,戚然一个人往旧祠走的时候,疯婶就跟在他身后。 被戚然送回家后她又犯了病,一个人在村子里瞎转悠,嘴里念叨着“下雨了下雨了”,恰巧看见戚然在前面走,她怕戚然挨浇,就颠颠地去撵人。 还没等撵上,就看见了戚大壮的犯罪现场。 “那你也是被他杀的吗?他发现你了是不是?”戚然急忙问,可疯婶还没来得及回答,监狱的门就被打开了。 赵警官走进来,掏出手铐说:“卢月英是吧?跟我走。” 他是疯婶的负责警察,周楷之站起身,拦下他道:“能不能稍等一下,我们有些话还没问完。” 赵警官笑笑:“周老师,不瞒你说,这我都是在外面等了十分钟才进来的。” 疯婶听话地站起来,戚然抓着疯婶不让她走。 “别担心。”疯婶拍拍戚然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判官就是问个话,紧张什么?”赵警官给疯婶铐上手铐,临走时对戚然和周楷之说,如果着急可以去审讯室门口等,审讯结束就把疯婶送出来。 走廊的长凳上,戚然和周楷之隔了老远坐着,墙上的警示灯转着圈亮,戚然看了会儿,刺得眼睛疼。 周楷之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偶尔朝戚然那边扫一眼,他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合适的话题,走廊安静得令人心慌,仿佛随时会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忽然,真的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过头,看见简黎明风尘仆仆,出现在走廊尽头。 “疯婶呢?”他冲过来问。 周楷之:“进去审讯了,刚开始不久。” “你怎么来了?”戚然问,“是要问她凶手的事吗?” 简黎明点头:“怎么样,她说什么了吗?” “还没等说呢就被带走了。”戚然郁闷道。 简黎明扒拉两下头发,颓废地坐下了。 “这两天都发生什么了?法事做了吗?”周楷之他。 “呵,可精彩了。”简黎明哼道,看向戚然,“我们打开棺材,发现里面不是你,是疯婶。” 周楷之心道,果然被自己猜中了。 “你们也不知道凶手吗?就没有可疑的人?”戚然着急问。 “这就是诡异的地方!”简黎明一拍巴掌,“我昨晚还见过疯婶呢,她自己一个人往家走,我看着她进家门才走的,怎么就……唉。” “怪不得那钉子比以前拔起来省劲儿呢,合着又被拔了一次。”简黎明愤愤道,“等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他妈先打折他一条腿!” 他气得直喘,周楷之想了想问:“疯婶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被警察带回去了,说要找找线索,我等不及就下来问问她。” “那你是替谁来的?” 简黎明再次沉默,片刻后说:“……我师父。” 周楷之微怔,过阴的规矩他多少听过一些,若是没有人求,过阴人是不能擅自来醴城的,替疯婶求过阴的竟然是丰师傅,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以前认识?” 简黎明揉了揉快要炸裂的脑袋,长叹一声:“这一个个的咋都这么多故事啊!” 丰亭在成为汤坳村的先生之前,曾经是省城的一位作家。 说作家可能不太准确,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写作爱好者。 他喜欢写东西,没事就爱写些小文章,还曾给杂志社投过稿,被采用了几次后,他劲头大起,开始全职在家搞创作。 丰亭的妻子是他的同乡,两人青梅竹马,感情颇为深厚。妻子在一家工厂做工,工资全部用来养家,丰亭则没有收入,好在两人没有孩子,日子还不算难过。 在丰亭的记忆里,妻子把所有的温柔和包容都给了自己,她是丰亭每篇文章的第一位读者,对着没改过的初稿也能鼓掌点赞,尽管她不懂文学,也提不了什么建议,但她还是毫无保留地支持着丰亭的梦。 外面的人都说丰亭不挣钱不是个男人,可妻子却从来不在乎,她鼓励丈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给今生留遗憾。 写作这条路丰亭一走就走了三四年,这三四年间,他打磨的长篇小说逐渐成型,却没有一家杂志社愿意刊登,他不甘心,就自己贴钱发,哪怕只登在杂志一角,他也愿意。 长久的坚持果然有了回报,有一天,他竟然在家门口收到了几封读者的来信,他激动得差点昏厥,进屋后鞋都不换,直接坐在门口读起来。 第一次看到读者的表白,丰亭感动不已,其中一个叫月影的读者给他的印象很深,她的信和别人单纯的表白不同,里面详细记录了她对丰亭作品的读后感,甚至最早能追溯到他发的第一篇文章上。 这让丰亭大为感动,自己孤独地走了这条路这么久,原来真的有人在默默陪着他。 自那之后,他经常会留意月影的来信,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月影能精准地抓住他想表达的每个点,句子里的隐喻,甚至一些俏皮的梗,她都能在信里揭示出来。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高山流水,只需奏给她一人听,他愈发沉迷写作,甚至为了月影而写,他渐渐疏远家庭,忽略妻子。妻子劝他注意休息,他敷衍了事;妻子让他陪自己去趟医院,他也借口没时间。 丰亭变成了疯亭,成天成宿埋在书桌前,堆砌他笔下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写出了自认为精彩至极的一章,当他兴奋得去和妻子炫耀时,才发现妻子已经躺在床上,咽气多时了。 -------------------- 呜呜呜后天见 第五十八章 月影流殇 葬礼结束之后,丰亭把自己关在家里,他对着书桌和纸笔,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妻子的心脏病是累出来的,病了能有两年多,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那天是在睡梦中发了病,难受得抓紧了床单,她还曾努力唤丈夫的名字,可惜丰亭什么都没听见。 丰亭就此消沉了五年,他的小说断更在妻子过世那天,在发了最后一篇道歉信之后,他烧掉了全部手稿和曾经视若珍宝的读者来信。 在他消失的五年中,月影的信一直没断过,她从一开始的关心安慰,到后来歇斯底里质问丰亭为什么不写了,她惋惜丰亭的写作天赋,又痛恨他半途而废,觉得他在浪费自己的感情,辜负了自己的期望。 可她一封信一封信寄出去,却再也没收到过回信。 忽然有一天,丰亭从外面回家的时候,发现住了多年的邻居换了人,新搬来的是一个年轻姑娘,长得挺漂亮,就是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几乎是同时,他又收到了月影的信,这次不再是邮递员给他送了,而是直接粘在了他家大门上。 丰亭背后泛起冷汗,他朝邻居家门看过去,黑漆漆的猫眼里投出来的,似乎正是月影那诡异的眼神。 旧的信被摘掉,新的信很快就贴上来,丰亭不堪其扰,后来干脆视而不见,可月影却直接站在了他的门前。 从那之后,月影的“关心”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她家的门几乎常年不关,丰亭出和入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丰亭出门她也跟着去,丰亭回家她就写信,还把自己珍藏的丰亭的文章摆在丰亭家门口,希望能让他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优秀。 妻子的事情对丰亭打击太大,他已经决心彻底放弃写作了,可月影却在一次次提醒他,妻子是因他而死。他被折磨得精神崩溃,趁着一个外出的机会甩掉了月影,躲进了朋友家。 朋友的妻子怀了孕,两人打算去汤坳村找一位先生给算算运势。怕月影找来,丰亭也跟着去了,老先生盯着丰亭看了很久,问他是不是有心事未了。 丰亭跪在地上,求老先生帮自己解脱,老先生说可以帮他和亡妻见上一面,但是回来之后,这段记忆就会消失。 除非丰亭肯卖掉自己,做他的徒弟。 过阴人戒律有三,终身不娶,一世无子,永不离村。 离开省城,就可以彻底摆脱月影的纠缠。 爱妻已逝,更无心再娶。 既然不娶,何来子嗣。 丰亭几乎是瞬间就做了决定,他献祭了自己的幸福,只为见妻子一面。醴城的江边,丰亭跪在妻子面前哭着求她原谅,风吹起妻子的长发,她依旧是那个温婉的模样,微笑着对丰亭说从没怨过他,让他好好活下去。 见过妻子之后,丰亭很快就振作起来,他每天跟着师父吃住,练功学艺,每次过阴都会顺便陪妻子一会儿。几个月后,妻子转世投胎,丰亭送了她最后一程,彻底解了心中的结。 而就在这时,月影找来了。 那天,丰亭路过村口,瞥见一个女子站在汤坳村的大石头前东张西望,他离得远,却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月影。 他转头往家跑,躲进屋子里不敢出门,师父知道他的事,就假装村民跟月影攀谈。原来,月影在发现丰亭不见之后报了警,警察虽知道她无理取闹,却也担心丰亭是真的失踪,他们通过丰亭的朋友,得知丰亭搬去了汤坳村,不再回来了。 这信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月影那,她一个人坐车进了村,挨家挨户找人打听,她不知道丰亭的真名,只能用笔名问,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丰亭躲了她几天,希望她能知难而退,结果她却在村口坐下了,像个景区的售票员,出入的人她都要瞧瞧看看。她坐了一个多月,晚上就睡在仓库里,村里的人她都看得眼熟了,却也一次没有见过那张熟悉的面孔。 一个年轻姑娘坐在村口抛头露面,必然会引起别有用心的人注意,丰亭不止一次悄悄打跑了附近的流氓,他对月影愈发生气,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追着自己不放,他开始觉得逃避不是办法,决定跟她见面谈。 又一个晚上,月影坐到月黑风高才走,丰亭跟在她身后偷偷护送,走到一片玉米地附近,月影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想找的人终于出现,月影激动不已。丰亭劝她回去,他说自己已经改了路,永远都不会再写了,而月影年纪轻轻还有大好年华,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可这个姑娘却偏执得很,她找丰亭,就像她追丰亭的文章一样,丰亭写一个字,月影就觉得他是在跟自己恋爱,丰亭逃到汤坳村,她就觉得自己被甩了。 她在月色中向丰亭表白,那些曾经写在纸上的文字被她亲口说出,她声泪俱下,却让丰亭感到压抑,他说自己这辈子只爱妻子一个,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月影认定这是他的借口,她立在月光下,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丰亭立即背过身,他双拳紧握,气得浑身发抖,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给这个女孩体面,可她却如此轻贱自己。 身后的月影逐渐朝他走近,从背后抱住了他。 丰亭猛地甩开月影,他再也受不了,怒吼着让她滚。 月影咬着牙走到丰亭正面,盯着他的眼睛,手放到自己胸上。 丰亭目不斜视,冷着脸走掉了。 他做了一宿杂乱的梦,一边是妻子温柔的脸庞,一边是月影阴魂不散的逼迫,他满头大汗地醒来,听见外面尽是杂乱的脚步声,他问村民怎么了,村民说,村口的那位姑娘昨晚被几个流氓强暴,现在在村口发疯呢。 丰亭脑袋轰的一声,怔怔地跟着人群跑过去,他看见月影正坐在她常坐的那个石墩上,咧着嘴嘿嘿笑,她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再也不是昨天之前那个聪明伶俐的样子。 巨大的打击让丰亭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刚刚从害死妻子的阴影中摆脱,又再次陷入了月影的困境里。 他开始没日没夜往醴城跑,哪怕妻子已经转世,他还是想去她那躲一躲。到了该回阳间的时限,他也不想回,师父作法招他回去,他却挣扎反抗,最终伤到了自己。 他被师父强制不许再过阴,就这样,他连最后的逃避方式也没了。 从那之后三十年间,月影变成了疯婶,关于她的流言在口口相传里早都变了味儿,人们都说她是被男人抛弃了,坐在村口是为了等那个男人来接她。 却几乎无人知道,她每天面冲村子而坐,就是在等自己心爱的人心甘情愿走出这里,和她一起回到省城,继续追逐他们文字的梦。 简黎明讲完,重重呼出一口气,头靠在墙上。 他想起师父发红的眼眶,和拜托自己一定要问明真相的神情,闭了闭眼。 “这些年师父一直心里有愧。”简黎明说,“疯婶住的地方是他给找的,他还偷偷托人给疯婶资助生活费,而且他每天晚上都会出去一趟,我一直以为他是去练功,原来是送疯婶回家。” 戚然恍然想起有几次他在送疯婶回家时,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们,原来是丰师傅在悄悄保护她。 那时他心有余悸,叮嘱疯婶回家之后不要出门,疯婶在没犯病的时候就是个正常人,并且十分听戚然的话,这次怎么会在回了家之后再次遇害呢? 周楷之这时问:“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丰师傅会说疯婶和他是恋人关系呢?” 简黎明叹口气:“师父说,如果他以普通朋友身份委托,他怕疯婶不愿跟我说实话。恋人这个身份是疯婶生前最想要的,他那时给不了,现在也不必守着了。” 三人沉默着,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疯婶站在门后神情轻松,门外三人站起身,把疯婶接了出来。 “疯婶……” 简黎明不能和灵魂接触,只好站在不远处,攥着拳头流泪。 疯婶朝他温柔地笑笑:“明明来了,你师父他还好吗?” 第五十九章 幸存偏差 由于简黎明已经来了很久,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他们干脆在警局借了间空会议室和疯婶说话。 “是魏瘸子。”疯婶说,“我睁开眼睛时,看见他把绳子从我脖子上取下来。” 那晚她刚出家门,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鼻子,再醒来时,就是灵魂脱体站在一旁,魏瘸子抽出细绳,把她的身体扛上肩膀,往北面坡搬。 她跟着走了一半,就被一股力量推到了周楷之房间。 “就他一个人?”戚然纳闷,自己死的那天可是好几个人一起打开的墓室,魏瘸子还是个瘸子,凭自己就能杀人埋尸,他有点不太信。 简黎明也疑惑:“那晚你回家后是又出门了?” 疯婶:“嗯,我听见门外有人叫我,就出去看看。” 那晚到家后,有人来敲她的门,还能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疯婶。 “也是魏瘸子?”周楷之问。 疯婶摇摇头,看着戚然说:“我不知道是谁,但是听着声音像你。” 隔着门板,她以为是戚然在叫她,声音像,称呼也像,她以为戚然回来了,赶忙开了门出去,跑到大道上也没见人,然后就被人迷晕了。 “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疯婶神色平静地说。 “是戚大壮!一定是他!”戚然忽然激动,“他当初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旧祠里,他就是因为被迷晕失了力气,才被戚大壮轻而易举地放倒,一棍子砸没了性命。 这个卑鄙小人,竟然用同样的办法杀了疯婶!自己当初怎么没掐死他! 简黎明奇怪:“可是戚大壮不是被吓废了吗?不能说话不敢走夜路的,一直也没见好,夏队好几次想问他话都没成。” 周楷之:“这些你听谁说的?亲眼见过吗?” 简黎明:“村里人都这么说啊,以前他总爱晚上出去抽烟,现在也不去了,不能说话是警察说的。”他想了想,“从上回我给他过阴之后他就一直这样了,按理说早该好了,他那伤又不重,就是被吓——” 他忽然噤声,看了周楷之半晌道:“你是说……他有可能是装的?” 周楷之没说话。 他早都这么怀疑了,只是从来没说过。 自从被戚然吓过之后,戚大壮就不敢走夜路,也不能说话了,听上去是挺惨的,但周楷之却觉得可疑。 据简黎明叙述,戚大壮除了这两个毛病,胳膊腿什么的还都全乎,也没耽误吃喝。 不敢走夜路,其实是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意味着以后夜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将口头上和戚大壮无关。 口不能言就可以避开一切审讯,没了言多必失的麻烦,就不会路出马脚,非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说是被吓坏了谁也不能怀疑。 这两点足以让戚大壮暂时逃过警察的视线,继续谋划下一场犯罪。 这些都是他在听说戚大壮被吓成那样之后想到的,那时他觉得自己有点阴谋论,万一人家是真被吓坏了呢,可当疯婶的事情一出,他就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除了戚大壮,再也不会有人能同时拥有犯罪动机和犯罪条件两个因素,所以他才会在戚然怀疑大姐的时候说出戚大壮这个名字。 不得不说,这对于只能待在村子里哪也不能去的戚大壮来说,的确是延缓调查的好方法。 只是这么精妙的点子,会是戚大壮自己想出来的吗? “我要回去看看!”简黎明噌地站起身,这个推测让他心慌,他必须要亲自弄明白。 “你怎么看?他当着别人的面肯定不会暴露的。”周楷之说。 “让警察直接把他抓起来!”戚然蹲在疯婶手边红着眼道,“直接严刑拷打,我就不信他不说!” 疯婶安慰地摸了摸他。 “别太莽撞了,容易打草惊蛇。”周楷之叮嘱简黎明,“也先别跟警察说,可以找借口去他家观察着,有可疑的地方就记下来,以后或许能用上。” 疯婶也劝他不要冲动,凡事讲究有理有据,要多听听师父的意见。 提到师父,简黎明红了眼眶:“疯婶,我师父说和你是恋人关系,才托我来的……” 疯婶微怔,苦笑了下说:“他还以为我跟以前一样。” 她对简黎明道:“对你师父说声谢谢,教他不必可怜我,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后也不会有隐瞒,他想问什么你就尽管来问。” 说完她拍拍戚然,戚然搀着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听说疯婶的尸体已经被警察带走,现在墓里是口空棺,戚然就把疯婶安排在街心公寓住。 给疯婶送到公寓后,他和周楷之到附近的超市置办些生活用品,打算给疯婶送去。一路上,戚然闷头往前走,像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周楷之推着车,安静地在后面跟着。 戚然情绪不对,脑子也不清醒,挑东西的时候压根没看,甚至往车里装了两条男士内裤,周楷之想偷摸放回去,却被戚然逮个正着。 “干嘛呢?” “这是男士的。”周楷之拿起来跟戚然展示。 “靠。”戚然夺过来扔回货架,“看错了,我实在是没心思逛。” 戚大壮不仅害死他还害死了疯婶,这让他难以平复,他在地底下看得清清楚楚,他什么都知道却不能说。 托梦不过审,回魂报复被惩罚,困扰着他的那些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坏人说假话好人被冤枉?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样黑白颠倒? 他看着周楷之默默把他扔回去的那条内裤摆好,恍然想起周楷之的遭遇,周楷之也是个好人,却也早早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杀死。 他无奈又无力地低语:“周楷之,你懂的比我多,能给我讲讲吗?不是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吗?为什么戚大壮还能活着?为什么他还能有儿子?” 周楷之听他问完,推着车慢慢往前挪。 他挪了一小段,回头问戚然:“你听说过‘幸存者偏差’吗?” 戚然摇摇头。 “据说美国军方曾经做过一项调查,他们研究了所有遭受过攻击的飞机,发现机翼是最容易被击中的部位,而机尾则是最少被击中的部位,那么你猜,他们决定加强哪一部分的防护?” “机翼呗。”戚然说,“都说最容易被击中了,肯定很脆弱。” 周楷之笑笑:“但其实,他们选择了加强机尾。” “为什么?” “你想啊,所有被调查的飞机都是曾经被攻击却平安返航的,在这些飞机里,机翼被击中的数量占多数,也就是说,击中机翼不会致命。” “而被击中机尾却返航的飞机都是侥幸存活的,大部分都已经机毁人亡了,根本没有被调查的机会。” “所以说,用幸存下来的飞机做调查得结论,是根本不准确的,这就叫‘幸存者偏差’。如果你用所有幸存者的数据来解释同一现象,这个现象本身就不可靠。” 戚然看着周楷之,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明白周楷之跟他说的这些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这时周楷之说:“其实,戚大壮就属于‘幸存者’。” “你只看到戚大壮坏事做尽还活着,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幸存者在观察,他只是极少数做了坏事却暂时没被惩罚的人,被惩罚的人都在地狱呢,他们生前可都是各个地方的戚大壮啊。” “很多事情是我来到这才明白的,”周楷之说,“比如不是所有的报应都是现世报,可能报应在子代孙代,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但总会有个结果的,不在那里,就是在这。” 周楷之跺了跺脚,戚然低头,看见了他们脚上的脚镣。 两个红灯交错闪动,戚然思考着周楷之的一番话。 这个故事的意思,大概就是研究人员把重点放错了,他们应该研究的是已经回不来的飞机,而不应该用幸存的飞机作参照。 同理,他的重点也错了,他不应该只看着戚大壮没受惩罚,而应该想着他总会有下地狱的一天,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戚大壮揪出来,让他在活着的时候接受法律的制裁,还疯婶和自己一个公道。 像是从一座七扭八拐的迷宫中终于走了出来,戚然心里一下敞亮不少,他转过头,看见周楷之正偏头瞧着货架上的东西,看得挺认真。 他顺着看过去,发现了一盒葡萄味的糖。 这人怎么就知道糖? 竟然还换口味了? 他走过去拿起一盒,哗啦一声扔进了购物车。 -------------------- 我来了! 第六十章 抽丝剥茧 戚然失踪案的案情有了重大反转,引起了警方高度重视,省城警局成立了专案组,并增派人手支援夏一往的刑侦二队。 法医那边也迅速对疯婶进行了尸检,第二天,检验报告就送到了夏一往面前。 死因是窒息,体内有三唑仑成分,法医因此推断,死者是先被人迷晕后,又被人用绳子从正面勒死。 “这份是二组手机上指纹的鉴定结果,经过指纹库比对,发现属于一名叫魏强的人。”法医给了夏一往另一份报告。 魏强,48岁,汤坳村村民,8年前与人斗殴导致左腿残疾,因此留有案底。 “这个魏强之前为什么打架?”夏一往问。 “已经让人去查了。”法医说,“在死者的指甲里还发现了少量皮屑,通过鉴定,所属人也是魏强。” “夏队,魏强的资料查到了!”一名小警察冲进来,夏一往接过资料,看见案件详情时愣了愣。 “要说这男的也真够可以的,这种案子我还是头回见呢。”小警察对法医说,“姐,你能想象吗,这姓魏的四十来岁的人了,竟然跟自己的老丈人扒灰!” 法医阅历深厚,仍是吃了一惊:“跟老丈人?俩男的?” “那可不!”小警察看了眼夏一往手中的资料,压低了声,“那上面写的,因为扒灰被家里人发现,老头一激动当场过去了,老头的儿子打折了姓魏的一条腿。” “行了,别八卦了。”夏一往合上资料,他以为魏瘸子的前科会和本案有关,结果没什么用。 他回到办公室,将目前掌握的线索又重新捋了一遍。 此案的死者有两个,戚然和疯婶。 根据周梅之的口供,戚然的死是因为冥婚,他也的确是被葬进了周楷之墓里。 可当他们打开棺材,里面却躺着另一名死者。 这名死者为女性,死亡时间在前一晚,如果说她的死亡时间是巧合的话,那么死后被埋进戚然的棺材就不能用巧合来形容。 夏一往在办公室来回走动,模拟凶手的犯罪现场。 凶手在打开棺材之后做了两件事—— 一,把戚然搬出来; 二,把疯婶放进去。 他之所以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掩盖两件事—— 一,死者是戚然; 二,死者是男性。 对于男女这件事,只有在周梅之的口供中有所提及,她说她在意冥婚对象的性别,特意选择了一具男尸,所以理论上,她是有充分的动机杀害疯婶并且换尸的,但实际上她却做不到。 因为从制定开棺计划前到发现遗体被换,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警方的监视中,根本没有机会单独行动。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不想让人知道棺材里埋的是戚然。 听说警察来了,他心里发慌,情急之下选择杀人换尸,至于为什么选择疯婶,或许是短时间内找不到别的尸体,一个疯了的女人又给了他可乘之机。 这么推断下来,这两起案子的凶手应该为同一人。 夏一往又看向魏强的资料,疯婶的指甲里有他的皮屑,说明这人有极大的嫌疑,现在应该立即派人去汤坳村实施抓捕。 但他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把魏瘸子放在戚然的案子里套了套,得到的案件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魏瘸子接了鬼媒婆的活计,要为周家找一个男尸配冥婚,他看见戚然回了村,觉得这小伙子挺合适,就跟戚然父母打了招呼,让戚然去旧祠相个亲。 戚然去了后被杀,为隐瞒,他撒谎说戚然跟对象私奔了,他也联系不上,这个理由恰巧说服了戚然父母,他们也信了,再加上白氏怀孕,戚大壮生病,谁也没再提找儿子的事。 漏洞百出。 先不说戚然是怎么被盯上的,单拿魏瘸子的能耐来说,他自称没有搞不到的货,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弄来个现成的男尸,反而要如此费劲地杀人呢? 夏一往想起他们在旧祠找到证据的那天,白氏在口供里提供的信息,她说戚然的相亲对象是个男人,戚大壮给找的,她之前一直支支吾吾,是因为喜欢男人这件事在村子里见不得人,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还抹着泪讲了戚然是如何出柜的,她说这事除了家里人,谁也不知道。 如果魏瘸子不知道戚然喜欢男人,他又是怎么给戚然骗到旧祠的呢? 如果他说给戚然介绍个姑娘,戚然父母明明知道儿子是同性恋,又怎么可能答应呢? 这条路不通。 也可以说,此条路若想走通,怎么也不可能绕开戚然父母。 想到这,夏一往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了。 在戚大壮。 去戚然家调查的几次,他们都没能接触到戚大壮,这人一直闭口不言,白氏说他被吓糊涂了,现在想来有些可疑。 早点安排人盯着他好了。 他从资料中抽出身,朝领导办公室走去,戚大壮的事情尚不清晰,这个魏瘸子可不能让他跑了。 虽说在醴城团聚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但戚然还是因为身边有了第一位亲人而觉得幸福。 疯婶来了之后,戚然每天给周楷之做完早饭就去街心公寓陪她,一开始他还给疯婶拎了个饭盒去,后来发现疯婶的饭做得比他还好。 如果没有一具疯癫的身体,她将会有多么美好的人生呢? 为了陪疯婶,周楷之也调整了下班时间,到家都早了许多。 虽然他在生前和疯婶的交集不多,但在醴城,他忽然觉得像家里来了客人,还是戚然珍视的长辈,他作为“主人”应该好好招待一下。 这天周末,周楷之难得休息,戚然提出要带疯婶去公园逛逛。 他们三人租了辆双排自行车,疯婶坐后面,戚然和周楷之在前面蹬,还没蹬出几米,两名车夫就吵得天翻地覆,差点撞上旁边的路灯。 “你会不会骑啊!走直线走直线听不明白是不是?”戚然狠狠锤了下塑料喇叭。 “是你抓得太紧了。”周楷之跟他掰扯,“车把都朝你那边歪。” “大哥你也太能赖了,是你根本没抓住好吧!” 周楷之:“你松开点!” “行我松开。”戚然说完,放开了车把。 没了力道,周楷之又抓得紧,车头一下子拐了个猛弯,车身倾斜,差点把人都扣地上。 戚然迅速抓回把手:“我松开能行吗?” “你真是病得不轻,有你那么松的吗?”周楷之也气得不行。 “那你说说我怎么松。” “松一半握一半,像这样。”周楷之给他示范,戚然压根不看,“行了吧,你个天天坐车的少爷,能会骑车我就把车吃了!” “好!你现在别扶也别蹬,我一个人要是能骑到前面的路口,你就把车吃了,不吃下辈子就是我儿子!”周楷之偏要跟他较这个劲。 “成!”戚然立即收回胳膊抱着胸,还侧身对身后的疯婶说了句,“你可得扶着点啊婶儿,最好把安全带也系上。” 土黄色的带棚自行车磕磕绊绊,艰难地在石板路上前进,周楷之胳膊长腿长,窝在小驾驶室里有些折腾不开,但他还是横跨了两个车把握着,脚下用力踩踏板。 说来也奇怪,这路明明是平的,刹车也没捏,怎么就这么难骑?他浑身使劲儿,身子还往前晃着借力,像个黄包车夫,可车子就是不像人家那样快到飞起。 他累得满头大汗,戚然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视线晃动之中,他忽然发现戚然的一条长腿落了地,鞋子撑着地面,硬是不让车子挪一步。 “戚然!” 他气急败坏,戚然却大笑不已,晃响了车棚边角的铃铛。 -------------------- 本来后面还有一千多字,但是我怕明天写不完,就挪到下章了,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嘿嘿嘿 第六十一章 照顾好他 两个小时在打打闹闹中过去,他们还了车,在一家室外饮品店坐下来休息,周楷之要去买点喝的,被戚然按着又嘲讽了一番。 “骑个车挺废腿的,就不劳驾少爷了,我去吧。” 空气终于安静,周楷之轻吐口气,对疯婶抱歉道:“吓着你了吧婶儿,我俩平时不这样,一直都……挺文明的。” 疯婶笑了笑:“我虽然疯,但不傻,然然刚来的时候应该没少拿你出气吧?” 周楷之挠挠额角:“他也够不着别人了。” 眼前的年轻人还是当初的模样,疯婶仍记得他回乡教书那天,周楷之从车上下来,荒芜的汽车站被车轮卷起了土,可他的眼里却有绿洲。 现在的周楷之依旧在做老师,眼神却比那时暗淡许多,除了在看着戚然的时候。 刚才他和戚然打嘴仗了一路,但看得出来他乐在其中。 买饮料的人很多,戚然领了号,排在队伍的末尾。 周楷之看了戚然一眼,戚然也刚好回头。 他们很快就各自转回去,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可疯婶却会心地笑了。 “怎么了?”周楷之也笑。 疯婶问:“然然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认识吧?” 周楷之:“没见过。” “他活着的时候是个乖小子,说话都不会很大声,唯一一次叛逆就是跟家里出柜那回,他带着一身伤跑我这来,说他不喜欢姑娘,还问我会不会也觉得他恶心。” 从另一个角度听到的戚然的故事,依然让周楷之动容。 “我一直拿他当亲生儿子,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好事,所以当他跟我说要进城打工时,我特别高兴,还拿了点钱给他,我一直盼着能回省城,他这也算帮我做到了。” “他回来那天,我既开心又难过,开心是好久没见他,难过是怕他回来就不回去了。”疯婶说着,渐渐红了眼,“谁知道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晚她跟着戚然,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倒在黑暗里,她没见过食子的虎,被吓坏了,双腿像是灌了铅。后来魏瘸子来了,她怕被发现慌忙往山下逃,逃到半路听见凄厉的唢呐声,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要和你结婚的,后来他跟我讲了你们的事。”疯婶一顿,“你想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周楷之没回答,心跳开始变快。 疯婶道:“他说,‘我和周楷之就是孽缘,如果我们活着的时候认识,一定谁也看不上谁’。” 她按照戚然的原话转述,连语气都一样,周楷之全部听清楚了,却一个字都没懂。 戚然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就像在评价别人的事,疯婶复述的时候,想起了她讲自己被害的时候那同样平静的状态。 那时的她终于摆脱了疯癫的自己,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新生感,悲伤的事都不再悲伤,她猜想,既然戚然和她一样,是不是说明,他没那么恨了。 刚才两个孩子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她除了感觉到久违的亲情,似乎还看到了一点爱情的甜。 哪怕这两个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她忽然就湿了眼眶。 爱是她求了一辈子的东西,戚然替她得到了,像极了她没能回到的省城,戚然却替她待了七年。 终于能放心地走了。 “赵警官下了通知,我该上车了。”她对周楷之说,“过了头七就走。” “这么快?”周楷之惊讶。 “人老了,本来也没剩几年活头,要是没有这事,我的身体也扛不了多久。” 队伍终于排到戚然,服务员递给他三杯饮品,他别扭地端在手里,疯婶慈爱地看着,恍然想起戚然小时候摇摇晃晃给她端热水的样子。 在戚然走近他们之前,周楷之听见疯婶对他说:“拜托你了,帮我照顾好他。” 晚上给疯婶送回公寓,戚然和周楷之散着步往家走,他好像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走路都是蹦着的,周楷之却步子沉重,戚然走三步他能走一步,急得戚然上来扯他胳膊。 “怎么了你?腿真骑废了?” 周楷之看他一眼:“没,就是有点累。” 戚然看了看表:“平时你下班比这晚,那都没吵吵累,玩一天怎么就累了?” 他们在公园骑完车,又划了船,又爬了一座小山,出了公园又去商场买了不少东西,这么一想的确没咋休息。 忘了这人是个少爷了,估计上辈子都没走过这么多步。 “来。” 戚然今天心情好,勉强允许周少爷借他一用,他站在周楷之身前,微微弯下腰,朝他拍拍自己的背,“上来。” 身后的人没动,戚然回过头,见周楷之一脸见鬼的表情。 “干嘛?你不是累吗?背你啊。”戚然说。 周楷之笑了:“谢谢啊,还不至于。”说完继续往前走,被戚然一把抓住。 “瞧不起我啊?怕我背不动你?我可是从扛米面干起的学徒,有的是劲儿。” “你不是从拍黄瓜干起的么?”周楷之问。 “那不是没拍好就被分去干力气活了吗?”戚然说,“快点,趁着我心情好,最好给我点面子。” 周楷之往四周看了看,周围行人不多,但大街上一个男的背另一个男的,多少有点别扭。 “你个死人怎么怕这怕那的?再不上来我腰就要折了,腰折了就用不了,用不了就操——” “背!我上!”周楷之及时打断他。 周楷之伏在戚然背上,神色复杂。 他没病没灾,腿脚利索也没喝醉,却被戚然背着在大街上走。 戚然看着瘦,没想到还真有劲儿,尤其是刚才站起身那一下,又徐又稳,让他一点没慌。 但他还是把胳膊绕到戚然脖子上搂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戚然此刻的表情却相当狰狞。 后悔装这个逼了,戚然在心里暗骂自己,这周楷之看着挺瘦,谁成想这么压秤啊? 两条长腿被他一左一右扶在腰侧,结实的肌肉硬邦邦的,一点没有上回软弹弹的感觉。 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也快让他不能呼吸,他觉得自己像扛了一座大山,而他就是愚公本公。 但是牛逼已经吹出去了,米面不能白扛,周楷之也绝不能放手。 他强迫自己想点别的,想想今天的游玩,想想疯婶,忽然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哎,周楷之。”他叫了背上的人一声,周楷之应了下,他却差点把人从背上掀下去。 “我靠,你离我耳朵远点!” “哦。”周楷之挺直了上身,“怎么了?” “那个功德是怎么赚的啊?可以给赚来给别人用吗?”他问完,感觉周楷之僵了一瞬,他没法回头,只好等着答案。 “……你知道了?”周楷之忽然问。 戚然莫名其妙:“知道什么?我知道还用问你?你不是每天上班么,我听夏无前说你们这些有班的都是能赚功德的,功德以后能上好车,是真的吗?” 周楷之稍稍放松,说:“是。” “那怎么算啊?会有人记录吗?” “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填表,结算一天功德,受益人可以填自己也可以填别人。” “那太好了!”戚然激动地直起了背,周楷之慌忙抓紧了。 戚然又弯回去:“那我就可以给疯婶赚点了,她上辈子太苦,下辈子让她去个好人家,从现在开始也不知道能赚多久,但总比没开始强。”他问周楷之,“你有没有工作给我推荐一个,我不怕苦,功德高就行。” 周楷之想了想:“我给你问问吧。”说着他掏出电话,按了几个号码,拨通之后跟那边聊了起来。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通话上,上身无意识前倾,又恢复了之前贴着戚然耳朵的姿势。 那边可能在介绍工作内容,周楷之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戚然垂着头,带着身上的重量和半边麻掉的身子,走得愈发艰难。 “搞定了。”周楷之终于放下电话,戚然顶着张透红的脸,长舒一口气。 “帮另一座万人监狱的狱卒监督行刑,就像给跟我送药似的,双倍功德,明天可以上岗。” 戚然一听,犹如被打了一针兴奋剂,往上兜了兜周楷之,欢呼着超前冲去。 以前戚然看狱卒给周楷之送药,没觉得这活有多难干,反正喝完了就收碗,一家一家也没看难在哪,可当真干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的任务是看着罪犯行刑,罪犯没服完刑他就不能走,如果都像周楷之那样喝得干脆倒还好,他车上一共十碗药,一小时了两碗还没送出去。 犯人不是哭就是赖,反正能不喝就不喝,他是左哄右骗又威胁恐吓,刚送回了药车,又要去楼顶监督跳楼者的行刑。 几十米高的楼,灵魂一个接一个排队往下坠,他必须一个个确认摔没摔到底,那画面那动静,实在是没有词来形容,他强忍着恶心,就怕一个站不住也跟着下去了。 下班填表的时候,他郑重写上疯婶的名字,看着系统录入存档,折腾了一天的疲惫终于全部释放出来,出了监狱的门就瘫在了地上。 他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了,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干嘛呢你这是?” 夏无前一只脚刚迈进监狱又收了回来,他看见栽歪在地上的是戚然,停下来问。 “嗯?无前啊……我要累死了,你开车来了吗?送我回去。”戚然皮动嘴不动地说。 “开了,你等会儿啊,我得进去办点事。” “不急,我正好歇会儿。” 夏无前办完事出来,戚然都已经累得睡着了,他把戚然扶起来,扛肩上往车上走:“你干嘛了累成这样?” “当狱卒啊,这破活真不是人干的。”戚然有气无力地说。 “监刑啊?”夏无前没想到,“不是吧你竟然去干这个?要赚功德?” “你怎么知道?”戚然弱弱抬起头,“哦你是警察,你啥都知道。” “什么警察,正常人都知道,狱卒这活是最可怕的职业,越靠近地狱越可怕,但是功德也越多,一般都是由地狱里灵魂的家属担任,他们是要替亲人赎罪的,你做这个是为了谁啊?” “为疯婶。” “疯婶?卢月英?”夏无前刚出差回来就听赵哥说,有这么一个灵魂在他手上,还把戚然周楷之简黎明全招过来了。 戚然点点头。 “给她赚还有必要吗?”夏无前直接说,“她不是头七之后就到时间了吗,就剩两天了。” “什么两天,她才刚来,身份证还没办呢。”戚然没当回事。 “用不着办了。”夏无前说,“她就是头七后要上车那批,赵哥跟我说的。” 被他扶着的戚然忽然站住了脚,直直望向他,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 真点存稿0 明天没得更了555 第六十二章 单枪匹马 周楷之下班回到监狱,看见戚然正坐在床上发呆。 餐桌上空空的,厨房里也干干净净,周楷之以为他是工作了一天累了,遂拖过椅子在戚然面前坐下,问他今天体验怎么样。 可戚然却忽然说:“疯婶要走了。” 周楷之一顿,看着戚然。 见他这个反应,戚然明白了什么:“你知道?你早都知道了是不是?” 周楷之:“嗯。” “什么时候?” “在公园那天,你去买饮料时她跟我说的。” 戚然想了想,怪不得那天周楷之没精打采的。 “怎么不告诉我?” 周楷之:“你难得高兴。” 戚然抓乱了头发,又丧又烦躁:“你都知道了还帮我找工作?” 周楷之没吭声,得知疯婶要走后他的情绪也不高,虽然醴城本就是一个临时落脚之地,上车也是去迎接新生,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这种迎来送往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他想跟着戚然一起尽尽孝,这两天下班,他把受益人那里也改成了疯婶的名字。 “唉……”戚然叹了口气,“那个上车,是怎么个上法?” “上车就是一种说法,其实根本没有车。”周楷之说,“要自己走过去,从醴城大门口走到奈何桥头。” 周楷之想起他送过一位从前的同事上车,在奈何桥头和他告别,看着他走进一片白光,光里面有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原来可以送她……”戚然听完,忽然坚定地对周楷之说,“我要去送她!” “嗯。”周楷之点头,“我陪你。” 之后的两天,戚然就像换了个人,他不再像小炮仗似的怼天怼地,说话都平和了很多,遇到以前会让他炸毛的事他也不生气了,连带着对周楷之都友好了不少。 这让周楷之想起疯婶说的戚然活着时候的样子,他意识到戚然是想用这种方式,圆疯婶和他自己一个短暂的共享天伦的梦。 就像他们曾经如此一般在人世间活过一样。 对于戚然的变化,疯婶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笃定戚然是知道了她要走,想努力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她揣着满满的感动,尽情享受戚然带给她的幸福时光。 头七当天,她站在通往阳间的闸口,把写有“汤坳村”三个字的通行证递给守卫,日头将落的时分,她站在了丰亭家门外。 之前填表时,赵警官问她回魂的目的地,她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除了这儿,她想不出还有哪里可去。 透过敞开的门,他看见丰亭坐在桌边,桌上摆了不少小菜,而他的面前,是一副空的碗筷和一条干净的长凳。 简黎明站在一旁,看了眼门口对师父说:“来了。” 给疯婶领进屋坐下,简黎明本来想坐在旁边给两人传个话什么的,可师父却让他回屋去。 他回到里屋关了门,靠在门板上听,身后安安静静的,屋外谁也没说话。 上次为疯婶过阴回来后,他就想去戚大壮家找证据,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无能为力的感觉太憋屈了,他想主动做点什么,可师父却拦住了他。 在经过戚然的事情之后,师父鲜少插手别人的命运轨迹,也给他下了禁令,甚至限制他出门。 这让简黎明想不明白。 疯婶和戚然都是他的亲人,找证据不是为了早日帮他们结案吗?为什么不让他去? 而且当师父知道了疯婶死前的遭遇后,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也不同最开始那样郁郁寡欢了,这让他尤其生气。 疯婶不是他的恋人吗?他不是心中有愧吗?为什么知道了疯婶的死因师父反而不紧张了呢?看来疯婶对于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可到了今天,师父又准备了一桌子饭,还拿出珍藏的酒,早早坐在桌边等,既然不爱,又摆出这么一副深情的样子干嘛? 屋外的静谧被打破,是疯婶先开了口:“对不起……” 简黎明忽然很想哭,觉得疯婶等了师父这么多年一点都不值。 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趴在了床上。 蓝色碎花被单被他压在身下,这是上回刁小雨来时他特意新买的。他拿起手机,翻到和刁小雨的聊天界面,他的小雨哥已经一周没联系他了,聊天框里全是他发过去的信息,而刁小雨一条都没回。 他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刚响了一声就断了,提示显示对方正忙。 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烦躁不已,切出微信想给刁小雨打个电话,正巧夏一往的电话进来了,他接起来,听见夏队跟他说,魏瘸子落网了。 魏瘸子并不是在村里被抓的,他是在从省城往村里去的大巴车上,被便衣警察擒在了座位里。 被带回警局后,魏瘸子起初还装糊涂,说自己什么违法的事都没干过,只在八年前进过一回局子,之后一直改过自新。 直到他与鬼媒婆跟二组警员沟通尸体交易时的偷拍照片摆在他面前,他才终于松口,承认自己做了非法买卖尸体的生意。 他交代了自己是怎么走上这条路,并且相关人员都有哪些,就是没提自己杀过人。 夏一往拿出疯婶指甲里的皮屑化验报告,他仍狡辩说是这疯婆子发疯时候抓伤了自己,他什么都没干。 “我打算给他上测谎仪,看他到底说的是真的假的。”夏一往说。 简黎明捏着电话,很想告诉他魏瘸子在撒谎,人就是他杀的!绝不能放他走! 但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的感觉快要将他折磨疯了,他咬疼了舌尖,问夏一往最近有没有联系刁小雨。 “他在我这。”夏一往说,“都一周了。” “你给他关起来了?”简黎明惊讶,“为什么?” “尸体被换,他有嫌疑。” “有个屁嫌疑!我明告诉你他就不是凶手!” 简黎明实在憋不住了,让他猫着忍着怎么着都行,就是别碰刁小雨。 早知道这一周小雨是被关起来了,他压根就不会消停待这么久,从醴城回来他就该找戚大壮去,掐着他脖子也要让他把真相吐出来! 他狠狠挂了电话,一个念头在他心底盘旋了很多天,今天他终于决定把它放出来。 天色将暗,门外对话声渐歇,简黎明开门出去,看见疯婶的座位上早都没了人,师父一个人沉默地喝着酒,手里的酒杯满了又空。 “师父,疯婶走了。” “嗯。”丰亭知道,他虽然看不见,但身上没了那种紧绷绷的感觉,就知道月影已经彻底回去了。 “我出去一趟,你少喝点。”简黎明说着往门外走。 “去哪?”丰亭没抬头问。 简黎明脚步稍顿:“去给疯婶和戚然哥烧点纸。” 戚然家的小院对于简黎明来说充满了回忆,他和戚然小时候没少在院里疯,角落的柴火堆能当成山头占领,高粱杆就是冲锋枪,一圈石墙中间围着战场,两个小人你追我赶的,喊得满头大汗。 只是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里见到成了厉鬼的戚然。 他敲了敲院门,白氏从屋里出来,见是他,二话不说就开了门,简黎明说自己来看看戚大壮,戚然哥不在,他有责任帮着照看他们。 白氏很高兴,连夸他懂事,简黎明掀开戚大壮卧室的门帘看了一眼,对白氏说他需要一点安静的环境,白氏就说自己每晚都要去隔壁聊聊天,正巧到时间了,说完就出了门。 简陋的木床上,戚大壮平躺着像是睡了,简黎明在耳边叫了他几声,也没见他有反应,他干脆坐在戚大壮身边,把自己满肚子的话都说了出来。 “戚然哥是你杀的,我知道。你把他骗回来,杀了他又给他卖了,你他妈畜生不如。” “你还杀了疯婶对吧?你指示魏瘸子帮你杀人,就为了怕警察发现你杀了戚然。” “你不敢走夜路,不能说话都是装的,因为你老婆每晚都要出去,你就趁此机会出门。” 简黎明边说边盯着戚大壮的脸看,可戚大壮就像聋了一样,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他又看向戚大壮的脖子,那里之前有被戚然掐出的瘀痕:“戚然哥来找你那天,我看见了。” 他刚说完,戚大壮的手指忽然抽动一下。 简黎明快速扫了眼,重新盯着他说:“是我救了你,要不你早就被他掐死了。他回去就下了地狱,无间地狱呢,阴间最恐怖的地方,你迟早也会去。” 简黎明语气愤恨,他恨不得立刻手刃这个王八蛋,他不想等警察了,这一刻他就想化身正义,一刀结果了这个渣滓。 但是不行,他得找到证据,这样才能救出刁小雨,才能光明正大给疯婶和戚然一个交代。 他环视四周,站起身翻找他觉得可疑的角落。 戚然哥说他在死之前也被戚大壮迷晕了,和疯婶一样,这么说戚大壮家里很可能还留有剩余的迷药,只要找到这个,说不定就能证明这人是装的,一切嫌疑都将引到他身上。 简黎明想着,翻找得愈发认真,桌子抽屉,床上床下,甚至储物罐里他都不放过,可他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直到打开衣柜门,他在一个放樟脑球的盒子里看见了用纸包包住的一小撮白色粉末。 他捧着纸包激动地直起身,面前的镜子里,戚大壮正站在他身后阴森地看着他。 -------------------- 这章内容好多哦,希望结尾不会吓到你们 后天见啦 第六十三章 死别生离 简黎明早都意识到戚大壮坐起来了,身后那张破木床忽然嘎吱一声,给他提了个醒。 但当从镜子里瞥见人影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戚大壮眼底带着杀意,头顶面庞笼罩了一层黑云,透过镜面死盯着简黎明不放。 简黎明见过各种各样的鬼魅,死相凄惨的,样貌丑陋的,都远不如眼前的活人可怖。尽管他知道死后会去哪,但在这一刻,他还是不由得对死亡产生恐惧。 手里的白色粉末被晃散,他在戚大壮朝他动手之前,先发制人把粉末往身后扬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戚大壮的手伸向了他的喉咙,但他扬完粉就迅速蹲下了身,灵巧地躲过了戚大壮的攻击。 粉末糊住了戚大壮的鼻和口,他随意蹭了一把,又杀气腾腾地朝简黎明扑过去。 简黎明一愣,怎么回事,难道那包不是迷药? 他已经来不及细想,戚大壮已经冲到他身前,别看戚大壮已经年逾五十,常年的劳作使他身强体健,就算是简黎明这样的年轻人,也敌不上他力气大。 “你……要杀我?”简黎明被挡在墙角,用力抵着戚大壮的胳膊道。 “是你自己来送死!”戚大壮开了口,声音嘶哑暗沉。 猜测终于被证实,戚大壮能说话! 他没疯也没哑,也根本不怕什么夜路,他装作受惊未愈,一直蛰伏在黑夜里伺机而动,只为掩盖他曾经犯下的罪。 他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没什么反侦察技巧,只知道警察来了就搞点别的事,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能拖一天是一天。 可现在,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主动送上了门,反正已经死了两个,不介意再多一个。 简黎明的心狠狠一跳,戚大壮撕掉了最后的伪装,魔鬼现身令他胆寒。 一切都因这个人而起,戚然哥和疯婶都死了,小雨被冤枉了,师父也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原本的生活分崩离析。 这段时间,他往阴间跑得次数比以往加起来还要多,那几张熟悉的脸让他一时连阳间醴城都分不清! 他们明明都是活着的人啊! 仿佛冰封已久的湖面碎裂开来,他再也绷不住,怒气直冲头顶,他暴呵一声,使出浑身力气将戚大壮推了个跟头,然后一个猛扑,将戚大壮压在了地上。 他一条膝盖压着戚大壮的后背,按着他的头不让动,盛怒染红了他的脸和脖子,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只顾着眼前的场景,没注意戚大壮的手正悄悄往床底下伸去。 突然,一条木棒砸在了简黎明的左臂上。 他吃痛歪了下身子,戚大壮趁机抽出胳膊,手上竟藏着个小喷瓶,他猛地朝简黎明的脸喷了几下,简黎明暗道不好,忙捂着口鼻翻下了身。 原来他翻到的那包不是迷药,迷药一直被戚大壮攥在手里! 他怕白氏找到,又或是想随时作案,干脆把作案工具带在身边,现在,他又利用这最后一点药水来解决简黎明这个麻烦。 眼前画面变得虚幻,简黎明踉跄着往后退,狠狠晃着脑袋想保持清醒,可却眩晕得更厉害,迷糊中,他看见戚大壮爬起来朝他靠近,他不由得想起戚然和疯婶所形容的那种昏迷的感觉,就和他现在一个样。 他支撑不住要往地上滑去,戚大壮掐住简黎明的脖子往上提,还咬牙切齿地让简黎明去死。 该死的是你! 简黎明闭上眼睛之前心里想着这句话。 疯婶上车的时间定在晚上七点,当天,戚然和周楷之特地休了半天班,来到街心公寓陪疯婶做最后的准备。 吃完晚饭,周楷之在厨房安静地刷碗,客厅里,戚然拉着疯婶的手给她交代功德的事。 “婶儿,我和周楷之这两天赚的功德都是指定给你的,我不知道在哪里能用上,反正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跟他们说你有功德,让他们给你找个好人家。” 戚然这两天一直说说笑笑的,现在冷不丁说起正经事,他鼻子就开始泛酸,疯婶摩挲着他的手,让他更想哭了。 “好然然,婶儿知道你孝顺。”疯婶温柔地说,“我先走一步,等到然然上车了,说不定还能做我的孩子。” 戚然顿时泪崩,靠在疯婶肩头哭到发抖。 疯婶轻拍他,看了看厨房里的周楷之,对戚然说:“以后对周老师好一点,他没什么错。”她小声逗戚然,“也不要再动手了,这很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家打媳妇的无能丈夫。” 听了这话,戚然直起身,哭相还没来得及消:“你这什么比喻啊婶儿?” 疯婶笑笑:“我就是告诉你这样不好看,也不礼貌,你可以生气,但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再不能这样了记住了吗?” “嗯。”戚然吸吸鼻子,“知道了。” 敲门声响了。 周楷之打开门,狱卒站在门外叫了疯婶的名字,让她在表格上确认签字。 “准备好就可以走了。”狱卒到外面等,周楷之这时说,“简黎明还没来呢。” 他一早就告诉了简黎明今天是什么日子,可他们等了一下午都没看见人。 “也许是有事情耽搁了吧。”疯婶说,“不等了,回头你们跟他说,就说疯婶说的,让他多听师父的话。” 他们三人被摆渡车带到了醴城大门口,从这里开始,他们将陪疯婶走完今世的最后一段路。 戚然搀着疯婶走在前面,周楷之稍慢两步跟在后面,一路上疯婶都沉默着,彼岸花的花粉沾上了她的裤腿,被她的脚步带出一片芬芳。 狱卒通知她可以上望乡台最后看一眼家,她摇摇头说不看了,戚然也一句话都没说,越到最后时刻,他越希望疯婶快点走到终点。 赶紧把上辈子的苦都洗掉吧,以后她必会有清清亮亮的人生。 终于到了分别的地点,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石拱桥,桥面被迷雾笼罩,内里像点了一束白光,然人看不清东西。 桥下石墩处,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她的面前有一口巨大的锅,她用长勺不停搅拌,时不时盛出一碗给需要过桥的灵魂享用。 这就是奈何桥了,戚然想,只要喝掉那碗汤,就会忘却一切忧乐,懵懂地奔赴下一世。 他和疯婶紧紧拥抱了下,看着她朝桥头走去,他望着疯婶的背影,几乎能预见她美好的未来——平安降生,快乐长大,亭亭玉立之时遇见一生所爱,相守到老。 往前走吧,千万不要回头。戚然在心底喊。 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我都会很爱很爱你。 -------------------- 说7r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家打媳妇的无能丈夫的那位匿名咸鱼,这章圆你个梦。 但我说行,你说我就不爱听。 后天见 第六十四章 魔法失效 送走疯婶之后,两人慢慢往监狱走。 来时步履沉重,回去的时候戚然反倒有些放松,他狠狠抻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张望着来时没细看的风景,这倒让周楷之有些意外。 “还以为你得难过几天,想不到这么快就走出来了。”周楷之看了看他说。 戚然笑笑:“她是去生,又不是去死,不用住在疯壳子里,对她来说不是好事么?” “嗯。” 周楷之想起自己活着时最后的那段日子,在决定喝下那碗药之前,他一直在对人世间的厌恶逃避和对死亡的未知恐惧中摇摆不定。 因为不知道死后会去哪,更不想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所以人们畏惧死亡,谈死色变,掩耳盗铃地认为只要不提,那一天就永远不会来。 来醴城后,他才得知阴间的灵魂也有生命终点,即转世投胎,明明两个终点都意味着结束,却一个在光明处代表黑暗,一个在冥冥中寓意希望。 无论上一世经历过什么,只要喝下一碗汤,就能变回一张白纸,无论往后人间多苦,在走向白光的那一刻,眼前看见的必定都是灿烂和美好。 就像活着的人希望去世的亲人在天堂幸福快乐一样,醴城的他们也憧憬着每一个转世的灵魂能有一个明朗顺遂的人生。 “周楷之。”戚然扭头问他,“这个投胎怎么能确保下辈子一定是人呢?按功德高低吗?” “功德高低只能决定你下一世生命的宽度和长度,最终决定你成为什么的还是上一世的福报。”周楷之说,“六道轮回,如果多做好事就会进入三善道,天神、人间、修罗;坏事多就会进入三恶道,地狱、饿鬼、畜生。” 戚然听完,心有戚戚:“那早知道我活着的时候就多做点好事了,我在后厨的时候还经常趁主厨不注意偷吃小蛋糕什么的,不会因为这个让我下辈子当个饿鬼吧?” 周楷之笑出声。 “你笑什么?”戚然假装吓唬他,“不用你笑话我,你偷看小电影也算犯了戒,保不准下辈子就罚你当个色鬼。” 他语气一点也不严厉,大概是想起自己也看过18禁漫画,就没敢说得太狠。 可周楷之听后却收了笑:“我对我的下辈子已经不报什么期望了,自杀的人罪孽深重,这一世赎不完说不定还会带到下一世,我只求下辈子我的命短一点,这样还能少受点苦。” “瞎说什么呢?哪有这种说法?”戚然不知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心里特别不得劲儿,“你的麻烦这一世就能解决,下辈子全是好的,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干嘛这么咒自己。” 他叽里咕噜说完心里话,发现周楷之一直在偏头看他,他心头有点毛,加快了步子,率先进入长满彼岸花的花径。 “哎周楷之,下辈子要是不能做人,你想做什么?”戚然看着一片花海问周楷之。 周楷之想了想,反问戚然:“你想做什么?” 戚然:“我啊,想当一只鹰。” “鹰?” “嗯。一直在天上飞,困了就睡在悬崖上,眼神还好,专门盯着地面的猎物,而且不怕蛇,还能吃蛇!” “……你是因为怕蛇才想当鹰的吧?” 戚然点头:“对啊!” 周楷之笑笑,戚然追问:“你还没说你想当什么呢?” “屎壳郎。” “啥?” 周楷之:“屎壳郎,学名蜣螂。” “你为嘛要当那玩意儿?”戚然震惊,“天天推屎你有瘾?” “因为鹰叨不着。”周楷之笑道,“一叨一嘴粪,一叨一嘴粪。” 戚然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问:“你就教你学生这些吗?”给周楷之乐得不行。 前方道路变窄,红彤彤的藤蔓将小路遮住了大半,戚然前脚叠后脚地走,稳住身子不时朝身后看。 周楷之一步一步迈得很艰难,鲜艳的花瓣似乎很迷恋他的裤腿,随着他的步子往中间聚,他只好把腿抬高,不忍伤害它们半分。 戚然被他这副样子逗笑,差点没站住倒在花丛里,等到终于走出小径,他眼底的笑意还没褪,弄得周楷之有些尴尬。 “太难走了,来的时候还没这样。”周楷之拍了拍裤腿说。 “那下回我背你?”戚然心情甚好,开始耍贫嘴,“就跟之前那样,我看你也挺享受的。” “我看你是挺费劲的。”周楷之不甘示弱,“是谁回去又胳膊疼又腿疼的,忘了?” 上次戚然非要逞能背他,后面还来个冲刺,到家就把周楷之扔门口,自己趴床上就不肯起来,还是周楷之用毛巾包了冰块给他冰敷,给人伺候舒服了才肯睡。 戚然自知理亏,挠挠鼻子继续朝前走。 拐个弯,醴城威严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前方有个岔路口,往左是周楷之的小破监狱,往右是戚然的小窝街心公寓。 之前戚然一直住在那里,后来疯婶来了他就暂时搬了出来,现在疯婶走了,那里又空了,按理说,他今晚应该搬回去的。 毕竟他没什么理由继续在周楷之那待着了。 他在路口的指示牌前停下,对周楷之说:“我去你那,收拾下行李。” 没说今晚要走,也没说留下,他也不知道这话是在给自己和周楷之谁留余地。 周楷之看了他一会儿,很轻地嗯了一声。 戚然微微一愣,视线很快从周楷之脸上移开,朝万人监狱的方向走去。 从街心公寓带过来的东西不多,大概戚然当初搬出来的时候就没打算久留,仅仅耗时十分钟,戚然就装好箱子站在玄关了。 “我送你。”周楷之走近他。 “不用了。”戚然拎着箱子躲过周楷之的手,“又不是小姑娘,送什么送。” 他磕磕绊绊把箱子搬出门口,头也不回就往楼下走。 和上次的场景相似,只不过这次拖箱子的变成了戚然自己。 他弄出的声音比周楷之上回还要大,自己听着都烦,走出大半段路程他才觉得累,慢下来后,他又好奇周楷之有没有追出来。 依然利用上回的拐弯,他悄悄往后瞥了一眼。 周楷之正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默默跟着他。 周楷之身材比例很好,上身短下身长,应该很适合跳舞,今天大概是为了送疯婶,他换上了一件质地柔软的衬衫,搭配黑色西裤和皮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温柔又绅士。 他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戚然猜想这大概是周楷之到醴城后才具有的,因为活着时候的他就像阳光下的树苗,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也能想像到它的茁壮。 安静的时候,周楷之像一个沉放的水晶球,稳重又自持,只有颠倒他,弄乱他,才能看出他一点点情绪,就像水晶球的漫天飞雪只有晃动后才会飘起。 而现在,他满眼惊慌地看着自己,明显在害怕失去。 大货车嘶鸣着从戚然身边掠过,周楷之冲过来抓住戚然的胳膊,一把把人扯了回来。 “看车!”手腕被周楷之紧紧攥着,戚然惊魂未定,傻傻地看着周楷之。 “走路心不在焉,我不送你能行么?”周楷之浑身带着气,抢过戚然的行李箱,另一手牵着戚然往公寓走。 两人脚步一致,各自的红灯都高速闪着,戚然缓过了劲儿,一直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不放。 他试着挣了挣,反倒被周楷之握得更紧。 到了公寓门口,周楷之才放开他,戚然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拿过行李箱,低着头往楼里走。 等电梯时,他看见电梯门照出的他的样子,脸颊微红,眼神飘忽。 他怕自己这副样子被周楷之看了去,于是往门口瞧了瞧,和上次的迅速消失不同,这回周楷之仍站在原地,望着他。 电梯门划开,轿厢明亮干净,却没人走进去。 待门重新合上时,等候的人才手忙脚乱按下上升键,推着箱子站在了里面。 到家后,戚然迅速洗了个澡,他换上衣服,又整理好洗漱包,坐在床上对着挂钟发愣。 案子还没结,戚大壮也诡计多端,万一自己又被搬回周楷之墓里也不是没可能。 或者这根本和合葬无关,他和周楷之是因为触发了某种机制,才能享受这种交通便利。 所以他还是得做好准备。 分针即将靠近12,他静静盯着,连心跳都快了。 周楷之回到监狱,收拾完自己躺在了床上。 戚然走了,这个房间就剩下他一个人,并且很大程度今晚就只有他自己。 从发现疯婶尸体到今天,已经过了十天有余,这十天警方应该能查到不少信息,真凶基本可以锁定,再加上简黎明那天义愤填膺的劲头,说不定他已经凭一己之力找到了关键证据。 又或许警方已经找到了戚然的尸体,早就把他带回了警局,总之无论如何,他大概率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墓里了。 案子破了,这是件好事。周楷之在黑暗中想。 戚然终于可以如愿以偿获得自由,分居时长累满也指日可待。 刚才在公寓门口,戚然拿行李的动作很急切,电梯也按得迫不及待,好在最终还是上去了,否则他再和自己对视一会儿,自己恐怕会控制不住把人带回来。 在岔路口戚然说要取行李时,他几乎脱口而出想叫戚然不要走,他甚至想问戚然,还想离婚吗。 但他又没资格这么做。 戚然来到他身边就是个错误,他没有权利挽留,更不配干涉戚然的自由。 戚然当然是想离婚的,他为此计划了很久,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来。 幸好没有在松开戚然的手腕后再次握上去。周楷之觉得自己做得对。 他一直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除了在那辆大货车驶来的时候。 只差几厘米,戚然就要被卷进车轮底下了,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懵的,仅凭本能朝戚然冲过去,怒气直来直往。 戚然应该是被他吼生气了,呆呆地都没反驳,后面一路也任由他牵着,乖顺得很。 现在他却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吼戚然,哪怕再生气也不行,他应该先看看戚然有没有受伤,这一点他好像从头到尾都忘了问。 不能对戚然发脾气,这是他给自己定的一条准则,今天破了戒,所以老天惩罚他独守空房。 他侧过身,看着戚然的枕头被子。 想想也有趣,戚然的睡姿总是千奇百怪,每次都以不同的姿势出现,却还都睡得很熟,有时候睡着睡着还会滚到他怀里。 戚然的脊背一起一伏的,贴靠着自己的胸膛,让他觉得胸口像压了快烙铁,沉甸甸却热乎乎的。 他蛮横地剥夺了周楷之胳膊摆放的位置,周楷之无奈之下,只好把戚然圈在怀里。 从没有一个抱枕会有独属于戚然的味道,现在周楷之养成了只要闻到这种味道大脑就给他释放出可以入睡信号的习惯,他就会一觉到天亮。 哪怕第二天会被戚然的炸毛吵醒,他也乐此不疲。 好想继续抱着他啊。 如果戚然今晚还会来,那么无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都要紧紧抱住他。周楷之想。 午夜零点。 屋子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就和许久以前的每个夜晚一样。 -------------------- 正式分居了嘤嘤嘤 第六十五章 水落石出 从警方抓到魏瘸子开始,戚然失踪案发生了本质的转折。 测谎仪只测了两个问题,魏瘸子就吐出了戚大壮的名字。 夏一往趁机诈他,谎称戚大壮已经被他们控制,并且交代了所有的事,魏瘸子一听破口大骂:“这小子他妈的不是说要一直装下去吗?” 他带着被背叛的屈辱和愤怒,招认了全部罪行。 打从八年前从局子里放出来,魏瘸子就失去了劳动力,由于他不干人事,家里已经不让他回,他只好在邻村挑了个地儿收卖废品,也就是这时,他遇到了同乡鬼媒婆。 鬼媒婆招揽他一同做死人生意,打算让他去找“货”,魏瘸子被巨大利益引诱,想到汤坳村位置偏僻,又属于还未拓展的“业务区域”,赚了钱还能回去扬眉吐气,果断地同意了。 这八年间他尝到了不少甜头,哪家有快死的人他都第一时间掌握,通过保媒拉纤赚差价,有时遇上有价无市的情况,还会想办法搞点“现货”。 按照他们行业的规矩,有精神疾病的妇女最好得手,价格也高,他盯着村口的疯娘们儿好几年了,可每回都被丰师傅给拦着,一直没有机会。 他赚了点钱回村跟人显摆的时候,恰好被戚大壮听见了,戚大壮私下里问过他好几次怎么赚的钱,能不能算他一个。 戚大壮这人是出了名的抠门,和他分一张饼他都得多占四分之一,魏瘸子深知他这一点,所以一直防着他,只让他帮自己找货,没让他掺和过分钱的事。 几个月前,周家提出要办冥婚,他毫不费事地找了个女尸,结果鬼媒婆又偷摸跟他说,东家想把尸体换成男的。 他手头没有适龄的男尸,就跟戚大壮说了此事,戚大壮沉思半晌说他能搞定,冥婚当晚,他才知道尸体是戚然。 戚大壮跟他说,戚然不是他的种,却挡了他亲儿子的路,反正都得死,还不如卖了换点钱。 头七过后,周家给了买尸的钱,他按事先说好的分给戚大壮一部分,戚大壮却反悔了。他觉得自己毕竟是杀了养子才让魏瘸子有了钱赚,怎么说自己都要多拿一部分。 魏瘸子没答应他的无理要求,戚大壮怀恨在心。 听说戚大壮受了惊吓,魏瘸子还去看过他,他口头上安慰白氏,心里却暗自叫好,猜想一定是戚然泉下有知回来报复了,真是苍天有眼。 后来他听说村里来了警察,心慌之余又来找戚大壮,他支开白氏想问问他怎么办,戚大壮却开口说话,吓了他一跳。 戚大壮告诉他,自己早都好了,只是一直装作口不能言,不敢走夜路,这样就算天王老子来也拿他没辙,还十分得意地说这是他的一个警察朋友教他的反侦察技巧,百试百灵。 魏瘸子好奇是哪的警察,还说这招听起来不太靠谱,戚大壮不服,说杀戚然用的迷药都是警察给的,戚然的遗物被发现也是这位警察帮忙给销毁的,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坑不了人。 他以为戚大壮这么有自信,一定不会慌,可当有天晚上,戚大壮突然找到他,说周家马上要三周年法事,恐怕会打开墓室。 对于普通人来说,开墓礼棺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可对于他们两个心里有鬼的人来说,凡是靠近墓室的人都有窥探他们秘密的嫌疑,所以当礼棺的消息一放出,戚大壮顿时就慌了神。 魏瘸子提议把戚然搬出去,找个别的地方扔了埋了,可戚大壮却说那样太明显,最好用另一个尸体转移视线,还说他已经帮魏瘸子找好了目标。 三周年法事的前一晚,戚大壮把昏迷的疯婆子搬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戚大壮在杀戚然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在门外偷看的疯婶,那时他匆匆一眼,没工夫去管那个疯婆娘,但这个事他一直记着,那婆娘虽然疯,却还有清醒的时候,随时有给他揭发出去的可能。 他几次在路上尾随都未能得手,刚刚他模仿戚然的声音把她从家里引了出来,趁机迷晕了她。 戚大壮示意魏瘸子把人彻底解决掉,魏瘸子不干,戚大壮就威胁他,如果自己被抓就把魏瘸子也供出来,但如果魏瘸子听话,他就承诺永远装下去。 这时,脚下的疯婆子悠悠转醒,魏瘸子心头一横,抽出腰上的裤带把人勒死了。 他们把疯婶的尸体放进棺材,把戚然塞进塑料布,找了个偏僻土坑随便埋了。第二天法事上没起什么波澜,警察也撤出了村子。 如果不是自己落网,魏瘸子恐怕会一直认为戚大壮的把戏糊弄过了警察,他们躲过了一劫。 结束对魏瘸子的审讯之后,刁小雨被放了出来,这段时间他虽然被限制行动,但好在夏一往对他很照顾,吃的用的能帮都帮,没受上什么苦。 看完魏瘸子的笔录,刁小雨什么话都没说,十几页的笔录写着他追寻了几个月的真相,读起来就像杂志上的普法故事,可这故事却是由两名受害者的血肉拼成,字里行间缝满了绝望和心碎,两个凶手合谋痛快了自己的心,挖掉的却是某些人的根和魂。 得知夏一往要前往汤坳村捉拿戚大壮归案,刁小雨申请跟着去,夏一往没拒绝。他们一行人在距离汤坳村一公里的地方下了车,打算步行进村,以免打草惊蛇。 可当他们走到村口时,却发现戚大壮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他双手自然下垂,站得心甘情愿,夏一往一度怀疑他在耍什么把戏,当他看见戚大壮身后的丰亭和简黎明时,手才从腰间的枪上移开。 “警察同志,我自首。”戚大壮说。 “丰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将戚大壮押上警车后,夏一往询问丰亭,刁小雨坐在简黎明身边,略有担忧地看着他。 简黎明的脸色不太对,刁小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从前的他都是活蹦乱跳的,见到自己会很快冲过来,可今天,他以为会发生的都没发生,简黎明只是呆呆地站在戚大壮身后,脸色白得像是随时要倒。 “你怎么了?”刁小雨试探着问。 简黎明笑笑,语气缓慢:“没、事啊,我怎么了?” 刁小雨一愣,简黎明有点不正常,思维迟钝,根本跟不上他的话。 “明明中了毒,还没完全解呢。”丰亭这时说。 “中毒?”夏一往和刁小雨异口同声。 夏一往问:“中的什么毒?他怎么会中毒?” 丰亭把一个小喷瓶递给夏一往,还提醒他不要闻。 “戚大壮就是用这个迷倒了戚然和疯婶,趁机杀了他们。”丰亭回忆起戚大壮对他说的话。 “你们去找证据了?”夏一往惭愧,这事本该他们警察走在前面。 “我没拦住明明,他一个人去了戚家,被戚大壮偷袭了。” 那天简黎明晕倒在地后,是丰亭及时赶到,阻止了戚大壮继续下黑手。 当时的戚大壮已经杀红了眼,他残害简黎明不成,想连丰亭一块儿解决,他刚要掏出迷药瓶,突然听见院外传来白氏的说话声。 他忽然顿了顿,丰亭抓住时机,一把夺过了凶器。 “收手吧。”丰亭瞥了眼门外沉声道,“你唯一的儿子,不想让他还没落地就咽气吧?” 戚大壮愤恨地禁了禁鼻子,明显是不甘心。 “你儿子那个命里的小人,真的是戚然吗?”丰亭又说。 戚大壮怔愣,他从没认为在这一点上他会想错。 “去自首,否则那个人就会是你自己。”他扔下这句话,抱起徒弟出了院门。 到家后,丰亭立刻叫来了卫生室的村医,村医经验有限,使了几招土办法都没能给简黎明唤醒,丰亭只好托人问了省城的医生,医生告诉他除了把人送到省城医院解毒,就只有等他自己转醒这一个办法。 他就这么等了一天一宿,他的徒弟终于醒了。起初简黎明什么都不记得,后来随着药效渐消,他的记忆也一点一点恢复,听说戚大壮要自首,他不顾身体状况硬要跟着一起来。 “别哭……我,没事……”见刁小雨一直垂着脸,简黎明心疼地碰了碰他。 刁小雨紧紧握着双拳,不搭理简黎明。 “戚然哥……呢?”简黎明问夏无前。 “一会儿让他带着去找。”夏一往朝警车扬了扬头,“就在山上埋着呢,没坏也没烧。” 丰亭:“找到之后呢?先带回你们那吗?” “嗯,这是必要程序,确认死者后好结案。”夏一往看着刁小雨头顶说,“对了,大苍山那个姓尤的已经被我们控制了,这小子这些年干了不少人事儿,牵扯的人还挺多,有的查了。” 刁小雨吸吸鼻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的名片,看了眼上面碍眼的名字,团巴团巴扔进了草丛。 “夏队……”正要结束对话前,简黎明叫住了夏一往,“你认识,夏无前吗?”他问。 夏一往一愣,看了简黎明一会儿才说:“他是我弟弟,你认识他?” 简黎明看着他笑,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你弟弟,是怎么,死的?” 旁边一直沉默的刁小雨抬起了头,好奇地看着简黎明,又看向夏一往,这位冷静沉稳的警察此时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微发着抖。 “你、你怎么知道,我没说过……” “我说过,我会算。”简黎明缓慢地说。 “他是为了救我。”夏一往眼神暗下来,“因公负伤,光荣牺牲。”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他们兄弟俩合力围捕一名持枪抢劫犯,歹徒开枪的瞬间,夏一往被自己的亲弟弟挡在身后,警服浸满了他的热血。 “这家伙果然,没骗我……”简黎明嘀咕完,对夏一往说,“你弟弟现在,也是一名警察呢,和你一样,优秀。” 泪水肉眼可见地蓄满了夏一往的眼眶,许久的沉默后,他点着头说:“好样儿的,好样儿的……” 在戚大壮的指认下,警察顺利找到了戚然的尸体,他们押解嫌疑人回了省城,刁小雨却选择留下来。 简黎明的状态他有些不放心,丰师傅年纪大了,总不如他这个年轻小伙子有精力,于是他主动担起了照顾人的工作,好在夏一往从警局发来了药物成分报告,以及法医提供的解毒秘方,不到几天的时间,简黎明又变成了从前耍贫逗趣的样子,让他很是头疼。 又过了几天,夏一往在电话里告诉他们,结案了,让他们去省城办个手续,顺便取走两名受害者的骨灰。 简黎明推出他那个炫酷的机车,就是当初和刁小雨在路边擦肩而过骑的那个,他拍拍后座让刁小雨上来,还颇爷们儿地给人扣了个头盔。 可当刁小雨坐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这玩意儿原来是用电瓶车改的! “不都是两个轱辘吗?我就加了个音响,放点引擎声。” “你脑子里好像有弹簧!” “这车没喇叭嘛……” 办好结案手续,夏一往说魏瘸子和戚大壮均已移交检察机关,周梅之也将受到应有的惩罚,包括鬼媒婆在内的地下尸体交易链,是他们下一步主要攻破的方向。 来的时候两人一车,回去的时候变成了四个人,刁小雨和简黎明一人背着个包着骨灰盒的包袱,穿过蜿蜒的山路,在漫天余晖和飞沙走尘中,带他们的亲友回到故乡。 他们暂时把堂屋的供桌收拾出了两个空位,放上疯婶和戚然,刁小雨每天都要给两人上香,闲下来就叠一些元宝,隔段时间就烧掉。 往日里闲暇的时候,丰亭都会看看书做点自己的事,自从两个骨灰盒到了家,他就总是在擦擦这擦擦那,好像桌面上有一点灰都不行,哪怕知道月影早已投胎,他也坚持如此。 刁小雨在汤坳村一待就待了大半个月,他想多陪然哥一会儿,仿佛看着那个小盒子,他就能安下心来,简黎明和丰亭也不问他,好像早都拿他当成自己家里人,想住多久都随便。 其实,他一直没走还有另一个原因。 某天晚饭后,刁小雨鼓起勇气,对师徒俩说出了久埋在心底的那个想法。 “我想下去,见见然哥。” 他说完,简黎明和丰亭都沉默了。半晌后,简黎明说出了他和师傅早就准备好的话。 “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 泪点要来了 第六十六章 形销骨立 早上五点,周楷之睁开眼睛,盯着空气中的虚无出神。 今天是和戚然分居的第十六天,半个月过去了,他们一次面都没见过。 每个晚上他都照例等到半夜,然后带着失望入睡,有时候会梦到戚然还躺在他身边,他刚要靠过去,戚然就在雾气中消失了,就像闪现到别人身边去了似的。 戚然睡过的被子枕头他都没动,只有在特殊时候,他才允许自己在上面待一会儿。 刚洗漱完毕,门就被打开了。 周楷之接过碗,干脆利落地饮尽。 “多谢周老师!”狱卒最喜欢他这样配合的犯人,“对了,有封你的信我帮你带过来了。” 周楷之道了谢,接过信封关上了门。 信是简黎明写给他的,简黎明很少给他写信,一般有事都过阴时顺便跟他当面说,现在既然选择寄信,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他把信封暂时放在桌子上,趴进戚然的被子里。 疼痛来势汹汹,周楷之几乎承受不住,他觉得自己变得娇气了,认识戚然之前他也是不吃早饭就喝药的,那时候他甚至可以靠墙撑一会儿,觉得这种疼也没什么不能忍。 可自从被戚然喂过一段时间早餐后,他的疼痛阈值显著下降,导致和从前一样的疼他都受不了。他狠狠绞着被单,靠戚然的味道续命,这半个月来,他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挺过药效,他收拾了下狼狈的自己,读起了信。 戚然的案子破了,遗体已经被找到,现在他和疯婶的骨灰都被带回了汤坳村。 太好了,周楷之由衷高兴。 他看到戚大壮自首,眉毛微微皱了下。 虽然他也希望戚大壮伏法,可自首两个字怎么都像是在说减刑。 有点不够痛快。 信的后半段,简黎明说自己没赶上疯婶的投胎是因为出了点事,具体见面再谈。 还说刁小雨委托他过阴,想亲自来醴城见戚然。 时间安排在后天,为了让戚然有点心理准备,他让周楷之提前给戚然做做工作。 放下信,周楷之顿时恢复了精神头。 他总算有理由见戚然了。 自从和戚然在公寓门口一别,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 戚然没再去学校找过他,也没再来给他做过饭,甚至连个电话短信也没有,他有时候会想,戚然是不是已经把他忘了。 每当有这种想法,他的心就会闷闷的难受。 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戚然,说不定戚然听了这个消息一高兴,还能留他吃顿饭。 他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上了一上午课,下课后,阿鹃走到讲台边,敲了敲桌面。 “周老师,戚然搬回来了?” 周楷之看她一眼:“没有啊。” “那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跟前两周判若两魂呐!” 阿鹃这半个月一直在上周楷之的课,最开始这人的情绪能都能低到地狱里去,她的几个第一次来上课的姐妹都怀疑她领错了教室。 “前两周你也在?”周楷之问。 阿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是吧?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你都不知道?” 周楷之轻咳一声,之前他的注意力的确没太在工作上。 “那你之前还答应给我免学费的事,不会也忘了吧?” 之前夏无前一直跟阿鹃显摆周老师免了他的笔试课费,给阿鹃气够呛,她趁此机会也跟周楷之提了,周楷之当时应得漫不经心,也不知道想谁呢。 见周楷之犹豫,阿鹃一拍桌子:“周老师你出尔反尔!” 这时石头进来了,看见阿鹃气得直跳脚,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周楷之见他俩气氛融洽,也不你追我躲了,就问:“你俩和好了?” 阿鹃和石头风中凌乱,还是石头先说:“周老师,我已经连续半个月来接她下课了,这个问题你在第一天看见我时就问过……” 周楷之又咳了两声。 “我就说他啥也没记住吧。”阿鹃头疼。 “我考考他。”石头不信邪,试探地问,“周老师,我和阿鹃是怎么和好的?” 周楷之定住,眨眨眼睛没说话。 石头又问:“那,我师父是谁?” 还是没反应。 “那昨天我刚跟你提的,监狱分配的家政今天上门打扫,你不会也忘了吧?” 周楷之微微尴尬:“这些你都说过吗?” “得。”阿鹃摊手,“我就说你都多余问。” 石头嘀咕:“我师父走了给他刺激不小啊。” “那个……”周楷之问石头,“你师父是谁啊?” “戚然啊!”石头脱口而出,阿鹃没拦住,可惜道,“别告诉他嘛,让他自己想去。” 听见戚然的名字,周楷之眼睛一亮:“他怎么成你师父了?” 石头无奈,只好又跟他说了一遍。 “所以,你们俩是他劝好的?”周楷之问。 阿鹃卖关子:“这个嘛,不全是。” “周老师,我知道你是因为想我师父才失魂落魄的,我师父也想你啊,他这段时间天天往千丝局跑,就为了查你俩的唔——” 石头话没说完,被阿鹃捂住了嘴:“戚然不让你说啊我的哥哥!” 他话里的信息极大,周楷之听了一半抓心挠肝,许诺阿鹃可以终身免学费,也没换来石头再多说一个字。 闹人的小两口挽着手回家了,周楷之一下午班上得魂不守舍,心早都飘到不远处的街心公寓里了。 戚然今天下班早,没照例去千丝局找石头,家里没粮了,他得去超市买点。 虽然送走了疯婶,他的工作却没辞,反正在家待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去赚点功德。 不和周楷之一起吃饭的日子,他过得比较糊弄,有时候随便煮点面条,或者干脆不吃,做早饭的时候他会想周楷之吃没吃早点,是不是没有他又开始空腹喝药,糖还能不能解他的疼。 他不止一次下班后想去周楷之那给他做点吃的,但一想到自己已经跟他没了联系,再回去实在是说不清,可他又不想回家一个人待着,就只好往石头那跑。 他发现通过查他和周楷之的交集可以动态监测他和周楷之目前的关系。 和第一次的那张粉色信封不同,这几回他拿到的结果,信封都是深粉色的。 他摩挲着那个少见的颜色,心跳忽快忽慢的。 现在他的床头抽屉里已经攒了十几张深粉信封,每晚睡觉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看,但是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是不看的,万一去了周楷之那被看见拿着个信封,他恐怕会当场羞愧而死。 他闷头买了一大堆,回过神发现又习惯性地全都挑了周楷之爱吃的东西,他轻叹口气,正要把东西挨个放回去,突然发现了一盒眼熟的葡萄味的糖。 之前他看周楷之盯着瞅,以为他爱吃就拿了,现在凑近了才发现,那他妈哪是糖啊,那不是一盒……计生用品吗? 我了个大擦戚然你个蠢货! 能把这玩意儿看成糖,你是有多眼盲! 他鼻子耳朵喷火,顿时尴尬到极点,这下好了,周楷之还不定怎么想他呢! 他懊悔得抓耳挠腮,看了眼满满的购物车,决定趁周楷之下班之前去监狱一趟。 得赶紧把赃物销毁了您内! -------------------- 泪点还早,放心阅读 第六十七章 糖醋排骨 抵达万人监狱的时候,戚然半点没犹豫,刷了脚镣直接奔周楷之房间。 如果是正常状态下,他本应该慢慢踱步,感慨一下半个月没见过的风景——虽然他上班的地方跟这结构类似,没啥好感慨的。 但眼下他重任在肩,大步流星直奔目的地,他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好了周楷之可能把“糖”存放的位置,不是床头柜,就是桌面那个放杂物的抽屉里。 这两个地方是根据周楷之“知道那不是糖”,和“知道那是糖”为出发点分析的,不出意外应该错不了。 他拎着一大包刚买的东西气喘吁吁地停在房门口,刚要输入密码,却发现屋内有人。 从里面传来整理房间的声音,他看了眼时间,周楷之应该还在上班,难道提前回来了? 他尴尬地正要走,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长相清秀的黄发小男生站在屋里,手上拎着一袋垃圾正要扔。 “您……您好,请问您找谁?”小男生礼貌地问候,他身上穿着一条眼熟的围裙,那是戚然之前为了在这做饭特意买的。 这么快就换人了啊。 身后是通往地狱的黑洞,戚然觉得自己的心此时就像被扔进了黑洞里,它正以百倍的速度向下坠落。 怪不得这段时间周楷之一次也没找过他,原来家里早都有了新人。 可他们还没离婚呢,这不算婚内出轨吗? 出个屁轨,他和周楷之与别人不一样,他们没感情,哪来的轨可言。 既然这样,那个深粉色又该怎么解释? 眼前的男生没有他高,看着年纪很小,细胳膊细腿的,估计不如他有劲儿。 周楷之喜欢这样的吗? 弱了吧唧跟个瘦猴似的,看不出有哪里好。 不过从刚才和他打招呼的语气来看,大概脾气不像他这么爆吧。 “您是周老师的客人吧?”小男生看了看戚然带来的购物袋,侧身让了让,“进来等吧,我很快就收拾好。” 戚然本来认命都要走了,结果听见客人两个字,毫不客气地拎着东西进了屋。 客人!你才是客人!你们全家都是客人! 他想把购物袋送进厨房,却发现工作台上早已摆满了准备下锅的食材。 “我正准备晚饭呢。”小男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周老师快下班了,应该回来就能吃上,先生您也要留下来吃饭吗?我可以多做出一份来。” 戚然捧着无处安放的购物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没好气地说:“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就把袋子随手一放,走出了厨房。 他走到床边,看见床单已经被换过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两个枕头鼓鼓的摆在上面,看着和谐又可爱。 窗子开着,初秋的风有些凉,几片枯叶被吹得挂在窗沿,颤颤巍巍飘进了屋,落在书桌上的花瓶旁边。 花瓶里的花被换过了,变成了一枝百合。 花瓣清澈干净,香气四溢,可戚然却觉得呛鼻子。 周楷之不喜欢香味太浓的花,而且蓝花楹是他学生送给他的,一般不会换,这小孩刚来几天啊,就自作主张随意布置这个家。 戚然的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又酸又涩的难受劲儿,他盯着那段百合,恨不得将它扔出窗外。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他一把薅出花茎,折巴两下就要扔出去,这时小男生从厨房出来了,他手上拿着一盒戚然刚买的排骨,打算问问戚然要不要晚上一起做了吃。 他刚欲开口就看见戚然扔花,忙说:“先生别扔,周老师喜欢花,房间里总要放一束的。” “你他妈谁啊?” 戚然实在压不住火了,这人从一开始就一副男主人的样子,显摆给谁看呢? 就算他已经是周楷之的新欢,但至少自己也在这住过一段时间,论资排辈自己也是他前辈吧,哥都不叫还在这安排这安排那,说得过去吗? 他见这人第一眼就想骂了,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他的礼貌,而且他此时才注意到,这人竟然穿了一件粉色T恤。 “你哪来的?是周楷之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谁给你的密码?”他捏着百合花瓣步步紧逼,气势上压制,“谁允许你在这做饭的?周楷之爱吃什么你知道吗?你自己没有围裙吗要穿我的?排骨是我买的凭什么让你做?” 小男生被问得连连后退,靠上墙根,戚然一把夺过他举着的排骨,就在此时门开了,周楷之站在门口,看见屋里的两人,愣住了。 戚然坐在床边擦手,耳朵却竖着偷听。 周楷之在门口,往小男生兜里塞了几张纸币:“麻烦你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哎呀,周老师您这是做什么?”小男生惶恐道,“监狱都付我们工资的,您不用额外给。” 周楷之是觉得抱歉,戚然刚才跟个夜叉似的,估摸得把孩子吓够呛。 “我没事,我们干家政的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小男生笑笑,又悄悄指了指周楷之身后,小声说,“还是买点吃的哄哄他吧。”说完还模仿了下戚然狰狞的样子,周楷之噗嗤一声乐了。 湿巾费了好几片,手上那股难闻的花香味还在。 门口那俩有说有笑的,戚然往前探了探,恰好看见周楷之关上门转身,目光相遇的一瞬,戚然立即缩回了身子,专心致志地擦手。 周楷之走过来,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戚然没抬头,他能感觉到周楷之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表情一定是欠揍的笑。 他把监狱下派的家政当成了周楷之新欢,对人家毫不客气,周楷之一定很得意,自己大老远跑来不说,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怨气,究竟是为什么,周楷之要是问起来他都不知道怎么答。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周楷之笑得一点也不欠揍,望过来的眼神热烈又认真,黑亮的眸底映出自己的影子,几乎不用分辨,就能看出他真的真的非常高兴。 才半个月没见,戚然却觉得和周楷之分开已经很久了,久到自己的眼睛一旦抓住了周楷之就不愿放开,久到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时此刻竟也开心得想要笑。 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听见周楷之问他,你怎么来了? 对啊,他怎么来了? 他去逛超市,发现之前买错了一盒糖,他明明是要来销毁物证的,怎么就忘了呢? 光顾跟人好勇斗狠,正事都没办。 可咋跟周楷之解释呢? 好在周楷之并没有难为他,反倒说起了自己的事。 “我刚才去你工作的监狱找你了,本来想接你下班的。”戚然听后一愣,又听周楷之说,“但是门卫说你早都下班了,我就决定先回家,一会儿再去公寓找你,谁知道你竟然就在我这。” 戚然:“找我干什么?” “简黎明说,你的案子破了,刁小雨委托他想来见你一面。”他把简黎明的信展开给戚然看,“怕你受不了,让我提前跟你打声招呼。” 戚然拿着信的手微微发抖,他的案子真的破了,戚大壮认罪了,魏瘸子也被抓了起来。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可真的来临时,他又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相较于案子破了,还是小雨要过阴来见他对他的刺激比较大。 “他真的能来吗?我真的能见到他?”戚然激动地问周楷之。 “当然,这是简黎明的营生嘛。”周楷之笑笑,“不过,带活人过阴还有很多规矩,刁小雨得知道,你也得了解,刁小雨那就交给简黎明,你就由我负责培训。” 戚然:“这还得培训?” “你以为呢?”周楷之说,“做家政还得持证上岗呢。” 提起家政,戚然又想起刚才那黄毛小子,他合理怀疑周楷之是故意把话题往那人身上引的。 “他那不像培训过的。”戚然不满道,“连你不喜欢百合都不知道。” “你知道?”周楷之看着他问。 戚然点头:“你有一次说过,不喜欢香气太重的花。” 周楷之很少有不喜欢的东西,所以他只说过一次戚然就记下了。 他信心满满地说完,对上周楷之意味深长的眼神,挠了挠发热的脸。 他赶忙换了个话题:“开始吧,培训。” “现在?”周楷之靠着椅背,看了眼挂钟。 “嗯,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 “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饿了。”周楷之理直气壮。 戚然:“……” 本来今晚能饭来张口的,可惜厨子被他吓跑了。 厨房里的食材还没来得及下锅,戚然只好就手做了,倒省了切菜的时间。 正要起身往厨房去,周楷之把那盒排骨递到了他的眼前,意思让他把这个也加入到今晚的食谱。 “那么多菜不够你吃?”戚然斜他一眼。 周楷之:“我爱吃这个。” “想怎么做啊?蒜香,红烧,还是煲汤?”戚然接过来拆包装。 “糖醋吧,多放点醋。”周楷之看着他笑,“你爱吃。” -------------------- 怎么办啊我还想腻歪好几章,你们爱看吗o(╥﹏╥)o 第六十八章 各怀鬼胎 托周楷之那句“你爱吃”的福,做菜时,戚然的手压根就没沾醋瓶子,糖醋排骨最终做成了蜜汁小排。 这反倒贴合了周楷之的口味,吃上就停不下来,戚然尝了一块,觉得甜甜的也不错。 前提是如果周楷之没有一直在碎碎念的话。 “不够酸。”周楷之吃一块念叨一句,“不够酸呐。” “你吃不吃?”戚然凶他。 周楷之闭上嘴,默默给戚然夹了一块。 吃完饭,周楷之进厨房洗碗,戚然趁机在屋里翻找起来。 来了半天正事一点没干,戚然呐戚然你还真是不紧不慢。 他按计划找了两个目的地,结果没毛都没有。 难道被周楷之藏起来了? 那破玩意儿有什么可藏的,没见过?当宝? 还是真当成糖吃了? 他揉了揉头发,心焦气躁继续瞎找。 周楷之朝屋内望了望,看见戚然还在,稍稍放下了心。 他拿了只碗转着擦,心思却没在手上。 刚才在戚然做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床单被换过了。 照说这是家政的工作内容,可他就是忘了提一嘴别碰他的床。 为了保持监狱卫生,会聘请专门的家政替他们收拾房间,不过由于僧多肉少,家政半年才能轮过来一回,昨天石头跟他提过,但是被他给忘了,没想到竟和戚然撞上了。 戚然没说为什么会来,他也没追问,总之他一开门戚然就站在他的屋子里,正在奋力捍卫自己的领土。 在和家政说话时,他还在分心猜想戚然出现在这的原因,可当他坐在戚然面前,看着他飘忽不定的眼神时,忽然觉得原因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戚然来了这个结果。 他发现自己学到了一点戚然的洒脱,管他为什么呢,来都来了,只管好好享受和戚然在一起的时间就对了。 几乎是瞬间,他惊觉这间屋子变得色彩斑斓的,深红色书桌成色鲜明,墙壁光洁平整,玻璃窗清澈透亮,就连被戚然摧残过的百合花都白到像是要活过来。 明明在今早上班前,它们还都是灰黑一片。 厨房里又响起叮叮咚咚的炒菜声,连油烟味都无比好闻,他站在床边,幸福得差点扑进床里。 就是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床单被换了的。 连带着两床被子和两个枕头,都里里外外换了个遍,而且换下来的已经被洗干净,烘干叠进了自己的衣柜。 洗衣液的味道很好闻,可他却不喜欢。 戚然几乎把周楷之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翻了个遍,却连个包装盒都没找见,他怀疑周楷之是将它们供起来了,以祈祷下一次能不被他压。 绝对不行! 如果是这样,他今天还不能走了! 找不到他誓不为鬼! “找什么呢?”周楷之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给他吓了一跳。 “没找什么啊。”戚然稳着身子说,“检查一下家政的工作,干得不错。” 周楷之看着他,没有说话,戚然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情想说,他快速朝挂钟瞟了一眼,已经很晚了,就快到周楷之的休息时间。 “我跟你说啊周楷之。”戚然假模假式强硬道,“你还没给我培训呢,早睡什么的就别想了。” 他坐到床边,一副谁也赶不走的样子。 周楷之笑笑,重新坐在他面前。 说是培训,其实就是给戚然讲讲几个注意事项,灵魂和活人在醴城是不能接触的,简黎明怕戚然和小雨一激动,不管不顾就抱头痛哭,所以让周楷之跟戚然说明白。 “为什么不能接触?简黎明每次来的时候,都不能避免不和灵魂产生冲撞吧?”戚然问,“万一他一个不小心摔倒了,正好摔到了灵魂身上怎么办?” “简黎明是例外,他体质特殊,灵魂都绕着他走,要不丰师傅也不能选他当过阴人。”周楷之说,“而咱们都是普通体质,碰了活人倒是没啥,就是对小雨不好。” 活人如果在醴城接触了灵魂,再回阳间就极容易被孤魂野鬼缠上,体弱多病,无药可医。 听说会对小雨产生影响,戚然担心起来:“这么危险?那别让他来了,有没有办法让我回去见他啊?” 周楷之:“除了头七,你都不能用自己的样子回人间了,简黎明可以把你引到他身上,但是刁小雨见到的就是简黎明的模样。” “那也行,只要能和小雨说上话,不让他有危险就行。”戚然激动地说。 早知道有这种选择,他宁可苦着自己也不想让小雨再为他冒险。 可周楷之却说:“但小雨的目的,是为了亲眼见到你。” 戚然顿时说不出话来,舌根像是被东西死死堵住,呼吸艰难。 在案子破获之前,小雨从没提过要来,就像是憋着一口气,等着问题全部解决的那一天。 现在案子破了,小雨第一时间就要和他见面,像个急于交卷的考生,想问问老师自己已经把所有学会的都答上了,这个成绩算合格吗? 哪怕会受伤,也要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来看他一眼,这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刁小雨。 一无所有,全凭一股蛮劲儿向前。 戚然现在就想哭,衔着眼泪直吸鼻子,周楷之握了握他的手,眼泪就砸在周楷之手背。 “还没见面呢就哭成这样,这要是真见面了可怎么办?”周楷之抽了张纸巾给他。 戚然用纸巾按按眼睛:“没事……我会控制的……” 周楷之没说话。 之后空气陷入安静,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两人还都要上班,现在是怎么也躲不过的入睡时间。 戚然屁股沉,一直坐着没动,虽然他不知道在有周楷之的房间该怎么进行他的搜索大计,但他还是不太想走。 毕竟出了这个门,明天就没理由再来了。 他余光里看见周楷之朝窗外望了望,不由得紧张起来,要是周楷之撵他走,他都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周楷之又看了眼时间,很急的样子,戚然忽然烦躁起来,这种被人牵动情绪的感觉让他心慌。 他掐着周楷之开口的瞬间猛地站起身,盯着门口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头也不回往门口走,周楷之这时突然道:“别走了。” 戚然脚步一顿,愣愣地转过身,周楷之站在床边目光焦急,右手还朝他伸过来一些。 他们对视片刻,周楷之放下手,目光闪躲地说:“我意思是,现在外面太黑了,等亮点再走吧。” 不知怎么,戚然竟觉得有点道理,他又慢慢踱回床边,再次坐下了。 周楷之也僵硬地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腰背挺直,两人这么礼貌地互相端坐了一会儿,周楷之拍了拍戚然身后的枕头,客气地说:“困了就睡会吧。” 关了灯,戚然躺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和旁边的周楷之保持着友好的距离。 不得不说,周楷之的留人方式很牛逼,以至于到现在他还没想出破解之法。 仅仅半个月没回来,他就发现这张床好像不是他从前睡过的那张了。 从前周楷之还算谦让,把大部分空地儿都让给他睡,房间里也凉快得很,仲夏夜也能安眠。 现在,某周姓男子的存在感特别强,浑身冒着热气,不停往他这边传导,而且周楷之明明没动也没翻身,戚然却觉得自己要被挤到墙根了。 要是以前,他绝对会一脚把人往边上踹踹,管他睡没睡着,现在他却没敢动,他往边上让了让,面冲周楷之背对墙,尽量让周楷之睡得舒服些。 周楷之睡觉的姿势永远都是平躺,醒来时就不确定了,有时候在梦中耍了流氓就会变成抱着他的姿势,他曾看过一篇文章,说愿意抱着东西睡觉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所以他每次醒了也不立刻起身,想让周楷之再安全一会儿。 直到身体有了异常反应,他才羞愤地把周楷之骂醒。 不妙! 戚然浑身一凛,往身下塞了塞被子。 怕什么来什么,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楷之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戚然闭着眼等了一会儿,消火无效,打算起身去厕所。 说不定还能趁机翻翻其他地方。 可他刚一动,周楷之就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之前一直搭在两人之间,和周楷之的挨得挺近,周楷之只是轻轻一抬,修长的手指就放进了他的掌心。 戚然没敢动,他听见周楷之在牵住他的手后长呼口气,像是总算可以放心睡去似的,周楷之把手握紧了,稍稍偏头睡得更沉。 完了,这下哪都去不了了。 戚然把头埋进被子,手上握回去,苦恼地想。 不仅跑不了,睡也睡不着了。 周楷之大傻子! -------------------- 来啦! 第六十九章 翻山越岭 第二天早上,周楷之是被饭香味叫醒的。 戚然早就爬起来做好了早餐,见他醒了还帅气地一敲锅沿:“开饭!” 吃晚饭的喝药时间,周楷之忍痛能力有所回升,他不想在戚然面前跌份儿,也不往床上趴了,硬是撑着墙挺过了药劲儿。 有戚然在的早上果真不一样,两人出门前,戚然还往周楷之的包里放了一袋热牛奶,甚是贴心,周楷之感激之余,决定亲自送戚然上班。 “工作还行吗?”周楷之问。 他想起戚然已经上了半个多月的班,自己还一次都没关心过。 “挺好的。”戚然语气轻松,“开始的时候的确给我恶心到了,后来适应了也觉得没什么。” 周楷之回忆起当初他在跟朋友打电话时,对方特意说明这份工作会很苦,很少有人能坚持,要不然也不会双倍功德还有空岗。 他当时为了能让疯婶尽快受益,没想那么多就接下了,按理说这份沉重的工作对于戚然来说算不上刚需,但他还是扛下来了,并且在送走疯婶后还干着,这倒让周楷之没想到。 “我以为你当初只是为了帮疯婶,两天就会放弃的。”周楷之说。 戚然笑笑:“你没以为错,我开始是这么想的,后来发现这工作也挺有意思,每天想着法哄那帮家伙喝药,跟幼儿园阿姨有得一拼。” 大部分灵魂都是不服管的,有时戚然头疼起来甚至想把那些药喝进自己肚里。 周楷之乐了:“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管。” “这是真的!”戚然秒赞同,“自从干了这活之后,给你送药的狱卒就荣升为‘我最羡慕的醴城灵魂’榜首。” 周楷之虽然喝完药的样子吓人,但喝药时总是干干脆脆的,半点不拖沓,戚然每回送药的时候都得祈祷一下,希望今天碰到的全都是周楷之。 “羡慕?”周楷之想了想,掏出电话说,“那我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把你调来我的监狱。” 戚然忙按住他的手:“别别!千万不用!”他不想让工作占据他和周楷之相处的时间。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戚然还在暗自做着再次闪现回来的准备。 周楷之喝药的时间不能改,因为他就是在清晨自杀的,服刑时间要对得上。 所以万一自己又闪现回监狱,他就得更早起床上班,就没有时间给周楷之做早饭了。 虽说在不能闪现回来的时候,上班是跟周楷之见面的一个好理由,但和不能给周楷之做饭比起来,他宁愿舍近求远。 可他不能实话实说,周楷之问他为什么,他蹭蹭鼻子:“现在就挺好的,距离产生美嘛……” 周楷之看他:“每天也就见一次面,还不够你美?” “一次面顶挺多事呢!”戚然真不想周楷之打乱他的节奏,想都没想就说:“那个计时不就得暂停了吗?那我干脆搬回来得了,婚也别离了!” 周楷之步伐一顿,停在原地。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戚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只是想阻止周楷之,却意外说出了伤人的话,天知道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周楷之没什么表情,这反倒让他更慌了,但片刻后,他却听见周楷之说了声好。 接下来一整天戚然都心不在焉的,他摸不准周楷之的那个“好”字是什么意思。 听着像同意不把自己调回来了,但细一想,又觉得他答应的不只是这一件事情。 下班后,他也没再去周楷之那,回家直接一觉到天亮,第二天早早来到周楷之房门口。周楷之推开门,看见戚然一愣,戚然说他找不到地方,得让周楷之给他带路。 周楷之关好门,同戚然一起前往会面地点,一路无话。 另一边,刁小雨此刻正躺在床上做着最后的准备。 在真正接触过阴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人们的一种心里安慰,在过阴人的心理引导下,他们陷入了一种自我修复的幻境,通过幻想和逝去亲人相见,以解开心结。 甚至他在学习的时候依然这样想。 可当丰师傅给他蒙上红布,循规蹈矩地给他摆好基础姿势时,他才意识到即将发生的是什么事。 这跟修空调通下水不同,事关生死,他要见的是已经死了的人,是灵魂,这种概念一度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虽然简黎明已经给他讲了三天基础知识及要点,但理论一旦开始联系实际,他心里就没了底。 简黎明当初告诉他,过阴有两种方式,他选择的亲自下去只有一种副作用,那就是再回到人间时,他过阴的记忆就会消失。 也就是说,他和戚然见面时发生的一切他都会忘掉。 当时他沉思半晌,还是毅然坚持决定,只要能见然哥一面,什么困难他都不怕。 眼前一片漆黑,刁小雨喉头发渴,心脏砰砰跳,他察觉到简黎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手指在他手背轻轻蹭着,还小声在他耳边重复着技巧和规矩,这让他安心不少。 “东西呢?烧了吗?”他忽然问道。 “已经烧了。”丰亭回答他,“就是你挑的那块,下去后明明会替你收着。” 刁小雨放下了心。 耳边,丰师傅唱起一首奇怪的经歌,歌词语意不明,调子却柔和,他听着很想睡,身子都轻了,就像栽歪进一片云里。 恍惚中,有人拉着他的手将他拽了起来,他睁开眼,看见这人是简黎明。 “看一眼。”简黎明朝他身后扬扬下巴,他转头看了一眼,他和简黎明的身体躺在那里,双眼均蒙着红布,像睡着了一样。 他看见丰师傅把他们两个的鞋子一正一反摆着,那是过阴开始的信号。 “走吧。”简黎明牵上他的手,带着他走了出去。 做灵魂的感觉很新鲜,刁小雨在度过了最开始的紧张之后,注意力全被身边的事物吸引了,他发觉自己感觉不到冷热,听不见声音,人间世界像被罩在玻璃窗里,成为无声的默片。 简黎明一直将他带到土地庙口,这里是通往阴间的必经之路。 将手中的通行证递过去,官差打量了刁小雨两眼,下一刻,闸口放开,他和简黎明一前一后通过。 从这时候开始,刁小雨才重新紧张起来,到了这,就证明自己真真正正来到了醴城,来到了戚然存在的地方。 他问过简黎明,醴城到底是什么样的,简黎明说就和人间一个样,繁华、自在,可惜这些他都看不见。 为了避免灵魂和人互相打扰,活人过阴是要走专门的路径的。这条路黑漆漆,两边的风景都像被黑云蒙住了,除了头顶的一小片光亮照着他们脚下,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扇灰色的门,简黎明说了声到了,就拉开门将刁小雨领进去。 进门之后是一个四周黑暗的方厅,不大,再往前走十几步,就能看见第二扇门,这扇门的后面,就是他和戚然今天要见面的地点。 一间普通的房间,大概有三十几平,屋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相对摆放。简黎明拉开靠里面的让刁小雨坐,刁小雨走过去坐下,面冲着来时的门。 “戚然哥一会儿也会从这扇门进来,坐这方便你看见他。”简黎明手放在他的肩膀,轻轻捏了捏。 “紧张吗?” 刁小雨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他答应过简黎明会控制好情绪,不能哭太凶,要不就看不清然哥的样子了。 简黎明见他抓着椅子的手握得很紧,担忧地轻叹口气,想到一会儿可能发生的情况,也没来由地忐忑起来。 这时有人敲门,刁小雨腾地站起来,颤抖地说:“来了!他来了!” 简黎明去开了门,再回来手上拎着个小盒子,朝刁小雨晃了晃。 “不是……吓死我了,不是……”刁小雨喃喃地坐下。 “你别这么紧张,他们还没到呢。”简黎明把盒子放到一旁,蹲在刁小雨身边哄他放松。 “深呼吸,就是老朋友见个面而已。”简黎明握着他的手,一下一下捏着,“你想象他去了别的城市出差,而你旅游恰好路过,你们约定在中点的咖啡馆见面,许久没见,你期待见到他,想着他可能胖了,瘦了,精神了,反正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你都很高兴见到他。” 简黎明语气轻柔,刁小雨闭着眼,呼吸渐渐缓下来,这时敲门声又响起,刁小雨静静睁开眼,简黎明说我去看看,走到门外带上了门。 几秒后,简黎明推门进来,站在门边朝刁小雨点了下头。 戚然被周楷之带到了一处他从没来过的地方。 这里像是监狱的某个探监室,长长的走廊两侧一扇门挨着一扇门,周楷之按照门牌号找到指定的房间,轻轻敲了敲。 “他们已经到了吗?”戚然绞着手指,眼睛盯着门问。 “嗯,应该在里面了。”周楷之回过头说,“别紧张,我一直陪着你,还记着规矩吗?不能和小雨接触。” “嗯嗯,记着呢。”戚然应得不走心。 这时门忽然开了,简黎明从里面出来。 “戚然哥,小雨在里面等你,准备好就可以进去了。”他说完看了眼周楷之,意思让他看着点戚然。 终于到了相见的一刻,戚然全身突然冻住了,双腿沉重,迈都迈不动。 他甚至怕得想逃,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都说近乡情怯,再没有人比他此刻体会得更深。 周楷之见状揽住了他的肩膀,狠狠拍了拍他,这反倒让他清醒。 “去吧,去和你的好朋友说说话。”周楷之说。 不能跑,小雨好不容易才来的,他怎么可以跑?戚然在心里鼓励自己,深深换了两口气,对简黎明点了点头。 简黎明走在前面,周楷之拍拍戚然后背,示意他跟上。 戚然迈进门,才发现这只是外面的一扇,再往前十几步还有个门,简黎明就站在第二扇门的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小雨就在那扇门后面,离他只有十几米远。 蓦地,戚然的世界像是垮掉了。 他在醴城所有的坚持,所有埋葬的苦痛,所有对人间留恋的向往,全部在此刻倾泻而出。 他以为自己早都忘了活是个什么滋味,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醴城的日子,可当人间的朋友近在咫尺,他才发现自己仍旧那么那么想活着。 他踉跄地朝前跑去,泪水早已决堤,他凌乱地迈过第二道门槛,泪水婆娑中,他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一双眼睛怆然地朝他望过来,大大地张着一眨不眨,有眼泪霎时从里面滚落。 戚然看到刁小雨缓缓站起身,颤抖着叫他:“然哥……” -------------------- 下章一会儿就码,纸我已经买好了 第七十章 久别重逢 记得有一年,戚然他们餐馆团建,地点定在城郊的一处训练基地,决定人数那天,刁小雨恰好来给他们店修水管,店长一高兴,就把刁小雨也算在了人员名单里。 酒足饭饱,大家伙开始做游戏,具体的规则早已记不清,总之就是两两一伙,一个人躲进随机的房间,另一人如果能在三次机会内找到对方,就算成功。 戚然和刁小雨一组,刁小雨躲,戚然找。 在此之前,两人没有机会商量到底要藏几号房间,但戚然想了想,打开了7号房的门。 当他看见刁小雨的脸时,两人欢呼着抱在了一起。 而现在,他同样打开房门见到了刁小雨。 和头七那天相比,刁小雨瘦了一大圈,又变回了刚被他捡回来时候的样子,干瘦干瘦的,这几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掉没了。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无比想要拥抱他。 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是戚然回老家的那天早上,刁小雨顶着刚起床的一头乱发在浴室里刷牙,戚然和他告别,刁小雨弯腰吐掉一口泡沫,手举得高高的,笑容灿烂地对他说再见。 此时此刻就是他们的再见,刁小雨又叫了他一声,半张着嘴反复看他,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是自己找了三个月的戚然。 等到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之后,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刁小雨眼眶中流出,他本人却不知所措,傻傻地站着。 “小雨——”戚然再也忍不住,哭嚎着朝刁小雨靠近,而这一举动也让刁小雨彻底崩溃,大哭起来。 “是你……呜呜,然哥真的是你啊!” 三个月,他终于见到戚然了! 这一瞬间,简黎明的叮嘱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混乱着越过桌子,伸手去抓戚然。 而戚然早就张开了双臂,他想狠狠抱住刁小雨,抱住他的朋友! 他不要在醴城!他不要死! 小雨来接他了,来接他回省城一起生活了,他要赶紧过去! 就在两只手即将在空中接触的一刻,一股力道分别把两人向后拽开了。 周楷之跟着戚然进来,把他的情绪看在眼里,戚然从迈进第一道门时就已经绷不住了,见到小雨的瞬间更是压垮了他的脊背,至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对面的刁小雨也是一样,简黎明一早就站在了他身旁,他却浑然未觉,注意力全在戚然身上。 哭声爆发的一刻,他和简黎明默契地把各自的人揽进了怀里。 “周楷之,你拦我干什么!”戚然被激怒,甩着泪珠瞪周楷之,“小雨来接我了!我要跟他回去!” 戚然近乎疯狂,眼前是个什么情况他全乱了,只知道周楷之在阻止他。而周楷之搂住戚然的腰,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顺着戚然的毛轻哄。 “我知道,知道,但不能碰小雨你忘了?碰了他你们就都回不去,就只能一直待在这了。”周楷之替他擦擦脸,“别哭了,平静地聊聊天好吗?” 听说可能回不去,戚然瞬间不敢闹了,只一抽一抽地流泪。 对面,刁小雨却哭得更凶了。 “我要抱抱然哥,你让我抱抱他……”刁小雨对着简黎明哭,简黎明红着眼,忍痛拒绝了他。 “不能的,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能有肢体接触么?小雨哥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刁小雨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看了看对面的戚然,问简黎明:“是不是当了过阴人就能碰他了?你收我为徒吧简黎明,我跟你学手艺,求求你让我抱他一下!” 哭腔使他的声音又细又尖,听得简黎明心碎,他知道刁小雨是悲伤过度,口不择言,可偏偏也是这句话,让他彻底看清了戚然在小雨心中的位置,也明白了戚然的死对刁小雨的打击有多大。 他莫名有些生气,紧紧箍住刁小雨上身,任凭刁小雨再怎么哭也毫不心软。 刁小雨被简黎明抱着,哭着叫戚然的名字,戚然本来都好些了,被刁小雨这么一带又激动起来,他在周楷之怀里挣扎,脸哭得通红。 而简黎明和周楷之就像两个恶人,死死守着底线不让越界,但他俩也都没冷静到哪去,简黎明把脸埋在刁小雨颈后,偷蹭掉了好几茬眼泪,而周楷之也早都红了眼,紧抿着唇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一翻哭天抢地下来,两位主角终于累了。 戚然先一步恢复理智,率先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拍拍桌子让小雨也坐,这次见面太过难得,他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哭上。 可不能接触的告诫还是很难做到,他上身急迫地往刁小雨那边靠,奢望能和刁小雨握一握手。 周楷之在他身后,轻轻扳正了他的肩膀。 两人相对而坐,谁都没开口,从前他俩见了面话题总是很多,现在久别重逢,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尽管他们之前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讲给对方听。 他们望着彼此的脸,又默默流了一通眼泪。 刁小雨用胳膊狠擦了把脸,吸吸鼻涕,转头看了眼简黎明,简黎明会意,把一个纸盒放在桌上,摊开推到戚然面前。 戚然看了一眼,猛地偏开头,死死咬着嘴唇。 盒子里是一块蛋糕。 最普通的水果蛋糕,三角切块,正常来说,若是从圆形蛋糕上切下来的话,一小块上总共占不到多少水果。 但刁小雨带来的这块,上面铺满了水果粒,五颜六色的。 当从决定过阴开始,他就有给戚然带块蛋糕的念头,可想法虽好,实施起来却有难度。 按规矩,活人是不能带阳间的东西到醴城的,带去了灵魂也不能碰,要是想让戚然吃到,就只有把蛋糕用火烧掉,再由简黎明到醴城去取。 好在最终这块蛋糕如愿摆在了戚然面前,这是他欠戚然的,戚然没过上的生日,他得给他补上。 “然哥。”刁小雨哭意上涌,停顿了很久很久,才看着戚然说,“生日快乐。” -------------------- 戚然,生日快乐 第七十一章 双人私聊 戚然一直偏着头,谁都没看清他的表情,但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却死死攥着拳,拇指几乎要把手掌抠出个洞。 刁小雨深吸口气:“然哥,你让我给你留块蛋糕,我给你带来了,你给我托的梦我也都收到了,蛋糕很好吃,你尝尝吧。” -你馋了就先吃,给我留一块就行。 这是戚然发给刁小雨的最后一条微信。 -小雨,蛋糕好吃吗? 这是戚然第一次给刁小雨托梦问的问题。 原来这些,刁小雨一直记得。 这人还真是……轴得很。 简黎明拿了个塑料叉子放在戚然手边:“蛋糕是烧过来的,可以吃。” 听了这话戚然也没动,半晌后,他才松开攥到缺血的手指,颤抖着拿起叉子,吃了一大口。 这是属于他的最后一块生日蛋糕,甜得有些过分,他想起周楷之爱吃,但他一口也不想给别人分。他吃得半点不留恋,一口没咽下去又塞进第二口,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了整块蛋糕,再看向小雨时,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放下了。 刁小雨眼里闪着泪花,对着戚然笑。 “谢谢你小雨。”戚然说,“我的案子都是靠你才能破得这么快,你去汤坳村挖东西那天,我看见了。” 听见这话刁小雨没有很惊讶,简黎明早就已经跟他说过了。 “我知道的,头七……你会回来。”刁小雨擦了擦眼睛,“对不起然哥,我那时不知道你没了,如果我早点知道,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就不会被骗……” 他越说越伤心,戚然却用力摇头:“不!不!你做得够多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托那些梦,我听说你为了我还去挖了墓,我……我,我不知道啊……”戚然哭得声音都变了,“你那么怕黑,竟然去……” 他说不下去,那么多震撼他的事情,唯独这一件梗在他心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刁小雨对他这样好。 “不要了!别再这么做了!”戚然乞求道,“对不起……我回不去了,我还不了你……” 他一个死人,除了不打扰,永远也给不了刁小雨什么。 可刁小雨听后却激动起来,他没想到戚然会对他说对不起,戚然是受害者,他才是最有资格听道歉的人。 “不要这样说然哥!”他身子不自觉前倾,被简黎明轻轻拉住。 “挖墓是我主动要求的,跟你没关系。凶手太狡猾了,我实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如果不是你的托梦,我压根就想不到你出事了,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正是有你的鼓励我才能坚持走到今天。” “你还什么?我这条命都是你捡的,一直是我在欠你,哪里用得着你还?” 案子破了,刁小雨给自己定的任务目标达成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他的然哥一个交代。 “然哥,戚大壮已经落网了,他虽然是自首,但也免不了蹲个十几年大牢;你的养母白氏,现在已经怀孕五个月,戚大壮为了保住他的儿子,没跟白氏说实话,白氏现在还以为他是进城做生意去了。” 戚然和身后的周楷之俱是一愣,周楷之问:“白氏没参与么?” “她从头到尾都被戚大壮唬住了。”简黎明说,“戚大壮说戚然私奔了她就一直信着,警察来了那么多回也没起疑心,现在戚大壮也瞒着她被抓了,如果没人提,她这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戚然怔怔,原来母亲一直都是清白的。 她支支吾吾是因为怕别人知道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她信任自己的丈夫,压根没想过儿子会被他害死。 去旧祠那晚,她还叮嘱自己出门穿件外套,相完亲就早些回来。 原来这些关心都是真的。 母亲的性格他了解,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农村妇女,没上过几年学,很听丈夫的话,认为能让她吃饱穿暖的就是好男人。 她的世界很简单,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会有命案发生在自己身边,她的思维很单纯,戚大壮跟她说要去城里做几年生意,她就丝毫不怀疑。 也就是说在母亲的视角里,他就是一个不懂事的不愿回家的孩子,随便他跑哪里去,现在她又有了亲生骨肉,恐怕戚然十年二十年不回家,她也不会去找。 这样一想反倒更心酸了,该不该继续恨白氏,戚然现在很乱。 他摇了摇头,控制自己不去想,现在小雨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俩能出去待会儿吗?”戚然对简黎明和周楷之说,“我想和小雨单独说说话。” “为什么?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简黎明警惕起来,戚然和小雨哥有啥秘密,他也想知道! 周楷之也说:“你们情绪不稳,万一接触了怎么办?” “不会了。”戚然说,“接触对小雨不好,我记着呢。” “你不是还要跟人回去嘛?”周楷之小声问他,语气有点哀怨。 戚然被逗乐,刚才他是哭糊涂了,瞎说的周楷之也信。他笑着说:“不回去了,回去也带着你行不?” 周楷之压着上扬的嘴角,拍了拍戚然肩膀:“好了叫我们。”说完走出了房间。 “诶?周老师怎么回事?这就妥协啦?”简黎明喊。 刁小雨也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出去吧,聊了什么我回去讲给你听。” 一句话就给简黎明整舒坦了,他清了清嗓子,在戚然玩味的目光中,挺直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前又探回头警告戚然:“别碰小雨哥!” 戚然难以置信,他的明明弟弟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还是为了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刁小雨。 “怎么回事儿?你们俩什么关系?”戚然问小雨。 “没什么关系啊。”刁小雨一脸纯真,“我来村子找你才认识的,他和丰师傅帮了我很多。” 看着小雨的表情,戚然知道自己多想了,小雨对谁都好,一根筋绝对不会歪,那么问题就出现在简黎明身上。 他想干嘛啊? “倒是你,然哥。”刁小雨问他,“刚才那个周老师,就是周楷之对吧?” 刁小雨虽然没见过周楷之,但这个名字他熟悉得很,和那个买尸体的罪魁祸首周梅之一字之差,还折磨得然哥托梦跟他说想离婚,几次三番下来,他对周楷之的印象超级差。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嗯。”戚然点点头。 刁小雨坐直了身子:“那你怎么还跟他走那么近啊?” 戚然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要离婚吗?梦里你穿了一身红嫁衣,还说那身衣服难看。”刁小雨说完,又小声嘀咕,“的确很难看,丑死了。” 戚然笑笑,干涩地说:“办着呢,只不过阴间的离婚手续比较麻烦,不合葬还好说,合葬的话就得累积分居时长,然后再——” “不合葬呀!”刁小雨忽然说,“现在你和疯婶的遗体都被警方火化了,两个骨灰盒都在丰师傅家摆着呢。” 他看着戚然:“简黎明想给你另起一座坟,丰师傅想让我把你带回省城,但我还是想尊重你自己的意愿。” 这也是刁小雨这次过阴的另一个目的,戚然的长眠之地,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所以,你想葬在哪啊?” -------------------- 实在写不完了,先发这么多吧 明天还蛮甜的 第七十二章 恍然如梦 门外,周楷之靠着墙站着,简黎明则趴在门板上偷听。 周楷之看了他一眼:“不说了给你讲么,还在那费什么劲儿?” “那能一样嘛……”简黎明听得认真,“有直播谁看录播?” 不知是门板太厚还是两人说话声太小,他忙活半天啥也没听见。 “你就不好奇么?”简黎明想怂恿周楷之一块儿听,周楷之没搭理他。 “疯婶上车那天你没来,出什么事了?”周楷之问。 “害,被戚大壮那孙子偷袭了。”简黎明走回周楷之身边,跟他一起靠着墙,“我去他家找迷药,本来想趁他睡着偷偷找的,谁想这孙子装睡,直接给了我一下,把我迷晕了。” 简黎明提起这事就糟心,自己挺大个小伙子竟然支巴不过一个糟老头子。 周楷之:“然后呢?” “然后幸好我师父及时赶到把我救了,要不我就成醴城常住人口了。”简黎明说得随意,周楷之却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我师父还用白氏肚子里的孩子威胁戚大壮让他自首,你别说这招还真管用,警察来的时候他乖乖就去自首了。” “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周楷之感慨,同样是儿子,戚然却成了被放弃的那个。 忽然,简黎明的大脸凑到他眼前。 “干嘛?” 简黎明盯着他坏笑:“你喜欢戚然哥,是不是?” 周楷之心头一跳,看着简黎明没说话。 “看样被我猜中了。”简黎明直起身,表情得意。 周楷之垂眼,过了一会儿才问:“很明显吗?” 简黎明双手抱胸:“嗯……怎么说呢?反正我是能看出来,一提到他你就愣神。” “你刚刚有提到他么?”周楷之问。 “没提到你都能想到他,这还不明显吗?” 周楷之无言以对,这小屁孩懂得还不少! “戚然哥知道吗?”简黎明问他。 周楷之摇摇头:“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为什么不可能?”简黎明不解,“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他啊!” 周楷之在心里苦笑了下,他跟简黎明说不清。 一直以来,他和戚然之间的关系都不正常。 戚然带着滔天恨意来到他身边,就注定了无论往后他们如何相处,都躲不掉最初的痛。 和戚然相安无事的那段时间,他本以为已经摸透了戚然的脾气,他怕戚然排斥,主动无视了戚然让他穿情侣装的邀请;他想包容戚然的恨,就对自己的情绪进行了约束,不能和戚然生气就是其中之一。 而戚然也的确在他的带动下变得温和又无害,或许他原本的性格就是这样。 可当疯婶的事情一出,戚然又变回了那个冷血暴力的样子,狠狠把他推开,叫他人渣,眼里布满仇恨。 而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做了这么久的努力,一点用都没有。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这个案子快点过去,甚至会想是不是案子结束了,戚然就能忘掉他们的相遇,再看见自己时,脑子里就只剩“他是周楷之”这一个念头。 当他对戚然的心态产生变化时,就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将这件事宣之于口,他能想象戚然听到后的样子,不屑地嘲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周楷之你配吗? 戚然最恶心这场冥婚,最想要自由,他却想着把戚然一直拴在身边,同衿同穴,简直是奢望。 怪就怪戚然太好了,喜欢他这件事一点都不难。 他和戚然之间有一个单向拉锁,从周楷之拉到戚然很容易,而从戚然拉回周楷之就方寸难移。 “我们俩不一样。”周楷之说。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带把?”简黎明受不了他,“我跟你说周老师,小雨哥这回来,还打算让戚然自己选个墓地,你要是不跟他说实话,他很可能就回省城了。” 周楷之怔住,简黎明跟他说了一大堆,他就只听见了戚然要走这个信息。 虽然他忘了戚然哪也去不了。 简黎明嘴上继续使坏:“虽说无论他葬在哪人都得在醴城,但你们俩这婚就离定了吧?等到他摘了脚镣,你俩岂不就相忘于江湖,各过各的日子,那时候再想见面可就——” 他话没说完,周楷之就快步掠过他,冲进了房间。 门被打开的一瞬,周楷之看见戚然迅速坐直了身子,手擦了擦眼睛。 戚然又哭了。 这个念头令他烦躁,他朝对面的刁小雨看去,对方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聊什么了,哭成这样?”见戚然脸上还有未干的泪,他伸手想帮忙擦净,却被戚然猛地推开了。 他保持着被拒绝的姿势站了一会儿,再次看向刁小雨时,刁小雨却轻笑出声。 周楷之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他进来晚了。 看来戚然已经做了决定,他很快就会像简黎明说的那样,离自己而去。 他究竟为何要闯进来,又想阻止什么事? 他闯进来是为了和戚然说,能不能看在自己喜欢他的份上,别跑那么远?如果汤坳村他不喜欢,可以选邻村,只要不出大苍山,他们就还算躺在同一片土里。 但刁小雨的笑像个巴掌打醒了他,他觉得自己简直可笑。 戚然是走定了。 简黎明这时跟进来,提醒大家时间已到。 “然哥……”一听要走,刁小雨又涌出泪花。 戚然则朝他笑笑:“别怕小雨,我一直在这,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烧信,我都能收到,我要是有想说的就告诉明明,让他帮我带给你。” “嗯。”刁小雨重重点头,对简黎明说,“帮我记着点。” “都记着呢。”简黎明温柔道。 会客室门口,戚然和周楷之站在原地,戚然高高扬着手和刁小雨告别,远处,刁小雨倒退着一步一步,目光盯着戚然牢牢不放。 待到两人的身影模糊成一个点,刁小雨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 “还好么?”简黎明低头问他。 刁小雨嗯了一声,虽然还是难过,但和来之前相比心里舒坦了不少。 “都聊什么了,现在能说了么?” 简黎明好奇得要起飞,他听见刁小雨郑重地对他说,“简黎明,我下面跟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等回去之后,你要原封不动地复述给我,一个字都不能少,知道吗?” 他眨眨眼,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很短很快,他们就像穿过气球的表层,边走边被一股力道往外推挤。 临近闸口的时候,脚下就像装了加速器一般,地面飞速朝后掠过,几乎是瞬间,他们就被推回了凡世。 重新躺在床上,刁小雨睁开眼睛,却没有动。 他清楚地记得他和戚然见面的每一个细节,说过的每一句话。 当他想从头到尾细细回忆一遍时,却发现那些画面变得模糊了,再用力回想,记忆就像抓不住的梦境,细细碎碎地飘出了他的大脑。 简黎明帮他摘掉红布,他的眼角不自觉滑出一滴泪。 须臾之间,他就什么都忘了。 --------------------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做了一个梦,睁眼睛时明明还记得,越努力想忘得越快,最后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记得自己做了个梦。刁小雨最后的感觉就是那样,他只记得自己过阴了一趟,但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样,是不是保甜(坏笑 后天见嘻嘻 第七十三章 倦鸟归巢 送走了刁小雨,戚然站在原地没动,周楷之稍稍偏头,目光一直落在戚然身上。 过了许久,戚然说了句“走吧”,两人才往回走。 寒露之后,天气渐渐凉了,路两旁的槭树和银杏交错成红黄相间的屏障,很是好看。 戚然走在前面,靴子在落叶堆上踩出酥脆的声响,他似乎找到了新乐子,一步一步踩起来没完,周楷之在后面跟着,觉得自己的心就跟这一地碎叶子一样,被戚然搞得七零八落的。 忽然一阵风吹过,大片红黄飘下来,像一场萧瑟的雨,戚然兜上卫衣的帽子,还是有几片偷偷落在了他的肩膀。 周楷之快走几步,手指碰上叶柄,拿掉前,戚然突然转身和他对上视线,然后戚然自己拍了拍肩膀,拂去了那些叶子。 周楷之收回手揣进兜里,没有说话。 “好多落叶啊,倒是挺好看的。”戚然低了低头,偶然发现周楷之肩膀也落了一片,伸手拿了过来。 金黄的银杏叶宽大舒展,戚然举起来在阳光下观察,小声嘀咕:“植物在醴城也能存活吗?” 透过光,叶脉清晰可见,这种生命的象征落在戚然眼里,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人间。 周楷之静静看着,忽然问了戚然一个问题。 “简黎明说,刁小雨这次来还想让你自己选墓地,你选了吗?” 戚然手一顿,回答说:“选了啊,难不成我还能一直赖在丰师傅家,给他和疯婶当电灯泡?” 他扔了叶子,拍拍手继续朝前走。 拐个弯,商业街上人声鼎沸,饭店门口挤满了排队的人,戚然抬头瞅了瞅牌匾,都是些没听过名字的醴城老字号。 周楷之追上来:“选哪了?” “嘶……这天好冷啊,你冷不冷?”戚然跺跺脚,缩着肩膀问周楷之,周楷之刚想摇头,戚然就拉着他说,“走走走,咱俩吃火锅去,我快冻死了。” 火锅店里,周楷之对着冒着热气的鸳鸯锅底一脸懵。 “这个这个这个,一样来半份就行,吃不了那么多。”对面的戚然握着铅笔在菜单上写写画画,服务员在他的指示下飞速按着点菜器。 “够了。”戚然把菜单推给服务员,也没问问周楷之想吃啥。 “酒水饮料需要吗?”服务员问。 戚然刚想叫两瓶啤酒,就听见周楷之坚决地说:“不要!” 见他一脸悲愤,戚然勾了勾嘴角,最后还是要了两杯柠檬茶。 上菜的时候,周楷之一直正襟危坐看着戚然,除了穿围裙的时候,他基本保持着那一个姿势没动,没注意他爱吃的那几样菜都被戚然摆在了他的手边。 菜品上齐,戚然站起来打算拍个照,周楷之视线跟着他动,戚然无奈,提醒他可以去调蘸料,周楷之这才慢吞吞站起身,裹着塑料围裙离开桌边。 再回来的时候,他端着一碗麻酱,上面黑漆漆一层,抽了双筷子开始搅。 “那是什么?”戚然问他。 周楷之头也不抬:“芝麻酱,我不爱吃油碟。” “我知道芝麻酱,我是说你那上面放的是什么?” “醋。”周楷之停下动作,看着戚然说,“你最爱吃的。”说完继续低头搅拌。 戚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往锅里下菜,周楷之瞥了瞥戚然,重新拾起未竟的话题。 “你还没说你选了哪呢?” 粘稠的麻酱在筷子尖缠绕,周楷之一圈一圈转着,听见戚然说了句:“和你有关系么?” 他猛地停了手。 戚然下菜的动作没变,时不时还用漏勺拨动两下,他说这话的表情并不是冷酷的,周楷之能在他眼底看见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让他胆子大了点,至少和戚然的暴力比起来,嘲讽还算得上文明。 “也不能说一点没有吧。”周楷之继续搅拌,“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看看那是不是块风水宝地。” 戚然偏头点了点手机,末了甩出一句:“不用了。” 锅边扑出浓汤,戚然忙调小了火,给周楷之捞了一大勺肉,周楷之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吃了,却突然皱起了眉。 “操。”他小声骂了句,郁闷地看了眼那碗蘸料,放下筷子说,“我再去调一碗。” 周楷之走后戚然偷偷尝了一口,齁得灌了半杯茶。 调料台前,周楷之对着酱油瓶子长叹口气。 他问了两次,戚然都没正面回答他,看来就是不打算告诉自己。 怎么会这样,他以为和戚然相处了这么久,至少能得到他一点点信任的。 见过小雨之后,戚然的状态很松弛,很可能和他做出的选择有关,能让他如释重负的,想必一定是他心仪的。 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心仪的地点,他还真想不出是哪,估计是和刁小雨曾经待过的地方,或者是戚然没和自己提过的某处。 算了,爱选哪选哪。 周楷之拿起醋瓶子咕咚咕咚往碗里倒。 反正和他没有关系! 端着碗往回走时,他离老远就看见戚然对着手机傻笑,心情相当好。 “在和谁说话?”周楷之放下碗,状似无意地问。 见他回来,戚然立即收拾好表情,手机也放到了一边:“没说话,就是看了个笑话挺逗的。” 他笑意未尽,看得周楷之心里直泛酸,于是问:“什么笑话,讲来听听。” 戚然给自己捞了块脑花,想了很久才说:“有个人说他记性特别差,总是出门后忘记自己锁没锁门,他就想了个招,每次锁完门后就做一个奇怪的动作,如果后面能想起这个动作,就证明自己锁门了。” “结果……”戚然没讲完就开始乐,“他现在每次锁完门,都得打一套太极拳再走,哈哈哈哈……” 戚然笑得东倒西歪,筷子都握不住,周楷之被他的模样逗乐,也跟着笑起来。 “神经病。”周楷之评价这个笑话,对他来说好笑的并不是笑话本身。 “这得啥样啊,连动作都能忘。”戚然靠着椅背捂着肚子,“哎呦乐死我了。” 看戚然这么开心,周楷之忽然释怀了,就像简黎明说的,无论戚然葬在哪都得在醴城,所以他纠结什么呢?只要戚然还在,他们就有机会在一起。 后面两人吃得还算融洽,出了火锅店,浑身暖乎乎的舒坦得很,如果忽略一身味道的话。 “回去洗澡。”戚然说,“头发上都有股辣油味儿。” 继续往回走,午后的阳光暖和不少,洒在沿街小店的石阶上,惬意又温馨。 路过一间花店时,戚然停了下来。 “帅哥进来看看吧,今天我们店庆,所有品种全场八折。”店员小姐姐对他说着,同时拿出了不少正在大酬宾的花。 “有蓝花楹吗?”戚然问。 “蓝花楹卖光了。”店员抱歉地说,“不过还剩一束粉花楹,也很好看。” 戚然回头看了眼周楷之,周楷之眼神无奈朝他摇头。 他笑着婉拒了店员,目光却落在角落里的一种紫色植物上。 “那是什么?” 店员看了看说:“那是夕雾,很漂亮的,养起来也不难。” 戚然端起来瞧了瞧,淡紫色的花瓣小巧玲珑,花蕊长长的像满天星,凑近了还有淡淡的花香味,毛茸茸的一盆,看着很舒心。 他果断地说:“我要了。” 出了花店,戚然连花带盆塞进周楷之手里:“赔你的。” 自从上回他毁了那枝百合,周楷之的花瓶就一直空着,他看着不得劲儿,总想找机会买束新的。 “这个也不太香,不过不能放花瓶里了,你不介意吧?” 周楷之捧着花盆:“不介意,谢谢。” 回监狱的路上会先经过街心公寓,戚然和周楷之告了别,手插兜往家走。 周楷之看着他走远,戚然脚步轻快,偶尔小跑着往前蹦,似乎有些心急,上台阶的时候长腿一迈跨过两节,很快就消失在单元里。 上次还磨磨唧唧半天才进电梯。 周楷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往监狱走。 没有戚然的破监狱简直住不了人,周楷之端着花盆站在屋子中央,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他洗了个澡,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后都晚上八点多了,正是全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刻。 他没精打采地喝了杯水,坐在桌边看着戚然买回来的夕雾花。 人走了,送个花给他,算是留个念想么? 还真够贴心的。 他把花瓶收起来,将花盆推过去,又抄起手边的喷壶,给花喷了喷水。 花瓣颤颤巍巍挂上水珠,周楷之想起戚然刚从地狱出来时,他煮糊了一锅粥,误触了消防喷头,水雾喷到花上的样子和现在的有些雷同。 那时候他好狼狈啊,一边给戚然打着伞,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蠢。 后来戚然能亲口骂他了,他竟然没有觉得不舒服,反倒挺开心戚然这么快就恢复了精神,如果戚然能立即下地跑,他不介意被多骂几次。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能听懂戚然的气话,所以才愿意和戚然待在一起,后来他发现其实是因为自己喜欢戚然,才能听懂他的话。 和戚然彻底分开的那半个月,他过得浑浑噩噩,现在又到了这时候,他不想再憋着自己了。 他想见戚然。 现在就想。 “周楷之你总这么憋屈着有瘾吗?”他想起戚然曾经说他的话,“死都死了就不能洒脱一点?” 就是啊,他有什么好怕的? 总不会再死一次,总不会比现在失去更多。 去见戚然,去和他说自己想见他。 周楷之给自己打足了气,腾地站起身,飞速换上衣服套上裤子就要走,刚到门口,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行李箱被推进玄关,戚然随后跟进来,大包小裹地把东西堆在地上。 周楷之纳闷着,却伸手帮他接过。 “出什么事了?” 戚然进屋关门,从夹缝中找到落脚之地:“那边房子出了点问题,我改天找中介反应一下,先在你这对付几天。” “什么问题?”周楷之认真起来,仔细询问,“质量不行?还是嫌吵?” 戚然脱掉外套,往床上一趴说:“闹鬼。” -------------------- 啧啧啧 第七十四章 口是心非 日子恢复如常了。 监狱小屋因为戚然又重新热闹起来,闲置的厨房再度热络,飘出诱人的饭菜香。 两人谁也没提搬回来的事,戚然不说,周楷之也没问,好像他真的信了戚然说的那句鬼话。他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着同居的日子,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切自然又流畅。 这一日狱卒走后,周楷之额头撑着墙,疼得满头大汗。 虽然周楷之吃完早餐再喝药的习惯又被戚然给惯回了来,可疼劲儿上来时他还是受不了。 “去床上趴着呗,又没人笑话你。” 戚然看了看他,打从自己回来,周楷之喝完药一直都是这个姿势,也不知道在逞哪门子强。 戚然走近他,想把他扶到床上去,却被周楷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这人疼归疼,力气却不小,戚然被他拽住,身子一歪往墙上靠,周楷之顺势拥住了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 戚然一愣,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周楷之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手臂锁着他的腰发抖,他能听见周楷之疼痛难耐的闷哼,落在他耳边轻轻的,很快又被转开了。 由于角度的问题,戚然站得不太舒服,他想调整一下姿势,手刚扶上周楷之腰侧,周楷之就猛地把他搂紧,有些慌乱。 “……抱会儿。”周楷之用气音说。 戚然没敢再动,他干脆不调整了,就着这别扭的姿势也圈住周楷之的腰,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摩挲。 只是一个安抚的拥抱,戚然却觉得有些亲昵,他和周楷之从没有距离这么近过。上次酒后虽然两人一丝不挂打了一架,当时的他远没有现在脸皮薄,现在单单是被周楷之抱着,他耳朵就红得快要烧起来。 这么哄人果然有效,周楷之肌肉渐渐放松,呼吸找回了节奏,他一直朝戚然的反方向偏着头,挺了一会儿,把脸埋回戚然颈窝,闷闷地说了声:“疼……” 这一个字震麻了戚然半边身子,心跳都变快了,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红着脸小声骂人:“活该。” “嗯。”周楷之乖乖受着,朝戚然蹭了蹭,舒坦地叹了口气。 忽然,戚然察觉到自己腰上的手钻进了他的衣摆,手指不怎么安分地勾着他的皮肤。 戚然被弄得一个激灵,挣扎着想把人推开,周楷之却捏了捏他侧腰的痒痒肉,他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周楷之!”戚然反手抓住作乱工具,“你别得寸进尺!” 然而他的姿势不利于反抗,周楷之一只手挡住进攻,另一只手继续在他衣服里游走,极其猖狂。 这是不疼了! 戚然意识到这点,开始后悔自己咋就那么心善,竟然往怀里揣了条蛇。 “几点了?还得上班呢!”戚然呵止他,嗜工作如命的周老师果然停了下来,瞥了眼时间,欲言又止地盯着戚然。 “很快的……”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乞求,戚然微微怔住,又迅速反应过来。 说谁快呢?他才不快! 再说这他妈是快慢的问题吗? 见他没动,周楷之对准他的嘴巴就要压上来,被戚然一巴掌糊住了脸。 周楷之只好放开他,一副无可奈何的笑。 可惜笑得再好看戚然都无暇欣赏,他现在浑身都不得劲儿,火没地方泻,他气得屈起手指朝周楷之凸起的部位弹了一下。 周楷之大叫一声,朝戚然扑了个空,只好可怜地贴在墙上,边疼边乐。 一早上磨磨蹭蹭,总算能出门了,周楷之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戚然,戚然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表示并不想和他一起走。 “我晚上接你下班。”周楷之笑容温和,他今天穿了件风衣,整个人身高腿长。 “接我干嘛?” 周楷之:“公园旁边新开了个夜市,一起去逛逛?” “不去。”戚然语气硬邦邦,“你下班都快半夜了,我可不要等你。” 周楷之想了想,又说:“那你来接我下班?” 果然,戚然听后白了他一眼,周楷之觉得可乐,他就是想逗逗戚然,看戚然气鼓鼓的他就莫名开心。 戚然觉得周楷之真的有点蹬鼻子上脸了,自从他搬回来,周楷之就跟牛皮糖似的,一有机会就和他套近乎,快把他齁死了。 而且周楷之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他说暂时在这对付几天,也没说一直住着啊,高兴成那样干嘛? 等自己搬回去的时候,看他能哭成什么样! 这么一想,戚然心情好了不少,他劝周楷之少做点梦,脚下一拐上班去了。 监刑的工作每周一轮换,戚然上周摘了一堆吊死鬼,这周该领投湖的排队下水了,他站在岸边,催促着磨磨唧唧的小鬼赶紧往下蹦。 他强忍着一脚给人踹下去的冲动,总算在这位难搞的名字后面划上了勾,再一抬头,发现下一位受刑的是石头。 “师父!真的是你啊!”石头兴奋给了他一个熊抱。 戚然也没想到能在这见着石头,再一想石头的死因,又见怪不怪。 “师父这周你监我们啊?那我岂不是这一周都能看见你了。” “嗯,你当啥好事呢?”戚然说,见到他就意味着受苦,这孩子心可真大。 “当然是好事,你可是我和阿鹃的恩人,见着你我高兴。”石头往前挪了挪,活动活动身体,就跟要游泳一样。 提到阿鹃,戚然才想起来还没问他俩和好的事。 “你问阿鹃吧。”石头挠挠脑袋,“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咋就原谅我了,不过我也懒得想,好不容易和好了,得珍惜,是吧?” 戚然:“你想得是越来越明白了。” “还不是师父你教得好。”石头说,“以前每次受刑我都怕得要死,现在每次上岸后,我都觉得更爱阿鹃一点。” “明天见师父!” 他说完,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入水后的灵魂需要沉浸十分钟,以强迫他们感受溺水的痛苦,戚然看着水底翻腾的石头的身体,握紧了笔,直到自己憋得上不来气,才松了松手指,在石头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临近下班的时候,戚然在最后一批队伍里看见了阿鹃。 “石头说这周你监刑,还真让我排到你了。”阿鹃化着淡妆,温婉可人。 “怕吗?”戚然问完,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阿鹃笑着撩了撩头发,却说:“怕,下辈子我可不自杀了。” 戚然没说话,想问的问题就在舌尖,但没问出口。 “想问我既然这么怕死,怎么还会原谅石头吗?”阿鹃把戚然看了个透,眼睛明亮。 戚然默认,阿鹃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说:“一会儿下班有空么,和我聊聊?” -------------------- 有被大家上一章的评论可爱到,不过我绝不会写能让你们猜到的剧情,戚然的案子解决了,我们该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疫情来了,我又要忙了,不过会尽量保证更新的,请假在微博@我不是超级碗) 第七十五章 醴城夜市 忙活一晚上,周楷之总算下了班,打卡的时候他心情有些迫切。 虽说戚然搬了回来,但他俩每天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很多,分居计时还在累计,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有些不利。 不过离不离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见戚然,如果不能和戚然经常在一起他就觉得这一天过得有点亏。 他也想过换个工作,这样还能多匀出点个人时间,但目前来说还比较难实现。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应该快点赶回去陪他。 周楷之这么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刚从小路口拐到学校门前的大道上,他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路边,正在沿街张望。 他心下一动,而后倏地狂跳起来。 戚然没有找到周楷之,学校里漆黑一片的,不像还有学生在上课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四处瞧了半天,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又揣了起来,皱着眉一脸焦急。 再一转头,他看见了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周楷之。 “你去哪了?”戚然走过去,“学校都没人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周楷之静静感受着心跳,戚然的话和语气,像极了找不到丈夫的妻子,这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管戚然是因为什么来找他,现在的他都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个。 “说话啊,跑哪去了?”见他不吱声只是笑,戚然很想抽他。 周楷之:“有个学生病了,我去做了会儿家教。” “病了不会听网课啊?”戚然嘟囔,“多大谱还要把你请到家里?” 周楷之没再回答,定睛瞧着戚然。 已经很晚了,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秋蝉的鸣音阵阵。 周楷之目光热切,硬是把戚然心头的毛躁给捋平了,戚然蹭蹭鼻子,表明了来的目的:“你不是要去夜市?” 本来就是随便一说,周楷之没指望戚然能答应,但现在戚然不但答应了,还亲自来接他,并且很有可能是为了陪他去逛夜市而接他,这么一想,周楷之什么困倦疲惫都没了。 “可我还没吃饭。”周楷之笑眼盈盈,得了便宜卖乖。 戚然往前走:“夜市不全是吃的。” “没你做得好吃。”周楷之跟上他。 戚然:“那想怎么着少爷,回家吃了饭再逛?” “算了。”周楷之说,“下班一刻值千金。” 戚然:“?……!” 从森林公园正门出来,就能走上一条美食步行街,这里的前身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土路,后来经过城市规划和整改,又将零散着的几个小夜市统一合并,建成了如今醴城最大的综合型夜间集市,营业时间从日落持续到凌晨,是不爱归家的灵魂的好去处。 还没出公园,戚然就听见前方人声鼎沸的,他爱热闹,加快了步子往前凑,没顾上身后的周楷之,当他反应过来找人时,发现周楷之正被四五个大姐围拥,不断朝他晃着手里的廉价玩具。 “干嘛呢你?”戚然救他于水火,把人从人堆中扯了出来。 周楷之惊出一脑门儿汗:“我就问了一句多少钱,她们就全都涌上来了。” “还不是觉得你想买。”戚然说,“那些东西成本也就几毛钱,专忽悠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 “是吗?”周楷之将信将疑,掏出了手里的玩具说,“我觉得质量还行啊。” 戚然定睛一看,周楷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一个吹胡子玩具,一吹胡子就能抻平的那种。 “我天你还真买了?”戚然瞪大了眼睛,怪不得被大姐们堵,就这样的不堵你堵谁? “啊,感觉挺有意思。” 周楷之一脸新鲜,拿起来就要吹,戚然拦都没拦住,只来得及在塑料喇叭的悲鸣声中捂住脸,以及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抬起头。 那玩具长得就很滑稽,两撇胡子上面还带个彩色的大鼻头,周楷之叼着吹嘴,吐字不清地对戚然兴奋道:“还真能吹!” “周楷之你能不能别犯二。” 戚然气得直乐,没等上手抢,又被周楷之追着吹了好几下,他还侧过脸用吹平的胡子敲打戚然,搞得戚然要疯。 “你够了啊!”戚然又一次抗议,这回还没等说什么,“胡子”就被周楷之吹坏了,持久地抻平,再也缩回不去。 “哈哈哈哈!”戚然无情地嘲笑,周楷之气得头顶冒烟,说什么也要回去理论。 还没走出十步呢,怎么着也能换个新的吧? 没一会儿,消费者垂头丧脑回来了:“大姐说我吹得太狠了,正常小孩没我这么大劲儿,不给我换。” 戚然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狂乐起来。 可能是累了一天真的饿了,也可能是遭受“欺诈”后的报复性消费,周楷之几乎把看得上的食物买了个遍,一样样往戚然手里塞,最后戚然实在拎不下,干脆把小吃挂在烧烤竹签上,串一串提着走。 戚然其实不怎么饿,晚上下班后他对付了一口,又被周楷之猛一阵投喂,现在更顶了,一路走一路打嗝,头顶跟有朵蘑菇似的。 周楷之逆着人群从前方挤到他面前,手里高高举着根糖葫芦。 “给,助消化。”他把一串山楂递给戚然,转身又投入了战场。 戚然轻叹口气,咬下了一颗。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果然解了不少腻,戚然慢悠悠跟着人流往前晃,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周楷之。 一直以来,周楷之给他的印象都是安静沉稳,甚至文弱的,但和他接触久了,就会觉得这些标签一点都不适合他。 可能是因为周楷之从没反抗过他的暴力,所以才会给他文弱的印象,但现在想想,当他第一次闪现到周楷之房间时,周楷之一把就把他按到了床上,力道大得不可思议。 这一点,也在他背周楷之时得到了印证——其实这人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弱。 安静沉稳也是,也许大部分时间他见到的周楷之都是坐在桌边看书喝茶,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固有印象,但其实周楷之也有活泼的一面,也会买些小孩子才会被吸引的玩具,也会心情不好乱花钱,在乱糟糟的夜市上一掷千金。 这样的周楷之虽然好笑,但不违和,那天戴脸基尼也是,虽然看上去挺沙雕,却像是他能做出的事儿。 有一颗山楂没有去籽,在戚然舌尖硌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周楷之也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 到处撒泼打滚调皮捣蛋的童年是他的童年,不是周楷之的,周楷之的童年只有苦,周家也不会给他买成本价只有几毛钱的廉价玩具。 再长大一些,省城的世界对他来说就成为了一种挑选,家人总是默认把更好的摆在他的首选位置,就像一桌子菜,他吃到的全都是完好无损的,而拍烂的那盘黄瓜,早就被人做主退回去了。 用周楷之的话说,回村执教是他第一个自主的选择,他没有后悔。 那他其它的选择呢? 买玩具后悔了吗?自杀后悔了吗?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后悔了吗? 戚然不禁想起不久前和阿鹃的对话,他问阿鹃后悔吗,阿鹃摇了摇头,说不。 怕死,但不后悔。 她说她知道,如果活着,石头不会像现在这样爱她。 脱离了肉体与世俗的牵绊,两个灵魂的选择才是最真实的想法,只管爱就好了。 就像石头说的,得珍惜。 又有人举着一把烤鱿鱼穿人群而过,停在戚然面前的果然是周楷之,两人挤出人潮找了个空地,周楷之挑出一串送到戚然嘴边。 “我刚吃完糖葫芦。”戚然实在吃不下,却还是在周楷之软磨硬泡下尝了一根须子。 戚然:“不好吃。你能不能别买了,这一大堆你都没吃几口。” 周楷之:“你吃不下了,那我吃。” 戚然听他要吃,摘下一个袋子,用竹签插了颗爆浆虾球,递给周楷之。 “啊——”周楷之张开嘴。 戚然看了他一会儿,妥协地喂进了他的嘴里。 他收回竹签,低头想再挑一个,忽然被周楷之按住后脑。 周楷之叼着虾球凑上了他的嘴巴,他下意识咬住一半,周楷之轻轻贴了贴戚然的唇瓣,咬下另一半直起身,一脸得逞的笑。 芝士糖浆从虾球空心流出,戚然回过神去舔,脸色通红。 拜这半颗虾球所赐,他又开始打嗝了! 就不能给这人好脸! 戚然觉得自从认识了周楷之,他就该把名字倒过来念,一点就着! 周楷之在身后笑着叫他,他实在不想理,快步走到前面安静的街上,这里出了美食街的范围,卖的都是些生活用品,穿的戴的,样式繁多。 他走了一会儿慢下来,忽然在一个旧书摊前站住了。 摆在最角落里的一本书的封皮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直勾勾地盯了很久,伸手将它扯了出来。 是那本小黄漫。 让自己出柜的,让周楷之自杀的,那本淫秽漫画。 它出现在醴城了。 -------------------- 明天可能休息哦 第七十六章 记忆重现 有些东西总能唤醒尘封的记忆,比如音乐,比如味道,一首老歌能把人带回从前的时代,一道家乡菜能令人想起故乡。 旧物也同样如此。 尽管封皮褶皱不堪,甚至还带着一层薄灰,但当戚然看见那个熟悉的封面插图时,一下子就想起了无数个靠它入眠的夜晚。 辣眼却熟悉的标题,曾经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绿色怪物,摆着羞耻姿势的男主角,都曾是勾起他欲望的浮钩,以至于现在看到这些元素,右手还条件反射地想往身下探。 可惜他手上还提着周楷之买的小吃,而他也是这时才想到,这还是一本成功陷害了周楷之的漫画。 周楷之离远看见戚然在书摊边驻足,走到他身边,也瞧见了戚然手上的书。 戚然回头看了眼周楷之,周楷之没什么情绪起伏,眼神里有些茫然。 “小伙子买书啊?”书摊老板招呼他们。 戚然指了指漫画:“啊,这本书怎么卖?” “哎你眼光不错,这本是我珍藏了三年的宝贝!”老板压低了声音,“要不是媳妇不让看我才舍不得卖呢!” “三年?”戚然抓住关键词。 “对啊,三年前我在一堆破烂里捡的。”老板说,“哎我跟你说小伙子,这书你就看吧,内容可劲爆了!尽量在被窝里看啊……” 老板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弄得戚然有点尴尬,这书的内容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而他在看这书的时候几乎就没离开过被窝。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行行,我买了。” 回到监狱,周楷之洗完澡出来,看见戚然顶着还没干透的头发,趴在被窝里翻那本漫画。 还怪听话的,让在哪看就在哪看。 发梢的水珠快要滴到床单上,周楷之拿了块干毛巾,坐在床边给戚然擦头发。 戚然安静地配合了他一会儿,把书一合,弹了弹封面问他:“怎么样,眼熟吗?” 周楷之扫了一眼,超,异,精,喷,这是标题里他仅认识的四个汉字。 笔画夸张成白色液体的模样,牛奶似的往下流。 标题下面,一个绿色的触手怪物正紧紧缠着一个赤裸的男孩,那男孩被勾住手脚,身体扭曲成别扭的姿势,身上被溅满黏糊的液体,双颊潮红,眼神涣散。 这是周楷之第一次看这本漫画,刚才在摊位上他其实根本没认出来,他只见过匆匆一眼,完全不知道封面什么样标题什么样,要不是戚然的反应提醒了他,他还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小黄漫。 他叠了叠毛巾,重新覆上戚然的脑袋,他不知道戚然买回这本漫画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想重温旧物那他没话说,如果是为了他……也不太可能是为了他。 “让你出柜那本?” “嗯。”戚然点点头,“你可能不眼熟,但我可太熟了。”他趴回去,拨了拨卷曲的页角。 周楷之:“刚才其实没认出来,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那本书是棕色封皮。” 戚然听后,把书离远了端详,时间久了加上落灰,书表面的颜色基本都褪了,斑驳的内页颜色暗沉,一打眼能看成棕色到也能说得过去。 “那时候就这么旧了吗?”戚然小声嘀咕,收回书慢慢翻着,“如果三年前就这样了,那么从我出柜那天算起,到你自杀这五年的时间,它应该经历了什么,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戚然翻一页,眼神就落在那页上思考。漫画的内容简单粗暴,对话极少,瞅一眼就能让人脸红心跳,可戚然就像个兢兢业业的鉴黄师,专注推理,严谨自持。 他在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本书的情景。 他被戚大壮打醒时手里是攥着漫画的,后面一直没撒开,直到戚大壮怒火滔天,一巴掌把它扇到了院角的仓库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角里应该有个柴火堆,还有几个破铁皮桶,一下雨就叮叮当当响。 铁皮桶,铁锈! 戚然合上书,凑近闻了闻,果然闻到一股铁锈味。 这么说来,这漫画后来又被人从角落里捡了出来,当成了陷害周楷之的工具。 难道又是戚大壮吗? 他和周楷之无冤无仇,似乎没什么理由这么做。 那会是谁?白氏?还是另有其人? 他在这边分析得正起劲儿,周楷之那边却坐立难安。 戚然一页一页翻得极慢,好像在迁就周楷之这个读者,周楷之擦头发的动作也没法专心了,眼神止不住往书上飘。 老板说的没错,这内容太劲爆了,别说懵懂的戚然,就连他这个成年男人也没法淡定地看超过三眼。 他自认为没什么特殊性癖,但那一根根滑溜溜的触手好像勾出了他心底的施虐欲。 可怜男孩被一次次强迫摆出羞耻的姿势,承受着难以消化的攻击,脸上却露出享受的表情,白色气泡里蹩脚的翻译更是如同现场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令他血气上涌,呼吸困难。 “那个陷害你的学生叫什么名字?”戚然看着书,嘴上问他。 周楷之分了一秒神才说:“……王铁柱。” “王铁柱?”戚然瞪圆了眼睛,“不是王屠户家的儿子吗?” 周楷之:“嗯,他父母在村里开牛肉汤店。” “对,前店后厂那个,前面卖汤,后面宰牛,以前我还总去吃呢!”戚然惊讶道。 没想到周楷之说的王屠户就是王铁柱他爹,也怪他大意了,当初只顾着听故事,竟没注意到这茬。 戚然:“那天去学校闹事,就是他领着他儿子去的吗?” 周楷之动了动屁股,点点头。 “你怎么了?”戚然觉得他奇怪,往下扫了一眼。 “没怎么。”周楷之快速扯过毛巾,又怕太过明显,干脆站起来往浴室走。 关上浴室门之前,他瞥见戚然用玩味的目光盯着自己,似乎还在憋着笑。 刚洗完澡又得洗。 周恺之站在花洒下冲着凉水,手撑在墙上叹了口气。 下面斗志昂扬的,这还是刚刚解决过一次的结果。 不过是看了几眼黄色漫画,就跟十八九小男生似的,有点过于可笑了。 还被戚然看出来了,不过也不算丢人,这两天他没少借着喝药的由头朝戚然要搂要抱,虽然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自从戚然搬回来,他俩睡觉一直隔着条银河,这是睡着之前的常态,睡熟之后更不用提,戚然不往他身上贴那都是奇迹。 天干物燥的,难免擦枪走火,戚然这个磨人的玩意儿,管杀不管埋,多少次早上他都带着前一晚没泻掉的火去上班,简直有苦难言。 太小气了,用手解决一下都不行吗? 他郁闷地握下去,随意撸了两下。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重欲的人,来醴城三年,总共没多少打飞机的记忆,可以称得上性冷淡了。 但戚然来了之后就有所不同,有时半夜起床去厕所也不仅是为了上厕所了,戚然搬走的那几天他也孤单寂寞,只好聊以自慰。 那时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戚然上次喝了酒,握住他耸动腰肢的样子,尽管自己吃了点亏,但戚然爷们儿汹汹的喘息却像烙铁般印在他的脑海里,欲望汹涌的时候就自动反复播放。 雨帘遮住他的呼吸声,周楷之仰起头,皱着眉手上用力。 漫画上的男孩和戚然长得一点都不像,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戚然代入了进去。 如果能把戚然绑上,吊起来,把他身上涂满湿滑的东西,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发出什么声音? 会说些什么话?怎样叫他? 呼吸变得粗重,周楷之定定瞧着瓷砖,右手加快了动作,然后猛一个暂停,砖墙溅上白色液体,就像那漫画的标题一样,色情地流到了地上。 他擦干自己回到房间,看见戚然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手上仍握着漫画的一角,看来他从前就是这般入睡的。 周楷之掀开被子,打算把戚然调整到正常的位置,让他好好睡。 他还没碰到人,戚然就一个翻身把他抱在怀里,一条腿还骑上他的,完全把他当成了抱枕对待。 他试图挣脱几下未果,只好用脚勾来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闭了会儿眼睛,他忽然无奈地笑了。 凉水澡又白洗了。 -------------------- 没想到吧我竟然来了! 第七十七章 借尸还魂 在和刁小雨见面后的第七天,戚然收到了第一封来自阳间的信。 “戚然”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横和竖都在用力地抻平,一看就是刁小雨的笔迹。 刁小雨平时的字都能蜷缩成一个黑点,这次戚然竟然能认出来了,就证明他真的很重视这封信。 名字后面有个小小的收字,用括号括了起来,右上角有个醴城的邮戳,印着投递时间和邮编。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戚然将信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的正文很长,足足有三页纸,戚然大致扫了下,信纸上一个涂抹的地方都没有,行与行之间干干净净,字体清晰分明,也不知道是抄了多少遍的结果。 信还没读,戚然就有点想哭,他吸吸鼻子,目光落在开头。 -然哥,我是小雨。想不到我这辈子第一次写信竟然是写给你,更想不到这封信竟然要烧掉你才能收到。 -过阴之后,我忘了所有的事,幸好有简黎明讲给我听。你的骨灰我按照你的意思葬好了,我现在回了省城。对了,我换了份工作,现在在一家小超市帮人送货,一个月两千块,除去房租能攒五百多。我没把你租的房子退了,我想万一你能有机会回来,就还能有个家。 省城的房子是戚然租的,五十多平的小两室一厅,每个月一千块,刁小雨来了之后他们俩每人出五百,那时候小雨的工资是随工随附的,如果活多他就能挣个两三千,活少的时候不到一千,但他总是每月提前准备出下个月的房租,从来没欠过。 戚然本来觉得自己就够省了,结果刁小雨比他还会过,泡方便面只用白水泡,调料包留着还能就两顿馒头,每个月发了工资能攒一半,就这样还嫌自己花得多。 跟他一比,戚然买个戒指西装的都得用奢靡来形容。 都这样了,他还要把房子整租下来,那不就又得多付五百块? 戚然替他不值,这五百块留着干什么不好,何必为他这个死人守着? 回信的时候一定要和小雨说说,戚然揣着这个念头,继续往下看。 信的后半段,刁小雨和他说了说村子里的现状。 由于魏瘸子是在车上被抓的,戚大壮是悄悄自首的,所以村里人都还不知道这两人出了事。 白氏的胎相很稳,简黎明曾经去看过她几次,本来以为她一个人会过得挺难,结果白氏吃得好睡得好,而且顿顿不缺肉,她说老头子进城赚钱就是为了她们娘俩,简黎明啥话也没说出来,也没再去管过她。 警察有来跟白氏解释过戚然的事情,为了照顾她的身体和情绪,他们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说戚然还上了欠的钱,现在和对象换了个城市生活,想跟她联系的时候就会跟她联系,不必担心,白氏听后竟没再追问,没事人似的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戚然倒觉得她这样也挺好,能蒙在鼓里久一点,痛苦就来得晚一点,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白姐,我来啦!”这天傍晚,牛肉店老板娘拎了两大袋子牛肉敲响了戚家院门。 白氏掀了帘子出来,扶着腰走到门口给她开门:“又替你家老王来送肉啊?” “可不嘛,他进城买牛去了,要不这么老沉我也不能自己来,我多懒啊!”老板娘笑着说。 见白氏要帮她拿,她慌忙拦下:“哎你别碰别碰,月份大了可千万别干重活,这时候最关键,我怀我们家铁柱的时候,老王连地都不让我下,喝水吃饭全都送到嘴边。” 白氏笑笑:“你们家老王人好着嘞。” 两人寒暄一番,老板娘把肉拎到厨房,按白氏的习惯帮她摆进冰柜,盖上柜门拍拍手:“都是切好的,直接洗了就能下锅啊。” “谢谢妹子,来拿点水果回去,这我刚买的。”白氏从旁边的果盘里捡了两个山竹,往老板娘手里塞。 “不用不用,客气啥真是!”老板娘推拒,注意到白氏手腕上带了个玉镯子,“哎姐,你这镯子挺好看啊!” 白氏手一顿,摸了摸镯子说:“这是我家老头子给我寄回来的,说什么城里人都有让我也要有。” 她可能从没说过这样肉麻的话,表情有稍许不自在,老板娘听后却摆了摆手道:“我跟你说白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爷们儿有这个觉悟,咱高兴都来不及,害什么臊啊?” 老板娘拨了拨那个玉镯子说:“你家戚大哥就是眼光好,现在城里人都时兴带这个呢!咱们虽然在这小地方,也不能穿的破破烂烂的,要不男人还能乐意回家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是,是。” 白氏应和着,两人又聊了几句,最后将老板娘送出了门。 倚兰厢门外的角落,戚然身体藏在阴影里,只探出个脑袋四处张望,行迹鬼祟。 “人呢?怎么还没到?”他小声嘀咕,正要掏出手机打个电话,忽然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他一下。 “我靠!” 戚然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了一头熟悉的红发。 根根朝天而立,比上回还要杀马特。 “小伙子,想好了?”红发大哥笑嘻嘻的,上回戚然来诉梦他没推销成功,这次戚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他可是做了接大买卖的准备来的。 “嗯……我有点事想咨询一下你。”戚然适应了下他的形象才说,“你们能接返阳的业务吗?” 他话音刚落,红发大哥立即答:“能!” 他答得干脆,戚然反倒不信了:“真能假能?我看你名片上也没写啊?” “那还能把所有本事都写明面上?不得留点看家本事?”红发大哥说,“你就说想去哪吧,我给你弄个通行证,和守门官差打个招呼的事儿!” 戚然:“不是,我不是想自己去。” 红发大哥:“那谁去?别人也行,这都能代办,身份证拿来给你登记……” 大哥说着就要掏出小本记录,戚然按住他:“我是想自己回去,但是是用阳间人的身体,你明白吗?” 红发大哥愣了愣,想了想问:“你是想,借尸还魂?” 戚然点点头。 “可以是可以。”两人坐在花坛上,大哥挠了挠自己的刺头,面露难色,“但是比较难办。” “我可以付钱。”戚然说。 大哥摇摇头:“这不是钱的问题。” 借尸还魂,说白了就是灵魂借阳间人的身体一用。 灵魂想回阳间自由活动,就需要借一副皮囊,借活人的皮囊俗称鬼上身,目标虽然好找,却难免和他们自身的灵魂产生冲撞。 所以,要想让身体被灵魂完全占有,自由支配,就只能找刚咽气的逝者,借他们的身躯活个一两天,了了心愿就走。 但这事说起来简单,行动起来却非常难。 首先,戚然的目的是回汤坳村找线索,这就要求这副身体必须健全,年纪适配,头脑清明,甚至不能有重大的外伤。 其次,这副身体的死亡地点必须隐蔽。不能死在众目睽睽下,不能死后被人围观,不能病逝在医院,否则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死而复生,就是全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 这两点已经把可筛选的范围缩小到极致了,然而戚然又提出了第三个要求。 他想要两个身体。 此话一出,红毛大哥直接站起身走了。 “诶?咋走了?”戚然莫名其妙,“喂!到底接还是不接啊?”戚然朝他的背影大喊。 不接废这么多话干什么? 他郁闷地起身要走,却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周楷之穿着一件深色大衣,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 忙里偷闲就为了不断更,我容易吗? 都给我看两遍!! 第七十八章 计划夭折 戚然一直觉得自己特别适合当一个侠士。 在遇到小黄漫之前,他在魏瘸子书店里看得最多的就是武侠类的连环画,特别羡慕那些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的江湖英雄。 可他长大了才发现,能惩的恶太少了,还是多做好事比较容易。 把刁小雨捡回家是他做得最“侠”的一件事,后来就没什么行走江湖的机会了。 来醴城后,他又把“侠”用在为自己鸣不平上,周楷之讲自己的死因,他当成八卦来听,千丝局道出他俩的羁绊,他也只当命运无常,过了遍耳朵就忘了。 可随着小黄漫的出现,越来越多的疑点在他脑子里冒出,他几次三番跑去千丝局,屡次想开口问都不知从何处问起,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对“是谁害了周楷之”这件事耿耿于怀,在意程度甚至超过了周楷之本人。 他把这点也归结于自己的侠义之心作祟。 周楷之这人也真够奇怪的,对自己的事一点也不上心,每次都是戚然问他问题他才会回答,也不主动说,搞得戚然老是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 不过越是这样,越能激发出戚然心里伸张正义的小人儿,他思来想去很久,觉得除了亲自回阳间一趟之外,再没有其他方法可以直观地找到真相。 他想起在倚兰厢外遇见的黄牛,立马翻出名片约了个时间,挂了电话后他又犯了愁——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周楷之说。 他就像个替皇帝着急的太监,正主都没说同意呢,他这边就做主安排上了,万一周楷之嫌他多管闲事,死活就是不肯回去怎么办? 不过他还是在最后时刻向黄牛提了想要两个身体的要求,给自己留了个后手,如果周楷之愿意配合,就不用再费功夫另找。 结果他猜中开头没猜中结局,黄牛单都没接直接就被吓跑了。 他本来想找到宿主再向周楷之坦白的,现在可倒好,目的没达到,还被周楷之抓了现行,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楷之目光沉沉,盯得戚然发憷,戚然心虚,躲着周楷之的眼睛问:“你、什么时候站这儿的?” “很久了。”周楷之顿了顿,“你要还阳?” 戚然本来还在脑子里找借口,结果周楷之开门见山直接问了出来。 “啊。”他自暴自弃道,“听见了还问。” 他撸起两只袖子,又坐回花坛边上,双肘撑着膝盖。 周楷之走近了他一些:“回去做什么?” 戚然垂着脑袋没吭声。 “去见刁小雨?还是查那本漫画?” 戚然看着周楷之干净的鞋尖,隐约觉得它的主人语气有些焦急,但他依旧没答,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而周楷之在等了一会儿之后,稳了稳气息道:“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是为了我吗?” “那还能为了我啊?我的事儿都解决了还费这功夫干嘛?”戚然一下子直起腰,对上周楷之的眼睛,“我看你也不着急,谁害了你你不想知道吗?就这么一直稀里糊涂的不难受啊?” 周楷之直直瞧着戚然,心跳忽快忽慢的。 他知道戚然身上一直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却没想到这种劲儿会用到自己身上。 陷害自己的真凶是谁,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样,他不是一点不在意,每次喝下药的瞬间,他都会或多或少想到这个未解之谜,只是他太习惯顺其自然,觉得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对现状产生一点点改变。 这的确是他的缺点,憋屈着生,憋屈着死,像戚然一样的冲劲儿全都用在了教书上,也没教出什么名堂,到头来还得别人替他擦屁股。 戚然愿意替他想事情他很感激,可与之相比,他更在意的是戚然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奇。”戚然甩给他一个答案,并不愿意多解释。 周楷之点点头,习惯地想逃避:“谢了,就不麻烦……” “必须麻烦!”戚然突然打断他,语气坚定,“你别想再躲了周楷之,我告诉你,这次阳间我去定了!你不是说能帮我吗?正好黄牛跑了,这任务就交给你,两天之内给我想出个解决办法,要不然我钻你墓里!” 他撂下这句话,站起身走了。 和周楷之不欢而散后,戚然以为他肯定不会再搭理自己的无理要求,却没想到两天后,他把简黎明请到了监狱。 听完戚然的诉求,简黎明果不其然也要跑,被戚然眼疾手快堵在了屋里。 “帮我想个办法再走!要不我死不瞑目!”戚然背靠房门,朝简黎明尔康手。 “你们俩神经病吧?俩死人天天想着回人间,以为醴城你们家开的呢?”简黎明气得不行,怒怼戚然,“而且你已经没目了,眼珠子都烧成灰了,早瞑不了了。” 受到人身攻击,戚然马上要炸毛,周楷之接过话茬说:“我们只是想回去找点线索,不会浪费太长时间,你只需帮我们找两个身体,其他的,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说得好听……”简黎明小声抱怨,“周老师你变了,自从你和戚然哥在一块儿,就总爱出幺蛾子。” 周楷之:“……” “什么叫跟我在一块儿?”戚然瞪圆了眼睛,“我怎么了我?” 简黎明一副“真的要我说吗”的表情,开始大倒苦水:“擅自显形的不是你啊?周老师那时求了多少人才把你救出来,夏无前也被你连累了吧?还有刚来的时候,据说你又跳车又跳桥的,还家暴周老师,现在又要返阳,我求求你了哥,咱能过两天消停日子不?” “再说这合适的身体找起来得多费劲儿你知不知道,这要被我师父发现了我还能活嘛?” “叫你来的是我,有什么火冲我发。”周楷之突然开口,脸色很黑。 简黎明转过头,看见面露愠色的周楷之,忽然想起他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他没头脑地说:“周老师我知道你护妻心切,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嘛,你别太惯着他——” “好了!”戚然实在听不下去,大喊一声,说自己不返阳了,决定放弃这个计划。 其实他是被简黎明给骂醒了,当初做这个决定也是被自己的一厢情愿给激的,他想做,又恰好有门路,寻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去找找看。 现在看来是他天真了,的确有很多事情没有考虑到,两界的秩序,自然的规律,这其中要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一不小心很容易再次连累身边的人,夏无前已经替他遭过一次罪,他不想简黎明也搭进去。 都怪周楷之,看他说得胸有成竹的,还以为他多有路子呢,搞了半天找的是简黎明。 “之前不是有过一回,所以我才找你……” “别提那次了,那次回去师父骂了我三个钟头……” 那边的两人在小声嘀咕,戚然靠着门丧了一会儿,走到桌边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封信。 “帮我转给小雨。”戚然把信递给简黎明说。 听到刁小雨的名字,简黎明一愣,稍显落寞地接过了信封。 周楷之瞧出了他的不对,问:“怎么了?” 简黎明摩挲着信封:“小雨哥回省城了。” “回回呗。”戚然知道这事,但这不妨碍简黎明送信,因为他只要把信的内容背下来,回去后用微信发给小雨就行了。 但简黎明却说:“他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上他。” 戚然纳闷:“他为什么要把你拉黑?” “你们吵架了?”周楷之也问。 “没有。”简黎明淡定地说,“我就是和他表了个白。” 戚然&周楷之:“啊?” -------------------- 太忙了太忙了555 我觉得又可以恢复隔日更的频率了叭 第七十九章 惊不惊喜 简黎明的表白是在计划外的,在说出口之前他完全没准备。 过阴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想和刁小雨说点什么,比如和他透露一下,自己命格里的另一半是他。 结果刁小雨葬好了戚然就要走,他情急之下把人拉到后院,说了一堆凌乱的话,还附赠了强吻一枚。 然后刁小雨就把他拉黑了。 “我看你才是疯了。”戚然听完评价道,“小雨是直男,理想型是天使宝贝,你觉得自己沾边吗?” “什么宝贝,他命里就没女人!”简黎明用专业说话,“我算过了,我们八字相合,属相匹配,连星座都是最佳配对,以后一定会在一起的。” “那也要循序渐进。”周楷之说,“小雨还没开窍,你这样很容易吓到他,强扭的瓜能甜吗?” 简黎明一拍大腿:“我偏要强扭!” 戚然听乐了:“不是,扭不扭的咱先不提,我就想问问你是什么时候弯的呢?” 他没有在打趣,他是真的想知道简黎明的取向,因为他清楚地记得简黎明小时候,曾经追在一个花裙子小姑娘屁股后面,撵了人家三里地,吓得小姑娘一见他就哭。 谁知道简黎明却说:“我没弯啊。” “你没弯你跟小雨表白?”周楷之听不下去,他看了眼戚然,如果简黎明有捉弄人的意思,他这个当老师的第一个不答应。 “本来就是啊,我不喜欢男的,除了小雨哥我谁都不想搭理,对女的也没多大兴趣,除非小雨哥穿女装……”简黎明越说声越小,忽然又问,“这不算弯吧?” 戚然和周楷之异口同声:“算。” “唉……”简黎明长叹口气,趴在桌子上,“其实我也觉得是,只是不想跟你们俩一样罢了。” “什么叫不想跟我俩一样?”戚然猛拍桌子,“我俩啥样啊?来来来你把话说清楚!” 周楷之不由得想起上回过阴,简黎明对小雨的态度很是暧昧,从他这个外人的视角来看,的确是有点单箭头的意思,他那时想问来着,结果被简黎明先将一军问了回来。 不过简黎明到底是因为命格而看上小雨,还是真的喜欢人家,恐怕简黎明自己都没弄明白。 “不过说归说,你得把我信送到。”戚然坐在桌边,拄着下巴朝简黎明点了点信封。 简黎明:“他把我拉黑了,我咋送?” 戚然无情:“那是你的事。” 简黎明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拆了信,读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小雨哥为什么要这么问?” 信是戚然一周前写的,写了什么他早忘了,于是说:“问什么?” “你这写的,‘你问我喜欢一个人……’”没等简黎明说完,戚然啪的抢回信纸,动作快准狠,中途还瞥了周楷之一眼。 操!不该让简黎明现在就看的! 他的举动却让简黎明激动起来:“戚然哥!他是不是跟你说了我的事?他没生我气,是不是?” 四只眼睛对准他,戚然强迫自己镇定,勉强回忆起了信里的内容。 他和小雨在之前的信里提到了周楷之,然后小雨在回信里表达了他对周楷之的看法。小雨说,他一开始对姓周的没有好印象,哪怕后来简黎明给他转述了不少周楷之的好人好事,也没能让小雨改观。 直到后来,他听见戚然亲口对他说周楷之人还不错,他琢磨了很久,问了戚然一个问题。 如何判断自己喜欢一个人? 那时候戚然还以为他只是随口问问,现在简黎明的表白一联系,顿时明白了。 戚然问简黎明:“你是什么时候表的白?” 简黎明:“十天前。” 戚然想了想,时间刚好能对上,他转了转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这像个信号,让简黎明打了鸡血似的振奋起来:“戚然哥!他到底说什么了?他是不是也喜欢我?你说话啊!” “这个……”戚然故意拉长声音,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简黎明急得抓耳挠腮,看了看周楷之又看看戚然,明白了。 “戚然哥,只要你告诉我,还阳的事我帮你搞定!”简黎明腾地站起来。 戚然立即来迈,连连摆手:“不不不,都说不回去了,太麻烦太麻烦。” “不麻烦!特别简单!身体一天我能找十个,很快的。”简黎明的理解力有了质的提升,说得诚恳真挚。 戚然依旧摇头:“你师父那不好办。” “不会让他知道!你不说我不说,人不知鬼不觉!” 戚然表情似乎有了动摇,简黎明秒懂,推开门冲了出去,跑了一半又返回来,把信揣进怀里对戚然说:“戚然哥,我现在就去帮你找,等我回来一定告诉我啊!”留下戚然和周楷之面面相觑。 周楷之:“刁小雨明说了喜欢他?” 戚然:“没有啊。”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笑出声来。 红毛大哥说得没错,符合戚然要求的身体果真很难找,简黎明一去就是将近一个月,直到寒衣节前夕,才算有了消息。 他趁着一次过阴的机会把周楷之和戚然叫了出来,将两人带到一个提前打点好的隐蔽庙口,官差给了他们十分钟的时间单独说话,简黎明让两人把脚镣放进一个特质的盒子里,交由官差暂时保管。 “回来的时候还会从这走,到时候再带上就行,盒子是特制的,超时也不会报警。” 虽说简黎明擅长找身体,但是这次的两个的确费了他不少功夫。 “戚然哥,周老师,这次为你俩找的两具肉身都是完整无伤的,自杀刚死,家属还没发现,具体身份什么的我就不多说了,浪费时间,你们俩上去自己判断。”简黎明挑主要的说,“进入身体后可能会有一阵子不适应,毕竟不是你们本来的肉身,不过没事,性别相同,适应起来很快的。” “再有,上去后不要做过于激烈的运动,也不要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灵魂刚进入肉身还不稳定,容易出窍。”他看了戚然一眼,戚然心领神会,自己回魂显形这篇就翻不过去了。 他啧一声,指了指周楷之:“知道了,我保证不打他!” 介绍完基本情况和注意事项,简黎明把两人带到两个闸口前,让他们做最后的选择。 “两个身体,一个有钱一个没钱,想要哪个自己选。”简黎明左手指着有钱的闸口,戚然拿出平生最快的反应,挤开周楷之把自己塞了进去。 穷了两辈子,这回必须踩周楷之脑瓜顶上! “上去以后哥罩着你!”戚然朝周楷之扬了扬下巴,得意地说。 简黎明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周楷之笑了笑,自觉站到了“没钱”的那边,他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一切准备就绪,简黎明把手放在传送按钮上,问戚然:“戚然哥,现在能告诉我了吧?小雨哥到底说什么了?” 戚然:“他什么也没说啊?” 简黎明:“嗯???” “啊,他就是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全程没提你的名字。”戚然计划达成,斗志昂扬的,趁机刺激简黎明,“可能他的天使宝贝出现了,跟我取经呢吧。” 周楷之都听笑了,简黎明被气得不行,他忙活了这么久,就为了换这一个答案,结果却被耍了! 戚然浑身上下写着“嘚瑟”二字,他狠狠咬牙,按下了传送键。 闸口开了,脚下的传送带缓缓移动,前方连着一条长长的向上的电梯,戚然嘴角还带着坏笑,满心期待地目视前方,周楷之偏头看他,问他刁小雨为什么会向他取经。 “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戚然心头一颤,暗骂周楷之不地道,非要在这么个好时候问这么欠揍的问题。 “要你管。”戚然凶他,“反正不是你!” 向上的电梯很长,即将到顶的时候,戚然兴奋地搓手,忽然身体被一股力道放平,周围被白光笼罩,他的眼前茫然一片。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翻了个身,戚然下意识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脸朝下悬浮着,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就闻到了空气的味道。 睁开眼睛,他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此时的他全身赤裸,正趴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他从对方的嘴唇上抬起脑袋,对上一张陌生的脸,可他却几乎在瞬间就认出了那双眼睛。 这是周楷之。 周楷之也很快认出了戚然,他愣了一会儿,想动动身体其他部位,却发现左手被绳子绑在了床头。 这场景有些奇怪,但两人都没心思分析,绳子松松垮垮绕着手腕,一扯就松的样子,戚然想帮他解开,撑起上身打算往前爬,可他刚一用力,就猛地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再动。 他的屁股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又粗又长的,还有愈演愈硬的趋势。 周楷之这时闷哼一声,看着戚然的眼神有些奇怪,戚然和他对视了一阵儿,突然大惊失色,慌里慌张要往下爬,结果被周楷之扶住腰。 “做完……” 周楷之用陌生的、带有磁性的嗓音说话,然后按住戚然的屁股,捅了进去。 -------------------- 请回答我小标题提出的问题 第八十章 意不意外 眼前白光消散的一瞬,周楷之首先感知到的,就是嘴唇上贴着的东西。 软软的两瓣,用力地吸着他,这让他猛地睁开双眼。 即使再有准备,冷不丁和一张陌生的脸靠这么近,他还是下意识想远离,可当他捕捉到一双熟悉的眼眸时,就忽然后悔没再多吻他一会儿。 戚然的新容貌相较于他本来的逊色不少,下巴很尖,脸上没多少肉,不知道是不是刚复活的原因,整个人病恹恹的,但奇怪的是,周楷之却觉得“他”长得蛮好,还有些亲切感。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左手被绑在了头顶,绳子将系未系,右手倒是自由,他正想自己解开,戚然却在他身上蠕动了一下。 下身像是被某种绵软的东西猛地攥住了,周楷之石化了几秒,用来反应这种感觉的来源以及原因,他往下面看去,这才注意到他和戚然此刻的状态。 戚然双腿分开坐在他胯骨的位置,上半身半趴在他身上,他们一个想通了,一个想开了,达到了凹凸结合的境界。戚然身前的小兄弟和他的同步复苏,涨到发痛,他看进戚然的眼睛,忽然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欲望。 虽然他从复活到现在只活动了一两下,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副身体所展现出的蓬勃力量。 这是他生前死后从未感受过的,微棕皮肤下包裹着健硕的肌肉,一发力就如同铠甲一般硬,相比之下,戚然这副如柴的身体就显得单薄瘦小,哪怕全身都压在自己身上,也几乎察觉不到重量。 力量和野性的碰撞让他完全招架不住这具身体,周楷之似乎觉得“它”有它自己的想法,比如,他认为“戚然”不应该帮他解开绳子,再比如,他觉得被操哭的“戚然”会更好看。 可能是在第二点上,周楷之和身体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识,灵肉合一之下,他一把按住了戚然的屁股,插了进去。 内里湿滑宣软,紧致又畅通无阻,周楷之遵从身体的意愿,伸手往两人相连的地方探去,有滑腻的液体一股一股从洞口挤出,周楷之收回手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反正就是做了——而后嗤笑一声,把粘液蹭在了呆滞的戚然的嘴角处。 戚然彻底傻了。 当他搞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时,就已经再次当场去世。 他被操了。 他堂堂一个大猛攻,竟然被周楷之按在怀里进出,最憋屈的是,这身体还是他自己选的。 身体里的东西像是活了,会变粗变鼓,跟有方向感似的朝着一个地方猛钻,戚然被快感惊到说不出话,迟钝痴傻,甚至神经质地想,会不会自己的魂根本没投到这副身体里来,而是上了周楷之鸡巴的身。 周楷之在他身下得意极了,从头到脚都在炫耀自己挑中了一副好皮囊,从戚然的视角看去,周楷之就像一座肌肉火山,正在因为他而进行爆发前的震动。 整齐的腹肌像是阶梯,登上去就是两个负角度的钟乳石,深褐色的两个石砾坚硬无比,随着呼吸和动作上下起伏,格外晃眼。 手臂粗圆,大手一张就能兜住他半个屁股蛋,大腿屈起来几乎能把他腾空,惊慌失措下,他摸到自己骑着的位置,两条结实的人鱼线,一直蔓延到埋在他身体里凶器的尾部。 总是温柔的眼神也变了样,戚然几乎认不出周楷之来,浓黑的眉宇下,瞳仁被欲望染红,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哪怕现在他已经不着寸缕,两道视线还是凶悍地把他剥了个精光。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戚然愣愣地想,如果他和周楷之是这样的开始,那就意味着,这两个身体的主人就是这样死去的。 做爱能做死,这得猛成啥样啊?! 正牌房主都会致死的强度,他这个新租户又该如何承受? 这时,周楷之把什么东西抹到了他的嘴角,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想这么做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楷之的这个动作让他觉得熟悉,下意识就有了这个反应。 可当舌尖被一种怪异的味道笼罩时,戚然才恍然清醒,周楷之把什么东西喂给了他。 “噗咳咳咳——” 戚然被刺激得脸通红,偏过身子朝床下猛咳,把嘴角上残留的体液全都蹭到周楷之壮实的侧腰上,周楷之眼底笑意深沉,戚然看得来气,不管不顾要把自己拔出来。 他不想通了,他要自闭。 见他又要逃,周楷之挣脱绳套,双手钳住戚然的胯骨,把他用力钉在自己身下,同时猛一个深顶,不乖就得受罚。 “啊——” 戚然本来身子就不稳,又遭受毫无防备的致命一击,魂儿差点被顶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醴城的车水马龙,缤纷散乱地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而后一个下坠,他又重新落入周楷之的贼窝,被对方横征暴敛。 “周楷之……”他声音又柔又软,一点也不像个爷们儿,但眼下不是纠结音色的时候,简黎明似乎叮嘱过他们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刚刚的感觉令他心惊,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顶回了醴城,那这么一茬罪岂不是白遭了。 “不行,不能这样……啊……” 他试图用语言阻止周楷之,但收效甚微,周楷之面上波澜不惊的,但每次戚然一出声,他就耸动得更频繁。 “不要,不要了……” 身下的人陡然变得陌生,戚然有些害怕,他没有过这种体验,汹涌的快感在不断拉扯他,让他依赖给他快乐的这个男人,但这个人他不认识。 周楷之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样蛮横无礼,更不会对自己这么凶。 没有人能比得上周楷之温柔,从眼神到笑,说话和相处,周楷之都是最在意他感受的那个人,在周楷之面前,他可以随意吵闹,就算捅破天也不用怕,没有一身硬邦邦的肌肉,也能让他觉得可靠。 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戚然双手乱抓,拼命往床下挣扎,嘴里哭着喊:“不要你不要你!要周楷之!” 周楷之忽然一顿,哪里也不敢动,他这才发现戚然哭了,看都不愿看自己,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戚然从周楷之的凶器上逃离,栽到床底下。 房间里铺着地毯,戚然没摔痛,他扶着墙想站起来逃跑。 床上的人还在看着他,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兽性大发又把他拖回去,那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可他刚一抬起屁股,就又跌坐了回去。 双腿跪久了失去知觉,他捶了捶,再次尝试,依然没能站起来。 另一种恐惧迅速席卷了他,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两条腿,那里纤细白嫩,汗毛甚少,表面一个疤痕也没有,任谁看都是完美的健全的身体没错。 然而他却在不远处的墙边看见了某样东西,有方有圆,连着电线,蛮有科技感的造型,却是他从未接触过的物品。 那是一副轮椅。 -------------------- 请再次回答我小标题提出的问题 谢谢大家上一章的评论点赞,孩子站起来了 第八十一章 刺不刺激 轮椅这种东西周楷之倒是见过,之前在城里上学,大姐家隔壁就住着一位腿脚不好的大娘,行动都得靠轮椅,周楷之还推过她几次。 不过相较之下,眼前的这个要高级很多,全黑的,车架泛着金属的光泽,真皮的座椅和靠背,右手的操纵杆上还有不少调节按钮,看起来价格不菲。 本来是个挺正常的东西,周楷之却看得心里发堵,戚然不知所措地坐着,周楷之下了床去扶他。 刚才只顾着激动,他压根没注意戚然的腿有什么问题,现在才想起来,戚然刚刚张牙舞爪的,腿上却一直没用劲儿。 他蹲在戚然身边,手在他腿上从上到下一点一点捏着,眼睛观察戚然的表情,戚然看着自己的腿细细感受,呼吸都变得谨慎,最后绝望地摇了摇头。 纵然是借来的身子,戚然还是接受不了自己是残疾这个事实,租的房子也不能连最基本的功能都没有吧。现在他就像自己残疾了一样,崩溃、茫然,他无力地抓着自己腿上的皮肤,向周楷之求助。 “怎么办……” 他声音颤抖,周楷之吻了他额头一下,把人横抱起来放到床上躺好,自己则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转悠。 既然出现了轮椅,就说明这身子的主人就是个残疾人,周楷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说明这双腿的情况,诊断书或者检查报告都行,好让他俩心里有个底,不至于这么懵。 结果他却发现了一些其他线索。 屋里窗户紧闭着,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窗户下面有一个架起来的铜盆,里面厚厚一层发白的炭灰,铜盆附近的地上散落着两人的衣裤,床头也有一些。 周楷之快步走到床边,抖开被子把戚然裹好,然后立即打开窗,让新鲜空气灌进来。 “怎么了?”戚然抬起一点头问。 周楷之整了整窗帘说:“这两个人是烧炭死的。” 戚然一愣,也注意到了那个铜盆,他躺回枕头,既替两位殉情的死者惋惜,又庆幸他们不是死于做爱。 窗帘被周楷之敞开了,现在正是晚上,屋里灯亮着,周楷之扛着冷风在屋子里走动,丝毫不在意会不会走光。 全胳膊全腿的可真幸福,戚然暗戳戳地想,穷点又怎么样,健康不是比什么都重要,现在他躺在被子里,下半身像是被浇了层水泥,直起腰都费劲,有大把钞票也花不出去。 周楷之怎么命这么好! 房间里东西多是多,但都归置得挺整齐,周楷之倒空了好几个档案袋,都没发现一点和腿残疾有关的信息。 就在他以为这身体的主人忌讳自己的残缺时,他在床头柜的夹层里找出了一瓶专治神经麻痹的药片。 他把说明转到戚然眼前,戚然瞧了一眼,心灰意冷地泄了口气。 周楷之关上窗拉好窗帘,钻进戚然的被窝,身体罩在戚然上方,他身上热腾腾的,这还是吹了半天冷风的结果。 他一只手伸到戚然腿上摸着,嘴上介绍情况:“找了一圈没找到直接的证明,不过应该能确定了,他的腿的确是有问题。”他用醇厚的声音念戚然耳熟的名字,“不是你的原因,要怪就怪简黎明没找好,咱们回去找他算账。” 戚然看着周楷之的眼睛,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借的身体无论什么状态他都得接受。 而且他和简黎明明确说了要完整无伤的,简黎明也确确实实找到了,摊到他头上只能算他倒霉。 只不过一开始他激素有些紊乱,又爽又怕的导致他胡思乱想,把自己代入了进去。 而现在,周楷之又恢复了他熟识的眼神,像一汪倒悬的星河,随时会将他淹没,他看着看着,身子不自觉热了起来。 眼前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睛以外的任何部位都在散发着野性的力量,逐渐加速的心跳里,戚然能分辨出有百分之五十是因为周楷之的眼神,剩下百分之五十,是因为他的身体喜欢这张脸。 有多喜欢呢? 周楷之只是这样盯着他,他就浑身都要烧起来,手臂不自觉往周楷之肩膀上攀,手指在他饱满的肌肉上画圈勾挠。 发觉周楷之呼吸变重他很是满足,蓦地,他瞪圆了眼睛问了一个他认为最最重要的问题。 “那我能硬吗?” 周楷之听后笑了起来,然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鼓鼓一团往戚然身下凑。 湿软的触感犹如晴空闪电,劈在戚然感知贫瘠的平原上,惊得他说不出话,他仿佛陷入一片荒芜,唯有粗糙的舌面在引领他遨游,快感清晰得可怕。 他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周楷之收起舌尖吸了他一口,他一个激灵,按住周楷之脑袋吟叫出声。 “啊,硬了……” 下身充血肿胀的速度奇快,甚至碰到了周楷之没来得及藏好的齿列。 起杆的感觉他非常熟悉,“自己还是个男人”这个认知让他异常满足,快感来势汹汹,顽皮的舌尖正湿溜溜地往他马眼里钻,他一个闷哼,射了周楷之一嘴。 周楷之笑着从被窝里探出头,戚然呆呆看着他,一巴掌糊在了他脸上。 “咳咳……”周楷之喉结滑动,轻咳几下,凑到戚然面前夸他,“正常着呢,之前就硬了一回,你自己没发现。” 他不提还好,一提戚然就要羞愧而死。 周楷之这个王八蛋,简直趁人之危,自己都倒霉成这样了,不说安慰安慰,还专挑软的地方捏;还有简黎明那个小兔崽子,他成心的吧?明知道有钱的要挨操,为啥不跟自己提前通个气儿? 他决定把气都撒在周楷之头上,用指尖杵了杵身前的人说:“起来,该干正事了,为啥来的不知道?” 周楷之大手攥住戚然手指,放嘴边亲了一下:“知道,但现在你就是正事。” 戚然想说你在开玩笑吗,就被周楷之一把掀了被子,而他也是这时才看清,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被大大分成了M型,而周楷之正端着胯下的长枪,对着他的臀缝撸动。 “周楷之!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戚然又惊又惧,周楷之那东西像嫁接的驴鞭,全握住还多半截,很难想象这玩意儿刚才竟然全塞进了他的屁股里。 他用手当脚往后爬,后背贴上冰凉的床头,被周楷之瞄住。周楷之干脆兜着屁股把人扛在怀里,光着脚找了面干净的墙,把戚然按在了上面。 戚然整个人悬空,只有攀着周楷之才能着力,两条腿无力地搭在周楷之臂弯,臀缝大开,嗷嗷待哺的小口此时正对着那根狰狞的肉棒,湿汪汪一片。 而肉棒的主人已经憋红了眼,他舔上戚然脖颈,含住戚然的耳垂,身下渐渐往洞口探去。 “周楷之你敢!”戚然嘴上这么说,身子却快馋疯了,他死咬着牙才没喊出那句“快点”。 简短的接触下来,戚然发现他选的这副身体本质就是骚浪贱一个,看见裸体的周楷之就起火,挨上周楷之鸡巴就发浪,但身子投降了,他戚然绝不能屈服。 肉体可以做0,灵魂必须是1! 龟头拓进甬道的一瞬,戚然差点兴奋地叫出来,他身子瘦,哪里都窄,肠壁死绞着柱身不放,还像长了小嘴似的不停嘬,教周楷之差点受不住,叼着戚然耳后的软肉才扛过那股劲儿。 “放松点儿……你太紧了。” 周楷之爽得的牙根发颤,托这身体的福,他也是头回尝到这般滋味,属实是人间一大乐事。 在醴城时,他曾数次想过如果和戚然能有第一次的话,他该怎么做会让戚然舒服点。 温柔的吻要有,轻抚要有,扩张也要有,一切必须是缓慢的,他舍不得让戚然受一点痛。 但让他没料到的是,第一次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尽管不是他们自己的肉身,能借机一饱口福,他还是由衷感谢简黎明,更庆幸戚然愿意把贫穷的身体让给他。 戚然的内里又软又热,周楷之克制不住冲撞起来,他熟练地摆动着腰胯抽插,行动起来毫不费劲儿,这方面显然是个老手,只要沾上戚然的身子,他就觉得自己不可控,但他并不打算收一收。 又是莫名的意识,他觉得戚然会喜欢他这样。 按理说戚然是头回开荤,可偏偏借了一副熟透了的身子,周楷之每楔进来一次,他就恨不得把命都交给他,下坠的力道被周楷之硬邦邦的小腹撞回来,晃得戚然脱了壳,他觉得自己质壁分离了,肉体被周楷之抱着操,灵魂捂着脑袋在里面乱跑,东躲西藏的,到处都是酥酥麻麻的电流,一碰就直打哆嗦。 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向周楷之打嘴炮:“周楷之你个大公驴!身子骨好就欺负人是吧?等回家的,看我不操死你!啊——” 他越骂,周楷之就越亢奋,跟漫画里那个绿色怪物似的。此刻戚然整个身子都红透了,眼里泡着一弯清泉,唇缝微张,口水丝丝落下,一副被操烂了的样子,和漫画里男主一模一样。 周楷之目光锁着戚然,凶悍地插他,大手狠狠掰开两坨臀肉,指尖在连接处抠挖,这样还远远不够,他要让戚然哭着求饶,再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撞了许久,戚然先累了,胳膊软塌塌往下坠,两人连着一块回到床上,周楷之抱着戚然转了个身躺倒,戚然搂紧了周楷之的脖子,两人由恢复了最开始的姿势。 “这样深,还能看着你。” 周楷之还附带讲解,戚然羞到冒烟:“看你妈……” 他趴着不肯抬头,周楷之逼迫他直起身子,胳膊上举抬到脑后,周楷之又强又壮,戚然根本反抗不了,只得乖乖照做,哼哼唧唧抱着脑袋,几乎把脸也捂住了,胸腹上的肋骨根根分明,皮肤薄如蝉翼,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两个粉豆挺得老高,周楷之垂涎已久,用手指拨弄把玩。 粗麻的指腹带来巨大刺激,戚然倏地猫下腰躲避,哆嗦得厉害,却被周楷之强行掰回来,直着身子承受。 他一抖,体内的巨物便一跳,就像自己磨在上面一样,迎合着往体内钻,上下同时的刺激让戚然快崩溃了,性器扬得老高,尿口被撑圆。 他咬着嘴唇呜呜叫,认为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都是老爷们儿,凭啥周楷之就能握着手柄,而他就像个被遥控的玩具,只能乖乖听指令。 敏感的身体再一次背叛了他,他假惺惺躲了一会儿后就开始迎着周楷之手指蹭,腰肢前摇后晃,后穴在肉棒上收缩套弄,自己找寻着快乐。 他这副浪样全被周楷之看了去,周楷之仰视着,犹如欣赏一场情事表演,演员是他心爱之人,换了身衣服就性情大变,可那双被春情浸泡的眼睛又实实在在就是戚然的,他现在就像是在监狱的床上操他。 这个认知让他疯狂,大手色情地在戚然身上流连,感受着细嫩的肌肤在他掌心震颤,他顺着腰线重新覆上两瓣浑圆,那里已经被他揉捏得发红发热,突然,他扬手狠狠拍了一下。 “啊老公——” 戚然大叫一声,与此同时,他挺翘的前端发了水,淋在周楷之腹肌湿湿嗒嗒。 两个人都愣住了。 -------------------- 搞H对我来说太难了,大家凑活看吧 明天接着操 第八十二章 满不满意 “老公”这个词,在戚然的字典里是没有的。 哪怕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他也一直认为两个男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没有谁是谁老公一说。 可现在,他却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拍打之下喊出了这两个字,顺口得令人咂舌。 喊完了半天,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直到下身涌出一滩水,他才傻乎乎地往下瞅,霎时羞红了脸。 刚才周楷之摸他摸得好舒服,手指像带着小电流,抚过他任何一个部位他都想尖叫,身体不自觉扭动,摸他屁股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急不可耐,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那一巴掌下来,电流变成火花在他全身炸开,爽得他跟失禁了似的,床单都被他搞湿了。 合着这人还是个抖m啊? 戚然痛恨身子的不争气,再看向周楷之,那纯黑的眼仁里风暴骤起,眼瞅就要往自己这边刮过来。 完蛋了。 周楷之活都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会从戚然嘴里听到这个称呼。 这大概是前主人的身体记忆,可能自己稍稍用点暴力,它就会做出一些本能的反应。 显然是这样,因为戚然自己都还懵着,呆呆地看着他,一副搞不懂自个儿身子的样子,周楷之心跳又急又重,手掌在戚然屁股上划着圈揉,紧盯着戚然的表情不放。 只是打了下屁股,戚然的反应就相当大,淫水在他腹肌缝隙里蓄成湖泊,源头处还挂着清泪。 害羞又敏感,看似脆弱却十分耐操,这是周楷之初次品尝这个身体之后得出的结论。 上等的身子加上戚然的灵魂,不枉他周楷之积了那么多福。 老公这个称谓亲切又好听,如果不是这次的机会,他估计这半辈子都不会有人这样叫他。 现在戚然叫了,甭管他自个儿愿不愿意,总之就是叫了,叫的还是他。 他觉得自己更硬了。 身下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戚然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快克制不住了,周楷之的臭手又在乱摸,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的两个屁股蛋上好像有什么开关,只要周楷之一碰,他就管不住阀门要尿床。 刚才也是这样,让他丢人丢到姥姥家,这次绝不会让周楷之再得逞。于是他迅速趴到周楷之身上,用周楷之的皮肉堵住自己的嘴巴,这姿势反倒让他的臀肉彻底露出来,还略微前移,像是在无声邀请。 指腹沿着浑圆从上到下擦过,不着一点力,痒得戚然直缩缩,周楷之一会儿用指尖拨挑,一会儿又换成大手掐弄,他想做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可偏偏不给戚然个痛快,吊着他,让他期待又害怕。 这身体虽瘦,屁股上的肉却不少,周楷之把臀肉拨出一层一层的浪尖,每弄一下,戚然就哼唧一声,周楷之默认他是想要,大手再次重重拍了下去。 “呜——” 要用多少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叫出来,从戚然抠着周楷之的手指力度上就能知道,戚然狠狠埋着头,指尖泛白,艰难地用鼻腔呼吸,他不能张口,这人到底还爱用哪些奇葩称呼,他一点不想知道。 啪! 啪! 周楷之连着打了他好几下,白馒头漫起痛苦的红,戚然哆嗦着挨了过去,肚子上更湿了。正以为结束时,周楷之的手又离开了他,悬停在他屁股上方,像是随时会再次落下来。 这比直接招呼还可怕,戚然惊恐地夹紧屁股,呜呜地叫着往周楷之怀里缩,像个可怜的小猫,周楷之被夹得痛哼一声,而后忽然笑起来。 戚然抬起头,看见那只可恶的手还在那里,发觉自己被捉弄了,他嗔怪地回瞪周楷之,周楷之眼底一热,收着劲儿又在另一瓣上拍了一下。 “老g……” 危险词再次将将滑出口,戚然猛然闭上了嘴,他看到床头散着的不知是谁的内裤,够过来团巴团巴,塞进了自己嘴里。 对于他的自我阻断,周楷之自是不乐见,但戚然细胳膊乱舞就是不让周楷之碰,周楷之没办法,只得用下半身猛撞。 “呃!唔……嗯嗯……” 戚然被顶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肚子间滑不溜丢,周楷之伸手抹了一把,指尖拉出透明的丝,他把那些东西尽数涂抹到戚然的屁股上,刚一抹净,又照着那里扇了一把。 大概是被堵住了嘴巴就放下了心,戚然胆子大起来,把憋了半天的“老公”“操我”“好爽”等乱七八糟的词含糊着全喊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讲不清,周楷之就肯定听不懂,但周楷之就奔着这几个词去的,脑子里想着答案,戚然只要发个尾音,他就能尽数收到。 他兜着戚然坐起身,扛了床被子走到一张桌子边,把上面铺得一片软,将戚然轻轻放了上去。 深蓝色真丝被罩冒着光泽,戚然躺在上面,像一件等待包裹的礼物,肌肤白得和戚然本人一般无二,眼波荡漾,双腿打开,粉色的阴茎突突跳着,凌乱又淫糜。 他扛起戚然两条腿放上肩膀,按着戚然小腹,再次将自己缓缓送了进去。 桌子高度适中,很适合周楷之找角度,他轻而温柔地耸动,风格和他当下的外形很不相符,他抵着戚然的内壁研磨,前端找准敏感的一点细细戳弄,不疾不徐的,戚然却快活得要哭出来。 白灯东摇西摆地晃,和监狱那晚高度重合,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染了酒醉,迷人得令他疯狂,那时压抑的气息如今换成了毫不掩饰的粗喘,依旧好听、悦耳,只因这人是周楷之。 现在是周楷之在操他。 凶悍也好,暴力也罢,只要周楷之看着他,他就能安心地投入欲海,享受极乐。 强不强壮他不在乎,大不大他也无所谓,只要调到周楷之频率,他就能彻底放开,脸面都可以不要。 桌子嘎吱嘎吱的,相连处水声咕滋咕滋,皮肉相撞啪啪作响,可戚然却觉得不够吵,堵嘴的布团不知何时被拿掉了,他想喊点儿什么,好让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听到。 他叫了周楷之一声。 “嗯?”周楷之带着疑问看过来,一手托住他的阴茎,一手抚上他的小腿摩挲。 戚然凝望着男人的眼,重复了一遍:“周楷之。” 下身挺送加重,周楷之回望了戚然一阵,随后握住了戚然的右脚腕,慢慢偏头,吻在了上面。 这个吻又珍又重,戚然怔怔看着,那里是他戴脚镣的位置。 几乎是瞬间,他就射在了周楷之手里。 -------------------- 操完了,各位还满意不(周老师三章都没射,就问你牛不牛逼!) 关于身体正主的关系,后面会慢慢揭示的,太涩了就不多说了,不过这么好的身子不多做点岂不是浪费(挑眉 评论里的脑洞都不错,你们很有潜力啊 下章两人能穿上衣服了,开始找线索之旅,我尽量多写几章,让他俩再好好活一回。 后天见(补肾虚) 第八十三章 身份适应 情事从房间延续到浴室,浴缸里的水被戚然扑腾出去大半,周楷之又是亲又是哄,才让戚然勉强不哭了,把人抱到花洒下面冲干净,借着清理的由头又占了不少便宜。 这身体的精力似乎用之不竭,周楷之不断试探着上限,竟没觉着一点累,他的急喘和低吟都是为戚然。爆发的瞬间,胸腔里轰隆隆的,心跳重重砸在戚然的背上,爱意密不可分。 刚躺回床里,戚然就累得昏睡过去,周楷之一点也不困,像刚充满电似的,甚至想下楼跑两圈,但戚然的睡颜又让他舍不得移开眼,只好拄着脑袋静静看着,另一只手拍在戚然被子上轻拍,动作随意而自然。 托这两个身体的福,他和戚然做了。 就像一场开盘即巅峰的人生游戏,压轴的戏已经演完了,按理说后面应该没什么更值得期待的了,但周楷之却觉得有趣的事才刚开始。 这两个身体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情侣,为什么会被逼得走上绝路呢?世俗不容、家庭无解吗?死前还在做这么亲密的事,想必一定很恩爱,两情相悦也挡不住外界的力量吗? 周楷之心中悲悯,感叹人生困苦之繁多,只希望这对有情人在醴城能得偿所愿,而此刻的他只想搂着戚然好好睡一觉。 他大大咧咧地挤进了戚然的被窝,把戚然微凉的手脚同他的梦境一起,全都拢进自己怀里,蛮横地抱住了。 第二天戚然睁开眼睛,瞪了天花板许久,才想明白自己到底在哪。 阳间,卧室,周楷之。 这三个元素自动勾出昨晚激烈的战况,他及时拍了自己一巴掌,打住了回忆。 一抬手,他才发现自己上半身也跟瘫痪了似的,巨沉无比,酸得直打摆子,他动了动脖子,转头对上那张硬朗的面孔。 周楷之还在睡,看上去乖巧无害的,戚然却想的是他昨晚对自己凶狠粗暴,无视简黎明的叮嘱,置自己的求饶于不顾,只想着下半身那点破事儿。 无礼无情,无法无天! 他气得捏住周楷之鼻子不让他呼吸,周楷之醒过来,一看见戚然就笑,昨晚的怀抱不知怎么松了许多,他也不管喘不喘得上气,抱住人亲昵地拱了拱。 戚然被拱得乱七八糟,头发都炸起了静电,鼻子也捏不住了,干脆用手掌去推:“够啦!” 周楷之抬起头,他头发短,乱也乱不到哪去,眼底的惺忪被自在和满足代替,眼角弯弯,看得戚然没了脾气。 “我饿了。”戚然错开眼小声说。 没想到周楷之听后竟一个翻身趴到了他身上,被子肉眼可见被顶出两个包,戚然猜测那里可能是自己的两个膝盖。 “干嘛?”他不仅心头大惊,菊花还一紧。 “我也饿了……”周楷之声音微哑,动了动腰,“在你腿根这呢,有感觉么?” 戚然头皮一丝一丝地发麻,气急败坏道:“周楷之你他妈真是属驴的吧?” “没感觉吗?”周楷之无动于衷,执着地继续杵,“这呢?” 他顶到花蕊的位置,戚然猛一激灵,扯嗓子喊:“有你妹!赶紧把你那驴玩意儿拿开!” 又粗又长还莽,搞得他现在还胃疼。 “我说饿了是要吃饭,不是吃你!”他义正言辞,浇了周楷之半盆冷水,周楷之悻悻地哦一声,翻下去之前,还不满意地在戚然锁骨上舔了一口,留戚然一个人在被窝里抓狂。 两人简单冲了个澡,戚然裹着浴巾坐在床上,周楷之站在衣柜前给他找衣服。 如果说浴室里的东西都是成对的看不出来什么,衣柜里的就有些意思了。 衣柜很大,对开门有四组,随便拉开两个,里面都挂满了各种款式的男士服装,下摆清一色吊着各种大牌的吊牌,有的还被绒布袋罩了起来,好像把商场里的衣柜直接搬进了家里。 周楷之随便拿下来几套瞧了瞧,尺码都是大号的,能装下戚然两个的那种,上面还标着售出商场和派送日期,商场是省城最贵的购物中心,派送时间最近一次是上个月,最早能延续到去年冬天。 不对吧?简黎明不是说戚然才是有钱的那个吗? “挑花眼了?”戚然等得着急,他实在不想再光着身子,“随便拿一件就行,我没讲究。” 周楷之:“在找呢,很快啊。” 他又开了另一组门,才勉强找到几件戚然大小的衣服,在一排新衣服里显得有些旧。 他翻出了新的内裤袜子,又挑了件加绒的卫衣给戚然套上,替他穿好绒裤和外裤,才开始拾掇自己,衣柜里一堆新衣服他一件没动,在床头捡了捡之前穿过的穿上,也算尊重逝者。 都穿完了之后,他走到玄关去拿鞋。 鞋柜和衣柜类似,各种大号的名牌鞋全都一尘不染,门边地毯上放着一双旧军靴,旁边还有一双稍小号的潮牌限量款,也没穿过几次的样子。 周楷之把那双限量款拿到床边给戚然穿上,松鞋带的时候他朝屋里瞥了瞥,这是一间普通的一室一厅,还没戚然租的街心公寓大,屋里的陈设也挺简陋,昨晚他在屋里转悠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家具什么的都是最普通的材质,有的破损的地方还被人用胶带缠上了,坏的东西能修就修,能看出主人很会过日子。 这应该是“我”的家。周楷之猜。 而戚然可能是有钱的少爷,少爷和穷小子谈恋爱,同居住在一起,少爷用大把的钱给穷小子置办装备,但穷小子碍于面子不肯接受,所以高档东西一样没拆封。 周楷之一边给戚然系鞋带一边脑补着故事,戚然低头乖乖看着,又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轮椅上。 昨晚闪烁的指示灯已经常亮,大概是充满电了,戚然看着那比普通轮椅要大上许多的高科技物件,突然好奇起来。 可以遥控自己前进后退,这不就跟小孩玩的那种电动车似的吗? 他小时候一直想要一辆,白氏和戚大壮都不给他买,现在也算梦想成真了。 “要坐那个吗?”他们一会儿要出去吃早饭,坐轮椅会更方便些,不过周楷之回头看了一眼,却说,“你要想我抱着你去,也不是不可以。” 听了这话,戚然浑身一阵发热,他红着脸道:“我不,我坐轮椅。”他胳膊撑着床想自己挪过去,周楷之一把把他抱起来,放到了真皮座椅上。 这东西看着舒服,其实坐久了屁股硌得也难受,可能它的主人只是用它代个步,就没铺什么东西,但周楷之在拔掉电源之后回身给戚然抽了条绒毯,一手抬起戚然,一手把毯子在座椅上铺好。 戚然两手挂在周楷之小臂上被他拎了起来,他腿上没劲儿,实在掌握不好平衡,只好放下一只手去扶轮椅的扶手。 左边扶手可能没固定好,突然瘪了下去,戚然惊惶之下紧紧抓住一处把环,扶手下坠的瞬间,把环连接着的东西被戚然一把拽了出来。 周楷之刚把毯子铺好,就听见戚然那边叮当一声,他小臂猛一收力,生怕戚然摔下去,结果摔下去的是扶手,而戚然板板正正地坐在轮椅上,左手拿着个电动按摩棒。 淡紫色的茎身透明盈亮,握在戚然手上像一把剑,仿佛要跟人拼刺刀,而他和戚然同时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会在轮椅上抽出这么个玩意儿。 “这……”戚然嘴角抽搐,“啥啊……” “啥你不知道?”周楷之相对淡定,“估计是你自己装进去的吧?” 戚然身子的主人有多开放,他自己一定比周楷之更清楚。 “我?”戚然不自觉把头部冲向自己,又觉得不雅,迅速移开了,“我是个神经病吧?” “谁知道呢。”周楷之笑笑,“你再翻翻,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惊喜。” 他说着去捡掉下去的扶手,刚直起身,就从扶手的侧暗格里哗啦啦掉出一堆避孕套。 戚然&周楷之:“……” “惊喜吗?”戚然看着他问。 “喜。”周楷之苦笑,蹲下身一片一片捡,再一片一片码进暗格。 这哪是轮椅啊,当成病床用了吧? 趁周楷之收拾的功夫,戚然研究起右扶手来,上面一排按钮亮着灯,在右下角果然发现了“放平”的字样。 他按了一下,靠背缓缓向后,带着他的人往后倒。 “哈哈。”他像发现了新大陆,又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它的主人会给它设计成移动的炮床,“怎么样?有想法吗?” 他反过来挑衅周楷之,周楷之替他装好扶手,欺身就要压上去。 他就想吓唬吓唬戚然,结果戚然真被吓到,失措之下握住操控杆,用力拔了出来。 那是一个隐藏的肛塞。 “……” “那个,还吃饭吗?”周楷之问。 “吃!”戚然咬着牙,把东西塞了回去。 -------------------- 终于来了!(好悬要咕) 明天有没有不知道,多催催我可能就有,我很吃这套嘿嘿 第八十四章 跻身上流 轮椅滚过门槛的一瞬,戚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像个被困久了的性奴终于重获自由,他现在朝屋里多看一眼都闹心,只想快点下楼呼吸新鲜空气,可周楷之还在屋里磨蹭,撅个屁股不知道在找啥,要不是自己腿动不了,绝对一脚踹过去。 他捏了捏自己的腿,还是一点感觉没有。 这人到底是谁,腿怎么会坏的,戚然一点都没了解。 就连“有钱”这个标签他都没感觉出来——如果不算这个内藏乾坤的轮椅的话。 还阳之后的第一个晚上很混乱,这让他们俩都没有机会好好感受重生的滋味。 洗澡的时候戚然照了下镜子,发觉这具身体很年轻,至少和周楷之的皮糙肉厚相比,算得上稚嫩,眼睛很大,笑起来无比好看,如果能有一双健全的双腿,他一定会是个阳光乐观的男孩子,或许就不会这么早选择去死。 周楷之给他讲了翻箱倒柜的结果,猜测这两人可能是富家公子和穷小子爱而不能的故事,戚然想不出别的,宁愿选择相信,至少这样还挺凄婉的,还是个两情相悦的结局。 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头脑风暴,忽然身后有人说话。 “小逸,又要出门啦?”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从楼上下来,站在台阶上跟戚然打招呼。 戚然背上却吓出了一层汗,回过头没敢吭声。 如果这是一个电影镜头的话,戚然现在的视角里应该进行着缜密的数据分析,比如从这位老人的容貌判断她大约六七十岁,拄着拐杖可能腿脚不太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定是和自己认识,她口中叫着的“小逸”,想必就是自己的名字。 这应该是身体主人认识的人,而自己正在扮演他,这个招呼必须打。 戚然这样想着,却迟迟没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万一叫错了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周楷之从屋里出来了,笑着答老奶奶的话:“赵奶奶,我带他出去转转。” 赵奶奶一见是他,喜笑颜开道:“小曲啊,这就对了嘛,多带小逸出去走走,对他身体有好处。” 戚然诧异地看向周楷之,只见周楷之点点头,应得十分自然:“您要出去吗?” 赵奶奶:“是啊,孙子要放学了,我给他卖点排骨吃。” “那您先下。”周楷之把轮椅往边上靠了靠,“别让宁宁等着急了。” “好!我下我下。”赵奶奶慢慢下了台阶,走过戚然身边对他说,“小逸,你哥哥今天心情不错啊。” 哥哥? 戚然心里一跳,这两人难道是兄弟吗? 兄弟还能做那种事吗? 他没敢深究,笑着说了句:“嗯,他吃饱了。”被周楷之掐了下脖根。 赵奶奶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脸:“你呀,少气你哥,看你来了他多开心,平时都板着一张脸的。” 戚然和周楷之对视一眼,笑得有些腼腆。 老人家又念叨了两句就下了楼,随着单元门合上,戚然猛地泄了劲儿,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又问周楷之,“你认识她?” 周楷之取过玄关上的一张照片放到戚然眼前,上面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合照,底下还用小字分别标注着“赵奶奶”和“宁宁”。 “这也太巧了!”戚然震惊,亏了有这张照片,要不今天都不知该怎么圆。 他看向周楷之,周楷之却一副“没它我也能搞定”的样子,拿上钥匙关上了门。 推开单元门的一刹那,戚然无暇欣赏灿烂的阳光,他抻着脖子左右看了一圈,发现视线所及范围内没有活人,才算放下了心。 这一早上惊吓不断,本来肚子就空,现在血糖也供不上了,被太阳一晒脑子直发懵,瘫在轮椅里跟个鼻涕虫似的,任由周楷之推着他去哪。 他们所处的小区,从外观上看挺老旧的,居民楼四处围成了个圈,中间是一块休闲广场,走出小区大门,不远处就是一条美食街,各种小门脸挤在一起,有的牌匾上都被油烟熏得看不清字,要不是路过一个街道办事处,戚然都没认出来这里是他生活过的省城。 这里是省城没错,就是离城中心比较远,所属区都算得上是偏远地区了,路两边小吃店很多,但周楷之都没进去,别说周楷之,就连戚然看着都不太想进,他一个常年在油烟里摸爬滚打的人都嫌弃这里的卫生条件,可见这周围的环境有多糟糕。 那么有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地儿住。 再往前就是一条臭水沟,周楷之及时刹住了车,掉了个头往回推,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目光一直黏在两旁的店名上,忽然,他们在一家洗浴中心的门前停了下来,戚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周楷之推了进去。 “来这干嘛?不是要吃饭么?”戚然回头问,周楷之说就是来这吃饭,和服务员简单交涉了几句后,按照指示牌推着戚然进入了餐厅。 原来,这家洗浴中心的餐饮部是对外开放的,而他家的特色早茶是附近评价最高的美食。 “你怎么知道这里?”被推到桌边后,戚然捏着叠成三角块的手帕,小声问周楷之。 这里装修得金碧辉煌的,看着和门脸严重不符,他吝啬鬼的灵魂作祟,下意识觉得这里消费很高,必定会被宰被骗,都有想拉着周楷之跑路的冲动。 谁知道周楷之却说:“你应该爱吃。” “我爱吃?”戚然纳闷完,才意识到周楷之说的“我”,应该指的是“小逸”。 “我在家里发现了这个。”周楷之掏出了一张传单,上面各种广式早茶推荐,店名正是他们所处的这家,“就压在玄关花盆下面,我想如果不是你爱吃,是不会留着的。” “真贴心啊……”戚然看着传单嘀咕,也不知在说谁。 这时,服务员拿着一本菜单朝他们走来,戚然突然紧张起来,凡是和人交流的时刻对他来说都是考验,他扮演的角色性质和他本人差距较大,因此他总是怕出错,怕被人看出来。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压力测试全落在了周楷之一人头上,那服务员戴着餐厅经理的胸牌,到他们桌边得体一笑,对周楷之说:“您好曲先生,今天是堂食吗?” 周楷之应该也没料到他会认识自己,微微一愣,又很快恢复神色:“是的。” 经理手中的菜单动了动,戚然汗毛都竖起来了,万一要是让他们俩点菜,岂不是更危险? 万一点了从没点过的菜系,或是误食了过敏的东西,事情弄大了就不好办了! 他忽然后悔出门吃饭,在家煮个面好了,又健康又安全。 然而经理却只是将菜单换了个手,礼貌地问:“老样子吗还是换点别的?” 戚然听见这话如获大赦,一拍桌子说:“老样子吧!老样子好吃!” 周楷之看着戚然笑笑,朝经理点了点头。 经理:“好的,二位请稍等。” 经理走后,戚然再次松口气:“还是蛮幸运的哈。” 周楷之拿过茶壶倒茶:“怕什么,他应该没见过你。” 那张传单已经很皱了,应该被看过很多次,而且经理的反应很能说明问题。 周楷之猜想,小逸一定是嫌弃这周围太脏不愿意出门,又馋这家店的早茶,小曲就经常亲自来给他买,所以经理不认识“戚然”却认识自己。 而且小曲很可能每次都点同样的东西,久而久之就成了经理口中的“老样子”。 老样子到底什么样,他现在有点好奇了。 “那我也害怕,我现在对‘他’一点都不了解。”戚然指指自己,“多大我都不知道。” 又问周楷之:“你知道吗?” 他们坐了张圆桌,周楷之在他旁边布置着餐具,听了这话腾出手比划了个长度:“大概这么大。” “我不是说那个!”戚然蓦地涨红了脸,慌乱地瞥了瞥周围。 周楷之乐了一会儿,恢复正经道:“我也不知道,家里没找到咱俩的资料。” “手机呢?”戚然灵光一现,手机这个东西比较隐私,要是能找就好说多了。 “也没有。”周楷之摇摇头,“充电器倒是有俩。” 戚然失望:“这两人不用手机的吗?” “一定用的,可能是我没注意吧,吃完饭回去再找找,我看地上好像还放了个包。”周楷之给戚然一杯茶,戚然点点头。 说话间,餐食陆续上来了。 猪肝瘦肉粥,红米肠粉,蒸凤爪,咖喱牛百叶,脆皮乳鸽,煎芋丝糕,虾仁云吞面,菠萝包,水牛奶蛋挞…… 还有许多戚然叫不上名字的、第一次见的食物被一盘盘摆上桌,凑了满满一桌子,戚然惊得下巴要掉了。 周围的客人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纷纷朝他们这桌看过来,戚然让自己尽量自然些,不要给“有钱人”这个身份跌份儿,但他本人却是头回见到这么丰盛的、属于他的餐桌,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缓过神来。 “小逸也太有口福了。”戚然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拿起筷子,挑了个最最想吃的尝了一口。 遵循身体的意愿果然不踩雷,凤爪蒸得软嫩可口,一抿就脱骨,戚然包圆了一份,再一抬头,发现周楷之又把另一份放到了他的手边。 “就这个独独点了两份,看来是你的最爱。”周楷之说。 戚然看了眼菜色,果然只有这道菜是两份,他让周楷之也尝尝,虽然他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还是对这道菜拜了下风。 周楷之夹了一块,觉得味道一般,他活着的时候曾经吃过一次广式的早茶,那时候他还觉得惊艳,这次却兴趣缺缺,甚至还没有路边的煎饼果子吸引他。 他归结于身体的原因——小曲不爱吃早茶。 戚然却吃得很开心,鼓着腮帮子咬菠萝包,刚啃一半就去夹厚百叶,裹着浓浓的汤汁全都塞进了嘴里。 看着都香。 周楷之被他一带,端过一碗云吞面吃了起来。 一阵风卷残云,戚然总算没那么饿了,他拿着一个脆皮乳鸽腿啃着,问周楷之:“咱们什么时候去汤坳村?” 这次回来的目的是找周楷之被陷害的真相,他看周楷之一副乐不思蜀的样,估计早都把计划忘脑后了。 “下午。”周楷之却像是早有计划,答得干脆,“吃完饭回家收拾一下就出发。” “怎么去?”提到回家,戚然下意识想要买车票,他摸了摸兜才发现没有手机。 “开车。”周楷之说,“我看门口好像放着把车钥匙,我怕丢,刚才就没拿。” “你会开车?”戚然问。 周楷之:“不会,不过小曲应该会。” 戚然打量了周楷之端着碗的粗壮的胳膊一眼,不置可否,觉得长成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不会的。 由于戚然急于回家查身份,后面他们就没怎么吃,周楷之用现金付了钱,让服务员把剩下的东西打包,下午路上饿了还可以吃。 戚然坐在一旁扣着轮椅上的按键,他在心里检讨着自己,刚才他都没想着要打包这一说,直接就要走人,刚当了几小时有钱人就染上了浪费粮食的恶习,这点的确没周楷之做得好。 还是人家当少爷有经验。 回到家,两人又合力翻了翻屋里的东西,几轮下来,的确是没找到手机,倒是翻出了几个旧的,不过都烂到开不了机了,肯定不是常用的那一个。 那会扔哪了呢? 戚然坐在轮椅上挠着脑袋,周楷之坐在床边,正翻着一个军绿色的行李袋。 这行李袋看着质量不错,正中间有一个军徽,应该是军队里发的东西。 里面东西很简单,两件迷彩款式的背心,一个军用水壶,一个绑手用的白色绷带,还有一个和这里严肃氛围很不协调的流氓香蕉摆件。 应该是小逸送的吧。 周楷之哭笑不得,整齐的士兵会把这么个东西随身带着,看来也是爱得深沉。 他把摆件给戚然看,戚然果然又红了脸,却又拿着不停摆弄,害羞又好奇的样子。 周楷之的视线不自觉移到轮椅的左扶手上。 那东西藏哪来着? 这屋子好像有魔力,一和戚然待在一起,身上就容易摩擦起热。 他决定立即动身,手机没有就没有吧,还是早点赶路早点办正事实在,毕竟他们的身体使用时效是有限的,最多两天,他们就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他走到门口,从小框里挑出那把车钥匙,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是对他来说陌生的触感。 为防万一,他给戚然又加了件牛仔外套,晚上天气会更凉,如果到了山里没地方住,就得睡车里。 准备好了他就推着戚然出了门,戚然精神恢复,自己拧着操纵杆往前往后,没一会儿就操作得很溜,他围着周楷之转圈,聒噪地问他们的车在哪,长什么样。 周楷之其实也不知道,不过他知道车钥匙上都有个一键寻车按钮,他试着按了一下,不远处的居民楼墙上就闪起了两道黄色的光,还伴随着喇叭的声响。 他们两人慢慢走过去,在一个隐蔽的车位上,停着一辆橙黄色的宝马i8。 炫酷的车身和颜色,狰狞的前脸和大灯,晃得戚然和周楷之一愣一愣的,周楷之呆呆地按停了报警,和戚然面面相觑。 这也太有钱了吧。 “这车门怎么开?”戚然在门边愣是没找到把手。 周楷之正弯着腰仔细研究,忙活了一脑门汗也没个结果,手上却不知碰了哪个键,嘀一声,两侧车门缓缓上升,像羽翼一样在空中展开,露出了两个前排的座椅。 戚然&周楷之:“牛逼!” 周楷之把戚然抱上副驾,又把戚然的轮椅收起来折好,连同行李一起放进了后备箱。 他坐进驾驶室关上门,才发现这车的座椅位置根本就是按照他的身体长度设置的,坐着相当舒适。 底盘低,靠背微微后仰,跑车的驾驶体验感扑面而来,周楷之肾上腺素激增,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机械和速度的诱惑。 他环视着内饰,仿佛能听见发动机轰鸣的美妙声,他转头看向戚然,忽然凑近了,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戚然不知在想什么,定定的也没躲,周楷之帮他系上安全带,按着他的后脑再次吻了下去。 两双唇瓣吸吮研磨,车内只有细小的亲吻的声音。 很快,周楷之放开了戚然,小声说了句出发,按下了启动键。 引擎发出悦耳的鸣叫,仪表盘、指示灯依次亮起,从眼前一直绕到他们头顶,就像一枚火种重新引燃了他们的人生。 他们两人怀揣着四个人的心跳,开始朝着未知的旅途,全速前进。 -------------------- 久等了,用粗长来补偿 原谅作者土狗,没吃过早茶,随便写的有错误请指出来 大家七夕快乐 第八十五章 你好朋友 然而周楷之乐极生悲,一脚油门下去,车头直接窜向对面的路灯杆,好在他临门一脚刹车定在了原地,要不然大灯就得报废一个。 戚然被安全带勒得锁骨生疼,刚才那点旖旎的心思全被晃没了,咬着牙对周楷之说:“小曲啊,咱不会开就说不会开,别装行吗?” 周楷之初次体验没掌握好力度,但他跃跃欲试的心态一点不减,而且潜意识还告诉他,相信小曲不会有错,他对戚然说了声抱歉,调整了下自己,缓缓松了刹车。 再次上路果真顺畅许多,周楷之感叹身体的奇妙,他一从没开过车的人竟然知道手往哪摆脚往哪踩,交通规则也看得明明白白。他记得之前看过一个科普,说开车和游泳一样,都是身体本能,就算很久没开没游,也不过是生疏,只要练个一次两次很快就能上手。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市区车多人多,周楷之除了自己有点紧张,身体的反应却很流畅,哪里该松油哪里该加速,哪段路需要多观察,哪个坑容易刮底盘,他脑袋里都能有个判断,这些是他本人不可能有的意识。 对于这车的配置他也很是了解,遇到个红灯停下来,他很自然地调出了中控的导航,输入目的地规划前往。 红灯变绿,他收回手前,条件反射想往头顶举,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控制着自己没动。 开出市区,走ETC通道驶上高速,油箱充裕,速度适中,周楷之脊柱贴着椅背往后靠了靠,偏头看了眼戚然。 车开后戚然一直也没说话,一会儿捅捅这一会儿捅捅那,周楷之权当他好奇,不过当他再一瞥,看见戚然手里拿着一张身份证,才终于认真起来。 “找到身份证了?谁的?” “我的。”戚然瞟了眼他,“你没有身份证。” 周楷之一愣:“什么意思?” 戚然没说话,只是拿出个红皮的小本,在周楷之眼前摇了摇。 虽然只是一晃,周楷之还是看清了,那是一本军官证。 军官证是现役军人的身份证明,而且只有少尉以上军衔才能拥有。 “我的?”周楷之惊讶,他一直以为小曲可能就是个年轻的退伍兵,却没想到还是现役军官。 戚然点点头,翻开证件念着:“你叫曲遨,遨游的遨。29岁,效力于74809部队司令部,军衔中尉。29,和你今年一样大吧?” “嗯,我们是同年生,好巧。”周楷之又问,“那你呢?你叫什么?” 戚然又拿出那张身份证念起来:“薛思逸,思考的思,安逸的逸,今年……我靠他跟我同岁!” 周楷之微微一愣,这也太巧了。 他们各自的灵魂和身体竟然是同龄。 不知这是简黎明为了方便他俩适应身体刻意为之,还是只是个美丽的意外,但周楷之觉得两者都有。 简黎明找好了身体,最终选择的却是他们自己,阴差阳错的,反倒成就了一段奇妙的缘分。 周楷之轻轻笑了,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和曲遨的身体拉近了点,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两个人更多的故事。 戚然是在扶手箱的收纳格里找到这两个身份证明的,同时找到的还有两个叠放在一起的手机。 怪不得家里怎么找到没找到,原来是放车里了。 他伸手取了出来,刚一拿到手里,立即就分出了他们各自的主人。 一个砖头似的老人机,一个限量版镶钻的智能机。 高下立见。 戚然不是嫌贫爱富,他是对自己的身份实在好奇,就暂时把周楷之的放到一边,拿起智能机戳了戳。 没电。 再看周楷之那款,一按就亮起一圈跑马灯,待机一宿电池还是满电,戚然随便点了个解锁,结果按亮了手电筒的灯,强光猛地打到风挡玻璃上,差点把周楷之给晃瞎。 “什么东西?”周楷之吓了一跳。 戚然整个大无语,叹了口气给自己手机连上充电器:“你的手机,跟你的人一样莽。” 周楷之却抓住重点:“你找到手机了?里面有什么?” “能有什么,你看看就这里面能有什么?”戚然把老人机举到周楷之脸侧,周楷之快速瞥了一眼,笑道,“这我的?我还真简朴。” 戚然不解:“不是,我这么有钱咋就不给你换个手机啊?自己用这么好的。” 正在充电的智能机周围钻石熠熠生辉,屏幕上正在充电的显示特效都是金币往小猪钱罐里蹦的样子。 “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是你的呢?”周楷之这时说。 戚然听后一凛,满脑子的“不可能不可能”,赶紧拿起老人机检查了起来。 周楷之当然是在逗他,他知道曲遨是不会用小逸的钱的,衣柜里那些新衣服就是最好的证明。 戚然翻了半天,只在通讯录里找到几个备注了姓名的电话,其余都是一些没用的信息,相册里只有五张照片,还都是药品的外包装,全英文的,戚然看不懂。 但是他敏锐地注意到,曲遨的通讯录里没有存小逸的电话。 值得庆幸的是,老年机也与时俱进,戚然在“互联网”模块里找到了熟悉的微信图标,点击去后发现曲遨的微信就在后台挂着。 昵称是一个逗号,头像全黑,而与通讯录不同,他的微信里只有一个好友。 这个人的备注是“薛宝贝”。 应该是薛思逸没错了。 他点进去,却发现一条聊天记录也没有。 这时,智能机充了会儿电后自动开了机,他立即拿过来,手机识别出他的脸很快解了锁。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锁屏壁纸,就被桌面壁纸上粗大的一根吓住了。 那照片拍得很模糊,戚然却还是看清了,从手机底角到对上角斜歪着,应该是被人握在手里时偷拍的。 戚然本人对这一幕俨然是毫无心理准备,但他的身体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现在还暗戳戳兴奋着。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周楷之问他怎么了,他没法回答,敷衍地说没什么,赶快划出微信点进去,星球背景盖住了桌面,他才稍稍松一口气。 相较于曲遨微信的冷清,小逸的就称得上拥挤了,他的昵称是一串英文,头像是一个男人的夹着烟的手,戚然点开看了看,果然是现在搭在档把上的那只。 有大量的消息涌进小逸的微信,戚然看着一个个蹦出来的红①,头像有男有女,有约他出去玩,也有跟他示爱的,他都没点。 他不是小逸,没资格替人家看。 置顶的对话框是和曲遨的,备注是“哥”。 这个称呼让戚然想起赵奶奶说的话,她也说曲遨是他哥,难道真的有血缘关系? 他切出微信想翻翻相册,却再次被桌面唬住,慌乱之下点开了备忘录,第一条的标题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我要带他去死。 戚然心中一跳,点开那一条,内容就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他敢吗? 戚然怔愣,手指划到目录页,第二条写在第一条前面,记录时间稍早,应该是按修改时间排的序,这次的内容却比较轻松。 薛宝贝。 哈哈哈我又改了曲遨微信里我的备注,上回我也这么干的,他删掉宝贝俩字后我问他,你删的什么,他想都没想就说宝贝,我说哎哈哈哈哈哈哈,他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条的标题又回归惊悚,内容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他跑不掉的。 我终于找到他了,在一个肮脏的小区里。我太讨厌那里了,但为了曲遨我可以忍,他跟邻居说我是他弟弟,我喜欢他这么叫我,虽然他从没这么叫过我。但我还是把他的微信备注给改了,权当他就是我哥,这样我们就永远血脉相连。 戚然又往下翻了许多条,大部分都是薛思逸记录的他和曲遨曾经在一起的琐事,字里行间透露着偏执和激进,看得戚然皱起了眉。 直到翻到一条标题为“他不爱我”的文档,他才弄明白这两个人的真实关系。 他不爱我。 这是他说的吗哈哈哈,xsy你可真有趣,他平时话那么少,怎么可能说这句,你戏可真多。他操你的时候鸡巴有多硬,他的嘴就有多硬,继续绑着他让他跑不掉,就像当初你把他骗到那间小屋里一样。你说你腿疼,说你需要照顾,让他不照顾你就不能回部队,这样他就会乖乖待在你身边。 原来,他们不是两情相悦的。戚然愣愣地想。 他们是一个逼迫,一个承受的关系,也不是什么亲兄弟,反而像恨大于爱的两个人,戚然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关系在他看来有点畸形,甚至可怖。 他把备忘录使劲翻到底,点进了最后一条,也就是薛思逸存在手机里的第一条文字。 呵。 迟早要让我爸知道,他的兵是怎么照顾我的。 -------------------- 身体主人的关系已经很明显了 感谢看文嘿嘿 第八十六章 灵魂与肉 橙黄色跑车在道路上疾驰,两侧山峦耸立,在窗外旋转再掠过,落叶贴着地皮翻滚,被车轮卷起掀到天上。 此刻秋意正浓,但车内的两人都无暇欣赏。 听了戚然的讲述,周楷之默默盯着前路,一时间,车内只剩嗡嗡的机械声响。 他朝戚然那边瞟了一眼,讲完故事后戚然就一直没说话,恹恹地捧着手机摩挲。 车子经过急转弯绕到山的背面,阴影使车内暗了些,周楷之这才看清,戚然盯着看的是薛思逸的手机锁屏壁纸——一张夕阳中曲遨的侧脸。 过了一会儿,戚然握着属于薛思逸的存满曲遨印记的手机抬起头,问他:“曲遨真的一点也不爱小逸吗?” 这是戚然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两个身体是一对恋人,毕竟他们在死亡的前一刻,还在做着爱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这个想法像个标杆一直杵在那,以至于当他看到备忘录里诡异的言语时,他还怀疑了一下这到底是不是小逸亲手写的。 可谁知道他们不仅没在一起,就连基本的和平相处都没做到。 他们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备忘录里没写,但戚然觉得那都不是这场悲剧里的重点。 他只想知道,薛思逸飞蛾扑火的热忱,是否得到过哪怕一点点回馈。 身体受限的薛思逸遇见了刚毅如铁的曲遨,强迫他弯下了腰,但薛思逸还嫌不够,他想这个骄傲的士兵看着他,对他笑,一辈子心甘情愿地只和他一个人做爱。 可他越是这么想,曲遨就离他越远,待他总是冷冰冰的,屈指可数的糖都被薛思逸记在了手机里,标题前面带甜甜圈表情的就是。 薛思逸有多爱曲遨,戚然从他的身体上就能体会到。 只要遇到和曲遨有关的东西,他的血液就像活了一样,沸腾着冒泡;曲遨的脸随时可以撩起他体内的火,这让他在重生那一晚铭心刻骨,他渴望生,身体却甘愿赴死。 换了灵魂的躯壳尚且炽热,那么真正的薛思逸在看向曲遨的时候,眼神会有多鲜活? 他翻下上方的化妆镜观察自己,这样的一双眼,这样的一个人,曲遨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高速路尽头连着盘山公路,路况不再那么好,周楷之降了点速,稳稳抓着方向盘,短时间的颠簸之后,他们驶入了大苍山的地界。 天色偏暗,周楷之按提示打开车灯,重新靠回椅背,他才开口回答了戚然的问题。 “我不是曲遨,没法替他回答,但在我看来,也没有小逸说的那么绝对。” 戚然偏了偏身子:“什么意思?” 周楷之看他一眼:“曲遨的身体是喜欢小逸的,我能感觉出来。” 自己重生后的第一个独立意识,周楷之一直记着。 比“这眼睛是戚然”更快进入他脑子的,是“这张脸让我安心”。 那时周楷之正处在人神交战的混乱期,没在意这荒唐的想法来自哪里,现在看来倒是有迹可循。 包括后来戚然要给他解绳子,他又觉得不应该这么做,好像他曾经的习惯就是被这人绑着,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乱来。 薛思逸在备忘录里提过,他曾经把曲遨绑在一间小屋里,限制他行动两月有余,强行霸占了曲遨攒了三年的探亲假,和他素了二十四年的身子。 这一切薛司令都被蒙在鼓里,在曲遨逃出小屋回到部队后,薛司令为了满足儿子想要找个士兵护工的要求,在层层优秀的士兵里精挑细选,找出了三个供儿子选择。当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整整齐齐站在自家院子里时,薛思逸在曲遨微微颤动的瞳孔中,看见了笑出眼泪的自己。 经过日复一日的蛮横的相处,这位身残志坚的小公子对他存的是什么心思,曲遨不会不知道,但他首先是个兵,军令大如山,其次是薛司令的兵,恩情深似海,最后才是薛思逸的护工,他要照顾薛思逸的饮食起居,吃穿用度,情绪心理,以薛思逸的舒适感为最先,而自己的想法早被压到层层禁锢之下,不得见天日。 所以他逃了,他逃到省城边际,就是为了躲开薛思逸这个麻烦。 可他逃也逃得不远,甚至连省城都没出,沾边带界的好像在等着被找到。 他为什么会被薛思逸找到呢?还容留他住在家里,还给他买喜欢的早茶,还把薛思逸介绍成自己的弟弟。 这一切在周楷之眼里都显得十分不寻常,而能让他笃定曲遨喜欢薛思逸的,则是他在情动时清晰到恐怖的欲望。 那一晚,他一直把自己的失控归结于他本人对戚然的渴望,但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那种几乎要把人揉碎了的欲念,是他之于戚然,也是曲遨之于薛思逸的。 在妄想拥有心爱之人这一点上,他和曲遨完美的契合了,他只有借着曲遨的胆子才敢多爱戚然一会儿,而曲遨也正利用他的自由,倾倒给薛思逸全部的温柔和疼爱。 夜更深了,路线即将到达尽头,当远光灯射向汤坳村的大石块时,导航开始给他们规划附近的停车场。 戚然动了动靠僵的脖子,习惯性地朝村口的石墩上看去,那里扁平扁平的,只有夜幕的黑影,戚然的心头像被人豁了道口子,冷风直灌。 周楷之没把车停进村,车身太过乍眼,势必会引起村民围观,即使平日村子里会有不少自驾游的游客,但这种层次的还是少之又少,能低调就尽量低调。 他找了一处废旧的牛棚,停好后又用布遮了一下,离远了还真看不出什么来。他把轮椅搬出来展开,把戚然抱上去,带好随身物品后锁了车,两人一同往村子里走。 一对刚从山上下来却还没找到住处的外地游客——这是他们俩给自己此行设计的身份。 经过前期的磨练,戚然对自己的演技颇具自信,觉得别说陌生人,就是俩身体的正主来和他说话,他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精湛得一批。 然而当他看见白氏挺着大肚子来给他开门时,他还是口比脑快,差点叫出一声妈。 -------------------- 我来了,说要十点前睡觉又食言了,忍不住想写 这章写得比较急,不知道你们读起来会不会有不连贯的地方,觉得哪里怪指出来,我再改 下章在后天 第八十七章 再回汤坳 戚然自己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会以另一个身份回到自己的家。 院子一点没变,墙角的破麻袋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半躺在土里,只是夏季常挂的布帘被换成了木门,严实地闭着,戚然知道,这是每当天气转凉时母亲都会做的。 刚才他和周楷之在来的路上合计了一下晚上住哪,车上的时候他俩光顾沉浸在别人的故事中,忘了安排这事,不过聊着聊着,戚然发现周楷之似乎早有计划。 “村里不是有不少旅店,我记得我家附近就开了家,有花有草的环境还挺好。”周楷之按亮戚然轮椅上的前后指示灯说。 戚然听后转头看了他一眼:“周少爷远离人间三年,对村里的情况是有所不知。” 周楷之说的那家旅店戚然知道,就在周家老宅旁边不远,记得刚建成的时候,旅店还被当做乡村转型的经典案例上了新闻,戚然那段时间没少跟刁小雨显摆自己老家。 可当他往旧祠去的那晚路过那里,新闻照片上的漂亮小屋却变得破破烂烂,碎花盆堆了一地,颇为高雅的“民宿”二字也灰突突的,纱幔在细雨中被和成了泥。 他把情况和周楷之一说,周楷之只是愣了愣,但很快就接受了。 汤坳村的经济水平什么样,他从学校教学条件上就能略知一二,而从和学生家长们的交流中,他便能瞧见村子发展的前景有无。 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的,而为与不为最终还是要归结于人们的思想意识。 所以没落了一间民宿他并不担心,即使全村的旅店都报废了,他们还有辆车可以睡不是。 但他没想到,戚然会提出要回家住。 “反正也没地方去,住哪不一样。”戚然蹭蹭鼻子,“而且咱们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不会被认出来。” “我这是在跟你商量,你有权不同意。”说完他就没再吭声,自顾自掰着操纵杆,但周楷之听懂了,戚然其实是想去看看白氏。 对于戚然来说,白氏是一个复杂的存在。 她和戚大壮不同,她养过戚然,育过戚然,给过戚然记得住的温情,甚至自始至终都没害过人。 可戚然又无法完全将她和戚大壮剥离,毕竟朝夕相处的是他俩,头七一起吃喝的是他俩,他们是夫妻,是未出世孩子的亲生父母,层层关系下注定白氏在戚然这永远也无法洗清嫌疑。 无论过了多久,戚然都不会对白氏毫无芥蒂,这点毋庸置疑,可现在,就差几步路就到家门口的这段距离,戚然却纠结不已。 他一边控制着轮椅往家的方向走,一边把速度降得很慢,好像随时在等周楷之替他喊停。 就如同他在心里一边怨着自己的养母,一边对她的身体放心不下。 然而最终,周楷之还是说了好。 白氏听见敲门声出来查看,夜已深他看不清人,拄着肚子来到院门边。 戚然坐着,只能从栅栏的缝隙里看见白氏,他紧抿着嘴唇,听周楷之表明来意,问她这里能不能借宿,还说肯出双倍的房费。 听见双倍,白氏眼睛亮了下,她妇人一个,一直眼红别人家开买卖,这下也有人上门,她打量了两人一会儿,说了个比较离谱的价格。 戚然听后垂下眼,周楷之答应了她,白氏这才乐呵呵地给他俩开门。 进了院,戚然总算和白氏打了照面。 巧的是,白氏仍穿着那件眼熟的粗布麻衣,犹如当初迎戚然回家时一样。 “谢谢……大娘。” 戚然复杂地看着白氏,轻声道谢,白氏见他坐着轮椅,以为他是因为残疾性格内向,又觉得这孩子应该同自己的戚然差不多大,顿时心生疼爱。 她稍稍弯腰微笑道:“不用谢,小伙子你们肚子饿不饿,我这晚饭做了不少,如果你们不嫌弃,我给你们盛一点。” 周楷之看了看戚然,正想拒绝,就看见戚然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麻烦您了。”周楷之礼貌道,伸手帮忙扶着木门,先将白氏搀进了屋。 上一次站在这间堂屋,还是在自己头七回魂的时候,戚然坐在餐桌边,想起那天他和他的双亲吃了最后一顿饭,回去就摔进了地狱。 如今他换了副皮囊,变成了养母口中懂事的客人,饭菜是他熟悉的成色,比他回家那天还多了一盘酱牛肉,戚然五味杂陈地夹起一块吃了,却觉得味道一般。 他不顾薛思逸的口味,多吃了几口,真心实意地朝白氏道谢。 “都说了不用客气,你们又不是不给钱。”白氏心直口快,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同他们唠嗑,“你们是来旅游的吧?这天山里都凉了,爱来的人好少的。” 戚然笑笑,周楷之放下筷子说:“嗯,我们不太喜欢热闹。” “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这样,我家孩子也是,跟你差不多大,跟我们都远喽远喽。”白氏指了指戚然,无奈地摆摆手。 戚然心头一凛,桌下的手收紧了几分,表面镇定地问:“怎么……远的?” 白氏听后叹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跟对象去外面住了,前一阵子警察都来找他,说什么他欠了钱,我都没信,他是我养大的我最了解,那孩子最老实的,傻到只有被别人骗的份!等他回来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戚然手指泛白,用力到身体都在抖,周楷之怕白氏起疑,忙问:“那大娘,您这是怀的老二吗?” 白氏:“对,老二,快六个月了。” 周楷之又问:“这家里就您一个人住吗?”他既想转移话题,又想试探白氏究竟对戚大壮的事是否真的不知情。 “就我自己,俺家老头上个月刚去城里打工了,老大也不在家,好在我现在自己能活动,等快生了他们就差不多能回来了。” 她语气正常,眼神单一,连说辞都和简黎明转述的一样,看来,她当真是毫不知情的。 戚大壮作了那么多恶,竟然一滴风声都没走,真不知道是肚子里的孩子命好,还是白氏这个枕边人太傻太闭塞。 周楷之看着她凸起的肚子,又转头看向戚然,戚然已经平静了不少,却还是愣愣地盯着前方喘气,他在桌下握住了戚然冰凉的手,在掌心搓了搓。 饭后,周楷之帮着白氏清理桌子,期间白氏需要往冰箱里放食材,周楷之主动揽下,在冰箱冷冻室里看见了大包小包的冻牛肉。 “这都是在村里的牛肉汤店买的,他家的牛肉好吃得很,来旅游的人都十斤二十斤地往回带,你俩有时间可以去尝尝。”白氏夸赞道。 提到牛肉汤店,周楷之敏锐起来,于是顺着白氏的话问了下去。 白氏说,那家店原本是一户普通人家的住宅,后来主人搬去城里,房子就卖给了现在的王屠户和他媳妇,两口子开了这家前店后厂的牛肉汤馆,男的宰牛,女的看店,又雇了个厨子帮忙煮汤,一做就做了十五年。 “他俩有个儿子,儿子出生那年开的业,现在孩子都快上初中了,见了我也不叫人了。”白氏感慨。 周楷之手上稍顿,眼前恍惚起来,他想起王铁柱上小学那年,是他刚毕业工作的第一年,报到时,王铁柱小小一个,缩在他妈妈身后,排在周楷之办理手续的桌前。周楷之帮他贴上入学照,又给他分配到了自己的班级,恭喜他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 还有入队的时候,高年级的姐姐给他戴上红领巾,他嫌叠得不板正,跑到周楷之面前哭,周楷之帮他取下来,当着他的面重新整理好了,再手把手教他怎么系。 在周楷之那,所有的和这个孩子有关的记忆都是平叙泛陈的,最多会有一点少儿时期的萌动在里面,连和可爱这种词都沾不上边。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给了周楷之职业生涯乃至人生道路的致命一击。那天操场上,他投向自己的眼神无辜又复杂,周楷之花了三年的时间,仍是没能看明白。 冰格渐冻,冰箱响起久未关门的报警,周楷之回过神,把食材妥当地放好,站起了身。 -------------------- 下章后天降临 第八十八章 初步调查 吃完了饭,周楷之和白氏进了厨房,戚然在桌边坐了一会,摇着轮椅来到了院子里。 月光冰凉,给地面铺了一层霜,地上坑坑洼洼的,尽是些石砖嵌过的土坑。 每到雨季,戚大壮都会在院门和屋门之间搭一座桥,以防院内积水人出不了屋,现在大概是为了方便白氏行动,就把碍事的砖桥拆掉了,留下了这些痕迹。 院门口堆着一堆新鲜的高粱杆,戚大壮这人虽然对他不咋关心,可干活却很有一套,几家人一起去捡秸秆,数他能扛回来最多,有时候高兴了还会给戚然做些小玩具,蛐蛐笼子、小手枪什么的,常常令戚然爱不释手,以至于戚然现在看到高粱还会想起那时的快乐。 院子角落有个小仓库,是戚然小的时候戚大壮自己用木头搭的,那天戚大壮在院子里又拿斧子又拿锯,戚然好奇地围着他乱转,差点割破了手,被戚大壮狠狠骂了一顿。 这仓库因为漫画重新被戚然拉回了记忆里,漫画被丢进去好多年,后来到底是谁发现了它,又拿它做了什么事情,至今仍是个谜。 虽说漫画已经在醴城出现,千丝局也剧透了他们俩与漫画的关系,但戚然还是有种执念,想看看家里的仓库角落还有没有那本书。 他这么想着,回头往厨房看了一眼,白氏和周楷之正聊得火热,暂时没注意到他。 仓库盖好后就一直没变过样,柴火堆、石砖块、破铁桶都往仓库附近垒,反倒成了戚然的乐园,他没事儿就在上面蹦来跳去,握着秸秆做的枪假装杀鬼子。 时间久了仓库就变得很乱,用旧的东西也不及时清,废物越堆越多。出柜那天,仓库已经挤得没法下脚了,门口都快容不下一人身,戚然清楚地记得,那漫画哗啦啦撞到一堆木头上,然后又从缝隙掉进了黑漆漆的洞里。 如果他腿脚利索,钻一钻翻一翻也许能想起来点什么,可惜现在他站不起来,轮椅还被木条挡住了,想看的地方一点都没看到,他撑着扶手试图站起来,但又觉得如果莫名其妙倒在仓库附近,很可能会引起白氏怀疑,就没敢再继续动。 他心头焦急,很想喊周楷之过来,这时正巧周楷之推门出来,见戚然坐在仓库旁边,不禁朝屋里看了一眼,白氏正在往灶台里舀水,于是他放下了心,走到戚然身边碰了碰他的脸,轻声笑道:“薛公子好大的胆儿,敢自己出门找证据。” 戚然本来就被自己的无能气得够呛,又被周楷之打趣,凌厉地朝对方飞眼刀:“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他目光幽怨,被窗口漏出的灯光沥掉火气,到周楷之眼里就只剩娇嗔,看得周楷之心里一软,他捏了捏眼前气鼓鼓的脸颊,得寸进尺道:“你是为了谁啊?” 戚然气没撒成,反倒把自己逼进了坑,他嘴上不肯服软,又一时想不出借口,只好愤愤转回头,默不作声了。 谁料周楷之不依不饶,绕到戚然面前蹲下,非要逼他说出个答案。 “你说出来,我进去帮你找。” 他语意真诚,嘴角却带着坏笑,冷峻的线条散发出帅气,薛思逸这时又钻出来,心跳加速满面红热,让戚然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周楷之把戚然的变化看在眼里,他就知道戚然的身子拿他没辙,就稍加利用了下。戚然现在的表情窘极了,眼里纠结又无奈,偶尔白他一眼,柔柔的眼神像是在说“周楷之我真的很讨厌你”。 末了,他听见戚然飞速说了一个“你”字。 周楷之舒坦地笑起来,恨不得立即抱着戚然狠狠亲一口,可他最终只是揉了揉戚然的头发,把这一刻牢牢记住了。 估计回了醴城,戚然就不能再像这样纵容他了,得趁这时候多讨些甜头。 说到就要做到,周楷之站起身,对着柴火堆挽起袖子,戚然无非就是想找找看这里还有没有那本漫画,其实这也是他想知道的,七扭八歪得到的信息再真实,也不如亲眼看看它还在不在有说服力。 然而他钻进荆棘寻摸了半天,也没看见什么漫画,连纸做的东西都没有,他刚站直了身子,还没来得及和戚然说话,白氏就从屋里探出了头。 见他俩都在院子里,白氏有些惊讶:“两个孩子,冷风怕不是要给吹感冒了哇?” 戚然被吓一跳,慌忙回头说:“呃没事大娘,我们不冷。” 周楷之还站在柴火堆里,白氏瞧见了问:“小伙子,咋上那里面去了?丢东西了?” “没有大娘,我们俩刚才闹着玩,手机不小心掉里面了。”周楷之长腿迈出来,说着早就编好的理由,他朝白氏晃了晃手机,“好在捡回来了。” “哎呦咋那么不小心嘛?”白氏把门开大了,走出来些,“快看看摔没摔坏,现在的手机动不动就上千块,贵得很嘞!” “没坏。”周楷之把手机揣进兜,推着戚然往回走,很自然地问,“大娘,我看你这还有个小仓库的,是你们自己搭的吗?” 白氏:“都是俺家老头捣鼓的,二十来年了。” 戚然也随口说:“那么久了啊?您要是不说我们还以为是新盖的呢。” “这是三年前拾掇了,一下利索不少,要不比现在还乱哩。”白氏说。 果然! 戚然心里咯噔一下。 三年前小仓库修整过,那么应该就是那时,漫画被翻出找到,落在了有心之人手里。 “是您张罗拾掇的吗?”话题聊起来,问什么都不显得突兀,周楷之招招见血,直接往最想知道的地方问。 白氏:“还是俺家老头,那几天我回老家了,回来他就都弄利整了。” 周楷之:“那肯定扔了不少废品,塑料瓶、旧书什么的?” “塑料瓶早都清了,那东西谁家要有留不住,书就更别提了,咱们乡下人看不明白,也就孩子书包里能有两本。” “啊,也是,您说得对。”周楷之嘴上继续聊着,手却悄悄捏了捏戚然的下颌,戚然偏了偏头,周楷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问完了,戚然也听懂了。 白氏对漫画的事情不知情,能接触到漫画的,戚大壮嫌疑最深。 又是戚大壮! 戚然沉默地握着拳头,尽量让自己不去发抖。 戚大壮害了自己和疯婶不说,竟然还和周楷之的死有关!如果他不被判个死刑立即执行什么的,他戚然托梦也要向法官伸冤! 这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周楷之似乎也察觉出来,跟白氏说他们俩想出去溜溜弯。 白氏:“去吧去吧,晚上就是外面有点黑,我这有手电你们拿着?” 周楷之:“没事儿,我们用手机就行。” 出了门,周楷之推着戚然沿着小路走,村里唯一一条石板路铺得还算平整,但也有些年头了,大车小车都从上面过,好几处都被压成了碎石,他们绕着脚下,倒也走得顺畅。 戚然一直没说话,周楷之知道他是心里堵得慌。 其实在戚然说想要查明真相的时候周楷之就做好了准备,越是靠近谜底,就越令人难过。 在抽丝剥茧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许多他们都不曾了解透彻的人或事,这些事情对他们的冲击绝不会小,因为如果都是积极的正面的好事的话,也造不成他和戚然如今的悲剧。 他在心里给自己提早打了个预防针,所以承受起来还算容易,可戚然的情绪他却没把握,他不想戚然替他操太多心,更不想他替自己难过——如果戚然只是因为好奇的话。 他弯下腰想看清戚然的表情,却发现有点难,只好直起身说:“你一句话不说,我有点担心啊。” 周楷之头一回觉得轮椅这个东西太不人性化了,应该面对面倒着推才对。 戚然这时仰起头,夜色都掩不住他皱起的眉:“你怎么能做到这么淡定的?他很有可能是害死你的人!”戚然真的不明白,周楷之怎么能轻描淡写到如此地步,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清白吗? 当他听见是戚大壮收拾了仓库时,整个人控住不住要炸了,自己被杀的情景历历在目,现在再加一个周楷之,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戚大壮这个魔鬼! 就好像汤坳村的恶全部都和这个人有关,凡是善良的人最终都会栽到他的手里,可他明明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一个,没钱没权没势,所做的一切都轻而易举,被这样的一个人轻易改变了命运,戚然觉得惋惜又无力。 就像自己明明握了一把好牌,却一时大意被一把烂牌给赢走了钱,可他却连叫下一局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只想戚大壮立刻去死,十年八年都不够解他的恨! 他甚至恶毒地希望白氏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出生! 他一个旁观者尚且恨成这样,周楷之就真的能咽下这口气吗? “我也没有很淡定,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楷之说,“只是我再生气也不会表现得很明显,和你不一样。你什么都很外化,喜怒哀乐让人一看便知,这点我不如你洒脱。” 戚然嗤笑一声,并没有信他的鬼话:“我看你就是不想操心吧?先让我在这为你忙前忙后,然后你坐享渔翁之利。”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周楷之一时没了声音,戚然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话说过了,又不好意思回头道个歉,只好干巴巴地盯着路边的野花。 没一会儿,前方路面亮了许多,戚然抬起头,看见小店熟悉的门脸,是王屠户家的牛肉汤馆。 “这……”戚然看了看周楷之,他没想到周楷之会带他来这。 “不是说我不操心?”周楷之垂下眼,“趁着还没关门,我打算亲自问一问。” -------------------- 来了 下章在后天,鬼节有福利 第八十九章 牛肉汤店 晚上的汤坳村之所以寂静,大概是因为全部的喧嚣都被吸纳进了这家店里。 门口停着不少私家车,敞开的小店窗子后面,明亮的灯光四散着,带出阵阵牛肉的鲜香,食客们高谈阔论,音浪一层叠一层,老板娘穿梭在各种塑料凳之间,举着一筐筐馅饼、一碗碗汤,忙得脚不沾地。 “2号五张饼,汤两大一小——” “哪桌结账来?六、十六、二十四……” “辣子不就在桌上吗?没有稍等啊我给你装点!” “一斤牛肉快点后面!” “餐巾纸一块,水两块!” “来几位?呦……” 见到一站一坐的两人,老板娘愣了一下,在座的客人也都看向他们,不过很快又投入吃喝。 “两位。”周楷之看着眼前的熟人,说。 “两位啊,两位……”老板娘看了看拥挤的店内,正头疼怎么给这个比普通轮椅宽许多的物件让个地儿,最后还是用了老办法,在靠近门口的她儿子写作业的桌子旁边腾出了一个位置,把轮椅勉强靠了过去。 “两位坐这儿吧,里面实在没位置了。”老板娘安排完拿来菜单,这时后厨出来喊人。 “来啦——”她把菜单放到桌上,让周楷之他俩先看着,自己去后面端汤,“儿子先别玩了,帮妈点下菜,你爸倒泔水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柜台后面,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懒洋洋坐起身,留恋地按了几下手机,颓丧地朝戚然他们这桌走来。 周楷之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孩子。 不单单是从他身上熟悉的校服,还从他的长相。 仅仅过了三年,王铁柱却长到他几乎认不出来,整个人胖了一圈,个子倒长了不少,脸上鼓鼓的两个肉团,眼睛里也没了小时候的童真,面对母亲的要求一脸不耐烦,走过来也不拿笔本,往他俩旁边一杵就问:“要啥?”那语气好像很想把他俩撵出去。 戚然是压根不知道王铁柱长啥样,他和王铁柱的交集不多,只是每次来喝汤或者买肉,才能和这个小孩聊上几句,那时候王铁柱才巴掌点大,没什么存在感,戚然更多的时候是从老板娘嘴里听她吹嘘自己的孩子,王铁柱这个名字要比他的脸在戚然这有印象得多。 周楷之看了王铁柱一会儿,才垂眼看菜单,小店的菜单很单一,汤只有一种,分大小碗,小菜就是酱牛肉、酱牛骨之类的卤味,主食是一种烤的舌形薄饼,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选没选好啊?”王铁柱再次不耐烦地问他们,周围客人喧哗不已,周楷之淡淡地抬起头,眼神却凌厉尖锐,戚然看了都有点怕。 王铁柱被他妈惯坏了,干点活儿跟要了他命似的,说话就没憋住气,但他到底是小孩一个,被周楷之五大三粗这么一瞪就不敢再吭声。 周楷之就那么看着他,不点菜也不说话,直到王铁柱被看毛了,他才扫了眼那件校服问:“你是村小学的?” 王铁柱可能没想过这人会和他搭话,愣了一下,表情不怎么好地嗯了一声。 “上几年级了?”周楷之面庞周正,严肃起来军人的气质显露无疑,言语里带着训斥新兵蛋子的权威,让王铁柱不由自主地乖乖答话。 “六年。” 周楷之:“你老师没教过你对待他人要有礼貌吗?” 戚然坐在桌边,眼睛瞟着王铁柱,这孩子脸上快挂不住了,估计也是头回被外人这么磕碜。 就在气氛变得古怪的时候,周楷之却换了种口气说:“我没别的意思孩子,就是想知道是哪个老师教的你,我有个同学刚好在你们村里教书,他叫周楷之,你知道吗?” 此话一出,戚然迅速看向周楷之,之前周楷之说要亲自问一问,他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能这么开门见山。 他又快速瞥向王铁柱,心尖都跟着紧张,然而王铁柱只是惊讶了几秒,随后露出不屑的表情。 “那个人死了。”他说。 周楷之神形未变:“死了?什么意思?” “自杀了,我爸说他犯了点不干净的事儿。”王铁柱答了几句,忽然又觉得自己不必这么听话,又皱起眉问,“你们到底吃啥啊?” 周楷之没再继续问,像是没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一样,看了看菜单说:“一小碗汤,两张饼。” 王铁柱不悦地抽回菜单,转身走了。 周围人声鼎沸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刚才的谈话。 戚然瞅了眼消失在后厨的王铁柱的背影,略有些担心:“你问得有点刻意吧?万一这三年没人提起过你,你这么一说,会不会有点突兀?” 周楷之抽了两张纸巾在桌子上擦着:“我故意的。” 戚然:“?” “他现在一定在跟他妈打小报告。”周楷之说。 后厨的门帘后面,是王铁柱穿着校服裤子的腿,旁边是穿着长裙的老板娘,交代菜品原本用一秒钟就够了,可王铁柱却迟迟没出来。 所以周楷之是为了打草惊蛇,目的是想看看老板娘会有什么反应。 周楷之把一次性筷子给他掰开放好,冷静地说:“估计上菜的时候就能有结果。” 果不其然,剧情全部按照周楷之预想的方向在走,只有一点不同——他们连汤都没喝上。 在王铁柱走后不到两分钟,老板娘掀起门帘从后厨冲到他们这桌,举着擀面杖大喊道:“你们俩,是他朋友?” 原本沸腾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屋内的人全部噤了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戚然愣住了,没想到老板娘反应这么大,还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他们身上,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感觉那些目光把他的皮肉刺穿了,他们盯着的就是他可怜的灵魂。 而周楷之却从容不迫,顶着一副硬朗正气的脸,挺直腰板说:“是的,怎么了?” “我不卖给你们!你们给我滚,滚出去!” 老板娘突然歇斯底里,后厨煮汤的工人出来拉架,王铁柱就躲在门帘后面,远远瞧着这边。 “那个可恶的王八蛋,我听见他名字就恶心,你们和他有关系就别来我这喝汤!都滚!滚啊!” 擀面杖在空中乱舞,再后面是王铁柱冷漠的脸,戚然一瞬间将自己代入进了周楷之讲述的那天的校园,也是这样人员嘈杂的,中间是周楷之以及舞着菜刀的王屠户,王铁柱也是这般站在一旁。 无数双眼霎时变成了无数把利刃,即便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先入为主地开始鄙视他们。戚然本来想心平气和地叫老板娘有话好好说,但现在他却怒火中烧,那些污言秽语把他一下子引爆了,他猛地掀了面前的桌子,摊开的作业本被各种调料淋了满页。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儿!说特么谁恶心呢?”他怒喊回去,老板娘被吼住了,周楷之没料到他会这么激动,也愣了愣。 “来你这吃饭是给你脸,又不是吃白食,你他妈还挑上了,现在给我朋友道歉,要不我投诉你!” 戚然骂得酣畅,保护周楷之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能感觉到薛思逸正在和他同仇敌忾,因为他正克制着自己不去用手边的东西砸向老板娘。 “你!”老板娘结巴一瞬,继而更加生气,尖叫着喊,“你去啊,你去告啊!你把我这店都拆了吧!都拿走吧!” 戚然也不服输,在轮椅上喊回去:“谁要你这破店!赶紧道歉!必须道歉!”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和老板娘熟悉的食客纷纷上来劝架,周楷之这时站起身,趁乱把戚然的轮椅抬了出去,从混乱中脱了身。 “你拦我干嘛?我还没让她服呢!”戚然情绪未退,走出老远仍激动着。 周楷之倒是淡定,手放在他脖颈后面的发根处轻轻摩挲,安慰小猫似的笑笑说:“她骂的是我,你怎么气成这样?” “骂你就等于骂我!”戚然脱口而出,并且毫无意识地继续道,“什么玩意儿,以为她是谁啊?女的我就不敢怎么样了?逼急了我照样——” 他抬手在空气里又扇又掐,忽然耳边一痒,周楷之俯下身贴在了他的耳侧,轻轻吻了吻他。 戚然就像被冷冻住了,从耳尖开始,往下一直到脚底,他整个人都凝在了轮椅上,手还停在空中。 周楷之很满意戚然的反应,在戚然身后笑得舒心,手上动作没停:“其实她骂我我倒觉得挺亲切的,当初出事之后我总往他们家跑,这种程度的语言经常能听到。” 对话忽然变得伤感,戚然被唤醒,往后偏了偏头,周楷之注意到了,低着头又说:“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这能证明她是恨我的,而不是怕我。” 这话戚然没理解透,小声问:“怎么说?” 周楷之:“她恨我,就说明我只是教坏他儿子的老师,不是被她害死的冤魂。” 都说情绪的释放最能窥见人心,如果老板娘真的和周楷之的死有关,那么当再次听到周楷之的名字,她不害怕也一定会心虚,可刚才她的样子却一点也不虚。 这反倒证明了她的清白。 “那会不会是她装的?可能她恰巧演技很高?”戚然问。 周楷之:“所以我先问了王铁柱啊。” 其实周楷之已经从王铁柱的反应里看出些苗头了,小孩子说没说谎最好辨认,王铁柱的不耐烦恰恰给了周楷之一种感觉——他只知道老师自杀,其余一概不知。 假定这个理由成立,那么就有两种可能,老板娘瞒着儿子,或者连老板娘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前者,她更应该表现出害怕才对,没有哪个家长愿意自己的孩子知道自己犯下的错。 如果是后者,一切就说得通了。 戚然陷入沉思,照这么说,这一家三口排除了老板娘和王铁柱,那么就只剩一个人可疑了。 王屠户是那天举着漫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现场接触到漫画的人,而那本漫画之前在自己家被戚大壮找到了,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是戚大壮把漫画给了王屠户,让王屠户去陷害的吗?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以前认识戚大壮吗?”戚然问。 周楷之摇摇头:“不认识。” “王屠户呢?” “也不认识。” 戚然:“你是不是曾经无意间得罪了人家,然后自己不知道,被人俩报复了啊?” 周楷之语气无辜:“不可能吧,我平时就学校和家两点一线,除了学生家长我也不跟别人接触,王铁柱一般都是他妈妈来给他开家长会,你们家又没人上学,我连戚大壮的面都见不着啊。” 戚然叹口气,周楷之说的没毛病,以他的性格,估计麻烦追着他半里地,他也会跑出半里地去躲,实在躲不过就受着,怎么可能得罪别人。 这不对那不对,到底怎么样才是对的? 他现在有点想念千丝局了,疑难杂症一问便知,何必这么抓瞎。 两人分析了一路,到家门口还是没个思路,戚然干脆不想了,靠着椅背望着天上的星星。 忽然,轮椅停了下来,戚然后仰着头问周楷之怎么了,周楷之目视前方,拍了拍戚然的肩膀,示意他往前看。 戚然坐起身,被眼前的一幕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远处的窗户里,白氏一脸娇羞地低着头,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一个男人正贴着她的肚子听。 而当那个满脸幸福的男人转过脸,正是那个刚刚没在店里的出去倒泔水的王屠户。 -------------------- 今日双更,晚上再见 第九十章 意外窥探 今晚月光很冷,仿佛让戚然的下半身都感觉到了寒意。 可厨房里的两人却热乎得很。 小窗里,一个是令周楷之辗转反侧的魔鬼,另一个是让戚然爱恨交加的至亲。 他们怎么会抱在一起? 戚然眼前的世界魔幻了,这两个人在他的世界里基本毫无交集,现在他们却同屏出现,甚至比一般人更亲密。 他忽然认不出白氏的脸,那种害羞甜蜜的表情他从没在她脸上见到过。 印象里,白氏总是被家务围绕,脸上常有的神色是疲惫和淡漠,以至于戚然一直以为母亲就是这样不善表露的人,和那些满嘴情情爱爱的妇女们不一样。 可现在,眼前的她分明是陷入爱情的小姑娘,如果戚然不是戚然,一定会认为眼前的场景,就是两个新婚夫妻翘首以待他们的爱情结晶。 而周楷之也定定看着眼前的景象,震惊之余不忘分出一秒神关掉戚然轮椅上的灯光,将两人藏进黑暗。 老板娘刚才说,王屠户出去到泔水了,原来他是跑来这里鬼混。 白氏的孩子是王屠户的吗? 这个事实令他久久没回过神,如果眼见为实的话,那么王屠户和白氏的苟且,至少持续了有六个月了,而且在白氏怀孕之后王屠户也没和她断了关系,想必是真爱了。 他图什么呢? 老板娘和白氏比起来,也不输什么啊? 啊,头疼。 周楷之按了按额头,思绪乱糟糟,如果自己的事和王屠户有关,那么白氏知道吗? 这两人的关系,老板娘和戚大壮知道吗? 想必是不知道的,要不按照老板娘的性格,白氏也不可能保胎到今天。 戚大壮才是最有意思的,为保儿子自首入狱,到头来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真是报应。 他们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屋里的两人黏黏糊糊分了别,周楷之提前将轮椅转了个方向,往戚然家的反方向走。 沿途路灯昏暗不明,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默默走着,顺着大路一直一直往前,等到再一抬头,周楷之发现他们来到了丰师傅家门口。 “进去吧。”戚然说,“我有很多问题想知道。” “进去恐怕会挨骂吧?”周楷之提醒他一句。 戚然挠挠鼻尖,这点他也知道,但眼下来看他们也没别的地方去:“骂就骂吧,反正这一遭是躲不过。” 他说完,周楷之就毫不犹豫地敲响了院门。 “简直胡闹!” 丰师傅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杯盖跳跃着发出叮当的声响。 戚然和周楷之垂着脑袋不作声,卧室里的简黎明浑身咯噔一下,往门后缩了缩。 当他给这两人送回阳间后,这事儿就被师父发现了,这两天他一直被师父锁在屋里关禁闭。眼瞅着师父气消了大半,这两个玩意儿竟然跑家来了,是嫌他简黎明活得还不够短是吧? “谁出的主意?”丰师傅黑着脸,头上和热水壶里的热水一样冒着烟。 戚然抬了抬眼,承认道:“我。” “我就知道是你!” 丰师傅一声暴呵,给屋里屋外三个人都吓一哆嗦,戚然被长辈指着鼻子骂“你小子从小就鬼点子多”,又骂“谁都禁不住你忽悠”,他也没回一句嘴,完全没了刚才和老板娘吵架的气势。 如此正经的场合,周楷之却狠狠掐着自己大腿,因为他有点想笑。 按理说曲遨这个当兵的身子应该经常挨骂,听见训话应该自动严肃,可没办法,戚然乖乖挨骂的样子太可爱了,让他嘴角克制不住地想往上翘。 估计薛思逸也没有过这么听话的时候,才会让他蠢蠢欲动。 再一来,现在的他和戚然有点像在学校调皮捣蛋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坏学生,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怎料他的偷笑全被丰师傅看在眼里,点了他的名字。 “周老师,你还笑得出来?”丰师傅叫他的尊称,让周楷之微微愣住。 他们仅仅有过一次照面,就是他来劝简黎明不要辍学那次,那时候丰师傅就是这样称呼他的。 本来挺严肃,结果丰师傅一提到笑,戚然那边也没憋住噗嗤一声,还偏头看了周楷之一眼,真真就像两个管不了的孩子。 这时简黎明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师父,他俩没皮没脸,不能轻饶!” “有你啥事儿!给我滚进去!” 哄笑声中,丰师傅急头白脸,对着门里屋外三个熊孩子,气得抽掉了脚上的拖鞋。 “不是我危言耸听,你们做这种事就是违背天理,对你们和明明都不好。”训话进行不下去,丰师傅干脆让两人坐到桌边,给两人到上茶,开始推心置腹。 “生死有命,人鬼有别,死人的身子也有它该去的地方,你们这么做就是在使绊,若是耽搁了时辰,别说这两位,就连你们,也想回都回不去了。” 老人语重心长,说到了戚然心坎上,让他愧疚之心愈加浓厚,现在起身就想回去还身体。 “回来。”丰师傅叫住他,“这么晚回去多危险,如果在路上出了事,身体没归原位,就是强行改变原主人的生命轨迹,到时候看判官怎么罚你。” 戚然讪讪,又乖乖伏回桌前。 “晚上就住着吧,别再乱跑惹人眼。”丰师傅以为他们是刚来村,殊不知他们已经去过戚然家和牛肉汤店了。 周楷之把情况一说,丰师傅脸色更差了,他和戚然同时把头藏进茶杯后面,等着下一阵血雨腥风,好在丰师傅只是叹了口气说:“你们想问什么赶紧问,问完赶紧滚,别在这碍我的眼。” 戚然和周楷之对视一眼,厚着脸皮问道:“丰师傅,我们刚才看见白氏……”他稍稍压低了声音,“看见白氏和王屠户……他俩什么关系啊?” 聊到村里的事,丰师傅又变回了沉默寡言的样子,垂眼看着面前的茶杯,许久才端起来喝上一口。 “你们不是看见了?”丰师傅说,“还问我做什么?” 这话就是在变相肯定,戚然和周楷之都听明白了,又追问道:“那白氏怀的是王屠户的孩子?” 丰师傅微微皱眉:“问点有用的问题,否则别怪我撵你们出去。” 戚然愣住,丰师傅的回答总在避重就轻,答案听起来像是敷衍了事,但细一琢磨又有弦外之意。 他望向周楷之,周楷之稍稍思忖,问道:“他们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丰师傅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斟满了水,盖上杯盖前,他摸到杯盖的边缘有个细小的豁口,拿起来离远瞧了瞧,把杯盖重新放回桌面,将那个豁口对准了周楷之。 这什么意思? 戚然一头雾水,周楷之想了想,给了戚然一个答案:“我死的那年。”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桌上三人听真切,戚然注意到丰师傅在听到周楷之的答案后没什么表情,只顾着吹他自己的茶水,末了问他们一句“还有吗”,似是非常满意眼前的猜客。 戚然不知怎么突然懂了,丰师傅是不敢说太多。 不论是顾忌还是禁忌,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但作为长辈,他还是心疼着自己和周楷之,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将答案传递出来。 戚然忽然有点感动,脑子也跟着转了个弯,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被他毫无预兆地问了出来。 “那他俩的事和周楷之的死有关吗?” 一瞬间,戚然好像看懂了丰师傅脸上所有的微表情,闪光的眼睛像是在说“戚然你小子可真聪明”,嘴角快速扯动意味着“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 可这一次丰师傅却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只是深深望着他,和他说起了与之毫不相关的事。 “白氏肚子里的孩子我给算过,出生时是有个坎,但不是你。” 其实在戚大壮找上门之前,白氏已经先一步找过丰亭了。 那天简黎明不在家,白氏登门拜访,希望丰师傅能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算一算命数。 她说自己刚发现怀孕就上这来了,只求这一胎能顺利平安,丰亭要了白氏的生辰八字和孩子的月数,算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男,降生历劫,防小人,母柔,父近刀。 卦象其实很好解,只是他不能明说,为了让白氏放心他只捡好的说了,剩下的打算戚大壮来找他时,他给亲自解释,只要能让大家都好好的,他这个先生也算做了善事。 只可惜,命运不会让该走的任何一步消失,简黎明没有留住戚大壮,而戚然也因此被卷进了悲剧的车轮之中。 “福祸总相依,戚然,你遭此一劫也未必全是坏事。”丰亭看向周楷之,周楷之迎着长辈深沉的目光,一时有些承受不住,他转头向戚然求助,戚然却愣愣的,只看着前方没有理他。 半晌过后,卧室的门又被人敲了敲,简黎明忐忑的声音传了出来:“喂,所以到底有没有关系?你们倒是说啊!” 并没有人搭理简黎明。 丰师傅不可能理他,而戚然更是和简黎明有着血海深仇,如果不是隔着一道门,可能他现在就一拳抡过去了。 用拳头不解气,得找根棍子也让他尝尝日穿菊花的滋味。 这么想着,戚然忽觉膀胱一紧,有点想上厕所。 他遥控着自己往卫生间去,呵退了想要帮他忙的周楷之。 桌上只剩两人,周楷之掩饰地喝了口茶,不知怎么他在丰师傅这总有种没穿衣服的感觉。 好在丰亭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看着他,而是站起身走到小桌旁,点了两炷香,还回头问周楷之要不要来拜一拜。 周楷之坐过去,才看清小桌上摆着的是疯婶的灵位,后面是她的骨灰盒。 他感切之心顿起,擎着香虔诚地拜了三拜。 将香插进香炉后,他视线在小桌的左右扫了又扫,没瞧见想找的东西。 正要开口问问丰师傅,就听见戚然在卫生间里叫他。 “周楷之你还不进来帮忙等我求你呢?!” 周楷之一顿,不好意思地朝丰亭笑了笑,丰亭似笑非笑地对他扬了扬手,让他们请便,只身回了自己屋。 -------------------- 二更 第九十一章 周家二姐 为了不引起怀疑,当晚他们还是留宿在了白氏那儿。 窥见别人秘密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还要在人家眼皮底下装不知道,戚然几乎无法和白氏正常对话,周楷之只好找个借口说戚然身体不舒服,两人早早回了卧室。 重生后再次下榻自己的房间,戚然也无心感慨,瞪着眼睛发了一整宿的呆,周楷之怎么哄也没用,只好陪他一起熬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人就起了床,简单洗漱后,把几张纸币压在桌子的茶杯下面,趁着白氏还没醒,离开了戚家小院。 清晨冷冽的空气有着汤坳村独有的乡村气息,这本来是戚然离家多年尤为想念的,现在却感到陌生。 在他心里,汤坳村虽小,但却是大苍山的独一无二,有着特有的石阶土路,与众不同的草木药香,和别样的风土人情。 可一步步揭示的事实却击碎了他一直以来的幻想,原来他一直都生活在欺骗和陷阱当中。 有谁会像自己似的吗?第一次回家就看清了父亲的嘴脸,第二次回家又摘下了母亲的面具。 他是中了什么邪吗?是不是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是假人,所有的碰到的真心都是假意? 到了村早市的路口,周楷之停下来,走到戚然面前给他掖了掖盖腿的小毯子。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在这等我。他说。 戚然却抓住他,不让他走。 “我和你一起去。” 周楷之看了看拥挤的集市,那里摩肩接踵的,推进个小推车都费劲的样子。 他蹲下来说:“里面人太多,我怕轮椅推不顺当,你会嫌烦。” “我不嫌。”戚然语气笃定,眼神里有一丝不安,周楷之以为他是害怕汤坳村这个地方,不敢一个人待着,只好妥协了,推着他一起走。 早市小道本就不宽,戚然的重量级坐骑一上道,两侧的行人纷纷主动避让,有的小贩还把自己摆的菜筐往里挪了挪。 戚然脸皮厚,丝毫没觉得给别人添了麻烦,见人家主动给自己让道还笑嘻嘻地说谢谢,周楷之只好一边赔笑一边道歉,逮着个空位多的早餐摊立马将戚然推了进去。 “怎么不走了?”戚然逛得正热乎,乍一从闹吵吵的环境中抽身倒有些不习惯。 周楷之被折磨得满头汗,反观戚然,小脸红扑扑的,眨着眼睛瞅着他问,周楷之的心到底没舍得硬,无奈地叹口气:“吃点东西吧,怕你饿。” 戚然:“我不饿!我还能逛!” 周楷之坚持:“你饿。” 一人一碗红油抄手,搭配两张酥油牛肉馅饼,热乎乎的早餐下肚,什么仇啊怨啊暂时都忘了个光,薛思逸不如戚然能吃辣,搞得戚然吃一口就得擦擦鼻涕眼泪,不过这也没耽误他进食,甚至明抢了周楷之没来得及吃掉的半张饼。 两人吃饱喝足,出了早市又没了目的地。 “要回了?”一想到回了省城就要还身体,戚然反倒生出些留恋。 “你想去哪?”周楷之看了看时间,其实了理论上还有富余,他们重生的时间是晚上,也就是说还有12个小时可以利用。 他想着可以带戚然去景点转转,弥补一下他和戚然在阳间没能认识的遗憾,谁知道戚然却提出要去他的墓看一看。 “就……我就看看……墓碑上刻了谁的名字。” 晨间的北山坡空山新雨,树上挂着早起的鸟鸣,朝露淅淅沥沥,落在铺满枯叶的土地里。 从山脚到墓地要登上一段不短的阶梯,周楷之研究了一下轮椅,发现这东西爬起楼梯来也不是很难,但当他好不容易把戚然折腾到地方,又觉得那一碗抄手吃少了。 戚然像坐轿子似的左摇右晃,眼睛盯着脚下出神,这段路他走过两回,一回就是现在,另一回是他刚死透,绝望地跟在自己棺材后面,要去见周楷之。 他转头看了眼和轮椅较劲的周楷之,曾经的当事人此刻正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忙前忙后,命运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说不清。 上完台阶,戚然开始马后炮关心起周楷之来,说怕他累着就不用他推了,自己遥控着往前走。 说来也神奇,戚然活着的时候一次也没来过这里,回魂时又是周楷之带路从山顶往下走,理应不认路才对,可他却轻而易举地就找见了那片大理石墓群。 石碑整齐交错矗立,像有温度的多米诺骨牌,即使在侧面,戚然也一眼就认出了属于周楷之的墓碑,而当他正要再靠近一点时,却发现周楷之墓前蹲着一个女人。 他停在原地,凝神望着那边,周楷之从后面跟上来,也看见了那个人。 “是我二姐……”周楷之说得很小声,人在慢慢往前走,随着视线的推移,他看见二姐正在他的墓前摆放鲜花和贡品,旁边还燃着一堆纸钱。 他停在一个较为客气的距离上,喃喃对靠过来的戚然说:“……她应该在给我烧寒衣。” 周相之把亲手缝制的寒衣从包袱里拿出来,展开投入了火堆。 火焰缓慢吞噬着布料和棉絮,还没等烧个彻底,她又往火苗上撒了一把纸元宝。 “老三,收着吧。”她嘴里念叨着,神情悲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周相之回过头看见两个陌生人,一个身杆挺拔,一个坐着轮椅,就在她身后望着这里。 她站起身:“你们找谁?” 直至此时,戚然才认出周家二姐来,与冥婚那天相比,周相之憔悴不少,年轻的脸庞上尽是疲态。 周楷之:“我们……路过。” 戚然以为他还会用“周楷之同学”这个身份的,结果他并没有。 “啊。”周相之点点头,蹲下继续烧纸。 周楷之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缓缓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与她攀谈起来:“给家人烧寒衣呢?” 戚然心中忐忑,周相之的脾气他见识过,惹急了就骂人,一点不吃亏那种,周楷之现在和人家非亲非故,还偏要去招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没想到周相之却应了声,又说,他是我弟弟。 她说完,周楷之却没开口,戚然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攥成了拳,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表现,不知道为什么戚然有点鼻酸,至亲的人就在眼前却无法相认,甚至连亲切的话都不能多说,这该有多痛苦。 “我家人也刚去世,还没给他烧呢。”周楷之声音发抖,像是悲伤所致,周相之同情地看了看他说,“能烧就烧点吧,也算是心意。” 火苗跳跃,周楷之盯着瞧,又向周相之询问做寒衣的方法。 他是没话找话,顺着当下的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难得能和二姐见面,他万分珍惜。 “不必非要自己做的,外面有很多现成的卖。”周相之说。 周楷之笑笑:“我以为这东西最好是自己做,就像元宝似的。” 周相之没接话,只是默默拨着火堆,末了才说上一句:“我是心里有愧,先生说亲手做的要心诚一些。” 周楷之一愣,不明白二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急于知道,又想不出合适的方式追问,纠结来纠结去,纠结到火苗燃尽,他也再没憋出一个字,眼看着周相之拨散了零星的火花,慢慢走下山去了。 -------------------- 勤奋宸羽,不怕困难 第九十二章 苹果墓碑 当周楷之想到合适的话题时,二姐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沮丧地坐在自己墓前的台阶上,背靠墓碑,垂头丧脑。 戚然慢慢移过去,停在他面前。 刚才他离得虽远,但周围安静,周相之说的话他全部都听见了。 只是他有点弄不准周楷之沮丧的原因,究竟是因为和二姐的对话匆匆而断,还是她的那句心里有愧。 周楷之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迷茫地问:“你听见了吗?” 戚然望着他,嗯了一声。 “她说有愧……什么意思?”他皱着眉念叨,“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哪来的愧?” 周楷之满腹疑惑,其实如果在别的时候他肯定不会多想,但现在,在刚经历了白氏掉马,以及丰师傅欲言又止的现场后,他已经不敢轻易忽略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他印象中的二姐总是火辣彪悍的,家里谁受了委屈,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大家出气,就像上次陪戚然回周家看到的那样,看谁不顺眼直接就骂回去,一点情面都不留。 可现在他却从二姐嘴里听见了有愧这个词,这词若是用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自己一直被她细心照顾,要说有愧也是自己愧对于姐姐,怎么她会这么想呢? “我觉得你二姐的意思,可能是觉得对不起你。没能在你想自杀的时候劝住你,逼你走上了绝路,她只是在自责吧。”戚然说。 他倒没像周楷之那样想那么多,虽然那句“有愧”乍一听挺硌耳朵,但细一琢磨,他又觉得这是亲人对逝者的正常心理。 尤其周楷之还是自杀的。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刁小雨突然有一天自杀,他一定会非常后悔没能早点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可她劝我了啊?”周楷之说,“她那时候一直在劝我,我也听进去了。” 还记得自己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周楷之每天都处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中,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周相之每天都给他做他爱吃的菜,还亲自给他送到房间,陪他说会儿话。她占据了周楷之大部分的独处时间,这让他闲不下来胡思乱想。 这样的陪伴其实有些成效,周楷之曾经在忍耐和放弃之间摇摆,就是因为不想辜负爱他的两个姐姐。 “可最终你还是走了那一步,不是吗?”戚然说,“不管她们怎么安慰你,结果你还是自杀了,她们不能感同身受你的痛苦,就只能怪自己没把你照顾好。” 这就是自杀带给亲人的痛。戚然总算明白了。 对于那些只会看热闹的人来说,周楷之的死不过是没了一条人命,不会有人意识到自己也在无意中递了刀子。但对于至亲来说,却截然相反。 她们可能什么都没做错,却一直在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到底还是没留住弟弟一条命。 所有被忽略的细节都会被放大,她们可能会自责没有一直陪着他,会后悔逼他喝药,会永远在失去亲人的阴影中走不出来。 怪不得要受惩罚,自杀者留给他人的痛苦是不可磨灭的,而她们,本该阳光明媚地过完一生。 周楷之听后久没说话,宽阔的肩膀塌下去,在墓碑上留下落寞的影子。 戚然说得不无道理,二姐的话没别的意思,很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他回忆了一下,刚来醴城那年他收到的寒衣是他生前自己的衣服,第二年是买的现成的,做工材质都比较大众,周楷之只穿过一次就破了。 今年是第三年,二姐可能听说亲手做的寒衣有分量,就手工给他做了一件,或许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在刚才那个场景之中被说出来,就变得意有所指了。 “可能吧。”周楷之点点头,不去想了,这时戚然叫了他一声,说想吃个苹果。 他微微一愣,没明白这话题怎么就转到吃上了,他纳闷地看向戚然,发现戚然在吩咐完他之后,快速往他身后扫了一眼,之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等着周楷之行动。 周楷之就坐在一堆供品旁边,苹果就手就能拿到,他以为戚然就是馋了,于是挑了个干净漂亮的正要抛过去,戚然却让他拿过去给他。 是少爷脾气又犯了吧,周楷之这么想着,还是站起身走到戚然身边,擦了擦苹果表面,递到他手里。 谁知道戚然怔怔望了他身后一会儿,又突然说不想吃了。 他在周楷之松手的瞬间往后猛退,那苹果在土里滚了两圈,停在树根底下。 “肯定酸。”他说。 整个下山的路上,戚然都没说一句话。 周楷之一会儿问他冷不冷,一会儿问他累不累,想不想上厕所,戚然只是摇头,一个字都没施舍给周楷之。 终于到了山脚,轮椅推到车边忽然被周楷之踩了固定,他走到戚然面前蹲下,问戚然到底怎么了。 戚然闷闷的,还想摇头,被周楷之按住了下巴:“别说没事,这一路都没搭理我,我到底哪做错了?” 他问得认真,眉宇间尽是探究的神色,戚然瞧了瞧他,别开了眼。 周楷之把他这副别扭样全都看在眼里,他低下头想了想,复又抬起头问:“是因为没吃着甜苹果,还是因为我的墓上刻着别人的名字?” 戚然的目光蓦地扫向他,惊慌失措下什么情绪都没藏住,叫周楷之一眼就看透了。 戚然这次的气来得莫名其妙,以前还能骂他两句,这次干脆搞起冷战,让他得不到任何反馈,于是他只好自我溯源。 他回想戚然在要苹果的时候状态蛮好,可当他走过去时戚然就说不要了,这过程中自己只是走了几步,而戚然没说话,只是一直看向他背后。 那这个生气的原因就只有两个,苹果和墓碑。 万幸他在下山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原本空着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刻上了柳湘湘的名字。 他也因此联想了下,这会不会是戚然生气的原因。 “我猜中了吗?”周楷之声音很轻,眼睛却牢牢盯着戚然不放。 炽热视线下,戚然几乎被堵得无路可逃,他紧靠着椅背,指甲在皮质扶手上一下下抠着,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看着周楷之,他明明已经没什么抵抗的价值,却还是顽强地说:“嗯,对,的确是因为苹果……” 周楷之听后,忽然笑出了声。 原来不论在哪,戚然的这张嘴都比石头还硬。他把拇指按在戚然唇上按了按,这么软,怎么实话到这就变味儿了呢? 他笑得很欠揍,果然又把戚然惹毛了,一巴掌拍走周楷之乱按的手,红着脸和眼睛骂人:“笑屁!” 周楷之搓了搓被拍麻的指尖,说实话,如果现在要是在醴城,他还真没胆子问戚然这种问题。 他一直都挺怂的,尤其在面对戚然的问题上,他敢跟简黎明坦白自己的心意,却不敢求证戚然的态度,那个不怎么愉快的相遇像一道鸿沟,让他不敢轻易跨过去。 在阳间则轻松许多,可能是穿上这身皮囊他们就暂时不是自己,那些关于戚然和周楷之的仇与恨被陌生的面孔埋没了,他甚至有了曲遨的胆子,敢对戚然恣意搂抱、亲吻,微笑和说话都不再忐忑,而戚然的不拒绝也让他有了狂妄的念头,是不是戚然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究竟是不是啊?他好想知道。 两个选项那么明显,可戚然偏偏选了他不想听到的那个。 既然如此,不如来验证一下好了。 余生只剩11个小时,他不想让自己后悔。 他站起身俯视戚然,影子遮住身后的日光,他对充满谨慎的戚然说:“我现在就带你去吃甜苹果。” “但如果吃了之后你还生气,我很期待你的解释。” -------------------- 久等了 第九十三章 甜桃不甜 周楷之说完,打开车门把戚然抱进了副驾驶。 撤出来之前他看见戚然表情不大好,紧张兮兮的,不敢看人。 他勾勾嘴角绕到驾驶位,关好车门,故意无视戚然的不自在,还一本正经地提醒对方系好安全带,点火后,他一边戳着导航,一边用余光往戚然那边偷瞄。 只见戚然呆坐了一会儿,被提醒后转了转脸,左右找了半天没找着安全带,烦躁得直起上身,发现安全带被他压在了背后,于是用力想扯过来系上,却被保护系统卡死了。 越用力就卡得越死,戚然火冒三丈和它对抗了半天,最后还是狠狠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温柔地把安全带抽出来,系好了。 看着戚然无力地靠回椅背,周楷之脸冲窗外乐了半天,手指抖得在导航上乱点,戚然咬着牙狠狠盯着,又被自己刚才蠢到,恼羞成怒地大喊周楷之的名字。 笑够了,车子终于稳稳上路,戚然闭着眼睛假寐,对周楷之眼不见心不烦,可导航一直指挥周楷之在前方掉头,频率高得离谱,让戚然撩起了一层眼皮。 周楷之设置的目的地是附近的水果店,他们刚出汤坳村不久,首选的路线就是前方掉头,可周楷之压根就没想回去。 村里就那么一个集市,他和戚然早上刚去过,轮椅进不去,他就没法带着戚然挑苹果;他更不放心把戚然一个人留在外面,倒不是怕戚然害怕,而是怕戚然偷跑。 甜苹果必须得吃,答案他也必须要知道。 又行驶了一会儿,导航自动切换了目的地,距离他们十五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叫“溪谷桃源”的,看样子是大苍山景区的景点。 前方桥面上的巨幅广告也恰好打出了景点的宣传图,大片粉色的桃花林飘着花瓣,落在湖面上倒映出盎然春意。 “去过吗?”周楷之偏头问戚然。 老实说他这个汤坳村人的身份说出去都让人笑话,连自己家门口的景区都没去过,戚然比他能撒欢,没准去玩过,可戚然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继续闭着眼睛没理他。 周楷之暗暗咬了咬牙,一打方向盘拐了进去。 从进入小道起,两侧的树木就茂盛了起来,长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没人修剪,枝丫就在顶端相连,久而久之搭成了一个天然的枫叶隧道,加上他们跑车底盘低,仰视看去有种别样的美意。 风景美,路却难走,坑坑洼洼的尽是些没修过的土路,又破又窄,连掉头都难,无奈进景区的路就只有这一条,只好硬着头皮走。 当他俩费劲地把车停在门口,却被告知这里是景区的紧急出口,不售票,想进去参观还得走官方的大门。 要是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戚然张张嘴就能讨到点小便宜,可现在戚然死活不开口,还一副“完蛋了吧”的表情看着周楷之,让周楷之躁意更甚。 好不容易开车过来,破路刮了好几次底盘,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周楷之不甘心。 他掂了掂车钥匙,问门卫这附近还有哪里可以玩一玩。 门卫:“前面左转,有一片桃林。” 周楷之眼睛一亮:“有桃吗?” 门卫:“有啊,是个采摘的园子。” 踏破铁鞋的周楷之心满意足,问戚然:“没有苹果,桃行吗?” 戚然真不想和他掰扯什么苹果桃的了,只想这事赶紧过去,可他要说行周楷之就得更来劲,要说不行就相当于掉进了周楷之的圈套,左右都走不通。 然而周楷之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直接推着他往桃林里走。 按理说,现在早都过了桃子成熟的时节,但偏偏就这么巧,他们遇到的是一片雪桃林,成熟期刚好就在这么几天,他们到林子时,主人和他的家人正在地里摘桃。 收货季所有人都很忙,一般这个时候都不接客的,可能主人看周楷之身强体壮,雇一个工人还要不少花费,就答应了周楷之和戚然进园摘桃的请求,还说摘下的桃子可以便宜点卖给他们。 钱不钱的周楷之无所谓,他的目的是让戚然吃到甜甜的水果,不能酸,必须甜。 雪桃也叫冬桃,是一种果期较长的桃子品种,春季发芽,夏季成花,秋季施肥,冬季收果,周楷之他们摘的这一茬是入秋后的第一批,八天前刚摘袋,成色正好。 桃树不高,周楷之一伸手就能摘到,有的枝条被压弯了,粉嫩的果子垂在戚然面前,他看着眼馋,也想伸手去摘一个,被周楷之及时拦下。 “要戴手套。”周楷之用手肘挡住他,脱下自己的手套从怀里掏出一副新的,给戚然戴上,“要不上面的绒毛弄到身上会痒。” 周楷之又在他腿上放了一个小筐,方便他装桃子。 果实和枝叶分离的声音清脆悦耳,拧动的时候会抖落水珠,看起来汁水充沛,一颗颗脆桃个大饱满,戚然只往筐里滚了两三个,小筐就满了。 虽是坐着,他伸了会儿胳膊也发酸,累得呼呼喘气,周楷之在旁边瞅了瞅他,放下自己快装满的背篓,走到了一边。 过了片刻他返回来,手上拿着两个洗好的桃子。 他把背篓盖上盖子往上一坐,和戚然面对面。 “尝尝。”周楷之递给戚然一个,自己也啃了一大口。 雪桃虽然是脆桃,但果肉紧实,果汁充盈,一口下去桃子的香气弥漫口腔,连果皮都浸着甜。 甜味爱好者周楷之连吃了好几口,再看戚然,手上的粉桃被啃得乱七八糟,腮帮子鼓鼓的,嘴巴一圈沾上了桃汁,鼻尖上也有一点,明明已经吃不进去了,眼睛却还盯着桃肉,琢磨着找地方下嘴。 周楷之刮了刮他的鼻尖,笑着问:“有这么好吃吗?” 戚然吞掉鲜美的果肉,接过周楷之递来的纸巾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他的确是吃没吃相了点,但谁叫这桃太好吃了,又香又甜,吃起来和周楷之那个粉色糖球一个味儿。 好桃,真会长。 他清了清嗓子,又咬了一口。 周楷之欠揍地看了戚然一会儿,继续问欠揍的问题:“够甜吗?还生气吗?” 戚然白了他一眼,专心啃桃。 周楷之嘿嘿乐,又说想把车开回北面坡,到他的墓前去吃一吃。 见戚然又没理他,于是掏出自己的老头乐手机,边按按键边说:“好在我有照片,就省着回去了……” 听见这话,戚然猛地抬起头,语气又惊又怒:“拍墓地照片不吉利!周楷之你长没长脑子?” 说完还去抢手机,周楷之眼睛瞧着人,手举到高处躲开了。 “怎么不吉利?” “就……会有东西跟着你。”戚然磕巴了一下,表情依然焦急,“赶紧删了!” “什么东西跟着我?鬼吗?”周楷之笑了,“我拍我自己家,还怕有人跟?” 戚然听后一愣,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傻,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瞳孔颤动着,眉毛纠结在一起。 周楷之静静看着,被戚然明晃晃的关心弄乱了呼吸。 在以前,戚然其实也有过关心他的举动,比如为他做饭,买衣服,庆祝忌日,但无论哪样,都没有此刻这样明显。 果然只有生气起来的戚然最真实,周楷之不由得想起那个透明屋子的比喻,而原本想要把戚然哄好的想法忽然也变了,他想再加把火,看看会不会直接把屋子全烧光。 他拿过手机说:“行吧,我删。”然后象征性地在手机上按了两下,戚然一直望着他这里,似乎在分辨真假。 周楷之没抬头,接着又说:“还有点时间,一会儿陪我去趟柳湘湘家吧?” -------------------- 这两章都没写到我想写的剧情,不开心 明天争取哈 第九十四章 玩火自焚 半颗桃子正中周楷之面门,硬邦邦的直接砸在周楷之鼻梁上,疼得他差点飙出泪来。 但心底的念头又让他一阵狂喜,他捂着鼻子朝戚然看去,原本想咧开的嘴角却滞住不动了。 戚然整个人气鼓鼓的,像个即将爆炸的火炮桶,腿上的桃筐被他的呼吸带得直颤,鼻腔呼呼喷着气,两只眼睛血一样红。 里面还有一层水濛濛的薄雾。 这是真生气了。 周楷之顾不得自己,立马蹲到戚然身边,可戚然气到失去理智,用力去掰操纵杆想远离周楷之,结果轮椅早已被周楷之踩紧了固定,操纵杆自动锁死,他没能挪动。 情急之下他也想不明白轮椅为什么不听话了,只以为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周楷之离他很近,他干脆放弃轮椅,撑起身子打算出走。 小筐在激动中被扣到地上,桃子滚落一地,周楷之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桃也顾不上捡了,只想先把人哄好。 但戚然开始在轮椅里挣扎,一副厌恶他的样子,垂着头暗暗使劲儿,明明气到语气不稳,却还是克制着艰难地说:“……要去你自己去。” 见他这样,周楷之哪还敢逗贫,桃也扔了,鼻梁也不敢疼了,什么火烧房子验证答案的也统统不想了,他现在只想戚然别伤心。 “去哪啊,我哪也不去。” 他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没事撩这个闲干嘛,他本来挺乐意看戚然生气的,觉得生气起来的戚然很真实,还有点可爱,但当他真的把戚然惹生气了,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希望戚然不开心。 “我说实话吧,我压根就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家在哪。”周楷之半跪着,诚心道歉,“也没拍照片,都是骗你的,那么说就想试试你的反应,我错了,你打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戚然的表情,戚然撑着扶手愣愣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对上他的眼睛。 周楷之本来还想把手机相册给戚然看看以示自己的清白,但他却发现戚然的目光里除了有被戏耍后的恍然,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那两道视线如同两根细针,戳得他心尖刺痛,他忽然又怂了,脸埋到戚然腿上不敢抬起来。 他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声音闷闷地从小毯子里传出来,戚然对于他的靠近没再拒绝,却没有吭一声。 几秒后,周楷之发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头上,他挺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见戚然满脸是泪,哭得无声无息。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五脏被狠狠揉在了一起,身体没了用,只有灵魂在承受戚然的眼泪,沉到几乎将他压垮。 “你别哭……”他慌极了,这是他从没预料到的结果,一时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好弓着身给戚然擦泪,戚然气还没消,躲着周楷之的手不让他碰,泪水还在不停地流。 “别这样,我真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哭行么?”周楷之愈发痛恨自己,明明戚然已经流过很多眼泪了,他甚至怨过刁小雨总是让戚然哭,可现在他却做了这个坏人,拿戚然的情绪做赌注来玩,这不应该是他周楷之能做的事。 “我天,我真该死……”周楷之心痛不已,终于捧住戚然的脸蛋,上面湿汪汪的,怎么擦都擦不净,他俯下身吻住了戚然的眼睛,泪水沾上了他的薄唇。 他一边一下轻轻吻着,想要把那些伤心的水渍统统吻掉,待戚然稍稍平复一些,他又把人抱在怀里,圈住了。 “骂我两句吧。”周楷之摩挲着戚然的后背,另一只手顺着戚然的胳膊摸到戚然的手掌,攥住了,嘴上讨打,“或者打我两下,拿我出出气也好。” “你说我是不是重生没带脑子过来,怎么就想着把你惹哭呢?现在可倒好,我比你还想哭。”他深叹了口气,带着戚然软软的身子动了动,“我以后不提别人了,破墓碑爱写谁名写谁名,反正和咱俩没关系,那都是给活人看的。” “以后这地方也不来了,我的事能查就查,查不了就这么着,只要你——” “不行!” 周楷之说到一半,被戚然给打断了。 他本来想说“只要你陪着我就好”,结果戚然一句不行,把他的心弄凉了半截。 但他还是直起身,和戚然面对面。 戚然脸上泪痕犹在,鼻头还是很红,避免和周楷之对视他半低着头:“该查还得查,一码归一码。” 戚然肯和自己说话,周楷之堵住的胸口疏通了一大半,他重新蹲下,握着戚然的手说好,又问他:“那你还生气吗?” “生!”戚然不假思索,周楷之哦一声,却看着戚然想笑。 婚礼上,亲属们喂新娘吃完生饺子,新娘也是这么说的。 “嗯,该生。”周楷之用戚然的手打自己脸,“我也该打。” 戚然瞧了瞧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周楷之,要是我腿没坏,刚才真就踹你了知道么?” 这句话让周楷之浑身都爽利起来,他就愿意听戚然用这种语气这种措辞和他说话,这大概率说明戚然已经不怪他了,但嘴上还得痛快回来。 “知道!”他答得像在领赏。 戚然来了劲儿,捏住周楷之鼻子开骂:“现在都敢骗我了,自从得了这身体你越来越大胆,你还想干什么你说?你还敢干什么?” 这样的戚然才是周楷之熟悉的,他不禁笑起来,让戚然更想打他。他又把脸埋到戚然腿上,蹭了蹭说:“不敢了,什么都不敢了,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自作主张。” 给戚然盖腿的小毯子柔软得很,他蹭起来没完,一不小心拱到戚然腿间,碰到了某处硬物。 戚然这时一抖,迅速将周楷之推了起来。 “嗯?”周楷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眼睛亮起来,在戚然不自在的表情中又想低下头,被戚然按住了脸。 “滚蛋,流氓!” 如果不算戚然和周楷之各自吃剩的半颗桃子的话,两人加一块儿摘了能有一整背篓,他们不打算买走,就当做为园子主人义务劳动了,主人过意不去,热情地留他们再家里吃了顿饭。 简简单单的农家小菜,两人却吃得意犹未尽,可能是自此一顿后,他们就要和世间的一切告别,做什么都有些依依不舍。 回到车里,他们就准备返程。 周楷之把轮椅放进后备箱,回到驾驶位,扭头看了眼戚然。 薛思逸的手机一直在响,戚然拿在手里,有些头痛。 “你要接吗?”他问戚然,戚然摇摇头,说接不了。 “估计他的家人已经在找他了吧。”戚然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接听键,直到它再次沉默,翻过手机扣在了腿上。 “走吧。”戚然说。 待车子重新驶入高速,日头已经渐渐沉了,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四个小时,周楷之大致估算了下,回去之后要把东西恢复原位,最后再做些准备,刚好能赶上还身体的时辰。 环山高速景色宜人,来时他们的左侧是万丈高山,而此刻,周楷之窗外就是鳞片状的浮云和低到他们脚下的树尖。 绕过一个大回环,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连绵的丛林被平阔的江面代替,在夕阳灿灿的金光下平稳地流淌。 周楷之被眼前的景色震撼,想叫戚然也来看一眼,一偏头发现戚然背靠着B柱的位置,脸朝着他,端着薛思逸的手机不知在干嘛。 他叫了戚然两声戚然也没答应,他嘴巴有点痒,于是从手边的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叼住点燃了,他把车窗打开条缝,无所顾忌地吐了一口。 周楷之从没抽过烟,他现在会抽是因为曲遨会,刚才身上有股难受劲儿,他觉得陌生,但手却不自觉就往烟盒上抓。 尼古丁卷走了他心头的那点阴霾,他稍稍降了点速,把车窗摇到底,左手夹着烟搭在车门上,右手扶着方向盘,在夕阳和江风里惬意地往后靠了靠。 戚然之所以没理周楷之,是因为他刚才在薛思逸的手机里翻到了一些东西。 和那些备忘录不同,这个带锁的日记APP里记录的都是些18禁话题。 比如薛思逸和曲遨的第一次是如何发生的,以及有了第一次之后曲遨又是怎么心口不一地让薛思逸下不了床。 再比如为什么会有那个多功能轮椅,尽管薛思逸一直在强调是因为曲遨会随时随地发情,但戚然却坚持认为是薛思逸自己太浪。 再再比如,薛思逸说他之所以用那张照片当头像,是因为曲遨开车的时候最性感,他习惯开着车窗点一根烟,只有那个时候他才和冷酷的军官脱一秒节,烟抽完之后又会恢复原样。 而薛思逸就会趁着这个时候,对曲遨使坏。 “我哥抽烟的样子尤为迷人,每次我盯着他的嘴瞧,都渴望自己是他唇间的烟蒂,我们做过很多次,但他一次都没吻过我。” “我故意在他开车的时候对着他撸,如果他那时候愿意赏我一眼,我可能会当场射出来。” “求求你了哥,让我射吧……” 戚然看得满脸通红,好在夕阳的余晖替他遮住了羞,当他放下手机,就看见了薛思逸口中的尤为迷人的周楷之。 昏黄的光线掠过云层与江面,投在周楷之朗毅的侧脸上,将他的鼻梁又添上一层阴影,从额头到下巴有一条好看的弧线,曲曲折折,看得戚然的心忽上忽下的。 白色的烟雾从周楷之唇缝里溢出,很快被疾风吹散,但戚然还是闻到了,几乎是瞬间,他就硬了起来。 曲遨这一辈子都没看薛思逸一眼,那么套着曲遨身体的周楷之会看自己吗? 戚然顶着热到发烫的脸,和一颗跳得剧烈的心脏,拉开裤子拉链,将自己放了出来。 -------------------- 没什么车技的宸羽又要小飙一下了 么皮么脸 第九十五章 枫林向晚 戚然从没做过这么疯狂的事。 在他的认知里,在公共场所裸露属于耍流氓的范畴,私家车也包括在内,毕竟不是封闭空间,随时可能有人看见。 但现在,在身体主人的驱使下,他正握着自己的性器,对着身边的人小幅度撸动。 窗外的景色美极了,周楷之沉迷于眼前和远方,丝毫没注意身边人的行径。戚然下半身被周楷之的影子遮住,动作没那么显眼,视线描摹着周楷之侧脸,想象着对方发现自己的那一刻,又怕他一直不转头。 心跳越来越快,快到影响他呼吸,但他不敢喘得太厉害,憋得愈发难受,前端被刺激得冒出了水,撸动带起水声,落在戚然耳中如同巨响,唯恐下一秒就要被周楷之察觉。 战线逐渐拉长,那根烟已经烧剩个烟屁股,周楷之仍没有看他的意思,戚然甚至怀疑周楷之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猴急还偏偏吊着根香蕉。 下身涨到发痛,戚然难耐地往周楷之那边挪了挪,还明目张胆地哼唧了一声,面子他不打算要了,只想周楷之给他个痛快。 风声和引擎声呼啸,周楷之吸完烟,扔掉烟头关上窗,才转过脑袋认真开车。 他开了一会儿,忽然往戚然那边瞄了一眼。 戚然两眼失神地看着他,下面蓦然喷出一股白浆。 他目光向前又开出了一小段距离,缓缓将车停在路边,转头看着戚然。 戚然还沉浸在快感中没回过神,刚才周楷之看了他不到两秒,他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从他的脸往向下移,眼睛临幸他亟待注视的部位,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扫视,他却像过了电似的浑身一抖,弄脏了自己的手。 此刻的他脸颊绯红,用一种诱人而满足的、羞怯又紧张的神情应对周楷之的审视,他觉得自己能抗住,理由全赖薛思逸就好,可周楷之表情似笑非笑,他又觉得自己编什么理由都没用了。 “什么意思这是?”周楷之又往他身下瞟了一眼,那里黏糊一片,仿佛把他的视线也粘住了。 戚然穿戴整齐,只有性器露在外面,刚射过还耷拉着头,但被周楷之这么一瞧,又有点抬头的趋势。 为了不让周楷之误认为是自己想要,他忙抽出纸巾擦了擦,强行阻断周楷之的注视,嘴上还是没想出新招,只好把正主推出来搪塞。 “那个,薛思逸想这么干,我没拦住。”他没敢看周楷之的眼睛,手上擦得很随便,他在想周楷之会不会凑上来,可惜周楷之听完他的回答没有说话,重新起步上了路。 戚然没来由一阵失望,他在心里笑话自己,难道还期待什么不成?周楷之边开车边说,现在离到家还有三个多小时,如果不快点赶不上回醴城的时间。 戚然闷闷地应了,清理得愈发漫不经心,捋着毛发一根根擦,过了许久终于擦干净了,他才准备拉上拉链。 这时,周楷之将车拐入一个圆形的大平台,那里是高速公路上临山一侧突出的观景台,为的是方便路过的游客欣赏美景。 没等戚然弄明白,周楷之就自动升起两侧车门,下车绕到戚然这边。 霞光一瞬间照进来,戚然才觉得不好意思,捂着下面左右瞧了瞧,幸好没人,要不真成耍流氓了。 他以为周楷之要带他出去赏景,忙要整理好裤子,可周楷之大手一伸,不但没让他穿上,还一把将他按在了座椅。 戚然怔愣,不明白周楷之的意图,怎料下一秒,周楷之就抓着他裤腰直接将他下半身剥了个精光。 “周楷之你发什么疯?” 动作快准狠,上半身好使的戚然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周楷之托住屁股,抱了起来。 戚然搂紧周楷之脖子,周楷之将他抱在怀里,转个身自己坐进了副驾。 两侧车门缓缓下降,车内又恢复了两人可见的私密空间,隐私玻璃将阳光阻挡在外,除了戚然背后的江面,再没风景能打扰他们。 “你说呢?”周楷之颠了颠戚然,笑得一脸坏。 戚然咋可能猜不到周楷之要干嘛,但他脑子里闪过很多拒绝的话,比如不行不应该不可以,但真正问出口的却是—— “不是说时间来不及了吗?” 周楷之挑眉:“我估算的是到家门口的时间,事实上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富裕。” 一个小时,倒是也够…… 不对!想哪去了! 戚然拍了拍自己,他已经被薛思逸带坏了,遇到这事儿就馋得不行,口水已经从前端某处流了出来。而色魔周楷之注意到他身下那点变化,用手指蘸了点上面的晶莹,在指尖捻了捻。 “这么期待吗?”他把拉出的细丝给戚然看,戚然哀嚎着捂住下面,羞耻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把脸埋进周楷之颈窝,手说什么也不给周楷之拿开,但周楷之给他脱外套的行为他却没拒绝,甚至还配合地伸直了胳膊。 周楷之把戚然的外套铺在驾驶位上,在戚然耳边说着话。 “我去后面拿个东西,你在旁边等我一会儿,我们节约时间,争取利益最大化,好么?” 戚然听得耳朵热,还是用蚊子声嗯了一声。 周楷之把戚然抱到旁边,将自己的座椅往后调,这车的后排很窄,和后备箱距离很近,周楷之伸长了胳膊摸索了一会儿,找出了个塑料小瓶子。 戚然抱着腿在主驾驶靠了一会儿,身体没冷却下来,反倒更急切了,前方的江面橙红一片,夕阳斜垂,是浪漫的黄昏江景,和周楷之在这样的环境里做爱,会是什么感觉? 待周楷之终于回过身来抱他,他迎上去的动作都主动不少。 “着急了?”周楷之舔上戚然的脖子,自己也有些迫不及待,他牵着戚然的手放上自己腰带,低喘着说,“帮我解开。” 戚然喉咙发渴,解得火急火燎,后面忽然一阵凉,周楷之带着润滑剂的手指抵上了他的洞口,在外围按压打转。 “呃嗯……” 他一个激灵,臀瓣反倒夹紧了周楷之,他回头朝后面看去,只看见周楷之淹没在自己股缝间的手,和另一瓣上张开的五指。 “等不及了?”周楷之探进去一个指节,戚然身体里绵软湿润,像是随时随地准备好被进入一般,他的性器也被放了出来,此刻被戚然虚握在手里,撩得他心头痒痒。 “嗯……”戚然红着脸哼唧,很快就适应了,他耐不住性子想吞得更多,恰好周楷之又给了他一根解馋。 “哪来的润滑剂?”他还不忘问一问,周楷之说,“轮椅的另一个扶手箱里,分装瓶装的,五个。” 戚然佩服地用额头抵住周楷之,吞下了第三根手指。 待戚然完全准备好了,周楷之褪下自己的裤子,将凶器对准了戚然,在闯进去前,他又在戚然那讹了几句荤话。 “要吗?”他问。 戚然自是不肯说,只点了点头。 “要什么?”他得寸进尺,“我说过,你让我干什么我才会干什么,绝不自作主张。” 戚然身体一顿,应是想到了周楷之刚才在桃园里的承诺,他顶着一脑门汗怒瞪周楷之,下面已经蓄势待发了,这人偏偏还这么多废话! “说啊,说出来我就给你。” 又是这个老套句式,周楷之不知道用过几回了,可偏偏每次还都好使,戚然赖赖唧唧觉得躲不过去,妥协之前还不忘咬一咬人。 他趴回周楷之颈窝,咬他的脖子耳根,给周楷之啃得粗喘连连,又威胁道:“周楷之你等我回去的,绝对打得你鼻青脸肿亲娘都认不出来!” 他收起发狠的虎牙,用渴求的声音说:“干我,快点。” 肉刃猛一刺入体内,戚然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吟,周楷之根本不给他适应的时间,进去后就加大力度,由下而上顶撞起来,戚然被颠到快散了架,虚虚靠在周楷之肩膀,手指勾着周楷之衣领,无助地攀附。 周楷之轻松地驾驭着这具身体,腹肌发力狠顶着怀中的人,感受他和江面的波纹一样颤动,周楷之的每一下撞击都带着年轻人蓬勃的爆发力,他望着远处将将而落的日头,丝毫不惧即将到来的黑暗。 他将戚然扶起来,扒掉戚然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贪恋地抚摸他的身体,戚然被挑逗得颤抖连连,背后的阳光铺洒在他身上,仿佛是他抖出的金粉。 柔和的暮光不如戚然的眼睛明亮,此刻他瞧着自己,眸波微动,有情欲和诱惑的颜色,单薄的胸膛起伏着,双手撑在自己腹肌上又掐又抓,难耐又享受。 周楷之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在江风的醉人气息中,再次猛烈地抽插起来。 戚然很快就射了,性器翘得老高,一点一点吐着精,周楷之没浪费,尽数抹到戚然后面,和那里的白沫混到了一起。 他给快要虚脱的戚然喂了点水,将人转了个身,分开戚然的大腿从后面进入。 这是给小孩把尿的姿势,戚然门户大开,茎身和囊袋全都暴露在外面,和周楷之相连的部位也一览无遗,这倒也罢了,他的前面就是夜幕将至的广袤景象,他的放浪被山川大地,日月江河全都收进了眼,在自然的见证下,他彻底沦为了只知道快活的低等动物。 这个认知让他害臊不已,下面却再一次斗志昂扬,他猛然发现前面风挡玻璃上能映出他们的影子,周楷之穿得人模人样,自己却一丝不挂,不要脸地在周楷之身上淫叫。 他关掉顶灯,泄气地躺回周楷之胸膛,周楷之知道他不好意思,偏偏还想听多他叫一些。他把胳膊从戚然的大腿里侧伸过去扶着,手上搓弄着戚然的两颗肉丸,胯下使着劲儿深戳,专往戚然的敏感处冲刺。 “呜嗯……啊……” 快感太强,戚然甚至察觉到一股尿意涌上小腹,他一慌,手往下探去想摆脱这种折磨,可周楷之哪里肯放过他,他越躲,周楷之越要攻击。 “能尿吗?”周楷之一边猛震,一边舔着戚然的耳朵问,戚然被他欺负得说不出一句整话,只能嗯嗯啊啊,周楷之也不知道他是能还是不能。 直到疯狂地操弄了百十来下,周楷之也忍不住了,他迅速按开顶灯,盯着前方戚然的表情看。 最后当他箍着戚然的腰深深射在里面时,戚然却脑袋后仰,发出一声绵长的呜咽,前端小口同时喷出一股澄莹的水柱,溅在了风挡玻璃上。 -------------------- 本来就想简单操一操,谁成想还他妈尿了,咋办啊,谁收拾啊,他妈的计划外啊!!!啊啊啊! 但该说不说,这是我写过的最好的一章肉(自认为 第九十六章 浪漫至死 夜幕笼罩而至,平台上一辆跑车亮着灯,尽管车窗开了条缝,玻璃还是蒙上了层雾气。有水珠坎坷地滑下,透过水痕能窥见车内旖旎的风景,一个赤裸的男孩被一个穿戴整齐的男人抱着,怔怔地发愣。 戚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汹涌的快感打得措手不及,只知道自己射了,但和平时的感觉却不太一样,当他看见前方玻璃上的水渍,以及听见周楷之在他耳边的话,才猛地清醒过来。 “还有么?”周楷之按了按他的小腹,表扬似的笑着在耳边问。 羞耻感铺天盖地袭来,戚然身子都红了,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让周楷之看见。 他被周楷之操尿了,证据还在不远处滴滴答答,赖都赖不掉,这一成就可能连身体主人都没解锁,却在他的手里达成了。 救命啊!真想一个猛子扎江里,直接走捷径回醴城。 周楷之满足极了。 他经验不多,甚至可以说匮乏,重生之后才借这副身子尝到了甜头,若说前一次他尚且有些手生,但这次他是真切体会到了做爱的妙处。 戚然的反应就是对他的最佳褒奖,在如何拥有快乐以及让对方快乐这件事上,他可是赚足了经验,就连此刻戚然害羞的样子他也无比喜欢,圈着人贪恋地又亲又吻,一点也不想给戚然穿上衣服。 怀里的人还在往一起缩,他越这样,周楷之越想逗他。 他拨了拨雨刮器的档杆,让玻璃水喷出来,戚然听见动静看了一眼,周楷之趁机顽劣地说:“你就和它一样。” 由于周楷之的出言不逊,戚然全程没参与之后的车内卫生收尾工作,他大爷似的栽歪在座椅里,用彪悍的眼神瞅着周楷之擦这擦那,脸上热度却一直没消下去。待周楷之收拾完,帮他把座椅调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他困得眼皮直打架,头一个劲儿地往门框上挨。 周楷之帮他在脑后垫了个软垫,让他舒服地睡,自己则系好安全带,将车驶离了原地。 天如墨染,圆月当空,冷清的环山高速上,一辆橙色跑车趁夜色疾驰,远光灯柱将前路照得如同白昼,而它的目的地却仍在远方的远方。 昨晚没睡,刚才又干了场体力活,但周楷之却没有倦意,年轻的军人躯体似是有用不完的力量,这让他有种抱了大腿的感觉。 他调低了导航音量,想选个电台来听,在跳过了几个频次不等的雪花音之后,悦耳的吉他声传了出来,应该是调到了某个歌曲电台,环绕式音响很快将暗夜变得安逸,也放松了周楷之的神经。 戚然睡得很沉,看样子是累坏了,周楷之回味了下刚才那顿饱饭,有些食髓知味,只可惜房屋租期到头,他们得撤了。 沉稳的男声缓缓唱起,在寂静的夜里很有穿透力,周楷之听了几句,忽然怔住了。 那人唱,朋友劝我别不自量力地斗,但没人懂我一生何求。 他不禁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上教师这条路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也没人逼他,他就是心里想这么做,就像饿了想吃饭,渴了想喝水一样自然,也为此第一次和身边的人做了抗争。 可以说是抗争吗? 大姐也只是劝说而已,他没听。 简黎明用未卜先知吓唬他,他没信。 他就这样抱着自己的梦想灿烂起航,又惨淡离场。 死后他听过很多声音,自责的,惋惜的,替他不平的,最终都会说一句——你不该回来。 只有简黎明问过他后不后悔。 歌声低沉而有力,像在吟诵一首不甘于命运的诗,但在周楷之听来,这更像是对他这一世的批判。 他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活得挺值的,如果不算至今未搞清楚的结局,一切都还算圆满,回村执教三年称得上是梦想成真,唯一的不足就是短暂。 自杀前他是怎么想的呢? 大致就是和眼前的山路一样,打了远光还是漆黑一片,无论怎么熬也不见亮。 他觉得没有出路了,可能他给自己的期望太高,一朝梦碎,就觉得再也没有拼起来的希望。 喝下农药的那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牛逼的人,老子敢死,敢用死来证明清白,和你们这些阴险小人都不一样! 很快你们就能发现我,然后后悔一辈子! 可当他真的死了,才知道他的命除了在自己这,在别的地儿压根一文不值。 这是他花了三年想明白的,而当遇到戚然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那天戚然从天而降,狠狠砸醒了他,戚然用蛮横而高效的方式告诉他,你活错了。 他周楷之千错万错,不该选择自杀而死,不该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该切断自己的命脉,不该连争都不争就一走了之,不该把勇气放错了位置,不该面对困境撒开拳头,让小人得了逞。 戚然像是他的另一面,阳光普照,爱憎分明,哪怕他也是带着恨意而死,哪怕他也从没得到过什么,但至少在醴城,他敢想敢做。 如果自己还活着,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周楷之不止一次这样想。 如果那时,他选择换个地方工作,是不是他和戚然就能有相遇的时候。 那一定是与恨无关的,他们可能在戚然工作的饭馆相遇,匆匆一别后又在某处重逢,交换联系方式,相知然后相爱。 是不是如果自己当时换个选择,戚然也就不会死。 是不是就能和戚然经历另一种故事,这次的旅程只是众多旅程中的一次,就不必急着赶路,就能再爱一回。 歌声从低吟变成嘶吼,如同黑夜中的呐喊。 周楷之嘴唇颤抖,眼眶渐渐湿了。 前方路的尽头,就是硕大的洁白的月亮,好像一个美丽纯洁的世界啊,和戚然去那里生活怎么样?戚然会愿意吗? 他往戚然那瞧了瞧,是月光下纯真好看的面庞,就这么拐走吧,趁他睡着。 就这么一直开一直开,一直开到月亮上去,没有人发现他们,他们就能永远活着,永远在一起。 原来当失去生命,才会知道这世界有多好。 如果能再活一次,他一定不会草草了事,世间万千美丽,有那么多值得期待的事,他要一件一件去做,再把它们装进玻璃罐里,攒满闪亮亮的一瓶,送给叫戚然的人。 一曲终了,周楷之将车缓缓靠在路边,打起了双闪。 他解开安全带凑到戚然那边,吻了吻他的唇。 戚然唇上一痒,迷迷糊糊睁开眼,他睡得昏天黑地,连哪是哪都不知道,眼神失焦看了周楷之半天,懵懵地问:“怎么了老公……” 周楷之一愣,笑了,又亲了亲他说:“没事,睡吧。”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动车子,一路直奔目的地。 到家门口的时候,剩下的时间刚刚好够做最后的准备,周楷之将车停在原本的车位上,推着戚然上了楼。 在下车之前,他已经将车内恢复了原状,手机归位,座椅调直,卫生也收拾干净。 现在就差屋里,盆里的炭没剩多少,不知道够不够他们死一次。 戚然睡了一路,现在睁着两个大眼睛看周楷之在屋里布置自杀现场——先将轮椅推到墙边充电,又把曲遨的衣服扔回床头,摆到与先前大致相似的位置,才走到他面前帮他脱衣服。 也是这时,他才慢慢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既然要还身体,岂不是姿势也要和之前一样? 周楷之将戚然扒光,把衣服按原样挂回衣柜,做完后看了看表,走到窗边准备点炭盆。 薛思逸应该是早有准备,除了炭盆里烧完的一堆,窗帘后头还藏着一整箱木炭,周楷之心情沉重地捡了几块,用白纸垫上引燃了,才走到床边。 “害怕吗?” 他摸了摸戚然的额头,戚然看上去有些紧张,被子都拉到了鼻子。 听他这么问,戚然却摇了摇头,起身看了眼盆里跃动的火苗,问他:“姿势……也要恢复吗?” 之前周楷之着急赶路,他又路上都在睡,身体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 周楷之嗯一声,掀开被子,搂着戚然翻了个身。 屁股接触到床单的一瞬,周楷之觉得有点凉,戚然在他身上不自在地扭动,他想往后面摸一摸,被戚然吼住了。 周楷之笑笑,伸直胳膊,将绳子绕在自己左手上,全部做完之后,底下也被戚然蹭硬了。 屋内氧气逐渐稀薄,周楷之迅速将茎身送进戚然体内,里面粘腻湿滑,进入畅通无阻,和当初的状态类似。 戚然趴在他身上,羞愤得碎碎念,一会儿说如果在醴城遇到这两个货,一定上去就开骂;一会儿又觉得这事儿的罪魁祸首在简黎明,要出气也该先拿简黎明练手;最后念叨半天,还是决定落地先惩罚周楷之,因为周楷之是欺负他的主责任人,并且是最终受益者。 脑子越来越晕了,戚然喘不上来气,开始大口大口呼吸,周楷之也是如此,胸膛颠着他上下起伏,让戚然觉得自己飘在海上。 临近的时刻,求生欲让他到处用力抓挠,他慌乱地找到周楷之的眼睛,看着那里,想吻上去却没力气。 这时周楷之按住他的后脑,堵住了他最后的生路。 刹那间,他们就坠到了醴城的土地上。 -------------------- 告诉大家珍爱生命,爱惜自己,是周老师这个角色存在的意义 文中的歌词来自胡彦斌《半生出走》 后天见 第九十七章 灵魂发问 “那个……二位……” 官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偏着头把装着脚镣的木盒递上。 闸口旁两个人像是没注意到他,依旧吻得忘我。 周楷之紧搂着戚然的腰,几乎要把人亲到背过气去,最后还是戚然先清醒过来,红着脸推了推周楷之,示意他有人在看。 周楷之喘着气停下来,回头瞥了眼官差,官差识相地把木盒放到一边,讪讪地退下了。 外人一撤,周楷之又想吻,戚然往后退了一小步,转开了脸。 “到、到了。”他眨了眨眼睛说。 周楷之贪恋地盯了戚然的唇瓣一会儿,才稍稍松开了人。 刚刚猛一个下坠,他和戚然就从那间充满故事的房间回到了醴城。 和去的时候一样,他们原本躺着的姿势被一股力道强行矫正,身体站起来,但幸运的是,他和戚然的手自始至终都没分开。 他轻轻一拽,戚然就出现在他眼前。 终于是戚然本来的样子了,周楷之好久没见他,没忍住吻了上去。 回忆又给他拱了把火,戚然越过他要去取脚镣,他不想撒手,跟着走过去,戚然哭笑不得,拿着自己的那只蹲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帮你戴。”周楷之贴心地说。 戚然刚要拒绝,周楷之就蹲了下去,一只膝盖弯曲,直起上身朝戚然要脚镣,戚然愣住半晌,扑通一声也蹲下了。 他和周楷之平行着大眼瞪小眼,周楷之纳闷地看他,戚然别别扭扭的也不解释,周楷之笑笑,拿过脚镣帮他戴好了。 红灯很快闪烁起来,周楷之也戴上自己那只,站起来和戚然往回走。 醴城和人间几乎没有时差,现在华灯初上,街头小巷都是匆匆的行人,戚然深吸一口气,仔细对比着这里和尘世的味道。还记得他刚来的时候,觉得这座城市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在这半刻也留不得,现在却觉得重生一次,就像去别人家做客一趟,此时才算是到家了。 人行道很宽,他和周楷之并肩走着,却不觉着空旷,他想起之前几次都是他在前面走,周楷之在后面默默跟着,没有召唤就不敢上前的样子,不像现在紧挨着他,手指就快和他的缠在一起了。 灵魂脱体的前一秒,他的记忆是周楷之吻住了他。 下坠的过程中身体翻翻转转,他怕会把他和周楷之分开太远,忙抓住了周楷之的手,谁知道这一抓,就一直没松开。 那张熟悉的周楷之的脸出现在眼前,戚然忽然觉得很踏实,就和小孩子见到来接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样,有一种见到这个人就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安全感。这人的耳朵鼻子嘴巴全部都好看,眼睛虽然在别人的脸上借用了两天,但还是和这张脸最配。 戚然看入了迷,自然地配合了周楷之的吻。 他回忆得耳热,瞄了周楷之一眼,忽然恶作剧心起,快走了两步,果然周楷之傻愣了一会儿,加快脚步跟上他。戚然心中好笑,继续加速,周楷之长腿迈开仍能跟上,到后来戚然小跑起来,周楷之才察觉有异,快走两步把人截住了。 “闹什么呢?”他笑着问。 戚然全部的笑意都被突然出现的周楷之堵在了胸腔,他压着嘴角,强作镇定道:“没什么啊,溜傻小子呢。” 大晚上当街对着傻乐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们俩了,周楷之不管不顾,牵着戚然就要回监狱,可戚然却说想先去千丝局一趟。 “虽然得到的线索不多,但我想知道怎么回事。”他说。 戚然的意思周楷之心里清楚,这件事一天没完,戚然就别楞着一天。 由于还阳的时间、身份等现实因素的限制,他们能调查到的东西很有限,唯一看似知道真相的丰师傅又顾虑重重,由此看来,也就只有千丝局能还原整个事件的全貌。 周楷之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知道千丝局还有没有人上班。 他给石头拨了个电话,好巧不巧,今晚正是石头值班,还没挂掉电话戚然就拉着周楷之要走。 “不用着急,他一晚上都在呢。”周楷之揣起手机,很享受被戚然牵着走的过程。 戚然看他那不紧不慢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之前不上心也就算了,现在从人间走一遭回来还是这样。戚大壮和王屠户到底把漫画咋的了,王屠户和白氏之间都有啥事,他二姐絮絮叨叨究竟因为啥,他周楷之咋就不往心里去呢? 这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肯定每晚都睡不着,不把这些事儿弄清楚他绝不会罢休,哪有闲工夫跟别人搂搂抱抱,戚然想。 但他说出口的又是另一番话:“你就烧高香吧周楷之,要是没我这事儿还不一定得拖多久呢,你就得稀里糊涂过完下半辈子。” 他一边扯着周楷之走一边说,周楷之望着他的背影懒洋洋道:“那你就一直管着我吧。” “我倒是想。”戚然转过头,“那要是我比你先走了呢,你总不能一直靠着我吧?” “还有做饭也是,就是学不会,说你笨也不笨,粥煮得也像那么回事,改明儿我教你几道菜……”他说完转回头继续碎碎念,没注意到周楷之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极了。 千丝局虽说站在上帝视角,所问的一切都会给出答案,但真正考验人的并不是接受事实的心态,而是如何发问。 每名咨询者只能查看自己与另一人之间的关系,以信封是否拆启为标准,如果拆了信,就代表认领了此次咨询结果,那么关于被调查事件的有效信息就会被锁定。 换句话说,如果所得到的答案并没有解决实际问题,所有关于这件事的提问都将受到限制,下次再发问就会得到很少的信息,甚至是假消息。 所以对于一件事情,如何用既少又准的问题一次得到真相,是所有来千丝局的客人毕生追求的目标。 咨询室里,戚然和周楷之并排坐着,石头撑着柜台看着他俩,手指无聊地敲动。 “还没想好吗?”二十分钟前,他的两位人生导师双双降临他的办公室,说想查些东西,可问题现在都没想出来。 “我先来吧。”周楷之看了看戚然,对石头说,“请帮我查一下我和戚大壮之间的关系。” 石头在键盘上敲了两下,传真机很快工作了起来,戚然伸长脖子想看清石头抽了张什么颜色的信封,可石头好像比之前胖了,身躯直接给挡了个严实,直到结果被投进邮筒,戚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你倒是让我看一眼啊。”戚然心急如焚。 “师父,得到一楼取信才能看,这是规矩。”石头乖乖解释,又问戚然想问和谁的联系。 戚然早都想好了,就是一直没敢说,他怕他和王屠户之间没什么牵绊,又怕自己和周楷之的事完全无关,一点忙都没给他帮上。 这时周楷之握了握他的手,鼓励他让他别怕。 “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戚然不知道周楷之说的机会是什么,但他看了周楷之的手片刻,到嘴边的人名又忽然换了。 他抬眼看向石头,用笃定地语气说:“请帮我查一下我和周相之的关系。” -------------------- 下章是真相那个大白 第九十八章 万恶之源 听见二姐的名字,周楷之愣了愣,他没想到戚然切入问题的角度如此刁钻。 但转念一想,又好像挺有料,说不定他们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果不其然,在石头的简单操作后,传真机开始了工作。 原来真的有! 戚然只是下意识想这么问,没想到歪打正着,他和周相之真的有关系! 尽管还不能确定结果是否和周楷之的事有关,但他已经开始为能帮上周楷之而庆幸了,他急得跑到一楼取信处去等,只想要第一时间获取结果。 吐信口孤零零躺着一封白色的信,那是代表陌生人的颜色,戚然拿出来,在小票上看见了周楷之的名字。 周楷之和戚大壮连面都没见过,可不就是陌生人么。 这时又有一封绿色的信吐了出来,右上角标着“提问者戚然”几个字。 绿色代表亲情,这意味着戚然已经被默认是周家的人了,可自己和戚大壮却毫无关系,这让周楷之感到奇怪。 他观察着戚然的脸色,继上回得知闪现从夫,以及上上回被告知已婚后,这是戚然第三次被点明身份,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又会挨顿揍。 谁知戚然只是翻来覆去看了那信封一会儿,问他:“为什么你和戚大壮不是绿色的?” 周楷之猜测:“可能因为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吧。” 戚然沉默片刻,最后说:“幸好不是,可千万别跟他有关系。” 两封信都不薄,看着都挺有故事的样子,好奇了一路的戚然这时反倒忍住了,拉着周楷之一路小跑回监狱,关门拉窗帘,深呼吸三次才打算拆信,就差沐浴更衣了。 然而临门一脚,戚然又喊了停。 “不如换着看吧。” 周楷之收回刚碰到信纸的手,听他下文。 “我怕你心脏受不了。”戚然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轻轻捏出了周楷之的信封,把自己的那份插进了他的指间。 周楷之暗自好笑,拆开了绿色的信。 为什么绿色代表亲情,记得他在很久之前问过石头,石头说绿色代表生命,而亲人就是自己生命的起点和延续,虽然这解释挺浪漫,但他还是一次都没提问过。 对于他来说,和家人的关系只分两种,一种是根本不用问,一种是根本不想问。而现在,戚然却和他的家人成了亲人,虽然说起来可能不太厚道,但这种微妙的联结他还挺喜欢的。 他瞟了戚然一眼,抽出信纸展开。 看了一会儿后,他又将信封拿起来,翻来覆去确认了的确有戚然的名字没错,才又继续读下去。 -壬辰年三月初五,周相之上山采蘑菇之际,巧遇同村的大丽和其5岁的弟弟,三人因此结伴同行。 大丽的弟弟调皮多动,总爱在大人干活时捣乱,周相之每选中一个蘑菇,他都要踩上去跺跺脚,跺到看不出蘑菇样,周相之要求大丽管管弟弟,可大丽一门心思干活,只是简单说了弟弟两句。之后,那孩子变本加厉干扰周相之,周相之心生厌恶,在其误食带有剧毒的毒鹅膏菌时没有及时制止,故作无事。 -同年三月初八,大丽弟弟在省城医院被捡回一条命,却因抢救不及时导致肾部遭受永不可逆的损伤。大丽爱弟心切,认为当天在场的周相之同有看顾不力之嫌,让周相之赔偿大部分医药费,周家拒不认账。 -乙未年三月,大丽得知周相之的弟弟载誉回村,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年轻教师,深埋已久的怨恨再次复苏,她命令自己的丈夫老肖想办法也让周相之尝尝失去弟弟的痛苦。老肖找到你的父亲戚大壮,伙同王屠户陷害周楷之,最终导致周楷之自杀身亡。 内容到此戛然而止,周楷之翻了翻背面,再没有多余的字,他怔忡地看着信纸,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时戚然怒骂一声,眼睛几乎要把自己的那封烧出个窟窿。 周楷之忽然没了勇气,现在知道这些还有意义吗?真相大白得到的是解脱吗?真的不是给自己徒增痛苦吗? 他看见戚然忍着将信纸撕成两半的冲动,和自己作交换,他迟迟没接,戚然就懂了,安慰他说:“不想看就不看,我给你转述也行。” 和真相就差一张纸的距离,周楷之不想放弃,但要让他再次面对与自己几乎无关又息息相关的腌臜事,还需要点时间做准备。 “我这上面都是过程,你那张应该是动机,对吧?”戚然看着他。 周楷之点点头,戚然朝他伸出手:“给我吧,你歇一会儿,等我看完讲给你听。” 看过的那张纸被戚然藏到了身后,离自己远远的,周楷之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没那么怕了,他也朝戚然摊开手,说换着看吧,我没事。 戚然劝他别勉强,甚至想陪他一起看,周楷之都拒绝了,还给了戚然一个安抚的笑,戚然拗不过他,还是换了信,直到周楷之把信读完大半,戚然才低头看他那封。 自己和戚大壮的关系,将戚大壮如何陷害自己简单粗暴地讲了个明白。周楷之读着读着,从单手拿信变成了双手持信,仍没解决纸张抖动的问题。 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逐行逐字将信上的内容全都看了进去。 -乙未年三月,戚大壮和王屠户与同村的老肖喝酒,老肖席间掏出一沓钱,想委托二位帮他搞垮你的名声,他说自己妻子的弟弟就是被周相之给毁了,他们也要让你付出代价。戚、王二人是村中有名的拿钱办事的人,老肖知道这钱一定不白花,遂找到两人商量。 -同年七月,戚大壮在家中仓库的角落发现一本眼熟的漫画,于是计上心来,伙同王屠户计划将该漫画悄悄放进王屠户儿子王铁柱的书包中,用以构陷你师德败坏。王屠户起先并不同意把自己儿子卷进来,最后是戚大壮许诺会多分他一些钱,他才同意。 -七月初五,戚大壮将漫画给了王屠户,王屠户趁儿子不在将漫画装进书包,并故意让辅导儿子作业的妻子发现,顺理成章闹到学校。 -事成之后,老肖按约给了两人一笔钱,分钱时戚大壮却突然反悔,称主意是自己想的,还提供了漫画,贡献都是一样多,凭什么王屠户就该多得,王屠户没拿到说好的数额,怀恨在心。 -你死后,王屠户再次找到戚大壮要钱,并威胁戚大壮杀了人,戚大壮称自己不干净王屠户也别想往外摘,再次将王屠户赶出家门。 -戊戌年六月初,戚大壮听说周家要给你办冥婚,并且需要男尸,遂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养子戚然。 第九十九章 因果关系 读千丝局的信是种什么感觉? 周楷之想起自己读和戚然有关的那封信时,当时的形容是如同在读一本第二人称的小说。 视角清晰,代入感强烈,他能顺着信的内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体验是新奇且欢快的。 可现在这两封信却截然相反。 内容中包含的“你”字少得可怜,周楷之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让自己意识到这里面的事情是和他有关。 讲述事件的过程更像是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的深渊,可悲的是这些事件他都没有亲身参与,甚至连有些人的样貌都不曾见过。 他就死在这些人手里。 他就因为这些人放弃了自己。 值么周楷之? “我操你们妈啊!” 戚然突然对着信纸爆粗,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震怒。 “我操你们十八辈祖宗——”他用尽浑身力气粗吼,脖子骤红,三两下将信撕成了碎片。 撕完后他仍不解恨,抢过周楷之那张也撕了个稀巴烂,碎屑徐徐从他手中降落,像一场薄情的雪,周楷之靠在桌边木然愣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他妈……这他妈的……”戚然激动到无法组织语言,他现在脑子里太乱了,无法处理除了生气以外的其他任何信息。 看完“作案过程”那张他其实感觉还好,可能是有戚大壮这个王八犊子在,甭管事情经过有多离谱多过分,他都觉得“嗯,这事儿他能干出来”。 可看到周相之这一页,他就彻底绷不住了。 这他妈就是源头吗? 这他妈的就是动机吗? 就一个熊孩子被霍霍坏了的故事,竟然能牵扯到千里之外的周楷之身上! 他戚然敢打赌,周楷之连这姐弟俩是谁都不知道,就偏偏躺在了冤冤相报的车轮底下! 这还有天理吗? 在真相揭晓前,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周楷之陷害事件源头的可能。他想,也许是周楷之得罪了戚大壮不自知,又也许无意间伤害了王铁柱被王屠户伺机报复,连最最离谱的他都想了——村里有人嫉妒周楷之的优秀,就想毁了周楷之这个人。 这些理由他都能接受,唯独接受不了当下这一种。 本人没参与,与凶手不相识,只是因为活该是你。 毫无根据的灾难与无差别杀人无异,周楷之压根就不是蝴蝶,凭什么要为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暴买单? 戚然紧紧攥着纸屑,像捏着剩下的罪恶不让它们涌出,颤抖着向这件事的受害者求解:“为什么?明明你什么都没做……” 整个房子仿佛被残忍的事实冰封,到处都冷极了,可周楷之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微微发抖的嘴唇却出卖了他,戚然心口一痛,冲上去抱住了他。 周楷之被撞得一晃,瞳孔动了动,戚然揽着周楷之的腰,又嫌不够温暖,转而攀住了周楷之肩膀,周楷之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都没有迎合戚然,这让戚然很是不安。 他强迫自己暂时忘掉一切,先安抚好周楷之再说,可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能称得上是安慰的话,那些恶心的事还一个劲儿地往他眼前钻,他又急又气,抿了抿嘴唇,忽然贴住了周楷之侧脖颈。 周楷之身体微微一震,戚然贴着他的皮肤说,周楷之,你想哭就哭吧。 周楷之并不想哭,他只是觉得无力。果真像他想的那样,得知结果并没有对现状产生一点点改变,他还是醴城一个卑微的魂灵。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后悔喝下当初那碗药。 他想起自己刚回村的时候,二姐曾有一位说了亲的人家,可当自己死后,大姐在给他的信中提到二姐被退婚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所有的因与果成了一条藤上的葡萄,源头是仇恨,中间是自己自杀,结尾是戚然的死。 因为仇恨死了他周楷之,因为死了周楷之,戚然也没了命。 那么因为戚然没了命,还会引发什么样的果,周楷之眼前划过疯婶的笑貌以及白氏的肚子,没敢再往下想。 戚然还埋在他的颈窝,笨拙地拍着他的后背,带着温度的呼吸缓解了他麻木的神经,他轻轻动了动,扶上戚然的腰。 戚然仍沉浸在悲愤里,没留意周楷之的动作,他收紧手臂想分担一点周楷之的伤心,心想自己都气成这样了,一直憋屈着的周楷之得难受成什么样啊? 他越想越心疼,恨不得再复活一次给那个大丽一个教训,但他想到周楷之已经死于冤冤相报,自己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害出更多个“周楷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真他妈操蛋! 世界上为啥总有这么多绝望无助的事?是因为他们太善良了所以专盯着他们欺负吗? 戚然想起他在得知自己被杀的原因时也有过这种无望的感受,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冤啊,谁都没得罪怎么就不配活了呢?现在看来周楷之和他都属于同样的困境,他们用尽了所有力气,却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这就是命吧。 这时周楷之稍稍俯下了身,戚然警铃猛震,直起身想看看他好不好,这才发现自己腰上箍着的手臂,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下了一半。 他正想说什么,可周楷之没给他机会,拥抱重新压下来,头搭在他的肩膀,疲惫地长泄口气。 许久之后,戚然听见了一声对不起。 这不是周楷之第一次和自己道歉,戚然一边倒热水一边想,如果说上一次周楷之是出于礼貌说的对不起,那么这一次就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这可能意味着周楷之真的把自己当成害死戚然的凶手了。 “可戚然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他小声嘀咕,吹了吹热水走到床边。 被周楷之突如其来的道歉吓到,刚才他强制周楷之到床上躺着休息,自己则负责端茶递水,现在周楷之在枕头上歪着头,盯着吹凉热水的自己看,戚然很不自在,只能垂着眼皮无视。 可他发红的耳尖还是没能藏起来,周楷之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朝戚然要手牵。 戚然视线吝啬地瞥过来,没有理会,周楷之执着地勾勾手,戚然终究没扛过第二个回合,把手放进周楷之掌心。 “陪我躺一会儿。”周楷之轻轻扯了扯他。 戚然瞪过来,另一只手还端着杯子,周楷之以为他又会拒绝,想说自己什么也不做,结果戚然只是提出了一个很小的条件——把水喝了。 空了的水杯摆在床头,周楷之怀里抱着戚然,折腾了一晚终于觉得舒坦些。 在刚读完信的那一刻,他胸口就像是被堵了团棉絮,憋得上不来气,可当听完戚然那几声怒吼,他一瞬间又活过来了。 尽管他一辈子也做不到像戚然那样发泄,但偏偏耐受戚然这剂药方。 无论怎样,事情已经明朗,他也该向前看,而且是无后顾之忧地向前看了,再没有什么能在背后拖着他,这一切都托了戚然的福。 如果没有戚然,自己恐怕到过完这半辈子,都还是个混沌的灵魂,不知来处,没有归期。 “为什么说对不起?”戚然这时抬起脑袋问他。 周楷之把自己想的因果关系一说,戚然却像早都猜到了似的:“我就知道你得这么想,怪自己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是周楷之的错吗? 错的应该是那些活着的自私的人们,而不是他们两个倒霉鬼。 “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爱你的人,还有你自己。”戚然说,“不过我想你应该跟自己道过很多次歉了吧,在你每次喝药的时候。” 周楷之看着戚然,心想他还真是一猜就中。 “职业病?”他反问戚然,悄咪咪觉得如果戚然没做这份工作,恐怕不会有这种感悟。 好像听出了他的揶揄,戚然不满道:“我就不能是自己反思的吗?” 周楷之笑了:“当然能,我一直都觉得你特别擅长反思。” 戚然气得踢了踢他。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周楷之搂紧了人,灯都懒得去关。 戚然闭了会儿眼睛,忽然想到薛思逸和曲遨都是自杀,说不定他会在某天偶遇到。 他想和周楷之说说这个设想,却发现周楷之已经睡着了。 他看了周楷之片刻,将自己的呼吸和对方调到同步,脚上的红灯也成双成对的,这才满意地勾勾嘴角,埋进了周楷之胸膛。 第一百章 再次遇见 该玩的都玩了,该查的也都查明白了,终于又到了老老实实的上班时间。恢复工作的头一个早晨,戚然起得比平时还早,就为了让周楷之在喝药前吃上一顿暖胃早餐。 就像放了一个漫长的假期,节后综合征症状明显,今早戚然在床上赖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强爬起来。 按理说一顿不吃周楷之也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难受点,但戚然知道这次不同。 周楷之两个早晨没在家,被耽搁的药一定会在今天同步端到他面前,戚然怕周楷之产生心理负担,一直没敢提前跟他说。 果然吃完早饭不久,三个药碗就在门外等着了。 狱卒把车推过来就站到了旁边,戚然见周楷之迟迟没动,正想给他解释,就见周楷之端起一碗,利落地饮下。 今天要喝三碗药,这点周楷之一早就知道。 记得他刚戴脚镣的时候就做了实验,躲在学校两个整天都没有人来送药,自以为钻到了空子,结果第三天他就被强制拽回监狱,之前没喝的药一碗不落地摆在他面前。 他就再也不嘚瑟了。 和之前的恐惧不同,这次他看着三个圆圆的黑洞,只是觉得量有点多。 胃里已经有一碗戚然煮的甜枣粥了。 “没你的粥好喝。”他回头和戚然吐槽,然后一碗敬自由,一碗敬死亡地饮尽,潇洒得好像还能喝二斤,可当门一关,他就抱着马桶吐出去两碗半。 药量增加让周楷之恢复的时间都比平时要久,出门时他脸色仍惨白着,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戚然看着不放心,打包了早上没吃完的枣泥白糕和煎鸡腿肉作为爱心便当,然后亲自将周楷之送进了学校,又跟个老妈子似的一步三回头,走出去学校二里地才不得不上班去了。 早上刚伺候完一个受刑者,今天一整天还要接触千千万万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戚然打了卡,到领班那取了自己今天的监刑名单,再次发出每日一感慨。 今天是新的一周开始,轮到他负责割腕自杀的犯人,每位犯人名字后面都有其行刑的刀型以及割划目标数,他需要监督所有人行刑合格,才能结束今天的工作。 “又是血淋淋的一周啊……” 戚然一边感叹一边在刑具室挑选刀具,这时另一个同事过来找他,想和他换一天岗。 同事负责的是监狱某一层新来的犯人,名单上还都只有房间号,同事没有戚然经验多,处理起新人来有点力不从心,只好求戚然帮忙。 戚然大致扫了眼行刑方式,基本都是不用见血的,还挺文明,请示过领班后,他接过了同事准备好的刑具车。 一般来说,大家都不愿意给新人监刑,一来他们情绪不稳,二来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自杀需要在醴城受惩,就会把脾气都发泄到狱卒头上。 谁愿意平白无故挨打受骂,所以说这工作就是看着光鲜,实际上是集狱警、保安、急救医生、居委会阿姨、社区网格于一身的全能型岗位。 前十扇门戚然开得心惊肉跳,有四个大姐要砍死他,一个大哥把药泼到了他的脸上,三个见了他一声不吭,剩下两个一个边捅自己边哈哈大笑,另一个趁着他给上吊绳打结暗戳戳吃他豆腐。 情况不明的犯人真的无法控制,戚然觉得自己像在开盲盒,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但没办法,活得干,他调整好自己拉开下一扇门,保险起见,他开了门先在门后躲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飞出来,才小心翼翼探出了头。 然后他就愣住了。 简陋的监室里,薛思逸正坐在一个小桌旁,专注地叠纸箱。 他动作标准利索,胶水拿起又放下,没多久就叠好一个,桌边已经摞了一小堆,戚然往门口的标牌上看了一眼,今天是他入狱的第三天。 听见开门声,薛思逸飞速抬起头,看见戚然就停下了手中的活,小跑着来到门口。 戚然盯着他的腿看,在醴城他已经完全是个健康的灵魂了。 “您好。”他朝自己鞠了个躬,经过前面几个,戚然猛一被礼貌对待还有点不太适应。 他朝薛思逸摆摆手,这位少爷的脾气他还算了解,没什么事还是顺着他点好。 “是行刑吗?”薛思逸看了看推车上的头套,伸手打算接过,尽管戚然还没递给他。 薛思逸:“请给我吧。” 戚然头一回见这么主动的犯人,他取来头套做准备,又瞥见那些纸箱,忍不住问:“你要申请减刑?” 在监狱里是可以通过工作来申请拓宽行动范围,像周楷之就是如此,但叠纸箱这类的工作往往都得排队申请,薛思逸才来三天就做上了,小少爷实力不一般啊。 “嗯。”薛思逸点点头,“我想出去找个人。” “曲遨?” 薛思逸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戚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迅速想了个理由,说每位犯人的资料他们都有备份,曲遨是他薛思逸的同行人。 曲遨没有和薛思逸关在一起,这点戚然并不觉得奇怪,每个醴城的灵魂都是独立收监的,如果他们的身体在阳间产生了联系,或者灵魂在阴间缔结了婚姻,才有资格合住,否则就算两个人是同时死亡,到了醴城该见不到也照样见不到。 但戚然没想到,薛思逸竟然说曲遨并没有被关进监狱。 两人来到醴城那天,警察将薛思逸和曲遨分别带至两个不同的审讯室审讯,薛思逸的死因很明确,就是烧炭自杀,但曲遨却被认定为死于薛思逸之手。 “判断挺准的,的确是我杀了他。”薛思逸垂着头,声音颤抖,“那晚是我强迫他的,他没什么错,唯一的错就是碰到了我……” “不过也挺好的,他不用在这受这样的苦。”他仰起头吸了吸鼻子,问戚然,“狱卒哥哥,我杀了人这件事会影响我减刑吗?我是不是得比别人多叠一些才行?” 上一位狱卒只是和他说了工作的事,但这一点却没交代。 量刑的事戚然不太清楚,他只管监督,不过他答应薛思逸可以帮忙问一下。 戚然:“下次来我会告诉你。” 这句话让薛思逸千恩万谢的,一个劲儿朝戚然鞠躬,戚然承受不起,拦又拦不住,只好和人对着鞠。 戴上头套时薛思逸很平静,毒气源源不断从安全阀渗出,逐渐充满整个面罩,薛思逸痛苦地蜷在墙角,胸口剧烈起伏,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闷声栽到了地上。 关上门后,戚然在走廊站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醴城的薛思逸和他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 礼貌,乖顺,面对曲遨的事甚至有些卑微,不再是那个我行我素的霸道少爷。 坐轮椅的时候能遥控全世界,现在能跑能跳了,反而失去的更多,这究竟是好还是坏,戚然百思不得解。 如果周楷之在就好了,真想听听他怎么说。 手上还拿着薛思逸用过的头套,戚然将它扔进回收箱,推着车来到隔壁门前。 他一边输入密码,一边不忘在薛思逸房号后面打勾,受过刑的人得做好标记,却忘了输完密码按下#键。 这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戚然一抬头,看见了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您好,行刑吗?”曲遨放下手上刚折好的信封,朝戚然伸出手,“请开始吧,我赶时间。” -------------------- 一百章啦,我可真能写 明天还有哦 第一百零一章 心跳试验 戚然握着笔,站在门口对着曲遨发怔。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以至于再次见到的第一反应仍想脱口而出周楷之的名字。 但面前的人眼神冷淡,陌生的疏离感让戚然生出一种他偷了周楷之皮囊的错觉。 尽管他比周楷之更适合这张脸。 见戚然迟迟没动,曲遨皱了下眉,警惕地打量起他。 军人的威仪立显,戚然这才将正主的灵魂和样貌合二为一。 站姿很正,身上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说话的音调极低,惜字如金的,看起来有点难相处。 原来这就是薛思逸爱着的那个曲遨。 没有他的周楷之好。 “同志。”曲遨叫了他一声,戚然这才回过神,看了一眼曲遨的房间号,在表格上找到了对应的刑具。 气体头套,和薛思逸的一样。 他把头套取过来,递过去的同时往隔壁瞟了一眼。 薛思逸不是说曲遨没有被关进监狱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还就住在薛思逸隔壁,是巧合吗? 他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好奇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曲遨根本没给他机会,三两下戴上头套,坐到墙边拉开了安全阀。 之后的工作戚然的心思一直无法集中,神经全系在故事的两个的主角身上。 昨晚他刚冒出可能会和这两人在醴城偶遇的念头,今天好巧不巧就让他碰上了,这得是多大的缘分。 而且这两人的关系似乎和活着的时候有所不同,好像各自都揣着不少心事。 他憋得心急火燎的,想去周楷之那吐槽过过瘾,于是草草交了上午的班,打了午休的卡就往周楷之的学校去。 “……然后我一开隔壁门,你猜怎么着?!” 空旷的教室里,戚然狂拍桌子,声情并茂地跟周楷之描述着,桌上的便当盒敞着盖儿,里面的小番茄都被他拍得一蹦一蹦的。 周楷之挑眉:“曲遨在呢?” “对!我都看懵了!”戚然表情配动作,竭力想让周楷之知道自己当时有多震惊,周楷之看着他那样,控制不住地想乐。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戚然头顶的雷达发出哔哔的电波,试图打探更多。 周楷之到底被他逗乐了,话赶话赶到那,这还猜不出来就奇怪。 不过他的确比戚然知道得多一些,但不是关于曲遨薛思逸,而是石头和阿鹃。 “我以前听阿鹃提过一次,”周楷之说,“她说她刚来醴城的时候,警察让她选过死因。” 听到这,戚然突然瞪大了眼睛:“啊!她也跟我说过!” 那是他和阿鹃聊天那回,阿鹃说自己虽然怕死,但不后悔选择自杀。 因为自杀是她来醴城之后才做的决定。 “你们俩还聊过?”周楷之问了句题外话。 戚然:“嗯,有一回监溺水的犯人,恰好碰上她,下班后就聊了两句。” “都聊什么了?” “随便聊呗。”戚然挠挠鼻尖,“就你刚才说的那事儿,选死因。” 阿鹃那时说,所有人都认为我不该原谅他,但没人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怨过他。 但她又恨着石头,恨他放开了自己的手,恨他到底让她一个人在醴城过了那么些天,所以她躲着不见人,就为了给石头一点教训。 据阿鹃说,石头一来醴城她就知道了,大概是愧疚或者什么,一开始他没敢来找自己,后来不知道他在哪打听到了自己住在万人监狱,就忽然主动起来,不是亲自堵,就是找周楷之帮忙,凭一己之力扬名整个倚兰厢。 原来连石头那个傻瓜都知道,爱与不爱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已经写在醴城的入口了。 “所以,曲遨他也是自己选的。”戚然顺着这个道理一想,忽然心头滑过一层暖流。 周楷之点点头:“应该是了,毕竟点炭盆的是薛思逸,曲遨是承受者,如果要算清楚的话,薛思逸还需要在狱里偿还杀人的罪过,付出得要比旁人更多。” 所以,事实的确像薛思逸担心的那样,他需要比别人多叠很多纸箱,才能走出房间的门。但现在他却不用了,因为已经有人用后半生的痛苦顶了他本该承受的罪。 薛思逸可怜兮兮地自责着,却不知道他觉得对不起的人,正在他隔壁和他一样做着计时工。 自愿入狱,这得是用了多大勇气才能做出的决定,这不仅意味着在醴城的一生都将在狭小的牢笼中度过,还要承受日复一日的苦刑折磨。 原来那些受刑时高喊着被迫自杀的灵魂都是这么来的,他们在开始时也做过这种决定,但现在却后悔了,被肉体和精神双重折磨得不成样子,只剩没日没夜的嘶吼嚎叫。 “其实只有小部分人会在这两个选项里选择自杀,大多数人都倾向于把罪名加到别人头上。”周楷之说,“所有来醴城的灵魂都是带着罪恶的,无拘无束加破罐破摔,在这里你能见到他们最丑陋的样子。” 戚然这点不敢苟同,眨眨眼道:“是么?我认识的倒还都挺好的,阿鹃石头,夏无前,疯婶,还有你。” 后面三个字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说的是实话,理直气也壮,周楷之看着他的眼睛答复他:“可能因为物以类聚吧。” 因为你也好啊。 戚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这层意思。 热气从他的脖根烫到耳朵尖,他忙胳膊撑在桌上,低头戳了一颗小番茄,没好气道:“你、以后说话少用成语,我听不懂。” 真是奇了怪了,他和周楷之明明都已经做过很亲密的事,怎么一到这种对话的时候他还是会紧张,连周楷之的眼睛都不敢看。 他把番茄折腾得滚来滚去,也没给人家吃掉,而周楷之盯着戚然的发旋,轻声说了好。 今早他被戚然送到学校后,连一堂课都没坚持下来,给学生放上课程视频,自己则靠坐在椅子里放空。 和之前那回一样,极度痛苦之后就是极度的空虚,他好想打电话叫戚然回来再陪他一会儿。 从昨天真相大白后开始,他就想把自己的前半生划上了一个句号,从生到死,已经是一条完结的线段,从此以后他将开始属于自己的崭新的人生。 而这个人生中的必要条件,就是他希望能有戚然在场。 午休的时候刚打开爱心便当盒,戚然就出现了,然后他就觉得爱心便当就只剩便当,爱心化成人形坐在了他对面。 戚然讲故事的方式活灵活现,恨不得自己上场演绎,曲遨的心思他一听就明白了,住在薛思逸隔壁可能是个美丽的巧合,但选择入狱却一定有其原因。 原本剑拔弩张的一对儿到了醴城却变成了双向奔赴,当他们被允许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见到彼此会想些什么呢? 无论想的是什么,他们往后的日子,也都只剩幸福了吧。 面前的戚然仍旧低着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戚然的鼻尖小小一点,生长在黑黑的发梢间。 他瞳孔微晃,说:“曲遨和小逸彼此有情,一定有相见的那天,你不用担心。” 戚然没动,却点了点头。 “阿鹃他们也和好了,这俩人以前闹得也挺凶。”他看着人继续说。 戚然仍没放过那几个番茄,只是扒拉得愈发慢。 “他们都在一起了,那……”周楷之说到这突然收了音,他被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吓到,硬生生截下了话茬。 他想问,那我们呢? 我们曾用过的身体都相爱了,那我们呢? 阿鹃和石头都要结婚了,那我们呢? 我们的婚呢?还离吗? 可能是他反常得太明显,这时戚然忽然站起身,说上班时间要到了,要先走,就不陪他吃午饭了。 周楷之心头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面上却自如地应着,但没再像以前似的站起来送人。 “啊对了,晚上我要回街心公寓取点衣服,如果你下班我还没回去,你就自己弄点东西吃。”戚然说完这句,转身走了。 “嗯,好。”周楷之嚼着被戚然戳烂的番茄,在突然的关门声中瘫靠在椅背上。 下班的时候,周楷之故意收拾得很慢。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他加了两个晚班,总算把时间腾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刻。 中午他再一次把戚然给逼走了,之前在桃园,他的逼问就让戚然崩溃了好一阵,这次他又破戒了,总是忍不住想问一些有关戚然想法的问题,这样在他看来很不尊重人。 戚然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没完没了的逼问不可取。 尽管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来调整自己,可当要回家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没有戚然的家。 戚然中午话里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和他一起住了吧。 他应该又躲到街心公寓去了,连晚饭都不愿意再提供。 该怎么哄呢?上次可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这次该说点什么啊? 他带着一肚子忐忑拉开家门,里面黑漆漆一片。 他站在门口,看见月光洒在餐桌上,那里反着银光,没有饭菜摆在上面。 他忽然一步都不想迈了。 关门,又披着大衣返回街上,他打算去街心公寓把人接回来。 生气了总闹分居算怎么回事儿,当面谈才能解决问题。 然而当他来到街心公寓空荡荡的客厅,才知道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戚然没在这里。 手机放在茶几上,一遍遍自动重拨着戚然的电话号。 令人烦躁的彩铃后面总是跟着一串冷冰冰的提示音,周楷之一边听着,一边在房子里的所有房间寻找,可惜,戚然并没有在和他恶作剧。 他又给戚然的单位打电话询问,得知戚然今天没有晚班,下班打卡后就正常走出了监狱。 卧室里,戚然说要来取的衣服还都完整地挂在那里,一年四季的都有,柜子下面还有些被翻乱了的衣物,看样子走得很急,来不及再整理。 周楷之盯着那里半晌,转身走了出去。 路过客厅时,墙上的挂钟忽然报起了时,现在是午夜。 蓦地,他顿在了原地。 明亮的吊灯下,戚然周身缠绕着久违的雾气,仙子一般出现在周楷之眼前。 可能是被熏久了,戚然眼里透着两汪泉水,摇摇欲坠的,瞧得周楷之心尖儿跟着颤。 “周楷之,我不想恨了。”戚然开口说,“婚也不离了,你同意吗?” 第一百零二章 扪心自问 从周楷之学校回来后,戚然一下午的工作都做得有条不紊。 房门一扇扇拉开再关上,推车上的刑具一件件减少,最后一名犯人行刑完毕,戚然将回收箱里的废弃物倒至指定地点,再将推车归还消毒,洗了澡换上自己的衣服,打卡下班。 这是他的正常作息,下班后买点菜,回家准备晚饭,饿了的话就提前吃一口,不饿就等到周楷之下班,和他一起吃。 但今天他不打算回监狱了。 和周楷之说的去街心公寓取衣服也是借口,他只是不想周楷之因为早到家却找不到他而着急。 街上车流阵阵,正是醴城的下班高峰,他守着信号灯穿过人潮汹涌的街区,来到熟悉的醴城江畔。 他找了块干燥的礁石,跳上去坐着,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发愣。 浪花翻腾出咸腥的湿气,和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晚一样。 那晚他打了周楷之一顿,然后在这里吹了很久的江风。 跳下警车前,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永远不会忘掉仇恨,还奢望着下一秒就能回到人间。 夕阳垂坠,水面映满橘色的光斑,这和他重生的最后一晚一样。 那晚他伏在周楷之怀里,胸前是周楷之炽热的心跳,背后是一片浪漫的暖阳。 小小的车厢令他久久难忘,直到现在他还在留恋周楷之温暖的臂膀和胸膛。 不,不对。 其实他贪恋的并不是那具强壮的身体,而是支配它的灵魂。 今早见到曲遨时,他诧异之余,一直私心在拿曲遨和周楷之做对比。 结果自然是周楷之胜,但他不承认是自己黑箱,因为周楷之无论从相貌还是性格,都在曲遨之上,任谁来都会这么选。 周楷之温柔体贴,遇到暴力会巧妙化解,还很照顾自己的情绪,不比那个冷冰冰的曲遨好多了? 长相更不用说,黑白照片都一表人才的,穿上军装也绝不比曲遨差。 他这么想着,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周楷之中午又在试探他了。 关于感情的、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他需要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江风不疾不徐,缓缓把斜阳吹到了水面以下,即将入夜,戚然却放松脊背,往后靠在了石背上。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之前在桃园周楷之就问过他,为什么看见柳湘湘的名字就生气。 戚然闭了闭眼。 为什么生气? 因为那里面躺着的明明是我,凭什么刻着她的名字? 还记得过阴那天,小雨问他想把骨灰葬在哪里,他给出的答案很小声很小声,可刁小雨还是听见了。 他说,葬回去吧。 面对刁小雨沉默的目光,他愧疚得连头都不敢抬,那可是因为自己的一个梦就豁出去挖墓的刁小雨,他费了多大劲儿才把自己从那个罪恶的墓室中带走,现在自己又想回到原地。 多荒唐啊! 他好怕小雨问他,你是在耍我吗然哥? 或问,然哥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是不是一开始我就理解错了你托的梦? 可他却听见小雨问:“你喜欢他?” 那一瞬间,戚然就知道自己完了。 倘若小雨问前两个或者其他任何问题,他都会被堵得哑口无言,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获得小雨的谅解。 但唯独这个问题,他有答案。 他只是嗯了一声,眼泪就和全身的勇气一起,扑簌簌落了一地。 眼角滑过一道湿痕,戚然用胳膊抹了把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斗。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言出必行的,说恨就会一直恨,孟婆汤也阻止不了他,可仅仅几个月,他就对周楷之从恨不起来,转变成喜欢都来不及。 后来他想了想,他的恨意还是存在的,只不过放在了该恨的人身上,周楷之不在其中。 承认喜欢周楷之之后,他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 和周楷之走路时很欢快,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蹦着走。 他提出吃火锅,周楷之全程别别扭扭,问什么问题都绕着圈子,还把酱油当成醋,这些全被他恶劣地用手机录了音,并趁周楷之重调蘸料时听得乐不可支。 之后的回家路可太远太长了,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周楷之在他身后磨磨唧唧,脚步像拖了个秤砣,他实在等不及,到门口就和人道了别,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从收拾行李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肌肉就处于一种兴奋的紧张中,“搬回去”这个信号让他的身体激动不已,拿什么都哆哆嗦嗦,还有些上不来气。 可他却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唯一难受的就是他嫌自己的东西太多太难装,耽误时间,于是草草装了几件当季的衣服,剩下的都乱七八糟扔在柜子里。 终于收拾好了,下楼打车,蹦上副驾驶时司机师傅问他啥事儿啊这么高兴,他嘿嘿笑,师傅就明白了,这是预备见女朋友去了。 他没否认,嘴角从车上一路咧到房门口,行李箱的滚轮快被他摩擦出火星。噪音戛然而止的一瞬,他的心跳和肌肉飙到了最高频率,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没能平复,但他一秒也不想等了,屏着呼吸输入密码,拉开了房间的门。 见到周楷之的时候,他的心才稳稳落到地上,肌肉也不抖了,反而全都化作一种冲动,想要拥抱,想要再也不和周楷之分开。 但他还没有准备好告诉周楷之这个秘密,有时候周楷之临近半夜还没回家他就会慌张,就会亲自跑去外面找人,可每次找到人的一刻他又有点后悔,想象要是他闪现出现的话,周楷之会是什么表情。 他把心思都藏在了那句离谱的借口里,他想周楷之那么聪明,一定能懂的吧? 可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周楷之不仅不聪明,还傻到了一定程度,像握着根小棍儿,时不时就捅咕他一下。 他计划还阳时,周楷之问他为啥这么关心自己的事;在闸口时,周楷之问他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之后更是得寸进尺,用柳湘湘刺激他两次不够,还要亲自上人家去,他气得肺都快炸了,只恨桃不够硬砸得周楷之不够狠,自己腿不好使不能当场把周楷之塞进墓里让他看看睡在他身边的到底是谁! 今天中午周楷之再次欲言又止,无非就是想问他,那两对儿带着各自恨意的都收获了幸福,咱们两个的事儿能考虑考虑吗?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在心里又骂了周楷之一句傻瓜,都这么久了,他还在问这种蠢问题,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可他又忽然明白过来,周楷之是在害怕。 他们的相遇像道天堑,横亘在两人之间,让他们无论怎样相处都越不过这道坎。沟壑太深了,根本没有人能填上,除非造一座桥,跨过去,不看脚下的深渊。 戚然一直觉得,这道桥建还是不建,自己要比周楷之有话语权,他在这件事里失去了太多,理应站在高处。 但其实不是。 周楷之也是受害者,他本来就还没从自己的悲剧中走出来,这又被强加一份负担,压力可想而知,戚然的到来让他无处可避,只能学着了解、分析,在戚然的情绪下谨小慎微地活。 感情的转换让周楷之变得比戚然还要纠结,“照顾戚然的感受”好像已经变成了周楷之的一种习惯,这让他做什么都会先试探,如果戚然不排斥,他才会大胆地往前。 喜欢吃的糖他不敢给,戚然一问,他就能把一整盒都交出去。 接吻也是戚然主动,戚然不躲,他就敢乘胜追击搂上腰。 明明那么想让戚然搬回来,却死憋着一声不吭,当戚然自己搬回来了,他就放开了胆子,搂搂抱抱,牵手睡觉。 周楷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大概是他羸弱的童年给了他一定影响,没那么洒脱,还很爱瞎琢磨,但怎么办呢,戚然流着泪想,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周楷之啊! 不敢主动又怎样,他戚然主动好了,这有什么所谓的? 他先迈出一步,由周楷之迈剩下的九十九步,谁都不吃亏。 江畔灯光稀疏,繁星闪耀夜空,由西向东铺洒成璀璨的银河,长长的,好像能连着太阳和月亮。 戚然吸吸鼻子,静静望着,想起和阿鹃那次对话里令他印象最深的一句。 他问阿鹃为什么会原谅石头,阿鹃笑了笑说,因为我不想再恨了。 不是石头打动了她,也不是她原谅了石头,而是她放过了自己。 “死了一次,就能知道‘存在’是件多么幸运的事,还能有个地方让你生让你活,开心快乐,工作交友,不抓紧时间享受它们,干嘛非要和自己过不去?”阿鹃说,“你可以恨,但别太久。” 钟楼传来报时的声响,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还有一个小时,可他现在就想见周楷之了。 周楷之在做什么呢?应该下班了吧,回到家见不到自己,他会想些什么?会找自己吗?还在饿着肚子吗? 当决定不恨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世界变得宽广了,就像解开了一个束缚很久的皮筋,眼前只剩下充满活力的未来,和等待他去拥抱的爱人。 这个时候,戚然才后悔自己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如果再早一点想明白,是不是眼前的星辰江海,他就能和周楷之一起牵着手看。 他跳下礁石,动了动被冷风吹僵了的四肢,慢慢走到曾经待过的小公园里。 来醴城的第二个夜晚,他在这里啃了一个手抓饼,片刻后就看见了周楷之的脸,今晚他也将在这里,奔向不知现在何处的周楷之的身边。 他和时针一起一圈一圈转着,脑袋里空空的,见到周楷之之后要说点什么,他没想好。 剩下最后五分钟时,他又紧张起来,浑身直打哆嗦,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一要见周楷之就狼狈得不能自已,可他又无处可逃了,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最终都会回到有周楷之的地方。 这不就是他所希望的吗? 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人找到,这个人还是周楷之,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钟声响起,戚然猛地站定。 雾气腾起的时候,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周楷之来接他了。 -------------------- 从戚然的视角看故事有没有完整一点 明天争取继续叭 第一百零三章 你之于我 待眼前雾气散尽,戚然发觉自己正站在街心公寓的客厅里。 暖白的灯光照在周楷之错愕的脸上,柔和明亮。 周楷之保持着一个往门口走的姿势,好像如果自己迟到一秒,他就会从这里走出去。 利整的大衣勾勒出他标准的肩角,他迟钝地转过身体,痴痴地望了自己几秒,眼眶倏地就红了。 一路紧绷的神经蓦地放松下来,戚然看着周楷之逐渐蓄满泪水的眼睛,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可他还是走了个形式,因为他发觉自己想东想西想了这么久,还没有确定周楷之是否也喜欢他。 “周楷之,我不想恨了……”他被自己颤抖到不行的声线吓了一跳,可还是坚持着问,“婚也不离了,你同意吗?” 周楷之怔怔站在原地,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找到戚然。 看到乱七八糟的衣柜,他第一反应是戚然走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想出去找找,可还没走出门就有了答案。 戚然就像一个礼物,猝不及防地送到了他的心上,还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听着可笑,眼泪却滚了下来。 “问我做什么?”他望着人说,“咱们家不是你说了算?” 戚然忽地顿住,呆呆地任泪水掉下来,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周楷之再也忍不住,走过去狠狠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周楷之几乎要把戚然揉碎在怀里,而戚然也渴望了很久,紧紧揪着周楷之大衣,恨不得永远和他贴在一起。 泪花被撞落,挂在周楷之的衣袖和前襟,戚然闻着周楷之的味道,哭得更猛更凶,周楷之双臂牢牢禁锢着戚然,轻轻晃他,抿着唇无声流泪。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了,戚然把自己重新埋进了周楷之的墓穴,和他躺在一起;而周楷之也终于等到了他挚爱的珍宝,再也不用担心戚然会跑掉。 他太幸福了,甚至十二万分庆幸自己是周楷之,曾经他怨过的、恨过的所有,全都化成感恩让他遇见戚然,不管好与不好,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愿想戚然,想他的宝贝。 戚然埋在周楷之胸前,眼泪止不住地冒,他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尽管从周楷之嘴里说出来的句子他都爱听,但这句尤其感人。 他呜呜哭了一会儿,杂七杂八的情绪全都被周楷之抱了出来,开始在周楷之怀里得了便宜卖乖。 “不是你先签的字?”他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鼻音。 周楷之也调整了下呼吸,对戚然的倒打一耙照单全收:“我的错,没领会领导的意思。”他吻了吻戚然的鬓角,从没认错认得如此舒坦。 两个台阶给戚然高高架起,戚然满意了,又反省起自己来,觉得周楷之并没有领会错,那时候的他的确是想离婚来着。 不管,总之现在不想了,他扯着周楷之后腰的衣料晃悠,又问分居计时怎么办,十分在意那些能危及到他婚姻的隐形炸弹。 谁料周楷之一鸣惊人:“我早就跟夏无前报停了。” “嗯?” 戚然猛地抬起头,周楷之眼里水润一片,笑意藏得很深:“在你刚搬回来的时候。” 戚然懵了,他一直以为周楷之傻乎乎的不懂他的意思,合着下手跟他一样早。 “你早都知道?”他震惊地问周楷之,泪珠还在不停掉,周楷之心疼地帮他擦着,温柔道,“只是想过,但不敢确定。” 戚然搬回来的借口太假了,就像和尚买梳子说要梳头一样假,他当然没信,可又猜不到那个真正的原因,其实也不能说猜不到,只是他不敢猜而已。 一直以来,他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不讨厌——让戚然不讨厌自己就够了,他不敢奢求什么喜欢。 但戚然很不安分,总在各个方面给他暗示,照顾他的饮食,关心他的身体,对他超过朋友范畴的举动不拒绝,久而久之,他的那点心思就又活络了,隔三差五就蹦跶一下。 桃园没逼问出来,他收敛了不少,今天中午没忍住又犯了毛病,以为又是竹篮打水,没想到这回,宝贝自己跳进了他的筐里。 “在丰师傅那我没看见你的骨灰,墓碑前你反应又那么大,我就隐约猜到一点。”周楷之说,“但我没信心会留住你。” 他眼波微动,看得戚然又要哭,果然是他想的那样,周楷之没胆子先迈一步。 可他没胆子追自己,还没胆子想一想他自己有多好吗? “胆小鬼。”他嘟囔一句,周楷之轻笑,吻上戚然的额头。 温热的唇点在额头上,让戚然瞬间热乎了全身,不知怎么他又开始细细地抖起来,好像被一个吻激活了,又好像在期待着些什么。 双唇又落在微肿的眼睛上,今晚这里流了太多的水,干涩得快要睁不开,戚然微扬着头,受洗一般虔诚地迎接周楷之的吻。 热度又来到鼻尖,脸颊和耳畔,戚然抖得愈发厉害,抓着周楷之腰侧的手都快没力了,周楷之发觉了他的不对,离开他,问他怎么了。 “你从哪来的?一晚上都干嘛了?”周楷之摸了摸戚然的头和脸,不烫,没有发烧,他又握了握戚然的手,却发现冰凉一片,怪不得哆嗦成这样。 他赶忙脱下大衣把人裹好了,戚然被他包得只露个脑袋,还傻乎乎仰个头盯着周楷之瞧,周楷之见他没理自己,搓了搓怀里的人又问了一遍。 “江边。”戚然偏了偏目光,周楷之惊讶,“你在江边待了一晚上?下班就去了?也没吃饭?” 周楷之问一句,戚然就点一下头,难得的乖样子却把周楷之气够呛:“吹一晚上冷风你不要命了?灵魂也会感冒的知不知道?” 刚说开就会冲自己龇牙了,戚然瞅着周楷之皱着眉的样子暗自偷乐。 “我没感冒。”他像个熊孩子在狡辩。 “都抖成这样了还说没感冒!”周楷之心疼得不行,嘴上发狠,眼睛四处寻摸着厚衣服毯子想给戚然盖上,心里想着给戚然煮点姜汤什么的去去寒。 “我真没事。”戚然挂着泪痕嬉皮笑脸,“我抖不是因为感冒。” 周楷之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戚然静静望了他几秒,抬起下巴贴住了周楷之的唇。 然后他很快就退了回去,狡黠地眨了眨眼,说:“是在等这个。” 周楷之再一次没抓对重点,他无奈笑着认了错,低头吻住了戚然。 这是他们在醴城的第二个吻,却是在清醒状态下的第一个,戚然激动极了,虽然被包成了一个蚕,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抽出双手,攥住周楷之衣领把人往下带了带。 舌尖很自然地纠缠在一起,周楷之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温柔,轻轻勾挑,痒得令戚然想笑。戚然含着他两片唇,爱惜地又舔又咬,他还记得上次他把人咬狠了,满嘴都是小口子,周楷之一句话没说还继续纵容他作恶,他想也许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无法离开这个人了。 黏黏糊糊的声音听得戚然耳热,他呼吸加重,踮起脚从周楷之那汲取氧气,周楷之也自顾不暇,零乱的心跳出卖了他,手在戚然身上东一下西一下地摸,在找什么地方能碰到戚然的身体,只怪他作茧自缚,谁让他把戚然包得那样严实,自己想下嘴都没地方叮。 他气乎乎地将戚然横抱起来,像抱着一个准备好被临幸的妃子,他径直把人带进卧室,放到柔软的双人大床上,然后大手一挥扯掉了自己的大衣,扑上去覆在戚然身上。 墨绿色的床单衬得戚然双颊洁白,眼仁黝黑黝黑的,望着周楷之的时候专注又动人,像是生来只听周楷之的话。 可周楷之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要戚然肯在他眼前,他就愿意做其一生追随的仆从。 他轻轻抚摸着戚然的眼角,用沉郁的祈祷一般的声音对戚然说:“我爱你。” -------------------- 困死我了 最近又要忙,更新可能会慢,尽量隔天一更吧 第一百零四章 一吻封缄 戚然又流泪了。 他本来已经哭得失了力气,周楷之却还在不停招惹他。 “真烦你……”他偏着头抱怨,泪珠洇湿了床单。 周楷之低头亲他的脖子,扯低衣领舔上他锁骨,戚然分了心,瘪着嘴巴主动迎合,又眼泪汪汪的,一副被强迫的可怜样。 “别急。”周楷之粗喘着抬起头说,“马上就让你爱我。” 外套、上衣、裤子,一件件飞落在大床旁的地板上,戚然躺着被周楷之剥得仅剩一条内裤,鼓鼓的,里面已经半勃了。 周楷之光着上身跪在戚然腿间,抬起他的右腿,顺着腿根吻到膝盖,逐渐靠近戴着脚镣的脚踝。 快闪的红灯映出了周楷之眸底的欲色,他视线抓着戚然,手指顺畅地解开了粉色脚镣的腕带。 精巧的枷锁被抛到床沿,弹了一下又摔到地上,明明身下还遮着寸缕,可戚然却像真正被扒光了一样,血管里沸腾着情动,脚腕薄薄的皮肤根本招架不住周楷之的舔吻,很快就全硬了。 他身体小幅度扭动,另一条腿难耐地蹭着周楷之裤腰,脚趾勾扯腰带,还不安分地往中间磨了磨,周楷之被刺激得呼吸一滞,迅速把自己脱光,抱着戚然进了浴室。 湿气弥漫,雾气氤氲,浴缸里的水不停从边缘溢出,将地面淋了个透。浴缸尾部的边沿,一只脚搭在上面,带着被热水泡红的潮热,脚趾偶尔难耐地蜷缩,又张开。 过了一会儿,一只湿淋淋的手破水而出,抓着浴缸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湿滑的白瓷被他搓出了响,很快又被另一只大手捉住,强硬地塞回了水里。 到底还是怕戚然受凉,周楷之强行让戚然泡了个热水澡,他在背后抱着人,感觉到戚然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升高,手指探进体内的过程也越来越顺利,他转头含着戚然的耳朵,告诉他自己想进去。 戚然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他自己也想得不行,周楷之扩张的时候,他的手一直背在身后,沿着周楷之的形状摸,和他第一次摸到的手感一样,大小、长度都比自己的强,那时候他气疯了,不甘心爷们儿的雄风被别人比下去,可现在他却有些小庆幸。 不过也正是这种庆幸的心理,让他有了一丝丝犹豫。 他不是计划要操周楷之的吗? 怎么自动就找准了位置? 肯定是薛思逸的锅,上了他一回身就没落着好,搞得他猛1的身份都差点丢了! 不行!得捡回来! “嗯?不给吗?” 周楷之还在他耳边求欢,戚然被热气蒸得晕晕乎乎,还不忘死守着城门,他乱着呼吸艰难开口:“不,这回得我干你。” 身后的人顿了一秒,很快轻笑一声:“哦,好啊。” 没想到周楷之这么顺利就被他说服了,戚然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可还没来得及雀跃,周楷之还未抽出的手指就往他体内又探了几分,在深处轻轻勾了他一下。 “呃呜!”戚然猛一个激灵,差点被快感击穿,而周楷之不退反进,顽劣地继续刺激,这下戚然彻底瘫软投降,虚握着周楷之的手直求饶。 “还要么?”周楷之坏笑着问,戚然被弄得浑身舒爽,冷不丁一停下来身体里又感到一股空虚,周楷之这么问他,他想都没想就嗯了一声。 “要我么?”周楷之顺着路子套人,戚然被捕兽夹上诱人的奶酪馋坏了神志,只好流着口水跳了进去。 戚然:“要、要你,快进来。” 这回就先不做猛1了,爽完这顿以后再说吧。 周楷之遵照领导的指示,抽出手指,缓缓将自己送了进去。 之前强烈的快感太过唬人,再加上有了薛思逸的那两段经历,让戚然心理上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老手,可事实上他却是第一次做这事儿,周楷之刚一进来他就被疼痛砸清醒了,开始嗷嗷喊疼。 “轻点儿……好大啊……”戚然抓着周楷之小臂,不好着力又攀上浴缸边缘,表情痛苦凝重。 周楷之承认,他刚进的那一下的确是有点狠了,水没有润滑剂顺畅,戚然又是头一回尝这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他忍着冲撞的欲望缓缓抽动,等戚然慢慢适应,一点一点将他全部吞掉。 毕竟曾经被开发过,戚然的意识主导身体,很快就将周楷之含了个彻底,粗圆的头部在他体内存在感极强,牢牢顶着他的敏感点,到处都麻痒一片。 “动一动。”他捏了捏周楷之手掌,发放许可令。 周楷之早都等不及,钳着戚然的腰抽送起来。 温热的水面瞬间沸腾,溅出大量水花,罪魁祸首的两个人玩得忘我,颠簸得如同清河上的小舟,磕磕绊绊,最终搁浅在浅淡的水湾。 水凉了,周楷之又把戚然拉起来,站在花洒下从他背后操他,戚然被按在砖壁上,胳膊被拉高,前面撞在墙上又痛又凉的,后面又重又热,快要将他折磨疯。 周楷之一碰到戚然就刹不住车,现在是完整的真实的戚然,彻彻底底属于他的戚然,想到这一点他就更加控制不住,锁着人就往狠了弄。 两瓣浑圆夹着他的下身吞吐,这画面太过刺激,他上手用力捏了一把臀肉,肥嫩的触感好极了,贪婪地又捏又揉,牙齿叼着戚然后脖颈,按着他挺身耸动。 过了最了不得的那股劲儿之后,他才神明复清,想起戚然的处境来。 戚然被瓷砖硌得哪儿都痛,两腿并都并不拢,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他慢慢抽出自己,把戚然简单冲洗干净,用浴巾裹了带出浴室,重新倒进大床里。 床单干燥温暖,房间空气清新,戚然才像活过来一般,体力也恢复了,开始对着周楷之张牙舞爪,把人推到床头壁咚,长腿一迈跨在周楷之身上,浴巾松松散散,假模假式地压制。 他没别的诉求,就是想和周楷之撒撒娇,可能是习惯了和周楷之这么相处,所以无论做什么,在哪里,他都喜欢看周楷之对他既包容又宠溺的样子,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周楷之就好像他的一个小家,回来了就可以换掉正经的衣衫,什么都不穿也可以,想跑就跑,想跳就跳,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而周楷之也懂他,对于他的各种节目一眼就看透,乐得配合他的表演。周楷之一边附和着,一边偷偷扯开早已遮不住什么的浴巾,手指轻轻蹭着戚然的皮肤,撩拨他稀疏的毛发。 戚然十分不禁逗,几个来回就败下阵来,上身软得几乎要缩到一起,下面却翘得老高,不断吐着水。 他又准备好了,臀缝中的小口一张一合,这次不等周楷之问他,他就自己扶稳坐好,乖乖上路了。 发车前,周楷之颠了他一下,盯着他的眼睛问:“要关灯吗?” 戚然怔怔地望回去。 周楷之容貌英俊,轮廓尚好,端正的五官恰好长成了他心悦的模样,柔和的灯光将他的皮肤映得发白发亮,眉眼却浓黑深邃,一如他初见那般。 而这一次,他却轻轻俯下身,吻住了他的爱人。 -------------------- 诶我咋又更了呢?宸羽的嘴骗人的鬼。 这可能是最后一辆车了(不出意外的话),但离完结还有一段距离,闭站之前肯定是完结不了的了,到时候我会在微博和长佩上一起更,都是不会锁的那种了,不用关注就能看。 爱大家!! 第一百零五章 指尖烟疤 凌晨三点,戚然的脑袋总算在天亮之前沾上了枕头。 周楷之出完力,将戚然伺候得妥妥帖帖,替人洗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衣躺进被窝,自己清理干净浴室,又把一地衣物叠好放到一旁,才熄了顶灯上了床。 “周楷之我发现你进步了。”戚然懒洋洋睨着他说,“在做家务这方面。” 周楷之笑笑:“跟你学的。” 他把枕头垫在背后靠坐着,拧暗了点床头的小灯,又往戚然那边凑了凑,胳膊绕过戚然头顶。戚然也离周楷之近了些,枕在周楷之胸口附近,胳膊搭在周楷之肚子上。 “你不困啊?”戚然累得眼皮直打架,见周楷之还一副不打算睡的样子,微微嗅了嗅他,想闻闻这身体是不是还有股曲遨味儿。 周楷之轻拨着戚然的头发:“睡不着。” 这一宿跟做梦似的,戚然突然出现,戚然表白,戚然主动吻他,幸福连珠炮似的一个接一个击中他,让他现在还没回过神。 虽然昨天他俩的睡姿和现在挺类似,但今天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戚然已经是他的人了,他想下手下嘴完全不用担心这人会炸。 想到这,他就当即实践,照着戚然头顶吧唧一口。 “嗯?”戚然迷迷瞪瞪朝他瞟过来,周楷之见不得戚然乖,一乖他就更想欺负,但见戚然累成这样又不忍心祸害了,亲亲他让他安心睡。 “不……”戚然撑着眼皮强打精神,“陪你。” 周楷之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关了灯搂着戚然躺下。 被窝被戚然睡得暖烘烘的,周楷之贪恋不已,他把被子包成一个襁褓,还不忘给戚然口鼻露出点缝隙呼吸,他们俩就像新生的连体婴,气息相融相交。 很快,戚然就陷入了酣眠,周楷之在黑暗中瞪了会儿眼睛,觉得肺部有点发痒。 他咳了一下,症状没缓解反倒让戚然气息停了停。 片刻后,戚然重新打起小呼噜,周楷之动了动姿势想缓口气,肺部的不适又涌上来了。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像是一种陌生的、想要某种东西缓解的愁绪感,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大脑给了他答案。 他想抽烟。 烟这个东西周楷之只在曲遨身上尝过一次,没想到对方身体的习惯竟被自己沿袭回了醴城,这可能吗? 可他根本没有时间分析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想抽烟时,已经浑身叫嚣着渴望尼古丁,而当他再次纠结是忍过这一阵还是下楼去买一包时,猛地想到自己大衣兜里就有半包黄鹤楼。 那还是他同事怕媳妇发现自己在单位偷偷抽烟,藏在他那儿的,好巧不巧今晚让他心想事成了。 万事俱备,心头那点躁动就更甚,周楷之看了看怀里睡着的人,轻轻松开手臂,把戚然放平了,被子给他盖好,自己则慢慢撑起身,打算下床干坏事。 他悄悄下地,拖鞋都没敢穿,一步一步往自己大衣旁边挪,刚才是他叠的衣服,小件衣物在上,外套卫衣之类的大件都被压在最底下,他弓着身子一下下搬,拎起自己大衣直起身,掏兜前心虚地回头往床上看了一眼。 戚然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呼吸轻了许多,他决定速战速决,掏出烟盒扔掉大衣,继续鸟悄往厕所去。 “干嘛呢?” 戚然的声音突然响起,周楷之吓了一跳,僵在原地没敢动。 戚然爬起来拧亮了小灯,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后,睡意全没了。 周楷之手上捏着金色烟盒,正在往厕所的方向走。 “这是要去哪啊?”他看着周楷之问。 一向规矩的周楷之头一回干坏事儿就被抓包,谎也不会撒,戚然问啥就答啥。 “厕所。” “去厕所干嘛?” “……来一根儿。”他晃了晃手里的烟盒,“突然想了。” 戚然倒没生气,只是不知道周楷之什么时候染上的烟瘾,他想到和周楷之在车上那次,猜想大概是那时候学会的吧。 他拍了拍床:“要抽在这抽,我看着你,就一根不许多。” 面对如此宽和的戚然,周楷之竟然有些不适应:“真的?” 见戚然点了点头,他反倒关心起对方来:“我还是出去吧,怕熏着你。” “我不怕。”戚然说,“开点窗就行。” 周楷之哎一声,抽出根烟和打火机,把剩下的揣回衣兜里,又把窗子开了条缝,掀开被子跳上了床。 “哎呦轻点儿。”戚然被他颠得直蹦,无奈把枕头往床边挪了挪,靠在上面,与周楷之保持一个说远又不远的距离,脚丫踩着周楷之大腿。 他看着周楷之生疏地点燃了香烟的末端,没什么把握地吸了一口。 刚才他本来都睡着了,周楷之给他放到一边的动作又给他弄醒了,之后耳边就一直窸窸窣窣,直到捉到捣蛋的鬼,他才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烟瘾犯了,不抽不行。 想干什么就干吧,反正在醴城也没那么多说道,他想。 周楷之偏开头吐了口烟,身体里那点郁气才逐渐散了,也真是奇怪,还阳一趟竟然还染上一项恶习,他盯着前端那点火光,有点进入贤者时间。 这时戚然问他:“哪来的烟?” “同事藏我这儿的。”他又吸了一口,“怕他媳妇发现。” “那你就不怕你媳妇发现?”戚然顺口接,接完才觉得不太对。 周楷之笑了,扭头看着他说:“怕,我媳妇可比他媳妇厉害多了。” 戚然红着脸蹬了他一下,果然睡眠不足容易影响嘴巴。 烟灰弯弯欲折,周楷之这才想起抽烟需要烟灰缸,他夹着烟对着地板,尽量不让烟灰落到被子上,同时转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接一下,结果翻到一摞信封和一个眼熟的铁盒。 自己装糖球的那个盒子,之前给戚然了,原来一直被他放在这里。 周楷之把它拿出来,打算用它接灰。 “里面还有糖呢。”戚然自是不乐意,但烟灰摇摇欲坠,落哪儿都不好打理,戚然只好把剩下的糖都倒在一张纸巾上包好,把糖盒贡献了出去。 “用完给你洗干净。”周楷之越来越像个爱耍赖皮的丈夫,夹着烟弹了弹。 “送你的糖怎么不吃?”他惬意地靠着后面,问戚然。 戚然仔细包着纸包,生怕糖上沾上纸屑:“不想吃太快。” 雾丝悠悠地从火星处往上冒,周楷之静静瞧着戚然,说:“吃吧,吃完还有。” 戚然戳着糖球嗯了一声,当初周楷之给他糖时说的那句都给你了,原来不光是一整盒都给他的意思,大概以后周楷之收到的每一盒糖,最终都会成为戚然独享。 烟燃到一半,周楷之忽然想起什么,叼着烟转身在抽屉里翻了翻,取出了那摞深粉色的信。 总共大概有十几张,戚然一见那颜色,挺身扑过来就想抢:“别看!” 然而他抢也抢不全乎,周楷之解救出其中一封,夹着烟打开了,里面内容是熟悉的,就是他和戚然这一世的交集,这回是从戚然的视角写的,所以这些应该是戚然去千丝局询问的结果。 戚然埋在被子里,怀里压着好几张信封,可有一封还是被周楷之看到了,这些都是他之前自己一个人跑千丝局查出来的,内容不重要,就是为了看颜色。 那段时间他就靠这个颜色度过了没有周楷之的好多个夜晚,睡前要看,半夜醒了还要看,就好像周楷之睡在了他的抽屉里,他从没想过这些信若是有一天被周楷之发现了会怎样,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一点理由都没有。 好在周楷之并没有问他信封的问题,而是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戚然更回答不上来,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可能是周楷之同意离婚的时候,又或者更早,他想不出答案,只好反问回去。 谁知周楷之只是想了一会儿就说:“你戴上电子脚镣的那天。” 戚然愣了一瞬,满脸通红地骂他:“老色批。” 终于只剩个烟屁股,周楷之吐掉最后一口,折好信纸装进信封,吓唬戚然说这张他要留着,以后也要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下。 戚然脸皮都丢尽了,发誓要把失去的抢回来,他跪在床上去抓,周楷之一手扬得高高的,另一手怕他摔了拦着他的胸口,却忘了夹着的烟头还没灭掉。 “啊!” 指尖被烫了一下,戚然缩回手甩了甩,周楷之忙去看他,“疼吗?怪我。” 他抓着戚然手指不停吹气,那里已经肉眼可见有了一处红痕。 “疼。”戚然有一说一,周楷之亲了亲他,把烟屁股掉了个个儿让戚然拿着,自己伸出右手,摊开手掌。 “来。”他勾勾手指,“我陪你疼。” 戚然想让他别犯二,却被周楷之的目光吸住了没再动。 他垂下眼,把火星按灭在周楷之掌心。 周楷之皱了皱眉,捏住戚然的手吻了他。 -------------------- 这两人多甜都不算甜 第一百零六章 斯文败类 日子被寒风一页页吹过,当枝头最后一枚叶子飘落的时候,醴城下雪了。 白色的绒花从天而降,堆在屋顶和路旁,没一会儿,就把城市镶上了一层白边。 过去戚然一个人过得很糙,每个季节都固定那么几件衣服,没比刁小雨“富裕”到哪去,冬天再冷也就一件羽绒服一双棉鞋,冻狠了就缩着膀子,看起来十分营养不良。 现在到了醴城他还是这习惯,每天出门前依旧套上外套就要走,只是还没等他到门口,脖子就被周楷之套住了。 “又忘了?” 周楷之靠近他,柔软的羊毛围巾护住了他的下巴和胸口,连半只耳朵都埋了进去,周楷之整理得仔仔细细,戚然瞄着他,觉得天气这么热,根本就用不着围巾。 “好啦!”戚然晃晃肩膀,他快热死了,待不住想往外跑,周楷之这时捉住他,要给他强行扣上个耳包。 “这什么玩意儿?”戚然躲着惊叫道。 这耳包是周楷之特意为戚然买的,戚然不爱戴帽子,周楷之怕他冻伤了耳朵,就觉得耳包合适。款式也可爱,一左一右两个熊猫脑袋,毛茸茸的特好看。 谁知道戚然死活就是不戴。 “不要!一点也不爷们儿!” 周楷之:“耳包就是为了保暖,又不是耍酷,赶紧戴上!” “那你也选个男人用的啊,这不是给小孩的吗?”戚然歪着身子吱哇乱叫,“你把这退了,换个加特林的,或者奥特曼的!” “我给你换个飞机杯的,哪那么多事儿!”周楷之二话不说给人控制住,强制执行了。 “周楷之你不服管——!” 飘着冬雪的人行道上,周楷之戴着厚厚的手套牵着戚然走着,他心情颇好,肩膀落了一层薄雪也不在意。他弯着眼角看向旁边的人,两个圆咕隆咚的熊猫头中间,是戚然皱成包子褶的脸。 “戴都戴了,这不也没人笑话你么?”周楷之憋着乐,晃了晃戚然的手,“别噘嘴了,笑一个。” 戚然酷哥形象大丧失,烦死周楷之了,没注意自己的耳朵一点也没挨冻,他白了周楷之一眼,没能把周楷之的大脸白走,敷衍地咧了咧嘴。 周楷之乐得肩膀直抖,这是他在醴城过的第四个冬天,却觉得和春天一样暖。 快到戚然工作的监狱门口了,他们即将分别。 尽管每天早晨都是如此,但周楷之还是迟迟不愿放手。 他隔着两层手套捏了捏戚然,欺身凑到其中一个熊猫脑袋旁边,说:“今晚想去哪?” 他刚问完,一路静音的戚然蓦地炸了毛:“周楷之你再敢——”他愤愤指着人,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威胁,“我说了不行,你别做梦!” 周楷之直起身,得意道:“你说了不算。” “周楷之!”戚然急了,包子褶抻平涨红,还偏偏拿周楷之没辙,“警告你啊给我乖乖回家,我还没好呢!” 他想用自己威胁,以为周楷之能有点人性,谁料这人却油盐不进,一脸蔫坏:“那就不用后面呗……” 他用厚手套蹭了下戚然的嘴唇,戚然猛一口咬上去,被周楷之迅速躲掉:“诶?你是小狗么?” “我是你爹!” 戚然气得直爆粗,因为动作大,熊猫耳包歪掉了,他胡乱扶了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继续朝周楷之吹胡子瞪眼。 “晚上下班我要是没看见你回来,我就亲自去你学校接你。乖——儿——子——” 他故意把后面三个字拉得很长,周楷之听完果然严肃起来,戚然自认为这招见了效,满意地挺胸抬头,拍了拍周楷之肩膀,转身上班去了。 然而当到了周楷之的下班时间,他却没有按时回家,戚然又气又羞,气势汹汹地杀到学校,结果门卫告诉他,学校早都关门了,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他只好走到大道上等,周楷之的电话又是熟悉的占线,他气笑了,无奈地垂下肩膀,等着对方恶劣地召唤。 十二点,雾气把他送到了一间陌生的教室里。 周楷之这时从背后抱住他,嗅他耳朵后面的味道:“你洗过澡了?” 戚然头皮炸了,前几次再过分也都还算是私人空间,这次竟然在公共场合,周楷之又把内裤当帽子戴了吧? “周楷之,你个斯文败类!”戚然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自从在一起之后,周楷之就像脱缰的野马,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发情,也不知道谁给他提的这个醒,利用闪现找地方打野炮,周楷之的办公室、租来的车里、江边的帐篷……这回又教室,他到底还要玩多少花样? “我说的话不好使是吧?”他压低了声音骂人,生怕惹来保安。 “好使啊,你不是想来接我吗?”周楷之顶他,在黑暗中犯着浑,“给你个机会。” 偌大的阶梯教室,座位呈扇形从低到高排布,前方中间一点,是一张宽大的讲台,戚然双手撑在上面,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在做一场严肃的演讲。 只是这场演讲他的状态不太好,双颊绯红,双腿发软,眼睛迷离得要睁不开,讲台底下还总有人在给他捣乱,可他跑也跑不掉了,裤子堆在了他的脚腕,一跑就会被绊倒。 如果有观众的话,他们可能会听到一些皮肤的摩擦声,快频率的水声,偶尔的干呕声,以及一个人不太规律的呼吸,就是听不见演讲稿的内容。 “周……楷之你……是我……儿子……呃!” 这可能是演讲稿的题目吧,或者是正文,因为戚然很快就趴在了讲台上,没一会儿,另一个人从讲台底下钻了出来,贴在戚然耳边说了句什么 “滚!” 这句是结尾。 后面不知道又发生些什么了,总之戚然忽然没了踪迹,讲台上又只剩下周楷之一个人了。 当天半夜,用光了两瓶水漱口的戚然在教室里给了周楷之一顿毒打。 第二天半夜,体力恢复的戚然在某酒吧的厕所里赏了周楷之一套咏春。 …… 第N天半夜,喘息平复戚然将周楷之从公园的蘑菇屋里踹了出去。 戚然整理好裤腰,裹着大衣往家走,丝毫不管周楷之死活。 周楷之厚脸皮追上他,餍足地亲了他一口,把人揽在怀里替他挡冷风。 “快过年了。”周楷之望着远方来了句。 戚然:“嗯,真快。” “今年和我一起过吧?” “不和你过我还能去哪?问些废话……” -------------------- 周老师说了五个字,能猜到吗? 后天见哦 第一百零七章 农历新年 腊月三十,醴城灵魂小分队一早就约好要在这天吃顿团圆饭。 和往年的冷清不同,今年参与人数呈爆发式增长,从周楷之自己,扩大到以警察夏无前为首,以戚然周楷之、阿鹃石头为核心成员的年夜饭聚餐团伙。 饭在晚上吃,白天该上班还得上班,戚然依旧按时按点,守好节前最后一班岗。他早上给周楷之包了点饺子吃,临走时又用保温袋装了两大盒,叫周楷之帮他拎着。 “给曲遨他们俩?”周楷之学校早都放了假,闲来无事就送戚然上班。 “嗯。”戚然点点头。 曲遨和薛思逸的牢房都做不了饭,吃东西一直都是监狱给配餐,基本都是糊弄的饮食,过年过节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他一早就想给这两人带点饺子了,周楷之今早都属于沾光。 “戚然同学品质优良,用过的东西还都能念着好。”周楷之像评价自己学生似的,给戚然打批语,戚然斜着眼瞅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估计以后我的待遇也不能差。”周楷之骄傲道。 “哎周楷之。”戚然叫他。 “嗯?” “你以前都是装的吧?” “什么?” “就那些温柔啊,儒雅啊,跟我说话都得挑着词的谨慎啊,怎么在一起之后都没了呢?”戚然早就发现了,以前周楷之和他共处一室还能看看书喝喝茶,搞一搞知识分子的端庄,现在可倒好,只要他们俩搁一块儿周楷之就要挨着他,自己打个游戏身上都得缠个一米八几的活物。 不得不说,很烦。 他朝周楷之伸手:“你把以前的周楷之还我!”现在的周楷之就是个野驴+流氓,他要退货。 谁料他说完,周楷之就立竿见影地变了个人,嘴巴闭上了,只用眼睛温温柔柔地看他。 到了监狱门口周楷之也没再出声,戚然和他拜拜他也只是点点头,这样戚然反倒不适应了,还是想和周楷之你来我往地斗嘴,于是他扯了扯周楷之的袖子说算了算了,变回来吧。 周楷之什么也没说,给了戚然一个拥抱。 “饺子生不生?”戚然突然听见这么一句。 待他反应过来,老流氓早都跑出八丈远,一个“滚”字在喉头酝酿一番,到底被他无奈地笑没了。 万人监狱除了行刑是准时的,其余待遇一律没个准。 说是给配家政收拾卫生,可八百年才能轮到一回;送餐也是,除了特殊犯人,其他人都得听天由命,有的吃已经是幸运了。 当戚然把一盒饺子递给薛思逸时,从他怔愣的表情里,就知道他在意外今天为啥会送得不仅早,而且还质量高。 “新年加餐,每个人都有。”戚然找了个借口,怕他不信还特意指了指车上的另一盒。 薛思逸愣了会儿抬起头,红着眼给戚然鞠了一躬:“谢谢,也祝您新年快乐。” 曲遨那边也是一样,只不过接过饺子又看了戚然一会儿,才点头道谢。 年夜饭在某个餐厅的顶楼进行,地点是阿鹃选的,包厢里有个大露台方便看烟花,阿鹃种草了好久,终于趁着这次机会一举拿下。 戚然和周楷之到的时候,其余三人已经落了座,桌上摆着两道冷盘,石头在给大家分碗筷,而阿鹃正在和夏无前打嘴架。 “你不是说提你好使吗?我说了夏警官,结果人家根本不认!”阿鹃说。 “那是她不敢认!”夏无前跳脚,“上次帮着市场局扫街,就她们家不配合,就那老板娘跟个母夜叉似的,当街撒泼,最后还不是我给治得服服帖帖——” “你怎么治的,讲来听听?”周楷之推门进来,戚然跟在后面,给了夏无前一个“静静看你装逼”的眼神。 众人:“周老师!” 石头:“师父快坐,就等你们俩了。” 戚然胡撸了下石头的头发,老父亲般欣慰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周楷之脱了大衣,又去接戚然的外套,全都板正地挂上衣架后,又挽起衬衣袖子给戚然烫餐具,戚然边看边挑刺,指挥周楷之把边边角角也要照顾到,烫完还得把水渍擦干净,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少爷。 两人鼓鼓叨叨半天,再一抬头,发现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们。 “周老师,你怎么对戚然这么好呀?”阿鹃单手托腮,冲着周楷之眨眼睛。 周楷之瞥她一眼,懒得理她的阴阳怪气,他和戚然的事儿早都被传遍了,阿鹃这么问纯属是为了磕碜他。 那边的夏无前迅速接话:“那肯定是因为咱们戚然有礼貌、脾气好,聪明伶俐又可爱,对吧周老师?” 他问的是周楷之,却朝戚然抬了抬下巴,戚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石头坐在四人中间,左看看,又看看,突然来了句:“你们说的这是我师父吗?” 阿鹃和夏无前憋不住笑,戚然恼羞成怒弹了石头一个脑瓜崩。 周楷之淡定擦着碗筷,回道:“怎么不是?” 空气安静了一秒,突然爆发出一阵群嘲。 “哎呦快听听欸,这是我们冷静自持的周老师能说出来的话吗?”阿鹃激动得直扯裙子。 石头则连连捶腿:“开窍了开窍了!师父你真牛逼!” 夏无前一只胳膊挎着椅背,不停拍手:“不错子不错子,周老师眼神可真好!” 在铺天盖地的起哄声中,戚然耳朵通红,彻底被嘲得没了脾气,只好夺过干净的碗筷,叫周楷之闭嘴。 好菜陆陆续续上来了,阿鹃和夏无前继续刚才没吵完的架,戚然这才知道这顿饭周楷之是出了一半资的。 “要不是周老师赞助我一半,你还真就坐不到这里。”阿鹃说。 “我帮你找了人你自己没搞定!”夏无前不服,掏出手机给阿鹃展示,“通话记录为证,我真让她给打折了!” 这时服务员端了两个盘子进来,被夏无前捉住一通质问,结果服务员只是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阿鹃占了上风,洋洋得意,夏无前气得冲出包房,嚷嚷着要找老板娘理论个明白。 “你们俩到底在吵什么?”戚然问阿鹃,即使他听完了全程,也没搞明白前因后果。 “就是夏无前跟我说这家店的老板娘他熟,我让他帮我打个招呼少收点定金,结果我一来,老板娘说压根不认识他。”阿鹃趁夏无前不在使劲吐槽,“还是周老师帮我交了另一半定金,要不这间就被别人抢了。” “那你干嘛还交一半?”戚然问周楷之,“全付了不行吗?还让人家女生花钱。” “是她们两口子不让。”周楷之说。 石头这时也说:“没错师父,周老师有这个意思,是我们没让,因为这顿饭我们想请客的。” “我们俩就要结婚了。”阿鹃看了眼石头,说,“趁着过年想请大家吃个饭。” 戚然想起周楷之和他说过,石头阿鹃感情稳定,前一阵子刚刚求过婚,很快就要举行婚礼。 “恭喜恭喜!”戚然想举个杯,结果发现杯子里没东西,只好抱了抱拳,“婚礼什么时候?” “谢谢。年后吧,日子还没定,上个月我们刚跟家里人托完梦,家里正给我们张罗呢。”阿鹃今天穿了一身红色长裙,衬得她整个人气色十足,满满都是幸福感。 “真好。”戚然笑笑,由衷替他们俩高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祝你们永远幸福!” “谢谢师父!”石头揽着阿鹃的肩膀说,“也祝你和周老师永结同心。” 戚然看向周楷之,周楷之笑着和对面说谢谢,却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这时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夏无前一改刚才的激动样,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座位,他眼神直了一会儿,然后搓搓鼻子,拿起筷子示意大家开餐。 “嘿,你还真不客气。”阿鹃让夏无前给大家倒酒,当作是他擅自离席的惩罚。 共同举杯的时候,夏无前率先闷了一杯。 “遇到什么事儿了你?”这人出去一趟就不太对劲儿,戚然有点担心。 “不用管他。”阿鹃干掉一杯,挡着嘴巴和戚然周楷之对口型:老板娘好看。 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个S型身材,戚然和周楷之就都懂了。 这家餐厅菜色靓丽,味道也适口,最主要的是量还大,他们只点了六道菜,桌子就被占得满满登登,吃过两轮还剩一大半。 周楷之放下筷子,给戚然开了罐可乐,戚然难得一回不用自己做饭,吃得热火朝天,额头都冒了点汗。 “好吃么?”周楷之给他一张纸巾,盯着那点汗珠瞧。 “嗯,还行吧。”戚然喝了口可乐,“你觉得呢,好吃吗?” 周楷之:“一般,照你差点儿。” “那还用说,老子厨神转世!” 没说两句,喝得酩酊大醉的夏无前就凑到了他俩跟前,抱着个酒瓶跟酒杯,见着他俩就开始咕嘟咕嘟倒酒。 “周老师,我敬你!”夏无前举着酒杯,舌头直打结,“我谢谢……你让我改头换面……重获新生!”说完就要往嘴里送。 阿鹃在对面嚷着:“周老师快别让他喝了!”石头喝点酒也晕晕乎乎,但还想着要去扶人。 周楷之拿掉他的酒杯,又要去夺酒瓶,夏无前不乐意,抱着酒瓶闭着眼,死活就是不撒手。 “无前别喝了,喝多了难受。”戚然拍了拍他的脸,夏无前懒洋洋睁开眼,看见戚然笑起来,“戚然,戚然!”叫了两声,又开始小声啜泣。 “真羡慕你们……都有家了……”他本来是装委屈,结果说着说着真委屈上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一个个本来都老死不相往来的,现在恨不得见天儿连在一起。”他抽抽搭搭,眼泪汪汪地扫过这屋子里的四个人,“还有新来的那一对儿,怎么你们都流行在监狱里谈恋爱吗?” 听到这,戚然敏感起来,他不知道曲遨薛思逸的负责警察是谁,但夏无前这么一说,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新来的那对儿”很有可能指的就是他们俩。 结果果然被他猜中了。 夏无前说,接到薛思逸之后他直接就给人送进了监狱,而曲遨那边他们则费了点功夫审讯。 他们给曲遨讲明了如果选择自杀,后面将迎来什么样的惩罚,毕竟有太多人入狱之后反咬警察一口,他们只好一五一十给对方交代清楚,甚至还会根据具体情况诱导他们选择他杀,这样处理起来就会简单得多。 可曲遨偏偏选了自杀,还提出一个要求——牢房必须在薛思逸隔壁。 入狱之后,曲遨除了提出工作申请,没闹过一次。 而他们俩,也成为了同批犯人里功德累积最快的两个人,应该很快就能获得奖励了。 “奖励是……行动范围吗?”戚然小心地问。 “嗯。”周楷之替夏无前答了,“按他们俩的功德算,受奖励的范围应该不小,但对他俩来说,只要迈出那道门就足够了。” 是啊,只要出了门,他们就能见到彼此。 戚然忽然很想哭,像是自己经历的苦有了回甘一样,他想象着两人见面的那一刻,真心为薛思逸感到幸福。 窗外有火线腾空蜿蜒而上,蓦地在夜色中炸开,屋内的人纷纷朝外望去,瞬间被美丽吸引了视线,他们四散而起,石头适时拉开推拉门,众人一起往露台上涌去。 夏无前喝蒙了,连滚带爬地冲出去看烟花,戚然怕他有危险,忙追上去抓着他,连外套也顾不上穿,周楷之只好替他拿着,自己也套上了大衣和围巾。 正要往露台走,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露台上,夏无前站在栏杆上,高高举着酒瓶对着烟花说话,礼炮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戚然也不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他用夏无前替自己挡着冷风,还是瑟瑟缩缩地快要冻僵了。 这时,他被罩进了一件温暖的羽绒服里,周楷之迅速给他穿上衣服,又把自己的围巾给他围上,从他背后紧紧抱着他。 戚然被周楷之和夏无前夹着,顿时暖和不少,他正想回头说话,周楷之却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了他面前。 他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这是一张三人合照的照片,照片上,丰师傅正襟危坐,旁边的刁小雨正面对镜头腼腆地笑着,简黎明则模糊成一个快影,明显是按完快门冲回去的样子,眼看就要倒在两人中间了,还不忘朝镜头比个耶。 照片的背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新年。 是刁小雨的字。 “简黎明刚寄来的。”周楷之轻声说。 寒风里,戚然又一次湿了眼眶,他在周楷之的拥抱里望向夜空,好想和夏无前一起大喊。 曾经的他无数次幻想过以后的夜晚,他笃定是仇恨满怀、孤枕难眠的,但如今却是他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的失去,却用得到满满地压住了,他有了朋友,有了挂念,有了对未来的憧憬,有了触手可及的爱人。 他什么都有了,而他身边的人,也正在或快或慢地拥有着。 真好。 -------------------- 我永远都爱这一晚 第一百零八章 缔结之喜 己亥年正月廿六,石头和阿鹃在醴城举行了婚礼。 据说,两方家人在收到他们各自的托梦后,凑在一起研究了几日,最终决定尊重逝者,择吉日为两个孩子办了冥婚。 婚礼当天,戚然、周楷之和夏无前作为伴郎团,被伴娘们折腾得团团转,直到把二位新人送到仪式现场,他们仨才倒出功夫拾掇自己。 洗手间里,周楷之顶着满脑袋的亮片给戚然抓头发,刚才他们用脸顶破保鲜膜,发型已经全乱了。 夏无前则在疯狂刷牙,早上堵门时他被哄着喝了两杯芥末饮料,一上午都觉得自己的嘴巴和后脑勺在刮穿堂风。 “咳咳……我去可呛死我了……”他狼狈地抬头,看见镜子里黏黏糊糊的两人,撇了撇嘴:“你们俩倒是岁月静好,可还记得负重前行的弟弟我?” 戚然专心帮周楷之揪着亮片,余光都没分给他一个:“别歪啊,手心手背选中的你,赖谁?” 伴娘团十分公正,通过游戏选出一个接受惩罚,但夏无前认定周戚二人必定是事先咬了耳朵,否则咋就他俩出手心,自己出了手背呢? “那叫心有灵犀。”周楷之放下手,离远了点瞧着戚然的头顶,话却对着夏无前说,“不信现在再来一把,肯定还是你输。” “我靠,来!”夏无前不信邪,撸袖子跃跃欲试。 正臭美的两人根本没看他,却在手心手背的口令后一齐伸出了手。 两个手背+夏无前一个人的手心,年轻警察当场抓狂,怒吼着冲出了洗手间。 “懂事儿。”戚然点点周楷之的手背,坏笑道。 头发上残留的细小金屑给周楷之添了些张扬的帅气,他将戚然搂近了点,碰了碰戚然的鼻子说:“夫唱妇随。” 戚然离远了些:“谁是夫?” 周楷之凑上去:“你。” 绿茵草坪被繁花装点,宾客簇拥的花毯尽头,阿鹃一袭白纱,和盛装的石头相对而立,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眼里全是对方。 “所以我愿意!”阿鹃笑着大声宣誓,带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戚然和周楷之使劲鼓着掌,目光跟着麦克风来到了石头身上。 然而刚握上话筒,石头就哽咽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激动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客人们高喊着要他别哭,阿鹃含着泪看他,司仪悄声问他要不要算了,他摆摆手拒绝,擦了擦湿漉漉的脸,望向阿鹃。 “有一个女孩,让我惦记了整整二十五年……” “……我从人间追到地下,今天,我终于把她娶回家了。” 石头一开口,戚然就湿了眼,而这些话的倾诉对象阿鹃,早已克制不住哭成了泪人。 “这双手我曾经放开过一次,我后悔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生生世世。”一番剖白感人至极,在场的人无不啜泣,可能不忍气氛太过悲戚,石头话锋一转,对着台下说:“我走了千丝局的后门儿,发现我和阿鹃还有三辈子的夫妻生活要过。” 全场大笑,继而欢呼着祝福起他们来,石头连连作揖道谢,阿鹃不好意思地挡住脸,场面一度滑稽得很。 戚然笑着去找周楷之的眼睛,发觉周楷之早已注视着他。 “别怕。”周楷之对他眨眼,“我们有五辈子。” 之后的扔捧花环节,周楷之本不许戚然去的,可戚然一个劲儿地跟他使眼色,手指还指着夏无前,周楷之就明白了,这是又想联手坏小夏警官一把。 也不能说是坏,接捧花是接福的事,是好事。周楷之按照戚然的指示把人一挤,洁白的栀子花球就直挺挺掉进了夏无前的怀里。 “我们请这位幸运的先生上台为新人送上祝福!” 夏无前一脸懵逼地走上台去,台下罪魁祸首的两人一齐朝他比了个赞。 仪式结束后,夏无前松了松领带,走出酒店大堂。 他靠在门口的石柱上松了口气,发现手上还拿着捧花,有点头疼。 “这玩意儿扔哪儿啊?” “夏警官。”一道熟悉的女声,夏无前抬起头,看见了之前被他“制服”的那个老板娘。 老板娘卷发黑裙,靠在一辆甲壳虫旁打量他:“那花不错,能送我吗?” 夏无前看了她一会儿,一扬手,花球被抛到了空中。 红色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了刻有阿鹃和石头两人名字的墓碑上。 垂在两侧的红绸迎风飘摆,轻轻拂过那涂满朱砂的红喜字,一时间,唢呐礼炮声四起,亲友们互相道贺,喜庆的氛围遍布山林。 接过两家给的喜钱之后,简黎明跟在师父后面,一起下了山。 半月前,他们接了邻村两户人家的委托,说要给自己已逝的孩子们办场冥婚。 这对苦命的鸳鸯生前因外界压力相约殉情,结果男方临阵脱逃,苟活了下来。可仅仅五日后,他却再一次投了湖,给了家人又一次打击。 孩子的极端选择让长辈们无不唏嘘,心痛后悔之余,恰好接到托梦,于是求到盛名在望的丰师傅,想要了却两个孩子乃至他们大人的一桩心愿。 去的时候还是大好的天光,回程日头就隐逸起来,白茫茫的天空蒙着一层灰。 路边滚着不少红色纸钱,简黎明淡淡瞧着,想起了他的戚然哥。 “这才应该叫冥婚。”他小声嘟囔,前面的丰亭没回头,却接上了他的话。 “万物都有它本来的道,只是有些人走歪了而已啊。” 简黎明快跑两步,他比师父年轻那么多,却还是跟不上他老人家的脚程。 “可是师父,你说他们两家早干什么了?人活着的时候不拦那么狠,不就没这么多事了。”简黎明年纪小,遇到事情总容易共情,“死了到来劲了,还有个屁用!” “有用。”丰亭稍稍转身,“要不你哪来的钱挣?” 他说完哈哈大笑,简黎明发觉师父又在逗他,干笑两声附和。 远方山峰后面滚起闷雷,树摇风动,一副山雨欲来的前兆。 “师父快走!好像要下雨了!”简黎明跑着下了几阶台阶,可跑了几步,忽然发现师父并没有跟上他。 他回过头,看见他老人家一头灰发,静静伫立在台阶上,望着远处的天空沉默。 简黎明也朝那里看过去,灰白的天覆着层脏脏的云雾,日光照也照不透,看得人心口闷闷的。 “看什么呢师父?”简黎明喊道,他们没带伞,这雨眼瞅就要来了。 丰亭怔怔望了一会儿,忽然道:“春雷响,万物长,但恐怕有人会活不过这个惊蛰了。” “师父您又神神叨叨。”简黎明小声抱怨。 他一直认为师父是知天晓地的神,偶尔的自说自话后,是对大事分毫不差的预料,所以他坚信,师父的神神叨叨一定是在和天神对话呢,就和自己能看见鬼的那点本事一样,大概都是老天爷赏的饭吃。 他在原地耐心等了片刻,待师父重新回神,踱到他身边,他才安心地扶着他老人家的胳膊,慢慢走下了山。 “事儿办完了,这两天找个时间,下去帮他俩把房子置办了吧。”丰亭缓缓道。 简黎明:“是,师父。” “口诀都还记得吧?” “记得呢,再说忘了又不碍事儿,不是有您在呢?” “你长大了,总该自己学着记一记,这次我就不看着你了。” “为什么啊师父?您老不坐旁边我不安心。” “我在你才安不了心,试一次,就一次。” “那下次吧,下次再开始,这次还是您陪我,就这一次!” “唉……” -------------------- 文案做了些改动,随便看看吧 第一百零九章 春日惊蛰 这天清晨,监狱外的窗沿上落了两只麻雀。 它们挤着脑袋叽叽喳喳的,却没能吵醒屋内贪睡的人。 纯棉床单干爽透气,戚然陷在松软的被褥里,只露出黑黑的头发和一点额头,周楷之喝了药挺过药劲儿,他还在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 也不能怪他赖床,昨晚做得有点狠了,周楷之结束时,戚然也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挨上枕头就睡了过去,连清理都是周楷之帮他做的。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大片日光,周楷之冲了澡,重新爬回了床上。 熟睡中的戚然像个小暖炉,周楷之昨晚帮人清理完藏了点私心,没给戚然穿睡衣,现在占尽了便宜,腾腾的热乎气里全是戚然的味道,周楷之迷恋不已,脸埋在熟睡的人颈后,又是闻又是吸。 “离我远点……”怀里的人突然出声,“一股农药味儿。” 周楷之笑了笑,蹭得更起劲,和戚然贴在一起的皮肤被慵懒烤化了,胳膊跟吸在戚然身上似的,费了很大力才慢慢往下挪。 可刚碰到草丛的边缘,就被主人逮了个正着。 “周楷之……”戚然嗓子还哑着,一个名字叫得瓮声瓮气,周楷之听得骨头都要酥了。 “你的发情期还没过?”戚然闭着眼道。 周楷之搓着戚然的小腹,懒洋洋地应:“今儿个惊蛰,这才刚开始。” 百虫复苏,春日伊始,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时节,可周楷之根本不按照节气走,虽然一年只发两次情,但一次就能发半年。 戚然冷哼一声,掀开眼角斜他:“那你自己开始吧,我反正是不能配合了。” 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翻了个身,和周楷之面对面搂着。 “为什么?”周楷之敞开怀抱让戚然躺得舒服,用被子把两人裹了个严实,“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这么说完,怀里的戚然明显一僵,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耐不住时没羞没臊的话,一堆含糊不清的语气词中间夹着别停、还要之类的祈使词,意乱情迷地指挥。 随后被子鼓动两下,周楷之腿上一痛,是戚然踢了他两脚,脑袋瓜还埋在周楷之胸口,羞耻地泄愤:“因为我坏了!” 他声音不大,又蒙在被子里,周楷之听了个歪,惊讶道:“怀了?” 戚然猛地钻出被子,给了周楷之一下:“坏坏坏!你怀一个我看看?” 闹了个乌龙,周楷之却觉得有趣极了,抱着人滚了半圈,把戚然压在身下:“谁说不能怀?吃了那么多进去,几率还是很大的。”戚然笑着让他滚。 两人闹了一会儿,戚然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在醴城能生孩子吗?” 这个问题在阿鹃他俩结婚时他就想知道了,既然在这里的都是灵魂,那么灵魂可以繁衍后代吗? “当然不能。”周楷之说,“除了在地狱里受刑的需要世世代代受苦以外,其余正常灵魂都只是独立的个体。” 在醴城只有死,没有生。 这座城里的所有生灵都是从死亡开始的,彼端是下一世的起点,生,永远在苍穹之外的地平线以上。 戚然愣愣听着,冷不丁又问:“那为什么会有避孕套在卖?” 话题转变太快,但机敏的周楷之却跟上了,他盯着戚然勾了勾嘴角,问:“还没找到?” 戚然眼睛蓦地瞪圆,见周楷之笑意更甚,就知道自己再一次被耍了。 “那不是糖,我知道。”周楷之坦诚,那时候他只是盯着货架上出了会儿神,再一低头,戚然就扔了一盒进购物车,那潇洒样一看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戚然想杀人:“那你倒是提醒我啊?” “我这不是想,万一以后能用上呢?”周楷之藏着坏,流氓品质那时候就有了,只怪戚然没发现。 “周楷之你属狐狸的吧?”戚然骂他,又觉得不对,“你不是说生不了孩子吗,那要避孕套干什么?” “作用很多。”周楷之说,“有些人就喜欢戴套的感觉,有的还拿来吹气球、浇花,功能多到你想不到。” “浇花?”戚然匪夷所思,“怎么浇?” 周楷之:“装上水扎几个洞,一般都是监狱里犯人捡别人用过的这么干,比买个喷壶省钱。” “行了行了不用说那么详细……”戚然听得直反胃,又问,“那我买的那盒呢?” 周楷之俯下身,在戚然耳边定了一会儿。 戚然:“……” 周楷之你个二货! 公文包里塞一盒避孕套!是不是有病? 上课也带,下班也带,走路也带,戚然想想都要羞耻到爆炸,这人脑回路是不是十二指肠做的啊? “就等于带着你。”他说得深情款款,戚然气得脑袋冒烟,这特么骂谁呢? 这么一看,当初脸基尼那操作还算处在人类层面,现在别说自己了,就是ET来也分析不出周楷之的行为主旨。 由于过于嫌弃,戚然直到出门上班也没有再和周楷之靠近,周楷之还好死不死地把公文包敞开给他看,戚然气得双腿直打绊,连踢带踹地给人送进了学校。 下午戚然请了假,阿鹃和石头今天乔迁,他们说好要去帮忙,本来以为周楷之赶不上的,结果他刚到阿鹃的监狱,就看见周楷之已经在帮忙搬箱子了。 见到戚然,周楷之搬着箱子挡住外人,悄声跟戚然咬耳朵:“没有了,拿出去了。” 戚然饶是不信,警惕地问:“拿哪儿去了?” 周楷之自豪:“大衣内兜,挨着心脏。” “……操!滚!” 原本阿鹃和石头是分住在两个万人监狱的,现在两人成了家,自然就要搬到一起。 经过丰师傅的调拨,监狱给他俩安排了一间新的监狱,虽没有周楷之那间大,但也足够生火做饭,生活娱乐了。 周楷之调侃石头搬家太早,可以分开住一段时间,能体会到意外的乐趣,可石头一朝夙愿成真,哪还等得了半刻,火急火燎就搬了家,周楷之无奈地摇头,哀其不幸。 东西搬了将近一半的时候,简黎明回来了。 他和狱卒唠了能有半个钟头,感谢对方帮忙挑的房间,朝阳不把山,上等的屋子,好处自然少不了。 等他全都打点完毕,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着什么急,等下一起吃个饭呗。”阿鹃留他,虽然知道简黎明吃不了东西,但自己的婚事他也帮了不少忙,还是想邀他坐一坐。 “不去了,你们吃吧。”简黎明靠着栏杆,“我回去还得和小雨哥视频呢。” 提到刁小雨,戚然想起过年那张照片,这人不是说刁小雨把他拉黑了吗,怎么又一块儿过年又打视频的? “他自己来的,说要看我师父。” 年三十早上,简黎明一开门就看见院子里厚厚的一层雪,以及门口披了层雪衣的刁小雨。 刁小雨将大包小裹的年货统统搬进了屋,给丰亭说了不少吉祥话,丰亭乐呵着把人留下过年,刁小雨也没推拒,直接就应下了。 “然后你就给人加回来了?”周楷之问。 简黎明耸肩:“不然呢?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还是男人吗?” 被拉黑的事他一直记得,趁刁小雨上厕所的功夫,他拿了人家的手机就把自己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戚然:“那加回来之后呢?干嘛了?” 简黎明:“什么也没干。” 戚然:“……” “没事不要主动骚扰,这是社交礼貌。”简黎明如此解释,但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敢跟人家说话,生怕被刁小雨发现,再进一次黑名单。 “那晚上呢?怎么睡的?”周楷之净问一些没营养又很重要的问题,戚然听得直皱眉,“嘶周楷之你……” “还能怎么睡?”简黎明突然说。 戚然:“就是,还能怎么睡!” 简黎明:“当然是睡一起啊!” “听没听见,当然是……”戚然定住,猛地看向简黎明,“啊?” 简黎明理直气壮:“怎么了?在省城我们就是一起睡的,再说你以为我家会有多余的空房间吗?” 戚然被噎得说不出话。 睡一起?还在省城就睡一起? 他虽然猜不到简黎明什么时候去的省城,但这个事实还是让他不合时宜地有了画面。 小雨和一个男人一起睡…… 他都没和自己睡过一张床,可想而知那画面得有多稀奇。 小雨该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戚然拍拍自己。 “你们呢?年怎么过的?”简黎明监工似的看着忙碌的四人,问道。 周楷之跟他简单说了说,简黎明头一回生出想在醴城过年的念头。 但很快又被他摒弃了,刁小雨不能来,那他也不要在这过。 那张照于新年子时的照片,是他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一张全家福。虽然上面的他模糊成了三段虚影,但他坚信那三个都是现在的自己,一个是师父的徒弟,一个是追着刁小雨跑的情种,一个是无忧无虑的小屁孩。 就这样挺好的,他希望以后的每个年都能这样过。 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石头招呼大家一起去吃点东西。 这时夏无前来了电话,问石头搬完家没,打算去哪吃饭。 “夏警官,活不干就知道吃,好一个人民公仆啊!”阿鹃夺过电话损他,夏无前连连告饶,只好说这顿饭他请,阿鹃才满意了。 不过他还有一会儿才能完事,阿鹃心情一好,决定带大部队去他警局门口等着,人齐了一起去餐厅。 “嚯,我真是借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领你们几个的呢?”简黎明走在大部队前面,倒退着看着众人。 他回程的路经过警局,恰好能和大家走一段。 “走你的得了。”戚然嘴上反驳,却觉得这种一大帮人的感觉很热闹,好像三五好友出去郊游,想到一会儿还能见到夏无前,期待感又增长了几分。 他不自觉看向周楷之,周楷之揽上他的肩膀,牵着他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感觉到了吗?”他说得很小心,戚然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可当他摸到一个有棱有角的小盒子时,才猛地想起周楷之说过的话。 他刚想爆发,就听见前方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犹如一把利刃,划得他整个人一哆嗦。 不远处的警局门口,丰亭透明的身躯从警车上下来,而目睹这一切简黎明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 o(╥﹏╥)o 第一百一十章 丰亭封停 原本喧闹的警局门前,因为简黎明的一声嘶吼蓦地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向这里,刚从走出大门的夏无前拿着警帽,也顿住了。 丰亭一身素衣立在车边,望着对面一群年轻人。 那对夫妻相对镇静,因为丰亭不曾和他们有过面缘。 旁边两个身高相近的男孩——戚然和周楷之,则如同石化了一般震惊地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 而他的徒弟简黎明,在木然地跪了半晌之后,猩红着眼睛,膝行着朝他靠近。 “师父……” 他挪动的步子很小,难以置信地盯着丰亭,他在想他的师父很可能只是来接他回去的,他们只是恰巧在这相遇。 简黎明朝师父伸出手,可丰亭却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 简黎明如遭雷击,他强迫自己肌肉挤出一个笑:“师父您……来过阴怎么没告诉我?我跟您一起来呀……” 他目光偏向一旁,说完后的稍许沉默里,他竟忐忑地发起抖来,直到他听见师父说“明明,你该回去了”,大颗眼泪才终于夺眶而出。 “哦……”简黎明狠狠擦了把脸,梗着脖子答道,“那您老人家跟我一块走……” 丰亭的身子已经透明,身旁还跟了个负责警察,现在他的身份是新来醴城报到的灵魂,不再是两界通吃的摆渡人。 这个事实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简黎明天资聪颖,不会看不出来。 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 丰亭看着跪在地上的徒弟,叹了口气道:“我就不走了,你回去记得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东西也全都交给你处理。” “我不要……”当丰亭说出前五个字时,简黎明就已经绷不住了,他身躯摇摇晃晃,泪腺像开了闸的水管,不停涌出水来。他嘴上违抗师命,身体也不管不顾朝自己最亲的人扑了过去! “我不要!师父我不要!”他手脚并用着,可刚爬了两下就膝下一软跌在地上,挣扎着大喊,“您在说什么呀?您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去……我求求您了别扔下我——” 围观的灵魂化成了一个圆,简黎明就趴在圆心处嚎啕大哭,他的裤子早都磨破了,皮肉蹭出了血珠,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他唯一的亲人就在他面前,半小时之前还在乐呵呵地和他说话,明明三四天前,他们还一起上山下山,一起避雨,那时的师父还健步如飞,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样呢? 简黎明崩溃于众目睽睽之下,他跌跌撞撞的,哭到脸都变了形,而那边的戚然也早已泪崩,不管不顾就冲出去要扶起他。 “不能去。”周楷之拉住戚然胳膊,忍着泪说,“咱们都不能碰他。” 阿鹃哭花了妆,听见这句哭得更凶了。 活着的人不能和醴城的灵魂有接触,而像简黎明这样特殊的人,大家更是主动保持距离,所以他连滚带爬这么久,一个去扶他的人都没有。 他往前,负责警察就带着丰亭退后,所有人都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让简黎明如同陷入虚无的闭环,更加绝望。 “我不走了,我也不走了师父!”简黎明踉跄着爬了起来,就要朝丰亭跑过去,他嘴里念叨着永远也不走的话,听得丰亭心里一惊。 就在他要触碰到丰亭的衣角时,突然被一股大力按在了地上。 “简黎明!你控制一下。”夏无前拿了把防暴叉,把简黎明的肩膀扣了下去。 简黎明差点就碰到师父了,现在又被打断,愤恨地回头剜了一眼,他不想和夏无前废话,他要把师父带回家!他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再次挣扎起来,力气大到夏无前一个人制不住,无奈之下,夏无前喊来同事帮忙,一时间,四五把防暴叉抵住了简黎明的躯干和四肢,将他彻底压制住了。 “简黎明你别怪我啊,我们都不能碰你,就只好用这招了!”夏无前满脑门汗,又怕劲儿大了伤到简黎明,他看了看丰亭,又说,“你师父已经过世了,今天刚给他接回来,现在要带他做个登记,请你配合!” 他说完,向丰亭的负责警察使了个眼色,警察刚要带人走,简黎明又吼起来:“夏无前你他妈放狗屁!我师父不可能死!敢咒他你长良心了吗你个王八蛋……” 他用浓重的哭腔骂人,把嗓子都喊劈了,身体却动弹不得。 阿鹃不忍心看,把脸别到了一旁;戚然无助地看向周楷之,周楷之也爱莫能助,安慰地揽住了戚然的肩膀。 “明明。”沉默了许久的丰亭这时蹲下身,平视着爱徒开了口,“师父说的不回去了,你一定知道是什么意思,对吧?” 简黎明趴在地上,只是呜呜哭。 “你长大了,自己一个人我放心。别哭了,站起来回家去!像个男人一样!”师父的语气变得严厉,可简黎明贪恋不已,“不用为我起坟立碑,也不用焚香烧钱,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是来看望我了。” 他说完这番话,给了夏无前一个手势,示意他和同事可以放开人。 夏无前犹豫着,对同事们点了点头,慢慢退开了。 没了禁锢,简黎明虽仍在哭,却也不再闹,他抬起头看着师父,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站起来。”丰亭站起身俯视他,命令道。 简黎明爬了起来,狼狈又听话。 “走吧,回去。” 师父又在撵他,简黎明不愿意,丰亭面露愠色又重复了一次,简黎明才低下头,转身走掉了。 在熟悉的木床上睁开眼睛,简黎明扯掉红布,坐起来看了眼旁边的椅子。 没有人。 倒也不碍事,他过阴时师父也不是每次都跟全程的,只要开始的时候在,他就不慌。 他穿好鞋,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极了,往日后院总在这时候打鸣的公鸡,此刻也莫名其妙噤了声。 他咽了口唾沫,推开了师父房间的门。 门口墙边的小桌上,摆着一个带锁的木箱,里面都是师父曾经视作宝物的风水秘籍,他以前贪玩想偷来看看的,结果被师父抓住狠狠训了一顿。 现在它们整整齐齐摆在自己面前了,连带着放在台面上的,还有一张开户名是简黎明的农村信用社的存折。 明细从简黎明十四岁那年开始,一直到这个月十五号。 每月存入一千元。 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没有开灯。 床上的人穿着一身素衣,闭着眼睛,面容安详。 简黎明轻轻唤了他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呵……”绝望的年轻人挤出一个笑,嘴唇苍白,眼神黯淡。 突然,他呕出了一口血。 天旋地转之后,他重重倒在了地上。 -------------------- 总共十章不到的存稿,容许我一点一点放好不啦?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找我师父 赶走简黎明后,丰亭进入警局,按规矩报到受审。 看热闹的人被夏无前驱散了,门前又恢复安静,可他们谁都没有再去吃饭的心思。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戚然和周楷之受到的打击不比简黎明小。 最近一回见丰师傅还是在他俩还阳的时候,那时他们低着头挨骂,丰师傅声若洪钟地训了他们大半个钟头,那气势现在回想起来还直打怵。 从平日和简黎明的谈话里也能得知,丰师傅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晨起锻炼,睡前泡脚,一年之中少有感冒,冬天还坚持冲凉,就连简黎明这个大小伙子都没他师父抗造。 而且才五十出头的年纪,这样一个康健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们决定留下,在审讯室外等丰师傅出来问个明白。 夏无前只好把两人领进警局,让石头和阿鹃先回去了。 审讯室的指示灯还是那个熟悉的刺眼的红色,上一次戚然盯着看,还是因为在等疯婶。 他又想起了那个哀戚的故事,如今故事的两个主人公相继离世,疯婶已经再世为人,而丰师傅不知还要在醴城待上多久,这样一想来,或许现在才是整个故事的结局。 死亡让一切仇恨归于平静,重生让所有记忆化为乌有,下一辈子,两人又会成为什么?还会不会有交集?谁也不知道。 但戚然还是抱着一丝希冀,希望丰师傅的那句“恋人”,能够成真。 夏无前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打算给两人倒杯水。 他走到饮水机旁,手刚碰到纸杯边缘,审讯室的门就开了。 这么快? 他一愣,快步走回去,戚然和周楷之也站起身,叫了声丰师傅。 “你们怎么在这?”丰亭有些惊讶,他向周围看了看,没发现自己的徒弟,放下了心。 “丰师傅,您……”戚然想斟酌一下措辞,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开门见山,“您怎么来了?” “寿命用完了,不来这还能去哪?”丰亭对他笑笑,潇洒地说。 “用完了?”夏无前仅仅一年警龄,头一回听见这个词,他走进审讯室翻了翻审讯记录,发现丰亭的死因竟是自然死亡。 “您是到寿了?”周楷之解释着问。 这时夏无前出来,证实了周楷之的猜测。 “丰师傅阳寿已尽,寿终正寝,死后不用受罚,自由不受限,是最有福气的结局。” 丰亭听后却哈哈一笑,一边摇头,一边重复了两遍“有福气”,在三人面面相觑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我说错了吗?”夏无前一头雾水,“没病没灾,不就是有福嘛。” 周楷之注视了那个背影许久,问夏无前:“上车时间呢?定了吗?” 夏无前翻了翻:“三天后。” “这么快?”戚然没想到,“连头七都不等就走吗?” “是他自己选的。”夏无前看着记录本说,“原本安排的是头七之后的月初五,可他主动要求提前了。” 为什么? 丰师傅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 戚然和周楷之对视一眼,心中泛起一堆可能不可能的猜测。 他想到刚刚简黎明趴在地上的一幕,是不是丰师傅不想简黎明过多惦记他,才连头七回魂的机会都放掉了。 还有丰师傅那早逝的亡妻,又或许是他老人家早都想和她团聚了,现在是他苦熬了三十多年的结果,自然一天也不愿再等。 这些都像是真相,却又都模棱两可。 带着未见清晰的疑惑,戚然让丰师傅住进了街心公寓。 由于就只有三天的时间相处,戚然想请长假陪丰师傅度过最后的时光。 从小到大,他身边鲜有关爱他的长辈,丰师傅和疯婶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二,可他却不曾对他们尽过孝。 虽说醴城给了他机会,但却太短了。 他把自己的提议跟丰师傅一说,被对方严厉拒绝了。 丰亭说自己只是个过客,戚然和周楷之在醴城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必为他这个匆匆而站的人做出改变。 活着的时候戚然敬畏他,死了却胆子很大,在丰亭好说歹说下他愣是没动摇,咬紧了牙死犟。 爷俩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周楷之出面,两人同意各退一步,戚然白天正常上班,下午来陪丰师傅唠唠嗑,等到周楷之下班三人再一起吃顿晚饭,就算过了一天。 相聚的时间被强行砍掉一半,于是戚然分秒必争。第一天午休后,他就急匆匆跑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打算给丰师傅晚上做顿好的。 可当他敲开门,却发现来给他开门的是简黎明。 “你怎么在这?”他呆立在门口,两大包东西坠得手疼。 “找我师父。”简黎明没什么表情地指指地面,待戚然把东西放到地上,他则帮着拎进了屋。 “谁告诉你的地址?”戚然带上门问。 塑料袋的声音哗啦哗啦响,却也没盖住简黎明的声音:“我问了周老师。” “就知道是他。”戚然嘟囔一句。 这时丰师傅端了水果出来,招呼戚然过来吃。 “丰师傅我来忙,您歇着去。”戚然撸起袖子接过果盘,洗了手开始给苹果削皮。 他把各种水果都切成了小块,用果叉插好了方便吃,丰亭就在一旁帮忙摆盘,一来二去的两人还挺默契。 简黎明看着这一幕,慢吞吞挪到沙发上,本想挨师父近一些,犹豫了下又抬了抬屁股,贴紧沙发扶手坐下了。 戚然一边转出螺旋的果皮,一边瞟着简黎明的脸,这人从他一进门就闷闷的,嘴唇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精神状态一点都不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希望在这里看见简黎明的原因。 师父去世,对他的打击一定是毁灭性的,更何况还是在醴城亲眼见到师父的灵魂,这种状态下的简黎明实在不适合频繁过阴。 周楷之也真是的,知道简黎明来了不但不撵人,还把地址交了出去,真是在这裹乱! 但是怎么办呢?他又说不出太重的话。 现在的简黎明脆弱得像一杆枯草,任何一点压力都能让他断掉。 正在戚然一筹莫展之际,丰师傅开了口。 “身体埋了吗?” 他这么问着,手上新捡了个橘子,拇指用力戳破了外皮,清香四溢。 简黎明闻着果香,眨眨眼嗯了一声。 这是他进门后师父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戚然哥一定想不到,在他拉开门的前一刻,师父还在朝自己扔橘子。 从昨天到现在,他过了非常混乱的24小时——昏倒被叫醒,家里来了好多人,制棺挖坑填土,听师父的话不立碑,逐个道谢送客。 房子恢复安静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随师父去了。 他随便挑了一户人家,敲门砸窗问人家有没有想求的事,他可以下去帮着问问。 不收钱。 村民乐不得让他帮忙,对他千恩万谢的,要求什么的他一个字也没听,拿了对方的八字就跑了下去,转眼就站在了街心公寓门口。 他敲门花了十分钟,进屋又挨了五分钟水果风暴,刚擦好地板,戚然就来了。 戚然哥和师父的相处有点像活着时候的他们俩,每天晚上师父都会一边泡脚一边和他下象棋,推兵走卒的,比摆水果可高级多了。 他动了动嘴唇,想和师父再下几盘棋,可师父却对他下了逐客令。 “师父,让我再坐一会儿吧……”他眼睛干涩到发痛,固执地说。 丰亭剥完橘子,用纸巾擦了擦手:“别伤了自己,要记着你还有小雨。” 戚然注意着简黎明的情绪,在听到小雨的名字后简黎明失神了片刻,然后他虽不情愿,还是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送你。”戚然放下刀。 他陪简黎明站在门口,简黎明慢吞吞的,视线一直放在背对着他的丰亭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问戚然:“我师父什么时候上车?” 戚然一顿,没敢跟他说实话:“还没定,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简黎明沉默地望向他,然后低下头道:“不告诉我啊,没关系。” 戚然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不该和过阴人扯谎。 可没等他再说什么,简黎明就走进了电梯。 -------------------- 大家都回来啦,好想你们mua!!!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是不报 送走简黎明之后,戚然坐回桌边盯着那把水果刀发愣。 对面的丰师傅仍没放弃折磨可怜的橘子,一点点揪着上面的白丝。 房间安静了,时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戚然不自觉回想起刚才简黎明谨小慎微的样子。 至亲至爱的师父就在身边,他却连碰都不能碰;离近了怕挨骂,离远了又不好受,他给自己选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可对话却还是进行得艰难。 光是这么想着,戚然的心就像被揉成了一团,又疼又闷。 这时丰师傅分了一半橘瓣给他,戚然接过来一口一个,没尝出什么味。 “还挺甜。”丰亭吃了几个后说,“早知道就不扔那两个了。” 戚然抬起脸,这才知道自己进来前,师徒俩都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看地板,干干净净的,看来简黎明已经帮他收拾过了。 “丰师傅,既然您不想明明来为什么还要给他开门呢?”戚然到底没憋住,有些事他从昨天就想问了,“您要求早点上车也是为了躲他吧?您不想让他伤心,所以才早走的是么?” 丰亭静静听完,放下橘子,他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戚然跟过去,发现简黎明正站在小区门口朝他们这层张望。 距离和高度模糊了简黎明的表情,但戚然还是能从他半转身的动作上看出留恋和不舍。 丰亭盯着那一个点对戚然说:“明天他还会来。” 这个事实戚然没否认,虽然他并不希望简黎明再损耗自己的身体,但“简黎明会来”这个念头却还是成了他潜意识中的一部分。 大概这对于失去至亲的过阴人来说,就是必做之事。 戚然嗯一声,问:“那您希望他来吗?” “我要是希望的话,那两个橘子不就白扔了?”丰亭说得像是在开玩笑。 窗外的圆点终于移动到了小区外面的大道上,走出了他们俩的视线,戚然慌乱地四处找寻,忽然涌起一种悲哀的情绪。 可丰师傅又说:“但我要是不希望的话,今天就不会给他开门。” 戚然转过头,看见丰师傅的目光同样迷茫,大概他想找的人也不见了。 “他就跟那时候的我一样。”丰亭叹息道,望着远处陷入回忆,“妻子死了,就没日没夜往这儿跑,明明是个活人,却把死人的地界当家。”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要是她不见我,我能在她家门口守一天。” “见了就能宽宽心,至少知道她还在。” 当他在猫眼里看见自己疼爱的孩子执着地叫着门时,那种无可攀附的、空落落的滋味再次涌了上来。 曾经的他也是把醴城当成慰藉的人,每一次等待妻子的到来时他都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想如果她不再愿意见自己,那么他就留在醴城,名正言顺地和妻子相守终生。 可当和妻子见面之后,他又庆幸自己是活在世上的过阴人,既能答应妻子好好活着,又能时常亲自来见她。 他知道自己死后,简黎明一定承受不住,所以他一边做好了撵人的准备,一边给徒弟开门。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尽快走出悲伤,只好先打两巴掌,再给块糖。 “后来我到底把身子骨熬坏了,就再也不能过阴,我是不希望明明连我这条路也学了去。”丰亭说。 戚然想起简黎明提过,丰师傅的身体是那时为了逃避疯婶给他的打击,在醴城硬生生拖坏的,只是到底伤了哪里,简黎明没说,他至今也不清楚。 丰亭踱回客厅,坐进沙发:“算命这本事,本身就耗寿命,替人看一次事儿,折的是我们自己的福。” 那会儿刚学成的时候,他问过自己的师父,要是在醴城待久了,误了回程的时机会怎样。 会断胳膊短腿吗?会失明耳聋吗?会神志失常吗? 师父说都不会,他就认为没什么大不了,更放开了胆子瞎胡闹,直到某天,他怎么也摸不出自己八字后面的脉络时,才知道自己逆天而行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丰亭:“所以啊,当不当得了过阴人这都无所谓,但若是没了福寿,可怜的就不止明明他一个人了。” “这么说,您是自己算出了自己会来?”戚然问。 “只是能知道个大致的时间。”丰亭说,“做我们这行的眼睛要长在心上,三分算,七分想,其实你们来问的许多问题,答案就写在你们脸上。” 戚然不懂,傻乎乎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丰亭笑了笑,取了个杯子往里放茶:“你们还阳来找我那晚不就是吗?” 那天的丰师傅很反常,问什么都不太方便说的样子,戚然至今记忆犹新。 他还记得周楷之过后给他的分析,说什么丰师傅暗知天机,不能随意泄露,搞得他半真半假地信了。 “他没说错,有些东西是不能由我们亲口说的,但这些不是天机。”丰亭碰了碰壶身,泡了第一泡茶,“而是人事。” 戚然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恨周楷之没在这,没人给他解释,以他这学识水平还有点跟不上丰师傅的思路。 “什么意思啊?哎您老人家别老卖关子。”戚然懊恼道。 丰亭看了他一眼,问他最近刁小雨有没有给他烧信。 他这才想起来,上次小雨给他写信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到今天已经有快四个月了。 “那看来你还不知道呢。”丰亭说,“白氏生了个男孩,现在已经满月了。” “哦。”戚然眨眨眼。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像在听别人家的故事。 这时丰亭又开了口:“但是她在生产的时候受了刺激,产中惊厥导致大出血,人虽救过来了,但染上了癔症,隔三差五就会发病。” 戚然忽然狠狠打了个哆嗦。 生产,刺激,大出血,癔症…… 这些词像是带着弹簧粘在他身上,金属的回响震得他头脑发蒙,怔在当场。 “什么……刺激?”他喉咙发干。 丰亭喝了口茶:“她临盆那天,是王屠户媳妇帮她接的生。” 那天,老板娘又一次来给白氏送肉,白氏照常跟在旁边,突然发觉湿了裤子,她以为是漏尿,正想回屋换一身,肚子就疼上了。 于是老板娘就给她扶到了床上,老板娘生过产,有些经验,立马给白氏脱了裤子,正要盖上时,她瞥见那黑乎乎的腿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丈夫。 她又朝白氏的手腕看去,那个她曾经夸赞过的镯子正套在上面,随着主人的动作滚来滚去。 镯子的小票还压在她的床头,那天她无意间在丈夫外套的口袋里发现了它,她凭直觉搜了搜镯子的照片,很快就在白氏这见到了实物。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就这么钻了出来。 她探了探白氏的口风,可白氏却遮遮掩掩的,好像在拿她当傻子。 到底谁傻啊?老公都进监狱了,自己还跟没事人似的在这吃肉呢。 牛肉汤店鱼龙混杂,每天小道消息满天飞,外面都传戚大壮并不是进城去打工,而是因为杀死了戚然,被抓去坐了牢。连带着还有许久不见的魏瘸子,有人在回村的大巴车上亲眼见到他被警察戴上了铐子。 眼前的婆娘疼得满头大汗,祈求着去帮她找个接生婆,老板娘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狞笑着说要亲自给白氏接生。 那天的戚家小院鬼嚎连天,白氏熬光了力气,孩子还没露头。 老板娘给她喂了水,细声在耳边给她加油打气。 她说,你忍一忍,孩子落了地,他爹在牢里也能安心。 戚然虽然死了,但这个孩子就是他的转世,他这是又回来孝敬你们了。 什么?你不知道?戚然死了呀,被你的老公戚大壮亲手杀死了。 戚大壮也根本没去打什么工,而是被抓走蹲大狱了,警察不是都来了吗? 别哭,你得生下来,看看这孩子到底像你,还是像我家老王。 -------------------- 今晚想双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候未到 街心公寓暖气充足,可戚然却浑身冰凉。 他的手指像是冻僵了,干巴巴蜷在裤子上,骨节发白发硬。 丰师傅还在讲述故事的后续,戚然呆坐着,难以相信这竟是事实。 白氏疯了。 老板娘早都知道她和王屠户的事,因此在她临盆之际狠狠报复了一把。 戚然曾经庆幸过白氏的粗心,他那时宁愿白氏一辈子蒙在鼓里,不听不看就能少些痛苦。 可如今,她被迫面对起血淋淋的真相,那附在耳边的鬼魅一般的话语,魔爪似的,一把扯掉了她眼前的白布,也彻底薅走了她的魂。 突然的,戚然心口一阵钝痛,他猛地弓起背,剧烈咳嗽起来。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自己明明已经把白氏当成陌生人来看待,甚至能做到听见她生子的消息,都没有大的情绪起伏。可当听到白氏的惨状时,那种曾经拥有过的母子连心的痛楚再一次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白氏明明没有参与犯罪,却最终被自己的事刺激到失去神志;她明明那么想要一个孩子,最后却连和孩子正常相处的机会都没有,真的是命运无常。 水的温度降了些,丰亭也给戚然泡了杯茶:“……孩子出生到满月这段时间,是村支部找了个人替她喂奶,王屠户好像一次也没出现。” 他盯着水中舒展的叶片继续道:“据他们家的客人说,有几次他们撞见过老板和老板娘在店里打架,毫无预兆地就在柜台后面掐了起来,在那之前他们都以为这两口子感情很好的。” 那日生产的后半段,老板娘还是被满床的血水吓破了胆,她找了人来,把白氏送去了大苍山的医院,虽然白氏最终保住了性命,可精神却再难恢复了。 不发病的时候,白氏一见孩子就哭,从默默流泪到哭天抢地,直到把孩子也吓哭了,她竟又嘿嘿乐起来。 这一乐反倒像个正常人,对孩子也好了,温柔得像个慈母,还会抱着孩子晃悠,逗他笑,枯黄的脸皮贴着孩子的小脸,眼神发直地哄孩子睡觉。 “她这病说来也怪,正常时像不正常的,不正常时又跟正常似的。”丰亭说,“我曾让明明来醴城找过她的魂和魄,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她跟月影差不多,是身子损了,所以只要活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戚然控制着发抖的身体,抓起水杯灌了两大口。 他想起周楷之曾说的不是不报的见解。 原来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断定不了哪里才是结局。 戚大壮为了一己之私结果了一个疯婆子,又间接把另一位疯婶还给了汤坳村。 真是一报还一报。 或许许多年之后,这些人的命运还会有不同的走向,这大概就是那句“时候未到”的意思吧。 故事讲完后,房间再次恢复寂静。 戚然平复下来后,又问王屠户和白氏究竟是如何搞在一起的。 丰亭说,若是活着的时候戚然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拒绝回答,但现在人已经死了,就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自戚大壮和王屠户合伙陷害周楷之成功后,戚大壮拒绝分钱惹恼了王屠户,趁着一次白氏上门买肉,王屠户起了色心,把人拐进店后仓房就给办了。 一对男女干柴烈火,一次之后竟意犹未尽,两厢咂摸起滋味来。白氏开始频频去买肉,眼神在王屠户和老板娘之间乱飘,王屠户也行踪不定,有时候剁刀一立就朝外面走,过了许久才会回来。 得知白氏有孕时,王屠户慌了好几宿,他费了好多口舌让白氏拿掉这个孩子,可这女人偏说自己从没怀过孕,非要向大家证明自己不是不下蛋的母鸡,说什么也不去医院。 戚大壮来给白氏买肉时更是趾高气昂,眼睛都快瞪到王屠户脑袋顶上,神气得跟他老婆怀了个天王老子似的。 王屠户气愤之余决定听白氏的话,留下孩子。 让戚大壮养着自己的种,一辈子带着自己染的绿帽子,再没有比这个更刺激的事儿了。 又是一个冤冤相报的故事。戚然无可奈何地笑了。 大丽要报复周相之所以害了周楷之。 王屠户要报复戚大壮所以害了白氏。 老板娘要报复王屠户和白氏所以害了白氏和她的孩子。 这一环环,一桩桩,一件件,此之果成为彼之因,连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轮回,而他和周楷之就在这命运的涡轮里,沉浮、残喘、牺牲。 悄无声息。 晚饭过后,戚然和周楷之散着步回家。 他把自己和丰师傅的聊天内容说给周楷之,周楷之安静听着,牵着戚然的手微微攥紧了。 “所以这应该算戚大壮的报应吧?”戚然讲到最后,声音灭了下去。 周楷之表面平静,心头却惊诧:“没想到竟是白氏先替他食了恶果,这么说来,拦着那孩子的小人就是老板娘。” 戚然知道戚大壮去找人算命这事,也知道戚大壮是把自己当成了阻拦他儿子出生的小人。 他点点头:“丰师傅说,他当时就算出是老板娘了,但这事儿跟白氏跟戚大壮都没法说,而且他知道,他要是不明说,戚大壮一定会瞎想,没准就会把目标放到我头上。” 所以丰亭叮嘱了徒弟务必要留下人,他打算跟戚大壮把事儿说透,这事跟戚然半点搭不上边,让戚大壮把精力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但后来他失败了。”戚然望着天深吸口气。 醴城的月光洁白明亮,照得他们脚下像蒙了层霜。 过了一会儿,周楷之偏过头看他:“所以呢?后悔遇见我吗?” 戚然也看向周楷之,眼里没有排斥,也没有异样。 过去的他,曾经想过抱着仇恨过一辈子,那个不幸的、恶心的开始,成为他和醴城相遇的首章,是无法跳过的序言和楔子。 但这一切都因为有了周楷之而不同。 他开始庆幸周楷之出现在卷首,这样他在醴城的每一分钟,就都有和周楷之并行的痕迹。 但这不代表他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恨戚大壮,和爱周楷之,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戚然用脑门磕了下他的肩膀:“屁,就是没有这事,我也会遇见你。在醴城。” “你会等我,永远比我早三年来,这是你的命。” 周楷之笑了,心情像是一下子变得很好很好:“真的么?谁跟你说的?” 笔直的马路直通远方,仿佛长到没有尽头。 戚然由周楷之牵着,边走边乱动:“我算的,你不信啊?” 周楷之:“信,不敢不信。” “是真心话嘛?这么敷衍……” “真心。”周楷之说,“我对你,一直都只有这一颗心。” -------------------- 二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崖边送别 第二天,简黎明果不其然又出现在了公寓。 这次的气氛与昨天不同,戚然进屋时,竟然发现这爷俩在下象棋。 “戚然哥。”简黎明和他打了个招呼。 就这一抬头的工夫,丰亭一招隔山打牛,一炮轰掉了徒弟的爱车。 “降吗?”战利品越来越多,丰亭心情相当好,他一边喝茶一边注意着简黎明的表情,以往这种时候,小屁孩儿早就该撒泼打滚求他放水了。 “不。”简黎明一反常态,继续死抠棋局。 然而他越犹豫,就越想不出什么好招,吭哧瘪肚半天,反倒把自家老将喂到了敌人嘴边。 还剩一步了,丰亭偏不将那一军,不停摆楞老将周围的棋子,挪进又挪出,到底把简黎明给弄烦了:“师父您给我个痛快吧。” 丰亭哈哈大笑,晃洒了杯中的茶。 又输一局,简黎明垂头丧脑收拾棋盘,他动作虽慢,对待棋子却温柔,偶尔还偷偷勾勾嘴角,戚然瞧了他一会儿,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在逗师父开心。 “再来再来!”丰师傅兴起,开始主动摆棋盘,戚然鼻子泛酸,悄悄走向了厨房。 他把要处理的食材放到洗菜筐里冲水,午后的阳光从窗缝打进来,金光闪闪的一条。 如果他不说,大概谁也猜不到现在客厅里互相呛声的两位,一个是明天即将上车的生魂,一个是刚失去至亲两天的孩子。 不知道丰师傅有没有跟简黎明说要上车的事,可戚然却有种感觉,这两人早就心知肚明了。 他们分别代表过阴人的传和承,想必关于醴城和生死,他们要比自己懂得多,看得透。 洗好了菜,客厅忽然没了动静,戚然放下刀想出去看看,简黎明就到厨房来了。 戚然往外看了看:“下完了?丰师傅呢?” “回房间了。”简黎明靠着门说,“撵我呢。” “他也是为你好。”戚然很想摸摸他的头,抬手比划了一下又放下,“那你……走吗?” 戚然怕见到撕心裂肺的他,总是很小心他的情绪,不过目前看来还算好。 “走。”简黎明这么说,身子却没动,“小雨哥来了,等我回去呢。” 戚然愣了愣,猜想小雨应该是听说了丰师傅过世的事前来奔丧,心头一片黯然:“他还好吗?” 新年那张全家福上的三个笑脸,现在只剩下了两个孤单的年轻人。 “挺好的。”简黎明声音很轻,“我们都挺好的。” 他重复了两遍,像是很希望戚然相信,戚然苦涩地点点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简黎明忽然问:“明天,能等等我吗?” 戚然胸口一窒。 简黎明果然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戚然没问,但那张脸透露出的深深的悲伤,令他仓皇别开眼。 戚然许久都没答话,直到听见简黎明叫了他戚然哥,是恳求的语气,他才克制不住低下头,嗯了一声。 “谢谢。”简黎明对他说。 第二天一早,戚然和周楷之就陪丰师傅坐上了摆渡车。 驶往醴城大门的路上,丰师傅望向窗外一言不发,戚然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套水洗蓝的运动套装,不看头发的话,就像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 周楷之偷偷告诉戚然,这身衣服是丰师傅刚来汤坳村那一天穿的,昨天简黎明收拾师父的遗物,从柜子底层翻出了这套,连带着他平时爱穿的衣物一同烧了过来。 下车后,戚然左右张望半天,愣是没看见简黎明的身影。 刚来醴城的新魂和即将上车的乘客们熙熙攘攘,大门宛若一个繁华的游客集散中心,喧闹的哭喊不绝于耳,戚然对周楷之使了个眼色,周楷之心领神会,转身淹没在魂海。 “丰师傅。”戚然走到丰亭身边说,“天气热了,我让周楷之去给您买瓶水,咱们等会他吧。” 丰亭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一眼就看穿了这两人的意思。 他都是即将投胎的人了,一路上再渴再饿也不会影响到什么,这时候买水,无非就是想拖延时间,等一等还没出现的人。 昨天他给徒弟开门后,还没来得及开口,简黎明就拎出一盒象棋笑着说要跟他杀两盘。 之后的状态就和戚然看到的那样无异,他俩你一子我一子的,从沉默无言到逗贫嬉笑,谁都没说和下棋无关的话。 但丰亭知道,简黎明已经知道自己上车的事了,这是在用最好的情绪陪他走过最后一程。 这让他很欣慰,曾经那个爱哭的小孩长大了,懂得收敛情绪,克制自己,那么他也能放心地走了。 只是他仍不赞成简黎明来送他,不仅伤身伤心,更是因为活人只能送半程,到还魂崖就必须折返,短短几步路,实在是没什么送的意义。 他没给任何人留机会,迈开步子就踏上了黄泉,任凭戚然拦他劝他,他也没放慢一步。抵达望乡台时,他站在高岗上眺望省城的方向,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像个渴望归家的孩子。 戚然在台下急得抓耳挠腮,他给周楷之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气得都快摔手机了,眼瞅丰师傅就要下台继续往前走,就让周楷之去接个人怎么还一去不复返了? 丰亭一路走得很快,彼岸花粉被他的步履震掉,在石路上铺成了一层香粉。 戚然随后跑过,弄乱了清幽的浮香,当他跑到花径的尽头时,眼前的一幕令他顿住了脚步。 还魂崖旁,简黎明双臂下垂立在那里,双眼通红地望着丰亭,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而旁边的周楷之稍稍后退,悲怆地看向来人。 “师父……”简黎明哽咽着开了口,“徒弟简黎明,来给您送行。” 他的身后是一道幽深的峡谷,对面崖边不断有石块滚落,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而这方的崖岸上,简黎明站在过阴人止步于此的路口,缓缓跪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丰亭猛地湿了眼眶。 当初,十四岁的简黎明也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后,第一次叫了师父。 这七年的师徒相处,他们相依为命,早已成为彼此的依靠,如今骤然别离,丰亭望着再次跪在自己面前的唯一的徒弟,这个他视若己出的孩子,才终于放任自己的不舍,流下泪来。 简黎明咬疼了舌尖,忍着没让眼泪滴下来:“师父在上!”他大声喊,声音打在崖壁上久久回响。 “受徒儿,一拜!” 额头重重叩在石砖上,像一把重锤砸向地面,连峡谷都发出了巨响。 一拜毕,再直起身时,他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小的血痕,可简黎明毫不知痛,又一次高喊着叩了下去。 “再拜!” 戚然狠狠握着拳,指甲陷进肉里。 生离和死别就这样在醴城被巧妙地结合了,此刻他和周楷之与简黎明一起,正在为眼前的分别悲痛。 对于他们俩来说,丰师傅此去是往生,是希望,是充满可能地再活一次。 但对于简黎明来说,丰师傅的离开是死亡,是永远,是当他回到家时,再也见不到师父的悲哀和绝望。 所以他才会想要一个轰轰烈烈的告别,不给自己留遗憾,才对得起他曾经叫过的每一声师父。 这一拜的力道比前一次更重,戚然偏开了头,他不敢去看简黎明的伤口和眼睛,他目光落在丰亭的肩膀,那里正在小幅度颤抖着,那么它的主人…… “三拜!” 最后一拜的时间非常久,简黎明伏在地上迟迟未起,丰亭缓缓踱过去,停在简黎明手边,慢慢蹲下身。 有人走近,简黎明察觉到了,这脚步声他在梦里都能辨出,他激动不已,情绪控制了太久太久,他快要撑不住了,手指紧紧抠着地面,整个人都在颤。 丰亭用目光抚摸着爱徒的头发,就像简黎明小时候学艺不耐烦时那样,从上到下,缓慢地,轻柔地,一下一下,一遍遍,最后瞧着他的肩膀说道:“简黎明,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丰亭的徒弟了。” 简黎明身形凝滞。 这句话他太熟了,当初自己拜完师,师父就是这样回答他的,那时他笑得非常开心,还得意地朝师父拱了拱手。 汹涌的泪意涌了上来,师父这句话是在告诉他,他收了自己,他不后悔;而他简黎明,也永远永远都是过阴人丰亭的徒弟。 一声师父,一生师父。 丰亭顿了半晌,又说:“从现在开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在意我。”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简黎明怔愣片刻,猛地抬起头。 他泪眼婆娑去寻师父的身影,可身边哪还有人,那身蓝得发白的运动套装,早已离开山崖峭壁,径直往奈何桥的方向去了。 -------------------- 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痴心绝对 丰亭走了,崖上就只剩简黎明跪在那里,望着师父离开的方向流泪。 戚然和周楷之要去追丰师傅,无法继续陪他。风吹干了戚然脸上的泪,他被周楷之揽着往前走,仍不放心地不停回头。 醴城原本是简黎明玩转的乐土,如今却一片苍凉,在这里,永远也不会有属于他的拥抱,他只能自己孤寂地消化悲伤,再一个人离去。 从还魂崖到奈何桥还有一段不远的路,两人跟在丰师傅后面一点,看着他老人家的背影前行。周楷之碰了碰戚然的脸,问他好点没有,戚然嗯了一声,鼻音还是很重。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戚然问,“你们不应该在我和丰师傅后面么?” 周楷之:“是简黎明拉我上的车。” 当戚然给他使完眼色,他就开始在大门口附近疯狂找人,然而丰师傅都出发好几分钟了,简黎明仍未出现。 “后来又有一趟摆渡车开过来,我发现简黎明正站在上面和我招手,我就顺着他的力道跳上了车,直接在还魂崖下的。” 一路上,简黎明都看着前方没有说话,他没解释为什么作为一个职业过阴人会在这么重要的一天迟了到,周楷之也没追问。车驶过望乡台时,高台上恰好站着一位蓝衣老者,简黎明干涸的视线动了动,可还没来得及捕捉到什么,就被车速甩开了。 在崖边等待丰师傅的短暂的几分钟里,简黎明一直沉着静默望着来时路,周楷之瞧着他,不知道此刻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他猜一会儿,简黎明可能会再撕心裂肺地哭一场,或和师父约定来生再见,他设想了无数个令人动容的告别场景,结果一个都没押中。 简黎明再拜了回师,只不过这次,是诀别。 身旁的戚然还在为把简黎明自己扔在那而担心,可他却有种经此事后简黎明会更加懂事的感觉。 毕竟从这几天简黎明的状态看来,他的确有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效果显著,这里或多或少应该有些刁小雨的功劳。 “回去我跟阿鹃说说,你再去给小雨托个梦吧。”周楷之扭过头说,“让小雨留意着点简黎明,丰师傅一走,家里就剩他一个人,肯定无法适应。” 戚然点了点头,他正好也是这么想,如果能和小雨说上点话,把他和周楷之的关心都带到,他们俩在醴城也能安心。 这么边想边走,很快到了奈何桥头。 离桥头还差一个拐弯,戚然还在转头和周楷之说着话,完全没注意脚下眼前有什么。 可当他俩一起撞到丰师傅后背时,才看向老人,以及他目光锁定的前方。 一、二、三、四、五、六。 距离他们六步之遥的桥头,横卧着一块巨大的鹅卵石。 石头的表面光滑平整,可容一人端坐,戚然痴痴地望过去,惊得张大了嘴巴。 是疯婶。 早就该上车的疯婶,现在竟好端端地从石头旁站起身,她还是穿着走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头发比那时候乱了些,神情也变得疲惫,只是见到来人,她的眸色才明亮起来,视线在丰亭身上牢牢挂着,双手局促地抓紧衣边。 这是怎么回事? 疯婶怎么还会在这里? 戚然很快冲了上去,跑到疯婶面前扶住了她。 “疯婶?是您吗疯婶?” 戚然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直到疯婶叫了他一声,他才终于确定,这就是疯婶没错,结结实实把人抱住了。 “疯婶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在这儿?是上车出了什么问题吗?您怎么没找我和周楷之呢?” 戚然满头雾水又自责心疼,他怕是疯婶不舍得找自己而白白在这桥头坐了这么久,如果今天他不来,疯婶是不是就会一直坐下去? 这时周楷之也走过来,他刚刚去桥上问了狱卒,说疯婶的上车流程没有问题,是她自己不肯喝汤。 “婶儿,到底出什么事了?”周楷之问。 两个孩子拥在她身边,疯婶冻了许久的身躯回暖不少,她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拍了拍戚然的肩膀,戚然松开疯婶,也回过了头。 再踏上黄泉路的那一刻,丰亭就从没想过停下来。 包括在选择哪天投胎时,他也毫不犹豫地选了最短最快的那一天。 他一直想,自己这辈子无论是好是坏,他过够了。 既然时候到了,他就该走,那么就一天也别耽搁,干脆点上路。 可偏偏命运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 小徒弟给他设了第一道坎,简黎明是他唯一放不下的人,他没办法好好抱抱他,只能用语言安慰。 但他发现自己写了半辈子文章,又用嘴巴忽悠了半辈子人,竟然到自己徒弟这,却笨到连句安抚的话都找不出来。 他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在孩子们面前太失态;他想了又想,才给了简黎明一个合适的答案。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临到终点,竟然会再次遇到旧相识。 这是月影过世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头七那回,他没能看见她的样子,她坐在自己面前说了些什么,他也全凭感觉猜测,这次是真真切切见着了。 清醒的,不疯的月影。 他慢慢走过去,停在她面前 “怎么,没走?”丰亭说得很客气,他们总共就没有过多少次对话,谈不上什么亲切。 “呃、嗯。”月影忐忑不已,丰亭朝她走近,她就更慌,终于肯把眼睛从丰亭脸上挪开,只盯着自己鞋尖看,“我我、我等你。” 她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愣住了。 戚然和周楷之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疯婶不上桥的原因竟然是丰师傅? 而丰亭则如同凝固了一般,脚跟牢牢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随着月影的话,他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道熟悉的感觉。 那是在多年以前的省城,月影的名字还和阴魂不散是一个意思的时候,他每一次出门,月影都会打开自己的家门,对自己说,我等你。 然后那一整天他就吓得连家都不敢回。 现在,他看了看迷雾漫漫的桥面,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戚然还处在剪不断理还乱当中,只有周楷之乱中有序,问了疯婶一个问题。 “婶儿,您是知道丰师傅很快就会来醴城,所以才等的吗?” 不和丰亭对话,月影就放松很多,她偏着身对周楷之说:“怎么可能,我只是想等而已。”她低下头抿了抿嘴,“他一年来我就等一年;他十年来,我就等十年。” 她决然的表态令丰亭神色巨变,可她偏偏还没注意到,直到戚然察觉不对去扶了丰亭一把,月影才骤然抬头,见到面前男人惶恐的眼神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漏了解释。 “不不,你别误会,我不会再缠着你了。”她连连摆手,想往前却反倒后退了几步,“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说完我就走,你、你别怕。” 她像是怕丰亭不信,说完就立即鞠躬,也不管身边有没有孩子了,让戚然周楷之做个见证也好,这件事她压在心底好几个月,今天终于能了了。 “对不起。”月影在众人的注视下弯下身子,缓缓道,“我为我的所作所为对你造成的伤害,真诚道歉。” 她绝对不会告诉丰亭,头七那天她对他说了些什么。 而尽管她说了再多的话,那时的丰亭也一个字都听不见。 所以她为了亲口说给对方听,倒掉了即将喝下的孟婆汤,可没喝汤就过不了桥,她的上车时辰是固定的,到了桥边就没有再回去的机会,她只能坐在桥头,没粮没水地耗下去。 渴了她就喝点奈何桥下的水,饿了,就薅点草皮充充饥。虽然苦,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毕竟等待这件事对她来说还算是擅长。 她就这样等了数月,从秋到冬再到春,索性老天待她不薄,她等的人这一次,没让她等太久。 “真的……对不起。”月影说完直起身子,面前的人总算不再是那副见到鬼的表情,她的心宽了宽,肩膀似乎也轻快不少。 她朝桥上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个,你先走吧,我再多等一天。” “疯婶?”戚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周楷之这时却说,“不用等明天的,现在只要间隔一个小时,投胎到一个地方的几率就会降一半。” 戚然这才明白过来,疯婶是为了错开和丰师傅的投胎时间,她不想丰师傅下辈子再遇到自己了。 他又很想哭,这一路明明都是为丰师傅量身打造的哭点,怎么偏偏他一踩一个准。 丰亭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桥的方向走去。 戚然注意到,疯婶虽然一直背对着桥头在和周楷之说话,却总想往后面看一眼。 但是她在克制。 周楷之:“所以两个小时吧……” 疯婶让周楷之给她算要等多久才能最大程度和丰亭毫无交集,她听得还算认真,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转过身,看见丰亭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又恢复了在村子里时老练的模样,背着手,微微低头。 “走吧。”他是看着别处说的,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月影不可置信地看着丰亭,她一步也没敢挪动,直到丰亭看了看她,说“一起”,她才猛地回过神,在戚然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中,慢慢走了出去。 之后,她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流水一样慢。 身后,桥边,是戚然做着喇叭状的手势在朝她喊些祝福,旁边的周楷之笑着和她挥手。 前头,是他熟悉的男人穿着她眼熟的那套衣衫,背着手,用肩膀荡平白雾,带着她一步步踏上台阶。 分给她和丰亭的孟婆汤是用同一个勺子盛出来的两个半勺,她珍重地端起来,一滴不漏地喝光了。 白光里,他们站在相隔不远的两个传送梯上,两只手伸出去就能握到。 可她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下辈子,不要再遇到身边这个男人了。 不,应该让他不要再遇到自己,那样他才会过得好一些。 但她又想,这愿得让丰亭来许,才能更灵点儿吧? -------------------- 是不是没想到疯婶还会出来,她的命运就是等待,从生等到死,现在终于解脱了 后面还会不会再见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系统故障 在送走了丰师傅和疯婶的一周后,戚然退掉了街心公寓的房子。 他本来想在第二天就退的,之所以拖了七天,是因为周楷之横拉竖挡,非说街心公寓有他们太多的回忆,不想也不舍得退。 为了挽救爱巢,周楷之还拿出全部存款展示给戚然,说自己可以一直提供房租,甚至买下来也够,让戚然不要为经济条件担心。 可戚然在意的根本就不是钱。 这房子本来是他为了和周楷之离婚,怕自己没地方去才租的,但事实上他压根就没在这住过几天。 自从有了这个房子,他和周楷之同居的次数反而变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至今也没想明白。 现在婚不离了,这里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而且最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连续用公寓招待了两个亲人,这让他有了种“这里就是为了迎接自己家人才准备的”的错觉。 他好怕走着走着,在路上遇到了透明的简黎明或刁小雨,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退房。 而周楷之那边,在持久的抗议无效之后,无奈做了妥协。 谁让他一早就说这个家是戚然说了算,他没什么话语权。 被表白、和戚然第一次做爱的纪念小屋没有了,周楷之每天哀哀怨怨。 屋里桌上的花自从被换成夕雾后,就一直由戚然照顾着,精巧的花瓣水润细嫩,小小一盆也生机盎然,戚然总怕它缺水,没事就拿小喷壶对着捏四五下。 周楷之每次见了都得说上几句,什么人家不渴别再给淹死,又或是站在植物的角度发表些大不敬的言论,无形地往戚然头顶浇汽油。 戚然想的是,自己都已经把原因结果、利害关系跟周楷之说清楚了,周楷之也同意退,现在又做出这幅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好像是周楷之主动让自己退了房子,现在又埋怨他真把房子退了似的。 而周楷之那边还在日常感叹,完全没在意自己的行为在戚然眼里有多气人。 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是照例去抱戚然,结果被男朋友一胳膊肘拐到了床边。 “怎么了?” 他满头问号,扶着床沿才没让自己掉下床,他厚着脸皮再次贴上去,把快要粘到墙上的戚然给揭了下来。 黑暗中,周楷之试着去找戚然的眼睛,结果戚然不但没睁眼,表情也冷冷的,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 周楷之这才迟钝地察觉出来,戚然生气了。 好在他在自我反思方面一向很优秀,他迅速将这两天自己的表现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又找准了戚然情绪有明显变化的时间节点,基本将男朋友生气的原因推理出了一二。 他轻笑一声,脸在戚然肚皮上埋了一会儿,然后一个翻身,把对方罩在身下。 郁闷和烦躁让戚然睁开眼,他气还没消,自然不想和周楷之靠这么近,可周楷之已经长腿长手把他笼了起来,他无处可逃,只能皱着眉和周楷之对视。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周楷之轻声说,“就是不太舍得,方式没用好,让你生气了。” 他说着还用鼻尖去蹭戚然的,戚然无情地转开,他就退而求其次蹭戚然的脸蛋。 “你在那跟我表的白,还有我们的第一次也是在那……”周楷之露出一点点沮丧,很快又被他处理掉了,“不过你的想法更重要,我过了这一阵就好。” 之后周楷之又说,他的多愁善感可能和小时候有关,每天不能出门,看点书就爱胡思乱想。 他讲故事能力一流,就差声泪俱下,到底把戚然给说心软了。 戚然开始反思这场矛盾的症结所在,爱胡思乱想的应该是自己, 是他要安排丰师傅和疯婶去住的,现在自己又有了阴影,到底是他没调节好心态。 再说周楷之是因为和自己的故事被抹掉而伤心,他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生气呢? 一想通,他就不再绷着了,主动拍了拍周楷之后背,算是发出了个和好的信号。 而周楷之立即接收,更加赖在戚然身上不肯起来。 他在戚然颈窝又吸又舔,弄得戚然很痒:“别闹,哈哈哈……” 周楷之停下来,此时两人眼里都带着笑,之前的别别扭扭也都没了。 “要不,过段时间我再去给租回来吧。”戚然后退一步,觉得自己之前是有点矫情了,“昨天那个房东说已经租出去了,等他到期,我……” “不用。”周楷之说,“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又不重要了?”戚然挑眉,“不是表白在那,做爱也在那?” 周楷之坏笑:“你在这给我补一次,那儿就不重要了。” “滚!”戚然推他,“想得美!” “再表一次,我准备好了……” “滚蛋!” 之后的日子又恢复了往常。 清明将近,醴城又开始为一年一度的城市祭做准备。 在人间,这是全民祭祀的大日子,阴间的灵魂们自然也要筹备一番,等待亲人朋友给自己送来钱财和供品。 周楷之把房间的暗窗收拾干净,里面剩下的去年的酒水食物,他都让戚然带到监狱分给可怜的犯人们。戚然在一堆食物里挑了些好的,打算给曲遨和薛思逸留着。 可他的计划却落了空。 据巡逻狱卒说,那两个牢房的犯人已经一天没回来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戚然还打听到,这两人都获得了脚镣,已经可以走出房间了,只是两人到底见没见过面,狱卒也没说清。 模棱两可的答案比明确的更吸引人,戚然忍不住开始脑补这两人的甜蜜生活,说不定现在已经&¥%@#*了。 他抱着一兜东西在路上边走边笑,忽然很想和周楷之分享这事,刚要拿手机,周楷之就给他打过来了。 周楷之在电话里说,阿鹃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戚然随时都可以去诉梦。 他这才想到,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简黎明了。 小雨很久不曾来信,夏无前那也不管活人的事,所以简黎明现在状态如何,他和周楷之还两眼一抹黑。 之前周楷之跟他提过,让阿鹃想想办法给他匀一个托梦名额出来,好问问小雨那边是什么情况,现在看来是办好了。 他二话不说脚下一拐,直接往倚兰厢去。 虽说已经诉过两次梦,可戚然对眼前的一切还是有些陌生。 之前两次他的情绪都不太稳定,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该怎么说、说些什么的问题上,那些复杂的操作流程他几乎都没怎么往心里去。 好在桌面上贴了张操作提示,他看了半天,算是明白了,就直接开始了录像。 但他今天偏偏就走了背字。 明明是按照正常步骤操作的,可就是提交不上去,他检查了网络,又退出了所有后台,还是没能让自己的视频通过。 他上走廊转了一圈,所有屋子都显示有人,可工作人员愣是一个没在岗。 他又转悠回座位,靠着靠背琢磨了半天,想到是不是自己诉梦的内容有违规,才导致屡次审核不过。 他又撤销重录了两遍,结果还是一样。 他快气炸了,要不是眼前的设备是公家东西,他真就一拳砸上去了。 又失败了几次后,他耐心全无,将自己的诉梦内容只精简到了一句话,按下提交,发送失败的提示框再再再一次弹了出来。 “靠!” 他咒骂一声,真的打算放弃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阿鹃那边根本没给他通气,系统默认他已经用完了一年两次的机会,所以才怎么试都不行。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心思一动,再次打开了录像。 他想,反正什么都发不出去,那他就随便说些什么好了。 于是他现场杜撰了个离谱的、以刁小雨和简黎明为主角的香艳的故事,录好按了提交。 这一次,迎接他的却是绿色圆圈里的大大对号,和后面跟着的提交成功四个大字。 戚然对着屏幕,呆若木鸡。 -------------------- 加速掉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春梦之劫 翌日清晨,刁小雨从睡梦中睁开眼。 后院的鸡叫撕心裂肺,他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小团蛛网,神色淡然。 现在是五点四十分,他定的闹钟还没响,可他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在想自己刚才的梦。 梦里他和简黎明一起去爬山,不知道怎么简黎明就掉下了悬崖,幸好有个歪脖子树挡了一下,简黎明就那么挂在上面,朝自己伸手求救。 他就想给简黎明拉上来,结果距离太远碰不到手,于是简黎明灵机一动,顶了顶胯骨说拉这里,这里长。 梦里的他二话不说就握了上去,然后竟然真的把简黎明给拉了上来! 获救后,他还贴心地问简黎明疼不疼,结果简黎明释放出缠在腰上的男根,并表示自己长有金刚不坏之鞭,为表达救命之恩,他还邀请刁小雨亲自抚摸一番。 回忆到此就进行不下去了。 因为再后面就是一些简单粗暴的镜头,例如他被惹怒和简黎明打了起来,以及简黎明被他打得气喘吁吁等等,内容没啥营养,没什么回忆的必要。 他拉起被子蒙住脸,想侧个身,结果只动了一下就停住了。 下一秒,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朝自己裤裆看了一眼。 他睡觉从不穿睡衣,再冷也只穿一条裤衩,现在,那层薄薄的布料上留下了一大片濡湿的痕迹。 “我……靠……” 水池旁,刁小雨一边搓着手里的布料,一边歪着头看手机屏幕。 进度条磕磕绊绊走到头,搜索结果弹了出来,在这条“成年男人会遗精吗”的提问下面,有专业医生给了他个答复。 会。 成年男性也可能出现遗精现象,比如很久没有发生性行为、过度劳累紧张、肾亏等都可以导致遗精。 “过度紧张……肾亏……”他自动忽略了第一个因素,联想到自己最近为了照顾简黎明,情绪一直都绷得很紧。 他又想到自己之前在省城搬货时,货车司机总说他身板小,一副肾亏样,还问他是不是总腰疼。 他那时候怕老板不要他,逞强说不疼,现在这么一分析,很有可能那时候就坐下病根了。 完了完了,这可咋办? 男人腰不好,媳妇就得跑,老话说的没毛病,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绝后了。 他把内裤拧干挂上晾衣绳,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捧着手机又划拉了半天。 几分钟后,他提上菜篮子出了门。 家里的菜其实够他和简黎明吃一阵子的,之前丰师傅的事刚出,他出来买菜时,各家各户都会在他付完钱后再多装一些给他。 虽然他们嘴上说是要感谢小雨肯替丰师傅奔这一趟丧,但刁小雨心里明白,是丰师傅的余荫才让他有了被优待的权利,他能做的,就是替丰师傅守好简黎明,多做些简黎明爱吃的菜。 刁小雨看着越堆越高的蔬菜山,实在不好意思再出门了,所以这些天他和简黎明一直在吃存货。 但是今天不同,他要做的家里没有,必须出去买才行。 汤坳村的小集市他现在已经跑惯了,哪卖水果哪卖肉他都门清,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逛是快过年的时候,丰师傅走在前面,他和简黎明在后面闹,集市上到处都是卖中国结和灯笼的,红色从市场里一直延伸到他们走过的路两旁。 那天,他们买了好多菜和肉回去,重到三个爷们都拎不动,后来还是丰师傅租了辆村民送货的板车,才将东西搬回了家。 整理的时候,简黎明吃醋说以前过年就他们爷俩,从没见师父买过这么多吃的,丰师傅抖了抖葱杆上的土说,自己家孩子从外地回来过年,多做点菜不是很正常? 听完这句话,刁小雨把头埋低了干活,丰师傅从他身边经过碰了碰他的头,他一个没忍住哭了出来。 汤坳村,这里给他的初印象只有阴森、恐怖和黑暗,他看不清脚下的路,也看不懂这里人的心,是丰师傅和简黎明给他一把伞接他回了家,又为他点亮了一盏灯,让他找到了失踪的朋友。 收到丰师傅去世噩耗那天,他正在往货架上摆新到店的进口饮料,夏一往的电话打来,他手一软,一箱子玻璃瓶被摔了个稀烂。 老板毫不犹豫把他炒了,并扣了他当月的工资,他没工夫计较,出了店就买票直奔汤坳村。 刚下车他的心就紧了一下,唢呐声鞭子一般抽在他身上,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路上,黄色纸钱到处乱飞,终于到了家门口,那间熟悉的小院已经被白幡包围,门框上挂着白花,明明一个月前,那上面贴的还是丰师傅亲手写的春联。 他几乎是半跌着过去,院里乌央乌央的人,他用力挤,气愤这些人怎么都到他们家来了。 堂屋正中央,一口乌木棺材静静沉放,大大的奠字下面,是一张没有颜色的、丰师傅的照片。 那一瞬间,满院的白布像是上了冻,巨大的冰溜带着尖刺,将他一把刺向了失去戚然的那段日子。 原来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根本就不配有家。 棺材前摆了一个小供桌,地上有两个蒲团供前来的村民祭拜,刁小雨怆然站着,身子被出出进进的人们撞得乱晃,也是在这时,他才注意到棺材旁的简黎明。 从过年到现在,简黎明瘦了一大圈,眼眶乌青凹陷,像是饿了好几年,他坐在地上,后脑枕着棺材,任谁跟他说什么他都不理,眼睛闭着,嘴唇干瘪惨白。 冰溜被猛地拔走了。 刁小雨的心口豁了个洞,血流如注,他悲痛地跪在地上给丰师傅磕了三个头,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简黎明面前。 大概没有人敢离他这么近,简黎明察觉到有人,虚弱地睁了睁眼,刁小雨正满脸是泪地看着他,简黎明眼珠动了动,又恢复之前的姿势,头向后靠。 但他只维持了几秒的平静,就在刁小雨的注视下,哭成了一个孩子。 菜摊一般都是专菜专卖,买辣椒就去辣椒摊,买豆腐就去豆腐摊,刁小雨提着半满的篮子,在行与行之间转悠,总算在卖黄瓜的摊位上发现了一小撮秋葵。 “村里爱吃这东西的少,就这些还是我自己家地里种的呢!”大叔一边给刁小雨装袋一边说。 “这东西怎么吃啊?” 其实刁小雨就为了它来的,他查到秋葵强肾补虚,堪称“植物伟哥”,他想,要补就补猛一点,最好一步到位,但这新鲜物他从没吃过,更不知道该怎么给它做熟。 好在大叔十分热心,给了他一个优惠价,又教了他好几种秋葵的做法。临走前,大叔小声嘱咐他:“孩子你要是想补,再去买点猪腰子,叔叔这方面有经验,你那些劲儿不够。” 大叔指了指他篮子里的韭菜和盐粒蚕豆,刁小雨瞬间涨红了脸,他只想偷偷地补,没想被人看出来。 他抓起秋葵就跑,真想一股脑儿跑回家,可当他路过猪肉摊时,听见老板吆喝了一声“腰花贱卖嘞”,又脚下一顿,朝老板喊—— “给我来二斤!” -------------------- 来了嘿嘿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以形补形 到了家,刁小雨提着篮子走进厨房,进门之前还弯腰捡了一棵圆白菜。 简黎明的房门还紧闭着,里面安安静静的,刁小雨看了眼时间,烧水煮了粥,快熬好时又炒了个手撕包菜,撕了两大块盐焗鸡胸肉,等着简黎明起来吃。 之后他才开始准备属于自己的“补品”。 老板说秋葵基本不用处理,根一去就能下锅焯,腰花也是改过刀的现成的,他只需要洗一洗,放点调料提前腌一下就行。 他到底还是明智的,没有一大早就那么重口味,他暂时把腰花放到一边,打算中午或者晚上再做,现在他决定简单炒个韭菜鸡蛋。 韭菜这玩意儿吃起来香,摘起来别提多麻烦。 记得有一回不年不节的,戚然非要在家包顿饺子,那次弄的就是韭菜鸡蛋馅。 戚然那边饺子皮都擀完一半了,他这边连韭菜都还没摘干净。后来馅拌出来,饺子皮也干了,最后那顿饭,他们俩吃的是水煮饺子皮,和一盘碎韭菜炒蛋。 刁小雨想到这笑了笑。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已经能平静地面对戚然已死这个事实了,不得不说那次过阴给了他很大帮助。 都说眼见为实,亲眼见到了戚然就像是有了安慰,知道他在别的地方过得很好,死亡就不再是绝望和未知的代名词。 这就是过阴存在的意义。他想起简黎明这么和他说过。 简黎明还对他讲过很多前来过阴的客人的故事。 有九十岁高龄的老人托简黎明下去,给他早夭的孙子送去他心爱的玩具;还有为了见自己的宠物一面,不顾自己身体状况的年轻女孩;还有重金要求过阴的富人的儿子,委托的时候说得父慈子孝,到了醴城就当即变脸,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朝自己亲爹要保险箱密码的。 打那之后,简黎明再也不带不熟的人过阴。 这门手艺到底让简黎明见识过多少冷暖,又看清了多少人心,刁小雨想不出来,也许在一次又一次的认知刷新中,过阴对于简黎明来说已经不单单是一份工作那么简单。 就像这一次,丰师傅走后的那段日子,简黎明也是通过过阴去见师父,才撑过最开始最难熬的那两天的。 按照丰师傅遗愿,他的丧事从简,草草结束了葬礼之后,简黎明罕见地走出院子,挨家挨户敲门,在某户人家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回来后又进了那间小屋,疲惫地躺上了木床。 简黎明已经两天没休息了,刁小雨听说在自己来之前,简黎明就已经昏倒过一次,甚至还吐了血。 身体都垮成这样了还要过阴吗?难道不要命了吗? 他拦着简黎明不让他走,可简黎明却什么话也没跟他说,就那么看着天花板流泪,无声地抗议,刁小雨心一软,只好松了手。 那次回来后,简黎明烧了一天一宿,刁小雨手忙脚乱给他降温,卫生院和家两头回跑,累得实在挺不住想眯一会儿,又被简黎明的胡话给吵醒。 简黎明在梦里也哭哭啼啼,问师父为什么三天就要走,就这么讨厌自己吗? 刁小雨准备给他冰额头的毛巾最后用来给他擦眼泪了,好在简黎明哭着哭着就变了语气,开始向师傅保证自己一定会坚强,会长大。 三天后,丰师傅彻底上了车,简黎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能够安稳入睡,精神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好。 韭菜摘了一大半,刁小雨正想再看眼时间,这时简黎明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睡眼惺忪的,头发翘起来好几撮,看上去有点呆萌,眼睛还是有些疲惫未尽的红血丝,但相比之前那几天,已经好很多了。 卧室的门和厨房相对着,但错开些角度,从简黎明的方向正好能看见站在厨房门口摘菜的刁小雨。 他趿拉着拖鞋走过来,靠着门框直勾勾地盯刁小雨的手,低声问:“做什么呢?” 声音听着糯糯的,刁小雨差点打了个哈欠,他顺着简黎明的话回答,说已经给他做好了早饭,洗漱完就可以吃了。 “嗯……”简黎明没动,看了刁小雨一会儿,忽然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刁小雨这一早上,先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处理完犯罪现场又跑了趟菜市场,回来又强迫自己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压下去,简黎明这一个动作又把它们全都勾了起来。 那个梦的后半段,大部分镜头都是简黎明汗涔涔的脸悬在他脑袋上方,他们像漂在水上一样浮浮沉沉,又像溺水一般呼吸困难,简黎明的喘息像气泵,一股一股朝他身下打气,后来他洗的那条内裤,大概就是他被简黎明打爆了的证明。 在戚然和他出柜的时候,他就查过男人和男人之间那事怎么做,那时纯属好奇,也没好意思和戚然往深了讨论,看过了就忘了,谁成想今天还能在梦里身临其境一把。 睁开眼睛后,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竟然是下面的那个,而不是他竟然梦到和简黎明滚床单。 潜意识里,那种他喜欢和简黎明靠近的感觉让他有些恐慌,他明明只喜欢女人的,简黎明不是女人,他不应该对他有感觉才是。 但事实上,刁小雨从没有过和女人在一起的经验,而且他光靠回想梦里的简黎明,就再一次可耻地硬了。 背后的人将他箍得很紧,脑袋搭在他肩膀,全身的重量压下来,让他不自觉往后扶了扶简黎明的腰,可他又顾忌自己手脏,只用手腕带了一下。 这动作大概让简黎明误会了自己想抱他,刁小雨明显感觉简黎明直起身子,往前一小步和他贴得更近了。 睡懵的简黎明绝对也没搞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刁小雨猛地一挺身,浑身都要炸开了,只可惜他离灶台也很近,远离了别人的凶器,自己的却硬生生戳上了石砖。 “啊——” 刁小雨大叫一声,额头瞬间冒出了汗,他捂着肚子弯下腰。简黎明被他这一嗓子彻底喊醒了,松开人问:“撞哪了?我看看。” 刁小雨痛苦得说不出话,简黎明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从刁小雨的样子猜出了个大概,他笑了下,把刁小雨扶进屋,拿了毛巾给他擦手。 “我错了。”简黎明知道刁小雨正难受着,可还是忍不住想乐,“你躺着缓缓,活我帮你干。” 刁小雨皱着眉哼哼唧唧,听了简黎明的话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挤出了个“炒”字。 简黎明收好毛巾,走进厨房,看见灶台上放着摘了一大半的韭菜,碗里还有打好的鸡蛋。 这俩应该就是“炒”的关系。 他掀开锅盖,里面的粥冒出蒸汽,炒好的包菜也被温着,旁边还摆着一盘鸡丝。 这应该就是小雨说的做好的早饭,看样子早都已经做好了,就等着自己起来吃。 他心里发暖,刁小雨自打来了之后就承包了他的一日三餐,算一算他还真的是很久没下过厨了。 找葱的时候,他顺带发现了被刁小雨暂时藏起来的新鲜的腰花,还有放在窗台上的一小点秋葵和一盒蚕豆,他左眼皮一跳,笑出了声。 刁小雨蜷了一会儿,痛感渐渐消下去些,可腰还是疼。他脸埋在被子里,想自己也真是可怜,还没来得及补,就又亏掉了好几层。 他继而想到简黎明在梦里跟他炫耀金刚不坏之鞭的场面,简黎明那玩意儿跟金箍棒似的,硬起来都能撬翻一块土皮,戳哪哪成个坑,肯定疼不成他这样。 顶着大胯的简黎明开始在他脑子里蹦跶,他注意力被分散,趴床上开始乐,简黎明端饭上桌的时候听出些不对劲,到卧室门口一瞅,刁小雨肩膀哆哆嗦嗦,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吃饭的时候,简黎明发现刁小雨比以往挑食,自己做的菜不吃,专往简黎明炒的那盘里伸筷子。一盘子黄黄绿绿,几乎都进了刁小雨的肚皮,吃到一半刁小雨又问简黎明,蚕豆怎么没拿来吃,是不是没看见。 简黎明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去帮他取。 然后刁小雨一人消灭了半盒。 午饭除了炒韭菜,刁小雨又给自己加了道白灼秋葵,总共十根不到的秋葵简黎明只尝到了半根;晚上,藏了一天的腰花终于隆重登场,简黎明看着出场了一整天的韭菜和蚕豆,说还差点生蚝就齐活了。 刁小雨没听懂,他查到的菜谱里没有生蚝,就说自己不爱吃海鲜,反倒把简黎明逗得哈哈大笑。 饭后,天空开始掉雨点,刁小雨掩上门,抱怨晚上又不能出门遛弯了。 简黎明说,清明时节多雨,估计后面几天都晴不了。 他们只好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之前几次,都是刁小雨把简黎明从卧室里薅出来的,他一直尽量避免让简黎明一个人待着,他想既然简黎明没心思出门,那么看看电视还能找点话聊。 这招的确挺有效,简黎明从一开始的闷闷不乐,到后面主动靠在他身上听他说话,刁小雨对于这一丁点变化欣喜若狂,觉得只要简黎明能走出来,他怎么样都行。 可现在却出了问题。 两人窝在沙发上,简黎明还像以前那样,一条胳膊搭在他肩膀,这姿势本来挺正常,但今天刁小雨却觉得别扭。 电视里正在播一部腻腻歪歪的剧,男女主不小心亲了个嘴,两人分开后开始各自回想亲嘴的瞬间,一个简单的动作被慢放倒放旋转着放,看得刁小雨浑身燥热,思路再一次跑偏到了那个不堪的梦上。 春梦对象就在自己身边,还在源源不断释放着热气,他有点口渴,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结果不小心蹭到了简黎明的腿,光滑的触感不知怎么,让他的某处一下子精神了。 他开始埋怨自己吃了太多腰子秋葵韭菜蚕豆,要不怎么这么血热,摸别人一下都能硬。 简黎明看得正起劲儿,搭着他的手不自觉摸着他的肩膀,他猛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一个箭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上锁,背靠着门板深深呼吸。 太恐怖了,和简黎明待在一起的感觉太恐怖了。 刁小雨心跳得飞快,帐篷却越撑越高,他正想着要怎么才能快点消下去,身后突然传来拖鞋靠近的声音,还有一种越来越明显的嗡嗡声。 还没等他弄明白,简黎明就敲了敲他的门。 “小雨哥,你电话响了。” 刁小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外面,那嗡嗡声恰好是来电震动。 这时候不该开门,可他又怕真的有人找自己。 他犹豫着拧开了门锁,简黎明大手一撑,整个人就从门缝挤了进来。 门在简黎明背后落了锁,他晃了晃刁小雨的手机,刁小雨这才看清那上面跳动着的正是简黎明的名字。 “小雨哥,我来帮你。” 简黎明挂断自己的来电,笑着对刁小雨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踽踽独行 在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的那一刻,刁小雨非常后悔吃掉了那些补肾的菜。 简黎明盯着他靠近,在他被床腿绊倒时扶了他一下,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多年以后,刁小雨得知真相——食物的壮阳作用并不大,更多的是心理作用,更何况只吃了一天时,再次回忆起和简黎明胡闹的那个晚上。 他才知道原来当时的自己并不是因为吃了东西才那么亢奋,而是因为简黎明在碰他。 于是他把自己弯掉的时间又提前了好大一截。 但现在,年轻的刁小雨精神头足,活力满满,简黎明帮他去取晾干的内裤时手都酸到发抖,他却一溜烟钻进浴室,腿一点没打颤。 刁小雨洗澡的时间比以往要久,简黎明在门外叫了他好几次他才磨磨蹭蹭出来,脸被蒸汽蒸得通红,也没和简黎明说话,直接就回了卧室。 简黎明关了电视和堂屋灯,来到刁小雨房间和他躺在了一起。 刁小雨背对着他,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这让他那点逗弄的心思彻底没了影。 指尖还残存着滑腻的触感,如果第一次算是简黎明半强迫的话,那么第二次刁小雨要主动得多,没力气那会儿,简黎明把手圈成一个圈,刁小雨就借着那股湿滑,不停地往圈里蹭。 想到这,简黎明歇过两次的地方又有抬头的趋势,他想说点什么分散下注意力,这时身边的人恰好开了口。 “过完清明我得回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块大石把简黎明彻底砸醒了。 他猛地抬起上半身,刁小雨身形未动,连他的名字都没叫,就像自言自语,可简黎明却知道这话是在说给他听。 他泄气地躺回去,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冒失。 自从知道小雨是自己命中注定之后,他在对方面前就没怎么收敛过。 戚然哥案子没破的那段时间,他和刁小雨在省城每天都待在一起,那时候他就觉得小雨很好逗,明明没比自己大多少,却非逼着自己管他叫哥,有时候闹过了,刁小雨还会严肃地跟他说不能这样,可他越这么说,简黎明就越觉得欺负刁小雨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大概是开了天眼的原因,他觉得反正最后刁小雨都要跟自己在一起,他就忽略了他们俩都是男人的这个特殊因素。师父跟他说过很多次,让他不要强求,在小雨的世界里还没有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概念,硬掰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在鬼节之后就回了村,一直忍着没主动找人,谁成想,老天又把刁小雨送到了他的面前。 可那段时间正是戚然哥案子的关键时刻,村子里到处都是警察,小雨的情绪一直绷着没放下来,他也不敢做什么。随着案情的重大反转,他得知小雨被夏一往关了起来,一股子莽劲儿撺掇着他单枪匹马杀到凶手那儿,差点丢了性命。 不过塞翁失马,再次回来的刁小雨对他很是关心,让他那点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他总觉得小雨对他是不排斥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小雨能接受和男人在一起?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那次过阴。 和戚然见过面后,回程的路上,刁小雨转述了戚然跟他说的原话。 戚然的话很简单,他却听得心怦怦直跳,刁小雨说完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那个周老师也很喜欢然哥,我看出来了。” 那以后,小雨问了他很多戚然和周老师在醴城的故事,他如实说了,并没有添油加醋,刁小雨却从故事里感受到了戚然的幸福。 简黎明的心思一直蠢蠢欲动到刁小雨临走那天,离别将他的情绪刺激起来,他也不管小雨能不能接受了,干脆利落地表白加强吻,还把自己年幼时的算命结果说了出来,以当做他们两个一定会在一起的证明。 可刁小雨却对他说:“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被拉黑的那段时间,他曾经想过好多次去省城找人,什么狗屁弟弟他才不要当,他就要当刁小雨的男朋友和老公! 可他去了几次都跑空,刁小雨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大部分时间也都不在家,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刁小雨再一次敲响了他家的门。 那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除夕,他常常想,为什么家里只是多了一个人、一副碗筷,就能让整个小院都热闹起来,年夜饭也有了团圆的味道。 他提出拍张全家福,师父仍是一本正经的老样子,刁小雨也像是很少拍照,对着镜头有些腼腆,他有心活跃气氛,故意在跑回去的时候摔了一跤,混乱的瞬间就这么被定格了下来。 那次,他们也没什么越界的交流,两人都默契地没提那场荒唐的表白,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一个多月前。 师父过世,他的天都塌了,浑浑噩噩好几天,身体也折腾得够呛。这时刁小雨又及时出现,没日没夜地照顾他,几乎寸步不离,刁小雨就像一块正能量的海绵,吸走了他所有的负面情绪,让他又稳又快地走了出来。 今天实在是个意外,那些食材一看就是温阳补肾的,刁小雨买回这些要做什么,给谁吃,他免不了胡思乱想。 结果那些东西都被刁小雨包了圆,看电视的时候,他故意东摸一下西碰一下,怀里的兔子果然受惊,弹簧似的蹦到了卧室。 身下细细颤抖的皮肤给了简黎明莫大鼓励,他几乎认定了刁小雨的不排斥就等于喜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在他信心满满想要往前一步时,都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击溃在地。 他啊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可能语调太过低沉,刁小雨稍稍动了动肩膀,又补上一句:“租的房子要到期了,我回去处理一下。” 即将沉到海底的简黎明的心,又颤颤悠悠浮上了水面,他偏头看着刁小雨的后背,嗯了一声,又乖又听话。 “和我一起走吗?”刁小雨接着问,简黎明的视线正沿着眼前脊背的凹陷由上到下摩挲,听见这句,不由得定在了那两个腰窝上。 其实刁小雨的意思是暂时回省城处理一下房子问题,之前他只交了半年的房租,现在时间到了,他想回去跟房东商量一下能不能便宜点,现在他没有收入,还不舍得退租,如果房东肯通融,他就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他不放心简黎明一个人在这,所以就问问简黎明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办完事再一块儿回来。 可简黎明那边却会错了意。 他以为小雨在问他愿不愿意去省城里生活。 这些天来,简黎明脑子里一直想着师父临走前那句“不必在意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刚说完永远是丰亭的徒弟,紧接着又给了他自由,前后一联系怎么都有种到此为止的意思。 但他不敢这么想,师父将所有的活计都教给了自己,他没资格离开,更不能放弃。 小雨不属于汤坳村,迟早是要回去的,而他这个过阴人必须永远留在这里,才能成为醴城和人间之桥。 那么刁小雨会愿意和自己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那些一往直前的虎劲儿和无畏都被胆怯给吞噬了,他给不出回答,更不敢发问,他可以恣意靠近刁小雨强迫他接受自己,却不能自私地把刁小雨从外面的世界扯进狭小的村子里来。 那样和师父的遭遇有什么两样? 沉默从夜晚蔓延到午夜,又覆盖到了清明节后,这段时间他们俩又找回了之前的默契,面对不想面对的就缄口不谈,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给戚然和周楷之烧完纸,刁小雨就动身回了省城。 连续三天的阴雨让汤坳村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刁小雨一步一步朝村外走,没打伞,也没回头,简黎明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离开。 发车的时候,大巴车的轮胎陷进泥里,发动机轰鸣了许久才成功启动,雨也是在这时候忽然大起来。刁小雨坐在最后一排,靠着车窗发愣。 车子驶离车站,他瞥见路边站着一个湿透了的人,司机鸣了三遍笛,那人也没有招手上车的意思,于是司机一脚油门,越过了他。 厚厚的雨帘遮住了窗子,刁小雨再也看不清什么,重新靠回去,闭上了眼睛。 -------------------- 存稿用完了,下章和长佩同步更,大概在后天? 第一百二十章 悄然休止 回到省城之后,刁小雨的日子意外变得顺利起来。 他的房东因为急需去外地,无暇顾及房子,竟主动询问起刁小雨是否愿意续租。 这个房子还留有不少戚然的痕迹,自从去醴城见过戚然一面后,刁小雨就总有种然哥还活在世上的感觉,所以他一直舍不得搬走。 之前几次他都毫不犹豫地选择续租,但这次他却有了点难处。 被老板炒鱿鱼之前,他就已经连着两个月没发工资了,老本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摧残已经所剩无几。于是他借此机会跟房东提了减房租的事,他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想着若是对方回绝,他就再厚着脸皮问问能不能晚交两个月,容他想个办法凑凑钱。 然而房东却答应了他的要求,而且看起来真的很忙,加了刁小雨的微信就没再出现,房租也让刁小雨直接用手机转账。 这反倒让刁小雨措手不及,晚交还能有缓冲的余地,现在虽说减了钱,却得立即拿出来,他不吃不喝才能勉强凑够三个月的。 然而幸运再一次垂青了他。 原来干活的那家超市由于经常无缘无故克扣工资遭到了前员工们的集体仲裁,仲裁成功后,超市老板在有关部门的监督下补齐了之前拖欠的工资,符合资格的员工名单里,刁小雨赫然在列。 收到通知那天,他一脸懵逼地走进服务大厅,又一脸懵逼地拿着钱出来,从头到尾都没明白仲裁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后来还是咨询窗口的工作人员给他解释了十来分钟,他才知道这些钱是怎么回事,回到家后,他对着钱傻乐了一晚上。 想继续租房子,房子就来了;正愁没钱,钱就到手了。 刁小雨第一次尝到心想事成的滋味,七扭八歪地想,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摸了那个阿拉丁神灯,所以才这么走运。 又或者这就是然哥的意思。 然哥也想留下这个房子,所以才会冥冥之中帮他解决了所有问题。 对面卧室一片漆黑,刁小雨默默盯着,苦涩地希望那里能再次亮起,戚然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出来,一边问自己怎么还不睡,一边去厕所放水。 那样这房子才有存在的意义啊。 电视里传来嘉宾大笑的声音,打断了刁小雨的思绪。 他拿起手机给房东发信息,除去生活费和应急的钱,还够租半年,转完账,他身子一软倒在沙发上。 总算解决了一件事。 刚躺了没两分钟,手机又响了,来电的是洋哥,戚然工作饭馆的厨师长。 他立即直起身,接了起来。 戚然的案子能成,洋哥在里面帮了不少忙。 刁小雨至今都记得洋哥雪中送炭的那条转账,在他绝望无助的时候,洋哥一句话没多问,直接用行动挺了他一把,所以在简黎明提出要找个靠谱的人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洋哥。 他和简黎明把计划讲给洋哥后,洋哥迟迟不敢相信戚然请假一趟就能丢了性命。 但他二话不说就答应配合,在刁小雨闹事的时候拦着老板,并把事情往报警上劝,做笔录的时候也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让计划顺利进行。 案子调查过程中,洋哥也常常打来电话询问进程;刁小雨去警局领戚然的骨灰时,洋哥也在一旁。刁小雨把洋哥的恩记在心上,想着若是以后对方有什么事,自己也要尽全力帮忙。 “洋哥。”刁小雨接起电话,那边一阵嘈杂和孩子的哭喊声过后,传来洋哥抱歉的声音,“小雨,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刁小雨:“哪的话洋哥,啥事你说?” “啊,那个小雨,哥想麻烦你点事……方方别闹!爸爸打电话呢!”洋哥那边乱糟糟,“……是这样,明天我着急回老家一趟,带着孩子不太方便,我想把他放你那几天行吗?” 刁小雨想起戚然曾经跟他说过,洋哥是个单亲爸爸,和媳妇离了婚之后就一个人带着孩子,有时候实在没人看还会把孩子领到店里,戚然就总到更衣室去逗人家玩。 洋哥对自己有恩,这又是第一回 张口,刁小雨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他想着反正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有个小孩作伴还能热闹热闹。 “行啊,反正我这也就我自己。”刁小雨说。 “哎呦太谢谢了兄弟,我真的我那边处理完很快就回来!”洋哥松了口气。 刁小雨在这边拍胸脯保证,说等洋哥回来一定还他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洋哥在那边又说了一大堆谢谢,两人商量好明天一早把孩子给刁小雨送来。 挂了电话,刁小雨坐了一会儿,低头给简黎明发了条微信,然后蹦起来开始收拾屋子。 他从没和小孩接触过,头一回带还有点紧张,虽然洋哥说会把孩子用得上的东西都带过来,不用他另操心,但他还是觉得得把卫生打扫干净了,给小朋友一个好环境。 他洗洗涮涮忙活了一宿,第二天门铃一响,他冲过去打开了门。 洋哥的儿子今年四岁,叫方方,来的时候穿了件维尼熊的连体童装,躲在洋哥身后有点胆怯,刁小雨一打眼就被萌化了。 洋哥把孩子带进屋,跟刁小雨挨个讲了一遍孩子的东西怎么用,又哄了眼泪汪汪的儿子半个钟头,才不得不走了。临走前,他给了刁小雨一个厚厚的信封,刁小雨知道他什么意思,推了回去,可洋哥说刁小雨要是不收,他实在没脸再来了,刁小雨想了想,接过了钱。 之后的日子堪称鸡飞狗跳。 从洋哥关上门的那一刻起,之后的三天,方方除了累了会睡一会儿,无时无刻不在大哭。有时吃吃饭就嚎起来,饭粒从嘴里掉到地上;刁小雨用动画片吸引他,他看佩奇和爸爸说话也能哭一下午。 大概洋哥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于是每天都打来视频和方方聊上一会,方方从一开始的见到小框里的爸爸就开哭,到后来盯着手机默默流泪,可怜兮兮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看得刁小雨头疼。 他觉得自己对孩子挺好的,每天吃饭看电视,喝奶睡觉,他也是按部就班做的,怎么这小孩就总是很烦躁的样子,不想在这里待吗? 后来他见方方总是站在窗户附近朝楼下望,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带孩子出去玩过呢! 原来孩子跟小狗似的,得遛。 打通了个中关窍,刁小雨的带娃方式也改变了,每天小区广场、公园滑梯打卡一圈,再买个棒棒糖小饼干啥的,让方方一边吃一边等饭,孩子吃上了他还得收拾厨房泡奶,孩子午睡了他才能扒拉两口剩饭。 睡醒了又出去骑会儿小车玩会儿沙子,回家吃了晚饭,临睡前看会小画书,一天就这么过了。 大部分的时候,方方的精力要比他旺盛得多,有时候玩到半夜都不睡,几次之后刁小雨就发现,原来是方方午睡时间太久导致的,于是他掌握了技巧,到点就把人叫醒。 方方在两周的好吃好睡好玩下精神状态充足饱满,彻底忘了还有个爸爸。 而洋哥那边,本来说好了几天就能解决的事,拖了半个多月还没有眉目,他在视频里跟小雨抱歉,说还要麻烦小雨一段时间,又给刁小雨转了一笔钱。 刁小雨好不容易和方方处成了好哥们,已经不舍得和方方分开了,他收了钱,让洋哥安心办事,不用担心孩子,他们好着呢。 小孩子的可爱有时真的很要命,刁小雨稀罕得不得了的时候,就会特别急于和人分享,他拍了很多方方的视频,没事就给简黎明发几个,发完自己还点开看一遍,然后又是一通乐。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有一天,方方吵着要上小区门口的幼儿园,原因是那家幼儿园里的飞机比公园里的大。 刁小雨问了下学费,园长说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暑假了,可以只收他们一个月的钱。他又跟洋哥商量了下,洋哥说一个月内他够呛能回去,于是刁小雨决定,第二天就给方方办入园。 孩子上了幼儿园之后,刁小雨一下子又空了下来,以往无论什么时候,屋子里都是闹吵吵的,现在冷不丁一安静,他还有些不适应。 幼儿园管三餐,现在也不用他手忙脚乱地给孩子做饭了,他挪到厨房简单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后开始收拾方方扔乱的玩具。 半小时后,家里变得整洁一新,刁小雨坐在空落落的沙发上发了会呆,又拿起手机看了看账户上的钱。 这段时间,他一直用的都是洋哥给方方的生活费,小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刁小雨给他买了很多衣服玩具,两笔钱还剩下一大半。 可刁小雨自己的卡里却所剩无几,回来后一直没有收入,那点数字一点都没往上蹦。他琢磨了下,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去方方上的幼儿园找个工作,这样既能天天看见孩子,还能挣钱。 行动上的巨人刁小雨,想到就立即去做,当天下午,他就去幼儿园应了聘,当方方发现分水果的老师是他时,开心得在教室里嗷嗷喊。 忙起来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距离暑假还有一周的时候,洋哥来电说他那边事情已经解决,后天就能回省城。 挂了视频,那种即将分别的失落淹没了刁小雨,方方那边还没心没肺,捧着动画片看得乐不可支,刁小雨盯着对话框列表发了半天呆,目光慢慢飘到了快被挤出手机边缘的简黎明的名字上。 他点进去,才发现聊天记录里全都是自己发过去的问候语和照片视频,简黎明一句也没给他回过。 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他打算给简黎明发个消息,刚输入两个字,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上次分别他们不欢而散,他问简黎明要不要跟他一起走,简黎明没回答,他也没继续问,他猜想简黎明一定还想多跑几次醴城,所以连这段时间也不舍得放过吧。 于是他没有强求,续租这点事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办好,只是突然来了方方这么一档子事,他分身乏术,一耽搁就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简黎明自己在家情绪有没有受影响。 想到这,他直接发了个在吗,紧接着又跟了句“最近怎么样”,客气得像是要张口借钱。 估计也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问题,他抬头思考了下,瞥见墙上的日历,发现今天和后面那个早都被圈起来的日子只相隔不到十天了,他看了一会儿,继续低头打字。 -然哥的忌日要到了,一周年我得赶回去。 -这个是不是有什么说法,是要提前几天烧吗?还是当天? -我这边还有点事没解决,我会尽快。 -你呢?还好吗? 这样看着还算自然。 刁小雨端详了半天,满意了,放下手机等待简黎明回复。 可等了许久,手机还是没有动静。 正想着要不要拨个电话过去,这时屏幕忽然弹出一条微信,简黎明回复了。 -烧不烧都行。 刁小雨还没来得及明白什么意思,又一条弹了出来。 -戚然哥要走了。 白色灯光里,刁小雨盯着那句话,忽然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 不忍心的剧情终于还是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六月十二 夏季的夜晚,开着窗子能听见外面乱糟糟的声音;电视里,卡通人物跳起了舞,方方站在地板上跟着跳,嘴里大声唱着歌。 到处都很吵,可刁小雨却什么都听不见。 周围变得又空又远,很长时间之后,他才恢复感官,耳边还残留着嗡鸣。 很久之前刁小雨就开始想,回汤坳村时要给简黎明带点什么他会开心。 带点螃蟹吧,简黎明曾经不止一次提过想吃省城的大螃蟹,这个山里长大的孩子从没见过海,甚至都没淌过河,对海鲜有着非比寻常的向往。 刁小雨连哪家的螃蟹又大又便宜都打听好了,他还没来得及跟简黎明显摆,就被短短的六个字弄丢了魂。 走? 戚然不是已经走了吗?从他的世界走掉了,去了醴城,现在还要去哪? 难道是……上车吗? 在丰师傅刚离世、简黎明频繁往醴城跑的那几天,他曾试图拦过简黎明几次,简黎明当时说师父马上要上车了,现在是见一面少一面,他还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后来他自己翻书,才知道上车是过阴人和灵魂们对投胎的代称,灵魂只要投了胎,就代表着这一世彻底走到了尽头,无论好坏终得圆满,下一世的起点无论是什么,都将是一段全新的征途。 那么然哥……也是要投胎了吗? 他忽然心口发闷,浑身冷得厉害,明明他早都接受了戚然的死,也知道戚然永远都回不来了,可在听到即将再也见不到戚然的消息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承受这种失去的痛。 该来的总会来,简黎明用过阴治愈过他一次,这一回,他只能自己捱。 这与和方方分开的感觉完全不同,生离还可以在潜意识里给自己一个希望,期待下一次能够再见;可死别就是永别,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人的绝望,怪不得简黎明才会在那段时间不顾身体执意往下跑,现在对象换成了戚然,他也恨不得立即飞去醴城,再陪陪他的朋友。 慌乱让刁小雨想不出该拨什么号码才能和简黎明说上话,最后勉强找到了语音通话键,僵硬地把听筒贴向耳朵。 “喂,小雨哥……” 接通的一瞬间,简黎明的声音传了出来,刁小雨呆傻着忘了答应,那头的简黎明又叫了他一声,他才眨眨眼,吞了吞干涩的喉咙,问道:“是要……投胎吗?什么时候走?”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刁小雨忽然挺直了腰,左右张望几下,语气变得有些急:“我……我得放暑假,但是现在请假走也没关系。” 他说完这句,睁大了眼快速补充:“我现在就回去!我跟同事说一声,再给洋哥打个电话……我买今晚的票,我现在就买!”他一边说,一边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转,像有很多事情要做,又不知该先干什么,方方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敢说话。 这时简黎明突然说:“小雨哥,来得及的。” 他声音平缓,不疾不徐,让刁小雨蓦地停下来。 “……他在等我,是吗?”刁小雨用哭腔问,“然哥是不是在等我?” 简黎明没有作声,许久之后才回:“暑假再过来吧,不用着急。”说完就切断了通话。 当天晚上,方方害怕得一宿没睡。 小雨叔叔自从接了个电话后就像变了个人,也不跟之前那样给他讲故事了,只是一个劲儿的装着他的衣服和玩具,两大包行李整整齐齐摆在门口,好像要把他送人。 小雨叔叔还说,爸爸明天晚上才会回来,但是明天一早他就要被送到幼儿园,在那里待上一整天等爸爸来接他。 他问,小雨叔叔不来接我吗? 刁小雨亲了亲他的额头说,叔叔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回来再陪方方玩。 雨从刁小雨踏上车站之前就下个不停,他没带伞,身上早都淋透了,司机阴阳怪气嫌弃他太脏,他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开门就扑他一脸冷风,到达大苍山车站,他身上烫到几乎没了知觉,只能凭肌肉记忆往村口走。 明明是盛夏的气候,却冷得像腊月寒冬,终于到了家,刁小雨烧得不知白天黑夜,仍记着戚然要走的事,执着地敲门,简黎明打开门见他这副样子,脸色瞬间就变了。 好不容易给人抱进屋,洗了澡换上干衣服,刁小雨还迷糊着,嘴里一直然哥然哥的叫,简黎明让他先好好休息,刁小雨却一把抓住他,哭着求他带自己去一趟醴城,被简黎明当场拒绝了。 他不是没带生病的人下去过,之前有个女生特别思念自己的猫,来求简黎明带她过阴去找,当时她处在发烧中后期,说见了猫就能好,简黎明于心不忍,偷偷带了她下去,结果回来后没多久,那女生就得了重病,至今未愈。 后来听师父说,虽然过阴带的是灵魂出走,可活人毕竟和过阴人不同,他们的灵魂状态可以左右身体,在醴城沾上的东西,带回身体里就不好再摘出去。 那之后,他给自己设了条底线,不带不熟悉的和不健康的人过阴,数次经历让他变得理智,现在已经不会轻易对人心软。 刁小雨脸蛋烫得通红,睫毛被泪水泡透了,他拨掉额头上的毛巾,撑起身子表示自己没事,说着还要下床走动,让简黎明不要在体检这关就把他卡掉。 他在屋子里挪来挪去,面上看着挺稳,脚下却虚弱得直打绊,简黎明无奈地叹口气,把他拉到床边坐下:“不是让你放暑假再来,这么着急做什么?” “能不急么?”今天是阴历六月十二,刁小雨怕然哥在忌日那天走,要是真等放暑假就没剩几天了,他想多留些时间和然哥见见面。 “带我下去看看,他也想见我吧?”刁小雨晃了晃简黎明,把手举到太阳穴,“我保证不捣乱,就看一眼就回来,让我跟他告个别行吗……” 简黎明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刁小雨。 他们面对面说话,因为发烧,刁小雨呼出的气都是热的,握着简黎明的手也使不上劲儿,还微微发着抖。 浊乱的眼底几乎看不见清醒,但瞳孔聚在简黎明脸上,倔强坚韧,只为了那唯一的事;眼角泪痣像颗悬崖边的顽石,如果简黎明说不,它一定会倒塌、滚落,砸得简黎明几天几夜不能消停。 “带你下去是不可能的。”简黎明想了很久终于开了口,“但我可以把戚然哥带上来,他借我的身跟你说话,让你们见上一面。” “我最多就能做到这样,能接受吗?” 长久的坚持都没能让简黎明松口,刁小雨的不甘心却被这个还算妥帖的计划抚平了。 他想,他究竟是想让然哥再看看自己,还是自己想再看一眼然哥呢?如果是后者未免太自私了,但若是前者,那在这个B计划里,他好像没有什么损失。 “这样的话,对然哥会有影响吗?”刁小雨问。 简黎明摇摇头:“不会,放心。” 刁小雨说,那就好,哪天能开始,是不是得提前去一趟,好让然哥有个准备。 简黎明却说,不用,现在就行。 -------------------- 由于这个日子过于重要,我就把它用作章节名了,划重点,后面会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岁月尽头 最后一盘鱼香肉丝端上桌,今天的晚饭就做好了。 戚然摘了围裙,又拿了两罐啤酒,坐在桌边等着周楷之下班。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从他接到上车通知的那一刻起,周楷之这三天都正常上下班,作息没有丝毫改变。 夏无前是当着他俩的面宣布这个消息的,戚然听完只是愣了愣,接受得还算平静。周楷之则像是信号不好,停滞了很久才接上线,问夏无前,那我呢? 推送上只有戚然一个人的名字,夏无前把戚然后面两批上车的名单都查过了,也没筛出周楷之三个字。他没敢耽搁,直接就通知了两人,他怕说晚了戚然走得突然,周老师没有心理准备。 好在周老师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知道没有自己,只是点了点头,问戚然还剩多少时间。 夏无前说,七天。 天色将暗,饭菜热气渐失,戚然拿了几个保温盖来,也将夕阳拦在了盘子外。 这是他习惯的保温方式,周楷之下班晚,盖了保温盖的菜也会变凉,每当听见开锁的声音,戚然就会下意识贴贴盘子边,看看哪道菜需要回下锅,哪道菜得加加热。 也做不了几次饭了,戚然看着熟悉的餐桌,忽然觉得它们有点陌生。 大概是即将永远也见不到它们了,身体就会自动清除一些让他留恋的记忆。 但这种感觉却不适用于周楷之,戚然看了看时间,拿上外套出了门。 他要上车的消息迅速在他的周围散布开来,单位的领导同事听说以后,陆续和他告了别,并告诉他已经可以不用来上班了,剩下的时间可以随便做些想做的事情。 戚然曾经和刁小雨瞎扯时,说起过如果只剩下七天能活,他们最想干什么。 刁小雨的答案简单粗暴——吃一次商业街上最贵的西餐厅,再把欺负过他的老板们暴打一顿。 而戚然的答案是他临时换的,那时他刚看完一部文艺片,自认为层次涨了不少,就摒弃了原本想好的花光所有积蓄的想法,改成了——去旅行,然后死在路上。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逼格好高啊,完全是个孤独的文艺青年,灵魂都跟着升华了,可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时,他又忽然哪都不想去了。 文艺青年不想当,钱也不想花,东西吃不吃也无所谓。 他只想普普通通地再过一天。 和周楷之一起。 所以这三天,不光是周楷之作息没变,他也没受什么影响。每天早上起来,还是戚然做早饭,周楷之洗漱喝药,挺过药劲儿后两人共进早餐,再一起出门上班,就好像没有分别这回事。 下班后还是照例他做好饭等周楷之,只是今天他有点耐不住性子,想早点见到对方。 黄昏的橘色光芒将校园的绿叶染成金黄,还没到校门口,戚然踮着脚向围墙里张望,每张窗户都闭得严严实实,像一个个机关枪的黑洞。 似乎早都下了课的样子,他绕到大门,门卫告诉他说现在考试少,学校已经很久没安排过晚课了。 没有晚课,那周楷之去哪了? 男朋友下班又不回家的事实让戚然有些生气,本来时间就没剩多少,居然还不珍惜! 其实他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人,周楷之再狂也跑不出半夜去,而且这三天周楷之都是在往常的时间点下班,只是被他撞破了没有晚课这个事实后,这三天周楷之到底去了哪儿这个问题就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 等不到午夜了,戚然迫切地希望立刻就见到周楷之。 他想起自己之前也这么来找过周楷之一回,那时候他怕周楷之发现自己葬回去的秘密,就赶在十二点之前出来找人,当时周楷之说是去给学生补课了,今天会不会也是? 戚然一边回想,一边尝试着往周楷之当初拐出来的路口走,刚要进去,门卫又喊住了他,告诉他周老师下班后好像是往江边去了。 醴城江畔对于戚然来说,可能是除了万人监狱之外最熟悉的地方。 虽然来过很多回,但迎着夕阳在江边走还是第一次,橘红色的圆摇摇欲坠在水天一线之上,江面如同打翻了朱砂盘,红得耀眼。粼粼的水面像是跳跃的琴键,戚然就在这乐章一般的景色中,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橘光之中,周楷之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头靠着石背闭着眼睛。 只要是上班的日子,周楷之总是穿得很得体。 他有很多颜色的衬衫,却偏偏最爱白色,下摆整齐地藏进裤腰,褶皱不多不少;热的时候会解开一颗领扣,袖口挽到小臂处,平时一般不套西装,一旦穿了就会发光。 此刻,给他加分的西装被随意垫在了屁股下,扣子解了两颗,领口随意翻着,修长的脖颈后仰,露出性感的喉结。 将灭的的日光把周楷之全身镀上了一层郁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工作失意的青年,下班后疲惫地在这整理自己。 若是平时,戚然一定冲过去踹他两脚,再搂着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实话,一个人跑到江边是要干嘛。 可如今,戚然却远远望着,迈不动步子。 这些天他们相处得一如往常,时不时拌个嘴逗个贫,戚然急眼了还是会踹人,周楷之仍旧不恼,笑嘻嘻地搂住戚然哄。 闲下来的时候,戚然就会悄悄注意周楷之的情绪。 但令他意外的是,周楷之无论是和他待在一起,还是独处,状态都一样放松,有时还能哼两句歌,就连他们恋爱之前的周楷之都比现在的要可怜。 这倒让戚然松了口气,他很怕见到崩溃的周楷之,甚至不敢往那边想。 幸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周楷之一直很坚强,这让戚然又有些失落,他想会不会周楷之没那么重视自己,所以才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过。 但见到眼前的周楷之,他那些不合适的想法又全都没了。 周楷之情绪很差,他看出来了。 这很可能和自己要走有关,当戚然冒出这个想法,鞋底就像被胆怯粘在了地上,甚至不敢张口说话。 原来这些天,周楷之下班后都是这样躲在这里吗? 他怕影响到自己,所以选择把负面情绪一个人消化,回到家又变得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嘻嘻哈哈,假装没心没肺吗? 戚然的心又闷又痛,复杂的情绪让他想不明白周楷之为什么要这样,他说过他怕见到崩溃的周楷之,那样他将束手无策,现在他和周楷之之间的短短的距离,都让他尴尬得不知该先迈哪只脚,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 犹疑之间,周楷之却忽然睁开了眼,朝他看了过来。 周楷之原本是倚在石头上的,大概是听见了声音才抬起头,见到戚然的一瞬,后脑稍稍离开石面,僵硬着上半身挺直了,惊讶地望着戚然,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他。 那点惊讶很快又被慌乱代替,周楷之的手无措地抓了抓西服衣摆,想要抽出来又觉得没必要,很快松了手。他坐直了,目光僵硬地挪开几秒,再看回来时,又成了那个温柔的熟悉的人。 “你怎么找这儿来了?”周楷之笑着朝戚然勾勾手,双臂敞开,“门卫告诉你的吧?” 戚然还没从他变幻莫测的表情里缓过神来,就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个怀抱。 -------------------- 后面几章真的不好写 但刀你们真的很开心 晚安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是惩罚吗 “躲这干嘛?” 戚然顺着周楷之给他的力道一撑,也坐上石头,觉得刚才的语气有点悲,又加了句:“是不自个儿偷偷哭呢?” 周楷之呵呵笑:“可不么,我刚对着落日嚎完,鸟都没我动静大。” “嘁……”戚然自然不信,又问他如果自己不找来,打算在这里待多久,“门卫说很久都没有晚课了,这几天你都待在这儿?” “我有病啊?下班不回家跑这吹风?”周楷之反应有点大,见戚然看向他,目视前方补充,“之前不是有家教么。” 戚然眨眨眼,这话的意思是现在没家教了? “那个生病的学生病好了,所以我就被炒了。”周楷之说得丧眉耷眼,戚然不疑有他,同情心泛起来。 男朋友要走了,兼职也没了,周楷之也太惨了! 原来今天是被炒鱿鱼的第一天,难怪周楷之这么难受,戚然望着远方思考良久,又看了看垂着脑袋的周楷之,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没事,后面会有更好的!” 周楷之噗嗤一声乐了:“戚然你还真是不会安慰人。” 偏偏捡他最不爱听的一句说。 “走吧,天黑了。”周楷之跳下石头,朝戚然伸手。 戚然蹭了蹭鼻子,他的确没安慰过谁,但是这种句式不是万能的吗?他扶着周楷之的手跳下来,落地的瞬间能听见周楷之还在笑,他抬起头,没能看清周楷之的表情,却能感觉周楷之的心情更差了。 他想再说点什么,周楷之用手拨了拨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用费劲想词儿,看见你我就啥烦恼都没了。” “回家,吃饭。”说完攥着戚然的手迈开了脚步。 到家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做好的菜早都凉透,戚然挨个撤掉保温盖,一道道回锅加热。 全部重新上桌后,周楷之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开始吃。 菜色和往常一样,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戚然没有因为即将离开就做一些从前没尝试过的新鲜菜,保持原样,似乎是他和周楷之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细究起来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同,比如今晚戚然拿了两罐啤酒,以前他们都是喝水或茶的。 周楷之吃了一会儿,拉开拉环灌下去一大口,戚然举着易拉罐的手僵在半空,周楷之打了个酒嗝,才发觉他只顾自己喝了,都忘了和戚然干杯。 “瞅瞅,不懂事了不是。”周楷之笑着跟戚然碰了一下,“我先干为敬。”说罢喝光了一罐。 戚然快速皱了下眉,看着他没动。 罐底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周楷之扫了眼餐桌,喘了几口气问:“还有吗?再来一……” “没了。”戚然说。 周楷之一愣,又笑:“别闹,你说没茶了我信,酒不可能没。” 这的确是事实,周楷之爱喝茶,各个品种都齐全,没了随时都会添,而酒这种东西在戚然来之前,周楷之几乎没碰过,它们全都挤在狭小的暗窗里,只有戚然偶尔会把它们放出来透透气。 没什么事的时候戚然总爱小酌一下,和周楷之在一起后他就和周楷之对着喝,周楷之没有量,很容易醉,喝酒总是小口抿,唯一一回雄起是被戚然压在身下那晚,喝了多少记不清了,总之就是一片混乱。 除此之外,周楷之从没主动要过酒喝,今天如此反常,戚然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周楷之这一晚从头到尾都没在好受。 失去家教的工作应该不至于郁闷成这样,又不是铁饭碗丢了,那么可能的原因就只剩下自己要走这一个。 周楷之又犯了老毛病,有话不直说,什么都憋屈着,如果别人不往前一步,他就永远缩在原地当鸵鸟,抱着那点怨气委委屈屈地过一辈子。 戚然在心底长叹了口气,他现在拿周楷之一点办法都没有。 独留在醴城的不是他,痛苦的凌迟不会降临在他的身上,这让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给周楷之徒增烦恼。 过于亲昵太残酷,冷漠又舍不得,到底该怎么办呢? “好吧。”估摸着戚然可能生气了,周楷之没再顺着往下唠,但他趁戚然没注意抢走了戚然的酒,把自己的空罐换了上去。 “那你的我替你喝。” 一顿饭以周楷之喝了两罐啤酒,戚然喝了两碗汤而告终。 洗碗对于周楷之来说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所以尽管他脑袋发晕,还是坚持着做完了该做的家务。 草草洗漱完,周楷之被旋转的天花板拍到了床上,戚然洗完澡出来,看见周楷之手臂搭在眼睛上,微红着脸吐气。 心被周楷之的呼吸一下一下扯着疼,戚然站在床边,拿着浴巾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他应该躺到周楷之身边的,现在是休息时间,可慌乱和无助再一次将他定在原地,床上的周楷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困境,姿势没变,朝戚然伸出另一只手,邀请他躺上来。 戚然扔掉浴巾,利落地扑了过去。 离别就像一根细小木棍,插在他和周楷之之间。横着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平日里假装相安无事的两个人;可竖起来看,木棍就变成了一道鸿沟,周楷之和戚然成了沟壑两岸的单独个体,同时同步地活着,谁也没敢先迈出一步。 有的时候,木棍会无声地敲打戚然,让他正视一些自己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比如做一次少一次的三餐,戚然熟练地切着土豆丝时,偶尔会猛地停下来,才能挨过那股即将离开这里的恐慌感。 比如午夜醒来,听见周楷之均匀的呼吸声,他竟然会蓦地想要流泪。 再比如现在,和周楷之搂在一起时,他才发觉自己是那么那么贪恋这个怀抱。 戚然枕着周楷之肩膀,手圈住周楷之的腰,酒精浸润下的周楷之有一种松散的魅力,呼吸带着浅香,没被遮住的半张脸稍稍上扬,下巴冒了层短硬的胡茬,看上去颓废,又丧。 “不能喝逞什么能。”戚然咽了咽漫到喉咙口的苦涩,小声说。 周楷之乐了:“我不是逞能,我是高兴。” “高兴什么?”戚然问。 “高兴你不用在这受苦了。”周楷之侧过身抱住戚然,戚然的脸被按进周楷之胸口,没法抬头。 周楷之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轻抚着戚然的后背,闭着眼睛慢慢地说话:“你知道么,在我刚来的时候,周围要是有谁被通知上车了,就会欢天喜地庆祝一晚上。我们这些人,有资格上车就相当于被释放,再也不用每天受罚,投了胎就等于上天堂。” “活着的时候主动寻死,死了又想着活,你就说贱不贱吧?”他用词很不周楷之,可鼻翼间蔓延的酒精味却让戚然觉得这样很合理。 “但你和我们不一样。”周楷之低了低头,“你是受害者,在审判上会有同情加成,在同样阳寿已尽的灵魂里,你的上车时间就会比自杀的要早。” 阳寿已尽,戚然听见这个词一愣,这几天他一直在回避,现在安静下来才想起这个问题。 原来自己之所以能上车,是因为寿命用完了吗? 这么说如果戚大壮没有杀死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也就能比现在多出一年而已,这样一算,他好像也并没亏多少。 “害怕了?”见他没吭声,周楷之以为他被吓到了,怀抱收了收,“没事的,我都打听过了,上桥之后就是喝汤,汤的味道……我也不知道准不准啊,反正我问了四五个人,有人说甜有人说苦,但偏偏他们还没喝过,你懂吧?就像没死过的人谈论死是什么感觉一样……” 头顶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戚然安静地听着,忽然想起在桥头苦等丰师傅的疯婶。 不喝汤就上不了桥,疯婶是这么做的。 周楷之还剩多少时间呢? “戚然。”周楷之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 “别等。” 戚然一怔,被窥到秘密的惊讶让他有点迟钝,这时周楷之离远了些,看着戚然说:“直接走,不要等我。” 头顶的目光凌乱而复杂,拨去醉意和失焦,剩下的认真直直投在戚然脸上,让戚然觉得周楷之根本就没喝醉。 “没……没要等。”戚然垂下头,重新埋回周楷之胸膛,周楷之嗯一声,戚然没听出他满意不满意。 拥抱重新收紧,周楷之长长泄了口气,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要小:“之后这一路都不会疼,身边一直有白光围绕,还挺暖和,目的应该就是让你放松。然后好像没啥了,啊,再就是最后选下辈子当不当人——” 周楷之像个老玩家,一直在给戚然传授攻略,虽然他自己都没经历过,经历过的人也没一个回来的,也不知道这些贴士可不可信,但戚然全都听进去了,而且听得鼻子发酸,这些都是周楷之为他打听的,他尤为珍惜。 然而故事却没再继续,房间里蓦地安静下来,周楷之抱着戚然的姿势没变,呼吸也依旧,可就是没再发出声音。 突然,戚然被一股大力压翻过了身,周楷之骤然吸一口气,把戚然狠狠压在了身下。 原本温存的怀抱瞬间化为猛兽的撕咬,戚然惊惶地睁大了眼睛,周楷之按着戚然的身子,大手到处蹂躏,残暴地像是要把戚然撕碎。 睡衣被推到胸口,周楷之扣着戚然的手腕咬他的脖子,齿尖毫不留情划破了皮肤,血珠冒出来又被舌头卷掉,刚才还飘着淡香的酒气现在成了压迫戚然的信息素,浓重、猛烈,震得戚然回不过神。 而下一刻,周楷之在他耳边颤抖着问:“这是在惩罚我吗……” 体面的维持终究还是被打破了。戚然颓废地想。 因为周楷之在哭。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苍白日光 在戚然的印象里,周楷之很少哭。 遇到感动或者悲伤的事情,他最多只是红了眼睛,似乎没怎么掉过眼泪。 唯独在闪现表白那晚,周楷之放下了所有掩饰,任凭情绪宣泄,那时候的他们都太幸福了,谁都没能逃过喜极而泣的命运。 可今晚,周楷之在酒精的催化下再次丢掉盔甲。尽管那盔甲已经满目疮痍,根本遮不住什么;尽管戚然早都看出了端倪,却还是被周楷之的崩溃弄得心碎。 这几天的周楷之就像捧着个包袱,里面装着危险液体,周楷之每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弄散了流出来伤到戚然。 如今包袱被划破,纤薄的布料无力地摊向四周,戚然一直顶着的一口气也跟着散掉了。他的手无助地攀着周楷之后背,感觉到那里在不停颤抖,不住地绷紧又泄劲,好像纠结在放戚然走和把戚然留住之间,痛苦不已。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周楷之发出微弱的悲鸣,就落在戚然耳边,他已经把戚然紧紧嵌在怀里了,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安全,仿佛戚然随时都会走掉。 从他知道戚然要离开自己开始,之后的每一秒钟他都活得很艰难。 和戚然在一起后他就像重生了一样,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灵魂,戚然的吻重塑了他的血肉,悲喜焕活了他的情感,他又活成了一个“人”,眼里有光,双脚踩在地上。 曾经渴望的那个痛苦的终点被无限期拉远,他计划着和戚然长久地走下去。他想过若是有一天自己先走了,留戚然一个人可怎么办;他想先来醴城的自己,年龄又比戚然大,身体也不怎么样,肯定不会有戚然留得久。 然而命运无常,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就这么被夏无前的一句话给无情地敲碎了。 那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原本像阳间的死亡一样矗立在远方,现在霎时逼近,巨爪一般彻底揪掉了周楷之的魂。 是的,现在的周楷之就剩下一堆废骨烂肉,没了用处,却又跑不出这座城。 他知道戚然不会安慰人,就装作根本不用戚然安慰的样子;他不想在戚然面前太狼狈,就硬撑着过完了三天。 工作时他满脑子都是戚然,他觉得这个班根本没必要上了,留着时间陪戚然不好吗?可回到家他又不放过自己,在戚然看不见的地方依旧保持假松弛的状态,他快演不下去了。 时间越少,戚然要走的恐慌就越强烈,今天下午上课时,这种感觉莫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周楷之没撑住,后面的课直接叫了自习。 然后他就在江边坐到了晚上。 戚然找到他的时候,他刚从那股可怕的情绪里缓过劲儿来,见了人又有点要复苏;晚上他没控制住喝了酒,戚然一定发现他反常了,可他已经无暇顾及,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把自己听到过的所有关于上车的感受讲给戚然,他得说话,他不能停下来,安静太可怕了,会将他的理智全部吞噬,他不能暴露,至少在戚然面前不能,至少要挨过今晚—— 戚然要走了。他的脑海里突然划过这个声音。 是戚然要走,不是别人,正是你的爱人戚然。 此刻就在你怀里的,你的人。 他走了,醴城就剩下你自己了。 他不会再回来。 永远都不会。 戛然而止的话音裹挟着空旷的回响席卷而来,孤独和恐惧劈头盖脸砸下,有什么东西被击垮了。 酒精使绝望化作暴力,他奋力地压着戚然,掐他,咬他,戚然流血了他也不管,戚然疼,那就让他疼,最好带着这些伤痕进入轮回,把周楷之三个字永远烙在他身上! 情绪冲破牢笼,呼啸在暗夜里的这张双人床。 周楷之撕掉了戚然的睡衣睡裤,破烂的两个布团被撇在一旁,暴虐的吻从戚然颈间滑下,落在两片樱红,周楷之一口咬上戚然的乳肉,用力拉扯、磨咬,戚然陷在被子里颤抖着低吟,呼吸细碎散乱。 周楷之从没有这样对待过戚然,床上的他总是很温柔,尽量以戚然的感受为先,可今天却截然相反。唇齿侵略至腰侧,周楷之每吻一次,刺痛都会随之降临,戚然胯骨和小腹的皮肤全被咬红了,到处都是或深或浅的齿痕,周楷之仍没有停下的意思,蛮横地分开戚然的两条腿,灼热的呼吸朝腿间漫去。 戚然全身猛地绷紧了! 顾不上疼,他现在全部的神经都聚集到了身下。 周楷之痛苦到接近疯狂,和平时完全成了两个模样,但戚然也没躲,他知道周楷之憋了够久了,他愿意承受周楷之的发泄,欲望和绝望,他都责无旁贷。 但这不代表他哪儿都受得住,依旧是软唇先落下,戚然囊袋一缩,抵住了周楷之的头。 “周……周楷之!”戚然紧张地咽了咽唾沫,他真怕周楷之分不清部位,全身都一视同仁。 可周楷之只是停了一下,头又埋了下去。 舌面沿着核桃薄皮的褶皱擦过,戚然抓紧了周楷之头发,后脑重重地倒回去,黑暗中,他双腿分得大大的,悬在空中,仿佛暂时失去了知觉,只有腿间的宝贝落进了一处湿软。 本应该是极致舒坦的事,可这一回他却受得忐忑、惊险,他怕周楷之那还没收起来的獠牙再度起航,于是只好吊着一颗心,在担惊受怕和放肆享受之间,他的阴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有好几次,周楷之都叼住了他的肉团,作势要一口咬下去,惊得戚然尖叫,每当戚然这样反应,周楷之又像于心不忍了,松开软肉啃上戚然大腿根,在那里留下一排痕迹。 折磨持续了没多久,周楷之撑着身子重新覆上来,在夜里找到戚然的眼睛。 他喘息仍旧剧烈,像亟待捕猎的野兽,蓬勃的气息释放出禁锢的信号,可戚然拨开层层干扰,轻易就嗅懂了周楷之的意思。 他在叫他不要走。 “怕疼?”周楷之声音嘶哑,温柔地发难。 “怕。”戚然抚摸着身上男人的脸,“但我想疼。” 他望进周楷之的眼睛,那里聚集了一小滩月光,戚然很轻松就在里面找到了自己。 就像他掀开盖头的那一瞬间,周楷之映红的眼底里,全部都是自己的影子,再无他物。 戚然看着他说:“给我留个念想吧。轮回也洗不掉的那种。” 这一晚,他们谁也不甘示弱。 谁也不再心疼谁,放肆地在对方身上挥霍。 周楷之没有扩张就闯了进去,戚然痛得小腹抽筋,嘴上仍喊着让周楷之快点。 摒弃了温柔,也记不得循序渐进,周楷之按着戚然进出,粗喘着听戚然受不住的哭叫,他知道他即将永远也听不到了,他的每一次撞击都是戚然的绝唱,他应该把它们录下来,刻成CD留存起来,或者让这间监狱永远收录戚然的声音,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睡在八音盒里。 疼痛迫使戚然的肠道不停收缩,周楷之顺着被绞紧的爽劲儿加速抽动,手上继续在戚然身上揉捏。戚然已经被搓红了,牙印、伤口、掐痕,还有溅得到处都是的混合液体错落在他全身,周楷之垂眼瞧着,并不想收手。 他知道再深的伤,走进白光的一瞬都会被洗涤一空;就算今晚他让戚然再痛,一碗汤下去戚然还是会忘个彻底。 所以这就该停下吗? 梦终究会醒,那就要选择不做吗? 当然不行,戚然还没走,他就必须爱下去。 至少今晚,这一刻,戚然还是属于他的,他们还是醴城万千爱侣中的平凡一对,做爱相拥,普普通通。 夜的后半段,戚然几乎没了力气,他跪坐在周楷之身上,半垂着脑袋倚在周楷之肩膀,身体跟着力道上下耸动,周楷之的后背被他抓出了几道血痕,戚然觉得漂亮,爱不释手地摸。 他也没有光让周楷之得逞,周楷之的脖子喉结,乳头腹肌也都被他咬过了,像品尝食物那样,一口一口的,咬出印子,但没舍得咬破。 天蒙蒙亮的时候,周楷之的酒气几乎散尽了,他和戚然苍白地挨在一起,望着窗外缓缓初升的日光。 新的一天来了。 新的一天来了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他人圆满 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 它像一个永不停止的铁皮车轮,不知疲倦地匀速行走,周楷之是被绑在轨道上的囚徒,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逼近,再一点一点割裂他的身体。 天光大亮,狱卒准时来送药了。 周楷之套上衣服,喝了药又趴回床上。 疯狂后他们谁都没洗澡,戚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各种鲜红暗红的痕迹布在上面,体液干涸的印子哪都是,床单也废了。 要是平日他一定会被戚然的炸毛叫醒,把人欺负了又不给清理,戚然绝对能把房顶掀翻,可现在他们谁都没有力气。 药劲儿涌了上来,周楷之闭眼默默受着,感觉戚然的指尖正轻轻拨着他的头发。 戚然:“周楷之,我被你啃成斑点狗了。” 叫了一晚上,戚然的声音根本没法听,但他一点也不想休息,越是这样,他越想和周楷之说话。 “你说下辈子我要是只狗,咱俩还能遇见吗?” 周楷之趴在戚然身边,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句能。 “能啊?”戚然瞄了他一眼,顺着他问,“那你是什么?母狗?”说完他没绷住乐,跑偏地想下辈子自己是直是弯。 大概是不满意自己被性转,周楷之抬起脸,额头上挂了圈虚汗,下巴支着床说:“养狗的。” “靠。”戚然觉得被占了便宜,换了个假设又问,“那我要是只猪呢?” “养猪的。” “猴呢?” “养猴的。” “嘿凭啥你回回都当人啊?”人和畜牲有生殖隔离,戚然当然不乐意! 周楷之轻笑着补充:“当动物也能养你。” 是狗就分你骨头,是猴就给你香蕉,是猪我就挡你前面,让你安安心心做种猪。 戚然忽然失语,沉默了会儿后小声嘀咕:“我不用你养……”他手指在周楷之脑袋上点啊点,随口问,“我走了之后,你会知道我投到哪吗?” “千丝局能查。”周楷之说,“夏无前那也能透露一点,是不是人,健不健康啥的。” 戚然点点头,他想起租街心公寓的时候中介跟他说过,什么上豪车跑车的,当时他以为对方在扯淡,没想到这些真的能打听到,还被商家用来做了宣传。 服了。 “几点了?”周楷之动了动上身打算找手机,他现在药劲儿已经过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平时这个时间,周楷之应该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今天看来要迟到,戚然盯了他后背上的抓痕一会儿,说:“周楷之,你今天别去学校了。” 周楷之转身看他。 “陪我上一天班,行吗?” 戚然工作的万人监狱周楷之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把戚然送到门口就走了,从没真正进去过。 其实里面没什么可看的,监狱全都一个样,可能只是因为和工作中的戚然有关,才对周楷之来说会有一种特别感。 陪戚然上班是他一直想做却没做成的事,如果戚然不提,这事没准就成了遗憾,好在机会流逝之前他抓住了,并且转换了身份,成为了戚然的临时监刑助手。 “小周啊。”戚然一边准备刑具车,一边装模作样地嘱咐周楷之,“一会儿你就帮我递刑具就行,上手的事你不用干。” 他模样十分老派,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伙计,同事走后他才跟周楷之眨眼,说自己没带过徒弟,装一下过过瘾。 所剩时间就那么点,戚然这班已是可上可不上,但他执意要工作到最后一天,同事们就由他去了,难搞的犯人也已经被同事们瓜分,他手上只剩下几个服药的和烧炭的,都是平静的死法,执行起来比较容易。 周楷之喝了三年多药,给别人递药还是头一回,受刑的姑娘把手伸出来半天了,周楷之都没忍心把药片递出去,最后戚然重新从药盒里抓了一把让姑娘吞了,周楷之舍不得给的那些戚然让他留着作纪念。 递气体头套的时候也是,受刑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被某款自杀游戏洗脑来了醴城,周楷之一看是个孩子就怎么也不舍得伤害,到底还是戚然自己取的头套,周楷之压根就面向墙壁没敢睁眼。 嘴上说得深明大义,什么自杀的人必须受惩罚,关键时候怎么还胳膊肘朝外拐呢?简直完犊子! 戚然恨周楷之不成钢,推着小车磕碜了周楷之一路,长长的监狱走廊上都是来回巡逻的狱卒,见状纷纷偷笑。 周楷之低着头任由戚然数落,事后他也反应过味了,工作的时候不能和犯人共情,这些人和自己一样,都是有错的,有错就要受罚,同情无需他人给,他们自己有的是。 他瞥了眼剩下的刑具,还剩两个头套任务就完成了,可他们已经走出了很远,还没到下一位犯人的房间吗?周楷之正想问问戚然,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戚然示意他往前看,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有狱警,有可以自由活动的犯人,也有路过的监刑狱卒,他们全都看着某个地方,而当周楷之顺着望过去,竟然看见了传说中的曲遨和薛思逸。 他们正在人群当中接吻。 站在正中央的正是周楷之熟悉的曲遨本人,他穿着一身军绿,身高腿长,而薛思逸则双腿盘在曲遨腰上,双手紧紧勾着面前男人的肩膀。 两人忘我地吻着,曲遨兜着薛思逸的屁股,嘴角上翘带着笑意,他们身后是两扇并排的敞开的监狱门,周楷之似乎预见了薛思逸发现曲遨就住在隔壁后的难以置信的表情,至于这个吻是谁先主动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灵魂们欢呼着这鲜有的一幕,戚然既惊讶又好奇地看着,突然把车一扔朝那边走去。 “你干嘛?”周楷之抓住他问。 “我去问问,薛思逸是怎么上去的?”戚然说。 周楷之又看了一眼,那姿势不是薛思逸自己跳上去的,就是曲遨把他抱起来的,显而易见吗有什么好问的? 可戚然却说他不是要问现在。 “我要问的是那天晚上。”戚然语出惊人,“你不想知道吗?一个残疾人,能把另一个男人绑在床上,自己点了炭盆又爬到这个男人身上,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军人!”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宗旨就是想知道薛思逸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趴到曲遨身上的,才导致他有了那么一个羞耻的还阳经历。 这点很关键,否则他活不瞑目! 那边恩爱的两人眼瞅就要进屋,机不可失,戚然撸了两把袖子就要冲上去,周楷之迅速抓住他的帽子把他扥了回来。 问什么问,没门儿! 可戚然不死心,压根就忘了还阳是犯法的了,张嘴就要喊。 被周楷之猛地推至墙角,吻住了嘴。 小推车暂时没了主人。 上面两个靠在一起的气体头套,估计也能活到明天了吧。 -------------------- 倒计时的日子,该见的朋友都得见一见 这文太虐了,你们咋还追(不是 第一百二十六章 离别将至 当天下午,戚然周楷之又监刑了阿鹃和石头的投湖。 受刑的人员名单是他和别人换的,特意选了石头夫妇所在的组,为的就是走之前和两人见上一面。 湖水旁,阿鹃和戚然拥抱后站到了一边,石头眼含泪花,叫了戚然一声。 “师父……” 得知戚然要走,石头难受了好几天,这期间他一直想去看看戚然,阿鹃也同样担心周老师的情绪,只可惜两人暂时都被工作绊住了脚,谁都没倒出功夫。 石头和阿鹃原本在两个不同小组受刑,是阿鹃托了朋友才把他俩调到一起,为的就是最大几率碰到戚然。 “你真的要走了吗?”石头蹭了蹭眼睛,尽管夏无前给了他准话,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戚然会走在他们这些先来人的前头。 “哭什么。”戚然摸了摸石头的头,“都成家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他们俩没差几岁,但被石头这么一叫,戚然每次都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 见戚然不置可否,石头更想哭了,阿鹃拍了拍老公的后背,对戚然说:“本来想找个时间叫你和周老师出来聚聚的,但又怕占了你们的时间。” 阿鹃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戚然觉得自己应该立即答应,可他又怕周楷之不愿意,于是回头看了周楷之一眼,周楷之却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是想去不想去。 “那,要不……”戚然刚起话头,就被阿鹃打断了,“所以饭就不吃了,上车那天我们去送你。” 戚然愣了愣,眨眨眼说好,石头哭着冲过来抱他,戚然到底被他弄得没绷住,落下泪来。 他来醴城的时间虽短,却交到了许多真心的朋友,他觉得值了,相较于阳间他乏善可陈的23年,似乎这里才叫生活。 那边师徒俩抱头痛哭,这边阿鹃则站在了周楷之身旁,她问周楷之戚然大后天几点走,周楷之说早上八点。 阿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和周楷之相识在一节申论课,那天她迟到了,原本安排的班没赶上,就被教务插到了周楷之的课堂,从那之后,她就专挑周楷之的课上。 授课时的周楷之并不是完全严肃的,公考知识广且复杂,涉及各种门类学科,在其他教师嘴里令人昏昏欲睡的重难点,到了他这就化身成风趣幽默的笑料,笑完了,也就记住了。 阿鹃觉得神奇,并一再探究周老师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知识都臣服于他的脚下,她猜他生活中一定也是个有趣的人,生前一定很幸福,阅历一定很丰富。 于是盂兰盆节她盛情邀请周楷之一同去人间玩,怎料她连续请了他两年,都被对方礼貌地回绝了。 分到警局的夏无前恰巧打听到了周楷之的生前和死因,她才知道周老师原来并没有她想象中过得那么好。 一切的改变全在戚然来了之后。 上课时,能很明显地感觉出今天周老师状态是好还是坏,有时候鼻青脸肿,有时候愣神偷笑,同学们都在猜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新娘,能让在讲台上无比专注的周老师都要分心去想。 他经常不吃早饭,同学们上课时会习惯给他捎来,可渐渐的,他开始拒绝同学们的投喂了,问他他就大大方方地说自己来之前吃过了,还不是早餐店里买的那种。 同学就说周老师这是嫌弃早餐店里的东西了啊,周楷之自然地回应,说不嫌弃,本想留着当午餐,然后话锋一转又说但是对不起,我午饭也有着落了。 大家这才注意讲台上,那个装着便当的牛皮纸袋,已经连续出现好几天了。 说这种话时候的周楷之要比在讲台上鲜活,像个小孩子显摆自己有很厉害的靠山一样,眼睛很亮,笑着,俊朗的下巴微微扬起,仿佛那条整齐的领带都是被那个人亲手系上的。 后来有段时间,周老师像是失了魂一般,状态很差,他每天都不怎么讲课,好多慕他名而来的学生觉得被骗,纷纷向学校投诉,他麻烦缠身。 阿鹃听石头说戚然天天往千丝局跑,捧着和周老师有关的信封一看看一下午。 她才知道戚然搬走了,只是搬走,就对他打击这么大,那如果戚然真走了呢? 那时一闪而过的荒谬想法如今成了现实,万幸周老师看上去没有当初那么憔悴,阿鹃想可能是这几天的时间给了他缓冲,能让他相对平和地接受。 身边人的目光一直粘在那个要走人的身上,一瞬不瞬的,引得阿鹃不由自主看向他。 今天周楷之大约是翘了班,破天荒没有穿正装,卫衣里面套了件休闲底衫,领子敞开一点,阿鹃怔了怔,视线很快就从周楷之微红的喉结上移开了。 那里还有一圈没褪尽的牙印,阿鹃试想了一下它的来历,忽然非常想哭。 之后,一直到投进湖水前,她都没敢再看周楷之一眼。 当晚,戚然沐浴露还没冲净就被周楷之按在了瓷砖上。 周楷之比昨晚还要疯,齿尖抵着戚然还没愈合的伤口研磨,吻咬戚然的后背、肩胛骨的凸起,凶狠的顶弄冲破水帘,撞得戚然近乎昏厥。 戚然又痛又爽,全身的皮肤像是裂开了,不停流着血,水流把血液从肩膀拉到脚下,到处都是红色,他像又穿上了那件红嫁衣,又嫁了周楷之一次。 昨天一夜没合眼,今天又忙了一整天,两人都有点扛不住,但他们谁都不想睡,躺在床里互相拥抱,呼吸着对方的气息。 说来也挺神奇,今天好巧不巧遇见了两对老朋友,尽管其中一对有人为因素。 戚然一直不觉得自己算什么主角,但今天这种冥冥之中的心想事成,倒有点大结局前篇的意思。 和所有配角依次见面,再走马灯似的回顾完主角的半生,这剧就能谢幕了。 这么说也不对,只能说他的故事讲完了,以周楷之为主的故事还将继续。 “睡了?”戚然出声,周楷之搓了搓他,说还没。 “在想什么?” 周楷之顿了顿:“想曲遨他们俩。” 今天他第一回 见到曲遨本人,虽然隔了挺远,但他见到自己曾经使用过的样貌脱离自己在活动,这种感觉还是很奇怪。 还阳时他对着镜子打量过自己,想象拥有这样一副身躯的士兵性格会是什么样子,在醴城的他会有所不同吗?遇见薛思逸还是会板着一张脸吗? 戚然给他讲两人入狱后的性格变化,薛思逸是意料之外,曲遨则在情理之中。刚从规矩里解脱出来的年轻军官,从约束到自由的过度,想必还需要一些时间,而今天那一幕恰恰能够说明,薛思逸的追夫之路已经走完一大半了。 “他们啊,现在应该跟咱俩一个姿势吧。”戚然闭着眼睛,周楷之听完笑了。 戚然拍拍他:“你别不信,最后我看曲遨把人抱进屋了,后面发生啥用脚趾头也能猜到。” 周楷之想说人家可是上午就抱进屋了,怎么可能滚了一整天,但转念一想,那可是情趣轮椅的主人薛思逸,别说一天,滚一周都不为过,于是他回拍了拍戚然,表示赞同。 “他们总算在一起了,真好。”戚然声音弱下去,却带着笃定的祝福,“石头和阿鹃也很幸福,不错。” 两对都给了评价,戚然心头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盖了章落了听,完完整整被搬走了似的。 留下的就是那些还没开始见的朋友,夏无前,简黎明,刁小雨,还有一直在身边且不可忽视的周楷之。 “明天我不去上班了。”戚然忽然开口。 周楷之睁开眼睛:“嗯,要做什么?” “去你学校陪你上课。”戚然说,“你陪了我,我都还没陪过你。” 他去过周楷之学校那么多次,还一次周楷之的课没听过呢,有点亏。 “让去吗?”戚然抬起头,黑暗中找周楷之的眼睛。 周楷之没回答,半晌后,他听见戚然又叫了他一声。 “周老师,让我去吗?” 他用力把戚然抱紧,无声给出了回答。 -------------------- 我来晚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告诉他 算起来,戚然已经将近八年没有在教室里上过课了。 小学的时候他还拿过不少三好学生的奖状,上了初中成绩也还行,辍学离家前,他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做准备,只不过造化弄人,一周之后,他就成了餐馆后厨的打荷小工。 其实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在省城继续念书的,只不过他以为转学就像找活干一样简单,到学校应个聘就能上,谁知道省城的学校还要调查监护人和户口,他什么也不能提供,自然入不了学。 他时常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辍学,按部就班地中考高考,是不是就能和周楷之在大学里遇见,谈一场当下流行的校园恋爱。 周楷之工作的学校戚然来过很多次,但都是在午休时间,校园从没像现在这样热闹过。课程日的早上,教师们快步穿过走廊进入自己的教室,各个年龄段的学生熙熙攘攘,见到周楷之纷纷打招呼问好。 戚然在进学校之前就和周楷之商量好了,不和周楷之一起走,他想像一名普通学生那样,专门来听一堂周老师的课。周楷之提前在教务那给他要到了一个试听名额,戚然就这么跟在周楷之几米远的地方,混进了校园。 公考学校和普通学校不同,这里的教学目的是让每一个灵魂都能得到赚功德的机会,要知道,功德在醴城比元宝还贵,它关系着投胎质量的好坏,获取功德的途径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为灵魂服务,每年醴城放出的招考岗位少之又少,导致了大批量的人挤破头去抢一块肉,竞争力可想而知。 而周楷之作为知名公考机构的特级教师,执教时间不长却盛名在望,据说被他带出的学生十个里面有九个能一次上岸,因此他成了学校的活招牌,最大的阶梯教室给他用,最好的教学设备让他使,就连最积极的学生也都齐刷刷地汇聚到他的班上。 戚然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夸张,很可能周楷之没有传说中教得那么好,因为他的学生们就不差,努努力就行,怎么功劳就全都记在周楷之身上了呢? 不过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 周楷之的课堂氛围很独特,有点像随意发言的小组讨论,他每抛出一个问题,学生们回答的声音就会响起,不用举手,还可以站起来就说,说错了周楷之也不会批评,开个玩笑略过了,两三个知识点过后,他会反过来再提问一次那个学生,看看他到底掌没掌握。 踊跃却不喧闹,自由却不懒散,这是周楷之和学生之间相处的默契,这种关系似乎谁都插不进来,他们亲密无间团结一致,敌人只是陌生的知识。 怪不得那么多学生都爱上他的课,这样的周楷之是有魔力的,戚然越过人群望着台上那个属于他的男人,舍不得移开眼。 今早出门前,周楷之特意换上了戚然给他买的那件休闲西装。 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缓和,自己莫名其妙地就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回去,戚然想想都尴尬,不过现在回过头看,很可能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对周楷之动心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 墨绿西装套着一件干净的白T恤,一深一浅的颜色让周楷之皮肤看起来更干净,柔软的衣料被他挺阔的肩膀撑得格外有型。他在台上来回走动,时不时走出讲桌,一只胳膊撑着台面,长腿微叠在一起站着,放松听学生的回答,举手投足都是自信的气场。 这是课堂不是舞台,这是在上课不是在看表演,戚然压着砰砰的心跳提醒自己。不得不承认,讲台上的周楷之太有魅力了,好像全身都在发光,他手里的笔就像一根魔棒,随意挥两下就能让所有人专都认真听讲。 前排某位女同学估计和戚然一样被迷住了,突然大喊—— “周老师怎么这么帅呀!” 这一声引燃了整个教室,学生们瞬间炸了锅。 戚然被起哄声吓了一跳,有人顺着女生的话也喊“周老师必须帅”,还有人不怕死地鼓励女生大胆追爱。戚然听得要气死了,把前后左右白了个遍,最后瞪着台上的周楷之。 周楷之被起哄也不脸红,指着那女生笑着回:“谢谢,但学费该交还是得交。” 女生开心得花枝乱颤,戚然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周楷之又点了几个起哄得厉害的刺头,目光停在了戚然脸上。 戚然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无数双眼睛正看着周楷之,他却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戚然生出一种被选中的优越感,和即将被老师点到名的紧张。 周楷之深深望着戚然,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男人被夸了,得意不。 乱糟糟的声音中,戚然低下头,挠了挠发烫的脸。 下课后,学生们陆续走光了,等到最后一名问问题的学生撤退,周楷之看了眼门外,才放下收拾东西的慢吞吞的手,沿着台阶走上来。 “这位同学,下课了你怎么还不走?”他笑得好看,让戚然心跳又变快了。 “是还有问题吗?”周楷之坐到戚然身边,笑意未收。 戚然视线跟着他,说是。 周楷之挑眉:“什么问题?说说。” 戚然眨眨眼:“周老师,你怎么这么帅呀?” 周楷之一愣,同戚然一起笑起来。 玩笑这种东西非常不适合戚然和周楷之的现在,笑过之后的余韵里,那种没有以后的恐慌感明显得可怕,两人都意识到了,嘴角缓缓降下去。 又坐了一会儿,戚然说:“走吧,去看看夏无前。” 周楷之去起身讲台收了东西,陪戚然出了校园。 临走之前把该见的朋友都见一见,戚然是这么打算的,所以他来警局左等右盼,就是为了找夏无前——让他帮忙叫简黎明下来,好和对方聊会儿天。 “心寒呐。”夏无前坐在办公椅里,背对着戚然和周楷之,“怎么我不在你的告别名单里吗?” 他突然转身,差点贴到戚然脸上。 “在在,当然在。”戚然往后退了点,挠了挠鼻子,“我这不是寻思还能见你好几面,现在告别有点早嘛。” 走之前他还要来警局办很多手续,每次都得经过夏无前,的确还不是时候说再见。 “哼。”夏无前不吃这套,他窝在椅子里看了戚然一会儿,想说点什么损一损戚然,以前他都是这么干的,现在却一点思路都没有。 眼前的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戚然面冲他,周老师微微朝戚然侧着身子,好像随时准备听戚然说话一般,夏无前喉咙一紧,迅速转开了脸。 “简黎明什么时候来?” 周楷之问得普普通通,夏无前却听出了几分着急,没看人坐直了身子,说快了。 话音刚落,简黎明就推门而入,站在门口定睛看着戚然。 戚然要上车的事是夏无前告诉他的,刚才午睡他破天荒地梦到了夏无前,小警察半路杀出来,说你怎么该来的时候不来,戚然都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醒了之后他就直奔醴城,冲到了警局。 简黎明进门后一句话也没说,戚然被他看得别扭,拉开凳子让他坐,简黎明乖乖坐了,还是愣愣地瞧着戚然,周楷之见状自觉退到屋外,走之前还把夏无前也带上了。 “傻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人,戚然在简黎明眼前摆了摆手,这孩子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我跟你说我现在时间可宝贵,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戚然说的走是指走出警局,简黎明却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他眨了眨泛红的眼睛,终于开口:“你们……怎么都这么着急?” 戚然一怔,他知道简黎明口中的“你们”不只包括他,还有丰师傅和疯婶。 和自己比起来,简黎明一直都是幸福的。 虽然活在汤坳村这一方小天地里,但他有师父,有疯婶,还有许久未见但牵挂着的父母,感情稀疏却富足。 可自从戚然死后,所有人都相继离他而去,他像一棵枯树凋零了所有的叶子,变得光秃秃,孤零零。 他才是最可怜的。 戚然不想他伤心,于是开玩笑说:“早点走,说不定还能跟你俩遇上。” 他话音刚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见简黎明掉了两颗泪,戚然懊恼地挠了挠头,很快又挑了个话题:“我之前给小雨托过一个梦,他跟你提过吗?” 简黎明没抬头:“关于什么的?” “啊。”戚然张了张口,他一看简黎明这是不知道,犹豫着要不要说,“就,也没啥,一个废梦,他要是跟你提起,你就说是我瞎说的,别当真。” 他说了一堆绕圈子的话,引起了简黎明的注意:“废梦?有多废?和你没关?” 戚然猛点头:“没关没关,绝对没关。” “那你托什么?”简黎明问,“那和谁有关?我?” “呃……”戚然支支吾吾,简黎明眼睛一转问,“什么时候的事?” 戚然说了个时间,简黎明一下就懂了。 “难怪……”他笑了笑,眼睛还湿漉漉的,之后再次陷入沉思,戚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没敢插话。 “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伤心。”简黎明吸了吸鼻子。 戚然说:“所以就别告诉他了。”简黎明闻言抬起了头。 戚然说的是真心话,这也是他见简黎明的主要目的。 如果小雨知道自己要走,一定会要求来醴城,先不说过阴对他身体好不好,一个活人总下地府见死人这算怎么回事? 戚然已死这个事实已经刺激过小雨一次,是过阴暂时给了他安慰,也相当于把痛苦后移,要是能一直移下去,移个十年二十年,移到小雨承受得起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他写的信我让周楷之帮忙收着。”戚然说。 简黎明心想你倒是考虑明白小雨哥了,但想过周老师的感受没有啊? 他没吭声,最后问戚然有没有话要带给小雨。 “让他别忘了我。”戚然说。 简黎明推开门,看见周楷之和夏无前靠在墙上,等得一脸忧心。 “结束了?”见他出来,夏无前站直了身体,周楷之一句话没说直接要往屋里进。 “周老师。”简黎明拦住他,“戚然哥还想跟夏无前聊聊。” 周楷之回头,夏无前被点到名有些意外,快步走了进去。 “为什么?”周楷之看着简黎明,“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简黎明走过去也靠在墙上,颓败地拨了把头发:“单独聊是不想让你听了闹心。” 一桩桩一件件跟安排后事似的,著名过阴人都快抑郁了。 周楷之走到他旁边,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盯着对面的门沉默。 最后还是周楷之先沉不住气,扭过头问:“你们都聊什么了?总不可能一件都不能说吧?” 简黎明心里给周楷之梳了个大拇指,人精真的是什么都能猜到。 他把戚然不让跟小雨说实话的事说了,并问周楷之他到底该不该听戚然的。 “还是别瞒了。”周楷之抛出不同意见,“戚然还会给小雨回信,这事肯定藏不了多久。” 简黎明也是这么想,他不想隐瞒,戚然要走,刁小雨作为最好的朋友理应知道。但他一想到小雨崩溃的样子就难受,难道真的要把人领到醴城来?那戚然能乐意吗? “你不是还能把人叫上去吗?”周楷之说,“让戚然上你身,和小雨见一面。” “可戚然哥——” “不用告诉他。”周楷之说完,简黎明忽然噤了声,良久以后才点了点头。 戚然和夏无前的对话时长跟简黎明的比起来要短上不少,很快,两人就从门里出来了,四人约好后天的集合时间,戚然和周楷之就回了家。 走廊上,只剩夏无前和简黎明立在原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他跟你说什么了?”夏无前没转脸,问简黎明。 简黎明目视前方:“他跟你说什么了?” 夏无前做了个两个大拇指相对的手势。 简黎明瞟了一眼:“嗯,一样。” “啧。” 简黎明:“办不到?” 夏无前:“有点难啊。” “呵。” “笑屁,倒是你,可别搞砸了叔叔。” “……” -------------------- 这章透露了不少信息,看不懂没关系,后面会解释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最后一页 煮蛋器跳到保温的时候,周楷之也同步洗漱完坐在了餐桌旁。戚然一边给他递筷子,一边问周楷之你的少爷命是怎么能从地上保持到地下的。 周楷之卷了个春卷喂到戚然嘴里,笑着说都是被你惯出来的。 喝完药周楷之就靠在墙边,弓着腰看戚然在衣柜前给他整理衣服。 这几天周楷之的耐药性似乎长进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样疼得满床打滚了,戚然表扬他,周楷之苦笑,说哪有。 只是来不及疼而已。 今天是戚然留在醴城的最后一天,周楷之有课。 前一天晚上戚然按住了周楷之打算请假的手,让他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周楷之一个翻身把人压住,做了些该做的事,第二天听戚然的话乖乖上班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屋子里陷入了安静。 柔和的阳光洒进窗沿,带着城市的喧嚣,不大的玻璃外面尽是绿油油的茂密的枝叶,现在是夏天的开篇,一天之中的清晨,整个醴城投入高速运转,戚然坐在屋里,感觉自己就像被车轮甩出去的一个泥点。 房间还是他熟悉的陈设,除了桌子上那盆夕雾,一切都和他刚来那天一样。 死亡让他和周楷之相遇了,这个荒谬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就这么发生了,带着悲愤与怆然的拳头砸得周楷之一脸懵,也给他的心砸出了个缝。 如果有人在一开始跟他说,你打的这个人以后会成为你的男朋友,他绝对宁愿再死一次。 可如今,在故事的结尾,他竟会可惜自己和周楷之遇见得太晚。 日光又亮了几分,一天当中最有朝气的时候。 桌上的书和茶盘还没收,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洗,到处都乱糟糟的,戚然看着周围,想象自己走后周楷之独自守着这间监狱的样子,心口一阵痛。 他站起身,强迫自己忙碌起来。 整理桌面,更换床单,洗衣机旋转,擦地,扫灰,擦玻璃,最后一块瓷砖擦完,戚然累倒在床上。 天花板的简陋灯泡还保持着那个奇特的姿势,他不由得想起之前看见它的每个时刻。从地狱出来睁开眼睛的瞬间;唯一欺负周楷之的那一次;还有很多睡不着或刚醒来的时候,所有的画面都和周楷之有关,周楷之就像包在他回忆外面的括号,无处不在,处处都在。 不行,不能停下来。 戚然坐起身,又跑去晾衣服。 忙忙碌碌一上午,午休的时候,戚然简单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后套上了T恤裤子,出了趟门。 再回来已经是下午了,他把新买的夕雾摆在旧的那盆旁边,两簇毛茸茸,端详了一会儿后,用喷壶给它们浇了点水。 之后他擦干桌子,从周楷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打算给周楷之写封信。 信这个东西距离戚然有点遥远,印象中唯一一次写信还是在小学,老师刚教完如何写信,他就动笔给简黎明写了一封。 那封信还是他亲自动腿给人送去的,简黎明那时还没上学,大字不识几个,最后那信纸被明明弟弟给折成了纸飞机,飞得又稳又远。 经验少,又词汇量差,差生戚然胆敢周门弄墨,给学者周楷之写信,微风卷起纸页,似乎在说别写了别写了,不怕被人笑话? 戚然抚平页角,用笔筒压住,精致的钢笔横放在纸中央,他盯着那片空白看了许久,心跳渐渐变快了。 就像周楷之站在他面前了一样,明明只敢写在纸上的那些话,仿佛要被他宣之于口,但他又知道如果周楷之真的站在他面前,他绝对一个字都不敢说。 这些天他有很多和周楷之独处的机会,但那时他只想和周楷之好好说说话,聊闲嗑,从天南侃到地北的那种,要是周楷之用高级话内涵他,他就用大白话顶回去,两人吵上那么几句,再闹着滚到一起。 这是戚然喜欢的相处方式,也是周楷之的,所以白天他们都刻意回避那些感性的话,晚上才敢露出真心,他们把每场酣战当成最后一次,狠狠拥抱,用力亲吻,恨不得把对方吞进腹中,融为一体。 但戚然还是攒了一肚子话想跟周楷之说,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所以他想了个办法,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可以用笔写下来。 他酝酿了很久很久,拿起钢笔拔掉笔盖,握紧了。 笔尖悬停,浮上又浮下,呼吸般谨慎的踟蹰之后,才缓缓落了第一笔。 糟糕,不好看! 戚然挺直了腰板,将纸团巴团巴撇到一边,重新抽出一张,展平了,笔尖垂在左上角犹疑稍许,又落了下去。 写歪了! 一个撇竟然被他写成了横! 戚然烦躁地挠了挠头,又换了张纸,这次他怎么也不敢贸然下笔了,挫败地盯着白纸,下巴抵在上面。 他很少手写周楷之的名字,第一次在纸上见到这三个字,是宋体打印在他简历的配偶一栏里,第二次是在离婚协议书上,苍劲的笔体同它的主人一样,好看极了。 反观自己的字,写一划都像是亵渎,跟往纯白雕塑上泼墨似的,属实有点过分。 但怎么办,周楷之快回来了,必须要在他回来之前写出来,戚然抬起脸,火急火燎地起笔。 这一次却有如神助,从开头到落款,一气呵成,阳光将笔杆的阴影从左转到右,零星的水渍泡开了被选中的词,氤氲纸上。 最后,戚然熟练地写完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眼日历。 六月初七。 从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到现在,都没有走完一个完整的三百六十五天。 忌日没过过,生日也没赶上,他来这一趟似乎什么也没捞到。 死亡有价值吗? 对于戚然来说肯定是没有,他平平无奇,生和死都那么普通,但唯一的可以称得上值得的事情,是他把周楷之从人群里挑出来了。 只可惜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太短,眨眼之间就过完了。 他吸了吸鼻子,在结尾标上了日期。 全部写完之后,戚然双手持信,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 薄薄的纸张被夕阳照得透明,光线之中,页角从轻颤到微抖,然后突然移开,露出戚然湿透的脸。 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打在纸上噼里啪啦,戚然赶忙擦了,却越擦越花,字迹模糊成一片。 窗外越来越暗,戚然怔怔坐在椅子上,信纸变得皱皱巴巴的,被风吹得翘了翘。突然,一双手把它拿起,在桌面折了几下,随后它被带到门外,一个力道出去,信纸做成的飞机就打着旋儿,落入了监狱中心的黑洞。 当天晚上,周楷之回来得比往常要早。 他们共同做了一顿晚饭,周楷之依旧笨手笨脚,最后还是戚然掌勺。 饭后周楷之提出要出去散步,他们手牵手走过喧闹的城中广场,走过醴城江畔,走过满是回忆的街心公寓,在午夜之前回了家。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戚然被周楷之抱着,安安静静地接吻,累了就靠在一起呼吸,像两尾汲取氧气的鱼。 黑夜逐渐吞没在唇齿间,地平线见亮的时候,亲吻变成疲惫的厮磨,唇瓣干涩疼痛,却谁都不想停下,像是要把彼此深深烙印在唇舌里,久久铭记。 力气终于耗尽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三短,两长。是狱卒来接人的信号。 “时间到了。”戚然闭着眼,无望地说。 -------------------- 最近时间紧,可能更得慢,见谅 (知道六月十二是什么意思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陪我走走 敲门声响了三遍,戚然打开门,在确认书上签了名。 狱卒给了他半小时的时间准备,戚然去浴室简单洗了个澡,再出来周楷之已经喝完了药,靠在门口的墙边等他。 “我也洗一个。”周楷之说,“一身药味儿。” 戚然擦着头发:“嗯,赶趟。” 浴室门重新关上,戚然放下浴巾,光着身子走到衣柜旁,挑了平时常穿的黑T和牛仔裤,套上上衣前,他看见镜子里自己斑驳的前胸和后背,直到浴室响起水声,才放下衣摆。 电子脚镣已经用不上了,戚然用纸巾把它擦干净,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脚镣的旁边,是从街心公寓带回来的一摞深粉信封和一个铁皮糖盒,上回周楷之把糖盒当烟灰缸,第二天在戚然的监督下洗干净了,把糖球装了回去。 就剩两颗了,周楷之有一回答应他,在他忌日那天会帮他把糖盒装满,也没来得及实现。 戚然拿出一颗放进嘴里,白桃的味道让他想起在桃园啃桃的那个上午,和回来之后互相坦诚的那个晚上,舌尖仿佛还残留着周楷之唇瓣的烟丝香味,他搓了搓指尖的烟疤,把最后一颗糖揣进了裤兜。 之后他一直坐在床边,看周楷之从浴室出来,擦干身子,穿上内裤外裤,衣服和鞋,他手脚慢吞吞的,又看上去很着急,袜子都穿错了反正。 穿好后,周楷之站在玄关处看着戚然。 戚然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临出门前,戚然回头看了一眼监狱。 浴室,衣柜,双人床,懒人沙发,窗台,书桌,茶具,餐桌餐椅,厨房,玄关。 秃灯泡,窗上的电子报警器,消防喷雾,墙上的暗格。 两盆夕雾,两个枕头,插在同一个牙缸里的两条牙刷,两双拖鞋。 门上巴掌大的小窗,密码锁。 门外等候他的周楷之和狱卒。 “走吧。”戚然关上门,走了出去。 摆渡车上,戚然和周楷之谁都没说话,发觉周楷之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也没动,只是十指相扣紧握了回去。 到了醴城大门,车子还没停稳,戚然就透过车窗看见了站在路旁等候着的石头和阿鹃,夏无前坐在一边的花坛上不知在和谁说话,戚然下了车才看清那人是简黎明。 “来了来了!”阿鹃拍拍石头,夏无前和简黎明闻声看过来,立即站起身。 “都在啊。” 虽然大家都提前说好要来送他,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戚然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从没有这么多人是专门为他而聚在一起过,这算得上是他这辈子的高光时刻了。 “不是说好了要送你嘛。”阿鹃说,“我让他们提前半小时就来集合了,谁都没敢迟到。” 石头率先给了戚然一个熊抱,说师父别哭,这是好事,戚然心想明明是你在哭,却也挠了挠睫毛。 “行了行了,让我也抱抱。”阿鹃把老公拎到一边,噙着泪和戚然紧紧拥抱,她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一直望着这边的周楷之,喉头一紧,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拍了拍戚然的背让他保重。 “该轮到我了吧?”夏无前声音响起,阿鹃边抹眼泪边说,“催什么?我时间还没到呢。” 她放开戚然,夏无前站在戚然对面,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含着泪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戚然就懂了夏无前的意思。刚来的时候他情绪不稳,给夏无前添了不少麻烦,他在车上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永远不会忘掉仇恨,如今脸打得有点响,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无前就抱了上来。 “你说过你不会忘,有能耐就别喝汤。”夏无前果然在拿这事说事,戚然用拳头敲了敲他后背,夏无前也回敲他,“保重。那事你放心,我尽全力。” “我信你。”戚然说。 由于简黎明特殊,戚然没法和他拥抱,两人只能面对面说话,戚然问简黎明小雨怎么样了,简黎明说听你的没告诉他,戚然点了点头。 “我们很快就能再见的,对吧戚然哥?” 戚然:“当然。” 简黎明看了眼戚然身后:“答应你的我会做到,只是你,到时候别不认我……” 戚然鼻子一酸,笑着说:“不会的,到时候你一定是我身边最帅的叔叔。” 简黎明大概对这个称呼敏感,缩了缩肩膀说:“求你了,早恋吧。” 戚然哈哈大笑。 警铃响了,狱卒在广播里念戚然的名字,催促他赶紧上路,大家要陪他最后走一段,戚然却说不用了。 “就到这儿吧,你们也送不了多远。”他最后看了看这些可爱的脸,目光落在自始至终就没发一言的周楷之身上。 “周老师,再陪我走走?” 周楷之喉结轻滚,朝戚然走了过去。 黄泉路上灵魂攒动,满天的哭喊声中,戚然能清晰地分辨身后朋友们的祝福呐喊。 阿鹃在祝他健康平安。 石头在祝他长命百岁。 夏无前喊的是心想事成。 唯有简黎明对他说来世再见。 戚然忽然觉得心头满满的。 他就像身后有个小背篓,来的时候空空如也,现在即将赴往下一世,背篓里反倒满了,里面有祝福,有朋友,有回忆,有爱情,沉甸甸的,每一样都弥足珍贵,每一样都舍不得丢。 带着这么多宝贝去投胎,一定能选个好人家吧? 戚然怀着满腔希冀,主动去牵周楷之的手。 “怎么不说话?”戚然扭头看周楷之,自从下车周楷之就一声不吭,明明也很想抱自己,却站得远远的,小孩子似的可怜兮兮。 “想抱我吗?”戚然晃了晃他,“现在没人了,你怎么样都行。” 他说着站到周楷之面前,周楷之垂着眼看他,眼神幽暗深邃,里面仿佛汹涌着旋涡,令戚然深深着迷。 “背你吧。”周楷之说,“你都背过我,我还没背过你,让我试试。” 戚然一边说着好,一边跳到了周楷之身上。 这段路两人走过两遍了,之前都是送亲人,如今是戚然自己的路,他却耍赖偷懒。 周楷之力气很足,轻松就能把戚然托起来,肩膀宽且结实,戚然下巴抵在上面,又用嘴巴贴了贴,觉得周楷之似乎比一年前壮了点。 “周楷之,这一年我都给你养胖了。”戚然在他耳边说,“不是说在醴城身材不会改变吗?你这算怎么回事?” 戚然捏了把他的肚子,周楷之没躲:“幸福胖,挡不住。” 戚然满意这个答案,挂在周楷之肩头笑了一会儿,又嘱咐他今天回去后一定要按时吃饭。 “以后别空腹喝药了,简单吃点也行啊,现在煎蛋你也会了,三明治也能做了,要是再饿肚子就是你懒。”他轻轻戳了戳周楷之的头说。 “还有,我的东西我都没收拾,怕你看了难受。”戚然顿了顿,“你就帮我收着吧,想怎么处理随便你。” “我的脚镣放在床头柜里,夏无前这两天可能就会去收,你告诉他在哪。” “嗯……还有什么……”他费劲地想着,也不管周楷之听没听。 这时周楷之停了下来,戚然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见了望乡台的台阶。 “要上去吗?”周楷之问。 “不了。”戚然收回目光,小声说,“来之前看过了。” 周楷之挂在戚然腿弯的手一僵,掂了掂身后的人,继续朝前走。 彼岸花田到了。 周楷之记得第一回 他走过这里,整个人被绊得东倒西歪,如今过了一春半夏,花藤缠绕得更茂盛了,可他的步子却丝毫没有受影响。 为什么,连花都想送戚然快些走吗? “周楷之你会走路了,这我就能放心了。”戚然在他耳边嗤嗤笑,声音还是那么动听。 再长的路总有到头的那一刻,奈何桥出现在视野中时,周楷之步子越来越小,最终定在原地,怎么也不再往前了。戚然从他背上下来,望着前方喘了口气。 “到了。”他面向周楷之,想最后看看他最爱的那张脸。 这张脸曾经给他留下阴影,周楷之用自己的方式治愈了他,让他从排斥到喜欢,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周楷之的容貌控,可当周楷之的脸变成了曲遨,戚然仍能一眼就爱上他。 所以到了下辈子,他肯定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把周楷之一眼挑中。 “我要走了周楷之,不给我个祝福吗?”戚然看着周楷之的嘴唇,忽然很想吻他。 周楷之盯了戚然许久,往前一步虔诚祈愿:“愿你下辈子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戚然听后由衷地笑了,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周楷之都能完美契合他的心。 “嗯,谢谢。”戚然放开他,缓缓往后退着走。 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远,远到一条手臂都不够用时,周楷之才慌了,往前跟了几步。 “回去吧。”戚然强迫自己硬着心,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一定很难看,却还是不忍心对着周楷之哭。 “周楷之——”戚然把手放在嘴边,边退边对周楷之喊话,“下辈子,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悲痛和绝望让周楷之再也迈不动步子,连句答话都没能说,他喉结压迫着嗓子,直到戚然快要消失了,他才从嗓子眼挤出了一声嗯。 戚然退着走了很远很远,远到不得不转身走了,才举起胳膊和身后的周楷之无声说了再见。 白光初现,戚然也消失在了里面。 第一百三十章 都给你了 桥头石阶长而窄,戚然踩在上面,云雾被挤散后又绕上他的脚踝。 浓厚的雾气后面仿佛亮着一盏刺眼的灯,戚然看不清路,只能盯着脚下慢慢往前走。 拱形桥身之上,视野豁然开朗,桥下是湍急的忘川河,水花翻卷着白沫奔向远方,呼啸着带走一切。 “到这来。”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戚然左右瞧瞧,身后忽然云开雾散,露出宽敞的桥面,桥中央,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正手持一柄长勺,不停在身旁的大缸里搅动,缸里沸腾着看不清颜色的液体,空气中也没有其他气味。 这应该就是孟婆了。戚然想。 原来传说中的孟婆真的是一位婆婆,原来能忘掉一切的孟婆汤,还是现煮现售的,有点像小时候村口卖甜杏汤的扁担摊。 “说你呢,磨蹭什么?”孟婆忽然朝他看过来,口吻严厉,吓了戚然一跳,戚然十分乖巧地应,走了过去。 “婆婆好。”他礼貌地鞠了个躬,就像薛思逸当初对自己那样。 “好不好的,又能怎样?”孟婆冷哼,语气不耐地问,“姓名?” “戚然。” 临终前所有的情绪都被淡化了,现在的戚然心态平和,只按照吩咐做事。孟婆让他自己挑只碗,戚然随便拿了一个放到大缸附近的小桌上,孟婆又搅动了会儿,盛了一勺出来。 汤水落入碗底,溅到外面一些,液体豪迈地晃荡着,戚然端起来,忽然觉得这一碗不是什么孟婆汤,而是告别酒,他即将喝下这一世的所有苦乐,而人间是在敬他敢活这一回。 他碗抵唇边,一饮而尽。 茶汤入口,戚然猛地皱紧了眉。 好苦! 他刚在心里把孟婆汤和甜杏汤类比过,下意识觉得这碗应该是甜的,没想到—— 口腔像用黄连狠狠刷过,舌尖到喉咙的每一条神经都仿佛被人抓紧了猛拽,让他的五官不自觉往一块儿收。 他迅速弯下腰,撑着膝盖猛咳起来:“呃咳咳——” 孟婆无视戚然的状态,收回碗就撵他走,戚然被苦得脑袋发懵,一时间忘了自己现在在哪,来这干嘛。 他漫无目的地往桥下挪,张着嘴大口呼吸,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他熏苦了。 周楷之不是说有甜有苦吗,怎么他这么倒霉就摊上了碗苦的? 难道是碗的问题? 思绪被嘴里的苦味打断了,戚然又把脸皱成了桃核,惨烈的味道几乎能给他毒哑。 估计周楷之喝的药都没有这汤一半苦。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自己兜里还有颗糖! 戚然救命似的去掏裤兜,即将扔进嘴里前,忽然顿住了。 他转了个身,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台阶。 刺眼的白光后面,是一个乒乓球桌样的签到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老头,戚然赶到的时候,老头正握着大把筹码垒高塔。 “怎么才来?”老头看了眼他,“戚然是吧?” 戚然点点头,气喘吁吁地坐下:“不好意思,办了点事。” “你能有啥事?”老头又往塔上码了两层,松手时扶了扶,“要走的人了,还那么多事。” 戚然没说话,心想在这工作的人怎么都一个脾气。 “这是要干什么?”戚然问,“赌博吗?” “嗯,跟我赌一把。”老头说,“赢了下辈子就有福,输了就接着受苦。” 戚然看了眼桌面,五颜六色的筹码几乎要溢出桌沿,他眼睛放光,问自己能拿到多少本金。 “这些是我的。”老头推倒了塔,把所有的筹码拢进了自己怀里。 戚然震惊:“……那我拿什么跟你赌?” 空手玩,这不必输? “你的在这。”老头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卡,上面印着戚然的名字和报到时间,名字旁边还有个条形码。 只见老头把卡插进立在一旁的筹码兑换机中,等待期间他又拿了个小筐放在出币口下面,戚然大致估摸了下,那筐也就能装下十几个,这么点钱起手,能赢过他老人家一桌子? “到底怎么玩?”戚然开始忐忑,受苦他不怕,而是担心自己下辈子如果当不了人,愿望还能不能实现。 “急啥急?”老头抱着胳膊,目光挑衅,“怎么玩都是次要的,要是你筹码比我多,根本用不着玩,直接算你赢。” 戚然无奈,只好默默盯着兑换机。 很快,机器里掉出了一个筹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戚然:“……” 老头把筐端过来,拿出仅有的一枚,让戚然在本上签字。 戚然一看那表名——输给我的废物人员登记表。 看样子游戏是不用玩了。 “这写1。”老头指着筹码数量一栏欣欣然道。 贫穷使戚然更加卑微,他乖乖拿起笔,填之前问老头这筹码数量是由什么决定的。 “你这辈子积的德。”老头看向戚然的眼神变得非常不屑。 “我这个会不会比你那一桌子都值钱?”戚然不甘心,他虽说没做过多少好事,但也没干过啥坏事啊,怎么就只能兑换到一个筹码? 老头一哼,劝他别做梦:“你就值一块。” 话音刚落,机器忽然重新运转起来。 这一次,筹码像爆米花一样从出币口往外蹦,一个接一个,速度快到几乎连成了线,下面没有筐接,筹码就呼呼啦啦堆到台沿上,堆满了又滑到地上。 戚然被这场景震得说不出话,机器还在不停地吐,塑料材质的圆片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有的崩狠了飞到老头脸上,他只好抱着脑袋;有几个俏皮地滚到戚然脚边,撞了他的鞋跟躺在他身下。 还有,还有。 还没完! 筹码已经没过脚面,老头终于忍无可忍,团了张纸打算堵住出币口,却被人一把拉住。 “别动。”戚然盯着机器勾了勾嘴角,“让它吐完。” 不知过了多久,机器终于停下了,戚然松开老头的领子,淌过深及脚踝的筹码堆,走到机器旁边。 啪。 戚然拍了一下机器的后脑勺,机器像收到指令似的又吐出了几片。 戚然觉得有趣极了,紧接着又拍了四五下,直到机器彻底熄火再也不能工作,他才蹲下身,坐在了他的功德里。 太多了。 比老头当宝贝护着的那一桌还要多,戚然抄起一把筹码,想如果这一个代表一件好事,那他戚然绝对值不上这么多钱。 正疑惑着,老头突然说:“我说呢,原来你有帮手。” 戚然看过去,见老头戴着个老花镜,手上拿着个厚本正在看,戚然问他什么意思,老头就说这些功德都不是你自己赚的。 “是一个叫周楷之的人帮你修的,他在醴城应该是个小官,赚来的功德全都给了你。” 戚然浑身一僵,无法消化这句话。 周楷之的功德…… 他眼前浮现周楷之上课时候的样子,原来每一次打卡他填写的功德受益人都是自己吗? 老头以为他不信,指着本上的信息说:“你在醴城的功德从头七之后开始有,每天有两笔,都是这个周楷之赠与你的。” 两笔? 戚然茫然一瞬,迅速抢过老头的本子看,密密麻麻的小格里标着每天的日期,日期下面几乎每一列都有两个小小的对号。 一个在下午五点,是周楷之学校下班的时间。 另一个在晚上十点之后,再过个十多分钟,就是周楷之每天到家的时间。 每月一页,月月皆如此,很少间断。 每页右下角都标着捐赠人的名字,戚然怔怔望着那三个熟悉的字眼,眼眶涩得发痛。 “这两笔……都是什么工作?”戚然看着本子问,老头摇了摇头说,查不到。 “但是能知道数量多少。”他取过厚本翻到后面几页,上面是戚然功德能兑换多少筹码的柱状图,每一笔都有对应的筹码数额,戚然仔细看了看,发现晚上的那笔功德要比下午的那笔值钱。 “这个应该是三倍的量。”老头指了指晚上的那个柱状条,朝戚然撇了撇嘴,“你小子命不错,竟然有人愿意修三倍的功德给你,大部分人都是修给自己……” 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渐远,戚然眼前突然闪过从前被他忽略掉的某些片段。 比如,周楷之是从自己戴上脚镣那天开始越来越晚回家的,问他他就说要给学生补课,每次的理由几乎都一样。 比如,每晚周楷之的食量都会比早晨多很多,临睡前有好几次还会看着看着书就睡着。 比如,在自己让周楷之帮忙找个工作的时候,周楷之曾对赚功德给别人这个话题很敏感,似乎在有所隐瞒。 所有可疑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交错闪过,戚然又想到自己监刑的这份工作赚的就是双倍功德,那么周楷之的三倍,应该比他的还要苦。 给学生补课值得上三倍吗? 夏无前跟他提过,狱卒是最可怕的职业,越靠近地狱越可怕,自然功德也越多,难道周楷之…… 泪水蒙住了视线,戚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周楷之每一次回家后疲惫的脸,越来越结实的肩膀和大腿,地狱里罪恶的哭嚎之音,令人胆战的工作环境……周楷之到底在做什么啊?这些,金山一般的财富,到底是用周楷之的什么换来的? 是时间吗?这就是周楷之在自己临走的前一天还在坚持上班的理由吗? 就是为了让自己在下辈子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他就愿意把所有的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全都让给自己吗? “傻子……” 泪珠浸透纸页,上面仅有的几个空白日期,戚然几乎能说出它们具体的模样。 八月廿九是他和小雨见面的日子,那天他和周楷之吃了火锅,晚上搬回了监狱; 九月三十,这天是他们还阳的日子,他从周楷之身上醒来,重新活了一遍; 六月初五,三天前,他让周楷之陪自己上一天班,他们在监狱的角落里接了吻。 这些都是周楷之没能去上班的时光,原来也都被戚然消磨掉了。 周楷之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牺牲,活着贡献生命,死了贡献未来,就连最爱吃的糖球都原封不动地给了戚然。 给的时候他笑容温柔,看着戚然说都给你了。 如今,戚然仿佛又一次听见他说了这句话。 戚然攥着一枚筹码,攥紧了,抬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那里重新被雾气蒙上,他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末了,他问那老头:“我不能再回去了,是吧?” -------------------- 还有个小细节,就是戚然找周老师去逛夜市那次,周老师明明是打卡下班的,却对戚然说是去学生家补课了,明显在撒谎 下章周老师视角 第一百三十一章 用不上了 周楷之望着戚然离开的方向很久,直到天色都暗了,才缓缓转身,迈着僵直的双腿往回走。 即将入夜,路两旁亮起了灯,只要沿着光亮一直走就能回到城里,或者逆着人流也能找到来时路,可尽管这样,周楷之还是迷路了。 岔路口的指示牌清晰明了,周楷之盯着上面的字,不知道该选哪边。 有灵魂追逐打闹,给他撞进了亮一点的那条路上,他迟钝地反应了下,凑活着朝前走。 花田的入口他没找到,直接踩着花趟了过去。 到城里后,他又忘了自己监狱的方向,稀里糊涂来到了自己学校门口。 门卫和他搭话,他耳边朦朦胧胧,听不真灵,目光从大门移到旁边的小路口,他走进去,沿着楼梯层层向下,来到了熟悉的大门前。 “周老师,今天早啊!”侍卫和他打招呼,他点了下头,在机器上按下指纹。 更衣室里,领班进来数完人头让大家迅速上岗,同事们陆续散去之后,周楷之和领班说了自己的事。 “辞职?”领班惊讶,“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周楷之没说话,领班劝他再想想,三倍功德呢,多少人盯着的位置,说不要就不要了多可惜。 可周楷之却说,用不上了。 办完离职手续,周楷之按下了地狱门口的上升电梯。 身后是有罪灵魂们的惨叫声,这是他每天工作的背景音。 从戚然头七出狱后开始,他就在这谋求了一份狱卒的工作。 得到这份工作的过程他不愿再提,就像领班所说,这是一份肥缺,三倍功德人人渴望,最终被他周楷之得到了,他无比珍惜。 一开始,领班给他安排的任务是给地狱里的灵魂行刑。 油锅沸腾,他必须将灵魂放进去炸上三分钟,可他刚把人叉起来,眼前就浮现了戚然的脸。 任务没能完成,他被发配去门口站岗。 每天晚上,他都要在这里站上三四个小时,灵魂凄厉的惨叫声里,他一遍遍想象戚然在这受苦的样子。他想戚然的一身伤,想戚然掐住戚大壮脖子的那个瞬间,想戚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他从没真正理解过戚然的遭遇,想无论案子真相如何,他都要对戚然好一点,再好一点…… 每晚下了班回到家是他最幸福的时刻,戚然有时候会等得睡着了,听见他回来就会醒过来,一边抱怨他回来的晚,一边给他加热变凉的饭菜。 渐渐的,周楷之耳朵里那些挥之不去的惨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戚然的碎碎念,他对着周楷之从来没有好气,可周楷之却觉得只要戚然活着,活得健康不再受苦,就怎么样都好。 电梯门开了,周楷之正要走进去,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周老师,等等!”是他的门卫同事,急匆匆地跑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这个应该是给你的吧,昨天从上面掉下来的,正巧落我桌上了。” 周楷之不解,接过来看了一眼,很快就放下了。 “是我的,谢谢。”他收了信,走进了电梯。 回到地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周楷之沿着大路向前,内兜里贴着他心脏的那张纸烫得他发抖。 刚才他只扫了一眼,看见了开头他的名字和落款的日期,就忽然明白了。 这是戚然留给他的信,戚然临走前一天写的。 戚然给他写了什么?密密麻麻那么多字,究竟都是什么内容? 他为什么写信?又为什么扔了? 周楷之想现在就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却又舍不得这么快就读完它。 晚风清凉,吹来阵阵茉莉花香,周楷之循着味道,最终在千丝局门口停了下来。 他按规矩登了记,走到石头所在的楼层,本以为会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此刻却坐了不少人,石头,阿鹃,夏无前,周楷之站在门口,愣了愣。 “怎么都在这?” 石头和夏无前看着他,阿鹃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我们猜到你会来这儿,就一直在这儿等你。” 目送戚然离去之后,众人对周楷之的状态很不放心,又不能在大门口等,就约在千丝局石头的办公室,因为夏无前说,周老师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千丝局查戚然的下落。 石头和阿鹃也赞同,唯有简黎明压了另一个注。 “你们怎么猜的?”周楷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晚回来这,走到这是花香指引,想进来完全凭意识。 “周老师,你就说你想问什么吧,我会尽全力帮你查的。”石头诚恳地说。 夏无前看了看表:“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应该能查到一些。” 周楷之垂下眼,睫毛深深盖住眼睛,不仔细看的话会觉得他在哭,片刻后,他问石头:“上辈子,我和戚然有关系吗?” 他话一出,在场的三人都愣了。 夏无前输得猝不及防。 石头准备好的答案没派上用场。 只有阿鹃在想,竟然真让简黎明这小子给猜中了。 “周老师,你不再考——” “就这个问题,查吧。”周楷之打断石头的话,石头看了看阿鹃和夏无前,把之前的答案扔进碎纸机,重新输入关键字,找到了周楷之想要的。 深红色信封递到周楷之手上,周楷之端详了半天,才抽出信纸读起来。 从阿鹃的角度,能略微看见A4大小的纸上只有中间短短几行字,内容还没有一首诗的字数多。 却把周楷之看笑了。 由惊讶的轻笑,很快变成被戳中笑点的大笑,他捂着肚子,在椅子里东倒西歪的,信纸都快握不住,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好奇那纸上写了什么。 周楷之笑到失控,笑声从有声到静默,到最后无声地抖动身子,阿鹃被他笑得心慌,别开了脸。 信纸终于掉到地上,夏无前看不下去,把周楷之扶起来送回了监狱,石头瘫坐在凳子上出神,阿鹃弯腰捡起那张纸,看见了那个令周老师捧腹的答案。 -你是一只鹰。 -戚然是一只蜣螂。 -你心血来潮想吃蜣螂换换口味,结果一叨一嘴粪,一叨一嘴粪……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上穷碧落 狱卒敲门的时候,周楷之刚吃光盘子里的最后一片煎火腿。 药碗交到他手里,周楷之平静地喝了下去。 之后他还是靠着墙挺着,疼劲儿上来的一阵,他抬起胳膊想撑一下,又忽然想起什么,还是放下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周楷之照常去上班。 天气越来越热,醴城的夏花都开了,周楷之慢慢走进校园,和学生们逗着贫打招呼。 “周老师你又穿这身啦?可真帅!” “我哪天不帅?” 他身板正,说话时微偏着头,带着好看的笑。 上课时,周楷之讲着讲着会盯着某个位置出神,坐在那里的学生莫名其妙,正以为周老师要叫自己时,周楷之又收回了视线,继续低头讲课。 下课铃响起,周楷之收拾好东西打卡下班,走到半路又被同事叫了回去,说他填的受益人不存在,需要重新填写。 再出来已经是日头西斜的黄昏,他没回家,而是沿着人行砖道,缓缓走到了曾经租住过的街心公寓外面。 门卫问他找哪家,他没理,只站在围栏外仰着头数楼层,从黑漆漆一片看到万家灯火亮,他才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仲夏夜,醴城夜市又开了,魂流量要比往年多一倍,周楷之形单影只,被人群挤着前进,两侧的小摊位飘着香腾腾的烧烤烟,队伍长得几乎要缠在一起,周楷之一路目不斜视,路过卖章鱼小丸子的店面才顿住脚步,把自己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他买了十一颗丸子和一串糖葫芦,又在夜市尽头的塑料玩具摊前驻足半晌,在午夜之前回了家。 打开门,他对着黑黢黢的房间眨了眨眼,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他把吃的东西放到桌上,先给两盆夕雾浇了点水,才起身去换衣服。 这身衣服是他第二次穿,不得不说,很好看,好看到都不舍得洗。 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了戚然那件同款西装的外面。 临睡前,周楷之拿出了戚然的那封信。 从石头那查到的前世结果被丢在了千丝局,但信封被他带了回来,他把皱巴巴的信纸缓缓压平,轻轻折了两折,一点一点塞了进去。 第二天,他把深红色信封重新揣进外套内兜,带着它上班去了。 就这样忙碌了大半个月,月末的时候,周楷之终于有了一个全天的休息日。 生物钟还是一大早就把他叫了起来,他走进厨房烧了锅水,打算给自己下碗面。 敲门声准时响起,周楷之走到门口准备接碗,却发现来的人是夏无前。 “周老师早!”夏无前乐呵着打招呼,眼底却带着几丝掩盖不住的疲惫。 “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他一边进屋关门一边问。 周楷之给他抽了双拖鞋,他们的确是有日子没见了:“最近很忙?看你好像没休息好。” “是呗。”夏无前进了屋,往餐椅上一丧,“外出培训了半个月,天天魔鬼训练,昨天刚给我们放出来。” 周楷之进厨房煮面,问夏无前吃过早饭没,要不要来一碗。 夏无前说好啊,还没吃过周老师做的饭呢。 两碗清汤面上桌,周楷之直接吃了起来,夏无前做了个夸张的感叹之后,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特写照,尝了一口发觉味道也不错。 “可以啊周老师,手艺不错,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吃早饭来着?”夏无前狼吞虎咽,荷包蛋一口全塞进了嘴里。 周楷之吃得慢条斯理:“养成习惯了,戒不掉。” 夏无前夹面的手一顿,谁给周老师养成的习惯,他不用问也能想到。 “为什么要培训?”周楷之打破了沉默,看了眼夏无前,“还这么着急,是有任务吗?” 夏无前捧起碗喝了一大口面汤:“不是任务,是我想往上走走,考个警衔。” 醴城警局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像夏无前这样新来的小孩,初始就是四级警司,往上依次是三级、二级、一级,等级越高,权利也越大。 “我警龄一年多了,想考个三级试试。”他低着头吃面,整个人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周楷之觉得他一定可以。 “当然可以!”夏无前信心满满,“我的目标可是一级!” 吃完面,夏无前这才想起自己正事还没办。 “对了周老师,我这次来是为了给你调脚镣的。”由于周楷之长时间表现良好,活动范围已经从五公里拓宽到十公里。 周楷之对奖励不甚在意,把脚镣给了夏无前,自己去厨房洗碗,这时狱卒来送药,周楷之安静地喝完,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十分钟后,周楷之才走出来,他应该重新洗漱过,发梢上还挂着几滴水珠,脸色很白,嘴唇的血色也还没恢复。 他重新回到厨房,从夏无前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一侧肩膀,肩角明显地落下去,动作也慢吞吞,好像很不情愿做洗碗这件事。 夏无前想起遇见戚然之前的周楷之,也是一个人生活,和现在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不用刷碗做早餐的时候,他都是在读书或者工作的,现在时间被利用起来,他反而更孤单了。 一阵荒芜感笼罩上来,夏无前匆忙垂下眼,滴滴按响脚镣。 任务完成,夏无前不忍心再待,提出要走。 他刚穿好鞋,又忽然转身回头,拍了下大腿说:“啊差点忘了,戚然的脚镣我还没拿回去!” 厨房里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周楷之走出来,到床边柜子里翻了几下,把那个粉色的脚镣拿给了夏无前。 “对对,是这个。”夏无前解决了心头大患,激动道,“其实这玩意儿早都失效了,我跟戚然提了好几次让他给我还回来,他不听非要戴着,好像有瘾。” 他说完,眼前的男人像是断了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夏无前不明所以,尴尬地晃了晃手,又说了再见,也没见周楷之答话,他只好推开监狱门,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 下章在后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灵魂尽头 时间真的很不像话,需要它的时候它溜得比贼还快,不需要它时,它就赖在你身边不肯走,使空气都变粘稠。 除了晚上,周楷之一般都不在家,他习惯下班后从学校出发,漫无目的地在可行动范围内瞎逛。 十公里,足够他走到江畔再乘船过江,还能走到戚然一直想去的位于醴城边界的进口超市消费。 在所有一个人的日子里,周楷之几乎把他和戚然曾经去过的地方走遍了,那些短暂的、渺小的回忆快要被他给翻烂,可每次当他决定换个路线不再去想,双腿又会不由自主地把他带回从前的地方。 他强迫自己加入了一个夜跑团,本来想着有事做能换换心情,可跑起来他又想起和戚然在鬼节庙会上牵着手逃命的一幕,扔过来的糖糕和口是心非的回答,堵得他心脏一抽,弯下腰缓了好久。 就像地鼠游戏一样,周楷之是拿着锤子的初级玩家,和戚然有关的东西不停换着地方出现,周楷之东打一下西打一下,一只都没打着,还把自己累得半死。 时间久了,他习惯了自己不擅长的跑步,也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却仍没适应没有戚然的日子。 路上看见小孩子,他会想戚然现在多大了,一岁了,两岁了,上幼儿园了,上大班了;他数着日子给戚然庆生,会走路了,会说话了,遇到了哪些小朋友,爱玩恐龙还是汽车,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那封信他至今没舍得拆,到哪都带着,信封边角磨坏了他就去千丝局领一个新的,旧信封和戚然的一摞深粉穿插放在一起,亲密无间。 就这样一直保留到了自己在醴城的最后一天。 十一月的醴城,一夜间就入了冬,清早,天空缓缓飘起轻雪,羽毛一样在无风的空气中浮动。 翻新过的醴城大门高而宽,五人合抱粗的大理石柱下面,阿鹃,石头,简黎明又一次聚在一起,看着摆渡车缓缓进站。 车门打开,熟悉的男人衣衫立整,下了车朝他们走来。 “不是说不用送了么?” 周楷之看见这么多人有些惊讶,跟戚然走之前一样,他早就挨个朋友拜访过了,就是不想让大家再为他跑一趟,想不到他们还是来了。 “哪儿的话,当然得送你啊!”石头一边说,一边给老婆系围巾,阿鹃今天出门穿少了,等的时候一直在打喷嚏。 阿鹃吸了吸鼻子,接着老公的话打趣周楷之:“老师的话都得反着听的,不用去就是得去的意思,是吧周老师?” 周楷之笑了笑,这时简黎明走过来,叫了他一声。 “怎么还往这跑?”周楷之问。 简黎明:“送完你再走,来得及。” 他说话沉稳,基本脱去了从前的孩子气,周楷之知道这五年来,简黎明和刁小雨一直磕磕绊绊,距离让他们没法好好在一起,有事对方不能第一时间出现,感情进展缓慢。 上一次见面,简黎明跟他说不打算做过阴人了,想去省城陪刁小雨,周楷之听后好长时间没说话,要知道过阴是丰师傅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东西,若是不做过阴人,就相当于不再做丰亭的徒弟,简黎明真的想好了吗? 阿鹃戴好围巾凑过来:“还是周老师你的面子大,他都不等我们上车再走。” “姑奶奶,等你们上车我黄花菜都凉了。”简黎明瞥他一眼。 石头插嘴:“不是黄花菜凉,是雨停。” 大家一通乐。 “夏无前呢?”周楷之看了看周围问。 “他啊,估计得晚点。”石头说。 阿鹃:“夏警官现在不一样了,这种事都得抽时间来。” 简黎明坏笑:“什么夏警官,叫夏队。” 说曹操曹操到,石头和阿鹃刚齐声喊完夏队,夏无前就在身后应:“谁叫我?” 他朝这边跑来,肩膀上的一级警司肩章闪着光芒。 “周老师!”他给了周楷之一个拥抱,“太好了你们还在等我!” “谁等你?”阿鹃说,“我们这是还没来得及走。” 全员到齐,众人说说笑笑,陪周楷之上了路。 可能是因为这次的主角变成了自己,又或许是有人陪伴,熟悉的路这一次在周楷之脚下变得异常轻松。 路上,简黎明给他讲了汤坳村现在的变化。 戚大壮被判了十年以上的徒刑,这事早都在村子里传开了,但他究竟因为什么杀子,众说纷纭。周家听闻此事唏嘘不已,却只当是一件惊天骇闻,并没想过会和自己家人有关系。 周梅之也因参与买卖尸体被判入狱,审判期加上刑期,上个月刚刚获释,她的生意因此受了很大影响,好在丈夫一直对她不离不弃,他们往年也不经常回家,因此并未引起家人的怀疑。 白氏的孩子到了要上学的年纪,可白氏的精神状况依旧不稳。对孩子也时好时坏,不犯病的时候就绪絮絮叨叨说一些丧气话,小孩听得烦了就往外跑,冻了饿了也不回家;犯病的时候又对孩子很是溺爱,教孩子上小卖店不用给钱,想吃什么随便拿,时间久了谁都不敢跟这娘俩打照面。 后来又说到那间牛肉汤店,听说老板和老板娘闹了许多年后终于离了婚,老板娘带着儿子回了娘家,王屠户则搬去邻村,新娶了个老婆继续过起了日子。 周楷之只觉得人生无常,他和戚然虽然走到了终点,活着的人还都在按照各自的轨迹活着,不知道他和戚然的下一世,还能不能见证更多故事的结局。 雪中的彼岸花田格外好看,红衣白帽,令人不忍踏足,周楷之小心翼翼地走,这次在他耳边嘲笑他的人变成了夏无前。 “我说周老师,步子迈大一点好伐?这些花又踩不死。”他用了奇怪的口音,在朋友面前他就原形毕露,一点没有队长的威严。 “你以为周老师像你?”阿鹃用围巾抽了夏无前后背一下,“花是周老师的命,满屋子夕雾你又不是没见过。” 夏无前想起上回他们打算去周楷之家过中秋,一进屋发现所有人能待的地儿都被夕雾占满了,石头直接就问周老师这五年你是不是每天都睡在花粉里。 后来那次中秋到底还是在外面过的,理由是周老师舍不得挪走任何一盆。 “也不是吧,毕竟周老师只把夕雾当成命。”石头说。 身后三人在东拉西扯,周楷之和简黎明并排走着,前方已经能看见还魂崖的一角。 他忽然生出些矛盾的情绪,既想快点和下一世的戚然见面,又不舍得和现在的简黎明告别。 “你找过他吗?”周楷之问。 简黎明望着不远处:“小雨找过,他现在在一家幼儿教育机构做销售,专门找叫戚然的小孩。” 周楷之失笑:“名字不一定一样吧?” “谁知道呢。”简黎明看了看周楷之,还魂崖近在咫尺,他就只能送到这了。 “周老师,戚然哥走前拜托了我一件事。”他停下脚步,周楷之也跟着停下来,“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现在可以说了。” 他前缀好长,听得周楷之心焦。 简黎明说,戚然哥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那天出房间之前,戚然拜托简黎明,如果下辈子自己和周楷之降生在了不同城市,或者离得很远的话,他希望简黎明能帮帮他。 把我带到他身边。 “这是他的原话。”简黎明说。 送走疯婶和丰师傅那天,戚然对投胎规则记得清清楚楚,间隔两个小时就有可能毫无交集,他和周楷之间隔不知要多久,若不找人帮忙,他恐怕就要孤独终老。 所以他拜托两个他最信赖的人,为下辈子的幸福买个保险。 “你放心,我答应过他,一定会让你们见面。”简黎明说这些是想给周楷之一个希望,让他知道戚然哥一直在等他。 周楷之:“还是让他别乱动了。” 简黎明一愣。 “我是说,还是别折腾他了。”周楷之笑笑,“你来找我吧,我怕他反悔。” 简黎明听完乐了:“你们俩……” “行吧。”他妥协道,说了句跟戚然说过的同样的话,“到时候你可别不认我。” “不会的简叔叔。”周楷之叫得顺口,给简黎明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过还魂崖,周楷之倒退着和仍站在崖边的简黎明挥了挥手,转回身,夏无前凑到了他身边。 “周老师,简黎明都跟你说了?” 周楷之扭头看他,夏无前眼里像是藏着许多东西,等着周楷之去挖。 而他也是这时想到,戚然也把夏无前叫进去单独聊过,而交代给夏无前的,总不可能也是转世之后的事吧。 “戚然跟你说过什么?” 夏无前听他问完啧一声:“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你?” 周楷之:“你不是已经瞒了五年了?” “是啊,五年。”夏无前长舒口气,仰头望着天,“我早就憋不住了其实。” 他不由得回想起戚然当初和他说这番话时的样子,身体前倾,几乎要握住自己的手。他说夏无前,可不可以帮帮我,不要让我等周楷之太久。 灵魂上车时间都是有固定的推送,什么时候哪些人该走,只有队长以上的官职才有资格知道,而夏无前的作用就只是干活,纯纯的工兵,想往上走除了能喝有钱,就只剩凭实力这一条路。 很难。很不好办。 但他却一口答应了。 也许是戚然那句“我不想谈忘年恋”戳中了他,戚然走后他就一头扎进了训练里,活生生被磨掉了一层皮。 五年间,他从四级小警员一跃成为醴城最年轻的一级警司,可当握有权力之后,又发现他只能提前知晓周楷之的上车时间,却不能作出改变。 于是他又花了大半年为周楷之申请特殊待遇津贴,将周楷之打造成了一个有罪灵魂提前上车的政策试点个体,成功把还剩三十年阴寿的周老师送上了车。 “这一圈下来,我也算没白忙活。”夏无前回头看了看这一路,为了兑现给戚然的一个承诺,他也有不少收获,“所以周老师,帮我给戚然带个话,就说谢谢他。” 周楷之眼眶微湿,戚然走了这么久,竟然还不忘给他送礼物,这一个接一个的,跟早都埋好的地雷似的,炸得他既惊又喜。 眼前的奈何桥都仿佛不再是孤单寂寞的化身,而是戚然的怀抱,他恨不得立刻就跳下去。 “谢谢。”周楷之对夏无前说,“也谢谢你。” 夏无前最怕煽情,眨了眨眼睛打断他:“干嘛啊,戚然都谢过了……”他再次给了周楷之一个拥抱,手臂牢牢收紧了。 “周老师,我祝戚然心想事成。” 周楷之顿了顿,说:“他会的。” 眼前就是奈何桥上缭绕的白雾,终于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刻。 阿鹃一边念叨着说这是好事,一边在周楷之身后抹眼泪;石头则给周楷之吃了定心丸,说他和戚然的缘分未尽,还有好长好长的故事在等着他们。 周楷之问他,我们也有三辈子的夫妻生活吗? 石头重重点头,说不止,还可能更多。 白光里,周楷之终于闻到了曾经好奇的白雾的味道。 他曾看着戚然踏上的石阶,如今也终于亲自走了一趟。 但和戚然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想回头,只想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有戚然的地方,和他落在一处。 那里是归宿,也是家。 -------------------- 叔叔这个称呼在前文出现过两次,都是一个意思。 明天还有 第一百三十四章 永不失联 上车的前一晚,周楷之整理完所有东西,坐在床边地板上,打开了戚然的信。 一页纸被他封存了五年,如同强行让戚然陪了他很久,在最后的时刻才允许自己和人说说话。 纸页纤薄,长久的折痕几乎将它斩断,周楷之轻手轻脚地展开,看见第一行自己的名字被戚然用属于他的字体写出来,尘封已久的思念不再压抑,将自己彻底缠住。 信是戚然用钢笔写的,还是周楷之用得最顺手的那支,出墨丝滑,笔画干净,但这篇看起来实在是凌乱,遍布着被水渍晕染的痕迹。哪怕过了这么久,纸张还是皱着的,但周楷之还是读进去了,读的时候脑海中自动播放戚然的声音,字迹模糊,眼也模糊,他读了一遍又一遍,捧着脆弱的纸,熬过了没有戚然的最后一个晚上。 云雾缭绕中,有人在叫周楷之的名字。 孟婆在桥上为他盛汤,他忽然生出些抗拒的心理。 戚然的脸他记了五年,声音记了五年,所有的回忆他不停翻看,就为了刻在骨子里,现在难道要全部忘掉吗? 忘掉了,他还能找到戚然吗? “磨蹭什么?”孟婆催促他,“不想喝就下去!” 周楷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端起了碗。 不喝就会像疯婶一样,永远过不了桥,而戚然早都已经在桥的另一头等他了,醴城已经不再是他的家。 他一口气喝光了茶汤,皱了皱眉。 苦的。 虽然跟汤药比起来还差点,但它胜在猝不及防。 本来他还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喝药了,今早的就已经取消,结果还是没躲过去。 周楷之放下碗,郁闷地往桥下走。 “走那么急干嘛?赶着投胎啊?”孟婆朝他吼。 周楷之刚想说是啊,回头看见孟婆发黑的脸,又乖乖走了回去。 “您还有事吗?” “当然有事!没事我闲着啊叫你?”孟婆气呼呼的,从桌子下面掏东西,“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把我这当什么?” 周楷之被她训得莫名其妙,他看见老人掏出了一个纸团,扔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这是……” “给你的!”孟婆继续搅汤,“你不叫周楷之吗?” 周楷之点点头,疑惑地拿起了眼前这个像是废纸团的东西,捏了捏,里面好像包了个硬物。 打开之后,他倏地顿住了。 是一颗白桃味的糖。 孟婆没好气地跟他说,五年前一个小伙子下了桥又跑回来,求她保管这颗糖。 “等一个叫周楷之的人来,等他喝完药再给他。”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功,纸也是厚着脸皮要来的,孟婆说那小伙子虽然刚喝完苦东西,嘴倒是挺甜。 周楷之把糖含进嘴里,舌尖抵着糖球说:“没错。” 和老头PK的时候,周楷之凭借自己赚来的功德就轻松赢了对方。 别看老头信心十足的,其实这场博弈游戏就是要比谁的筹码多,根本就没有下一步,老头桌上的筹码数是下一世可以降生的基本标准,没到杠就不能享福。 然而机器又来了个二连吐,周楷之看着满地的筹码,隐约猜到了点答案。 “是一个叫戚然的人给你……诶戚然?”老头对这个名字印象极深,问周楷之,“你们俩是啥关系啊?” 如果没记错的话戚然的功德就是这个周楷之给的吧? “两口子。”周楷之眼底藏着幸福的笑意,好像戚然根本没走一样。 “嘁,秀个屁啊。”老头撇撇嘴,摔出“赢了我的垃圾人员登记表”本,让周楷之签字。 投胎前的最后一站,周楷之遵从指示,脱光衣物,站在发光的圆圈里。 工作人员检查了他的全身,统计下来共有疤痕四处,痦痣三处。 七个地方都被标上编号打上标签,末了,他们问周楷之是否要选择一处作胎记。 周楷之第一反应就是戚然选没选。 他问可不可以查之前上车人的选择,当然遭到了拒绝,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首先揭掉了那三个黑色痦痣的贴纸。 剩下的四个疤,其中一个是他小时候晕倒磕到的,藏在额角的头发里,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还有一个在左手虎口,是他刚回村当老师那年,有一回熬夜备课不小心睡了过去,钢笔扎进手里,留下了一个墨蓝的痕迹。 剩下的两个都和戚然有关。 一个是手心的烟疤,另一个是肩膀的咬痕。 走之前做的那几次,戚然总爱反复咬他的肩膀,破皮了也要咬,因为那里是拥抱时戚然头靠的地方,是戚然的专属位置。 想戚然想得不行的时候,周楷之就会狠狠捏那里,让疼痛压住思念,像留着那封信那样,他顽固地希望伤口永远不要愈合,于是在戚然走后,他到江边抓了一把沙子,按在了肩膀上。 “选好了吗?”工作人员在催促。 周楷之撕掉了另两个和戚然无关的疤痕贴纸,盯着镜子二选一。 戚然身上也有很多他留下的印子,前胸,后背,大腿,脚踝,到处都是,估计一沓贴纸都贴不过来。 可正是因为太多了,戚然到底会选哪一个他根本猜不到。 手心的烟疤是戚然烫的,那晚他犯了烟瘾,结果不小心把戚然烫到了,他就让戚然给他也烫一个,戚然指尖的疤痕很小,几乎微不足道,看起来不值得慎重选一次。 耳边响起警告的提示音,如果再不做选择,周楷之就要干干净净进入轮回了。 倒计时的最后一秒,他握住了手里的标签,坚定地抬起了头。 传送梯缓缓向上,犹如跳楼机的准备期,周楷之抓紧了扶手,放任心跳在胸口肆虐,这是他作为周楷之的最后的几秒,他庆幸生而为人,感激活过一世。 所有好的坏的,都被他溶进孟婆汤里咽了下去,也被他揣进口袋留在了地上。 来世再见吧,所有有缘的人。 传送停下,他想着戚然的笑脸,跳进了另一段人生。 -------------------- 至此,醴城所有的故事都结束了,接下来会是新的人生,为了照顾阅读感受两人还会叫原来的名字,但是都是没有前世记忆的两个普通人,这也是文案里非传统HE的意思,但我会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前世的。 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一段才完结,感谢阅读到这里的可爱的你们。 第一百三十五章 廿三年后 T市,下午四点。 小二楼的大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从黄色日光中迈进来,扬起手中的资料在门口人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几点了还没走,不像你啊?” 被敲的人回头,看清是谁忙说:“哎呦我的然哥你可回来了!” 说话的人是小刘,跟戚然前后脚来单位,一直拿戚然当大哥。 现在,大哥被他连拉带拽弄进了消防通道,弯着身子听他说悄悄话:“内部消息,老潘盯上你了。” 老潘是他们单位主任,一把手,戚然背地里叫他潘狗。 “他又瞎叫唤啥了?”戚然抓抓头发,刚从工地回来一脑袋灰,听见这个姓就烦。 小刘:“具体不知道,但是我刚才从他办公室路过,听见了你的名字。” 说完还还原了下领导的原话——让戚然去办。 “操。”戚然摸了摸裤兜,没烟了。 小刘把自己的整包给他:“先别抽,老潘见你回来保准得叫你。” 说是这么说,小刘知道也劝不住他,果然戚然当场拆了烟,叼进了嘴里。 小刘给戚然点上,自己也抽了一根。 “我说然哥,有好好的山你不上,非在这猫着受气,图啥啊?”两人靠着墙,小刘吐了口烟问。 旁边的人没出声,烟雾把戚然罩了起来,只看得见火星一亮一灭。 小刘想起他刚来单位那会儿,有消息说戚然要走,好像是去某个村当村干部,回来就能提那种,后来不知怎么一直没去上,也是过了很久,他才听说是戚然自己不想去。 “上什么山。”戚然弹了弹烟灰,“平道不好走吗?”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 一看来电是老妈,戚然放下手机等了一会儿,把没抽完的半根给了小刘,自己带着一身烟味走了。 他一边上楼往自己办公室走,一边接起了电话。 “九秒八,戚然你出息了!”一接通老妈就在电话里喊,“上次五秒接我就以为是极限。” 戚然按了按眼角:“邵爱萍女士,您能别跟我媳妇似的么?” 这话正中老妈下怀:“那你给我领个媳妇回来,这活总得有人干吧?” 戚然被她噎乐了。 “我告诉你啊,这周末你姐会亲家,你跟着一起去见见。”老妈说。 戚然和同事拜了拜手,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站下:“她会亲家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娶她。” “你想得倒美。”老妈骂他,“你要是能找到有你姐一半好的媳妇我做梦都啃猪蹄。” 掏钥匙的时候他瞥见老潘从自己屋往他这边探头,戚然装没看见,冲电话里乐:“梦里的不好吃,等我去趟斋味居,咱啃活的。” 他拧开门,把资料钥匙一扔,坐进椅子里,晃了晃鼠标打开桌面,浏览熟悉的网站。 老妈还在电话里开麦,主旨就是你姐都要结婚了你也老大不小怎么还不着急,如果年前再找不着就别做我邵爱萍的儿子。 戚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甩出一句常用的“我才二十八”敷衍回去,果不其然得到更多惊喜。 网页加载有些慢,进度条好不容易走到头,戚然耳朵也快被磨出茧子了,当首页宽幅广告弹出来的时候,他没控制住爆了句粗。 “你干嘛呢?”老妈听觉敏锐,分分钟破译出他接电话的现状,“是不是又看你那破玩具呢?” “没有,笔掉了。”戚然眼睛盯着屏幕,嘴上胡扯,脑子已经开始幻想该怎么得到它。 “你糊弄鬼呢戚然——” “妈。”戚然说,“我爸在家吗?” 老妈说了句不在,转头就把电话转了手,等再接听声音就换了个人。 “怎么,又相中哪个了?” 接电话的是戚月,戚然异父异母的亲姐姐。 戚然一听愣了:“不是,你咋在家?” 他本来想跟爹求个助,这家也就老爷们靠得住,结果没想到戚月在家,从小到大他所有的把戏都逃不过戚月的眼睛,以至于他现在一问爸在家吗就会被她们娘俩自动翻译成是想要钱。 虽然的确是这意思没错。 “我还没嫁人呢,这么想我走?”戚月跟邵爱萍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跟戚然说话的方式都一个模子。 “不是,我就问问。”戚然认怂,“周末在哪?” “小江南,你直接去就行。”戚月说,“刚才不还说不想娶我?” “娶。”戚然扔了鼠标,“自从知道你有对象我梦里都和姐夫打了七八仗了。” 戚月笑着让他滚。 “说正事儿啊,圣诞限量,差多少钱跟我说。”岔了一圈,戚月还没忘戚然的目的。 戚然能听见背景里老妈的怒吼,瞥了眼电脑说:“不用,我够。” 戚月让他实在点,还用只有他俩能听懂的话打暗号,戚然会心地笑了,这时有人来敲门,说潘主任叫他过去一趟。 戚月:“去吧,我挂了啊。” “嗯。”戚然听了会儿忙音才放下手机。 屏幕上还是诱人的限量款,红红绿绿的,他点了下查看详情,没再往下翻,起身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他从潘狗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小刘瞅准时机凑上来,想知道战况如何,据然哥的说法,被老潘单独叫到办公室算得上现社会凌迟2.0。 但这次戚然的脸色还算好。 “我没接。”戚然回了办公室,对着屏幕随意浏览。 果然跟小刘说的一样,老潘见到戚然就说有个事儿得交给你。 戚然听着这个“得”字皱了皱眉,往下一听,原来大棚房拆迁项目预计下周启动,他们单位负责现场监工,但是人手不够,老潘还假模假式问戚然意见,但戚然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旁边的副主任截了胡。 副主任说咱单位不是招了四个人吗,叫来,帮忙。 戚然说人家组织部统一管理,没让上岗呢,老潘一听当场给组织部打了电话,说我要让我们四个小孩来上班,你们到哪一步了,能不能给我让让,这都是领导的意思。 组织部几分钟后给了个名单,说这四位正好手续齐了,处在待上岗状态。 然后老潘就拿着“证据”,让戚然接下联系新人让他们明天就来报道的活。 戚然说这不是人事干的吗,老潘就说人事忙着呢。 戚然说我也忙着呢,老潘就说你手上的活我都清楚,已经让别人替你了,你就全力搞这个。 最后戚然没等他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拒绝潘狗,却是第一回 如此果断拒绝潘狗,后果是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反抗了很爽,活没接他就算赢。 可第二天,他却在会上听见老潘在和领导汇报工作时,报出了他的名字。 “……为了不给领导添麻烦,我们打算让刚招来的新人提前上岗,人手事情内部就能解决了,这事我让戚然办,他年轻还有经验,保证能把人带好。” 这招打了戚然个措手不及,在他发愣的功夫,领导跟他交代了一堆安全问题,他没法不点头,算是接下了。 当天下午,他在组织部拿到了四位新人的名单,逐一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做好准备明天来上班,并且挨个加了微信,打算建个小群,发个单位的定位。 四个人三个秒通过,只有其中一个男生回得慢了点,是被另一个女生拉进的群。 戚然点了下被拉进来的那个人的头像,页面刚一跳转,这人的群昵称就变成了周楷之13xxxxxxxxx。 与此同时,戚然的微信列表也弹出了一条消息。 你已添加了z,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 来了! 后面大概还有十几章的样子,就是两个普通人的故事,还可能有点狗血 明天也有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生报到 第二天一早戚然到单位的时候,小刘告诉他新来的四个人已经到齐,戚然没回办公室,直接就往小会议室去了。 一进门,就看见其中一个男生在热心地组织现场。 昨天组织部给的人员名单上,除了留有联系方式,还有附上了新员工报名时填写的简历,一个叫吴凯的男生给戚然印象很深,毕业三年换了八份工作,每一份在他自述下都颇有成就,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你们谁要是选到我就是你们幸运”的劲儿。 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戚然在看见眼前男生的一瞬间就觉得他得叫吴凯。 “都填细点……啊领导好!” 组织者发现了戚然,突然立正问了声好。 “我不是领导,就是昨天加你们的人。”戚然一边说一边往座位上走,新人一共两男两女,除了吴凯,两个女生一个长发一个短发,戚然走到中间的座位才看见被吴凯挡住的另一个男生。 拿着笔,很安静,见到戚然礼貌地点了点头。 戚然忽然想起他的名字。 周楷之。 “然哥!”听戚然这么说,其他三个人一起叫了他。 戚然昨天挨个加上微信,说完正事儿还随便聊了两句,大家都觉得戚然这人挺亲近的,没什么架子,真人看着还跟他们差不多大,自然就放松了。 除了周楷之。 他没跟戚然私聊微信,也没叫然哥,从戚然进屋他目光就没挪开,字写了一半都忘了。 戚然答应了一声,让吴凯坐,开始跟大家说把大家叫来的目的。 “之所以这么早把大家叫来,是因为单位这边事比较多,最近好几个项目要同时开展,人手实在不够,咱们主任就跟领导申请把你们四个提前找来,熟悉熟悉环境,帮帮忙,而且领导说了,从今天开始给你们起薪,如果快的话下个月你们就能拿工资。” 一说工资大家来了劲儿,两个女生关心起每个月能开多少钱,吴凯问他们工作的内容是什么,戚然答完左边答右边,视线越过周楷之发现对方还在盯着自己看,他不客气地看回去,问周楷之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周楷之眨眨眼,说:“没有。” 戚然一愣,没再说什么。 不得不说,吴凯同学活跃气氛的能力很突出,仅仅五个人的会议室被他一言一语搞得气氛浓烈,声音大到戚然差点没听见手机来电。 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吴凯又提出让他们每个人做一个自我介绍。 “你确定他们不会打你吗?”戚然指了指大家。 他虽然很想听,但这个要求由吴凯提就有点过分。 果然,女生们的表情变得很尴尬,周楷之则垂着眼,继续在纸上写。 “不会,他们不可能连这点准备都没有。”吴凯头也不回地说。 戚然看了看他,说介绍就先留着吧,反正谁是谁自己都能对上,以后主任肯定还得给你们开会,到时候再展示也不迟。 然后他走到门外,跟小刘说自己要出去一趟,让他把人领到各自的办公室去。 “咱还哪有空办公室了?”小刘脑子里想了一圈,发现他们这层除了会议室,就主任那屋最空。 戚然回头往屋里瞅了一眼,说之前龙哥那屋可以收拾出来,看看能放下几个。 “那行,走吧跟我来。”小刘朝会议室里喊,屋内四人纷纷站起来。 “把表交一下。”吴凯这时对大家说,戚然看见两个女生把各自的A4纸放到了吴凯手里,而周楷之交上去的也是他之前一直在写的那张。 吴凯收了表,等大部队撤了之后走到戚然面前说:“然哥,这是我自己做的履历表,我们四个都填了,要是您或者领导想知道我们情况的话可以拿这个作参考。” 戚然一看那表格,除了照片,基本涵盖了员工的所有信息,想知道的几乎在这上面都能找到,他用资料拍了拍吴凯:“心还挺细,快去吧。” 会议室一下空了,戚然又在门口靠了一会儿,催他下楼的电话又响了。 他没着急接,目光在周楷之的表格上停了停。 他发现这个人的字写得不错。 前面的笔画有棱有角,最后的之字又扬得潇洒,戚然盯着那个捺看了很久,觉得那里晕开的墨都好看。 他又看到旁边空着的照片栏,都说字如其人,他想着周楷之的样子,觉得老话说得是没错。 周楷之年纪不大,刚毕业不久,从学校到这个单位之间只有过一份工作,是某公考机构的代课老师。 他父母都是无业,大学是排名比较靠前的985,小学到高中换了很多不同的城市读书,目前在一家酒店里住。 酒店? 戚然反复看了那个名字,就在同深街上,一家价格适中的连锁酒店。 周楷之还没租房子吗? 电话响了第三遍,戚然匆忙回神,收好表格,接起电话出了门。 小单位迎来人员大上新,一下子还真找不出四个办公空位来,小刘按照戚然的指示,找出钥匙拧开了龙哥那屋的门。 龙哥是他们上一任副主任,去年调走后这间办公室就空了出来,时间一长就被大家拿来当成了库房,旧电脑废弃资料什么的都往这里堆,小刘喊了三个保洁四个保安才在午饭前把屋子收拾出来。 两张桌子面对面放,两个女生的工作环境搭好了,横着勉强还能放下一张小桌,小刘看了看吴凯的腿和周楷之的,又看了看狭小的空间,搬了张凳子让吴凯在这将就将就,把周楷之领走了。 那催命的电话来自戚然曾经包保的一家化妆品工厂,工厂今天产品质量检测的时候差点没合格,厂长急得给戚然打电话,戚然赶到的时候才知道是质检员搞错了道程序,虚惊一场。 这边虚汗还没消,老潘又给他来了电话,让他替自己连个视频会。 戚然捏着手机就想拒绝,但想到小刘也在替他负重前行,就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开会的是市领导,背景必须得是办公室,戚然打点好现场,又驱车返回了单位。 会议几乎是擦着午饭开饭时间结束的,戚然离开凳子抻了个懒腰,揣了饭卡打算去吃饭,刚一拉开门,就看见小刘撅个屁股往他门里拱。 “干嘛呢?”戚然突然出声,小刘以为戚然不在家,手上的新电脑差点吓掉地上。 “我靠然哥,你打哪冒出来的?不是上厂子了吗?” “早回来了。”戚然看了眼门外的东西,“这什么意思,给我的?” “不是,唉。”小刘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悄声跟戚然说,“刚才老潘回来,听说还有个人没地方坐,就让他先来你这屋待几天。” 戚然一听就来了火:“谁啊?” 话音刚落,一双长腿就从旁边迈了出来,周楷之看着戚然,叫了声:“然哥。” -------------------- 忘了说,新故事是同性可婚背景 下章不知在哪天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请多指教 这声然哥叫得戚然哑了火,后半句没喊出来的“让他滚”也被他咽了回去。 戚然让周楷之把东西往屋里搬搬,自己把小刘拉到一边:“咋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小刘一脸苦瓜相:“老潘一直在我旁边来着,我没倒出手。” 戚然双手叉腰,无奈地往自己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 他的屋子是从前财务办公的地方,后来单位系统更新,关键岗位都挪了出去,戚然就独占了这一间,统治到现在。 快活了这么久,冷不丁多个人他非常不自在,但也没法怪小刘,毕竟不是谁都跟他似的敢当面撅潘狗。 回了屋,周楷之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正一根根连电脑线,戚然假模假式地问他会连吗,周楷之说会,戚然就没再说别的,让周楷之收拾完抓紧去吃饭,晚了食堂就关了。 周楷之哎一声,说马上去。 电脑正常开机后,周楷之在椅子里靠了靠,这时赵思晓在门口叫他:“周老师,咱饭卡都办好了,去吃饭呀?” 周楷之把电脑调了锁屏,跟大部队一起去了食堂。 单位办公楼地方有限,没设食堂,员工需要集体前往位于一道之隔的市政府餐厅用餐,从自己单位走过去,排挺长队再吃完走回来,中午休息时间基本就过了一半了。 四个人吃完饭回到单位,刚好遇见潘主任从楼上下来,他们问了好,潘主任叫他们中午可以随便找地方休息。 戚然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单人床,被子叠得松松散散,床单和褥子偏离了床垫,大小也不是很适配,估计就是戚然加班在这对付一宿的地方。 周楷之把床整理好,坐回自己位置,翻开了一本大棚房项目的介绍资料。 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腿有点伸不开,往前一蹬却踢到了戚然办公桌的后板。 他收了脚,站了起来。 戚然的办公室不大,放一张桌子正好,这点周楷之一进屋就感觉到了,但没办法,来都来了,他就只好硬着头皮给自己挤出了一个工位。 他没好意思挪戚然的桌子,寻思将就将就得了,谁成想坐起来还真是有点痛苦,正愁着,吴凯敲了他的门,说没地方休息想来这屋待一待。 周楷之让对方进来了,然后整个中午他就没再享受过安静。 吴凯说,他那屋给了两个女生休息,他在不方便,以后可能会经常来这。 他还问周楷之,他们都叫你周老师,你以前当过老师吗? 光说还不够,一会儿坐坐戚然的椅子,一会儿到床上感受感受,话里话外都在问“你中午在哪睡你要是不睡床我可要睡了”。 周楷之看了眼满床的褶皱,合上资料,指着自己的椅子说:“你去我那儿吧,然哥没说让咱们睡他床。” 吴凯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坐进周楷之的位置里竟然还有富余,他检查了下环境,问了句周老师你不困啊,下一秒就打起了呼噜。 周楷之把床重新铺平,继续看资料。 一中午戚然就没消停过,刚走出单位就被潘狗电话遥控出去扫街。 啥活非得大中午干,戚然刚想喷,就被小刘夺了电话,还说他负责去扫,戚然只用帮他开车就行。 上了车戚然气还没消,这已经不是潘狗第一次这么给他找不自在了,他俩之间迟早有一战。 扫街就是挨个商户转悠,看看有没有违规啥的,活不难,就是折腾,好在这条街上周他们同事刚扫过,几十家商户一中午就跑完了,回单位前小刘还请戚然吃了碗烤肉拌饭,味儿贼正的小馋猫。 到单位都两点多了,正是午睡的好时候,戚然想着一会儿趁没人眯一觉,结果刚进门就发现自己屋里坐了个人,一时间愣在原地。 等那人转过头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拥有独立办公室了。 被剥夺自由的郁闷和被侵入领地的不爽令戚然烦躁,周楷之叫了他,他随便应了,之后就一屁股坐进椅子,靠着椅背小眠。 从周楷之的角度,能看见戚然闭着的双眼,他拇指对着拨通键愣是没敢按下去。 半个小时前,主任给他们四人分配了临时任务,帮别的部门打电话,周楷之领了一张电话卡和一张排查表,回了自己位置。 打到一半戚然回来了,显然是忘了自己在他这屋,呆愣的表情里还有些疲惫的神色,应该是一直没得出空休息。 周楷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戚然就睡了过去。 此时若是离开桌子,势必会弄出更大的声响,要是不走,在这打电话也会影响到对方,周楷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后者。 虽然挺困的,但戚然还是睡不着,先不说这是工作时间,就算休息了对面坐个陌生人也不可能说睡就睡。 但他不想睁眼,就这么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音量很小,却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您好,请问您近期有外出的行程吗……” 戚然脑袋一晃,原本散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耳朵上。 这不是声音主人原本的音色,能听出他在故意压着声音,大概是不想打扰到什么人,戚然听了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显示器挡住了周楷之的嘴和下巴,只能看见他微低着头,很长的睫毛盖住眼睛,握笔的姿势很标准,一边听着电话里的回答,一边在纸上工整地书写。 “……大概在什么时间回来的还记得吗?没关系,您慢慢想。” 他的提问很温和,循循善诱,有时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的信息,这种时候周楷之就会停下笔,耐心等待对方说完,挑选需要的标在备注里,最后说结语和再见。 后面的每一通电话都是如此,质量优且高效,而戚然看了那个黄颜色的表格许久,才意识到周楷之是在打排查电话。 这其实是指挥部的活,只不过有的时候数量太大,需要其他部门配合工作,帮忙打打,填填表。 戚然想起自己打的时候,总是无端被骂,好几次名头还没介绍完就被对方一顿喷,喷完就挂电话,连个回嘴的机会都不给,导致自己的那张表经常是空白的,只有最后一栏填了一色的接听挂断。 但周楷之的客户们似乎有所不同,戚然猜想这大概跟他的声线有关,带着磁性,就能把那些有的没的都吸过去。 一张A3表格被周楷之填得满满的,戚然也是这时才想起来这人的字也不赖。 又打了三四个,周楷之抬头看了戚然一眼,戚然光顾盯着周楷之的手看,发现周楷之视线后慌了一瞬,很快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体。 “然哥,我吵醒你了吧。”周楷之用正常的,没有很大的声音说,“下一张我出去打。” 说着就要起身,戚然拜拜手让他坐:“压根没睡,坐着吧。你在打排查电话?” “嗯。说是挺急的,让两个小时内打完。”周楷之说。 戚然:“谁让你们打的?” 周楷之:“潘主任给发的表。” 戚然看了表格一会儿,又瞧了眼时间,问周楷之还有多少任务。 “应该还有一页,我还没去取。” “打完这一页跟我出去一趟。”戚然说完起身往外走,周楷之愣了愣,朝戚然的背影说了声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聚是缘 单位正常下班的时间是四点,周楷之把最后一页排查表交回去时,已经三点四十了,负责发表的员工左手收了表,右手又递了一张新的给周楷之。 周楷之没接,他瞥见桌子下面还有厚厚一沓空表,看样子不打完是不准下班。 他正要说然哥有事找我,就听见戚然在叫他。 “周楷之——人呢?” 周楷之说了句不好意思,转身离开。 还没走到办公室,戚然就站在楼梯口,挥着车钥匙对他说楼下车里等你。 周楷之进屋拿上外套,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 但眼下时间紧,他不打算深究,可门将要合上的瞬间又被他拽开,他看着自己那边的办公桌,发现空间似乎变大了些。 到了楼下,车场已经没剩几辆车,周楷之看了一圈,没找到戚然,忽然左前方的一辆凯美瑞滴了声喇叭,周楷之走过去,坐进了副驾。 “然哥,我们去哪?” 他用的是整装待发的语气,戚然不自觉看了他一眼。 “东西都拿了?”戚然驶出车位。 周楷之以为戚然还叮嘱了他别的,于是问:“什么东西?” “下班的东西呗。”戚然打着方向盘说,“怎么,想留下加班?” 周楷之反应过味儿,原来戚然是在捞他。 他虽然不讨厌打电话,但一想到刚才那些厚厚的表格,还是有点头疼。 现在戚然应该是要带他出别的任务去,这样到了下班点,他们就能不回单位直接回家。 没想到戚然直接问了他的住址,现在就要给他送回去。 “现在吗?”周楷之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戚然瞥了眼他,觉得自己可能捞了块木头。 那排查根本都算不上帮忙,明明是老潘想在领导那长脸,朝人家要来的活,老员工心里明镜儿都找借口不干,他也就能支使支使新来的小孩儿了。 以老潘的性子,怎么都得磨他们几个小时,再积极的人谁能经得住第一天就这么折腾。别人离得远他管不着,周楷之在他眼皮底下,能帮他还是想帮一把。 谁知道这人还是个一根筋,正想着掉头给人扔回单位,周楷之却扣好了安全带,说了个街道的名字。 戚然扶着方向盘变了个道:“不嫌早了?” 周楷之愣了愣,片刻后说:“我不是嫌早,是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出别的任务。” 戚然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对工作时间严防死守的,他怕教坏周楷之,想着目的地街道说:“那我给你个任务,一会儿到地方把街上的小饭店都查一遍,看看都有没有贴食品安全标识。” 周楷之当了真,乖乖答好。 下班高峰,车流缓慢,戚然徐徐挪着车,周楷之在安安静静回微信,戚然瞥了眼备注,是吴凯。 他加油过了个红灯,随口问:“他们加班?” “嗯。”周楷之抬了下头,看着戚然回,“说得到八点多。” 戚然心道,那他还真乐观。 “问你了么?” “问了。”这回周楷之没再抬头回他,而是一边打字一边说,“我说我跟你走了。” “上班第一天就没跟同事一起加班,对你影响不好吧?”戚然故意问。 周楷之回复完,锁了屏目视前方:“没事,也不能一开始就把劲儿全使了。” 戚然瞅了瞅他,缓缓踩了油门。 目的地街道距离他们出发的位置不远,只是现在所有的车都龟速行驶,一个灯岗过了四批车还没轮到他们。 又一脚加速,他们终于排在第一个,周楷之说过了灯岗直行,又说了个酒店的名字,让戚然把他放那就行。 “你在酒店住啊?”戚然之前就想问,“没租房子吗?” “没来得及。”周楷之说,“我还以为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入职,就没急着看。” “那现在看看呐,总住酒店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戚然不止觉得他苦,也心疼钱,那酒店便宜的一宿也得两三百。 “嗯,看着呢。”周楷之说,“找了个中介,说这几天帮我留意。” “你家是哪的?”戚然问。 “理城。”周楷之说,“一个小地方。” 戚然想说没太听过,又被周楷之的后半句给堵回去了,他忽然觉得那家酒店的价格与实际严重不符,下回得跟物价局的人多去转悠几次。 车子停稳,周楷之道谢下车,他没忘戚然交给他的任务,看了眼酒店旁边的小笼包店,走了进去。 他站在店里和老板交流,左胳膊搭着深色外套,随着老板的手指左右看,有点像要把这里盘下来的客户。 戚然原本想帮周楷之找房子的念头又忽然没了,他觉得周楷之可能没那么需要被照顾。 他又坐了一会儿,在周楷之走出店门前,把车开了出去。 第二天上班戚然听到了一个噩耗,每年年底都会发的目标奖今年恐怕要泡汤。 财务室,上了年纪的大姐们围在一起,见戚然来了抓了把瓜子给他,跟他透露内幕。 “说是省里在查这笔钱呢,全省就咱市发,别的市都没有,年年都眼红。”会计张姐说。 出纳罗姐放下瓜子:“该不会被人点了吧?” “都这么说。”张姐小声道,“而且我听说,今年两费报销也要变。” “两费怎么了?”戚然警铃大作,小五万的入账没了,五千也不给吗? “具体还没信儿,不过,做好准备吧。”张姐做了个刀切的手势,让戚然心凉了半截。 这晴天霹雳劈得有点狠,戚然失魂落魄从财务室飘出来,幸好张姐没把两费的事说全,要不他吊着的最后一口气都有可能散掉。 钱不发了,那他原本的计划也就废了。 那天的圣诞限量少说也要四千块,若是有了目标奖,他除了能拿下它,还能顺带入两款别的,但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两费上,可两费用来买玩具了,取暖物业又该拿啥交啊? 财政严重赤字的戚然飘进自己的办公室,脚步轻得周楷之都没听见,待戚然落到椅子上,周楷之才发现他,还吓了一小跳。 “然哥。”周楷之放下手机,“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吗?” 戚然情绪不振,不想说话,周楷之大概是看出来了,把保温杯推到他手边,自己接着打电话。 还是那个排查的工作,周楷之又被支配了,这次他见戚然醒着,就没压着声音,正常交流和提问,戚然听着听着,竟然觉得气顺过来了。 而他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办公桌不知何时被整理过了,窗户也透着气,地砖也拖过了,就连他很久没睡过的破被褥也铺得平整,热水还不限量供应。 这还是他的办公室吗? 做了这一切的人还在兢兢业业当着客服,戚然惬意地靠着椅背,好像清早公园里听广播的老大爷。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通知他们十分钟后去会议室开会。 这是新人来了之后开的第一个会议,按照惯例需要进行自我介绍,吴凯最积极,第一个站起来说了将近十分钟,后来还是老潘脸黑了他才住口。 两个女生比较腼腆,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毕业院校和工作经历就坐下了。 轮到周楷之时,戚然瞅了瞅他,又怕他紧张,垂下目光在本上写写画画。 周楷之的发言很简短,寥寥几句说清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又对仅一天的工作体验做了总结,最后感谢领导同事给了他锤炼自己的机会,还说相聚是缘,他十分珍惜。 短短的两分多钟里,会议大厅寂静如斯,只能听得见周楷之一个人的声音,他站在椭圆形的拐角上,谈吐轻松自如,其余三人坐在他右侧,显得平庸又普通。 戚然坐在距离周楷之最远的另一个拐角处,忽然对周楷之生出了一种“我的人”的感觉。 -------------------- 关于前世:转世后的两人都没前世记忆了,孟婆汤不能白喝吖 关于单位:两人工作的地方相当于市场监督管理局一类的权力机关,总之挺难考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戚然的家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戚然一愣,鼓掌都慢了半拍。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在自我介绍的四个人里,只有周楷之他还算熟悉,这种“我的人”就相当于“我认识的人”。 周楷之很快落了座,肩膀高出周围人一小截,模样无论在新来的人里,还是老员工中,都算得上出众,这令戚然多了一种虚荣——从我办公室走出来的人就是优秀。 带着莫名其妙的攀比心理,戚然挺直了身板,觉得自己也水涨船高了。 临近周末的工作日,工作态度接近于无,下午两点多人就基本走光了,戚然跑了圈厂子回来,没在办公室看见周楷之,挨个屋转悠了一圈,才知道副主任领他们四个去市政府办事了。 办事只是顺路,其实真正目的是领新职工认门,相关部门走一走,脸熟了以后事情容易办。 众人卡在下班之前回了单位,戚然收拾好东西正要走,看见周楷之,问他要不要顺便坐自己的车回去。 戚月的未来公婆刚下飞机,晚上两家人要一起吃个饭,戚然提前订了几份燕窝,打算去饭店前把东西取了,刚好那家燕窝店在周楷之住的酒店旁边,他就想着要不要捎上他。 周楷之本想拒绝,总共就来两天,还两天都蹭人家的车,有点不太好,但他看见戚然急着要走,还不忘停下来问问他的样子,还是没舍得说不,在确认过自己可以走了之后,和戚然一起下了楼。 虽然是周末的下午,但他们出来的时间还算早,路上还没开始堵。 周楷之一上车就对戚然说了谢谢,还说自己连着两天蹭车很不好意思,语气十分客气,听得戚然浑身别扭。 “我的人”心理一旦产生就很难消除,戚然发现自己在那之后总是会有意无意留心周楷之,想知道他被谁分配了什么任务,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自己也是从新人的时候过来的,戚然想,新人最怕就是陌生和距离,倘若他这个当哥的能主动一点,或许对周楷之的职场心理能有点正面的帮助。 带着这种饱满的助人为乐的心态听见周楷之这么一说,他就觉得周楷之没拿自己当哥,他扶着方向盘让周楷之以后别客气,既然分到一个办公室就是缘分,有需要帮忙的就吱声,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都应帮尽帮。 他说完周楷之那边却没了声音,戚然正想转头,周楷之的手机却震了起来。 接电话的周楷之和打电话的周楷之判若两人,打电话的他语言流畅,态度良好,接电话时却惜字如金,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听,那边说久了他还会轻微叹口气,望着窗外的街景沉默。 从接起到挂断,戚然总共就听见他说了四句话。 说中文。 对。 什么时候。 嗯。 到了地方,周楷之主动帮戚然把燕窝搬上了车。 戚然盖上后备箱,拍了拍周楷之肩膀说谢了,周末好好休息,下周可能会很累。 周楷之站在原地看戚然开走,才走进酒店大门。 旋转门里,他收到了一条刚才电话人发来的短信,一个国际航班号。 他收起手机,没有回复。 戚然把车停在小江南车场,拎着礼物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了包厢门口,恰好看见戚月站在走廊里打电话。 他悄悄站在姐姐背后,结果被戚月反手一掌,逮了个正着。 “从你拐进来我就看见了。”戚月指指反光的落地窗,笑话他,“你这招什么时候能成功一次?” “就故意输给你的。”戚然笑着说,“爸妈都到了?聊得怎么样?” “早都到了。”戚月说,“有我在能聊得不好么?” 戚然:“你也别太倒贴,咱家不差那点彩礼钱。” “我不差,你差吧?”戚月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斥巨资啊,玩具不买了?” 戚然拎了拎燕窝,大无畏地说:“再想办法吧。” 包厢里,两家家长比邻而坐,戚然大方和叔叔阿姨打了招呼,并递上自己准备的礼物。 他给戚月的婆婆和自己妈一人准备了一份,还说戚月眼光一直都好,两次投胎都选了最漂亮的妈。 两位长辈被他哄得眉开眼笑,阿姨说两个孩子都这么优秀,亲家你们教子有方;老妈脸上有光,谦虚地说她也没怎么教,都是孩子自己心好。 落座前,戚然跟姐夫唠了两句,戚月怕他说自己坏话,命令戚然和她男朋友分开坐,还说戚然哄起女生来特别有一套,怎么就没给她套来个弟媳妇。 戚然心酸地叨了两颗花生,说后备箱里还有她的两份,走之前让姐夫搬车上,这才堵住了戚月的嘴。 吃完了饭,戚月两口子和对方父母一辆车回酒店,戚然扣上后备箱,跟姐姐姐夫告了别。 他负责送自己的爸妈回家,车门一关,戚然就开始计算这一趟的车程,以此预估他得忍受多久的折磨。 老妈在后座,扭头看戚月的车子走远,回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开车的是自己儿子。 “今天表现不错。”老妈采用欲抑先扬的开头,听得戚然后背一紧。 “你说你这么会哄女生,怎么不能给我哄个儿媳妇回来呢?” 戚然一听乐了,这娘俩真的一模一样。 老爸在副驾驶说,然然是还没遇到合适的。 戚然趁车少感激地看了眼老爸,老爸回给他一个眼神,在说“我是故意没让你妈坐副驾,因为我也想平安到家”。 “那你跟我说说啥样是合适的?”老妈胳膊一抱,从后视镜里盯着戚然,“让你相亲你也不去,给你介绍你连微信都不加,你到底是恐婚,还是恐女?” 戚然瞥了眼镜子里的老妈,知道话题要往不受控制的地方拐,他求助地看了眼老爸,老爸回头说:“是缘分还没到。” 老妈大概也不想再提,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逼你,就是你也老大不小了,能成个家我俩都放心,再说现在同性结婚都合法了,你给我领个男媳妇回来,我们也不能说什么。” “哎呦妈!”戚然一个猝不及防,差点撞上马路牙子,“您说什么呢?” “是啊,咱们然然还不至于。”老爸也说。 老妈却越挫越勇,脑袋探到老公和丈夫之间,揪着话题不放:“我说真的呢,戚然,只要你能结婚,别说男女了,就是……只要是个活人,只要你敢领回家,我们就敢同意,对吧!” 老妈拍了下老爸,以求得到支持,老爸为难地看看戚然,嗯嗯啊啊的,最后说只要然然喜欢就行,给戚然头疼坏了。 戚然的父母是一对再婚夫妻,戚然一岁时,他的亲生父亲因病去世,两年后,母亲邵爱萍带着三岁的戚然嫁给了同样丧妻的戚印国。 戚印国的女儿当时只有四岁,见到邵爱萍的第一面就扑到她怀里叫了声妈妈。也就是从这声妈妈开始,邵爱萍把戚月当成了亲生女儿来疼,有时甚至忽略了儿子的感受,但戚然也并没有缺少什么,因为戚印国也像妻子一样,把戚然捧在了心尖上。 戚印国那时刚当选村干部,工作很忙,却总是能抽出时间照顾家。戚然小时候非常淘,最爱踩着戚印国的肩膀蹦来蹦去,戚印国每天都会陪他玩一会儿,西装被踩皱了也不在意。 父母之间的关系也影响了孩子,戚月和戚然比一般姐弟要亲,虽然他俩从小也总打架,但不同的是,戚然总是先认错的那一方,他说男子汉要让着女生,女生生气的话穿裙子就会不漂亮。 渐渐两人长大了,打架就变成了拌嘴,只不过结局还是一样,戚然吵着吵着就会自动示弱,即使知道她姐不会像其他女生那样,但他还是怕戚月被他气哭。 在戚然上高中那一年,他把自己的姓改了,他拿着印有戚然两个字的户口本,踏踏实实地叫了戚印国一声爸。 后来戚然大学毕业,计划留在本市工作,戚印国时任某区中层干部,想顺便给儿子找找门路,戚然没同意,自己闷头学了两年,考上了现在的单位。 入职后,戚印国经常问他工作怎么样,他知道他爸啥意思,还知道戚印国曾经瞒着他为他争取驻村两年的名额,回来就能当官,那机会后来他拒绝了,那段时间戚印国正值考察关键期,他不想因为自己给他爹添堵,再说现在的单位除了领导狗点儿,别的也没啥毛病。 之后爷俩就达成了口头协定,在外不说彼此有关系,各走各的仕途,看看谁比谁混得好。 只是他没想到,已经快成市领导的戚印国阵营竟然这么不牢靠,分分钟倒戈,这在政治斗争中是要被批斗的。 “我说爸,你到底帮哪边的?”戚然惋惜地看了叛徒一眼。 老爸掩耳盗铃地对戚然说帮你,结果被老妈一顿教育。 临到家门口,戚月给老妈打来视频,前排两位男士终于能喘口气。 戚然瞥了瞥后视镜,小声问他爸:“爸,听说今年目标奖不发了?” 这是他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市里啥动向,问他爹不就完了。 “没说不发,只是缓发。”老爸说,“这笔资金被上头抽去投别的项目了,暂时发不出来,估计压一年,明年再说。” “那两费呢?是不是也要变?” 老爸转头:“你这都是在哪听说的?你们这些同志怎么接收消息的速度比我还快?” 戚然着急:“你就说变不变吧?” “变是变,只是还没定怎么变。”老爸纳闷,“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你好像很早就听说了啊?” 戚然没说话,皱着眉盯着前方。 “是不是手头没钱了?”老爸也看着前面,胸有成竹问。 戚然犹豫了一下,决定不为难自己,嗯了一声。 没想到却被老妈拿了现场。 “嗯什么嗯!”老妈挂了视频,拍了下戚然的头枕,“我知道你要钱干啥,那一百四十平房子是让你结婚的,不是让你摆积木的,都占满了我儿媳妇住哪啊?” 老爸:“可以回来住嘛。” 老妈:“家里哪有他地方?” “行行行两位,我错了!”戚然彻底崩溃,强忍过最后一个红灯,把二老卸到小区门口,一脚油门就窜回了家。 -------------------- 日更的我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有对象吗 新的一周,大棚房拆迁项目启动了。 所谓大棚房,其实就是建在耕地上的废弃看护房,最早是方便农民种地临时搭的,供其躲雨或放一些农用工具之类,后期被一些人开发成了具有商用或居住性质的民用房。 后来由于清退耕地政策,大棚房被勒令拆除,意见下来的当天,老潘就在会上揽下了这个任务,说之前注销大棚房经营许可的时候就是他们单位办的,经验够,人手也足,保证不会出问题。 经过前期长久的筹备与讨论,领导采纳了老潘的意见,并指派了公安、消防与其配合,争取在两天内将占地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棚房全部拆除。 周一一大早,行动组全体开了个会,老潘给所有人分了组,每个组一个点位,每个点位配一名警察和一名消防员,时刻监督拆迁进程,如发生意外则全组联动,随时准备支援。 四个新人里,两个女生早都被一帮单身汉抢了先,吴凯被分给小刘,周楷之就跟着戚然。 人多,公车不够分,戚然就开自己车去,走之前他在办公室叮嘱周楷之做好准备,这一趟去了就很有可能得通宵。 周楷之一愣,他猜到会很忙,但没想过连家都回不了,好在他自己一个人,重要的东西也都带着了,就跟戚然说没事,他有准备。 戚然看了看他,没说破,从衣架上摘了两件厚大衣,都是他之前一直没拿回去的,沉甸甸的两件往周楷之怀里一塞,让他带到车上去。 大棚房的位置在距离单位七公里左右的一片耕地上,归属金太阳镇分管,戚然和周楷之到地方时,镇长正在和民警沟通现场封闭问题,警戒线围了一圈,挖掘机已经就位。 戚然过去打了个招呼,镇长领着他们转了转现场,消防员和民警分析了几个容易发生风险的点位,确保暂无隐患后,拆迁工作开始。 危房的质量本就不好,挖掘机轻轻一推就倒了大片,砖墙玻璃一样碎在地上,腾起大量灰尘,惹得围观人员纷纷后退。 戚然驱散了几个看热闹的老百姓,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回车边,周楷之递给了他一瓶水,他接过来喝光了半瓶。 初秋的阳光正好,但戚然只穿了件单衣,在外面站久了还是觉得凉,他钻进车里打了个抖,把空调调成暖风吹了一会。 周楷之站在戚然那侧的车门外,远远望着施工现场,戚然回头瞅了一眼,烟尘滚滚,几乎把挖掘机给包围了,他敲敲车窗朝周楷之勾了勾手指,周楷之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来。 “有啥可看的,不嫌脏啊?”戚然给了他一包湿巾。 周楷之抽出一张,擦着手:“我第一回 见拆房子现场,挺好奇的。” “这我跟你倒是一样。”戚然说,“我刚来的时候有一回也是,监督人家修路吧还是干嘛,我头一次亲眼见到大推土车,给我高兴坏了,车开到哪我跟到哪,师傅一拐弯差点给我卷里。” 周楷之没控制住乐了:“然哥你胆子还挺大。” “男孩子嘛,都喜欢挖挖铲铲的。”戚然也乐,“我当时也就跟你这么大,之前光顾着上学了,哪有机会见这些东西。” 周楷之点点头,一张湿巾被他擦得黑乎乎,戚然又给他抽了一张。 “你一毕业就参加考试了?”戚然问。 “也不是。”周楷之接过湿巾,“毕业第一年在一个公考学校当老师来着,就带了一个班,还没带完就考上了。” “为什么没带完?” “因为班上的学生不太服我。”周楷之说,“他们觉得我刚毕业,肯定教不好,就向总部投诉我要把我换掉,我就跟他们打了个赌。” 他说到这抬起头:“赌我这次省考一次上岸。” 他的眼睛里似乎还留有当初决胜的光芒,戚然看得恍惚,迟钝道:“……然后你就考上了?” “嗯。”周楷之有点不好意思,“我特意选了限制性别的,能稍微好考点儿。” 戚然嘴角抽抽,要说他们单位是年年省考的必争之地,可能都觉得人多事少,挤破了头都想往这里进,最火的一年招考比例都达到了1800:1。 如此竞争激烈的环境,周楷之竟然能一次上岸,这尼玛是怪物吧! 戚然这才想起周楷之的简历上,本科学校也很好。 “学霸啊你是。”戚然的虚荣心再一次水涨船高,觉得自己捡了块宝,“行,有你这大神在,以后我心里就有底了。” 果真被戚然给说中了,一上午过去,工程量才进行了五分之一,比计划中要慢许多,施工队又派了辆挖掘机来,从尾部配合着拆,效率提升了不少。 中午,单位送来了盒饭,周楷之帮忙把饭分给每个人,拿着剩下的两盒回到了车上。 他把一盒给了戚然,打开自己那份前,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了一枚咸鸭蛋。 “哪整的?”戚然眼睛放光,有了它盒饭质量就翻一倍。 “袋子里装着的。”周楷之敲了敲蛋壳,“总共没几个,刚上来就被抢光了,我偷藏了一个。” 戚然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本以为两辆挖掘机能让工程进度往前赶一赶,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后调来的那辆本来是计划着要送去保养的,但施工队为了赶进度临时指派了它过来,无奈年久失修,刚刨几下就熄了火,现在不但无法启动,还占据了将要拆除的位置,导致好的那辆也没法工作了。 工程陷入停滞,戚然让周楷之把现场拍下来发群里,自己跟老潘汇报完,又跑去跟镇长和施工队队长协调救援的事。 等吊车把挖掘机彻底清走,现场重新开工,已经快到晚上七点了,戚然累得不行,也不管自己身上脏不脏了,瘫在驾驶室里就再也不想动。 他发现周楷之没在车里,自己忙活一圈也没顾得上人家,正想掏电话,周楷之就回来了,他不知打哪弄了条湿毛巾,递到戚然手边让他擦脸。 “你是机器猫吗?”戚然擦着脸问周楷之,“这附近鸟不拉屎的,从哪弄来的毛巾?” 周楷之手边还有个塑料袋,一边掏一边说:“谁说鸟不拉屎,前面右转有个食杂店,什么都有卖。”他掏出一根玉米肠给戚然,又补了句,“人也能去拉屎。” 戚然一顿,表情变幻莫测的。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车内没开灯,只有施工队的一盏白炽灯散发着强烈的光,周楷之带着点笑,问戚然怎么了。 戚然消化着“放肆”的周楷之,撕开玉米肠的包装,啃了一口。 投喂成功,周楷之满意地叠好了毛巾,自己也拿了根香肠吃了起来。 累了一下午,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都消化没了,两人吃完都有些意犹未尽,周楷之看了看窗外,说我去看看盒饭来了没,被戚然按住:“我去吧。” 他说完就下了车,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饭来了,但菜色不好。”他说着系上安全带,拧亮了车灯,踩下油门之前偏头对周楷之说,“走吧,哥带你出去吃。” 金太阳镇虽说离市区远,但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尤其是傍晚,正是街边小餐馆热闹的时候,戚然把车贴着墙根停好,站在街口问周楷之想吃什么。 “你随便挑,我请客。”戚然说。 周楷之倒不准备让戚然请客,其实如果时间充足的话,他倒挺想请戚然洗个澡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洗澡,洗掉一身灰的那种,戚然现在满脑袋土,肯定不好受。 可惜眼下不是时候,洗了还得脏,他的目光从浴池的牌子上移开,落在一家面馆的门脸上,烟囱里冒着喧嚣的烟火气,看样子味道不错。 “吃面吧。”周楷之说。 “好。”戚然爽快道,“正好我也爱吃面。” 两人入座,老板指着墙上的各种面照片问他俩吃啥,戚然点了份大碗牛肉面,周楷之跟戚然选了一样的,戚然又捡了盘凉拼,土豆丝,干豆腐丝,海带丝,满满一碟,都快装不下了。 周楷之起了两瓶汽水,两人就着小菜先垫垫肚子。 这种小店都是一次性筷子,周楷之拆了一双刮掉木刺,放到戚然手边。 “周楷之……”戚然捏着汽水瓶打了个嗝,“我发现你挺会照顾人的,有对象没呢?” 周楷之用力拆了自己那双,平静地说:“没有。” “你条件这么好,能没对象?那一定有不少小姑娘追你吧?”戚然夹了口土豆丝吃。 “我条件好么?”周楷之看着戚然问。 “这还不好?”戚然放下筷子,“长得帅吧,个还高,身材苗条,还是学霸……” 他说一个就弯一根手指头,周楷之瞧了一会儿,喝了口汽水。 “我跟你说。”戚然煞有其事地叮嘱周楷之,“千万别让财务室那帮大姐知道你没对象,要不你就惨了!” 周楷之问他:“怎么惨?” “给你介绍呗!”戚然说,“大姐们最喜欢你这样的行货了,日期新鲜,我是指年轻啊,而且质量上乘,这样的最抢手了!” 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让周楷之自然而然接着问下去:“你怎么知道?也给你介绍过?” 戚然哼一声笑,说自从他来这个单位就一直在被介绍,联谊会参加了不少,可他的哄女孩子的功夫不知怎么,到了那就怎么也施展不开。 大概在工作后认识的人,都看重条件大于感情吧。 “那你现在,有对象么?”周楷之忽然问。 服务员端了两碗面上来,热气隔住了两人的脸。 戚然愣了几秒,拿起筷子,率先把面里的两块牛肉吃掉了。 之后他又吃了几口面,在周楷之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才抬起头说:“分了。” -------------------- 谢谢大家来看文 爱你们!!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是不是 戚然有过对象这事,除了家里人他跟谁都没提过。 不是不提,是还没来得及提,就分了。 那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三年,一直和他统一战线的小刘谈恋爱了,两人是在交友软件上认识的,戚然看得眼馋,背地里也下了一个,还真在上面遇到了一个聊得来的女生。 细聊之后两人还在一个城市,于是在某个周末,两人线下面了基,女生样子和照片上差不多,接触下来性格也不错,戚然就觉得自己运气有够好。 之后两人就谈起了同城异地恋,一到周末戚然就开车赶到女生生活的地方,陪她逛逛街,吃饭看电影。 然而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两个周末,第三个周五,戚然刚兴冲冲坐进车里准备点火,女生就发来了一条分手短信。 她说,戚然,我是个女同性恋。 答应和你在一起是想试试自己还能不能接受男生。 现在我有答案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对不起,我骗了你,你恨我吧。 当时戚然读完短信,依旧照例开车去了见了女生,回来后在单位加了一宿的班。 从那之后,他再没参加过什么联谊和相亲,别人问起也只事说不想找。 他唯独跟家里人说了实话,那是因为在他自认为谈上恋爱的第一时间,就在家庭群里汇报了这个光宗耀祖的喜讯,当然在祖宗光耀熄灭的瞬间,他也毫不拖延地报了丧。 这两年,全家人都默契地没再和他提这件事,这是最近,老妈和戚月觉得他该走出来了,才开始磨叨让他结婚。 刚才周楷之问他的时候,他几乎条件反射就要回答——没有,现在还不太想找。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说出来,说给周楷之听听也没啥。 小店里闹吵吵的,戚然挑着面条说了许多话,总共没吃上几口,周楷之在戚然对面无声听着,偶尔抬眼看着他。 “……她让我恨她,”戚然还沉浸在故事里没出来,对着周楷之讲得认真,“当时我看着那四个字我哭笑不得,真的。” “这事儿摊谁头上都得糟心一阵,我这还算走出来快的,真的兄弟,哥既然说了就不怕你笑话。”戚然吸了吸鼻子,“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了眼睛,保不齐哪个就给你上一课。” 戚然的鼻尖冒了一点汗珠,周楷之给了他一张纸巾。 “然后我不是去找她了吗,”戚然接过来擦了擦汗,继续说,“本来是想让她当面给我说明白的,结果反倒自取其辱,你知道么她还说我……” 戚然忽然卡住了,瞪着周楷之发了会怔,扔了纸巾挑了一大筷子面闷头开始吃。 后文是什么,戚然没再说,周楷之陪他吃了一会儿,说是有不少这样的人,还有男的骗女生,钱花了,人睡了,后来跑了,特别缺德。 “她倒是还行,没要过我什么……”戚然低头说。 周楷之注意到,即使戚然难受成这样,从头到尾也没说过那女生一句坏话。 “但还不如要呢,唉,这样看着我好像个傻逼。”戚然说着说着发现周楷之的嘴角似乎在向上翘,他指着人,终于也有点控制不住,“笑话我是吧?” 周楷之知道自己不该嘲笑人家,可悲伤之余他还是有点想笑。 因为这故事里的戚然实在是有点可怜。 “对不起然哥。”周楷之肩膀颤动,将头埋得更低了,气得戚然想把他的脸按进碗里。 可奇怪的是,被周楷之这么一乐,自己的郁闷好像也跟着没了。 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容忍周楷之让他没有面子,他掏出手机,敲了敲周楷之那边的桌面,佯怒道:“这顿AA。” 五分钟后,两人走出餐馆。 周楷之到旁边小卖店买了包烟,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给戚然点上。 “谢然哥请客。”周楷之眼里带着笑意,戚然吸了口烟,懒得理他。 周楷之自己也叼了一根,双手捧着火点着了。 两人站在车边吞云吐雾,只有头顶一盏路灯。 戚然问周楷之你也会抽烟?周楷之反问戚然,不像吗? 戚然瞅了瞅他:“看着挺乖的。” 周楷之忽然笑了,吐出的烟雾飘在他唇边,他弹烟灰的姿势老道,像是经常和烟打交道,可戚然又好像从没见他在办公室抽过烟,身上也鲜有烟味。 “大学时候我在一家酒吧做过服务生,那时候学的。”好像猜到了戚然的想法,周楷之主动说起来,“不过瘾不大,要是没人给一般不想抽。” 他说完,戚然就偏过头盯着他看,周楷之任他看了一会,才看回去说:“正经酒吧,卖酒的。” “我没那意思。”戚然啧了一声。 可能是跟刚才的话题有关,当周楷之提到酒吧的时候,戚然的第一反应就是那是间同性恋酒吧。 他放松靠着车门,笑了笑:“估计是后遗症吧,我现在看着女的就会想她是直是弯,遇到事思维就总往那方面偏,别介意啊兄弟。”戚然叨了口烟。 “哪方面啊?”周楷之忽然问 戚然看着他。 烟头快烧到手指,戚然扔掉踩灭了,又听见周楷之追了句:“同性恋?” “你是?”戚然想都没想,直接问了回去。 那边街上人声鼎沸的,只有他俩这边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周楷之的烟还冒着雾丝,从他指尖向上飘,戚然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在告诫他如果执意听下去,会很危险。 就在这时,有人手机响了。 戚然察觉到震动但没动,还是周楷之提醒他“你有电话”,他才慢悠悠掏出来接了。 周楷之悄悄松了口气。 他一边迅速掐灭快要烧到手的烟头,一边在心里感激了下这通电话。 当他问戚然问题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会被反将一军,现在可倒好,自讨苦吃。 “……再说一次你谁?” “啊,是是……” “挂吧,上次啥价?” “行你看着办……越快越好吧。” 戚然很快就挂了电话。 周楷之莫名紧张起来,幸好戚然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收起手机就招呼周楷之上车,他们该赶回去了。 回去时两人一路无话,音乐电台里播着老旧的粤语歌,路边光影从车窗上掠过,挂在车身两侧颠簸。 回到工地后,戚然又去现场盯了一会儿,周楷之拿了件外套想给他送去,结果眼看戚然钻进了值班警察的车,估计是太冷了,他进了车里还在搓手和胳膊。 周楷之只好把外套又拿回车上。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周楷之迷迷糊糊中听见开车门的声音,醒来看见戚然一身凉气坐进车,应该是又去现场转了一圈。 “困就睡吧,有他们盯着。”戚然没转头,边扯过自己大衣边说。 之前说好晚上两人轮着值班,周楷之没想偷懒,他说自己睡够了,拉开车门下车,走前把自己盖过的戚然的大衣留给戚然,说盖着吧。 关上门走到车尾,驾驶室的门被推开了,周楷之转过身,看见戚然从车里出来打开了后排车门,应该是想在里面躺一会儿。 周楷之刚要走,戚然忽然把大衣罩在了周楷之身上,说了句穿着,就钻进了车。 戚然一觉睡得恍恍惚惚,一会儿梦到自己追到前女友那儿,被她温言温语地点破他也是同性恋;一会儿梦到自己在黑洞里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回头一看原来关着他的是一座巨大的红木衣柜。 他把车窗又往下降了点,刚收回胳膊,副驾驶就进来了人,周楷之回头看了他一眼,讲电话的声音小了几分。 戚然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这个时间谁能给周楷之打电话。 这次来电话的估计和上次的是同一个人,因为周楷之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大部分时间在听,偶尔会嗯两声表示自己在。 戚然下意识屏住呼吸,想听听周楷之的听筒有没有漏音,他发挥出全部听觉,只在某些音色里听出了对面是个男人。 大量的不可控制的猜想涌进了戚然脑海,明明男人可以是周楷之的亲人、朋友、前同事、老师,或者其他任何正常的关系,可戚然偏偏想到了最离谱也只肯相信的那一种。 之后的半宿,他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 戚然和那女的连小手都没牵过 给周老师打电话的也不是男朋友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危险危险 第二天清晨,周楷之是被包子味儿给香醒的。 戚然不知打哪买了几屉小笼包,还有热乎的小米粥和豆浆,在周楷之还没睁眼的时候坐在旁边用两个袋子分装。 瞥见旁边人身子动了,戚然把装好的那份往周楷之腿上一放,说:“趁热吃。”然后拎着剩下的下了车。 “然——” 周楷之话还没说全戚然就带上了门,他有些懊恼地枕回头枕,在想自己昨天究竟为什么非要提那个不受待见的话题。 装小米粥的塑料杯有点烫腿,他把袋子拎起来放到一边,看见戚然把剩下的包子挨个工作人员分了一圈,最后两手空空往他这里走回来。 周楷之又猛地坐直了。 “咋没吃呢?”上了车,戚然迫不及待塞了个包子,又挑了杯粥去找吸管。 “咱俩的是牛肉的,比他们猪肉的好吃。”他指了指窗外跟周楷之说话,见周楷之还是没反应,于是停下来,问周楷之怎么了,不爱吃吗? 这回周楷之才像是彻底醒了,点点头说爱吃,一口气塞了两个包子,结果还不小心噎到了。 戚然把自己那杯豆浆插好吸管递过去,周楷之一个猛吸,又险些被烫了舌头。 “哎,慢点。”戚然边塞包子边乐,周楷之别开脸,捧着热豆浆缓了很久才好。 昨天加一上午过去,工程量只剩下了一小部分,只要设备不出毛病,现场没有意外应该就能顺利完工。 中午吃完饭,戚然扔给周楷之一瓶可乐,周楷之接了,问他哪弄的。 “鸟拉屎的食杂店。”戚然说。 “啥?”周楷之没反应过来,戚然想了想改口道,“啊,应该是人也能拉屎的食杂店。” 周楷之这回听明白了,不过被戚然屎了一顿,手中的可乐顿时不想拧了,而戚然看着周楷之凌乱的表情又是一通乐。 “你今天很开心啊。”周楷之瞅着戚然,“笑我两回了吧?” 戚然被点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望着前方。 昨晚后半宿他几乎没怎么睡,坐起来顺着窗户盯工地,周楷之打完电话又睡了会儿,也就是在那时候,戚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抽烟时周楷之没回答的那个问题,他似乎在刚刚的电话里找到了答案。 周楷之是同性恋这个结论,曾让他有过那么一两分钟的气愤。 而正是这与众不同的一两分钟,让他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他是生气周楷之?还是生气同性恋? 他给出的答案是后者,可他又代入了下别人,又发现其他陌生人怎样他都无所谓。 被分手之后,他和前女友再也没了联系,有时候戚然还会想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 可每当他这么想一想,潜意识都会跳出来劝他不要这样,会显得很蠢。 然后他就明白了,自己这两年只口不提这件事的原因,就是不想再回忆起那时的自己,以及女生临走前对他的“诅咒”。 归根结底,他是把同性恋和自己划上等号了,但只要他不弯不就得了,还有谁能按着脑袋逼他变成gay吗? 别人怎样他无所谓,每个人的取向都是自由的,就像周楷之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没权利指手画脚。 只要他自己笔直,就啥烦恼都没有。 想通的那一刻,天边亮起了朝阳的霞光。 他看了看周楷之埋进他大衣里的脑袋,决定出去卖点早饭回来。 要不说周楷之还是个小屁孩呢,自己给了点甜枣,他就好像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了,吃包子跟吃炮仗似的,一会儿扑腾一下,狼狈得很。 不过戚然觉得挺有意思,他们俩虽然差了五岁,但好像没什么代沟,谁说点什么对方还都能接上。 可能主要还是自己年轻吧。戚然偷着想。 “这师傅技术不错啊。”那边周楷之望着施工现场感叹了句。 戚然转过头,见他正看挖掘机倒车看得来劲,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一会儿又换话题了。 “然哥。”周楷之看向他问,“我一直没想明白,为啥非得是咱单位揽这活呢?城管、住建,这些部门不出点人吗?” 戚然乐:“那你得问你敬爱的潘主任。” “可我看潘主任也不像乐意背锅的人,这种事参与的部门越多,责任不就越小么?”周楷之问,“而且都说前期工作已经做好了,还派这么多民警来守着,有点没必要吧?” “行啊小子。”戚然瞅瞅他,“还挺会琢磨事儿。” “没有。”周楷之笑笑,“我就是爱瞎想。” “你想到点子上了。”戚然撑着车门,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镇长说,“王镇长明年就调任了,他一走,会有人立刻接他的班。” 周楷之小声问:“潘主任啊?” 戚然摇摇头:“不是,但也姓潘。” 其实大棚房这个项目属于老历史遗留问题,好几届领导班子换过之后都没能解决,到了即将上任的小潘镇长这,他爹老潘就坐不住了,必须亲自出马,帮儿子解决掉这个难题。 按当初政策要求,凡是市里的干部都得动员亲戚到城里来种地,房子都是统一配的,至于后来又怎么变成了大棚房,大家心里都明白,只不过钱挣着,地种着,没人管也就那么回事了。 “但现在政策变了,肯定得有人闹吧?”周楷之问。 “闹破天这房子也得扒。”戚然说,“政策变是因为上面变了,当初做人家村民思想工作可是费了不少事儿,据说老潘也没少往里掏银子。” 周楷之想起自己看到的那本大棚房资料上,各家各户房主的信息一应俱全,所有拆除同意书上都写有他们亲笔签下的同意二字,每一个同意背后都藏有多少故事,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真正知道。 突然,工地那边传来一阵慌乱的杂音。 两人看过去,发现原本正常工作的挖掘机停了下来,有工人抄着工具往旁边跑,戚然扔掉可乐,飞速赶了过去。 尘土模糊了前方视野,戚然只能跟着穿红工服的工人后面踉跄着往前走。浓雾尽头,他看见最后一片危房之上,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腰上缠着几圈绷带,一只手放在背后,一只手指着楼下所有人,撕心裂肺地叫喊。 “你们还我家——” 民警和镇长不停在用语言安抚他,几名消防员在商量救援计划,工人们围了一堆看热闹,戚然几步跨过去,把人群疏散掉,又把早都松了的警戒线栓好了。 “你们滚!都滚!”男人情绪十分激动,破布鞋踩在脆弱的房顶上,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镇长说这是他们村里有名的钉子户,很可能在昨天就埋伏在附近了,就等着看守最薄弱的时候来闹一下。 还说他的房子基本已经被拆没了,弄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讹点钱。 戚然看了眼时间,还差最后两个小时就能全部拆光了,偏偏这时出了这档子事,真是有够闹心。 这时手机进了条电话,是老潘。 他烦躁地啧一声,嘱咐赶来的周楷之拍点现场照片和视频发到单位工作群里,自己走到一边。 周楷之看见眼前的场景愣了愣,很快拿出手机按了录像,录的过程中又拍了几张照片。 这应该是房主来闹事了,周楷之盯着屏幕分析,可是拆除都到了尾声,这会儿才来,目的又真的是为了房子吗? 围观众人尖叫起来,周楷之透过手机,发现男人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玻璃瓶,瓶口缠着白布,而他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对着白布就要点。 是燃烧瓶! 周楷之看向房顶,那男人腰后别着的,正是他自制的燃烧瓶,用黑布盖着,看形状至少还有两个。 现场瞬间混乱起来,消防员水枪已经就位,另有一组已经悄悄逼近了男人站着的房檐,无奈房屋质量太差,多一个人的重量就会有垮塌的风险,没有人敢上。 镇长和施工队面露恐慌,这给了男人极大的满足,他露出狞笑,点燃了瓶口的布条!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真的敢点,全场倒吸一口凉气,连周楷之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就在这时,戚然回来了。 他一直低着头在按手机,群里有人发问,他似乎在作解释。 周楷之想叫他一声,让他注意危险,却没来得及。 大概看到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人,男人将燃烧着的油瓶猛地朝戚然扔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跟我回家 群里老潘的狗又在叫了,戚然忍不了,打字到手指抽筋也要骂回去。 最精彩的一句话还没打完,忽然觉得附近空气有点热。 抬头都没来得及,他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是玻璃瓶碎裂的声音,以及火苗窜起来的呼呼声响。 戚然被这突然的一下弄懵了,眼前,燃烧的热油正疯狂地往他脚下滚,消防员抱着水枪往这边跑,镇长和施工队长正焦急地对他喊着什么,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突然在背后拉了他一把。 周楷之把戚然扶起来,神色紧张地问他有没有伤到。 “啊,没。”戚然迟钝地答,估计在想周楷之是从哪冒出来的,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火势虽急,但幸好波及的范围不大,很快就被消防员扑灭了,仅剩湿黑的草皮冒着烟。另一边,肇事者已经被执法人员强制踹下了屋顶,民警及时给他按在了地上,堵住了他吱哇乱叫的嘴。 镇长和几位民警匆匆跑来,问戚然他俩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戚然说自己很好,又扭头问周楷之的情况。 周楷之右手插着裤兜,表情自然地说没事。 镇长惊魂未定,拉着戚然说幸好你俩没事,要不我责任可就大了。 戚然问他发生了什么,镇长就将刚才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周楷之走到一边,在暮色中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他又在附近转悠了两圈,果然发现了戚然的,没他那个摔得厉害,只是钢化膜裂得有点惨。 他把自己的揣进兜,戚然的就握在手里。 刚才情况危急,戚然又完全在状况外,他来不及拉戚然,只好用身体把人撞开。 燃烧瓶这玩意儿他还是头一回在现实中见到,到地上就炸了,溅出来的油沾上火星就着,他爬起来,一见戚然还没明白咋回事呢,就又连滚带爬地去扯人。 右手传来濡湿的刺痛,他抽出来看了一眼,又攥起拳头揣了回去。 听明白咋回事后,戚然就一直皱着眉,刚才他只顾着看手机了,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出了事。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现场陷入一片混乱,他来不及细想,迅速投入到维稳工作中,等到将人群彻底疏散,已经将近晚上七点了。 工程暂时陷入停滞,老潘和辖区公安局长迅速赶到现场了解情况,在确定没有人员受伤后,老潘指挥施工队继续开始工作,争取在一小时内将工程收尾。 各组人都在趁老潘走前和他汇报,生怕这点事沾上自己,戚然直接回了自己车,离了很远他看见车里的灯亮着,周楷之垂着头不知在干嘛。 拉开车门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周楷之快速藏起了右手,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躲闪。 “……然哥,忙完啦?” 语气也不自然。 戚然瞅了他半天,目光往下一瞥,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周楷之一顿,说没有。 “那手里藏什么呢?” 周楷之见躲不过,只好掏出了戚然的手机。 戚然瞅都没瞅就扔到一边,眼睛仍盯着周楷之。 周楷之喉结滚了滚,说了实话:“就烫了一下,缓缓就能好。” “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回周楷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别看了。” 戚然心头忽然冒出一股烦躁。 “去医院。”他坐正了,发动了车。 周楷之这才动了动身子,磕巴地说:“不,不用了吧,不严重。” 戚然没理他,刚要解手刹又开门下了车,快步朝老潘那边走去,很快又跑了回来,钻进车里迅速倒车换挡踩油,朝最近的医院驶去,安全带都是在路上系的。 此刻正赶上晚高峰,从镇子里出来的路还不算堵,到了医院附近就寸步难行,急得戚然频按喇叭。 排队进医院的时候,他不停地回想自己刚才被撞倒之前周楷之所在的位置,以及自己倒下之后有没有看见周楷之做了什么,结果一无所获。 “然哥,我真没多大事,你慢点开。”戚然在三排车队里见缝就插,周楷之看得心惊肉跳。 戚然往周楷之那边扫了一眼,见他的右手仍藏在座椅和车门的缝隙里,收回视线说:“你把手拿出来我看看。” 戚然说完不自觉抓紧了方向盘。 他知道周楷之一定伤得不轻,否则何必遮遮掩掩的,要是因为他让周楷之的手落下什么毛病,他罪过可就大了,孩子才23啊。而且在他命令完,周楷之也没有执行的意思,这让他心头那点火窜得更旺了,赌气地鸣了声长笛。 好不容易挤进医院,戚然把车随便找了个地方一扔,带着周楷之直奔急诊。诊室里,周楷之终于避无可避,只得在戚然和医生的注视下张开手。 周楷之没撒谎,的确就是烫了一下,但烫得远比戚然想象的要严重。 玻璃瓶炸开的瞬间,几滴滚烫的油溅到了周楷之手上,当时他只觉得手心一凉,甩了甩没当回事,后来才发现,正是因为他甩的那两下,让油从手心流向了手指,现在他的掌心和指缝全都是被烫出来的大泡。 再加上他一直攥着拳,有的水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了,露出被烫焦了的真皮层,表皮黏连在一起,令周楷之无法完全将手摊开,戚然盯得眼眶发痛,直到医生喊他去缴费,他才缩回视线,接过了单子。 护士让周楷之去处置室等,走之前,周楷之叫了戚然一声。 “然哥。” 戚然以为他怕,拍了拍他的背说:“别怕,哥在外面等你。” 周楷之像是想说什么,最后放弃了,只是嗯了一声。 缴费单厚厚一沓,戚然交完钱,发现医生连药都给开好了,但他不记得医生刚才有说药要怎么吃,于是又取了药回到诊室,听大夫给他讲了半天,一个字没记住,最后还是让人落实在了纸上。 他拎着两包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目光一直在处置室的门把手上落着。 事到如今,他总算理顺了周楷之受伤的前因后果。 在他去接电话的时候屋顶老头发了疯,他回来后由于在看手机,没注意到危险,周楷之在瓶子扔过来的瞬间一把撞开了他,自己则被烫掉了一层皮。 而他呢,只顾着在群里逞一时之快,出事后也迷迷瞪瞪反应不过味儿,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周楷之受了伤! 周楷之扶他的时候用的是左手,镇长来问时周楷之手放在兜里,他那时竟也没注意到什么。 约摸半个小时过去了,周楷之还没出来,戚然等得心焦,习惯性掏出手机,当他透过碎屏看见自己之前还没编辑完的那条微信,以及不知被顶到何处去了的惹怒他的信息时,熟悉的躁意再次淹没了他。 操! 戚然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他把头往后一磕,后脑顶在墙上。 老潘总是能在戚然最不想说话的时候给他打来电话,戚然闭着眼,等铃声重复了三遍,才按下接听。 一开始,戚然的态度还算好,他向老潘说了下周楷之的伤,老潘说小孩辛苦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别急着回来上班,就连戚然问周楷之的工伤保险,老潘都打包票说他来给解决。 只不过后期话锋就转到戚然头上,气氛就不太对了。老潘言语间明里暗里质问为什么别的组都没出岔子,就偏偏你戚然这个位置着了火,甚至还诱导戚然承认纵火老头和戚然是不是有点什么关系。 戚然对着电话狠狠骂了四个字,之后就关了机。 周楷之被处置了四十多分钟,出来时头昏昏沉沉,被戚然这一嗓子给嚎清醒了一半。 他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垂着坠得疼,只好端着,戚然这时发现了他,放下手机快步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手。 护士关上处置室的门要离开,戚然抓住人问东问西了半天,最后被护士冷冰冰的一句“按大夫说的来”给怼了回去。 “破医院,都什么态度!”戚然扶着周楷之往外走,嘴里碎碎念,“以后不来这换药了,我给你换,肯定比她快!” 周楷之勾了勾嘴角,偷偷朝戚然那边瞄了一眼,戚然的注意力全在他手上,头低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发顶,沾了不少灰,软趴趴的,周楷之这才想起戚然已经连着工作两天了。 他本该回家休息的,却因为自己反而跑到医院来了。 上车后,周楷之跟戚然道了谢,又问医药费一共多少钱,要给戚然转过去。 戚然说谢个屁,应该是我谢你,这医药费我该掏。 周楷之最怕戚然说这话,他真不是为了救戚然才伤的,如果不撞戚然,他站那位置也躲不开那油点。 就是活该遭此一劫,希望能有点后福吧。 到了酒店,戚然非要送周楷之上楼,他在前台压了身份证,帮周楷之把药拎到屋里。 普通的标间,周楷之一个人住得挺舒服,可戚然站在门口,脸色却不怎么好。 他没想到周楷之的住宿环境这么差。 一张说双不双说单不单的床,窗户一半埋在地下,基本没什么储物空间,卫生间还泛着潮气。 若是周楷之好端端的时候住也就住了,现在受了伤,自理能力减半,原本可忽视的将就反倒变成了麻烦。 周楷之看出他嫌弃,拿了一条新毛巾盖在床头让他坐,戚然掀了毛巾坐下,把药一样一样拿出来,照着医嘱讲给周楷之听。 讲到药膏时,他话说一半忽然噤了声,似乎陷入沉思,还是周楷之叫他,他才回过神继续说。 “都记住了吧?今晚没有要吃的,最早一顿是明早饭前。”戚然重复了一遍,站起身要走,“一会儿早点睡吧,这两天你也没少累。” “嗯。”周楷之看着他,“然哥你开车慢点。” “别管我了,歇着吧。”说完带上了门。 周楷之在门口站了会儿,踱回床边,看着满床的药犯愁。 他最讨厌吃药了,估计没人敢信他一个二十来岁大小伙子竟然会怕苦。 小时候外公外婆一给他喂药他就哭,塞嘴里又给吐出来,药片化在嘴里更苦了,他就哭得更凶。 现在没地儿哭去,他就只能受着。 他把戚然分好类的药囫囵个儿装进了袋子里,摆外面他心突突,明天吃药的时候现挑吧。 刚装满一兜,门被敲响了。 周楷之打开门,戚然提了一份饭给他,说忙了一天忘了还没吃饭,一定饿坏了。 热腾腾的清汤馄饨,周楷之看着肚子就叫了一声。 “谢谢然哥。”周楷之接过来,“你吃了吗?进来一起吃吧,我一份吃不了。” “我吃完了来的,你吃你的。”戚然扬了扬下巴,手抄兜往外走,“吃完赶紧睡啊。” “哎。”周楷之看他进了电梯才关上门。 小桌上,左边是他然哥给他开的药山,右边是他然哥给他买的馄饨,周楷之坐在床边,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 他兀自欣赏了半天,在馄饨彻底坨掉之前,给这幅场景拍了个照。 刚放下手机,门又响了,这回戚然两手空空,站在门外,显得有点尴尬。 “那个,你吃完了吧?”戚然搓搓鼻子,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后,落回周楷之脸上。 周楷之没等回答,戚然就对他下达了一条指令,不知是命令还是邀请。 “吃完了就收拾收拾,跟我回家。”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临时同居 回到宾馆的一个半小时后,周楷之又回到了戚然的车上。 这次车上除了他,还有他的两个行李箱——戚然帮他整理的,他的全部家当。 刚才戚然说完那句“跟我回家”,他愣了好长时间才明白是什么意思,而戚然像是猜到了他要拒绝,直接身体力帮他行收拾行李,十分钟后就下楼退了房。 大厅里,戚然在前台取了身份证,提着药和馄饨走出来。 “行啊小子。”戚然上了车,把两样往后排地板上一放说,“给你买饭你不吃是不?” 周楷之哪敢说实话,就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不是,是手不太方便。” 戚然看了他一眼。 周楷之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说。 驱车将近二十分钟,戚然居住的小区就到了。 进门刷卡,把车停进地下车位,周楷之站在上升的电梯里,还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迷迷糊糊跟人进了屋,站在玄关不太敢动,戚然给他抽了双新拖鞋,他别别扭扭换上了,慢吞吞挪到客厅中央。 戚然家的装修很简单,几件木质家具,窗帘也是素净的拼接款,沙发上的布艺是清爽干净的棉麻材质,坐上去很舒服的样子。 屋子里没有杂七杂八的摆件,唯一让人眼花缭乱的是一个玻璃柜子,里面所有格子都摆上了拼装的玩具,各种款式,大到一座魔法城堡,小到一朵太阳花,都被很妥帖地珍藏住了。 “随便坐啊,我先把行李拿进去。”戚然招呼他,自己推着两个行李箱拐进了走廊尽头的某间卧室。 周楷之瞅了瞅自己满是灰的裤子,没忍心糟蹋人家沙发,他的身后是一个宽敞的敞开式厨房,连着餐厅,餐桌上悬着的吊灯亮着温暖的光,周楷之注意到,就连餐厅里也摆着不少拼装玩具的卡通人物。 这到底是有多喜欢。 “站着干嘛?坐啊。”戚然换了宽松的长裤和T恤走出来,看着轻松又居家。 周楷之没见过这样的戚然,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衣服脏,全是土。” 戚然好笑:“嫌你脏就不叫你来了。” 他走到餐桌旁把馄饨拆开,又拿了两只碗两个勺子,把快要闷烂了的馄饨分成了两小份。 “然哥你也没吃吗?”周楷之意识到什么。 戚然盛汤的手一顿,咳了一声:“好吃,想再来点不行啊?小气劲儿!” 周楷之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戚然拖出把餐椅让周楷之坐,周楷之乖乖坐下,看着一份馄饨被分成了满满两碗,咽了咽口水。 “好了。”戚然把空盒一扔,端起一碗朝周楷之靠近,周楷之忙用手按住了。 “……然哥,我自己来就行。” 他有点不自然,戚然看了他一会儿,指着桌上那碗说:“我要去放醋,你的在那。” 周楷之:“……” 戚然绕过他往调料台走,笑得碗差点端不住。 吃完饭,戚然给周楷之收拾出了一间卧室。 他家有三个卧室,只有主卧配有单独的卫生间,但戚然并没在主卧睡过,他习惯睡在走廊尽头的左边一间,大小正好,一般他都拼着拼着玩具就睡了,里面被他造得乱七八糟,他还觉得挺温馨。 他给周楷之安置在了自己对面的另一间次卧,两人中间就是卫生间,起夜什么的也很方便,最主要的是他想让周楷之离自己近点,这样周楷之要是有什么需要他还可以及时出现。 卧室很新,除了乔迁那回小刘在这凑活过一晚,基本没人睡过,所以也无所谓乱不乱的。 戚然在打开门之前是这么想。 但当开了灯,床头地板上赫然摆着一个搭了一半的高架桥模型,看样子已经存在在那儿很久了,连它的主人见了它都愣了半天。 “小事,我处理。”戚然说完,哗啦一下推倒了半座桥。 “然哥——”周楷之心疼得不行,这得花不少时间拼的吧,说推就推了? “放那就放那吧,我一走一过也不碰它。”周楷之说。 戚然一边继续摧毁一边寻摸盒子:“你不碰它它没准会碰你,这我都拼了十来回了,没啥可惜。” 毁完桥,戚然给换了套新的床单被罩,让周楷之拿上换洗衣服去洗澡。 “你自己行么?”他靠在自己门上,瞧着周楷之缠着纱布的右手。 “当然行。”周楷之给他演示了下,一只手前前后后,看着是挺灵活的,戚然瞅了半天,动身去了客厅。 周楷之关上浴室门,犹豫了下拧上了锁,看了下浴室的环境,对着镜子扯掉了上衣。 他看着镜子里乱糟糟的自己,觉得这一天有点过于魔幻了。 早上睡了戚然的车,晚上睡了戚然的家,灾难过后的福报如果都能这么合他胃口,他不介意再多来几次。 他举起右手捏了捏,刚要脱裤子,戚然就拧开门进来了。 “锁门?”戚然手上拿着保鲜膜和胶带,对上周楷之一瞬间被吓到的表情。 他往下面扫了一眼,纳闷道:“你干嘛呢?” 周楷之心脏狂跳,摊了摊左手说“没干嘛啊”,又摊了摊右手说“能干嘛啊”,语气委屈又无奈。 戚然觉得他好笑,把东西往洗手台上一放,让周楷之把手伸过来。 “这门从里面锁不上,外面插着钥匙呢。”戚然扯出一块保鲜膜往周楷之手上缠,“你要想锁我就把钥匙拔了,但我建议你别锁,万一你滑倒我还能进来救你。” 他说完往上瞟了周楷之一眼,周楷之心跳本就不稳,被他一看更乱了,跟有把鼓槌在胸腔里敲似的,他站直了深喘几口气,控制着声音说:“我坏的是手,又不是腿。” 话音刚落,戚然的手倏地顿住了。 刚才周楷之说话的声音很特别,跟平时不大一样。 既不客气,也不疏离,像是和说话对象很熟悉,嗓音很低,还带了点气音,又有些撒娇的力道在里面。 戚然觉得自己也挺牛的,一个声音都能被他分析出前调中调后调来。可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再也收不回去,他的思路很快就从周楷之的声音联想到周楷之在单位打电话的样子,以及那两通神秘来电,然后从电话拐到了他们俩在面馆外进行到一半的关于性取向的对话上。 周楷之喜欢男人。 这个结论他已经擅自得出了。 他无心求证,只能在心里暗自推理。 如果是真的,那么现在他不打招呼闯进来,在对方眼里不就相当于男人闯进了女人浴室。 周楷之是女的吗? 同性恋里分男女吗? 他的目光往上错了错,瞥见周楷之平坦的腰腹,那里的皮肤很白,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戚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觉间自己的呼吸也跟着一起了。 起初节奏还能适应,到后面他就有点跟不上,眼前人的呼吸变得深沉又绵长,戚然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撞见一双陌生的眼睛。 瞳仁漆黑深邃,仿佛装了许多心事,可仔细看下来,里面好像除了自己,又根本就没有别的什么。 “滴——” 热水器发出准备就绪的鸣音。 两个人像是同时被解了穴,慌手慌脚起来。 保鲜膜滚到地上,扯出老长,戚然手忙脚乱去捡,周楷之跟着他动,一来一回,扯出来的保鲜膜全都粘到了一起,戚然随便缠了缠想用手扯断,结果毫无作用,急得脸通红 “我去找个剪刀。”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逃出了浴室。 -------------------- 咦~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戚然快跑 主卧摆放衣柜的角落,是戚然家里和公共卫生间直线距离最远的位置。 此刻戚然就站在那里,面朝柜门,呆然而立。 从浴室狼狈地逃走之后,他稀里糊涂就走到了这儿,没敢回头,连找的什么借口也忘了,只想着快跑快跑,离周楷之越远越好。 他发现自己自从有了那种想法之后就变得很奇怪,男人之间光个膀子什么的明明很正常,可他现在脑子里不停回放周楷之裸着上身的样子,还有那个奇怪的眼神,搞得他分明只在浴室里装了灯,却像安了顶浴霸,整个人热气腾腾的。 太可怕了,这是招了个什么人回来。 戚然想起自己把周楷之接回家来的原因,这才发觉人家还是个伤员。 怎么说也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就这么给人家晾在外面不太好。 心态是最大的敌人,戚然拍拍自己的脸,只要坚持不想歪,别人就不能拿你怎么着。 再一次更新了自己的戚然鼓足勇气走出房间,走到一半想起该拿剪刀,他转了半天愣是没想起剪刀放在哪,最后在厨房刀架上取了一把,气势汹汹往回走。 可当走到浴室门口,他又忽然停了下来。 周楷之没等他,已经自己裹好了保鲜膜,此刻正在往边缘处缠胶带,他神色淡然,左手快速绕了两圈之后,用牙去咬断。 他像一个替补上场的拳击运动员,在做战斗前的准备,动作专业利落,扯掉胶带卷把尾部粘牢,弄好后将台面收拾干净,走到门口要关门。 看见站在门外的戚然,他愣了愣,目光落在戚然手里的剪刀上,然而戚然只是看了看他,就转身走了。 周楷之右手撑墙,在花洒下冲着水。 戚然刚刚取了剪刀却没给他,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自从昨天聊完是不是的话题后,他就总怕戚然知道点什么,要怪就怪他给了戚然一个太过明显的信号。 他没想隐瞒自己的取向,至少在戚然这是这样。 报到那天他见到戚然的第一眼,就觉得戚然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他把人盯毛了都没想起来。后来阴差阳错他被分到了戚然的办公室,这次分组也自动成了一组,他就觉得和戚然挺有缘。 戚然这人看着挺不好惹的,在群里怼天怼地,老潘也不惯着,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只对特定的人和事才这样,而且待人真诚细心,这点在一个男生身上特别难得。 虽然他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他在心里已经迅速和戚然亲近起来,戚然大他五岁,从面上看就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两样,沟通也能搭上线,所以戚然无论是作为前辈还是朋友,都完美契合了他周楷之的标准。 面馆那晚,他想从戚然的话里听出些他对同性恋的厌恶甚至反感,可戚然说了一晚都只是在抱怨自己倒霉,这让周楷之心里那点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一没留神就口无遮拦了点。 戚然问你是吗,他差点就说是了,后来他无数次回想,如果那时候没有那个电话,面对戚然询问他会说实话吗,他想自己可能会的。 他和戚然之间的陌生人屏障早都被他给拿掉了,自己这点事或早或晚,都会被戚然知道。 可他一直没找出个合适的机会,昨天晚上他本来想找个由头继续这个话题的,可戚然像是在躲他,就没个消停时候;后来又出了这事,一直忙到今晚。 刚才那会儿,戚然浑身写着不自在,他几乎断定戚然已经猜到了什么,猜到了就要逃,周楷之能理解,但还是忍不住郁闷。 洗完出来,周楷之打算叫戚然去洗,可找了一圈没见到人,这时却听见主卧浴室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他的心像是被人狠踹了一下,他擦干净头发,将用过的毛巾洗干净挂起来,挑出药袋里的药膏和纱布,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保鲜膜裹得再严实,水还是会从胶带的缝隙里流进去,之前的纱布被打湿了,周楷之给它们解下来,发觉有些创面已经沾上了点潮气。 大夫明令禁止不让碰水,可没办法,他在工地滚了两天,不洗澡自己都待不下去,好在防护起到了大部分作用,护士涂的药还在,他只需重新缠层纱布就行。 刚用牙撕开包装纸,门就被推开了条缝,戚然站在门口,头上搭了条毛巾,脸上还有被热水蒸出来的红。 他问周楷之,洗得怎么样,伤口有没有沾水。 他是看着别处问的,却在见到周楷之拆掉的纱布时迅速紧张起来,走进来蹲在他面前。 “沾水了?”戚然盯着他的手仔细检查,“你看我说你等我,你自己肯定包不好。” 他抽了个矮凳坐下,拿棉签对着伤口晃悠,像是准备在和每一滴水珠作对。 周楷之稍稍收回手:“没沾上,就是纱布湿了,我换条新的。” 他说完,戚然就果断道:“我帮你。” “不用。”他拒绝得更果断,戚然闻言看向他。 气氛就这么僵住了,周楷之看着戚然的眼睛,觉得现在就是出柜的最好时候,这样他们之间就不用再别扭,也能打消戚然所有的疑虑。 可他突然没了勇气,因为他发现戚然生气了。 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生气,目光没什么温度,眉毛也轻轻往一块聚。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和戚然坦白,戚然会怎样看他。 他拿出纱布在手里搓着,找补说:“我怕麻烦你。” 戚然又盯了他一会儿,拿过纱布展开了,把一端按在周楷之手背,开始一层层缠。 刚夸完这人脾气好就被打了脸,周楷之瞧着戚然头顶的毛巾,感觉有点碍眼。 气场虽僵,手上动作却很轻,戚然笨拙地包扎,脑袋随着纱布左右查看有没有没包上的地方,周楷之看着他,小声说了句谢。 戚然听了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明天你在家休息,我中午下班回来看你,给你带吃的。” 周楷之下意识又想说不用,但忍住了,他嗯了一声,感觉戚然的情绪没之前那么紧了。 “家里的东西你都随便用,没啥忌讳,冰箱里有喝的,想喝你就拿,但是不能喝酒。”戚然低着头叮嘱,周楷之努力去找戚然的眼睛,说:“好。” 越缠越熟练,戚然手上轻快了许多,他看了周楷之一眼,问了句题外话:“你会喝酒么?” 他像问小屁孩“会喝么”,周楷之不服,说当然。 “能喝多少?”戚然这回看着他了。 周楷之动了没被包上的指尖说:“找个机会,咱俩可以踩箱试试。” 戚然的目光亮了亮,像是应了这个挑战,说“等你好了的”,说完继续包扎。 收尾时,戚然给纱布打了个不太丑的蝴蝶结,他对自己的作品还算满意,翘了翘嘴角。 “早点休息吧。”戚然把矮凳放回去,又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哦对了,老潘今天答应给你落实工伤保险的事,我猜他就那么一说,但你放心,这钱我肯定给你报回来。” 其实周楷之他们还没到正式入职时间,现在来干活都算是志愿,工资可以提前计,保险当下是无法生效的,也就是原本可以报销的医药费这次恐怕得自己掏腰包。 但听戚然的意思,是要想方设法给他要来这个钱,周楷之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迟迟没说出话。 直到戚然出了门,他才倒进床里,胳膊搭着眼睛深吐了口气。 -------------------- 明天休息哈 第一百四十六章 信口雌黄 第二天一早,戚然刚到单位就被小刘鬼鬼祟祟拉到一边,说分管领导找老潘谈话了,老潘回来脸色特差,让戚然加小心。 但戚然没管那事,照常进了老潘办公室和他谈周楷之的医药费,老潘昨天就被戚然骂,今天又被领导骂,脸都丢尽了,当场把一沓票子摔回了戚然脸上。 戚然也没惯着他,趁机把憋了五年的火都发了出来,还说如果周楷之的钱保险不给报,你潘海生就自掏腰包,没到入职期擅自用人,捅到纪委去事情小不了。 撂下这些话后戚然就走出了单位,他心情好透了,中午打算买只烧鸡跟周楷之庆祝一下。 他特意绕了段路去斋味居买了只大个儿的香草炸鸡,回家路上香得他咽了好几次口水。在地下车库等电梯时,他接到了单位张姐的电话,说周楷之的保险实在没办法上,潘主任同意自己出钱给周楷之报销,让戚然提供一个周楷之名下的银行卡号。 开门进屋,在门口他却定住了,厨房里传来罕见的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 戚然震惊地走过去,发现周楷之这个病号竟然在炒菜,右手扶锅,左手挥铲,特不拿自己的伤当回事。 “你干嘛呢?”戚然挂着合不拢的下巴问。 “回来了?”周楷之听见声音回过头,往墙上瞥了眼时间,“我这边马上就好。” 与此同时,电饭锅跳到了保温计时,戚然走过去,发现他还焖了锅米饭。 “你真行啊,让你随便用你还做上饭了。”见周楷之打算盛菜,戚然赶忙接过来,特别有眼力见儿。 “手没碰到吧?不是让你等我么,急什么?” 周楷之单手解了围裙:“我翻冰箱的时候看见有东西,就简单做了点,都是一只手就能搞定的菜。” 菜上桌后,戚然发现番茄炒蛋的番茄是他之前吃剩的圣女果,烧豆腐的豆腐是老妈给他拿的,非说好吃,他也一直没机会吃。 没想到周楷之竟化腐朽为神奇,两素加一荤,这午饭立马就丰盛了。 戚然拆开荷叶包,简单把烧鸡撕了撕:“没看出来啊,你还会做饭。” 周楷之打开电饭煲,先给戚然盛了一碗:“很惊讶么?小时候我爸妈总不在家,我经常给自己做东西吃。” 戚然想到周楷之之前住的酒店房间,和他说过的从小地方一个人来这边上班,没来由有些心疼。 分筷子时,他想到周楷之手不方便,还犹豫了一下,没成想周楷之左手接过来,用得灵活自如。 受了伤比他这个没受伤的还能干,这也太卷了。戚然想。 简单的两道菜做得很有水平,戚然连续吃了两碗饭,最后撑得话都说不出来,周楷之收了碗筷,很凡地说这次都没有发挥好。 “你平时都在哪吃饭?我看厨房好像没怎么用过。”周楷之问。 戚然瘫在椅子上,喘匀了气吐出两个字,外卖。 如果不加班他一般很少开火,外卖方便省事还不用洗碗,最主要是他啥也不会做,有一回煮粥直接把锅煮报废了,因为这事老妈和戚月埋汰了他小半年。 “天天外卖啊,对身体多不好。”周楷之说,“那这两天就吃我做的吧,别出去买了。” 戚然听了连连摆手,让人家做一顿行,顿顿做算怎么回事,他把人接回来是养伤的,不是当保姆的。 “你可别折你哥面子了。”戚然有气无力地恳求,“以后吃饭我来解决,你不许再乱动,给我好好待着!” 戚然说完想了想,自己起身把碗放进洗碗机,启动了电源。 吃得过饱,午睡直接泡汤了,戚然在客厅里消化了半个多小时,取来纱布和药膏准备给周楷之换药。 本来可以去医院换的,但戚然看不上人家护士的手艺,非要自己动手,周楷之求之不得,老老实实坐下。 昨天周楷之的伤完全被药膏覆盖,他看不清具体情况,过了一晚药膏基本被吸收,戚然用棉签简单沾了沾,将患处完全暴露了出来。 水泡全被挑破了,死皮也被清理过,手掌上大片微红的皮肉,指缝里也有不少条状的烫纹,看着都疼。 掌心正中央有一小块棕褐色的部分,昨晚戚然在医院瞥见,以为是被烫焦的腐肉,现在离近了一看,发现好像并不是。 他挑了块药膏涂在一旁,指着那块问:“你这是怎么了?受过伤吗?” “胎记。”周楷之说,“出生就有。” “掌心长胎记啊?”戚然看着他,“那你上辈子可能是个少爷。” 周楷之问:“为什么?” “胎记长在脚心和掌心,这样的人都是握着宝来的。”戚然轻轻把药膏涂匀,“不是上辈子享福,就是这辈子当官,反正就是好,老人都这么说。” 周楷之自认为不迷信,但只要说他好的他一般都很信,他看着戚然问:“那你有胎记吗?” 戚然扔掉废弃的棉签,瞅了瞅自己的右手,伸出无名指指尖给周楷之看:“在这呢,这么小你敢信?” 周楷之定睛一看,红润的指尖上果然有个小小的胎痕,深青色的,戚然不说估计不会有人发现。 “这是胎记么?”周楷之盯着那处,感觉形状有点奇特。 戚然说:“真是,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全身上下都雪白雪白的,就只有手指尖一点黑,就因为这个我姐小时候总管我叫小芝麻。” 他换了根棉签继续涂药,周楷之问:“那你的有寓意吗,上辈子什么的?”听戚然解读得挺有意思,特别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结果戚然想了想说:“这个啊,可能我上辈子被烟头烫了吧。” 周楷之愣住,戚然对着他的表情乐了半天,棉签抖啊抖的,看得周楷之想把药膏糊他脸上。 缠纱布的时候,戚然那点笑劲儿还没过去,周楷之无语地看着他,后来戚然笑够了,才想起说正事。 “对了,老潘说要给你报销医药费,你给我个银行卡号。” 昨晚戚然说的是让老潘给研究工伤保险,今天直接改成老潘给报销,周楷之联想到戚然对着电话的那声怒吼,基本猜到了戚然是怎么帮他要钱的。 他知道戚然和主任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这种情况下还为了他去踩雷,周楷之心里十分愧疚,他想说医药费是然哥你拿的,我理应还你。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是你该得的。”像是知道周楷之在想什么,戚然低着头说,“工伤保险上不了就是他潘海生的责任,这钱他不掏谁掏,报回来你自己留着花,给自己买点猪蹄补补。” 药膏的味道有些苦,是周楷之不喜欢的,可此刻他却觉得有些好闻。 他稳着愈演愈烈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 换完药,戚然又找出个新的钢化膜给他贴上,之后才去上班。 下午,周楷之闲不住,用吸尘器把地板吸了一遍。吸到戚然房间时,他被眼前花里胡哨的乐高镇住了,各种各样的成品围了房间一圈,四五个半成品堆在地上,说明书和零件到处都是,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戚然这是每天睡在乐高里吗? 周楷之捡起一块看了看颜色,随意按在了一个相同颜色的飞机机翼上,显得不伦不类。 他想起自己从前玩乐高的时候,也只喜欢那一阵,过了劲儿就倦了,戚然俨然一副狂热爱好者的样子,恨不得每天抱着睡,也不嫌硌得慌。 不只戚然房间,这个家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乐高的位置,区别只是占地面积不同,周楷之忍不住挑了个小蜘蛛侠细细端详,也是在这时,他接到了吴凯的来电。 听说周楷之受了伤,其他三人都挺担心,特意派吴凯打电话慰问,周楷之说自己伤得不严重,很快就能归队。 听他这么说吴凯放下了心,又替两位女生关心了下他这两天住在哪里,吃饭都怎么吃。 “然哥暂时把我接来他家了。”周楷之说。 “啊,这样啊。”吴凯那边犹豫了一下,周楷之问他怎么了,吴凯到底没憋住,说然哥今早和潘主任大吵了一架,好像是为了给你争保险的事,现在主任很生气。 他似乎捂住了听筒,小声对周楷之说:“我听说啊,好像有个又苦又累的大活,现在没人接,主任好像要给然哥……” 挂掉电话后,周楷之玩的心思也没了,和蜘蛛侠大眼瞪小眼,从午后坐到了黄昏将近。 本以为自己受伤因此住进戚然家算是因祸得福,结果却给戚然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麻烦。 受伤和戚然无关,他却主动把自己接回了家,承担了不用他承担的责任,周楷之不想戚然不安心,一直顺从着,没想到让戚然变得更糟了。 又苦又累的活是什么,一定是忙到分身乏术,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那种,那么他在再赖在这里,就真的非常不合适。 戚然的家他虽然只住过一晚,但待起来很舒服,就像戚然的人一样,接触过一次就只想靠近,与别人都不能比。 他拿起手机,点开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微信,发过去一条消息。 当晚,戚然很晚才回来,他买了很多很多吃的东西,有一个袋子装了四五个卤猪蹄,是他中午让周楷之买来补补的那种。 “先吃我的补,等你的钱到账了再自己补。”戚然给周楷之套上一次性手套,挑了个大的让他啃。 这顿应该是在店里打包的外卖,两种清粥,四道小菜,再配上中午吃剩的烧鸡和新买的猪蹄,晚餐比午餐要丰盛,但戚然却没有中午吃得欢,他看着很累的样子,夹菜时的手都在抖。 周楷之沉默了一会儿,问戚然下午都做什么了。 “瞎跑呗。”戚然吃了口菜,“跟以前一样,各厂子转悠,今天是路上堵才回来晚了。” 周楷之看着他没说话,戚然抬了抬眼,让周楷之多吃点,说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主任是不是给了你任务?”周楷之问。 戚然顿了顿,说是啊,他哪天不给我任务才奇怪吧。 又问周楷之,谁跟你说的。 周楷之就把吴凯的话复述了一遍。 “那大嘴巴的话你也信。”戚然笑了,“老潘是给我个活,他本来是想折腾我的,现在被我搞定了,就比平时早走一点,晚上晚回来一点,别的没啥,放心吧饿不着你。” 周楷之相信戚然,他说能搞定就一定不难,但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再麻烦对方了,戚然的作息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实在是没时间再操心他这个伤员。下午中介跟他说房子暂时还没找到,他只好又在宾馆订了间房,但是戚然这边,知道了肯定不肯放他。 果然,他只开了个头,戚然就把他话截住了。 “别想着搬出去啊,好不容易给你接回来,必须伤好了才能走。” “好得差不多了。”周楷之不再遮掩,坦白了自己的意思。 “扯淡呢,纱布拆了我看看。”戚然有点生气,“我又不总在家,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然哥——” “实在不行我让你做饭行么?你想做几顿就做几顿。”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两人瞪着对方,谁都没再往下说,最后是周楷之率先败下来,避开目光,捏着啃了一半的猪骨头说:“然哥,我走不是要回之前的酒店,房子还没租到,但我一朋友来T市了,他家暂时有空房,我先去他那待两天。” 戚然显然对这个借口不满意,冷冷道:“他那跟我这有啥区别,你来都来了,不还得收拾东西走,再说——” “男朋友。”周楷之突然道。 戚然愣住了,愣了很久才问:“什么?” “他是我男朋友。”周楷之看着戚然的眼睛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 晚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兜兜转转 周楷之说完立刻就后悔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可能和戚然会有下文的妄念让他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但看着对面人呆滞的表情,他又把那点妄念挥走了,因为戚然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和他一样。他原本只是想选一个暂时让戚然不再穷追不舍的借口,结果用力过猛;他曾想过很多种和戚然坦白的场景,在这张餐桌上是一种,只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剑拔弩张。 长久的静帧之后,戚然眨了眨眼,左右看看,又对着周楷之啊了一声。 “嗯。”没了回应,周楷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明天一早他来接我。” 戚然这回没吭声,望着周楷之发怔,周楷之稍稍往旁边挪了挪,戚然仍望着他这边没有动。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两个冗长的沉默让周楷之忐忑不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把连和戚然做朋友的后路都堵死了。 有了前车之鉴,戚然可能不愿意再接触带有这种属性的任何人,包括朋友和同事。 这个可能性令周楷之恐慌,他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或者弥补,可是都晚了,戚然很快清醒过来,对周楷之说:“那,那别磨蹭了,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去。” 这回轮到周楷之沉默了,他连嗯都嗯不出来,握在一起的手指有点发僵。 话题进行不下去,戚然也没啥胃口了,他扯了扯桌上的塑料袋,问周楷之还吃吗,周楷之说不吃了,跟着戚然清理桌面。 戚然把空了的餐盒一股脑儿推进大袋子,忽然直起身问周楷之,你刚才说“我想的那样”是哪样,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感觉,周楷之顿了顿,说:“面馆那天你不就猜到了。” “靠。”戚然笑,“学霸还会读心术啊?” 他过了会儿又说:“面馆的时候其实没猜到,真正猜到是你那个电话。”他看着周楷之,“你们闹别扭了吧?” 周楷之:“……?” “他给你打电话,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戚然抽了两张纸巾擦桌子,“虽然我不太懂你们这种……但是两个人既然在一起就该好好珍惜。” 他讲得很认真,好像有丰富的恋爱经验,周楷之抿着唇角,猜想戚然是如何理解他的那通电话,电话里他没称呼过对方,语气也称不上友好,戚然会联想到这里也基本符合逻辑。 见周楷之一直没答话,戚然停下来:“我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 周楷之:“嗯?啊听了。” 戚然看出他心不在焉,也不再说了,把垃圾放到门外,回来到洗手池洗手,见周楷之已经在洗,他就靠着门框看着被水冲走的泡沫。 “你们……”他犹豫着开口,周楷之冲着水回头看他。 “你们之间,是怎么样的?就,在一起这方面。”戚然问得磕磕巴巴,词不达意,他想了解一下同性之间是怎么谈恋爱的,和异性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就像好奇自行车和电动车之间的不同。 但周楷之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周楷之洗了很久才关上水,擦干净手,看着戚然说:“你确定想听吗?” 戚然不明所以:“当然。” 周楷之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变得有点尴尬,他想了很久,给了戚然一个答案。 “和男女是一样的,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 一开始戚然还没太听懂,没想通谈恋爱为什么要分上下,等到琢磨过味儿来,脸唰的就红了。 “我操!我我我,我不是问这个!” 他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浴室开着通风的小窗,他却觉得自己的糗样顺着窗户飞了出去,整座小区都听见了他收到的回答。 周楷之也被戚然的反应弄清醒了,今天他第二次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戚然别扭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眼睛根本不敢看他,他顶着发烫的耳尖握拳咳了一声,面色镇定地说,不好意思,是我理解错了。 戚然还臊得慌,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最后偏开脸笑了:“哎,怪我没问清楚。” 周楷之挠了挠鼻尖,后退一小步让戚然洗手。 “噗嗤——”戚然边洗手边乐,乐得周楷之浑身冒汗,最后实在受不了,叹口气躲了出去。 这种乐呵的氛围只持续了很短的一会儿,戚然给周楷之送药的时候发现他真的在收拾行李,扬着的嘴角又倏地落了下去。 药膏在他手里攥紧,他突然觉得自己帮人上药的行为有点多余。 他把药和纱布放到柜子上,嘱咐周楷之别忘了涂,视线在敞开的行李箱上停了片刻,退出去关上了门。 第二天戚然很早就醒了,他去早餐店打包了粥和包子给周楷之,又在餐桌旁发了会儿呆,才起身去上班。 一天的班他上得心不在焉,连着两个会他都保持一个姿势,靠着椅背盯着前方某处出神。 在得知周楷之性向的瞬间,他脑袋里其实是懵的。 但不是对周楷之的话懵,而是一时间没搞清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 敏感信息出现时,他率先感到的不是“我靠他是同性恋快跑”这种跳脚的震惊;也不是“哦原来他真是同性恋”这种大石落地的坦然,而是浮在空中的一种不确定感。 这种感觉就像一根可怜的触角,没有搭上天空,也没有触碰地面,就那么飘着,好像在等什么东西和它相连,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等,空虚,孤独,使他惴惴不安。 但若试图追踪这种感觉出现的根源,他就会陷入更大的惶恐,这种感觉在前女友跟他说“你跟我一样”时也出现过,可当他一旦想起这句曾被他当作侮辱的话,无主的触角就好像生出了磁铁,开始蠢蠢欲动朝这边靠。 他不敢细想,却总是无端被牵着走。办公室里,他有时会盯着对面的桌子乱七八糟想一堆,想周楷之接的那两个电话,想周楷之健朗的上半身,想周楷之说的上下,最后越想越烦,整个人疲惫不堪。 下班经过琳琅的晚街,他什么吃的都没买。开门进屋,屋子里冷冰冰的,他破天荒开火给自己煮了一碗清水挂面,还特意把抽油烟机打开,把电视调到社会新闻,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没有一点家味。 在周楷之搬走大约一周后,戚然不爱回家的毛病才慢慢消失。他重新在乐高里找回了精神头,每天回家就扎进自己的单身狗窝,拼拼垒垒,一晚上时间很快就过去。 这段时间周楷之偶尔会给戚然发两条消息汇报伤情,说自己正在转好,让戚然别担心,戚然每次都会匆匆扫过,然后回一个不远不近的大拇指表情。 忙起来的戚然几乎无暇在单位待上片刻,包保的厂子一多,麻烦事也跟着多,他每天到单位打了卡基本就要在外面泡上一天,电话响个没完,还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直到距离十一长假还剩半个月的时候,他发现周楷之回来上班了。 那天外出回来,他见自己杯子里久违地被倒满了水,他朝对面桌子看去,发现整洁的桌面多了个笔记本,电脑也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桌面。 正巧小刘这时进来跟他说,新员工的统一入职时间到了,他们四人被叫去参加培训,估计一周都见不着人。 戚然心口莫名被什么东西给扯了一下,他漫无目的地瞧了瞧自己的桌子和周楷之的,问小刘还有事吗。 小刘拿了份文件给他,说是最新的两费报销政策,他从财务那顺来的,戚然简单翻了翻,强行把注意力从旁边集中到纸上,并在字里行间读出了点不公平的意思。 “不是怎么回事儿?结了婚比没结婚拿得多?这凭啥啊?”戚然跳脚了,以前凡是正式职工都能人均拿五千,现在还得看婚姻状况,已婚的还是五千没变,单身就变成了两千,这点钱还不够交一个客厅的取暖,更别提他心心念念的圣诞限量了。 这挣点钱咋这么难啊! “说是市里没钱了,全面下调政策,苦逼呗。”小刘抽回文件,给了戚然一个表格,“你先按上面的材料准备吧,节前就得报上去。” 晚上,戚然趴在懒人沙发里,赖唧唧捅咕他搭了一半的国际空间站。 他脑子里盘算着账户上的钱,一笔是给戚月随礼的绝对不能动,另一笔是老爸给他的零花钱,可自从被老妈发现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进账,现在他两手空空,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之前联系过的中介再次打来了电话,说找到了一个有意向的客户,问戚然周末方不方便让人来看房。 戚然捏着手机,回头往对面卧室看了一眼,大概听出他犹豫,中介忙说他报的房租的价格比戚然给的高了一些,如果戚然同意的话,他可以返给戚然一部分中介费,只希望能成交这一单。 戚然收回视线,说了可以。 周六的上午,戚然一大早就把屋子收拾了一番,中介按响门铃时,他刚把窗子打开,初秋的晨风吹得屋子有点凉。 他拖着拖鞋走过去,压下门把手,终于得见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年轻中介。 而在中介的后面,他竟看见了刚从这里搬出去不久、伤好后也没再出现的、他的好同事周楷之。 -------------------- 还有差不多两三章完结的样子 已经在准备完结感言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房子我租 最后一节培训课结束,周楷之收了笔记本,没回单位,直接打车回了暂住的酒店。 明天和房东约好了要去看房,中介提前通知了他,原本定的整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房源,后来他条件放宽,只租一室,很快就有了回音,他想着如果看完没什么大问题,就直接签合同,定下来算了。 从戚然家搬出来,他在酒店一直住到今天,养伤那段时间他基本没怎么出过门,他不了解戚然扫街的路线,生怕不小心被发现撒了谎。 又觉得走之后一声不吭有点不太仁义,他就隔段时间给戚然发个信息汇报伤情,一个大拇指能被他翻来覆去看很久。 伤口不用再缠纱布的时候,他接到了组织部的来电,和他同一批的新员工已经全部入职完毕,将于下周开始岗前培训,他和潘主任打了声招呼,周一直接去政府会议室报了到。 脱岗培训持续五天,意味着这一周他们都不用回本单位干活,吴凯等三人轻松得长舒口气,只有周楷之在盘算着怎么样能抽出时间回办公室看一眼。 每天的早课八点开始,周楷之提前四十分钟到单位,扫地拖地,整理办公桌,烧热水。第一天他来得悄无声息,回去想了一宿,第二天临走前特意把自己的电脑开了机,还跟小刘聊了几分钟,留下了自己来过又走掉的痕迹。 这周的戚然很忙,周楷之每次回去都没能碰见他,今天培训结束了,下周一怎么都能见到人,想到这周楷之又有些紧张。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种紧张竟然会在看房时达到顶峰。中介给他发来定位,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戚然家的小区,心脏开始怦怦跳;中介带他找到目标楼号,周楷之步子都忘了怎么迈,可他偏不信邪,戚然从没说过要租掉自己的房子;但当中介按下电梯里的数字按键,带他站在熟悉的防盗门门口,他盯着眼熟的小牛春联时,才知道巧字是作何解。 戚然看见他后也愣住了,那神情一看就是在脑内风暴,恐怕得将他想象成一个谎话连天的屁精,或者心思狡诈的小人,总之得需要他解释。 但中介先于他开了口,跟戚然介绍周楷之说这位是租户,跟周楷之介绍戚然说这位是房主,你们二位一个想租一个想住,就在我的牵线下一拍即合了,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缘分呐。 “嗯,是挺巧的。”戚然看着周楷之说。 周楷之看着戚然的眼睛,心猛地沉了下去,其实在见到戚然家门牌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想签合同的计划泡汤了。 周楷之:“然——” “来来来,进来说。”中介没给周楷之说话的机会就把他拽进屋,给了他两只鞋套,戚然将他们领到目标房间,中介专心给周楷之介绍,戚然抱着胳膊,靠在门口继续研究周楷之。 将近半个月没见,周楷之好像瘦了,他个高,稍微瘦点就特别明显;运动外套也好像很薄,晚上穿出去没准会感冒;袖子略长,盖住了他受了伤的右手,戚然盯着那里瞧,瞥见了指尖缝隙的一点凹痕,还泛着红。 他不是有男朋友么? 怎么感觉过得惨兮兮的? 还自己过来看房子。 中介用模板化的语言给周楷之介绍这间卧室,周楷之心不在焉,戚然的目光直勾勾黏在他身上,盯得他虚汗直冒,他附和得随意,却打心底希望中介能一直这么聒噪下去。 “所以怎么样,有意向吗?”中介停下来,看看周楷之又看看戚然。 戚然姿势没变,又看了周楷之固定的后脑勺一会儿,对中介说:“你先回去吧,我们俩单独聊聊。” 听了这话的中介和周楷之一起哆嗦了一下,中介怕到手的单子跑了,有些犹豫,戚然却让他放心,还说要是谈妥了中介费一分不会少给。 不用干活就能拿钱,中介对戚然千恩万谢,拍掉周楷之偷偷扯住他衣角的手,兴高采烈地走了。 屋子陡然静下来,周楷之再不能装死,转过身叫了戚然一声:“然哥。” “出来说。”戚然站直了,转身时又指使周楷之,“自己倒水。” 周楷之端了两杯温水放到茶几,又返回厨房端了个小果盘出来。 “伤好了吗?”戚然瞄着他的手。 周楷之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说基本好了,戚然说伸出来我看看,周楷之就张开手,被烫的部位已经愈合,新长出来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薄,但完全长好后应该不会留疤。 戚然收回视线,叉了块苹果问:“你怎么自己出来看房子?男朋友呢?” 周楷之喝了口水,捧着杯子想词。 见他沉默,戚然猜到什么:“又吵架了?” 闹了别扭所以出来租一室,矛盾看来不小,戚然乱七八糟地猜着,突然听见周楷之说:“没有。” “没吵架?那为什么租房子?还这么巧租到我家。”戚然问,“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不对啊我也没跟你说过我要租房啊?” “房子一直都在租,来你这真的是巧合,我也是到了门口才知道。”周楷之发现自己无力圆谎,只好低着头说,“我搬走其实是不想麻烦你,你那段时间也挺累的,我看你没同意就瞎扯了个借口。” 话一说完,戚然那边没了动静,周楷之搓着杯子外壁,余光瞥见戚然看了他片刻,然后问他,哪些是瞎扯。 周楷之滚了下喉结,说,除了喜欢男的,其他都是。 没有朋友要来T市,也没有房子能暂住,更没什么男朋友。 这一次戚然沉默了更长时间,久到周楷之手里的水变凉了,戚然才继续问他:“那你这几天都住在哪?” “随便找了个酒店,不过条件比之前的好点。”周楷之说,“本来想着今天要是签了合同,晚上就搬进去的。” “所以呢?”戚然端起杯子,“你不打算租了?” 周楷之抬头看他。 “我这里你也挺熟的,应该不用多说了,价格就按照中介给你的百分之八十算吧,水电就免了,两费就按照房间的平数交,押一付三。啊忘了说,我现在也挺忙的,每天早出晚归。”戚然顿了顿,看向周楷之,“这样的话,你还租吗?” 窗外的阳光明亮耀眼,此刻正是一天当中的最好时候,戚然被光晕照出了一圈绒毛,好像还带着点笑,周楷之杯子里的水仿佛又变热了,心跳再次不受控制,他几乎当即就想答应戚然。 但他还是忍住了,戚然应该也看出了他的意思,没再追问,宽慰他说不用急,房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租到的,好房子都得碰。 还说“如果找到了更合适的也不用不好意思告诉我,要是跟我说实话比跟陌生人还难,那你才是弄反了。” 周楷之终于松了口气,对戚然说好,又觉得自己这一上午很狼狈,自嘲地笑了笑。 “会笑了?”戚然瞥他一眼,“我刚才一直怕你哭出来。” 周楷之挠挠头:“不是,这也太巧了,我都……” “都没有心理准备是吧?” “嗯。” 气氛熬人的坦白局过后,戚然肚子有点饿了,周楷之就坐在旁边,戚然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仅尝过一次的周楷之的手艺。 他清了清嗓子,问周楷之会煮面吗。 “会。”周楷之一点就透,“你饿了?” 戚然蹭蹭鼻子:“还行。” 周楷之起身去了厨房,在冰箱里随便捡了几样,打开了抽油烟机的排风。 十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就上桌了。 “卧槽,我家里竟然还有牛肉?”戚然震惊。 周楷之:“从零食里翻的,凑活用了。” 两人对着吃面,谁都没再说话,电视里播着一条社会新闻的后续报道,同事们这两天都在谈,戚然抬起头看了一会儿,问周楷之知不知道这事儿。 “上了热搜,看见了。”周楷之也看向电视,镜头正好拍到一个荒芜的山村,村口的大石块上写着“汤坳村”三个字,村子里村民乱糟糟的,都站在某个人家门口看热闹。 “好像是儿子把爸妈全杀了,杀完人就坐在村口乐,把警察都给镇住了。”戚然看得认真,却了解得模棱两可,周楷之上课时把微博刷了个透,就给戚然讲,“凶手才二十五岁吧,他妈好像精神不太正常,他爸好像也杀过人,两口子对儿子特别溺爱。” 戚然联系前后一想,频频咂舌,索性不再去想。他低下头专心吃面,偶尔看一眼对面的周楷之,觉得现在的家比以前的热闹了不止一点。 那天之后,周楷之寻寻觅觅又一周,终于在放假前做出了决定。 “我还以为你是怕十一酒店涨价才搬出来的。”周五下班路上,戚然开着车对周楷之说,“时间被你卡得死死的。” 周楷之笑:“也没有,是押金就交到这周。” “那怎么样,决定租了?”戚然扫他一眼。 “嗯。”周楷之说,“打扰你了然哥。” “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给钱。”戚然说完,又忽然没了声音。 最近几天戚然的情绪都不怎么好,周楷之察觉到了,有时跟他说着说着话就走神,回过神来就一声不吭,问他什么也不说。 所以他早就有的想法到了今天才有机会跟戚然提,可戚然又一次沉默,他甚至想是不是戚然后悔让他住进来了。 他想问问,但戚然目视前方开车,他没有机会。 车子停稳在酒店门口,他瞧见挨着酒店的那家喜糖铺子,在夜晚中亮着温馨暖人的灯,橱窗里各式各样的糖盒敞着口,等待被投喂甜蜜。 也是在这时,他听见戚然用罕有的、近乎请求的语气问他,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周楷之问什么忙,戚然就抿了抿唇,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些用力。 他说,跟我结个婚。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各取所需 大约四天前,周楷之拿着两费报销文件,向戚然询问自己有没有资格申请,有的话将会得到多少钱。 戚然给他讲了一遍,并开玩笑说如果周楷之真的有男朋友,就可以先领个证把钱赚了。 周楷之算了算差额后说:“还真是可惜了。” 苗头兴许就是从那时种下的,之后戚然每一次刷到限量款,都会想起周楷之算的那个差额,以及周楷之不置可否的领证赚钱的方式,他还会关联地想起周楷之目前是单身,取向为男,符合他未来计划里某名角色的人选。 现在,目标人选在听见他的话后猛地转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车外的喜糖铺子放起了十分应景的婚礼歌曲,好像戚然把车停在这也是计划当中的一步。 周楷之哑然了半首歌的时间,眨了许多次眼睛,似乎在确认坐在他面前的真的是戚然。 “什……什么?” 他问得小心谨慎,连音色都变了,戚然这才发觉周楷之真的有在慌。 而他也是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提出的这个请求有多荒唐。 做计划时,他自认为“体贴”地替周楷之想了很多。 周楷之没开过工资,还住了这么久的酒店,更有押一付三的经济压力,财政必然堪忧。周楷之需要钱,自己买限量款也需要钱,如果他们合作拿到两个差额,那么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明明构思得天衣无缝,但话一出口却发现,这个婚不是非结不可。 他们可以两个人各拿自己那份,让周楷之正常交租,不够的话就先欠着,限量款的缺漏他可以用工资来补。 或者他用信用卡倒两手也能凑出些钱来,只要合理规划一下还款日,实在不行再朝小刘借点,好像怎么都能还得起。 这些法子明明不难想,可戚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在发现周楷之“也许可以”之后就变成了一根筋,和“有钱”连着的另一个词,他只能想到“结婚。” 和周楷之结婚。 这太荒谬了,他甚至没有考虑过周楷之的以后。 他介意有婚史吗? 他的家庭知道了能接受吗? 他喜欢男人就该被自己当成赚黑心钱的筹码吗? 他是男生就可以随便被人利用,之后像玩具一样被丢弃吗? 这些都没想就擅自作主,戚然你还是人吗? “算了。”他收住了话头,想及时止损,“你就当我没说。” 周楷之愣了下,盯着戚然的目光沉了沉,他平视前方半晌,又转回头,语气有些冰冷:“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戚然愣住,周楷之生气了,这让他心里发毛。 “我,我就是——唉……”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胳膊在方向盘上撑了一会儿。 “我本来是想跟你领个证的,但,但你别多想啊我就是,那个两费不是结婚能多报吗我就寻思正好你缺钱我也缺钱咱俩就凑一下领个证把钱报了,这样各取所需再离婚谁也不耽误谁,但后来我想了下也不是非得这样,还可以借啊或者——” 他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最后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自暴自弃道:“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啊。” 悔意来得铺天盖地,戚然觉得自己既自私又卑劣,在周楷之面前营造的良好形象已经被自己亲手毁了。 他说完话,车内两人谁都没再吭声。 婚礼歌曲应景得更加露骨,高亢的男声反复吟唱着求婚的爱语,听得戚然脑壳发胀。 他按下手刹把车往前开了开,这时周楷之突然说了句:“可以。” “啊那我往前挪挪,这破店——!”戚然以为周楷之说可以开走,就点了脚油门,随后又一脚刹车闷在原地,他抓着方向盘,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我说结婚。”周楷之也看向戚然,“可以。” 将车开到地下车库,戚然熄了火,坐在一片黑暗里发呆。 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是周楷之给他发来的语音。 “到家了吗?” 醇厚的嗓音听得戚然耳朵麻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按着语音按钮回了句“到了”。 发完他点开一听觉得声音有点恶心,撤回了,重新录了个嗯,发过去又觉得太冷,又撤回了。 两条语音都听到了的周楷之发来一串省略号。 -你不用紧张,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这回周楷之干脆打字说。 戚然纠结半天回了个“嗯”,就把手机扔一边,靠回椅背。 刚才他一脚刹车不但得到了周楷之的意外回应,还附赠了一张违停罚单。 待车磕磕绊绊停到可停区域,周楷之解释了为什么会答应戚然。 原来之前被戚然乱猜的那两通电话分别来自周楷之的母亲和父亲,他们常年在国外工作,很少回国,只能通过电话对儿子表示关心,但对周楷之来说,打一万遍视频和电话,都不如直接出现在他面前陪他吃一顿饭来的实在。 “小的时候我还问一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还会期待,长大了压根就不问了,反正一次也没实现过。”周楷之说,“前段时间他们听说我工作了,还说马上回来看我,这又一个月过去了,也没动静。” “所以我就想试试,看看我说结婚,他们能不能出现一次。” “你父母不是无业么?”戚然想起周楷之填的表格。 “我那是怕麻烦随便填的。”周楷之说,“反正他们回了国也跟无业一样。” 戚然:“……” “所以你根本不缺钱。”他用陈述句问周楷之,把周楷之问住了,“我什么时候说过缺钱?” 车就停在江边,戚然突然有种跳下去的冲动。 合着那破酒店的破房间就是人家来体验生活的,亏他还以为周楷之出身寒微亟需资助,就差让人家白吃白喝白住了。 “啊。”他捂住脸,尴尬还徘徊在他身体里久久不去。 微信又响了,周楷之书接上文,说我们就是各取所需,事成之后就好聚好散。 他一本正经地向戚然作保证,好像他才是提出结婚的人。 戚然又想发“嗯”,往上一翻绿框里全是单个字,看着非常不近人情,他想了想打,那什么时候去。 周楷之秒回:周一就去吧,手续不是节前就要交。 戚然:啊,是。 他又发:行。 周楷之那边正在输入半天,弹出一条:那我明天去买两件白衬衣,你早点睡吧,晚安。 这句话莫名令戚然心跳加速,他感受着蔓延至脸颊的热意,回了个好。 -------------------- 啊我舍不得…… 第一百五十章 至此礼成 周末,戚然正式把周楷之从酒店接回了家。 这天大概是个吉日,婚车队一个接一个的,有一组还和他们的路线一致,戚然瞄着后视镜里的三叉戟头车,又扫了眼右手边的周楷之,觉得这场景有点怪。 他清了清嗓子,绕了个远路才把快要怼到自己屁股上的花环给甩开了。 进了屋,周楷之找出自己穿过的拖鞋,把行李推进卧室,他轻车熟路,自然地就像刚出差回来的旅人,好像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 这种毫不客套的自在感让戚然身上一下就松快了,他在客厅里转了转,觉得今天天气可真好。 厨房上一次开火还是周楷之给他煮那两碗面,现在他投桃报李,想主动下厨招待一下这位结婚搭子。 当然他也不会做什么,上周买的速冻水饺还剩半袋,他打算再试一次,这次争取完整地把它们煮熟。 刚接好水,周楷之就挤了进来。 他问戚然准备做什么,戚然指了指速冻饺子,周楷之问你会煮吗,戚然就用鼻孔问他你瞧不起谁呢,抓了把饺子跃跃欲下,其实心里十分虚。 周楷之大概也看出来了,他去冰箱里看了一圈,最后把戚然推出厨房,自己干练地系上了围裙。 半小时后,饺子完完整整地上了桌,周楷之还附赠了两盘小菜。 戚然发现,他们家的厨房好像只认周楷之,否则为什么他从不知道家里还有材料能做成菜,也不知道为什么饺子在他手里就化成了片儿汤。 周楷之总共就来过三回,还回回给自己做饭,戚然觉得有点招待不周,所以临睡前,他特意给周楷之换了床全新的鸭绒被,他自己都没舍得盖的,希望周楷之能睡个好觉。 周楷之洗完澡出来,看见戚然撅个屁股在那儿艰难地套被罩,人都快钻进被罩里了,被子的反正他还是没弄明白。 他笑了笑走过去,把气得近乎狂躁的戚然搬到了一旁。 “先把被罩翻过来,捏着两个角……”周楷之耐心给戚然讲,手上动作利索,拉上拉链后抓住被子抖了抖,仅用时三分钟就套好了,过程快速而神奇。 周楷之又攻陷了他家的卧室,戚然顶着磨出静电的头发想。 留了句晚安,戚然转身要走,周楷之从衣柜里拿了件衬衫给他。 “这个给你,明天穿吧。” 带着包装的全新白衬衣,衣领上还绣了个红彤彤的爱心。 领证要拍照片戚然知道,但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直到看见眼前这颗红心他才霎时间想起,明天他和周楷之即将拥有一张穿着相同的、红色背景的合照。 心跳像是被缝在了衣领上,戚然快速接过衣服,别别扭扭道谢,还说拍完照就还你。 周楷之愣了愣,说不用还,你留着,又问戚然用不用试试,尺码他是随便选的。 思绪混乱的戚然哪还敢试,撂下句“不用试能穿”就夺门而去。 第二天,周楷之一早就收拾完毕,买了早餐回来等戚然起来吃。 昨天他和戚然前后脚向单位请了假,吃完早饭他们就要出发去民政局。 被他连夜熨平的白衬衣穿着很合身,他用手机翻过摄像头照了照自己,领口的爱心有些俏皮,他想像着戚然穿上的样子,视线不禁朝卧室方向投了过去。 就在这时戚然出来了,他穿戴整齐,外面套了件宽大的外套,将白衬衣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连一个白边都没露。 “你买完早餐了?”戚然坐到桌边,叼了个包子问周楷之。 “嗯。”周楷之对着戚然发了会儿怔,恹恹地喝了口豆浆。 新的周一,民政局门口排起了长队,国家刚开放同性可婚政策,队伍里,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同性情侣,戚然在队伍末尾暗自震惊,他从来不知道同性恋竟然是一个这么庞大的群体。 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他们穿着彼此相似或相同的衣衫,简单地站在一起,有的会静静牵手,等待合法的大门敞开。从戚然的角度看不见他们的脸,却能感受到所有人渴望幸福的眼神,他穿过人群,注意到一对儿头发有些白了的叔叔,站在一群年轻人当中有点不协调,但不知为什么,他的鼻子忽然酸了。 哪有什么男人女人,站在这里的只是有情的人,是两个互相吸引的灵魂,两颗无法剥离的真心。 他想起自己衣领上的那个红心,此刻在身后人的衣领上也有一个,他们也是这些连连看当中即将被连上的一对。 早上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衬衣完美地裹住自己的身体,那股空虚的荒芜感又涌上来了,穿上这件衣服后他会走向哪里,未来会怎样,他一点都摸不透,只能索性不去想,翻出了件肥大的外套把衬衣遮住了。 可现在他又想脱下来,人群中的周楷之白得有些孤单,不能让他成为这盘连连看中被剩下的那个。而且脱了外套,现场就是双数了,图个吉利。 他犹豫了一会儿,把外套摘下揽在手里。 “不冷么?”周楷之突然凑过来问,似乎带着笑。 戚然一个激灵,心脏差点从衣领上蹦出来,他小步往前挪了挪,打算远离身后的人,却被前面的男生看见了,护住了他的小男友。 民政局的流程是排队进入大厅后,没有照片的情侣可以选择去一楼的照相室现场拍一张领证照,事先准备了照片的就可以直接领取号码,到二楼的登记窗口外面等待被叫号。 大部分人都是带着照片来的,戚然一进门就看见前面的人疯狂往楼上跑,好像去晚了就没证了似的,他看见右侧指示牌上写着“此处照相”,回头看了眼周楷之,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估计都是怕官方的照相技术不够好,照相室的人并不多,他们进去的时候,前面一对正好拍完,戚然把外套放在椅子上,听从摄影师指令站在红色背景前方。 周楷之于戚然后面走过来,他身高腿长,肩膀硬朗,上衣被他穿得很板正,整齐地束进腰带里,戚然也是这时才发现,周楷之也和他一样穿了牛仔裤。 完全情侣装的假情侣站在镜头前,戚然变得有些僵硬,到处的红让他差点忘了自己为了什么来这,身边人的肩膀和他的挨在一起,源源不断传来体温,他恍惚着听从摄影师的安排,迟钝地扯了扯嘴角。 “右边的男孩你好好笑。”摄影师探出头喊。 戚然一愣,尴尬地看了眼周楷之,周楷之朝他弯了弯眼睛,握了下他的手腕安慰道:“放松点然哥。” 这声然哥把戚然叫回了魂,他想自己还是哥呢,怎么还不如小孩淡定,他挺了挺身子,端端正正冲着镜头咧了个笑。 拍完照,戚然去门口的取号机取号去了,周楷之留在照相室等照片,打印过程中,周楷之盯着屏幕上红彤彤的一片,问摄影师底片能不能给他一张。 从照相室出来,周楷之把洗好的照片拿给戚然,暗红色的背景前,是穿着干净的两张帅气的脸,周楷之带着好看的笑,眼里仿佛有光,反观戚然,嘴角咧到耳朵后面,眼睛都快笑没了。 “我操这么丑!”戚然叫出声,他以为自己笑得挺适度的,没想到照出来这么狰狞。 “挺好看的。”周楷之说,“我很喜欢。” “你照这么帅当然喜欢。”戚然抱怨,“我好像个二傻子。” 周楷之听了却说:“你也好看。” 戚然抬头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周楷之闭上了嘴,他想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不知戚然是怎么理解的,他垂下眼看见了那件外套,心又往下沉了沉。 “你先上去吧。”戚然把照片和号码塞给周楷之,“我去趟洗手间。” 周楷之没等说什么,戚然就走掉了。 二楼大厅,距离叫到他们还有十几个号码,周楷之找了个空座椅坐下,摩挲着装有两张照片的纸袋,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最新一张照片放大,定格在那张被主人自嘲狰狞的笑脸上。 “小伙子。”身边突然坐了一位大叔,吓了周楷之一跳。 “看照片呢?他是你男朋友吗?”大叔约莫四五十岁,带着墨镜,还背个名牌的单肩包,周楷之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有点耳熟。 “啊,您有事吗?”周楷之锁了手机,往旁边让了些位置,大叔对他笑笑,靠着椅背开始跟他闲聊。 “没事,我爱人去洗手间了,我一个人无聊,就跟你说说话。”他瞅了瞅周楷之旁边,“你的男朋友呢?” 周楷之顿了顿:“他,一会儿就上来。” 大叔点点头说:“他很可爱。” 周楷之知道他是在说刚才的照片,笑了笑说没错。 大叔又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见周楷之没说话,大叔自顾自说:“我和我爱人已经过了二十七年了,今天刚能领证。”他把号码给周楷之看,周楷之瞥见他的数字就和他们的挨着。 在一起二十多年刚能领证,周楷之想到什么:“您爱人……和您……” “没错,我们都是男人。”大叔说着摘下了墨镜,周楷之盯着他的脸半晌,倏地认出了他是谁。 “简老师!”周楷之声音大了些,“您是简黎明老师吗?” 大叔仍旧朝他笑:“怎么?你认识我?” 见他承认,周楷之按捺不住激动:“真的是您!简老师您的课我每节都听的,而且预测真的很准,不瞒您说,我能考上现在这个单位就是按照您说的来的。” 遇见偶像,周楷之心情颇好,他不停往楼梯口看,希望跟戚然分享这个喜悦。 简黎明一脸欣慰的样子,对周楷之说很荣幸能对你的事业有所帮助,又问周楷之愿不愿意支持自己的副业,他说他最近写了一本小说,暂时没什么读者,想让周楷之帮他试读,如果觉得好就让出版社出版上市。 “好,是什么小说?”周楷之好奇,简黎明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他手里,周楷之看着那书名愣住了。 他正要抬头询问,就看见简黎明的爱人回来了,和他差不多岁数的男人,个子稍矮一些,看见周楷之怔了怔。 男人招呼简黎明过去,简黎明和周楷之道了别,很快就走了。 “额,简老——”还没告诉他联系方式啊,这样读后感怎么反馈? 算了,到时候直接回复在公众号里好了。周楷之很快被书的封面吸引,牢牢盯着,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情绪。 黑色底版上两个烫金大字,薄纱微飘,红色纸钱像喜字,也像凋零的玫瑰花瓣。 “喂,看什么呢?”戚然拍了他一下,周楷之一哆嗦,书差点掉地上。 “这什么?你来还带本书啊?”戚然问了句,周楷之说不是,书是刚才遇见的大叔送的。 “什么大叔?”戚然左右瞧瞧,周楷之说了简黎明的名字,还说他也是来领证的。 戚然:“简黎明?谁啊?” “这两年火起来的考前预测老师,基本他预测的岗位上岸几率都很大。”周楷之说,“他在公考界很有名的,就像考研政治的肖秀荣,刑法的罗翔。” “嗯,后面两个我听过,就他没听过,那他给你书干嘛?”戚然瞧着那书名,“破……破啥啊?” 周楷之:“殙吧,一声。” “啥意思?” “本意是糊涂、神志不清,但这里,我猜应该是冥婚的意思。”周楷之说。 “冥婚?”戚然瞪圆了眼睛,瞬间就对这书和赠书人没了好感,“刚要领证就送你这书他什么人啊?” “他也没别的意思吧,就让我看看好不好看。”周楷之按着戚然,看了看书的背面,小字写着文案。 -23岁的袁铭被父母叫回家相亲,死在了自己的婚礼现场。 “我去他妈的!还真他妈是冥婚!”戚然快气死了,还没结婚就让人破,一点都不吉利! “书名取个生僻字,一看就没什么文化,谁写的?笔名叫啥?”戚然一直想抢书,被周楷之护着,却还是看清了下面的黄字。 “风停?你不是说他叫什么黎明吗?” 周楷之:“这是他的笔名吧。” “什么玩意,有能耐上大号说话!”戚然终于抢到了书,黑黢黢的封面看得他瘆得慌,他强制没收了周楷之的礼物,还警告周楷之,领到证之前都不许看。 终于叫到他们了,两人撕撕扯扯坐到窗口前,周楷之从兜里掏出一盒糖,递给了工作人员。 “你什么时候买的?”戚然看着工作人员手边堆成山的喜糖盒,他都不知道还还要做这一件事。 “买衬衣的时候顺便买的。”周楷之看着戚然,“家里给你留了一盒。” 戚然忽然脸热,工作人员偷笑着咳了一声,将两张登记表推到了两人面前。 表上都是些基本信息,戚然一笔一划地写下,签完字又交换表格,在对方表格上也写上自己的名字。 周楷之的字还是那个熟悉的笔锋,戚然恍然想到他第一次见这个字体的时候,那时周楷之还是初来乍到的新人一个,自己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那张表,完全不会想到不久之后,他们的名字会填写在同一条横线上。 工作人员让上交两张照片,周楷之递了过去,看见窗口里已经开始制证。 戚然写完了所有的字,正垂着脑袋不知看着哪里发呆。 邻居窗口叫了后面一个号,是简黎明和他的爱人过去了。 周楷之捅捅戚然,往那边扬了扬下巴,戚然转过头,看见自己在队伍里瞥见的两个大叔坐在同一个窗口,他们的手边也有两张红底合照。 “高一点的就是简黎明老师。”周楷之跟戚然介绍,戚然离那边窗口近,听了一会儿回头说,“他爱人叫刁小雨,好萌的名字。” 工作人员收了表格,问戚然和周楷之是否想好了要结婚。 “嗯,想好了。”周楷之看向戚然,戚然再次看向旁边的两个中年男人,最后朝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想好了。” 喜底白衫的两人背靠着印有砖红丝线的证件内页,缓缓插进了钢印机器的打卡点。 沉重的钢戳启动,像是往后余生迈出了第一步。印章倏地落下,利落得仿佛有情之人决意相守的冲动一瞬。 标拓弹回,至此礼成。 -------------------- 正文完结了 期待了好久好久,终于停在这里时,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早就敲定好的结局,就是他们两个人再次结婚为结尾,就好像一个圆,首尾相连,今生前世,他们两个永远都离不开彼此。 这篇文诞生之前我原本是想写一篇金主包养文的,后来看了那个舞蹈,戚然掉进周楷之怀里那一幕猝不及防就钻进了我的脑子,然后他们就打架,相互记恨,原本大纲里两人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一起的,周老师憋了一肚子爱意到戚然走都没说,可写着写着故事就偏离了,我没有办法让他们再装傻下去,相爱就要在一起,我是这么想,在醴城的他们也是这么想,所以就表白吧,做爱吧,只可惜没甜多久,就永别了。 我是真的舍不得,真想让他们多幸福几年,但没办法,来世还有人要见,走就走了吧。 这故事有些人觉得很长,我写起来也觉得长,长得抓心挠肝,恨不得下一秒就写完,可故事不完整,我就只能按照我的节奏写下去,真的是无意义的长吗,最后一章伏笔基本圆回来了,这应该就是意义吧。 写自己喜欢的文,遇见喜欢这篇文的读者,这才应该是缘分,好多好多从头到尾追更的读者我真的很感动,我有个恶劣的习惯就是半夜两三点起来看一看废文有没有小黄灯,那些熟悉的名字真的给了我很大温暖,最后一章希望大家都冒个泡吧,给我个机会回复感谢你们。 番外挺多的,想写到他俩在一起(《破殙》会怎么用呢),还想写刁小雨简黎明(简黎明真的把戚然招上来了吗),还有那封一直没公开的戚然的信。 好多人想看曲薛啊,看我有没有精力写吧(┬_┬) 谢谢阅读到这里的你们每一个人,愿这篇文能给2021年的你们留下一点点美好的印象。 喜欢的话就请多多安利吧。 还有更多的废话想说,就发在微博@我不是超级碗,欢迎大家来玩。 我爱废文,我爱你们。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