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千叶》 作者:羽可【完结】 文案 上辈子她做错了什么? 她悲怆问天,爱情总是和她擦肩而过 她必须维持一个和谐,不论人前人后她都须笑向屠刀。 爱情来得匆忙,去得匆忙,象荧火来不及照亮今生。 一个男人仅有爱情是不够的, 除了爱情,人生还应该有很多色彩。 他固执地相信,他能两者兼得。 人有七欲,只要有喜、怒、衰、乐、贪、嗔、痴其中一念,到得此阵具会无限放大,最终无法自制。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雄,文敏 ┃ 配角:秦璎珞 ┃ 其它:民国 一句话简介:一个民国时期的原创爱情故事 第1章 指婚 一片一片的雪花在空中飘舞,雪中的碧落书院格外素美宁静。 ”敏儿。”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在庭院中呼唤,他是古泉乡富豪周太原的独子周雄,也是文逸夫最宠爱的学生。他的生母和大妈不和,家里经常硝烟弥漫,因而别的学生都回家度假,他还留在碧落。 文敏从窗口探出粉团儿似的小脸蛋,她身穿红袄子,梳着两个抓髻,眼睛灵巧得如九尾狐。她笑起来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山间的小狸猫,俏皮而又活泼。此刻她正将她那可爱迷人的笑脸对着周雄。 ”喂,我们去堆雪人儿,快出来。”周雄走到了窗下。 文敏爬上窗台,轻轻一跳就到了屋外,周雄牵着她的手跑出院门。 文逸夫看在眼里,摇了摇头。他的原配文林氏是自幼订的亲,两人爱好性情虽不一致,但文林氏娴德柔顺,夫妻也还和睦,可惜文林氏死得早,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他和文王氏结婚时巳是四十岁的人,那文王氏是凤栖乡第一美人,比文逸夫小二十岁,当时向她求亲的不乏公子哥儿,她却倾慕文逸夫的才情,执意要嫁给他。文逸夫四十三岁才生了这个女儿,文王氏又难产而去,文逸夫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女儿身上,对她不免溺爱。文敏的奶娘文邢氏是一个慈心肠的人,她见文敏没了娘亲,加倍的痛爱她。人的天性本不爱约束,文敏因父亲狠不起心肠,又没有母亲教导,自然而然养成了任性的习气。 雪稍停,文逸夫拿了把扫帚清除院内的积雪。 ”阿雄,你瞧我的雪人儿美不美?”文敏的小手红得象胡萝卜,她将黑碳嵌在雪人的脸上,然后问周雄。 ”美,真象一只大狗。”周雄认真地看了看,评价道。 文敏小嘴一翘:”你的雪人才象大狗。” ”是吗?”周雄笑嘻嘻地:”我堆的可是敏儿。” ”你骂我是大狗?要你好看。”文敏捏了个雪球朝周雄掷去。周雄不甘示弱,也将雪人去扔文敏,两人打起雪仗。 文邢氏从地里摘菜回来,便心痛起来:”敏儿,这么冷的天快回屋去,当心冷出病来。”文邢氏放下菜篮,走到文敏面前,蹲下身去拍文敏衣服边上沾的雪。 文敏扮个鬼脸,和周雄使了个眼色,趁文邢氏不注意,猛不丁将手伸进文邢氏的脖子。两人的手在雪里玩了半天,这一下冷得文邢氏跳起来,嘴里骂道:”小兔子瞧我不收拾你。”两小早笑着跑开了。 奶公文虎冷笑道:”谁让你又多事了?那丫头野着呢。”文虎的心里也是喜欢文敏,他总对文逸夫说该给敏儿缠脚,那文敏怕痛,文邢氏又心软,文逸夫也不愿见女儿哭啼,这脚一直没缠成功。文虎对妻子有意见,言语中总要和她过不去。 突然文敏哭了起来,文邢氏忙奔过去。原来她玩不过周雄,一时急哭了。周雄正陪着小心。文邢氏板着一张脸说:”周少爷,你比她大呢,凡事让她不行吗?” 文虎不满道:”周少爷还不让就她就没有迁就她的人了,小孩子的事你又何必操心?”  四个轿夫抬着一顶青色小轿从鸳鸯桥向碧落书院而来。文敏和周雄在扮家家,看见有人来访便停了下来。文敏跑回院内喊道:”爸爸,有客人。” ”你这儿倒象世外桃园,”李子才用盖拂去茶叶,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许多老友都变了,只有你还是那个性子。” 李子才和文逸夫本是同窗,李子才少年中举,官任知府,两人的往来逐渐减少。十多年前,李子才忽然弃去世俗的繁华上清音寺修行,让他的朋友诧异万分。有的说他在官场失意了,有的说他因爱女病逝而伤心过度。文逸夫从没问过李子才,他认为他们是多年的老友,若是李子才愿意告诉他,他自会和他说;若他不愿说,问他便是强求了。李子才因此十分感激,他以前的朋友疏远了,和文逸夫的情谊反而加深了。 文逸夫吩咐文虎取出窖在梅树下多年的老酒款待李子才,几杯下肚,两人均有些醉意,话也多起来。 ”令爱和小妹真象。”李子才从窗口往外望,院内的红梅缤纷灿烂,周雄和文敏坐在迴廊,落瑛稀疏地飞到他们身上。”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着小妹是在鸳鸯桥,那时我们都在想不知谁家的少年有福气,能娶这样的女子。后来她居然嫁给你,令我们这些朋友也觉自己年轻了一回。” ”我这些年的清明午时常见小妹在鸳鸯桥呢,你说怪不怪?” 鸳鸯桥是碧落河上的一座自生桥,它的由来有一个凄婉美丽的故事。传说古时候碧落河边住着黄姓和郭姓人家,两姓为争水起了冲突,以致碧落河上没有桥。那时的碧落河比现在要深得多,两姓的人要到对岸非得等河水下降才能踩石过去。有一个黄姓少年偏偏爱上了郭姓女孩子,年青人决定私奔。他们相约在碧落河会合,不巧那天碧落河涨水,这时长辈从后面追赶上来,郭姓女孩子惊慌中失脚掉下河去。黄姓少年不顾一切跳下河想救心上人,不幸双双淹死在河中。年青人死后却情意不灭,化成两棵树隔岸相对,当地人称为黄树和郭树。不知哪一天,黄树和郭树的树根从地下冒了出来,竟跨过碧落河缠在一起,他们的根互相交织,盘桓错节,过了许多代终于形成了一座奇特的桥。当地人把这座桥叫做鸳鸯桥,把黄树和郭树统称做黄郭树,后人叫作黄桷树。 ”大白天的你怎能见着小妹,你这是思念过度。” 窗外传来文敏银铃似的笑声。文逸夫惭愧道:”小女玩皮不懂规矩,李兄见笑。” ”令爱灵慧可爱,我是越看越喜欢,你若不嫌,咱们攀个亲家。” ”那太高攀了。”文逸夫笑道。 李子才从清音寺回李府过年,途经凤栖乡,特意绕道碧落。他和文逸夫抵足聊到天亮。人越老越是念旧,老人总是将自己最艰难、最辉煌的日子记得最深信刻。他们和年青人不同,年青人喜欢谈未来,老人喜欢回忆。 新年刚过,媒婆刘张氏摇摇摆摆扭进碧落书院。 “恭喜先生,贺喜先生。”刘张氏喜气洋洋,一张菜花脸笑得合不拢口。 “大婶子,我有何喜?”文逸夫皱着眉头。 “先生这就不是了,文小妹妹订了上等的姻缘也不知一声。”刘张氏仍旧笑着说。 “大婶子,你弄错了罢?” “省城的首富李太爷可是先生的知交?”刘张氏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大婶子也知道?”文逸夫有些奇怪,自从李子才上清音寺后,他们就没有见过面。文逸夫心里猜了个大概,多半是李子才托人说亲。 “先生忘了婆子是靠什么为生了,哪一家的底婆子不清楚。”刘张氏夸耀道:“先生是学问人,若不是很好的人家,婆子也不敢跟您提。”刘张氏神彩飞扬,眼眨眉动,“我婆子做了一辈子媒,就数这一桩。长辈的交情不用说,单论小孩子,李家的大少爷出了名的聪明,认识的人都说他以后的功名绝不在太爷之下。他和令爱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一个是才子,一个是美人,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了。” “你说的是李晋德?”文逸夫心下犹豫,他本属意周雄,认为他是一个俊才。他教过的学生很多,真能得他赏识的只有远浊和阿雄。周雄平素对文敏关照迁就他都瞧在眼里,若将敏儿交给阿雄,他死后也放心。他没想到李子才将一句酒话认真。 “可不就是李晋德,这大少爷和二少爷虽是孪生,那大少爷的才学比二少爷不知要强许多,李府最疼的便是他了。令爱嫁过去可是当家的,这就见太爷和先生的交情。”刘张氏挥了挥手绢,“我没见过象李太爷这样重义气的人,真是文小妹妹的福份。” 文逸夫暗想:象李晋德这样的门第人品,不是李子才念旧,如何会配一个乡下丫头。李子才是担心自己年事已高,怕敏儿没人照顾呢。朋友如此,夫复何求!文逸夫当即应下亲事。 几天后李府送来聘礼,文敏年幼,见着这许多的绫罗绸缎,十分欢喜,吵着要文逸夫给她做新衣。 “这是敏儿嫁人时穿的,漂亮吧?”文逸夫见女儿喜欢,心下高兴,逗她说。 “敏儿不嫁,阿雄说了,叫敏儿不要嫁人。” “傻孩子,女儿大了都要嫁人的。”文逸夫感慨道。 “什么叫嫁人?为什么阿雄不高兴?我一告诉他,他就生气。”文敏委曲万分。向来周雄疼她,让她,从来没有不理她。昨天周雄从古泉转来,她急急将喜讯告诉他,谁知阿雄忽然生气,跑了开去,半天不理她,后来还是她变着法将他哄笑了。 文逸夫心下一愣,阿雄,没想他居然情根早种。文逸夫略微有点愧疚,他毕竟是喜欢阿雄的,转念心中又多了一层防备。文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倒底是世代清白书香传家,这名节比什么都看得重要。过了几天,文逸夫将白河村的贞妇宁青凤请做管家,兼教文敏礼仪针线。 宁青凤年青的时候曾在京城名儒吴学士家做丫头,吴学士的小姐嫁给张知府,宁青凤跟去做了陪嫁。这张知府看上宁青凤,偏偏太太是个母夜叉,张知府不敢明纳,意图金屋暗藏。宁青凤至死不从,张知府就将她嫁与在黄员外家做工的伍福。伍福本是凤栖乡白河村的人,为人老实木纳,便有许多人认为宁青凤不会真心跟他。一些登陡浪子时时想勾引宁青凤,宁青凤都将他们骂出去。为了避免麻烦,伍福携宁青凤回到老家,宁青凤为伍家生下一个女儿香玉。这样夫妻过了几年平静日子,那伍福突患伤寒死了。宁青凤成了寡妇,上门说亲的踏破门槛,宁青凤受吴学士影响甚深,对改嫁的事深恶痛绝,任是富绅员外,均不为所动。她的婆婆想嫁了她换一笔礼金,她对婆婆说这一生从一而终,决不会做有损妇德的事,若是婆婆非要她改嫁,她只好从丈夫于地下。伍婆婆怕陪了夫人又折兵,不敢逼她,口里常怨她是个克星,克死了儿子。宁青凤的贞烈传遍了凤栖乡,渐渐没有人上门提亲,大家都敬她是个节妇,乡亲常常周济她,伍婆婆对她也不经常漫骂了,遇着没钱时,伍婆婆只是哭儿子,宁青凤心里越发有愧,仿佛真是她克死丈夫。这天,文逸夫差文虎请她去做管家,婆媳俩高兴得几夜睡不着,生怕文逸夫改变主意,天一亮宁青凤赶早的到了文家,婆媳俩才松了口气。 宁青凤本是伶俐人,很快领会了文逸夫请她的用意,也就一丝不苟的执行职责。她第一要做的是给文敏缠脚,这样大的女孩子还没缠脚,让宁青凤很是吃惊。尽管现在有些乡下女人不再缠脚,宁青凤还是认为文敏和她们不同,她是要嫁到省城,去做体面人家的少奶奶的。宁青凤对文敏又是劝导又是威胁,好不容易将脚缠上,她一转身,文敏就将裹脚布放了。第二次宁青凤学精了,将裹脚布绑得紧紧的,又把屋内的剪子藏起,她心里自以为得计,不料文邢氏看不得文敏受罪,帮文敏解开裹脚布。宁青凤非常生气,和文邢氏吵起来。文虎知道后,将妻子大骂一场。宁青凤以为不会有人和她捣蛋,安心地给文敏缠脚。文敏没有援手,也不再哭闹,任由宁青凤摆布。那文敏的脚也怪,这样天天给宁青凤缠,始终没变小,反而长大了。宁青凤起了疑心,留心一查,原来她刚从文敏屋中出去,周雄就翻窗子进来,将文敏的脚放了,为怕她发现,周雄又将裹脚布松松的缠在文敏脚上。临到晚上,文邢氏在周雄掩护下,溜进文敏房中,又将文敏的脚缠紧。 文逸夫将女儿、周雄、文邢氏唤去,刚开了头,文敏就悲悲切切地哭起娘来,文邢氏也在旁边抹泪,周雄则犟着头说:“先生提倡开明,如何让师妹受苦?先生曾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伤,否则便是不孝。这脚不也是身体一部份,如何让它受苦?” 宁青凤道:“周少爷,女子自古以来都要缠脚,女子的脚可没有你们爷们的福份。你真为你师妹作想,就该劝她听话,不要让人笑话她。” “这可怪了,”周雄冷笑道:“当朝的太后也是天足,没听谁笑话呢。” “周少爷见了太后的脚吗?”宁青凤反问。 “我原以为你跟吴学士久了,也有些见识。大清朝马上得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是小脚?”周雄面带不屑。 宁青凤脸一红,“她们都是些蛮子,如何能跟着学。” 文邢氏在旁插嘴:“李府的太夫人也是天足呢。 “先生,你自己要拿定主意。”宁青凤见他们人多,文虎又不在,文逸夫巳让文敏哭软了心,叹道。 文逸夫一听女儿哭娘,早没了主意,又被周雄一轻视,心里开始动摇。文逸夫口里虽不支持文敏,却不批评她们 宁青凤大摇其头,却不再坚持让文敏缠脚。但她接下来的教育得到了文逸夫,包括文邢氏的全力支持。 她要将文敏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一位真正的淑女。 文敏十分讨厌她,宁青凤不再让她自由自在地和碧落书院的男学生接触。每天宁青凤要她学女红,给她讲女德,那些烈女贞妇的故事讲得文敏能横流倒背。小孩子天生有着逆反心理,宁青凤要她这样,她偏要那样。每每宁青凤问她女德,她总颠三倒四,故意屈解,那女红也是做得乱七八糟。她成心要和宁青凤过不去。 周雄和碧落书院的一伙男孩子也和宁青凤作对,他们总有法让文敏逃出宁青凤的监视,令宁青凤十分头痛。他们还让宁青凤吃足苦头,不是在路上设置陷井,就是将宁青凤才洗的衣服丢在泥里。宁青凤也是一个倔犟人,人家要她走,她偏不走,继续将她那一套贯输给文敏。  夏天的时候,文邢氏旧病复发,终于不治。临死时,她牵着伤心不巳的文敏,说:“敏儿,我活不过今天了,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奶娘,一万件事都依你,你千万别丢下敏儿。”文敏母亲早逝,是文邢氏一手一脚带大,文邢氏无疑就是她的母亲,她此刻被深深的恐惧笼罩着。 “心肝儿,奶娘也舍不得你。”文邢氏难过地说:“奶娘求你一定要听伍大婶的话,她是为你好。唉,我在世的时候你总和我闹,我死后,你就没人管了。” 子夜,文邢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2章 花嫁 六年过去。 碧落书院几十年来第一次这样热闹,远亲近邻纷纷涌向碧落书院。文逸夫的学生及其家长也前来庆贺,明天是文逸夫嫁女的好日子。 文逸夫不停地忙碌,心里又是喜又是悲,他不想让自己有空闲,他不敢想像女儿出嫁后的日子。 “先生,学生明日要去保定,这是送给师妹的贺礼。”周雄长得魁伟高大,他已是通国陆军速成学堂的学生。 文逸夫收下礼物,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微微有些不舍,他咛嘱周雄:“军校生活甚苦,你要多多保重。为师的没什么可以教你,但愿阿雄永保勤奋上进之精神。” “谢谢先生教诲。”周雄望了望内堂,他向文逸夫辞别。他不敢去见文敏,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阿雄。”文敏掀起门帘走出来:“你今天一定要走?”二八年华的文敏是那样美丽,以致周雄的心颤抖起来。 “怎么,你想我给你抬花轿?”周雄笑嘻嘻地说。 文敏沉下脸,她本有许多话和他说,周雄的毫不在乎使她无话可说。她冷冷地说:“你很聪明,一猜就猜中,我正有此意呢。” 周雄突然心痛起她来,明天她就要成为一个陌生人的妻子,这个人她从未见过,也不知这人的脾气是好是坏。她却要和这个陌生人过一辈子。 文敏暗恨。 周雄瞧她的神情,不由一黯:我若带她走,只怕是害了她。周雄是一位铮铮铁汉,他志向远大,心中怀着济世救国的宏愿。此刻他虽觉心中痛苦,却还是为他的理想吸引,将儿女私情放在其次。 “敏儿,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周雄整整帽子。 “阿雄,你也要保重。”文敏欲言又止。 周雄的背影越来越远,文敏依着鸳鸯桥边的黄桷树,心底一阵酸楚。 文邢氏死后,宁青凤逐渐代替了她对文敏的影响。至少文敏在宁青凤的视野内是中规中矩,举止端正的。文敏最初因恐惧对宁青凤产生依赖,后来转化成惧怕。若是宁青凤走了,谁来照顾她,晚上谁陪她睡觉?她不愿梦见可怕的事。宁青凤曾给她讲过许多鬼神的故事。随着年岁增长,文敏在宁青凤的调教下明白了不少事理。其实她根本没学到什么,但在她自己、宁青凤、文虎,包括文逸夫都这样认为。文敏真正学会的不外是女孩子的矫情和自以为是的女德。文敏知道自己是许了人的,对周雄一天比一天冷淡,但两人的心是相通的,周雄知道文敏并不是讨厌自己,当她小妹妹似的痛爱,不管她做错什么,他都能愿谅她。文敏呢,周雄毕竟是她最喜欢的男孩儿,她也许会对他发脾气,但她做梦都盼着未来的夫婿象他。 “文姑娘,你真是好福气。”伍婆婆带着伍香玉来送贺礼,她的神情充满羡慕,恨不得出嫁的是她的孙女儿。 文敏不高兴伍婆婆惊了她的思想,更不想见香玉。 三人向碧落书院走去。伍婆婆人老话多,不停地和两个女孩子说话。文敏爱理不理,香玉也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爱答理奶奶。幸而这段路十分短,不然伍婆婆一定会察觉,也一定会骂香玉。 “小姐,阿雄走了吗?”伍婆婆被宁青凤迎进正堂,文敏和香玉回到闺房,香玉一坐下就问。 “刚刚走。”文敏淡淡地说。 伍香玉颇为失望,心底怪奶奶,她是老了,一见人,有话没话都要聊半天。 文逸夫感激宁青凤用心教导文敏,让她将女儿香玉接来同住。周雄因恨着宁青凤,迁怒香玉,常常作弄她。香玉不是哭就是找大人告状,宁青凤也恼周雄,要女儿不和他玩耍,那香玉眼泪还没干,又去找周雄。香玉十四岁时,宁青凤不得不将她送回白河村,她没有精力照顾两个同龄的姑娘,碧落书院的男孩太调皮。 这香玉天生的一付金嗓子,说起话和黄莺一样好听,模样儿又长得俊俏,恰似一朵山桃花,那双眼水汪汪的,惹得碧落书院好几个男孩害起想思病。香玉虽和他们玩耍,心里只喜欢周雄。人的心理就是怪,对她好的她偏看不见,对她坏的偏偏喜欢。 香玉回白河不久,碧落黄汉托媒婆为儿子黄顺提亲。这黄顺也是碧落书院的学生,家里有几分肥地,两个兄长十分能干,黄家在碧落算得上是中等人家。宁青凤寻思黄顺人老实,读书用功,身体又健壮,以后养家糊口是没有问题的,说不定还能让女儿过上好日子。和伍婆婆一商量,均觉是一门好亲事,满口的应承。 “阿雄去哪了?”香玉忍不住地问。 “我怎知道?”文敏不悦。 “黄家催着过门呢。”伍香玉不安地说。 “许了人迟早有这一天。”文敏用宁青凤的口气说。她恨伍香玉比她自在,宁青凤的一双眼时不时的看着她。 花轿在鼓乐声中被抬进李府,文敏和李府的长孙李晋德拜完天地。她的婚礼让送亲来的碧落人目不暇接,他们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豪华的婚礼,消息传回凤栖,一时整个凤栖议论不已,有的说文家的祖坟埋得好,有的说瞧着罢,乡下女孩子能有这么好的福气,怕是伏不住。 文敏静静地坐在床沿,喜娘麻利地收拾床铺上的红枣、桂子。文敏有些不耐烦,她讨厌盖在头上的红巾,若不是临行前文逸夫、宁青凤谆谆嘱咐,她说不定就掀起红盖头。她的脚在红绸裙里轻轻摆动。 李晋德在新房中跺过去跺过来,他面红耳赤,局促不安,新房对他更象牢笼。 “大少爷,三更了。”喜娘催促说。 李晋德站到文敏面前,他的神情是迟疑的,手微微颤抖着。喜娘用眼神鼓励他,李晋德紧张地挑开红盖头。他看见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慧诘、灵巧,透出一股原野的气息。李晋德轻轻啊了一声,手中的红棒差点掉到地上。 喜娘在旁打趣:“大少爷,新娘是很美丽,你也不用如此惊艳,以后有你天天瞧着呢。” 李晋德和文敏饮过交杯酒,李晋德仍呆呆地看着文敏。 喜娘道:“大少爷,该歇息了。” 李晋德一跺脚转身便走,喜娘和丫头小玉服侍文敏御妆宽衣。 文敏进入洞房后喜娘告诉她,李府盼孙心切,新郎在新婚后须斋戒十日,向菩萨祈求早赐麟儿。 文敏一夜未眠,李府的华丽让有心理准备的她仍大吃一惊,李府的大丫头穿得都比凤栖乡最有钱的黄员外家的小姐还要漂亮,文敏有些无所适从。早上起床时,文敏顺手把床上的铺盖缀整齐,便拿了脸盆开门出去。门外的丫头小环吓了一跳,道:“大少奶奶,你咋就起来了?有事唤小环做,千万不要自己动手。” 文敏笑说:“这些儿小事,我还能做。” 小环急了:“大少奶奶要打发我走吗?” 文敏奇了:“我哪有这思想?” 小环说:“我若让大少奶奶自己做事,让别的人知道了就会说小环偷懒,太太会放了我的。大少奶奶,你就让小环为你做吧。” 小环侍候文敏洗漱,小玉帮着文敏把头梳好。一会儿李晋德也进来了,待文敏梳洗毕,便领她去见老太爷、老爷、太太。 文敏依礼向长辈们敬茶。李子才含笑说:“敏儿,从今儿起你就是我李家的人了,你要好好的孝顺老爷、太太。”又转向老爷李孝武和太太李氏:“你们也要多疼疼她。” 李孝武和李氏知道太爷心爱文敏,满口的应诺,李氏笑道:“这孩子怎么就长得这么俊,我一看就喜欢,这样的媳妇我做梦都盼呢,哪能不疼她。” “你们婆媳有缘是最好不过了。”李子才摸着胡须,开心地说。 李氏拉着文敏的手问长问短。 第3章 惊梦 文敏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孤独的滋味。李晋德在斋戒的第八日忽患重病,卧床不起。文敏虽去探过几次,但李府的丫头仆妇成天的围着他,文敏非但不能帮他做点事,连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也没有。李太太又吩咐众人不要打挠,让他静养。在李府,谁也不需要她,她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连出门也要请得太太的同意。太爷和太太倒是来看过她,还给她许多小玩意,但她却没有朋友。李晋德的神情也似不乐意她,爱理不理,也许他根本不想和她结婚。她已有几天没有去看李晋德,也没有人来和她说他的情况。没事做的人很无聊,文敏成天的胡思乱想,她只有踢起毽子,荡起秋千,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这是李晋德病后的第十七天,文敏正坐在秋千上,翻飞的蝴蝶从她身前身后飞来绕去,缕缕花香淡淡沁人心脾。不知何时,李晋德来到花园,他静静地望着衣袂纷飞的文敏,空中的她就象天上的行云,飘逸又舒展;又如山间的流水,婉转而美妙。文敏越荡越低,风中的李晋德儒雅温文,他的眸子中写满了真爱。这一瞬,文敏忘记了一分钟前她还在诅咒命运。 他与她四目相接,灵犀相通,天与地停留不转。 “大少奶奶,太太请你过去。”丫头小环寻来,瞧着李晋德有些奇怪,“大少爷,你怎么也来了?” 李晋德满面通红,回身便走。 文敏随小环来到李氏房中,李晋德已换了衣服,低头坐在李氏座旁。李氏唤文敏到右面坐下,拉着文敏的手说:“前些日子我们忙着晋德的病,委曲了你,你可别放在心上。” 文敏温柔地说:“太太哪里话,你和太爷常来看我,敏儿还要谢谢太太呢。” 李氏脸露笑容,一手拉起李晋德,把他们的手放在一处:“晋德,你听听,敏儿多懂事。太爷选的人能错吗?” 李晋德漫不经心的看了文敏一眼,眼神中忽然一亮,便定定地看住她。李氏一笑:“敏儿是太爷定的,你要好好待她,否则太爷生气,我也护不了你。” 李晋德不好意思地笑道:“太太放心,孩儿记在心里。”又向文敏施礼,“对不起,委曲娘子了。” 丫头们便抿住嘴偷笑,文敏羞涩得转过身去。 李氏瞧她窘得紧,忙道:“晋德,你带敏儿回去吧。” 夫妻告辞回到新房,李晋德示意下人退出去,便拉住文敏:“敏儿,没想到你如此美丽。我李晋德是前世修来,娶到你这样容貌无双的佳人。” 文敏脸薄,推开他:“别这样,青天白日,叫人看见,脸都没了。” 晋德扳过她的脸:“你是我的人,便有人看见又有谁敢说半句?你倒是让我瞧瞧。” “哗”地一声响,二人回头一看,却见小玉木立在门前,茶碗摔得粉碎,那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晋德不悦道:“谁叫你进来的,这样不小心。” 文敏看那小玉脸若芙蓉带雨,又似春花含泪,心下怜惜:“你别吓着她。小玉,你下去罢。” “敏儿,我听说石龙寺的送子观音很灵,梁太太的媳妇上个月去求了观音,这个月就有身孕了。” 文敏是聪明人,听弦知音:“太太,我也想去石龙寺瞧瞧,你说是明儿好,还是后日好?” “明日就是好日子,我陪你去。”李氏颇为高兴,这个媳妇真是伶俐乖巧,举止又端庄大方,实在不象乡下来的。 晋德听文敏说要在石龙寺住一晚,摇摇头,劝她别去,见文敏执意要去,便有些不高兴:“我们刚成亲,要什么孩子。你便是要去,也等我有空时陪你去,明儿刘知县请我赏菊呢。” 文敏莞尔一笑:“大少爷,我不是你的奶娘,你也不是小孩子,就去一天,别不高兴。” 李晋德瞧文敏这样说,表面上不反对,心里却有些着恼。 次日,李氏携文敏及丫头仆佣乘轿前往石龙寺,可巧遇着王太太也携家小在做功德。这王太太乃是李太太的表妹,姑娘时和李太太最是要好,后来嫁与王举人,一家远去北方,姐妹俩再没见面。 李氏怪道:“妹妹几时回来的?也不来见为姐。” 王太太落泪说:“你的侄儿没了,妹妹心灰得很,未曾去见姐姐,姐姐见谅。” 李氏大惊:“能儿正当风华,怎就没了?” 王氏伤心地说:“还不为了娶妻不贤!” 原来王氏只生得一个儿子,这王能天生的风流,丫头窑姐无所不爱,只把那妻子姬氏视作陌路。姬氏不耐寂寞,竟和王能的狐友袁青勾搭成奸,两人感情日隆,便嫌王能碍事,可笑王能还把袁青当知己。一日袁青将他约去妓院,让姐儿将他灌醉,哄他喝下醒酒汤,王能回家后就暴死了。起始王家还没疑上两人,只着官府将那姐儿拿了。那袁青和姬氏恐事败露,乘一家乱做一团,偷了家里的金银珠宝,双双远走高飞,至今没有抓住。王氏又悲又恨,却回娘家小住,因没有心情,也不知会亲友,只要在石龙寺给王能做四十九天道场。李氏见表妹遇着这等伤心事,不由地难过,吩咐小厮回去说要多住些日子。 文敏本念晋德,见婆婆心情不佳,也不好催促,这一住就是月余。幸喜功德圆满,李氏约了王氏同回李府。 文敏想晋德不知她回转,多半要晚上才回,便想去看太爷。在翠云轩外遇见丫头珊瑚,珊瑚说太爷已回清音寺去。小环和珊瑚多日不见,便留了下来。文敏穿过水榭,来到自己住的西院,一个人也没瞧见,不由得心下奇怪。这西院分成内外两层,文敏住在内院中央的大屋,这大屋又分成三进,外面是厅房、中间是琴房、最里是卧室。文敏在厅房倒了杯茶,刚喝得几口,突然看见茶几上放着几色鲜果,两杯香茶,那茶还冒着热气,疑心大起。李府规矩颇多,外人是不许进内宅的,李晋德伙了朋友回来,只能在外院大厅或书房玩耍,决不能入内,更何况是妻子的房内。文敏快步来到卧室,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仔细一听原来是李晋德和小玉,两人正在亲热。文敏如五雷轰顶,怪道李晋德不去石龙寺看她,原来在金屋藏娇。 “大少奶奶,你在这发什么呆?”小环和珊瑚说了会话,便回来了。 李晋德和小玉唬了一跳,忙忙穿衣。 这小环原有些迷糊,她估量李晋德在午休,叫门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回来了。” 李晋德没法,拖不过,只得开门。小玉满面躁红,恨不得钻到地里。小环惊叫:“你们做什么?”这一叫才醒得不对,忙捂住口,偷眼去瞧文敏。文敏脸色雪白,泪珠在眼内直转。 “大少奶奶,你饶了我罢。”小玉扑地跪下。 文敏冷冷地说:“你还有脸求饶?给我拉下去,我不想瞧见她。” 小环上前去拖小玉,小玉只不肯走,“大少奶奶,小玉情愿做牛做马,求你饶了小玉。” 李晋德跺脚道:“你呆在这作什,还不快走。” 小玉掩面而逃,小环忙跟了去。 李晋德见没有人,厚着脸打拱作揖地陪礼。文敏伏着桌子,只是啜泣。 “吴妈也不知跑那疯去,她干得好事!”原来李晋德和小玉早已有情,乘着文敏去了石龙寺,李晋德将下人放了长假,单留吴妈望风。吴妈想那大少奶奶还有些日子才回,这日和几个老佣打牌输了,听得太太和少奶奶回府还不肯下桌,说等她胡一把再走。后来李晋德寻故将吴妈撵出府去。 第4章 小玉 没几日李氏得知此事,暗暗欢喜文敏,怪不得老太爷要聘她,我们说乡下女孩子懂什么,她倒如此识大体,换得一人,早闹上天去,阖府还有安宁?又怪儿子,如花似玉的新媳妇搁着,去寻那小贱小头。又恨小玉,这贱人仗着几分姿色,居然敢勾引大少爷。我瞧这丫头斜眼吊眉,不是兴家之相,乘早儿撵出去才是。唤风妈去打发小玉。 小玉自被大少奶奶闯破好事,几日不敢出面。问小环,小环本就胡涂,那文敏每日里少言寡语,李晋德这几日避口不提此事,一唯变法儿讨好文敏。整个西厢波澜不惊,她那看得出什么究竟。小玉将心一横,大早地厚着脸皮去见文敏,文敏淡淡说,我当不起你侍候,你去侍候大少爷吧。小玉不顾文敏话中带刺,竟去为李晋德打水洗脸。 李晋德夺过帕子,小声说:“你避几日吧,这尴尬着呢。” 小玉眼一红:“我还顾得这些吗?大少爷,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要不要小玉服侍?我今儿只有两条路了。” 李晋德沉着脸:“你别跟我添乱,我有数呢。” 文敏气极,冷语道:“你也太没有章法,大少爷要不要你也得先问过我。” 小玉流着泪转向文敏:“大少奶奶,你是天生的富贵命,小玉命贱,可小玉也是人,你就行行好,放过小玉。” 文敏奇道:“你这话可就不明白了。你抢我丈夫,还叫我放过你,我倒要求你放过我呢。” 小玉道:“大少奶奶,我怎敢和你抢?小玉只求能留在大少爷身边,有没有名份小玉想也没想。” 文敏凄然:“我是和你说名份吗?我要的只是一份完整的感情。若是这份情残缺不全,要它又有什么意思。” 李晋德走过来,望住文敏,说:“你这话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大量。” 文敏声音一扬:“我本不是大家闺秀,李大少爷不知道吗!?” 李晋德自知失言,笑道:“算我错了。你是知道的,我什么不听你的,这几日我不是在将功赎罪?” 文敏恨声说:“你要真听我的,就将小玉打发了。” 李晋德略显犹豫,见文敏转身要走,忙拉住她,道:“你说怎办就怎办。” 小玉哭道:“大少爷,你真的这么狠?” 李晋德本是敷衍文敏,把这段时间拖过,待她气消再安置小玉,偏偏小玉不能领会,他也急了,骂小玉:“你闹什么样闹,把大少奶奶惹恼了,我也帮不了你。” 小玉不知李晋德语带双关,只当他真的绝情绝意,哭得语不成声:“大少爷,你今既这样绝决,当初就不该和小玉折花盟誓,私订终身。‘灯下添香玉带香,潭水绿深情更深。’大少爷你就忘记了?” 李晋德气得在心里连骂小玉糊涂,喝道:“闭嘴,你少胡说。” 文敏在旁听得柔肠寸断,原来李晋德和小玉曾经折花为誓,曾经诗词题情,而这些她却不曾拥有。她自幼指腹为婚,受宁青凤严教,不能想自己所想,不能爱自己所爱。嫁与夫君,原指望白头到老,夫君却是情场浪子。这样就有想哭的感觉,但她却不肯当着小玉,当着晋德流泪。文敏哑着嗓子,厉声唤小环将小玉拉出去。 小玉昏头昏脑地关在屋内,她不明白李晋德为什么薄情如此。风妈和翠儿进来她一点也没查觉,风妈说的话她也没听清。翠儿收拾好她的衣服,和风妈拉着她往外走,她也跟着走。 走到西厢外的丽水亭,小玉挣脱翠儿的手,怔怔地望着池塘中的鸳鸯出神,翠儿去拉她,却被她一掀,风妈在后骂道:“你撒什么野,…..”后面的话还说完,就见小玉纵身跳进池塘。翠儿、风妈措手不及,只抓住小玉的裙带。 文敏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泪水湿透了绣枕。她听见外面闹嚷嚷的,伸出玉指堵住耳朵,但那救命的声音仍隐隐传过来。文敏翻身跃起,快步冲出门,她已听清小玉落水。 丽水亭上七八个下人拿着根竹杆往水里捞。文敏急道:“你们这有什么样用,快下去救人呀。” 丫头仆佣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下去。 风妈道:“大少奶奶,我们不会水。” 文敏把粉红色外衣一脱,穿着紧身小衣猛地扎下水去。 小玉被救后一直高烧不断,李晋德请了郎中诊断,郎中摸了摸脉,问了问病情,恭喜小玉:“小奶奶有喜了。” 小玉一把抓住郎中:“此事当真?” 郎中不悦:“小奶奶,我看了几十年的病,这点事还看得准。” 小玉突然痛哭起来。 郎中抽出被小玉紧抓的手,指指脑袋,悄声对李晋德说:“少爷,小奶奶恐怕这儿有病。” 李晋德满心欢喜,摇头道:“她烧得不轻,你看对小孩有没影响?” 郎中道:“没大关系,我给她开几服药,没两天准好。” 李晋德送走郎中,欢喜得在屋中转圈。 “小玉有了身孕。”风妈向李太太报告这最新消息。 李氏大怒,转而思忖,倒底是李家骨肉,总不成让李家的骨肉流落在外。且看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是男孩就将他母子留下,若是女孩,只将小孩留下,把那贱人赶出。李氏主意一定,着人将小玉安置在后院的偏房,除在饮食上格外照料,余则与前无异。 一瓣一瓣的菊花飘落水中,她爱撕花,她将花吹向天空,她喜欢看它们在风中飞舞。她置身于丛丛菊花之间,菊花的清香是淡淡的,她的幽怨也是淡淡的。她似菊花,菊花是她。缘好如花开,让人心醉神迷。缘逝如花谢,让人平添几许伤心,几许愁绪,空洒了几多美人泪。 “大少奶奶,这是新买的丫头碧绿,太太说她乖巧,特意唤她来服侍你。”珊瑚和翠儿领着碧绿,一路上笑嘻嘻的走过来。 “见过大少奶奶。”碧绿向菊花丛中菊花般的女人行礼,她感觉到她的冷傲。 “碧绿?这名字不好。”文敏想起了碧落村,“碧波如痕,你就叫碧痕罢。” “谢谢大少奶奶。”碧痕果然乖巧。 “碧痕?”李氏略微有些不快,“好好的取这么伤感的名字,莫不是对我的处置不满?” 风妈道:“我瞧大少奶奶不是小心眼的人。也是,她和大少爷结婚才几个月,大少爷就和别的女人有了,她心里能舒畅?倒不能怪她。这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以后慢慢会适应的。” “本来我是不想德儿太早纳妾,他还没有功名呢。那小玉脸相薄,不是有福之人。” “太太,有没有福就看她的造化。”风妈笑着抚住肚子。 “就你是我肚子的蛔虫。”李氏也笑了。 风妈扶持着李氏,起身向西院走。 “敏儿,你近来消瘦了。”李氏觉得该安慰一下媳妇,趁机劝她要有承受力,谁叫她是女人? “太太请坐。”文敏沏上香茶。 李氏叹口气:“德儿太不象话,新媳妇刚进门就闹出这种事。我若不念小玉有了身孕,就将她撵出去。” 风妈笑道:“大少奶奶是明白人,太太放心。大少爷就有三二妻妾,大少奶奶还是大少奶奶,太太最痛的还是她,小妾不都要听她管?” 文敏心里一激灵,她曾听说大户人家妻妾成群,但她从未和自己的一生联系。 “太太,我知道李家向来人丁单薄,何况孩子无辜。我请太太恩准,让我出家。” “你这是什么话?怨我吗?”李氏恼道。 “敏儿不敢。” “出家的话休提,我李家还没出过这种事。”李氏严厉的说。 第5章 重阳 倚红楼。 “酒-----”李晋德手把琉璃盏,喝得两眼朦胧。 小玉是被留下来,但文敏不肯让他接近。他得此失彼,还有种得不偿失的感觉。也许偷情永远更刺激。 “她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乡下女人。”李晋德说着醉话,他自知有愧文敏,每日里变作花样讨好她,谁知文敏全然不领情,一直淡淡的、冷言冷语的。 “女人如衣物,你何必生气?”吴朋郸劝道。 “吴少爷。”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款款而来。 李晋德眨了眨醉眼,那女子袅娜妖妍,真个是千娇百媚。 “白姑娘,我给你引见引见,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李大名士,李晋德,扬前居士。” “李大少爷,小女子望穿秋水,可把你盼来了。”白梨花吐气如兰,幽幽地说。 “是吗?”李晋德又恢复了风流模样。 “一分黄意上老枝,寒蝉昏鸦悲晚晴,庭院寂寞烟水色,霜染秋叶带泪红。”白梨花低吟李晋德的新诗。 “白姑娘对你真是情有独钟,天天催我带你来呢。” “听说李少爷娶了天仙似的少奶奶就不肯来了,小女子真恨,”白梨花顿了顿,“真恨无缘。” 李晋德心下感动,“我若知有姑娘在此,必早来了。” 白梨花妩媚一笑,从此李晋德流连忘返。 “扬前,我和你家少奶奶谁美?”一日白梨花在情浓时问。 “她,她哪能及得上你一根手指?” 白梨花娇笑道:“你又骗我。你什么时候娶我回去?” 李晋德面有难色,白梨花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我逗你,只要你记着我就是。” “我一定娶你回去,你放心。”李晋德认真地说。 蜜语媚人,蜜语惑人,能被迷惑是多好的感受。 重阳节的早上。 文敏坐在镜前梳妆。 碧痕到后花园采了一束金菊插在妆前的青瓷瓶中。 太阳光透过花窗照在寒风图上,凌冽的河水似乎有了些情意。 文敏把梳好的发髻打开重梳,她梳得很慢,很仔细,就象在作画,在绣花。镜中的脸有点忧伤,那是活泼的她吗? 碧痕偷偷地瞧着文敏,她为什么不说话呢?这样的沉默让碧痕感觉到空气的凝重。 文敏想:他如果在10点钟回来,她就不和他计较了。 小环回来了,他呢? 小环是奉命去请大少爷的,她找得很辛苦,大少爷的跟班都不在,没有人知道大少爷的行踪。她悄悄向服侍小玉的刘妈打听,刘妈说大少爷许久没有来过了。 她向守门的老鲁打听,老鲁说昨天大少爷没有回府。 文敏终于梳好了发髻,她说:“我们走吧。” 没有男人就不能回家吗? 文敏坐在轿内,泥土的芬芳越来越熟悉。她第一次回碧落是回门,李晋德和她并排坐在轿内,一路上温情脉脉,很快就到了碧落。这次只有她、碧痕和马车夫,她不说话,谁也不说话,这条路真长。  文秀才早早地等在鸳鸯桥头,他问文虎:“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路上出事了?” 文虎笑道:“从省城到碧落坐马车也要7、8个钟头,大早出发也要午后才到呢。” 文秀才笑道:“是我心急得很。” 天色渐黑,碧落的山水邈邈的,远看如画。 文秀才不再问,他的心被不祥笼罩着。 文虎开始还能逗文老爷笑,后来他自己也说不出话来。 一辆马车隐约出现在碧落河对岸。 “是敏儿吗?”文逸夫大声问。 文虎跑步过桥,迎着马车奔去。 “老爷,是小姐,是小姐。”文虎高兴地大声说,朦胧中马车灯笼上一个朱红的李字可爱的闪亮。 世上最可贵的是亲情。 黑暗中文敏快迅擦了下眼睛。 文敏知道父亲起了疑心,但她仍强作笑颜。她记得回门时李晋德曾许口要给老丈人买怡香苑的糕点,特意着小环买了。她告诉父亲糕点是李晋德带给他的,因为府里有事所以不能来。文逸夫宁可相信女儿的话,他不愿再去想他的直觉。 “敏儿,你瘦了。”文逸夫怜惜地说。 “是吗?”文敏转了一圈,“那我就苗条了。” “小姐,你的身材本来就好,何必去学省城的小姐,把自己弄得像竹杆,风一吹就倒。” “是呀,文虎说得有理,你还是要多吃点。”文逸夫发现女儿有点变化,可又不知变化何在。 “敏儿,李府是大户人家,你的言行举止可要中规中矩,千万不要任性妄为。”文逸夫放心不下,叮嘱道。 “伍大婶呢?”文敏不想话题集中在自己身上,问。 “青凤真惨。”文逸夫忽然落泪。 “伍大婶怎么了?”文敏心一愀。 “小姐还记得宁青凤的女儿香玉么?”文虎不待文敏回答,又说:“那香玉一点不像她娘,前些时和人私奔了,黄家不依,逼着宁青凤要人,人都走了,哪找去?那黄汉不是东西,我们都说赔他彩礼,他不依,非要宁青凤代女出嫁,原来他自己早看上你伍大婶。伍婆婆一直想嫁了宁青凤换钱,黄汉不但不要退彩礼,又送了份给伍婆婆,这伍婆婆逼着宁青凤嫁人,宁青凤嫁过去当晚就上吊了。你说你伍大婶这么好的人,咋就这下场!” “伍香玉真不是东西!”文敏咬着牙说。 “是啊,她把她妈害死了。这辈子她别回白河,也别来碧落,村里人的口水淹也淹死她。”文虎恨恨地说,眼中闪出仇恨的火焰。宁青凤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圣女,他这辈子最敬、最爱的女人。文邢氏死后,文虎和宁青凤一起支撑着文家,朝夕相共,情愫早生。偏偏宁青凤守着礼教,不肯和文虎成亲。 文敏想知道伍香玉跟谁走,但她不愿问,不敢问,她不肯去证实心头的猜想,可是文虎还是说出来。 “小姐,我们都看错周少爷,原以为他是一个真男人,谁知他捌骗女孩子。平日他和伍香玉水火不容,哪能有感情,准是害她。”文虎余恨未消,“周少爷一直恨宁青凤拆开你们,他也不撒泡尿看看,他是啥德性,配么?” 文敏吃惊文虎居然一口说穿碧落书院不是秘密的秘密,文逸夫干咳两声,文虎嘿嘿笑道:“小姐,我喝多了,我睡觉去。”说完就开溜。 闺房一切依旧,文敏却睡不着。她数着雨滴落在梧桐叶上的声音,感觉一分凉意浸进来。秋天的天泪眼婆娑,碧落的小河忧郁地流淌,碧落的树木幽怨地呜咽。秋天是如此的凄凉,以前她都没有发现,或是没有在意。她记忆中的秋天是丰收、欢悦、金灿灿的,如今的秋天是零落、悲凉、阴惨惨的。 文敏在碧落也寻不回她的快乐。人的心情不同,同样的地方也会不同。 “阿雄”文敏心里一痛,“为什么你肯带香玉走?”她一阵失落:“没想到阿雄喜欢的是香玉,我还自作多情,也好,我不欠他。”她又是苦笑,“也许他只把我当妹妹,其实我已嫁了人,他当我什么又有何区别?”文敏拉拉被子,她感受到冷:“我和晋德前世的冤孽,偏偏今生要做夫妻,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文敏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李晋德有美相伴,哪记得糟糠悬望?自顾饮酒作乐,至晚方回。闻得文敏返乡,心下不快,她心里倒底有没有丈夫? 李氏听报大少爷回府便赶过来,训斥儿子:“你瞧你成什么样,是不是又去倚红楼?放着天仙似的媳妇不要,往那地方鬼混。前天我提醒你重阳要去碧落,你一点记不住。好了,今儿文敏一人回去,若是亲家兴师问罪,我李家的面子往那搁,你担得起?幸亏老太爷在清音寺,否则,有你好受的。”李氏嘴上教训儿子,心底暗怪媳妇,究竟是乡下女子,不识大体,不免嫌恶她。 李晋德被李氏教训,表面唯唯诺诺,骨子里恨着文敏,“她仗着老太爷的势不把丈夫放在眼里,早晚要休了她。” 第三日,文敏在文逸夫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地上轿回城。 她先去给李氏请安,李氏不愿见她,令珊瑚出来说太太正在午睡,请大少奶奶回房。 李晋德特意候着文敏,一见文敏就板着脸说:“你越来越不守妇道,有本事回去,就有本事别回来。” 文敏懒得和他理论,转身进屋,李晋明德跟进来:“你不理我?我最恨你这德性。你以为你是谁,是公主?你记住,你是我的女人,乡下女人。” “我知道我是乡下女人,李大少爷,我不认为乡下女人低贱。而你,你只不过是虚有其名的登徒浪子,你除了会花天酒地,你还会什么?” “花天酒地?说你没见识,你还不认,我这是风流。知道吗。风流!名士自古皆风流,唐伯虎有九美,白居易有小蛮、楚腰,没有美女簇拥能算名士?”李晋德一阵狂笑:“我为什么没有陪你回碧落,我陪白梨花,省城最红的白梨花,你知道吗?” 文敏怒极反笑:“很好,你很有性格,你为什么不娶她进门?娶呀。” “我是要娶她,你能怎样?” “是吗,我这该去告诉老爷、太太,我们的李大才子又要娶亲呢。不敢去?让我去向老爷、太太说,好不好?” 李晋德迷恋白梨花,却不敢娶她。他和她交往无伤大雅,真要娶她进门,李府上下绝饶不了他,他会被逐出李府。他不能想象离开李府。文敏的冷嘲热讽触到他的痛处,李晋德大怒:“你再说,小心我揍你。” “你揍,”文敏扬起俏脸:“明儿老太爷要回来,你千万要揍在脸上。” 李晋德收住拳头,恨恨地说:“你狂,我看你狂到什么时候。” 文敏得意地一笑:“多谢李大少爷手下留情。” 李晋德气得想吐血。 第6章 错缘 腊月底,二少爷李晋明在家人的再三催促下返回李府,并和兄长一起去清音寺接回老太爷。 李府上下一片忙碌,西院也不例外。小环一边指挥着佣人擦窗、清扫,一边和碧痕做着剪纸。 “你去看玉姨奶没有?”小环压低声音。 碧痕淡淡地:“去了。”她是新人,在府中没几个人理她,小玉只道她是文敏的人,,每每她到后院去送汤水,小玉都不答理。 “你哪叫看?人人都说我糊涂,我看你比我还糊涂。”小环道: “这大少奶奶不得宠府上都知道的,玉姨奶现在没名份,但她怀的可是府上的长孙,这地位说起来便起来了。你现在不多走走,到时大少奶奶失势,不要冤我没提点你。” “我瞧大少爷对玉姨奶也是一般。”碧痕进府一直跟着文敏,平日文敏姐妹般的待她,她也只亲她。 “你知不知道后院闹鬼?”碧痕前几日隐约听几个丫头谈论,她一走近丫头们就不言语了。 “嘘___”小环左右看了看,才说:“这话在府中是不能乱说的,太太听见要罚。” 文敏一大早就去给太爷、老爷、太太请安,又在太爷处叙了叙家常,接近晌午才往回走,远远瞧见一人在水榭望着西院发呆,初看还以为是晋德,细一看却是二少爷李晋明。这李晋德和李晋明是孪生兄弟,一般人是分不出谁是兄谁是弟。文敏走到水榭,李晋明居然没有察觉。 “咳___”文敏心下好奇,故意发出声响,李晋明回过头,皱着眉头生气地说:“嫂子,走路脚声大点好不好,人吓人要吓死的。” 晕,他不怪自己太专心,反怪人家走路声不大。文敏有心要逗他一逗,笑道:“吓呢是吓不死的,想呢大约要想死人。” 李晋明蓦地脸一红,文敏拍手笑道:“原来如此。” 李晋明盯着文敏看了又看,奇怪,她居然还笑得出来,她是一个弃妇啊。 他盯着我干吗?文敏一凛,不会是脸上有什么吧,她只不过闲得无聊在回来的路上经过花园时用泥巴做了只小狗,她可是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不留任何案底的。 她温婉地向李晋明拂了拂告辞而去,她得赶紧开溜,她的淑女形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可不能毁于一旦。第一眼瞧见李晋明她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也许是和李晋德太象了,她都认为认识他很久了。她在李晋德面前一直是淑女,可在李晋明面前她却难收敛本性。也许因为李晋德才是她的丈夫,她不需要在乎李晋明,也不需要在他面前装扮吧。 李晋明看着她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从面前姗姗离去,不由笑了起来。 她还是那样。 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凤栖乡的庙会上。 他奉命替哥哥前往碧落文家送聘礼,适逢凤栖一年一度的庙会,同行的几个子弟纵容着他去看庙会,结果送聘礼错过了时辰,害得他被太太罚了几天的字。现在太太还时有怨言,道是他的不经心让哥哥的婚事不如意。 那天他玩得太累,独自躲到庙后的林子里小憩。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惊动了他,只见一位身着淡绿色衣衫的少女正在踢毡,衣袖高绾,露出一双雪白玉藕。毡子绕着她的脚穿行,就似一只燕儿翩飞,又如蝴蝶翻花。李晋明看得眼花暸乱。这少女的毡踢得任性而毫无章法,时前时后,时上时下,可她的姿势活泼流畅,她的双眸随着毡子灵动,流溢出碧波的光彩。 李晋明想唤住她,却又不忍惊动这美妙的一瞬。 “小姐……..”林外传来一妇人的声音。 少女慌忙理了理衣衫,收起毡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一边用平缓的声音应答,临去时却回眸一笑。 这一笑令李晋明三月不知肉味。她看见他了吗? 李晋明在心里微笑,他一定要找到她,他要娶她。 他真的娶了她,当他揭开她的红盖头,他呆住了,他没想到哥哥的新娘就是她。怪不得他踏遍凤栖及附近州县都找不到她,他留意每一家的少女,独独省略了碧落文家。他在风里站了良久,怎么可能是她?他恨父母为什么把文敏许给晋德,既然唯美的李晋德不愿娶乡下女子,何必非要他娶?他想告诉父母,让他李代桃僵吧,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文敏来探病,他装睡,他不敢和她有任何的接触,毕竟哥哥早晚要回来的。他又想起他们在花园相遇,秋千上的她清雅照人,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那一瞬他简直痴了。他不愿呆在家里,在李晋德回家后他就消失了很久。 他这样珍爱的女子,李晋德却视如蒲柳,成日醉香梦玉。 大年三十,李太爷引着一家老小拜祖宗,祭三牲。晚上请来的戏班子在花园搭台开唱,李太爷爱清静,独自回翠云轩打坐。从太太开始,一众人依次点了喜爱的剧目。 台上一个小生正在唱,老爷李公谦笑吟吟大步走进来, 还没到李氏面前就喊道:“太太,太太,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老爷什么事这么高兴?”李氏最爱看戏,被李老爷这么打扰心下不喜,淡淡应着。 “太太,曾巡抚要把冰倩许给晋明。”李老爷开心的抚着胡须。 “冰倩?”李氏一愣,继而大喜:“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若结上这门亲事,老爷以后在官场就平步青云了。” 赵姨娘、张姨娘忙向李氏道喜。 李晋明沉下脸来:“我不结这门亲,你们谁订就谁娶。” 李氏一怔,怎么儿子都这样,一听结亲就反对?连话语都一样。 李晋德用饶有深意的眼光看着晋明,似乎在嘲笑他现世报,当年他娶亲时,他可是帮凶。 李氏不解道:“你记不得曾冰倩了?小时候你俩最要好,每日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我没见过比她更温柔更懂事的女孩子。” 他才不要娶那个好哭的小女子,一天只晓得跟在他后面扭,李晋明生气地说:“我反对包办。” “你敢!”李公谦怒道:“婚姻大事由不得你作主。” 李晋明看父亲睁圆了双眼,倒底有些害怕,声音也低了:“我不娶。” 李公谦气得发抖,要唤仆佣取家法来,李氏劝道:“这曾家是低就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晋明不愿意保不准就不提这事了,我看还是不要闹大,一会我再找老二谈谈。” 李公谦恨道:“都是你宠的,瞧他们都成什么样了,没一个成气的东西。”心下也明白李氏说得在理,只得压住怒火。 曾家原是省城的名门望族,三年前就离开了宋城。曾家在宋城时和要李府过从甚密,两家的小孩常玩在一处。这曾小姐扮家家时李晋明许她长大一定要娶她,从此存了痴念,及到该说亲时,左一个不愿右一个不肯,曾太太最痛女儿,探得女儿的心思就去和她祖母游说,曾老太本是瞧不起李家,奈何曾太太苦劝,只得答应了。曾巡抚是个孝子,母亲作了主,太太和女儿又愿意,只得叹口气,迂尊降贵地派人前来说亲。 李晋明赌气离开,李氏笃定老二翻不出什么大浪,劝了老爷继续看戏。 第7章 上弦月 李晋明披着白狐裘衣,怀抱紫金暖壶,独自坐在水榭发呆。这几日李氏和赵姨娘、张姨娘轮番地来劝他应下曾家的婚事,他心下冷笑:他们是想用他的幸福换取荣华啊。 对曾冰倩他有说不出的怜惜。 小丫头从小娇弱,由不得人不怜。 柔得似水的女孩子。 “明哥哥,我长大了要嫁给你。”小人儿少有的坚定。他们在玩新郎新娘游戏,李晋德逗他,长大了嫁给兄弟俩谁? “好啊”小晋明平日都被哥哥的光芒压制着,看着小晋德失望的神情,小晋明伸出手勾住冰倩的手:“打勾勾,不许赖。” “倩儿,你当真了吗?”李晋明非常苦恼。 他不想伤害冰倩,那个他从小保护的女孩子。如果他没有看见玉兔一般俏皮的女子,他会娶她罢? 他看着她又有什么用?恨不相逢未嫁时。 “老弟,在看什么啊?可不要偷看你嫂子哦。”李晋德听小环说二少爷又在水榭发呆,想起太太的吩咐,趁机来劝劝弟弟。 李晋明脸一红:“哥,我没有。” “看碧痕?”李晋德见兄弟这次回来,没事就呆在水榭,心下有些狐疑。这话也有半开玩笑半敲打的意思。 “不是。” “得了,哪个少年不怀春?弟弟看上谁家女子了?” “哥,我没你哪么风流。” “老弟,我有些想不明白,你以前不是一直说倩儿这样好那样好的,怎么就不愿娶她?” “她是好啊,不过我从没想过娶她。”李晋明也想找人说说话。 “哥,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不想娶个粗手粗脚,笨头笨脑的女人。”李晋德好歹也是宋城名人,他的老婆怎么能出不了台面? “就这么简单?”李晋明追问:“不是因为小玉?” “老弟,你还这么单纯?象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不可能由我们作主。”李晋德叹息:“我的婚姻是老太爷作了人情,老爷、太太私下不知埋怨了多少回,你的婚姻注定是家族利益的联姻。” “哥既然不是为了小玉,怎么和嫂子如同冰水?嫂子长得也挺美的啊。” “我不可能为一了棵树放弃整个森林。”李晋德悠然地说:“我喜欢美女,看着赏心悦目。” “你讨厌嫂子吗?” “不。”李晋德笑了笑,这个胞弟,只比他小几秒,却无知得很:“我不想惯她,她应该知道夫是天,她要学会接纳。” 他从小的志向是成为一代名流,娶八个风格各异的美女。 “你……”李晋明气结。 “一个男人不会只有一个女人。”李晋德提点道:“你娶了冰倩,还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 风越来越大,李晋德拉了晋明回屋,吩咐碧痕温酒,一边促狭地向李晋明打眼色。 天暗下来。 一壶酒就着几碟小菜,哥俩海聊着。 “你想不想去看鬼?”文敏问碧痕,如果今天太太不教训她,她也不会生起兴趣。 “听小厮说闹得可厉害了。”碧痕有些害怕,低低地说。 文敏瞧瞧喝得兴起的兄弟,偷偷一笑,拉了碧痕溜出西院。 “唉,不懂规矩。”李晋德皱着眉,从窗子望到妻子出了院门。他希望她为他哭,可她怎么就是不哭?而且越来越泰然。 她的眉眼比刚入府时还要清亮,她的唇边似有若无地噙着笑意,当绿色的裙角飘出院门,李晋明的眼光还在悄悄追随。 后院有鬼,每当夜深人静常闻鬼哭鬼笑,其笑声疯狂,其哭声凄惨。经过入住在后院偏房的小玉和喜娘绘声绘色的描述,光速般地从西院传遍整个李府。 今日下午,李氏大恼,狠狠地训了小玉、喜娘,又怪罪文敏管教不严,让文敏把小玉领回西院。 上弦月如钩。 凤竹幽幽低吟,月光冷清地照着小径,夜色越来越深沉。 后院大门紧闭。 “大少奶奶,你不怕?”碧痕和文敏躲在梧桐树下。 “鬼吗?”文敏轻笑:“根本没有鬼的,真要有鬼,太太就不会大发雷霆。” 一阵阵冷风吹来,树木发出吱吱地声响。 “大少奶奶,我们还是走吧。”碧痕扯着文敏说。 “好姐姐,就多等一会儿啊。”文敏撒赖地说,好不容易等了这么久,她可不要回去。 “嘘……”文敏禁住碧痕,只见一位老太婆手提竹篮,东张西望地从小路上走来。 刘妈! 文敏心下惊异:刘妈是太爷房中的管事,这府中上下连老爷、太太都要让她三分。 刘妈取出钥匙打开大门,然后反手便要关门,却见二个人闪了进来,刘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文敏主仆。 “刘妈,你这么晚还不休息,真是辛苦。”文敏笑吟吟地问候。 “大少奶奶,吓坏老婆子了。”刘妈拍拍胸脯:“这院子里有鬼呢。” “刘妈,你老就不怕鬼,这么夜深地还来?”文敏饶有兴味地问。 “怕,可是太爷交待老婆子每天打扫后院。” “打扫后院?”文敏见她狡辩,微微一笑:“这些小事让丫头做去,怎么劳动你老人家?” “大少奶奶不知,”刘妈不擅谎言,心下暗慌:“太夫人以前在后院经房念经,都是老婆子服侍的,太爷怕小丫头不知道太夫人的习惯。” “哦,”文敏恍然大悟般:“刘妈,夜深路滑,你老要小心了。”便要辞别,刘妈放下心来。 “有鬼,有鬼。”碧痕见文敏使眼色,佯装害怕,朝刘妈身后躲去。 “哪儿有鬼?”刘妈张眼望去,文敏趁刘妈不注意,悄悄拂开竹篮上的花布。 清蒸桂鱼、樱桃肉片、白玉藏珍、炝炒青笋,一盅鸡汤。 “啧啧,”碧痕咬着手指问:“刘妈,鬼是你养的?” “怎么对刘妈这么无礼?”文敏一唱一合:“刘妈是给太夫人的亡灵送菜吧?” 刘妈将竹篮在地上一顿,叉着腰道:“太太早叫我防着你,说你精灵,你倒底想怎么样?” “刘妈熄熄火,”文敏柔声道:“我是不是李家的人?你点头就是承认了。我既是李家的人,就不会做出对不起李家的事。好刘妈,我只想知道后院是谁,为什么变得这么凄惨?” 刘妈忽然老泪纵横:“里面的是大小姐。” 她的大小姐啊,以前天天扭着喊她好刘妈。好久没有人这样甜甜地、乖乖地叫她好刘妈了。 “大小姐?” “就是你的姑姑月影小姐,老婆子习惯叫她大小姐了。” “月影姑姑不是早死了?”文敏刚入府时,李氏给她介绍府中亲戚也曾提到李月影,她记得李氏叹了口气,指着画像中神仙样的吹箫女子说,可怜你姑姑十七岁就死了。 第8章 钓鱼 传说: 十八年前的李月影容貌如花,精通音律,一只洞箫直教花飞蝶舞,乌啼鸟呜。 她是宋城知府李子才的掌上明珠,她家的十三家店铺遍及各行各业,她的未婚夫婿少年得志,高中探花,被放邻县知府。才华、美貌、钱财、权势、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她是天之娇女。 自古红颜多薄命。 在李月影出嫁前夕,突患重病,竟尔不治。 真相: 纤巧的李月影爱上了戏班的优伶。 叶含烟,谜一样的男人,举手投足带着雾般的男人。一夜之间红遍宋城,挂上飞凤班头牌的小生,就在台上的一个眼神直教李月影生死相许。 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风流名优。 注定得不到祝福,注定一生悲凉。 李月影怀孕了,他们决定私奔。 也是李月影难舍父母,言语间露出破绽,被精明的李氏瞧破。出逃那晚天下着大雨,闪着雷电,他们刚走出宋城就被抓了回来。李子才盛怒之下动用私刑打死叶含烟,李月影从此疯疯颠颠。 这是李府的一大丑闻。 从此李月影就在人间蒸发。 “老婆子就是想不明白,老太爷那么慈祥,怎么就下得了狠手。”刘妈伤心不已,她的大小姐啊,怎么就那么不幸。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该放她偷偷溜出去,也许她就不会见到叶含烟。 “老太爷自己也不好受,自从将大小姐关进地窖,他天天睡不着,总是自言自语:月儿冷不冷,月儿热不热,月儿睡了吗?月儿爱吃瓜果,……..他这样念着大小姐却又总不肯见她。”也许很久没有和人说起大小姐,憋不住的刘妈止不住的念叨。 “他是自找的,”碧痕是个爱憎分明的丫头:“他将大小姐一关十八年,天下哪有这么狠的父亲?” “碧丫头,太爷也有不得已啊。”刘妈幽幽地说:“自从小姐疯后,吴田就怒指太爷窝藏凶手,逼着太爷辞官。” “谁是凶手?吴田又是谁?”碧痕追问。 “这……我也不清楚。”刘妈警觉说得太多,不再言语。 “孩子呢?”文敏关心地问。 “出生后就送人了。”刘妈叹了又叹:“可怜的大小姐啊。” 言谈中她们来到一座假山,刘妈带着她们钻进山洞,按了开关,露出地窖。 一位满头白发的兰衫妇人静静地坐在床沿。她手上拿着一枝玉箫,反复地看来看去。 “大小姐时疯时不疯,她不疯时就拿着这玉箫,大概是烟哥儿送她的。”刘妈低声和文敏说:“冤孽。” “大小姐,你吃饭吧。”刘妈将饭菜摆好。 李月影木然地转过身来,文敏吓了一跳,三十余岁的李月影脸上沟壑密布,这就是传说中的俏小姐? 李月影机械地上桌吃饭,正眼也不瞧屋中新来的两人,在她心中,一切都麻木了。 “太爷,”这日李子才刚洗漱毕,碧痕来请:“我们少奶奶亲手做了几样斋菜,请老太爷过去用饭。” “我这一觉睡得太久了,真的老了。”李子才自言自语,他让碧痕倒了茶来慢慢喝了,养了下神,往西院而来。 远远地,亭子中,一个淡碧衫裙的女子正在钓鱼。 “敏儿请我用饭,怎么自己跑来钓鱼?”李子才摇摇头。 “钓起来了,钓起来了。”文敏非常兴奋,她将杆收拢,鱼钩上跳着一条锦鲤。 文敏并不将锦鲤取下,她呆呆地望着鱼杆出神。 “大少奶奶快把鱼取下吧,看它跳得多可怜。”碧痕喊道。 “我在想是不是放它一条生路。” “敏儿,放了它吧。”李子才很高兴文敏能有一番慈悲心肠。 “我既然钓起它,又哪能放呢?放了岂不违背钓它的初衷?”文敏皱着眉,拿不定主意。 “小姐,你不如杀了它,你这样钓着它和杀它有什么两样,倒让它受罪,比杀它还惨。”碧痕道。 李子才警惕地问:“敏儿你倒底想说什么?” “太爷明察。”文敏跪下去:“上天有好生之德,太爷慈悲心肠,请你放了姑姑。” 李子才一愕,继而盛怒:“你怎么知道的?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事。” “是。”文敏道:“敏儿请太爷杀了姑姑。” “你……”李子才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你对姑姑与敏儿对鱼何异?敏儿请太爷杀了姑姑。” 李子才不做声,文敏牵着李子才的衣角道:“太爷肯放鱼,为什么就不肯放了姑姑?” 李子才长叹一声。 李子才和刘妈、文敏、碧痕来到地窖。 李子才一见月影老泪止不住的流出来:“月儿,月儿,爸爸来接你了。” 李月影兀自看着玉箫,不理李子才。 “大小姐什么都忘了。”刘妈流泪道。 刘妈和碧痕扶着李月影,文敏搀着李太爷,缓缓向地窖出口走去。正午的阳光照在李月影脸上,李月影眼睛刺痛,她似乎记起了什么,猛地挣脱刘妈、碧痕,跑回地窖。 “大小姐,我们出去吧。”刘妈追上去劝:“外面有花有草有蓝天白云,这些都是大小姐最喜欢的。” “天?”李月影恐惧地缩在床角:“天好黑,我好怕。” “大小姐,天还亮着呢。”刘妈叹口气。 “不,我怕黑,刚才我看见了,好黑好黑。” 李月影似乎只记得刘妈,扑在刘妈怀里,其他人靠近她,她就大叫。李子才十分伤心,不论他们怎么劝,李月影都不肯离开地窖,她用东西砸他们,她尖叫着,狂呼着。 “太爷,我们走吧,等姑姑平静下来我们再接她回去。”文敏劝悲痛欲绝的李子才离去,她心底颇为后悔,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不想让太爷伤心。 “文敏真多事,她以为她是谁?太爷也老糊涂了,若真将月影接出来,怎么向亲朋好友交待?他们都知道她是病死的,突然活过来,这丑事还遮得住?我们辛辛苦苦瞒了十多年,差一点就让文敏破坏。”李氏愤愤地向李公谦数说:“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仗着太爷宠爱,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现下连公婆都不放在眼里了。幸亏月影不肯出来,否则我们在人前休想抬起头来。老爷,我们疼月影是一回事,放她是另一回事,千万别犯糊涂。” “我知道。”李公谦烦燥地说:“你说的还不算大事,就怕吴田知道不肯干休。” 十多年过去,李氏只顾着自己的颜面,差点忘了那个阴狠的年青人。李老爷一提起,李氏打了一个寒颤。 “曾家的亲事必须尽快订下来。”李公谦少有的坚决。 只有同等级的较量才是较量,他不能让李家再陷入十多年前的境遇。 第9章 冰倩 李府大厅。 李氏坐在长桌的中间,沿着长桌坐着清一色的深红色长褂男子。李氏左边的男子留着山羊胡,一双眼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是李氏的堂兄沈木风,掌管着李府的商业运作,十三行的总管。右面的男子阴阴沉沉的,却是李府主内的总管李顺。李晋德和李晋明兄弟则站在李氏身后。 “今年的雨水多,天气阴冷,上品茶少,六亩地只有三成的收获,茶农出外谋生的多了,炒茶的工艺也比不上往年,外地的茶行都向杭州下单,又积了不少的货,幸得有官家订单,不然还不知要亏成什么样,今年茶园赢利是谈不上了。”茶行的管事丁龙一叹口气:“这是年底的账薄,沈大总管也看了,太太过目吧。” 风妈接过账薄,放在李氏面前。 “绸行的生意要说比往年都好,可中途却漏发了几单,赔了不少钱,也只能持平了。”绸行的管事袁安平静的说。这几单是李大少爷接的,接了就搁在那儿,也不交待一下,人家逾期不见货到,来要赔偿,为这事李氏头发都急白了几根,原本让儿子接手生意的打算又缓了缓,把李晋德的实权夺了,只让跟着学习。 “现在的佃农越发不老实,租金能少交就少交,能不交就不交,小田村、兴胜村欠租最严重,十家有八家都欠着不还。”掌管田租的李四儿大叹世风日下。这事却有李二少爷的功劳,他把还租的日子延了又延,最后也被李氏削权。 盘点下来,赌坊、酒楼赢利,珠宝行、米铺、绸行持平,其它亏损不一。 十三行管事退后,李氏和沈木风及两个儿子回到花厅围坐在火盆边喝茶。 李氏出身商贾之家,从小跟着父亲打理生意,嫁到李府不久就全面接手了李府十三行。她接手后才知李府上下缺少经营高手,已是表面光鲜,内里实则入不敷出。她只得打起精神,并向父亲要了堂兄来帮忙,兢兢业业苦心经营,才把李府勉力支撑下来。可到了下一代,大儿子有志仁途上也还罢了,二儿子却是一腔济困扶穷的心。大儿媳乡下出身,少不更事,眼看着是指望不上,自己百年之后这李府还不知成什么样儿,怕是要败落了。 “府里的情况你们也清楚,这些年亏多赢少,照这样坐吃山空下去,要不到多久李府就要败落了。你父亲这盐运司大使之职谋的人多,若官场中没人照应只怕也做不长久。”李氏疲倦地说:“晋明,曾家的亲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全家起伏,若结上这门亲,大家看在曾巡抚的面子官家的生意少不得要分李府一杯,而你父亲的盐运司大使也可以坐稳。不结这门亲呢,大家就看着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吧,你自个儿好好考虑,我也不逼你。”李氏深知老二吃软不吃硬,向他晓明大义,不信他只顾自身。 “晋明,曾家小姐人才品貌都是一等一的,一点也不辱没你。”沈木风前些日子见过曾冰倩,当时他就在心中一叹:可惜。一是李晋明配不上这天仙般的女子。二是这样姣好的女子,只适合宠着、护着,不适合人间烟火,更不适合执掌李府。沈木风坚定了要扶持文敏的心思,她虽是小家出生,却拿得起放得下,聪慧狡诘,善加雕琢必是一块良玉。 “太太,”李晋德笑道:“过几日曾小姐就要回宋城,我陪老弟去叙叙旧,说不定老弟一见真人就旧情复发,不用太太操心,自个就定下亲事。” “就知道贫嘴。”李氏啐道。  三日后,曾府老宅。 李氏兄弟锦衣华服连袂而来,曾太太分不清孪生兄弟,看着一对丰神俊朗的少年心中暗暗喝彩。 李氏兄弟和曾太太闲话家常,只听里面环佩叮咚,一个小环扶着一个紫衣少女走了出来,只见她莲步姗姗,欲行又止,纤腰杨柳如回风舞雪,容色倾城,唇似点绛,一双水灵多情目,似嗔且喜。肌若皓月凝霜,神似蓝田温玉,态如凤翥龙翔。仙姿绰绰,钟天下之灵秀。 李晋德呆了呆,不意当年的小女孩长成天姿国色。他心中大是感概,即生德何生明,这般佳人,可惜无缘。 曾冰倩缓缓走到李晋明面前,呵气如兰:“明哥哥,好久不见。”这一句温言软语,道尽她无限的思念,珠泪儿只在她美目打转。 李晋德只得苦笑,他在她面前浑似透明人,她连眼角也不斜视一下,只是乖乖地在李晋明身旁坐了下来。 李晋明心下欢喜:“倩儿,北方的生活过得惯不惯?” 曾冰倩摇摇头:“倩儿始终想着宋城。”没有明哥哥,纵是锦衣玉食也不知滋味。 曾太太拉了李晋德去书房。 “明哥哥,”曾冰倩有些害羞,她的明哥哥为什么时到今日还没有叫人上门提亲?他忘了当年的约定吗?“倩儿也不知道能在宋城呆多久,若能一辈子不离开宋城,倩儿才叫欢喜。” 李晋明怔怔地看着柔得似水的冰倩,他知道她在隐约地问他会不会留她。他怎么忍心让她伤心难过?可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个生动鲜活的女子。 “倩儿,伯父伯母不会在宋城长留,你舍得不回北方?”李晋明叹口气,他实实不能正面回绝她。 “我舍不得。”冰倩泫然欲泣。“明哥哥,可我日思夜想着要回宋城来。” 李晋明不忍她哭,拈了些有趣的事说与冰倩。冰倩则从屋内取了几个香袋,道是一年绣一个,正好三个。 她怎么就这样认死扣,儿时的玩笑也要当真。李晋明可以理直气壮地和李氏争权力争幸福,面对着死心踏地的曾冰倩他却一个不字也说不出,他知道他完了,他无法拒绝,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是他的嫂子,这一辈子,他只能看着她,连保护都不能。 既然这样,他娶什么样的女子都不重要,他何必让冰倩伤心?他会照顾她,保护她,可他会爱她吗?李晋明理不清,他不知道该不该娶冰倩。 第10章 锁情 夕阳默默地从地平线消逝,暮色悄然笼罩着青竹,如烟如梦,枝叶迷离。 清雅的笛声悠然地萦绕着如月雪夜。 李晋明独坐水榭。是她在吹,她的笛声清而缓,她的伤痛平和了吗?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暗中思慕她,以后他会深锁情心。冰倩是那么温柔那么痴情,他不忍伤害她,他只想逃避。李府的兴衰他不能不理,冰倩的深情他不能漠然,而内心深处的爱他也不能追求。爱人是痛苦的,被爱同样是负担。他只能选择拖一步算一步,说不定哪天水渠自直,不需要他费神费心。 他答应李氏和冰倩订婚,条件是让他到日本留学二年。如果冰倩肯等他,他回来就和她完婚。二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二年冰倩也许会遇到更好的人而忘了他,这二年他也许会在无望的绝境中淡忘她。他不能容许自己一边想着文敏,一边娶回冰倩,这对冰倩不公平。 他会强迫自己渐渐地忘了她。  李公谦听了大怒,跺着脚,指着李氏道:“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不肖之子,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作主,还敢提条件?真个是愧对祖宗,放着怏怏大国的文化不学,反去崇洋媚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李氏温言相劝:“如今国人崇尚西学,晋明想留学不过是长长见识,再说若不允他,他始终不肯松口,曾巡抚处又如何交待?冰倩也回来好几天了,总不成就这样拖着吧。” 李公谦拂袖道:“父母作主,由不得他。” 李氏皱着眉头说:“本该是这样,我只怕强逼着他,他学着老大逃婚去,又怎么处?冰倩不比文敏,她一眼分得出人来,李代桃僵行不通。到时咱们闹笑话不打紧,曾家可是朝庭大员,从二品官职,他们可丢不起这个人来。” 李公谦哼了二声,找不出话来反驳,只是冷笑。 李子才反比儿子开明,笑道:“孝武,这是好事。平日晋明在学问上不肯象晋德用心,我就担心得很,他喜欢洋学也不错,这事就这样定下吧。”  曾太太听完李氏订婚的请求,勃然大怒,她天仙般的冰倩难道嫁不出去,非要嫁给李家的臭小子?李氏使出商人的本领,舌灿莲花,愣是说得曾太太相信李晋明出国是天大的好事,是李家为晋明配得上冰倩做出的努力。 曾太太久在官场浸渍,见过的事多了,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女儿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哪能由着李氏牵着鼻子走?说留洋也行,不过要先结婚,然后小两口一起走。 李氏遇着对手,要再狡辩却又怕得罪曾太太,只得同意。  冰倩倚窗望着月亮发呆。 她心中疑惑,为什么只是订婚,还要出洋?她的明哥哥和她在一起时而走神,他有什么心事?分开的三年发生了什么事?她发现自己不能走进李晋明的心底。这样一想她打了个冷颤,她从没想到自己的坚执遇到的阻力是他,父母,奶奶都向她绥协,一切都向着自己的心愿发展,可到头来却是一瓢冷水淋下来。 曾太太搂住冰倩:“女儿,这婚姻是你自己要的,娘怕你要受委屈。” “不会,娘放心,明哥哥不会委屈女儿。”冰倩笑颜如花,她要嫁给自己钟情的男子,那一丝丝疑惑在心愿得偿的喜悦冲击下已经淡得没了影子。  李晋明势成骑虎,人生有许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往往以为掌控一切,却被命运嘲弄。他的心不够狠,不够冷,他只能让自己受伤。  风在吼,树在啸,路上铺满了皑皑白雪。 几顶暖轿在暮色中艰难行走。 “快,快。”轿中人不停催促。 “大人,只怕花轿已发出去了。” 轿内人略一沉吟:“派人前面报信,直接去李府。” “这,这有点不和礼数吧。”护卫头目回道。 “哪来这么多礼数,我说去得就去得。”轿内人威严地说。  宋城首富李府张灯结彩,门外十里软红,喜棚连绵,门内金碧辉煌,府前五色菊花精雕造型有凤来仪,丫头仆佣衣着鲜丽,各施其职,井井有条地在院内穿行。 沈木风带着十余个男佣并排站在府外迎客,李顺则带着几个知客接收来宾贺礼,作好记录。 来宾一律将礼金装在红色封套内,关系好的、有钱、有权的更是送来不少珍宝。没钱的小吏也有送喜幛的,幛料或绸或缎,多系红色底金纹,上书“佳偶天成”、“天作之合”、“花好月圆”、“龙凤呈祥”等,李顺吩咐下人挂在棚里。其中S省兰巡抚送的一对玉如意,宋城知府吴田送的翠玉送子观音,质地做工十分的考究,可称极品。  “来了,来了。”李顺小跑进来:“只差一里路程了。” 李孝武大喜,率着李晋德、李晋明兄弟迎出大门。 “公谦兄好久不见。”曾巡抚远远地看见李孝武大笑着招呼。这曾家原是世家,祖父是朝庭大员,世代崇武,曾巡抚虽是文员,但受祖上影响,性格豪放不羁,因此把门户之见看得不重,才肯将女儿嫁予李家。但女儿出嫁总是不放心,巴巴地从任上赶回老家宋城。 “抚台大人远途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这李孝武虽然是S省会宋城的首富,但在官场却不得意,只是一个宋城盐运司库使,说是肥缺,倒底没得什么权力。一省巡抚和小小盐运司库使差了十万八千里,李孝武在曾巡抚面前毕恭毕敬。 “公谦兄,今后大家是亲家,一家人不必客气。”  曾家的花轿早已停在门外,李晋明身穿吉服,抬脚猛踢轿门三下,轿门掀开。喜娘捧上甜茶说些吉祥话,新郎牵着新娘踏瓦,过炭火,进入大厅,李子才和曾巡抚坐在中间,儿子李孝武、儿媳李氏,李晋德、文敏、赵姨娘和张姨娘、小玉依次而坐。执事高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父母,礼成后一对新人送入洞房。  “叔叔今儿真个风光。”小玉瞟了文敏一眼,向李晋德道:“你瞧这喜棚都望不到头。”李晋德皱了皱眉,小玉继续道:“我还是去看看太太有什么吩咐,这么多达官贵人来道贺,十个知客也忙不过来,我看啊起码还要加十个,咱府上还从没这么热闹,倒底是抚台大人的掌珠,大少奶奶,你说是不说?” 文敏淡淡一笑。 小玉本是想踩文敏,话里却贬低了李府,李晋德不免着恼:“你也不用到太太跟前帮忙,给我回去,不许乱走乱说。”  洞房内,曾冰倩坐在床前看着醉酒深睡的丈夫,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 第11章 同学 通国陆军速成学堂成立于1906年,是中国最初的军官学校,校址在保定,是清政府陆军部直属督办的军事学校,由直隶总督袁世凯亲自管辖的一个军官补充基地,专职负责军事学生的养成教育,并从欧、美、日聘请教官训导,学生毕业后即可在军队谋得官职,成绩优异的还能选派出国深造,因此名气极大。考取通国陆军速成学堂比考中秀才之类的功名要实惠得多,但要考取则十分困难,一般均由各省武备学堂推荐,并经过严格的考试选拔,可谓百里挑一。 当时S省共有50个名额,一半以上由武备学堂推荐内定,只余12个名额,竞争相当激烈。周雄时年18岁,年龄偏幼,却叫里正虚改了岁数,径直前往省城应考。当时报考的有200余人,周太原暗自高兴,他家境殷实,只有一个独子,从心底里不想周雄从军。考试一结束便拉了周雄回家,满以为这事到此为止,要央媒人给儿子寻门好亲事,不料报事人吹吹打打送来大红喜报,恼得周太原連赏钱都不愿打发,还是周雄的生母,周家三姨太自个从私房钱中掏包打发了。 周雄躺在通国陆军学堂宿舍的床上,脚丫子一晃一晃。 “喂,”同室的秦肖羊皱着眉:“你们把袜子换下来洗了,不要污染空气。” “小羊糕,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天天就管人家洗袜子。你家大人是叫你来当保姆还是来当兵的?”周雄眼也不抬,他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和他住在一起。秦肖羊一脸白净,斯斯文文,说不了两句话就脸红,还有洁癖,怎么看也不是当兵的,真受不了这种人。昨天他在他的强烈抗议下把一身衣物都换洗了,今天还要他换袜子,天哪地哪,抓狂。 “要不,你帮咱们洗袜子?”张深涛提议道。 “天天洗袜子再多也不够穿。”李杨抗议,他可不富裕,不然他也不当兵。 秦肖羊有准备地搁出一大打袜子:“你们天天换,脏了就丢,不够找我。” 败家子。周雄冷哼一声:“原来是富公子,失敬失敬。”话锋一转:“你有的是钱,砸钱住个单间强似和我们住大通铺。” “快看。”李杨正对着窗外,发现新大陆般地招呼同学。同室男生一下挤到窗口,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的男生留着短发,意态张扬地走过去。 “这是蒋志清,从日本回来的。”周雄瞧了眼,道:“全校就他一个没留辫子,在这学校算是一号人物。” “言归正传,”秦肖羊拍拍手,唤回室友的注意:“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把这个蓝球送给你们。”臭小子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圆圆的绛色球。 只见白鹤投林,一双双白袜刷刷飞向窗外,落在蒋志清同学身后。 蒋同学皱着眉,颇为气愤地望过来。 “蒋同学,打球去。”周雄手持蓝球,领着一帮室友,意气风发地冲出教室。蒋志清比这帮新生早入学一年,一看周雄叫出自己名号,对自已的知名度颇为得意,转怒为喜,和几个闻声而出的同学加入到队中。 蓝球在当时是个稀罕物,传入的时间不超过二年,拥有的人极少,在中国大多地方都还不知蓝球为何物。保定离北京较近,这学校的学生大多追捧新生事物,一时全校风动,围了一大圈。 周雄用粉笔在操场中间画了一个约1米直径的中圈,在两边场底的树上各挂了一个用铁丝圈成一圈的肥短裤权当蓝框。(免责声明:短裤所有权为秦肖羊,崭新崭新的,绝无异味。) 许多同学不明规则,周雄和秦肖羊就分别讲解。当时蓝球的比赛规则主要有13条,主要是不准持球跑,不准有粗野动作,不准用拳击球,否则即判犯规,连续3次犯规判负1分。比赛时间规定为上、下半时,各15分钟;上场比赛人数每队为5人。中锋队员跳球时一只手必须置于背后腰部,任何一足不得踏出中圈外。投球后谁接到球就自己运球,直线运球前进,传球方法是单、双手胸前传球,跑动投篮是用单手低手上篮,立定投篮无论远近都是用双手腹前低手投篮。 “你玩过蓝球?”秦肖羊惊异地望着说得头头是道的周雄,他对蓝球的知识不比自己低。 “没吃过羊总见过羊跑吧。”周雄调侃地说,他曾经看人玩过蓝球,可谓一见钟情,回到家就自己动手用竹子扎个球,模拟蓝球玩,总是不过隐。 倒。 秦肖羊这才明白纸上谈兵怎么就瞢住了诸葛亮,原来谈的人比实际操作的人还要说得好。 一帮风华正茂的学生使出浑身解数,拚命奔跑,穷追猛打,也闹了不少笑话,也有人用脚去踢,也有人跑不过就抱人,什么样的招数都使上,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看的人也热闹,喊得嗓子都哑了。  这场蓝球赛却让三个人猩猩相惜。周雄勇猛善战,連下数城;蒋志清沉着冷静,攻于组织;秦肖羊防守严密,沾衣十八跌。  光阴似箭,一晃三个月过去。 夜色苍苍,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堆畅谈,校外一小摊上,周雄、秦肖羊、张群叫了几样小菜喝酒,蒋志清则叫了一杯茶。 蒋志清、张群已获准赴日留学,临行前夜极力鼓动周雄和秦肖羊去日本。 秦肖羊懒懒地:“我不比蒋兄、周兄有抱负,只想寻个爱的人相守一生。”入读军校是他老爷子的意思,也是要打磨他的糜糜之气,他为此深恶痛绝。 周雄也是有心人,先已报名日语班:“蒋兄、张兄先行,兄弟必当紧随。 蒋、张、周都对大清现状极为不满,当时一些革命思想传入军校,三人很受启发,都存了济困救世的志向,这几月内时时互相探讨,一旦离别在即均有些不舍。 秦肖羊不太喜欢蒋同学,蒋同学无疑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但他做事目标太明确,他只会在他的目标上花时间、精力,而不会平白的对某事某人有兴趣。虽然蒋同学一直有笼络他的意思,但他平素很少和他来往,看他们革命谈得起劲,找个借口先行告辞。 “这位秦兄出身非比寻常,周兄应好好结交。”蒋志清看着步入校门的秦肖羊嘱咐周雄。他有心交周雄,此人若遇伯乐必成名将。 这位蒋志清非比常人,周雄暗下判断,此人不是英雄便是枭雄。 第12章 老乞儿 伍香玉心下惴惴,一边把玩桔色手绢,一边朝门内望去。 周雄把她安置在北京青泉女塾,自己去了保定,这之后她见过他三次,周雄每次来匆匆去匆匆,都是给她送生活费。在他心中他是很对得起她的,她不想嫁人,他带她出逃,还给她今后的生活安排出路。可她怨他,她不是要来接受新风气,也不想成为知识女性,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青泉女塾的塾长是个举人,受维新运动思想影响,将家塾改为女塾,该校校风严谨,女生不得涂脂抹粉、穿金带银,一律放足。教材除传统的《论语》之类,还开设英语、并自编一些教材。外国人的发音很粗俗,什么硬个累死、也屎、漏、打你、夺嗝,说来笑死人,她是绝不会学的。青泉所有的一切规定她也不喜欢,她爱惜容颜,偏喜妆扮,这几月苦死人了。当她偶遇奚凤,她就知道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偷偷辞学,跑去奚家班学唱剧,改艺名奚凰。 周雄一肚子的气,他怎么会带她出来?这个问题一直不得其解,可能他大英雄主义,看不得人落泪,看不得黄家的小子欺负小女孩。他尽可能紧缩开支也要让香玉过好,她居然一声不吭去当戏子。也不是他轻贱唱戏的,当时许多戏子和娼妓没多大区别,红了就有人包养,只是说起好听点。 伍香玉应该叫奚凰了,她站在门外,想进又不敢进,她听秋官说一个英伟俊朗的男生找她,一身火气和太阳一样炽烈。她知道周雄看到她给他留下的信,但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光火,他不是不在乎她吗?早知他会生气,她就该呆在青泉,现在肠子悔青也来不及了。秋官推推她,示意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奚凰咬咬唇,轻轻走进屋。 “走,我送你回白河。”周雄一见她,拉了就走。 奚凰挣开周雄,哭丧着脸说:“我不回去,我不嫁给黄顺。” “你嫁谁我不管,我带你出来就要好好的带你回去。”周雄冷然道。 奚凰跳到窗口,哭道:“你不要迫我,急了我就跳下去。” 周雄一个闪步,奚凰还没反应就被周雄从窗口拉开。 奚凰哭哭啼啼被周雄拉着走出门,她不要离开,她要在他身边。 “这位兄台,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一个旦装的女子挡在前面,她是奚家班的班主奚凤,一次偶然听到奚凰有如天籁的声音,她找上她,奚凰略微犹豫就跟她走了。 周雄听奚凤劝告在奚家班留了三日,发觉自己太鲁莾。奚家班只是个小戏班,但和许多的戏班不同,是个真正讲戏的班子,奚凤为人义气,周雄颇为欣赏,既然奚凰爱唱,也就由得她。 临行,周雄请奚凤、奚凰、秋官到酒楼喝茶,算是陪罪。大伙谈得正欢,一个老乞儿走来一手端起周雄的紫沙壶就喝,一手去盘子里拿了点心就吃。 奚凰掩鼻啐道:“哪来的老乞儿,滚开。” 店小二忙上前呦赶,老乞儿慢吞吞的,小二就是抓他不住。 周雄止住小二:“给他上点心和茶,钱算我的。” 老乞儿看了周雄两眼,也不言谢,大刺刺的坐下。 奚凰没喝两口,就称不舒服,秋官、奚凤急急送她回去,周雄也结了帐向火车站走去。约一小时后平汉火车到站,周雄上车找到坐位,拿了份报纸阅读 “小兄弟帮忙买张票吧。”老乞儿在他旁边坐下。 周雄这时他已看出老乞儿有些特别,似是江湖中人。 一路上老乞儿都在打磕睡,到保定站也跟了周雄下车,周雄叫了黄包车,老乞儿居然爬上来。周雄皱眉道:“我一不是富商,二不是大姑娘,你跟着我干什么?” 老乞儿嘻笑道:“老汉与你一路,顺便搭个车,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周雄暗自警惕,他身上没几个银两,平素也没惹上对手,和江湖中人又素无往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老乞儿跟着他的理由。 老乞儿一车同来,到校门口下车径直走了,再无异举。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周雄渐渐将老乞儿抛到脑后。  初秋黄昏,白洋淀水面泛起一层雾气,郁郁的荷叶铺在淀面,满天飘着苇絮,几只小船收蓬晚归,船顶上鱼鹞尖着嘴梳理着羽毛。 周雄和秦肖羊雇了只小船往淀深处划去,路上惊起群群野鸟,偶尔遇上几个贪玩的采菱女。 “小羊糕,你大叔家还有多远?”周雄望着银白一片,芦苇丛丛望不到边的淀问,他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噜声。 “臭棕雄,支撑不住了?早着呢。”秦肖羊看到周雄皱着眉头,忍不住的笑,他特想看在军校神气活现的周雄出丑。谁叫他老是叫他小羊糕,这么温顺的名字安在他这么英武的人身上,真比杀他还难受,偏偏这名号在学校叫出了名。面对他的指责,周雄掁掁有词,说他没有狼的雄性,充其量是小羊糕系狼裙,装狼。 周雄狠狠地盯了秦肖羊一眼,知道他是挟嫌报复。这个周末,秦肖羊约了周雄骑自行车去白淀洋,二人先游泳,秦肖羊在淀里摘吃了一肚子菱角,周雄嫌吃起麻烦,只尝了几个。及晚秦肖羊说他叔就在附近,去叔家傍饭烤鱼,这一附近却让周雄饿得头晕眼花。丫的,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肖羊望着周雄森冷的目光心下一寒。 不出一周,秦肖羊在澡堂洗完澡找不到衣服,連擦澡的毛巾也不见了,光溜溜在澡堂大呼小叫,又在全校出了名,从此多了一个外号,浸光羊,这是后话。 船在小岛靠岸,岛上自有一番景致,一排排袅依的柳树,不多远有个园圃,栽着绿菊、墨菊、白菊,清香暗袭。 秦肖羊领着周雄沿着碎石小路走进四合院,一个美妇迎上来:“羊儿,怎么这么晚才到?菜都凉了。” 周雄含笑看住秦肖羊,眼神说不尽的调笑。 秦肖羊满脸通红问候道:“师母好。” 美妇笑了笑:“快进去吧,师父在等你。” 屋内摆满一桌酒菜,一个灰衣老人抱着酒坛,自斟自饮。 “师父,徒儿来看你了。”秦肖羊乖乖地站到老人身后。 灰衣老人放下酒坛,招呼周雄:“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第13章 真武心法 灰衣老人抬头的瞬间周雄已认了出来,正是前几日一路跟踪他的老乞儿。他被他们设计了,周雄心下微微不快,按住火性,沉住气,向灰衣老人问声好,在桌前坐下。 “你不问老夫为什么跟着你?”灰衣老人看着周雄暗自点头,好,处变不惊。 “老先生必有深意,今日既然以庐山真面目见人,自会主动说明。”周雄淡淡说。 “哈哈,你很聪明。”灰衣老人笑道,拿起酒坛:“来,老夫喝了你的茶,今日请你喝千雪酒作补偿。干!” 周雄见灰衣老人言谈举止无比豪爽,心中的疙瘩早丢没影了,举起酒坛和灰衣老人碰了一下:“老先生,周雄恭敬不如从命。”酒入口燥辣,到喉部却转清爽,喝下后整个胃部暖洋洋的,浑身舒泰。这酒回味悠长,幽香留齿,久久不绝。周太原一生爱酒,家里藏着百十种不同地方、不同品质的好酒,周雄偶尔也陪老头子喝几口,却从未喝过,甚至听说过这么奇的酒。低头细看,酒液清亮透明,呈琥珀色,有一股淡淡的柔和的雪的纯香。 秦肖羊摇摇头:“牛饮,牛饮,糟蹋了好酒。”倒了一小杯,自个儿独酌。 灰衣老人啐道:“你师母都不心痛,你心痛什么?”笑转对周雄道:“这酒是兰心家传,只余了二十坛,几十年下来早被老夫喝掉十二坛,酒的配方早失传了,平日要喝一小口兰心都不让,今天幸亏她善心大发,咱爷们多喝几口。” 周雄猛记起来,周太原曾不无遗憾地提起江湖上传说:很早以前蜀中有个酿酒世家,号称天下无酒,说的是兰家的酒独霸酒林,天下无双。除却兰家,其它的酒都不算酒。而兰家的酒并不是有权有钱就喝得到的,能喝到的人,必是对酒研究极深的鉴赏家。可惜兰家半世纪前就遭灭门,酿酒秘方早已失传。而兰家最著名的酒好象就叫千雪酒。 真是糟蹋了,周雄心底暗叫惭愧。 秦肖羊挟了几口菜,突然大嚷:“师母偏心,大棕熊一来就亲自下厨。” 中年美妇走进来,白了他一眼:“有得你吃的还叫?再叫不让你吃。” 秦肖羊一听,忙涎笑道:“师母最好,不会欺负羊儿。”加快进度挟菜。 周雄挟了一筷子烤鱼,真果是浓郁香辣,十分鲜嫩,味道和火候是加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兰师母真是个妙人儿,灰衣老人福气不浅。 灰衣老人温柔地对兰心说:“今儿辛苦你了,早点休息罢。” 兰心轻轻地摇摇头:“我不累。” 秦肖羊叹口气:“唉,以后我就失宠了。” 灰衣老人对周雄道:“你一定很奇怪,是不是?” 周雄老实回答:“是,照理我不认识你们,可你们待我却是煞费苦心。”先是跟踪,后是盛情,任谁也要生疑。 “还是我来说。”秦肖羊抢着道。 灰衣老人就是武林奇人炎之刀严辰有,他的妻子兰心正是天下无酒世家仅存的后人。严辰有师出真武门,门下规定门人最多只准收三个徒弟,意在宁缺无滥。真武门因这规定,挑徒十分严格,而师父座下弟子不多,教得也格外认真,近百年来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都出在真武门。到了严辰有这代,师父只收了二个徒弟,另一个英年早逝,他就成了硕果仅存的传承人。秦肖羊幼时体弱多病,几次差点报销,秦古月亲自求上真武门,希望通过学武强健儿子的体魄。严辰有曾受过秦家的大恩,因此收了秦肖羊为徒,但秦肖羊体质阴柔,先天性不足,学不得真武门阳刚的武功,严辰有只教了他内功心法、迷离掌和兰家的轻功。另一个徒弟却是秦肖羊的妹妹秦璎珞。在秦府,璎珞甚得兰心欢喜,把她当自己的女儿般痛爱,一心想把她调教成一流高手,严辰有明知璎珞学不到最上乘的武功,却不忍爱妻失望。这二个徒弟都无法传承真武门的衣钵,严辰有对最后一个寄望极高,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这期间兰心旧病复发,受不得半点灰尘,严辰有携了兰心隐居白洋淀,极少现身尘世,对收徒之事渐渐淡了。秦肖羊却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他不能因为自己兄妹让师父遗憾终身,和周雄相识后,见他悟性奇高,反应过人,便向师父推荐。严辰有喜出望外,十二年来第一次踏出白洋淀,亲自相看周雄,从周雄冲到戏班,最后请茶谢罪全收在眼底。不错,小伙子有血性、有理性,为人做事不拘成见。 这才有了今日秦周的白洋淀之游。 周雄暗笑,你们都设计好了,还容我不愿么?他并不稀罕成为武林高手,但一想到兰师母的酒菜,口水直流,足以让他低头。真是卑鄙啊,用酒虫子勾引他。 严辰有见周雄答应拜师,心下高兴,但瞧周雄不太兴奋,仿佛认他为师倒是便宜了他似的,暗暗着恼,现在的年青人,都不识得以往的风流人物了,存心要露一手震住周雄。 “你们数一数树上的鸟雀有几只?”严辰有负手来到院外。 “六只。”秦肖羊认真地细数一遍,抢答道。 “看好。”严辰有一掌击在树上,树枝一晃不晃:“再数,还有几只?” 周雄一数还是六只。 “你击一掌看。”严辰有对周雄道。 周雄闻言,一掌击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碗口粗的柳树一下折断,六只鸟尖叫着直冲云天。周雄暗暗矫舌,好功夫,击断树枝而栖鸟不飞,绝。 严辰有见周雄望着自己的目光充满敬佩,心下喜乐,掏出手抄本真武心法送给周雄,道“今天为师传你本门内功心法,你要记好,每日勤加练习,不可松懈。” 周雄记性极好,严辰有把练功要点讲一遍都记住了。 回到学校,秦肖羊为他护法,周雄每晚在校场按严辰有吩咐开始打坐,习练真武心法第一层厚积薄发,这一层主要是导气运气,为初始功。一月后,周雄开始练第二层江湖夜雨,期间严辰有多次前来指导,也带上兰心自酿的美酒兼葭秋水。漆黑的雨夜,表面宁静的江湖暗藏杀机,修满这一层,练功者耳聪目明,反应敏捷,即使一片叶子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十步外一根发丝落下也能看清。半年后,周雄开始修练第三层佹得佹失,谓得与失皆出偶然,周雄始终参悟不透。 秦肖羊安慰他说自己练了十多年只练到二层,师父练了一辈子也只练到四层,最高一层空山鸟寂大约只有创派祖师才练成了。 周雄本性豁达,也不强求,把精力大半花在迷离掌上。时间就在样在上课、操练、打球、游泳、练功中一天一天匆匆过去,很快到了一年,周雄获推荐前往日本振武军校学习。 第14章 秦璎珞 “敏儿——”周雄一惊坐了起来,冷汗涔涔。刚入睡就做起梦来,梦中,文敏从山上掉了下来,他伸手去拉,只撕破她那淡绿的衣角。 他看看他的手,似乎还留着清清的衣香。深吸口气,周雄倒头又睡,这一夜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自从回到古泉后,碧落的一点一滴不自觉从深心底复苏。在保定的日子,他尽量不去想文敏,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军校生活,他以为他会渐渐忘了过去,忘了那曾有的快乐和痛苦。 那个女子却不依不饶地盘桓在他心中。 女孩子爬在他腿上,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看着她小巧的鼻子,他怎么舍得咬下去,他只想轻轻地舔一下她的鼻尖。就在他柔情万丈时,一双小手突然袭击了他的双颊,痛得他大叫起来。 “你干什么?”他怒瞪已弹出丈许的小东西。 “谁叫你要咬我鼻子。”小小的文敏戒备地望着他,满腹委屈,可怜不已。她在周雄就要咬上她时突然反悔,用手使劲掐痛周雄的脸,在他不及反应时跳了开去。 “是你自己答应让我咬的,我输了一样也让你咬。”周雄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刺猬般的她,她那神情不似她掐了他,倒似她欺负了他。 …… 她一匙一匙喂着他,他享受地躺在床上,右手吊在绷带里。他庆幸赶山猪摔这一跤,这一个多月来,她都这样细致温柔地照顾着他。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人,就要离开他了,他的心情黯淡。 “好辣!”他一口吐出辣椒,伸出右手指着文敏,气结地道:“你,你整人。” 她狡诘地看着他的右手笑道:“嘻嘻,你的手辣好了也。” “你——”周雄咬牙切齿地望着她,你就不能让我多快乐一会吗?一周前他的手就能活动自如,为了骗她的同情,他装得好辛苦。 …… 文敏,文敏,你还好吗?他远不如自己预期的坚强,没有她的日子,他只能成为一具机器,反复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思念如长江水奔流不息。 周雄缓缓向碧落走去,他就要前往日本,他要去看看他生活了十余年的碧落,向文老先生问好辞行。 碧落书院静静地,偶尔听见几声蝉鸣。周雄没有勇气走进去,他在这里遗失了他最珍爱的女子。 “少时不晓情伤人,万水千山觅功名。待得回首斯人渺,独留余恨伴秋江。”这是师兄林泉之的诗,当年读后并无感慨,今日却不由自主吟出声来。 林师兄当年也曾有过这么不堪的感情罢? 周雄站在鸳鸯桥畔,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不,他应该忘记这一切。使君虽无妇,罗敷已有夫。 “嗖”的一声,一把飞刀疾来,周雄反手抄在手中,头也不回,断喝道:“哪来的宵小,快滚。” “身手这么差,还敢嚣张。”随着一声清脆的娇咤,一只蛇鞭闪电袭来。 周雄躲过蛇鞭,来人好是无礼,一击不中,又是唰唰数鞭接連攻来。这女子的鞭法宛如矫龙,周雄差点躲不过去,师父不是说凭自己的身手,寻常江湖人都不在话下。怎么遇见的第一个江湖人,还是个女孩子,就让他招架不住? 周雄扬眉道:“你是谁?我们没仇吧?怎么招招要人命,这么狠?” 红衣少女瞪着一双星星般明亮的大眼,皓齿一咬樱唇:“我就要你命,怎么着?”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这么恨我,是不是暗恋我?”周雄调笑道,脚下却不敢稍缓,施展游鱼步,一边躲一边察看对方招数破绽。 少女脸色大变:“啐,追风逐日,看招。” 少女的鞭快若闪电,急如流星,狠似猛虎下山。当真想要我的命?周雄已经嘻笑不出,这女孩好厉害,随着一招清咤“天罗地网”,周雄竟走不出她的鞭影。 “璎珞,璎珞,”秦肖羊的声音远远传来,转眼人至:“住手啊,璎珞。” “你不是把他吹得天上无一,地上无双吗?哼,也不过如此,本姑娘几鞭都接不住,小玩意儿。”却也听秦肖羊劝,住了手。 周雄望着得意的秦璎珞和奸笑的秦肖羊,哭笑不得,他是被秦肖羊出卖了,这只光羊故意激怒璎珞对付他。小人,小人啊,怪不得圣人说唯小人和女子难养,得罪不得啊。 周雄猛地一醒,此地既有小人又有女子,还是开溜地好,对着后方喊道:“师父…….” 秦肖羊、秦璎珞回头看去,哪里有人?正要找周雄算帐,哪还有影子,早施出踏雪无痕逃之夭夭,躲入树林里。 “臭小子,别给本姑娘逮住,落在我手里,先抽你的筋,后剥你的皮,再放锅里红烧…….”秦璎珞对着林子大嚷。 “这小子滑着呢,妹妹要逮住他不容易,过些日子他要去日本,起码二三年不回来。”秦肖羊挑拨道。 “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我们追到天涯,也要把他正法。”秦璎珞到白洋淀去探师父,师母说师父收了个徒弟,比她大一岁,要她叫师兄。璎珞百个不愿,才入门就想当师兄,没门!她入门十四年了,才不会给一个毛头青当师妹。到保定后,秦肖羊大吹周雄如何英武,如何聪颖,师父如何得意,师母如何宠他,直说得秦璎珞恶向胆边生。 敢和她争师母,不痛扁他才怪。 秦璎珞不辞而别,径直朝S省宋城古泉乡奔去。 秦肖羊猜她是去找出气筒,心下高兴,又怕璎珞脾气火爆,出手不知轻重,打伤了周雄,师父面前无法交待。急急地追到古泉。周雄家很好找,古泉乡最高最大的一处庭院,红砖红坊,远远的十分醒目。 秦肖羊上前敲了几下门,一个家丁模样的开门问他找谁,秦肖羊请他引见周雄,家丁道少爷到碧落书院去看文先生。秦肖羊又问他见过一个红衣女子没有,家丁问是不是一个很美貎,很凶的女孩?告诉他这凶女孩被他指到白河去了。秦肖羊问明路,急急赶往碧落书院,不料秦璎珞居然已到了碧落,和周雄打了起来,周雄已有些招架不住,忙忙止住璎珞。 周雄躲在林中,心下暗忖:秦璎珞怒气未消,多半要在自家门口守株待兔,家一时不能回,还是去看文先生,住上几日再说。 秦璎珞果然跑到周家守候,周太原听说是儿子的同学及妹妹,忙张罗着布置房间,留他们入住。等了二天,周雄均不回家。找上碧落书院,文虎说周雄早回去了。 秦璎珞没法,在秦肖羊的劝说下只得回走。 第15章 倾城妃子笑 李府禁地,后花园。 李月影静静地坐在荷花池旁吹箫,文敏懒懒地躺在草地上,双脚放松地浸入荷花池中。李月影虽不肯见人,在文敏的陪伴下偶尔也出来在后花园散步、闲坐,脸色开始有了光泽,红润起来。 李月影喜欢吹箫,文敏是她忠实的听众。 文敏有很多委屈,从不说话的李月影成了她最好的知音,她会把心里的烦和恼向她倾诉。 自从曾冰倩进府,府中上下对她极尽巴结,有好吃的先给她送去,有好玩的先给她买去。曾冰倩的为人又十分和顺,連老太爷都称赞她。府中下人本就势利,以前唯恐大少奶奶看不见他,转都要转到文敏面前。今时就是迎面撞上,也有避之不及的小人。文敏心里凄苦:“我若是男儿,不用依附于人,谁敢看轻我?”她对冰倩无法产生敌意,冰倩万千宠爱集一身,却仍是那么地温婉谦和,谨守长幼有序的礼数,对文敏尊重友爱,文敏只有恨自己没有她的好人缘。 李晋德她是不存指望,他现在除了白梨花,又有个戏园偶象宁小小。 小玉也生了个儿子,母以子贵,太太和晋德都怕她生气拿孩子作势,处处迁就她。小玉早不把她放在眼里,明里暗里地指桑骂槐。 她是多余的一个,被人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她的目光跃过园墙,她的思绪飞驰天外。 碧痕跑来:“大少奶奶,太太叫你。” 文敏送月影回到地窖,跟了碧痕来到大厅。 李氏和沈木风端着茶杯细细品味。 文敏施礼见过婆母,李氏嗯了声道:“你舅舅想让你去绸行,你看怎么样?” 李氏并不想把绸行给她打理,沈木风私下多次劝说,看在沈木风对李府功劳巨大,只得免强答应。 解放了!文敏暗呼万岁,以后她不用天天呆在死气沉沉的府里。她小心地收拾好尚未绽开的笑容,低头答道:“敏儿听太太吩咐。” “没事的话,今儿就和舅舅去绸行看看吧。” 沈木风带着文敏走出李府,坐轿直奔永盛绸行。 文敏掀起轿帘,她憋得太久,日子太沉闷。 她满怀喜悦地打量着过往行人,过往行人也打量着轿中的女子。谁家的女子这么美丽,这么张狂,这么招摇过市。 袁平早早地站在门口迎接,听说这位大少奶奶在府里很不得意,是沈大总管坚执才得太太许可接手绸行。沈大总管的能力袁平是心服口服,私下俩人的交情也颇深,所以对大少奶奶的到来是十二分欢迎。 “袁管事,太太对绸行的生意十分看重,今儿派了大少奶奶来主事,你可要好好协助。” “袁平自当尽心竭力,大总管放心。”袁平保证说。 “嗯,”沈木风特意挑了绸行就因袁平会来事。绸行在李府十三行中是最平稳的,业绩不算最好,却始终中游,不至让初学乍练的大少奶奶找不着北,出大差错,让太太抓住小辫子。 “大少奶奶,你要跟袁管事多学学,有空看看账薄,袁管事会教你。”沈木风一门心思栽培文敏,对袁平再三叮嘱,才和文敏作别。 “舅舅。”文敏有些心慌,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沈木风看出文敏的无措,笑着说:“大少奶奶今儿就当自己逛店,给自己、老爷、太太、大少爷、二少爷、二少奶奶各挑一匹最喜欢的布料。” “选布料?”文敏诧异地问。 “不错,做生意首先要掌握顾客的心理,时时把自己和顾客换位思考,当你是顾客时,你会不会喜欢这些布料,最喜欢的是什么布料,进货时才知道该进什么货,不该进什么货。”沈木风温和地说:“今晚回府你就把这些布料带回去让他们自己挑,看他们能不能选中你挑的布料,这是今天的考试。” “是。”文敏兴头拉拉的答道,选布料还不简单,小儿科。 文敏拿起一匹湖色布料,袁平道:“这是碧绉,经无捻,表面有细绉,布质柔软,不很光滑、有弹性。” “这是印花绸,”袁平顺着文敏的目光看向一匹月白底色浅紫碎花布料道:“这些碎花是用染料在坯绸上印成的。” “这是五色缎,正光艳丽,反面暗淡,手感平滑。”袁平指着一匹红色布料说。 袁平教文敏辨别斜纹绸、雪纺、扎染绸、闪色绸、绢纺、薄纺、修花、绡等。 “袁主事,丝绸还有这么多讲究啊?”文敏惊叹道,她没想到平日穿的普普通通的绸缎,居然有这么多类别。 “丝绸的类别很多,有上千种,这些都是普通的,大少奶奶请到内屋来,我给你瞧瞧极品货色。”袁平带头走进里间,用钥匙打开层层柜门,取出一匹嫣色的布料递给文敏。 文敏接过,讶然道:“好轻,这么大一匹布,怎么就没什么重量?” “这是胭脂坊的上等货‘倾城妃子笑’,选西域极品冰蚕丝,通过上百道工序生织的,适合做纱衣,有种如烟如梦的空灵效果,最受宫中女子喜爱。”袁平抚摸着倾城妃子笑,叹道:“这么一匹妃子笑价值不菲,要五千两黄金,可供普通人家生活数十年。” “有人买吗?”文敏不信这么一匹布要值上千两黄金。 “多的是,昨天就有几家来看货,一般都是买来送人。” 外间一男子大声道:“袁平在不在?” “诺,说曹操,曹操到。”袁平满面笑容迎出去:“黄大爷,你老早。” 一个穿着华丽的胖男人坐在伙计搬来的凳上,眯着眼对袁平道:“听说你这到了匹极品妃子笑,拿来瞧瞧。” “是,你老等好。”袁平亲自招呼,去里间拿出倾城妃子笑。 “嗯,还免强,要多少银子?”黄大爷想压压价,故意表现得不太在意。 “五千两黄金。” “我看不值吧?最多三千两。”黄大爷心里爱极了妃子笑,但五千两黄金不是笔小数。 一男一女走进店来,看打扮也是富家子女,红衣女孩径直走到黄大爷面前,伸出手摸了摸道:“这是什么布?” “小姐好眼力,这是胭脂坊的极品倾城妃子笑,全国就这一匹。”袁平笑着答道。黄大爷的用心他一眼看穿,想压价门都没有。不再答理黄大爷,殷勤地围着红衣女孩道:“这匹妃子笑是西域冰蚕丝织的,穿上身特凉快,夏天連扇子都不用了。” “哦?”红衣女孩笑颜如花:“好,给我包起来。”  袁平笑道:“小姐真是识货。”转头对小二道:“给小姐包起来。” “不成,”黄大爷怒道:“这布是我先看好的,你不能卖。” “黄大爷,是这位小姐先下的单啊。”袁平陪着小心。 “她付钱没有?”黄大爷“啪”地一声从袋里掏出银票:“我先下的单。” 红衣女孩大怒,一鞭抽到柜台上:“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本小姐争?” 黄大爷吓了一跳,凶道:“你敢动武?我马上叫人废了你。” 和女孩同来的男子拉住女孩:“算了,不和他争,咱们走。” “不行,”女孩挣开男子:“我看上的东西就是丢水里,也不能让人!” 文敏缓缓走上去:“两位莫争,我有个主意。” “你说。”红衣女孩和黄大爷异口同说:“反正这匹妃子笑我要定了。” 第16章 入主永盛 文敏施施然道:“既然两位都想要,就只有一个公平的办法,价高者得。” 这对男女正是秦氏兄妹,秦璎珞怒道:“你这是什么主意?奸商!” 文敏微微一笑:“小姐可以选择不买。” 黄大爷道:“对,买不起就别嚷嚷,我出五千一百两。” 秦璎珞眉毛一挑:“你算老几,敢和本姑娘叫价?我出五千五百两。” 黄大爷要买妃子笑送礼,想谋得青越金矿的开采权,所以是志在必得:“我出五千八百两。” 秦璎珞傲然道:“七千两。” 黄大爷冷汗直下,在心里掂了掂,他原计划用四千两购得,一下超出三千两,心里打鼓,这么贵的价太不划算。 秦璎珞冷哼道:“喂,胖老头,你出价啊?” 黄大爷虽是万分不舍,却也不愿加价,哼道:“本老爷不和你这小孩子计较。”拍拍屁股,走出绸行。 文敏吩咐小二把妃子笑包好。 秦璎珞气愤地把银票丢在柜上,抱起妃子笑说:“奸商。” 文敏亲自选了几段上好布料:“这几段布料是小店的一点心意,请小姐笑纳。” 秦璎珞瞧这几段布料,颜色质地均为上乘,转怒为喜,指着柜上一匹月白色的绸缎道:“可不可以把这匹红色的换柜上这匹啊?” 文敏笑道:“小姐喜欢,本店再送你一段。”吩咐小二把月色绸缎取下,和送的几匹一并包好,“小二哥,麻烦你给小姐送上府去。” 秦璎珞欢欢喜喜而去。  晚饭后,李府一家人围坐在大厅,桌子上摆着一堆布料。 李氏率先离座:“今天是敏儿第一次主事,这些是给大家的礼物,都来挑吧。记着,一人只能拿一匹。” 文敏紧张地立在桌前,看着他们挑挑选选,李氏选了匹宝蓝色的织绵、李老爷选了匹暗绿色的斜纹绸、李晋德、李晋明、曾冰倩也一一挑好布料。 李氏转向沈木风:“你看看单子,我们拿的是不是单子上写的?” 沈木风拿起单子对了对:“这里一共是十匹布料,我和大少奶奶一人选了五匹,从大家选中的看,很荣幸,除了二少爷,你们都欣赏在下的眼光。” 文敏脸色菲红,感激地看了眼李晋明,李晋明冲她微微一笑,似说:不用谢。文敏心下一热,他是故意帮她的,怪不得沈木风会失手。 沈木风转向文敏,严厉地说:“大少奶奶,今天你的考试不及格,需要多努力。” “是。”文敏垂着头敛眉道。 “大少奶奶今天表现还不错,用七千两天价卖出妃子笑。”沈木风脸上露出笑容:“谁教你送布料的?” 李氏冷笑道:“商人趋利,不算她本事。” 文敏不好意思:“客人口口声声喊我奸商,我就想送点东西让她高兴些,反正那些布料也值不了多少银子,我们赚得够多了。” 沈木风笑道:“你能顾到客人的心情,算是入门了。好,从今以后,永盛由你作主。” 文敏低声道:“舅舅,我能不能搞一次活动?” “搞活动?”沈木风来了兴趣。 “是,我也是受此次卖妃子笑启示,想在永盛来一次买一送一。” “买一送一?新鲜,怎么送?”沈木风笑着问。 “可以送小佩钸,象香袋、腰带之类。” “嗯,你可以试一试。记住,活动搞多了就不新鲜了。”沈木风语重心长地说:“你可以选几款搞活动,不要都搞,过犹不及啊。”  “爸。”文敏爱娇地把头挨着文逸夫,自从入主永盛,永盛业绩一天一个样,連太太都另眼看她。她每月除了例银,还多了份工资。最让她开心的是,她有了充分的自由,出门不必再经得太太许可。 “敏儿,你不要太破费,爸爸什么没有?不要老买东西给我。”文逸夫爱怜地抚摸着文敏黑亮的头发。文敏这次回来,脸色比去年好许多,又变得爱说爱笑,文逸夫相信她过得很好,什么礼物也没有这事让他高兴。 “爸,你白发又多了几根。”文敏趴在长椅上,伸出手去扯文逸夫的白发。 “爸都这岁数的人,有白发很正常,人都要老的。”他想她啊,特别是上次看见她,总觉得她受了委屈,他放心不下。 文敏撅着小嘴:“人家不要你老呀。” 文逸夫用手摁了下文敏的鼻子,说不出的爱怜:“你都嫁人了,还小样儿,什么时候才长得大?” 文敏不开心地坐下,道:“人家也只在爸面前这样。” “哦?”文逸夫心中一酸,他这爱玩的女儿,真的是一本正经地在李府生活?她会不会闷?虽然他请宁青凤教她就是指望她能中规中矩,但她真的这样活着,他又有些不忍。  随着一串笑声,珠儿、小青、琪琪、画儿笑闹着走进来。文逸夫见女儿的小伙伴来了,自出门去了。 珠儿拉了文敏衣角看了又看:“敏敏穿得好漂亮,是上等的丝绸。” 小青拉着文敏悄声说:“阿雄回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文敏咬着唇,淡淡地:“是吗?” 琪琪凑了过来:“没看见香玉那小蹄子回来。” 她们都是文敏从小玩到大的死党。香玉在碧落时常被她们戏弄,后来香玉和周雄私奔,她们咬牙切齿地骂了百十回。前二次文敏回碧落时间都太短,容不得她们叙旧,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个够。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有五个,自然三姑八婆,说东道西。 “听说周家给黄家一大笔钱,黄汉才不找阿雄要人的。”画儿小声说。琪琪狠狠地掐了画儿一把,画儿吃痛,大叫:“我说的是实话,你干吗不让我说?” “琪琪,你别拦着画儿,”文敏冷冷地道:“阿雄跟谁在一起都不关我的事,我和他从前没瓜葛,今后更不会有什么。” 珠儿啐道:“口是心非的小蹄子,你俩眉来眼去,当我们是瞎子?” 文敏恼道:“你乱说什么?成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小青忙打圆场:“珠儿尽瞎嚼,我们不理她,走,去看看我家的小黑。” 小黑是一只健硕的母狗,前些日子刚下了一窝崽崽,看着几个女孩走进来,警惕地把小狗护在脚下,它可知道这几个丫头多淘气。 文敏欢叫一声把小黑抱在怀里,亲了一下,然后一手推开它,去摸小狗的头,还把一只舔她手的小狗倒提起来,学着狗叫,逗弄小狗,小狗也跟着奶声奶气的叫起来。 画儿抱了一只小狗在怀,悄悄和它说话。 小青、珠儿追着一只小狗到处跑。琪琪抱了小黑安抚它,眼看着宝宝被姑娘们欺负,小黑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对着姑娘们汪汪直吠。一时之间村内犬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 小青娘看着欢笑的姑娘们,拿了块碎花白洋布来:“文姑娘,听说你现在永盛主事,对服装应该颇有研究,这是我给小青过生日扯的洋布,你说做成衫子好看,还是袍子好看?” “小青玩皮,做成袍子多半是不穿了,还是做衫子好。”文敏抱了小狗,一边逗弄一边回答。 “小青也是这么说,我瞧城里姑娘做成袍子,穿着那个叫美哟。”小青娘遗憾地说,她想从文敏这儿找支持没得逞。  “舅舅,”回到府内,文敏连西院都不回,径直去帐房找沈木风:“永盛为什么不经营洋布?” “永盛是宋城最有名的老字号绸行,所售丝绸布料全省都是最好的。”沈木风缅怀着昔日风光:“就是宫里,也常常派人来采购。这样一家绸行,若卖洋布就坏了声誉。” “我们就没有这项营生?”文敏不相信嗅觉如沈木风会察觉不到洋布的巨大商机。 “我对洋布的爱恨,你是不能理解的。几乎是一夜之间,全国纺织业遭到前所未有的狙击,洋布倾销,咱们李家也蒙受了巨大损失,大额订单飞走,丝绸积压卖不出去。现在永盛的销量不及早些年的五分之一。”沈木风叹道:“我也想过经销洋布,可这会压制民族工业,不利于民族纺织业的发展。” “洋布价格便宜,又好看,民间买洋布的日益增多,已经占领市场,单是咱们不卖,能挽救吗?”文敏不屑地说。 “这正是我忧心的。”沈木风烦燥地摸了摸鼻子。 第17章 宋城布业 微风吹开满池荷花,淡淡的清香柔和地混入女儿红。 碧绿的池塘,倒影出一个清冷修长的女子。 李晋明注意到文敏整个吃饭时间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看见她的笑容,有什么让她如此伤神?他跟着她来到后花园,文敏手持绿玉盏,静静地望着远处,偶尔把绿玉盏送入口中慢慢品味。她要怎样才能化解洋布带来的危机? “独酌不如同饮。”露珠凝衣,李晋明怕独立许久的她受寒,忍不住走出来:“嫂子,回房去吧,我和哥哥陪你喝两口。” 文敏幽幽地回过头,她不想回去。她不想和李晋德如此僵持,可她也无法漠视他拈花惹草,她不知道怎么改善和晋德的关系,他似乎已习惯她独来独往,他们相敬如宾,却始终只有零度热情。小玉最近有些收敛,但她不想看见她。 西院,一个忧伤的地方。 望着她幽怨的眼神,李晋明心里直痛,若她是他的妻子,他会让她灿烂到底。他呆呆地望着她,这一刻他只想执着她的手,温暖她的心。不,他是有妻子的,他不能对不起冰倩。她是他的嫂子,他不应该对她有遐想,这是对兄弟情的亵渎。 “叔叔什么时候去日本?”文敏不想自己的失态被人看见,掩饰地问。 “倩儿的母亲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成行。”她不想看见他,她的眼神中写着驱逐二字。李晋明受伤地抚着胸口,好痛。他落荒而逃。“嫂子,倩儿在等我,我先走了。” 冰倩真是幸福啊,一颗泪珠滴到绿玉盏上。  文敏一早闯进沈木风住的院落,沈木风正在打太极。 “舅舅,我想了几晚,单凭咱们,无论如何不能阻止洋布倾销之势,为今之计只有团结商人,改良布艺,降低成本,共挽利权,咱们永盛才有可能不被吞没,说不定还能分一杯羹。” “怎样分一杯?”沈木风停下来,这小女子,做事还真上心。 沈木风越来越欣赏文敏,祖德长佑,李府不灭啊。 沈木风和文敏谋划了一整天,連饭都叫到沈木风的院落来吃。 不错,只有一拼才有赢的可能,李府不能坐以待毙。  永盛服装厂作为永盛绸行的分支开始运作,用积压多年的布料工业化批量生产成旗袍、小洋装、学生装畅销S省,风糜宋城。文敏不顾李氏反对,除去传统裙衫,带头穿起旗袍、小洋装,引领一时风潮。  沈木风约请宋城商界名流李淳香,洪志阁、韩斌、于伟国等人在宋城最大的酒楼八仙居集会,这就是纺织业史上著名的八仙之会。 “今天请各位前来主要是商谈组建纺织商会。相信大家都明白目前的形势,洋布大肆倾销,丝绸业、传统土布业面临灭顶之灾,合纵联横,大家团结起来,才能共渡难关。”沈木风率先发言。 “洋人的工艺先进,成本低,我们如何来抗争?”李淳香质问。 “不错,我们就是要在这上面下功夫。”沈木风看了文敏一眼:“大少奶奶,你给大伙说说你的构想。” 沈木风旁边坐着一位丽人,年约十七八岁,穿一件淡绿如云水般的丝绸旗袍,外罩一件小领白西装,浑身透出时尚、青春的气息。 众人早猜测到这女子便是最近惊起宋城商界风云,引领宋城服装时尚的李府未来掌舵人,大少奶奶文敏。 文敏翻开笔记,这半月来,她和沈木风多次走访调研,心中已有一套成熟的发展思路:首先群力纺织,改良工艺,降低成本。其次精确定位,推陈出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力争官府支持,减低厘税。 洪志阁放下酒杯,感兴趣地道:“官府的事兄弟倒可出面打点,李少奶奶前二条准备怎么实施?” 文敏主张各绸、布庄集资向洋行购买铁轮机、提花机,以农户为单位,实行贷机领纱办法,使贫困户少本从事纺织,从而降低成本,减少风险。 于伟国首先站出来反对:“洋布的优势就在规模生产,我提议组建纺织工厂,形成自己的纺织力量和洋布抗衡。” 李、洪、韩也一致赞成组建工厂。 半月后,商会购进数千台机器,日产土布数千匹,布质工艺较前精工数倍,销量大增。但自组工厂的弊端也显现出来,成本过高,风险日大,几家布庄、绸行均有力不从心之感。纺织商会召开紧急扩大会议,S省纺织业名流均来与会。会上文敏力陈实行“包买制”,得到多数通过,宋城布业开始谱写出中国近代纺织史上的辉煌篇章。 商会规定贷机领纱办法:凡熟悉铁轮机织布方法而无资本者,均可由村中的富户担保,先交一半机价,领取铁轮机、提花机,余下一半机价,待布织好后,按其手艺高低付给的工资中抵扣。商会负责选购本国线纰,织户每周按斤领线,按斤交布。 “包买制”一方面组织起散漫的织户,一方面组织起生产与市场的关联,一时宋城商民一体,上万架织布机一齐运转,布质不断提高,新品种不断推出,几与外洋相仿,价格则只有洋布的十分之六。这其中也得力于曾巡案的大力支持,洪志阁也功不可没,在他们的奔走下,商会与官方进行了大量交涉,为宋城土布争取到“每疋九丈按四分纳税,每疋五丈按二分纳税”的优惠税率。 日本、英国洋布遭到重创,由日出口十万匹,锐降为二万匹。 沈木风作为李府现在的掌舵人,当选为S省商会联合会会长,并被选为全国纺织总商会副会长,在商界引发了一场震动。  “李少奶奶,您是怎么想到以农户为单位?”于伟国从先前的坚决反对,转为极力推动“包买制”,他现在也当选了宋城商会会长。 文敏淡淡一笑:“我是从碧落村出来的,亲眼看到农村空闲劳力太多,特别是女人,他们要求也不高,最容易满足,在成本限制的情况下,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李晋德来接文敏,他是百个不情愿,傲不过李氏的严令,只得奉命行事,他这少奶奶恐怕要爬到他头上。白梨花说大少奶奶会成为李府的慈禧太后,看来要成真了。 “您给纺织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革,了不起啊。”于伟国佩服地说,转对李晋德:“李少爷真好福气,能娶到这样能干的少奶奶。”于伟国话语中藏不住的羡慕。 “于会长,”文敏掩住心中的伤痛,笑着说:“您太抬举我了。” 李晋德一言不发,于伟国知趣地离开。 小林洋行的老板小林秀一和翻译迎面走来,秀一叽咕地说了几句,翻译道:“晋德君,你娶了个好老婆,这辈子你都不用发愁,只管坐在家里数钱吧。哈哈,有福的男人,福气,福气。” 李晋德当场黑了脸:“小日本,你给我滚开。” 第18章 叛 周雄驾船去向师父严辰有辞行,意外地只有师母兰心。 平日优雅闲静的兰心,此刻满是焦虑,也不招呼周雄坐下,道:“羊儿出事了,你师父给你留了地图,叫你立即前往北京八井胡同盛府。” 周雄接过地图揣入怀中,返回保定,坐火车直往北京奔去。按着地图,周雄顺利地找到盛府。 盛府门口一个汉子歪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周雄上前问话:“请问盛绍龙在家吗?” 汉子斜着眼问:“你有没有八角?” “八角?”周雄一呆,汉子冷冷地:“盛老爷出去了,你先回吧,过些日子再来。” 周雄心下暗忖,瞧情形盛绍龙肯定在家,八角大约便是江湖说的切口,却不知对的什么。想要硬闯,又怕师父不在。这盛府必有密谋,动起手来,只恐凶多吉少。和秦璎珞一战,周雄处尽下风,再不敢小视江湖人。 周雄转到僻静处,施展轻功跃上屋顶,挨间挨间地寻找。到得一处偏房,只听屋内传出二人的吵架声,其中一个粗嗓门的嚷道:“王老二,你不能出卖严老爷子,他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秦肖羊自作孽不可活,难道要放了严辰有去救他?”一个尖尖的声音阴恻恻地说:“不要忘了,走漏风声的可是你,门主要追究起来,担责的是你。” 粗嗓门道:“我盛老大怕过谁?王老二,咱们可得恩怨分明。” 这粗嗓门应该是盛绍龙了,就是师父要他找的人,听他们言语,师父也出事了。周雄悄悄揭开一块瓦片,向下望去。 王老二怒道:“他妈的,昔日汉祖为成天下連老子都可以煮来分吃,盛老大,你太婆婆妈妈的,能成什么大事?” 盛绍龙一拍桌子,冷喝:“我不管你将秦肖羊是杀是剐,你要敢动严老爷子一根毫毛我就做了你。” “你来,你来,看谁做了谁。”王老二揉身上前。 眼看着二人打将起来,却听守门的汉子殷勤地大声招呼:“二小姐,盛舵主出门去了,您先坐坐。”王老二和盛绍龙立时安静下来。 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当先闯入正屋,守门汉子跟在后面:“二小姐请用茶。”说罢,把杯子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 红衣少女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猛地一搁,娇喝:“快把盛绍龙给我找来,不然我拆了你的骨头。” 守门汉子唯唯連声,退出屋去。 周雄听声音知道是秦璎珞来了,想着如何和她会合,突然瞧见王老二和盛绍龙脸上浮出诡秘地笑容,心道不妙,秦璎珞多半中计了。当下转到正屋房顶,破屋而入,拉了秦璎珞便要飞奔。秦璎珞正自气鼓鼓地,破屋跳下一个人,拉了她就跑,她摔手挣开,就要喝骂,只觉眼睛发黑,一阵昏沉,恍悟茶里有迷药,一把抓住来人的手,倒在来人怀里。王老二大叫:“你他妈的贼小子!快些给老子放开这小丫头!”伸手向周雄抓去。周雄向左一闪,带着秦璎珞滑出门去,王老二扑个空,急得大嚷嚷:“臭小子!老子要你不得好死!”  周雄抱起秦璎珞,施展踏雪无痕,亡命奔逃。王老二和盛绍龙齐齐追出,只见周雄纵上屋顶,几个跳跃,没入民房不见了。  秦璎珞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十分干净的小屋里。 一股浓浓的脂粉味袭鼻而来,一位艳装的女子端了碗水走进来:“你醒了?喝口水吧。” “这是哪儿?”秦璎珞环视着小屋,屋内挂着几件戏服。 “这是怡情园。” “怡情园?”秦璎珞怎么听怎么觉得不是好地方。“怡情园是做什么的?” “小哥,你别装着不知道,北京城里最有名的妓院啊。” “妓院?”秦璎珞骇了一跳,死棕熊,居然把她丢在妓院里。 艳装女子咯咯地笑起来,这小哥清秀得象个女人,要不是带他来的客官临走时不紧不慢地拿出刀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地削木头,警告她不许碰他,她真想摸他一下,恐怕这小子本身就是个女人呢。 “周雄呢?”秦璎珞恨恨地问。 艳装女子笑道:“他出去了,小哥安心地休息吧。”她才懒得招他,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她管他是男是女? 秦璎珞一个鲤鱼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向楼下冲去。  “你给我呆好。”秦璎珞刚冲下楼,劈面闯上周雄,他一把拽住她,沉住嗓子道:“给我回去。” 夜色中,周雄的脸色凌重,他刚出去刺探消息,盛府内一个人也没有,倒是盛府门前门后多了三三二二吆喝叫卖的可疑小贩。 “你们倒底是做什么的?”周雄意识到他被隐瞒的事很多。 “放开我!”秦璎珞恼怒地摔手,他干么把她捉得这么紧,这么痛。 “你爸是江洋大盗?” “啐,”秦璎珞嘴角一扬,柳眉倒竖,“亏你想得出,我老爸可是大名鼎鼎的光明门门主。”话出口便知上当,暴出自己的来历。这小子奸狡巨滑,也不知师父怎么会收这么个徒弟。当下冷哼道:“本小姐也不怕你知道。” 周雄素闻江湖有三大门派,一是洪门,二是青龙帮,三是光明门。这三派中以光明门最神秘,没人知道光明门门主是谁,总部设在何处。 “小子何幸,居然和光明门的少门主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周雄自嘲:“你们当真瞒得我好苦。” 秦璎珞抵不住周雄連哄带骗,竹筒道豆子把这次事由一一说明。  光明门本是明朝遗老所建,旨在反清复明,历经二百多年风雨,已成为江湖第一大帮。这次门主为配合同盟会行动,决定由北京分舵刺杀容亲王。秦门主有意考验秦肖羊,命秦肖羊负责行动。这秦肖羊最不喜欢打打杀杀,接令闷闷不乐地来到北京,不想才几天,北京分舵报称秦肖羊失踪。秦门主大是焦虑,本拟亲赴北京,总部发生了一件怪事,只得飞鸽传书请严辰有出山。秦璎珞兄妹情深,瞒了老爸,連夜赶来北京,在北京分舵险遭分舵主盛老大和副舵主王老二的暗算。盛绍龙一向忠心,怎会做出这等事来?秦璎珞百思不解,哥哥恐怕也是被他们暗算了。 “师父被他们关起来了。”周雄心情沉重,光明门北京分舵反叛,少门主及前来支援的严辰有下落不明。 “不可能。”秦璎珞摆明不相信师父被暗算,撇嘴道:“师父武功当今天下数一数二,江湖阅历极丰,怎么会被暗算?你小子不要以为自己老被暗算,就认为师父不济!” “如果是师父极信任的人下的手呢?”周雄不但并未还嘴,反而问道。 “师父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们兄妹。”秦璎珞不假思索地说。半晌,又加了句:“他对其他人都存了二分戒备。” “肖羊?”不会,秦肖羊不是这种人。周雄推翻自己的判定,也许师父还没出事。秦璎珞武功虽好,性格委实莽撞,他不能让她也出事,他会让她乖乖地呆在自己的视线内 第19章 刺 夜色越来越深沉,大雨淅淅地下起来。 周雄和秦璎珞身穿夜行衣,潜伏在盛府外的民房上。他们在盛府外监视了三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只溶入夜色,仅露出对亮闪闪眼睛的黑猫从他们身边掠过,发出婴儿般的夜啼。 秦璎珞打了个寒颤,她虽有出色的武功,却是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份苦?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直流。 周雄专注地盯着盛府,留心听着远处的动静。自从修成江湖夜雨,他的目力、耳力大胜常人,秦璎珞玉齿发出轻轻的一个颤音也逃不脱他的敏觉。周雄伸出手,把秦璎珞揽在怀内,用身体为她挡住风雨。 秦璎珞用劲挣扎,周雄皱了下眉头:“别动。” 他的声音并不威严,却富有男性的磁力,秦璎珞一呆,老老实实地圈伏在他怀里。 凌晨时分,盛府的侧门轻轻地打开,二个身披蓑衣的汉子推着一辆板车出来,车上放着七八个木桶。 秦璎珞想起身追出,周雄的手臂紧紧地箍住她。她气愤地转过脸,周雄用手作了个“嘘”的动作,璎珞凝神搜听,盛府内传出细若游丝的声音。 “装好了罢?”盛绍龙问。 “舵主放心。” “秦家那丫头武功过人,和她一路的小子也大是不弱,你们可得小心。” “老大,你也太小心了,这几日兄弟们四处设伏都不见人影,八九是搬救兵去了。”王老二道。 “就是不见他们动静,我才担心。”盛绍龙忧心忡忡:“二小姐性子冲动,按说早闹起来,就怕门主亲自前来。”秦璎珞在门中甚得宠爱,除了门主,没人管得住她。 王老二阴沉沉地:“要不是你迟迟不肯把严老头子交到容王府,那丫头来时咱们就不必动她,谁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盛绍龙怒道:“你不和少门主争女人,会发生这些事?” 王老二呸了一口:“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把行刺容亲王的消息透露给王府,那小王八不受伤,我奈得何他?” 盛绍龙一脸的无奈,他不是有心要害秦肖羊。怡情园的枫儿跟了他多年,他没料到枫儿会把刺杀的情报卖给容王府,以致秦肖羊负伤,逃脱后又被王老二拿住。秦门主御下极严,这都是死罪,他是不叛也叛了。今夜容王府护卫长亲自来提秦肖羊和严辰有,这两个祸端一转移,就是秦门主亲自,他也可以抵死不认,反正给二小姐下迷药时他没露面。 一辆马车从盛府驰出,化装后的盛绍龙、王老二及王府护卫长衔后随行。  容王府,笙歌华夜。 一众兰色纱衣的乐女抚弄着十二般乐器,大红盛装的歌妓纤腰如丝,曼妙舞行歌。 容亲王搂着侧妃调笑,侧妃将一颗新剥荔枝送入亲王口中。  马车急急地开往容亲王府后门,突听“呯”的一声枪响伴着女人的尖叫划破长空。一个黑影跃上王府顶,展开轻功向东南方逸去。王府护卫长腾身飞起,紧紧追出。 “有刺客,抓刺客,王爷遇刺了…………..” 王府护卫闻声聚集向东南方追去。 盛绍龙和王老二大慌,王爷在此时遇刺,恐怕央及池鱼,两人一打眼色,跟着追了上去,为今只有抓住凶手才能洗脱嫌疑。  秦璎珞、秦肖羊、严辰有在城外的庙里住了三天,周雄并没有如约而来。大棕熊出事了,秦璎珞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非要自己来救人,我该听他的话,等援手到了再行动。” 周雄扭不过她,只得陪她一路。押送的队伍身手太强,他们要脱身可以,要救人就办不到。周雄当即作出决定,由他去行刺容亲王,秦璎珞趁乱救人。秦璎珞不愿周雄涉险,周雄分析刺客已被擒,容王府或会放松警戒,只要他在马车到达时动手,押送马车的人必会追辑凶手,给秦璎珞救人创造最好的时机。 一切的发展如周雄所料,秦璎珞顺利地救出秦肖羊、严辰有。 “臭棕熊,你为什么不守约定?”秦璎珞的声音远远传出去。  “你别动。”女子温柔地用热水擦拭他的额头。 周雄睁开眼,模模糊糊地一个绿影晃来晃去:“敏儿……..”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偏偏一点力气也没有。敏儿,真的是你吗? 静默片刻,屋内走进另一个女子,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中的什么毒,银针虽然拨了出来,血也放了,怎么还是烧得厉害,整个儿地迷糊。” 绿衫女子低低地道:“阿雄,你千万要挺住。” 周雄抓住她的手,喃喃地:“敏儿不要走。”又昏睡过去。  奚凰爱恋地贪看着周雄,他的脸因中毒而变得满面青紫,他怎么会弄成这样?一大早她打开门就看见院内槐树下倒了一个人,吓得她惊叫起来,奚凤闻声过来,翻过仆地的男人,她又是一声惊叫。 奚凤唤来秋官,低声吩咐他去买药,自己和奚凰手忙脚乱地把周雄扶进内屋。  奚凰心底阵阵酸楚,她都嫁人了,他的心里还是只有她。他在梦呓中叫的那声敏儿,宛若一根银针扎在她心里,酸、涨、肿、麻、痛。她嫉妒文敏,她是那么地幸运,从小,母亲眼中就只有她,阿雄的心里也只有她。她恨她,好恨好恨。另一方面她又效仿她,从衣着神态上仿佛她,她学着她笑,学着她闹,其实她是一个很风情的女子。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好似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失去过才知道痛楚。他把她拉入怀里,狠狠地吻上她的红唇。 奚凰爱恨交织,他要的不是她,她想把他推开,以周雄现在的状况,她可以不费力地推开他。不,她不要推开他,母亲,她是无法争取;周雄,她一定要得到他。文敏,你最想得到的被我得到了。 奚凰妖娆炽烈地回应着周雄的吻。  眼睛被光亮刺痛,周雄闭了闭刚挣开的眼,一声声匀称的呼吸在耳边起伏。周雄恍忽记起昨夜,他不是作梦?他缓缓转过头,枕边侧卧着一个女子。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周雄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的动作很轻,他怕把梦惊走。 女子懒懒地抬起头来。 “你?”周雄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是她? “阿雄,你醒了。”奚凰笑向着他,她好高兴看见他如此狼狈。以往她都是卑贱地仰视着他,从今后,他再也不能无视她的存在。 “我要你负责。”奚凰娇羞地挨着他,用几不可闻又勾人心魂的软侬香语说。 “负责?”周雄皱了皱眉,他昨晚究竟做了什么?他的头昏痛,要一个女孩子说出来,他真的做了吗?反正他也没有在乎的人,周家也不在乎多一个人吃饭:“我会负责的。” 责任是约束不了周雄的,她需要他的亲口许诺。周雄是一匹行空的天马,不会被谁轻易套牢,她会用尽她的柔媚留住他。 奚凤进来,把了下脉,秀眉紧皱:“怎的毒素还没清尽?”她幼年曾得奇遇,被巨蛇咬伤,幸遇一位神医相救,得到神医指点一二,医术比普通江湖郎中只高不低,她蝉尽心智,居然不能尽解周雄体内之毒:“恐怕只有神医才能救你,可神医行踪无定,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姐姐,”奚凰慌乱地抓住奚凤:“你可一定要救救阿雄。” “妹妹不急,姐姐的药虽不能除尽毒性,周公子只要按时服用我制的药丸,倒也没有性命之碍,不过武功是不能练了,只要一练就会毒发攻心,到时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周雄瞧奚凤满是歉意,冲着奚凤笑道:“我对练武也没多大热情,不练也罢。凤姑娘,古人说大恩不言谢,周雄要落下俗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奚凤忙道:“周公子客气了,何必言谢?” “凤姑娘觉得吃亏是不是?”周雄打趣道:“好好的一件大功德,让人一声谢就了了。” 奚凤卟哧一笑:“就你这惫懒样,我妹妹不知喜欢你哪点呢? 第20章 伤 自从珈儿来到人世,李晋德对小玉多了份尊重,少了份怜爱。小玉生产后身材模样均不如前,这就让素来唯美的李晋德颇为嫌弃,将以前的甜言蜜语抛诸脑后,一颗心早移到白梨花身上。适才小玉命喜姐去请李晋德,李晋德正准备外出,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告诉玉姨奶,大少爷忙着呢,叫她看顾好珈儿。”自走了。小玉听了喜姐的话,气得跳起来,大骂喜姐没用,又冲着正屋叫嚷:”没良心的东西,当初千乞万肯地就着我,现在全丢一边了。”珈儿被她大吵惊醒,一个劲地哭,小玉烦燥地转对摇蓝中哇哇大哭的婴儿嚷:”你父子一样的坏,哭,哭,你就晓得哭,就不能让老娘安静安静?” 隔着窗子,看见文敏、碧痕主仆在给花浇水,故意提高声音对喜姐道:”别以为掌管绸行就不得了,李府就成她的天下,这家业还指不定由谁接管呢。也不看看自己的得行,連个妓女都比不上,白当了正室,老公大张旗鼓找妓女,怎么都不吭声?” 碧痕大怒,回骂道:”你别以为是个姨奶就飞上枝头,还不就是个丫头?要不是肚子争气,連丫头都没得当。” 小玉跳出屋,作势欲打碧痕。文敏一把捉住她,冷然威胁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赏你十个耳光。”打她的碧痕,门都没有。 喜姐忙拉了小玉回屋:”她倒底是奶奶,你和她斗,吃亏的是你。” 文敏也拉住回扑的碧痕:”姐姐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小玉见文敏真拿出主子的架势,倒也怕吃眼前亏,就了喜姐劝和的势,骂骂咧咧地回屋去,心底冷哼:她算什么主子,别人不知她的底,我还不知道?她和大少爷拜过堂拜过天地吗? ”玉姨奶变了,”喜姐和珊瑚说:”小玉以前好娇媚好温柔,现在又刻薄又泼辣。” ”咱们别理她,她是小人得志,你没见連太太都不和她计较?”珊瑚不满地说,小玉可是她的姐妹淘,说变就变,对姐妹们一点也不客气。 ”也是,大少奶奶这么风光也不招惹她,以后顺着她就是。”喜姐直叹自己命苦,摊上这么个主子,一天到晚的折腾。  ”大少奶奶,你就这么忍下去?”碧痕不平。 文敏淡淡地:”求生是人的本能,一旦生存有危险或被威胁,人总会选择各式各样的手段来保护自己,对抗环境。玉姨奶也是想保住她和珈儿的地位,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 ”大少奶奶就不想保住自己的利益?”文敏的一味隐忍让碧痕看不下去。 ”我?”文敏流露出一丝迷茫,天边如火焰般炽艳的流云刺痛她的眼,文敏低下头摆弄着手上的碧玉环,有什么值得她不顾一切地去保护? 文敏最近忙着推行”包买制”,在商会、绸行和乡村来回奔波,很少有这么清闲的时间在家,她吩咐碧痕泡茶,自向书房走去。 文敏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翻开,眉头一皱:”这书是哪来的?” ”还不是大少爷,昨儿看了一天,眼都不转呢,是什么好书?”碧痕凑过来看,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呸,这是什么乱书?” 文敏斜睨碧痕一眼,笑骂:”小蹄子,这是你爷的宝贝儿,你给爷收好,别让人看了去。”丢了春宫书,到书架上仔细挑选,碧落书院的藏书本就丰富,文敏没看过的倒也不多,翻了翻,挑了本《巴黎茶花女遗事》(即《茶花女》)来读。 文敏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来,鼻涕眼泪擦湿了一条又一条手绢,当她读到玛格丽特临死前写的信时,不由趴在桌上,恸哭。 喜姐抱了珈儿来给文敏请安,文敏用手绢掩住红肿的双眼,嗯着答应,碧痕想起桌上放的春宫书,忙神色慌张地把书蔵在架子上。 喜姐深觉怪异,回去和小玉说起,小玉心眼一动,寻得文敏主仆出去的机会,和喜姐溜进书房搜出碧痕日间藏书细看。这一看不由妒火中烧,这是一本手绘春宫图书,书内夹杂着李晋德和白梨花情意緾绵的淫诗乱词。 小玉脸色阴晴不定,她不能容忍李晋德再这样沉沦下去。打定主意,小玉径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却只有太太在,小玉出来守在假山后。不久,只见李老爷远远走来,小玉忙将书丢在地上,闪身躲入假山洞内。 李公谦拾起书翻开,大怒。 ”老爷,该歇息了。”李氏催促道。 李公谦回屋后不动声色,他知李氏心痛儿子,定会给晋德通风报信。他自己一向最喜欢这个儿子,以前也知道儿子风流,但风流是才子本性,所以他佯装不知晋德的荒唐事。如今儿子大了,是该收敛的时候,他期待他博取功名,象他爷爷一样光宗耀祖。近段时间,他屡屡告戒晋德全力向上,不要拈花惹草,他居然敢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他容不得他的放纵。李公谦一直守到凌晨,这让他非常地不耐烦因而怒火大炽。 ”老爷唤儿子何事?”李晋德一进大门就被小厮叫住,心下不安地来见李公谦。 ”给我拿下。”李公谦不由分说,怒喝道,亲自取了家法就打。 李氏从旁抱住:”晋德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只管教训,何必打他?老爷,你饶了他吧。” 李公谦推开李氏,吼道:”都是你惯的,一个儿子不成材,二个儿子不成器,这家迟早要败在他们身上。”从怀里掏出春宫书扔向李氏:”你看看冤是不冤,他做的好学问。” 李氏看了作声不得,由李公谦将晋德打了个半死。  李晋德躺在床上呼痛,把这仇记到文敏头上:”准是这乡下女人告的密,不然书怎么会跑到老爷手里?” ”晋德,喝药吧。”文敏端了药走进来,见李晋德闭目佯睡,唤道。 李晋德一掌打翻药碗:”不用你假惺惺,都是你做的好事,现在该称心了吧。” 文敏不妨被药水泼了一身,又气又急:”你自己闯的祸怨谁呢?真是好泥打不了好灶,好心得不到好报。” ”你好心?”李晋德一掌扇去:”我让你狡辩!” 自从嫁入李府,李晋德待她虽无真情,却也相敬如宾,文敏没料到李晋德会打她,来不及躲闪,玉颊顿时起了五个指印。文敏悲怒交加,抡起桌上的茶缸朝李晋德砸去。李晋德一躲闪开,恶从心起,跳起来,不管轻重,狠狠一脚朝文敏肚子踢去。文敏尖叫一声,倒在地上。 ”你别给我装死,吓谁呢?你若真死了,我正好再娶一个,省得天天看见你这丑婆娘。”李晋德凶狠地骂道,却见文敏的百褶裙浸出鲜血,心底发慌,忙叫人去请医生。 碧痕本奉了文敏之命去找珊瑚给大少爷拿金创药,听是消息魂都吓飞了,急急跑了回来,只见文敏面无人色睡在床上,李晋德满面惊慌地走来走去。 片刻工夫,医生赶来,为文敏诊断后道:”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大人倒还没事,可惜孩子保不住了。”不停地摇头叹息。 ”孩子?”李晋德一愣,抓住医生的手:”你说孩子没有了?” ”大少爷看开点吧。”医生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道:”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说罢出了内屋去大厅开方子。 李晋德如五雷轰顶,抱住文敏直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在他铸成大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也很在乎她。 文敏木然,一任李晋德的泪水流到脸上。  风妈听珊瑚言语,吓了大跳,忙将李氏拉出来,李氏闻讯赶去,抱了文敏哭道:”我的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不知一声?可怜我的小孙儿,还没出生就没了。”狠狠地将李晋德臭骂一通,又吩咐下人不许走漏风声给太爷、老爷。  曾冰倩和丫头雪豆儿也赶过来,在帏幔后听得医生诊断,止不住地流泪感叹:”嫂子无双容颜,绝世才情,遇到这等薄情的郎君。”医生走后,冰倩亦往回走:”她是好强的人,这时我若去见她,她当我可怜她,反要不舒服。” 李晋明听冰倩说了这事,半晌一句话也不说,倒在床上便睡。冰倩端了莲子汤来,晋明直说心痛得厉害,慌得冰倩忙请医生。医生看后幵付药道:”二少爷只是气结于心,服了药就没事了。”冰倩仍不放心,服侍晋明喝完药,待晋明熟睡才去卸装。下半夜晋明醒来嚷着要去日本,冰倩本拟等母亲病好才远行,见晋明这等样子,只得答应他。  ”姐姐,你最近心神不宁,有什么心事?”文敏精神虽然很弱,她还是注意到碧痕心不在焉。 ”大少奶奶,”碧痕欲说还休:”我爹的病加重了,娘打算把妹妹卖进青楼。不是娘心狠,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是红儿命苦。” ”你别哭。”文敏用手擦拭掉碧痕的泪水,取出柜里的首饰盒,又从箱内取出几绽纹银,想了想,拿了一绽出来:”你拿给你娘吧。” ”不可以,这是大少奶奶的私房,我不能要。” ”我再也不用这些金银玉饰,”文敏决然地把首饰盒和一绽纹银塞到碧痕怀里:”你拿去救你爸和妹妹吧。” ”大少奶奶,你不可以寻短见!”碧痕急道。 ”他配吗?”文敏冷着脸反问。 第21章 红尘陌路 周雄抵日后即寻找蒋志清同学,才知蒋同学已改名中正,字介石。蒋介石一反昔日保定时的高调,沉默孤僻,与一干同学甚少来往。蒋介石见到周雄不胜欢欣,极力动员周雄参加同盟会,并将周雄引见给陈英士(陈其美)。这日一众同盟会员聚会,大谈光我中华,驱逐鞑虏,说到激动处,便有会员昌议割血盟誓。此时,陈英士匆匆进来,低低和蒋介石说了二句,蒋介石满眼喜色,欢欣之极,拉了周雄随陈英士出去。 “孙先生召见我们。”蒋介石声音有些颤抖。 “孙先生?” “对,就是孙逸仙先生。”蒋介石狐疑地看着周雄,自己加入同盟会一年多,又得陈英士大力推荐激赏,这周雄才到日本,先生怎么会召见他? 周雄有点不敢置信,孙先生的大名听闻已久,知道他在国内发动了几次起义,没料今日有缘能见到传奇般的人物。  “你给我站住,站住。” 周雄漫步行走在樱花林,思绪还沉浸在孙先生的召见中,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伟大人物。听孙先生阐述三民真谛,周雄心怀激荡,如果说他先还在为放弃爱情后悔,此刻却满是是为革命献身的激情。他梦想着推翻清王朝的统治,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国民丰衣足食,家给人足。 身后传来女孩的娇呼声,还是同胞啊,一口流利的汉语。周雄生出亲切之意,环眼四顾,前后左右就他一个人,是在叫他吗?回视追来的女孩,一脸的清灵之气,泓泓秋水澄澄无瑕,浑如樱花绽放,真果是不笑不说话,一笑两酒窝。 “叫我?”周雄含笑看着女孩,他对自己的魅力十分佩服,刚到日本就有美女追。 女孩也不答理,一把抓了他的手,凝神细听。 “喂,喂,男女授授不亲,你个花痴,放手。”搞什么搞,第一次见面就抓住他的手,还把头凑到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神就似他是一盘牛肉,恨不得吞下去的样子,大约好几天没吃饭吧?看得周雄头皮发麻。 “别动。”女孩仍是一副饥渴的样子,笑意嫣然。 若不看她是个女孩,周雄真要把她丢到小河去喂鱼。“看够没有,花痴。”他是长得很帅,也不用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莫不是个精神病? 女孩更胜一步,松开的手抚摸上他的额头,居然还把眼睛往他的衣服领口下看,吃他的豆腐! 周雄哭笑不得,天下竟有这种女子,发花痴发到这种田地。不行,他可不能陪她发痴,加快脚步向前走。 她居然跟上他的步伐,周雄不由好奇,他虽不能用武功,倒底是练过武的人,比寻常人不知要强多少,就是一个大男人要如这花痴般不急不徐地跟上他也是不易。难道他看走眼了? “你叫什么名字?”周雄决定陪她玩玩,看看她想搞什么鬼。 “我叫苏浣溪。”女孩回过神来,她又发痴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我有这么容易被人吓着?”周雄玩味地看住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彻得见底。敏儿,他心底一痛,她有一双和文敏一样小溪般皓洁无杂质的眼睛。“你为什么跟着我?”他不指望她能说实话,有这种眼睛的女孩一般都很调皮,不会是个淑女。 “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下?”真是语不惊人不罢休。 倒,周雄差点晕过去,看她纯纯的,怎么比花痴还☆★○●◎◇◆□※※▲△ 苏浣溪脸上飞红,涎笑道:“我只想看一看你的胸口。” ……,居然还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周雄好笑地道:“你要看了我清白的胸口,那不就要为我负责?你先说,是准备嫁我当小老婆还是给我当情人?说好了就给你看。” 苏浣溪呸了声:“看你人模狗样的,怎么就吐不出象牙?” 还好,还正常。周雄逗他道:“我大爷们的身躯不能轻易示人,你总得给点好处。”他的胸口有什么好看的,又没长两朵花。这女孩子,他倒真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苏浣溪涎涎地挨着周雄:“大不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她小声求她,怎么看都和文敏当年一个赖皮样。周雄叹口气,他抵受不了她的眼神,“别再这样看着我,大不了给你看。”周雄横下心,大有牺牲多壮志的英雄气概,把衣服一脱,甩到树枝上。 果然,他的胸口上有一丝艳红。苏浣溪抚摸着那一抹的艳红,笑得甜蜜无比。 “你看就看,别动手动脚的。”周雄抓住她的手,此刻,他多少有点悟过来,她是对他中毒后残留的印记感兴趣。怎么看她也不象一个大行家,她是怎么知道他中了毒?  苏浣溪,女,十八岁,枫林神医苏家传人,从小痴迷医术,不通人情世故,除了妙手回春,整个一个小迷糊,有点路痴,常常走失。 这天,苏浣溪跟着父亲苏无视去赏樱花,父亲临时有事,嘱她原地等侯,她却跟了游人东看西望,一个人优哉游哉地乱逛,到得天晚,游人一个一个消失,她才有些着慌,寻路回返,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正急间,只见山下不远处一个英伟的男子独自漫步,男子的眉宇间似乎凝着股青气。她定晴细看,乖乖不得了,竟似中了红尘陌路。这种毒据说无药可解,她只在书上看见过介绍,不由见猎心喜,把迷路的事丢在脑后,追了上来。  “这毒也没什么厉害处。”周雄听她说得玄之又玄,不由皱眉,这所谓的神医传人只怕有些夸张。经过奚凤诊治,他除了不能使用武功,其他并无症状。 “你中毒后是不是有人救治?” “废话。” “救你的人是不是个女子?” “算你猜对了。” “不是猜,除了我们枫林苏家,没有人能治得住红尘陌路的毒性。”苏浣溪娇笑道:“父亲早年行医曾救过一个被蛇咬伤的女孩,父亲要去救她,这女孩生怕父亲也中了毒,拼了命的不让父亲救。父亲深为动容,救她后竟不顾祖上枫林的医术不得外传的规矩,私自传了她枫林的冥玄经。” “原来你是奚凤的师妹。”周雄听奚凤提起过这段掌故,他对奚凤十分的敬佩,好一个女中丈夫,不由对苏浣溪也另眼相待。 “她叫奚凤吗?”苏浣溪好奇地说:“她也不算我师姐,父亲也没收她入门。” 奚凤曾和周雄提起,要想尽解此毒,只有神医一人。这苏浣溪年岁不大,但却能叫出毒的名字,显见得比奚凤见识高了一筹。周雄收起小觑之心, 苏浣溪仔细把着脉,脸色一变:“糟糕,这红尘陌路奇毒无比,只能疏,不能堵,奚凤把毒压制住反加强了毒性。现下也没更好的办法,我给你易经脉,防止毒流攻心,等我回去和父亲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办法救你。” 周雄瞧她满脸的焦虑,安慰道:“你别急,慢慢来。” 苏浣溪白了周雄一眼: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红尘陌路发作起来,初期奇痒无比,奇痛难当,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期肌肉寸寸腐烂,便如古时的凌迟处死,让人一心求死,对红尘浑不留恋,是谓陌路。 苏浣溪带了周雄返回,绕过一棵树又一棵树,竟就在原地打转。小迷糊,周雄心底暗笑,问明苏浣溪来时所见风景,带着她左一拐右一弯来到一座小桥,苏浣溪笑起来,她就是在此和父亲失散的。 桥上一青衣长须的中年男子焦虑万分地东张西望,看见苏浣溪生气地大吼两句,继而搂了浣溪,悄声叮嘱。苏浣溪依在苏无视怀中,乖乖听他教训。 苏无视向周雄道谢,突地变色:“浣浣,你带他来做什么?” “他中了红尘陌路,父亲,你可要救救他。”苏浣溪娇声说。 “他的毒我们解不了,也不能解。”苏无视冷冷地说。 “放开,放开。”苏浣溪挣扎着被苏无视拖起飞跑。 第22章 郞心难测 初春暮靄,山坳间青草地散发出离离芳菲,远眺是弯曲的小河,粉白的樱花阵坠着零落飘飞的花雨,满地尽带樱花香。 ”他唱的什么?”冰倩望着德川武男,很好听的歌。 ”是日本的民歌,樱花。”李晋明和了武男的调子,用中文唱了起来:”樱花呀,樱花呀,暮春时节天将晓,霞光照眼落英笑,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逐风飘。去看花,去看花!看花要趁早。” 他们是在中国相识的,当时武男是李晋明的日文老师。 ”德川君,贵国的樱花真是迷人啊。”李晋明接过冰倩递上的工夫茶奉与武男。 ”尊太太优雅端方,比樱花还高贵,晋明君。”德川武男惊讶于曾冰倩的柔美纤素,真是画一般的女子啊。 冰倩脸色飞红,她出身名门,从没有男人当面称赞她的美丽,这日本人真没规矩,低了头摆弄手上的丝绢。 武男心里一动,收回目光:”晋明君,医学院的入学手续办好了吗?” ”谢谢德川君的关照。”李晋明深感国民之弱,立志要医学救国,摘掉东亚病夫的帽子。 ”晋明君要加油哇。”武男斜眼看了冰倩一眼,她是如此的美丽,以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绝代的风华和缕缕的温柔。 ”德川君,听闻此地的鲈鱼十分有名,有没有兴致一起去尝尝?” ”武男正有此意。前去不远有家太平阁,那儿的脍鲈鱼、苞紫鳞最为有名。”德川武男遥指转角黄墙处。 德川、晋明、冰倩在前,文敏和丫头雪豆儿随后。这雪豆儿是冰倩的陪嫁丫头,虽无小玉的娇好、碧痕的清秀,却是十分的乖巧柔美。 ”大少奶奶,武男少爷好有礼貌,瞧,他又在躬身和人说话。”雪豆儿心有所思,越走越慢。 ”豆儿姑娘,请走快点,好吗?”文敏学了武男说话的腔调,催促雪豆儿,豆儿噗哧一笑,加快脚步。  四月,李晋明入读某医学院 武男受晋明邀请,为冰倩、文敏、豆儿恶补日语,转眼半年时间过去,女子们都习得一口流利的日语。  九月的一天。 ”日本学校也招收女生,倩儿想去上学,不知嫂子能否陪倩儿一起去?学费由我出。”李晋明接到家里寄来的休书,和冰倩商量,冰倩认为女人被休乃是奇耻大辱,文敏心境刚有起色,不宜说与她知,二人决定暂时瞞住文敏。李晋明深知文敏好强,她虽极想上学,但受自身财力所限,又不愿开口求人帮助,他想帮她达成心愿。 文敏欣喜若狂:”怎么能由明哥哥出呢?就当我借支,毕业后定会归还。”到日本后,文敏不再叫他叔叔,跟了冰倩改叫明哥哥。 ”谢谢嫂子。”李晋明心下欢喜,她的双眼焕发出久违的光彩,为她灿烂一笑,做什么都是值得。 文敏抱住豆儿转了一圈,乐癲了,待她学成谋得生计,再也不用依附于人。  冰倩在国内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她是正主儿,文敏是陪读,迫得她抛头露面地出入学府,极是难为情。偏偏有些日本学生把她视为偶像,动辄跟踪尾随,若没有文敏一刻不离地充当护花使者,相信那些男生已多次半路拦住冰倩向她一表爱意。 这男生真讨厌,丢都丢不掉,居然还给冰倩送花。文敏突然想起林子里的东西,眼睛一转,拉了冰倩进入树林。男生远远跟来。文敏笑盈盈地道:”田中同学,过来啊,要不要一起玩捉迷藏?” ”捉迷藏?”田中跟了冰倩几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大喜问。 文敏取出手绢蒙住田中的眼,数一二三,让田中来捉她们。 女孩子娇笑声时东时西,田中觅了声音摸去,手碰触到一棵小树上,只听”翁翁”声响,慌忙拉下手绢,一窝被他打翻的蜂窝里窜出密密麻麻的蜜蜂扑向他,田中恐怖地发出惨叫声。 ”救人啊,蜜蜂蜇人啦。”文敏躲在远处呼救,这死小子敢爱冰倩,看不把他整死。  文敏和冰倩回到家里,正巧李晋明也在,遂当做笑话讲与晋明和豆儿听,晋明听了微微一笑,真是个调皮的女子,他就爱她的生机盎然。 冰倩脸色不悦,田中同学头上青包历历在目,嫂子有些邪气,就喜欢整人,这些天被她害得淋了脏水、摔了跟斗、掉进陷井,甚或跛了脚、手脱臼的不计其数。 豆儿嘟着嘴角:”大少奶奶快别夸小姐了,就是天仙,姑爷也不稀罕。” ”小丫头乱咬舌头,姑爷不稀罕天仙,稀罕猪八戒?”文敏笑着用手指给了雪豆儿一个爆粟:”还有,不许叫我大少奶奶,再叫敲破你的小脑袋儿。” 雪豆儿笑着应道:”是文姑娘,豆儿不敢了。” 冰倩心内酸楚,佯笑道:”你们两个就爱斗嘴,主子没有主子样,丫头也没丫头规矩。”到日本后李晋明再也没有亲过她,她很想把触角探入晋明的内心,晋明的心就如蜘蛛网,结得厚厚实实,把她这只小蛾子挡在外面。 郎心难测。 ”我瞧瞧你这主子是什么模样。”文敏和雪豆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下围住冰倩格支她的腋下,冰倩被两人夹击,笑得花枝乱颤。 ”这就是你的主子样啊?”文敏一边格支,一边学了她怪叫。 ”好姐姐饶了我。”冰倩笑得支不住了:”我错了,放了我罢。” ”你们放过她吧。”晋明拉住雪豆儿。 ”这么快就心痛了?”文敏俏皮地一笑,学着李晋明:”你们放过她吧。” 冰倩羞得满面通红,跺跺脚:”瞧我撕烂你的嘴。”扑将过去。 文敏连忙躲闪,两人围着晋明你追我跑,笑声不绝。李晋明含笑看着她们,但觉生平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此。  ”豆儿,”文敏私下唤住雪豆儿:”倩儿不太高兴,是不是我玩笑开大了?”她当初只想整一整田中,可没想他会蜇得满头是包。今天她一直想逗冰倩开心,冰倩始终不能尽展欢颜。好郁闷。 ”没有,”雪豆儿摇摇头:”真的没有。”她怕文敏不信,追了一句。 ”豆儿,你不会说谎就不要说啊,你一说谎脸就红。”文敏婉尔一笑道:”我看得出来,倩儿笑得很勉强。” 豆儿四处看了看,低声说:”这事也瞒你不住,也不知姑爷怎么了,现在都不和小姐亲热了。文姑娘最聪明,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小姐和姑爷和好?” 文敏虽然猜知冰倩心事重重,却没想是这么回事。晋明和冰倩一向齐眉举案,小两口不说是如胶似漆,倒也十分温馨和睦,怎么会同床异梦?文敏回思曾李联姻时李晋明十分的反对,难道他早有心上人?他对他的意中人倒是情深一片,娶了天仙般的冰倩,心里仍不肯负她。可怜了冰倩这般容色,这般性情,倒应了红颜薄命的话。再念及自己错配晋德,心下黯然。天下女子未嫁时百家争求,如珍似宝,一旦嫁人便成衣裳,高兴时穿在身上炫耀,不高兴就丢入柜中深藏,理也不理,女子的命全掌握在男子手中。不,她不要,她要自己掌握命运。 ”文姑娘,你就帮帮小姐吧。”雪豆儿央求道。 这种事是劝不来的。文敏是过来人,她深知感情无法勉强,越是勉强越是痛苦。心里虽然这么想,却答应豆儿有机会劝劝晋明。 第23章 落叶流星 苏浣溪歪着头爬在桌上看着前排左侧的男生,他晴朗的脸上偶尔露出郁郁的表情,很让她好奇。 “苏同学,上课请不要打瞌睡。”戴眼睛的桥本老师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用教棍轻轻敲了下她的头。 苏浣溪伸伸舌头,不满地白了桥本老师一眼。这课程好无聊,人体的结构,她五岁时都记得比老师还清楚了,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她来学这么幼稚的东西。课程无聊,还不准她打望,这几年的日子她怎么过得了?郁闷。 “李同学,你等一等。”下课后苏浣溪追着李晋明出了校门:“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苏同学请问吧。”这位苏同学上课从不认真,不是打瞌睡就是游太极,可是功课出奇的好,叫人不得不佩服。 “李同学心愁郁结,有什么不能排解吗?” 李晋明看了看苏浣溪,酒窝儿透出浑不解世的天真模样,好可爱。她不知道有许多的事是不该她问,不该她管的? “我有吗?” 苏浣溪咬了咬唇,颇为失望,现在的人都是讳疾忌医,她不得不自我介绍:“你也许不知道我个很高明、很高明的医生,也许可以帮你的忙哦。你听说过心理医生没有,就是专治心病的?” “苏同学要找试验品可以去前面找。” “前面?”苏浣溪顺着李晋明的目光看去,长椅上坐着一个很忧郁的男子,落叶逝去也没有这般沉重的伤感,她的心没来由地痛起来。 苏浣溪轻手轻脚走近,第一次她不敢打扰人。 “走开。”忧郁的男子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苏浣溪涎笑道:“我在这儿不妨碍你啊。” “你不走我走。”男子不客气地说。 “别,还是我走。”苏浣溪懊恼地说。 “哥哥。” 远处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娇呼,苏浣溪循声望去,眼睛一亮,是他,那个身中红尘陌路的男子和一个嫣色衣服的女孩朝着他们奔了过来。 “小姑娘又迷路了?”周雄笑道。 “他是你的朋友?”苏浣溪问:“怎么这么忧伤?” 她的母性太泛滥了,人家有一点点的痛苦都让她难过得受不了。 周雄看了看秦肖羊,又看了看苏浣溪,奸笑起来。 “臭棕熊,不许对别的女孩笑。”秦璎珞娇姹道。 “不许?”周雄诧异地说:“小师妹,你可不是我老婆,没听说小师妹可以管师兄这些事的。” “你想不负责任?”秦璎珞怒道。 周雄啼笑皆非,这次一见面秦璎珞就宣称他在盛府外和她有肌肤之亲,要他娶她。他搂住她只是为她挡风雨,那种情形下能有什么歪思邪想?璎珞不比奚凰,娶了她,要再娶其他女子,她不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才怪。想起奚凰,他就有一丝迷茫,真要把她娶回家去?若不娶她,他是不是就成了负心汉?话说回来,他的命也不长久了,他还娶什么娶? “光羊,以前的事就忘了吧。”周雄拍拍秦肖羊的肩。 “我能忘吗?”秦肖羊望着远山,郁郁地说。 “喂,你跟着我们干吗?”秦璎珞讨厌浣溪,傻兮兮的。 “我,我给他治病。”苏浣溪先是一慌,继而指着周雄理直气壮的说。 “治病?”秦璎珞不耻一笑:“拜托,谎话也要编圆,他这么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呀?” “他中的红尘陌路。”苏浣溪一把拉过周雄:“你告诉他们,你中毒了。” 秦璎珞一把拉回周雄:“你拉着他做什么?要他帮你圆谎?” “你,”苏浣溪气得大叫:“你不信?我的医术你敢不信?” “切,”秦璎珞轻蔑地说:“医学院的小女生还敢夸医术?” “你叫他用武功啊,他要敢使武功,我给你赔罪。”苏浣溪气不过,周雄居然也不出面澄清。 “你使给她看。”秦璎珞拉住周雄不让他走。 周雄看着剑拔弩张的女孩,深深地叹了口气:“不错,我是中了毒,王府护卫长的飞针含有剧毒。” 秦璎珞格登一下:“什么毒,要不要紧?” “她说叫红尘陌路,没得治。”周雄淡淡地说。如果他的命真的不长,他一定不会虚渡。 “她的话你也信?”拉了苏浣溪的手,讨好地说:“好妹妹,这毒有得治对不对?” 苏浣溪刚要摇头,但见秦璎珞目含杀气,忙点了点头。以前但凡遇见奇难杂症,她都是心痒难熬,今天怎么了,她的一颗心就系在那个名叫光羊的男子身上。光羊,她默念着,好奇怪的名字,怪怪的,和他的人一样。 “你真的能治红尘陌路?”秦肖羊恳求地转向苏浣溪:“请你一定要治好师弟。” 苏浣溪晕乎乎地直点头。 “不过有些药在深山,我武功不好,采不了,你能不能陪我去采?”她也耍鬼计?话出口她自己也大吃一惊。 “姑娘只管吩咐。”秦肖羊自己是了无生趣,但周雄的命他很在乎。 “是啊,我也可以陪你去啊,我的轻功是最好的。”秦璎珞不知趣的凑进来。 周雄拉了一下她的头发:“你去什么去,谁来照顾我?”怎么这样笨,苏浣溪对秦肖羊有意思瞎子都看得出来。 秦璎珞嘿嘿一笑:“对了,我来照顾病人,你们去采药。” 周雄依在秦氏兄妹在日本所购小洋楼的阳台上,他会和天上的流星一样,拖着耀眼的光芒匆匆划过天际,淹没在寂廖浩渺的夜空。 “棕雄,你许的什么愿?”秦璎珞虔诚地抬起头。 “如果我只能活一分钟,就让这一分钟的生命燃烧整个宇宙吧。”周雄不理璎珞,在心里许下愿望。死并不可怕,他只想没有遗憾地度完余生。 “我希望上天能听到我的祷告,如果能用我的命和你交换,我会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 周雄回头看了看野蛮的璎珞,她的脸上充满圣洁的光辉。 “你别妄想了,我和你没有瓜葛,不用对你负责,也不稀罕你为我付出。苏姑娘会治愈我,用不着你瞎操心。”周雄冷冷地说,苏浣溪对他的毒并无把握,他宁愿让小师妹伤心一时,也不要害她一生。 秦璎珞脸色大变,一掌劈过去:“你去死吧。”从小到大,没有谁对她这么不客气。 周雄闷哼一声,退了两步,嘴角渗出血色。 秦璎珞快步扶住他:“你为什么不躲?”她虽然生气,出掌并不快,他宁愿受她一掌,也不肯接受她的心意。 周雄摔开她的手,拭去嘴边的血迹,淡淡地:“我们扯平了吧?” “不,”如果周雄没有中毒,秦璎珞会打得上天入地,她恨恨地盯着他:“如果你是流星,我就是流星的尾巴,跟定你了。” 第24章 想见争如不见 亘安药店。 柜台内店员靠在椅子上发呆,药铺的生意很冷清,除了中国的留学生,就只有零星的当地日本人来店里诊治。柜台外靠进门的左侧坐着坐堂医生苏庆余,他长着一撮山羊胡,鼻梁上架副眼镜,此刻他正在打瞌睡,眼镜也滑到了鼻尖上。 “叔叔,你又偷懒。”苏浣溪从大门跳进来,身后跟着二男一女。 苏庆余憨笑道:”不是我偷懒,这人影也没一个,我没得忙啊。” “谁说没有?这不是病人吗?”苏浣溪指着周雄:”你要治不好,可是砸了苏家的牌子。” 苏浣溪为给周雄治病,最近经常跑到药店来配药,周雄喝了却是一点效果也没见。浣溪心里着急,央苏无视救治,苏无视只是不理。浣溪打起二叔苏庆余的主意,红尘陌路可是每一个医者千载难求的病例。苏庆余的目光果然在周雄脸上打量良久,越看越显惊诧,居然有人中了红尘陌路竟能不死。 苏庆余一把抓住周雄的手,脸色从惊喜到灰败:”浣浣,还是给你这朋友准备后事吧。” “叔叔,真的没有办法?”苏浣溪不甘。 “本来还可以慢慢救治,能治好也说不一定。可这位朋友前些天又受了伤,毒性随着翻涌的血气流向五脏,你说这毒还能解吗?” “你和人动手了?”苏浣溪不信,周雄明知不能用武功的,怎么会不知死活和人动手? 秦璎珞呆在当场,她没想到她这一掌会要周雄的命,恸哭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是我不好。” 周雄握住她的手,抱住她安慰道:”小师妹,就算没有你一掌,我也不一定有救。你别哭,好不好?乖,不哭。” “师父,给我照原单再抓两副吧。” 周雄一激灵,猛抬眼,只见一位学生装束的女子站在柜台前,不由浑身颤抖起来。 店员抓好药,女子提了药转过身,迎上一双正午艳阳般炽烈火热的目光。 “阿雄……” “敏儿……” 文敏心口一热,便要奔过去,周雄怀里的秦璎珞让她刹住奔出的双脚。她缓缓走向他们,她是他的师兄,看见他应该很高兴,不是吗?她自己解释着自己的冲动,怎么眼里有眼泪要流出来? “真的是你,敏儿。”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真象,真象。”揉了揉眼,他看明白她和她一点也不相似,但她回身的瞬间,他的确以为是她,可能是侧影的错觉,他痴痴地打量她,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滋味袭上心来。隐隐卓卓,又看见了她,他看见她笑起来,露出雪白的贝齿,他亦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秦肖羊失魂落魄,世上怎么就有这么神似的两人。 “奸商……”秦璎珞也惊呼起来,她坑了她好大一笔银子,可她也让她好满足,她把赠送的丝绸转赠父母、师父、师母还有几位叔伯,这是她第一次给他们送东西,他们脸上的笑容令她开心了好久。 文敏笑着涎涎地回应璎珞。 好半天周雄回过神,推开秦璎珞,殷殷问讯别来情形,文敏眼睛一红,李府不堪回首。 “敏儿很了不起,敢闹婚姻自由,我佩服得很。”周雄拳头紧握,李晋德要在面前,他一定会把他打到南墙上挂起。 他的怀里还留着那位红衣女子的体香罢?文敏回敬道:”我哪有什么了不起?比起某人拐带良家少女,哪叫什么来着?”俏脸微扬,”是私奔吧,用时髦的话说叫自由恋爱,敏儿佩服啊佩服。” 周雄摇摇头:”我说你一句,你要还我十句,还是那样牙尖嘴利。” “香玉好吗?”文敏问。 “她?”周雄尴尬的神色一闪:”她留在北京。” “香玉是谁?”秦璎珞拉了拉周雄,追问。 文敏眼珠滴溜溜地转,看来这位小姐要剥某人的皮了,就看他怎么自圆吧。 她笑得邪邪的,坏坏的,她故意要让秦璎珞找他的麻烦。心中微微一叹:男人都很花心,李晋德周旋在几个女人之间,就连阿雄也是如此。倒是李晋明难得,就为心中的真爱,连天仙般的冰倩也不能让他移情。 周雄捕捉到她思绪悠然远去,时间和空间在他们之间留下了缝隙,他和她再不是亲密无间,她的心在漂移。 周雄从初见的激情中冷静下来,她误会璎珞了。尽管他恨她牙痒痒的,但他不想分解,他身中奇毒,时日无多,就让她误会吧,他不希望她难过伤心,他是那样的爱她。以前天天在一起时并不清楚爱是何滋味,也不懂珍惜,当他失去她时,才有彻肤之痛,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带香玉出走,当他离开北京前往日本,香玉依在他怀里哭泣,他方明了香玉哭泣的神情和她好象,让他充满怜爱,不忍拒绝。还有璎珞,他看见璎珞生气的样子,就如看见她一般,不由的宠着她任性。他无意识地在女人的眉眼神态间寻找她的影子,宠着她的影子,没想到上天给了他们重逢的机会,造化弄人,却没有给他命,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待他?如果他没有中毒,他再也不会放手。 “你的脸色苍白,病了吗?”文敏看着周雄的脸越来越惨白,担心地问。 她还是关心他的,周雄感到一丝丝慰藉:”只是偶感风寒,你呢,给谁抓药?” “明哥哥的心病犯了。”李晋明的心这些日子痛得厉害,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后来听人介绍说亘安药铺的药倒还灵验,试着请苏大夫上门看了看,吃了两副,果然症状减轻。今天本是豆儿来抓药,出门时武男来了,文敏就让豆儿留下来做饭,自己到药铺抓药。 “明哥哥?”她叫得多顺口,多亲热,周雄沉着嗓子,淡淡地问。 “是李晋德的兄弟,我在日本多亏了他夫妇照料。”文敏低下头,他是她的亲人,她好想倒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可她只是用手拂了拂额前的乌发。 她受了很多委屈罢?她那活泼的灵狐般的眼睛有缕不为人察觉的一闪而过的忧郁,她不是一个伤感忧愁的人,她总是让自己活得快乐舒心,什么样的惨烈,才让懂得调适心境的她在心底深处藏着伤痕?他想把她抱在怀里,给她遮风挡雨,可他不能,他不要她再经风霜。 “她是谁?”秦璎珞挽住周雄的胳膊,占有似的宣告所有权。 “她是我的师妹文敏。”转对文敏:”她是我的师妹秦璎珞。” “师妹?”秦璎珞吃了一惊,周雄居然还有个大美人师妹? 文敏也是一惑,阿雄何时有了这么个师妹? 周雄把秦肖羊介绍给文敏,待要介绍苏浣溪时,被冷落的女孩不甘寂寞地自我介绍:”我叫苏浣溪,是风林苏家的后人,也是这个药铺的小老板,现在是阿雄的主治医生,文姑娘,本店欢迎你常来抓药。” 文敏哭笑不得,你欢迎我可不愿来啊,进药铺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苏姑娘,阿雄的病请你费心了。” 苏浣溪还要张口说话,周雄怕她把实情说出来,偷偷拉了她一下,向她做个脸色,示意她看秦肖羊。 文敏看在眼里,暗自摇头:阿雄,你怎么有了香玉,有了秦姑娘,还要去招苏姑娘? 秦肖羊厌厌地靠着柜台独立,她不是他的采薇。 第25章 理还乱 周雄和文敏默默地坐在一块大石上,远处绮丽的山变得朦胧起来,明净清幽的夜色衬着冷冷的秋月照着碎石小路,两边血红的枫叶渐深渐暗,回朔过往,人生如梦,梦想和现实有时就如手心手背,亲密不可分离,又是始终彼此背立。 天黑起来,文敏还没有回来,冰倩开始焦急,要去寻她,晋明道:“你和豆儿从大路走,我循小路,大家分头找。” 李晋明快步疾行,忽然他定住了,她的身边有一位魁伟的男子。 “嫂嫂……” “李晋明?”周雄眯起眼细细打量着奔来的男子,一个儒雅文秀的男子,文敏口中诸多溢辞的男子。周雄伸出手:“我叫周雄,是敏儿的师兄,谢谢你照顾了敏儿。” “她是我们李家的人,照顾她是应该的。” “李家的人?”周雄轻狂地笑了起来:“依我看来,她早不是李家的人了,不是吗? 周雄本意是指文敏逃出李府即是与李府决裂了,李晋明则因瞒了休书一事心中有鬼,红了脸道:“虽然哥哥写了休书,但我们一起生活这么久了,和亲人也没有分别。” 周雄意外地看了看文敏,她可一直没提被休的事。 文敏尴尬地撅着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结局虽早在她意料之内,但这情形下得知她还是有一些难堪,毕竟是李晋明告诉的周雄。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敏儿接回去。”文敏和李府是一点干系也没有了,总不成再赖在李家吧。 “对不起,我要把嫂嫂,哦,是文妹妹亲手交还给文先生。”李晋明改了口。 “敏儿,你想不想搬出来?”周雄拉住文敏的手,关切的问。 李晋明的目光射在二人的手上,文敏脸上一红,甩手挣脱:“我?过些日子再说吧,我要想一想。”以前她是无处可去,现在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继续留在李家?走,又有些不舍,她和他们是同过患难的朋友。 挥别周雄,李晋明和文敏一前一后往回走,两人默默地,各怀心思。 “哎哟……”文敏神思愰忽,踩滑一跤,扭了左脚。 李晋明立马转身,扶起她,爱惜地问:“痛吗?” 她与他四目相对,好熟悉的感觉,遥远的记忆被开启,二三年前,初嫁的文敏坐在秋千上,他的眸子中写满了真爱,这一瞬,是文敏在李府最深的记念。 “你?”文敏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看着这双眼,多少次她曾企图在晋德的眼中寻到这样的爱恋,可再也没有出现。 他第一次亲密地接触她,握着她微冷的小手,紧紧不愿松开。 寂静的小路上只听两颗心在跳动。 文敏用剪子剪去灯蕊,火焰跳了跳,那双写满炽爱的眼睛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就是这双眼曾给她明光,让她不停地欺骗自己终有一天会获得晋德的心,夫妻恩爱长久。每每在她受伤的时候,她就会想起这双眼睛,鼓励自己黑暗只是眼前。是他?是他吗?她一直很羡慕晋明的意中人,多少次想象她的模样,是怎样的女子才能使晋明面对冰倩无动于衷?真的是他吗?她恨这双眼睛,这双眼睛无数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而又只是一梦。 李晋明躺在床上,无意识地看着帐顶,她看出来了,她看出他的爱念了。她也爱他罢?她的眼中有一丝丝的疑惑更多的是沉迷,她向往着爱情,或者说她渴望着被爱罢?如果不是豆儿的声音适时传来,他会不顾后果地做出什么事罢? 冰倩轻轻地翻过身,今晚明哥哥一直神思恍忽,他虽然竭力掩饰着,可他骗不过深爱的她。他的眸子时而欢喜,时而忧伤,时而犹豫,时而坚决,是谁让他患得患失?细细思量,在李府时明哥哥对她还是怜爱的,到日本后却越来越疏远她了,难道有哪位女同学让他动了心?可又不象,从未见有哪个女孩来找过他,他也很少出去。是谁?豆儿?不会,豆儿虽然可爱,可她威胁不了她。嫂子?她的骨梁一冷,她的变幻无常的也深深地吸引着她想探明她,读懂她,唯有这样的女子才是可怕的。不,不会是嫂子,她从不依赖明哥哥,也从不在他面前露出她柔弱的一面,哪个女子不想深爱的人怜惜?最近一段时间,她都这样胡思乱想,再这样下去,她不知还能不能忍受。 冰倩连着翻了几下身,李晋明回过神,歉意地拍拍她:“快睡吧,不早了。” 冰倩嗯了一声,用手悄悄地拭了拭泪,他居然不知道她流了一夜的泪。 “你哭了?”冰倩拭泪的动作引起晋明的注意,借着月光,他看见娇好的脸上满是泪痕。李晋明的心一痛,把冰倩抱在怀里,他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想伤害她,不想!不想!不想! “文姑娘,文姑娘。”豆儿端了茶进来。 文敏拿着书在灯下怔忡地出神,豆儿把她唤回现实:“豆儿还没睡?”豆儿很奇怪,一会给她送点心,一会找她借笔,这是第三次惊醒她了。 “我睡不着。”雪豆儿満腹心事。 “哦?”文敏低低一笑,谁能让这个头挨着枕就打呼的小丫头失眠?“武男少爷今天给你上课了?”小丫头不好意思,她就把火撩一撩吧。 雪豆儿玩弄着辫子,微微害羞地说:“没有,武男少爷陪姑爷下棋,姑爷输了。” “姑爷输棋你这么高兴,小没良心。”文敏抿着嘴角,手指按了按豆儿的额头:“当心我告诉你家小姐。” “文姑娘冤枉人,豆儿什么时候高兴姑爷输棋了。”雪豆儿嘟着嘴角。 “你不高兴姑爷输棋?”文敏逗弄道:“哦,我明白了,豆儿是高兴武男少爷。” “文姑娘别乱咬舌,我是丫头,他是少爷。”豆儿绯红了脸。 “丫头怎么啦,我们豆儿聪明伶俐,百个武男少爷也及不上。”文敏嗤嗤笑道。 豆儿咬着唇:“文姑娘就没正经,一天就晓得乱说话。” “呸,你去找你那正经的小姐诉说啊。”文敏板了脸。 豆儿悄悄拉了拉文敏的袖口:“是豆儿不好,你别生气啊。” “你呀,”文敏笑歪了:“你怎么就这般老实,都不忍心逗你。” 第26章 雨 “嫂嫂。”曾冰倩轻缓地走进来。 “倩儿?”文敏从灯下抬起头。 “我睡不着,看见你房里有灯就进来了,如果打扰嫂嫂,我就回去。”冰倩低声说。 “哦,不。”文敏拉住她的手坐下:“我也睡不着。” 冰倩看了看桌上的《源氏物语》,道:“人说不读此书就是不了解日本,是日本的《红楼梦》,倩儿闲着无事,也看了几页,总是不解这男人怎么有这么多的女人,欲望怎么也填不满呢?” 文敏淡淡一笑:“滋满又生,人的欲望何曾满足过?” 冰倩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只要和明哥哥在一起就再无他求。” “是吗?”文敏冷笑着看住她带着泪痕的美目:“倩儿若真的满足了今晚也不会和我夜话。”她突然有种想刺痛她的欲望,“你现在想的是不是如果明哥哥心里还有其他的女人,你怎么自处?” “是。”冰倩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这些日子我都在想,明哥哥是不是早有心上人?”她的眼神凄楚,“很小很小当我许他要嫁给他时,我就决心一辈子陪着他,爱着他。” “现在呢?”文敏很想知道冰倩面对晋明的变心,还有没有当年的决心? “古时有娥皇、女英,我想,我和她是不是也能这般相处?” “娥皇、女英?”你真的甘心?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嫉妒?文敏抓狂,她的退让比起她的捍卫更让她无地自容。“你以为她能和你共效古贤吗?即使你有心,她也未必有意。”文敏尖锐地说。 “如果她真的容不下我,我,我让她。”冰倩面色惨白。 纤纤柔弱,楚楚带泪,冰倩让文敏的心绞痛,她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厉声道:“我不许你退,也不许你让,你这样爱他,就该让他也爱你才是。” “他只是把我当妹妹啊。”冰倩凄然:“嫂嫂,你不是也没有强求大伯的爱吗?” “他?”文敏侧过脸,看着远方的星辰,似乎是很遥远,“我们是不同的,自始自终,我们都没有爱上对方。”她比冰倩还惨,至少,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但就在这样的婚姻中她也曾希望过未来。 “我不让,明哥哥就不想她了?”冰倩摇摇头:“我不想他痛苦。” “你呢?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双宿双飞?”文敏不相信一个女人伟大到这般地步。 “我,”冰倩流下泪来:“我想,我会死的。”她怎么受得了深爱的明哥哥和其他女人爱恋?只要想一想就心痛不已。 “死?”文敏奇怪自己会和冰倩谈这种话题,她抱着她:“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现在有疯掉的感觉,不,她不能和冰倩再谈下去,她不象冰倩看上去柔弱,可她的心却是那般的弱不禁风,当她不许冰倩退让时就注定自己新生的爱要随风而逝。 “我死了,明哥哥会不会记住我?”冰倩泪如泉涌。 “你要敢死,我发誓,你的明哥哥一辈子都不会想你,不会爱你。”文敏看着怀抱中的冰倩,狠狠地说。天知道她有多爱冰倩,她爱她就如爱自己的亲妹妹,即使自己遍体鳞伤,她也不要伤害冰倩。 果然是她,也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能吸引住明哥哥,冰倩淡淡苦笑,可她才是胜利者,不是吗?她是明哥哥的妻子,也是她要保护的小妹。 “晋明君在家吗?” “是武男少爷,请进吧。”按理说学校早放课了,三个主子一个也没回来,豆儿爬在窗口看了又看,却见德川武男走来。 豆儿拿了本日文书,让武男教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武男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等晋明君,请豆儿姑娘转告一声,说是武男来过。” 雪豆儿仰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天黄黄的,看样子要下雨了,武男少爷,你稍等,我给你拿伞去。” “谢谢,”武男起身辞别:“不会有雨的。” 武男出门不久,大雨哗哗地下起来,武男忙躲在树下避雨,这雨却越下越大,不一会,武男的衣服全湿透了。 “武男少爷,武男少爷……”雪豆儿手拿雨伞在大雨中一路呼唤着奔过来,大雨一颗一颗全打在她身上。 “豆儿,快把伞撑起来。”武男大声喊,真是的,拿着伞也不用。 “我,我,我一时打不开。”雪豆儿气喘吁吁地跑到树下,把伞递给武男。真是笨啊,怎么越心急伞越是打不开,武男少爷更要瞧不起她了,豆儿快要哭出来,“我想着武男少爷没带伞,我,我……”。 “你是有点傻。”武男心头一暖:“瞧你,给我送伞只带一把,你自己怎么回去?还是我先送你回去吧。” 武男和豆儿回到屋,武男道:“这样大雨,我还是坐会再走,豆儿姑娘不介意吧?” 豆儿将晋明的衣服找了件给武男换上,自己也换了件紫色衣裙。 “武男少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豆儿沏了茶双手奉上。 “谢谢。”武男接茶时不小心碰了一下豆儿的手,豆儿脸上霞飞,忙缩手,低了头。爱情的光彩照耀下,小巧的豆儿分外动人。 “你真美。”武男惊叹道,他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个可人儿。 豆儿羞红了脸:“请武男少爷不要和我们丫头开玩笑。” 两人讪讪地坐了一会,雨转小,武男告辞离去。 二周后,武男突然着人来请晋明,晋明回家后即叫了冰倩问:“豆儿有心事了?” “豆儿小着呢,她能有什么心事?”冰倩道。 “武男要娶豆儿,他说豆儿也喜欢他。” “有这种事?”冰倩惊异不已。 “武男是个好人,豆儿许给他,你没意见吧?” “明哥哥是一家之主,这事你作主就是,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冰倩有些伤感,豆儿也要离开她。 “豆儿,武男少爷订亲了,你知不知道?”文敏在溪边寻到洗衣的雪豆儿。 雪豆儿脸一下白了,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手中的衣服顺水漂走。 文敏伸手捞起衣衫:“死豆儿,这可是我的衣服,漂走了你赔啊。” 雪豆儿仍是不言不语,文敏从她身后探出头来:“你猜不到吧,新娘的名字叫雪豆儿。” “雪豆儿,雪豆儿,”雪豆儿在嘴里念叨着,好熟,猛可一醒,追问道:“大少奶奶说什么?” “叫我文姑娘。”文敏脸一板。 “好姑娘,你别作弄豆儿。”雪豆儿挽了文敏,撒娇道。 文敏把衣服抛向空中,抱住豆儿转了一圈:“豆儿要做新娘了,是武男的新娘。” 第27章 佹得佹失 “马有灵性,你要多亲热它,它就会把你当朋友,就会听你的,在关健时刻还会保护你。”周雄抚摸着一匹红马对文敏说。 马场内,秦肖羊牵了匹白马,文敏则选了匹黑马。 “刘备曾得的泸救命,马是最护主人的。”秦肖羊拍了拍白马。 “是吗?”文敏穿的是白色骑马服,纤腰束了根皮带,脚蹬马靴,头戴着银盔,那模样又是英俊又是俏皮。她悄声在马耳边不停地说话,周雄摇摇头,她以为马儿和他一样爱听她的奉承话啊?也不知她求了马儿些什么。 周雄扶她坐上马背:“你不用怕,我和光羊在后面跟着。” “危险吗?”文敏从马背上转过身:“我还是第一次骑马,好想享受飞起来的感觉。” “马场的马都是驯练过的,没危险的。”周雄一边回话,一边检查缰绳、肚带、脚蹬。 黑马迈着稳健的常步,文敏起始的紧张感开始消退。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秦肖羊耐不住慢步,驱马袭步急行。 帅,那飞扬的马尾激起文敏天马行空的妄想,文敏全忘了周雄的嘱咐,猛地扬鞭抽马,黑马吃痛,向前狂奔,文敏伏在马背上,紧紧抓住缰绳。 周雄正在检查红马,突见黑马发狂,心下大惊,立刻施展踏雪无痕向前飞去,追上黑马,紧勒缰绳,黑马受控停下来。周雄回过头,看着文敏铁青的脸,生气地说:“你当你是女侠?” 文敏摸了摸耳垂,象小孩子犯了错似的低头喃语:“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周雄瞪着眼:“我取消你骑马的资格。” “不要,阿雄别生气,好不好?”文敏撒娇道:“刚才真的很好玩,我喜欢骑马。” 周雄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有理呢。” “谁叫你是我的师兄。”文敏笑起来,她的笑颜灿烂得如天边艳丽的五色云彩,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这样开心过,这样放松过? “阿雄,阿雄……”周雄只觉一股强烈的真气从五脏膨胀游走,冲撞着全身,心口一阵剧痛,他忍了忍,仍是一口黑血吐出,染红了他的衣襟,头一晕,松开勒马的手,笔直地倒下去,文敏不顾一切滚下马,抱住周雄大喊,他怎么了? 神思远游的秦肖羊被哭声惊动,回马赶来,脸色大变,一把抄起周雄,驱马急驰而去。文敏望了望黑马,牙齿一咬,鼓足勇气,翻身跃上马背,打马急追。 “苏大夫,求你救救师弟,我光明门上下必感大德。”秦肖羊抱着周雄跪在苏无视面前,他再也无法遵守与父亲的约定:不得暴露身份,违者门规处置。 “光明门?”苏无视眼睛一亮:“你是光明门的什么人?” “秦古月是在下的家父。” “呵呵,原来是秦少门主,快快请起。”苏无视扶起秦肖羊。 “苏大夫答应相救了?”秦肖羊喜道:“师弟还有救吗?” 苏无视凝神把脉,半晌道:“有没有救要看他的造化。你这师弟练的什么内功,寻常人若中了红尘陌路断不能用武,令师弟的内功似乎能护住心脉,迫出五脏之毒,奇。不过剧毒仍留在体内,我当先与他易经脉,保他不死再说。” “佹得佹失?”秦肖羊脱口而出,难道周雄已练至真武心法第三层? “佹得佹失?”苏无视一怔:“严辰有是你们师父?” “正是家师。” 文敏一身是泥跌跌撞撞地随着苏浣溪跑进来,秦肖羊暗笑,准是被马摔到泥坑里了,保不定身上一片淤青。 “原来是严老爷子的徒弟,怪不得有这般成就。”小小年纪居然能修成真武心法第三层,当年的严辰有也是不及,苏无视不由另眼相看。“少门主,令师弟的毒可说有解,也可说无解。” “苏大夫此话怎么讲?” “有解,此毒有药可解。无解,是因无人能解。” “苏大夫乃风林神医,你也没有办法?” 苏无视抚着胡须无奈地说:“我曾经对天发誓,此生永不解红尘陌路之毒,若违此誓,浣浣永生不得认我为父。” ……,居然有人用女儿发誓,真是个怪人。 “父亲,女儿一生最爱的是你,怎会因为你救人而不认你?”苏浣溪撒娇地拉着苏无视的衣袖:“你就救救他吧,我保证认你。” 苏无视怪眼一翻:“我若救他,此生再也休想见你一面,这么大的损失,拿什么换也不行。我肯给他易经脉,保他一时之命,已是看了光明门莫大的面子,驱毒的话休要再提。” “我找叔叔救他。”苏浣溪生气地说。 “他?”苏无视冷笑道:“他要能解红尘陌路,早就回国去了。” “这算什么誓言?”秦肖羊愤愤地说。 “是啊,无论父亲做了什么,我总是要跟着你的,怎么会见不了面?”苏浣溪十分着恼。 “苏大夫说见不着就有见不着的理由,是不是?”文敏维护道。 “还是这位姑娘通情达理,本来以我与秦门主、严老爷子的交情,这人是非救不可。只怪他什么毒不好中,偏要中红尘陌路,我那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文姑娘,阿雄对你很好的,你怎么帮我父亲了?”苏浣溪急了。 “苏大夫不肯救治必有他的苦衷,秦兄、苏小姐,你们不要再逼他了。”文敏笑着说。 苏无视直点头:“浣浣,你看人家姑娘多懂事,你别闹了,听话。” “若是苏小姐一意要救,苏大夫怎么办?”文敏话锋一转。 “她要救人我自是不理,但依她的水平,嘿嘿,再等上十年吧。”苏无视自负地说。 “苏小姐救人不成,一恼之下,再不与苏大夫想见,苏大夫又怎么办?”文敏诡诈地笑了笑。 “浣浣不肯见我?”苏无视一呆:“胡说,浣浣怎么会不见我?” “你不救他,我就不见你。”苏浣溪扬着头,气鼓鼓地说。 “你这位姑娘怎么挑拨我们父女关系?”苏无视生气地指着文敏。 “苏大夫息怒。”文敏微微一笑:“若是既能救人,又不违你的誓言呢?” “你有什么办法?”苏无视和苏浣溪、秦肖羊同声问。 “很简单,让苏小姐救治。” “我?”苏浣溪一喜,眼睛在周雄身上扫来扫去,红尘陌路,多少医者梦寐以求的病例。 “她?”苏无视、秦肖羊均是一怔。 “不错,若让苏姑娘救治自是不违苏大夫的誓言。” “她不行啊。”苏无视对女儿的医术了若指掌,有几斤几两心中明白。 “她不行,你行啊。”文敏笑道。 “我?”苏无视想不明白,既然是浣浣救人,怎么又成了自己。 “苏大夫传女儿医术应该不违誓言吧?” “我把救治方法传她,不也是我在救人?”苏无视摇摇头。 “苏大夫不必传救治之法。”文敏心里暗叹,死脑筋怎么转不过弯来?“苏大夫只需把此毒毒性及相生相克之道讲与苏小姐,我相信凭苏小姐对医学浸润多年,自当找出解救之法。” 苏浣溪崇拜地拉着文敏的手:“文姑娘,我要真能解得红尘陌路,我就给你供长生牌。” “苏小姐若能解得此毒救我师兄,我当给小姐立长生牌。”文敏施了一礼,郑重地说:“拜托了,请务必救我师兄一命。” 第28章 冥王手 周雄艰难地睁开眼,呜咽的哭声从耳边传来,谁在哭? “师兄醒了,师兄醒了。”秦璎珞惊喜地大叫,上天一定听到她的祷告,把周雄还给她了。 秦肖羊、文敏、苏浣溪围了过来,周雄的目光停留在文敏的脸上,她的双眼隐有泪痕,“你哭了?”周雄爱怜地拉住她的手:“让你担心了。” 秦璎珞手一拂,隔开两人:“她哪里哭了?她这是烟薰的,你真不识好人,你问问,这些日子是谁天天在你床边侍候你?”璎珞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刚才是她在哭吧。 “多谢师妹照料。”周雄有些失望。 “师弟你可是因祸得福,不仅突破真武心法第三层,红尘陌路之毒也指日可解,嘿嘿,说不定能三喜临门哦。”秦肖羊坏笑。 “三喜?” “这些日子秦妹妹对你是真情一片,师兄可不要辜负她。”文敏笑着说。 周雄深深地看了文敏一眼,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文敏转过脸去,她和周雄青梅竹马,自认心意相通,可经过了这么多风雨,她却再不敢肯定自己的直觉。 “师兄什么时候修成佹得佹失的,我怎么不知道?害得我以为你再也救不活了。”秦璎珞緾着周雄问。 “对啊,师弟,你是怎么修成的?”秦肖羊不服气,他不能练高深的武功,连内功也练不及师弟,再怎么说,他的天份也要比周雄高,这内功心法该是他领先一步。 “师父曾说过这层的真谛是得失皆出偶然,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天黑马受惊,我什么也不想,只想救敏儿,却是合了佹得佹失的心法,世事总须断决。” “你也不怕毒发身亡?”秦璎珞娇哼道。 “没那么可怕吧,这不,误打误撞不但冲破限制学成佹得佹失,还捡了条命,多划算。”周雄笑嘻嘻地说。 秦璎珞鼓着香腮,他当时什么也不想只想救她,连命都不要,她在他心中就这般重要?“师兄,要是换了是我,你会不会舍命来救?” 周雄一呆:“当然,你是我的好师妹,我命不要也要救你啊,快别气鼓鼓的,生气老得快,皱纹多了就没人娶你了。” 秦璎珞娇俏地一笑,从腰间取出鞭子,威胁地说:“谁理别人了?只要你对我好就是,否则,哼。” “璎珞,我一直当你亲妹妹般地痛爱着。”周雄叹息。 文敏独自漫步在小路上,阿雄再也不是当年碧落的阿雄了。 秦肖羊发现文敏悄然离去,也跟了出来,这个女子真是善变,一会是柔情的湖泊,一会是明快的小溪,一会又是深沉的海洋,偶尔还是忧郁的秋水。出于对璎珞的关爱,秦肖羊很想弄明白她和周雄的关系,似乎他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情感,却又象是兄长对妹妹,妹妹对兄长,他雾里看花,花却若隐若现。 文敏轻轻地太息了一声,如果换了别人是听不到这声太息的,可秦肖羊不是别人,他是严辰有的弟子,光明门的少门主。这声太息和采薇好象,秦肖羊再看文敏,仿佛采薇复生,一时痴了。 “文姑娘,我想跟你讲个故事,你肯不肯听?”压在秦肖羊心中的石头在松动,他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么久,好想有个人分担。 月亮穿出云间,树影稀疏暗淡,点点清华照出秋的愁怅。 “我害得师父被擒,真是罪无可恕,可就是这样采薇还是没有复生,活着对我来说已是痛苦。”终于吐了出来,连妹妹、师弟都不知道的隐情,他却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倾诉。 文敏握住秦肖羊的手:“我知道劝你也是无用,但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就是采薇是在幸福中死去的,而你的师父也没有怪你。” “师父没有怪我?”秦肖羊眼睛一亮,旋又暗淡:“师父一生未尝败过,却因我栽在几个宵小手下,还不是奇耻大辱?” “如果你师父真是怪你,就该清理门户,现在连阿雄和秦妹妹都不知此事,他是要为你隐瞒啊。” “是吗?” 文敏点点头:“你师父这样钟爱你,你可不要自暴自弃负了他的心意。”她总算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忧郁,他最心爱最看重的人都离他而去。 秦肖羊迷茫地看向远方,仰天长啸。师父,弟子不是有意害你,不知你老人家还肯不肯认我这个孽徒? 树叶随着悲凉凄婉的箫声瑟瑟落下,月华如洗的夜晚,满是忧伤寂寞。好熟悉的箫曲,切切的怀念、转辗的追忆、失心的寻觅弥漫着整个夜空。文敏听呆了,这不是月影姑姑常吹的那首无名曲?寻着箫声来到一所院落,一个黑衣男子坐在一棵树下,呜咽的箫泣正从他的指间传出。 文敏取出笛子,倚着门槛,和着箫音吹奏。笛音清凄,箫声悲绵,秦肖羊的泪涌了出来,他再也见不到采薇了,采薇,采薇,他永远失去了她。 曲终鸟寂,天地茫然。 “你是谁?你怎么会吹这首曲子?”不知过了多久,黑衣男子回过头来。如果说秦肖羊满含忧伤,那么,这个眼眸如星的男子则是从心底弥散出一股悲切之气,如雾般笼罩着他周围。 这是个让所有的女人一见都会为之动容的男子,文敏不由自主地问:“叶含烟?” 黑衣男子脸色一变,作势欲抓,秦肖羊脚下错步,挡在面前:“冥王手?” “踏雪无痕?来的是真武门的弟子?”黑衣男子眼中杀意大盛。 “冥王手叶飞一夜连杀吴家庄十八口人,后假寄戏班,化名叶含烟,被心如发丝吴田识破追杀,是不是阁下?”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黑衣男子傲然地弹了弹手中的玉箫。 “不管你认不认,我今天都要抓你归案。”秦肖羊施展迷离掌抢先出手。 “都是你真武门好管闲事,若不是你们,二十年前,我已和月影远走高飞。”叶飞怨恨激愤于色,冥王手迎了上去。 “你真的是叶含烟?可他们都说你死了啊?”文敏百思不解,叶含烟不仅未死,居然还是武林高手。 “他们巴不得我死,好把罪名全推在我身上。”叶飞恨意难平,出手歹毒。 “这些都不是你做的是不是?”文敏追问。 “小姑娘,你为什么要相信我?”秦肖羊虽为严辰有弟子,但因先天体弱,并没有得到真传,冥王手叶飞成名已久,以狠辣著称,时间一长,秦肖羊竟有些支持不住。 “李月影是我的姑姑。” “哦,你是李家的人?李家除了老太爷,都不是好东西。”叶飞手下缓了缓。 “你知道吗?我姑姑还在人世啊。” 第29章 谁妨碍了幸福 苏浣溪很生气,她没日没夜寻找解毒良方,头发掉了一根又一根,周雄却一唯地糟蹋身体,他把生命看得如此之轻,她又何必劳神费心去救他?她坐在院坝的长凳上,翘起脚尖,拿了本唐诗煞有介事地诵读。 “苏姐姐,你去看看师兄啊。”秦璎珞央求地说,周雄一直昏睡不醒,她顾不得大小姐的尊严,好语软求,苏浣溪偏是不理。 秦肖羊咳嗽两声,苏浣溪装作没听见,秦肖羊慢慢踱近前:”苏姑娘看书很专心啊。” 苏浣溪把脸转过一边,她决定要硬骨头,不能听他一言两语就软心。 “苏姑娘,”秦肖羊摸了摸鼻子:”这个,能不能请你先去看看我师弟?” “他命大,不用我看。”苏浣溪翻了一页,自顾自读。 “苏姐姐,师兄但凡有得罪的地方,他醒了我们让他给你赔罪,你先救他一救啊。”秦璎珞用手压了压心口,她快要按不住性子了,她这辈子哪受过这种气?看过他人脸色? “我哪敢让他赔罪?在他眼里大夫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他命由天,不由我。”苏浣溪把书一丢:”我倦了。” “你是不治还是治不了?”秦璎珞终于忍不住,拂袖而起:”哥,我们不用求她,难道我们光明门就找不出一个能治师兄的人?” “好啊,这种病人,不治最好,你们快转走罢。”苏浣溪和秦璎珞争锋相对。 “秦妹妹,苏小姐,你们不要吵,人命关天,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文敏一直在屋里照料周雄,听得外面吵闹,忙来劝架。这几句话婉转温柔,听在秦肖羊耳中,却是浑身一震,采薇,是采薇复活了。秦肖羊伸出手去抚摸文敏的脸,文敏本待推开,但见他满面似喜且悲,知他想起恋人,又觉不忍,她的泪水在眼圈打转,微微低了低头,让开秦肖羊。 苏浣溪斜眼瞧见秦肖羊神情迷乱地和文敏相望成痴,醋意大发:”你们走,都给我走。”负气离去。 秦肖羊浑似没听见,只顾呆看着文敏。 文敏急急追上苏浣溪。 雪豆儿梳着美丽的发髻,头上插了把金扇,身穿百合花绉绸和服,腰系粉红色衣带,她的脸上漾溢着樱花的气息,德川武男含笑和雪豆儿并肩端坐在主席。满院的高朋佳友,杯光觥动。 文敏遥遥地看着一对幸福人儿,心生感触,当年自己何尝不是满怀憧憬,满怀希望地行过人生大礼,所不同者,他们是两情相悦,自己是父母之命。思及夭折的宝宝,不由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你很羡慕吧?”周雄作为文敏的陪伴一起出席了宴会。 “难道你不羡慕他有情人终成眷属?”文敏反问。 “其实你不用羡慕别人,”在苏浣溪的精心调治下,红尘陌路基本不再发作,周雄一直想找机会向文敏表白:”你会有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伴你一生。” “是吗?”文敏心不在焉淡淡地应道。 周雄怜惜地看着她,他太了解她,就象了解自己的脚趾头。她不是那种喜欢哭闹的女子,重逢后她从未流露出不幸和痛苦,但他深知她一直没有从那次失败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在她偶尔不经意的迷惘中透出的深切悲哀让他非常痛心,他后悔当初没有带她走,可他是不想她跟着他受苦,谁又能预期未来呢? “嫁给我,敏儿。”周雄热切地沉声说。 文敏心一跳,她的听觉是不是发生了故障?她看了看周雄,他一副认真的模样,文敏轻轻地一笑,摇了摇头:”你?呵呵,我不想做姨太太。” “不会的,我的敏儿怎么会是姨太太。”周雄执着她的手说。 “可是我也不想和其他人分享你,不想和人争风吃醋。”文敏收回手,折弄着手中的湖色绸帕。 周雄抬头看着天空:”你可以考虑考虑。” “你同情我,对不对?”文敏仰视着他,激动地说:”我不需要同情,你明不明白?” “我是认真的。”周雄逐字逐句地说:”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文敏咬着唇,轻蔑地说:”对,曾经以为我知道,差一点求你带我远走高飞。”她恨恨地盯住他的眼,”伍香玉呢?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那一夜的迷情稍纵即逝,周雄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敏儿也会吃醋。” “吃你的醋?四两棉花谈不上。” 文敏冷冷地说,他眼中一闪而过想用笑来掩饰的是他和香玉的青梅竹马罢? “当我说梦话。”周雄躬身道:”你不介意我去向新郎新娘敬酒吧?”说完吹着口哨,端了杯酒向主席位走去。 曾冰倩疏懒地靠在绣花架上,最近她时常一个人发愣,她的容颜日渐憔悴,明显地消瘦了许多。豆儿出嫁了,李晋明和文敏天不黑是不回家的,即使有那么一二天三人都在家中,也是各忙各的,家里冷冷清清,不复初来时的热闹。她最受不了的是李晋明成天失魂落魄,以往他还关心她,现在恐怕是连他自己也是行尸走肉。 “小姐。”雪豆儿提了糕点来看冰倩。 “武男呢?”冰倩让豆儿在花架旁坐下。 “他去书院了,一会就来。”雪豆儿瞧着瘦弱的冰倩心痛地问:”姑爷还是很晚才回家吗?”她天仙般的小姐居然如此命苦。 “豆儿,你看,花谢了。”冰倩指着院中的海棠树说。 雪豆儿陪着冰倩叙家常,她本想等文敏和姑爷回来再走,但左等右等,直到日下西山仍不见人影儿,豆儿暗暗叹口气,告辞离去。 “文小姐。”德川武男迎上回家的文敏,虽然他爱的是雪豆儿,李太太却是他心中美神的化身,他不能坐视李太太的无助。 “是德川君,豆儿呢?” “武男是特意来访文小姐的,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文小姐见谅。” “既然你知道会得罪我,何不免开尊口。”文敏下意识明白武男为什么找她,冷冷地说。 “文小姐聪慧大方,武男就开门见山。”德川武男染上大多数日本男子的通病,自以为是,固执己见:”晋明君和文小姐是一对情侣吧?” “你真会开玩笑。”文敏闪烁其辞。 武男微微一笑:”对不起,我该说晋明君爱的是你,对吗?” 文敏收敛了笑容:”你该去问李晋明,不是吗?” “对不起,文小姐,我让你很不愉快了,武男先向你道歉。”德川武男深深地一躬,坚执地说:”李太太是个柔弱女子,待文小姐又亲如姐妹,文小姐不忍她痛苦吧?” “豆儿让你来的?”文敏的心隐隐着痛。 “不是,豆儿心痛的是李太太,爱的却是你文小姐。” “你要我离开?”半晌,文敏淡漠地吐出这句话,风吹起她的衣袂。 “文小姐真是个良人,武男可以为文小姐提供住处。”德川武男有些歉疚,他想弥补。 “谢谢,我有地方去。”文敏傲慢地婉言谢绝。武男走远,文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妨碍了冰倩的幸福,谁又妨碍了她的幸福? 第30章 痛苦与挣扎 沁月冰流,空将茫茫洗照,千里愁静,恼了屋中离人。燕去也,莫道秋深薄雾冷,人亦飘零有谁怜。 文敏提笔在宣纸上草草写着,墨色浸染开,她的泪顺着墨汁滴落到纸上,弥漫出一股深切的隐约伤怀。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和他修了多少年?一百年,五百年?反正没有千年,纵使有情有意有爱又能如何,冥冥中早有定数,他的身边已有个世上最美好的人儿。他们都是她生命中的太阳、彩虹,映衬着她青春的绿草地。而她,则是他们的风雨,笼罩在他们头顶上散不开的霪云。倩儿是那么的美好,她宁可自己受伤也没有说一句怨言,她总是温柔地待她,让她无地自容。倩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好得我自卑,自惭,自悔,好得我没有一点点的勇气来面对明哥哥。文敏把纸团揉烂,丢入纸篓。也许风雨过后就是九重艳阳,是时候,散去满天阴霁,还她快乐一世。 眼酸酸的,却不肯哭出声来。心无比凄凉,反要强作笑颜。抛却,有时比提起还沉重。拿得起放得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做到的恐怕也是逼于无奈。 怎样的不堪回首。爱与不爱并没有选择,爱有时间性,在该遇上时遇上,该爱上时爱上是奇缘;在不该遇上时遇上,不该爱上时爱上就是孽缘。 上辈子她做错了什么?她悲怆问天,爱情总是和她擦肩而过,这次她比上次还要伤得体无完肤,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她必须维持一个和谐,不论人前人后她都须笑向屠刀。因为持刀的行刑者是她自己,她不能不对自己狠心,她对自己一点点的姑息都是对倩儿的犯罪。 爱情来得匆忙,去得匆忙,象荧火来不及照亮今生。 倩儿,我把我的心剜下给你,从此不再欠你。明哥哥,你的心病又犯了,你也舍不下倩儿吧,我不要你两难,所有的一切因我而起,也该因我结束,就让我一个人独吞苦果。说时容易做时难,她一点也潇洒不起来,昨晚,她枯坐在椅上,望着明哥哥的房间坐了一夜。他不会知道,她在向他道别,这一去她和他就会有万丈的距离不可逾越。 她提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那个充满刚气的青年。他接过她的包袱,两人手牵着手一路欢笑坐上马车。他想大喊,他要留住她,她是他的一切,是他生命中的生命。但冰倩拉着他衣角的小手是那么有力,把他的勇气粉碎得干干净净。他丢不开那双小巧温柔的手,从小依附着他的手。他的心可以遥驰天上人间追随自己的所爱,他的人只能羁留在这双手里。在她收拾行装时,他默默地看着她和冰倩忙碌,倩儿,一向善解人意的小人儿却一直桓在他们中间,没有给他留下和她话别的机会。为什么她突然离去?是为了那个青年吗?他的心有把刀在割,他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快不复存在。 明哥哥的手始终紧攒成一团,他的眉拧成了绞绳,他是这样的痛不欲生,而她不仅袖手旁观,还有一丝丝的喜悦,明哥哥以后是属于她的了,只属于她一个人。她很迷惘,还有一点不快乐,她会失去她吗?相依相惜的日子里,她习惯有她的日子,就象早上喝的绿茶,带着一份苦涩和清甜。可只要她的身影存在,明哥哥的心就会全放在她身上,不,她不要,为什么是她呢,她爱她啊。 她从马车上回过头,挥着手上的绸帕,是什么在阳光下灿灿发亮,她哭了吗?李晋明眼角潮湿,两人遥相对望,马车越驰越远,渐渐变成了黑点。 晶莹的泪珠一串串不可遏制如黄河水泄决堤而下,看不见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以后想见也许已相陌生。 “快擦擦吧,都成大花猫了,这么大还改不了好哭的毛病。”周雄扳过文敏的脸,掏出手绢擦拭着素脸上的泪水。文敏一任周雄擦拭,兀自哭个不停。 “孟姜女哭倒长城是哭丈夫,你呢,你哭脏我的衣服又为什么?不要哭了。”周雄有些生气地嚷,毕竟她是为那个男人而哭。 “我哭我的和你什么相干?”文敏恼怒地把身子从周雄旁边移开一尺。 “哭得烦死了,”周雄叫马夫停下来,哑着嗓子说:“我还是送你回去。” “不要。”文敏尖声叫道:“我不要回去,听见没有,开车,开车。” “你若舍不得就回去,若是下定了决心就不许哭,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周雄烦燥不安,大声地霸气地说:“以后我不许你想他,我不是你的避难所。” 文敏惊异地看向周雄,他变了,不再一味地宠着她,他以前从未对她说过不字。 他被嫉妒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他深爱的敏儿怎么敢当着他的面想其他男人,还为那个男人掉泪?马车在秦府前停下,秦肖羊和秦璎珞迎出来,秦璎珞跑上前拉住周雄,娇嗔道:“阿雄,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想死人家了。” 周雄借帮文敏提皮箱,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文敏看在眼里,心里想:瞧他这般巧于手腕,我原没看出来。 佣人接过周雄手中的皮箱,引文敏上楼去客房。 她的眼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秦肖羊心痛起来,他的采薇啊,他已经分不清她是采薇还是文敏,他只知道,他要她永远快乐。 秦肖羊殷切地招呼着文敏,周雄则不再搭理文敏,反去围着璎珞坐下,一面喝茶,一面听她读报。 秦璎珞眼见哥哥十二分用心的招待文敏,深恐有一丝一毫的殆慢,他的嘴角浮现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有多久,她没在哥哥的脸上看见笑容了?和她从小玩皮到大不识愁滋味的哥哥又回来了。秦璎珞高兴起来,拉了文敏的手热烈地问长问短,她迫切地想和她做好朋友,她自以为知道哥哥的心事,她要帮他,似乎只要她和文敏熟络,哥哥自然能获得美人芳心。 “文姐姐好靓啊。”秦璎珞由衷地赞道。 “我们的小公主也会称赞人”周雄含笑打趣。 “不是我想夸她,师兄没看见哥哥望着文姐姐的眼发直吗?”秦璎珞笑出声来。 “也是,谁不喜欢看美女呢。”周雄笑道,他故意帮秦肖羊开脱,他不要懂璎珞的话中话。他用眼角瞟了眼秦肖羊,这只死光羊正因妹妹的话而面红耳赤,他虽然不想光羊成天要死不活,但敏儿不行,敏儿是他爱了十多年,最最想娶的女子,他再也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犯过一次错误可以原谅,那是因为他太年少,如果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第31章 兄 妹 周日。 周雄来秦府接文敏,刚走到楼上就听见屋内追打声。 周雄推开屋,只见文敏趴在地上,半边身子钻到床下,手中也不知拿着什么一边敲击着地面,一边叫嚷:“出来,你给我出来,坏蜜儿,别以为躲到床下我就没办法。” “喵喵……”一只小猫示威般地对叫。 周雄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她没有察觉屋中多了一人,全身心地对付床下的小东西。床下的小玩意也不是省油的灯,文敏干嚷着,却是没有办法,一急之下,整个人用力爬进床底,只见一抹白影从床下一掠而出,闪电般跳上窗台,一兰一羯的鸳鸯眼调皮地闪动着,粉嫩娇柔地冲着床下喵喵叫。 文敏倒退着往回缩,眼睛向后面望着路。突然一双皮鞋出现在床前,她大吃一惊,在人前她可是淑女啊,宁青凤的教悔一直影响着她的本性,她现在宁可倦缩在床下也不要出来。 “出来吧,你这些丑样子我见多了。”周雄拽住她的后腰把她拖出来。 “是你啊。”文敏舒了一口气,在他面前她从不掩饰。她爬起身理了理头发:“吓我一跳呢。” “怎么,还装样啊?”周雄讥讽道:“你即使扮成淑女也不象。”他望了望小猫,“又是光羊送你的?他前些日子送你的小鸟没有被你解剖吧?” “你就知道出我的糗。”文敏不悦地说。那是很小时候的事了,她和他还是八九岁的小孩子时,她曾把他送的一只小鸟玩死了,还解剖了。 “这只光羊就知道玩物丧志,典型的败家子,他还给你送了些什么?”周雄抱着手臂,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他有些酸溜溜地,他这个师兄一天不务正业,在保定时懒惰成性,现在只晓得变着花样追女孩子。 “养养小动物就丧志了?”文敏反感地说:“你志在四方也没见你成就大事业。” “敏儿,别人怎么看我的事业都随他,你不行。”周雄沉着脸说。 “我倒特殊些。”文敏自嘲:“是不是香玉和秦妹妹都俯首称臣,你又想起我了?” “你胡说些什么。”周雄怒道,她就这样不明他的心,非要来曲解? “不是吗?”蜜儿爬到文敏身上,文敏抚摸着它的头:“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我有心脏病,受不了你的早三暮四。” “你摸摸我的心,它为谁跳动。”周雄狠狠地抓住文敏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男性雄壮的心血脉贲涨,文敏一阵昏眩,毕竟他是她第一个爱的人,也是她自己有意识想嫁的人。当年,只要他一句话,她就会放弃一切跟着他浪迹天涯。可是,他笑看她嫁入李府,没有一句留她的话。在她出嫁不到几月,他竟然携了香玉私奔,他的爱这么多变,这么不可捉摸,叫她如何相信?她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宁愿找个爱她的人,也不要找个她爱而不爱她的人。 “臭棕雄,来了也不来见我?”秦璎珞风风火火地跑上楼来,拉着周雄的胳膊直晃。文敏感自庆幸,亏她意志坚定,真要上了贼船不被抛到大海淹死才怪。她一溜烟小跑下楼,把他俩留在房内。虽然她铁了心不再爱周雄,但她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挑情她还是受不了,她可不想整个房子里醋味四散。 秦肖羊亲自下厨煮了碗面给文敏端上楼,璎珞看了眼直馋,伸过手来拿,秦肖羊道:“去去去,自己叫厨师下。” 秦璎珞嘴一扁:“你天天给文姐姐做,我偶尔尝一下也不行啊。” “你吃得比猪还多,再吃腰就有水桶粗。敏儿多瘦啊,她吃不惯小日本的菜,都没怎么吃呢。”秦肖羊脸上漾溢着笑意。 “偏心,我比文姐姐苗条多了。”秦璎珞哼了一声:“你啊,快给佳人送去吧,冷了就不讨好了。”她才不要吃肖羊下的面,这个大少爷平时都是人服侍,他做的面那么难吃,亏文姐姐还吃得眉开眼笑。话说回来,这大少爷倒底是吃惯美食的主儿,又有一个妙手无双的师母,这些日子他煮的面似乎有些象模象样了,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敏儿,你在这躲起干什么?又伤心了?”秦肖羊在小花园的树下找到怀抱蜜儿的文敏。 “秦少爷,你不用专门为我做什么,文敏受不起啊。”文敏淡淡一笑,接过面。这辈子没有谁这样宠着她,他是个多金的大少爷,只要他一个眼神自有为他跑断腿的人,可他对她却是事事亲力亲为,仿佛不是他亲手就显不出他的诚意。她明明知道他把她当成采薇在疼爱,还是有些感动。 秦肖羊满足地看着文敏吃下面,如果这一辈子都能煮面给她吃该多好。她叫文敏也好,叫采薇也好,反正都不重要了。 “文姐姐许人了吗?”秦璎珞从楼上往下看,花园中的一切尽收眼底,她有些忍不住,单刀直入地问。 “她结过婚的。”周雄善避其锋。他的脸色阴沉,他不该把敏儿寄托在秦府,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哦?”秦璎珞有些失望,不甘心地问:“她丈夫呢?” “离了。”周雄干脆地回答。 她是个结了婚又离了婚的女人子,璎珞虽不在乎这些,可她那雄霸天下的父亲断断不会接受,武林最有实力最有金钱的光明门少门主怎么可能娶这样的一位女子?在她直线的思维中,文敏正准备嫁入秦家,她绝不考虑文敏或肖羊的想法和事实的真相。 秦璎珞一边玩弄着腰带上的摄魂铃,一边摇晃着娇俏的小脑袋,惋惜地叹道:“可惜,我还想给哥哥牵红线呢。” 周雄笑了,道:“光羊还需要你帮他?小师妹,你准备迎接秦大门主的暴风骤雨吧。” 秦璎珞一吐舌头:“让他殃及池鱼才怪,我不会躲得远远的啊?”翡色的耳坠随着秦璎珞的头一晃一晃,细小微秒的每一个动作都增添着她的美丽魅力。没有一个男人面对她能真正无动于衷,周雄也不例外,他似乎忘记她刚才让他很不愉快,开始专注地听她讲着这几日的趣事,确切地说是看她演说。 “过两天是我生日,哥哥帮我准备了个PARTY,师兄,你给我当舞伴好不好?”秦璎珞脸微红,害羞地低声问。周雄略微迟疑,答应下来。 “敏儿,祝你生日快乐。”周雄取出盒中的宝石项链月之心珍爱地挂在文敏脖上,深兰的月之心流动着一份喜悦,他终于把祖母传他的项链戴在了敏儿的玉颈。 当年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侣中间隔着一张长方桌,红烛昏暗地照着餐桌上的蛋糕。文敏把桌上的刀叉弄得叮铛响,说好接她过20岁生日,可他倒好,陪着秦大小姐聊了半天。周雄假作没看见,没听见。她在吃醋,他喜欢她吃醋的样子,她恼起来真象一只狐狸,气急败坏却又满不在乎。她心里在算计他吧? “你盯着我做什么?”文敏嗔道。 周雄切了块生鱼片送进嘴里,他喜欢她每一份表情,此刻,他看她的眼神充满欣赏:“你还是以前的敏儿,大家族的小姐奶奶不会问出这么不得体的话。” 文敏微恼,反唇相讥:“有教养的男子会象你这般贼眉鼠眼?” “贼眉鼠眼?”周雄轻笑,端起红酒:“你该说是情不自禁。用词不当,罚一杯。” 文敏脸一黑,搁下手中的叉子:“我当你是大哥哥,你再混说,我立刻就走。”心道,你花言巧语骗得了香玉、秦小姐,休想来骗我。 “逗一下也不行?”周雄耸耸肩:“好,我不混说,我发誓,你安安心心多吃点,对,笑一笑好看多了。” 两只燕子一前一后剪水而过。 第32章 克公之心 秦璎珞对着立体梳妆镜一改常态,任由侍女精心的妆扮自己,发式梳了一种又一种,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折腾了两个小时,她对着镜中的女孩旋起两个浅浅的酒窝,满意地笑了。鹅黄色的欧式礼服,配着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秀美的香肩如月牙般莹洁如玉。当然,最美的还是她明若朝霞,牡丹芳华的绝世容颜。她沉浸在自己的美丽中,她要让臭棕雄痴迷,也许今晚他会向她求婚罢? 光明门的实力委实不可小觑,即使在海外,小小的一个PARTY居然云集了当地政界、江湖名人。蒋介石衣着光鲜地挤身人群,对于他这种小人物能出席这种场面的聚会,确实让他十分欣喜。他躲在角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中要人,此时他已从振武学校毕业,驻扎在高田的日本陆军第十三师,野炮兵第十九联队。这几天他以肚子痛为借口向部队请了几天假,坐车来与同盟会旧友相聚,却被周雄拉来参加PARTY。在保定时他就断定秦肖羊身份尊贵,却从没想到他居然是江湖第一门派的少门主,雄心勃勃的他开始规划,并期待着秦家大小姐的露面。 秦璎珞在秦肖羊的搀扶下从楼上从容走下,嫣然一笑,厅内的人顿有美目流转,顾盼生辉的感觉。 秦肖羊带着璎珞跳了第一支舞,他二人均是武林高手,转动间自有寻常舞者不及的灵动和舒展,真是一舞动四方。 “你啊,就学不会斯文点,慢慢吃。”周雄摇摇头,爱怜地说。文敏穿了件梦幻紫的洋装,头发扎成马尾自然地飘摇在脑后,她饿坏了罢,守着糕点吃个不停。 “去你远点,别让我的形象有损周大英雄。”文敏不答理他,今天一早秦肖羊就送来一打的衣服让她试穿,她又不是主角,随便挑了件穿在身上。秦肖羊看见直摇头,非逼着她换了一件又一件,她快晕过去了,一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这时髦女郎不好当,她连着吃下四块糕点,此刻,她只关心如何填饱她的肠胃。 “你就是周雄?”,两位穿灰色西装的男子朝他走来,其中一位问道,旁边另一位唇留八须的男子负手而立,神情坚毅,态度温和。周雄脑中闪过师父评说的一句话:虬髯英气,天下曹刘。 “克公?” 黄兴爽朗大笑:“早听马福益提及朋友,说是智勇冠三军、胆色独无双。当年只身刺杀容亲王,连号称天下第三的毒手屠千里也奈何不了老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马福益?”这个人周雄素不相识。 “他可是湖南哥老会首领,素不轻易赞人,老弟目下已是江湖后辈第一人。” “克公今日不会只是称许在下吧?” “好,我也快人快语,本会想借重光明门的力量起事,老弟能否劝说光明门倾力相助?”黄兴目光如炬,迫视周雄。 “光明门和同盟会早结友盟,何劳在下效力?”当年刺杀容亲王光明门便是受同盟会之托。 “看来老弟对当前形势还不太了解。”黄兴扫视了一下众人:“请屋外一谈。” 黄兴和周雄并肩漫步在林间小道。 “南洋陶成章等联同七省代表公布《孙文罪状》,以暴风骤雨之势发起倒孙风潮, 并发函黄兴,逼黄反孙。黄某私自压下公文,陶成章以黄某不肯发布公告,已亲至日本要求总部开会讨论,黄某力拒。同盟会如今是纷争内起啊。”黄兴忧心忡忡。 “同盟会内克公名望不低孙先生,孙先生如被罢免,总理舍克公其谁?”周雄狐疑地反问。 “革命未成,何起内讧,当年太平天国诸王争权,才导致天国覆灭。黄某非为中山个人,实为大局。”黄兴正色地说。“革命的每一份力量都不容削减,光明门原是章太炎说动支持同盟,今太炎力主反孙,我需要有人稳定友盟,加深合作。周老弟师出真武门,与秦氏兄妹有师兄妹之谊,又是我同盟会骨干,正是不二人选,不知老弟是否肯挑重担?” “克公公而无私,周雄愿听克公差遣。”周雄十分敬佩黄兴一力维护孙先生而非乘机取而代之。 秦璎珞冲着刚踏进厅的周雄走过来,生气地说:“臭棕雄,你答应给我当舞伴的,怎么躲得人影都不见?” 周雄连哄带骗,秦璎珞方转怒为喜,拉了周雄跳舞。 “浣浣,阿雄的毒除尽了么?”秦肖羊和苏浣溪、文敏坐在花园内闲话。 苏浣溪用手肘支着头,苦苦思索:“书中有句话我始终不解,‘红尘陌路,阴阳两隔,九天情泪,峰回魂转。’似乎这九天情泪才是彻底解除红尘陌路的良药,但这九天情泪是药名呢还是情人的眼泪?”苏浣溪一念及病情,立时忘了一切,咬着手指,念念有词地冥想。 “敏儿,我给你炖了燕窝,走,去屋里吃。”秦肖羊拉了文敏起身。 “浣浣,别想了。”文敏不理秦肖羊,伸手去拉浣浣。怪不得阿雄和他在一起时常防着他,这小样儿随时设计人,苏浣溪是个医痴,他一句话就想搁下她。还是失意的光羊老实些,都没心情害人。不知不觉,她在心里用上了阿雄对他的称呼。 “别烦我。”苏浣溪推开文敏,她最讨厌有人打断她的思路,刚才似乎有灵光一现,偏是捕捉不到。 一曲舞歇,蒋介石走向周雄和秦璎珞。周雄把璎珞介绍给蒋介石。 “周兄,刚才是克公吧?”蒋介石问。 “蒋兄好眼力。”遂将克公所言悉数相告。 “周兄恐被蒙蔽,”蒋介石冷笑数声:“克公与孙先生并肩之人,先生若倒,得利的是他,他只不过是腥腥作态罢了。” “我观克公气正胆豪,断不是这种追名夺利之人。”周雄断然反驳。 “你以为先生对克公完全信任?若然,何至会内不少人影指克公。这几日盛传元老人物汪精卫针对此事道:‘试观黄兴,非与孙文死生共济者耶?而以争权怀恨,外好内猜;精卫演说,至以杨秀清相拟。’这杨秀清乃太平天国罪人,野心极大,我看倒真与克公有几分相同。其实,倒孙也不是今年才起,以前黄派也曾决议除去孙先生,幸得有人站出反对,克公也以患难之时,不宜内讧为台阶自下,孙、黄不睦久已。” “克公正是以天国败亡为戒,蒋兄不必妄猜。”周雄对黄兴有说不出的好感,维护地说。 “周兄只管拭目以待,看介石所言自会一一印证。”蒋介石冷然说。 秦璎珞听他们谈政治,瞌睡都来了,正好有人来请,自和人跳舞去。 “阿雄。”文敏匆匆小跑过来。真受不了,死光羊想她变成大胖子,给她吃了燕窝不算,还要她吃生鱼片,她刚才吃了很多糕点呢,借口洗手,躲开秦肖羊,拉了周雄挡箭。 秦璎珞恨不得文敏的鞋跟立即掉下来。文敏跳得很差劲,身子僵硬,臭棕熊的脚被踩肿了吧?她有些幸灾乐祸,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臭棕雄的眼一直深情款款地看着文敏,瞟都不瞟她一下。他俩窃窃低语,浅笑不止,嫉妒让粗枝大叶的璎珞敏感,他是爱她的,天杀了他。正在心中盘算如何报复臭棕雄,文敏眼眸中闪过的失神让她欢笑起来,原来文敏的笑意并不是从心底发出,她的眼也没和棕雄对望。“死棕熊,你也是单相思啊。” 第33章 比生命还重 周雄斟了杯热茶递给文敏:“你今晚真美。敏儿,看着你这般灿烂模样,我几次恍忽时间仍停在碧落。” “秦妹妹才美呢,请她跳舞的都排成长队了。”文敏接过茶杯,靠在椅子上小憩。 “璎珞是美,可追逐她的有几个是真心的?”周雄微喟:“看上她的家世,想借她家之力才是真的。” “你总是真心的罢?”文敏不经意地揪了下蜜儿的尾巴,小东西不满地“喵喵”直叫,一双鸳鸯眼示威般瞪着主人。 “我?”周雄冷笑:“在我向你表白后的今时今日你还要挖苦我?” “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你就是最有图谋的人。”文敏呷了口清茶,细细品味。 “你非要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才能安心?”周雄点燃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吐出如雾的云圈:“你是怕自己爱我,所以要给自己找诛多借口,最好我十恶不赦,你就可以忘了我罢?” “你把自己想得太有魅力了。”文敏淡定的一笑:“不是所有人都和秦妹妹一般当你是宝贝。” “你的心还在李家罢?”周雄讥讽地直视着她:“你摸着你的心仔细思量,你是真爱李晋明,还是不甘心爱你的人被曾冰倩拥有?” “我会嫉妒倩儿?会因为嫉妒而去抢她的丈夫?”文敏愤然。 “你没有李太太美貌,也没有李太太贤慧,气质也不如李太太高贵,更遑论家世,你和李太太比有很多很多不如意,你不甘,所以李晋明的爱适时的满足了你的虚荣,你可以持此傲视李太太,她拥有的所有一切都不及你拥有的这一份。你让她在你面前一败涂地,让她不能正视你,你在李府失败的人生以此而获得胜利的安慰。”周雄直视着文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 “阿雄,你走罢,我不想和你吵架。”文敏转过头看向墙上的西洋画,画中一个女子怀抱水瓶。 周雄用手扳过文敏的脸,她的眼中噙着泪水:“敏儿,为什么我们现在总是互相伤害?难道以前的裂痕就无法修补?” “可以吗?”文敏摔开周雄的手,后退一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当什么也没发生,也不能当她不存在。我嫁入李府时你没有阻止,你和香玉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对秦妹妹又是何居心,这些都是横在你我中间的刺,这些刺一天不消除,我一天都不可能信任你,更谈不上爱你。” “看来我们的误会真的很深,你倒底是不肯相信我。”周雄深吸口气,熄灭手中的洋烟,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踩。他一直舍不下她,所以一直没有作出决定,现在,是决定的时候了。“过两天,我准备回国去。”每个字有千斤重,以前他离弃她是为了心中的理想,今天仍是为了这个理想,不同的是,上次是他独自决定,这次是她不肯同行。 “很危险是不是?”文敏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他和同盟会的往来她也知道一些,男人为什么总想着改天换地?她望住他的眼,“你不能不去?” “不行。”周雄逃开那双让他动摇的狸猫般的眼睛,坚决地说。他用语气来加强他的决心。 “可以让我知道你回国去做什么吗?”文敏抚着蜜儿的耳朵。 “不能。”她舍不得他吗?周雄心底有一丝丝动摇,但他终究不肯躲在世外和女人过那逍遥日子,他想有所为,他热衷建功立业。 “我不想你走。”文敏默然半晌,对周雄的依恋由然而生,既然他去做的事那么危险,也许他不会回来。不,她不要他有危险。 周雄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心底,她这不想是什么意思呢?是对哥哥的牵挂还是对情人的依恋?“光羊会好好照看你,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不是三岁的女孩子,阿雄,我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呵护。”文敏神情激动。 “敏儿,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有些事不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不做。”周雄拉着文敏的手低声说:“我不想一辈子遗憾。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阿雄。”文敏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依赖,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放纵自己,还原一个真我。 “古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而我今天却是舍熊掌而取鱼。对我而言,你是最重要的,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周雄抚摸着文敏的长发,何时他才能盘起她的长发? “你的事业岂不是比你的生命的生命还要重?”文敏惨然一笑,轻轻推开周雄,如果是香玉挽留,他又会怎样?所谓熊掌与鱼不过是欺人的谎言。 她的心破碎,落花无奈,从一懂事,她的人生就充满悲剧。 她不想神经质,她没有任何权利去责难周雄,她和他一样,并没有将心无保留地给对方。 文敏灿然一笑, 这一笑饱含着辛酸的嘲讽。阿雄是展翅高飞的大鹏,只有小鸟才倦恋树林,依恋着家,她怀疑大鹏是否也许要在树林中歇息。 人与人并不能坦然相处。 “我很快就会回来,你等着我。”周雄请求地说。 “你一定会回来的。”文敏少有的温柔,她为什么总是和他争吵?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恨一个人总要理由吧,她对阿雄的几分恨意究竟是源于爱的,怨恨点缀的情感总是弥漫着看不清的云烟,仿如行走在山间流水的小船,穿越薄雾的滴翠,婉转如歌咏叹的浪花,水光交织着山与倒影,分不清孰真孰假。她总是不肯面对心灵,而选择悠长的寂寞。在那个梅花纷飞的季节,雪人象狗一样笑着,这一切都还真实地映象着浸染着伤口的血迹。她不是一个善忘的人,以前的种种故事都让她心碎。从来她都没有真正拥有爱情,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在情感的路上她总是孑然一身,独自走在荆棘的山间。你不够爱我,这个声音在她心底反复,她怀疑着他的爱,因而她不能接受他的表白。 这一刻,她的眸子闪动着跳跃的火焰,热浪般地炽烤着他的神志。他习惯性地摸出一支香烟放在鼻底嗅了嗅,不知何时他喜欢上抽烟,他的身上也沾着烟叶的薰香。他很想拥她入怀,却又怕她拒绝。他坚信她仍爱着他,只是自己不肯正视,但他拯救天下的愿望是如此强烈,和他的爱情一样热烈,他两样都想拥有,在不能同时拥有时,他再次选择了事业。 “敏儿,你放心。”周雄柔声说。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文敏自顾逗弄着蜜儿。 “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以前是这样,以后还是这样。”周雄伸手去摸蜜儿的头,蜜儿不乐地跳开。 “你这话不该对我说。”文敏丢下周雄追向蜜儿。他从来不肯为她留下,还总是宣称他的爱情,叫她如何能信?水中的月影不是天上的月亮,捞月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想给自己流血的伤口再撒上盐。 看着一猫一人相似的宝石般的眼波,周雄不由得苦笑,她的敏儿宁可对一只猫倾诉,也不肯回头顾他。他发誓,一定要找回以前的敏儿。 而现在,他却不能不和她分离。 第34章 绿色玫瑰 秦肖羊如雪的白衣上沾起些许的泥,周雄帮着他翻土,一边有一答没一答地问他回不回国。秦肖羊头也不抬,只问了一声敏儿呢?得到否定,便摇了摇头。周雄质问,你到底是守着敏儿还是采薇?秦肖羊不理,只管把一株植物栽在盆里。他没有细细想过,他只要看着她过得好就满足了。就如这株引起轰动的绿色玫瑰,他用天价购得,并不是他想炫耀他的多金,而是因为这花就如那淡绿衣衫的女子,色彩清丽却又绝世绝俗,淡定从容却又生机勃勃,自有一种妙不可言的绝世清华。他想他真的很在乎她。当他的手触碰到绿色玫瑰时有一种心颤,晃如听见那个女子的笛声从花蕊传来。 秦璎珞不满地看着园中忙碌的二人,她的蛇鞭越舞越急,渲泄着她的情怀,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女孩。从小她含着金钥匙长大,万千宠爱在一身,所有最好的都是她的。而今天这株从阿拉伯世界来的奇花绿色玫瑰和她无缘,哥哥眼里现在只有那个神似采薇的女子,他对她的宠爱超越了兄妹之情。让她最在意的还是棕熊,这个以天下为己任的男子最近很失常,他的控制力受到挑战,他的自信受到打击,他变得有些烦躁,倍受爱情的煎熬。她开始有些恨那个仿佛什么都不萦于心的女子,她让棕熊变得都快不是棕熊了。 苏浣溪眼也不眨地看着绿色玫瑰,世界真是神奇啊,以前听说过这种奇花想不到还真有。她专注的神情是那样纯洁,有一瞬,秦肖羊以为蹲在面前的女子是那个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的恋人,他伸出的手在半空停住,他真是傻,逝去的已经逝去。苏浣溪回过头正好看见这个暧昧的动作,他眼中有一丝茫茫然的深情,苏浣溪心中鹿撞,脸一红转过去佯作看花,却再也无法如前专注。 秦肖羊抬头朝璎珞招了招手,璎珞不情愿地走过去。这花不是给她的,她不想看。 “师弟准备回国去,”秦肖羊认为应该早点让璎珞知道,妹妹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他自己没了幸福,可他要妹妹幸福。“你呢?你想不想回去看看老爸?” 璎珞嘟着嘴:“不想。” “这次师弟不是一个人回去,”秦璎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说我也知道。秦肖羊笑看着她:“师弟病未痊愈,我请苏姑娘陪他走一次。” “就只有苏姐姐一人陪他?”秦璎珞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他竟能丢下她一人回去,是否他对她的爱没有她想象的深?她略略迟疑,然后咬着手指不好意思救助似的看着肖羊。她总不能出尔反尔,刚说了不去又说去的。 秦肖羊爱惬地笑了笑,她这妹妹单纯得就如一张白纸,喜怒都写在脸上。 秦璎珞终于点头答应和周雄回国,她这是给哥哥面子,他左求右劝她回去看看老爸,看看师父。 文敏背靠着窗台,蜜儿趴在文敏肩上看着园子里的人,曾冰倩则看着窗台前摆放的玫瑰。 “这就秦少爷为你买的绿色玫瑰?”自从文敏搬入秦府,冰倩常常来看望,她给她送去换季的衣裳和日用品,有时提去精致的糕点,并对秦家的下人施以小恩小惠,以博取下人对文敏的殷切。 “他是买给一个影子的。”文敏不欢迎冰倩,她的美好衬得她是多么卑劣,她心里想着她的丈夫,她让她感到绝望。 “影子?”冰倩不解地问,秦少爷一掷千金购下绿色玫瑰登上报纸的头条。 “我很羡慕。”文敏抱着双臂。采薇虽然死了,但光羊对她的爱并没有消减,她真幸福啊。 “我好喜欢曾太太,天仙一般的人儿,性情又温柔。”秦璎珞目送冰倩离去,感叹地叫。 “她活得太累,太没有性格。”秦肖羊评价道:“她这生是白活了。” “谁说她没有性格?”文敏维护道:“倩儿温柔善良,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你知道好人意味着什么?”秦肖羊伤感地说:“好人意味着牺牲,意味着痛苦,你是好人,所以你痛心。” 文敏反唇:“那么你也是好人了,我瞧得出你心痛。” “坏人也会心痛,当坏人醒悟时。”秦肖羊被戳痛,他想起了采薇的死,他有不可推谢的责任。 “真是奇怪,怎么一下钻出这么多好人坏人来。”秦璎珞用鞭鞘调皮地敲了下秦肖羊的头:“我不喜欢你们这么认真,当歌则歌,当笑则笑,当泣则泣,这才快意人生。” 她是位洒脱的女子,神采飞扬,宛如明月当空,文敏和肖羊自愧不如。 她涉世未深,她用直线来描绘人生,似乎她所期盼的转眼就能[实现,她让历经破灭的他们羡慕万分。 “哥哥,我就不喜欢你拿不起放不下。”秦璎珞状若天真,又胸藏机谋:“你喜欢文姐姐就说出来,躲藏着算什么呀。” “璎珞,你再胡说我撕你的嘴。”秦肖羊恼道。 “我胡说?”秦璎珞冷笑:“你不要说你把绿色玫瑰放在我的窗前了。” “秦妹妹,这花我受不起,还是放在你的窗台吧。”文敏心如潮涌,她代一个女子承受着无限恩爱,而她自己却一无所有。 “得,”秦璎珞美目一转,撒娇道:“文姐姐,还是放你那安全,我可不想头上起个大包。” “敏妹,这花是给你买的,只是你一个人。”秦肖羊叹了口气。从见这绿色玫瑰起,他只是觉得花如其人,他自始至终并没有想到谁,这花从头到尾都是为她买的。 “只是你一个人。”这句话让文敏一震,没有采薇的影子吗? 秦肖羊自己也为自己的话怔住,采薇,他心心念念,梦里江南,花红飘浮,那个纯洁的女子,他有一刻忘了她吗? 绿色玫瑰,那绝世的奇花,在微风里散发出淡淡地光彩。 二周后,有了船期,周雄和秦璎珞、苏浣溪启程回国,秦肖羊、文敏送别码头。周雄执着文敏的手,柔声而坚定地说:“敏儿,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他对她的爱快要使他崩溃了,不,他是个男子,一个身怀大志的男子。一个男人仅有爱情是不够的,除了爱情,人生还应该有很多色彩。他固执地相信,他能两者兼得。 第35章 光明门之盟 一辆驿车停在大庸的好来客栈,车帘掀开,一个俊挺的男子跳下,尾随其后下来两个水灵俏美的女子。这三人正是从日本归来的周雄、秦璎珞、苏浣溪。三人本是径赴秦家在上海的府弟,佣人告知老爷自从小姐、少爷走后就没有回家。璎珞用暗号和上海分舵主联系,才知秦门主已回总坛。刚坐定,一个土家小伙计迎上来,秦璎珞定睛一看,嘻嘻笑道:“死甲子,别给我贼眉鼠眼,店里也没有别人。介绍一下,我师兄周雄,风林苏姑娘,这位是我二叔的宝贝儿子丁西甲,很古怪的名字吧。” 周雄和丁西甲握手,打趣道:“比起秦肖羊,这丁西甲可是小巫见大巫。” 丁西甲借着握手,使出大印象功力向周雄袭来。周雄眉头微皱,不至于一句玩笑就开不起吧,扬声一笑:“丁兄不用客气,这么大礼我可受不起啊。”微运内力,丁西甲躬身向下拜去,周雄也不为甚,用手轻托,只让他施了个45度的大礼。 秦璎珞瞧西甲满面通红,心知他吃了暗亏,娇笑道:“死甲子,他可是我师兄,我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你和他较劲还不吃亏么?” “原来是真武门的高徒,失敬、失敬。”丁西甲抱拳施了一礼:“西甲鲁莽,周兄不要见怪。” “死甲子,你怎么跑到这当小二?” 丁西甲嘿嘿一笑:“爹说接到分舵的飞鹆传书,知道这几日你要回来,跑来等你啊。” 秦璎珞啐道:“我这么大人,还不认识路吗?” 丁西甲摸摸头:“你回总坛少啊,我怕你又象上次找不到入口。” 真是,越不让他说越要说,木头。秦璎珞板着脸:“你给我呆在客栈,不许跟我回去。” “好妹子,那可不成。”丁西甲急了:“你要丢了,我怎么向门主交待。” “交什么待?我什么时候丢了?”秦璎珞横眉怒道。 一行在客栈略作小憩,丁西甲忙着帮他们备齐食物、水。 换上土家服饰,经过大半天的行路,前面出现一个小茶楼,丁西甲招呼大家喝茶,用土语和茶楼的老板聊了几句,伙计上前把马车牵到后面。周雄细观老板及伙计朴实粗憨,看不出怀有功夫,茶楼旁边一个打瞌睡的老头呼吸悠长匀称,已修得光华内敛,全无杀气,却是个内家高手。这茶楼想必也是光明门下。用完茶,丁西甲带着一伙人向茶楼后的树林走去,几转几弯,突见地貌大变,峰峦陡起,奇石凌空,异草纷呈,峭壁上的猴子看着这一群人,也不害怕,倒钩了尾巴来抢他们头上的帽子。 苏浣溪看得眼花缭乱,拉了秦璎珞问东问西。璎珞自幼长在繁华地带,这奇幽的地方也只来过二次,说不出所以,只知此地名叫青岩山。丁西甲笨于言舌,解说辞不达意,一会璎珞和浣溪就烦了他,叫他住嘴。 周雄抬头看看了阴森森的天:“景色改日再看,大家还是用轻功罢,否则天黑也到不了目的地。” “天黑是到不了目的地的。”丁西甲冷冷地回道:“不过错了宿地倒是危险。” 前面是一片原始森林,丁西甲把三人带到一处人家,男主人和二个儿子身强力壮,刚猎了一只野猪回来,看来了客人,热情地邀请大家吃烤肉。 次日早起穿过原始森林,眼前出现一条溪流,沿溪向上行走,人影倒在水中,竟然由一个变幻出二个、三个,人动影随,极是奇异。傍晚时来到一座绝壁,只见红雾缭绕,深不见底。 “千年毒障。”苏浣溪惊道。 丁西甲取出三颗药丸给他们服下,然后按动古树机关,一条长绳凌空而降,丁西甲率先吊了下去。秦璎珞满面欢喜,抢先跟去。苏浣溪看着陡峭的山壁,不由得害怕,周雄安慰着她,扶了她一同顺绳而下。 谷底别有洞天,竟然有一座琉璃宫殿。 周雄心里暗叹,光明门分舵遍布全国,总坛却深藏在这无人知道的深山之中,果然不愧为天下最神迷的门派。若无璎珞随行,只怕自己再找上十几年也未必能找到此地。即使找到此地,怕也无法下来。怪道光明门自明亡后成立二百多年,清庭多次剿灭,总能春风吹又生,绵延不息。 山巅,一袭黑衣的光明门主冷冷的打量着周雄,这个年轻人在他冰霜凌厉的天眼下神色自若,长舌善舞,力陈合作之利。 “光明门和同盟会本是盟友,本门主不会因人废事,周贤侄过虑了。” “秦门主天纵英才,大清朝已是强弩之末,若是秦门主肯倾力相助,改天换地只是指日之间。” “我为什么要倾力相助?”秦古月冷冷地反问:“你们得到天下我又有什么好处?你们讲的是共和,我们主张的是复明,对清朝的打击我会配合,但改天,还早了点。” “秦门主,”周雄大笑:“光明门经营二百多年,又挟明皇宝藏百万,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有准备好,或者你怕竞争不过同盟会吧?” “狂妄。”秦古月冷厉地扫了周雄一眼:“同盟会书生居多,少有军队,论起打仗,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秦门主,是与不是留待日后论证,小侄有个疑问:反清复明,这复明总得有明皇吧,大清二百多年,朱姓嫡亲早不知去向,你怎么复明?” “你知道吗?这里有座山叫天子山,是创派祖师命名的。当年创派祖师带着一众明朝遗老隐入此地,即阻断外界与此地联系,并把明皇裔藏于大山之中,除了历代门主,无人知道明皇裔藏身之所。便是服侍明皇裔的人,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秦古月空茫的眼神望向远方。 “即使以前你们有明皇裔,现在恐怕也没有了。”周雄大胆推断。 “胡说。” “若是明皇裔还在人世,你会这么毫无警觉地告诉我吗?想来秦门主也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趁势复明吧。” “去年北京分舵叛变,总坛发生件大事。”云淡风清的言语。当年秦肖羊失踪,秦门主本拟亲至北京,后突然改道。 “明皇裔暴毙?” “有没有明皇裔有什么关系?”秦古月冷哼一声:“谁又认识他?我说谁是明皇后裔谁就是,又有谁敢反对?” “可惜,秦门主不是善人,不会随便扶个人作明皇。” “不错,一直,我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可是现在有了。” “哦?” “就是你。”秦古月逼视着他。 “我?怎么不是肖羊?” “羊儿不会听我的。”秦古月有些失落。 “我就会听你的?”周雄反问。 “自从珞儿喜欢上你,我就调查过你,你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正是我需要的人。” “不错,我是有志天下,却不会听你的话,你看我是当傀儡的人吗?” “你不是。” “哪你还要选我?” “因为珞儿喜欢你。你和羊儿不同,羊儿只想过一种富家公子的闲适生活,我不想勉强他,我会让他成为全国首富。而你,有太宗、宋祖之志,我也成全你。” “这么便宜我?” “当然。” “没有条件?” “没有。要说有,也只是一条很小很小,微不足道,一个父亲的要求。”周雄不答,静听他说下去:“娶珞儿为妻。” 周雄道:“你既然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想娶的并不是璎珞。” “知道,所以我用天下作陪嫁,这陪嫁足以弥补你心中所有的缺失。如果你是真英雄,你就该懂得取舍,怎样成就千古英名。” 周雄仰天长笑,啸声在山中不绝回荡。 “秦门主,小侄斗胆,中国帝制早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民心不可逆,天意不可转,我周雄致力共和,绝非贪一己之私,门主若肯助本盟一臂之力,天下苍生有幸,光明门众有幸。” “哼,本门提竿而起,鹿死谁手还未定数。” “古人道师出必有名,秦门主若只是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又有多少凝聚力?光明门众纵使千万,又怎能强奸亿万民意?一步错,满盘皆输,门主不想看到光明门几百年基业断送在门主手上吧?” “你敢威胁我?”秦门主怒目而视。 “小侄是为光明门着想啊。光明门若是肯倾力相助,共和当提前十年,光明门作为友盟可稳坐天下江湖第一。”周雄一脸诚挚:“若是门主一意孤行,对本盟来说,革命胜利多添坎坷,而光明门却有毁于一旦之虑。门主请三思。” 第36章 舌战 “周公子,你舌灿莲花说得门主心动,但我八大护法长老岂肯平白让本门为你卖命?”说话的中年人长须马面,神色冷漠。 “铁掌碎金轮丁护法?” “周公子好眼力,正是某人。” “丁护法主管光明门对外事物,不似深山老叟不识大局,外面世界格局大变,共和只欠东风,丁护法不会不知道吧?” “即便如此,本门也无须以同盟会马首是瞻,自可高举共和旗帜。”丁莶本待反驳,却又不肯让人议论不识时务,傲然道。 “光明门若倡共和自可逐鹿天下,请问光明门以何为宗旨?” 丁莶语塞。 “反清复明是光明门二百余年的口号,丁护法若改宗旨,不说门人不服,天下有人肯信吗?只怕都当作挂羊头卖狗肉。” 秦璎珞噗的一声笑出来。 丁莶恼羞成怒:“竖子狂妄。” 右护法金辉中按住冲上前的丁莶:“周公子,我光明门纵使不能完成大业,也没必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周雄扫视他一眼,转向秦古月:“这位是神乎其算金护法吧?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你那点算盘还能打过我二哥?”一位手持判官笔的粗矮汉子道。 “可惜,光明门都是你们这班见识,怪不得二百余年仍是屈居山野。”周雄不屑地说。 “周公子,你这般藐视本门,让我来称称你有多少斤两。”高瘦如柴的灰衣男子跃出来道,摩拳擦掌道。 “五弟,让他说话。”金辉中止阻道。 “金护法倒底比燕云二虎有见识。我想问问金护法,光明门的商号是否遍布各主要城市?” 金辉中扫了秦璎珞一眼:“你对本门倒是了如指掌。” “金护法深通经营之道,是正大光明开门做生意好呢,还是躲躲藏藏见不得天日好?”周雄注视着金辉中:“光明门众遍及天下,每年开支巨大,光凭着明朝遗宝早晚会坐吃山空,所以光明门历来重视商贾,但清朝素视光明门为反贼,光明门不敢锋芒毕露,在各大城市均为二流小店,这些年清朝加紧对贵门派的追捕,各店铺无不小心谨慎,生意大幅下降。长此下去,光明门何以为继?” “狡辩。”坐在左下角的胖子道:“我光明门若是助你们起义岂不要牺牲许多门众?” “牺牲总是难免,关键是看牺牲换来的价值。”周雄淡淡一笑:“大清朝存在一天,光明门就有牺牲,黄长老,你说是长久的牺牲下去好呢,还是以一时的付出换来光明门长久的太平基业好呢?” “周公子,你要我光明门相助总得有诚意吧?”一直坐在右上角的白衣少妇笑嘻嘻地开口道。 “秦夫人,本盟自然有诚意。”周雄取出一封信递上。 “嗯,条件不错,只是不知能不能兑现?”白衣少妇把信传给在座护法长老。 “秦夫人,这能不能兑现我说了不算,克公说了也不算。” “说话算不得数还来说?”燕云二虎中的灰衣人打断周雄的话,愤愤地说。 “魏长老性子太急,”周雄呵呵一笑:“我们说了不算,光明门说了算啊。” “此话怎讲?” “光明门的实力同盟会能小视吗?”周雄正色道:“本盟即便想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从。” 金辉中冷冷地:“我倒不怕你们不认账。” 众护法长老见金辉中发话,都暗自点头,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发码。 雨一直下个不停,山岚升起浓浓雾气。 周雄伫立在大雨之下,苏浣溪,那个纯白如云,痴迷医术的女孩子,能幸免吗?低下头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黄纸,缓缓地闭上眼,把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泥水从一双纤纤素手上往下滴,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苍白的脸,揉烂的黄纸上写着:苏姑娘困在七心绝杀阵,过了午时,就去给她收尸吧。 怪不得他一脸古怪地问她什么是七心绝杀阵,七心绝杀阵在哪里。 七心绝杀阵位于光明门总坛后的禁地,传说一百五十年前光明门最杰出的门主商崖左纵横天下无敌手,某日,一女寻至,摆下七心绝杀阵挑战,商门主英雄气盛,不听劝阻闯入阵中,从此再没出来。由于商门主忽然出事,门内最高武功心法天极八击从此失传。为此,历代均有弟子闯入此阵,但从来没有人生还。昨晚,苏浣溪失踪了,她陷入七心绝杀阵了吗?是谁处心积虑想把周雄骗入七心绝杀阵置他于死地? 午时,大殿的钟声响起,周雄犹豫再三,终于朝大殿走去。 “师兄,”秦璎珞追上来,拦住周雄:“你不去救苏姐姐吗?” “我不能失信门主。” “盟约可以改日再签。” “这个盟约关系的不是个人生死,而是天下百姓,我必须立即签下盟约,以防有变。” “可是苏姐姐有生命之忧啊。” “师妹,事情有轻有重,浣浣只是一时被困,并没有生命危险。” “从来没有人出得了七心绝杀阵。”秦璎珞绝望地哭起来。 “我更不能去了,若是我也出不来,谁来签下盟约?” 师兄,我不想你进入七心绝杀阵,我会阻止你进去的,可是当你自己如此选择时,我的心咯噔一下,如刀绞般疼痛。浣浣到底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为了不错过午时的盟约,而不顾她的性命?师兄,这辈子,你除了你的大业还会在乎什么吗?秦璎珞跌坐在草地上,她的心浸出血来。仿佛看见大殿上灯火如炬,杯觥流盏,父亲和师兄相携走上台阶,签下共进共退的盟约。 盛宴还在继续,周雄端起酒杯走向丁莶:“你的字写得很烂。” “周公子,丁某不是自夸,一手王派草字也还见得人吧。” “你应该知道,天下无酒兰家的燕过留影心法,凡是三天之内的气息都能感知,黄纸上有你的味道,很臭。” 丁莶脸色大变:“周公子何时修成燕过留影?真是可喜,可贺。” “浣浣真在七心绝杀阵内?” 丁莶沉声道:“我不得不佩服你,年纪轻轻就能如此狠决冷静。我是看错了你。来,我敬你一杯。” “彼此,彼此。”周雄举杯一饮而尽。 “苏姑娘就此香消玉埙,真是可惜。”丁莶摇头叹息。 “我和她虽是萍水相逢,但这般早夭,还是有点难过。明日找些她的衣冠,给她建个衣冠冢,聊表心意。”周雄感慨万千。 “周公子,听说你中了红尘陌路,苏姑娘死了,恐怕你也活不长罢?”丁莶的眼中透出幸灾乐祸的光芒。 “你看我象中了巨毒吗?呵呵,你倒是要担心自己,风林苏家不好惹哦。”周雄端起酒杯,笑嘻嘻地喝了一口。 第37章 七心绝杀阵 “我何时惹了风林苏家?是苏姑娘自己走入禁地的。”丁莶一脸的事不关己。 “就算苏无视肯善罢干休,只怕毒海棠也会不依不饶。”周雄微笑地说。 “毒海棠?”丁莶一震。 “丁护法不知道?毒海棠就是苏无视的发妻,浣浣的亲生母亲。”恐吓一个人很有趣,周雄盯着丁莶,他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周公子,”丁莶的手颤抖着:“我没有害苏姑娘,真的,是她自己走进去的。我只是想引你进去。” “为什么害我?” “西甲一直喜欢珞儿,如果不是你出现,珞儿会嫁给西甲的,现在门主一门心思的想把珞儿嫁给你。”丁莶怨毒的说:“我也反对门主和你签约,光明门犯不着趟这浑水”。 “所以,你想在午时前把我逼进七心绝杀阵?” “是,但我真的没有害苏姑娘。”丁莶重申道。 毒海棠武功不高,但轻功卓越,擅长易容之术,更是江湖第一用毒高手,最难得的是她的忍性,她可以暗中跟踪你一年,几年,甚至十年都不动手,她一出手即是绝杀,所有得罪过她的人,从来没有人逃出她的追杀。 “你现在说什么也洗不清白,浣浣为什么会走进七心绝杀阵,你不奇怪吗?”周雄放下酒杯:“毒海棠不会相信浣浣无缘无故进入阵中,所以,你是引她入阵的唯一嫌疑人。”周雄低沉着声音道:“除非浣浣逃出生天,否则,你全家都会死无葬生之地。” 丁莶四处望了望:“周公子跟我来。” 周雄跟着丁莶七拐八弯,进入一处密室,丁莶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和一张图:“这是七心绝杀阵图和本门历代贤者对七心绝杀阵的研究。” 毒海棠,丁莶发出一声叹息。 光明门和同盟会签订的协议以风般的速度传递出去,周雄不得不佩服光明门的情报系统,幸好,是友不是敌。克公应该收到盟书了罢?周雄背上准备好的食物和水,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七心绝杀阵。一夜的苦研没有白费,顺顺利利通过三个阵门。 云雾渐渐多起来。 “阿雄。” “敏儿。”周雄顺着声音寻去,只见文敏光着脚丫在河边捉鱼。 周雄三步二步跳过去,一边帮她捉鱼,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文敏脸颊飞红,低了头:“找你啊。” 周雄心头一热,抱住她:“敏儿,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 八抬大轿迎来他的新娘,他牵着她的手,她的笑容漫延着他无边的幸福。 …… “贤侄、贤侄,”秦古月走过来,诱惑地低声道:“你可以考虑考虑和璎珞的亲事,你若是我的女婿,这个盟约就是你和我的盟约,光明门会全力支持你。否则,光明门支持的就只是同盟会,而不是你个人。你看看,这些都是光明门的势力。” “周门主,周门主……”漫山遍野光明门众热烈地欢呼新门主。 …….. 大院里,秦璎珞和一个小男孩子追来追去,周雄怀抱着一个俏皮的小女孩,女孩子有一双狸猫般的眼睛,在士兵的前呼后拥下走进来,小男孩一扑而上:“爸爸,我也要抱抱。” “爸爸抱抱”忽然一个少年冒出来,伸出手,绕上他的脖子。 “阿雄,你看看,儿子都这么大了。”奚凰幽艳衰怨地牵着少年的手。 ……. 孩子的手紧紧地缠着他的脖子,他快喘不过气来。 …… 突然,一条冰河在面前裂开,怀中的小女孩掉进河里,周雄不顾一切去抓小女孩的手,秦璎珞和奚凰拉住他的手,他想大喊,脖子却被什么卡住,叫不出声。一急之下,他摔开璎珞、奚凰跳掉进冰河里,不知名的海怪一拥而上,身后传来璎珞和奚凰的哭泣。 一颗药丸顺着喉咙吞下去,清凉的感觉游遍全身。 “阿雄,你醒醒。” 周雄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清澄如水的秀目。“浣浣,你没事?” “我没事。昨天我听见人哭就跟着走,后来不知怎么就迷路了。阿雄,你怎么在这儿?要不是我听见挣扎的声音,你已经死了。” 周雄顺着苏浣溪的手看去,地上趴着十几条死蛇,每条蛇身扎着一根银针,他的手臂被纱布包扎着。 “它们绕在你身上,地上流了很多血,怕死我了。”苏浣溪心有余悸。 “浣浣,谢谢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阿雄,我在这儿走了一天,转来转去都转不出来,总是找不到回去的路。”苏浣溪紧紧倚着周雄。 “你没有遇见奇怪的事?” 苏浣溪点点头:“这地方长满了惑魂草,真是异事。” 周雄恍然大悟,所谓七心绝杀阵,最厉害的不是阵法,而是阵内生长的惑魂草。人有七欲,只要有喜、怒、衰、乐、贪、嗔、痴其中一念,到得此阵具会无限放大,最终无法自制。怪不得光明门纵使找到七心绝杀阵法,百年来仍是无一人生出此阵。苏浣溪纯洁如白纸,加之她精通医术,随身又携带清心圣药,惑魂草对她的影响甚小,才能在阵中行动自如。 周雄回想刚才妄念,不由惊悚。七心绝杀阵有七门,一是欢门、二是怒门、三是伤门,这三门已过。四是妄门,刚才他就是陷在妄门。五是狂门、六是贪门、七是痴门。 周雄牵着苏浣溪沿阵图顺利走出狂门,进入贪门。 “又有死人。”两具白骨相依相偎。 苏浣溪紧紧地拉着周雄的手,一路上时有白骨,以欢门最多,但进入妄门白骨已是很少,至狂门再没有白骨出现,是谁,居然能连过五门进入贪门? 两具白骨,一具粗大,一具纤秀,显是一男一女。地上放着一张羊皮纸和一本书,周雄捡起书一看,封面写着:天极八击。不由心中一阵狂喜,光明门至高无上的心法居然被他获得。 一群将军簇拥着他站在台上,他不停的挥手,车队和兵士一望无际,人山人海的路边挤满欢呼的人群:“大总统万岁,大总统万岁。” “哎哟。”一根银针刺痛他,周雄清醒过来,他差点又陷入贪门。周雄不敢再看,匆匆把书和纸丢到地上。 “天极八击是多少武林中人的梦想,你怎么丢掉它?”苏浣溪好奇地问。 “此阵名为贪门,稍起贪念就有万劫不复之虑。” 苏浣溪哦了一声,拾起羊皮纸,看也不看放入怀里。 周雄很是奇怪:“你捡羊皮纸做什么?” 苏浣溪看着两具白骨:“我猜这纸上写着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可能还有前辈的遗言,我们既到了此地,就当把他们的遗言传与后人。” 周雄莞尔一笑:“真是个好姑娘。” 周雄极力压制住想拾起天极八击的欲望:“浣浣,我要控制不住,你就点我的昏睡穴。” 苏浣溪看了看,拔脚跑回,弯腰拾起天极八击。 周雄惊道:“浣浣,放下。” 苏浣溪抬起头,微微一笑,神色自如地追了上来。 周雄闷闷不乐,苏浣溪在拾起天极八击时大约是一点喜怒都没有,这纯净的女子,真是叫他惭愧。 周雄和苏浣溪手牵着手进入痴门。 碧落的鸳鸯桥下,他和文敏一人提着一个鱼篓子,比赛扳螃蟹。一块大石下卧着两只小螃蟹,他指着大祸临头却谁也不肯丢下谁逃命,而对他们横眉怒视,须发皆张的小螃蟹和她说:你看,这两只小螃蟹一只是阿雄,一只是敏儿,到死也不分开。 桥头,花轿在鼓乐声中吹吹打打喜庆而过,他藏在树林中,眼看花轿消失无踪,他想追,却喷出一口鲜血,他浑身无力,靠在一棵树上昏了过去…… 一阵剧痛,周雄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一株长满巨刺的树上。再看苏浣溪,已脱离了他的牵引,倒在不远处,神智痴迷,脸色苍白,显是幻想大生。周雄使劲掐了掐她,苏浣溪却是毫无反应。苏浣溪纯洁干净,故前几关在药力作用下均能不受影响,也正因此,她的痴迷更胜他人,陷在痴阵中反是无法解救。 他看见敏儿笑了,正想回应,心下一懔,把身子再次靠进巨刺,肉体的疼痛使他再次清醒过来,暗忖,若不尽快出去,药力一过,恐怕刺痛也不能使自己清醒,两人都无法活命。他的目光停留在巨刺上,一道灵光闪过。 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血印,巨刺做成的护腿,狠狠地刺进入他的骨肉,他必须以绝大的毅力咬牙坚持,他不能倒下,在这生死关头,支撑他走出去的是对文敏的爱和对苏浣溪的责任,他那伟大的事业反而烟消云散。 第38章 黎明前夜 “长沙哥老会分舵被挑,张舵主牺牲,光明门分舵被迫转移,预定在长沙的起义已经无法进行。”周雄就着昏暗的灯光给黄兴写信,他皱着眉头,苦恼地用笔敲击桌面,清庭加大了捕杀各起义主力的速度,长沙到处密布暗探。 张深涛一边看他写信,一边把花生抛入口中。 “周公子,四川分舵来信,端方率大军入川,镇压保路运动,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进入四川支援?”丁西甲推门而入,自从知道周雄无意璎珞,对他态度大为好转,极是殷勤。 “端方入川?端方入川?”周雄在屋里不停地走动,眼前一亮:“我们在湖北有多少力量?” “我湖北分舵已赴四川增援,另有一部分潜伏新军。约占新军三成”丁西甲道。 “我同盟会在武汉根基较深,成员渗入新军下层官兵,也有约三成的力量。”张深涛答道。 “涛子、西甲,我们立即起程前往湖北。”周雄喜上眉梢。 “去湖北?”丁西甲不解地问。 “对,湖北兵力空虚,正好乘势起义。”周雄坐下,奋笔疾书:“你立刻调集转移的光明门众暗赴湖北,这封信请深涛派人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密送上海,请克公急速赶来主事。” 武汉督署,瑞虒手握内政府密电,头上冷汗直冒,丫头秋儿不停地给他打扇。 “张统制到。”亲兵报道。 瑞虒亲自迎出,挥退秋儿,把密电递与张彪。 张彪匆匆看完:“黄兴贼心不死,刚在广州死里逃生,又敢着人来此联络闹事。总督大人,此事不可宣泄,恐防人心惶恐。” “统制大人有何主张?” “我新军十有三人与革命党同盟,只消除去这三成,总督大人即可高枕无忧。” “这周雄又是何方神圣?” “周雄乃是真武门下,武艺已得真传,几年前曾单枪匹马刺杀容亲王,后来就没有音信,不知何时被黄兴网络,派到此地联系起事。”张彪看出瑞虒的不安,“总督大人不必忧心,下职身边有些江湖异士,内有毒手屠千里和他是宿怨。” “毒手屠千里,这人狠。我记起来,当年他正是容亲王的亲卫队长。” “正是,由于容亲王被刺,毒手屠千里失去朝庭重用,这些年郁郁不得意,恨不得剥了周雄的皮,这人就交给他去办。” “嗯,蒋翊武、孙武一干人你不用操心,我已有计议。” “是。” 瑞虒与张彪密议多时,计议已定,才将统领黎元洪、巡警道王月庄等召集到督署会议厅商议事宜。决定由王月庄加派警力保护督署,并实行宵禁,晚上七点后即关闭城门,禁止出入,连码头也停渡船只。 张彪返回司令部,召集属下管带以上开会,严令新兵不得外出,除父兄外,一概不许外人探访,各标新兵不许彼此往来。 秋儿偷听到瑞虒要除去新兵中的革命党,心下暗急,借口给太太买胭脂,溜出府去,偷偷将信息传与武汉光明门分舵。 丁西甲得了分舵主刘前报告,忙和周雄计议,周雄哈哈大笑:“瑞虒找死。” “周公子,危机已到,你还笑得出来。”丁西甲不满地说。 张深涛拍拍丁西甲的左肩:“瑞虒不施仁政,一味暴行,必将激起兵变。”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帮瑞虒添把火。”周雄意味深长的看着张深涛。 “放心,我会把火烧起来。”张深涛笑道。 不久,满城尽是传言,瑞虒着令清洗新军,宁可错杀,不可姑纵。新军顿时骚乱起来。都说,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变亦是死,不变亦是死。军心惶惶,人人自危。 汉口俄租界,文学社与共进会在武昌举行联席会议。 “根据当前形势,起义条件已经成熟,同盟会总部决定在两湖举事,并成立统一的领导,一致决定由蒋翊武为临时总司令,孙武为参谋长,现在请总部特员周先生给大家讲下作战计划。” 发言的是文学社骨干刘复基。 周雄站起来,用教鞭指着墙上的地图:“这是蛇山、中和门,我军首先要占领这两个发射阵地,由两地附近驻军各标率先发难,并协助炮8标进城抢占制高点,向督署和第八镇司令部发起轰炸。总督瑞虒贪生怕死,集中火力很快即能拿下督署。第八镇统制张彪生性骄奢,端方入川后所留新军步队、马队、炮队共计一万六千人悉归张彪统辖,除参与起义的新军,仍有一部分紧跟张彪,司令部将是一场硬仗。”周雄拿出一堆文件,递给在座各位:“这是具体作战方案,请大家补充。” 孙武站起来:“好,就按周先生计划,居正和杨玉如到上海请黄、宋、谭三位来鄂主持大计,光明门丁公子联系邻近各省势力,策动响应,务求起义成功,一举推翻帝制。” “这死狗终日在此游逛,莫不是得了消息?我们去做了他。”张深涛恨恨地说。这几日,毒手屠千里带了几个清兵一直在附近搜索,幸得秋儿报信,周雄早有防备,苏浣溪帮他易了容,从旅馆搬出来租了处民房居住,潜伏起来。 “让他得意,目下不是动手时候,反打草惊蛇,暴露行踪。” “明天便是中秋,克公仍无消息。”张深涛忧心忡忡,起义的日期一延再延。 “清兵加紧布防,恐怕有人走漏消息。”周雄望着楼下来回巡逻的清兵。 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是微弱的声响,过了二分钟再一次听见一声巨响,一股浓烟从俄租界宝善里冒起,薰黑了半边天空。 急促的哨声、笛声、马蹄声呼啸着聚向浓烟。 周雄和张深涛望了望出事地点,对望一眼,低声道:“出事了。” 周雄和张深涛一商量,由张深涛通知同盟会员,秦璎珞通知光明门下转移。周雄则和苏浣溪烧掉所有文书,转移至月家巷。 四城关闭,血腥笼罩。 次日一早,丁西甲带来消息,孙武等人配制炸弹不慎引起爆炸,俄巡捕闻声抓捕,搜获革命党人名册、联系地点、起义文告等,瑞虒根据名册四处抓人,刘复基、杨洪胜、彭楚藩等被捕后惨遭杀害,蒋翊武乘混乱逃出武昌。 “怎么办?怎么办?”张深涛跺着脚走来走去。 “我们是不是撤出武昌?官兵的追捕越来越紧了。”丁西甲建议。 “哼,我看不如立马起义。”秦璎珞烦道:“逃来逃去的,烦死了。” “浣浣,你说呢?”周雄问。 “我?”苏浣溪张口结舌,这事都没从她脑子飘过:“随便啦。” 晕。四人一齐瞪大眼睛。 “阿雄,还是你决定吧。”秦璎珞哭笑不得,其他几人也向周雄望去。 如果敏儿在多好,他可以和她商量,她敏锐的直觉,往往有出其不意的效果。蒋、孙一走一伤,骨干力量大多被捕,以前议定的方案无法实施。 “不管了,我要出去透透气。”秦璎珞拉了苏浣溪径出门去。 “现在起义有没有胜算?”周雄问。 “胜算很小,”张深涛深思熟虑:“清庭已有准备,大规模调集人马向武昌增援。目前全城戒严,我们无法和各起义力量取得联系,因爆炸案党人名册被搜,党员人人自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公子说得对,”丁西甲道:“我们准备不充分,大家又失去联系,起义很难成事。” 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么?周雄不甘。 秦璎珞飞跑回来:“快走,清狗到处乱抓人,新兵营都闹开锅了。” “浣浣呢?” “糟了,我顾着报信,人给丢了。”秦璎珞急急地向外冲去,兵荒马乱,可不能让这小白痴走失。 第39章 羁绊 文敏买了份报纸,边吃早饭边读。由于离开秦府时拒绝了秦肖羊的资助,而她唯一的收入便是帮教授抄稿,所以每顿饭她都吃得少而精。这顿早餐就是一小块豆豉鱼、一碗紫菜汤、一小碗白米饭。 咚咚的敲门声。 “倩儿,你怎么来了?”开门的瞬间她想过是同学,肖羊,甚至周雄,万没想到来的却是曾冰倩。她怎么找来的?一双小脚,走这么远的路,真难为她了。文敏把她迎进屋,倒了杯热茶奉上。 冰倩把蓝子里的糕点和衣服取出来:“文姐姐,趁热吃吧。” 文姐姐住在这么狭小的地方,房间窄得只够摆一张床,一张小茶桌。屋子里多几个人脚都没地方放。秦肖羊把她送到楼下,却没有进来。文姐姐为什么就不能选择他呢? “你几岁开始学的针钱?”文敏拿起衣服看了看,赞叹道:“好细的针脚。” “四岁。”冰倩答。文敏清减了许多,冰倩心头愧疚,心头一热:“文姐姐,回来和我们住吧。”话一出口,心里就反悔不已,好不容易才获得明哥哥,她怎能把送出的瘟神再请回去?从头到尾,她用柔弱无助来打动他们,利用他们。可她也是没有办法,她捍卫的是自己的家。她不要人和她共享明哥哥。 “小时候,爸爸也给我请了个绣娘教我针钱,那时我淘气得紧,把布全剪了做成布娃娃,还把绣娘的一条宝贝手绢给画了只老虎。绣娘一生气,再也不教我了。”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那么,回去还有什么意义?“看见你这么精工的手艺,真是羡慕啊。”她说的是实话,倩儿这份手艺能赚不少钱吧。 “文姐姐,我才羡慕你呢,那些数码码也有耐心看。”冰倩微笑着帮文敏试穿新衣。 “文姐姐,我有了。”冰倩的小脸漾溢着盛不住的笑,绯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脖根。 “恭喜恭喜。”是她说的话吗?她的头一阵昏眩,嘴皮发木。 “有一个月了,明哥哥说生个女儿,象我,漂亮、温柔。”冰倩低着头,她看见自己的鼻尖都红了:“文姐姐见笑,我自夸了。” 文敏倒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发直,从离开的那天起,她早知道今天结果。她很倦,很倦。 太阳直射下无垠的沙漠,拖着一条长长的孤单的只影。水,水,好口渴。 她倒挂在岸边,下面是汹涌的激流,她头朝下拼命喊救命,没有一个人来,她感觉自己在往下掉,脚尖却总是挂在岸的边沿。那是一种将死未死的恐惧。她呼喊着,挣扎着。 醒来后是无尽的疲惫。 文敏在心中计算,阿雄留给她的钱一分也没有动,加上打工积攒的,应该够她到欧洲的路费和初期的生活费了。 她没脸面对父亲,而日本,她越来越厌倦。到欧洲去,心中一个声音呼喊。只是阿雄一直没有消息,除了父亲,阿雄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不理他的死活。 行程一延再延。 李晋明毕业了,他成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终于可以实现他医学救国的理想。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国,家里的情形让他惴度,忧心。 “今天的风真大。”冰倩帮晋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怕是有场大雨呢。” 李晋明起身去关窗子,然后走回床前,怜惜地帮冰倩扯了扯被子:“这么大人了,还打被子,感冒了怎么好?” “正好,你照顾啊。”冰倩爱娇地抓住他的手:“早点睡,嗯?” “是,老婆大人。”李晋明坐上床,脱下袜子:“我听听,咱们女儿说什么。” “不是女儿,是儿子。”冰倩娇嗔道。 “你呀,真是个孩子。”晋明把头伏在冰倩怀里:“女儿说,妈妈不乖。” 冰倩噗哧一笑,搂住晋明的头:“才几个月呢,他会说什么?” 淅漓漓的雨打在芭蕉树上,有若一串串温柔的歌符从天上飞来。 “下雨了,我们睡吧。”李晋明吹灭蜡烛。 “李太太,李太太。”急促的敲门声把晋明夫妇从晨梦中惊醒。 “李太太在家吗?” “是山田太太。”冰倩倾耳细听,惊异地道:“她是文姐姐的房东。” 李晋明虎地翻身起床,三步并着二步奔到门前,打开门。 “山田太太,请进。” “谢谢李先生。文姑娘这些日子一直高烧不退,李太太给过我地址,叫我有事找她,所以我来了,打挠你们了,可以帮帮她吗?” “谢谢山田太太,请进屋坐坐,我马上就去。”李晋明把山田太太让进屋,曾冰倩也起床了,泡了杯茶递给山田太太。 “你是医生?”山田太太看见李晋明提了药箱从里间出来,高兴自己找对了人:“我本来还担心请不请得起医生呢,现在可放心了。” 蜜儿爬在床头,用爪子轻拨文敏的头发,桌上的油灯暗了暗,一股冷风吹来,门开处,山田太太和李晋明匆匆走了进来。李晋明伸手去摸文敏的脉搏,蜜儿用敌意的眼神虎视着,弓着腰,随时随地准备扑上前。山田太太拿了鱼干喂它,蜜儿歪着头,不肯过去。“这小东西,主人病后都没吃东西呢。”文敏微微睁开眼,蜜儿忙用它柔软的舌头去舔她的脸。 李晋明皱了皱眉头,把蜜儿从床上抱下来,蜜儿反口咬了他一下,跑开去。 “明哥哥,是你吗?”她的头好晕,看人都是双影子。 “是我。”李晋明给她烤体温,微带责备地说:“怎么成这样子的,都不会照顾自己吗?” 文敏挣扎着想坐起来,李晋明忙按着她:“老实躺着,好好地休息。” 水银直升到38.5℃,李晋明看体温时,文敏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点滴吊在墙壁的钉子上,流畅欢快地注入文敏的血液。李晋明靠在椅子上,肆无忌惮地盯着文敏,他从未这样仔细地看她。她如新生婴儿般甜睡,面容是醒时没有的娇憨。如果能让他这么一辈子地守着她,该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啊。 李晋明的嘴角翘起无边的幸福。 “渴。”昏昏沉沉,文敏低低地道。 李晋明一惊,做贼心虚,脸一下红到脖子根上。他是快当爸爸的人了,怎么还象没经情爱的小男生般心头鹿撞。他忙手忙脚,把水杯拿成茶杯。 文敏只喝得两口,猛咳几声,一口水全吐在李晋明身上。李晋明猝不及防,来不及闪开,也不想闪,忙扶了她,轻拍她的背。 中午,冰倩送了饭菜来,文敏仍在深睡。冰倩低着声音问了问文姐姐的病情,李晋明道不防事,过得两天就能好转。又劝冰倩,不要送饭菜:“你自己不要紧,就不顾顾腹中的胎儿?倩儿,敏妹的烧还没退,你就别再让我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呢?文姐姐的病我挂着,可你们俩这么没日没夜的在一起,保不定生出什么事来。冰倩低了头,只是不语,半晌道:“明哥哥,要不,把文姐姐接回去,这样照顾着方便。” 第40章 有一种情 冰倩的善解人意深深感动着李晋明,他的心里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也许,他真的该放下,好好珍惜眼前人。说放弃容易,做起来难,无奈心在不经意间,不需他许可,总在无意时想起她。 李晋明握着冰倩的手:“敏妹现在不宜轻动,等她好点再说吧。这里还有山田太太,她是个热心肠的人,有她帮着照看,你放心。”如果她在面前,他真能无动于衷?他不能保证自己不受情感的诱惑,他怎能伤害倩儿?离她越远,倩儿越安全。她是他的妻子,对他充满信任,充满依恋,她是他的责任。“这几日要苦了你,你身子不便,我又照顾不到,真是不放心。倩儿,你答应我,你要乖乖的,呆在家中,好好照顾自己。” 冰倩本是不放心,但瞧李晋明已作了决定,只得点头应承。 文敏醒来时已是黄昏,模模糊糊中记得李晋明来过,他走了吗?她感到伤心,不是她的终究是要离开。还有阿雄,这么久也没有音讯。 “你可醒来了。”李晋明从外面进来,欣喜地说。她昏睡时,他的心好痛好痛。“我给你熬了鱼片粥,你二天没吃东西,喝点流质的易消化。” “谢谢。”文敏有气无力,支撑着想坐起来。 晚霞穿越窗户,照在小桌上,铺上一层浅金色,整个屋里添了几分暖意。 李晋明忙扶着她坐起:“感觉好点没有?” 文敏点点头:“辛苦你了。” “敏妹,你跟我还客气?”李晋明有些不悦,她待他生疏得紧,他在她心中就如一个普通朋友吗?或者说她的心里从未有过他? 文敏笑了笑:“我总不能理所当然的接受你的照顾,谢一谢总是要的。毕竟,我和你也没有多大干系。” 文敏的话深深刺伤了李晋明,他狠狠地看着她,文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你真的没有心吗?”李晋明终于爆发,此刻,责任义务全跑不见了:“我对你的心,你一点也感觉不到?你知不知道,我心痛的毛病是为谁落下的?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对不对?”李晋明使劲摇着文敏的肩。 文敏噙住泪水,终是泪眼婆沙。 “你也爱我,对不对?”李晋明用手温柔地拭着她的眼泪,紧紧地搂着她:“我们走,去欧州也好,到美州也行,我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在这柔和静甯的夜晚,虫鸟的叽喳惹得人心烦意乱。 冰倩望着桌上的饭菜不能下咽,她会失去他吗?她该怎么办?也许,她应该找上门去,和文敏理论,她总不成能看着胎儿还未出生就失去父亲吧? “ 抱着我,让我靠一靠。”文敏把头埋在他怀里。 这一辈子,他从未有过的幸福,她在他怀里,是作梦吗? 文敏依在李晋明怀中轻轻地:“明哥哥,我很满足了,听着你亲口承认爱我,我是又喜欢又难过。明哥哥,你忘了么?当初我为什么离开,你当初为什么让我走。” 李晋明心一沉,他想起了冰倩,抱着文敏的手松了松。 “我们都不想伤害她,所以,你就放开我,让我如陌生人般走出你的生活。”文敏拉了拉被子,她想把自己藏起来。 “敏妹,”李晋明哑着嗓子:“爱过又怎能忘掉?我真的做不到,我做得好辛苦。” “倩儿是无辜的,你我的情本是没有错的,可是我们要任它发展,就是我们的错。”文敏紧紧闭上眼睛,她不能让泪水溶化。 “敏妹,敏妹,我知道对不起倩儿,平日里,我是加倍的对她好,弥补情感的欠缺。”李晋明把头埋在双手之间,手指不停的扯着浓黑的头发。 “明哥哥,如你和我私奔,倩儿会怎样?你想过吗?”文敏用左手掐了掐右手:“她是那么的爱你,她会死的。而我,我自问自己没有倩儿爱得深,何况,她还怀了你的骨血。既然如此,就该由我退一步。” 李晋明对冰倩是怜惜并歉疚着,他不忍她以后的日子没有阳光。 选择放弃也是一种爱,她非要掺和进他们的生活,到头来大家都会伤得体无完肤。趁现在,她还有勇气,她要作个了断。“我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当初嫁给晋德,他一会是小玉,一会是白梨花,我怨,我恨,可我没有想过离开,总想着有一天,他终会发现我的好,一心一意待我一人。”一抹深切的痛楚袭上她的心:“我彻底死了心,他的作为超出了我的底线。而这次我放弃你是因为爱,我爱你,爱倩儿,不能因为我,三人都在水火中挣扎。 “以后,我们还能不能想见?”李晋明失魂落魄。 “明哥哥,暂时我不想见你。”文敏咬了咬嘴唇,一缕血丝漫延开:“要知道,不是每次我都能清醒。只希望有天我们能坦然想见,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朋友,为什么只是朋友?即使是最好的朋友,我也不稀罕。李晋明用手捂住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她对他的爱没有他的深,禁不住的失意,她想抽身就能抽身,她以为他还有退路吗?他的心早在那个小女孩银铃的笑声中失落了。但他没有权力留住她,他不能负了倩儿,倩儿是他一生的羁绊。他也不能让她留下,他不能完完整整地爱她。 文敏望着这个突然老了几岁的人,无限惘然。 小时候在碧落,每天早上看着爸爸打开院门,住宿的学生一窝蜂似的跑到河边洗脸,她总是跑在最前面,碧落的水湛清湛清,透着明亮,洗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周雄总是把水洒到她脚边,气得她直跳。那时,宁青凤就会催她快点回去,不让她和男生疯玩。回到院里,本地的学生陆陆续续的来,然后是一串串朗朗的读书声。爸爸总背着手,威严的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她则趁着爸爸转身做着鬼脸。当时,她相信,她会一辈子呆在这碧落,一辈子这么快乐。 “世界上是没有永远的,没有,没有永远。”她低低的,在心里悲掉这段感情。 壮士断腕,勇气固然可佩,决定的刹那,却是没有退路。她不会忘记这份情,从今天起,她要努力保持着他们的情,不是爱情,而是比爱情还要纯粹,还要无私的友情。 有一种感情,比爱情淡一点,比友情浓一分。 曾冰倩靠在门外,幸而她没有冲进去,如果她冲进去,又是什么结局呢? 第41章 怀疑 随手摘下脚底的蒲公英,在手上摊开,一团白绒绒的线絮迎着风扬扬飞舞,瞬时四散。风,会把它带去何方?追寻着飘浮在空中的蒲公英,它能寻到自己的土地吗? 雪豆儿扶着曾冰倩,漫步在小径。雪豆儿的小腹也微微隆起,衬着冰倩突出的肚子,两个孕妇,手携着手,低头交耳,温柔的笑声不时洒在路上。 “小姐,你真要回国了么?” “嗯,”冰倩极目远眺,她日思夜想的家,生她养她的父母,还有年迈的奶奶。 “小姐,我舍不得你。”豆儿拉着冰倩的衣角,不舍的道 “都快孩子他妈了,还爱娇。”冰倩爱怜的摸着豆儿的头:“说实在的,我还真放心不下豆儿,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你可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小姐,就不能迟些时候再走吗?” “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明哥哥说,再不走,又得延好几个月呢。” “姑爷去拿船票了?” “嗯。” “小姐……”雪豆儿哭出来。 “豆儿,别哭,乖,”冰倩忙用手绢去揩豆儿的泪珠。 豆儿接过手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个拭去泪水。 “噫?好象是文姐姐在吹。” “不对,这不是笛声,是箫声。”冰倩侧耳细听。 “管他的,我们看看去。” 豆儿拉了冰倩循声觅去。 “不要,明哥哥该回来了,我们出来老半天了。” “月影,我再给你吹首你我初遇时你吹的《海棠瘦》,好不好?”红枫树下,一男一女相依而偎,男的青衫,女的紫衣,远看仿如神仙眷侣,近看那男子朗如星辰,不由人不心动神驰,那女子却满面皱纹,神情麻木。 豆儿嘻的一笑:“好俊的男子,好丑的妇人。” 冰倩待要阻止,已是不及,只见那男子冷目看来,如千年玄冰寒气刺骨,豆儿心下害怕,拉了冰倩:“小姐,快走吧。” 冰倩和豆儿手拉着手疾速离去,那男子冷哼一声,一个闪身拦在前面:“想走?只怕由不得你们。” “小妹无知,言语冒犯,请公子见谅。”曾冰倩握住豆儿吓得发抖的手,施礼道。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想来他也只是吓吓自己二人。 “得罪我不打紧,竟敢嘲笑拙荆,须是饶你们不得。”绝世美男冷酷地扫了二人一眼,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森然道:“想走,也容易,割掉一只舌头,或剜掉双眼,随你们选。” 这丑妇居然是美男的夫人?冰倩不由多看了两眼。 “呸,呸,你当你是谁,天王老子吗?呸,我才不怕你。走,小姐,咱们走,看他当真割我们的舌头,剜我们的双眼了?”雪豆儿壮着胆子,颤抖着声音道,拉了冰倩飞奔出数十米。 眼前一花,青衣男子横在前面。 “原来是武林高人,失敬失敬,”曾冰倩情知逃不掉,反而站定了身子:“我们二人手无缚鸡之力,伤了我们,恐怕有损你的英名。” “你们逃不掉的,”男子不理冰倩的激将法,冷冷地:“要怪,就怪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竟敢嘲笑拙荆。” “我说的是实事。自己长得丑,就该在家躲着,跑出来吓人,还赖人,天下有你这么不讲理的疯子吗?”雪豆儿浑身打抖,嘴上一点不肯让人。 青衣男子脸色大变,如刀的厉眼狠狠地盯住雪豆儿。雪豆儿一寒,也不见他作势,他的手托住雪豆儿的小巴,微一用力,舌头露了出来,接着耀眼的刀光在雪豆儿头顶划过,一缕头发咔滋一声,迎刃而断:“我剜了你的舌头,看你的嘴还是不是这样毒。” 雪豆儿吓得一软,唔唔地叫:“不要……..”吓晕过去。 “公子,是我们错了,你放过我们吧。”倩儿扑上去拉住青衣男子的手。 “滚开。”青衣男子一脚踢开冰倩,慢慢举刀向雪豆儿割去。他要折磨她,居然敢对她无礼,他不会让她痛痛快快受这一刀。 曾冰倩滚到丑妇脚边,血从裙角渗出来,痛得冰倩冷汗直冒:“求求你,放了豆儿。”说罢,晕死过去。 李晋明回到家,只见武男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他忙迎上来:“豆儿呢?” “豆儿?” “豆儿今天来看曾太太,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倩儿?”李晋明三步并着两步,冲进屋去。倩儿呢?倩儿到哪去了? “这屋前屋后的我都找了,也没见她俩。” 会不会去看文敏了?也对,再有两天就要回国,倩儿准是去辞行了。 武男心下一宽:“走,我们接她们去。” “她们没来啊。”文敏分析道:“是不是到附近玩了?” “不会,倩儿做事很有分寸,她现在大着肚子,不会到处乱走。”李晋明肯定的说。 倩儿从来不让人操心,她不会让人为她着急,她会去了哪里呢?“明哥哥,我看还是到附近去找找。” “倩儿……” “豆儿……” 太阳渐渐西沉,天下起了小雨,山和树变成了墨绿色,浓浓郁郁,忧伤开始漫延。  李晋明、武男、文敏嗓子都喊哑了,不祥的笼罩在三人头顶,她们会到哪里去呢? “明哥哥,你看,地上有血迹。”再次经过红枫树,细心的文敏发现草地上有一小团血印。 李晋明紧握住文敏的手:“敏妹,你说,倩儿是不是出事了?” “明哥哥放心,倩儿这么善良,老天会保佑她的。” 德川武男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大变,豆儿,会不会是豆儿出事了? “你说,是不是你干的?”武男怒冲冲揪住文敏:“你把她们藏在哪了?” “武男,你疯了,快放手。”李晋明想把武男拉开。 “我没疯,”德川武男红了眼:“她们在这里得罪谁,惹了谁了?除了她,她巴不得曾太太死,只有她这个恶妇才会想到害她们。” “敏妹在自己家里,是我们找她来帮我们找人的呀。” “你能说她不是先做了事再跑回去的?不然这血印这么小,我们都没看见,她怎么就看见了?” “女孩子比男人仔细些,再说,她先看见也没什么不对吧,真是她做了,她遮掩还来不及,能让你看见?” “她这是讨乖,让你不疑心她。” “武男,你听我说,敏妹不是这种人,我可以担保她。” “担保?你拿什么担保?”武男冷哼一声:“你是色迷心窍,你看看,她自己都不辩解,分明是心虚。 “敏妹,快说呀,不是你做的,我知道,不是你。”李晋明急得头上青天筋直跳。 文敏冷冷的看了武男一眼,把头转过一边,她不屑于分辩。 “我要抓你去见官。”武男拽住文敏往大路上走。 第42章 月影 李晋明拉住武男:“倩儿和豆儿都不见了,你还有心情瞎胡闹?若是出了事,可是四条人命啊。”又转向文敏,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敏妹,就说句话,省得他折腾,时间可是耽误不得。” “抓走倩儿和豆儿的是一个武林高人。”文敏淡淡的说。 “你怎么知道?是你,一定是你找人对付她们。”武男狠狠地说。 文敏一摔手,冷然说:“要想救你老婆,就放开你的脏手。” 武男略一犹豫,松开抓住文敏的手。 “明哥哥,你看,这里曾经有四个人,一个男的,三个女的。其中一个女的靠在红枫树边的石头上,另外两个就是倩儿和豆儿。” “你怎么知道是一男三女?”武男疑惑地打量着她,心中不停嘀咕,她不在现场,打死他也不信。 文敏不理武男,心里暗骂,大草包,臭笨猪,豆儿有头无脑嫁错郎。草地被四对脚印踩踏,三对小脚,一对大脚,红枫树边的印迹虽然是小脚,却是脚步不乱,另两对小脚都有凌乱的痕迹,更有一对一直倒退到红枫树下然后摔在地上。而来时有四对脚印,离去时却只有两对,分别是红枫树下的女子和那男子,倩儿和豆儿的脚印凭空消失,想来被人掳走。但这离去的脚印和来时深浅一致,显然对掳人者来说倩儿和豆儿的重量不值一提。 “明哥哥,脚印不见了。”数十米后,脚印消失在前面的石径。 “敏妹,倩儿会不会出事?”李晋明方寸大乱。 “有一个人可能帮得上我们。” “谁?”李晋明和德川武男异口同声。 窗台上,绿色玫瑰依旧。 “我为什么要帮你?”客厅,秦肖羊坐在沙发上,捻起一颗杏仁,微笑着逼视文敏道。 “我会付酬金,你开个价。”武男急切地说。 “酬金?”秦肖羊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你出得起价吗?” “我德川家不说是巨富,也是很有名望的大户,些许酬金还不成问题。” “好,爽快。”秦肖羊笑意更盛:“一百万两黄金,不二价。” “你抢劫啊?”武男倒吸一口气。 秦肖羊俊眉一挑,笑到骨里:“我身上这套衣服值一万两黄金,”翘起手指,一一枚深蜜黄色宝石在灯火下流光溢彩,变换成红色:“这么重的金碧猫眼戒指世上只有两枚,一枚在英女皇手上,不才这一颗不巧比女皇的要大一克拉,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端起桌上的碧玉杯,一对瑞兽活灵活现:“就连我喝的酒杯也是当年李太白的最爱——夜光杯,”讥俏地反问:“德川少爷,以本公子的身价去冒险,说一百万恐怕不为多吧?” “秦公子,那么请看在朋友的份上,帮一下吧。”李晋明看清秦肖羊摆明是拿乔。 “朋友?”秦肖羊大笑:“你们谁是我的朋友?有人把我当朋友了吗?” “光羊,是我对不住你,我道歉。”文敏忍无可忍,气呼呼地:“现在是四条人命,你能不能以后再算账?” “哦,你终于肯求我。”秦肖羊脸色阴沉,她是为了李晋明才肯这样低声下气:“既然你都开了口,我什么时候又拒绝过你?” “谢谢。”文敏哭笑不得,秦肖羊耍起了公子脾气,真是的。 “不用谢,我也有条件。” “条件?”文敏疑惑地问。 “不苛刻,”秦肖羊一笑:“只是一个条件:你不可以拒绝我的任何合理要求。” “合理要求?怎样才算合理?”还敢说只有一个条件,都加了任何两字,可以说是任何条件。怪不得阿雄总说他兄妹难惹,以前都当他是大绵羊,原来是披着羊皮的狼。 “合符伦理,合符道义,都算合理。”秦肖羊微微一笑,用一种非常亲密的口吻说:“敏,你考虑清楚,以后我就是你的影子,你至死都摔不掉我。” 文敏听得半晌无语,她可不想后半身都被限制。再说,冰倩和豆儿值得她用自由去交换吗?“有必要吗?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没关系,我又没想过要娶你。。” 这是什么逻辑?不娶人家,却要陪人家一辈子:“我会再嫁人的,你也当陪嫁?” “你可以把我当哥哥,和妹夫住在一起也未尝不行。”秦肖羊不以为然,忽然神色警惕:“你可千万别会错意,我对你没有半分意思。我只是想看着你,谁叫你和采薇相像?” 他是懒定她了,可她真要有个影子吗?李晋明哀求的眼神让她心魂俱碎,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这一辈子和秦肖羊相伴而过也不失为错,两个失意人,两颗破灭心,起码不会独自孤独。你看着我伤心,我看着你伤心,伤心相减,也许就不会太伤心。 秦肖羊满意地笑了,做了个手势,男仆应声进屋:“公子,薛衣卫在燕尾居发现他们的足迹。” “很好。”秦肖羊掸了掸手上的香烟,立起身:“走吧。” 文敏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女子报仇十年不晚,走着瞧。 “冥王手,又见面了,哈哈。”秦肖羊白衣胜雪,逸立在燕尾居的屋顶。 青衣美男正是叶飞,此刻他哄着李月影入睡,被秦肖羊笑声惊动,一跃而出。 “手下败将,还敢言勇。”叶飞看清来的是秦肖羊,不屑地道。 “鹿死谁手还看分晓。”秦肖羊手一挥,只见火把大亮,数十壮汉手执利弓长身而起。 叶飞脸色大变:“我与你数不相识,你为何屡屡与我为敌?” “你恶性不改,胆敢掳人妻子,须饶你不得。”秦肖羊厉声道。 叶飞缓缓取出玉箫,轻轻横在嘴边吹了起来。 “冥王手,”秦肖羊嘴角微扬:“你还想召蛇相助吗?没用的,我早叫人满地撒了雄黄,没有一条蛇会在方圆百里内出现。” 叶飞面有戚色,无论如何他也要保月影周全,叶飞剑举当头,斜刺过来。 秦肖羊施展迷离掌迎上,两人战得百合,一边厢秦肖羊谋划周密,气势如虹,另一厢叶飞心系月影,分身无力。两人本是叶飞功夫深,此刻却是秦肖羊站了上风。叶飞心下暗然,他断不会抛下月影独自求生,而要携月影逃出几无可能,当真是天要亡他?没想到会毙命于斯。 燕尾居门呀地打开,出现一满面皱纹的女子。叶飞急退护住她:“月影,你快走。” 李月影凄然一笑:“叶郎,今日你要逃不脱,我又何须独活?” “月影…….”叶飞一呆,被秦肖羊趁势一剑刺中,他却不管不顾:“月影,你清醒了?”言下甚是欢喜。 “我本是清醒的,只是无颜对你。”李月影满脸是泪。 第43章 心结 “姑姑?”文敏不会武功,和李晋明,德川武男此刻才赶来,远远瞧见李月影和叶飞相依相偎,几疑花了眼。 “敏儿?”李月影幽居的十多年,除了奶娘就只有文敏肯来伴她,早当她是知己,意外相见,也是又惊又喜。 两人呆了片刻,冲上前,互拥着抱头而泣。 “你就是晋明?”李月影爱抚着李晋明的脸。 “呸。”叶飞一把推开李晋明:“看着你就恶心。” 李晋明浑然摸不清状况,见他们亲热,不顾人厌,巴巴地凑过去:“倩儿怎么样了?” “倩儿?”李月影一呆,看他情形恍然大悟:“是侄媳吗?她在屋里。” 李晋明喜不自禁,和武男冲进屋去。曾冰倩和雪豆儿被叶飞捆绑着放在床上,两人嘴里堵着毛巾,但屋外发生的一切却是了然。冰倩见晋明关健时刻心里只顾着她的安危,不由得欢喜万分,只愿再受一回罪。 当日豆儿得罪了叶飞,叶飞正欲剜目,李月影虽一直不肯正面叶飞,一时装疯,一时清醒,却是心下明白,紧急关头出口制止,一句歇斯底里的不要,喝住了邪念大发的叶飞,救了豆儿。 屋外传来文敏尖锐的惨叫声,李晋明忙挣开怀中的冰倩冲出屋去,只见李月影委顿于地,胸口插了把匕首,红艳艳的鲜血喷涌而出。叶飞抢上前一把抱住月影,眼泪夺眶而出,狂呼:“月影,月影,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我已如此,复又何面见君。”李月影自幼美丽过人,最是爱惜容颜,后经变故,以为叶飞被父打死,既伤爱侣,又恨慈父,为让李子才后悔难过,故意装疯伤残自己,不整容色,是以容貌大变。待得叶飞寻来,月影无法面对自己容色,仍是借疯卖傻,此时叶飞知她清醒,月影却再也不能面对自己,唯求一死。 “月影,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那么地美丽,” 叶飞的泪滴在李月影胸口,和李月影胸口涌出的血混合交融,浸透紫色的衣裳: “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求你。” 文敏回过神来,忙呼李晋明救人。 李晋明把李月影抱进屋,叶飞跟在后面进去。 豆儿看得惨烈,晕了过去。 曾冰倩却比豆儿镇定,不顾身孕,和文敏一起忙前忙后给李晋明当下手。 天上月正明。 曾冰倩、秦肖羊、文敏围坐桌旁。 “姑姑挺得过来吗?”文敏忐忑地问。 “明哥哥说,姑姑能挺到子时就能渡过危险。”曾冰倩祈祷上苍,保佑她可怜的姑姑。 “你们别担心,李姑姑有如此痴心的情郎,哪里抛得下?”秦肖羊轻松地劝慰。 李晋明走出来,三人迎了上去,只见他面色铁青,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文敏忍不住失声痛哭,曾冰倩用手堵住她的嘴:“你哭什么?你都这样,叶飞又该怎样?”一语提醒众人,忙进屋去,只见叶飞面无表情紧紧搂着李月影。 “冥王手,你是不是男人?”秦肖羊讽刺道。 叶飞眼都不转,看也不看他们。 一黑衣武士旋风般冲进来,单膝跪倒:“薛衣卫请到苏神医。” 叶飞一跳而起,抓住薛衣卫的前襟:“苏神医?风林苏家的吗?” “是。”薛衣卫简洁的回道。 秦肖羊用剑鞘打开叶飞抓住薛衣卫的手:“不论救不救得了李姑姑,冥王手都该欠我个人情。” 叶飞不理,冲出屋,张目四顾,只见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乘小轿,施展轻功,疾速前来。 来的却是苏庆余,他用手推了推眼镜,颌首低眉,两眼微闭,一只手轻轻搭在李月影手腕,良久站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瓶兰色药丸递与叶飞:“这是天王续命丹,虽可保住尊夫人性命,但却无法令她清醒。” “哪不就成植物人了?”李晋明皱眉。 “不一样的,她是心结未解,自己不肯醒,若她有生存意志,还是可以活过来,这却非医者所治。” 叶飞猛地拿起剑在脸上快速划了几刀,绝色的脸上剑痕纵横,鲜血淋淋,极是恐怖。秦肖羊不费力打落叶飞的剑。叶飞惨笑:“月影,我都成这样了,你还在乎自己的容颜?” “敏敏,你真的不去欧洲?”秦肖羊困愧地挠了挠头,她不是一直梦想去欧洲求学? 文敏平望着远处,语音沉沉:“以前我总是压制自己不去想,我不敢回去,不敢面对李府,也不敢面对老父。经过姑姑的事,我才知道姑姑好傻,我也好傻,我们都在伤最痛我们的人。我想,姑姑若还有神智,一定会清醒过来,一定会后悔自己的作为。肖羊,我不要后悔,梦想可以以后再实现,但爸爸已经老了,我要回碧落,让他看到我快乐。” “你和李晋明一起回去?” “是,”文敏波澜不惊:“你也看见,他很紧张倩儿。这次事后,我对他的感觉越来越淡了。” “好啊,”秦肖羊笑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回去。” “一起?” “你忘了答应我做你的影子吗?” “回碧落?” “是啊。” “我们家是小户人家,可没人服侍你。” “我健壮着,我服侍你们。” “你以什么身份跟我去?碧落是小村小院,没有外人随便住宿。” “表哥。”秦肖羊脱口而出,然后为自己想出这么老土的借口,笑个不停。 “真是没有一点新意。” 一月后,一骑一轿行进在碧落的鸳鸯桥上,马蹄踏踏,坐在葡萄架下的文虎懒洋洋地抬起头,葫芦酒壶流干最后一滴水酒。 谁在叫奶公?文虎醉意未醒。那个粉团儿似的小女孩子,他的小狸猫,是她在叫他吗? “奶公,奶公。”文敏焦急地喊道,若大的碧落书院,此时正该是书声朗朗,偏是寂静得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爸爸没在书塾,也没在卧室,整个书院杂草丛生,显是久没人打理。慌恐从脚底一直漫延上头顶,难道她回来晚来? “没了,没了,”文虎摇着他的头,醉眼迷惘:“都不在了,全都不在了。”空茫茫的,好干净。 第44章 父仇 秦肖羊指挥着工人翻修碧落书院,他的目光落在山的后面,那个女子仍在自苦吗? 文敏一身素衣坐在坟前。有许多事情不是人力能挽回的,尽管她放下一切地赶了回来,然而还是太晚、太晚、太晚。 她已没有眼泪,泪已流尽。 爸爸,她人世唯一的亲人,最爱她的人,还是离她而去,永远的离她而去。 是她害死他的,是她杀了他。 最让她痛恨的却是周雄。 “先生是周雄害死的,是他害死的。”文虎的声音在她耳边咆哮。 不会,不会,阿雄最尊敬他的老师,怎么会害死爸爸? “周雄最恨的就是先生,当年你出嫁时,他本是要带你走的,但先生不肯,他们还吵了起来,后来不知先生说了什么,他才眼睁睁的看着你嫁人。” 是吗,他当年并没有负她?她头痛欲裂。 “没有误会,我是亲眼所见。我和先生去武昌讲学,先生突然发现有个人很象周雄,先生念着你的信息,一路追赶,在转弯处却失了踪影。有个妇人倒迎了上来,问我们是不是找周雄。先生说是,她道须得明白我们的关系才肯带去见他。我就说先生和周雄是情若父子的师生。那妇人带我们去了一个小院,让我们住下。这一住就是三天,因为中秋晚上多喝了两杯,次日起床便不见先生和那妇人踪影,我就到处找怎么也找不到,回院子,遇到跟那妇人的男子,问他,却说先生被周雄杀死了。我不信,他叫我去后院外的小林子,我看见先生倒在地上,周雄手握着一把匕首,满面是血,我当场就吓晕了。我永远忘不了,先生死不暝目的样子。周雄,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干的伤天害理的事。老天有眼,让我看见。敏儿,你无论如何也要给先生报仇。” 文敏捂住自己的头,她的心好痛。在失去阿雄消息的日子,她不停地为他祈祷,急切地盼着他的消息,而这消息却让她痛彻心肺。 细雨一点一点地落下来,打在坟前的杨树上,敲碎她的心尖儿。 “现在正有一个报仇的好时机。”文虎的声音久久不去:“古泉的人说周家要趁给周老爷办寿为儿子选媳妇,不少达官贵人都想把女儿嫁进去,周雄应该要回来,我和你去找他,趁他不备就把他杀了。” 文敏冷冷地摇摇头,文虎真是不知深浅,今日的阿雄又岂是昔日吴下阿蒙? “难道你心里还有他?”文虎怒问:“你不肯为先生报仇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她心里还有他吗?自从嫁入李府她就不肯正面这个问题。 还容她心里有他吗? 天、命、时都没给她留下余地。 “我家老爷说寿宴只请至亲,所以请姑娘留步。”周家的奴仆气焰高涨,他家少主人现下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你有没有说她是文老先生的女儿?”文虎耐着性子问,不进周家门,怎么得见阿雄?阿雄现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趁这次他回碧落,以后只怕是再没机会。 “我和老爷说了,老爷说过些日子叫少爷登门道谢。”周家的奴仆得了文敏的好处,说话倒还客气。 周太原打定主意是不让他们见面,文敏闷闷不乐地回到碧落,说不得只有天黑再想办法。 秦肖羊手执着水壶一边给花浇水,一边乐哈哈地:“刚接到飞鸽传书,父亲和璎珞明天要来,他是给璎珞提亲来的。” 文敏白了他一眼:“又不是给你提亲,你高兴什么?” “我怎么高兴不行了?我妹妹有喜事,能不高兴吗?”秦肖羊凑过脸来:“你不高兴?” “关我什么事?” “你吃醋了?”秦肖羊半开玩笑半认真。“你想嫁阿雄啊?” “呸。”文敏不理他,她自己都不愿相信爸爸的死和阿雄有关,也就没将此事说与肖羊。她很期待秦璎珞的到来,当年,她也在武昌,也许,她会知道真相。 “璎珞比我小,她要订了亲也不能比我先成亲,看来我父亲也要给我提亲,你说我怎么办?” “秦大少,你也不小了,最好早点成亲。” 次日,秦古月和秦璎珞带同一干随从来到碧落。 秦肖羊最是惧怕父亲,完全收敛了张狂的习性,老老实实跟着秦古月不离左右。 “秦妹妹,当初你们在武昌怎么和阿雄失散了?”文敏绕着圈子套璎珞的话,很想证实周雄和她爸爸的死无关。她是一万个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伤尽天良的事。 “那天是八月十九,新军工程八营夺取了楚望台军械所,炮8标在中和门及蛇山占领了发射阵地。阿雄、西甲和深涛兵分三路向督署发起猛攻,我和深涛最先杀近督署,守兵以强大火力阻击,而毒手屠千里施放剧毒,由于大面积地放毒效果不明显,我们也没觉察,只见新军四肢发软,无力再攻。午夜阿雄和苏姑娘来到,苏姑娘叫人点燃十一根火炬,新军立时斗志昂扬,攻下督署,瑞虒慌忙带着家眷,打破督署后墙,从长江坐船逃走。此时阿雄本当率军继续追击,却不知何故他和苏姑娘跟一妇人弃军而去。不然,武昌起义第一人当为阿雄,又哪有黎元洪来滥芋充数?” 文敏一震:“你可知哪妇人是谁?” “我和阿雄也是一年后才联系上的,当时他在信中说那人是苏姑娘的娘亲。” 那妇人既是浣浣的母亲,那么她带他们去见周雄这一节总是真的了。文敏头皮发麻,不敢再问。阿雄,原以为除了爸爸,你就是我最亲的人,谁知,你却是我的仇人。只觉眼前发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文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秦璎珞关切地扶住文敏。 文敏摇摇头,依着树杆:“秦妹妹,我想去参加宴会,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秦璎珞面有难色,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节外生枝:“周家只请了我和父亲,到时这些随从都会留在碧落,恐怕……” 文敏哦了声:“秦妹妹,你真的很爱阿雄?你认为他这人好吗” “是啊,他很幽默,很大气,很有志向,做事又有主张,反正是个真正的男人。不然,我才不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连张象样的床都没有。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过来的,”秦璎珞皱着眉:“文姐姐,你会嫁给我哥哥吗?” 文敏转过身去,笑看着秦璎珞:“肖羊不想娶我,你不知道?” “不信。”秦璎珞玩着手上的乌龙鞭,翘着小嘴:“要说哥哥不喜欢你,打死我也不信。” “喜欢是一回事,爱是另一回事,我和肖羊只是彼此喜欢、彼此欣赏。”文敏挽着璎珞的手往回走:“也许这次可以看见苏姑娘,她才是你未来的嫂子。” “本来我也不赞成哥哥娶你,可是我发觉哥哥好用心,他这人一点苦也吃不得,从小是在蜜罐里长大,现在的他象个工人一样,窝在这么穷的地方,天天自己干活,几次把跟来的人赶回去。文姐姐,你难道不认为他很爱你?” “周太原大约也知道周雄喜欢姑娘的事,在这节骨眼上,他是不肯让你们见面的。既然秦家小姐有帖子,我们是不是想法子偷了帖子,只要见到周雄一次,见他二次便不难,以后找机会下手也容易。”文虎背了秦肖羊和文敏私下商议。 文敏摇了摇头,秦璎珞性子急燥,若是发现丢了帖子,必定闹得地球人都知道。再说她武艺高超,又有谁偷得了她的帖子?何况还有秦门主相陪,篓箩一大串,还都是些武林高人。只怕是偷机不成蚀把米,碧落和古泉相距不远,只怕他们还没到周家,消息便传了过去。 第45章 秋风急 翠云朝阳暮残斜,西院秋风急海棠,碧玉盏,玉团扇,流连不胜芳菲梦,昨日繁华转成空。 “这是谁留在这儿的?”文敏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把折扇,扇上的小字如此熟悉,依稀的记起当年恨事。 文虎道:“是姑爷来过。” 文敏脸一沉:“你哪来的姑爷?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是。”文虎叹了口气,好好的姑娘却被休了回来,也是恶人恶报,那家人也没有好下场。“这是他给你的信。” “你把信撕了。”文敏头也不抬。 “李家大少变化挺大。”文虎摇着蒲扇,有些快意:“当年神气十足的佳公子,现在也落魄如此。” 文敏脸色一变,李家遭遇不测?明哥哥、倩儿呢?“把信给我。” 文虎喉内不知咕咙什么,手中却把信递了过来。 文敏瞟了眼文虎,文虎知趣走开,文敏这才展开信,才看得一半脸色已是发白,急急地叫文虎套了马车,向宋城赶去。 文虎不乐,一边驭着马车一边埋怨山路崎岖,文敏知他不喜自己和李家往来,对他的一片忠诚也甚是感动,把手绢递给他:“奶公,你擦擦汗。” 文虎不接,扬了扬鞭子:“小姐,我劝你不要和李家往来,咱们文家和他们没关系。我看秦家公子不错,不要让他误会了你,白白的错过大好姻缘。” 文敏晒然一笑,奶公最是痛她,她在李家受的委屈,奶公比她自己还要计较,这世上总还是有个依靠。“奶公,你不要总把我和秦肖羊放在一块儿,他和我就好比并行的两条线,永远不会交叉的。” “小姐,你知道什么是永远吗?”文虎摇了摇头:“我常听先生讲人不到盖棺就不能下定论,什么事都会变化呢。”这文虎跟着文逸夫的日子久远,总认为先生见识高人一等,自个儿不时把先生的话挂在嘴边。 文敏听文虎提起老爸,不由得黯然,这世事无常,以往她从未想到她不能给老爸送终,爸爸一介名儒,最后竟是死于血光。 马车停了下来,文敏跳下马车,入目不是李家的豪院大宅,再一细看,依稀有了印象,却是李家的祠堂,询问地看向文虎,文虎哼道:“能有这么个地方,还是吴大人心善。” “奶公。”文敏皱着眉,不满地盯着文虎。 文虎指着祠堂,大声说:“我哪有说错?他们李家违法贩卖鸦片,有此报应还不是天理昭昭?” “贩鸦片?”文敏脸一沉:“奶公,李家百年老号,十三家商行,岂会做此行当?” 文虎哼了一声:“小姐至今仍是心向李家,奶公说什么你都不肯听,你自己去问问,宋城谁人不知此事?幸得小姐早不是李家的人,不用蒙此奇辱。” 文虎不愿进去,文敏独自向前,门虚掩着,她敲了几下,无人理睬,隐隐地听到争吵声。文敏眉头微皱,推开门往里走,经过一个院坝,便是祠堂大厅,喧闹声更是激烈,领头的是宋城纺织业龙头洪志阁、于伟国,只听几个供货大户催讨货款,李氏彷徨无计:“各位爷,你们三天两头的催讨,咱李家该变卖的、能变卖的都卖了,这欠下的我李家一定还,能不能再宽限些时日,容我再想想办法。” 一长脸商人道:“李太太,不是我们不给你面子,我们也要养家糊口,都是小本生意,欠不起啊。” 短须商人道:“华兄还和她客气什么?李家今日不比往日,咱们看看有什么值钱,先拿走抵帐。” “爷,你们已搜了一回,家里没有值钱的了。”李氏苦求。 胖商人睁圆眼道:“咱们只管把他们拘上官府,叫大人明断。” 洪志阁站出来道:“李太太,你们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我看把这祠堂变卖了,于会长愿出5000千两白银买下,这些钱也能担这几位兄弟的债务,你看怎么样?” 李氏苦笑:“洪兄弟,这祠堂是祖上传下来的,前些年光翻修都花了三万两银子,这5000千两能干什么呢?光是欠的债都还不了。” 于志伟脸一沉:“李太太,我这是给你指条明路,你爱走就走,不爱呢,告上官府,到时只怕连5000千两都没有。那时你就不要说我洪某人不念旧情。” 李氏神色变了几变,将目光向众人一一扫过,这些人或是李家商界多年朋友,或是李家下面的供货商,如今却不顾旧情,再三相逼,心下绝望,李家这最后的老屋只怕是守不住了。却见文敏倚在门口,迎上几步,哑着嗓子:“敏儿,你倒底是来了,太爷还在等你呢,你先进去吧。” 于志伟笑容满面地打了个千:“文小姐安好。” 洪志阁也忙迎上来过礼。 文敏还礼道:“于会长、洪老爷好,看二位老爷精神亦亦,必是生意通四方,财源滚滚,恭喜恭喜。” “托文小姐的福,当年的包买制我们是受益非浅。”洪志阁挥了挥手,示意众商人离去:“今儿既然小姐在这里,我们也不便打挠,先告辞。”转向李氏:“你好好考虑罢,明儿我们再来。” 于志伟也道:“文小姐是富了一方土,养了一方人,现在宋城左近都还受小姐余惠。不知小姐可有意重涉商海?若是有意,志伟愿重金礼聘小姐出山。” 文敏和两人一番客气,才知沈木风前两年已逝,于志伟叹了几叹道:“沈兄是个奇才,可惜天不假命。” 洪志阁、于志伟想起当年和沈木风并肩驰骋,神色黯然,文敏趁机求他们给李家多些期限,二人面有难色,互望了望,点点头:“文小姐发了话,这情面总是要给的,但这几位商户也是小本经营,求了我们商会出面,我们总得主持公道。这日子最多只能给十天,再多也没有了。” 文敏再三道谢,将二人直送上马车方才回到祠堂。李氏牵了文敏的手向大堂左厢走去:“太爷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文敏收敛心神,缓缓推开门。屋内烧着一炉香,木床上躺着一个老人,曾冰倩手执扇子歪坐着头打瞌睡。文敏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在床前,仔细打量着李子才。许是感觉到有人注视,李子才微微睁开浑沌的眼,身子一颤,欲坐起来,文敏忙扶住,曾冰倩也醒了过来,李子才拉住文敏的手:“敏儿,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有愧啊。敏儿,我对不起逸夫,对不起你。” “太爷,您别多想了,敏儿很好,晋明和倩儿一直关照着敏儿,敏儿这些年一点苦也没吃。” 李子才咳嗽不止,断断续续地道:“我这口气一直悬着,今儿见了你,再没牵挂,终该去了。逸夫,你不用担心了,她很好、很好、很好…….. ”话音越来越低,渐渐没了。 “太爷、太爷……”文敏扑在床上,放声恸哭。 “你这样子的哭让太爷地下又于心何安?”曾冰倩拉住文敏:“太爷走得也无遗憾,该见的都见着了。” 第46章 碧落花流水 黑云低沉,天色黯淡。 秦肖羊的剑越使越慢,秦璎珞歪着头,取笑道:“想文姐姐了吗?” 秦肖羊笑骂道:“都要嫁人了还没正经。” “这次你怎么不跟了去?怕见他们眉来眼去?”秦璎珞蛮腰一拧跃上树梢。 “呸,我们之间你懂什么?小心我修理你。”秦肖羊仰着头:“你给我下来,再不下来,我可要上来了。” “咦,文姐姐一个人发什么呆?”秦璎珞揉了揉眼。 秦肖羊以为妹妹逗他,不答理她,收了剑欲回屋去。秦璎珞招了招手,唤秦肖羊来看。秦肖羊轻身一纵,飞上一根树梢,顺了璎珞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鸳鸯桥下蹲着一个素衣女子,他兄妹本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一眼认出那女子正是文敏。秦肖羊心下微喟,离家几日未归,归来却不回家,这次回碧落,她变得多愁善感,倒底出了什么事? 文敏脱下鞋子,把脚浸入水中,寒气直袭而来,她弯下腰拾起河里的石子,掷了出去,望着远处的涟綺,她紧紧地抱住双臂,定定出神。水中的小鱼一惊而散,过了一会又缓缓游过来,绕着她的脚转。 “你何必折磨自己?”秦肖羊终于看不下去,跃过去抱起文敏飞身上桥。她的嘴唇乌紫,牙关冷颤,无力地想挣脱他。 秦肖羊恼道:“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文虎呢?你把他留在李家了?”秦肖羊生气地说:“怎么不捎个信让我去接你?” 秦肖羊催动真力输送,文敏渐渐暖过来,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敏敏。” “嗯。” “嫁给我吧。”秦肖羊忽然道。 文敏凝视着秦肖羊的眼,半晌,叹道:“你不要骗自己,你还是忘不了采薇。肖羊,你总把我当采薇,看不得我伤心、看不得我受累。你该放开了,这样死不放手,怎么对得起秦门主?他可只有你一个儿子。” 秦肖羊神色迷惘,看了看远处的河水:“不要再伤害自己,答应我。”他保护不了采薇,这是他一辈子的痛。 “肖羊,我若求你教我武功,你肯不肯?”文敏低了头,双手绞着手绢问。 “你若愿学,我自是会教你。”秦肖羊有些奇怪,探究地看着她。 文敏顿了顿:“我要学几年才有阿雄的成就?” 秦肖羊笑了笑:“学武最讲究的是悟性,你的悟性不低,可不适合真武门的功夫,你若跟我学,这辈子也别想有师弟的成就。” “若是和他对招,有没有胜他的机会?” “老实说,我自己都没有胜他的可能。你什么时候变成武痴的?”秦肖羊笑问。 文敏呆了一呆,似是想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咬着唇说:“若是我做了对不起你或璎珞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敏敏,你今天的话很奇怪,怎么了?”秦肖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真烫,怪不得胡言乱语。”忙唤门下弟子去请医生。 秦肖羊一进书院就被璎珞喊住,说是秦古月要问话。 躲开光明门众,文敏恍恍忽忽往古泉走,红墙在前,她从袖子里取出曾摔掉的笛子,吹了起来。 “碧落花流水,漏滴到天明。雪漫卷千叶,别离乱人心。缘起永不灭,缘逝不言悔。此生不相聚,此恨共天地。若得有来生,生生不相离。” 周雄听到笛声大震,不由自主寻声觅去。竹林内,篁幽修影,木墩上坐着一个女子,素衣随风飞扬,双眸迷离,隐有泪痕。听到他的脚步声,女子抬起头来,果然是文敏。 文敏缓缓走近,轻声柔语道:“今儿我回碧落,经过鸳鸯桥,突然想起当年我们留在黄桷树上的手印,这才看见你刻的诗。阿雄,是我误解了你。”她扬了扬手中的笛子:“这是我出嫁时你送我的陪嫁,我一直随身带着,从不稍离。以前,我总是计较你和香玉、璎珞,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肯认真听。”她的声音低了低,更带迷惑:“其实,我是在乎你的,所以才强求你心里只有我一人。”这句话出口,她心里剧痛,这才明白,她真的真的在乎他。 周雄紧紧地攒起眉,他在做梦吗?真的是敏儿吗?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怕惊醒又是一梦。 “此生不相聚,此恨共天地。若得有来生,生生不相离。阿雄,你我终是有缘无份,”文敏梨花带雨楚楚地望了他一眼,苍白的手抿了抿前额,提起裙裾:“我该走了,我要离开碧落,再也不回来。” 文敏的背影穿过竹林,踏上山路。 “敏儿…….”周雄快步追上,拉住她的手:“你去哪里?” “去哪儿重要吗?”文敏凄然一笑,回过头:“你肯娶我吗?” “你肯嫁给我吗?”周雄单膝跪地,执着文敏冰凉的手热烈地问。应是他先开口求亲的,该死,他在顾虑什么? “秦妹妹呢?你不是要和她成亲吗?”文敏扶起周雄,任他粗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长发。 “我会亲自去碧落向她赔罪。”周雄拉过她来,仔细看着她的脸:“该给你好好补一补了。”文虎和肖羊都没好好照顾她?他把她紧拥入怀。 “你为什么不到碧落来呢?”文敏直直地看着他的眼。 周雄一手揽着她的细腰,一手摁了摁她的鼻头,笑道:“生气了?军中事多,我遣几个兄弟先回来帮我打理,我自己也是昨儿才回的古泉。经过宋城时,听晋明说李太爷过世,想你也在,才去吊唁的。那日,你对我可是冷得很啊,让我的心都凉透了。” “你不也是吗?”文敏怨道。 “你的眼睛好吓人,我心里直打鼓,不知你怎么如此恨我。” “是吗?”文敏自以为收敛得还不错,却不料怨恨之意还是被他察觉,心下警惕。“人家当日确是恨你得很。” 周雄大笑,文敏俏眉一挑:“我今日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会娶秦妹妹?” 周雄抱起文敏,往前径向周家大门走去:“你今日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我总要你明白告诉我,让我死了心,才肯另娶。” “你干什么?”文敏羞红了脸,粉拳落在周雄的铁臂上。 “去告诉老头子,我和你订亲了。”周雄满面春风,浑不在意,她的拳头只当是给他挠痒痒。 “放开。”文敏急了,挣扎道:“这成什么样子了。” 此时虽然天色已深,但周家门前红灯高照,下人及亲兵均把目光投了过来。 “不放。”周雄反而抱得更紧:“我不给你反悔的机会,你说了嫁就必须嫁。”两眼威严地扫视观看的人,众人纷纷走闪。 文敏挣得几下,显是无用,乖乖地把脸藏在周雄怀里。 第47章 多选 一步一步,脚步沉实而缓慢,停在鸳鸯桥旁的郭树。周雄转到树后,仰起头,在树的粗枝上,当年他刻下的字迹依然清晰。此时,他已完全从狂喜冲动中清醒过来,山风冷得透骨,他踯躅徘徊在书院门前。 数年之前,也是在这棵树下,文逸夫目光犀利地盯视着从地洞被拽起来狼狈不堪的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是安安心心做个普通人,老师便是背负着背信弃义的骂名也成全你们,毁婚。你好好想一想,你能不能放下你的理想?老师老了,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想她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所求的,只是她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渡过这一辈子。你能给她吗?”他辨狡着,他会一辈子呵护她。文逸夫拍拍他的肩:“不论你怎么骂老师,老师都是为了你们好,我绝不允许你带敏儿私逃。明天之前你若仍想娶敏儿,就赶在天亮前来告诉我,否则,你就来给师妹道喜送嫁吧。” 是夜无眠。 此情此景,物似人非,他再次面临抉择。当年所抛弃的,他还有勇气抛弃吗?当年所选择的,他是否还会一往无前? 为什么非要单选,不能多选?面对敏儿,他信誓旦旦,但他又要如何面对璎珞?面对肖羊,面对秦门主?与光明门结下的牢不可破的联盟,任由它转眼灰飞烟灭?毕竟他不是当年初涉风云,与光明门主相对而峙,傲慢地拒绝姻盟,意气风发,自信凭一己之力能扭转乾坤的少年。反清成功,革命失败,军阀割据,民不聊生,事实告诉他:实力才能决定一切。然而,要他再次放下敏儿,无疑用刀剜他的心,失去后才知珍贵,他怎能再失去?无尽的不眠之夜他将如何渡过?他再也不想“此生不相聚,此恨共天地。”来生渺茫,今生当惜。 “师弟。”秦肖羊不知何时来到跟前。 周雄一惊:“师兄终是肯来见我了。”自从修得江湖夜雨,还从没有人能不知不觉来到他身后。 “这么出神?若来的是敌,岂非危险?” “师兄,你一直无意接手光明门,难道真打算庸庸碌碌一生?” “师弟,你的理想是济世救民,我的理想是欢乐一生,怎么能说是庸碌?”秦肖羊嘿嘿晒笑:“你想想,一个人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无拘无束,这又是人人能办到的么?噫,师弟,你不会这么急于接手光明门吧?先说好,财产我要一半。” “师兄,你是知道我为什么约你,适才在林中我听到你的喟叹声,你知道敏儿来找过我,她要嫁给我。”周雄顿了顿,决定孤注一掷,毕竟肖羊与他有同窗之谊,又与敏儿情若兄妹,秦家若有突破口,也只能是他了。 秦肖羊收敛起笑脸,:“你呢?你什么打算?” “师兄,我正愁着呢,你知道我一直喜欢敏儿,可我不知如何向璎珞和门主交待,你帮我拿个主意吧。”周雄一脸诚恳。 秦肖羊怀疑地看了看周雄,大叫:“你想陷害我?选了璎珞,敏儿会怪我,选了敏儿,老爹和妹子都不会饶我,我看,你是自己拿主意吧。” 周雄一叹:“师兄,我不也是两难?好歹我们是兄弟,这个时候你不帮我谁又帮我?” 秦肖羊凝视周雄片刻,咬牙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早知你在转这念头,我不该来应约,惹了一身的骚。” 周雄苦着脸:“师兄,无论如何你也要帮我,就算不看兄弟面子,你也看下敏儿的情面。” “你早已决定,只是不想付出代价。”秦肖羊摸了摸鼻子:“你小子即想情场得意,又想事业成功,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不付出就取得一切?再说我为什么帮你,我也喜欢敏儿。” “你喜欢的是采薇,不是敏儿。”周雄更正道。 “你这么肯定?”秦肖羊看了看周雄,用力捏着腰间的翡翠玉佩。 “你知不知道最近凤栖乡最火的流言?” “你不会也相信吧?”秦肖羊皱了皱眉,他成了乡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不相信,敏儿怎么会爱上纨绔公子哥?” 秦肖羊露出受伤的神情:“公子哥又怎样了?我也能自力更生。” “可惜,敏儿不喜欢这类的男子。” “哼,我也不喜欢她那类型。”秦肖羊有点着恼。 “可是我喜欢。”周雄握住秦肖羊的臂膀:“你听见了,她也喜欢我。” “是吗?”秦肖羊淡淡的:“最近我觉得她有些怪,她对你有没有情我不清楚,但是,她说要嫁你却决非真心话。” “真不真心只有我们俩清楚,你又知道我俩过往的多少?”周雄拿出烟在鼻底嗅了一下。 秦肖羊思虑再三,冷冷地说:“这次我帮你们,记住,我不是帮你,是帮你们。” 秦肖羊弹了弹落在肩上的树叶。 秦肖羊和周雄咬耳低语。 周雄微微一笑。 秦肖羊恨恨地擂了周雄一拳。 周雄长揖一谢。 周雄坐在正中,一班将领分坐左右,张深涛立在周雄身边:“明天左路由黄团长带领向南挺进,与李团长汇合,正面前进攻范经畴。”范经畴是盘桓在T省的大军阀,与周军交战年余,“右路由我率队,配合小李团长迂迴包抄,出其不意偷袭其老巢,中路由吴团长指挥,居中接应。” “我呢?”丁西甲沉不住气,站了起来。 “你留在碧落,保护师座”张深涛道。 “将军此次不随队出征?”丁西甲有些失望。 周雄点点头:“范经畴在一年的打击下虽已不成气候,但他狡诈多端,各位务求谨慎,行动上要隐藏,一举端掉范经畴,周某在此预祝凯旋。” “请师座放心!”众将刷地立起,回道。 “阿雄,你真要把甲子留在身边?”张深涛跟着周雄驰马林间,周雄喜夜猎,在平和的日子更是每晚必猎。 周雄抬手一枪,大雁应声而落,“这次你们出征,是出其不意,范经畴认为我成婚在即,必将放松警惕,此次你的担子不轻,涛子。” “阿雄,现在不谈公事,我怕甲子搅浑啊。”张深涛不无忧郁。 “放心。”周雄勒住马头,伸手拍拍张深涛的肩。 护卫拾起雁子,递上来,周雄瞄了一眼,张深涛挥挥手,护卫退回两边,把雁挂在马头。 “你的枪法真是神乎其技,”张深涛赞道:“单是听声辨位就能射下大雁,不成,这次回来,你一定要教我江湖夜雨。” “这么多年你还不死心,”周雄哈哈道:“小子,不是我挟私,门规不许。” 张深涛不满地咕咙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狼嚎声起,周雄精神一振:“我和你赌一赌,若你胜我,我虽不能教你江湖夜雨,却可传你一套我自悟的心法,定教你喜出望外。”张深涛大喜,周雄鞭一挥,“明日你要出征,今儿早些收队,子时在此聚首。” 第48章 李代桃僵 丁西甲用完晚饭,有护兵来报,说三姨太有请。丁西甲整了整衣冠出营往周府走去,家丁引了他往后院三姨太处,丁西甲来到院口,正要让家丁通传,却不见家丁影子,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听院内传来丫头哭声,一个妇人边打边骂:“叫你把东阁收拾出来,你倒好,把东阁的观音砸了。” 一个仆妇劝道:“原说只娶一位的,现在成了两位,这东阁的一位原是没有准备,现在反要比西阁的高出一截,梅儿也是忙了一整天,一不下心,三太太就原谅她。” 三姨太怒道:“别的砸坏也就算了,这东阁的观音是少爷从北京带回来的,说是最灵,要供在文少奶奶房中,保佑文少奶奶早生贵子。你们也知道,少爷最痛的是文少奶奶,砸了她的观音,岂非大大忌讳?” 丁西甲又惊又气,在周家大门外便听村人低声议论说周雄抱了文家的女子进府,只当这些人胡说,此刻无了主意,也不进院子,刚到大厅,却见周忠拿了贴子,带了一队家丁抬着礼行,忙问做什么,周忠回道,少爷事忙,决定趁后天老爷大寿,喜上加喜,娶秦家小姐过门。丁西甲急出周府,也不管人是否看见,展开轻功向前急驰。在桥边遇见秦肖羊,连呼:“糟糕。”一五一十把周雄要娶文敏的事告知:“若他娶了文敏,璎珞妹妹又该怎么处?” 秦肖羊反问他准备怎么办,丁西甲一时无主意,秦肖羊叹道:“你便是和妹妹说了只怕也是白说。” 丁西甲急道:“你眼看着璎珞妹妹跳进火炕,嫁过去么?” 秦肖羊无可奈何:“璎珞的性子我也劝不动,事已如此我看就随她去吧。” “不成,”丁西甲脖子一粗:“依璎珞妹妹的火爆性子,嫁过去后周雄不待见她,她必会做出傻事。” “你又有办法了?”秦肖羊诱导他:“难不成你一棒打闷她,把她藏起来,让她嫁不成人?” 丁西甲眼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转身回走。 秦肖羊摇摇头,不得不佩服周雄算无遗漏。这次他虽是帮周雄,心底也是为璎珞着想,嫁一个不爱她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妹妹,哥哥不是要算计你,而是要帮你。 周忠拜了拜秦古月,吩咐随从送上聘礼,秦古月捻着胡须,开心不已。 “我家老爷请人算了算,本月只有十八宜婚嫁,恳请秦门主俯允,就在十八把事办了。” 秦古月点了点头:“倒是和我想到一处了。”虽然离十八只有五日,时间仓促,毕竟女儿嫁了个她如意,自己也满意的郎君,且以周雄现今的地位,也不可能太委屈女儿。封了厚赏打发走周忠一行。 秦古月喜气盈盈,亲自到边厢去向女儿报喜。 秦璎珞撅着嘴:“父亲不问女儿就私下应了?” 秦古月摸着抚须:“珞儿若是不愿,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秦璎珞羞红了脸:“我哪里不愿了?只是什么都没备好。” “女儿不用担心,你老父我是有准备的,包管让你满意。”秦古月呵呵笑道。 次日周太原大寿,璎珞已订了周家,不方便过去,秦古月将她留在碧落,自率肖羊和门人赴会。周太原因儿子听话定了秦璎珞,心情舒畅,刻意迎逢秦古月,二亲家把盏言欢。时高朋满座,周雄带了几个属下与军界来的宾客应酬。用完酒,周太原又邀秦古月玩雀牌,直至日落。 秦璎珞失踪了。 秦古月回到碧落才得知消息,立时吩咐门人四出寻找。 时日愈来愈近,秦古月心急如焚。 “三天了,都三天了,你们居然还找不到珞儿。”秦古月怒道:“本门追踪一技不说是天下第一,也可算天下第二,怎么就找不出珞儿?” 金辉中和众护法交换了下眼神,秦古月眼神如电:“你们有事瞒着我,是不是?”秦古月逼视着金辉中:“你们知道是谁干的?” 金辉中上前道:“门主息怒,小姐的下落虽没探明,但小姐必无性命之忧。” “哼。”秦古月用重重地语气道:“是不是丁西甲这臭小子?” 金辉中闪烁其辞:“还不能确定。” “什么不能确定?你们还想包庇多久?”秦古月冷泠地质问。 “门主英明。”金辉中不敢多言。 秦古月利刀般的眼睛从他身上扫过:“你是不是故意纵放他?” “甲子出身光明门,对本门追踪一技了如指掌,他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哪里找得到?”燕北虎忙帮金辉中解围。 “发出通辑令,追杀丁西甲。”秦古月拂袖道。 燕北虎求道:“甲子一时不懂事,门主原谅他吧。” 云南虎也求情道:“甲子做了这等事虽不可恕,但眼下丁大哥失踪,生死未明,他只有这一点血脉,求门主看在丁大哥一片忠心的份上,放过甲子。” 金辉中眼见秦古月发怒,早溜出去拉了秦肖羊来说情。 秦肖羊劝道:“此事不可张扬。若发出通辑令,天下皆知妹妹失踪一事,有损光明门和妹妹的声名。知道的说是遭遇不测,不知道的还说是璎珞逃婚,以周家和秦家的地位、身份,谁也丢不起这个人。再说,我们光明门和周氏的联盟也会因此破裂,此事只有暗自进行。” 秦古月火道:“马上便是婚礼,你叫我怎么办,变一个人给周雄?” 秦肖羊微笑道:“还有一二天时间,说不定妹妹自个儿回来了。” “胡说。”秦古月斥道:“丁西甲要放珞儿也是在婚礼之后,怎么会提前让她回来?” 秦肖羊伏在秦古月耳边道,我看不如如此这般。 秦古月犹豫不决,秦肖羊道:“父亲,你常教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正该决断。” 秦古月狠狠心,珞儿,是你自己无福。“周雄认识珞儿,此计只怕行不通。” “父亲放心,包在儿子身上。”秦肖羊打包票:“周雄也是要面子的人,断不肯让人知道新娘逃婚,只要替代的人容貌不输璎珞,想来不会翻脸。” “这小村小户,哪去找不输珞儿的人来?”秦古月愁道。 “这不是眼前有一个?”秦肖羊宽慰道,翘起小指向外指了指。 “文姑娘?”秦古月眼一转:“你看着办吧。”最好把文敏嫁出去,省得儿子被他媚惑。 第49章 当嫁周家郎 酒从玻璃瓶缓缓流入杯中。酒是法国葡萄酒,杯是水兰的夜光杯,擎着杯脚的是葱葱玉指。 绯红从脸颊开始漫延。 红双烛、红幔帐,大红的喜字,一切都开始歪歪斜斜。 借着丝丝醉意,她摸了摸鹿皮小靴,匕首的寒气隔着剑鞘透入掌心。悲恨绵绵不断的侵袭而来,她讨厌自己的懦弱,需要借这血红的酒来染红自己洁白的手。 罗帐内酣声已起。 “阿雄,阿雄。”文敏缓缓走到床前坐下,轻轻唤着他。 周雄嗯了一声,翻过身去。 文敏凝视着这个男人,再次摸了摸靴。忽然发狂般地奔到桌边,抱起酒瓶就喝。 瓶中酒见底,杯内泪未干。 文敏挨着周雄躺了下来。 匕首从靴底悄无声息的拨了出来,淬了剧毒的匕首在秋波里映出森然兰光。她知道一击不中,就再不会有机会。 “梆、梆、梆~~~~”由远而近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嘶哑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 文敏怔了怔,握匕首的手颤栗着垂了下来。这打更人的声音把她拉离现实。五、六岁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伴着她和他相倚而卧。宁青凤来后,她、他以打更人的梆声为信号,偷跑出书院,然后手牵着手到处游荡。十四岁后,她常常在闺房内听到梆子声才安然入眠。再后来,打更人换成一个嗓音浑厚的壮年人,她却再没有亲切的感觉。 这熟悉破碎的声音敲断她多少个不眠之夜? “很熟悉是不是?”文敏一惊,自若地把匕首藏在枕下,侧过脸去,只见周雄半睁着醉眼:“我一直很怀念这个打更人。” 文敏微闭了眼,周雄挤过来把她拉入怀里:“小时候,我还不懂事,却有两个心愿:当官当做大将军,娶妻当娶文家女,上天待我不薄啊。” 当时她也有一个心愿:嫁人当嫁周家郎。 “你还记得香玉吗?”文敏若不经意地道:“当年,她可是一心想嫁给你啊。” 周雄睇视着她,探究着她的话义:“听说,她嫁了个富商。”不是听说,是他亲自送她出的嫁,已名声大震的当家花旦涕泪满面。 周雄伸出手臂紧紧抱住文敏,文敏脸一红,心跳加剧。 “你看见墙上的画吗?”周雄咬住文敏的耳根问。 文敏挪了挪娇躯,她一心想着谋杀,哪里注意到屋内的摆设?顺了周雄的目光看去,只见墙上挂着两幅国画,第一幅是:一只小老鼠躲在小洞里,一只大黑猫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第二幅是:牡丹树下,伶俐的小老鼠吹着胡子把大黑猫踩在脚下。 文敏“噗呲”一笑:“哪有鼠抓猫的?是你画的吧?” 周雄嘿嘿一笑:“那时候我们扮猫抓老鼠,你抽到鼠,躲在树洞后被我抓住,你很生气,狠狠咬了我一口,还哭鼻子,说我欺负你。”周雄伸出手来,手背上模糊着一排小印记:“当时,我痛得利害,一气之下将你推倒在冬水田。你倒在田里,鼻血直流。我很怕,跳下去把你抱起来,你一脚揣开我就跑。第二天你不叫我,自己去逛庙会,那一天,我很不开心,老是和同学们吵架,直到你去庙会回来给我买了芝麻糕。”周雄温柔地看着她:“从此以后,我发誓,再不惹你生气。” “你都还记得?”文敏鼻尖发酸,一股甜柔涌上心头。 “有些事情,想忘也忘不了。” “我瞧你不似将军。”文敏忍着泪不让它流下来。 “多情最是英雄。”周雄笑着搂紧她:“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男人。” “我要你卸了铠甲,你肯不肯?”文敏瞧他面有难色:“在日本,我留不住你,今日我依然留不住你,你的心,我真不懂。”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周雄侧过头来,认真地说:“我如果为了爱你而放弃人生的追求,我就不是周雄。如果要我停止爱你,我也不是周雄。” 文敏长吁一口气,庆幸自己不是真的爱他,否则,真要嫉妒他的事业。 “你厌恶我的事业?”周雄见文敏不说话,问。 “我不喜欢战争,战争太残酷。” “我也不喜欢战争,”周雄叹口气:“没有战争,也不会有和平,我是为民主而战。” “为什么不可以科学救国?既没有血腥,又能强国富民。” “你不打人,人就不打你了么?”周雄激动起来:“我们只能以武力挑战旧规则,才能谈上和平建设,不建立共和,富国只是空谈。” 文敏沉默不语,周雄把脸凑过来:“你不会是想这样渡过新婚之夜吧?老实说,我没有兴趣和你探讨这些。” “你醉了。”文敏推开周雄。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周雄扳过她的脸:“光羊说你不是真的想嫁我,是不是?” 文敏嘻嘻一笑:“有人拿枪逼着我嫁你吗?” “我最怕的不是你不愿嫁我,而是你不肯爱我。”周雄把玩着她的发梢:“其实,你心里一直有我,我知道,一直有我。” 她的心里有他吗?文敏不愿多想:“我爸爸会在天上看着我们,你说,他是不是在祝福我?”她想从他的眼里看到真相。 周雄一颤,手松了松,转而把她抱得更紧,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会的,先生会祝福我们的。”周雄痛苦的说。 文敏娇嗔道:“我要死了,松松手。”她可以相信他吗?他的眼里有很多种色彩,却没有惭愧和后悔。 周雄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文敏的脸,感受着她的温度,他的唇覆上她的唇,她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颤抖。多年以来,她期待的仿佛就是这一个吻,她想抗拒,周雄的气势却不容她抗拒。他要把她融进他的生命。曾有一刻他放弃过,但他再也不会放弃。世上没有后悔药,也不会有这样的好运允许他再次重来。 他从小就是敢说敢做敢当的人,也许他不会为错误买单,但他也不会推诿。也许,她应该相信他,不会是他做的,她在心底为自己没有采取行动辩护。 枕下,匕首睁狞地诱惑着她。 文敏的手移动到绣着鸳鸯枕边。” 第50章 毒海裳 一九一三年三月,宋教仁被暗杀,七月十二日,原江西都督李烈钧誓师起义, 十五日,黄兴等人迫使江苏都督程德全宣布独立,委黄兴为江苏讨袁军总司令,周雄接黄兴电召率第七师赴江苏支援,紧接着,安徽、上海、广东、福建、湖南、四川等省区也相继宣布独立。23日,袁世凯任命冯国璋为第二军军长,统一指挥江苏方向的作战。24日周雄的第七师与冯国璋第二军遭遇,两军相持不下。25日,袁世凯急命张勋驰援,周雄寡不敌众,又无援军,只得撤退。程德全要求黄兴取消讨袁名义。黄兴见军队多不听从他的调度,心灰意冷,于7月28日黯然返回上海。蔡寅等人宣布取消独立。北洋军趁此机会连续占领淮阴、扬州、临淮关、滁县,进逼南京。江西李烈钧部也遭到失败,流亡海外。历时二个月的讨袁战争失败。 一九一三年八月,宋城被姜世奎部占领。 一九一三年十月,文敏在秦肖羊资助下创办育英师范大学堂。 一九一四年五月,孙中山发表讨袁檄文。 操场上,一群男生冒着微雨站成一排,一动不动。 林荫道上,三位女学生远远站着,叽叽喳喳。 “同学好,请问文校长住在什么地方?” 一位男孩气短头发的女生调皮地道:“她和校董在湖边谈情呢。” “小庄,你找死,校长听到了还不整死你。”另一位娟秀的女生忙道:“文校长和秦校董在商量事,我带你去。” 小庄吐了吐舌头,扮了个怪相。 “你们校长很凶?”素衣女子好奇地问。 长发女生笑道:“发起脾气来还可以。” “怎么叫还可以?”素衣女子笑问。 “你看见操场上的男生没有?”长发女生指着操场上挺胸而立的男生:“他们都是被校长罚站的。” “为什么?” “他们为女生打架罢,也不巧,刚好校长路过,把他们狠狠地训了一顿,说他们既然精力用不完,就多跑跑吧,跑完又让他们罚站。这群男生站了二个小时了,等着校长来放他们呢。” “那就是我们校长。”女学生把问路的素衣女子带过来,满眼爱慕惊艳地指着手提绣花手包,袅袅依亭而立的女校长。“旁边的是我们的校董秦先生、系主任胡先生。”女学生介绍道。 “谢谢。”素衣女子缓缓向湖心亭走过来。 “很多学生家长不满我们招了女生,闹着要退学。”胡先生道:“还有学校的风气太自由,思想太活,除了孙先生的三民主义,还流传着共产国际的小册子。各方政要精英都议论纷纷,质疑我们的办学方针,你看。”胡先生展开一份报纸,标题是:育英学校究竟要把年青人引向何方? “让他们咬舌头去。”文敏扫了一眼,道:“每一样学问、思想都有他存在的道理,我们不妨姑妄言之、听之,学之。我希望我的学生接触各种思想,认真思考,取长弃短。作为社会未来的栋梁,他们不仅要有知识,还要有思想。我不想再重复前人,造就麻木的社会工具。” “王连长昨天奉姜军长令来学校拿人,说有几名学生策划了大前门骚乱。”胡先生对学校的形势十分担忧。 文敏看向秦肖羊,秦肖羊淡淡地说:“是他们误会,我已解释清楚。” “文姐姐、秦公子。”素衣女子惊讶着岁月不仅未给她留下痕迹,反而洗去了世俗的尘土,让她如月神般晶莹剔透,美得脱俗精致。站在那里就似一幅画,让人不忍打扰。 “浣浣。”文敏和秦肖羊惊喜交加。 素衣女子的出现打破了湖面的平静,如一石击起千层浪。 苏浣溪多了几份成熟和苍桑,昔日天真明媚的面容只有在她浅笑时才略有迹可寻。 “文姐姐,我是来向你请罪的。”苏浣溪跪倒在亭内。 “浣浣?”文敏浑身一颤,隐约感觉到当年武昌惨事就要揭幕。 香桑阁。 我的母亲本名叫江若水,可江湖上的人都叫她毒海裳,本名反而被忘却了。她和我父亲的婚姻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样美好,纯粹是长辈之命的结合。嫁给我父亲后就总是和父亲斗气,两人不停地比试。父亲虽然很爱母亲,奈何母亲未嫁时喜欢一个人,就是光明门的丁莶。父亲因此很恨丁莶。有一次知道丁莶在躲避天下无酒世家的追杀要渡船过淮河,故意约了母亲在淮河上打赌。他们的赌注是:如果父亲输了,他就大大方方休妻,赢了,母亲就再不见丁莶。母亲一心想离婚,所以就把师传的两大毒药之一的“红尘陌路”放在一碗姜汤里,他们约好给第一个登上小舟的人喝这碗汤。已时,丁莶披着梭衣第一个登上小船。当时,丁莶化了妆,天还没亮,母亲躲在舱后也没细看,任由父亲把姜汤给了丁莶。丁莶中毒倒地,母亲听到叫声才知不秒,哭喊着求父亲救他。父亲也不是要致丁莶死地,只是要母亲发誓遵守约定。母亲到此时已无选择,就用外公发誓此生绝不跟丁莶见面。同时也要父亲以我为誓,此生再不解“红尘陌路”,也不许教人解除此毒。所以二叔始终不知父亲会解此毒,这是后话。随着时日,母亲越发乖戾,有一天父亲终于忍受不了母亲的无理取闹,带着我远渡重洋。母亲有个徒弟,外号毒手屠千里,阿雄中了他的“红尘陌路”先后得到奚凤和我的治疗,虽未全解,却也无大碍。母亲得了毒手屠千里的传话,误以为父亲不守信约,在武昌设计诱骗文秀才,在他身上下了师门另一大毒药“阎王夺魂”。周雄得讯抛下起义大军,带着我赶去,可惜,我才疏学浅,解不了文先生的毒。阿雄不顾我劝,用嘴去帮文先生吸毒,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反而引发了“红尘陌路”。眼看着文先生这般痛苦,在文先生的请求下,阿雄亲手用刀杀死了文先生。当时,我震在当场。草草埋了文先生,我抱起奄奄一息的阿雄,突然发觉,我爱阿雄。我用尽一切方法帮他解毒,没用,一点也没用。阿雄强忍着痛苦,脸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痉挛,我几次拿起刀想杀了他,然后自杀。母亲一直在暗中看着,当她看见我用自己的血给阿雄喂食时撩起衣袖露出的胎记才发现我是她的女儿。“红尘陌路”和“阎王夺命”留在阿雄体内的虽不多,却因此二毒俱是奇毒,母亲虽用了无数解毒圣药,也无办法。后来,母亲不忍看我日渐憔悴,心一狠,把毒气全吸进体内,母亲以百毒之驱加辅灵药,毒倒是解了,母亲从此瘫痪在床,一身武功全废。阿雄恢复后,见母亲如此模样,狠不下心报仇,扬长而去。 “文先生是因为我母亲而死的,”苏浣溪牵着文敏的衣角:“本来,早该来向你请罪,可是,母亲一生倔强,从不认错,我也怕你不原谅她。前天,她死了,我知道,她想得到你的宽恕。文姐姐,我来了,随你怎么处治我,只要你一句话。”苏浣溪泣不成声。自从武昌一别,他是音讯渺茫,他恨她母亲,他不会再见她了。 文敏咬破朱唇,爸爸一定是痛不可当,否则,阿雄也下不了决心。可怜的爸爸,一生诲人无数,从无恶行,却遭此酷虐。阿雄,这么多年你维护的原来是这个秘密。这就是你所说的有些事不可为吧。 “你以为我可以原谅她吗?不可能。对,你母亲是遭了报应,可我爸爸呢,他可是个好人啊。”文敏睁目,厉声说。道歉就能弥补罪过吗?血腥的事实永远不能抹杀。 “文姐姐,我不敢求你原谅,我是来为母亲偿债的,只要你一句话,我愿死在你面前。” “你以为你死就可以减轻你母亲的罪孽,减轻你心理的负担?我诅咒你母亲,她会在地狱受到制裁。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文敏拂开浣溪的手。 我怎么可能要你死呢?可我也不能原谅你母亲,所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是我仇人的女儿啊。 秦肖羊扶起哭软的苏浣溪。 第51章 围城 更新时间:2007-1-22 22:23:00 字数:2207 密密的树叶,浓浓的思念,小鸟婉转的啼鸣,小鸟也相思么?无数的日日夜夜,青石板长满青苔,文敏终于明白她不能没有阿雄。她的短发一天天长长,她把长长的头发盘成高髻,也把对阿雄绵绵的思念盘进心底。晚风透过树叶吹动文敏的衣裙,月华温柔地勾勒出她精美的轮廓。 “敏妹,阿雄还是没有信来?”秦肖羊怜惜这越来越从容的女子。 文敏点点头:“是。”她伤害了他吧? 她清楚地记得,为了报仇,她曾走上多么极端的路。她多少次在他的茶水、糕点、饭菜中放毒,可每到紧要关头,她又忍不住制止。 那是一段恐怖的日子。 他走了真好,再也不用她天人交战。这几年,她过得很平静,他为什么也没有给她信呢?是不是他也察觉了她下毒? 李德山的部队突然出现在宋城附近。 “打仗了,打仗了,东门、南门、北门都关了。”碧痕匆匆地跑回祠堂,给冰倩报信。“现在大米飞涨,很多人在抢购呢。” 几年前,碧痕在文敏的请求下回到李家照顾刚生产的曾冰倩。这一照顾就是数年,昔日可巧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秀美的姑娘。 “又围城了?”冰倩怀抱小儿子李轼满面愁容。大儿子李非在天井骑着木马挥汗如雨。 “李德山夸口三天拿下宋城。”碧痕传播着街上的新闻。 小玉惶惶地对冰倩道:“二嫂还是把钱全拿出来买些大米,慢了有钱也买不到了。”二年前的围城让小玉心有余悸。 “太太、大嫂,我看还是出城避一避吧。”冰倩建议道。“趁着西门没落,还走得出去。” “到哪?”小玉冷哼:“两年前,出城避难的人不一样遭了难?要走你走,我不愿多遭罪。” 李晋德和李晋明也急急赶了回来,李晋德坚决要求出城避难:“我可不愿意饿死在城内。” “你忘了我姑姑一家是怎么死的么?”小玉又气又急:“两年前,姑姑一家出城避难,逃到牛家沱,遇到姜王两军交战,全被乱枪打死了,你还想去送死么?” “我宁愿一枪打死,也比饿死来得痛快。”李晋德被饿怕了。 小玉又哭又闹:“你是想我死,是不是,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李晋德狠狠地说:“你别装疯,我是一定要走的。” 冰倩忙劝道:“大伯你放心,我会照顾大嫂和来福。” 小玉听得冰倩留下来,渐渐止住哭声,嘴里仍骂道:“死没良心,怪不得文敏不跟你。” 李晋德跳起来要揍小玉,晋明和冰倩、碧痕忙拉住。李公谦得文敏和秦肖羊周旋放了出来,但他从小养尊处优,哪堪牢狱折腾?落了一身的病疼,此时正在屋内休憩,李氏在旁给小孩做鞋子,听得吵闹,李氏过来道:“还闹腾什么呢?这几年还没折腾够?” 冰倩劝住小玉,回房拿出所有的银钱和首饰让晋明和碧痕去买米。 围城的第七天,李晋明在诊所被守军征用,提着药箱上前线去了。 围城十天后,姜世奎部在城内征壮男和粮食。 曾冰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碧痕排队等候在城门。姜家的军队不时骚扰搜刮,家里能吃的早已吃完,而老老少少七八张嘴全望着她,她不能让他们有一人饿死。想起在路上遇到的饿尸,她不由得寒颤。 城门终于开了,冰倩和碧痕挤在人群中被冲出城去。由于围城的时间太久,采青的人又多,她们只掘到一小篮野菜。 “我早叫冰倩多买米,她就是从舍不得,看来大家只有饿死了。”小玉一边煮着野菜,一边埋怨。 “闭嘴。”李氏怒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并无余钱。” “她的首饰呢?首饰可以变钱啊。”小玉心下有气,婆婆一向偏心。 “李家经过多少大难?倩儿陪嫁的首饰早就全拿出来了。”李氏心痛冰倩,她是一个无私心的好儿媳,大难之中才见真性情。 “她的玉镯呢?前些日子还戴着的。”小玉顶撞道。那个镯子可是块古玉,是曾老太太传给曾太太再由曾太太传给冰倩,多少次冰倩要变卖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这年头,保命要紧,谁还稀罕首饰?”李氏泪如雨下:“碧痕,你告诉她,二少奶奶是怎样苦苦哀求当铺老板的,只差没有跪下啊。这镯子以低得无法想象的价格换来了一家三天的口粮。小玉,你不是好东西。” “太太,你不要说了。是人要紧还是物要紧呢?”曾冰倩恳求道。 “倩儿,我怎能不说呢?”李氏揽过冰倩:“我不能看着你受委屈,我们李家亏待了你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李公谦睁开眼:“二嫂尽力了,大嫂也要体谅。” 小玉涎涎地悄悄退开。 “太太,”冰倩把头埋进李氏怀中,静静地说:“我一定会让全家全然渡过危难的,您放心。” 李氏摇摇头:“我们已经老了,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关健是孩子,他们才是李家的根,李家的希望。” 围城的第十五日,李晋明救护伤员时被流弹打中左腿,被抬回家。 曾冰倩用沾着水的毛巾仔细擦拭着晋明的脚。 “倩儿,你去休息吧,不要顾我,累倒了怎么办?”曾冰倩脸色青白,晋明顾惜地劝她。 “不,”这几天冰倩终于学会说不,她担心晋明的伤口化脓,每天都要为他换洗。“也不知道文姐姐那里怎么样了。” “她在郊外,想来应该无事。”李晋明忍住担心。文敏和周雄成婚的消息传来,李晋明几欲发狂,但他仍前去祝贺。连着数月,李晋明终日不乐,一日登高远眺,忽然心情舒展。若是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情不等于拥有,爱情是心灵深处的一方净土,他在精神上爱慕他的爱情,在生活中忠于他的婚姻。他由衷地感谢冰倩,在他精神颓废时,她是那么温柔地站在他身后。 第52章 有所必为 文敏得知宋城被围,心如火焚,她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战争一开始,李德山就派人保护育英学校和碧落村、古泉村。由于战乱,老师同学们陆续离校返家,学校只剩文敏、秦肖羊和十余位远地的老师、学生。 围城第七天,文敏和秦肖羊冒着危险赶往宋城,无奈李德山部防备森严,不许任何人接近宋城,二人只得折返。 这是围城的第十二天,秦肖羊兴冲冲地跑回书院:“敏妹,阿雄回来了。” “阿雄?”文敏惊喜地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向外奔去。 秦肖羊拉住她:“阿雄现在李德山的指挥部。” “他不知道我在学校?”文敏有些失望。 “报告,门外有人求见。”李德山正向周雄陈述战况,护兵进来禀告。 “老子正向老师汇报,忙着,不见。”李德山不高兴地回拒。 “来人不是求见师长,是求见旅座。”护兵忙补充道。 “谁?”这次是周雄发问。 “秦肖羊。” 周雄脸一沉:“我正在商讨军事,请他改日再来。记住,态度要好。” “是。”护兵领命而去。 “老师,秦先生是您的表舅爷,恐怕是师母着他来请老师,老师怎么不见?” “昔日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目前,我大军浴血城下,我怎能顾儿女私情。”周雄铁着脸说。 “姜元奎坚守不出,宋城防事牢固,若他援军到来,我们就腹背受敌。”李德山皱着眉:“老师何策破敌?” “姜元奎坚守不出所望者定城方中,秦城张汉霖。我们不妨放一部分百姓出城,这里面必定混有姜元奎求救的奸细。我料秦城的张汉雯顾惜羽毛,绝不会念姜的救命之恩驰援。所以往定城一路要派兵把守要道,我军分三路,一路佯称张军,一路逐渐后撤至北面青风口埋伏,一路隐藏在宋城附近,姜元奎以为张军来援,自然倾城而出,到时在青风口拦截姜军,姜元奎必会败退回城,伏兵趁机夺城。” “好计。”李德山拍马屁道:“幸得老师坐阵,宋城破了。” 次日,周雄正在梳洗,护兵来报:“秦先生送来一封信,请将军回复。” 周雄展开一看,心往下沉。娟秀的字体熟之又熟,寥寥几笔问候后写着:阿雄,请送我去宋城,我不想遗恨一生。 周雄呆了半晌,他的心都碎了,他不见肖羊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来因,可他万没想到李晋明在文敏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重。 周雄策马来到育英学校,文敏迎了上来,褪去稚纯的女孩子气,时间就象精酿美酒般把她变得越醇越香,那份精美,那份华丽,那份优雅、那份从容自信让人迷离沉醉。周雄克制住激情,平淡地说:“敏儿,我和姜元奎是敌对两方,即使我肯让你靠近宋城,姜元奎会让你进城吗?” “只要你把我送到城边,我会想法混进去的。”文敏本想依偎在周雄怀里,周雄的冷淡出乎她的意料,文敏一时不知该如何适从。 周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想混进采青的人里面?太危险了,若被发现,是要杀头的。而且,你进了城又能怎样?城里早就没有粮食了。” “我想给他们带点粮食。”文敏低声恳求。她想告诉周雄,因为她爱他,很爱很爱她,所以她才一定要做这件事,她欠他们太多太多,晋明的情、冰倩的义这一辈子她已无法偿还,在他们的生死关头,她怎能坐视不理?周雄刻意和她保持的距离使她吞下要说的话:“阿雄,求你帮助我,我一定要进城。” 周雄脸色一变:“我已令李德山放百姓出城,李晋明不会有事。” “谢谢。”文敏苍白的脸充满感激和快乐。 周雄不敢看她,她是多么迷人,可她的快乐让他痛苦万分。 李德山和姜元奎达成协议,开南城门、西城门半天,放百姓出城逃生。 秦肖羊和文敏分别站在通往南、西城门的必经路口等候。一群群,一队队的百姓仓皇出逃,他们虚弱不堪,有的在奔走不远就倒下。文敏的眼湿了,晋明,倩儿,你们在哪儿? “关城~~~~~” 随着关城的锣响,文敏焦虑的心一下跳到嗓眼,他们为什么不出城?他们出了什么事?也许,他们是从西城门出去的。想到好处,文敏立刻跳上白马向西奔去。驰出不远,只见一骑疾来,却是秦肖羊。文敏勒住马,脸色巨变,拨转马头,狠抽一鞭,白马扬蹄飞奔。 “你知不知道这是军营?”周雄很不高兴,文敏未经任何报传直闯而入。 “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妻子?”文敏反问。 听到妻子两字,周雄的心一热,文敏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她是他的敏儿。但他的心旋又冷下来,他知道她的来意。 “没接着?” “我猜他们出事了。” “你去又有何用?” “你只说送还是不送?”文敏因心焦口气充满火药味。 “不送怎样?” “我自己去。”文敏头一扬,回身便走。 周雄顿了顿:“走吧。”文敏居然为了李晋明不惜牺牲自己。 周雄亲自把文敏送到城边,然后将她抱下马:“你自己走吧,我不能送你,过了这桥就能进入宋城,这一带非常危险,你要小心。” “危险?我还不知道危险怎么写呢。”文敏灿然一笑,她用轻快的口气俏皮地说,她不想阿雄担心,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敏儿。”周雄突然快追几步,村姑装扮的文敏把他带回许多年前,他将她抱入怀中:“让我亲你一下,好吗?” 文敏攀住周雄的肩,踮起脚尖,热吻着他,她想用亲吻给他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这一去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阿雄,也许她会死去,想到要和他分离,她的心忍不住的难受。她对他的爱只有死神才能割断,经过多少磨难再次分开几乎使她不能承受。她犹豫着,她是否有冒着危险前往宋城的必要?这一刻她动摇不定。 周雄热烈地抱紧文敏,狂吻着她如草莓般鲜艳娇柔的唇,不论文敏是否回来,他对她的爱情都将完结,他的心已死,他对自己完全失去信心。他用狂吻和微笑告别自己最珍爱最美丽的爱情。 “祝你好运。”周雄放开她,笑着祝福道。 文敏在周雄的怀里感觉到自己快要熔化,化成他的一部分。他是她至亲至爱的丈夫,什么欠疚,什么报恩,管他的,她只愿长久地呆在他怀里。当周雄松开她,并向她祝福时,她清醒过来,如果今天不能和李晋明夫妇共患难,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真正开心。她终于理解到周雄的话,有些事必为。如果她能回来,她再也不让他离开,她爱他爱到无法承受 第53章 爱 “倩儿,你带着大家逃生吧。”李晋明恳求道。天未亮,南、西两城门口已排起了逃亡的长队,小玉带着来福挤在人群中。 “我不会离开你的。”冰倩温柔地说:“你放心,我们会安然渡过危险,就象两年前一样。” “你这是陷我于不孝,你不走,老爷和太太都不肯走的”。 “我们已经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李公谦道:“二嫂,你和碧痕带着小轼和小非走吧。” “不,晋明离不开我。” “曾冰倩,”李晋明生气地大声说:“你不走就不是我的妻子。” 曾冰倩泪流满面:“你让我抛下双亲,抛下丈夫,我哪还算李家的媳妇,你的妻子?” “好,我们一齐走。”李晋明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走啊,快走啊。” 冰倩忙过去扶他,李晋明摔开她的手,只迈得几步就跌倒在地。 冰倩哭着扶他道:“明哥哥,你到床上歇息歇息。” “不,我不能让你们留下等死。”说完又艰难地向前爬。 “好,我走。”冰倩牙一咬,道。 “二少奶奶,我留下服侍二少爷。”碧痕主动要求。 “你也走,都走。”李晋明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帮着倩儿照顾好老小,把他们送到敏妹那里,李晋明一生都记得你的恩情。” “我和老爷能走到哪儿?”李氏叹口气:“我们老了,力不从心,倩儿,碧痕,你们带着孩子走吧,不用管我们。” “是,老爷、太太。”冰倩拉住碧痕,唤来李轼、李非:“我们走吧。” 曾冰倩的影子从门口消失,李晋明突然有一种垮掉的感觉。在这场战争中,冰倩用无私的爱照料着家里每一个人,她坚定的信念和平静的神情给他们鼓舞,支持他们活下去。 “她是这样的坚韧。”李晋明暗暗惊奇,一向柔弱温顺的妻子居然是全家精神的支柱。 李公谦和李氏眼睛润湿,两人悄悄退到院内。 “你准备好了么?”李公谦问。 “老爷,我想到厨房煮些粥。”李氏含泪道。 “好。” “妈,你怎么煮这么多粥?”李氏用盆子装了一盆稀稀的野菜粥。 “晋明,这盆粥如果全家人吃只够吃一天,若是你一人省着吃可以吃好多天。”李氏慈爱地笑笑:“老爷劝我也出城去,我想了想,同意了。你放心,我们会相互搀扶,不会倒下的。”李氏将水杯和茶壶放到李晋明面前的桌子上:“我和老爷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妈,没有人陪着你和老爷,孩儿不放心啊。”李晋明握住李氏的手,他发现她的手冰凉:“妈,你身体如此虚弱,就留下吧。” “傻孩子,妈真放心不下你啊。”李氏掉泪道:“以后德儿回来,你们兄弟可要齐心。” “太太,走啊。”李公谦在院外不耐烦地叫。 “晋明,你保重。”李氏掩面奔出。 “爸~~~~,妈~~~~~”李晋明呼唤道。 李氏和李老爷手搀着手走出祠堂,他们留恋地望了又望:“太太,想不到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老爷,”李氏泣不成声:“我们总算黄泉路上有个伴。” 李氏从包袱里取出两条白绫搭在树上。李公谦拖过一条长凳,他以前经常在这树下喝茶、听戏。如今茶老板逃生而去,他以前坐过的长凳居然成为他和李氏上吊的台阶,李公谦不胜凄凉。 李老爷和李氏站上长凳,分别将头套进白绫。 “好了么?”李公谦问。 “好了。” “我数一、二、三就蹬。” “是,老爷。”李氏用衣袖揩了揩眼泪。 “一、二~~~” “老爷、太太,使不得。”冰倩和碧痕牵着李轼、李非冒出来。 “爷爷、奶奶~~~~”两个孙子呼喊着跟着母亲和碧姨围住李公谦和李氏。 李氏看见曾冰倩眼泪夺眶而出,放声大哭。 曾冰倩和碧痕扶住李老爷和李氏,“老爷、太太,你们这是为什么?”冰倩说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娘俩抱头痛哭。 曾冰倩和碧痕并未出城,她们在城内逛了逛,从空房寻找到一些吃食,当她们估摸着快关城门时才往回走,走到茶园,远远看见李老爷和李氏正欲上吊,刚好救了二老一命。 李晋明非常痛恨自己,他连累了所有的人。他恨自己的腿偏偏在生死关头受伤,当他看见小玉和来福返回家时,他自责的心情才有所稍减。 小玉和来福没能出城,因为要出城的人太多,时间又短促,刚轮上他们,城门就落下来。守军不理他们的苦苦哀求,用抢托撵他们,小玉一边咒骂世道的残酷,一边安慰来福:“不要怕,妈会保护你的。” 冰倩将菜汤送到李晋明床前,温柔地一匙一匙地喂他。李非的哭声从院外传来,李轼又在欺负弟弟了。冰倩站起身欲去排解,李晋明用手抓住她的手:“让他们闹去,你陪陪我,好吗?” 曾冰倩重又坐回床边,围城开始后李晋明表现出极强的依恋性,也许是男人受不得伤、忍受不了恐惧。 “倩儿,”李晋明抚摸着她的秀发,深情地说:“你真是天下最好的妻子。” 冰倩微微一笑:“你也是个好丈夫。” “不是的,”李晋明黯然:“倩儿,待局势平稳,我要陪你出去走走,看看世界。以前,我陪你太少了。” “小轼和小非也去吗?” “不,就我们俩。家里有这么多人,你还担心什么呢?再说他们也大了,该学会自立了。” “你自私,还找这么多理由。”冰倩娇嗔道。她虽放心不下儿子,心里却暖洋洋的。 “是啊,我想享受和你二人的世界。” 冰倩爬到床上,把头靠在李晋明身上,闭上眼睛:“我也想和你单独在一起。”两个小讨厌是该摔开了,他们总是不分场景不分气候,只会杀风景。 “妈,哥哥打我。”小非哭着跑进来。 小轼紧跟在后:“谁打他了?小非玩仗赖皮。” 李晋明和曾冰倩相视一笑,晋明斥道:“出去闹,没看见爸妈休息吗?” 第54章 粉蝶 文敏睁开眼睛,闻到缕缕山花香,淡淡悠悠,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想坐起来,左肋一阵剧痛。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战地医疗所,校长。”护士装的女孩子转过身来。 她本该是知道的,这儿的帐蓬是白色的,床褥是白色的,女孩子的衣服是白色的。模模糊糊,她记起她在接近城根,快要汇入采青队伍时被一颗子弹击中。“你认识我?” “是啊,我是育英师范的学生小庄,是我向秦校董要求来照顾您的。” “校长,您昏迷四天了,”小庄走来为她量温度:“流了好多血,这几天周将军一直不合眼地守护着您,真让人羡慕啊。以前我还误会您和秦校董呢。” “周将军呢?” “他听说您脱离了危险就离开了。” “前线怎么样了?” “快了,听说,就这一二天吧。” “你为什么要来照顾我?”文敏有点好奇。 “我想了解您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秦校董对您这么好。”小庄一点不掩饰。 “你喜欢秦校董?” “谈不上喜欢,只是有点好奇。”小庄的脸略微一红:“算了,也不隐瞒,是有一些些喜欢。” 文敏抿嘴笑了笑,小庄天真、活泼、直率,很讨人喜欢。她是那样朝气勃勃,护士帽下齐耳的短发显得那么俏皮。她让文敏羡慕,她举手投足都带着青春的风采。 “秦校董呢?” “他老头子把他召去了。”小庄嘟着嘴。 文敏和小庄步出帐外,山野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破城了~~~,破城了~~~,革命万岁!”士兵狂呼,小庄受到感染,把帽子抛到空中欢跳起来。 周雄、李德山终于攻下了宋城。 文敏扔下小庄,直向前跑。 “校长,您不能走。”小庄追上来,一脸的认真:“您的伤未痊愈就不能离开,这是纪律。” “夫人,”二个护兵抬了乘小轿过来:“旅座令我们接您进城。” 文敏暗暗感激:还是他最了解我啊。 “将军呢?”文敏担心周雄的安全:“他还好吧?” “有人吗?”周雄用力敲打着李家祠堂的大门。没有人应声,他推开门朝里走,哭声从里间传出来。 众人突见一军官带着两个士兵冒出来,惊吓不已,害怕得往后一缩,露出一张床来,床上躺着一个人,李晋明失神地坐在旁边。 “我是周雄,你们不用怕,我和李兄是朋友。”周雄安慰受惊的一门老幼。 李氏此时也认出他来:“敏儿来了没有?” “您有粮食吗?”碧痕怯怯地问。 “她随后就到。”周雄吩咐跟随的护兵放下一个大口袋。 “谢谢。”碧痕抹了抹眼:“我给二少奶奶煮粥去。” 李非、李轼、来福坐在曾冰倩脚边,她瞧着三个孩子将菜汤喝完,她已有两天没有吃东西,这些天,她背着家人将自己的一份分给三个孩子。她的目光慈祥而温暖,苍白的脸显得圣洁而高贵。她用手摸了摸小非的头,她记起他婴儿时软软地、不安分地在她怀里圈来圈去,他第一次唤她妈妈时因咬舌不清唤作马马,还有小轼,小时候他总是半夜哭,她到处去张贴我家有个夜哭郎的字报,晋明一脸的无奈摇着头说她迷信。冰倩的脸上浮出幸福的微笑,手从小非的头上落下来。 小非感觉到母亲的手离开了自己的头,他并未介意,饥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将头埋进碗里,叭哒叭哒用舌头舔着碗里的残渣。 “妈~~~、妈~~~”李轼喝完汤发现母亲睡了,轻轻地叫了两声,看她没有反应,向小非和来福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去喊碧痕:“碧姨,妈在外面睡了,要生病的,给她拿床被子盖盖。” 曾冰倩再也熬不下去,她虽有最坚强、最坚恝的精神,她的身体却是最柔弱、最疲乏的。 李晋明仿佛入定的老僧,他的手紧紧握着冰倩,他的神情绝望、悲戚,倩儿不会死的,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她只是太累太累,她只是在睡觉。 “你们不要说话,别闹着倩儿,她睡了。”李晋明突然回过头来说。 “李太太已经死了。”周雄哑声道,必须有人帮助他渡过这一关。 “倩儿待你不薄,你为什么咒她?”李晋明愤然。 “李太太的确死了。”周雄重复道。 周雄吩咐护兵拿来一床白床单盖在曾冰倩身上,李晋明一把掀开:“我的倩儿不会死,她不会死,她和我说好要过一辈子。”李晋明奋然指着周雄:“她这样子都是你们害的,你们打着革命的旗号,其实是为扩张自己的势力,从辛亥革命至今,你们做了什么?军阀割剧,战火不断,民不聊生,这就是你们推翻清朝的目的?你滚,我不想看见你,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你是刽子手!” “我的手上真的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周雄站在路口,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战争是残酷的,即使是正义的战争也是如此。 入夜时分,文敏赶到宋城。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碧痕扑入文敏的怀中,痛哭起来。 文敏坐在床边,用梳子给冰倩梳头,她最爱整洁,她不会喜欢乱蓬蓬的头发的。她的泪滴在冰倩脸上,然后落到床上。 李晋明依然一动不动,文敏的到来不能使他有一点感觉,他的心随冰倩而去。结婚多年,冰倩一直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也许因为她柔得让人不易觉察,平淡得如一杯白水,她的爱情始终没有侵入他的心底,而在这围城的日子里,他才发现自己少不了她,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倩儿,你醒醒,我一定好好爱你。”晋明在心中不停地说。 下葬之日,李晋明恍惚瞧见一只粉色蝴蝶从坟上飞起,莫不是冰倩原本是一只美丽的粉蝶?一般的女子哪有有如此的美好? 第55章 完结篇 碧落书院,周雄和文敏终于单独在一起。 “克公在美国病逝了。”周雄有些悲伤。 “又要走了吗?”文敏问。 “是,先生说的对,我不能给你安定的生活。”周雄意甚寥落。“你想自由吗?” “什么自由?”文敏忧郁地问。 周雄苦笑一下:“李太太已经死了,我不会成为你和李晋明的障碍。” 文敏望着他,热烈地说:“我是你的妻子,你怎能这么说呢?” “妻子?”周雄心一痛,他有种要刺伤她的欲望:“我拥有过你的心吗?你嫁过我只是想毒杀我,你的心不就是朝思暮想着李晋明吗?” “不是的,”文敏绝望地抓住扶栏,许多年来,她一直不想明白自己的感情:“请不要离开我。”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李晋明。”周雄伤感地理了理帽沿。 文敏心中叫苦,她好不容易走出误区,却又将陷入另一个误区,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阿雄,你错了,”她幽幽地吐气如兰:“我只想跟你走,跟你在一起。” 周雄疑惑自己听错,当他肯定耳朵没有问题时,苦涩地笑了笑:“你很喜欢当逃兵,可我这个将军不喜欢逃兵。” “你要怎样才能明白?”文敏深情款款:“我爱你比爱任何人都多。”多少个日子沉淀下的爱,她无法想象这一切成空。 “敏儿,”周雄长叹:“你不要因为愧对李太太就放弃幸福,我想信李太太一定希望你们在一起,她不会希望李晋明没有人照料,你若以为离开李晋明才对得起她,你就大错特错了。” “阿雄,”文敏急得眼泪在眶内直转:“我真的爱你,只爱你一人,你要我说多少遍呢?” 周雄怔怔地看着文敏,她的转变虽是他梦寐以求,但却让他难以相信:“实话和你说,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你让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敏儿,我要回军营,我不想你因一时糊涂冲动做下后悔的事。” 如果文敏早二天这样说,他也许会相信,当她义无反顾地冲向宋城时,他的爱就被粉碎。他那强大的自信心被长达十年的感情折磨为零,他不再期望爱情,不再希翼拥有她。他曾经嫉妒李晋明,如今也不再讨厌他,阻碍他们相爱的横杆已经消失。 文敏被悲伤袭倒,她必得为她的错误付出代价。当她放下面子,弃去尊严,不顾一切地想留住周雄时,她已有一种身临绝境的感觉,她无法让他相信她。 “这二年,我给你写的信都收到了吗?”每一封信都诉说着自己的情怀和思念,他却一封信也没有回她。每天,她都会故意出现在学校收发员面前,期待着一封信,这份等待、这份煎熬折磨着她,向她索债。 周雄仰起头看了看天的深处,迟疑了一下:“没有。”是,他收到过三封信,可这三封信写的不是她创办学校的艰辛就是她和自己几个妈妈如何相处,偶尔有着几句关心,也是那么地不经意。他不想回信,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他的不辞而别。 她给他写的无数封信都石沉大海了吗? 文敏仔细探索着周雄的眼睛,想看个究竟,是他撒谎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枝头的叶子只要风轻轻一拂就会一片一片的向下飘落,失去生命的万物经不起命运的玉指一弹。而周雄的爱情就如没有生命的秋叶,他的眼里没有激情,只有冷静,出奇地冷静。 文敏不敢看他的眼,亦不愿他走,她不愿她的心被年轮辗伤,荡秋千似的爱情并不为她欣赏。 漫山花正浓。文敏低头看着春意盎然的小草。野火烧不烬,春风吹又生,但若是离了水土,顽强的小草还能不能复生? “你回去吧。”周雄忽然心悸。 文敏凄楚地一笑:“你真的不肯留下?” “是。”周雄移开视线,微弱的光线折射到文敏衣裙上绣的梅花,朵朵梅花淡淡地散发出清香,红红艳艳地浮动着。他已有些心动,他怕再看她一眼他会变卦,他不愿不肯不能做替用。 文敏绞着手指,不死心地问:“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周雄很平静地凝视着她,似乎要捉住什么,旋又移开视线。 他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文敏哀婉地叹道:“我这生最大的错误是应该清醒时糊涂,应该糊涂时清醒,你走吧。” 风越来越急,卷起千千叶,周雄在小桥停下:他终于失去她了,可是要他作替用,那是宁可孤独一生。 流水倒映出只影:真爱只在心底,天下又有几双恩爱鸳鸯?他爱她,她爱他,他又爱她,便哪些举案齐眉的心底深处未尝没有隐痛。我戎马天涯,自许英雄,真情却无法拥有。 周雄回望碧落,风中的碧落是如此苍茫。 夜色浓重,淡淡的笛声从书院飘来,时而欢悦,时而忧郁,宛若幽兰开在谷底,似一片白云悠游天际,有满天的红霞衬着田野,转见细雨沥沥而下。周雄的心愈来愈沉郁,他低头细审水中模糊的面容,他对战争的残酷感到厌倦,他向往着一个归宿,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往军营走去。 寒鸦在疏枝上不停地乱叫,残烟若有若无地萦绕着村落,周雄心里狂跳,他似乎又听见笛声。周雄坐立不安,躲过李德山的敬酒,独自来到军营外。 周雄蹲在树下,一支烟接一支烟的猛抽,半夜才踱回营房。护兵送上一封信,他看了一眼把他搁在一边。护兵端进水盆,周雄洗了洗,然后拿出《战争论》看了起来。 昏沉沉的灯一明一暗。 纤细的背影优雅典丽,缕缕烟雾环绕着香炉。 月亮升上树梢,淡没入云层。 “你回来了。”她放下横笛的玉手,月华下的她显得孤独寂寥,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柔弱和决绝。 一滴滴血从露出的皓腕处往下滴,浸渍入黄土。 “敏儿!”周雄惊呼,却是一梦。 文敏的身影似乎仍在他面前摇晃,周雄忍了忍,抓起信,拆开信封,里面却是一方丝绢,几行血字赫然夺目: 此生不相聚,此恨共天地。若得有来生,生生不相离。 周雄惶恐地飞奔而出,近在眼前的碧落遥不可及。 尾声 一颗明亮的将星沉寂在中国星光灿烂的天空。 1915年蔡锷成立护国军讨袁。 1916年袁世凯下台。 1921年蒋介石拜在光明门分支青帮黄金荣门下,得黄金荣力荐,获得光明门及其分支青、洪二帮的全力支持。 1925年孙中山逝世,蒋介石开始主导历史舞台。 1926年秦古月去世,秦肖羊接掌光明门,在小庄协助下采取雷霆手段解散光明门帮派组织,带领留下的兄弟从帮会性质转入政、商二界。青、洪二帮脱离光明门,仍以帮会存在。 张深涛赢得秦璎珞芳心,二人在法国结为夫妇。 苏浣溪归隐风林,在动乱年代活人无数。 关于周雄和文敏,有传在英国看见他二人牵着个小女孩逛商场,也有昔日旧部说在大理佛都鸡足山看见一个和尚长得极似周雄,待要相认,和尚转眼不见。秦肖羊根据传闻多方寻找,始终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