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都市-现代都市   文案 七O年代出生: 有些传统的、老式的氛围中长大; 有些批判的、冷静的方式中思考; 有些冷漠的、无奈的生活中去爱; 然后,发觉自己老了…… 不,是成熟了。 碧螺春香 作者:梵天Suzy 第 1 章 XX中学。 校内自设考场外,各个初中教务主任或正副校长们,三三两两或坐或站地等待考完。其实全部成绩需要几天以后才见得到,但基于第一门科目的分数已出,各校之间明争暗斗达到了极点。仿佛哪个校长和这所市区里最好的高中关系好、哪个不好,都直接关系到学生们提前推荐考的录取率。 春寒冻人,可大家额头在冒汗。初中已允许扩大招生,所以能不能找到好学生、收到更多的赞助费,全看有多少人能上重点高中。 而推荐考试不论对初三学生还是学校而言,都是个大好机会!由校方根据分配的少少名额,推荐本校最好学生参加重点高中的提前录取考试。 想想:别人只有一次机会,而你有两次! 平时成绩较好的学生们莫不卯足了劲,在本校模拟考试中挤进年级前十,就是为了能多得到进重点高中的机会。 而校长们的任务就是拼命争取更多的推荐考名额,不惜动用各种私人的、灰色的法子一起出笼。据说还有“色诱”出卷人从而得到考题的,但没有人去查证。 因为现在在考试,谁胆敢干预考生的情绪,格杀勿论! 铃声响,时间到。脸蛋尚有稚气的考生们纷纷吁出一口气。英数物化四门课全部考完,只有一个字,累。 脑袋昏沉沉的,不觉得饿,但肠胃里也很不舒服。 白桦看看周围,一个同校同学也没有。她的学校只有三个名额,学校选了统一模拟考试的年级一、二、三名,非常公平。她是第三,非常惊险。 坐她前面的女生大大打了个哈欠,在看表。 “同学,几点了?”白桦拍拍前面“考友”的肩。 “啊——啊,四点,难得放学那么早!”对方咯咯笑开。“你是哪个中学的?” “十X中。” “哦,”不怎么样、没有名气,但蹩脚地方难免会有几个高手。“我X中。”顿了顿,她觉得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说不定将来成了同学。“我叫戴悦,戴帽子的戴,喜悦的悦。” X中?名牌,但比现在她们想考进来的差了两个等级,本科上线率一个七成一个三成,不服不行哪!“我叫白桦,白桦树的白桦。” “我叫陈卿……耳东陈,关汉卿的卿。”另一个不怕死的家伙插进来,打断她们两个的暗流汹涌。 “你是哪个学校?” “三十X中。” 倒数的!白桦和戴悦两人,不约而同地涌起同情兼幸灾乐祸的心理,同时保持微笑。 “要努力考上啊!” “希望我们能成为同学!” “好呀,好呀!” 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分数称英雄的初三,学生们的奋斗目标只有一个:做最好的学生,进最好的学校,将来考上重点大学! 以疲劳打发掉老师们让人受不了的关心——反正还有一次中考,有什么好紧张的——星期五的好日子,回家喽! 白桦转了三部车,走了几分钟才到家。 “妈,我回来了!” “考得怎么样?” 说是农村,可她家三代的女人都念书:外婆念过私塾,妈妈读完高中,她要是考不上大学也不用回家了。 “应该可以上吧!推荐考的题目比较活,比较适合我。”如果她上不了,那么学校大概要剃光头,而校长也会气成光头! 张华推女儿脑门一下,纯粹是做做样子。“去帮帮你外婆,她在炒茶,又不肯让我搭手。” 白桦点头,立即扔了书包,系上围裙袖套去楼上储放茶叶的屋。她家的楼房是最小、最旧的,但这可是外婆和妈妈苦干好几年的成果。妈妈的贤惠能干和她的白皙苗条一样闻名相邻,而且爸爸去世很久了,打她主意的人家可不少,她总以上有老下有小推掉。 白桦对那些人选一个也看不顺眼:要么不孝顺,要么太懒惰,要么嫌软弱,要么有恶习,还有就是太难看。爸爸的照片阳刚味道十足,可不是那些獐头鼠目的家伙们能比的。 屋里只有颤巍巍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不是节约,而是如果太亮的话会头晕。 她家不在清明前出茶,有也是留着给自己和客人们喝。因为明前的好茶和明后略次的茶,收购的价格一样、商店里卖的可不一样,平白给人赚黑心钱。不干! 她家又不需要造三层楼娶媳妇进门,她的学费因为是军烈属可以报销,一家子虽然不富裕,可也安稳舒适。 “阿婆,我来吧!”接下来的活,需要年轻的指掌和敏锐的反应。 凤英看了宝贝外孙女一眼,立即让位。 白桦火速调小电炉的火头,纯熟地搓团、抖开,再搓、再抖,爆炒再文火收干。她坐下也就半个多小时,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茶香。她做事素来大咧咧,不但双手都用上,而且喜欢一锅就炒个近半斤茶,不大照常规来。对付只求量不求质的炒青倒很合适。她家茶树的品质不错,再瞎弄总也是一级绿茶吧! 奇怪的是,即使从十岁多一点就开始接触烫人的大铁锅,她的手除了比一般十六岁女生略大些以外,没有其他的不利影响。 “呼——好了!”伸伸腰、踢踢腿。快吃饭了。 “你有把握考上X中?” “应该可以。去了那个学校,觉得那里环境很好、很漂亮,还可以住校……嗯,不像其他学校拼命加班加点也考不上。” “大家都说,进了X中,半只脚就进了大学。” “是啊!而且他们没有一堆补课班,也不会乱收费。那儿的老师不靠这个过日子,他们在外面讲课、出书都来不及。”名气大的好处就是,哪怕是教生物、地理的老师,也能在数理化家教中吃得很开。 快手快脚地把装进绿色的塑料包装袋,然后在烧烫的铁锯齿上封口。这就是成品,可以在店里卖。“阿婆,我今年暑假要开始攒大学学费了。听说过几年全部要自费。” 老人身体还很健朗、思维颇为清晰。她最怕的事情是外孙女早恋影响学习,所以在无聊的周末用一堆活来填满初中学生的时间,但她可没想过让孩子现在就去赚钱!“别担心学费的事情,你成绩好就是替你妈妈赚钱了!”周围人都带了礼物上门,请她传授经验:怎样让孩子的成绩上去……虽然她很想说一句:这要身传言教,可还是顺应着他们的意说些堂而晃之、可有可无的话。 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字,就怕不识事。呵呵!她可是又识字又识事哪! 回转学#嗌系钠瘴幢洹7追籽镅锏耐萍隹际匀纫丫ァR蛭刖蠖嗍薰兀娴恼胀妫畹恼漳睿郊只醚现亍? 白桦考上了。成绩比录取线高了十分,师长们非常、非常的满意。因为本轮推荐的三个学生,有一个考上,他们至少保住了明年的推荐名额——若是一个没有,明年大概会被删为一个了。 她读的是“强化班”,在同学中原本就孤立,现在更是无人搭理。也好,她可以专心看书、做参考题,争取中考有个不错的成绩,免得被人斥为实力不够。 不过村里有好事的人通过供销社的电话到处传扬,东桥村将会出个女大学生! 一时间远近亲戚盈门,搞得张华摸不着头脑:女儿要上大学?她怎么不知道啊! 白桦回到家,就是这等荒谬的情形。两个舅舅、两个阿姨,以及外婆那一辈的近十家亲戚空前团结。因为她是亲族中第一个考上重点高中,将来有望成为第一个大学生。 “阿桦,”方言叫“桦桦”比较拗口,大家就管她叫阿桦,以示亲热。“你是弟弟妹妹们的榜样!以后我们家小鬼头不好好念书,我就叫他跟你比比看!”关键是,儿子不如女儿多少令人尴尬。 瞧她家,没有一个可以派用场的男人,可照样在村上吃得开,女儿也念书念得比别人家的都好。他们这一带相对比较富庶的地方,父母吃了苦,即使借钱也是要让孩子读书的! “你这做姐姐的,看不惯的尽管骂、尽管打!没关系!初一了还天天看动画片,将来连职校都上不了。” “阿桦啊,你看什么参考书?能不能报个名字?” “是呀!考卷……” 果然,礼物、补品和红包不是白拿的。 “够你高一的饭钱了。”晚上,妈妈点清红包数目以后说,“但是这些是要还的。”等对方的孩子们考上学校、迈入新的一步,总也得差不多的数目。 压力大哪!白桦失神地望着一筐的本地产螃蟹,冒出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妈,那么多蟹,吃得掉吗?” 中考刚过,成绩还没有公布的时候,白桦和外婆一道赶着将没被雨水打坏的最后几娄枇杷提到市区卖。 外婆单趟拿不了那么多,而不摘下的话可能浪费了自家地里的几株枇杷树。所以白桦跟着来了。 虽然累,但新鲜。 “小鬼头啊,以后一定要上大学,在办公室上班,不要像阿婆这样摆小摊被人赶!知道吗?” 白桦边用牙撕去薄薄的果皮边点头,反正不到下午就已卖光,现在她们两个一人手里一小篓又大、又圆、又香的枇杷——自己吃,补充一天的消耗。 自己的劳动果实,真的好吃啊! 吃!吃!吃! 高中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别家的女儿拖着妈妈上街买新裙子,白桦独自一个人乘了车去市区卖自产杨梅。 本地水果丰富。尤其是她家所在的小镇,更是远近闻名,附近城市的人都知道此地的水果和绿茶一样品质出众。所以她只要往居民区里的树阴下一坐,一篓篓紫黑闪亮的杨梅就是最好的说明。 几名老妇人是识货的,一咬就知道是正宗本地产,甜中略酸、汁液丰富。 “多买一斤回去浸酒。”价钱好才是硬道理。 “妹妹啊!在读书啊?” 真是的!十几岁就出来做生意,细气的小脸蛋都晒红了……奇怪的是,一点不像乡下孩子,倒是书卷气十足。 纯粹是瞎扯乎打发时间,顺便多吃几颗免费的梅子。白桦实在是见得多,懒得多理会。“今年读高中。” “哪个高中?我孙子今年考上X中,家里天天有人来取经。” 白桦暗好笑,排名第二也敢拿出来炫耀?她可是比排名第一的学校录取线高了二十分!“不怎么好——” 有人拍她肩膀,“还记得我吗?我们都参加X中的推荐考试?” 白桦很想骂人。记起来了,三十X中的笨蛋。“你叫……” “我叫陈卿啊!我听说你们学校推荐考上了一个,是你吧?” 白桦不得不点头。她不敢去看已经付了钱却不走的妇人的脸色。“你呢?” “我也考上了!我们以后是同学了!哈哈,我家就在这里,要不要去坐坐、吃点冷饮?”嘴上是询问,陈卿手上可是帮她将剩下的东西一起收拾。 白桦好气又好笑,她的东西还没卖完呢!算了,送给这个陈卿当见面礼吧! 然后,白桦就见到一桌子的吃食和小说。 冷的、热的,甜的、咸的;言情的、武侠的……这就是一个初中毕业生的暑假生活?还有眼前这个两回考试都只比录取分数线高一分的人,运气好到这种程度的也算稀罕! “……我爸爸本来要帮我开后门去X中的,没想到我居然考上NO.1的学校……呼,这杨梅真好吃,我要爬到你家的梅子树上狂吃!” 小盘子里的果核堆得有如小山。这女的居然有本事在十分钟之内吃掉两斤杨梅?!白桦瞪着她圆圆的脸蛋和圆圆的身材——现在说身材还早了些,但稍不注意以后减肥都来不及。“听说上了高中,女生的成绩会不如男生。”她习惯了初中时代在男生面前趾高气扬的派头,就怕高中会落于人后。 “干吗!”陈卿又拍她,“我爸妈念书都不是最好的,还不都上了大学?我只要混个本科,就交代过去了,不然的话干脆二十岁就嫁人、做个家庭主妇,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桦再次确定她和自己道不同不相于谋。 家庭主妇?! 天哪!!! 第 2 章 白桦顶了张黑炭脸入学。两个多月的时间赚到不少“积蓄”,可也晒成真正的乡下孩子。妈妈很心疼,但她乐得很。秋天家里还有桔子可以卖,意思就是:除非一齐碰上百年不遇的水灾和旱灾——这在风调雨顺的当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今年可以开始攒大学学费了。 大学!大学啊…… 可是卷子上刺眼的七字头分数是怎么回事?习惯了数理化接近满分的成绩,白桦盯着考卷上红灿灿的两个阿拉伯数字发愣。 “你几分?” 不幸的是,对分数极端敏感的“老朋友”、来自于中考全市平均分最高的班级的戴悦同学,是她的同桌。谁让花名册上她的姓氏紧挨着白桦,两人的学号是一和二,不排在一起才见鬼。 白桦不给她偷看的机会,把分数亮她看。 “唉!你比我还高一分。”一分,呃,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可如果是高考可能就完蛋了,差一分意味着从重点落到一般,一般掉到专科——戴悦陷入难看的分数和同桌比自己成绩好的旋涡中,差点没听见班长无精打采地叫着“起立”,还是白桦拉她才警醒。 “大家不要以为这所学校的学生,每个人都是一百九十九,高考不是毕业考,是拉开差距的全面考察……” 任课老师颇愉快地痛批这一班自以为是的学生。这一道没有好好听讲,与另一道正确率极低的题目一模一样的题出现在内部参考习题上……真痛快,这一届学生应该不会很麻烦…… 深受打击的白桦呆呆坐在自修教室里。和同学们都没什么交情,因为大家都怕自己的独门学习方法被人偷去、超过自己,所以态度都非常保留。 心神不宁,泡上一杯自己炒的绿茶:这个学校大概没有人能喝上亲手采摘、亲手炒熟的茶叶吧!无视于其他住校生被很少闻到醇香所吸引,白桦觉得还不够,干脆一开始嚼茶叶本身。新鲜的嫩叶、半干的生叶她都吃过,所以不觉得吃泡过的叶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在一些连茶是什么味道都不大清楚的同学们看来,真是怪异到极点。 “同学,你饿了吗?” 男生?不理!白桦连看第二眼的心思也没有,既不是阿兰德隆也不是高仓健,凭什么浪费她的注意力。“这叫吃茶,可以提神。” 周围学生们眼前发亮。提神?不是只有咖啡和香烟吗?其中不少是新学期第一轮测验下的倒霉鬼或失意者,此时纷纷过来打听。 “好像毛泽东也是吃茶叶的。”伟人都做过的事情,小老百姓干吗不做? “会不会很苦?”长怎么大,只有小的时候才喝过茶,印象中很苦、很难喝。水都很糟了,那这些深色的叶子一定更糟。 白桦不理,继续来一根,再一根。微苦的滋味,少有回甘,可是能刺激混沌的大脑。 可惜发问的男生不依不饶,“会不会有农药残留?” 喝!侮辱人啊!白桦差点挥拳揍人:要知道,能连续炒一个多小时茶叶的人,臂力是非常可观的!搞不好三两下就可以打扁这只四眼白斩鸡——瞧他瘦瘦的胳膊、不高的个头就知道,他不会是自己的对手。“我吃了这么多也没死。” 他似乎非常不满意被人忽视,但也不可奈何地回头看书。 应该讲这个学校的每个学生都有“傲视群雄”的时刻,个个都曾受尽师长、同学、亲友邻居们的关注。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进这所高中,确实是对往日自信心的一大打击。向来各位数的排名,全成了两位数,弄得不好落在后半段,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嚼,再嚼。吃完了再泡一杯。 对了,那个傻大姐兮兮的陈卿现在在哪个班? 灰色的高一上结束,白桦的期中考总分比戴悦低五分,可期末考比她高两分。呵呵!排名都在前二十,勉强算中上。 两人分科时全选了理工科。 这就意味着……可能要继续同桌下去! 但是没有。 度过一个特别冷的暑假之后,白桦发现身边坐着的人很眼熟。 “白桦!真高兴和你同班!”陈卿洋派地和新同桌拥抱。而戴悦和另一个外班转进来的女生同桌。谁让陈卿的学号在她前面呢! 人生中巧合可真多!白桦发觉自己更乐意与陈卿同桌,而不是和风头正健、想和原班长别苗头争夺班长位置的戴悦——不过没选上,一点也不出人意料,所以陈卿连班干部也拒绝当,彻底做个“在野党”与当局作对。 悄悄打听陈卿上学期期末考的总分……和自己差了一截。不过也可能是包含了文科成绩的关系,她的数学物理可比自己和戴悦高不少。 没办法,即使再要好的同学,还是首先关心对方的成绩是否超过自己。人言考场如战场,任何同学都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 陈卿跟戴悦都是走读生,班上居然只有白桦一个人是住校生。这样也好,清静。 这个学期,由于她们三个女生学号相连、经常一起去校园内的假山上吃午饭、且分数名次相近,同学们戏称她们“三人行”。年少时还不甚清楚其含义,及长才体会到里面的讽刺。 不管如何,日子过得单纯,上课、做题、吃饭、考试,一周运动两次。本校标榜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绝无加班加点、胡乱收费之类令人诟病的话题。只是—— “我们学校的学生有上清华北大的,也有进电大职大的。所以说,在同样的教学条件下,全看学生自己的努力。”当然,言下之意就是:“我只管四十五分钟,下课后别来找我!” 而学生们有玩到门门红灯的,也有天天听夜半广播入眠的。 “哪有那体力啊!”戴悦嘟囔着,被大学教师出的高中习题整得一个头两个大。 “彼此彼此,别叫了!”陈卿忙着躬亲睦邻,看哪位好手有个权威一点的解法。 白桦干脆放弃。什么不搞题山题海!扔来一本本天书般的参考题,让学生们沮丧到想跳楼。 请记住:考上什么学校全是你自己努力与否的结果! 考上其他高中的亲戚家孩子来“探看敌情”,对着被老师称为“小学生水准”的习题傻眼。“你们的题目这么难啊?你都会做?” 可怜的孩子,谁让她翻到的是最恐怖的一页,肯定深受打击。“一道也不会。”白桦回答很干脆利落。 “哦。” 对方——反正说是表妹没错,是哪一支的什么外甥女就不太清楚了——努力背下出版社和书名的行为很好笑。但白桦根本不打算告诉她:标准答案可能会误人子弟。一切行为后果自负,这是本校最高宗旨。 尤其是对方和自己同一届,谁晓得会不会阴差阳错填报了同一个大学同样的专业?!不着痕迹地干掉对手,本校次高宗旨。 不久后,有传言,文科班成绩最好的女生和次好的男生“恋爱”。所有人观点一致:这叫精益求精、互利互惠。如果今天换了成绩差一些的一对儿,早给掐死了!但是晚自修时,老师明显抓得严:小说(禁书)一律没收、记名;不准不假回家;不准喧哗嬉闹(特指男女生之间)。 新政一出,有抱怨的也不敢多讲:请用成绩说话,不然,向后转、起步走,回去看书。 但生日卡片不在禁止之列。白桦生日时,戴悦送了西洋气息浓郁的音乐贺卡,而一下子没找到漂亮卡片的陈卿直接赶在晚自习以前塞来一只很可爱的兔子。 歪戴帽子、一脸痞相的兔子……哈哈,一只兔子!哈!白桦不由轻轻笑出声,惊动四方。 “你生日啊!” “是呀!”笑眯眯,一扫测验只有二十几名的郁闷。 “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 晚自习的一批住校生大多脸熟而叫不出名字。 “你今天生日?”坐后头的男生问。 “是啊!”就这样?没有表示?太差劲了,好歹讲四个字,然后再继续低头看卷子呀!他姓谢还是夏的,她不大清楚,不过这不改变她讨厌他的事实:明明会做的题,硬是谎称乱写的、不肯教人。算了,这个学校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情味——高考不需要人情。 到小卖部买原子笔芯的白桦,刚一转弯被个影子拦住,吓得她差点尖叫。 “没准备正宗的生日礼物,就送你这个吧!全新的,我没打开过。” 白桦愣愣接过,直到他走开几步才想起:“哦,谢谢啦!”呃,黑漆漆的看不清……他送的什么玩意啊? 原来是有牌子的洗发香波。白桦没去大商场的日化柜台看过,但知道不便宜。没有人会用近十分之一的月工资,为女儿买一瓶洗发香波的。 很雅的香味…… 他到底姓什么? 直到第二天点名时,白桦特别留意过,才知道他叫夏尚容:北方人家庭的孩子,不会说方言,当然也不会知道用方言叫这个名字不是很顺口。“听说”他一家都是医生,也以考医学院为第一志愿。 只是他的成绩恐怕进不了协和…… “得了!你以为大陆当医生的很和美国比吗?不管是素质还是收入,天壤之别!我们这儿的医生不靠卖药收红包,根本过不下去!”戴悦无情道。 中午吃饭时,白桦把这当聊天的话题,但隐瞒了对方送她香波的事情。 “还好啦!本地生源、又有认识的人,总不用担心就业的问题。像我们呢?读什么专业才有工作?现在已经不分配工作了,全部要自己找……找什么样的啊!我是不去国营单位的!”陈卿的观点如此。 白桦根本没想过拿到大学文凭以后怎么办。她想回家种茶、种水果,然后自己卖,日子过得很好。“我只想炒出好茶叶,卖个好价钱。这东西总会有人买的。” “是啊!是啊!你家的茶叶很好呢,我爸妈都问能不能买。” 陈卿只会喝,不大懂品质。白桦只送几两,但据说这几两要花上好多个小时,那花钱买不就行了? 白桦摇头,她可以狠宰外地来的有钱洋葱头,但对朋友开不出价。“村里有人统一收购,我们也只能留些自己吃的茶。” “下午要考英语,你们有没有把握?”戴悦打断她们。她喜欢红茶、咖啡之类比较浓郁一些的饮料。 “准备死。” “哼!每次都是你考得最好。叫什么叫!” “哪有?!上学期期末考你几分啊?” “……我们一起死吧!” 转眼,高中课程和辅科统考全部结束。高考的紧张气氛在高三开学时几乎升到了最高点。不光是成绩问题,还有志愿填报的技巧问题、未来的专业方向问题,都严重干扰着学生们的神经系统。 白桦和陈卿、戴悦的午餐会几乎冷热无阻,但脸上的线条都更冷。 她们的成绩还是保持十到二十名之间,经常是十一、十二、十三名连着排,颇为壮观。 班主任换了一个中年人,也毫不客气的采用填鸭战术抓他所授课程的平均分。 一周一两次的测验、随堂、模拟考,只有一个目标:把学生们送上大学。 课外活动都取消了。 白桦很喜欢校园中一排优雅的玉兰树,每次晚饭后、自习前,她都上这条道上散会步。家里景况她已撒手不管,事实上也没有精力管。不过好像茶叶供销的渠道在改革,说白了就是全面放开,自主经营。做得好是你自己的,做得不好也自己承担——妈妈是直接供货给市区的批发商贩,虽然比零售的价格低了一半不止,但免去租门面、每天“站岗”的苦处。她们做出来的茶经常只有二级。 现在白桦只希望高三暑假能打工,亲戚们能多包些红包,至少能借些钱。否则她家就麻烦了。 “你打算考哪里的学校?”夏尚容问她。两个人仅是点头之交,但对方生日时会互送卡片礼物就是了。 学生们大多想去有些距离又不太远的外地特大城市,成绩稍微差些的也不大乐意考本地的学校。 “就S大。”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以本地的二流大学为第一志愿。 夏尚容很奇怪,“以你的成绩应该可以考更好点的学校啊!”他有些不平。 “不想去外地。” 夏尚容眨眼,过了会也笑起来,“呵呵,我也只能考S医。不然如果念外地非名牌医学院本科,回来是没有工作的。” “那就再念个研究生?”白桦一向觉得医学院没有学满七年有些奇怪。 夏尚容摇头。“我想先实践一下,再考虑专攻的方向。” 白桦不大懂那个领域的游戏规则。但当医生的如果没有上进心,大概也只有专门推销些质次价高的药品了。她没做声。 预备铃响,谈话到此结束。 填志愿时,白桦和陈卿都报了本地的学校,但自恃分数足够高,都选了“热门”的专业。当然,学校皆得到家人的赞同,专业就自己挑喜欢的报了。 而戴悦全部填外地院校。“我想出门看看。反正都不远,几个小时的火车、汽车就到了……喂!陈卿,你哭个头!” 第 3 章 公费,一年学杂书费不超过一千。 白桦大大松了口气。老师说她运气好,这一届还有公费,下一届就全部自费,届时大学学费会比她目前承担的贵四到十倍。 但她一点也没有考上大学的欣喜,许是长久的压力期待和努力,早将兴奋磨了个精光。 三个要好同学窝在陈卿家看小说看电视吃零食,狠胖了一圈才回到现实。 戴悦去报了英语口语班,陈卿跟着大人旅游,白桦回家重振名茶雄风——妈妈不善炒茶,外婆由年纪大,再这样下去,她家的茶只能当草卖! “你那个姓戴的同学,家里条件很好,怎么会跟你和陈卿关系怎么好?”妈妈有些不解。她看多了世故,加上女儿既是大学生又是“农村”出身,她总得多个心眼。 白桦只笑,“她漂亮、有钱、成绩好,班上其他的女生都不喜欢她。但我们两个无所谓,经常在一起吃中饭、也没有填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没什么好避讳的。” “那她是不是因为你们两个都上S大,所以非去外地的学校不可?” 因为不想继续和没花头的她们凑在一起,影响“行情”?那高中三年,都白过了?白桦皱眉,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这茶叶早过了最佳时节,做得不完美也无所谓,“可能吧!这是她自己选的。”她还没有足够的阅历去分析判断别人的心理,但有一点不变,就是对方如果对待自己,自己也会同样回应,不会多、也不会少一分。 茶香扑鼻。 张华不清楚为何女儿能把次等的叶子弄成一等的成品,而到了自己手上则是把一等的叶子搞成次等品——所以她母亲、女儿的外婆从不让她碰电炉一下。幸好她对栽种果树、采摘遴选叶瓣在行,不然会成为女儿的负累……“阿桦,你这个专业以后分到什么样的单位工作啊?” “没有分配的,”白桦正在专心搓、卷的动作,同时要注意温度,“要自己找。” “总是管理人员吧?”不然念什么经济管理? “不会。现在都要招聘有工作经验的人,一般不会要应届毕业生的。”她看得很清楚,决不会盲目乐观。“不过我的优势在于是本地人,到时候找工作应该不会很困难。” “这样啊——”张华开始习惯性的担心:四年后没有工作,难道回家种茶种水果? “妈!阿婆都不担心,你操什么心呀!来,尝尝味道。”白桦没有心力安抚想东想西的母亲。她会对自己负责,不过前提是要走哪样的路。 城市里的观念渐变。以前坐办公室的最高级,现在是有钱赚的人人羡,管你摆小摊收旧货。 白桦试着自己做零售,果然花费过多时间精力下、收益颇丰。她需要钱,也需要经历。 挑着样品嚼着,喝一口超大瓶子里的水。她同时还为邻居代卖中档的炒青。老食客一来,先看颜色卖相,还有夸张到自带开水试泡的。 白桦不怕,自己家种的、自己家做的,要就是这个价,不要的请离开。“这样一包茶叶,要花两天的时间,卖你这个价钱已经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当然不可能需要两个工作日,但确实要拖这么久,她也算没有说谎。 所以生意不错。 一段时间她也在迷惘,究竟是什么促使她拼命用功、考试,上大学。如果她一心做茶生意,小康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何必辛苦念了书、最后还得从打杂小职员做起? 夏尚容很巧得从戴悦那知道她的小摊位置,也来“帮忙”,其实是越帮越忙,不懂顾客心理不说,连钱都会算错,真不是做小买卖的料。 白桦并不喜欢让他看到自己为生计风吹日晒、抛头露面的样子,而且是向别人打听。但也懒得去细想从未在此露过的面戴悦,是如何晓得她的近况的。 “你要攒大学学费啊?好辛苦。”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不想增加家里的负担。”其实并没有很多,因为她也是家中的壮劳力,赚的可不止吃饭买书钱。 夏尚容不大与这类女生打交道,本想基于朋友交情来过过场子,但隐约感到白桦排斥的态度,起了逆反心理。他偏要体验一下劳动的滋味! 十几袋茶叶居然都卖光了,合起来有好几张大钞,白桦收拾筐笼要走。 “不吃晚饭啊?”夏尚容问。 白桦冲他晃晃手里的小袋,“有包子,车上吃。” ……因为他手腕上的幸运环很眼熟,所以不给好脸色?白桦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决定下次换个地方。 路过一家装潢漂亮的大型商店,白桦特意进去探看零售标价。外地货冒充的名茶,也是刚才她卖的两倍以上。 原来,这就叫商业;而她家,则是这个链条最初始、最辛苦,也是利润最低的一环——简单易懂得令人心寒。 出了店门,侧对面是家门面宏伟的市立医院:位处整个链条的上端。 对了,这叫社会分工。 桔子未熟时,白桦坐在树下帮姨婆剥鸡头米,作为报酬,做苦力的年轻人可以拿一些又白、又糯、营养又好的鸡头米,回家炖木耳莲心吃。 姨婆年纪只比外婆大两岁,但看起来至少比外婆老十岁有余,仅剩的两颗门牙隐藏在干瘪唇间。可年纪一点也不折损她的精明。白桦曾帮她收摘过桔子,累得半死吃几个解渴还被她牢牢记得:“小鬼头,不过帮个半天的忙,就吃了我一斤半的红桔子!这样贪吃,以后嫁了人怎么养家?” 当时年少的白桦很是委屈,现在想想,老人家的几个子女都不愿养她,所以她只能靠一小片水塘、和砖屋平房后的几十株桔树过活。自己吃的就是她的生活费! 也因此,白桦只象征性地抓了一小把的鸡头米,其余的全让姨婆带去市场里卖。 听说姨婆年轻时长得比外婆标致,也嫁得更好,可晚年的景况让人羡慕不起来。但白桦还经常忆起小的时候,尚有力气干活的姨婆给她很多好吃的米松糕、小鲞鱼、水果羹等等,还会塞来些零用钱。 现在风水轮流转,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下午,做完一个亲戚家孩子的家教,还和他的父母“交流”了一个多小时,白桦才腰酸背痛地返回家园。 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很多的人情要还,人倒也不会胡思乱想。 ……大学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子? 也不怎么样。 开学头一件事是交钱,第二件天大地大的事情是安排宿舍。 白桦自恃离家不远,行李带得少、人也到得晚,结果好位置全让室友占了。 八个同班同学,四个本地人,四个外地人,其中她的高中校友有两个。 真不知是太好还是太糟糕。 “到东到西都是熟面孔。”陈卿抱怨着,“我还想修爱情学分,不过看来看去没一个顺眼的。” 白桦很想说:小姐,是别人看你不顺眼吧!但还是算了,她也不比玩疯了的陈卿好多少,黑黑的皮肤,糟糕的头发。 头发……白桦又习惯性的想买洗发香波,还是那个牌子、那种型号。物价在涨,但香波的价格倒是因为搞促销而下降。经过“辛勤的劳动”,她家茶叶卖的钱比去年多了近三成,手头宽裕了不少。 有时她也羡慕拿工资的人们,做的事情是相同的,但经常听他们说要加工资了、发奖金了。而农人们既要应付天灾人祸,又要担心年老无人养。即使她家已脱离了寻求温饱的阶段,可还是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开发区扩大了,”妈妈说,“附近不少年轻人去外资单位里工作,一个月能拿好几百,比干了几十年的老工人都要多。好像有养老金、还能报销医药费。” 白桦没有太大兴趣。有时她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工资本身并不具有吸引力,她要的是…… “什么?”发呆、出神,没注意到妈妈在说话。 “妈妈是说,有男朋友的话带回来看。我跟你阿婆不是老古董。” 白桦瞠目,“我才十八!谈什么男朋友哇!”真好玩,念书的时候不能“分心”,难道追求事业的时候就可以?想想说辞。 “妈,先立业后成家。等我三十岁的时候再说吧!” 现在轮到做妈的人瞠目:“三十?……呃,到时候再说!”女孩子嘛,没有了障碍当然会迫不及待地去谈恋爱,不急……女儿家立业?真是闻所未闻! 期中考试、桔子收成、新果种,还有那批艾草要不要处理掉…… 念书果然是没有用的。 白桦把十门课的教科书全部看一遍,不是很明白与所谓的专业有啥关系。也许陈卿的情况要好些:最热门的计算机专业,至少课本翻起来不很简单。 大学老师说,大学是训练自学能力的。很巧,高中的老师们也是如此说法。 “文凭的用处就在于,你可以揣着文凭大叫文凭无用。”戴悦这样说。她回家时找了白桦和陈卿去书吧泡一个下午。八元的消费,环境也雅致,颇适合她们这种学生顾客。 几个月不见,三个人比高中时多了点叫做“成长”的味道。 白桦跟陈卿两个,是头回出入这类场所,经历过初时稍微的不安和四处打量之后,很快地适应。 “哼,还有好几年要熬。唉!我的春天在哪里?”陈卿假装感叹,一口喝光小杯子里的菊花茶。 “我以为你到哪里都喝绿茶。”戴悦转向白桦。虽然她不大能理解,为何傻兮兮的陈卿会没有被甩掉,还一路过关斩将、高考的分数居然比自己还高。这就是“扮猪吃老虎”?但对表面态度疏离、实则很有责任心的白桦,她一直将之当作可以借鉴学习的竞争对手。 白桦的衣着是三人中最朴素,当然也是最便宜的,十几元的地摊拉练衫、二十元的布制休闲裤,坐在全身行头破百的戴悦对面,居然也还能保持着恬静与淡然。 “我只喝自己做的绿茶。” “看来我也应该改喝绿茶了。所有的报道都说多喝绿茶健康聪明。我向你买好了。” “清明前的批发价四十块,清明后的三十。如果你现在订货,可以不受明年涨价的影响。” 其余两人都愣了几秒,然后才一齐笑开。 “刚才我差点以为你是做生意的。”冷静得不像二九姑娘。 “这么贵啊!”店里零售的大概也差不多这个价,坑人呀? 白桦只笑笑,“如果有买主跑来我家,比这高一倍价还争着抢着买。” “哇!” “哈!” “算了,你们两个都既不是内行,也不是茶客。来,戴悦,到了外地有没有艳遇呀?” 她非要前后相差那么大吗?上一秒钟像个商人,下一秒钟像个花痴般谄媚傻笑、一副挖内幕消息的蠢样。戴悦再次怀疑自己交友的眼光。“有啊!不过不告诉你们!” “你这家伙!” “快点招来!” 下次回家就不联络她们了。可是排开她们,能这样与之没有心机地讲话的人,没有第三个。“回去考你们的高等数学吧!小心开红灯!” 热热闹闹地打发掉一个下午,喝光两壶开水,上过两次厕所。 乘兴而归。 “我可能争取直升研究生。你呢?” 和白桦一起回学校的路上,陈卿轻声细语,惊得白桦怔愣。她这么早就定了未来?就像戴悦说的要考什么托、G的出国开眼界。大家好有理想抱负……“我不想。” “恩?” “我只想念个文凭回家卖茶叶和水果。” “……好!目标清楚,意志坚定!”真是佩服。“不过别跟戴悦讲,不然她以后就不会请客泡茶馆了。” “真是现实的家伙!”白桦有些心惊。周围两个相处三年的人,到底有多少东西是自己不熟悉的?或是,她始终不愿去看清的。 第 4 章 自以为是的学生,自以为是的教师;半大不小的成人,半熟不熟的孩童。大学里,差不多就是这样。大一的新生发现原来功课不那么好混,大二的在考研与不考研之间艰难抉择,大三的来往于辅导班和毕业生现身说法话就业,大四的找不着人影。 戴悦的信里说当上了班长,白桦寄了张卡过去,就当祝贺她如愿以偿,成为三十个人中形式上的权力最大的一个。 学校内和校外都有几个标明“超市”的小店面,白桦只觉好笑。她本打算买固定牌子的洗发香波,却思考着国内商家的歪曲用法。 正当沉浸于自己思绪中时,有人和她打招呼。 “啊!对不起!” “没关系。我被女生忽视惯了。” 白桦噗嗤笑了。这是她的同班同学,因为女生多、男生少的关系而被封为班草的搞笑男生。“神经病哪,出来逛街?女朋友呢?”他叫沈金平,非常容易地给起了个“神经病”的外号。 “喂!给我留点面子,我正要追那边的美女。” 美女?白桦看过去——不怎么样。“那你离我远点,不要让人家误会了。” “哎呀,你肯搭理我的话,说明我的‘行情’很好。” 两个人轻松自然地谈笑着,后头来个人。 “你还在用这牌子啊?” 夏尚容?白桦差点忘记了他的名字。大概有半年多没见到了吧?“是呀!我喜欢这个味道。嘿,好久没看见了。” 沈金平见同学和别的专业的男生一派热络景象,知趣地走了,可也没去向他说的那个女生搭讪。 白桦因为要买些女性用品,坚决不让夏尚容等她。后者见她坚持,也淡淡点个头先行一步。 一周不在校的时间大概有三四天。白桦学会了逃课和考前抱佛脚。 深秋时节是家里最忙碌的季节之一,她家果树不多,但每棵都结果累累,收割的时候真恨不得一株也没种。来湖滨旅游、吃螃蟹买水果的本地跟外地游客们,见着满枝头的甜美红桔,几乎是连买带偷,一帮人能消费掉一整箩筐,而且价格一年比一年高。所以她和母亲、外婆简直忙疯了,即使冒着被点名的危险,她也不能弃全家人的生活费于不顾。 亏得班长是她的校友兼室友,也时不时吃到她妈妈做的点心,常会帮忙掩护、代替应到。直到短暂的红桔季节过去,她才筋疲力尽地回到正职——学生的角色,准备冲刺期末大考。 之后就经常与夏尚容同学见面了:在图书馆抢位子、做功课的时候。如果起得不够早、手脚不够快,有限的座位就会让疯狂温书的考研学生占光光。 奖学金的数额很有限,但师兄师姐们说有奖学金找工作时可以多些资本,所以白桦很努力地将每一门功课的成绩保持在中上的水准。 戴悦也在忙念书,一个月里写来的信只有一封,潦草几笔说:原来学英语可以要人命。白桦压根没想过出国,可她牢记外语对就业的重要性,所以将戴悦提到的几本不算昂贵的参考书都买来记。大学的第一个大考,三个人都混到等级、数额不等的奖学金。 不过夏尚容拿了一等奖学金——是戴悦告诉她的。 在白桦印象中,这两位老同学的家人相同的眼高手低。倒挺般配…… “……本学期参加英语国家四级考试,下学期呢?当然是六级考试。请记住,不通过六级是没有学位证书的。也就是说,你的大学一半是白念的。” 英语老师神情地宣布,果然如她所料的,底下一片哀号。 “有什么办法啊?当然有!叫学校修改教学计划。不过提醒你们一句,不光要搞定校长,还要整个学位委员会的人都通过。” 小朋友们!好好学习吧! 老师也不过是刚从名校毕业的大学生,其资历用来教他们似乎有些牵强,可任谁一听她优美的语调和严格的教学,没有不佩服的。 好好念书吧!白桦无所谓,反而是感激校方的:苛政之下出好学生。没有一堆不能作弊的考试,也就口头号召他们这群玩野了的年轻大学生收心苦读?不可想象。 买书喽! 可妈妈急急打宿舍的公用传呼电话。 “阿桦,镇上要办特色旅游,其中有一项当场制作绿茶的节目,在找年轻漂亮又能做的女孩儿去……” 见鬼了!“一天给多少?” “卖茶的收入全部归我们自己。”张华跃跃欲试。听说能卖到好几百,顶尖的有上千! “好!”好个呸!她不狠狠宰一刀就不姓白! 穿了身蓝染布夹袄和布棉裤,白脸红唇胭脂颊,在广大的棚子里现场炒作,还真像一回事! 应了古代传说:这茶一定要年轻未嫁的姑娘才能做出扑鼻的香味——只是传说里放在姑娘的襟怀中,现代是在电热的大铁锅出品。 劣质的化妆品,因为没有保护就直接触及敏感的皮肤,不到半天就出现过敏。又痛又痒,还起了点点小红斑。而脸又离热乎乎的锅近,冒出的汗无法排泄,涂的粉都开始浮起。而脚上因为是布鞋又没得暖炉,在三月的春寒里早僵冷得没了知觉。 白桦后悔不及。她的摊位人气很旺,可她感觉在围观的人群和相机、摄像机面前洋相尽出。所幸多年的训练让手里没出错,不然真的惨透。 可她只是个幌子。最高价的茶是标榜二十年经验的老师傅:大家看年轻姑娘“表演”,然后涌到老师傅跟前买,彻头彻尾是在耍她! “妹妹,你个茶几钿一斤?” “不卖。” “啊?” “给我阿婆吃的。不卖。”白桦火气上升。老太太跑来买,能卖什么价?二十块一斤还送俩茶叶罐?她这可是极品好茶! 不理会错愕的顾客,挑了最嫩、最好的一把叶子自己泡一壶,余下的倒入校园拍卖会上淘来的白锡雕花罐子。 喝给人看——看得到、闻得到,就是不给! “小妹妹,这个罐子多少铜钿?” “不卖!”识货的人!可惜这是她的私藏,连外婆都不晓得的好东西。 不死心的人开了自以为是的高价,白桦连理都没理。 “我连茶叶一起买。” 现代版的买椟还珠?“别开玩笑,这是红茶罐,不是装绿茶的。” “那你怎么装了绿茶?!”心痛,心痛。 “我的罐子,装肥料也可以。” 收拾自己的东西,走人。白桦禁不住用个刚学不久的词儿轻骂:“Shit!!” Shit!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考英语等级考试! “我要考不出了!”白桦给戴悦的信里抱怨。 一个礼拜之后,她收到两本书,一本词汇、一本习题,和一张字迹娟秀的纸条: “拼死赶在考试以前念两遍!” ……这文字可一点不秀气。 白桦拉来莫名其妙的陈卿一起苦读。 “我又不需要念!我们不和学位挂钩——” “Shut up!” 陈卿想过了,学就学吧,反正没有坏处,还可以提高课程成绩。她们专业的学生要到明年才会被学校组织参加统一考试,也就是说现在记的东西到了明年还得重来一次……好吧,谁让她有这一位苦不堪言的老同学、老朋友呢?不过,直到她找打工机会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因缘际会下,居然一直走在同学们的前头。 教室座位前排两位据说是“情侣”,男生的手老是在女生的腰臀间上下移动,女生时不时的在男生臂上磨蹭——他们为什么不去外头草丛里解决?那儿不是免费宾馆吗? 两人无视其他温书学生的怒目,继续亲热、低语、娇笑。 “同学,能不能出去亲热?”一位男生觉得再也无法容忍。 “你就不能离开吗?”女生尖声嘲讽,“不会去找你女朋友吗?还是你连女朋友也没有?” 对方气得脸红脖子粗。而她的男友放声大笑。 众人都是文明礼貌的好公民,果真没见过这类不讲理的。有的干脆收拾课本离去。 白桦也离开,不是没本事吵架,而是不想浪费时间。 找到陈卿所在的教室,二话不说将她的东西挪一挪,一屁股坐下去。 “不是嫌这间教室楼层高吗?” 陈卿奇怪地问。教学大楼的五楼,抵得上普通楼盘的七楼,爬起来要人命。但厕所干净倒是一大好处。 “我那里有一对在亲热,你说我呆不呆得下去。” “真的?”陈卿眼睛发亮,“我要去参观!” “你有病!” “哎!我们寝室里有一个校刊的记者,她这学期写的报道没有一篇能登出来、快给开除了。”陈卿不由分说,拉了同样兴奋的某女同学下楼。 而白桦拒绝和她们一起愚蠢。 看书! “你也考英语吗?”后排有人问。 “对。”白桦答得淡漠。陈卿班上女生稀少,恐龙都成了西施;不过她们班的男生个个丑陋倒是真。 “那,能不能问一下这道题为什么选A?” 对方既礼貌又显得可怜,让人无法狠心拒绝。白桦勉强拿来看看,颇有难度。根据答案想了会才明白出题的考点。帮了别人的同时,也温习了自己的知识,她很是高兴。 校刊果然登篇明显带有贬义的文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新解 辛辣淡讽的笔调引来不少,再加上校方头头的评语,居然上了头版。 “不要说这篇文章是你写的。”白桦看过陈卿高中时一篇杂文,差不多就是这个调调。 “嘻嘻,独乐乐不如同乐乐。如果我手上有好的相机就拍张照让大家看!你不知道呢,那天晚上那女生穿低腰裤,我看见手都伸进去了——真是大开眼界!你猜他们有没有同居?”追踪报道!独家新闻! “我看不会。” “干吗?怕我们写伤风败俗的东西?” “因为如果同居,早在外面的房子里脱了,还用得着到不用花钱的教室里做这种事?” “……这倒是。喂,是不是有人在追你?”赶快换上谄媚的笑容打听内幕一手消息。 追?非常奇怪的名词。“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现在只管考试。” “哦。”对了,自己也要期末考了。看书吧! 暑假—— “……是谁?”陈卿很随意得问着。 “什么?”白桦没听清楚。 戴悦了重复一遍。 “没听说过。怎么,新来的教师?” 问话的两人面面相觑。“你不认识?” “是呀!”白桦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说你是他的人。”陈卿招供。 目瞪口呆的白桦愣了半晌,“可我不认识那个人……妈的!占我便宜,想挨揍啊!”她拍案而起。 陈卿讪笑,“行了,你说一句不认识就够他瞧的了。我就说嘛,这家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他可是拿一等奖学金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考虑个自作多情的白痴?我努力一点也可以拿一等,这也叫条件好?你脑袋是怎么长的!” 平白无辜挨骂的陈卿早打算好了,回班上大肆宣传一番,以消心中恶气。 “我就说,我戴悦的朋友的眼光没那么差。”戴悦懒洋洋插进来踢一脚。 “你的眼光又好到哪里去啊?那个送花的家伙下场如何?”陈卿转个矛头。 “甩了。”戴悦学着成年女人拨弄头发的风情,虽然稍嫌稚嫩,但其威力已不可小魁。 “戴悦,回来再找个合适的。在外地很难说有没有好结果。”白桦劝道。她们三个都是独生女儿,不仅仅要当女儿,还要派儿子的用场。 “你是说,玩玩可以,认真就不行了?” “除非认真到愿意跟你回家。”白桦顺势而下,充分表明其严肃的态度。 “恩,有道理。”陈卿假装附议。 不过谁也没当一回事罢了。 年纪轻轻的,想这许多做啥?! “呼!对了!我托福考得还不错,下面要集中精力考GMAT……哪个班比较好呢?……” 当她在自说自话!陈卿开始与白桦“商量”,后者考出英语等级考后请客吃什么。 高中时代多简单:只有分数、排名和大学志愿。一旦更上一层楼,就发现身边的世界变了多少,身边的人,又变了多少。 白桦通过了英语考试,但丢了奖学金。她遵守诺言请客,但从泡吧改为舞厅以示“共苦”。 “合算的,合算的。”陈卿拍她的肩。两人都没兴趣跳舞,而且都不大会,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们的乐趣:坐在离舞池最远的位子上,喝袋泡红茶,看各色人等。 “很疯。不晓得他们开心的原因。”男男女女兴高采烈地在喇叭过响的环境中扭动、蹦跳,姿势……不予置评。 “那个!跳得非常好!” “那边?” 望过去,是位稍胖的女士,裙子也不漂亮,但随着节拍踩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踢踏舞步,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动听的回响。周围的人纷纷让出一块地方让她表演,无人敢在近旁被旁人做比较。 接近十分钟,舞者表情快乐地跳完,几乎是被簇拥着回座。 “你想去跳吗?”白桦问。 “死也不!”陈卿摇头。 换了首重金属乐,一批学生下场疯狂蹦哒,连跳舞的边都构不着。 “这就是青春哪!”陈卿叹息,忽然拉了白桦一起进入狭小拥挤的舞池。忽明忽暗、闪烁不已的灯光下,每个人的面孔显得神秘、多变。而她们两个居然在跳学校里教的健身操! “哈——” “哈哈!” 我就是如此挥霍青春,我就是如此展现自我,谁又管得了谁? 第 5 章 懒洋洋的傍晚,夕阳最后的一缕余辉仍然带来逼人的热量,可三十度以上的炎热不损小贩们推销的热情。 学生一开学,夜市自然生意兴隆,各色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真的、假的、冷的、热的,纷纷登场,用吆喝或是五光十色吸引年轻的消费者。 白桦是来找纸张的,那类大开面可以派各种用场的草稿纸。一件广告T恤,运动短裤下没有着袜,白色的塑料凉鞋在水泥地面上行走,发出清脆的摩擦声——若干年后,她连拖鞋都不用这种质料。 擦肩而过的人、服装和气味什么样的都有。长裙和怡人的香味,汗衫和淡淡的汗臭;高跟鞋、球鞋、凉鞋、拖鞋……还有个光着大脚板的。人们脸上大多带着笑容或好奇,也有冷漠的、像她一般观察着人群的—— “嘿!” “嘿!”认识,夏尚容。认识了挺长时间,只是没有深交。想想哪怕是亲密数年如陈卿,也有很多不曾了解的东西。何况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的男生? “来买东西?” 白桦举了举手上一叠纸张。“比学校的信纸质地好又便宜。” 他点头。没有小夹子小卡片小手链,嘴角也没有任何油腻或粉屑的痕迹。一个严谨律己的女子形象。而她连二十都不到,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苛刻了些? 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村里的三姑六婆已经开始打她的主意,妄想替某个不肖子弟娶个大学生,兼陪嫁一堆赚钱的茶树、果树;另一些打妈妈的主意,想平白多个光耀门面的女儿,顺便将老人扔给工作了的外孙女养。但这两拨人显然利益敌对、相互推委甚至攻击。一张张善意笑容背后,她没有见过不打如意算盘的。可在抓住把柄以前,还不能断然回绝他人的“好心好意”——留在城区工作在目前来看是唯一可以暂时解脱烦恼的办法,所以必须努力、努力、再努力…… “有没有看过通宵电影?”夏尚容从打工发传单的学生手中接过两张电影传单,随手递给她一份。 白桦看了看,没兴趣是真,于是摇头:“明天早上有课!” “不过票价挺便宜。” “这倒也是。做学生生意的,不可能贵到哪里去。” 说又说完了。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这回是夏尚容先行一步。 白桦继续走下去,像突然开了窍,在水果摊上买了只不够熟的大号柚子、文具摊上买本通讯录、礼品摊上买几张圣诞卡片——等上几个月才能用…… 手上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沉甸甸地往教室走的时候,她想:通宵电影?听上去不错。 夜很冷。 自动贩卖机里取出一杯热腾腾的黑咖啡,坐在放映厅外面的长椅。勇敢尝试的代价就是:第一口喝下时差点吐出。这是什么东西嘛! 但第二口下肚,觉得胃里暖暖的,很醇、很香。一如刚结束的那部内地影片,写个作家历经艰难、离婚、成功的老套故事,只是由几名演技雄厚纯熟的名角演绎了来,颇像这杯咖啡…… “我们都是虫。”著名实力派男星这样讲。虽然丑了些、矮了些,但真实得让人连哭都哭不出。 “你也来看电影?” 白桦抬头,是同专业、不同班的同学,但叫不出名字。平时上大课时经常见,小课时就各个班各自上课、碰不到的。“是啊!没看过,所以来看看。” “你喜欢哪一部?” “……刚才的那部。” “哈!我也是!XXX是我最欣赏的演员……” 淡然感伤睡不着的夜里,有这么个活宝唱做俱佳的逗乐,倒有趣得很! 咖啡也不难喝了。 凌晨时分,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怨、有人在爱…… 班上又传出白桦与隔壁班男生的新闻。双方当事人都不承认、也不否认,传言也渐渐平息。不过白桦和他关系还是不错,见了面有说有笑,但不再有其他的暧昧。 “他很好玩,但我对他没有其他的兴趣。”白桦如此堵住陈卿的嘴。 “就说。我觉得你不会喜欢那一类型的。” 白桦好笑,“那你认为我应该喜欢哪一类的?” 陈卿想了半天,边走边吃,直到冷饮都吃光才说道:“反正不会是这类小男生型的。”路边的运动场上,男女学生们在夕阳下挥汗打球,个个晒得红通通、黑乎乎。“也不会是傻大个型的。” “你在说你自己的品味吧!”但是确实也是她的。 “唉,都一样……哦!那个三分球打得好!”陈卿崇拜任何可以在五米以外投进篮的人类,因为她自个是即使站在栏下也投三十个进一个的那种。 白桦看了眼场中的人,不喜欢这种过分流汗又需要身高的运动。恩,其中有个人挺眼熟的,而且有双既不是竹竿也不像大象的腿…… “喂,记不记得那个夏尚容?高中的时候好像挺矮的,跟戴悦差不多高。不过现在长了不少。”陈卿指着那个人,“男生如果低于170,就只能是三等残疾了。”若是男友和女友差不多高度,那脸面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放的? “好热!回教室吧!你不是期中考有离散数学吗?” “啊!天哪!我要不及格了……” 天气转凉。 白桦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因为洋快餐要求高、竞争激烈,她直接放弃了去环境“干净”的书吧:不会玩乐到凌晨,没有色情或是暴力,只是时薪略低。 “大学生啊,就是素质好。而且你是本地人,我比较相信。虽然呢,我这里工资低一点,但轻松!你可以看书写字都没关系,反正我这里的客人不是很多。” 老板简单交代了就拍屁股走人,让白桦几乎在客人面前出洋相。 “你不要奖学金了?” 陈卿问。一周四个晚上,每晚五个小时!如果是自己的父母知道了,一定不同意。 “没几个钱。”而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好吧!……你总是要文凭的吧?” “废话!” 幸好!陈卿想至少朋友都是大学毕业,不会被家人拒之门外就是。 第二回的英文统考,轻车熟路、胸有成竹。而陈卿居然有把握直接跳过中级的考试、和白桦同时参加高级的考试,引来她系上老师们的关注。 “我做的模拟卷子,没有一次低于七十分,所以干脆直接考了。”她这样回复大惑不已的英文老师,而老师根本不相信工科的学生英文有多好,何况对方并不觉得她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 大家等着看笑话。而白桦懒得去思考身周友人们的潜力到底有多少,因此一点不意外。 “觉得如何?”考完了走出考场,白桦寻着等在树下的陈卿。后者秉持一贯的早交卷的“习惯”。 “有些难度,我只提前三分钟才交。”而她认识的另一名同样是提前考试的同学,在她交卷的时候刚写了个作文题——肯定是不及格的。 白桦点头。明白她们因为高中时功底打得扎实,所以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轻松不少。 寝室的电话分机响时,白桦正好亲手接到,免了不少探问。 “……考得如何?”回路中夏尚容的声音算是很好听。 “大概可以过吧,如果运气好的话。”对别人,她保留了不少。 “明天下午有不少高中、大学的校友到我家聚会,你和陈卿来吗?” “呃……我不大清楚她有没有空……” 电话那头笑出声。“明天来的人有不少你认识的。即使陈卿不去,你也不愁没人讲话。” “好。你家在哪?我不认识。” “明天我带你过去。” 他是骑了部自行车带她和陈卿过去。陈卿自己骑车,而她坐他后座——当然由男生而非女生带人。非常尴尬,也很有意思。 总共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夏家,也所以平时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原来家很近。 两位女客人最先到达之后不久,陆陆续续有认识的、面熟的和陌生的同学到来。 “喂,夏同学好像挺会打交道。”陈卿是想打听内幕。她原本也以为夏尚容是想利用她们来接近漂亮的戴悦,毕竟还有好些个男生干过同样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不一定…… “当医生的干吗也要交际啊?”白桦奇怪。平时觉得夏尚容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但眼前他和同学们有说有笑、长袖善舞的情形又推翻了她以前的印象。 “笨蛋!人是社会性动物。” “学生用得着这些?” “……是你落伍了好不好!”唉,她们两个都落伍。 “陈卿啊?我辅修计算机的时候上过你们陆教授的课。” “他是副教授。”还尾巴翘到天上,一副不把学生们统统难倒就不姓陆的恶心模样。 “讲得很有水平。” “哇!你听得懂?” “就是不懂,所以才有水平呀!” “告诉你,我专门去查原文的材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陈卿抓了个更加草脚的同学,大讲美国的开发进程。旁的人听地似懂非懂,倒也蛮津津有味。 气氛顿时活络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一碰上共同的话题就大侃一气。 “你过了英语六级?”高人! “还不知道过没过。”白桦赶紧拉陈卿下水,“她连四级都没报,就直接去考了。” 哗!超高的! “喂!这算什么呀!我们高中同班同学,去年考了托福,有六百多分!”陈卿非常快地把球踢到别人头上,留下一堆仰慕者感慨万千,逃脱被强拉了当免费辅导员的厄运。 “再喝点什么?”夏家眼下没大人,猴子称大王。 “有酒吗?”有男生大胆提问,女生也应和起哄。 “有白兰地。”主人一经宣布,口哨四起。 陈卿想尝试,白桦摇头阻止了她,只问夏尚容有没红茶。、 “在厨房,我找给你。” 面积不大、但收拾干净得很干净的厨房里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用的、消毒的……“你家配备真全。” “没办法,我妈妈是护士长,特别注意这些。”夏尚容很快翻出茶叶包、速溶包,甚至还有茶砖!看得白桦目瞪口呆。 “你家经常招待客人啊!” 夏尚容没回答。“这个茶最好,你可以试试……还是绿茶比较好?” 白桦摇头,“我不喝外面的绿茶,只喝自己做的。” “哦,你还吃茶叶吗?”夏尚容深深记着她的特别习惯。 “好的茶还是会吃的。不然就浪费了花费的那么多工夫。”她一点不在意让旁的人知道自家是茶农,此“农”非彼“农”,尤其是她一脸不屑的直指别人高价买来的是假冒货的时候。 今天白桦穿的是平价高领粗毛线衣,却衬出同龄女生少有的恬静气质,在冉冉茶汤的热气中似真似幻。 “你在做什么?”陈卿探头进来,打断了小小空间里的朦胧暧昧。 “风味红茶。” 倒了点白兰地,最后取只柠檬,薄薄切下几片来插在几只玻璃茶杯边缘,没半分装饰的普通玻璃杯子顿时变成颇有特色的茶具。 陈卿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好香……”好酒、好茶的醇香和柠檬的酸甜混在一起,味道相当别致。 “哇!你去打工居然能学到这样的好东西……白桦,我也要去!” “你在打工?”夏尚容惊问。她家困难到这种地步?在学生们都利用大学的四、五年时间拼命玩乐的时候,她在打工?! “是呀!积累社会经验,不要大学毕业了还傻傻、呆呆的被人欺负。” 好了,主人一杯,馋猫陈卿一杯,劳苦功高的自己一杯。分配完毕。其他人想喝的话,就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快五点半,你要准备上班去了。”陈卿提醒。 “那我先走了。”白桦礼貌得想欲罢不能、还要继续吃喝的同学校友们辞别。“以后再聚吧!” “我送骑车带你去车站。你们先吃,我马上回来。”夏尚容起身,不容拒绝的领她出门、下楼。 十二月的天,在寒流未来之前还用不着穿大棉袄。可风还是很凉。白桦缩在他背后,恼着怎么没带条围巾出门。 “你每天去书吧打工?” “不,一个礼拜四天。每天去的话吃不消。” “……你很辛苦。” “还好!坐的时间比较多。客人一向不多,不会太忙,还能带书去看。”也不知怎么,今天她讲的话大概有过去一个星期讲的那样多。 “冷不冷?穿这么点。预报说今天晚上有冷空气南下。” “不,不冷。”嘴上说着,心里叫苦。冷空气哪! 很快到了车站,夏尚容停车随手从外套口袋里挖出一条小巧的羊毛围巾。见她要摆手拒绝,立刻道:“下次碰到的时候你再还给我——快,车子进站了。”非常凑巧,不是吗? 白桦不得不系好围巾跳上车子去打工的地方。 很温暖呢! 第 6 章 “把酒问青天”—— 译文:I drink the wine, and ask the sky. 白桦默然合上书,真不知道这类“毒物”要误多少子弟;也或者,有多少学生学语言仅仅是为了讲明白两个动作:我喝着酒、问天空。 老板不是没有文化的人,但至少他不懂英文;他也不是笨蛋,但进的“伯爵红茶”比袋泡茶好不了多少。幸而书吧的房子是老板自己的,否则庞大的房租压力摊下来,不倒闭才是奇迹。 所以,晚班一个小时给三块钱,真的不是剥削:她还可以用店里的开水泡方便面、用店里的空调驱寒温书。 “这里环境不错,但卖的书够糟。”陈卿听到好友关于翻译的故事,迫不及待地赶来观光,顺便点最便宜的红茶帮忙做做业绩。 “这套书不错。”白桦指着大概是被坑了的一套国内印的英文书——作者死了五十年到两千年不等,完全没有版权之说。进价居然要六折!这东西批发价四折都嫌卖主是奸商。 “哦?你买的话打多少折扣?” “进价。”回笼资金。 陈卿庄严地研究了半天。“我很想全买。但很确定一本也读不完。” 白桦咯咯笑开,“这书主要是摆了好看的,看一辈子也不夸张。”都是经典、专业、古老的鼻祖著作。 “我不买!” “等我攒够了钱会买。” 陈卿瞪她。“你工作一个礼拜的所有收入才买得起一本!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我说的是攒够了钱,又不是说现在!”白桦的笑容淡得瞧不出任何情绪。 “……其实我对社会学和历史学很感兴趣。但念这个没有工作。” “那就买好了!还可以激励自己努力学好英文。”光生词就够受的。 “……等我拿了奖学金再说……” 灌掉一个中等热水瓶的茶水,自觉赚回六元的本钱了,陈卿才离开。 已是十点多。外头很冷,又有小雨。那种冷入骨髓的湿冷远比北方零下十几度更让人受不了。真不晓得古代的人为何说什么气候宜人的烟雨江南,讲这话的人一定不是在冬天来,或者是当时北方没有暖气? 胡思乱想了一通,转眼快十一点。看来是没有生意上门,关了节约电也好。白桦穿上大棉袄,系上围巾是,才发觉原来过了好些日子居然还没有把别人的围巾还回去。 医学大楼,其实也就是一栋普通的建筑。却因为年代久远,又有尸变等的恐怖传闻,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苏式的建筑冬季较温暖,只是光线不足,狭长的走廊上偏偏没有灯。白桦很吃力地辨认着教室门牌号。摸索上了老久楼梯,好不容易找到夏尚容所在的临床医学二年级所在的教室时已经用掉二十分钟。巧的是正好下课铃声响起。 白桦虽然胆子不小,可是很怕鲜血、骨架之类的东西,所以不肯报考医科,也不敢随便踏进他们的课堂,惟恐见到会令自己失色的道具、教具。 耐心等了会,门开了,一群学生说笑着蜂拥而出,兼有钢勺敲击饭盆的响动。 “抱歉,老师下课拖了几分钟。你等了多久?”夏尚容过来,帮忙拎过她手上的纸袋。 他对陌生女生的默契态度让几个好奇的男生驻足。 医学院有大半外地的学生,但主要来自本省,多少听得懂方言,何况他们对本地的“美女”也亦久仰。 只是自己不大符合水灵白皙的美女形象吧?白桦自嘲。除了不错的皮肤肤质,她会让幕名“参观”的人们失望的。 “吃过了吗?” “还没开饭呢!” “出去吃牛肉粉丝煲?出我们学院东门有家面店很不错。”在众多麻辣、油腻的饮食店包围下,居然也能保有清爽的特色,非常不易。 白桦眨眨眼。听起来挺有吸引力——她已经吃腻了匆忙中泡就的方便面,再这样吃下去会吃出胃溃疡的。“好呀!我请你好了!”几块钱还请得起。 粉丝煲很好吃,或者应该说平时不大吃得到,所以很新奇。而且夏尚容坚持付帐。 三块五的花费……付就付呗!白桦对男生所谓的“风度”完全不以为然。花的都是父母的钱,有什么可得意的?她最痛恨的是打肿脸充胖子、在女生面前摆派头的人。不过他至少没有去点菜吃饭,不曾触及她的忌讳。 完了他和她一起“散步”到公交车站。 这似乎有些像约会?白桦不由得开始犹豫,以至于一路上找不到可以讲的话题。 “你好像长高了不少。”她莫名其妙的挑了这个题目,可能是因为现在看他要仰首。走在一块也更有安全感。 夏尚容也没想到。男生的高度一直是个敏感地带,尤其对南方抽长速度不及女生的人而言,一七O真是个令人痛心的数字。只是现在他不必计较了! “上大学,活动的时间多了不少。”他尽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掩饰内心的得意,不过因为年纪阅历都不够的关系,效果不佳。 白桦差点笑出声,不大自在的感受一扫而光。个头中等偏下的男同学对自己的身高,有如体重中等偏上的女同学对自己的分量一样,都是绝密。 车子来了。白桦很想说什么,终究只挥挥手作罢。 张华曾经纳闷地问过女儿,每个月就拿那么一点钱,够不够?她实说,在书店里打工,能买些女孩子的东西,和折扣很高的书。 “只要不影响学习,多点社会经验也好的,别毕业了还是书生气。”外婆也很明白年轻人不大好问家里拿钱消费的尴尬,于是发话,一言九鼎。 家里又不是没有养过女儿,但也更重视知识学历,往往是书排在衣服物件乃至吃食之前。大学里的成绩单不需要家长签字,也可以直接发到本地学生的手上。除了难看的重修留级记过,一般学生和家长大多不计较这门课几分,那个学期第几名。 即使有,也属于异数。 戴悦来了信。 以前同学朋友的信,总是按人、依了时间一封封藏在箱子缝边上,既不会被别人翻到,也方便自己取阅——有时闷了、空了,就拿出来重新看一遍,揣测写信人下笔时的心情。 她的艳遇情史一大堆,白桦也知道大多是少女的片面遐想,满足一下青春期的虚荣心,其实双方都毫无真实的“意思”。 不过她前后大概有四封讲同一个姓朱的校友,就难免有些奇怪。 “他们可能在一起。”陈卿讲。 “小姐!在一起是什么概念!同居?结婚?”白桦反对,“最多一年。你看好了,等脑袋冷静下来就OVER。” “哎呀,高兴的时候在一块,闹翻了就拜拜。何必计较?!” 白桦瞪眼、结舌,无言以对。与“现代人”相比,她落伍了……呃,兴许她属于“近代人”吧! “喂!我也找到一份兼职,不过很不稳定。” “做什么的?” “计算机方面的书面翻译,翻译社说有了任务就找我。我可不敢现场翻译,怕出洋相。”陈卿做了个鬼脸,圆圆的脸蛋做来倒不会显得丑怪。 也不会让人嫉妒。 白桦压根没有丝毫嫉妒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和陈卿各有所长,更清楚陈卿是花费了多少苦功在上头。天底下本就没不劳而获的事情。 “问过酬劳了吗?” “没!”她非常痛快地回答。 原来!白桦明白了:她是不希望踏入社会就两眼一抹黑。她的家庭标准正经,认为念书的时候就应该念书,工作的时候一门心思做事,准时下班回家就是家务活和电视,脑袋里都是国营企业那一套。若要了解现代市场社会,非得自己去撞墙头不可。“好啊,就当社会实践!至少不用走关系去找‘实践’的地方。” 两人又咯咯笑开。 白桦想的是要不要换个打工。 陈卿想的是戴悦给她的信又少又没内容…… 又是深秋初寒时节。学生们趁着景区还没正式收门票,一窝蜂的去看满山满野的红艳枫叶。 周六晚是全开放的晚上,不仅熄灯时间晚、不抓打牌娱乐,还开放电视。 动物世界节目是白桦从小到大的爱好,尤其是草原动物的故事。专业人士们花费数年、十数年,不惧危险与死亡拍摄到的大自然:残忍而美丽。 那天,正好没有其他的连续剧,搞笑片才放完,言情片还没到时间,放电视机的小房间里居然只有她一个! 大家玩儿去了吧? 随后白桦又看到了狮子。 应该讲是血统维系的母狮家族。一个家族中只有一只公狮,其用处就是交配和与外来公狮决斗。捕食、养育孩子都是母狮的工作,也所以家族里只有母亲、阿姨、姑姑,和未成年幼狮。而成年后的公狮被踢出群落独立谋生——要么单个捕猎勉强度日,要么打败其他家族的那只公狮。 被逐出家族的母狮,还流连不去。她会和小狮子玩耍一番,在他们的雌性监护狮没有回来以前;只有在别人吃饱离开后,在异性不相斥的公狮面前享用惨羹剩饭。而如果受伤或是饿过了头,就仅有死亡,她的遗孤也得不到阿姨或姑姑们的抚养。 年老的、或被安逸生活磨去了战斗力的公狮,在野心勃勃的年轻外来公狮的挑战下失利,不得不在母狮们的冷淡中走向无边的草原尽头——多数是死亡。 ——轮起说故事的能力,电视里远不如奥妙里草原狼的争斗传奇。因为杂志里煽情的解说文字,凄美苍凉到引人落泪。 但杂志里没有活生生咬死、分食一只偌大斑马的镜头。锐利的狮牙撕起一口生肉、连着大片的毛皮被幼年的狮子咀嚼;红色的骨架给公狮叼走,没有血滴下;被猎物踢了几脚的母狮留在原处温和地与族人分食,或许它知道一旦不能吃、不能跑动就意味着死亡。 这才是真实的生命。杀戮掠夺比自己弱小的生物,维持自身种族的生存,然后死亡、为肉眼看不到的生命体分解成分子。 白桦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怜悯的或是惊愕的情绪。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节目。以前习以为常,觉得自然界就是如此;现在想想人类社会自诩的“文明”、“进步”,大概也就是少了撕下真实鲜红皮肉的一幕罢! 日剧时间将近,大批女生涌进小小的房间。很挤。白桦站起,离开,看书去。 大学生涯过去一半。 “成绩过得去、感情没寄托、工作无方向。”陈卿摇头晃脑地打算写“大学日记”,只是通本册子只有百来字,始终未见她写下什么。 白桦也习惯了她嘴巴上说得轻松,私底下念得辛苦的两面作风。这家伙看起来一副傻大姐样儿,但一遇上攸关切身利益的事情,比哪个都精。 懒得理她! “喂!上次那个要追你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白桦莫名其妙。“你在说我?追?” “算了,不跟你这根木头讲。” “什么嘛!你才是木头呢!你不是说看中一个帅哥,干吗不去倒追啊?!” “我朝三暮四行不行?”陈卿理直气壮道。 其实她们两个性子都差不多,装花痴或者白痴来糊弄所谓的“爱情学分”。 “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最关键的是浪费金钱!”陈卿对白桦如是说,但对外的官方讲法就是: “我的初恋是用来追求美少年的!” 然后笑眯眯地看众人作呕吐状。 可谁也未注意到她眼底的冷漠。 戴悦倒一棍戳穿。“美少年?我呸!好好去交个有前途的男朋友才是真!” 另两个女人同时翻白眼。 “是!你家阿朱先生最优秀!” “恋爱中的女人最不可理喻!” 戴悦难得不予回击,只呵呵傻笑。 “你快不像我认识的戴悦了,”陈卿痛心疾首、顿足捶胸。 “女大十八变,你懂什么!”白桦明褒暗贬。 “变蠢了,变呆了!”陈卿立即补充。 戴悦眉一挑、眼一立,“我知道,你们在嫉妒我长得漂亮、交的男朋友也帅。这叫吃不到说葡萄酸。” 她们熟悉的戴悦又回来了。即使讲的话稍嫌刻薄,可总比傻哩吧唧的小女人要强些。 “而且!而且!他念完硕士正好我本科毕业,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去H市工作!” 没救了!这女人…… 第 7 章 面试的人事小姐只是例行公事的让白桦用英文自我介绍,一边低头看其他人的资料。不过白桦只用了四分钟就过了她这关——不为别的,她的口音与语速比对方高了一截。中国人和中国人讲英文本来就是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只是这家公司的部门经理时间有限,在谈了一个、感觉不错之后就直接决定录取,连给白桦一个见面的机会都不曾。但她已经习惯了,对着满脸尴尬与歉意的人事小姐微笑过后离开了这家公司,继续求职的漫漫路。 她只恼火花费了三十分钟在一份显然没有任何意义的笔试卷子上……还有履历材料的复印费。 大四学生的唯一重任就是找工作,除了考研究生。只是她们几个都不需要。 戴悦说要结婚,到处问买房子的问题,可白桦和陈卿都没见过。许是因为她们没有高学历、没有高成就、没有高地位,所以男方拽得都以“学业忙、工作忙”推掉邀约。 陈卿不是没有微词,可也不至于咒他们这一对婚姻不幸福。既然戴悦已经和他上过床,并且在双方父母的默许下开始半同居的生活,那她们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友人”也没有置喙之地。 “那个家伙有什么好骄傲的?!我也是保送的研究生,我家也是知识分子家庭。哼!看照片长得也不怎么样,又不高……真不知道戴悦看上他哪一点!”陈卿愤愤不平。 白桦拍她的肩,“你又不是不晓得,戴悦重视我们的程度及不上我们重视她的程度。” “哼!”敲了半天的程序语言,也没有多少行,而且有问题、还得重新来过!戴悦的未婚夫和这该死的毕业设计一样令人火大! 白桦不敢说见过对方。他本人比照片上好看,虽然说话语速快了些,但是颇风趣,也算是有礼貌教养。转开话题,“我正在找工作。你呢?” 陈卿头一歪,“我?难!没有经验,学校里又没教有用的东西。连实习都不大找得到。我一些同学都去应聘销售和保险去了。” 白桦对她的专业不是很通晓,可印象中似乎没这么糟……“你们专业也不欢迎应届生啊!” “彼此彼此。” 陈卿本想说,有一家公司乐意接受她去兼职工作:不交保险、每周三天以上的工作时间,和大量文档写作、翻译任务。薪水实在不高,所以她不讲,省得很没面子。 而白桦不知道一家公司是不是录取她。因为即使笔试不怎么样,面试时的感觉相当好。对方尤其中意她的肯干和不计较收入——当然所有的公司都喜欢用这样的员工。 “戴悦找到工作了吗?”白桦问道。 “熟人介绍进一家跨国公司。” “……哦,不错。H市竞争更激烈。” 然后是沉默。 最后,白桦告辞。 陈卿有设计要做,她有论文要写。大家都有事。 多年友人,若没了共同的话题,心慌得很。 友谊会因为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变化而褪色吗? 会吧! “找到工作了?”夏尚容问。 突然之间,白桦非常讨厌他的步步紧逼:什么也不会多说、多做,既不会太殷勤、也更不会过于冷淡,但就是一直出现在你周围,碍眼又无法责怪。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不管是基于礼貌,还是基于过往数年的交情,她都没法跟他发火。 “应该是。不过现在的社会,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一辈子呆在一个单位到退休。你将来的工作倒是比较稳定。”一个地方的市立医院,数来数去就那么几家。而如果想换跑道,可要比她这样的专业痛苦得多。 “不知道。我还得念一年。” “你们医学院不是人人都在考研究生吗?”学医的不深造,那还有什么专业值得进一步教育的? “我想先选个自己感兴趣的专科方向再念硕士。” “哦,有道理。”这个也对。好歹连她都知道上医院的时候有无数个科室。“恩,你知道戴悦六月底就要结婚了吗?”一点都不浪费时间,她快怀疑那女人已经怀孕了。 “知道。不过没收到请柬。”他算是个地头蛇,高中大学同学一大堆,耳朵灵得很。 没有不悦或是惊讶的语气。白桦很久以前就觉得他和戴悦仅仅是一般的同学关系,特别是后者正式交了男朋友、而他根本没有什么其他反应的时候。 “我和陈卿也不去,因为那天我们开毕业典礼。”所以,陈卿大概还是没有机会见到戴悦的老公。“我还问她干吗这么急,多过几年单身日子不好啊!” “她有了。” “啊?她有了什么?”问得还挺大声。 “她怀孕了。”夏尚容平板的复述一遍。 白桦过了会才从惊愕中恢复,脸蛋顿时红透。她真的很不习惯与男生讲比较隐私的话题。“……怪不得!”她很小声的嘀咕着,“可还是很没面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尚容听到,看了看她,到口的“解释”终于还是没讲。她不是荤腥不忌的人,事实上她非常严谨,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还是不要多言的比较好。让女生难堪的话,她会记恨很久很久…… 工作单位有两个人辞职、紧急要人手,当仁不让的叫白桦这个“实习生”去。她应聘的是行政,因为学院里有这个专业,虽然她也不清楚到底做什么工作,但对方给的薪资在同学中间还属不错,所以她就去了。 一报到,头件事就是打电话、发传单、拉业务,让她对所谓的“高科技”彻底丧失信心。 还好没有签合同…… 白桦咬着茶叶梗,有一下没一下的居然也吃下半杯子的叶瓣。 “你实习感觉怎么样?”张华问女儿 她只说实习,就是怕毕业后不在那里工作就丢脸丢到家了。“很不好。那家公司……怎么说呢,内销业务不大,又不知道怎样去开拓市场。然后我也就莫名其妙的成了销售。” “销售不大好做呢。是不是都要靠关系?”张华不是一点社会经验也无。 白桦笑出来,“关系也要时间、精力去培养的。哪个好的销售不是从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的做起?不过老总说了,如果我不适应的话还是让我做原来讲定的工作。” “哦。老总对你不错哪!” “是个女老板,年纪比较大,所以做事情讲究细枝末节,不过对员工还不错就是。”日久见人心,她不清楚对方的人品,也只能从表面上去判断。 张华放心了。她最怕的就是年轻的女儿碰上色老板。“老板待你不好就换一个吧。毕竟私人老板比外国人的公司抠门。” “可他们只招有经验的人。” “……倒是。到时候再换也行。” 白桦不会说,她的理想就是辅助有潜力的民营老板将企业做大、做强。可是,她只觉这种想法比希望她家人丁兴旺更不可能…… “妈!我宁愿回家,采茶叶、炒茶叶,还有种好吃的桔子。” 张华眼光闪动,“那你念大学做什么?!”读个书,连力气也变小了,不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吗?!真是的,拿了文凭说文凭没用……活生生气死人嘛! 过了会,她叹气。“村里在研究平整工业区的事情。大多数的人都想在新城区拿拆迁房子,还有市区户口。” 白桦怔住。“毁了茶树果树?” “不。集中保留好的部分,住宅空地还有池塘都填平。这样也有上百亩的地可以招商。听说征了承包地的人还可以每个月领退休金。”张华有些惴惴,又有些期待。如果不是女儿念了大学、开始工作,她真的会忧心得睡不着觉。 “那,什么时候动啊?”白桦也傻眼。她决没想到这里对工业和投资的渴望也如此深沉浓烈。似乎不论是当村干部的还是普通农人,都疯狂陷入一场名为“发展”的美梦中。 “不知道。不过听说市里面不同意,他们想搞生态农业观光。”总之,这乱局是乱定了!“现在大家都在拼命造房子、增加面积,就想多拿拆迁房。” “我们还是不要造吧。哪有农村房子多少面积、市区就给多少面积的好事……万一加盖的顶楼造得不好,会出事的。”白桦也明白母亲或多或少有些遗憾没有儿子。不过即使有儿子,二十岁上下的也未必能派上用场。 “是呀!”张华松了口气,女儿不是贪心的人,从来就不是。“我就是怕造不好。隔壁村有人加盖三层、结果成了危房,只能外面租房子住。” “偷鸡不着失把米。”白桦点头。私心里,她也希望市区有住处,因为毕业就是离开学校的庇护,那么住的地方会成为一大问题。她可说不出买房子、挣钱养母亲外婆这样的大话,当然母亲也不会相信。“妈,还是等正式结果出来再说吧!我觉得至少要拖两年。”计划、目标、远景,哪个不会吹?!问题是,吹了办不到那才更糟。 “是吗?”张华不是询问,仅仅是寻求心理安慰。 “我们这里又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政府想干什么,也得老百姓同意才行。谁都怕闹出事情。” “恩……是。是呀……”张华无意识的附和。 而白桦开始头疼,一个月以后搬离宿舍要住哪里去? 住公司租的房子,但会增加一些“小事情”。 白桦完全同意老总的条件,也非常明白她的意思:休息时间随叫随到,和员工生活管理。甚至包括保证让公司里一帮特爱睡懒觉的外地技术人员上午十点以前到办公室。于是—— “小白,能不能帮我们准备早餐?附近没有卖怎么办?”矮胖的小子,见到未婚女同事就要调侃几句,不管是嘴上吃豆腐还是乱起绰号,都是他的最爱。 ——你太胖了,就当减肥! “白、小姐,我一个礼拜洗一次头,应该可以了吧?以前我都不洗的……”这位真是空前绝后,他附近的座位都空了,因为大家拒绝与空气污染源“亲密接触”。 ——头发一股味道,呕……交不到女朋友的! “Betty,宿舍里能装空调吗?”每个月都会大大方方向公司要一包卷筒纸擦屁股的男性员工,连老总都哭笑不得。 ——上个月电话费有五百多块,老总气得要扣你工资!还空调…… “……” “白桦,最近事情是不是很多、很烦?”老总一脸苦笑地来“慰问”员工。 白桦无法跟付自己工资、表情又很无奈的老板诉苦。因为公司等于给了自己额外的津贴,那么她就得办事。“还好,有些太过分的要求我直接挡回去了。像他们要公司负责早饭、装空调、打长途电话什么的。”稍稍作些改动,可以让她在报告的时候有更多的余地。反正又不是瞎编,谅老总也不会去一一查证。 “对!你做得很对!”老总乐得眉开眼笑,庆幸没看错人。这小姑娘老实归老实,也很讲原则。“以后碰到这样的事情,直接推到我头上。” “好!” “啊,对了,美国那边发来一份什么章程,你就随便翻翻吧,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白桦二话不说地点头,心里痛骂。随便翻?!那也要能读得通好不好! 见鬼!又要加班了…… 用东西的时候,是越多越好;搬家的时候,是越少越好。 白桦可没本事像戴悦那样,两部车子运了什物和人,从学校移去双方父母付头期款的外地新家。一切还得靠自己。 几个十三点兮兮的室友装模作样地感叹有男朋友的好处:管他癞蛤蟆脸武大郎身材,只要比女友力气大就行,“用”完再丢也不迟。 不过陈卿和白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男女平等不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她们两个一人四个包,肩背手提带脚踢的把东西扔上雇来的三轮车。 连车夫都点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当然他是不会免费搭手帮忙的。 “我请你吃冷饮。”白桦见陈卿满头大汗、微喘着气却半点不叫苦,很是过意不去。 “还请我吃晚饭!” “好!我做给你吃好不好?想吃什么?”又累又渴又热,三十六度的温度下搬家,真是件可怕的工程! 陈卿满足地用舌头“吃”雪糕,咖啡色的冰品消失的速度不比用牙齿咬来得慢,显然是训练有素。“你干吗不找夏尚容帮忙?” “他?书生一个,又不会家务,能帮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没力气,不会家务?” “用脚指头想的。” 继续比赛吃。直到剩下木棒,才意犹未尽地扔进路旁垃圾桶。“现在去哪里?” “菜场。” “……我一直觉得他对你有意思?” “谁?” “夏尚容。” “哈!” “怎么!他对你特别好,连我忘了你生日的时候,他都会送礼物过来。” “我们不过是老同学。何况我也送他生日礼物,价钱肯定不会比他送我的少!” 最最重要的是,她是他父母眼中的“乡下人”,农村出身的女生怎么与知识分子医生世家匹配?哪怕她的方言已经练得完全听不出郊县的口音,仍然改不了“高贵人种”所认知的农民身份。 那种被全然漠视的眼神,领教过一次就够了! “笨蛋!”笨到极点了,让人想骂也骂不下去。“计较价钱干吗!” “不干什么,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 “你那个叫好工作?” 两个好友又习惯性的针锋相对。 “刚毕业,什么经验也没有,先解决了吃饭和工作履历的问题,然后再来考虑前途。” “那你就考虑呀!继续念学位,还是下一份工作跳到哪里。” “那家公司还不错,我想呆个两年、攒点钱再说。” “我不喜欢这种小公司。” “不小了,三四十个人,一年几百万的营业额。” “反正你听不进去。” “你不也一样?” 离开黄昏的菜市场,手里拎着大大小小、各色颜色的回收塑料袋,从背影看是两个相熟的家庭主妇结伴准备晚餐。 “唉!做学生真好!一毕业,真的很迷茫。” “你还可以混几年。” “没法混了,我下个月也要开始上班。” “不错,不用再向家里要生活费。”否则会很尴尬:其他的同学最多不付房租和饭钱地赖在父母家,可买衣服和交际之类的就得自己解决;若是选择当个穷学生,会很没面子…… “是呀——我申请了贷款,虽然利息低,可也得自己还。”陈卿低头翻看着手里的几样蔬菜,借此隐去眼中的涩意。 白桦看看她,明白在做这样的决定前,必是考虑再三。 “祝你好运。” “谢谢!大家都一样。” 请祝我好运! 第 8 章 事情是这么发生的。 某夏姓老同学、老校友、老朋友在一起吃饭时,抓着白桦讲了半天的结论可能是——但不一定确实是,不可能的概率应该不超过20%——想和她有进一步的“关系”,通俗的老式说法就是“轧朋友”。可她半点也没结婚的打算:不到三十大关,死也不考虑! 望着他,脑袋里转着拒绝的理由,嘴里却冒出:“我讨厌医生。尤其是不学无术、耽搁人性命的医生。” “……什么?” 医生是种职业,从业者的能力和医疗机构的设备高低有别。不可能每个医生都是救死扶伤的白求恩,或起死回生的扁鹊。 “我爸爸死于丹毒。” 其实是他是死于彻底的绝望。外婆曾经露出过一句,说她的女婿宁愿回部队打仗,也不想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在乡村发霉老死。 “不大可能吧?应该还有其他的并发症。”真是笑话,丹毒会死人? “当时的卫生所长也这么说,但等他同意把我爸爸送大医院的时候是休息日,值班的医生根本只上个药挂个水,等主任医师上班已经迟了。” 她实际想说的是:我既无美貌又无背景,和我在一起没有好处。 可人们总会发现,说出口的和真正想的、不一样。 他冷冷地注视,仿佛看透她的想法,犀利地令人不舒服。很快的,他收敛一切情绪,回归成淡漠沉静的职业医师。“好吧。对了,这次的高中校友会你和陈卿要参加吗?” “谁召集?大概要请哪些人?”反射性的抓住要点。白桦无法控制自己对轻重缓急的不同事务的反应。虽然这个优点让她在工作时得心应手且颇受赏识,但到了生活中,就成了理智过头。 而他非常聪明地利用来转移她的即时注意力。“都是S大经济系和电子工程系的几个人提倡。我想他们会按通讯录发请贴的,都请留在本地工作的同学。” 白桦皱眉。发请贴邀一堆连认都不认识的“校友”?而且不是由校方、而是由学生自己组织?“搞得这么大?” “没办法,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到哪里都能找出些亲戚朋友的线索。你想,大家刚工作不久,都急着找关系门路……别皱眉头,你也会动心的。” 她叹。是的。但没问为何每次都是他先一步知道。“如果他们想到叫上我,我也会去。” “要带钱去饭店,一人一百,AA制老少无欺。” “不贵。” 然后他走了。她也回公寓。 只是,他到底有没有弄明白,她在拒绝他? 或是她有没有讲清楚不考虑交他这个男友? 呃,也不对……她婉转了半天到底说了些什么? 而,最最麻烦的是,这种一个礼拜一两回的电话、吃饭、聊天、帮忙等等玩意儿,算不算“轧朋友”? 若说手拉手看电影这类模式连大学生都不屑一顾,那……问题是,一般的“男女朋友”是如何相处的? 白桦陷入空前尴尬又诡异的挣扎矛盾之中。 算了,先解决“和平”的离职,然后是说服陈卿先把学位拿到手再说,还有新的总务工作到底是后勤还是类似采购性质,再来就是新招的接替自己的人到底能不能满足老总的挑剔胃口……不过在这些有个结论以前,她想先和经验比较“丰富”的戴悦聊一下有关两性社交的话题。 十五六的男孩子会对喜欢自己的女生摆脸色、暗自得意的同时在同伴宣称念书是最重要的,而年轻的女孩子大多会对男生的外表与幽默感兴趣;二十来岁的男性青年会对交新女友欢呼跳跃,可相对的是这个年纪的女性青年更多则是冷淡理智现实,她们考虑的是学业、家庭与经济安排。 白桦早过了十七八的思春期,对牵手浪漫已没有任何绮想。而随着年龄绝对值的上升、看人看事物的能力变强,以及看到、听到、想到的种种不尽人意之处,要她撇下思虑、放手去谈一场纯粹的恋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又没有泛滥的荷尔蒙作用或是无处发泄的欲望压力! 先问问已婚的“前辈”再说。 自己有多久没去“关心”戴悦了?白桦有些汗颜。平时都是对方打长途到她单位聊天问候,在她决定辞职再找工作的时候给她打气,回家看父母时也会和她上茶馆打发一个周末下午。 然后,一个惨淡的中午,白桦利用单位电话打过去表示一下,顺便想问问对方婚前是如何与男友相处时,戴悦在电话中平静地说:“我要离婚了。” 白桦急急忙忙赶到火车站,好不容易挤上一列没有座位的拥挤长途列车,在一群从家乡赶回城市找工作的年轻人中争取顺畅的呼吸。 “你都不来看我!”戴悦只抱怨这个。“不过幸好你没喝喜酒,不然现在会很尴尬。” “我对你的前夫不感兴趣,喝不喝酒也无所谓……哎!好歹我把实习补贴都买了礼物送你了!” 戴悦笑开,倒不见太多的忧郁。她指了指招待客人的精美瓷杯:“呵!所以我把那套咖啡杯随身带啊!” 白桦几乎坐立不安。戴悦另租的房子很小,当然与这个浮华城市的高昂房价直接相关。 “不跟我说说?” 戴悦叹气,“我和爸妈说得已经够多了。” “他们一定是最难过的。” “错!因为如果我不离婚,他们可能得资助亲家母再婚。” 白桦瞠目结舌。“再婚?要你家出钱?” 戴悦只摇头,“我不这么讲,他们会轻易同意吗?” “你离婚和你爸妈有什么关系?!” 戴悦嘲讽地看她:“等你结婚不到两年就离的时候,就会发现:财产、孩子都好办,可老爸那一关没法过。至少对我爸来说,女儿离婚和被强奸都一样的没面子。” “……我只有妈妈和外婆。” “一样。”戴悦冷淡道。 “那孩子呢?总是跟母亲的呀!” 戴悦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儿子的奶奶死也不肯放手,那我就让她去带、还不用付抚养费,不是很好吗?何况儿子没有爸爸的话,会人格发育不全的。” 什么见鬼的理由?我还心理不健康呢!“那——如果他被后妈虐待呢?” 戴悦咯咯笑,“请问有哪个脑袋清醒的女人会受得了这样的婆婆?除非她能证明自己一定生儿子,能包下全部家务、收入非常高又会把钱都交给夫家。” 啥?!什么跟什么嘛!这种狗屁要求谁乐意?!换了她也会火速办手续。“你的前夫没这种魅力。”不是超级帅哥,更不是大富豪。 又喝掉一壶苦涩难以下咽的清咖啡。白桦一点不敢说她讨厌劣质速溶咖啡里的烧焦菜叶的怪味道……可戴悦需要这个。即使她一脸无所谓的洒脱。 “是呀!不过儿子受虐待的话,我一定告死他们!” “哦,那你以后怎么办?” “继续念书,重新找份工作。” “在这里还是回去?” “不知道。但是即使回去了,我也不会住在家里,免得家里安排我跟收废塑料的相亲。” “那就和我合租吧!说不定陈卿也会搬出来,这样可以省不少开销。”白桦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再说。我得考虑怎么做,才能保证三十五岁以后还有工作。”到了深夜近一点,戴悦还是非常清醒、冷静。脑袋热过久远,如今也必须醒了。 白桦没有想过三十五岁以后的工作、收入。眼下跳槽是件很容易的事,拜前一任特别会“做”的老板所赐,她好聚好散、滴水不漏的功夫和银行存款一般节节上升,也所以有本事在两年里换了几份工作。 不过现在神志有些不灵光…… “你明天还要上班吗?” “要。要站完最后一班岗,留下美好的职业声誉。” 戴悦噗嗤一笑,“你升职无望,但挺会做人。” “你刚知道啊!”白桦得意地抬高下颚。 “……怎么样,现在有男朋友吗?” “一起玩的男性朋友,还是用来结婚的那种?” “后者。” 角色有些反了。以前戴悦总是跳得很高、很突出的一个人,现在她成了高中时代的白桦,冷淡内敛,讲话常一针见血。 “没。”白桦只一眨眼,干脆利索地否定。她从未想过和某个人结婚的事情…… 戴悦很想说什么,终于忍下,将余下的深色液体全灌进肚子。“先去一下卫生间,然后我送你一起去买车票。凌晨的票应该很好买。” 白桦一眼瞪过去。凌晨!你也知道是凌晨!“我眼巴巴地连夜赶来,你连一顿饭也不请!”假装哭诉,也许陈卿的搞笑演技都没自己好。 “如果火车站的小卖部开着的话,我请你喝咖啡。” “扑——”白桦嘴里角落最后一口难喝无比的液体喷了出来,溅到桌子、椅子……和衣服前襟。还喝咖啡?!要害得人家胃穿孔吗? “嗯,我还得去买件外套。你觉得呢?” 手机响起,非常巧的是在她到处找车站厕所的时候。谁让她喝下将近半升的咖啡!——估计一个月以内闻到那味儿都会想吐。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打你宿舍的固定电话没人接,手机又关机。”问话的声音并非低沉醇厚如白兰地,可也算好听。 “H市。我坐早晨三点半的火车刚回来。吃点东西就去上班。” “出了什么事?”急成这样! “戴悦刚办了离婚手续。” “……早就该离了。老朱在外面的已经是第二个。” “你怎么知道?” “我的同事是戴家的邻居。” 本市真小啊…… 白桦愣住。“不是婆媳关系啊!” “那只是原因之一。不然你以为戴家肯同意女儿离婚?”传统人家,再吵再闹再悲惨也不准离婚,但是“外头”的女人、男人被揭出来,是绝对不接受的——明摆着不尊重亲家的脸面!要搞七捻三的也得小心些,弄得公开就难看了! 戴悦临别时终于讲了句“赠言”:“结婚以前都是好的。一旦你生了孩子、飞不了的时候,就全变了。你一定要小心!” 那张曾经漂亮、时髦、神采飞扬的脸疲惫不堪。可能与熬夜有关,但多数还是由于她几个月中的煎熬。 “哼!瞧这一家子……我当单身贵族当定了。”为了家人的催促而结婚,为了家人的脸面而忍受。他妈的这是二十一世纪还是一十二世纪?! “少胡说!还有,你和她少来往。”对方口气有些不耐。 “我的朋友,和你无关。”白桦按下红色的键,不想被气死。因为对方是“离异”女士,所以得与未婚的姑娘隔离?怕她看得多了,脑袋变复杂就不好糊弄? 我呸! 她坚定信念,不和夏尚容同学“轧朋友”!坚决不轧! 第 9 章 陈卿终于熬出头:学位到手、工作落实、贷款付清。 庞大的经济压力一去除,她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前的圆胖身材——当然引起家人的复杂心情:学历高的胖姑娘找“对象”的的几率更小,可独生女文凭响亮、在家族中无人可打压的感觉又实在太好……真是矛盾啊! “想想我那些同学硕士毕业找不到,我就开心得不得了。”陈卿美滋滋地请客吃饭,而且是上咖啡牛排馆。现在和白桦出门,就轮到她付帐回报几年来的“照顾”。 “不过新的工作好远,我每天上下班的时间要三个小时。” 白桦放弃最后一口似乎不是顺丝切的牛肉,顺便决定再也不在外头的餐馆点牛排和杂牌开胃酒。“所以呢?”望向陈卿明显打着鬼主意的脸蛋: “你要搬出来?” 点头!拼命点头! “我现在是跟人合租,但还有一个月到期。你去找房子吧!我没别的要求,就是房租不要太高、离我公司不要太远……说不定戴悦也会来住。” 白桦叹气,她委实不想再跟陌生的、男女关系混乱的女孩子们住一块。半夜里看到不同的男人,肤白的、肤黑的、长毛的、没毛的……这事她真不习惯!就不晓得这些外地来的二十岁女娃娃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一个换过一个,甚至同时有两个——至少也受过十年以上的教育,居然不懂“安全”的性就是只有一个性伴侣? 陈卿傻笑了会,“终于能有自己的空间了。”顿了会,提起另一位朋友。“我觉得戴悦结婚结得太轻率,离婚离得太草率。” 白桦狠狠瞪她,“事后诸葛亮谁都会当。所以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哼……不过这样对我们也有一点点好处,家里催的时候可以说:我明天就结婚,后天离婚,要不要?!”想着这样的情形,陈卿又咯咯笑开。 “有什么好笑的?!” “呀!对了,我忘记对她说声恭喜脱离坟墓。现在就发条短信息去。” 有病!!白桦突然很想跟她绝交。有这样的活宝朋友,笑死的同时会给气死。 “哦,还有一件事情。” “说吧。洗耳恭听。”白桦无力得喝着比牛排更令人沮丧的人工果汁。 “我本来想再念一个历史的在职硕士,可惜学校不让报。所以他们的教授叫我先免费听课,只要通过了国家入学考试就能有正式的证书。” 白桦再次深感无力。怎么了?大家都疯了一般当起好学生,其劲头与高中考大学时有过之而不不及!“好!我也想念书,你帮我打听一下哪个专业不用考政治和数学、不用工作日上课、不用很高的学费,也不用拼命看书的学位可以读。” “行!行!我大致上知道你存了多少钱,我会替你斟酌的!”陈卿一口应承。而白桦彻底说不出话来。 桌子上的东西都清了个干净,包括每一样不受欢迎的剩余食物。 在等服务生找零的时候,陈卿冒出来一句:“我记得第一次在外面消费还是戴悦请的客。” “好像我也是。” “那个时候觉得她见多识广,还会出国留学。可现在,”她的手臂在空中挥了几下,似乎是想加强语气、又似驱赶蚊蝇。“变得好多……大家都变了。” 白桦也清楚。至少两年前的她不敢想象如何靠自己的力量买房子,四年前的她绝对想不到坐在华而不实的餐厅里、批评入不了口的食物是什么滋味,六年前的她根本不知道除了简单到极点的班级宿舍与家人以外、还有一个叫做“社会”的地方。 “是变得很多。以前甚至都不敢想象两个人居然花一百块钱吃一顿饭。” “而且很难吃。”陈卿勇敢地承认错误。“不过,看在刚才的色拉挺好吃的份上,能不能再抽两个小时去看电影?” “你请客?”白桦凉飕飕地来上一句。两张新上映电影的票子,决定不便宜。 “……AA制?” 凭借两年多的本专业“打工”经验,陈卿算是轻易的找到一份和学历、资历多少相称的“管理”工作。 没错,劳动合同的职务空格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开发管理”四个漂亮的手写字体。这家公司人事助理的笔迹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所以她上班第一天中午,就是找到这个小姑娘——可对方已经不小了。 “我快离职了,现在是我在这家公司工作的最后一个礼拜,你有没有发现你进来得特别顺利?呵呵,我只有在刚进公司和快离开的时候才会特别努力。”她笑开,显得很年轻。 不住点头,“真的,你对我的帮助很多、很有用!”怪不得,即使她一句也没要求,公司就帮她办好所有的手续、档案,还有台面上的制度、台面下的人情联系说明。这些对一个新人来讲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三年的助理生涯,没有加薪、没有升职,而工作量随着公司员工的爆炸性增长而大幅增加。难怪人家要走人。“你要小心些,”她继续讲,“新来的人事主管的学历是假的,所以她对学历高的女性员工特别嫉恨。” 陈卿目瞪口呆。“你是说……我应该努力表现、成为公司不可缺少的人,然后鼓动老总炒掉那一位。” 对方看了她半晌,夸张地长叹一声,“如果你光说不做,那就是蠢蛋;如果你言行一致,我会感慨后生可畏。” 陈卿也笑开。“再说吧!说不定不用我动脑子。”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拼了命要保住一份鸡肋似的职位。她乐得干点不太一样的“成就”。 白桦会笑话一番,还是会鼓励她言行一致地去做? 她差不多可以确定是后者。 大学毕业以后,她就知道在同事这个群体中,不可能交到知己。尤其是她做的是个年轻、人力竞争几乎到白热化的行业,每一个看上去精明的或是愚蠢的年轻人,都可能是在争取升迁时胡乱捅人几刀的对手。 对了,这家公司叫宸群,和她的名字相似——应该是个好兆头。 “说起来不难,也不容易。”白桦听了陈卿的叙述,中肯地下结论。“一般来说人事上不大会和开发部门作对,她们最多卡一下普通销售的费用、给后勤和财务制造麻烦之类。因为这个部门不产生效益,又经常因为招不到人、或留不住人而被上头指责。” “如果那一位把手伸到财务那里去呢?” “好的财务经理不会傻到去搞吃力又没钱的人事。除非是和其他的部门经理一起挖自己公司的墙脚。” 陈卿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哈!说不定一两年以后我得投靠你也难讲呢!”白桦半开玩笑道。 但谁也没料到竟然在半年后就成了真。 一般被称为“老总”的人,不要求能力强到哪里去,但必须会做人,至少也应该知道如何用人,不然就只有被股东炒走的份,如果不幸是其本人的公司那就等着关门。 宸群的唐总是个已经上了五十的台湾人,但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很亲切,足以颠覆台籍干部在普通职员心中的固定形象。也许是他以前一年到头在本地这家子公司的时间只有两个月,随着业务的扩大、人员的增加,他留守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陈卿加入公司的时候,只晓得最大的头头姓唐,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过了试用期才发现,投资人刚刚才把这家公司当作重要的事业体看待——最直观的佐证是盖章的速度加快三倍,从过往的一周到现今的两天。 “公司也能签到四十万以上的国内定单厚!”老总其实对报价本身不感兴趣,他只喜欢看到甲方是知名跨国集团的子公司。 对于行政、财务和业务部门的相互推委,陈卿早就见识过,所以对于他们叫她直接将合同送给老总签字也不会过于吃惊。不过话说回来,干吗销售人员请假、销售主管出差之下,得由她这个做开发的来跑这一趟?! 当然,其他人都认为这样的定单会被老总斥为没有利润、进一步成为升迁途上的障碍,就把球踢给新来的小人物。 可她赌老总会爽快地同意、并且给予不同寻常的关注。这是本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笔内销定单——虽然只有任何一票外销定单的若干分之一——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同时也是驻扎本地的外派管理人员向总公司争取“政策”的砝码。 “这是系统升级。如果报价太高的话,他们宁愿买新的。”陈卿实事求是地说。 “谁报的成本?”老总毕竟有二十来年的业内经验,很清楚重点在哪里。 陈卿也知道有些文件写得乱七八糟,测试居然比设计多了几倍的时间,当客户是笨蛋吗?!她很诚实道:“是Welson。”三十岁就以为自己是资深经理人的家伙。 老总轻哼,但他绝对不会在被点名的人的下属面前发表任何负面看法:不论东西方,对于职场等级制度同样地重视。 陈卿也不会多说,但有一点必须说明,“不过要在三个月内做完,只我一个是不够的。”无视周末、每天干十个小时也不够,而其他人根本不予理睬这种几乎很少有奖金的苦力活。何况她喜欢创造性的设计远胜于按部就班地编程。 “其他人呢?……啊,在赶美国的那个单子!这样子……我让人事部去招人,实在不行找几个大学生来当你的助手,怎么样?” 陈卿点头,再点头。看来上头真的很重视。 但是管人事的那个女人更热衷于效仿当年的国有经济体,一有机会就想把亲友往公司里塞。 既非有特权后台的台籍女主管,也不是市委头头或税务局长的小老婆,这女人以为当个小小的人事“经理”就大权在握? “他是做我那个项目的?”陈卿对于自己部门副经理的推托之词,和可笑到极点的毕业生简历直皱眉头。“我看都不用面试,直接踢掉好了。” “人事Mendy那边塞过来,‘要求’我们给一个面试的机会。你就好好测试一下。”基于同性相斥的原理,女副经理代理出国培训的男开发经理,所以一点不在乎那女人的娇嗲做派。 “收到。”陈卿会意,“我还是出几个题让他做吧,以后也有交代。” “公司不是有笔试的卷子吗?”副经理脱口而出,旋即恍然大悟:人事上的怎么不会将题目透出去?“对,那些英文的题用来考做外销单子的比较好。你这个项目不要求外语,但要熟练。好吧,你有时间的话出一份,我放到考试题库里去。”硕士就是硕士,什么都能干……呵呵!她想象着不能过分得罪、可也百般不顺眼的对头的便秘脸色。那一定很有趣! 当然陈卿也不会笨到牺牲睡觉的时间来为公司义务服务。她拿出念书时东寻西找、凑来给打工的公司的一套考卷,稍加修改就通过电子邮件发给自己部门和人事部门——在前来面试的后门分子到达公司之后。 很可惜,欣赏不到某位浓妆艳抹的女士的脸色,但也有可能她完全不懂足以考倒大专教师的专业考题。 “干得好!”白桦拍拍朋友的肩。 “小心她以后和你作对。”戴悦泼冷水。她回来找工作的过程不太顺利,一回家就被父母以各种小事倍加责骂——起因完全是离婚带来的面子受损问题、外孙问题、财务问题、住房问题……所以白桦把她拖进跟陈卿合租的房子,而逼着后者从独居但温馨的小房间里搬出同住。但其实大家心底都不开心就是。友情、爱情……不管什么情吧,碰上油盐酱醋全会走样。 已经在作对了!陈卿心中苦笑:将一堆理应由人事部门的琐碎杂事全部扔给她、找借口不给报销医药费、毫不留情地克扣加班工资,最恶劣的是把好的人选全部以工资要求过高而扣下。 但怎么样也别想把走后门的烂货硬塞到她麾下!如果不是在项目进度会议上狠狠告了一状,对方还会使出更下流的手段来恶整她。 而与白桦同住一间房间……对于两人来说都很不舒服。 真个是工作、生活两不顺,而父母亲友的每通电话中,毫无例外的都以各种拙劣的小花招探问同一件事情:有没有“朋友”? 现在才明白,无聊的文艺小说里,因家庭“逼婚”而发生的离奇“浪漫”故事,是扎根于何种无奈又难以启齿的现实之中——只得无奈感叹:中国人哪,怪不得不发达、不文明…… “呀——”怒吼一声,把心中的郁闷稍微发泄一下。“对了,白桦,如果我们公司炒了那个变态女人,你能不能来?待遇绝对不会比你现在的低!”赶紧加上后面一句,不然就是害人。 “你先把手头的项目做完,其他的事情再说。做得好了才跟老板讨价还价;做得不好你就准备走人吧!”白桦不痛不痒得打了个回力球,既友情提醒,又不给自己套上任何尴尬的承诺。 陈卿只得赔笑带过。 没有实力才没有讲话的余地,是吧? 第 10 章 一行三个女人,头回碰上男士不付帐的饭局。倒也不是她们平日笙歌夜夜,而是不多的应酬都是陪着上级出席或是相亲见面之类的场合,自然不用女士掏腰包。 可碰上夏尚容这样我行我素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家伙,也只有自认倒霉。 “各付各的。请原谅小的囊中羞涩、款待不起诸位小姐。”然后,他推荐了几款特价套餐。 这家茶馆位处市中心黄金地段、但难得的是价位不像黄金般高昂。 白桦三人嘻嘻哈哈地,反对无礼态度感到亲切:也只有在熟透了的朋友场合才会以冷脸冷语,讲热切亲近的话。 “喂,叫我来干吗?”戴悦上去就是白眼。她很看不惯白桦和他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关系”,在骂朋友骂不听的情况下,把气都撒在夏尚容头上。 夏尚容根本不以为杵,事实上他并不在意给女士臭脸看。西方的那一套虚伪做派他不屑为之,当然不习惯才是主因。“因为陈某人嘴上说要请客庆祝升职加薪,可临时又说没带钱。” 陈卿被倒灶,一脸惨兮兮。“同居”个把月的友人,居然不清楚彼此的状况,她会给天生脾气不大好的戴悦恨死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等会我介绍个有名的律师给你。” 戴悦的立即变色,喜笑颜开。“太高兴了!谢谢你啦,夏同学!” “不客气。你能请客更好。” “这个……咳,你也知道我没有工作、又在念书……所以……陈卿,我借你两百块请客,别忘了还我。” 席间三人,除了假装愁眉苦脸的陈卿,全部拍案狂笑。 “好热闹啊!” 陈卿第一个发现这位上到二楼来的帅哥。不,严格地讲,他还没有夏尚容清俊些,面部线条简洁有力,很适合演实力派的硬朗角色:能把一身西装穿得像套西装的男人真是不多见。看多了公司里上百号猴子穿人衣服的男职员,眼前这人腰是腰、腿是腿,还能把简易西式剪裁的变调外套撑成人样子——脖子以下,太养眼了! 戴悦充分发挥骗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一脚将难对付的角球踢给陈卿这个“事务所的潜在长期大客户”,另一脚将身材相当不赖的某律师拉到自己跟前当门将。 “我叫严肃。”对方平静地、挂着职业笑容地给每一位年轻女士递上名片,也礼貌地回答每一个白痴的或是精明的问题。 陈卿和白桦对看一眼。她们是陪客,而戴悦的目的在于为将来的职业铺路——虽说她们并不大理解戴悦念的什么史与当律师的又有什么关系,似乎历史理论与实务还是有不小的距离的吧?不过为了朋友的前途着想,她们必须尽一下“地主之谊”。 终于正主儿奈不住去找洗手间解决问题去了,留下的人赶紧开一个临时动员大会。 “我还不晓得戴悦要进检察院呢!”听上去很伟大的职业,专与犯罪作斗争的检察官。白桦也是吃惊不小。她也不知道每天被论文和找工作、看书考试淹没的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得混,不,是考进检察院。 “会不会有危险啊?”陈卿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说不定某人成为报纸一角的新闻话题:某女检察官被犯罪分子报复杀害…… “不会,即使她很努力的作怪,也很难。”名字叫“严肃”、表情也很严肃的严肃律师,冷着脸讲着冷笑话。“她去的是最‘安全’的区级检察院。” 其他三人继续保持无法理解的面孔。 严肃叹气,决定不想再在无聊的地方浪费时间。“总之,你们不用担心她的安全,倒是得操心她儿子的父亲方面向她追索孩子的抚养费。” “那是应该付的。”陈卿脱口而出。 “笨蛋!房子都给了他们,还要什么抚养费!”白桦疾恶如仇,尤其痛恨三心二意的男人。夏尚容也被她严厉的语气吸引了注意力,他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她的神情举止,快速判断着她的喜恶。 严肃和夏尚容是早就认识的。两人都是同一个医学院毕业,但一个当了本职医师,一个从法医领域进入法律领域。他们相识于某场混乱的辩论赛,大一的夏尚容当一辩,大四的严肃当四辩,而另外的两名辩手连讲稿都是严肃写的。但凭借着严肃的急智和夏尚容的稳重,这支队伍居然活到校辩论大赛的第二轮才被淘汰,在医学院的历史上也算是最好成绩了。 严肃也明白,眼前的三个难对付的小女人即使内部会互殴,但枪口会一致对外轰掉任何触怒她们中任何一个的人。 ——而且还不能得罪! 他不由得叹气。 好吧!一个企业总管型的主母,一个电脑狂人销售高人,一个漂亮精明所遇非人,还真他妈的绝配! 他看相交浅言深的夏尚容:兄弟,你欠我一大笔人情哪! 短暂的休息日根本补不回失去的睡眠和过度消耗的精力。周一晚上,陈卿几乎是爬着回住处的。而一进门,闷热的空气又另她胃口全失。直到白桦将一大盘混着各色水果块、绿豆、火腿和救命冰砂的食物放到她面前时,她才发觉自己居然还活着! “妈呀!这样的好东西放到店家里去卖,可以赚大钱!”好吃!真的好吃!在三十七度、没有空调卧室和空调轿车的日子里,简直是神仙的赐予! “我是要开店。”白桦认真地点头,坐在她身边。 陈卿这时才想起:“你今天这么早下班?”日本人的公司,最爱看到员工在下班时间过去无数个小时以后还留在人声鼎沸的办公室当工作狂,虽然他们的工作成绩与欧美企业的八小时基本上差不多。 “恩,辞职了!”白桦表情轻松,实则心情沉重。 “这个,出了什么事?”太突然,太惊愕。 “我一直兼职的书吧要转让。老板乐意成本价给我。”其实是他坚信其他的买家会把文化气息浓重的书吧变成特种娱乐场所。 “多少钱啊?要上下两层楼呢!”少说好几百平方,也许更多。 “我们家要拆迁了。”白桦平静地说出令人震惊的消息。 “拆迁?!”陈卿的惊呼成了尖叫。 “村里做通了大部分人的工作,把宅基地和菜地建成工业开发区,找老外和港台来投资。保留坡地的茶树果树,因为平整起来不方便。” “那……总有经济补偿吧!” “当然有,按比例面积的房子,还有点补偿款和养老金。”可是她没有,因为她是“城镇户口”,不是依靠土地生活的人,况且还年轻。真是好笑,费劲心思得到的东西,反而成了不利的障碍。但是这样一来,单身而且还算漂亮的妈妈身价会上涨就是。 “你,就拿那笔钱买下商业房子?你家里同意吗?” “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她们们没工作可以做。”谁会住在远处、每天去种地?!还不是方便摇身变成开发区干部的村干们低价承包!虽然其行为与抢劫无异,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工作就没有生活费。少少的补偿根本不够开销,而她这个当女儿、外孙女的大学生没有能力养活一家三口……奇怪,其他的发展中国家都是一人工作养好几口甚至十几口人,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陈卿眨了眨眼,觉得不够再多眨几下。“我记得那楼上可以住人……还有一部老式的空调,是不是?”她的脑袋里已经装不下任何其他的东西。冷气!凉风!不用汗流浃背、夜间也不必热得睡不着觉的人间天堂…… 白桦瞪着友人,心中转过无数的闪念。亲情压力已经完全被经济压力所取代,以至于私人茶场居然大方地允以相当高的月薪招徕她这个炒茶好手——会传统工艺、肯吃苦头的年轻人比经理人更少,老一辈的渐渐无力、壮年的又心眼太活,甚至连她这样“三心二意”的匠人都可以摆架子,可见情势有多可悲。 “我们只要在旅游季节有几个漂亮的、手艺好的师傅,不足的部分我们会从安徽、湖南进货,反正买茶叶的洋葱头们不可能分得清。”承包茶场的小老板这样说。也许他也挺喜欢她的,就是面对她的大学文凭和满身的城市气息,有些却步。有个远房阿姨还想撮合他们两个,但被妈妈以不能放弃外企的办公室工作而回绝了——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看到女儿离开中央空调和电脑网络的现代办公室,回到蚊蝇蛇虫四处的地方干农活,何况年轻时收入再高也不能保障老有所养。呆在城市里总也有份可以吃得上青菜萝卜的退休金。 在她越来越不清楚自己的定位到底在何方的时候,有个表面看起来像傻大姐的未来科技女精英吵着要空调…… “那我真的顶下那家店了?你只要付和现在一样的房租就行了,可以一个人一间房间。”就是小了一点,设备虽老旧可也齐全,比家徒四壁还租金高昂的出租公寓房子要好些。 也减轻她肩上的重担! “没问题!戴悦不干的话我一个人包了!”哈!哈!那笔项目奖金足以支付大半年的便宜租金。而最关键的是,加班到十点、累得半死的时候有宜人的空调……如果能把细心又有好手艺的白桦也挖到公司,即使赚不到猎头中介费,起码可以每天享受到香喷喷的饮料和沁凉的冰品。 两个人心不在焉地把食物往嘴里扒,各据破旧木桌的一方,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白桦还是去了陈卿的公司接手一堆烂帐。 她这边是不忍见到母亲和外婆为了生计愁眉苦脸的模样,所以不得不向颇高的薪资低头。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陈卿终于和人事变态女人开战,战火烧到老总面前的结果就是—— “Cissily,你也知道Mendy说如果她走的话,公司的事务会乱成一团。” “Sorry,如果她不走的话,开发部门会充斥她塞来的蹩脚货,毁掉我们的业务。”陈卿近乎特立独行的坦率,在职场里极为少见。但因为她受宠,准确得说不论是收款还是承接新的项目,对方客户都喜欢和她打交道:也就是说,要快速回收货款、要争取新的定单,都要靠她那张电脑书呆子型的真诚脸蛋! Mendy把Cissily气走,或者Mendy被Cissily赶走。这样二选一的问题在唐总眼里根本不难。 “你有好的人选吗?” “有倒是有,不过不清楚她是否能和公司一起成长,当然她也要作个选择。所以……”Cissily是陈卿在英文课上被迫取的洋名,不想沿用至今,“可以先让她接手三个月,等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再决定是不是正式录用。” 唐总点头,他不认为大陆这儿的小小人事部门能做什么:即不可能制定集团的薪资激励政策,也不会引入国际水准的培训课程,更不懂如何培养熟练的技术骨干。所以她们的任何是减少麻烦。既然开发部门是最大的麻烦源头,那么只要开发这头的嘴堵上,大概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他也可以快快乐乐地回总公司叙职去! 何况对方候选人的简历无懈可击,不管是学历还是资历、经历,最重要的是薪资要求,都算是合适的人选。 “好吧!你的那位同学什么时候可以报到?” “……” 筋疲力尽但心情愉快地回到超大、超空、超级无隐蔽的办公桌前,陈卿抓起电话就拨。 “白桦,你最快什么时候能来公司,救我的命?我不要每天、每天的看简历、打电话、填报销单啦!!!” 她是个电脑怪人、开发工程师,不是业务更不是内勤。So,请尊重她的专业素养,OK? 第 11 章 “Heidegger是谁?” 无聊时,旁听了陈卿上的什么学,白桦发现:世界上有一块叫做社会学还是哲学的领域,对她的聪明脑袋而言根本是天书。那些人是靠什么吃饭的?服务业还是制造业? 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夏尚容用很艰涩的发音念那个也许是人名的外文词语,同样的迷惘。他念的是拉丁语和英语,以此来应付谈不上语法、但有着铺天盖地的生词的医学术语。 “不知道。”他老实回道。 互瞪了一眼,两个人又回到畅销老电影上头——目的是被迫欣赏陈卿新买的多媒体家用电脑。可惜网络还未来得及装上,主人就要考虑搬家了。 “啊!”陈卿兴奋得指着屏幕,“他一定是个作家!” 片子里,那个出身良好、受过高度教育的奸诈女出版商,正欣喜地说着另一个白痴般的男专栏作者精通哪些“学问”,而男主角满脸不耐与无聊——与陈卿和白桦上课的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他是个作家,一定脑袋与众不同。”白桦下个结论。 因为由一位思维方式着实“与众不同”的教授,曾经以着夸张的语气谈论着这个名字、荼毒稀稀拉拉七八个学生的耳朵,最后咕哝了一句:……呃,其实我也就看过他的一本书。 那么按照物以类聚的规则,是否可以断定被谈论的人也有着“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 念文科的确实与念理科的有思想鸿沟。 戴悦想了半天,“应该是哲学家吧?” “不管了,这首歌很好听。” 当然,影片也非常棒,全明星演出阵容、现代的背景与真实的生活,还有的就是不可思议的网络相遇、相知与相爱,最后化为感人的现实。同样的故事大纲,如果让内地的二流演员、三流编剧、四流导演来演绎,大概观众们连番茄也懒得扔:直接换台。 “演得不错。”被女人们硬拖来“欣赏”的夏尚容终于讲了句人话,然后逃进小厨房找冷的、吃的东西。 白桦离座,凳子上被汗水印了一个难看的半圆圈。 电脑机箱在酷热中拼命地转动风扇叶子,最后,终于死机。 陈卿看了看两名友人:“戴悦,去住白桦家楼上好吗?” “好!”戴悦根本不考虑的回复,随即冲进卫生间清洗满脸混杂了汗水和油腻的粉底。在夏天没有冷气的房间里化妆……实在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别忘了付我房租。” “废话!” “别忘了想办法帮我留在你们公司。” “那是当然!你一来,大家都轻松,而且我也不用担心每天加班到凌晨才能睡觉。” “别忘了……” “啥?” “帮我报名你那个社会学。我也去混个文凭玩玩。” “你?怎么不去学戴悦,念个法律什么的,再想办法挤进检察院抓人玩?” “我要去研究Heidegger,写一篇论文叫那个蠢货老师从头到尾看不懂。” “……你有毛病!” 十分钟功夫,两个逃走的人回来报备—— “我先走了,回去要上夜班。”请原谅,他夏尚容是整个的心内科资历最浅的医师,当然排的班特别累人:他们干夜班可绝对不可能睡大觉!要熬到主治医师还得有大概五年,期间混出医科硕士文凭,再苦干若干年才有副主任的职称……想想真是路漫漫其修远。 “我和人有约,晚上不回来吃饭。” 戴悦打几个电话,约了新同事出门联谊去也。她现在是快乐的单身女士,长相娇好、收入颇丰(虽说还在试用期,硬生生少了一大截),没道理窝在一个穷酸小地方发霉变质。 陈卿平静道:“家里开始在帮我相亲了。” “那你就再胖一圈,穿件大花朵蝙蝠衫,可能不大好找这样的衣服,不过效果绝对好。” “哈!不是有一百零一次求婚吗?那我就来个一百零一次相亲,肯定收视率很高。” 又过了会,“喂,你和夏尚容怎么回事?亏得我们还经常把他拉进来当电灯泡。” “喜欢的话,你就拿去。” “我喜欢漂亮的屁股,你家夏尚容可没有。” “他不是我家的!……男人也不能只看屁股!”白桦有些火大。 “可除了那个,我想不出结婚是为了什么。” “我也想象不出,所以不交男朋友。”白桦懒洋洋地把短袖脱掉,往地上铺就的草席上躺,丝毫不介意被同性大吃冰淇淋。 “你身材真的不错,好好打扮应该可以找到不错的。” “您老先请。别忘了你大我八个月。” “哼!” “你脸上的毛孔很粗哦……黑头也很多。” 美容小姐正拿着不锈钢小工具与毛孔中的淡黄色杂质战斗。 而三个不算十分合作的女顾客,边聊天边忍受着些微的疼痛。 “要不要试试我们的产品?全部都是法国进口的……” 是呀!不靠贩售高价产品得的提成,光那一点点人工费,哪够每天早上贴了自然亮丽的假睫毛、上了七彩明艳的美女妆出门? 但是,赏心悦目的小姐,还真的会对店家的生意有莫大的助益,即使客人们以女性为主。 “喂!白桦,你那个店面改成美容加盟店,肯定赚钱。经济越不景气,美容的生意越好,搞不好比什么乱七八糟的高科技更有赚头。”如果不是客户随手送的美容卡——买家送卖家礼物,倒也少见得很——陈卿死也不会花钱买罪受,更何况经济压力庞大到已经麻木不仁的白桦?她每天穿绣有公司标志的衬衫加班的目的,就是省下那么点餐费和服装费! 另一张单人折叠床上,戴悦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热烫蒸汽,开始享受脸颊上的清凉舒爽护理。“这家店的东西不错。小姐,包月怎么算?” “戴悦!给我安业点!别忘了你还有儿子要养。”陈卿斥道。 “他已经有漂亮的新妈妈疼了,我只要每个月存点钱预防他长大了来问我讨教育费就行。”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东西,和人。她冷眼见过对方一眼,她前任婆婆嘴里的“好媳妇”,虽然学历、工作和家庭出身都上不了台面,但有张丽质天生的脸皮,和不用生孩子来破坏的苗条身材……早知道她就坚持不生孩子了!辛苦生下送人,真是吃亏忒大。 “真无情。”白桦嘴上这样讲,心里还是庆幸不需要跟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子打交道。大概是祖父母教育严重失败的缘故,小男孩看见好玩的就吵着要、不给就向爷爷奶奶恶人先告状;而他在吃饭和坐公交时的恐怖表现,则让大人们恨不得把他从窗户里丢出去、眼不见为净。人说两岁看一生,就不晓得他长大了会如何讨人嫌——像他爸爸一样。 “我无情?”戴悦嗤笑,“每个月拿他三百块的抚养费,连奶粉钱都不够。我爸妈又不会伸手帮忙,那你说当时的我怎么办?带了孩子去跳楼?还是你帮我养?” 另两人都瘪了下去。养别人的小孩?莫说讨厌小孩子动不动就哭闹,一年多前、她们的收入连养自己都不太够! “行了,我买房子让你跟小孩免费住好不好?”陈卿其实还是蛮喜欢小娃娃的,前提是乖巧、漂亮的小孩才会有心情疼几下子。 “去!我儿子现在连见到我都不高兴。”因为她不许他边吃边玩,还叫他吃蔬菜,更会在公交车上禁止他大吵大叫。 “不过,你儿子的爷爷奶奶让人讨厌。”白桦加上一句。能将小农民和小市民的所有劣性综合在一起的人,还真是少见! “彼此、彼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快离掉?就因为他们很高兴能叫我滚蛋又不用帮我付学费。” “……你前夫一家子是群笨蛋。”送走了会赚钱、会干家务的24K金媳妇,后悔莫及也活该! “你知道就好,但不要多讲。” “干吗?怕影响对方的第二春?” “不,是显得我过去没眼光。”戴悦努力维持着高傲的模样,拼命警告自己不许在人前哭,否则只会被骂活该而不会有任何助益……下次,绝对、绝对不再踏进这家店了! 做事沉稳、吃苦耐劳。 这是新公司对白桦的评语。 除了打扮不够性感迷人,其他的几乎无可挑剔。 “唉!IT业真的没有美女啊!”一名獐头鼠目的开发工程师这样道。 “好呀!那XX市的那个项目你去跑。”陈卿正好路过,随手将下乡去见棘手客户的事情丢出去。 “哇呀!大姐!您这么漂亮,肯定心眼也很好的啦——”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这次我一定向部门会议推荐你。说不定谈下这个项目你会升到项目经理……没问题!我一定推荐你!” 吓死人的事情!“大姐——” 嘿!小子,胆敢叫我大姐?不整死你我就不姓陈! 每周一早晨,对些酷爱睡懒觉的小子们而言是苦刑。因为八点半要开会! 白桦那天到得不太早,几乎是一刷卡就直接进会议室。今天她打扮亮丽,合身的裙装、宽腰带和不会让男性们自卑的细中跟皮靴,还有罕见的淡雅化妆,让整个人成了公司同事嘴里的“美女”。 会上,定单进展顺利,人员满负荷“使用”,款子按时收到。所以,一笔百分之二的福利费用成了关注的目标。 没人任何一名主管或是部门代表提出要用来进修什么的——进修有另外的培训费用。 聚餐?没有众口一调的好餐馆。 旅游?没有都喜欢的好去处。 ……如果在开发会议上有这样的群心群力,公司肯定能在本地市场上叱咤风云。 “Benny?” 白桦不爱洋名,可也懂得入乡随俗。比如说英文越半瓶子的人,越爱中英文夹杂着讲,仿佛怕别人说他是“英盲”。现在,她微笑。上了标榜透气、自然的粉底,笑起来着实好看不少。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惊讶得发现:有三分之一的男同事腰身大腿比我苗条,一半以上的男同事皮肤比我的还要白——当然他们的毛孔肯定比我粗。” 座间一片哄笑,随后是尴尬的沉默。比年轻女性“苗条”、“白皙”,绝对不是好事。 “所以我提议,不妨把一部分的福利金花在健身锻炼上面,这样大家身体健康了、身材变好了,事业爱情也可以两全,是不是?” 没人反对,除非有哪个厚着脸皮蹦出头:我皮肤古铜色、身材一级棒,天天加完班回去还能抱女朋友……有也不敢这样吹啊! 提案通过。 一个星期后,白桦经过仅仅两个月的试用期,就被老总急急忙忙地用合同“定”下,立刻调薪、头一年就给年假。然后她运用职权,将另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专员”炒走,大权一把抓、活计一人干,没人干涉也不用向谁负责的日子简直是天堂。 又一个星期,戴悦去新单位报到。连过大的制服也还没调换成,就被叫出去处理几十个被欠薪的工人的集体上访。领导们对她既能亲切安抚百姓、又能铁腕掌控大局的手法称赞不已,直接调往办公室,代替正副检察长们完成大大小小推不开又跑不掉的接待和义务活动。 这个月,三人算是上一个台阶,正式进入都市粉领阶层。 第 12 章 超过二十五岁、没有男女朋友的年轻人们,有时会被邻居大妈、家庭主“夫”们冠上单身贵族、大龄青年、困难户之类半贬的称呼。但她们几个出入都是制服套装、上馆子吃饭也能自己付帐,保养得越来越年轻漂亮不说,居然还买了房子,让其他的家长们又想人前贬低、又想暗地讨教。 回到自家经营、没有庞大房租压力的小茶馆,书架已经被逼到角落、吧台边,时不时得被客人们顺手牵羊地带走——那些进价才三折的质次价高的图书丢了也无所谓。 白桦没有给母亲和外婆什么收入压力,尽管总价便宜得惊人,她仍然必须将大半的收入和公积金都用来贷款,自己穷得一个月买不了一件新衣服或保养品,还要两个朋友为房间很小、没有独立厨房、卫生间在楼下的住处付租金,并且强迫她们周末义务端盘子节省人工费用。 “我也要买房子了!”陈卿宣布。 很是意外的,大家都从轻松的周末早中餐里抬头,包括一个大清早就跑来躲避秋老虎兼看书的少女顾客。 “不过我爸妈不同意。” 意料之中。其他人继续吃喝,只有凤英关心地问:“牛奶里加点麦片好不好吃?” 戴悦从精致小巧的皮手袋里翻出张名片,这女人越来越会花钱。“去找律师替你看看售楼合同,别给骗了。明天再把名片还给我。” “呃……能不能给我的热水壶里加些开水?”个头娇小、 众家老少女子一致瞪向顾客的肚子,一个小时喝一壶开水?平坦得让人嫉妒的腹部装得下那么多水? “我现在就给你换一壶。”白桦迅速地反应、果断地行动,三下五除二就拿了只满满漂亮水壶和新茶叶、点心往顾客那里去。 眼见着面前已经尝不出绿茶味道的杯子,被一杯新茶和一小碟三个晶莹喷香的奶黄包取代,年轻的客人又惊又喜。“谢、谢谢!”她早饭没吃,到这里来看书有饿得不行,只能拼命喝水……这家店简直是天堂! 但年纪长不了几岁的店主人已经快手快脚回到原位吃饭去也。 陈卿是看过她的工作作风,也所以胆敢向公司推荐、不惜背上走后门的恶名,不过现在人人都说她好眼光就是。 戴悦是第一次见到白桦在学习以外的表现,冷静、高效,人性化却不罗嗦。“如果你多点笑容的话,客人们会乐死的。” “不需要。”白桦头也不抬,“只要性价比合适,没有人会计较我笑还是哭。” 陈卿也附议,“你是天生做服务业的料,只要一天多笑一回,客人会踏破门槛。” 笑话!天天这样超额“服务”,她早赔本赔光了!白桦懒得理她。 陈卿厚脸皮再接再厉,但这次是对戴悦说掰:“你不晓得,我们公司里的男同事说她不笑的时候像老妈,笑的时候像明星。所以呀……” 白桦听不下去,冷冷打断,“你还是把嘴巴上的功夫用来哄骗那些可怜的相亲对象!或者带他们到我的店里来消费,我来帮你过滤打分。” 戴悦噗嗤笑开,没有化妆的脸仍然年轻秀丽。她免疫,因为众人给她的眼光多少是带些“怜悯”的,可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这段时间是最轻松愉快的日子,简直乐得快上天了! 自己赚的自己花而不会有人“教导”要省下钱来让老公孩子“幸福”;没有父母一哭二闹三上吊得逼你“寻找女性的归宿”;也没有一家子又贪婪又变态的男女老少要你房里是荡妇兼女佣人,出门是贵妇兼ATM机。 张华吃得少而快,她任劳任怨地清理碗盘,整理帐目、清点零钱。 这段时间因为天气炎热,不少逛店的年轻人一见橱窗外的特价冰品就跑进来、吹上几个小时的冷气。虽然营业额不算太高,但支付水电、一家人买菜做饭的剩余不少。 “来!”她招手叫女儿过去。 “最近店里生意不错,交税以后还存了不少钱,你拿去买些好看的衣服打扮打扮?”一本打开的存折上居然有四位数字的活期存款,在她家历史上还是首次!如果没有女儿大刀阔斧、近乎冒险的决策,她死也不肯背上这么大一笔贷款。而现在,女儿的终身大事就成了头等问题。 白桦好笑,转到另一个绝对吸引注意力的问题:“妈,你去社保局问问,看看你和外婆能不能加入医疗保险。那要交不少钱的。” 保证够妈妈忙乎一两个月的时间,没空来拿什么别的东西来烦她的神经。 她们已经通过买房子,历经折腾磨难,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市区户口簿。 而,花费绝大工夫得到的任何东西,或者人,到手以后你才会发现:其实目标根本不值那么多。 没有定单要赶、没有文档要写,没有会议要开、没有客户要见。 人短时间空闲,一切却仿佛没了方向。 和忙得焦头烂额的白桦相比,陈卿闲地整天研究速溶咖啡与各种奇怪配料之间的比例,闲得令人想痛打她一顿。 本来,她是想要上网聊天的,结果好的聊天室——很抱歉她的口味比较苛刻——没找到,却发现一个有趣的专业论坛。只听说、没实际碰到过的技术,所以甚至都不知道其到底先进在什么地方。可看了这篇文章,她居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思考,虽则大量专业、艰涩的外文单词让人生畏。 公器私用的东西大家都在干,只不过程度轻重不同。 陈卿发誓!她没注意到老总正在“巡视”、更不可能有抛头露面的想法,径自从不停工作的打印机出纸口取出一张张印满英文的纸。 “厚!你也对这个感兴趣?”老总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本就心虚的陈卿几乎将手中的纸张全扔在地上。 “我……不是很懂……没有用过,呵,所以先看看别人怎么评价。”希望他没看见她先前打印的小说。 “我正想说,你的英文不错。” “是借助翻译软件查单词啦!很多代码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买不到这类的书。”陈卿强行压下狂烈的心跳。 老总非常赞同地点头,“对!我也只在美国才见过,这么厚,”他比了个惊人的厚度,“要一百多块美金。” “哇!好贵!我还是在网上看看好了。” 一般来说,陈卿会在十句话以后开始没大没小,畅所欲言。而老总本就是二十年的老本行,对技术变化的敏感度可不是普通的内地大学生可以相比。 两人站在打印机边,一点不觉着奇怪地大谈近半个小时,中英日文夹杂着天南地北,直到周围的员工都投以奇怪的目光时才意犹未尽地打住。 “我回去整理一下以前收集的文章再发给你。都是英文,没有问题吧?” 陈卿差点哭出来,“……不行的话我找白桦、啊,找Benny帮忙。” “好!很好!” 老总乐颠颠地走开,可能是忘了这回“下凡”是打算找谁的小辫子。 ——“没想到你打印的都是技术资料啊!”同样是项目主管的同事凑近来看一眼,就把视线从密密麻麻的字母组合上移开。 他的样子很鬼祟,陈卿也没放在心上。“纯粹的技术资料怎么看得到啊!美国人很讲究知识产权和商业机密的。我也只能找一些评论和介绍文章,真正的东西要付钱……要一百多美金哪!” 心虚的时候,这家伙就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白桦摇头叹气。她急急赶来救驾,结果没想到陈卿并不需要。“你付费,我就帮你翻译成中文。”她掺和一脚。 “你懂技术名词?” “你以为国内的专著是怎么出来的?只要保持前后的一致性就行了。” “会不会很贵?” “肯定比咖啡豆贵!” “不是速溶的?”陈卿谄笑。 “现磨,一磅要一百多哦!不放奶精还是很好喝,不需要加一堆红茶或者白兰地。!” “Benny,我爱你!”顺便擦擦口水。 两个女人去茶水间泡咖啡时才谈开。 “有人向老总告状,说你利用公司的网络和资源打印私人的东西。你知道,如果你打一百页的小说看还问题不大,如果打四页纸的履历表就该死了。”白桦严厉警告。 陈卿回想着那名同事的诡异神情,不由地脊背发凉、额头冒汗、太阳穴抽痛。“这就叫互相倾轧?我还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实战演习。”好香!好醇!难能可贵的是喝起来和闻起来一样棒,趋走了不少恐慌的情绪。 “是呀!要小心那些不动声色的人。” “哈!还说我!前天的会上,你去了税务局没参加,于是就有新员工提出来你工作不负责,不立刻和他们签订合同。”讲得言辞激烈,令人疑惑不解——老资格的员工原就不愁找不到工作,恨不能和公司处于一种比较松散的关系,见有人一心想被套牢自然觉得奇怪。 “那是公司政策,只不过由我这个替罪羊承担而已。老总知道。”事实上他想把那两个新来的全炒掉,当然不希望自己先和对方签订合同——签了会增加不少额外的麻烦。 “……你会不会气我把你拖进来?” “气什么?这里工资不错,环境也很好。偶然来个小丑蹦几下子,还能增加些工作乐趣。” “你哦!也要小心!” “大家都一样!我不会往上升,恨我的人也赶走了。可不像你,现在连副经理和经理都想抓你的小辫子。” “抓又怎么样?大不了我去业务部当销售。说不定照样能当上主管。” “……” 第 13 章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牢牢记住别人对你的好处,但要忘掉你对别人的好处; …… 外婆和妈妈一直这样诠释着传统的做人道理。虽然与功利短视的市民社会不大相符,但事实证明,做到了能让别人尊重你。 老村长才五十岁出头,和母亲一个辈分。不过他现在成了某某开发区某某分区的副主任,而白桦对这类官僚的玩意没有惠根,更无兴趣。 他的来访让妈妈和外婆着实忙乎了一阵,以至于等白桦加班回家,他已经吃了一顿便饭——她家茶馆不供应台式的简餐——上了一回厕所,换了两种茶叶。 “老村长在你上大学那一年让村里发奖学金,你是唯一一个考进本科的,所以拿到一年多的学费呢!”外婆在外孙女换衣服的时候,紧紧跟着叮咛。 “他来做什么?”白桦不记得老爷子有与自己同龄的儿子或侄子的,倒是常常对妈妈摆出一副“我很照顾你”的讨厌模样。 外婆居然一脸暧昧,“小鬼头,别多问,等会要有礼貌!” 白桦失笑。出了社会,尤其是干她这种接触人的工作,还会不知道礼貌二字怎生写法?!不过她知道怎样与上司、老板、同事、客户、官员、记者和厨师、清洁工打交道,就是不晓得如何跟……继父打交道,如果对方没有附带想法的话。 村长大概是接触外商和企业主们多了,少了几分土气,多了些个温文。可他骨子里头还是那个光着脚下塘收茭白的农夫。 “阿桦!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 “哪里!你家千金才叫标致,二十不到是最最水嫩的年纪……”外婆老派的客套让人苦笑不得。 白桦心中庆幸自己还是上了些透明粉底才见人,不然眼圈下的青黑色会让老人以为自己每个晚上都出门鬼混。 “阿桦,你在哪里的公司工作?” 白桦只说了地点,是另一个竞争的知名工业区,向以“高”、“贵”著称,不过那儿普通职员的收入与这两个字没有太大的联系,物价房价倒是非常贴切。 “哼!那里有什么好……”老村长嘀咕着,也没讲出鼓动她的公司换地方之类的蠢话。他招的是制造业的商,她的公司又非著名跨国公司,总之轮不上他的功劳就是。 “是呀商务成本越来越高,不少企业一满五年、十年,开始赢利交税了就开始到其他地方投资。”与国内拼命削价、损害国家利益来招商的本意大相径庭。 又是一杯茶下肚,妈妈和外婆都开始觉得无聊:他们插不上口,只能当个木头人,不如招呼客人、推销吃食去。 两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走后—— “阿桦,你应该对市里的动向很清楚?” “哪一方面?”白桦问道。 “本来我们那一片全部是工业区,现在又要搞什么生态农业旅游,这朝令夕改的……” “我本来就觉得东桥一带还是不要变的好。” “可现在不少地已经准备拿来盖,都平整好了!”老村长眉头紧皱。 “那就弄绿色茶场?”白桦从不掩饰对传统优质绿茶的热爱。她从不喝本地以外的茶叶就是佐证,无论外地茶品质、价钱如何好,她都觉得似乎少了一点什么。即便她有几年没碰过新鲜茶叶和电炉子,也不等于说她就失了基本的饮茶品味。 她很传统。 但仅仅限于喝茶。 “不错的主意。你会回来吗?” “我们需要的是优秀的商人,不是工人。不过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我乐意来帮忙。要付工资的,起码送我几十斤好茶!” “几十斤?!”老村长笑出来,“好呀!我相信你值这个身价!”爱喝绿茶又不加糖、不加蜜、不加奶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随后就是“大人”的时间,白桦退开去看书。她不担心外婆会接下一堆低下阶层的“相亲”,她们起码很懂硕士和大专之间差了两个等级,而光光学历一条杠杠就足以将乡里乡亲奇奇怪怪的“对象”拒之门外。 “女小孩学历高了也不好。”妈妈这样咕哝着。 “妈,你是希望我回去种茶,还是升上主管?” 妈妈无话可说。一家人努力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跳出农门?哪怕户籍已经自动“转正”,若是没有学历、工作、地位的支撑,一切还是在原点打转——仍然低人一等。 白桦被陈卿设计了报什么经济的班,理由是文科哲学历史的东西修身养性比较好……然后她的学费就进了商学院的口袋!虽然不大乐意,但既然所有人都反对她念社会学,那她还是随大流好了。 因为她连福柯的读后感都写不出,想必永远也完成不了令教授满意的论文! “那你干吗学这个?”白桦当时质问陈卿。 “她学什么?”加班回来的戴悦一边走一边把皱巴巴的帅气制服往洗衣机里扔——吝啬的房东提供的额外福利之一:洗衣服不必沾肥皂。 “学海德格尔。” “她有毛病,别理她!”这位更绝。 “对了,戴悦,下半年的房租。”嘿嘿,抓到了吧!进去工作两个月,应该手头宽裕。 “能刷卡吗?我们都是发在卡上。” “……” “白桦,你该添部POSE机了!这年头谁还出门带现金哪!” “……我今天还听一个工程师说,身上不带个一千块是不敢出门的。” “肯定是用来叫‘鸡’。只有野鸡才不收信用卡。你们也清楚这些小男孩子们没有品味,只知道找‘波波动人’。”戴悦几乎光溜溜地冲进浴室,复又探出头来,“谁给我拿件睡衣?要没有袖子的!” 电扇下的另两个女子面面相觑—— “我去开空调。”热死人了!这见鬼的秋老虎。 “我帮她拿衣服吧!”对戴悦的狗窝……不予评论。 陈卿拜访客户,尤其是那种还没有付清全部货款的客户时,经常喜欢拖上白桦一块去。虽然白桦去了有些奇怪,可她还是印了张客户经理的名片冒充销售。 “这个人你一定要去见。” “我还有事!”白桦真的不大乐意去。 “可我不懂业务流程啊!尤其是这种政务的东西,他们讲什么我都不明白,公司的其他销售只知道先签下单子拿到奖金再说。倒霉的是我,两头挨骂!” “那我去又没奖金。” “我的销售提成都给你!”陈卿狠狠下注。 “……你有销售提成?” “我死皮赖脸讨来的。不然白白送给那群除了偷懒吹空调、什么都不干的销售!”她就是不爽,怎么样!最好的是把那帮蠢蛋小年轻全开了——省下薪资分给她一点点就行。她的胃口一向不大,真的,一点都不大。 请客户吃饭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餐费可以报销更是理所当然。 陈卿是得到了确定的回复:请对方吃饭的话,只要不超过主管请客的标准、有确定的客人就能由公司付帐。 所以她高高兴兴地拉了新结识的客户上馆子。 “嘿!我们也想吃顿好料,但你不到场我得自己掏腰包。” 挂了无数个处室、连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的费晟锋“处长”,苦笑着自己开车送两位女士去新开的风味餐馆。请客的人居然还能摆酷摆到这份上,还真少见得很! 白桦也是无可奈何。她知道这段时间陈卿经常夜里加班,饿了都是吃方便面,都快吃出胃炎。 “我们还是清淡一些,好不好?” “……当然好!” “要喝什么酒水?还是饮料?” “我不喝酒。我是说,能不喝尽量不喝。”费晟锋能干掉半斤白酒不出丑,可他也不想三十几岁就肝硬化。 “好!就点新鲜的果汁。” 陈卿兴奋不已地挑了个雅致的靠窗位子。只是一打开菜单、见到一只只刺眼的红辣椒标志时才发觉:这是川菜馆。清淡?你做梦! “你还是挑几个不辣的吧!”白桦乐呵呵地看她满脸懊恼。 “我现在就离开,会不会被服务生打死?”陈卿瞪着桌面上的柠檬水和冷菜发愣。 “这里的菜不错。我几个同事来过,说味道很好。”费晟锋帮他解围。 “那你点吧!”赶快把烫手山芋交出去。说实话,除了虾子鲞鱼、松子桂鱼、碧螺虾仁和糖醋藕之类的,她对菜名几乎一窍不通。 “……” 但半顿饭下来,几个人都开始口无遮拦,颇为愉快。 “喂,不是我造谣,我认识的一个律师帮他的客户打官司,封了你们公司的股份不许转让。你们知不知道?” 白桦和陈卿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所以,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邀请招标做这个项目?我和局长都觉得你们不错,但到工商上一查就会出问题。我都不敢对领导讲。” 陈卿皱紧眉头,“经济官司啊?” “不清楚。应该是吧。” “白桦,我们还是另外找份工作吧!我加班加得好累……” “好呀!不过我回去搞生态茶算了。” 费晟锋被夸张的表演搞得笑出声,“好了!我不是说你们公司一定会关。即使被关,你们也肯定拿得到遣散费,至少能一人抱台电脑走人。放心,真有这样一天,政府和法院都不会放过他们。” 两人对看一眼,陈卿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区检察院会不会插手?” “关检察院什么事?除非你们公司干了什么……呃,我也不大清楚,得问专业的人才晓得。还是你们有人认识?” “有!有个新进去的。” “反正是穿制服的?” “是呀!她长得漂亮,穿起来很好看。” “我们局里有个外资企业的老总协会,最近一直要找个好活动,正想去找门路。” “去找戴悦吧!我给你她的电话和手机。他们检察院好像正在愁没事情可以做,然后报告也很难看。” “噗——我正好相反,想尽办法把事情往外推,不然会忙死。” “你的部门很忙啊!” 白桦很热心。或者说她们两个即使去相亲,也会品鉴一下对方是否适合单身的戴悦,全然忘了她们自己才是需要多多认识人的“困难户”。 菜色不怎么样,但气氛轻松。 “你们真的可以报销?”费晟锋不是没呆过企业。 “当然!我还有一张客户经理的名片。”白桦打发走他的好意。如果能介绍给戴悦,她乐意自己掏腰包。这人不错的! “要我送你们回去吗?我有车。”事实上他们来的时候就是坐他的车。 “不了,打的照样报销。”陈卿识相地插一句,虽然她无比喜欢费晟锋车里的装饰。 “那好!回去当心点。”他点点头,走人。 “费处人不错。” “是呀!介绍给戴悦顶合适。”两个都是政府部门的人,同样的能干。 “原来你打这个主意。我还以为你要抛弃夏尚容呢!” 白桦本欲否认,但想想还是算了。“我真给家里逼急了,可以拿他当挡箭牌。可是你呢?怎么不努力一把,起码有个交代,结不结婚是另一回事。” “我是很努力去相亲了呀!”只是见面的人一个比一个恶心。真不知道自家的父母是怎么对别人说的,大概他们都拼命数落女儿又肥又懒像头猪,弄得对象们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你比我想象的漂亮;而他们的陪衬亲友则不停地打听她的收入和做家务的能力,仿佛她没这项“长处”就嫁不出去一样。气得人有疯狂揍人的冲动。 对看一会,同声感叹: 中国人哪! 第 14 章 公司运营一切正常。那么估计是投资方的问题,那就和普通员工没有干系。可一般中小企业的现金流问题还是主管们头上的大刀,时时刻刻提醒、鞭策着你:快去找钱! 白桦大权力不大不小。也幸而她是个嘴巴紧的人,即使现金未到帐、员工工资在周五发不出的时候,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安慰周末打电话的讨厌鬼: “银行周末又不办公。百来号人都是一个个转进去的,你当五分钟就可以办完啊?银行的人可不像你,白天上班还能看电影……我怎么不知道,但我不说,别人可能会说,明白吗?已经有人来谈桌面监控的软件,你还是回去再看、别太嚣张……你不是废话吗!你拿不到我也拿领不到工资……Shit!你他妈的还给我哭穷?你的工资比我高三倍,是不是太闲了、希望我去告状是不是?!”白桦狠狠关掉通话键。“Fuck!打了我十五分钟的手机!以后我还会招XX工学院的外地人他妈的我就不姓白!” 喝!好有气势的女人! 一桌子老友没给她满嘴脏话吓怕。大家都知道,只要不把白桦惹急了,她是很好说话、很有礼貌的人。 “新招的那个Mike?”陈卿皱起眉头。 “对!你们经理说很有才华的一个!见鬼的乡下小市民……”白桦气得将整杯意大利浓缩咖啡一口喝光。豪情盖世,万人仰慕。 “喝口冰糖菊花茶。”戴悦很清楚个中滋味:白桦现在大概想去医院洗胃什么的。 “……”真想吐。 “好呀!”陈卿突然笑开,“他是个大嘴巴,可能到礼拜一上班的时候,没有准时发工资的事情会传遍每个员工。” “要不要顺便说一下他开的工资价位?”白桦“好心”道。 “多少?”陈卿委实不清楚。如果她都能得到内部消息,白桦的饭碗大概会不保。 白桦想了想,“比你高一倍。” 这回轮到陈卿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不过等客人上了门,转眼又恢复女士的矜持和优雅,大有川剧传人之派头。 “你怎么也坐这班车?”习惯坐的公交上,白桦突然遇见夏尚容,不是不惊讶。这个时间,陈卿在努力加班却没有加班费,而他,则应该在看了三五十个病人之后累得爬进食堂吃晚饭。 “我调班,被院里派出去参加活动。晚上再值大夜班。”简单些说,是廉价劳工。除非等十年后爬上主任的位子,他才有资格开价码、排行程。 “很辛苦。陈卿听了一定很开心。” “因为有难兄难弟?” “是呀!”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言论。 两个站着的人被下班高峰的人群冲挤得必须不停换地方和姿势。 当然也有其他类型的。 “中国为什么要反对日本啊?”一个娇嗲得连白桦这个本地人都无法忍受的声音在讲话。 斜一眼,是个打扮一般但非常年轻的女孩。 原谅她的年幼无知吧,阿门—— 翻着晚报的男孩看了女孩一眼,又心虚得看看周围:只有几枚白眼,还好。“因为日本侵略过中国。” 女孩显然不太满意男友未把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却也不想惹他不耐,于是不到两分钟后再度将纤纤玉手伸到他眼前晃一下:“你帮我看看,八月份是大月还是小月。我今天都搞错,以为八月只有三十天……哪,就这样数:一、二、三……” 白桦眼珠子瞪圆。别怪她失礼,这种小学没毕业的程度,和一位显然比十七岁要大一点的年轻姑娘联系在一起,实在是怪异得不象话。 “噗——”一个小学男生笑开,然后对身旁的小女同学说:“你看!你们女生就是这么笨,笨得要死!” 大女孩瞧都没瞧乱讲话的小学生一眼,娇滴滴地柔柔嗔道:“现在的小孩,真没礼貌。” 白桦顾不得拥挤车厢内的些微异味,扭头寻求夏尚容的掩护——无声地狂笑。呵呵,如果每天来上这么一段笑料,那一元钱的车费真的是物超所值。 连夏尚容都忍俊不禁,在见到大男孩尴尬扭曲的表情之后很是欣慰:幸而自己高中时代没有早恋,若也碰上白痴女才得不偿失呢! 小小的插曲,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融洽。 白桦开始和他聊天,不外时事政治经济之类的、只有“大人”才能理解的话题。 如果“谈恋爱”必须耍白痴,那她宁愿拿根粉丝去上吊! “你们内科也有手术?”白桦好不容易问了个自认为不白痴的问题。 “有。因为科技发达了,很多事情可以用光导管做……几种心脏手术,这样更安全,也更便宜很多。”夏尚容在当了几年后,被提为开刀助手,当主任的左右手。一方面是因为科里人少、病人却变多,另一方面也和他的努力分不开。 不懂。没关系,换一个,“你考上硕士了?” “主任就是指导教授,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多花点时间在外文上面就可以。” “XX中的学生,不用担心英文的啦!”白桦也是受益人。如果没有一口还顺耳的外文,找工作会更吃力,薪资也有可能会少一截。 车子一个急刹车,白桦习惯性地用尽力气稳住身体,却从未想过找身边的“护花使者”做盾牌,宁愿撞出淤青。 如果他不是对她极为了解,会认为她冷感或是讨厌他。 真是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一般的小男生。 和新员工大打一仗,差点叫保安来才弹压下。白桦筋疲力尽之下,拒绝为员工的聚餐联系饭店。 “……我现在还要和监察、人力资源什么的打电话解释……是呀,真是见鬼,一个蠢蛋加混蛋,试用期请他走人还闹事,真不知道他们经理是怎么招来的……当然不是我找来的,我连面都没见过!……” 半年来唯一买的奢侈品就是昂贵的打泡壶,弄出半杯的白色奶泡泡后,死命往上面撒巧克力碎片。 喝!奢侈,享受,放松,休憩……一小会,真正一小会。 “Benny,在喝下午茶?”老总进了她们的小办公室,当然一眼就看见漂亮的瓷杯。好象时间不大对、盛具不合宜,样子也太花哨。 白桦摇头苦笑,“我到现在还没吃上午饭。” “Mike的事情?” “……是呀!以后真的必须多注意员工的素质,而不仅仅是他的工作能力。”白桦很自然地和老总聊了几句,才想起:老板怎么可能为这样的小事亲自跑来一趟? “来杯咖啡吗?还是我家乡的绿茶?”白桦邀请着。不论职业敏感、还是女性直觉,老总有难言之隐要说。 “你家乡的绿茶?碧螺春?!”他眼睛发亮。 “我保证是正宗名茶。” “好极了!” 一杯调味咖啡,一杯喷香绿茶。 “呃,Benny,我有个朋友,今年……三十六岁,离过婚但人品很好,长得也端正。他现在在大陆开连锁餐馆。他向来仰慕江南美女,而且比较注重内在……呃,你有男朋友吗?” 白桦愣了下,反应迅速是她这行的首要素质。她谦然笑了下,“我有男朋友,不过因为他……是个医生。您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医师的工作压力很大,一边还要念书。” “医生啊!好工作。”老总顿了顿,“也很上进,配得上你。” 白桦笑脸如花,褪去职业式的严肃刻板,她笑起来还算阳光。 “那,你知道Cissily有男朋友吗?” 白桦略低头思索。对方了解她和陈卿是好友,所以如果她推说不知的话,必定会引起不悦。“她一直有在相亲,但我不大清楚她是不是有看得中的。” “哦……那你知道她平时做些什么?” 白桦不由得想到一个会令现代女性极为反感的理由——“处女”!虽然排斥,但一般的女性即便再反感厌恶,也不会轻易损及自己的名誉,毕竟中国还只是个发展中国家,不论是经济上还是文化上来说。“她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回去后最多也是在我家里开的茶馆里坐一会。” “你家开茶馆?” “我家以前自己种茶,现在开茶馆。”……为什么不开茶叶店?白桦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未想过这一点。凭着多年品鉴的经验,她们怎么可能被假货所迷惑?! “哦……”无可挑剔,但也没得到朋友最想知道的。大陆不比其他地方,尤其是经济文化最发达的这块区域,本地良家女人们一个比一个保守,却也一个比一个凶悍,什么都要由他们来做主,连当个情妇都会提一堆要求。 “我觉得您应该和Cissily提一下,其他的事情由他们之间去相互了解。不过我想她的父母可能不会同意,因为他们一直希望Cissily找个本地人结婚。” “哦?外地来这里发展的也不行。”这个新鲜!就他有限的概念,大陆女人大都想嫁去台湾香港日本“过好日子”。 白桦摇头,“他们找来见面的全部是本地人,连郊县的都没有。” “……倒没听说过这样要求的父母。” 白桦一脸无奈,“他们家好几代都是读书人,还坚持住老城区河边上的房子,就是一般图片上的那种……恩,比较传统吧!不过,土生土长的父母们一般都不乐意女儿嫁给外地人。” 老总悻悻离开。 白桦赌他会立即找陈卿,所以没敢通风报信。 但她猜测错误。 “没有啊!即使他跟我讲这种事情,也是立刻驳回的。”陈卿边将难喝极了的创新饮料勉强灌下,边回答。 “就知道!不可能有好货色,不然早就被女人们吃了。别去相信什么人品好,说不定是个性变态!我告诉你,道貌岸然的变态见得多、听得多了,哪几个被告不是一副好人面孔?!”戴悦现在上班不大化妆,即使有也只是淡妆、以不明显为基准。可一张脸蛋子还是很漂亮,天生丽质到让人很不平衡。 “……我又要相亲去了……”陈卿哀叹,再悲呜—— “哪里去找有漂亮屁股的对象啊!!” “那你首先必须有个漂亮的屁股。”白桦捅她一刀。 “可能还必须陪嫁漂亮的大房子。”戴悦又撒上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相煎何急。 第 15 章 “对了,以后二、四、六晚上不需要留我的晚饭。” 房东(白桦)和房客(陈卿、戴悦)有着“君子协定”:由于房东提供的住所差强人意(虽然电器齐全)、租金高昂(尽管低于市价),因此房客的早晚餐(如果她们运气好到不需要加班、也没有因看书工作到凌晨而赖床的话)由房东解决。 “什么事?嫌我的手艺不好?”找死是不是?!居然说她白大厨——虽说没有等级,不过据说也能和二级的相比、比家常菜——做的东西不好?那就请出门、左拐,三十米处的小饭馆尝尝粗盐、蛋壳和回收利用油的味道! “不!我要给自学考试的学生上课,然后用教书的钱存我儿子的教育基金。”对不起,小子,妈妈的工资奖金是用来买车买时装的,所以就不要梦想有美丽女老师和漂亮图书馆的私立学校! “你?” “上课?” 另两位“同居”好友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误人子弟!”什么跟什么嘛!就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 “哈!嫉妒的话尽管讲,我不怕!如果你们工作轻松的话,也可以去上啊!我们的学历上上自学考试的辅导课程是足够了。”一方为了混文凭,一方为了混外快,相得益彰不是! “谢谢!不过等我失业了再说。”如果有“轻松”的工作,那她一定是因为被榨干而被迫转行。她的职业与“轻松”二字无缘。 等戴悦回了自己的房间,陈卿望向白桦,“其实我蛮想听听她上的课。” “然后嘲笑一下?” “问题是:我们自己不懂,怎么找她的错处?”陈卿开始陷入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再念个学位?两个学士,一个硕士,肯定很气派!” “神经病……快去买几件相亲时可以穿的衣服。”白桦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陈卿也不甘示弱,“你才是!花多少年的时间还勾引不了一个不怎么帅的夏尚容!” “……别怪我没提醒你,即使严肃他离了婚、有个小孩,你也不一定追得上!” 来呀,看看谁更会揭短!十年的同性相处,其实对对方的了解比对自己的了解还多。 沉默了会,陈卿转开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对战。“你觉不觉得戴悦现在和我有话可以讲?” 以前她都是对着白桦,现在差不多平均分配,甚至和自己讲话居多。 “蠢!白痴!”白桦继续开骂。 “干吗又骂人?!” “你收入比我高。” 陈卿愣了会,咯咯笑开,“也对,和我相亲的人,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听我一个月有多少收入、公积金帐户上有多少钱可以用付还三房两厅的贷款和装修,还有我爸妈乐意花多少钱办一个豪华婚礼。” 陈卿又自顾自神经质地笑了会。“还有,我讨厌小孩子……这大概是最让未来的公婆不满意的地方吧!” 所以为了她这些“差强人意”的缺憾,快点拿钱出来!而问题就在于,自家老妈认为女儿没太多时间做家务的“缺点”,是对不起未来的夫家,因此就应该控制自己的消费欲望,把收入大部分用在“家庭”上! “一个月嘛,花了三百,了不起……五百好了,你还要付那么多的贷款,还有小孩子的教育费…… “哎呀,不节省点怎么办!” 所以,她堂堂一个高科技公司的项目经理,就沦为金融卡和家务机器人?! 记得她当时忍无可忍的反问:既然那么辛苦又得不到回报,又何必结婚? 结果换来的一句让她差点气管扩张、吐血住院的话: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让爸爸妈妈操心?!” …… “Fuck!”陈卿在白桦怔愕的目光下跳起,气势磅礴、万夫莫敌:“我去买衣服……不,还是去美容院好了。把银行里所有的存款全部花光,再……再把公积金都提光跟你一块买房子,省得一堆人来打听!妈的,写你的名字好了,我不在乎!” “阿姨!婆婆!我和白桦去逛街,晚上会回来比较晚!” 白桦目瞪口呆地被拖出大门。 搞什么鬼啊!大家都神经错乱了是不是?! 不过现在错乱的不只一个。 或许应该讲,大家都在剧烈的变动、未来的担忧与现实的苦恼中……发疯吧! 白桦在公司里的地位稳固,也就是说,只要不出天大地大、足以动摇公司根本的岔子,是不会有人能够动得了她的。可她现在正处于类似更年期的情绪变动中。 在家乡人的三催四请之下,她义无返顾地将大部分的时间投入“抢救名茶”的活动中。 大名义之下的私利,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但显然有人把尚且年轻的女子当蠢货来耍,她就不会听之任之。 “你也是村里出来的人,为了集体作一点牺牲不好吗?何况这些房租根本不便宜啊!我们再给你股份不行吗?将来上了市,一转手就是几十倍的差价利润。” 在与张华“沟通”之后,村集体企业、某个所谓的“股份有限公司”才发觉,一个非常优秀、又可以用非常便宜的价钱从寡妇老母身上弄来的店面,居然是登记在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名下。 张华很聪明地遵照白桦的千叮万嘱,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女儿头上。实在也是她不习惯在几十年的老相邻面前作恶人。 白桦冷冷瞪向面前有个经理、董秘、什么什么监事。“我会向我的律师咨询。但是公司不是集体企业,这一点我已经查过工商记录了。公司的控股人全部是个人。” 而且老村长也有一份!她有些怀疑,对方“追求”自己妈妈的动机是什么,并且很直接地告诉妈妈——“对方是要你陪嫁家里所有的财产和未来二十年的收入”。 “阿桦,你妈妈已经同意了……” “那房子是我买的,我付的贷款,即使我和妈妈都结了婚,也是婚前个人财产。不过我对开名茶专卖店还是很感兴趣的,你知道,我种了那么多年的茶、炒了好几年的茶叶,只要尝一下就知道品质怎么样,还有、加了哪种农药。”想糊弄她?没门!早知道开个轻松小茶馆是如此揪心、劳神,她就不开直接转手卖掉了!依现在的房市价,想必可以赚回几倍的利息钱。 “专卖店?”对方从没经营过象样的正规零售店,除了假冒伪劣产品集中大卖的乡村小店外,他真的不懂这类时髦名词。 “可以提升企业形象,价格也可以翻番卖。” “翻番?”有兴趣! “我们村里卖四百,北京的豪华店堂里卖两千四,你说翻了几翻?当然,我们卖不到这么高,但至少可以翻一倍,您说是不是?” 白桦一口略带京味的、缓慢的、正统的普通话,让一辈子最多只和高中肄业的小老板打交道的人,有种……特别的感受,比如说像是和上级视察团在讲话。 “呃……”一个店面费劲心思不过贪个十万八万的差价,还多少有欺负女人的“错觉”;而如果开十个八个的专卖店,每年可以多赚那个数吧?也许还不止呢! “我会同董事会商量商量。” 还董事会?白桦非常努力地压抑住厌恶的表情。眼神掩饰不了,就干脆低眉顺目,装出一副小女子的调调。 这些人,贪婪有余、精明不足,不是能成事业的人。能不赔光养老金已属不易。 难道,卖个茶叶也要自己来动脑筋? 白桦开始拧眉思考、指头轻敲椅把手,不自觉地摆出工作中惯常的冷肃做派,看得在座其他中老年人感慨: 怎么自家的女儿结婚了还是一脸村妇样?看来念书还是有用的! “我想自己开公司。” “做什么业务?资本、人员不是问题,关键是你要做什么,拿什么去做?”严肃人如其名,特别在与事务有关的领域,可谓是个习惯深思熟虑才肯迈步的人。“不要忘记,一旦有了公司,每个月的固定成本是个很大的负担。不管你是否赚钱,支出的还是要支出。” “我知道,公司经常为现金进帐不足而头疼。工资一旦不能准时发,可就麻烦了。” “你晓得就好。” 严肃有个女儿,今天也一起带进“干净”的白家茶馆。小女孩长得好、又因为家庭的关系显得很乖巧、懂事,多少也有察言观色的能耐。但不论严肃和前妻离婚的原因为何,他都不是妈妈们心中的女婿好人选。这和他的收入高低无关。 张华本想替他和戴悦做媒,可想想人家两个都是都市白领、粉领,哪一个都比她这个井底蛙来得见多识广,所以也就打住了这个念头。何况女儿说过陈卿对他很有兴趣,那她也就乐观其成。 “喝茶!这是我们村产的新茶,你尝尝。” 经过白桦“亲口”检验合格的,一般都是精品。即使严肃不嗜好绿茶,可也不会拒绝好东西——喝过白家茶馆的东西,会对劣质的袋泡茶,或是满大街污染严重的假冒名茶起抵触情绪。因为那种醇香与口感,是装不来的! 礼貌地当着主人家的面喝一口淡绿的茶汤。“谢谢!非常好的茶!泡得也恰到好处!”三分真实、三分动作表情和四分的言语,可以让做客的礼仪十全十美。 “不客气!”张华笑眯眯地离开。好有教养的孩子!……可惜女儿和他没缘分。 “那如果注册资本拿不出那么多,怎么办?”陈卿知道问得很白痴,因为这世上有个名词叫“作假”。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有办法。但不能告诉你。” 严肃一本正经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可转念一想,又让人哈哈大笑。 “你这家伙!快点告诉我们!我也是股东哪!” 小女孩芹芹很乖地吃着好心的婆婆、阿姨塞给她的冰淇淋、爆米花、奶茶、开心果、小瓜子……快不行了! “阿姨——”她很小声地转向离她最近的陈卿,“我要小、上厕所……” “哦,阿姨带你去。”陈卿讨厌会哇哇大哭的小孩,但对一脸天真无辜又有点小聪明的娃娃没有免疫力。 好想要个这样聪明漂亮的女儿! “你女儿真可爱,不怕生。”白桦羡慕极了。 戴悦摆明了对别人家的小孩不感兴趣,所以像今天这种非工作的“交流”,她不会参加——理由是要备课! “想要就自己生一个!”严肃旁敲侧击。 白桦摇摇头,“我一向认为要先立业后成家。免得像我朋友,结得轻率、离得草率。”顿了会,再加上一句,“陈卿比我更惨,相亲的对象一个比一个糟糕。让她对男人观感很差。” “她……不是在高科技公司吗?” “你又不是没接触过。一个百来人的公司,上得了台面的没几个。即使有也名草有主了。”她非常坦率道,“至少,在我们公司,主管以上的男人不是蠢货就是混蛋。”还有又蠢又混的蛋。 是她要求太高吧!严肃摇头苦笑,她们是有挑剔的本钱没错,可也不能这么偏激。“你们太偏激了。” “没办法,事实如此。我想你接触的老板、老总一级的人比我多,会不知道?” 可他从同性的角度看,多数还可以啊!也许女人们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吧,比如他的前妻。 “会写字吗?”陈卿带着两手香喷喷、情绪也很高涨的小女孩回座。严家的浴室里居然只有一种香皂、洗手洗衣洗澡。真是可怜哦!她自己起码用三四个牌子,脸上用一种、身上用一种、手上用一种、减脂用一种……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我叫严芹!” “那写写看?”随手就能翻出纸笔的女人,大概不多吧! 望向一大一小两个明显偏题的人,白桦决定把另一个“股东”甩在一边不予理会。“那我委托你去办?”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替你们‘融资’啊!”严肃笑道。 原来他不是一直那么严肃的人啊!陈卿爱怜地摸摸小家伙软软的发。写字?她在画图好不好!不过还是很可爱呢,在不必她费力教小朋友一笔一划地写字的情形下。 第 16 章 白桦去听过戴悦的课,虽不是名师式的深入浅出,但也能讲到点子上,可见她是真的下了工夫来准备的。而且她的课,尽管内容枯燥艰涩,却很幽默,一堂课总能让学生们哄堂大笑两三次。在笑声中,很多一时之间难以记住的知识点就深深的刻入脑子里,比一遍遍的记忆效果好无数倍。 “你讲课水平不错。是真的不错。”饭桌上白桦这样对戴悦说道。 “我备课的时间比上课的时间多一倍!”戴悦没好气地说。“我本来还以为很轻松、很简单,现在看来,教师这饭碗真的不好捧。” 陈卿插播一句,“如果你只是混口饭吃,应该很轻松、很简单。” “那我也太丢脸了。” “所以!那是你自找的!” 现在陈卿和戴悦斗嘴的时间颇多,但关系也在一次次的言语碰撞中密切起来。 白桦是蜡烛三头烧,自顾不暇,也是突然才发觉,自己成了桌子上话最少的一个。 “白桦,你最近在忙什么?” “店。一些老相邻,打着集体的名义,想用超级低的价钱买下来再转手给私人。我一时是推回去了,但难说明年这个时候怎么办。” “卖了。我看你家开店真是累,嗯……赚不到钱还被人眼红。”戴悦头都不抬地和肥美的地产螃蟹奋斗。 好吃!真是好吃! 市场上卖的都是假冒外地蟹,质次价高不说,有时还会有股子汽油味,那叫花钱买罪受。而她们亲眼看着从湖中捕捞、亲手刷干净了扔进锅,绝对是正宗好货。 “真好吃!”陈卿已经连续吃了三只,嘴唇被姜末烧得发疼、,可还在研究下一个目标。 张华和凤英是从小吃到大的,正细细地用传统铜制小工具慢慢挑着,吃相优雅得不行。跟几个不讲品味的年轻人比起来,真像是来自两个世界。 可是,她们现在与白桦一样目瞪口呆。“卖了?” “是啊!现在的价格非常高,还能退税。我估计再过两年,所有的优惠政策都会取消,税收也会增加。”戴悦看得清楚,消息也灵光。 “我们还有贷款……” “办个手续就可以,不需要担心。” 张华很明白人心不善。她在人情和利益之间犹豫着,同时也很信任几个学经历都不错的小辈。 “戴悦,你有没有办过这样的案子啊?” “……我认识办这种案子的人。”见鬼了,房产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再讲得明白些,她做的都是行政上的事情,到现在都没上过法庭! 而陈卿干脆一只球踢出去。“不是有现成的律师吗?请他吃一顿螃蟹大餐不就解决了!” 白桦很想揍她。螃蟹大餐?亏她想得出。律师要这样接业务,早饿死一大半了。 “那,我直接联系他?费用我会照付。”因为增值的部分……可能非常非常客观! 张华傻眼。“阿桦,你真要卖啊?”真舍不得。习惯了便利的交通和繁华的环境,要她们离开也挺难过的。 “还是你想买其他的房子?”凤英虽然年纪不小,却比女儿开明,而且很是尊重外孙女的意见。 “我们卖掉的钱可以再买几套小点的房子……” 白桦开始解说。 直说到陈卿和戴悦吃得走不动路了,还在列举、计算、说明…… 整洁得少见的厨房中,陈卿感慨。“白桦挺精明的。” 戴悦和她一块洗碗刷锅、清理厨房。“你才知道啊?!” 两人几乎同时顿了顿。 搞什么嘛,大家都是啊! 白桦难得去一趟政府部门。平时都是办些员工方面的事情,偶然也被拉去开各类希奇古怪的会议。 但她去的时机不对,正好是中专、大专和大学生们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紧张期,稍有联系的都会被塞上一堆简历——幸好只是“看看”,没有像许多小地方那样强迫录用的先例,因为若是有了,本地的企业大概会抽走两成以上的投资,那当地的经济数据会非常、非常地难看。 “……这个,是我老家的阿,不,表阿姨的……未来的女婿。” 白桦作势翻完一本没有内容的简历,连学位证书和专业等级考试的复印件都没有。 “我们要的是软件,就是电脑里面跑的程序,还有跟电脑连在一起的那些设备里的驱动软件。这个学生是修电脑什么的。” “……不都是计算机吗?” “他学的是硬件,就是你看到的东西。我们做的是你眼睛看不到的那些东西。哦,还有,你知不知道他的外语怎么样?” “还要外语?” “是呀!我们都是对国外的,很多时候要在电话或者网络里面直接和对方讲话,当然不可能讲中文的、对不对?这样吧,英语不行,那日文也好啊!” “这个,我没见过他……也不大清楚……” 好极!外地、二流院校、三流成绩,人品素质未知,搞不好解决了工作还要解决一个或是两个人的住宿,然后又是一连串的七姑妈八姨娘九朋友的XX跟XX问题。 “对了,如果长相、表达能力不错的话,我们本来就要招销售,就是工资很低,你知道刚做销售又不会有业务,最多给点生活补助什么的,我们还要培训,很麻烦的……” 花费一把时间才打发走一个搞不清楚状况、又不方便明着拉下脸的人物。万幸,今天就只有这一回。 大概那些聪明的官员们都知道如何逃开这种“人情赞助”之类的无聊事,起码也会对症下药、找到合适的人去推销那些个滞销货和垃圾货。 而回家的公交车上也到处是不切实际的年轻人们…… “到了大学里,怎么也要交个五、六个女朋友……等学出来、年薪百万的时候可别忘了我啊……” 人心与空气一样的燥热。 这个初秋,真是一点也不凉爽。 “这年头,什么都讲程序。” 费晟锋是部门中的实干者,换句话说,就是别人动动嘴皮子、他来动手跑腿干活计。 戴悦和他关系相当不错,不论公事上的配合还是私交。对此白桦没有半分奇怪,只是羡慕她擅长人际关系的能力。 “这次他们举办的晚会去不去?”戴悦挥挥手中的邀请函。 “没兴趣。” 陈卿就是忙送这几份邀请函的人指派的工作,都快没时间睡觉了。而白桦正在和要人命的银行、金额、合同、税契和新家奋斗。晚会个头! “钢琴公主的演奏会?” “听不懂。” “女子乐队的现代古典乐?。” “看着烦。” “……那你们叫我一个人去?” “叫你的新男朋友一起去不就可以了!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啊?” “我没有新的男朋友。” “那就快去找一个。”继续敲击键盘。一个写程序,一个算余额。 然后就没了声音。 “白桦,你说戴悦和那个姓费的到底怎么回事?”陈卿忍不住问。 “好像他有女朋友,但在国外不回来。” “怎么不一起出去呢!” “因为国内的日子也很不错,有房子有车子有稳定的工作和地位。到了外面要从头开始,搞不好连旧公寓的贷款都还不起,谁高兴冒这个险啊!” “那女方一定很厉害。” “谁晓得怎么回事。” 后来,在一次请托政府部门帮忙的场合,白桦去好好的串了回门子,打了公事的旗号聊天喝茶,才知道其实费晟锋已经和前任女友分手。 “谁啊?这么难打发。”白桦见他放下电话后直骂Shit,就随口问了句。 “以前的女朋友。现在回国,要我找加班少、工资高,还要头衔好听的工作。” “不会自己去找。” “哼!当我是傻瓜还是白痴!” 他的愤怒显而易见,所以白桦不再深究。“我过两天再来电话吧!” “行!等一签出来,我立刻通知你。” 回去还没来得及与陈卿分享,就被老总叫去,完成一项“不可能任务”。 “不可能!WTO都进了,国家的法律也出来了,怎么可能不给办?!” “要地方上多付钱,他们不干。”白桦很耐心地跟他解释,因为如果不讲清楚,就成了她办事不力。可是,这不应该是她分内的差事,由财务可合适多了! “不都是国家的税收!” “地方有自己的部分,而上交又不会退给地方,都支援省会和相对比较穷地方了。” “支援省会?这什么意思?他们很穷?” “他们很富,因为有权从我们这些地方收。” “真是……”老总绝对、绝对不会在下属面前讲粗话,但看得出来他非常恼火。 “我只能去问问,像我们这种情况能不能有变通的方法。” “怎么变通?会不会违法?”这个嘛,只要不招祸,呃……可以考虑、考虑。 “这恐怕要和好几个部门沟通。”办法当然有,就是如果现在告诉你了,我的功劳就没了! “你是说税务?” “税务的路非常难走,他们根本不理我们这样的小公司。” “小公司?……也是,和别的硬件商比,我们确实小。小啊!”老总长吁短叹。 钱啊!钱!眼睛能看见,就是赚不到! “那么,我先去问问看?不过很难说行不行。” “实在不行就算了,不要被查,那就不太好。” “好的。”呵呵!当人属下,太卖力是没有好下场的! 第 17 章 等戴悦筋疲力竭地从大礼堂走出时,直想趴在地上好好睡一场。 酬劳少、耗时多的苦差事落到她的头上,真有些悔不当初。如果不是冲着文凭、导师和母校的面子,她死也不会接下考生的辅导课程。 当初还真的以为是导师忙着做“学术交流”,现在终于了解:他是不想花费两个月的业余时间准备资料、备课,然后拿区区几十个课时的讲课费。 ……一部白色的轿车,什么牌子的她不懂,不过看了就让人有偷偷划几道的欲望。没道理在她累得不行的时候,跑来跟她炫耀有空调和四个轮子吧? “戴悦?上车!你怎么连我的车牌号都不记得?” 任何不良的、暴力的念头立时消失。呵呵,车主真是好人! “哎呀!谢谢了,费处!呵,你上哪?” 费晟锋瞪她。“如果我记性还可以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局长要请你们的几位领导吃饭。” 哇呀!死定了!这副汗水油脂满面孔的德行?死了! “啊,哈,谢谢提醒。唉,还以为得找出租车去了。”那个饭店是在哪里都不是很清楚,她简直怀疑市区的司机不认识开发区的饭店,那可就搞笑了…… 费晟锋冷眼见她手脚利落地用很奇怪的纸张在脸上拼命按着,然后从更古怪的一管东西里挤出点东西来胡乱抹在脸上……化妆?有些不大像,不过他也不敢肯定。前任女友从不在他面前化妆,却拖着他付了一堆女人家东西的帐。好吧!他只要知道女人的东西很复杂、也很贵就行了。 “……还是分开管帐的比较好!” 不晓得怎么回事,几杯红酒下肚,几位多少有些权力的男女官员的话题就转到夫妻财务的问题上。挟着专业知识,几位检察官的兴头也被挑起来。 戴悦在头头们面前一般讲话不多。但当问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回答。 问话的人终于记起她是“离异”人士,摸摸鼻子自嘲一笑。“哎!我老婆就是……咳……” 其他客人立即知趣地换了话题。 与地位职权无关,纯粹是应对的经验。在场的从二十多到四十多,都还远没到退休的年纪,对人际、环境等尤其敏感。现在地位比你低的,说不准过个几年你得求对方办事了。所以得罪任何一个人,不管上司同事下属还是其他部门企业的人,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戴悦也立即将“兴趣”转到新的规划区里头,大侃CBD的租金之类。 于是气氛又变得融洽。 “小戴啊,要不要再给你介绍一个?” 平日显得比较亲近、又坐得近的人轻声却不是偷偷问。 戴悦想了想,“我现在在跟前夫谈孩子的赡养费,暂时不要了。” “孩子归他们?” “被爷爷奶奶宠坏了的儿子,不要也无所谓。我是一心要个女儿的,又乖又贴心。”而且对方有个成绩非常好、奖状表扬当冷饮吃的女儿,这样讲让其暗乐不已。 “哎!毕竟也是自己生的嘛!” 戴悦只是轻摇头,“哼,赔钱赔得大了……不说这个,”她扬声跟隔了几个位子的对方领导道:“王局啊,你们那儿最近有什么好楼盘,介绍、介绍哪。” “你要买?啊,我们是最近批了几个项目。” “……” 吃完饭已经九点。早就不记得吃的菜是啥玩意了,酒倒敬了好几杯——也幸好是比较熟悉的人,大家意思意思就行,不作兴拼酒又伤身的。 “你真要买房子啊?” 费晟锋以开车为由没碰几口酒,因为有两位没有私车的女士顺路可以送回去。 “是呀!现在的房东也是我的同学,她要卖了房子,我就给赶出来了。” “有要求吗?我可以给你找找合适的。”顺便瞅瞅有没有折扣能打,虽然不太可能,总也比不努力来得好吧。 “单身公寓就行了。大的住不了那么多,也没有投资价值。”戴悦几乎是斩钉截铁道。 “司机”同志也没说别的。 车里飘着极淡的酒气。 人有些昏昏欲睡。 “……到了。” “啊?喔,谢谢!回去开车当心一点!”戴悦抓起大包包——都是资料讲义——笑着道个别,甩上车门。 微醺的感觉,淡、而温暖。 白桦的所有精神都花费在房子的位置上,所以对于总公司新来的人事经理没有力气去顶撞,也懒得去应付。 她已经递了辞呈。 费晟锋说,内部消息说这家公司要更换股东,也就是说要卖掉。 “卖掉?好呀,辞职得正是时候。” 夏尚容无聊地听着白桦的“报告”。也实在是两个人没太多的话可以说。太熟悉、太了解。互相都清楚对方的条条道道,甚至家庭成员的优缺点与思考方式。这女人的心思又转到别处去了,也因此一反常态地任由人打压却一笑置之。不过他也同情那个被她当垃圾般不屑一顾的人物,估计将来就会知道终究是被打击报复了。 做着一个又一个相同的内科高科技手术,唯一的区别就是微细血管的位置和并发症的忌讳……但疲累…… “我看你很累。比我身兼二职的还累。” 白桦把新买的衣服装到一个袋子里、放好。心情好的时候逛街买东西,心情不好的时候也逛街买东西。其实女人发泄的管道要多得多,所以她们寿命长些。 “不是,是没劲。” “那去念书。” “……我不想当博士好不好?!会念傻掉的。” 忘了。可那又怎么样?“哦,我倒是蛮感兴趣,不过你知道文科专业的论文比你们的课题还麻烦。” “你又没做作过课题,你怎么知道轻松!”夏尚容开始愤愤不平。沮丧、颓废的情绪倒是随着斗嘴而逐渐消去。 “因为我怕写作文,行不行?那要写一本书那么多的字!你喜欢你去写啊!” “我坦白,也不喜欢写作文,特别是规定格式的命题作文。” 两个人嘻哈笑了一阵,白桦又找来老板娘兼服务生,点了一份爱尔兰咖啡,买一送一的特别划算,也就懒得计较其古怪的味道。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约会。 果真无聊得紧! 辞职吧!只要递上文件之后心情轻松愉快,就是对的。 新的工作?不急,要找个领工资的地方还不容易?至多是领多少、领得高不高兴的问题。 当务之急是先得把落脚的地方搞定!所以……逛哪个装饰城比较好呢? 三个人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而陈卿又去相亲,继续吓人与被吓,甩人与被甩。白桦有些难以理解:她一边和严家的父女两关系亲近,一边又进行两位数的相亲活动。也许她有自己的想法吧,就跟她买房子的品味一样特别。 “你看这面书墙!”陈卿双手捧心,做出令人呕吐的陶醉状。“我就是看中这面墙才买这套二手房。你看这木头的质地,还有松香味!前面的主人不要的书我也全留下了,所以,花这些钱一点也不冤枉!” 白桦和戴悦一起瞪向一脸尴尬的严肃。眼中全是质问:你是怎么办的事?! 严肃冲她们两个摇头又摆手。当他知道消息的时候,陈卿已经签了合同——幸好那合同是他草拟的,不然大概会赔死——他只来得及去查那房子的登记资料与房东身份证的真实性。价钱早定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套书我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没买,因为怕自己这辈子也没有勇气读完。不过现在有了现成的,我发誓:一定要看完!” 陈卿晓得朋友们是觉得她买贵了、买亏了。可她突然迫切地想有自己的小窝,哪怕只有一间房间和小小的客厅兼书房。简单的装修却正巧合她的意,省了不少精力与花费,也因此她在价钱上非常地痛快,痛快到前任房主不好意思地将大批的旧书、不爱看的书与想扔了的书、家具、电器什么的全留了给她。其实两相权衡,也差不多:一个得了钱,一个得了地。 “还有这套蒸馏咖啡具!”陈卿终于介绍到这个,“那人要出国带不走,就送我了。” 白桦撇嘴。多少个只值几百元的东西,值得她多付上几万吗? 也罢!花钱买东西,关键也看是否满意。既然她那么兴奋、欣喜,就说点好话吧! “我要喝咖啡,你去泡!” “没问题!没问题!” 看清楚了房间里的一米窄的单人组合床,白桦再次肯定:陈卿是真心实意地要脱离与人共同生活,打造一个自己的狗窝! 只有她一个人…… 第 18 章 工作到今天为止结束! 白桦特地穿上了一套富有地方色彩的衣服。底色淡雅,花样是月季的图案与桂花的绣纹。非常女性化的布衣上装和长裙子,还有轻易不肯穿的细跟白皮鞋。 她没穿喜庆红衣已经算给赏识她的老总面子了,只可惜老总自身难保。 接手她工作的女人脸色也是一个多月以来最难看的,因为所有的异性目光都被比较年轻、亮眼的她吸引了过去,而少数几位女性高级技术人员也围着她问哪里买的衣服。她也很干脆地推销了母亲看管、她出资的服装店。 那店就在新房子附近,时间自由、租金又不高,非常适合母亲和外婆轮流了去打发时间、赚些零用钱。 而顶下那间服装小店的思考时间,只有十五分钟。相比之下,买房子也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大概相当…… 白桦不由苦笑,现在她做决定的时间是越来越短,虽称不上草率到令人发指,可也差不多了! “白小姐,这份员工清单还有很多内容没有填写!我加了很多的内容,你应该把它完善。” “好呀!”白桦非常痛快地应承下来。“下午我给你。” “下午还有很多文件的交接!” 哦?“那这份表格就让新的助理来做吧。不然公司付了那么多‘薪水’,难道请她坐在办公室化妆!” 问题是,那小姑娘正做在这女人近旁打混兼看刁难前任的好戏。 “我认为这是你的工作!” “我只做到今天五点为止。加班需要付加班费。不过如果您觉得离职的员工加班应该是免费的,那我们去仲裁好了。还有,郑经理,容我提醒一句,不按时交公积金是要罚款的。上个月的还没交,已经有住房贷款的员工在问公司帐上是不是没钱了。” 白桦半丝不客气,无视于对方气得又青又红的面色。 “那么,郑经理,我先去弄好这份你要求的档案,然后和小蒋进行文件交接。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事?”她拒绝在辞职后还满口中英夹杂的奇怪说话方式,更懒得记几个新成员的洋名(又不好听,何必去记)。 “……好吧!”郑姓女子,芳龄三十八,打扮像十八,整个一妖怪。自恃有技术、有经验的员工们频传她的恶意笑话,当然白桦也是其中之一。大家不买她的帐,因为以公司的性质与运营而言,这些员工每一个都比不事产出的人事部门重要,而她绝对不敢在工资与待遇上动小手脚,否则延误了大客户的定单,即使背景再强、也有一顿排头要吃。 陈卿的国内定单主力地位不容撼动,她无须顾忌;至于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算了,她的工作绩效非常、非常地低,又时不时请假个一两,随便给点意思意思就行。 坐在电脑前,再一次全面检查电子文档。早在犹豫是否辞职的时候,白桦已经将里头用心收集、整理的非标准文件备份在家中的电脑里,而清除公司里的这份。所以到了辞职的事情公开时,她可以立即交出个人电脑帐户的密码: 你们谁爱看谁看,反正没有关键的,比如相关部门和企业人员的资料,还有一堆别人家的合同文本…… “你一走,我也想走了。” 规定的午休时间,陈卿找了白桦泡大楼内设的咖啡厅。一人一支细又长的银色卷烟,同样的不便宜。也看得一班男性员工们直了眼:他们心目中的好女孩形象啊!!! “可别一起走。你也知道那帮素质不高的人,在传我们两个是同性恋。”因为不接受那些蛤蟆脸、竹竿身材的人的“追求”。 “哈哈哈哈……”陈卿笑得趴倒在高价位的桌上。“瞧瞧这些‘高科技’人士的素质!最近有不少亲戚朋友要我帮他们的女儿介绍收入高、学历高的人,我说:好的都有主了、差的送给你也不要。你不知道他们的脸色……哈哈……不过他们不生气,因为我自己还没找到合适的,是不是?” 白桦摇头。“你啊!” “不过呢,我听说一件事情。”陈卿突然正色道。 “有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的?” “有个老头在夏尚容他们科动搭桥手术,结果死了,正要告医院。” 白桦怔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报上没登,不过上个礼拜法院已经送了传票。” 问题是,她不知道!搭桥手术,夏尚容做得最多,但大多有主任在上头顶着,应该和他没有太大干系。 可……心脏在砰砰跳。 “你帮不了任何人。他必须面对这样的事情,不然就不能继续干这行了,迟早会心理压力超过负荷。” “他没说。” “大概想自己解决。何况他爸爸也多少有点地位,肯定会想办法的啦!手术本来就有风险,没听说过百分之一百成功的心脏手术,失败也不一定是医生的责任。何况是个有其他一大堆毛病的老头,听说快七十多了,坚持要做……” 白桦只是嘴上在敷衍,心里却转过无数的念头。陈卿见她心不在焉,就先付了帐,拉了她回办公室。 手中做着几乎机械化的工作,旁边的一杯热茶已经变冷。 传送——不管那死对头女人有没有在看,反正她完成了任务——接着是用一米宽的文件夹砸死另一个只会拍新上司的马屁、眼睛长在屁股上的小姑娘。 这差事可以做到下班。 不,等等!核对完了一个文件夹就给我签上你的名字,一式三份,一个也不许漏了! 心下惶惧的泡泡,慢慢腾起。 真的出事了啊…… 果不其然,老村长不会放过她。 一听到白桦“空缺”的消息,立即上门。 白桦也不晓得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这样看重,但后来才知道:对方对自己看房产和店面的“功力”颇为看中,相比之下他们几个老的租一个赔一个,白白浪费资金不说,还错过了房产升值的大好时机。 “你卖掉那个店面,真的可惜了。” 白桦苦笑着摇头:“那个地段不好,除了饭店,我想不出什么能赚钱。而且楼上住着不太安全,想要买新的房子吧有没这个钱,都让贷款吃光了。” 一听不赚钱,老村长和他的什么合伙人不再提了。他们也在城里开过饭店,最后经营不善、只能关门了事——不是这块料。 白桦直言:对什么股份啥的骗人玩意不感兴趣,只谈妥了酬劳,其他一切由她自己负责——也是除了纸钞、不能相信那些小生意人的任何鬼话! “我又找到工作了。” 戴悦正和借回去的文书做斗争。她前后比较了三个月、通过各种关系,终于搞到手一套拎包入住的折扣房,很惬意地打开根本不需要开的智能新风加湿除菌冷暖空调,痛苦地研究案例。“找到工作了啊,那我积欠的房租能不能下个月再给你?我买了个新的空调,智能型的、能进新鲜空气……” 白桦放下话筒,拒绝和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讲人话。换另一个: “我又找到工作了。” “很好,恭喜一下……不过我失业了。”清清淡淡的嗓音从话筒中传来。 急急忙忙地拎了随手拈来的礼品上门,不,是上宿舍。 夏尚容因为日夜值班的关系,大多数时间住在医院提供的宿舍中。前几年他在家庭的催促下买了“婚房”,但白桦没去过,也不高兴去:谁乐意去看自己讨厌的“大而无当”的户型……反正她就是不感兴趣,怎么样?! 其他人都上了班,夏尚容一个人郁闷地在宿舍中整理书籍和衣服杂物。 “你来了啊?” 他的脸色还算平静,想必是经过了无法置信和焦躁不安的紧张期,现在大概属于认命期。 “你真要离开?还是暂时避一下?” 谁也别隐隐约约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得离开市级医院系统吧。” 白桦变了脸,她很清楚这等于是放逐!“那下面你要做什么?你是全科还是专科医生?” 他想了想,“好像是全科,那时还在急诊室,没选定那一科。”现在也不用选了。 “那么,”白桦找来热水壶,泡了两杯浓浓的茶水。他们都需要神志清醒。“你打算继续在医院工作,还是做药?还是转行?” “……我还是想在医院,但不想干心血管什么的了。” 他不算胆小,却真的吓坏了:一个生命就这样在短短十个小时内突然结束。即使他是背黑锅的那个,可也逃不了干系,所以心中的怨恨并不如想象的那么深。 他是有罪! 白桦沉默了一会。“我回村上,不过那里已经是生态旅游开发区了。等湖中大桥一开通,很多设施会同时跟上。” 她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而夏尚容边收拾边听着,虽不是很认真,可也算是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所以时不时的也会问两句。 “有项房产会开发,主要是针对开发区里那些工厂的白领,但地点还是偏了些、价格比市中心的低一半。”她顿了顿,“他们问我要不要,可以打八折……我就买了。” 他愣住,抬头:“你的钱多得花不完?”她到底买了多少?还有转手了多少?他听得一片糊涂。 “但是我快付不起贷款了。” 情理中的事情,他冷哼一声。 “所以,你要不要租个房间什么的?保证价格便宜。” 夏尚容大吃一惊:“我,失业了!” 除了回家面对父母的白眼,他想不出有什么可做的。还有,房子得卖掉,不然会被银行拍卖。 “你买的那么蹩脚的房子,还是卖掉好了。” 说了半天废话,白桦终于提起主题:“新区要完善职业防治中心,结果镇中心医院走掉一大批人,快关门了,而外地的医生资格又很难确认是不是骗人的,所以我的新上司还脱我替他们找医生。” 生个小病都要被迫开车去市区大医院,这对于喜欢老家新鲜空气和熟悉人情的人非常受不了。归根到底,是慷公家之慨、保自己健康。 夏尚容盯着她,半天才问:“你叫我跳槽去乡镇卫生所?”他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已经不是卫生所了,是区级医院,还能当上内科副主任。干不干?”她打无数个电话才确认下来。她关心的是名位,而非收入。 “我是不想。不过没别的地方。”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在找民营的医院,只是对方的要求高、报价低、没职务,非常让人失望。 “你爸爸退休了,去外地当院长?”这是关键之一吧?他在当地没了后台,谁都可以踩一脚。 “是呀!院长!”夏尚容冷道。那个职务才最重要,可以一雪老爸千年副院长的郁卒。 “那你不到三十当个副主任的,他大概会支持。” “应该。”估计会乐坏了吧!夏尚容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我跟他们的院长约个时间?”因为一起吃过饭,对方一听她有不少年轻的同学在市级名牌医院,立即来挖角,吹得天花乱坠的。她不相信什么业务、市场副院长的“高位”——那都是风险奇高的——但其他的几个听上去比较实在。 “你现在的社交圈子不小啊!”夏尚容半是妒忌。 “他也入股商业经营,算是我要报告工作的股东。”白桦面无表情。“如果你去了,要小心,到处都是陷阱,所以除了看病、积累临床经验,你什么也别答应。那几个老狐狸是永远不会陷进去的,因为有我们这些年轻的替死鬼。” 夏尚容过了不短的时间才找回呼吸。几年来,她到底亲历了什么、才这样现实到偏激?不过,他果断地回答她: “好,我会注意的!其实我跟喜欢看各式各样的疑难杂症,而不是每天、每天做相同的内科手术。” “我有疑难杂症也不敢给你看。” “为什么?!”夏尚容眉毛都立了起来。倒不是生气,而是……疑惑。 “你太年轻,阅历不够,知识也不够全面。” “也对。我们的行当,经验很重要。” “比如说,我脸是明明是油脂过剩冒出来的粉刺,你却说是过敏。” 噗——夏尚容一口茶喷出,呛得不行。 “我又没说错!我还去吃了息斯敏,一点用也没有;我跑去美容院,结果留了一个圆坑,到现在整整两个月也没恢复,还是一个洞,很难看的!” 夏尚容终于明白,这女的在讲冷脸笑话。“好了!我去研究皮肤的问题,怎么样?顺便让那个院长开几个特色门诊什么的……” 白桦点头。 他在慢慢复原,虽说不可能立即克服这么大的挫折感,起码在好转。 第 19 章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白桦和夏尚容的父母见了一面,因为他的母亲想当面“感谢”。并且来访的时候,当儿子的正和未来的上司“沟通”。 大家其实都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都装得礼貌、谨慎和无知。 白桦的新家基本没有装修。一来是现金吃紧,二来是主人家的精力都放在了家具设备上。 一圈四人,围着藤木小圆桌、坐在舒适的藤椅上,泡上一壶名茶,巧的是壶的把手也是藤制的。客厅虽小,却比雅致的茶馆更让人坐下就不想走。 唯一的女客人呆呆望了会巨大的实木书架上各种类型、各种语言的书,“白桦,你很爱读书啊?” 白桦一贯谦逊,“很多是拿学位用的参考书和外文书,其他的大部分是闲书。” “那你现在做……” “做本地的生态农产品,再帮以前我们村的老村长管几个茶叶专卖店。”白桦有意讲得含混。其实她干的是招商和营销,但一般老人总不喜欢女孩子太活络。另外,村长这个词既有一定的权威性,也明白地告诉他们她的出生地。 “很难得呢!农村出来的女孩子也能做到这个地步……” 夏院长倒不一定是贬意,只是说话不懂得看场合——也因此当不上院长。 白桦有些头脑发热地回道:“如果不是我爸爸被当地的医生误诊,害得他太早过世的话,我现在大概会是高级军官的女儿吧!想想也不可思议,不过是一个丹毒,居然也会误诊!” 夏家两老一窒。他们也是做医生的,难免会感到尴尬。 “那……你是不是讨厌我们夏尚容?他……” 白桦笑开,“我在爸爸去世以后学了很多医学的常识。至少我认为,夏尚容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赤脚大夫,他的功底很扎实、也肯学习,所以我大力推荐他去中心医院的内科。”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们的内科主任是退休老军医,已经六十四了,等再个过几年,夏尚容的能力资历也够了。所以他现在必须努力啊!” “对,对!医学这样东西就是需要临床经验,书看得再多、还是没法准确诊断和用药……”夏院长很高兴有个台阶可以转移话题。 在随后的半个多小时里,非专业的白桦,居然也颇内行地和两个老资格的医生夫妇大谈起医疗系统和新药的价格来。很专业的东西她是不太懂,但她懂商业,更是对商业化的医疗行业有一肚子的了解,自然能讲到一块儿。哪怕他们一方是怨气,另一方是自命怀才不遇。 不知不觉的,宾主都上过两回的厕所,也该道别了。 “夏尚容的工作还是谢谢你了!”老妈妈是真心实益的感谢。人走茶凉的苦涩她是尝多了,但现在也有个女孩子不计较地出手相助,让她既感慨又忧心:这姑娘不太好掌握哪!光这口标准极了的普通话,和不紧不慢、不卑不亢的语调,还有这间屋子的布置,都让人心惊。但她插不了手,也不想插手。 “您客气了,我只做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白桦换上无伪的灿烂笑容,据说这种笑容比较符合她的年龄。“那,夏院长,有空的时候我还是会向您请教一些专业问题的!” “哈哈哈……”被称为“院长”令不算太老的老先生满面笑容,“不敢当、不敢当,不过,你要少吃油腻的东西。”他指指白桦鼻见上可笑的大红痘痘,“用点抗生素的软膏会效果好一些,其他的广告产品不要去相信!” 白桦脸微红地点头,“好的!” 尽欢作别。 送走两位“贵客”,白桦给自己打八十分。 这跟搞定客户什么的,也没多大区别嘛! “夏尚容的爸妈去找过你?” “是呀!” “那家子的人你受得了?” “我觉得还好,比拉锁超市的进柜好搞些。起码用不着贿赂。” “……” 以前天天见面、熟到差不多无话可说的人,居然一分就是好几个月,连通电话也懒得打。可一经召唤,全乐颠颠地跑来喝免费茶——不愧是名茶!就是醇!就是香!呵呵,再搜刮几件成本价的成衣。 “你店里的衣服还不错。我穿上也显得很好看。”陈卿没有加入戴悦与白桦“准婆媳大论战”的话题,自顾自地一套套试穿衣服,最终还是决心砸下重金买上半柜子的衣服。 “陈卿!”戴悦很是愤怒地叫道。 “你干吗啦!白桦真要对付那两个还不容易?问题是她乐不乐意去花心思对付。” 白桦苦笑,“我懒,懒得换。” 戴悦点头,“OK,需要帮忙的时候请尽管吩咐,我有一堆律师和法官朋友可以派用场。” 陈卿跟进,“哦,严肃是不会跟你收费的。” “……你们两个是不是惟恐天下不乱?!” “不是。陈卿的问题是她自己的爸妈,我和你是对方的家庭。” 白桦不由翻个白眼,“我们自己的家难道不需要考虑?自己家才是最应该花心思的!你去管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干吗?你们真的相信有天长地久?” 陈卿咯咯笑了出来,“当然不信,不然我做什么开开心心地去相亲?一旦离开,就是敌人。所以呢!还不如把时间精力花在朋友和打扮的上面。”说着,又忍不住在新衣服堆里挑出一条长裙,当场换——都是女性,有什么好回避的! “陈卿!你把一个月的工资都交出来,然后带了这堆东西滚蛋!”出于无法遏制的商业天性,白桦包下大多数的进货工作,所以她只要扫一眼,就能知道大致上的总价。 “我的新工作收入可是更高哦!” “那就包括增加的那部分,现在你可以去拿钱了!” 又过了会,大家才反应过来,几乎同时怪叫出声:“新工作?!” “是呀!起码是个经理,虽然底下还是没几个人,总比以前的好一些。” “公司放你走?”白桦傻傻地问。她不仅做技术,还阴差阳错地有定单来源,公司脑子坏了才会放她走人。 陈卿仍然笑嘻嘻地,只是眼里没有笑意,“唐总调走了,我立马递辞呈。好玩的是那女人居然没刁难。” “业务部经理呢?”他也会跳脚啊! “他说的话顶个屁!那女人把所有的年轻女人全赶走了。”这就是同性相斥的最佳佐证,“从此翱翔于男性崇拜的眼神中了!” 戴悦差点把精致的茶点全吐出来。“变态!” “那还不是最变态的。更厉害的是一个新进的员工,整天送花、去追那女人!” 白桦也呛得不行。“天哪……” “不过那小子满脸疙瘩,所以你用不着不平衡。” 三人笑到趴在棉地毯上喘气。 “好久没这样笑了。” “是呀!” “那是不是能喝到你的喜酒?”戴悦突然正经地问。 “我?”白桦指着自己的鼻子,“开玩笑!等他当上主任再说吧,否则看上去像是我嫁不出去、在逼婚似的。” 另两位也嘻嘻哈哈、毫无意义地笑一阵,开始冷静。 “这么麻烦啊!”陈卿咕哝着,“比我做个很复杂的项目可复杂多了。” “你那种级别的也叫复杂?你做套数据库软件试试看?” “你当我是天才啊!还‘试试看’?!”陈卿鬼叫两声。“那就拖吧,拖到我三十多、大家都失去耐心的时候再说。”不过也许那个时候,有女孩子看上严肃赚钱的本事也说不定。嘻,单身过下去也很不错哪,至少没那么多复杂难解的人际圈套、和催女人快快苍老的家务和经济拮据。 “唉……” 不晓得是谁先开始叹气,最后三个人一块儿长叹。好复杂呀! 时间过得很快。 白桦每天忙着请客吃饭、打电话和作报告,渐渐有了点点小民气,至少大家都知道她对茶是行家,不少客户只相信她“鉴定”的名茶; 陈卿更忙,整日抱怨不见阳光,然后傻兮兮地说幸好自己没有费力气弄个日光室,否则一年到头用不到,可就白白浪费了大把的钞票; 戴悦终于开始出庭,但她更多的时间在和电脑打交道,甚至还送了个不大不小的定单给陈卿的新公司,大家也开始尊重她这位检察官。 大家过得都不错,是不?只除了偶然上上医院什么的。 “夏尚容,能不能不做胃镜?!那个很可怕!” 夏副主任冷冷瞅一眼这个“老同学”,“你要住院?” “吃药行不行?” “先打一针,挂两瓶水。放心,我会给你开便宜的药。” 可巧极了,陈卿的公司其他都好,就是地点偏了些,什么都不方便。要不是大清早一到公司,刚吃了两口早点心就呕吐不已,她根本不会上这小医院。“夏同学!我是信任你才让你看病的!” “我也对自己看这种小毛小病很有信心。对付你这样的病人不需要客气。不做胃镜可以,去打针……你怕小针头?” 是怕!但对着男生,尤其是好友的“男友”,她不想示弱。“我去打针。那个,给我个塑料袋,万一吐起来也不用弄脏你们这儿的地面。” “我会关照一下护士。” “哦!谢谢!”陈卿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很自怜地挨了一针——为什么要打屁股而不打胳臂呢——拖拖拉拉、奇形怪状地在输液室里找了个靠门口的地方以方便立刻逃走,哼哼唧唧地打着瞌睡。不一会,有人在她身边落座。这医院生意不错嘛! “要不要喝点温水?” “不用了……白桦——”陈卿差点没哭出来。“生病很难过……” “是呀!我知道,等挂完这两瓶药,我带你回我家吃点稀粥。”白桦摸摸她的头,“有没有请假?” “请了。我干脆请了两天。”还是公司的司机送她来,不然以公司附近的环境,她大概撑不到等来出租车就倒地完蛋。 “是不是太累了?” “是呀!昨天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今天又转车等得很累……这沙发椅子很舒服……” “睡一会吧,我在旁边!” “……好……” 等陈卿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已经快中午。原来过了三个小时了!那厢,是夏尚容和白桦凑近了在讲话,具体的内容听不清楚。过了会,白桦向她头顶上的输液瓶子看过来,又见她醒了,就站起来。 “应该差不多了吧?” “感觉怎么样?”现在的夏尚容很亲切,像个医生。只是让陈卿更生气:是不是因为白桦在,才给个好脸色?! “我要吃粥!我现在饿得不得了!”呵呵,不过夏同学倒确实不是庸医。谢天谢地,以后多了个免费的家庭医生。 拖走了白桦,陈卿在出租车里心情好得直哼歌。 “以后要注意三餐,最好是定时定量。你这病其实很轻,注意保养就可以了。” “知道了。”陈卿敷衍着。不管,病了也有医生在。也就是一针、两瓶药嘛!简单! “真是……你还是早点和严肃结婚吧,有了必须照顾的人,你会注意得多,总不会像现在这样病了也只有一个人。” 陈卿冷下脸,不语。当年的三人行,大多数是她和白桦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毕业后还在一个大学,可以相互打气、照应;工作以后大家还住在一起,谁有困难,其他人就出手相帮。 可现在…… “我不结婚。”陈卿冰凉地抛出一句。 白桦愣了会,不明白她的心结所在,但还是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如果我运气好、生了女儿,就让她来陪你打针。” “如果是儿子呢?” “学戴悦,扔了那个赔钱货。” “……” 人生何时才是结局? 人生何时才是结局? 当很多年以后,再想起当初的“宣言”时,三个老朋友共同感慨了十分钟——这个时间算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了。 白桦已经好一段时期未亲手炒茶。突然上得场,不免膀子酸涩、腰腿僵硬。 “好茶叶都被我糟蹋了!”她自嘲笑道。罢,罢,别丢人现眼了!她抓起几个已经干燥的卷曲叶片塞进嘴里,仔细品着甘苦的滋味。 “可还是很香啊!”陈卿和她身边的小家伙,一人一杯浓香的绿茶,暖暖地捂在掌心里、看着水气冉冉升起,连小口品味的神情也一模一样。像是一对亲生的母女。可她和小孩子的爹却…… “我比较喜欢加一些蜂蜜。”戴悦的话引来鞭挞声一片。 白桦气得不想跟这不懂茶的家伙说话。 不过,仅仅几分钟后,与陈卿一块儿对戴悦“嗤之以鼻”的小女娃娃被后者讲的惊心动魄的真假故事所吸引,最后大眼放光道:“我也要做女检察官!” “可是你必须很聪明,而且成绩一定要比那些坏蛋好啊!” 小姑娘咬咬手指头,思考半天就指天发誓:“好!……我很聪明的!” 陈卿拍拍她的小脑袋,“今天白天就好好玩吧!晚上回家去用功。” 一听要分别,小丫头死死抱着她肉肉的、香香的身体不放,笑得大家前仰后合。 “去吃银鱼白虾好不好?” “呜……我要吃银鱼炒蛋!” “那你得先挪动一下你的小屁股蛋!” 呵呵呵! “……你还是不肯结婚?”白桦问某个大喊减肥、却越减越有分量的女人。 “是呀!等我成了骨感美女了再说。” “那要不要我介绍对象?”戴悦也来凑热闹。 “好呀!条件是收入学历不比我低,身高比我高十公分以上,……呃,”她望向两个闷笑的朋友,小声地问:“差不多了吧?” 戴悦咳嗽几声。 “差……差不多了!” 唯一不明白的是同车的小女孩,正嚼着益达嚼得不亦乐乎,见到大人们嬉笑成一陀,她也绽开可爱的笑容。 “小家伙笑起来很漂亮,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美女。” “是哦!比我美就是了。”陈卿咕哝着。 白桦突然想起一个超级搞笑的理由:“你不会是因为小姑娘比你好看而坚持单身吧?” 陈卿咧开恶意的笑容:“知我者,白桦也!” “天哪……” 天是……青灰色的,湖边……满是水草,远处……乌云密布,秋风……刺人的冷;…… 真个是秋游的好天气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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