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嫁到》 作者:百柏桦 内容简介: 被人暗算致死的一族之长纪灵,没想到再睁眼,竟成了自己家族二百年后的一个后人小辈纪伏寿! 而且,这个后人声名狼藉、还被人扣了一个水性杨花的罪名? 纪灵不淡定了,这个气怎么咽的下,好歹她也曾经是带着族人争天下的纪家老祖宗! 暗算她的,以牙还牙。便是惹上了皇室,又当如何? 某男:娘子,好威武! 标签 轻松 第1章 老祖宗驾到 “哎哟哟,看啊,是谁来了?” “这不是那个闻名京城的纪大姑娘吗?” “躲在家里一个多月就出来了,要是我,做了这等丑事,早就一根白绫上吊死了罢了,何必让家族跟着丢脸呢。” “对啊,放着自己丰神俊秀的未婚夫婿不要,去跟别的男人幽会,啧啧……” “纪大姑娘,像你这种水性杨花、又不知廉耻的人,为何还要出来污了我们的眼?” 纪伏寿脸色煞白,血色全无,浑身颤抖不已。 言语如刀,这些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刺向她的身体,本就虚弱的身子一个踉跄,要不是身边的婢女,险些跌倒在地。 然而这种凄惨的样子,非但得不到对面那群女子的同情,反而惹来一阵阵蕴含着恶意的嘲笑声此起彼伏。 “还装可怜呢,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贱蹄子,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换个男人看了,还不得心疼的赶紧怜惜起来?” “哎哟,真是污了我的眼,这种人,她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最后两句话,成为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纪伏寿惨白着脸,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婢女搀扶不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在场却没有人来搀扶,一群女子表情倨傲,又满是讥讽的看着闭眼过去的纪伏寿,只有满心的鄙夷和畅快。 纪伏寿敢出来丢人现眼,她们还不能说了? “姑娘……姑娘,你醒醒,别吓春燕……”春燕话里已经带上了哭声,轻轻摇着自家姑娘,抬头想让人帮忙去叫枝娘子过来,看着那群女子的眼神,又咬唇把请求的话咽了回去。 下一刻,躺在地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眸中还带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 “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春燕喜极而泣,赶紧抹了一把眼角,使劲把自家娘子搀扶起来。 纪灵难受的揉了揉额角,她脑里胀得很,很多不属于她的记忆不断浮现,她似在经历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最让她难受的,不仅仅是脑袋里的疼痛,心底一股陌生的情绪不断的冲击着她,愤怒、悲伤、难堪、有口难言、无法为自己辩解…… 纪灵轻轻蹙了蹙眉,眉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井字,她情不自禁的紧了紧握着春燕的手,费力的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双蕴含着讥讽的眼神。 就是这群人,用言语把她的后人杀死了? 苍白的脸上,一双幽幽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对面那群人,纪灵倏然笑了笑,笑容里满是恶劣。 一群身穿华贵衣裳的年轻姑娘们,被这双眸子盯得心里一突,就听先前被她们嘲讽得一个字都不敢放的人,笑着说了一句话: “若是你觉得我污了你们的眼睛……那你们就把自己的招子挖下来,这就看不到我了啊。” 害死了她的后人,还指望她怜香惜玉?她做不了,不要以为是姑娘家,她就会客气。 “嘶——” 没想到纪伏寿不出声则以,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震惊。 还有两个姑娘被她这句话吓得后退了几步。 纪灵“嗤”的笑了一下,这就吓到了? 她一个一个的看,把在场五个姑娘的样子都记在心上,都是害死她后人的凶手,哪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姑娘……”春燕傻眼的看着自家娘子,怎么姑娘醒过来之后,似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纪灵安抚的拍了拍春燕的手,紧蹙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脑海里大量的记忆不断的冲击着她,她就像一个局外人,看着一个小姑娘从蹒跚学步、咿呀学语,逐渐开始长大…… 此时她观看的记忆里,小姑娘才六岁,她强忍着脑袋的疼痛,冷冷的扫了五个姑娘一眼,搀扶着春燕的手离去。 半路上,纪灵神色平淡的吩咐春燕,“我脑仁疼,家去吧。” 春燕忙应了:“姑娘,我扶你去府里的马车里歇歇,我再去叫枝娘子回来。” 纪灵淡淡的应了声,坐上马车之后,待春燕离去,她一下子就瘫坐在软垫上,浑身冷汗涔涔。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的门重新被打开,微弱的光线透进来,照在纪灵的脸上,那惨白的脸色,吓得赶过来的纪琼枝一跳。 “姑姑,您的脸色很差……” 纪琼枝上了马车,立时就急急的吩咐车夫,“快点回府里,春燕上来照顾姑姑,秋菊你去找大夫回府里。” 纪灵一直闭着眼歇息,听闻纪琼枝的话,撩起眼皮,清凌凌的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 纪琼枝被她看得心里一惊,姑姑的眼神不知怎的很可怕…… 纪琼枝勉强笑了笑,“姑姑,您怎么了?” 纪灵复又闭上了眼,语气淡淡,“没什么。” 方才若是这个小姑娘跟在纪伏寿身边,纪伏寿未必会遭受那些羞辱的言语而死。 这个小姑娘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姑姑,已经死去了。 罢了,她占了后人的身子,后人的死,就由她来替她追索吧。 纪琼枝知道姑姑自此出了那件事之后,性情一直阴晴不定,今天这一趟出门,还是母亲看她在家里待着越发消瘦,劝了很久才让姑姑出来走动缓缓心情,还让她跟在姑姑身边,没想到她被一群好友拉住说了几句,春燕就来禀她,姑姑身子不舒服…… 纪琼枝眸色担忧的看着姑姑,不断的催促车夫,等回到府中,她亲自与春燕一道,搀扶着姑姑下车。 快回到玉瓯居门口时,纪灵突然侧头看了身边一脸担忧的纪琼枝,眸色复杂。 她已经看完了纪伏寿所有的记忆,也知道所谓的“水性杨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纪琼枝察觉有异,小心的问了一声:“姑姑……?” 纪灵满肚子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能说什么呢,纪伏寿的死,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没什么了,让大夫回去吧,我没事,我困了,要歇一会儿,不用来打扰我。” 纪灵摆摆手,自己一个人回到内室,躺在大床时,叹了一口气,呢喃道:“孩子,这世界对你太不友好,安心的去吧,老祖宗替你活下去。” 第2章 这嘴脸真恶心 躺在床上,纪灵开始梳理纪伏寿的记忆。 此时是光兴八年,她曾经所在的天下战乱纷争早已被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大齐的王朝。 在月余之前,纪伏寿与侄女儿纪琼枝受邀,参加一个宴会。 在那场宴会上,纪琼枝不知为何遭到暗算,去净房的时候,竟被人迷晕,连带她的侍女秋菊也没躲过去。 纪伏寿见侄女儿久不见归,带着春燕去找她。 也是巧,纪伏寿在转角处不小心撞见两个人扛着一个昏迷过去的男人进了一间房,那两个侍从出来的时候还道了一句:“只要再引人来,里头两人就身败名裂了。” 纪伏寿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等那两人走后,她炸着胆子推开门一看,就看到一幕让她差点魂飞魄散的景象。 纪琼枝正跟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两人都昏迷不醒,还衣衫不整! 纪伏寿差点腿软,幸好关键时刻还撑得住,吩咐春燕一同合力把纪琼枝扶起来,往外走的时候,纪伏寿眼角余光看到纪琼枝的帕子和玉佩都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帕子倒还罢了,反正什么记号都没有,落下就落下,可那枚玉佩上却有琼枝两字,是纪琼枝从小佩戴的,被人瞧见,满嘴都说不清。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自己一个人也背不起纪琼枝,当机立断之下,纪伏寿吩咐春燕赶紧背着纪琼枝离去,自己返身回去捡帕子和玉佩。 就在纪伏寿探身从男人身上拾起帕子和玉佩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一群人涌了进来! 正好看到了纪伏寿半个人都横在男人身上的场景! 宴会上的人也没想到,会看到这种“抓奸在床”的事,愕然之下,就是瞧热闹的兴奋。 纪伏寿背对着众人,浑身颤抖,脸上惨白,要不是知道昏过去,很可能后果更糟,她早就撑不住昏过去了。 好死不死的,正在这时,床上的男人也醒过来,然后事情就混乱起来。 因为与纪伏寿“幽会”的那个男人,是英国公的大公子,池齐光。 纪灵的眸色有瞬间的复杂,想起了一个故人,嘴里轻轻呢喃了一个人的名字,“齐光……” 池齐光自幼身子虚弱,年方十七,英国公却没有请封世子,怕也是担忧池齐光的身子撑不住。 池齐光莫名与纪伏寿同处一屋,还遭到多人围观,他为自己辩解,有人躲在暗中讥讽他是表面君子,实则暗里是个人面兽心的,连别人的定亲娘子都觊觎。 池齐光气怒之下吐血,吓坏了看戏的一群人,池齐光要是死在他们眼前,英国公得疯! 之后就是池齐光被紧急送回英国公府,纪伏寿同样也魂不知所兮的回到了纪家。 而京城不到半日,就传遍了两人的“艳史。” 紧跟着傍晚,与纪伏寿定亲的杨家就上了门。 杨家管事来时,还极力要求纪伏寿出来,纪家一开始并不知杨家的盘算,还以为杨家派人来打探纪伏寿的情况。 没想到待人请了纪伏寿出来之后,杨家管事就言称他们杨家要不起这种水性杨花的儿媳妇,当着纪伏寿的面,极尽嘲讽。 一个下人,说的那些混子话,让纪伏寿再一次羞愤的昏了过去。 在纪伏寿的记忆力,纪灵能很清晰的看到这一幕,可见给纪伏寿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我们夫人说了,我们大公子未来可是要考取状元的人,一个身子不干净的女人,怎么配做状元夫人?” 杨家管事就连吐出来的气息,都带着鄙夷和讥讽,“我们大公子是个心善的,说纪大姑娘出了这种事,日后怕也是嫁不出去,凭着往日的情分,可以纳纪大姑娘做妾,只不过摆酒是没有的,轿子也没有,让纪大姑娘自己带着一个包袱从杨家的后门进去。” 当时纪伏寿气得脸色苍白,纪家所有人都气得浑身颤抖不已,他们堂堂纪家嫡亲的姑娘,竟被如此羞辱! 然而杨家管事却不打算就此罢手。 “但我们大公子此等善举,被我们夫人驳回了,说纪大娘子这种定了亲的,还喜欢与男人幽会,夫人生怕纪大姑娘生下来的女儿也跟她娘亲一个性子,是个水性杨花、喜欢找男人的,说就算做外室也要不得。” 就是这番话,让纪伏寿气得昏了过去。 纪伏寿的亲侄子纪思博更是直接就抄起椅子开始往杨家管事身上砸,“你他娘的狗日,赶紧给我从这里滚,我们纪家永远都不会欢迎你们杨家!” 杨家管事带着退回来的定礼,还在纪家门口呸了一声,当着街上看热闹的人大声嘲笑,“你们纪大姑娘红杏出墙,水性杨花,还不准人说了?” 也是从那以后,纪伏寿就在府中躲着,日渐消瘦,心里有一个永远都过不去的坎。 纪灵歇了半响,半坐起身,眸色凌厉至极,回想起记忆中杨家管事那副恶心的嘴脸,冷冷一笑,“就这样的品性还想考状元?” “也罢,能早日看清杨家的嘴脸,也是一件好事,这样的男人,便是奉上万金想要我嫁,那也是他白日做梦。” 纪灵弯了弯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不过羞辱之事,却不能当做没发生,既然接收了后人的身体,便把她的恩怨情仇一便接收了,等我先把一件重要的事做完,再来收拾那位杨家大公子。” 纪灵站起身,来到明间,扬声吩咐,“春燕,给我上茶。夏荷,去把本朝的青史和本朝高祖皇帝的诗集都给我拿来。” 带两人把青史和诗集拿来,纪灵挥退两人,开始翻阅起来。 “……赤乌五年,时年与高祖天成争霸之二人,纪氏娘子灵遭齐氏子光毒手,高祖得天相助,侥幸逃过,此二人皆陨落渭河之底。赤乌六年,高祖平定战乱,建立王朝大齐……” 只看了短短的一行字,纪灵浑身就透出一股凌厉的煞气,从牙根里吐出一句话:“李天成,你这个杀人害命,还篡改事实的卑鄙小人!” 第3章 世间无你,无人值得我嫁 两百年前,晋戾帝好色奢侈,荒淫无度,酒肉池林,苛捐杂税数不胜数,百姓苦不堪言。 在天灾之下,忍无可忍,有志之士相继起事,意图逐鹿中原,问鼎帝位。 五年后,晋戾帝被杀,大晋灭亡,大势也从群雄逐鹿,形成了三分天下。 一方乃她所在的河东纪氏,一方乃河东齐氏,最后一方乃李天成。 李天成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儿,十二岁之前,他叫李狗蛋,跟所有乡下孩子一样调皮捣蛋,还目不识丁。 十二岁时有一天,突然就变得勤奋起来,央求村子里唯一会写几个字的村长教他读书写字,其后更是自己把名字改成李天成。 这名字也有寓意,意为天助其成。 后来群雄逐鹿,李天成也纠集一群逞凶斗狠之辈冲击了县衙,卷走了武器和粮食。 偏他没有把县衙当做跟脚之地,而是辗转附近乡镇,把越来越多的农夫拉进了他的队伍里。 等逐渐形成了一股势力,附近四周的乡镇早已被他渗透,其后才把县城打了下来,正式参与进逐鹿的盛宴里。 也是他运气好,当时实在是不起眼,比较强大的诸侯先后被她和齐光灭杀,最后天下剩下他们三方。 当时李天成是三方里头势力最弱的,见天下三分,他就给她和齐光下帖子相邀,说是想在两人之中择一明主辅之。 她自忖自己有武功在身,齐光是个病秧子,李天成又是个没有跟脚之人,不足为虑,于是欣然赴约。 李天成为了降低他们的戒心,还主动把商谈之地放在渭河之上,三人乘坐一船,不带随从,不带武器。 结果到了船上,李天成却跟他们聊起天气,聊起风土人情,那时候她就起了警惕之心,却万万没想到,李天成会掏出一个他们从未看到过的物件,率先向她发难。 纪灵眸色暗了暗,那个东西着实厉害,哪怕她有武功,也只来得及侧了侧身,把打向她心房的东西,射进了她肩膀。 她当时就闷哼一声,肩膀极痛,血流如注。 李天成愕然,说了一句她和齐光都听不懂的话,“想不到这世间竟真有人躲得过子弹……” 子弹就是射进她肩膀里的武器吗? 李天成却又冷笑,“没关系,你能躲得过第一颗,却躲不过第二颗。” 她瞳孔骤缩,两人距离太近,那东西实在太快了,她的佩剑没在身边,确实躲不过第二颗。 下一刻,她脸上就被鲜血喷了一脸,她呆呆的看着挡在她身前的齐光,看着他嘴角溢出来的血,“阿光……” 他当时是怎么回应她的? 他朝她露出一抹令她安心的笑容,抚着她的脸,对她说,“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脸上苍白如纸,却眸色温柔至极,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心房已经被打出了一个血洞。 “哟,想不到你们两个还有感情?”李天成无比诧异,继而又得意的笑,“幸好我走了这一步,要不然这天下,岂不是被纪家主当做嫁妆,送给齐家了?” 齐光回过头,不认同的道:“你错了,这天下,是我送给阿灵的聘礼,皇帝之位,是我给她的定情之物。” 他的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纪灵却比先前更呆,“阿光,你怎么会……” 她从来没想过,他逐鹿中原是为了把天下送给她! 齐光转过头,第一次低头,带着珍重亲了亲她的嘴角,温柔至极,“我看你一个人打天下太累,所以想帮帮你,我打下来的地盘,想要送给你的,可惜了。” 李天成嗤笑,“可不就是可惜了,倒是便宜我了,既然你们在阳间做不成夫妻,不若我送你们去阴曹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吧。你们可真厉害,这是我最后一颗子弹了,送你们上路吧。” 最后的最后,齐光抱着她跌落进渭河之底,那怀抱紧紧的,还在她耳边跟她说,“别怕,黄泉路上,我牵着你的手,有我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伤害你了。” 却不知何时,渭河之底出现一个漩涡,那漩涡的冲击力把他们撞开,她只来得及叫一声,“阿光……”,他就消失不见了。 等她再睁眼,她就成了二百年后纪家的一个后人纪伏寿,而他却早已不在身边。 “阿光……” 纪灵闭了闭眼,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她从未想过,他竟心悦于她。 怪不得,从前打天下,与他对上之时,他总是一撤再撤,从不正面跟她对上,她以为是他的计谋,却没想到,是因为他本就是为了她才打的天下,又怎么会跟她相争? “正好杨家上门退亲,省了我一番功夫,这辈子束发做女冠,世间无你,无人值得我嫁。” 纪灵擦了擦眼角,复又继续看起了青史,才看了片刻,她又冷笑,“……高祖出身陇西李氏,乃陇西李氏嫡系第七十六代孙,颛顼孙皋陶之后,世为理官。” 纪灵“嗤”的笑了一声,极是鄙夷,“没想到李天成那混账不仅卑鄙无耻,还喜欢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 真当我们士族的氏族志都是假的不成?你一个出生在江左的乡下混账,以为姓李就是陇西李氏了? 陇西李氏共有十三分支,范阳李向房、顿丘李忠房、渤海李恬房、申公房李潜房、丹阳李伦房、安邑李盖房、镇远将房李愔房、平凉李系房、姑藏李函房、敦煌李茂房、仆射房李冲房、绛郡李成礼房、武陵李刚房,就从未听说过还有沦落到江左的族人,李天成到底知不知道宗族聚族而居的道理?” 纪灵觉得一股气在心底越积越多,怒意越发旺盛,这要是有人敢冒充她河东纪氏的后人,哪怕就是开国皇帝,她也不稀罕,氏族之纯净,不容玷污! 看青史看得气闷,纪灵虽知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但李天成忒让她觉得恶心,索性暂时不看青史,转而看起诗集。 从纪伏寿的记忆里,得知本朝文人对李天成的诗集极为推崇。 她翻开了诗集的第一篇。 《沁园春·雪》? 第4章 卑鄙小人开国皇帝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魏宗吴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拓跋昌玄,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一字一句念完这首诗,纪灵先叫了一声好,“好气魄!好大的壮志!” 继而又狐疑起来,“李天成那人,连《论语》都背不下来,竟能写出这样的好诗?” 再往后翻翻,《石灰吟》、《桃花庵歌》、《美人对月》、《己亥杂诗》、《题秋江独钓图》、《人生若只如初见》…… 纪灵越是翻看,越是眉头紧蹙,“这些诗词,每一首的风格俱是不同,一个人真的能写出这么多不同风格的诗词,还每一首都是好诗好词?” 找人代笔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纪灵回想起先前在青史看到的“事实”,她就觉得这些诗词很大可能不是李天成写的,能写出“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人,会用卑鄙手段把她和齐光杀了,从而趁机收揽他们的地盘? 如果真的有这么大的气魄和壮志,那就该战场上见,哪怕输了,她也认了。 把整本诗集翻看完毕,纪灵低低笑了笑,“有句话倒是说得对,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她看向了窗外,窗外阳光明媚,静谧美好,阳光透进窗棂,照在她身上,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往昔纪灵已死,今朝只有纪伏寿活着,往后,便是纪伏寿了罢。” 她重新拿起青史,继续看了起来。 当看到河东齐家在李天成平定战乱期间,被匪盗灭门之时,艰难的闭了闭眼。 阿光护她而死,而今,他的家族竟也覆灭了吗? 那个生养了如此钟灵毓秀的男子的家族,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高祖感叹诸侯齐光与其家族之覆灭,复优待诸侯纪灵之家族,天下共赞之,叹高祖胸怀四海,不计前嫌……” 她冷着脸,浑身都带着一股煞气,“我费尽心血打造出来的雄鹰,你却将之养成了家雀儿,这就是你的优待?” 从纪伏寿的记忆里,她看到如今纪家的现状,不思进取、耽于享受、得过且过,跟二百年前,她一声令下就会为她冲锋陷阱,打下大片地盘的纪家,全然不同! 李天成已经把纪家养废了。 而世人却赞他胸怀四海,仁义信勇。 可笑! 看看如今纪家什么光景? 纪琼枝一个嫡小姐,赴宴遭人暗算,欲毁她名节;纪伏寿曾经的夫家不问缘由,派管事上门极尽羞辱。 一股戾气从她身上渐渐弥散,若二百年前她所在之时,莫说一家下人敢如此猖狂,便是大家族的家主来了她纪家,也要恪守尽礼,敢猖狂?她纪家铁骑教你做人。 眸中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不管是羞辱纪伏寿、纪家的杨家,还是暗算纪琼枝的人,亦或是那五个害死了纪伏寿的姑娘,一个两个的,她都会一一清算。 待把心底那股戾气压住,她才重新看了起来,她看到了李天成在建立了大齐朝之后,很是做了好几个大动作。 废士庶之别,废察举制,开创科举为官。 废九卿制,建三省六部制,皇权进一步收归手中。 扩修大运河,联通南北,从京城乘船,顺风之下十日可到南地。 最让她觉得惊奇的,竟是李天成鼓励经商,除此之外还有风气开放,女子比之魏晋时期的地位,更有提高,律法里承认女户,就是最好的说明。 就这五大壮举,就让她心底喟叹一声,李天成虽然卑鄙无耻,治国倒有一些门道,怪不得他在位之时差点把大齐拖垮,大齐也挺了过来,绵延至今。 没错,李天成在位之时,有壮举,也有很多在她看来非常愚蠢的行为。 比如三征西凉,欲大一统整个北方。 这三次战争,打了六年,两年打一次,生生把大齐刚刚休养生息回来的局面打垮了。 而朝廷并没有征服西凉,反而大败,以至于大齐此后二十年里再无能力发起第四次北征,让西凉趁机壮大,到如今已经成为大齐最大的心腹隐患。 在三征西凉大败之后,李天成的雄心壮志似乎也被灭了,民间开始怨声载道,朝臣多次阻止而力有不逮,待李天成回转朝廷之后,一大批功臣被杀的被杀、下牢狱的下牢狱、被流放的被流放,原本撑起大齐朝堂的能臣,一下去了一半。 她觉得李天成此举最为愚蠢,心胸狭窄、眼光不够长远,也是自那之后,大齐从一个蒸蒸日上的新皇朝,到如今不过二百年就沉疴难治的局面。 能臣去其半,李天成不仅没有反省,反而开始在民间大肆收集美人,在她所知的皇帝里头,李天成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人,七十二妃、三百美人、五百美姬,再加上宫女,后宫足足有上千人受过他的宠幸。 纪伏寿看到这里,嘴角抽了抽,青史之上竟还把这事记载下来,难道做皇帝的男人都觉得这是个很自豪的事? 到了晚年,李天成为求长生,开始信奉道士,每日炼丹不缀,连朝政都不管不顾,整日在长生殿里炼药打坐,梦寐长生飞天,最后竟还食用丹药而死。 纪伏寿抽着嘴角把青史翻完,合上之后闭了闭眼,舒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片刻之后,她站起身,走出明间,叫来春燕,吩咐道:“给我敲响家族鼓钟,敲十二下。” 春燕大惊失色,“姑娘,你要敲家族鼓钟十二下?” 无大事,不得惊动家族鼓钟,而敲十二下,那就是家族最头等的大事,不管族人在做什么,都要放下手头事,即刻赶来家族祠堂集中。 纪伏寿肯定的点头,眸光灵动,顾盼生辉,“是,去敲鼓钟十二下,我要闯纪灵老祖宗留下的家族考验!” 第5章 骨子里血性未曾失 春燕说什么都不肯去敲鼓钟,万一族老怪罪下来,就连姑娘都保不住她。 最后是纪伏寿自己去敲的。 “咚咚咚……” 听到钟声的人,无不放下手中事,凝神静听,当听到钟声响起了十二下,纪氏族人色变,齐齐赶往祠堂。 最先赶到祠堂的,是纪鸿卓和夫人周氏,见到站在鼓钟前那道窈窕的身影,纪鸿卓面色一变,“阿寿,是你敲响的鼓钟?” 纪伏寿回过头,仔细打量两人,纪鸿卓有纪家典型的高壮身子,国字脸,不怒自威。周氏温柔贤淑,身材高挑,即便生养了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依然宛如三十来岁的样子,此时两人脸上都带上了焦急。 这两人,便是纪家现任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也是她现在这个身份的嫡亲大哥和大嫂。 “是,鼓钟是我敲响的。”纪伏寿爽快的应了。 纪鸿卓脸色更差,带上了一抹担忧,“阿寿,若无大事不得敲鼓钟,且你还敲了十二下……等下族老们来了,你就说是我敲的,这样就责怪不到你头上。” 纪伏寿微微诧异,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头上有大哥护着是什么滋味,挺不习惯的,不过这感觉也蛮不错。 她摇了摇头,“是我敲响的,我有事要宣布。” 语气坚定,又带着毋庸置疑。 周氏心底有些讶然的看着只比女儿大一岁的小姑子,这孩子,瞧着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纪伏寿把周氏的异样收入眼底,然而她并不打算掩饰,做纪灵的时候,她就肆意张扬惯了。 如今得天侥幸,重活一世,她也没打算就小心翼翼的,若那样,她岂不是浪费了大好的春光? 那往后她要做的事又该如何办? 还不如现在就改变,反正她经历了“人生挫折”,有所变化也说得过去。 很快,族老们就齐齐赶至祠堂,进祠堂院子里的,还有各房的当家,其余的族人,只能围聚在院子外,等族长出来说明事情的情况。 “是谁敲响了鼓钟?”大长老威严的扫了先来到的几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纪鸿卓身上。 “是我。”纪伏寿往前走了两步。 大长老和其他人怔住,“阿寿,你敲响鼓钟是为了……” “我欲闯纪灵老祖宗留下的家族考验!” 一句话,如同平地起雷,炸得众人头晕目眩,傻愣愣的看着她。 纪伏寿微蹙了下眉,这是没听清还是怎的?怎么都一副傻了的样子? 她只得再重复说了一次。 这一下,终于把众人炸醒了,七嘴八舌的劝她。 “阿寿,你不要做傻事,纪灵老祖宗设下的家族考验是那么好闯的吗?”纪鸿卓首先就劝道。 好闯,那考验本就是她亲手弄出来的。 “阿寿,你知道二百年间,特别是纪灵老祖宗仙逝的那段日子,多少族人去闯了,结果都把命留在那里?那里机关林立,非常人根本闯不过,只会死。” 大长老也苦口婆心,众人都以为她是被月余那件事打击到了,这会儿要去寻死。 五长老竖起眉毛,“是不是外头哪个混账给你气受了?你说出来,五叔带着人打上门去!” 纪伏寿惊讶的看了一眼五长老,没想到纪家还有这等有血性之人。 三长老也从鼻子里哼了声,“还是说杨家那个畜生又来说三道四?” 他阴狠的笑了笑,“待三叔找人,套他麻袋,打断他三条腿,让他小人得志猖狂,我纪家女也是他能嫌弃的?” “老三!”大长老顿时喝了一声,“怎么能在阿寿面前说这些话!这种事,好应该私底下商议!” 大长老觉得女儿家可不能听这种不着调的浑话,什么三条腿,老三可别教坏了孩子。 三长老撇撇嘴,哼了声,倒是袖着手没再说下去。 纪伏寿缓缓露出一抹笑容,这是自她睁眼到现在,最为舒心的笑容,她一一把在场这些满是认同三长老之话的脸孔认了个遍,好,甚好! 她以为李天成养废了纪家,却原来,骨子里终究还有雄鹰的桀骜不驯和血性。 这样才是纪家,护短、不惹事、却也从不怕事,敢打纪家小的,那就不要怪纪家老的打上门! 不过她身为老祖宗,还用不着后辈给她讨公道,第三条腿算什么,她要让杨家那小人断送一辈子的前程! “诸位,阿寿真的是想闯纪灵老祖宗设下的家族考验,即便把命留在那里,也在所不惜!” 纪伏寿认真拜了拜,眸色坚定至极。 众人相视一眼,好半响之后,大长老才叹道:“罢了,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依你所言,你想什么时候启程?” 纪灵老祖宗设下的考验在祖地河东,不在京城。 “事不宜迟,明天就出发吧,我这就回去收拾一下行囊。”纪伏寿断然道。 众人眸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纷纷离去跟着收拾行李,次日一早,纪鸿卓带着一家子,大长老等五位族老,还有各房的当家,浩浩荡荡的启程出发回祖地,对外宣称是祭拜祖宗。 五日之后,众人风尘仆仆回到了祖地。 站在一座陵墓前,所有人叩头纳拜,这是纪灵的衣冠冢。 纪伏寿看着自己的陵墓,心中五味杂陈。 祭祀过祖宗之后,纪伏寿起身,往陵墓旁边的一座石门前站住。 大长老神色复杂,想劝她,又知她决心,遂不再多言,打开石门的机关。 纪伏寿回头看了看身后一群俱是担忧她的人,安抚一笑,“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而后潇洒的走了进去,石门再度关上,遮住了众人的窥视。 纪鸿卓紧了紧拳头,红了眼,喃喃的道:“阿寿要是留在里面,我该如何跟爹娘交代?” 三长老默了默,末了道:“若阿寿不能出来,杨家小儿就给她赔命吧。” 纪鸿卓咬着牙应了,“好,欺我家阿寿,杨家小儿该死!” 他当成女儿养的妹妹,竟生出了死志,杨家着实该死。 所有人都沉默,显然是默认了这个决定。 日头渐渐西斜,纪鸿卓眼里的希望慢慢消失,周氏眸底已经蕴含了晶莹,身子几乎站立不稳,这么久了,阿寿她…… “嚓——” 石门缓缓打开,露出纪伏寿的身子,而她手上还提着一个木箱,腰间佩戴着一枚象征着纪家家主的玉佩。 大长老震惊的瞪大了眼,而后回过神冲上去,看着纪伏寿,又看着她腰间的玉佩和木箱,回头大声道:“祖宗保佑,阿寿通过了老祖宗留下的考验,成为我纪家新一任家主!” 回过神来的纪氏族人,包括现任族长纪鸿卓在内,俱是深深一拜,“见过族长!” 第6章 里头尸骸过二百 “我出来了。” 这是纪伏寿出来说的第一句话。 “大长老,闯家族考验的族人,二百年间共有多少?” 这是她第二句话。 大长老一怔,很快就回道,“二百年间,闯家族考验的族人共计三十六人,个个都是我纪氏的麒麟子,却留命在里头。” 大长老捶胸顿足,伤痛不已。 因家族考验是纪灵老祖宗所设,若能通过,则为新一任族长,于是所有想要闯关的人,都必须上禀族长、族老,同意之后,由族长、族老、各房当家一起,祭拜祖宗,再由大长老开启石门,目送族人进入。 如同纪伏寿一样,他们会在外头等三天,若三天已过,却无人从里头出来,则会为族人立衣冠冢。 所以在历任大长老手中,还有一本专门记载闯关族人的本子。 纪伏寿冷冷一笑,“里头有尸骸二百七十二具。” 众人齐齐变色。 大长老阴沉着脸,“何人如此欺我纪氏!” 再看其他族老,俱都双目喷火,脸色难看。 其他人也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家族考验就设在纪灵老祖宗衣冠冢旁边,他们每次开启,都要虔诚的祭拜,如今里头多出了二百三十六具尸骸,就是说有外人擅闯,不仅是觊觎他们纪氏的财物,更是冒犯了老祖宗,如何不气! 纪伏寿从石门开启,一路到尽头,其实只花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里头的机关本就是她所设,又怎么会难倒她这个主人,之所以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才出来,就是她在里头仔细的把二百七十二具尸骸一一检查了一下。 “大长老,把闯关记载给我,我把族人的尸骸带出来好好安葬。” 至于同样死在里头的外来人,也要一并带出,虽然不知那些人是何来头,她也不想有尸骸留在里头。 即便纪伏寿能破解里头的机关,纪氏族人也很有分寸,并没有想着要进去,纪伏寿先把族人尸骸带出来,大长老带着人庄重的收拾好,过几天等棺材打好了,再重新下棺。 其后则是外来人,对那些尸骸,大长老就很不客气了,直接一把火烧了,也懒得帮他们埋骨。 足足忙活了大半夜,才把这事忙完。 纪伏寿再一次进入石门之后,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把所有机关重置,若是对奇门八卦不熟,身手不好,擅闯则留命。 三更半夜,众人却了无睡意,等事情忙完,大家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在纪伏寿身边,确切的说,是她带出来的那个箱子。 只要一想到箱子里头有纪灵老祖宗的手书,他们就激动的脸色涨红。 纪灵老祖宗,一手把纪氏带上巅峰的人,若不是天妒英才,如今坐在皇位之上的,未必是李氏。 这是所有纪氏族人心头难以抹杀的痛。 二百年后,终于得见纪灵老祖宗的手书,焉能睡得着?老祖宗会不会在手书里,给他们留下了纪氏该何去何从的建议? 纪伏寿打了个哈欠,“夜深了,回去睡吧。” 众人:“……是,遵族长命。” 第二天,纪伏寿在春燕的服侍下洗漱,春燕回禀道:“姑娘,大长老他们一大早就在前院等你了。” “一大早?一大早是多早?”纪伏寿随口问了一句。 “五更天。”春燕回道。 纪伏寿:“……” 等用完了早膳,这才去了前院。 明间里,大长老等人早就翘首以盼,见到纪伏寿来,纷纷起身。 “阿寿,那箱子里,有没有老祖宗留下来的手书?”大长老焦急又期盼的问道。 上首的位置空着,纪伏寿直接坐了上去,无人有异议,闻言,道:“有。” 众人喜形于色,大长老又问:“阿寿,我们能不能看?” 纪伏寿先摆了摆手,环视一周,见五位族老和大哥纪鸿卓都在,转头吩咐春燕一声,“去请大嫂来此,就说我有事要跟她商量。” 周氏很快就来到。 纪伏寿见人齐了,摆手让春燕关门退下,“老祖宗留下来的手书,我已经全看完了。没想到我们纪氏颓废至此,若是老祖宗有灵,这会儿肯定恨不得抽你们一人一鞭子。” 可不是,她现在就想抽他们鞭子。 从大长老起头,有一个算一个,俱都面带惭愧。 “我纪氏在老祖宗在世时,乃一方诸侯,到了如今……且看看纪氏什么光景?” 纪伏寿望向左下首坐着的纪鸿卓,语带不满,“我纪氏长房长子嫡孙纪思博,不思进取、年十四了,连《论语》都没读完。 老祖宗五岁就把《论语》倒背如流,七岁已经读完了四书,九岁熟读经史兵书,十五岁已经开始带着族人逐鹿中原。 再看看思博,平日里惯会偷鸡摸狗,往后他怎么担得起我纪氏的门楣?” 一席话,说得纪鸿卓和周氏脸色涨红,被妹妹在族老面前如此责怪,两人俱是羞愧不已。 纪伏寿当着族老们的面这样数落纪思博,当然不是为了落纪鸿卓的面子,她新任族长,却不需靠杀威来建立威信, “以后我会亲自调教思博,大哥大嫂,不管我怎么调教他,你们都不能插手,还有族老们也是。” 纪鸿卓迟疑了片刻,对上纪伏寿一双幽深的眸子,不由自主的点头:“好。” 又问她:“阿寿你要如何调教那小子?” 要是能把自己儿子教好了,纪鸿卓也只有欢喜的份,谁让他自己没本事,教不好儿子呢。 其他人也关心的看着她,纪伏寿自己也不过比纪思博大两岁,以前还是个深闺小姐,真的能把他教好吗? “老祖宗的手书里,有调教培养后辈的法子。”纪伏寿祭出法宝。 要什么手书,手书没有的,正宗老祖宗在此,还怕教不了一个顽皮的后辈? 众人恍然大悟,再无怀疑。 在纪氏族人心里,纪灵老祖宗就是神一般的人物,她的话被纪氏族人奉为瑰宝。 她生前说只要有人能闯过她设下的家族考验,就是新一任的族长,于是纪鸿卓心甘情愿的卸任了族长,并奉自己妹妹为族长。 大长老带着痛惜,又带着无比的怨恨,“可惜老祖宗被那齐氏子毒害,不然我纪氏如今该是何等风光。” 纪伏寿缓缓摇头,神色淡淡:“老祖宗不是齐氏子杀的。” “什么?!!” 众人神色大骇。 第7章 来日壮神威 大长老急得探了探身子,一脸不可置信,“阿寿你说的是真的?老祖宗不是齐氏子杀的?” 也就是现在齐家满门被灭,不然现在纪氏和齐氏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纪伏寿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没想到纪氏族人对齐氏这么憎恨,微蹙了一下眉,“老祖宗留下的手书里,有一本写了她幼年的趣事,在里头,她与齐氏子光感情深厚,多有往来。” 见大长老欲反驳,她摆了摆手,继续道,“纪氏出河东,齐氏亦出河东,两家很早之前就是通家之好,便是当年逐鹿中原,二者也不曾对上,何以在李天成约了老祖宗和齐氏子光一同商议天下大事之时,两人双双殒命?而当初我纪氏大好的局面,为何最后坐上龙椅的,却是李氏?” 两席话下来,众人早就脸色铁青,显然是信了纪伏寿的话。 也是,有些事没有想到深处,一旦有人点拨一下,岂能不明白个中道理? 五长老脾气火爆,直接就开骂,“李氏好狠毒!” 纪伏寿淡淡看了他一眼,“无毒不丈夫,所以他得了天下。” 纪伏寿顿了顿,神色闪过一抹痛惜,“若在老祖宗殒命之后,我纪氏的麒麟子没有闯关,李氏想得天下,可没那么容易!” 纪德源、纪彭正、纪乐生、纪朋义、纪温书,若这些她曾经麾下的悍将没有闯关,把命留在里头,李天成想要天下? 纪伏寿冷冷一笑,那也得李天成咬蹦牙。 这一刻,纪伏寿也有些后悔当年自己一时兴起,设下了那个机关林立的闯关考验。 同时,也给她一个提醒,盖因她当年在纪氏说一不二,威信十足,她说的话,族人多奉为圭旨,以致她死去,族人把她设下的闯关视为规矩,纪氏男儿多殒命于此。 重来这一世,却再不能如此了。 大长老捶胸顿足,口中悲乎哀哉,“早知当年……早知当年……恨啊!恨啊!” 纪伏寿微微摇头,“这世上从没有早知……时也命也,当年是我纪氏输了,而今……却未必!”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震,就连周氏这个被纪伏寿特意请过来的主母,也震惊的看着她,这话何意? 纪鸿卓咽了咽喉咙,艰难的低声问:“阿寿,莫非你是想……以下克上,取而代之?” 族老们却若有所思,五长老更是隐隐激动起来。 纪伏寿冷哼一声,“看我纪氏今日,年轻后辈不思进取者比比皆是,大齐科举二百年,我纪氏有多少个中举者?” 被她眼光扫过的人,俱是一脸羞愧,特别是纪鸿卓,身为前任族长,不敦促子弟进取,有不可推卸之责。 “当年我纪氏是靠着铁骑争天下,再看如今纪氏,又有多少个练武者?” 纪伏寿明明神色淡淡,然而她越是说,纪鸿卓和几位族老们的脊背就越发弯了下去,“就凭今日之纪氏,也敢妄言以下克上,取而代之?” 分明白日做梦。 “那阿寿之意是……?”大长老小心的问。 “我观天下大势,李氏气数隐隐得见尽头,我纪氏当早做准备。” 从她来到这几天里,除了歇息之外,其余时间尽在看邸报、看各地民生、看粮食米价,看朝堂诸公、看当今作为,她终于确认,大齐沉疴难治,无可救药了。 就如同当年,大晋气数已尽的前几年,她也是这样提前做了准备,才会在群雄逐鹿之时,率先下场,占尽先机。 在场男人对纪伏寿的话信服不已,兴许是因为她是二百年间第一个闯关成功的人,亦兴许是她得了老祖宗的手书,学得了老祖宗的本事,并无一丝怀疑,倒是在旁的周氏,眸底荡漾着淡淡的狐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子,种种表现,与她所熟知的那人相差甚远。 纪伏寿没有错过周氏的怀疑,女人总是心细一些,她朝周氏一笑,见周氏神色一凛,微挑了下眉,拿出了几本书,递给大长老, “这是老祖宗一手打造当年纪氏的种种法子,里头有关族学、演武场、甚至铁骑的法子都有。” 大长老颤抖着手,接过了几本书,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书上,就连周氏都顾不得狐疑了,目露好奇的看着。 明明几本书轻得很,大长老却觉得重若千钧,抖着手颤颤巍巍的翻开第一页,脸上顿时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一页一页的看下去,早就忘记了此时还在议事。 纪伏寿无奈摇头,不得不高叫了一声,“大长老!” 还是旁边的二长老推了推他,他才醒过神。 被人打扰,大长老还非常不高兴的瞪了二长老一眼。 “大长老,我纪氏复兴之事,就交托你之手。” 纪伏寿郑重的道,当年她就懂得放权,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十个她也忙不过来,把重建族学、演武场等事交给族老们,她信得过。 大长老神色肃然又认真,“族长你放心,倾我毕生精力,定不负所托。” 族中大事,不能再以小名称之,大长老分得清公私。 纪伏寿点点头,又看向其他族老们,“其他几位长老们也不能躲懒,大长老统筹大局,二长老负责遍寻天下名师教族学,三长老负责遍寻天下有一技之长的武者教习武,四长老负责族学,五长老负责演武场一事,盼诸长老各司其职,又齐心合力,来日壮我纪氏神威。” 五位长老齐齐起身,恭敬一拜,“定不负族长所托。” 五个两鬓花白的老人,此时精气神如同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样,雄心壮志,不见丝毫老态。 纪鸿卓着急了,“族长,那我呢?” 复兴家族一事,如若他没有参与其中,此乃毕生憾事! “大哥,你当然是跟我回京里,京城还要你坐镇呢,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旁人要说三道四之时,你也能持棍打他们那张臭嘴。” 纪伏寿浅浅一笑,“至于族老们,就留在祖地暗中行事吧,等我们回去,大哥就要忙起来,择京中纪氏后辈以祭祖的名义,送回祖地给族老们。” 纪鸿卓拍着胸脯,“族长放心,定不负所盼。” 第8章 族议之事 当年李天成定鼎天下,厚赏纪氏,只有一小部分族人随族长一脉来京定居,余下皆在祖地。 一是故土难离,二是祖宗陵寝皆在此,不能少了后人香火,三是要打理族中祭田和产业,在河东,纪氏依然是个庞然大物。 此际族老们归来,各自摩拳擦掌,都抱着恢复纪氏往日荣光的决心,纪氏祖地注定会发生影响深远的变化。 “老祖宗当年打天下,所占之处多是膏腴之地,不仅是世人,怕是连我们纪氏族人,也怀疑老祖宗把金银之物藏在了闯关里头,不然不会多出这么多外来者。” 见众人好奇又紧张的看她,纪伏寿唇角翘了翘,“是真的,里头藏着诸多金银,富可敌国。” 她喜欢留后手,那些金银,就是她留给族人的后手之一,不然她花费这么多精力设如此多的机关作甚。 “嘶——”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思博是我纪氏未来的族长,大哥大嫂,我对思博的调教,兴许你们理解不了,但还是希望你们能信守诺言,不插手其中。” 纪伏寿望着纪鸿卓和周氏两人,淡淡的道。 有她这句话,周氏便是听了隐秘之事,也只会把这些事死藏在心里,因为既得利的人是她儿子,周氏即便怀疑她,也只会藏在心中,绝不会与人诉之一二。 有时候,为母者,比父者更能隐忍和狠得下心。 纪鸿卓和周氏神色一凛,双双应诺,“族长请放心,我夫妻二人绝不干扰一二。” 不是阿寿,是族长,因为这是现任族长对下任族长的调教。 她微微颔首,又望着周氏道:“大嫂,今儿叫你来,除了思博之外,还想跟你商量琼枝一事。” 主母相夫教子,特别是女儿的教导职责全担在为母者身上,她观纪琼枝行事,非常不满意,女儿不好,那就是当母亲之过了。 周氏与她阿娘相比,差之甚远。 周氏怔住,“琼枝有何事需要商议?” “不仅是思博,便是琼枝,我也要接手调教的。” 纪伏寿语气已经带上了责怪,“我月余之前遭受的‘水性杨花’一事,个中内情大家都知晓。 琼枝在宴会上都能如此大意让人迷晕,一点警惕之心都没有,便是她身边的婢女护不了主不说,还让主子陷入如此境地。 当初若不是我凑巧经过,以己代过,琼枝现在该如何?我能挺过那些羞辱我的话,她能不能?她会不会真的一根白绫了结性命?” 其实真正的纪伏寿也没挺过去,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了。 因此说起这件事时,她心痛后人被流言辱杀,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一丝厉色。 周氏已经满脸涨红,被小姑子当着丈夫和五位族老面前指责,她羞愧得很,偏又知此事是琼枝对不起小姑子,不仅害小姑子被人退亲,还担上了水性杨花的罪名,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所以她心甘情愿的受着。 “琼枝整日里把女戒奉为圭旨,谁教的她!” 纪伏寿轻轻一拍桌子,叱了一声,“漫说我纪氏从前没有这样的姑娘,便是今朝风气开放,连女户都有,琼枝却死守着女戒的条律……若我守着女戒之律,如今是不是该一死了之,省得给家族丢脸?” “阿寿!”纪鸿卓和几位族老齐齐面色一变,叫了一声。 纪鸿卓更是道:“你浑说什么话,你一心为琼枝代过,若还逼你去死,我们还是人吗?” 周氏也赶紧道:“阿寿,大嫂绝无此意,若是外人因此看轻我纪氏姑娘,这等人家我们也不稀罕结亲。” 周氏的表态,让族老们很满意,从前他们就怜惜纪伏寿年纪小小失了双亲,如今纪伏寿更是得到了老祖宗的亲传,在纪氏,谁都不能欺负她的,不然就是跟族老们对着干。 “琼枝性情温婉,柔顺恭谨,若在盛世,若在纪氏辉煌之时,那也无大碍。但目下不行,她即便嫁出去,那也是我纪氏女,须得有主见、有决断、有毅力,琼枝若能如此,她受之一生。” 对纪琼枝先前放任原身遭受言语羞辱,自己却跟好友聊天一事,纪伏寿非常不满,不管如何说,这个小姑娘终究是辜负了她小姑姑的一番疼爱之心,这样的不肖后人,不调教一番,还留着她日后嫁出去祸害家族不成? 周氏再无辩解之意,“是,谨听族长之令。” 纪伏寿眸光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给琼枝下药迷晕她之人,大哥可查到了?” 轮到纪鸿卓羞愧了,“是大哥无能,没有查到幕后黑手。” “为何英国公府竟也没有丝毫消息传出?”纪伏寿狐疑的很。 纪鸿卓开口解释,“英国公大公子池齐光本就身子骨羸弱,据说命不久矣,二公子池嘉世又视世子之位为囊中物,两兄弟一向不和,这是外人皆知的事。 兴许是英国公府觉得此事丢人,所以没有查探究竟吧,亦或者是当初池大公子吐血,英国公府无心查探,据说现在大夫还留在英国公府,日夜煎药给大公子喝,大公子至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纪伏寿却觉得事情不像纪鸿卓说的那样简单,也是她如今没能力安插眼线,不然倒是可以探探英国公府深浅。 “也罢,幕后黑手就交由我来查吧,今日之事商议完毕,大家各自散去吧。” 纪伏寿下了逐客令,却又把大长老留了下来,“大长老请留步。” 等其他人离去,纪伏寿才问道:“大长老,我纪氏的夜鹰,如今身在何处?” 大长老先是一惊,继而想到她是从老祖宗手书得知此事的,又满嘴苦涩,艰涩的道:“夜鹰……早就不奉我们纪氏为主了,如今已有二百余年。” 就是说,从纪灵死后,夜鹰就脱离了纪氏? 纪伏寿眸中冷光闪烁,抿了抿唇,她一手打造出来的夜鹰,竟敢噬主不成? 当真是混账! 第9章 你算哪根葱? 夜鹰不是一个人,是她以前亲手打造的一个暗部,以二十八星宿命名,每一个人都是武艺高强,且善于隐匿者。 他们负责保护主人、刺探消息、混作眼线等等一切于暗地里的动作,他们还有一个头目,称为宿,这二十九人是她最信任的心腹。 当年如果李天成不是选了渭河之上伏杀他们,在陆地上,李天成向她发难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个死人了。 她最信任的心腹暗部,在她溺于渭河之后,竟也脱离了纪氏? 纪伏寿生平最不能容忍被背叛,且背叛她的人还是她曾经最信任的心腹。 她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强压着,低低的问,“大长老可知道夜鹰如今在何处?”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不抱希望,毕竟夜鹰已经脱离了纪氏,不想大长老回道,“知道,他们就在老祖宗陵寝对面的那座山上隐居着。” 纪伏寿皱了皱眉,站起身,“我去会会他们。” 大长老怕她有失,毕竟夜鹰对纪氏态度甚差,除了历任大长老外,纪氏已经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了,阿寿是他们纪氏的族长,绝不能有失。 “阿寿,我陪你一起去,得带上护卫才行。” 大长老想想夜鹰的武艺,点了一百人跟随,就这还不放心。 纪伏寿看到的时候,额角跳了跳,最后在她极力要求下,大长老只带了武艺最好的十人,一路上大长老愁眉苦脸,想着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护着阿寿平安逃生。 纪伏寿心中无奈,她敢只带了这么点人去会夜鹰,自然是有底气的,只是这种底气属于自己的底牌,却不方便透露给大长老知道。 一路爬行,来到半山腰时,大长老已经气喘吁吁了。 纪伏寿已经看到了错落有致的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小山村,她一眼扫过去,只有十六座小房子,屋舍前后左右养着鸡鸭,还开辟了井田,一副自给自足的样子。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引起了小山村的警惕,小房子前的孩子们看到陌生人,几个起跳之间就回到自己家门口,同时还有几个孩子用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个呼哨。 纪伏寿眸色暗了暗。 而随行的十个护卫却紧张起来,纷纷围在纪伏寿和大长老身边。 各家各户门前顿时出现了大人们。 一共是五十六个人。 看到纪伏寿一行人,直接就把他们忽略,只看大长老一人。 一个穿着粗麻布短打装扮的老者越众而出,沉沉的看着大长老,“你带人来这里作甚?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纪伏寿摆摆手,阻止大长老说话,她同样越众而出,提了提自己腰间佩戴的玉佩,“可识得这个?” 小山村的人终于正视了纪伏寿,待看清她提着的那枚玉佩,大人们齐齐变色,老者更是喝道,“你是谁?你哪里来的这枚玉佩?” 大长老脸色也不好,强忍着怒气,“这是我们纪氏新任族长,昨天闯过了老祖宗设下的闯关,这枚玉佩是她从里头带出来的。” 老者向前走了十步,一步一气势,来到纪伏寿跟前两步停下,大长老和十个随行护卫不得不退了二十五步。 只有纪伏寿站在原地不动。 小山村的人面露惊讶,便是老者也探究的看着纪伏寿,不是他自夸,这世间少有人能在他蓄力的气势之下一步不动的。 “你,通过了主上设下的闯关考验?”老者沉沉问道。 主上? 纪伏寿心中一动。 “这枚玉佩不能证明?”纪伏寿反问。 老者青丝仍黑,看不出年纪,只能从脸上的皱纹看出他上了年纪,一双眼睛不见浑浊,仍然明亮的很,此时听了纪伏寿的话,眸色更厉。 “你来此作甚?”老者问。 纪伏寿唇角勾了勾,轻轻笑了笑,她放下了手,玉佩随意的落下,在她腰下荡了荡。 老者看了一眼不被人重视的玉佩,眉头皱了皱,似是强忍着不满。 “我从老祖宗的手书里,得知了她曾经最信任的心腹夜鹰,所以我来看看如今的夜鹰。” 纪伏寿背着手,越过老者,把他身后的一群人看了一眼。 老者眯了眯眼,“如今看到了,又如何?” 纪伏寿笑意盈盈,“如今看到了,我也该走了。从今日始,夜鹰,被逐出我河东纪氏。” 她说完转身就走,还招呼大长老等人,“大长老,下山了。” 浑然不顾身后面色骤变的老者和小山村的人。 大长老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强忍着不问一句,同十个护卫一起,干脆利落的跟在纪伏寿身后往山下走。 “站住!”身后传来老者一声大喝。 大长老和十个护卫顿住脚步,看着纪伏寿,见纪伏寿脚步不停,又紧紧跟随着她的步伐。 纪伏寿走了三步,不得不站住了脚,因为她身前被老者阻了路,身后小山村的人也跟了上来。 老者眸色凌厉,“我叫你站住!” 纪伏寿唇角翘了翘,不屑至极,“你、算、哪、根、葱!” 说罢又要绕过老者继续往山下走。 老者胸口起伏明显,小山村的人满脸怒意,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起落再次阻在纪伏寿跟前,这回伸出手拦住了她,“你凭什么把我们夜鹰逐出纪氏?” 纪伏寿凉凉看了他一眼,闲闲的道,“凭,我是纪氏的族长。” 老者一滞,“你知道夜鹰是什么力量吗?” 纪伏寿漫不经心,“知道,又如何?” 老者脸上带出了怒意,“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把夜鹰逐出纪氏?” 纪伏寿“呵”了一声,终于正眼注视着老者,“夜鹰便是有颠覆这个天下的力量又如何,不能为纪氏所用者,便是无用之物。 二百年间,你们坐视纪氏衰败,辜负了老祖宗的厚待,若是老祖宗有灵,也要把你们逐出纪氏的。” 老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蠕动,想要开口为夜鹰辩解,却又听纪伏寿不屑冷哼,“再说,二百年过去,谁知道你们夜鹰还是以前跟随着老祖宗叱咤天下的夜鹰否?” “让开!”纪伏寿冷斥一声。 第10章 她要看真本事 “我们夜鹰二百年间不管纪氏,是有原因的。”老者态度终于软和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见纪伏寿态度不似作假,是真的要把夜鹰逐出纪氏,赶紧辩解。 纪伏寿绕过他,继续往下走。 原因? 她从不看原因,她只看结果,她只知道二百年来,夜鹰从不出手相助纪氏,这就足够了。 夜鹰逐了便逐了,她能打造一个夜鹰,如今就能同样打造出比夜鹰更厉害的暗部。 当她真的稀罕不成。 来看他们,只是为了以族长之名,正式告知他们,夜鹰被逐。 老者从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之人,气得他跺跺脚,依然只能阻在纪伏寿跟前。 纪伏寿三番四次被阻,眼角眉梢露出了极度不耐烦,身上一股比老者更凌厉的气势渐渐透出。 老者心底一惊,再顾不得其他,以极快的语速开口道,“我们夜鹰是纪灵老祖宗所建,世代忠于老祖宗。当年坐视纪氏不管,乃是因为当年没有纪氏族人能闯过老祖宗设下的考验。 连老祖宗设下的考验都通不过,谈何成为我们夜鹰新的主人?所以我们就在老祖宗陵寝对面的山上,结庐守孝,一直守护着老祖宗的陵寝,同时也在等着能通过老祖宗考验的新任族长出世,我们夜鹰再行效忠之事。” 一口气说完,老者心有忐忑的看着纪伏寿,这个小姑娘年纪小,脾气却大,也极有主见,就算知道他们夜鹰的力量,说弃了他们就弃了他们,毫不迟疑,他实在不敢保证这番话能打动她,但他说的是真相。 且就算心中被放逐的怒气和忐忑,依然有一种隐隐的欢喜,这种强势的态度,就跟从先辈手札上看到老祖宗的脾性一样,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夜鹰重新在这个世间崛起的希望。 纪伏寿心底一阵无语,所以说又是她以前弄出来的麻烦? 见纪伏寿不说,老者心中更是忐忑,“我们真的不是坐视纪氏不管,而是不想堕了夜鹰的名头,给主上招黑。这二百年来,我们日夜练功不缀,一直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新主上出现。” 言下之意十分明了,大长老心中欢喜,恨不得代替纪伏寿收回方才那番话,再收下夜鹰,只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眼巴巴的看着纪伏寿。 纪伏寿凝眉沉思片刻,“要我收回成命,且想效忠于我,那就要看看你们的本事了。二百年过去,你们是否还有真本事,我不可知。我这里有件事,如果你们能办好,就归于我麾下,若觉得勉强,那就让开吧。” 天色不早,到午饭的点了。 老者哪里还敢摆架子,抱拳道,“请示下。” 纪伏寿朝十个护卫摆摆手,“你们都退下。” 留下大长老和老者之后,她把纪琼枝遭人暗算的事说了,而后道,“把幕后黑手查出来,我便认可你们的能力,可有问题?” 老者毫不迟疑点头,“绝无问题,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会给您消息。” 纪伏寿眉头微蹙,竟然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是当年的夜鹰,这么一件小事都要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她怎么跟别人抢占先机。 似是看出了纪伏寿的质疑,老者轻咳两声,“因为我们多年未出世……” 一时半会的,也不敢打包票大包大揽,但纪伏寿的眼神让老者一阵羞愧,觉得丢了先辈威名。 “那就这样吧。”纪伏寿这次再走,终于顺利下了山。 有个劲瘦的汉子走到老者身边,低声询问,“爹,我们这就认那个小姑娘为主了?” 老者转头看他一眼,挥了挥袖子,“我们想认她为主,还得先通过考验呢。还是说你想被逐出纪氏?” 汉子神色一变,“儿子不敢,若被放逐,则我们再无存在之价值。” 他们本就是老祖宗建立的,如果纪氏弃了他们,多年坚守的信仰崩塌,人生还有何意义? “那你说个屁!莫问英雄年少,别看人家年纪小就瞧不起,君臣有别,你,以及你们所有人,” 老者一一看着所有人,便是小孩子也没放过,“都要牢记我们的身份,夜鹰终于等到了新主人,这是大喜事。走,跟我去商议一下这件事,尽快把结果查出来,不能让主上觉得我们无用。” “是!” 往山下走的大长老喜形于色,恨不得手舞足蹈,浑身都透着欢喜的情绪,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阿寿,你真厉害,上山一趟,就把夜鹰收复了。” 纪伏寿:“……我还没决定要不要他们。” 大长老的欢喜戛然而止,呆呆愣愣的看着她柔美的侧脸,“阿寿,你说真的?” 纪伏寿不解的侧头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我方才说得很明白。” 连老者都明白了,她又不是以退为进。 大长老急了,满头汗,“阿寿,那是夜鹰啊,你怎么能不要他们?” 纪伏寿背着手,神情悠闲,“夜鹰很了不起?” 连夜鹰都是她建立的,了不起的人该是她才对。 大长老怕她人小,不懂夜鹰代表的是什么,极力为夜鹰说话,“夜鹰当然了不起,它可是我们老祖宗的心腹,是我纪氏在暗中最厉害的力量。” 纪伏寿仍然不为所动,大长老说的这些话,不能打动她分毫,“那便让纪氏强大起来,明里的力量强大到无人敢掠锋芒。” 当年纪氏铁骑强大之时,夜鹰做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刺探消息之用。 若不是她麾下悍将逐一殒命…… “大长老,不用再劝了,若夜鹰完不成我给的考验,于我便是无用之物。” 她摆了摆手,阻止了大长老的劝告。 大长老见她眉眼都是冷凝,一时渐渐收了心思,只自己心底唉声叹气。 纪伏寿在山脚之下,回头望了一眼半山腰,她除了把来龙去脉说给老者听之外,余者一个字都没多说。 要查幕后黑手简单的很,从纪琼枝定亲的夫婿家切入即可,就是不知如今的夜鹰,能否查到事情的真相了。 第11章 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纪伏寿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路,而五个族老却留在了祖地。 等他们在祖地修缮好了族学和演武场,京城纪家就会挑出适龄的孩童和他们家的老人以祭祖的名义让他们回乡。 京城只有少部分的族人,更多的族人是在祖地,守护着祖陵,开拓田地,聚族而居。 纪思博和纪琼枝一路上还有些迷迷糊糊,就是回了一趟祖地,纪氏的族长就变成他们小姑姑了,而他们的爹对此毫无异议。 等他们回到京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第二天一早,纪思博用了早饭之后,正准备出门看人斗鸡,被管家叫住。 “少爷,家主在前院等着你。”管家道。 纪思博挠了挠头,“姑姑找我?” 去了前院,就看到纪伏寿背着手在那里,他上前见礼,“姑姑,你找我?” 纪伏寿转身看他,上下打量,纪思博被看得心里发毛,就听她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纪思博支支吾吾,眼神游移不定,心里着急起来,他要是说去看斗鸡,不会挨骂吧? 纪伏寿心里有了数,做了坏事的孩子总是不敢面对长辈的。 她也不多加追问,反倒越过纪思博,笑着道:“走吧,今儿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纪思博快步跟上,身后两个护卫也跟上。 等纪思博见到纪伏寿停在赌坊门口时,吓得赶紧扯住了她的衣袖,“姑姑,你来这里作甚?” 纪伏寿在纪思博脸上扫了一圈,眸光星星点点,唇角微微上翘:“你这是不识字?” 纪思博涨红了脸,虽然他不学无术,可也不至于连字也不识。 “跟上。”纪思博只觉得手中的袖子如同滑溜的泥鳅一样,刷的就飘在了他眼前,越走越远。 他跺了跺脚,生怕姑姑会出事,只得跟上。 “哟,赌坊竟然进来了一个小姑娘?” 看到纪伏寿一行四人进来,赌坊里头的人都诧异了。 还有人高声调笑着道:“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赶紧出去吧。” 一大早,赌坊竟然热闹的很,有通宵赌博不回家赌红了眼的赌客,也有吃了早饭就赶来准备过手瘾的人,再加上赌坊的人,林林总总几十号人的目光投在四人身上。 纪思博心里突突的,忍不住再一次扯住了纪伏寿的袖子,低声劝道:“姑姑,我们回去吧。” 要是阿爹知道姑姑来了赌坊,阿爹可不会责怪姑姑,只会当是他带着姑姑胡闹,他可不想家法落在身上。 纪伏寿神色平静,不见丝毫胆怯,相反她笑意盈盈,脆生生的道:“赌坊迎来送往,也没说不准女子出入。” “哟,想不到还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得,这是好心做坏事了。” 前头那个让纪伏寿赶紧出去的人自嘲一笑。 “小姑娘好胆量,你哪家的?” 纪伏寿和纪思博两人身上的衣裳一看就不便宜,还带着两护卫,必是出自大户人家,就是不知哪家这么缺心眼,敢让自家姑娘来赌坊。 纪思博这回扯得急了,“姑姑,不能说!会丢家族脸面的!” 要是被人知道纪氏的姑娘出入赌坊,肯定成为京城的笑柄。 纪伏寿似笑非笑的侧头看他一眼,“我发生了那样的事,纪氏不是早就丢光了脸?” 纪思博不觉松开了他的手,无言以对,他以为姑姑坏了名声,索性破罐子摔破,赌博怎么也比水性杨花来得好听。 纪伏寿转过头,朗声道:“河东纪氏。”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为何不敢言明出身? 她一直以纪氏为傲。 赌坊的人却面面相觑,还有人疑惑的问:“河东纪氏是哪个家族?” 若是先前纪思博觉得说出家族会丢脸,这回说出来了,却无人知道河东纪氏是何方神圣,那么如今他才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羞辱。 纪伏寿眯了眯眼,没想到当年就连街上孩童都知道河东纪氏的名头,如今她自报家门,还让人疑惑不解。 一群不肖子孙! 倒是纪伏寿和纪思博两人误会了,如果他们说是月余被杨家退亲的那个纪家,在场每一个人都知道,骤然说出河东纪氏四字,反倒让这群人不解。 不是氏族,谁有这个空闲记这些? “诸位,我来这里跟你们一样的目的,就不叨扰大家的时间了。” 纪伏寿也没有再解释河东纪氏,带着纪思博来到一张桌子前。 不少人纷纷让了让,颇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小姑娘,要看她赌什么。 纪思博还是第一次来赌坊,有些不自在,只好看着纪伏寿行事。 这张桌赌的是单双和数字。 桌子上有一堆棋子,庄家会用盖子把其中一些棋子盖住,等众人落定之后,再开盖,用小棍子每以四棋子拨出这样的法子,看最后剩下多少枚棋子。 桌面上有单双,赔率是一赔一,还有数字一二三四,这个就是一赔二了。 规则简单的很,就是纪思博看了一局也看懂了。 “买定离手,赶紧的,还没落定的抓紧时间了喂。”庄家嚷嚷着,口水横飞。 纪伏寿拿出一张百两银票,轻飘飘的拍在数字三那头。 这一手,让周围人怔住,还有人劝纪伏寿,“小姑娘,第一次玩,还是先小买一下,别买大了。” 惹来庄家不满的一瞪。 纪伏寿不以为然,“多谢,还是买三吧。” 见劝不听,那人也懒得再劝,反正人家败的不是他的钱。 等庄家掀盖,纪思博屏住呼吸,眼都不眨的看着庄家用小棍子,一次又一次的把四枚棋子拨出来。 “啊啊啊!!!真的是三!真的是三!” 纪思博欢喜的狠狠挥了挥手,主动把纪伏寿拍出去的百两银票和庄家给的五锭银子拿给纪伏寿。 纪伏寿不接,让他拿着,等庄家再盖,扬了扬下颌,“二百两全压数字二。” 纪思博一愣,全压? 纪伏寿挑了挑眉,他激灵灵的抖了抖,赶紧拍在数字二上。 然后赌金就变成了四百两。 这下子这一桌的赌客眼神就不一样了,纪伏寿第三次下注的时候,有胆大的跟着她压了数字,接着就喜笑颜开。 拿着八百两的赌金,纪思博看着庄家铁青的脸色,腿有些软,他们还能走出赌坊的门吗? 第12章 记得还钱 纪思博偷偷看着纪伏寿的脸色,见她镇定自如,又看了看身后的两个护卫,心中定了定。 第四次:“八百两全压数字一。” 庄家拿着棍子的手开始抖了,赌客们欢呼雀跃。 第五次:“一千六百两全压数字二。” 庄家汗如雨下,面如土色的把三千二百两的银票递给纪思博。 用一百两,五次就赢了三千二百两,这一桌诡异的情况早就引起了赌坊的注意。 眼见纪伏寿没有离开的迹象,他们换了一个庄家。 赌坊总不能因为客人赢钱就赶人走,要真的这样,赌坊也不用开了。 第六次:“三千二百两全压数字三。” 如果这一回又压中了,那就变成六千四百两了。 数额巨大,就连跟着纪伏寿喝汤的赌客也住了手,俱都屏住呼吸看庄家掀盖。 新庄家迟迟不动手,赌客们略有喧哗。 “开吧。”有一个身形彪悍的中年男人走到庄家身旁,沉声道。 庄家开盖。 “哗——” 见最后真的只剩下三枚棋子,这一桌爆发出了一股差点掀翻屋顶的声浪。 赌客们看着纪伏寿,就如同看聚财玉女般,恨不得天天跟着她喝汤。 新庄家这一下也面色青白了,六千四百两!从他手上被赢走了六千四百两! “去账房拿银票给她。”中年男子吩咐道。 纪伏寿抬眸看了他一眼,对上中年男人沉沉的眸子,明明看到眸子里凶狠的光,纪伏寿朝他弯了弯唇。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 纪伏寿从赌金里头抽出一张百两银票,余下的六千三百两看也不看,对旁边早就跃跃欲试的纪思博道:“思博,想玩吗?” 纪思博“呀”了声,“我可以玩吗?” 他不敢在赌坊叫姑姑,生怕被人猜着他们的身份。 见纪伏寿点头,他兴致勃勃的开始催促庄家,“快点开始,快点开始。” 庄家看了一眼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庄家重新开始。 纪思博自忖自己的本事,不敢学着姑姑全压,试探的先拿出一张百两银票压在数字二上。 这一次,庄家把银票收走了。 见输了钱,纪思博看了一眼纪伏寿,纪伏寿淡淡的道:“才一百两,怕什么,继续玩儿。” 然后纪思博就继续玩,玩到临近中午,这回面色如土的人成了他。 见他输光了手上的钱,纪伏寿转身离去,“走吧,要家去吃午饭了。” 赌坊凶狠恶煞的打手一点都没为难他们,相反十分恭敬的把纪伏寿送了出门,心里祈祷这小姑娘不要再来他们赌坊了,如果实在是想赢钱,可以告诉她另一个赌坊的名字,让她去祸害对手吧。 回去的路上,纪伏寿饶有兴致的看着街上的风景,纪思博却垂着头,像一只焉了吧唧的茄子,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失落。 走了半条街,纪思博鼓起勇气,惴惴不安的开口问:“姑姑,你刚刚为什么每次都能压中?” 纪伏寿还以为他要颓很久呢,半条街就知道问她了,心里倒是挺满意的。 “因为我算出来的。”纪伏寿语带笑意。 纪思博一下子就站住了脚,怔怔愣愣的,算出来的? 这东西还能算? 见纪伏寿并不等他,越走越远,他抹了把脸,又跑着追了上去,“姑姑,你怎么算出来的?” 纪伏寿朝他挑了挑眉,“你以为我每次都能压中,靠的是运气?” 纪思博讪讪而笑。 纪伏寿背着手,语气淡淡:“这世上运气一物,兴许有,不过我信奉的是算无遗策,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是不能算的。” “赌坊赌钱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刚才那种赌法,我敢保证,我绝不会失手。” 纪伏寿见引起了纪思博的兴趣,心底笑了笑,有兴趣就好,怕的就是你没兴趣。 “庄家桌面上的棋子,每次的总数都是一样的。比如刚才那桌,一共有棋子七十六枚,庄家拿盖子把其中一部分棋子盖住,桌面上余下的棋子数一数,你就知道盖子里头的棋子是多少枚了。” 纪伏寿详细的解释,“似我方才玩的第六把,庄家盖住的棋子一共有三十九枚,庄家每次用小棍子拨出四枚棋子,三十九除四余三,这种简单的算术,心里一过就知。” 纪思博双眼亮晶晶的,“姑姑,原来是这样算出来的吗?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简单的样子。” 纪伏寿弯了弯眉眼,简单吗? 对她来说,确实是很简单。 “那么我问你,若庄家盖住了五十四枚棋子,你该压多少?”纪伏寿倏然问道。 纪思博怔了怔,赶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足足走了一条街,他才算出来,“压二。” 纪伏寿嗤笑,“就你这样的,庄家都能开三把了。” 纪思博涨红了脸,强自为自己辩解:“那是姑姑你问的太突然了,我没准备。” 纪伏寿是个好长辈,非常从善如流:“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纪思博心里突突的跳,少年人爱面子,话都放出去了,哪肯认输,昂着头,底气不足的道:“准备好了。” “庄家桌面上一共有棋子一百二十七枚,余下五十八枚在外头,那么这一把,你该压多少?”纪伏寿好整以暇的问。 纪思博又一次傻眼,耳边飘进了姑姑带着嘲讽的声音:“哦,挺简单的。” 纪思博脸又一次涨红,比那些涂了胭脂口红的花姑娘还厉害。 “姑姑,你方才不是这样问的……” 纪伏寿轻轻一嗤:“这就是你算不出来的缘故?” 纪思博强自反驳:“那换了姑姑,也未必能算出来这么快。” “你问,若我一息之内答不上来,那六千三百两就不用你还了。” 纪伏寿轻飘飘的道。 然后纪思博就倒抽了一口气,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姑姑,你还要我还那六千三百两?” 纪伏寿比他还诧异,“我赢回来的钱,你给我输光了,你不该还给我吗?” 纪思博:“……” 好像姑姑真的没说过那钱是给他的,所以他真的要还钱了? 一想到六千三百两,他就打了个冷颤。 把他卖了也还不起这笔银子。 想起刚才姑姑说的,一息之内答不上来,那钱就不用还,于是纪思博又振奋起来。 “姑姑你听好了,庄家桌面上一共有棋子一百六十五枚,余下八十六枚在外头,这一把,你该压多少?” “压三。” 纪思博滞了滞,又连着问了三个,见姑姑在他话落之后就回答,心里打起了鼓。 纪伏寿站在纪家前院,笑盈盈的看他:“记得还钱。” 等纪伏寿走了之后,纪思博满头大汗的赶紧回了自己院子,把方才那四个牢牢记在脑海里的算术问题抄在纸上,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算。 嘴里念念有词:“我就不信姑姑真的能算对。” 第13章 这问题很严重啊 “怎么会全对?为什么一息之间就能算出来?” 纪思博差点把脑袋都抓破了,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吱呀” 青松推开门,想要叫少爷去夫人院子里用午饭,进门就被少爷一脸的生无可恋吓着了。 他迅速红了眼,颤抖着嘴唇,“少爷,不要怕,小的这就去找夫人,给你请个大夫回来,你不会有事的……” 纪思博茫然的抬起头,什么意思?请大夫?他一顿饭能吃三碗,作甚请大夫? 眼见青松一溜烟就往外跑,快要跑出院门了,他站起身高喝了一声,“你给我回来!” 青松疾步的身形顿时戛然而止,转过身,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抽噎噎的,“少爷,有病不能讳疾忌医啊……” “啪!” 纪思博气得在青松头上拍了一下,恶狠狠的瞪着他,“谁有病啦?你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咒你家少爷?” 青松差点被打得一个趔趄,苦着脸摸着脑袋,傻眼了,“那少爷你刚才怎么一副……一副……很凄惨的样子?” 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个词。 “啪!” 纪思博又打了一巴掌。 “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伤心欲绝……哪个词不比凄惨来得准确?” 青松嘟哝了一声,“小的又没读过书。” 纪思博那口气就憋得慌,指着青松训斥,“身为少爷的小厮,没熏陶到少爷的英明神武,还敢说自己没读过书!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去读书识字,不然我都不好带你出门,你太丢我脸了!” 青松傻眼了,英明神武?少爷你认真的?天天去看斗鸡去溜窜的人,这就是英明神武了?还有,什么时候小厮也得跟着要读书识字了? 纪思博被自家小厮那怀疑的眼神看得脸上燥的慌,赶苍蝇似的赶他走,“什么时候学会读书识字了,你才能跟少爷出门!” 青松一脸崩溃又迷茫的往外走,他上哪儿学读书识字? “等等!回来!” 青松立时转过身,以为少爷回心转意了,结果就听少爷不耐烦的问:“你方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夫人让小的叫你去她那里用午饭。”见少爷又一次赶他,青松伤心的走了。 “思博,听管家说早上你姑姑带你出门了,你们去了哪儿?”纪鸿卓随意问道。 “咳咳咳……” 正在吃饭的纪思博吓得呛住了,周氏赶紧给他拍着背,皱着眉念叨,“慢点吃,这么着急做什么?” 知子莫若父,十几年的父子,纪鸿卓哪看不出儿子的心虚? “啪!” 他饭也不吃了,筷子拍在桌子上,威严的看着儿子,“你是不是惹你姑姑生气了?还是做了不好的事?” 欠姑姑钱算不算? 如果还不起,那姑姑会不会生气? 可惜打死纪思博也不敢说出这两句话,搜肠刮肚,实在想不出可以应付他爹的话,最后死马当成活马医的道,“阿爹你去问姑姑吧,姑姑嘱咐我不能说的。” 纪鸿卓:“……” 族人无故不得窥探族长行踪。 片刻之后,他才又重新拿起筷子,周氏和纪琼枝齐齐松了一口气。 刚刚周氏都准备如果丈夫要揍儿子,她就扑上去拦住他了。 纪鸿卓手一顿,冷哼一声,“如果让我发现你惹你姑姑生气了,家法伺候!” 纪思博缩了缩脖子,以为逃过一劫,谁知又被提醒欠了六千三百两银子的事。 心中哀叹,果然赌博害死人啊,古人诚不欺我。 纪思博一顿饭下来,茶饭不思的,平日里能吃三碗饭,今儿却只吃了一碗,就算他什么都没说,在座其他三人哪里还不知道他有心事? 等他吃完饭,像以往那样一抹嘴就溜走,周氏忧心忡忡,“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纪琼枝安抚道,“阿娘你放心,阿弟虽说不学无术,坏事却是不敢做的,估摸着可能是他养的大将军有什么事呢。” 大将军是一只蛐蛐儿,很得纪思博看重,他用大将军斗赢了两次,骄傲得很。 周氏叹了叹,“希望如此吧,阿娘也不求他大富大贵,最要紧的是一生平安喜乐就好。” 慈母多败儿! 这五个字,纪鸿卓在心里又一次骂了一句,可惜当着老妻的面,一次都不敢说。 耳边听着两母女说话,纪鸿卓眯了眯眼,他觉得儿子这般反常,绝对不是他那只大将军的事,估摸着是跟阿寿有关,想起阿寿曾经说过的,不准他们插手她调教儿子闺女,只得把忧心按捺在心底。 纪思博脚底生烟一般往玉瓯居冲,春燕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就带着滚滚烟尘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咳咳……” 春燕跟着冲到明间,才发现那个人是纪思博,又见纪伏寿朝她摆摆手,她就退下去给纪思博泡茶了。 “姑姑,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能在一息之间就算出来?” 纪思博气喘吁吁,双手撑在圆桌上,固执的看着纪伏寿。 纪伏寿看了一眼因他双手拍在桌上,有些移动的碗碟,心想幸好她刚用完了饭,不然就凭这后辈敢不体恤孝顺长辈的行事,不拿鞭子抽一顿都说不过去。 “急什么!” 纪伏寿撩起眼皮,眉目冷凝,“你爹就是这样教你的,有事慌慌张张,急冲冲的样子?” 纪思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讨好的笑,“姑姑别生气,阿爹教了我遇事要沉着冷静,是我没学好。” “哦?”纪伏寿弯了弯唇,“既然你没学好,那就先学好了再来问我。去我外头的院子里,扎马步,扎一个时辰,中途要是撑不住动了,你要问的事就别想有答案了。” 晴天霹雳! 纪思博万万没想到,他姑姑会给他来这一手,扎马步?一个时辰不能动? 只要想一想,他就头皮发麻。 “姑姑,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纪思博用出他无往不利的一招:装可怜。 可惜纪伏寿不是他爹娘,毫不怜惜,“身为我的侄子,就为了个算术慌里慌张的,太丢我脸了。赶紧去,不去就还钱!” 纪思博:“……” 在院子大树底下扎着马步的时候,他想,为什么刚刚姑姑那番话如此熟悉? 还有,那是一个算术的问题吗? 那分明是六千三百两巨额银子的问题! 第14章 可别让人耻笑了 纪伏寿睡了一个时辰,起来洗漱之后,才问春燕,“少爷呢?” 春燕一脸怜惜的样子,“少爷扎马步扎了一个时辰,这会儿已经躺地上了。” 纪伏寿不置可否,想她当年练功,什么苦没吃过,这样就叫苦叫累,日后如何撑起纪氏? 纪伏寿走出屋子,打眼就见纪思博躺在树下,走进一看,听到了小小的鼾声。 纪伏寿:“……” 她踢了踢纪思博,“起来!”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纪思博睁开眼坐起来的时候,还睡眼惺忪。 “欠债的来了。”纪伏寿没好气的道。 这下子纪思博瞬间清醒了,昂着头,咧着嘴万般讨好,“姑姑,好姑姑,侄儿刚才扎马步扎了一个时辰,绝对没有躲懒,也没有动过,你告诉我好不好?” 等他学会了,他就能去赌坊赢六千三百两回来还钱了。 “灰头盖脸的,赶紧回你院子里洗漱,换身衣裳再过来。”纪伏寿嫌弃的退开好几步。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纪思博听得分明,笑得更灿烂,连连应诺,抖着腿回自己院子。 约莫二刻钟之后,他神清气爽的再次站到纪伏寿面前,舔着脸看她。 纪伏寿把三本书递给他,“学会了这三本书,你就能跟我一样,在一息之内把简单的算术算出来了。” 纪思博如获至宝,以为是什么秘籍,等他看到书名的时候,倒抽了一口气,“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孙子算经?” 纪伏寿露出一抹微笑,笑得纪思博心里发毛,“好好学,给你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后,你要先还我一千两。” 纪思博捧着三本书,如同一抹幽魂般,都不晓得自己怎么回到院子的,只知道坐在明间时,看着面前三本书,陡然发出一声悲呼:他最烦读书了,更不用说看到就头大的算术! 纪伏寿看着侄儿魂不守舍的走了,微挑了一下眉,有六千三百两鞭策着他,就不信他学不会。 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观察过这个侄儿了,孝顺、聪慧、机敏,就是太懒了! 孝顺,就意味着他绝对不会去找他爹娘求助,不会让他爹娘因为六千三百两烦心。 这孩子的不学无术,不是笨,而是懒,懒到把字认全了就懒得再读书了,偏偏他爹娘又宠着他,就这也不拿着鞭子鞭策他读书做学问。 得,宠儿子宠成这样的,她是第一次见。 当然,懒成这样的,她同样也是头一次见。 没关系,有她这个老祖宗在,什么懒筋,都得拔了。 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纪思博那样的,只要找对了法子,不用她催促,他自己就会学。 倒是纪琼枝…… 纪伏寿蹙了蹙眉,这孩子比纪思博更难调教呢。 “姑姑,你来啦。”纪琼枝见到纪伏寿进来,站起身相迎。 “在做针线?”纪伏寿看了一眼刚刚被纪琼枝放在篓子里的鞋底。 纪琼枝红了红脸,“是,正在做给李家夫人的鞋。” 李家,是纪琼枝定亲的人家,月余之前纪伏寿出了那件事,当天就遭到杨家的退亲,周氏和纪琼枝忐忑不安,以为纪琼枝会被纪伏寿牵连,李家也会碍于纪伏寿的名声上门退亲,结果李家确实是派了人上门,却不是来退亲的,而是来安抚纪琼枝的。 李家夫人让自己身边的麽麽带来了一只玉镯,顿时让纪琼枝感激不已,这不,趁机就问了那个麽麽,要了李家老爷和夫人鞋子的尺寸,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做他们的鞋子呢。 “嫁衣开始做了吗?”纪伏寿低头轻缀一口茶,问道。 “阿娘打算去找一个手艺好的绣娘,指导我做嫁衣。” 因纪伏寿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色,回答这话的时候,纪琼枝就有些惴惴,生怕姑姑会因为嫁衣这等敏感字眼而想起杨家退亲的事。 “李家夫人让麽麽送来给你的玉镯呢?拿出来给姑姑看看。”纪伏寿不置可否,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纪琼枝有些不解,还是听话的让婢女秋荷去妆奁拿玉镯过来。 纪伏寿挑剔的看着黑木匣子,用来做匣子的木头普通的很,匣子也没有雕刻花纹,等她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的玉镯时,眯了眯眼。 “李家夫人的娘家,不是富贾吗?” 纪伏寿的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 纪琼枝一愣,以为姑姑嫌弃李家夫人的娘家,赶紧解释,“虽然李家夫人的娘家是富贾,不过他们家的少爷也考上秀才了,称得上一句诗书之家……” “阿枝,便是你阿弟读书不多,也说不出李家夫人娘家是诗书之家这句话来。” 纪伏寿非常不客气的打断了纪琼枝的话,“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你可还晓得这话何意?” 她看着纪琼枝的眼神,很失望。 她并不是瞧不起商贾之家,可一个商贾之家出了一个秀才,就敢脸大的称呼自己为诗书之家了? 可别让人耻笑了。 “阿枝,你身为纪氏嫡女,何至于如此卑躬屈膝?你的骄傲呢?河东纪氏传承数百年,是真正的簪缨世族,你却心急火燎的为你未来婆婆的娘家提升名声。李家夫人知道你这翻拳拳爱护之心吗?” 最后一句话,当真是充斥着无尽的讽意。 纪琼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不断的绞着手中的帕子。 纪伏寿把黑木匣子放在桌子上,点了点里头的玉镯,“我纪氏什么珍宝没见过,就这种连水头都没有的玉镯,也不过价值十几两银子,这就是李家对你的看重了?值当你收在妆奁最里头那层,宝贵着?” 纪琼枝的脸色更显青白,眸底已经积聚了泪花,摇着头,“不是这样的,李家对我还是很看重的,他们家不介意我们纪家的事,还上门安抚我……” 所以这就是你把自己放到尘埃里的缘故? 纪伏寿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有些疼,这要是个臭小子,她就直接抽一顿了。 纪氏的姑娘要宠,要疼,可以教,不能打。 默念了好几句,纪伏寿才勉强按捺住心底的怒火,“阿枝,你是不是很瞧不起纪氏?” 纪琼枝的泪珠,一下子戛然而止,呆呆愣愣的看着冷着脸的纪伏寿,诺诺不敢言。 第15章 笑话? 室内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 明明纪伏寿神色平淡,纪琼枝却觉得有一股越发让人压抑的势,让她越来越难以呼吸。 纪琼枝绞着帕子的手开始慢了,脸色渐渐白了起来的,她猛地抬起了头。 “纪氏有什么好!” 这句话,近乎是歇息底里的怒吼。 纪琼枝一手紧紧攥着帕子,其上手背早已青筋毕露。 她的人也越来越激动。 “说什么簪缨世族!哈!笑话!” 她从喉咙里呵呵的笑了笑,神色尽显嘲讽,“有哪家簪缨世族,连举人都没有的?莫说考上进士当官了,纪氏族人连举人都考不上,我出门做客,便是五品官之女也能无视我。什么世家的骄傲,什么簪缨世族的高贵,我从未感受过!” 她粗喘着气,她眸底染上了泪花,她红了眼,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然而纪伏寿却越发冷了神色。 “纪氏予你姓氏,生养你十五年,你却瞧不起它、嫌弃它、埋怨它、怨恨它。” 纪伏寿轻轻拍了拍掌,“你挺好的。” 好?好在哪里? 纪琼枝本来高涨的怒火,在纪伏寿这番话之后,犹如底座崩塌的高楼大厦,溃散一地。 “你嫌弃纪氏给不了你荣光,你埋怨它让你被人轻视,那你自己可曾做过任何一件可以改变这种状况的事?” 纪伏寿冷着脸,眸中带着讽意看着她。 纪琼枝又是一愣,“什么?” “家族的荣光,是如何而来的,你可曾想过?” 纪伏寿顿了顿,摇了摇头,“你这种如同猪猡一样的脑子,肯定没想过。” 纪琼枝突然涨红了脸,可她刚才那番爆发已经是她十五年来做得最出格的事,如今被姑姑嘲讽,却再也找不到先前那种勇气反驳。 所以只得受着。 “家族的荣光,是族人靠着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这一句,纪伏寿说得掷地有声。 “你可以勤练字,让自己的字受众人赞扬,你也可以文采出众,让人艳羡你的学问……若果你靠你自己,无法让别人看得起你、重视你,你还可以去敦促你阿弟,让他好好读书,让他考上进士当官,让你做官老爷的妹妹,让你出门做客之时有人重视。可你有哪一样做了吗?” 纪伏寿失望的摇了摇头,“你一样都没有,你未曾想过改变之法,你怨天怨地怨家族,却没有怨过自己。” 她站起了身,“你知我为何还耐着心跟你说这些话吗?因为你姓纪,因为你姑姑用一条命换来了今日可以随意埋怨家族的你。不要让我觉得姑姑救错了你,你真的真的还不如你阿弟。” 再不看纪琼枝一眼,干脆利落的走了。 是因为她的后人用一条命救了纪琼枝,她才有这个耐心去教她,但她实在不想再留下去了,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一巴掌打过去。 纪琼枝目光呆滞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纪伏寿失望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样的利语。 她真的连不学无术的阿弟都比不上吗?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动了动。 她转头看了一眼被纪伏寿打开放在桌子上的玉镯,静静的看了半响,猛的盖上了盖子,叫了秋菊进来,“把这个匣子,收到碧纱橱的格子上放着。” 秋菊一愣,姑娘不是最宝贝这个匣子的吗? “快去!我是叫不动你了吗?”纪琼枝尖叫了一声,吓得秋菊赶紧拿起匣子依言放好。 两姑侄之间发生的事,纪家再无第三人得知。 …… 第二天早上,纪伏寿才刚刚用完了早饭,就被急匆匆赶来的纪思博缠住。 “好姑姑,好姑姑,你这么厉害,你就教教我吧!” 他昨天拿着三本算术书回去,然后开始看起了《九章算术》,卷一他还能看得懂,到了卷二,进展就越发慢了,以至于一个下午加上一个晚上,他也才刚学了卷一和卷二半卷。 七天就这样过了一天,而《九章算术》有九卷,还有剩下那两本书…… 于是早上起来匆匆吃过了早饭,他就捧着书来找姑姑了,姑姑算术这么厉害,他放着这样一个先生不去请教,他又不傻! 纪伏寿似笑非笑的看他,“你真要我教你?我教人的法子,有点与众不同。” 纪思博拍着胸脯,“姑姑,你放心便是,喊一声累,我就多欠你一百两银子!” 纪伏寿眼尾轻挑,“那你去树下扎马步吧,只要你扎不下去了,我就停下来不教了。” 然后纪思博的脸就青了。 纪伏寿好整以暇的袖手看他,纪思博一扬头,“姑姑,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自己率先走到树下,撩起衣袍,姿势正确的开始扎起了马步。 自己说出来的大话,怎么着也要完成。 为了六千三百两银子,拼了! 纪伏寿满意的笑了,背着手,走到他跟前,开始为他讲起九章算术。 一个教,不用看书,一个学,同样也没有看书。 说得口干了,就吩咐春燕上茶,扎马步口渴了,同样也能喝水。 纪伏寿心中再一次叹了叹,思博这孩子,是真的聪慧,昨天早上跟着她从赌坊回来的路上,还要掰着手指头才能算简单的算术,等到了现在,手不能动,却也能在一盏茶之内算出来了。 遇到这种一点就透,还会举一反三的学生,是每个先生都欢喜不已的,纪伏寿教起来畅快,只恨不得把自己一身本事都倾囊相授。 “砰——” 纪思博喘着大气,躺在地上歇息,仔细看,还能看得到他双腿在不断的抖动。 纪伏寿让春燕把纪思博的小厮找来,让青松扶着他回去,好好洗了个热水澡,缓和了身上的劳累之后,又听从吩咐的给纪思博捏腿。 纪思博满脑子却只有那些算术题,就连吃饭都念念叨叨的,青松觉得少爷着了魔,可一想起自己还要读书识字,又苦了脸。 就这般,在纪伏寿教了纪思博三天算术之后,玉瓯居再次来了人。 “姑姑,还请您教我。” 纪琼枝进门的时候看到扎着马步的纪思博一愣,待看到纪伏寿,想起正事,端正一拜。 第16章 因材施教 看到纪琼枝来找她,纪伏寿心里还是满意的。 至少证明了,这孩子还有救。 纪思博好奇的看着他阿姐,难道阿姐也欠了姑姑的钱,所以跟他一样来找姑姑学算术? “春燕,去把我书房放到桌子上左边的那几本书拿来。” 春燕应声而去,很快又拿着几本书回来。 纪伏寿点了点那几本书,“这几本书,每天看完之后,写下你的感想,次日一早送来我这里,让我阅目,什么时候看完了,什么时候再给你其他书籍。” 纪琼枝接过,看了看书名,面上就带出了讶然,游记? 那边的纪思博也在张望,更加好奇了。 “回去吧,鞋子和嫁衣都先放放。”纪伏寿朝她摆摆手,至于后面那半句她听不听,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纪琼枝应了声,走了两步,脚步一顿,迟疑的问道,“姑姑,阿弟这是……” 纪伏寿微微勾了勾唇,“他在跟我学算术。” 看到姑姑唇角的笑容,纪琼枝又是一愣。 那分明就是很愉悦的笑容。 她又看了看正在扎马步的阿弟,前几天纪伏寿那番话又浮现她脑海。 她捏着书本的手紧了紧,匆匆离去。 “姑姑,阿姐来找你,是跟你学什么?” 眼见阿姐走得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她一样,纪思博想叫她都叫不住,只好问纪伏寿。 纪伏寿不答,反问,“你觉得你阿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思博摸不着头脑,倒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温柔贤淑、体贴孝顺,很好的阿姐。” 纪伏寿笑了笑,不置可否,“在我看来,你阿姐既自卑又自傲,既敏感又多疑,这性子啊,要不得,不是拖累别人,就是让自己心里憋闷,时长日久,恐怕年寿有碍。” 纪思博一脸怀疑。 “我刚刚给了几本游记你阿姐看,等她真的把这几本书看进心里去了,就会发现以前的自己很可笑,同样的,也会发现,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太多,何必执着于一些不相干之事?” 纪伏寿感叹了一句,“眼界开阔,可不是男子才能有的权利啊!” 纪思博同样一脸感叹的样子,然后耳边就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今有共买羊,人出五,不足四十五;人出七,不足三。问人数、羊价各几何?” 纪思博顿时收起了脑子里其他遐思,开始沉思着,算起了这道算术题。 …… 回到自己院子的纪琼枝,半倚在贵妃榻上,拿起了一本游记,慢慢翻开了第一页。 游记,从她读书识字开始,就没有看过一本,她总觉得这些书是不该读的,君不见就连科举都没有考这些书吗? 很快她又一怔,她又不是公子哥儿,用不着考科举。 不知为何,脑海里,又浮现适才姑姑看着阿弟的那个笑容。 她甩了甩头,开始静下心来,认真的看书。 这一看,就看到了夜色渐浓。 “姑娘……姑娘……要过去夫人那里用晚饭了。”秋菊叫了好几声,纪琼枝才回过神。 纪琼枝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游记,她正看到精彩处,书主人游历天下,走到了一处山上,不慎失足跌了下来,当时她就吓得面色发白,生怕书主人就此不幸过世,完全忘了若然书主人就此过世的话,这本游记恐怕也不能面世天下。 纪琼枝已经沉浸其中,哪里想到这些,等她看到书主人跌落下来的时候还机警的拉着山上垂下的藤蔓,阻挡了滑落的劲头,又跌落进半山腰之上的一个山洞时,才松了一口气。 就是看到了这里,秋菊唤她该去用晚饭了。 纪琼枝心里犹如有只猫儿,挠得她甚痒,就连用饭的时候,心里都记挂着后续,平日里最是端庄规矩的一个人,今儿用饭都神不思属。 待纪思博和纪琼枝一前一后离去,周氏忧心忡忡的道:“思博和阿枝这两孩子到底是怎么啦,前几天开始,是思博不对劲,到了今天,就连阿枝都不对劲了。” 纪鸿卓心中有数,面上却道:“什么不对劲,我倒是觉着两个孩子好着呢,思博不出去鬼混了,阿枝也乖乖在家里,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啊,就是想太多了。” 他知道儿子每日去找阿寿,据说是跟着阿寿学习,至于学什么,因着当初说好的不能插手,他就没有过问,反正他觉得儿子能好几天不出门,就已经对得起祖宗了。 至于女儿,向来不用他操心的。 周氏最后只好把担忧按捺在心底。 回到院子的纪琼枝,又坐在贵妃榻上,继续看起了游记,看到书主人往山洞里走,越走越深,九弯八绕,最后走出山洞之后,竟然是在山脚底下,不禁惊呼一声。 真神奇! 原来询问过附近的村庄之后,才知道那个山洞是很久之前就有了,村里的猎人有时候会将之当成临时的歇脚地,至于这山洞是人挖的,还是天然而成的,早已不可考。 纪琼枝长长吁了一口气,一整天下来,她仿佛觉得自己不是坐在屋里,而是跟着书主人在畅游天下。 头一次,她知道熊瞎子爱吃蜜,却又不敢招惹那些难缠的蜜蜂;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吃食,是用田里的野草混着米粉做成的,里头还能放花生肉馅等,常吃还能祛、暖胃、清肠;她还知道…… 原来这世间,有许多事是她不知道的,这些有趣的事会让人心驰向往,会让人有种冲动想去看一看发生那些事的地方,吃一吃那些从未见过的小吃。 再回头看布置得典雅又舒适的屋子,纪琼枝突然觉得有些逼厌。 她抬头望向窗外,见天上繁星点点,她不禁伸了伸手,陡然想起了坐井观天这个词。 这是不是姑姑让她看游记的深意? 咦?姑姑? 纪琼枝脸色一僵,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糟了,姑姑让她写感想,结果她看入了迷,忘记这回事了! 慌慌张张拿着游记去了书房,开始磨墨铺纸,笔下有龙,挥挥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而在另一个院子里,同样有一个少年,也在看书挥笔,勤勤恳恳。 夜色静谧如水。 第17章 姑姑你又逗我? 七天时间,转眼就过。 一大早,纪思博就等在玉瓯居院门外,纪伏寿一行四人再次来到赌坊那张桌子前,纪思博信心满满。 赌坊的赌客们还记得纪伏寿,见她又来了,顿时喜笑颜开,纷纷让了让位置,准备跟在她身后喝汤,结果一看是纪思博在玩儿,又顿时苦着脸,就如同纪伏寿云淡风轻六次就赢了六千四百两银子,他们对纪思博一上午就把六千多银子输出去记忆犹新。 哎,聚财仙子为什么不玩儿呢? 来的路上,纪思博就问纪伏寿借了一百两银子。 此时他拿着一百两银票,站在桌前静静的看了庄家开了三把,然后到第四把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把一百两银票压在了数字三上。 纪伏寿神色自若,看不出个究竟。 庄家开盖子。 纪思博喜笑颜开的收好了两百两银子。 等他再押了一把,又拿回四百两银票时,心里得意的想,姑姑说得果然没错,学会了算术,这张桌子上的买卖,绝不会输。 纪思博连押了四把,一百两就变成了一千六百两,他激动的脸色涨红,双眼亮晶晶的,双手紧紧的攥着十六张银票,目不转睛的看着桌面上,喘着气等着庄家开第五把。 就如同一个真正的赌徒一般。 而桌子四周已经有些哗然,赌客们看着纪思博的神态,就跟七天前看着纪伏寿的神态一样。 之前的散财童子,莫非七天不见,就成了聚财童子了? 纪思博一概不理这些异样的眼神,只要想想再赢两把,他就能把欠姑姑的钱还了,想到这里,他就欢喜无限。 把这钱还了,他就轻松了。 庄家却没有开始,有人在庄家耳边低喃了几句,说话的时候,还一直看着纪思博。 赌客们开始嘈杂起来,就连纪思博也不耐烦的看着庄家,“怎么还不开始?” 庄家听完了话,回过头来伸出双手压了压,“诸位,请稍后,我们赌坊有了新规矩。” 赌客们面面相觑,新规矩? 纪伏寿双手抱胸,老神在在,她看都不看一眼庄家,反而四处看着其他地方,在二楼栏杆上看到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时,微挑了一下眉。 赌客们很快就知道新规矩是什么了。 庄家又拿出了一个盖子,朗声道,“诸位,拨棋子这一项,我们东家说用两个盖子盖棋子。” 他示范了一遍,桌面上一堆棋子,他一手一个盖子,同时盖住,然后一个盖子往旁边放,另一个盖子放在自己跟前,朝赌客们摆了摆手,“诸位,买定离手吧。” 纪思博那个气啊! 把外面那堆棋子也盖住了,他还怎么数数?数不了数,他怎么算盖子里头有多少棋子,算不出,他怎么押? 就差两把,为什么不能等他赢了两把再来这种新规矩? 纪思博又不蠢,转瞬就明白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被赌坊这般重视,他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姑姑……” 纪思博语气里都带上了委屈,可怜巴巴的,“赌坊欺负我!” 告状也告得理直气壮。 纪伏寿不吃这一套,凉凉的看他,“能被欺负,那就是你技艺不精、本事不够,怪得了谁。” 纪思博心里更委屈了,姑姑从祖地回来之后,就不疼他了,呜呜呜……他是没人疼的小可怜。 “姑姑你现在也没办法了吧。”纪思博心里委屈的同时,还不服气,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这几天遭受着纪伏寿的折磨式教导,忍不住小声的挑衅。 纪伏寿又撩起眼皮,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二楼站在栏杆旁边的三人一眼,朝他伸出手,“把钱先还我一部分。” 纪思博顿时又垂头丧气的把一千六百两银票递给了纪伏寿。 纪伏寿看了庄家手中盖子一眼,把一千六百两银票全压在了数字二上。 赌客们一见纪伏寿亲自下场,坐不住了,纷纷跟着投注,也是押在数字二上。 庄家的指尖抖了抖,咽了一下喉咙。 纪思博这回好像猴子一样,挠了挠头,又抓了抓脸,见再没有人下注了,忍不住催促庄家,“你快开啊。” 赌客们也催。 庄家掀开了盖子,开始用小棍子拨棋子。 除了纪伏寿还神色镇定,就是纪思博,也跟赌客们一样,屏住呼吸,眼都不眨的看着庄家手下的小棍子,等棋子越来越少,他们的呼吸声就越来越粗。 “啊哈哈哈哈哈!!是二!是二啊!” 纪思博恨不能跳起来,激动的挥了挥手,他姑姑押中了! 一千六百两,变成了三千二百两! 跟着喝汤的赌客们也很开心,全都看着纪伏寿,等着她开始下注。 庄家脸色青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二楼栏杆一眼。 年轻人的手指轻轻在栏杆上敲了敲,颇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在下头鹤立鸡群的女子,“真有趣,想不到纪大姑娘还有这等本事。” 在他身边的一个男子低声道:“这小娘皮有些门道,如果任由她赢下去……” 另一个男子也开口,“我们要不要……” 语气之中带上了凶狠和杀气。 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我们是赌坊,迎来送往的,如果有赌客在我们这里赢了钱就要杀人,谁还敢在我们这里赌钱呢?” 他身后的两个男子对视一眼,竟不见丝毫惊讶。 “且看看这纪大姑娘识不识趣,我就喜欢识趣的人,如果不识趣……” 年轻人勾了勾唇,低低的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一股阴狠。 纪伏寿拿回了三十二张银票,随意的收在荷包里,转头看纪思博,“走吧,我们家去,反正这会儿你也赢不了。” 走出赌坊的纪思博又围着纪伏寿转,“姑姑,好姑姑,你是怎么赢的?明明是庄家都用两个盖子把棋子盖住了,想要数外头的棋子都数不到了。” 纪伏寿就明白,自己方才露的那一手,纪思博一定会上钩。 她笑盈盈的看着纪思博,“我看出来的。” 纪思博:“……??” 姑姑你又逗我? 第18章 二人之美 纪思博小心翼翼的问:“姑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纪伏寿轻笑一声,“一眼就看出来了。” 纪思博不由得想起了七天前,姑姑也是这样轻松自如的对他说,一息之间算出来的。 场面何其相似! 他忍不住问道:“姑姑,莫非之前你押注的时候,一直是看着盖子里的棋子?” 纪伏寿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 纪思博:“……” 他又咽了咽喉咙,颤颤巍巍,可怜巴巴的问,“姑姑,我剩下欠你的四千八百两银子,要什么时候全部还清?” 至于刚才纪伏寿用一千六百两赢来的三千二百两,多出来的那一千六百两银子,他很识趣的没敢算在自己头上。 “你现在还剩下四千八百两,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全部还清。”纪伏寿琢磨了一下,半个月练一下眼力,应该能有所小成,反正就是看个棋子,也不是多难的事。 纪思博一听还有半个月时间,心里先松了一口气,但紧跟着心里就打起鼓来,“姑姑,要学会跟你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棋子有多少,难不难?”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当然不难,简单的很。” 简单的很…… 这一刻,纪思博的脸有点青,不知为何,总有点不好的感觉。 可是为了剩下的四千多两银子…… 他握了握拳,“姑姑,你教我吧。” 纪伏寿自然应好。 等跟着回到玉瓯居,过了片刻之后,纪思博就看到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盆子,以及盆子里的小鱼。 这些小鱼是真的小,每一条都只有小尾指那么大,也只有小尾指那么长。 纪思博满脸茫然,“姑姑,这是……” 纪伏寿朝春燕那边扬了扬下颌,“春燕那边还有个木桶,里头还有挺多这些小鱼,要学会一眼看棋子很简单,春燕会在木盆里增加或者减少小鱼,你什么时候能在一息之内把小鱼的数量看着数出来,那你就学会一眼看棋子了。” 然后纪思博的脸就更青了,这就是所谓的简单的很? 他低头看着木盆,那里面的小鱼是棕黑色的,又小又短,游得还快,刺溜一下就不见了影子,这怎么能在一息之间就数的出来? “姑姑你欺负人!”他大声的控诉,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春燕用可怜的目光,隐晦的看着大少爷,心里也觉得自家姑娘挺欺负人的。 纪伏寿轻轻一嗤:“我欺负你?就这么简单的事,哪里算欺负了?看小鱼不比扎马步来得轻松?” 他还不如去扎马步呢! 纪思博心里气呼呼,觉得是姑姑在折腾他,哪哪都不服气,“那姑姑给侄儿示范一下。” 纪伏寿无可无不可的,“可以,春燕你来放小鱼。” 春燕应了声,用小网从木桶里兜了小鱼放到木盆里。 “二十八条。” 纪思博不信,招呼春燕又给他拿来一个装了水的盆子,一条一条的用小网把小鱼兜出来,一边嘴里数着数:“一、二、三……二十八。” 纪思博还是不服气,“姑姑,你背过身去。” 肯定是刚才姑姑早就把木盆里的小鱼数过了,春燕就兜了几条鱼进去,姑姑才这么轻易看出来的。 纪伏寿由得他折腾,心知不让他心服口服,他不会乖乖跟着学,依言背过身去。 片刻后,传来纪思博的声音,“好了。” 纪伏寿转过身,看了一眼木盆,“三十九条。” 纪思博纪思博抿了抿唇,他做最后的挣扎,“春燕你把小网给我,我来兜小鱼。” 春燕看了纪伏寿一眼,纪伏寿淡淡的道,“给他。” 纪伏寿背过身去。 “姑姑,好了。” 纪思博看着木盆子里满满当当的小鱼,心里得意,就不信姑姑还能一眼就看出来。 “五十三条。” 纪思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肩膀也耸拉着。 “那你学不学?”纪伏寿好整以暇的问他。 纪思博很快又重整旗鼓,“学!” 却又持怀疑态度,“姑姑学这个真的有用吗?” 纪伏寿想了一下,想起以前她就是这样训练夜鹰的,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弹了他脑门一个钢镚儿,“寻常人想让我教,我还不答应呢。” 纪思博捂着额头,委委屈屈的撇了撇嘴。 他正蹲下,想要让春燕给他兜鱼,就听头上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对了,数鱼的时候,记得扎马步。” 纪思博:“……” 差点一蹦三尺高! “为什么?”纪思博这会儿想起扎马步的辛苦了。 “为了让你更专注些,扎马步数鱼,学得更快。”纪伏寿笑吟吟的,心里冷哼,哼,臭小子,打量我刚才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纪思博反抗不得,只能被老祖宗镇压着扎马步数鱼。 纪伏寿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春燕得了她的吩咐,在一开始的时候,只会给他放十条以下的小鱼,等他数得快了,再升至二十条以下,一步一步来。 纪思博要么不学,要是学起来,还是很认真的,所以纪伏寿很放心的离去。 夜色渐浓,整个纪家一片黑暗。 “飒飒” 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在响。 “吱呀”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纪伏寿披着外裳,走出了门,目光落在一处,那里空无一人,“你们来找我,是查出幕后黑手了?” 她话落,那处渐渐显露出一个身影,半弯着腰,恭敬的向她行礼,“回禀主上,夜鹰不负所望,已经查出设计枝姑娘的幕后黑手。” 那人正是在山上数次拦住纪伏寿的老者。 纪伏寿也没有反驳老者称呼的“主上”二字,如今才过半个月,夜鹰就来回禀,确实是通过了她的考验。 她往外走了走,在大树底下站住,仰头看着星空,语气淡淡,“说吧,是谁下的手?” 老者跟着她来到大树旁,低声回答:“设计这一遭的人,叫方蓁蓁。她是皇后的嫡亲侄女,承恩侯的嫡女。” 纪伏寿扬了扬眉梢,“何故?” 老者冷笑一声,“枝姑娘的未婚夫婿李世宏,与其有私情,欲想退亲枝姑娘,好成全二人之美。” 第19章 活着,才能尽情的折磨 “成全他们二人之美,所以就要毁了阿枝的名誉?” 纪伏寿抬头看了看星空,星空璀璨,繁星点点,传说人死了之后,好人会成为天上的星辰,永垂不朽。 阿寿她为了阿枝死去,护了侄女,她又没做过坏事,这么说来,她是个好人,那么天上的星辰,会不会有一颗是她? 老者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不敢说话,总觉得这时候出声扰了纪伏寿,自己会惹了她的厌。 纪伏寿半响之后低下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淡淡的问,“说一下他们的事。” 老者应诺,“这两人原本毫无瓜葛,半年前李世宏救了方蓁蓁一命,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李世宏相貌堂堂,惯会花言巧语,自己又是举人,都说他文采斐然,参加明年的春闱定能中进士,且他外祖家是巨贾,出手大方,身家不菲,倒是惹得方蓁蓁一颗芳心都在他身上。 至于说作为皇后的嫡亲侄女,为何会看上李世宏这个家世低微的男子,概是因为皇后娘家本就出身低微,今上登基之后才册封了承恩候,也没领一官半职,在这京城地界,要不是方家是皇后娘家,大皇子外祖家,怕是一点排面都没有。 这二人半年来互诉衷情,还私定了终生,就想让阿枝姑娘退亲,好成全二人。于是方蓁蓁就想出了这么一条毒计,想毁了阿枝姑娘的名声,到时候李家上门退亲就名正言顺,她嫁给李世宏也名正言顺。 只是这毒计却害了主上,主上,请下令,夜鹰必定为主上讨还公道!” 老者眼中厉色浓郁,杀意毫不隐藏,要不是还谨记自己要等主上示下,在查出方蓁蓁和李世宏就是害得主上被羞辱退亲、名声尽毁之人,他早就想一刀把这二人的脑袋砍下来了。 主辱臣死,主上受到了这么大的羞辱,老者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按捺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杀了他们?人死如灯灭,未免太过便宜了。活着,才能尽情的折磨。” 纪伏寿慢条斯理的收起手,背在身后,语气轻松。 然而个中透露出来的冷酷,老者却万分赞同,“主上说的是。” “你是这一代夜鹰的宿?”纪伏寿看着老者,问道。 老者再行一礼,“禀主上,吾名宿,乃这一代夜鹰之头目。” 从接任夜鹰头目起,不管之前叫什么名字,从此之后都叫宿。 “二十八星宿,都跟着你来了京城?”纪伏寿又问。 宿答道:“主上有召,夜鹰全员俱在。” “二百年间,你们就守着小山村过日子,从不管外界?那你可知,我在老祖宗设下的考验里,看到了擅闯的二百三十二具尸骸?” 既然认了她做主上,有些事,也该问一问罪了。 宿扑通一声跪下,“请主上施以惩戒,是我等守护不利,惊扰了老祖宗的安眠。” 错了便是错了,哪怕他们二百年间杀了很多欲擅闯的外人,也无法掩饰有人瞒过他们闯了进去,幸好家族考验那些外人无法通过,不然他们夜鹰百死难辞其咎。 所以认起错来,宿非常干脆,这也是夜鹰的规矩。 “每人各领三十鞭,如今用人之际,准许你们分批受罚。” 纪伏寿对他认错的态度满意,主动把惩戒降低了。 宿严肃道,“谢主上。”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主上,这是夜鹰的据点,请主上过目。” 纪伏寿接过,借着月光,略微翻了翻,“与老祖宗在世之时,据点少了约莫六成。” 宿满脸愧疚,“是吾等没用,无法保住所有据点。” “也罢,纪氏艰难至此,你们还能守住四成的据点,且还是重要城镇的所在之处,无功亦无过。” 连纪氏都将近几十年没出过一个举人,夜鹰还能保住四成据点,她还有些惊讶。 “你们可知子弹一物?”纪伏寿收起小册子,不抱希望的问道。 那种名叫子弹的武器,实在太过有伤天和,武功高强之人若是被偷袭,也要饮恨,如果大齐皇室还有这种武器,她的打算又要修整。 “子弹?”宿难得的一脸茫然,这种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纪伏寿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递给他,“这小小的一物叫子弹,而子弹就是用这种古怪的武器发射的。你去查查看,大齐皇室可还有这种武器。” 她过目不忘,从祖地回来之后,她就把上辈子让她饮恨的子弹,和李天成手上拿着的那把古怪的武器画了出来。 宿接过图纸,看清上面武器样子后,珍重的收起,“主上请放心,我等必会查清这种武器在哪里流传。” 纪伏寿微微颔首,“除此之外,有三事让你们做。第一事,去查一下金宝赌坊的东家是谁。第二事,去监视李世宏和方蓁蓁二人,若二人有异动,速速来报。第三事,安排几个好手,暗中保护在我和思博、阿枝身边。” 宿欢喜无限,主上越是吩咐他们做事,就说明主上真正接纳了他们,听到还让他们暗中保护主上,宿恨不得自己来做这个暗中保护之人,可惜他还要统筹大局,脑海里倒是开始思索到底谁最合适跟在主上身边。 “主上请放心,明天我就带人来让主上见见。” 纪伏寿摆摆手,“自去吧。” 宿再行一礼,隐在暗中,消失不见。 “阿枝啊阿枝,这便是你心心念念为之说尽好话的夫家。” 纪伏寿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夜风微徐,衣袍轻飘,她无奈摇头一叹,“大哥大嫂这看人的眼光……杨家小儿不过考上了举人,还未得志便猖狂。李家更好,不守信诺、贪图富贵、眼光浅薄还心狠手辣。” 她略顿了顿,语气古怪,“思博和阿枝好歹还能安然长大成人,可真是祖宗保佑了。” “罢了罢了,总归有老祖宗我来调教,漫说是条虫,那也得给我变成龙!” 夜色渐浓,树下再无一人,玉瓯居、以及整个纪家都不知道这一晚上发生的事。 第20章 较量 第二天午后,纪伏寿坐在一处客院的花厅里,手中持一书卷,静静的看着。 过了一盏茶之后,大开的明间门有一道黑影闪烁,纪伏寿跟前已经有一个人半跪着行礼,“箕见过主上。” 下一刻,在这人身后,又有一女子闪现,“女见过主上。” 纪伏寿从书卷中抬头,看他们二人一眼,“起来。” 两人起身,朝她抱拳,行至另一边。 “箕,你说其他人会用什么法子出现?”女暗中传音问道。 自从昨夜宿带回了主上要召见他们的命令,他们二十八人不约而同的,纷纷把面见主上作为向主上展现自己的法子。 箕抱胸,凝神静听四周的动静,不断的把目光落在几个其他人可能出现的地方,一边传音回答,“不知,不若我们来猜猜,谁隐藏的功夫能不被主上看出。” 说起这件事,女满是敬佩,“我才进来,主上就用眼皮子朝我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我还以为我能再躲一会儿呢。” “咦,虚来了。”箕突然说道。 两人同时朝另一边大开的窗棂看了过去。 “虚,见过主上。”又有一人半跪在纪伏寿跟前行礼。 “起来吧。”纪伏寿索性放下手中书卷。 虚来到箕和女身边时,没好气的传音,“你们二人好阴险,自己先出来了,就把我的藏身之处也暴露。” 箕嗤笑,“你当是我们暴露的?那是你功夫不精,行踪被主上发现了。” 虚一愣,“主上发现的?” 他自认自己的隐匿之法了得,还以为是箕和女暴露的,他看向了坐在贵妃榻上的女子,目露疑惑,真的是主上发现他的吗? 纪伏寿从贵妃榻上起身,眼睛慢慢扫向四方,“躲在纱蔓那里的,躲在门后的,躲在横梁上的……” 随着纪伏寿的话音,不断有人从她所指之处出现。 “鬼见过主上。” “室见过主上。” “星见过主上。” …… 这是一场较量,既是夜鹰向纪伏寿展现他们的身法,亦是纪伏寿向他们展现自己能力的较量。 就连宿都被纪伏寿发现了,二十八个人站在一起,偌大的花厅都有些显得拥挤。 然而夜鹰加上头目宿,一共是二十九个人,就是说,还有一个人没有出现。 纪伏寿忍不住拍了拍掌,语带惊叹,“我以为二百年过去,夜鹰会不复老祖宗在世时之勇,没想到二百年过去,你们非但没把功夫扔了,还出了一个让我都没找到踪迹的人。” “斗,在何处?”纪伏寿微微拔高了声音问道。 宿他们面面相觑,因为连他们也没发现斗在何处。 纪伏寿垂头凝思,蓦地,她眸光一凝,又一次拍了拍掌,“原来躲在我的影子里。” 她话落,就见她影子里渐渐浮现一个年轻人,面容清秀,身材颀长,身上气息若有若无。 “斗,见过主上。”斗恭敬的朝纪伏寿行礼。 但他这一手,可把宿等人吓得面色都变了,就凭这手隐匿之法,若是刚才斗暴起,主上必定躲不过去。 宿满脸复杂的看着斗,“斗,你是何时练成影子藏人这一法的?” 斗微微一笑,“前不久练成的。” 宿摇了摇头,也不知信不信,却看着纪伏寿,“主上,我夜鹰主隐匿之法,斗这一手比我厉害,宿应该交给斗了。” 纪伏寿看着斗,斗坚定的摇头,“宿是夜鹰里武功最高的,我虽隐匿之法高明,武功却还差了宿一点,做不了夜鹰的头目,我还是贴身保护主上吧。” 纪伏寿笑了笑,“既然如此,宿还是宿,斗就暗中保护我。”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斗,真的跟他说的那般,武功只比宿差一点? 斗朝她腼腆的笑了笑,身子一动,又消失不见了。 竟是直接就开始隐匿在暗中保护纪伏寿了。 “心保护阿枝,柳保护思博。”纪伏寿又点了两人。 心和柳齐齐应诺。 纪伏寿又看向了宿,“事情,查得如何?” 在她问话之时,二十八星宿渐渐隐去了身影,花厅里只剩下她和宿,但她知道,其实二十八星宿还在花厅里。 “禀主上,金宝赌坊的东家,查出来了。” 宿回道,“是承恩候之子,方蓁蓁的哥哥,方凯。而那个赌坊,也是方凯为了给大皇子敛财之用。” 纪伏寿玩味的笑了笑,“堂堂皇后所出的嫡子,既嫡且长,竟然要用赌坊来敛财,看来我们的皇帝陛下,想法很有趣啊。” 大皇子既嫡且长,无可辩驳的皇位继承人,今上却迟迟没有册封太子,且大皇子竟然缺财到要外祖家给他开赌坊来进益,这是她见过活得最落魄的皇后嫡子。 “说说当今的几位皇子。”纪伏寿突然问道。 若是宿答不上来,那可就有点失职了。 “先帝在世时有七子,其中今上行七,却是身份最低微的,亦是权势最薄弱的,皇后是当时的先太后随意指的一个五品官之女,方家根基不稳,并不能给今上一丝一毫的助力。 但奇怪的是,偏偏登基的是今上,今上的几个哥哥夺嫡失败,被圈禁的圈禁,被废的废,谁都没想到会是今上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说起这件事时,宿皱着眉,显然也觉得难以理解,怎么看,今上都不会是胜出的那一方,先太后的嫡子有众多人扶持,最后却输了。 纪伏寿拧了拧眉,“今上的帝位,是先帝传位的?” 宿肯定的点头,“是,今上的帝位,是先帝明旨传给他的。” “这就有趣了。”纪伏寿在花厅里转悠了几步,顿住了脚,问了一个问题,“今上与先帝其他几子,有何不同?” 宿一怔,还是很快的回道:“若是说有何不同,只有一点,先帝皇子子嗣丰隆,倒是公主却只有一位,就是当今的妹妹,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纪伏寿拧着眉,饶是她自认智计百出,一时竟也想不到这其中有何关联之处。 揉了揉额角,纪伏寿只能先把这个放下,“继续说。” 第21章 所谓帝皇之道 “大皇子阳,乃今上潜底时唯一的孩子,今岁二十有六。大皇子妃乃鲁国公嫡长女,鲁国公手握军权,权势赫赫,故而大皇子妃嫁与大皇子八年,连生四女,大皇子后宅依然只有大皇子妃一人,子嗣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四个女儿。大皇子领礼部差事。” “二皇子固,生母乃宫女出身,今岁十九。今上醉酒,宠幸了二皇子生母,酒醒之后却没有册封,后来皇贵妃有孕三个月之时,那宫女五个月的身孕也瞒不住人,皇后为了膈应皇贵妃,力保了二皇子的出生,因此二皇子固与三皇子崇,只相差两个月。 宫女诞下龙子有功,皇后以此为由,请封宫女为婉仪。婉仪有孕在身之时,担惊受怕多矣,故二皇子固生来体弱,婉仪在二皇子五岁之时,受尽皇贵妃磋磨而死。二皇子领刑部差事。” “三皇子崇乃皇贵妃所出,皇贵妃出身宣平侯府,宣平侯乃军中一方将领,皇贵妃又有帝宠,在后宫之中可与皇后分庭抗礼。 三皇子妃,出身范阳卢氏嫡支,出身高贵,自身文采斐然,与三皇子成婚一年有余,诞下了今上至今唯一一个嫡孙。三皇子领工部差事。” “四皇子泽,今岁十八,生母是德妃,外祖父是吏部尚书,娶妻平津侯之女,刚刚成婚三个月。四皇子领户部差事。” 听完之后,纪伏寿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大皇子是嫡长,有名义在身,自己却暂时没有嫡子,外祖家给不了他助力,可妻族却权势赫赫,领的是礼部这种清贵又清闲的差事。 二皇子生母早逝,自己又身体羸弱,与三皇子年岁相当,三皇子连嫡子都有了,他连皇子妃还没娶,不仅没有外祖家,连妻族的助力都没有,领的是刑部这种吃力不讨好,又半点于权势无用的差事。 三皇子生母有帝宠,母家又有权势,妻族又是传承数百年的氏族,自己还有嫡子,是今上目前唯一的嫡孙,领的还是工部这种能从中携油水的好差事。 四皇子外祖父是吏部尚书,权势不小,妻族同样不遑多让,领的是户部这种要紧的差事。 看来咱们这位圣上,深谙帝皇之道啊,瞧瞧,差事这么一分下去,除了二皇子之外,其他三人,恰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纪伏寿啧啧了两声,十分好奇,“若是这三足鼎立之势破了,咱们这位圣上,又该如何做呢?” 宿静静束手立在一旁,并没有出声应和,这种事,无需他们夜鹰多想。 纪伏寿敛眉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向宿,“子弹一事,查得如何?” 宿脸上露出一抹惭愧,“回主上,我们没能查出子弹一物的出处,便是连在哪里流传也查不到。请主上多给几天时间,我们会尽快查出来的。” 纪伏寿微微颔首,心中暗自沉吟,当年李天成拿子弹对付他们的时候,曾亲口说出子弹剩下最后一颗,且那一颗也用在了她和齐光的身上,这么说来,若是李天成再造不出子弹的话,如今确实是查不到它的流传。 越是沉思,纪伏寿越觉得自己判断可能是真的,她自己亲身经历过,知道子弹的可怕之处,一颗就能让人丧命,如果李天成手中真的有大量的子弹,也不会三征西凉而败。 如果大齐皇室没有这一物,自然是千好万好,但防范之心不可无。 她微微拔高了声音,“我知晓你们都看过子弹一物是何样了,你们万不能仗着自己身法高超就轻视,如果真的有人突然拿出这一物出来暗算你们,除了斗兴许能逃过之外,你们可能会丧命当场。” 宿微微瞪大了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纪伏寿感受到四周一阵波动,就连她的影子,也有点波澜。 她神色更显郑重,“此物乃大齐皇室所有,当年老祖宗武功高强,也在此物上吃过亏。” 这段话落,纪伏寿看见好几个人因心境不稳露出了身形,显然是他们信奉神明的老祖宗竟然也在此物吃过亏,让他们震惊不已。 宿眸底冷光明灭不定,“主上,若夜鹰追查到此物的出处,是否有临时决断之权?” 纪伏寿轻轻笑了笑,“你要如何处置此物?” 宿毫不犹豫,“毁了它!此物既然能在突然之中伤害我们,连我们有身法都可能躲不过去,且我观图纸,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也可用,这不仅是我们夜鹰的天敌,也是天下武人的天敌,不可留。若我们夜鹰留下这一物,便会心生懈怠,不复日日练功不缀,乃大害。” 此物太过危险,宿已经决定,如果主上要留下,他会力劝。 纪伏寿哈哈大笑,“甚好!许你见此物,有临时决断毁灭之权。倚仗外物,只会不进而退,你们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 “主上,我等探知,方蓁蓁会在两日后去道观上香,而李世宏,也会在两日后去道观观摩石壁,临摹前人字迹。”宿想起自己查探之事,赶紧回禀。 纪伏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二人之美。” “我知晓了,继续去监视他们二人,有任何异动,及时回禀。”纪伏寿看着宿,“自去吧,收集一下各处夜鹰的据点,把当地民生人情以及官府具况,整理成册交给我。” 宿抱拳一拜,“诺。” 行礼过后,宿就离开了。 纪伏寿略站了站,转身离开了客院,往纪琼枝的院子走去。 “姑姑,您来了。”听到秋菊的禀报,纪琼枝从里头迎了出来。 纪伏寿跟着纪琼枝走进她屋子,先挥手让婢女们都出去,等稍次间只剩下她和纪琼枝时,她唤了一声,“心,出来吧。” 纪琼枝满腹疑惑,心是谁?姑姑怎么突然说她听不懂的话? 然后就见一个女子突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跟前,吓得纪琼枝闭着眼就要尖叫出声。 “噤声!”纪伏寿低低叫了一声。 心手上一动,纪琼枝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她惊恐的瞪大了眼,面色发白。 纪伏寿揉了揉额角,她觉得阿枝的胆量,还得练练。 第22章 带你看世间丑陋 “阿枝,遇事不要惊慌。”纪伏寿沉着脸教导,“若此时不是我带人进来,而是真的有刺客混进来了,你大声嚷嚷之下,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 惊恐过后,看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束手静立,恭恭敬敬的站在姑姑身边,纪琼枝渐渐平稳了心绪。 “心,把她穴位点开。”纪伏寿看她平静下来,又吩咐道。 心上前,轻轻拂了拂纪琼枝身上一处穴位,又退开两步。 纪琼枝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姑姑,这位是……” “是我给你找来保护你的影卫,她会护你周全。”纪伏寿点了点心。 心朝纪琼枝行了一礼,“吾名心,奉主上之命,保护姑娘周全。” 纪琼枝呆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颇有些手足无措,“这是……姑姑,这是保护我的人?” 纪伏寿点点头,“心会一直跟在你身边保护你,以后在宴会上遭人暗算之事,不会再有了。” 纪琼枝眸底泛起了一层晶莹,语气充满了愧疚,“姑姑,对不住……” 要不是她遭人暗算,姑姑如今也不会声名狼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自会找幕后黑手讨回公道。” 纪伏寿朝纪琼枝摆摆手,又道,“后天我带你去道观,你这两天准备一下。” 纪琼枝听话的点头,“好。” 纪伏寿又问她,“我给你的游记,看完了吗?” 纪琼枝双眼亮晶晶的,“还没呢,姑姑,那几本游记真好看。” 纪伏寿见她兴奋的样子,笑了笑,“看完之后再来找我拿,我先离去了。” 离去之前又叮嘱她,“心的事,不要对外说,便是你的婢女也不要透露。” 等纪琼枝送纪伏寿出门,她再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呆了呆,小心的叫了一声,“心?” 纪琼枝只觉得眼前一花,心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心,你刚才去了哪里?”她觉得惊奇极了,心的出现无声无息,她刚刚还四处看了看,也没看到心的踪影。 心恭敬的道,“我们影卫行暗中之事,姑娘不必担心,心会一直在暗处保护你,如果姑娘想找心,只需叫唤一声便可。” 纪琼枝好奇的眨了眨眼,“你们是不是会高来高去的武功?” 心顿了顿,高来高去? 纪琼枝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看杂书看到的。” 心微微颔首,“会。” 纪琼枝惊叹一声,“真厉害。”又想起一事,颇有些着急的问,“你跟在我身边保护我,那姑姑身边有人保护她吗?” 心深深的看她一眼,夜鹰全员都知道主上就是为了保护这位小姑娘才会弄得自己声名狼藉的,如今见她还记得纪伏寿安危,心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 “不必担心,主上身边同样有人保护她。”有斗在,想近身伤害主上,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有人来了,姑娘,我先藏起来。”心看了一下门外,突然消失了身影。 下一刻,纪琼枝就听到秋菊在门外请示的声音,“姑娘,厨房里煮了绿豆汤,秋菊给您端一碗过来?” 纪琼枝应了一声,“好。” 走出纪琼枝的院子,纪伏寿一边悠闲的看着四周的景致,一边低声道,“日后不要跟着我进姑娘家的内室和净房之处。” 耳边传来一道温和的低喃,“是。” 纪伏寿又道,“柳去思博院子吧,跟在他身边暗中保护他,不可露了痕迹,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耳边再次传来一道声音,这次带着沉稳,“柳,领命。” 两天眨眼就过,纪伏寿带着纪琼枝去了道观。 道观名太清宫,祭祀的是太上老君,大齐百姓多信奉道教,太清宫因有一墙前人石壁,惹来不少学子在石壁之下临摹描画,成了太清宫一道风景,不少来上香的妇人,都会有意无意看一眼石壁廊下,想为自家闺女觅一良人。 而此时的纪琼枝却满腹疑惑,“姑姑,我们来道观不是来上香的吗?” 看着越走越偏僻,而春燕和秋菊却被姑姑打发走了,纪琼枝莫名有些害怕起来。 怕自己和姑姑又会遇上坏人。 纪伏寿脚步沉稳,还有闲情逸致看着四周的风景,“今天来道观,不是来上香的,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世间丑陋的。” 纪琼枝听不懂,乖乖跟在纪伏寿身后,等来到一处树林子,纪伏寿才站住了脚。 她左右看了看,唤了一声,“心,带我和阿枝去那棵大树上坐着。” 心出现,先带了纪琼枝飞身上树,安置她坐下以后,又来到纪伏寿跟前,朝她抱拳,“主上,心斗胆了。” 接着才把纪伏寿半抱着放到纪琼枝旁边。 “姑姑,这究竟是……”纪琼枝骤然上了高树,只稍微探头一看,那悬空的高度就让她一阵头晕目眩,紧紧的抓着粗大的树干,吓得说话都哆嗦了。 纪伏寿安抚她,“莫怕,心会一直在你身边,有她在,你不会有危险的。”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头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姑娘莫怕,心在。” 纪琼枝渐渐心安下来。 坐在树枝上,生怕掉下去,一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纪琼枝觉得浑身难受极了,不知过去了多久,才听到耳边姑姑微带冷意的声音响起,“来了。” 什么来了? 纪琼枝不由自主的看过去,就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婿李世宏,欢喜的想叫他一声,发现自己又说不出话了。 纪琼枝又想起,前两天也是这样,心在她身上拂了一下,她就不能说话了。 她疑惑的侧头看着姑姑,就见姑姑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比了比,示意她不要出声,安静的看。 然后她就看到了李世宏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等了等,等来了一个娇俏的女子。 那女子看到他,眼睛一亮,如乳燕投林般,欢喜的扑进了他的怀里,娇滴滴的叫着:“世宏哥哥!” “蓁蓁妹妹,我很想你。” 她听到她的未婚夫婿如此说道。 纪琼枝的脸,白了。 第23章 真恶心 “世宏哥哥,我也好想你。”方蓁蓁双手紧紧的圈着李世宏,在他怀里蹭了蹭。 李世宏动作温柔,宠溺至极的摸着她的脸,心疼的道,“多日不见,你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方蓁蓁昂着头,唇角的欢喜渐渐收敛下垂,眸底渐渐泛起了一层晶莹,吓得李世宏手足无措起来,“我的小乖乖,怎么突然就掉金豆子了?可不要掉了,你一哭,我这心就疼得慌。” 他轻轻的,温柔的擦了擦她的眼角,就在纪琼枝以为他们只限于这种腻于情话时,就见李世宏微微低下了头,如蜻蜓点水一般吻在方蓁蓁的眼角。 纪琼枝的脸色,更白了。 这还不算,李世宏似乎不满足这点亲昵,熟稔的轻轻抬起方蓁蓁的下颌,准确的找到那抹红唇,印了上去,辗转反侧。 好半响之后,两人才分开,唇角之间还带起了一条银丝。 方蓁蓁羞红了脸,发育得比很多人都壮观的胸口上下起伏,不断在李世宏胸膛处磨蹭,李世宏大掌一紧,把方蓁蓁更靠近他怀中,又一次低下了头,这一次,甚至没忍住伸出了手。 “嗯……” 方蓁蓁浑身如同一滩水,软在李世宏怀里,跟只小猫一样哼了哼。 李世宏抱着她,喘息了很久,才把冲动按捺下去。 “世宏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想做你的新娘子,我想每天都见着你。”方蓁蓁不依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听到头上传来一声闷哼,得意的隐晦笑了笑。 就凭纪琼枝那个豆芽菜,还想跟她抢男人? 李世宏很痛苦,又舍不得这等软玉温香,靠在树干上,将方蓁蓁面对着他搂得更紧,手如同一条滑溜的蛇一样,慢慢试探着伸进方蓁蓁的上衣下摆处。 “蓁蓁,我的蓁蓁,我也想跟你在一起,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日思夜想的,想得我都生病了,得了相思病。” 李世宏嘴里说着腻人的情话,手指不断的慢慢试探,当他手放在柔软的小腹上时,紧张的观察着方蓁蓁的神色。 方蓁蓁察觉到自己小腹上的大掌,滚烫的温度让她轻轻颤了颤,面上那一抹红晕更添妩媚,眉目含情的低着头,却没有阻止。 她知道,两人一个多月未见,如果不给李世宏一点甜头吃,他就会丧了热情,但只能吃甜头,不到成亲那日,她是不可能让他碰的。 男人嘛,就是这么贱。 见方蓁蓁不阻止,李世宏心中大喜,手指轻挑着慢慢在小腹处摸索,熟稔的按了按,方蓁蓁目光就更加迷离了。 “世宏哥哥,我们还要这样子偷偷摸摸到什么时候?”方蓁蓁喘着气问道。 李世宏一边低头不断轻轻吻着她,手指一边往上爬,终于抓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半年之久的山峦。 “嘤……” 方蓁蓁又哼了哼。 这一声,就像一个开关,李世宏把十八班武艺都用了出来,直把方蓁蓁弄得脑袋一片空白。 到了最后,就在李世宏想要尝一尝樱桃滋味之时,方蓁蓁用着仅存的理智,娇弱的拒绝了他。 如果让男人这么轻易得手,就显得她不珍重了。 李世宏顾忌着她是大皇子的嫡亲表妹,到底是不敢再过分。 帮方蓁蓁整理好衣裳,李世宏的手却没有拿出来,依然时不时就揉一下,嘴里却叹息着,“我也没办法,谁让我父母给我定下了那么一门亲事呢?那纪家的姑娘,木讷得很,跟个木头人一样,我都不知道我是娶媳妇回家,还是娶根木头回家。” 他神色嫌弃至极,仿佛纪琼枝是洪水猛兽一样。 “月余之前,纪大姑娘不是出了丑事吗?杨家都上门退亲了,怎么伯父伯母没有上门退亲?” 方蓁蓁疑惑的问道,眸底划过一抹冷厉的光,那小贱人真是好运,这都让她躲了过去。 但同时,她眸底也闪过一抹惧怕,她原本准备让纪琼枝红杏出墙的男人,可不是英国公的大公子,那两个废物,让他们选个男人也能搞错。 直到现在,英国公府也没有动静,想来应该是不知道是她下的手,她心底又安了安。 李世宏手上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复又继续,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方蓁蓁,“我母亲当时就想让人上门退亲的,纪大姑娘是个水性杨花的,身为她的侄女儿,纪姑娘又好到哪里去? 我们家可不想娶个水性杨花的媳妇回来,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混淆了我们李家的血脉?可惜我爹不肯,说如果我们家也退亲,会让我名声有毁,于我前程不好。如果纪姑娘自己犯了错,我们再退亲,就名正言顺了。” 纪琼枝目睹这一切,早就摇摇欲坠,再听李世宏之言,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她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其实一直在嫌弃着她。 她以为一直喜欢她的李家夫人,其实想上门退亲。 那两人又腻歪了一阵,方蓁蓁红着脸把李世宏的手抽了出来,站起了身,“世宏哥哥,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李世宏遗憾得很,眼睛在那丰隆之上扫过,又低下头寻到了方蓁蓁的红唇。 半响之后,李世宏放开方蓁蓁,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蓁蓁,看看喜不喜欢?” 方蓁蓁打开匣子,看到里头躺着的一根红宝石金簪,爱不释手的拿出来观看。 这是一支菊花样子的金簪,层层叠叠的花瓣栩栩如生,色泽亮丽,中间的花蕊是一颗大拇指大小的红宝石,红得剔透,红得耀眼,这支红宝石金簪做工精致,用料十足,那金子就重五两有余,这一支金簪若是在外头买,差不多要二百两银子。 方蓁蓁欢喜无限的把金簪放回匣子里,紧紧的抱着,朝李世宏甜甜的笑,“世宏哥哥对我真好。” 李世宏宠溺一笑,“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纪琼枝看着这一幕,又想起之前姑姑让她拿李家夫人给的那个十几两的玉镯子,此时就如同一道耳光狠狠的打向她,把她打得清清醒醒。 她伸手狠狠的擦着眼角,把泪水都擦掉,李世宏,已经不值得她为他流泪了。 等那二人离去,纪琼枝哑着声音开口,“姑姑,这世间的丑陋,真让人恶心。” 第24章 得让他们痛 纪琼枝回到马车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得她的婢女秋菊跺了跺脚,小心的问她什么事,她又只呆呆的坐着,这下子,秋菊慌了。 “莫慌,阿枝好好的,着急个什么劲。”纪伏寿眉目不动。 秋菊一瞬无言以对,她看了看姑娘的脸色,很想反驳纪伏寿,就姑娘这幅样子,像好好的吗? 可惜她不敢,只好忧心的坐在一旁时不时的看着纪琼枝。 纪伏寿倚着靠垫闭目养神,对纪琼枝,并无一言一词的劝慰。 在纪伏寿看来,遇到这种事,有什么好劝的?想办法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才是正理。 马车回到纪家,下车之后,纪伏寿意味深长的看着呆呆愣愣的纪琼枝,“阿枝,有人打了你的左脸,现如今,你该如何做呢?” 她也不等纪琼枝回答,径自带着春燕走了。 有人打了她的左脸? 纪琼枝眼珠子动了动,捏着帕子的手,慢慢露出了青筋。 纪伏寿回到玉殴居,看到纪思博乖乖的一边扎马步,一边数水盆里的小鱼儿,心里很满意。 纪思博见她回来,眼睛一亮,“姑姑,你跟阿姐从太清宫里回来了。” 又亲昵的抱怨,“姑姑,你怎么不带我去,有好玩的怎么能漏了我。” 带你去?怕不是李世宏要被你打得半残。 纪伏寿挑了挑眉,不答反道,“快点还钱。” 纪思博打了一个激灵,不敢申讨纪伏寿不带他出去玩的事了,反倒是苦着脸,“姑姑,我可是你嫡嫡亲的亲侄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纪伏寿哼了哼。 纪思博鼓了鼓嘴,转头吩咐:“继续给小爷我放小鱼儿。” 入夜之后,纪伏寿坐在贵妃榻上看书,春燕蹑手蹑脚的进来禀报,“姑娘,阿枝姑娘来了。” 纪伏寿放下书卷,“让她进来。” 见纪琼枝进来,摆手让婢女退下。 纪琼枝眼眶微红,她坐在锦墩上,看着纪伏寿,咬了咬唇,“姑姑,早上你问我,被人打了左脸,该如何办……” 纪伏寿饶有兴致的看她,“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 纪琼枝抿了抿唇,“姑姑,我想退亲!” 这句话说出来,纪琼枝身上似乎卸下了重担,对时刻谨守女戒规条的她来说,是一个颇为出格的决定。 当这个决定从她嘴里说出时,纪琼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可纪伏寿并不满意。 纪氏族人受了欺负,就这样算了? “阿枝,你可知道,今日与李家小儿私会的女子是谁?”纪伏寿撩了撩眼皮。 纪琼枝不可避免又想起早上看到的事,面色白了白,半响过后,才艰难的问,“那女子……是谁?” “承恩侯嫡女,皇后嫡亲侄女,方蓁蓁。”纪伏寿勾了勾唇,“你在宴会上遭人暗算,被人迷晕,就是她下的手。” 纪琼枝蓦地瞪大了眼,浑身颤抖,紧紧攥着拳头,“她怎么会……她怎么敢……她可是皇后侄女……” 皇后嫡亲侄女,竟然跟男人私会,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举动,觊觎别人未婚夫婿不说,还狠毒的下黑手欲毁别人的名节。 纪琼枝觉得难以置信。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她想要男人,皇后娘娘不能给她找吗?为什么要觊觎别人的未婚夫婿?为什么要下此狠手?” 纪琼枝万万没想到,自己遭人暗算会是这样的真相。 她呆呆愣愣的看着纪伏寿,猛的从锦墩上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纪伏寿跟前,泪流满面,“姑姑,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害了你,是我连累了你……”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纪琼枝只要想到姑姑因为她的连累,名声全毁,愧疚盈满心头。 她就像一个做错的孩子,哭得难以自持。 之前她以为自己倒霉,才会不小心遇到那事,谁想到是方蓁蓁故意对她下手呢? 纪伏寿由着她哭,哭了好久,她才伸出手,摸了摸纪琼枝的脑袋。 “阿枝,为什么要哭呢?又不是你要害人。”纪伏寿神色淡淡。 但她没有说不该道歉,纪琼枝确实欠了她真正的姑姑一声对不住。 纪琼枝抬起头,泪眼涟涟,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姑,我们说明事实的真相吧,还你清白,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方蓁蓁搞的鬼,是她想害我,是他们两个男盗女娼。” 纪伏寿收回了手,“然后呢?对外说明事实的真相,就能让我毁掉的名声回来了?谁会信你的真相?抓奸要拿双,他们二人行不雅之事,只有我们看见,可姑姑跟英国公大公子共处一室,却是人所共见,两厢比较,你觉得会不会有人说你诬蔑他们二人,反倒被他们倒打一耙呢?” 她深深的叹息一声,“阿枝,何时你才能不天真。” 纪琼枝呆呆的看着她,就连泪珠子都凝结在眸底,“那……那就这样了?姑姑,他们做了恶事,毁了你的名声,就这般算了?” 纪伏寿缓缓摇了摇头,她直直的注视着纪琼枝的双眼,“阿枝,姑姑早上问你,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该如何做。现在,姑姑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有人打了你的左脸,那你很应该让他痛,让他痛不欲生、让他悔不当初、让他知道,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他承受不起。” 见纪琼枝依然怔忪着,她冷冷一笑,眸底闪着冷冽的暗光,“退亲只不过是让你不用入虎穴,却不是让他们承受代价的法子。成全他们二人之美?那又怎么算得上痛呢。” 纪琼枝不由自主的问,“那姑姑,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痛?” 纪伏寿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幽幽的道:“是啊,如何才能让人痛呢?” “当然是他们在乎什么,就毁掉他所在乎的,大概这样的痛,才能让他们悔不当初。”纪伏寿慢慢握起拳头,“阿枝,你的善良,应当是吝啬的、是相对的、对李世宏和方蓁蓁那种人,你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冷酷和无情。” 第25章 便让他成为废人吧 纪琼枝从玉瓯居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怔忪,她抬头看了看夜空,脑海里回想着的,是姑姑那番话。 姑姑说,退亲的事不用她操心,李家想娶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姑姑还说,李世宏和方蓁蓁两人,一定会遭到惩罚。 或许是姑姑那番话里语气太过淡然,淡然得就像他们一定会自食恶果,让一整天都乱糟糟的纪琼枝渐渐平静下来。 纪琼枝回到自己院子,习惯的拿起游记,翻开书页,只是片刻,就静下心来,沉浸在主人公描述的广阔天地里。 第二天,纪伏寿就去找了纪鸿卓夫妻。 “竖子敢尔!”纪鸿卓脸色脸色铁青得厉害,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子抖了抖。 周氏也气得脸色发白,几乎是咬牙切齿,“混账!当真是混账!当初要不是看李家门第不高,人口简单,两老和善,李世宏又有前途,说什么我也不会把阿枝下嫁给他。李家自己上门求的亲,如今瞒着我们做下这种丑事,退亲!一定要退亲!我的阿枝,绝对不能嫁给这种人!” 纪鸿卓猛地站起身,“我这就拿婚书上李家门,这王八羔子,等退了亲,非要得套他麻袋打一顿狠的。” 纪鸿卓顿了顿,狞笑一声,“把他三条腿打断,且看他还怎么风流快活,再让李世宏和方家那小姑娘成婚,好让她做个活寡妇。” 难得的是,周氏竟然没有阻止反对,可见心里头也是万分赞同的。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莫非在这二百年里,纪家又多了一个传统,喜欢打断别人的第三条腿? “大哥,稍安勿躁。”纪伏寿喝了一口茶,叫住了怒气冲冲就想往外走的纪鸿卓。 纪鸿卓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纪伏寿,拧着眉,“阿寿,莫非你不赞同大哥的决断?” 就连周氏都看着纪伏寿,因纪伏寿不仅仅是他们的妹妹,她还是纪氏的族长,涉及到嫡支子弟嫁娶的事,她要是做了决定,纪鸿卓也不好反驳。 “大哥,你这个决断,太过简单粗暴了。”纪伏寿撩起眼皮,神色淡淡,“如果是我,可不会如此便宜了他们二人。” 纪鸿卓和周氏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打断李世宏第三条腿,让方蓁蓁守活寡,就这样都算便宜了他们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吞了吞喉咙,纪鸿卓不由自主的坐了回去,一副期待又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纪伏寿。 纪伏寿修长的手指,在大腿上轻轻的敲着,“我昨儿就让夜鹰查了李世宏,发现他在春风楼里有个老相好。” 昨天看到李世宏动作熟稔的对方蓁蓁做那等事,纪伏寿就看出他是个风流子,让夜鹰一查,果然发现他在春风楼里长期跟一个花娘厮混,几乎是每三日或者五日就要去一次。 纪鸿卓和周氏的脸色,越发难看。 “李家夫人竟还敢说自己儿子洁身自好,我呸!”周氏这种温婉的人,也忍不住开口骂人了。 “这一家子就是个骗子!”纪鸿卓恨恨的道。 纪伏寿翻了个白眼,“大哥大嫂,若是你们眼睛能擦亮点,也不至于选了两个王八羔子给我和阿枝。” 一句话,说得纪鸿卓和周氏面色讪讪,尴尬不已。 纪伏寿无奈的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再计较纪鸿卓夫妻二人的眼光已是无益,她继续道:“大哥,你让人去套麻袋,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万一真打断了李世宏第三条腿,却让方蓁蓁得到风声,她不肯嫁给李世宏了,李家反而缠上阿枝怎么办?” 纪鸿卓皱了皱眉,“你说得很有道理,难道就这样便宜了他们?” 纪伏寿弯了弯唇,“怎么能便宜了他们?我不是说了吗,李世宏每三五日,就会去春风楼里找花娘,大哥想打断李世宏第三条腿,何须套麻袋,让花娘给他下药,次数多了,他也就成废人了。” 如今学子去花楼里找花娘,知道了也只会说一句风流才俊,人不轻狂枉少年嘛,且才子风流,也备受人追捧。 但一旦当了官,就不能明目张胆去花楼了,不然御史是会风闻奏事,参一把此官员私德不修的。 听闻纪伏寿的话,纪鸿卓和周氏再次对视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阿寿就这样轻飘飘的,就要让李世宏做废人,纪鸿卓第一次见识到纪伏寿云淡风轻之下的冷酷。 “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做,大哥大嫂等我好消息就是。” 纪伏寿一看纪鸿卓和周氏的神情,就知道他们误会了,她也不解释,反正她心里已经有一套详尽的计划,不管是李世宏还是方蓁蓁,这二人最后恐怕都会痛不欲生。 “第二个,退亲肯定是要退的,却不是现在退。李世宏巴不得我们退亲,但无缘无故的我们就上门退亲,为了李世宏的名声,李家怕不会轻易答应。” 纪伏寿眸底划过一抹了然,阿枝有她这个“水性杨花”、名声败坏的姑姑,李家依然不肯上门退亲,可想而知,他们纪家上门退亲的话,李家是万万不肯应的。 纪鸿卓也知道李家没有退亲的举动,为李世宏攒了不少好名声,什么重信守诺、深情不悔等等,着实是在京城出了不大不小的风头。 “那该什么时候退?”纪鸿卓皱眉不展。 周氏也紧蹙着眉头,忧心忡忡的看着纪伏寿。 “自然是等他们再也等不下去的时候。”纪伏寿眼中划过一抹精光。 李世宏想要和方蓁蓁成就二人之美,就要跟纪家退亲,而他肯定是不会先开这个口,昨天他还有意无意的提醒方蓁蓁,如果阿枝名声有损,李家就能名正言顺的退亲。 如果她所料不错,方蓁蓁接下来还会有其他行动。 但这种猜测就不告诉大哥他们了,省得他们日夜提心吊胆的。 她站起身,“大哥大嫂,我不会让阿枝吃亏的,你们等我消息便好,这件事,也不要再对外说了,省得走漏了风声,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第26章 当真是该死 在纪伏寿为了纪琼枝谋划之时,有几道身影趁着夜色,悄悄进了英国公府。 “孩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素软缎的玄色长袍,腰间绑着一根墨青色暗纹锦带,身形挺拔修长,长眉入鬓,带着一抹凌厉,俊美的容颜和清湛的眸色又很好的中和了棱角,当他弯起唇时,只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赞一句君子世无双。 英国公池晋早已站起身,亲自扶起大儿子,看着他红润的脸色,激动得嘴唇都哆嗦着,“好好好,我儿回来了,我儿回来了。” 英国公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被人挤到一旁,英国公夫人崔氏抓着大儿子的手,上上下下,连头发丝都认真的打量,“我儿,你这是好了吗?” 语气中带着期盼,目光中有着紧张。 池齐光微微颔首,“娘,孩儿已经大好了。” 一句话,崔氏泪如雨下,颤抖着道:“好好好,我儿终于大好了,终于大好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一旁的池嘉世也欢喜的狠狠挥了挥手,恨不得翻几个滚。 池齐光看着激动不已的爹娘和弟弟,弯唇笑了笑,亲自搀扶着崔氏坐下,“娘,您日后安心便是,孩儿身体康健的很,如今便是上山都能打死好几头老虎呢。” 这话逗得崔氏破涕为笑,却不肯松手,依然紧紧的抓着池齐光的手,“阿娘不指望你能打死老虎,只盼着你能长命康寿,阿娘便是折寿也是肯的。” 崔氏只要一想起就连御医都说大儿子活不过及冠之年,心里就痛得很,眼见儿子常年面色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崔氏恨不得代他受过。 如今终于好了,崔氏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拜,“多谢寿星公的保佑,民妇明日就去给您上香,重铸金身。” 英国公池晋毕竟是男人,没有崔氏那么多的多愁善感,见儿子平安归来,立时就问出他心底深藏的疑惑。 “阿光,御医不是说你因为小时候受了一场风寒,伤了根本,恐会碍了寿数,难道是御医诊错了脉?” 英国公池晋紧缩着眉头,随即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不会,如果是一个御医这般说就算了,所有为你诊脉的大夫都这样说,这其中哪里出了问题?” 提起这件事,崔氏就自责不已,“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当时精心些,阿光就不会落了水,也不会伤了根本,更不会……” 这是崔氏心头永远迈不过的坎,就因为她不精心,害得阿光小时候落了水,如果阿光真的因此活不过二十,怕是她也会跟着去了。 “阿娘,不是你的错!” 池齐光断然否定了崔氏的自责。 他眯了眯眼,冷冽的寒光在眸中闪烁,“我之所以身体羸弱,是有人在我身体里下了蛊。” 英国公池晋面色一变,低低压着声音,“阿光,你说有人给你下了蛊?” 崔氏怔忪着,面色带着茫然,觉得有点听不懂两父子的对话了,“蛊?” 池嘉世也挠了挠头,不解的问:“阿爹,什么是蛊?” 池晋没来得及给妻儿解释,而是很郑重的问大儿子,“阿光,之前你说你要秘密出门去找大夫治病,还让阿爹费尽心力帮你瞒着,如今你又说自己中蛊,你是怀疑对你下手的,是皇室中人?” 崔氏和池嘉世面色狠狠一变,池齐光有些讶异的看着池晋,没想到阿爹会这么敏锐。 “没错,对我下手的,十有八九是皇室中人。”池齐光肯定的道。 自月余之前他突然从这具身体醒来,就发现这具身体残破得很,因他久病成医,自己把脉一探,就发现了不对劲,他身体里,有不同寻常的小东西。 深思熟虑之下,他请求阿爹为他瞒下他悄悄外出的行踪,并且装作他依然留在府中的假象,而后他带着阿爹的两个心腹护卫改头换面出门。 在他的预计中,应该半个月就能回到府中,却足足耽误了将近两个月,就是因为他要找的湘族,竟然换了祖地。 幸好最后还是被他找到了,这才解了他身体里的蛊,并且他从湘族的司倌口中知道一件很有趣的事——大齐皇室会湘族的蛊术。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那贱人,竟敢对我儿下如此毒手!” 池晋脸色阴沉得可怕,浑身都散发着寒气,声音里都含着冰碴子。 崔氏双眸微微瞪大,她亦是极聪慧之人,瞬间就明白丈夫说的谁了,“夫君,你说的是……大长公主?” 池齐光挑了挑眉,大长公主? 池嘉世也心急火燎的问,“阿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池晋摆摆手,自己开口解释,“当年为父与你阿娘成婚不久,你们祖父就过世,那时候你阿娘已怀有身孕,京中夺嫡又到了最要紧的时候,为父不想掺和进去,索性就带着你阿娘回了祖地给你们祖父守孝,三年之后,我带着你阿娘和阿光回了京城。 之后边疆有变,我奉命出征,再回来连阿世都出生了。得胜回朝,我还没来得及回家看望你们母子,先进宫面圣,就是在那时,惹上了那毒妇。” 说起大长公主时,池晋非常不客气,直接就称呼为毒妇,他神色尽显讥讽,“堂堂大长公主,连点礼义廉耻都没有,竟会看上为父这个有妇之夫,妄想让为父将你们阿娘休了,好迎她进门,这毒妇,真真是给皇室丢脸。 为父毫不客气的拒了,要不是看在新皇初立,不宜与新皇生出罅隙,为父绝对不会给那毒妇遮掩。却不想还是惹上了那毒妇,让她怀恨在心,对阿光下了毒手。” 池晋眸底寒光明灭不定,语气尽是嘲讽,“大长公主能对阿光下手,想必皇帝也是知晓的,谁让为父当初大胜西凉了呢。圣上才初初登基,这就容不下有功之臣了,大齐的皇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池齐光敛眉垂眸,幽幽的道:“是啊,这大齐的皇室,当真是……” 该死呢。 第27章 当今活得太久了 得知儿子从小就身体羸弱,甚至很可能会活不过弱冠之年,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皇室时,英国公池晋心中充满阴霾。 当年西凉掠边,是他出征打退了西凉,结果皇帝就是这样对待他这个有功之臣。 如果不是这次阿光找到高人治好身子,他的儿子就死了啊! 大儿子死了,那小儿子呢? 皇帝心中是不是想着要让他英国公府绝脉? 英国公池晋用最大的恶意揣测齐成帝,甚至想到了一些事。 “阿光,你让为父瞒着你外出的消息,是不是怀疑我们府中一直有皇帝的耳目?”池晋沉声问道。 先前一直不知儿子身体里被大长公主种了蛊,也就没往这方面想,一旦知道内情,池晋就敏锐了。 池齐光眸色一凉,挽唇冷笑,“若阿爹您是皇帝,纵容大长公主下了蛊,您会不会害怕我们知道真相?会不会害怕我们找到大夫诊治出我身体里有蛊?如果我有一天突然好了,怕是皇帝就要睡不安稳了。” 英国公府中有皇帝的耳目,是必然的事,做不到君臣相得,自然是君臣相疑,埋几个耳目,才符合多疑之人的行事。 特别是皇帝。 池晋当下又问,“那你可有疑心之人?” 池齐光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摇摇头,“府里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都是池家的世仆,皇帝想要收买他们绝无可能,顶多就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埋下几个耳目,这些人主要就是监视我们的举动,动了他们,就会让皇帝起疑,所以他们不能动。” 池晋沉吟着,凝神静思,过了半响之后,蓦地开口,“阿光,三年之后又该如何?” 除了池齐光,崔氏和池嘉世俱是一怔,怎么突然就说起三年后的事了? 池齐光眸色一深,“给我治病的高人说,我身体里的蛊,叫做吸血蛊,每日都会吸我的精血为生,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有昂贵的药材吊着命,早就死了,然而即便是有药材吊命,依然活不过弱冠之年。” 然后崔氏和池嘉世就明白了,两人面色一变,面上浮现了怒意和忧心。 池齐光如今十七,距离弱冠之年还有三年,如果三年之后,在皇帝和大长公主眼中本该死去的池齐光活得好好的,英国公府该如何? 池齐光不死,就说明他解了蛊,多疑的皇帝会怎么想,又会不会想其他法子再对付他,亦或是直接先下手为强对付英国公府? “老爷,阿光可是我们的儿子!”崔氏很认真的看着池晋。 她绝不会看着儿子死去,要杀她儿子,那就先杀了她。 池晋抚了抚她的手,神色很郑重,“为夫不知便罢了,知道内情后,怎么会再眼睁睁看着阿光陷入危险?” 池晋凝神静思良久,慢吞吞的开口,“当今活得时间太长了。” 崔氏和池嘉世心头一凛,池齐光的唇边却绽放一抹笑容。 池晋望着大儿子,“阿光觉得当今哪位皇子可堪重用?” 既然圣上要他儿子死,那说不得要先让圣上去死一死了,让皇子登基为帝,便是池晋沉思良久之后的决断。 “大皇子李阳。”池齐光断然开口,“既嫡且长,名义大分在这里,是绝好的克继大位之人。” 池晋顿时皱起了眉,“你这次会遭人暗算,就是方家那个小姑娘下的手,你还要支持大皇子?” 要知道方家可是大皇子的母家,谁知道是不是大皇子指使的? 要不是儿子还在外未归,池晋早就让方蓁蓁自食恶果了,区区一个承恩侯嫡女,也敢朝他儿下手,活腻歪了。 池齐光眸底冷光闪烁,“阿爹,大皇子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至于方家,此时不动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池晋拧眉想了好一会儿,认可了他的选择,“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我们英国公府一脉就扶持大皇子上位。” 池晋依然有些想不明白儿子的选择,但他相信儿子,既然他这样说,那就大皇子吧。 池齐光眸底隐藏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暗光,“阿爹,既然我身体已然大好,此事就交由我来谋划吧。” 池晋一直知道大儿子聪慧多谋,如果不是身体羸弱不得多思,他早就为大儿子请封世子之位了。 “好,阿爹会把府中的势力交给你。”然而他依然有些不放心,面色略显迟疑,“阿光,时不我待。” 想要保住阿光的性命,他们只有三年的时间,也就是说,三年之内大齐必要换个人做皇帝。 池齐光勾唇笑了笑,“阿爹请放心,孩儿不会拿自己性命玩笑。” 池晋吐了一口气,“那便好,阿爹只有你和阿世两个孩子,做父母的,都是盼着孩子康寿安宁。” 池齐光深深的看了一眼池晋,这个男人能为了他做出这种如同谋逆的决断,说心里没有波澜,是假的。 “阿爹,孩儿会好好孝顺您和娘亲的。”这将会是他一生的承诺。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会好好孝顺爹和娘。”一旁的池嘉世不甘寂寞,跳出来附和。 惹得池晋和崔氏一笑。 相比朝堂之事,崔氏更看重儿子的身子,她见父子二人说完了正事,遂着急的问道:“光儿,给你治病的高人帮你治好了蛊,那他有没有交代你要好好补补身子?” 想到儿子这么多年来被吸了这么多的精血,崔氏生怕他伤了根本,更怕的是他就算治好也会有碍寿数。 池齐光朝她安抚一笑,“阿娘不必担心,给我治病的高人说吸血蛊把我的精血吸了,当她杀了那只蛊虫,蛊虫曾经吸过的精血就会反哺我自身,说我只要不是出意外,长命百岁亦可期。” 大长公主绝对不会想到,她给他下的蛊,会在今日成就了他,他不仅身体康健,寿数增长,还在湘族司倌的帮助下,拥有了内力。 崔氏大喜,“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崔氏心细,欣喜过后,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光儿,既然你身体里的蛊杀死了,那该如何瞒过皇帝和大长公主?” 儿子往日都是一副面色苍白的样子,再看如今,红润得哪里像有病,单看面色说他身体羸弱,这不是当其他人眼瞎兼傻子么? 池齐光又怎么会想不到这方面,他轻笑一声,“阿娘且放心,那位高人给我一点容颜之物,抹上便会脸色苍白,跟真正的病人一样。” 就算是想探他脉,他也有所准备,这么大的破绽,他怎么会留下? 不说崔氏,就是池晋,都松了一口气。 池齐光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阿娘,那位与我一同遭人暗算的纪大姑娘如今如何了?” 池晋先一步回答,“这位纪大姑娘也是个有趣之人,被定亲的夫家上门退亲之后,就回了祖地,据说通过了他们纪氏老祖宗设下的考验,已经成为纪氏新一任族长了。” “什么?!”池齐光手一抖,茶杯差点掉落在地。 第28章 会不会是她? 池齐光匆忙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茶水晃荡,把他的袖子弄湿了,然而他什么都顾不得,急急的问,“阿爹,你说纪大姑娘通过了他们纪氏老祖宗设下来的考验,成为了新一任族长?” 语气里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 池晋和崔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窦,这是他们第二次从光儿身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情绪,第一次是因为跟那个纪大姑娘共处一室,醒来后被人污蔑而气怒攻心吐血,第二次就是现在,恰好,两次都跟那位纪大姑娘有关。 “是,为父很确定,她确实通过了他们老祖宗设下来的考验。”池晋顿了顿,语气肯定。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自己儿子跟那位倒霉的纪大姑娘一同出了事,池晋也不会关注纪家,毕竟纪家实在是落魄太久了,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之人,很少会理会这种无关紧要的家族。 池齐光缩在袖子里的指间,痉挛了一下。 他勉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敏锐的捕捉到先前阿爹说的某些话,“阿爹,你方才说,纪大姑娘定亲的夫家退亲了?” “对,就在你们遭人暗算的那一天,纪大姑娘回府不久,杨家就上门退亲了。”崔氏叹了叹,“那杨家要退亲便退亲吧,何需如此羞辱人。” 池齐光心绪不稳,“羞辱人?” 那一天,他刚从这具身体醒来,记忆乱七八糟,身体也乱七八糟,为了救治,第二天夜里他就瞒天过海出了府,对纪家的事一概不知,也是他这次回来想起那位姑娘,才问了一句。 此时此刻,池齐光有些懊悔,气自己不早点知道纪家的事。 那位纪大姑娘,到底是不是她? “阿娘,杨家如何羞辱人?”池齐光焦躁得很。 崔氏心中一个咯噔,她总觉得光儿很不对劲。 崔氏心里头藏了事,面上不显,把池晋查到杨家上门退亲的事说了出来,这件事根本瞒不住人,因为杨家为了跟纪家撇清关系,到处宣扬,有心人都能知道。 池齐光听完崔氏那番话后,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眸底充满了寒光,“这杨家,倒是威风。” “阿爹,方蓁蓁为什么会设计暗算我们?”池齐光转而问道。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着急被人暗算的事,他想的是自己慢慢查,反正方家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如今却不同,他已经等不及自己去查了。 提起自己儿子被人暗算的事,池晋脸色难看,“之前大皇子试图拉拢为父,被为父拒了,方家那边这次敢朝你下手,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大皇子的吩咐。” 这也是池晋不喜大皇子的缘故,并不想扶持他上位,却不知儿子为何会坚持。 “方家小姑娘原本是想暗算纪家小姑娘的,哦,就是纪大姑娘的侄女儿……方家小姑娘跟纪家小姑娘定亲的未婚夫婿李世宏好上了。” 纪伏寿能查出来的事,对堂堂英国公来说,同样不难,池晋都准备好了,等儿子回来,他就让方家好看,要不是为了对外瞒住光儿外出治病的消息,真当他好脾气能纵容方家小姑娘好好活到现在。 “这么说来,纪大姑娘其实是代侄女儿受过。”池齐光若有所思。 他垂眸沉思,片刻之后,抬起头对池晋道,“阿爹,方家的事,就交给孩儿吧,亲手报仇方能让孩儿心中舒坦。” 池晋没有多想,一口应了,又叮嘱他,“既然你要扶持大皇子上位,那你要对付方家,就不能露了痕迹。” 池齐光颔首应诺,“阿爹放心,孩儿省得。” 他站起身,朝池晋和崔氏拱手行礼,“孩儿连夜赶路,疲惫得很,先回房歇息。” 崔氏顿时心疼了,“你快回去,好好歇息,明儿也不用早起来给爹娘请安。” 等池齐光离去,崔氏又催促小儿子同样回去休息。 池晋和崔氏同样回内室就寝,崔氏一边帮着池晋脱衣服,一边迟疑的问,“老爷,你看光儿是不是对那位纪大姑娘很上心?” 池晋想起刚才儿子的失态,也有些奇怪,“瞧着很不同寻常。”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了,谁能让他这般情绪波动呢,纪伏寿是第一个。 崔氏一看不是自己错觉,心思就活络起来,“你说光儿对那位纪大姑娘上心,我们是不是很快就会有儿媳妇了?” 想到儿子身体康健,崔氏就动了想要孙子的念头,但她又深知儿子的性子,他自己不喜欢的,说再多都没用。 崔氏找儿媳妇,并不是很看重门第,就他们英国公府的门第,除了皇室之外,还有谁能比得上?反正她是万万不会找皇室中人做儿媳妇,既然如此,对她来说,儿媳妇只要符合两个条件就好:第一,她儿子喜欢,第二,人品要好。 崔氏知道事情的始末,纪伏寿能替侄女儿受过,爱护晚辈,心底善良,可见是个好的,如今还成为纪家的族长,虽然纪家没落,好歹也是世家,也不算辱没了她儿子,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儿子看着就很上心啊! 千金难买她儿子喜欢! 池晋好笑不已,“哪有这般夸张,如果光儿真的想要娶纪大姑娘,自会来跟你说,你啊,别自己瞎捉摸,万一光儿没有那个意思,可就不好办了。” 至于说纪伏寿因为跟光儿同处一室名声有损,这辈子除了光儿之外,可能都很难找到未婚夫婿,对池晋来说,并不值得他为之牵挂。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儿子的喜乐,儿子想要娶纪伏寿,那便娶,不想娶,那便算,至于不想娶之后,纪伏寿后半生会如何,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位英国公的冷酷,在此时可见一斑。 而另一边,说自己很疲惫回到房里的池齐光,并没有睡着,躺在床上,依然心乱如麻。 他脑海里极力开始回想纪伏寿的样子,发现跟他心底藏着的那个人毫不相同,低喃着:“阿灵,到底是不是你?” 第29章 世间的险恶啊 池齐光一晚上没睡好。 他做了一整晚的梦,有前世的,也有原身的记忆,乱七八糟,脑仁疼的很。 他难受的揉了揉额角,吩咐人伺候他洗漱,用完早饭之后,来到了书房。 “阿笙,”他看着恭敬地站在他跟前的暗卫,吩咐道,“有三件事要你做。第一件,彻底清查纪家大姑娘的生平事迹,事无巨细,都要查。第二件,你亲自去盯着纪家大姑娘,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回禀我。第三件,找人盯着方蓁蓁和李世宏,有什么异动立即报我。” 阿笙恭敬应诺,“遵令。” 待阿笙离去,池齐光吐了一口浊气,心里无比忐忑。 想到自己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唯独遇上一个人,会让他变得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自嘲地笑了笑。 …… 纪伏寿带着纪思博出门,才走了半条街,脚步就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她耳边也传来了一道带着冷意的传音,“主上,有人在监视你,要斗去杀了吗?” 而她身边的纪思博和身后两个跟着的护卫,察觉不到一丝异样。 纪伏寿微微摇头,不紧不慢的往金宝赌坊走,耳边听着纪思博的叽叽喳喳。 “让人尾随一下,看看谁要监视我。”她低声呢喃。 “是,我这就去安排。”斗应了一声。 一旁的纪思博信心十足,“姑姑,这次我一定会给你赢回来四千八百两的。” 欠债这么久,纪思博浑身都不舒坦,一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着几千两,吃不香睡不好,最重要的是,他真的真的再也不想扎马步、学算术了! 他想念以前斗鸡斗蛐蛐,跟狐朋狗友花天酒地的爽快日子,如果能看到那群狐朋狗友,他一定要好好抱着他们,大哭一场,向他们哭诉他的难过。 他是个小混蛋啊,他不学无术啊,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天天捧着算经学。 这一定不是他! 纪思博想起这段日子的艰难,打了一个冷颤。 纪伏寿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眼皮一撩,就把纪思博的小心思看了个透。 她知道那赌棋子现在是难不倒纪思博,不过…… 她弯了弯唇,带着一点隐秘的玩味。 纪伏寿也没管他,跟在他身后进了赌坊,纪思博熟门熟路的直接来到赌棋子那桌前,挤开了赌客,惹得不少赌客骂骂咧咧,不过在看到他身后带着的两个护卫时,又把骂人的话吞了回去。 纪思博又问纪伏寿借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等庄家开始新一局,豪气的把银票拍在数字三上。 这等举止,让赌客们愣愣的。 纪思博双手抱胸,斜睨着桌面上的两个盖子,心中冷哼,这种小把戏,可难不倒他。 他自信的很,确定自己一定会压中,往日跟着狐朋狗友一起斗鸡斗蛐蛐的痞气就出来了,吊儿郎当的催促庄家,“快点开,慢吞吞的作甚?” 这么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是个人都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庄家隐晦的朝外边一个打手使了个眼色,打手点点头,匆匆离去。 这一切都落在纪伏寿眼中,她不着痕迹的打量赌坊,她看到了上次那个年轻人匆匆出现,还是站在二楼栏杆看着他们,在看到纪思博已经赢了第四把,赌金已经变成一千六百两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这个人,就是大皇子的表弟方凯。 纪伏寿放心了,不再关注方凯,转而看回赌桌。 纪思博已经喜笑颜开,心里那个雀跃,不断的催促,“继续继续,下一把下一把。” 跟在纪思博身后喝汤的赌客们也起哄,他们在纪思博连赢两把之后,也跟着他押,这会儿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呢。 庄家后背开始湿了,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看二楼,大家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个青年阴沉着脸,同样看着他们。 纪思博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人,心想这人估计是赌坊的管事,于是拔高了声音,略带不满的开口,“怎么着,你们赌坊开门做生意,赌客赢了就输不起?只许你们赢赌客的钱,就不能赌客赢你们的钱?” 这下子引起赌客们的共鸣了,纷纷埋怨,“对啊,只许你们赌坊赢我们的钱,我们就不能在这里赢钱了?” “赌坊既然输不起,那就不要开门做生意,输不起还做什么赌坊!” 熙熙攘攘的,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抱怨,惹来更多人的附和。 纪伏寿看了一眼纪思博,知道借助赌客们的不满给赌坊施压,可惜啊,还是个孩子,不懂里头的险恶。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能懂了。 世间险恶与其等别人教会,不如在她的掌控下,让他见识见识。 于是纪伏寿一点都没有阻止纪思博的意思,继续看他作死。 方凯深深的看了一眼纪思博,突然脸色霏然,“诸位说得这是什么话,我金宝赌坊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输得起,来人,去账房拿银票,不管这位小哥今天赢多少,我赌坊都付得起赌金。” 果然很快有人从账房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满满的银票。 赌客们哄然,纷纷赞赌坊大气,又催促庄家继续。 纪思博看着那个装满银票的匣子,又看看自己手里抓着的银票,转了转眼珠子。 “押数字一。” 纪思博豪气的又一次把一千六百两银票全押,庄家开盖。 “啊哈哈哈哈哈,我跟着聚财童子又赢了,我都赢了二十两了!” 有个赌客欣喜若狂,只差手舞足蹈。 纪思博看着赌坊的人从匣子里点了十六张银票,连同赌桌上的十六张银票一起递给他,嘴角笑容大大的。 这么一会儿,就三千二百两了! 纪思博再一次把三十二张银票狠狠的拍在数字二上,“快开快开!” “又赢了!!” 赌坊里一片欢欣鼓舞,赌客们都乐呵呵的。 纪思博看着自己拿到手的六千四百两,再一次拍下。 这一回,整个赌坊都气息凝重了。 赌客们不约而同的没有下注,纷纷袖手看着纪思博和庄家,有人小声的问,“如果这一回聚财童子又压中了,得赢回来多少钱?” 赌坊里有一瞬的寂静,他们这群赌客,没多少会这么大的算术。 “一万二千八百两!”纪思博不假思索的道。 他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这些因为算术苦恼的赌客们,挺了挺胸,骄傲得很。 第30章 你们就不怕王法吗? 凝重的气氛,瞬息间被点燃。 就是方凯,眼角都狠狠抽了抽,看着纪思博的眸光,就更显阴鸷。 赌客们已经被这个数字吓到了。 一万二千八百两! 他们一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的银子,如果银票换成白花花的银子,怕是要堆满整个赌坊了吧? 赌客们激动得脸色通红,七口八舌的催促庄家开始下一把,比纪思博这个下注的还着急,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见证这一切的诞生。 庄家早就面色青白了,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的滚落,不要说他的手,就是他整个人,都在抖。 赌客们很理解,换了他们是庄家,这会儿都恨不得一晕了事。 才这么想,庄家就噗通一声,倒头栽地,昏过去了。 本就吵吵嚷嚷得让人头疼的赌坊,掀起了一股更大的哗然,难道赌坊这是准备以此蒙混过关,不想赌下去了? 不等赌客抗议,就听二楼传来一道声音,“我来。” 方凯从二楼走下,摆手让人把庄家扛走,自己走到庄家的位置,“这一把,我来做庄家。” 纪思博“哦”了一声,他才不管谁做庄家呢,只要赌坊敢让他继续赌下去,他就敢押。 方凯娴熟的把两个盖子合上,眼睛却紧紧盯着纪思博,试图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他到现在都没看出他是怎么赢的,而这种赌法,要说出千,难得很。 纪思博不耐烦了,“庄家赶紧的啊,你到底选哪个盖子,我还等着押呢。” 方凯两只手分别放在两个盖子上,先慢慢移开左手,见纪思博眼都不眨,又慢慢移开右手,依然不见纪思博神色有所变动。 方凯皱了皱眉,终于低头看了一眼两个盖子,随意选了一个,“押吧。” 纪思博哪看不出他的意图,心中得意的想,哼,当小爷这段日子吃得苦是白吃的,管你用哪个盖子,都逃不过他的利眼和算术。 纪思博慢条斯理的把六千四百两银票押在了数字二上,朝方凯挑眉,“开吧。” 赌客们起哄,“对对对,快点开,看看聚财童子是不是还能赢。” 方凯开了盖子,用小棍子拨着棋子,赌客们已经屏住了呼吸,眼都不眨的看着桌面。 当最后只剩下两枚棋子时,赌坊陡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声浪,赌客们相互拥抱,大叫大喊,跳跳蹦蹦的,好像赢钱的是他们一样。 方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纪思博,“小哥运气真好。” 纪思博很想告诉他,这不是他运气好,是他算出来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才不告诉赌坊的人呢,万一被赌坊知道,他们直接撤了这种赌法,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这孩子,现在正在做着如果钱不够用,就来赌坊赌一把,赚点零花用的美梦呢。 纪思博嬉皮笑脸的,“运气好运气好,承让承让。” 他先手快的把桌面上的银票全拿回来,紧紧的攥着,又眼巴巴的看着匣子,不言而喻。 方凯朝纪思博扬了扬下颌,“把银票数给这位小哥。” 纪思博拿着赌坊给他的六十四张百两银票,心里美得很,又看匣子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感受到周围火热的目光,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该家去吃饭了。” 说完,就护着纪伏寿,让两个护卫一前一后开道,挤出了赌坊。 等离了赌坊,纪思博就从怀里抽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先把欠纪伏寿的四千九百两还给她。 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又数出十张银票递给纪伏寿,“姑姑,这是侄儿孝敬你的。” 他一共赢了一万二千八百两,其中欠姑姑四千八百两,一开始用来押注的一百两也是姑姑的,于是还给姑姑四千九百两后,他自己还剩下七千九百两。 对纪思博来说,这是一笔巨款,比上次纪伏寿赢的六千四百两还多。 “剩下的六千九百两,一千两孝敬阿爹,一千两孝敬阿娘,再给一千两阿姐做她压箱底的嫁妆银子……不不不,还是给三千两阿姐吧,女人家嘛,日后嫁了人,自己手里有点银子傍身,不会给夫家欺负。” 他把手里的银票都做了安排,给自己留下了一千九百两,盘算着明天就带一百两去找狐朋狗友大吃大喝,要好好的玩一天,才能对得起自己这段日子的辛苦。 纪伏寿挑了挑眉,当仁不让的把纪思博孝敬的一千两收入囊中,对他刚才那番话很满意。 她这个侄儿再有不好的缺点,孝顺和爱护家人这一点,就抵了那些缺点。 不然她怎么会花费这么多心力在他身上。 纪思博美滋滋的把银票装在荷包里,又珍重的把荷包塞到怀里,拍了拍胸口,心情很好的吹了一声口哨,脸上的笑容在见到一群手持木棍的壮汉围住他们时,消失了。 他第一时间把纪伏寿护在身后,吞了吞喉咙,“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一名壮汉狞笑,“小公子这装傻充愣的本事挺厉害的,还问我们是什么人呢,自己刚从哪里出来,不记得了?” 纪思博脸色难看,“你们是赌坊的人?你们赌坊输不起?” 眼前这阵势,纪思博哪里还想不明白,这是赌坊见他赢了这么多钱,背地里要找回来了。 他当机立断,开口道,“我把银票还给你们,你们让我们离开。” 这伙人有十几个呢,个个牛高马大,棍子有成年人胳膊那么粗,一棍子敲下来,不死也半残。 他绝不能让姑姑陷入这等危险当中。 壮汉哈哈大笑,“小公子,如果你先前在赌坊里就这么识趣,这会儿也就见不到我们了,可惜啊,谁让你之前还赢了三千二百两走呢。” 这是连上次纪思博赢的一千六百和纪伏寿赢的一千六百两都算在里头了。 纪思博脸色铁青,手心里全是汗,咬牙切齿的道,“那是我凭本事赢回来的钱,你们赌坊输不起,就不要开门做生意。” 壮汉冷笑不语,朝周围的打手使个眼色,一步步朝纪思博他们四人包围过去。 纪思博急了,“好好好,我不仅把这次赢的钱给回你们,连上次赢的一千六百两也给你们。不过我身上只有一万二千八百两,我先把这笔钱给你们,你们放我们走,回头我再拿三千二百两给你们。” 壮汉再次冷笑,“小公子,你当我们傻呢,放你们离去,你们还会傻乎乎的再拿三千二百两回来给我们?” 纪思博气急败坏,“那你们想怎么样?” “不仅钱我们要拿回来,你们的命……”壮汉诡异一笑,“我们东家说了,那三千二百两就当给你们买棺材吧,像你这种总是赢钱的祸害,我们赌坊可不想再见到了。” 纪思博神色大变,“你们想杀人?你们就不怕官府吗?不怕王法吗?” 第31章 凶狠如狼崽子 十几个壮汉都齐声大笑,为首的那个更是猖狂,“王法?我们东家就是王法!” 纪思博神色剧变,他不知道金宝赌坊的东家是谁,但赌坊背后肯定是皇室中人,不然他们绝对不敢说出这番话。 纪思博看了看四周,心中一沉,这是一条很偏僻的巷子,刚才他说话时故意拔高了声音,到现在巷子也不见有其他人进来看看,顿时明白,金宝赌坊是真的要杀他们,看这情况,哪里不明白早就安排妥当。 纪思博声色俱厉,“你们可知我们是什么人?真当氏族是纸老虎不成?” 壮汉“哈”的一笑,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如果是清河崔氏那种氏族,我们当然不敢如此嚣张,不过你们河东纪氏……哈,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害怕的?” 原来赌坊在动手之前,早就查明他们身份了。 纪思博心中一抹明悟,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心知今天一个不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对方根本就不怕纪家,怕是他们死了之后,家里都不知道他们是何人所杀。 可恨! 在这一刻,纪思博心中充满愤懑,有对金宝赌坊的,也有对自己的,如果他今天没有赢这么多钱…… 他朝左右两边早就面色苍白的护卫低声道,“你们二人,等一会尽全力互送姑姑出去,你们的家人,我们纪家必定养老送终。” 两个护卫一咬牙,对视一眼,心知这会儿他们走不了,家人都是纪家的世仆,还不如像纪思博说的那样,拼死一搏,用命挣出一条生路让纪伏寿逃走。 “少爷请放心,我二人以命护主。” 纪思博心中稍宽,转头对纪伏寿道,“姑姑,等一会儿,我们三个人阻挡那些人,你趁机逃走。姑姑,你这么聪明,以后找机会给侄儿报仇!” 纪伏寿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就连声音都带着一抹清冷,“没用的,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让我们任一个人离去,就算你们把命舍在这里,我也逃不了。” 壮汉就好像猫捉老鼠一样,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听到纪伏寿的话,还很认同的点头,“姑娘说的对,别白费力气了,你们四个人都逃不掉。” 壮汉挥了挥手中粗棍,狞笑一声,“兄弟们,上,早点了事,早点回去找东家拿赏钱,晚上去花楼里乐呵乐呵。” 得到十几声高声附和,十几个人一步一步上前,壮汉一声,“打!” 十几根棍子就凶狠的朝他们砸来。 纪思博面色一变,一把将纪伏寿推到三人里头,他和两个护卫三面合围,想要保护纪伏寿。 “哼” 纪思博痛苦的扭了扭脸,刚才一棍子狠狠地砸在他背上,火辣辣的疼,对方出手狠辣,是真的要他们性命,他觉得再来几棍子,他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不用说赤手对付十几根棍子,纪思博自己还不会武功,两个护卫拳脚功夫只是稀松,又要护着纪伏寿,又要护着纪思博,两人用身体挡着那些粗棍,只是片刻就被打得嘴角吐血。 “小心!” 纪伏寿猛地扯了一把纪思博,一个转身,一根原本打向纪思博脑袋的粗棍落在纪伏寿左手上。 绕是纪伏寿心志坚硬,这会儿也疼得“嘶”了一声,眸底闪过一抹幽森的冷光。 “主子,斗要杀人了。” 一道充满着森然杀气的传音在纪伏寿耳边响起。 “不准妄动!”纪伏寿传音冷喝。 斗没有了声息,然而那股杀气越发浓烈。 “姑姑!” 纪思博知道粗棍的厉害,见姑姑为了救他,被棍子狠狠砸了一下,眼睛顿时红了,仿若野兽般不顾章法、不顾后果对着那个刚才伤了纪伏寿的人扑过去,手脚牙齿并用,看他疯狂的样子,非要撕咬下对方一层皮肉不可。 可惜那壮汉根本就不见半点惊慌,纪思博冲上来,他周围的同伴已经挥着粗棍齐齐砸向纪思博。 这几根棍子一旦落到纪思博身上,不死也残。 然而纪思博根本不管不顾,就死死的认定了刚才伤害纪伏寿的人。 就在几根棍子快要落下时,那个伤了纪伏寿的壮汉突然小腿一疼,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自己就朝纪思博的方向扑来。 混乱之中,纪思博和其他两个护卫没有注意,纪伏寿却知道是斗暗中出手了,因为斗正好在此时说了一句,“伤害主上,他,死罪!” 只见纪思博一把扯着那壮汉,一个用力,壮汉整个人趴伏在他身上,那几根棍子就落在了壮汉身上。 “啊——” 壮汉一声惨叫,那几根棍子打下来,他嘴角就吐血了,更惨的是,他替纪思博挡了这几棍,纪思博在下面抓着他的手使劲的掰,愤怒之下,还真的让纪思博折断了他的手。 纪思博怒火稍缓,一把将壮汉往他同伴那边推,等壮汉被同伴接住时,早已经没有了声息。 “大根死了!”好几个打手面色变了。 纪思博一怔,突然哈哈大笑,就算身上疼得很,也笑得畅快,“死得好,当真是死得好。” 其他打手愤怒了,把死了的那人尸体放在地上,决定先把纪思博打死。 “够了,让他们来料理干净吧。”纪伏寿眸底漠然的传音。 在十几个壮汉要包围纪思博时,巷口传来一声冷喝,“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所有人停住了手,往巷口望过去,就看见巷口出现两个游侠装扮的人,他们正面色冷厉的看着一行人。 打手们一怔,怎么会有人来凑热闹? 但他们也不惧,恶狠狠的朝两个游侠威胁,“赶紧走,这里不关你们的事,不要招惹上不能招惹的麻烦,把自己搭进来不划算。” 纪思博原本见到有外人来,心生欢喜,以为他们能得救,听到打手的话,喜色渐渐消失,一般人遇到这种威胁,便是想帮忙也会裹足不前。 “笑话,你叫我们走我们就要走?路见不平,如果我们学武不能扶助弱小,枉费我们这么多年的苦练,我就看看是我的剑硬,还是你们的骨头硬!上!” 第32章 料理干净他们吧 从巷口出现两个游侠,到游侠几个起落就来到他们跟前,不过片刻之间的事。 至少除了纪伏寿之外,其余人还在怔愣中。 锋芒的剑光带着森然的杀气,一股迫人的气势向纪思博和打手们扑来。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竟然当街行凶,这世上还有王法吗?” 其中一个游侠抽出利剑,冷着脸呵斥。 打手们只觉得倒霉到家,竟然遇上这两个直楞子,越是威胁越是不肯离去,反而掺和进来。 “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赶紧离去,别惹事上身!”壮汉厉声呵斥。 假扮游侠的,正是夜鹰里的角和房,他们一直在暗中侯着,见到纪伏寿被打了一棍,要不是当时还没得到主上的命令,他们早就冲出来将他们杀了,还让他们离开? 惹来了阎王,不收了你们的命,他们怎么会离开。 “哦,有本事你倒是说说你是谁啊!天子脚下,还敢杀人,便是报了官府,你们也难逃一死!” 做戏做全套,角扮演的就是一个热血心肠的游侠,此时当真是大义凛然。 壮汉滞了滞,他们赌坊能暗地里打死人,却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不然就是给东家惹祸了。 壮汉咬牙切齿的看着两个突然冒出来的搅屎棍,挥了挥手,“留两个人看着纪家那几个,其他一起上,先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杀了,再来料理他们四个,手脚利索点,拖久了不好。” 壮汉以为是他们拖了时间,才会惹来外人插手。 眼见十几个人就要围住两个游侠,纪思博急切的叫了一声,“小心!” 角哈哈大笑,“来得好,就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我砍你们,犹如砍瓜切菜。” 房连一句话都不说,拔剑就往人堆里冲。 纪思博那句小心才落下不到一盏茶时间,地上就躺了十几具尸体,角抖了抖利剑上的血丝,冷哼一声,“还当你们很厉害呢,害我出了十成的武功,也不过如此。” 纪思博和两个护卫:目瞪口呆! 纪思博看着角和房的眼光已经蹭蹭亮了,恨不得拉着两人让他们教他这高明的剑术。 “死人了,我们得赶紧离去。” 纪伏寿冷静的声音,让纪思博回过神,他忙不停的点头,“对对对,两位恩公,你们二人赶紧随我们离开这里,不然会有大麻烦!” 那赌坊背后可是皇室中人,不管是谁,他们动了杀念,没杀死他们,也没抢回来银票,还死了十几个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去。 角谨记自己的任务,闻言神色一变,朝纪思博拱了拱手,“我们二人本来是路过不平,激斗之时手上没轻没重的,不小心杀了他们。 我看他们追杀你们,肯定是跟你们有恩怨,如果我们二人再随你们回去,怕是会给你们惹麻烦,索性我们兄弟是游侠,大不了一走了之,晾他们也找不到我们,如此,我们先行离去,后会有期了!” 说完就想走,跟那些仗义救人的游侠行事非常相似,纪思博感动得很,叫住他们,抽出一叠银票,也没数是多少张,就一股脑的塞给他们,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小子一点小心意,大侠万万不能推辞,你们路上也能有个照应,我们也要离去,后会有期。” 生怕游侠会推辞不受,拉着纪伏寿,叫上两个护卫,脚步踉跄的往外跑。 等纪思博一行人跑出了巷子,角收好银票,低声道,“那个暗中跟着主上的人也离去了。” 房同样点点头,“我也感觉到他离去了。” 角脸上舒朗大的笑容消失,面目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把他们料理干净吧,不要再给主上添太多的麻烦。” 他打开小瓶子,滴了几滴液体在一具尸体上,尸体渐渐熔化成了一滩水。 两人一起动手,不过片刻,地上就干干净净的,连血丝都没有,至于十几根木棍,一人抱了七八根,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 这条偏僻的巷子,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打斗,也没有死过人一样。 一开始是纪思博拉着纪伏寿跑,后来是纪伏寿拉着纪思博跑,而且纪伏寿跑的地方还很有讲究,都是人少的街巷,他们一身伤,被人看到了终究不好。 七拐八弯的,总算是回到了纪家,纪思博几乎脱力,等他坐在椅子时,浑身的疼痛感向他袭来,痛得他哎呦哎呦的叫,脸都皱在一起。 闻讯赶来的周氏看到满脸青肿的儿子,几乎昏厥过去,一个虎扑冲到纪思博跟前,“儿啊,你这是怎么啦?谁打伤得你?” 周氏指尖发抖,想要碰一碰纪思博的脸,又不敢,心疼得直流眼泪。 随后跟来的纪鸿卓和纪琼枝也面色大变,围着纪思博团团转。 纪鸿卓气儿子出去惹事被人打了一顿,又心疼儿子被打成这样,赶紧吩咐管家,“去请大夫过来。” 管家急急的领命而去。 纪鸿卓看向一旁的纪伏寿,皱着眉,“阿寿,你们早上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思博一生伤回来?” 听阿爹提起姑姑,纪思博蓦地睁开眼,虚弱的道,“我们被人追杀,姑姑刚刚为了救我,也被打了。” 纪鸿卓和周氏、纪琼枝三人又变了脸色,纷纷紧张的问纪伏寿,“阿寿,你伤了哪里?” 纪伏寿云淡风轻的摇摇头,“就是伤了一下胳膊,没什么事。” 纪思博在一旁嚷嚷,拆她台,“什么没事,爹你可别听姑姑说的,那棍子跟你胳膊一样粗,阿娘你快陪着姑姑去厢房看看她的伤,等会大夫来了,好告诉他伤情。” 周氏如今颇有些手足无措,纪思博一说,她就顺着他的话去做,就连纪琼枝都忧心的搀扶起纪伏寿,一副不看看伤势不肯罢休的样子。 纪伏寿微微摇头,只好起身去了厢房。 当看到纪伏寿胳膊上一团紫黑时,周氏和纪琼枝倒抽一口气,眼泪就落了下来。 第33章 你给小爷我等着 纪伏寿肤色雪白,这团紫黑色在雪白的映衬下就显得格外恐怖和触目惊心,也难怪周氏和纪琼枝两个瞬间就哭成泪人。 “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狠心,就这样阿寿你还说没事。”周氏急了,“阿寿,你把衣服脱了,阿嫂看看你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伤着。” 纪伏寿拒绝,“阿嫂放心,我全身上下就胳膊上受了伤,其他地方真的没伤着。” 周氏到底不是她亲娘,纪伏寿心里抗拒。 纪伏寿整理好外衫,先一步打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阿嫂,阿枝,我们先回花厅。” 纪鸿卓见妻子和女儿泪眼汪汪的样子,心里一沉,“阿寿伤情如何?” 周氏摸了一把眼泪,“那起子杀千刀心狠,阿寿胳膊上都紫黑了。” 纪鸿卓面色阴沉,“混账!到底是谁要打你们?” 纪伏寿信步走到上首坐下,因她命令,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且她身边还跟着斗,整个院子是没有外人在的,她说话就没有半分遮掩,“打?不,那群人是要杀我们。” 周氏和纪琼枝两个面色更白,失声道,“追杀你们?” 纪鸿卓也惊骇,“你们做了什么事,竟让人追杀?” 一旁的纪思博无语至极,感情他刚才说被人追杀,爹娘都当他是玩笑话? “追杀我们的人,是承恩侯嫡子方凯。”纪伏寿意味深长的看着纪鸿卓和纪琼枝。 “什么!金宝赌坊是承恩侯嫡子方凯开的?”纪思博惊呼。 “方家好狠毒的心,上次害阿枝不成,这次就要杀你们?”纪鸿卓气得浑身颤抖,纪琼枝咬着唇,紧握着拳头,面色难看。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说出,然后纪思博和纪鸿卓又同一时间开口。 “方家做了什么事害了阿姐?” “你们去赌坊了?去赌坊做什么?” 纪鸿卓看着突然冷下脸来的儿子,猛然转了口风,“你方才听错了,阿爹没说什么害人的话。” 他觉得思博这孩子年纪又小,万一冲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纪思博心中又气又急,阿爹这是当他是傻子不成,他平日里只是懒,又不是蠢! “大哥,思博十四岁了,不是四岁,你刚才那番话糊弄小孩子呢。” 纪伏寿对纪鸿卓无语的很,她眯了眯眼,“纪家这一代就思博一个男丁,十四岁可不小了,他早该知事了。 方家上一次要害阿枝,这次就想把我们杀了,你还瞒着他,如果他再跟往日那般吊儿郎当,对方家没点戒备,怕是有朝一日在外头被方家暗算杀了他都不知仇人是谁。” 从纪伏寿知道金宝赌坊的东家是方凯之后,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谋划之后的结果,包括她刚才替纪思博受了一棍。 至于所图谋的…… 纪伏寿这番话合情合理,纪鸿卓就不说话了。 纪伏寿转头看着纪思博,很详细的把方蓁蓁跟李世宏的事告诉了他。 纪思博恨得咬牙切齿,一个方蓁蓁,害得姑姑名声尽毁,被杨家退亲,阿姐还摊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方凯如今又想杀他们,这真的是…… “我们纪家,跟方家不共戴天!”纪思博恨恨的道。 纪伏寿讥讽的看着他,“不共戴天?你有什么资格跟人家不共戴天?方家是承恩侯,是皇后娘家,是大皇子母家,你说不共戴天就不共戴天了?” 纪伏寿每说一句话,纪鸿卓和周氏两人就丧气一分。 纪伏寿也没管他们,只看着纪思博,眼角余光亦观察着纪琼枝,他们两个小的反应和态度,才是重中之重。 纪思博紧紧握着拳,额角青筋显露出来,眸底渐渐赤红,脑海里却不知怎的,浮现了刚才两个游侠干净利落,一剑杀一人的场景。 他突然大声嚷着,“是,我现在是没资格跟他们不共戴天,可三十年河东,我纪家没有孬种,现在没资格,不代表以后没资格! 姑姑,我要学武!我要学刚才那两个游侠的功夫,我要学会了就去参军,现在方家能欺我们,来日我必定要让方家跪着求我饶恕他们!”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往无前的狠戾和坚定。 不成功便成仁,拼了! 而另一旁的纪琼枝也点头,很是赞同阿弟的话,如果他们不反抗,是不是就得引颈受戮? 凭什么! 凭什么害人的可以嚣张猖狂,心地善良的反而深受其害? 她也不服! “哈哈哈给哈……” 纪伏寿畅声大笑,心中满意的很,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自己受伤,图的不就是眼前这一幕吗? 如果一个懒人,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他,不仅要杀他,还要杀他家人,他还能懒下去吗? 敦促人上进,不如让他自己有明确的目标,有不得不上进的原因,这样他才会把懒筋拔掉。 纪伏寿明白,自今日之后,纪思博不用她整日敦促,自己也会努力学习了。 “思博,你比你阿爹强,有点男人样。” 纪伏寿对总是裹足不前、连守成都做不到的纪鸿卓很失望,所以看到纪思博不仅没有丧气,反而锐意进取,很欣慰。 她神色一正,蓦地很认真的看着纪思博,“你说你要学刚才那两个游侠的功夫,恰好姑姑认识一个武功很强的人,他的武功很厉害,但是他的武功学起来会很辛苦,你,能不能熬得住?” 纪思博却问道,“姑姑,您认识的那个人,跟方才那两个游侠的功夫比起来如何?” 纪伏寿带着骄傲的口吻断然道,“比刚才那两个游侠更厉害。” 其实她本就是打算让夜鹰教纪思博练武的,且人选她都挑好了,就是房,反正房刚才跟角伪装成游侠的时候,并不是原来的容貌,房来教思博学武也不怕被他认出来。 要知道就连夜鹰身上的功夫都是学自她得到的那本秘籍,且夜鹰不能学最后一层剑术,纪氏子弟却是能学到最后的。 只要思博先跟房学会了前面的剑术,到了合适的时候,她就会教思博学最后一层,到时候肯定比夜鹰厉害。 纪思博一口就答应,“姑姑,我学,不管多难多辛苦,我都学!” 姑姑说得没错,纪家这一代嫡支的男丁就他一个,如果他不立起来,怎么保护家人? 无权无势,命运就不能自己主宰,他再也不想经历刚才被人追杀的事了。 方家,你给小爷我等着! 第34章 区别对待啊 这头,纪伏寿和纪思博两人三言两语就说好了学武的事,快得纪鸿卓和周氏两人一点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等回过神来,纪鸿卓心里那个欣慰啊!他儿子竟然自己说要学武,要参军,要保护家人! 真的是祖宗保佑。 纪鸿卓感叹过后,就想起一件事,柳眉渐渐倒竖,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纪思博,“不给阿爹解释解释,金宝赌坊追杀你们是怎么回事吗?” 纪思博原本志气高昂的神色一僵,看着自己老子隐隐带着狞笑的神情,他眼珠子转了转,伸出手指着纪伏寿道,“阿爹,是姑姑带我去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姑姑,不要怪侄儿没义气,实在是阿爹会揍我,却不会揍你。 纪伏寿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转头看着纪鸿卓,“大哥,确实是我带思博去的赌坊。” 不得不说,做老子的了解儿子,做儿子的也把老子脾性摸了个透,听到妹妹亲口承认,纪鸿卓果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皱着眉问她,“你们去赌坊做什么。” 纪伏寿相当赖皮,双手一摊,“去赌坊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赌钱啊。” 纪思博用看英雄的目光看着纪伏寿,姑姑真勇者也,他还以为姑姑会想借口呢,没想到就这么直白的说去赌坊赌钱。 纪鸿卓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下面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道,“阿寿啊,这自古以来啊,赌博都会害了不少人,就算有万贯家财,也不够去赌坊挥霍。” 纪思博撇了撇嘴,他阿爹每每对着姑姑就跟换了人似的,说重了怕姑姑难受,这要是他去赌坊赌钱,现在就是阿爹拿着藤条在后头追着他跑了,哪里还有现在这种语重心长的劝教。 他哀怨的叹了叹,同是姓纪的,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纪伏寿掏出鼓鼓胀胀的荷包,打开之后,抽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子上,纪鸿卓絮絮叨叨的说教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便是周氏和纪琼枝都瞠目结舌的看着那叠银票,这么厚,怕是有几十张了吧? “大哥你放心,别人去赌坊兴许会把万贯家财拱手相让,我去赌坊,赌坊就得把我看成洪水猛兽了。你瞧,这是我用一百两银票赢回来钱,足足八千两银子,哦,除此之外,还有思博赢了钱,孝敬我的一千两,这里就是九十张的百两银票了。” “九十张百两银票……”纪鸿卓咋舌,“这里头九千两……” 咦? 等等,刚刚阿寿说什么来着? 思博赢了钱,孝敬了她一千两…… 思博赢了钱? 纪鸿卓确信刚才自己没听错,顿时怒气冲冲的左看右看,顺手就抽起鸡毛掸子,挽起袖子,“好你个纪思博,竟然敢去赌坊赌钱!” 纪思博:“……” 发生了什么事? 这跟他预想的情节不一样啊,姑姑不是亲口承认她去赌坊赌钱了吗?他老子为什么还是拿着鸡毛掸子来打他? 纪思博脑子乱哄哄的,身体却条件反射的一蹦三丈高,在鸡毛掸子落在他身上之前,他就跑了。 “你给老子站住!一天不打,三天上瓦!” 纪鸿卓挥舞着鸡毛掸子追着跑。 纪思博那个冤啊,他不服! “你打我做什么,明明是姑姑去赌坊赌钱!” 他一边跑,一边愤怒的控诉,这真的是见鬼了,他爹到底在想些什么,罪魁祸首不打,打他这个小可怜作甚! 纪鸿卓也有自己的道理,“你个小兔崽子,你能跟你姑姑比吗?你姑姑是长辈,长辈做事用得着你来置喙!你祖父祖母对你姑姑赌钱又没意见,我是你老子,你老子对你去赌坊赌钱很有意见,你待咋滴!” 纪思博都有一瞬间的懵了,他爹说的什么话!他祖父祖母早就登极乐西天了,怎么可能对姑姑赌钱有意见,真的有意见,怕是祖坟闹鬼了。 “阿爹你不讲理!”纪思博欲哭无泪,他命苦啊,怎么就遇上这种亲爹。 “你老子要打你,用得着跟你讲道理?你还敢跑?给老子站住!” 这两个就在花厅里一前一后的追着,两个人就有闹得鸡飞狗跳的架势,而周氏和纪琼枝两个早就熟视无睹,反而围在纪伏寿身边,看着那叠银票啧啧称叹,“阿寿,你真厉害,赌赢了这么多钱回来。” 纪伏寿也当没看到那头老子追打儿子的戏码,摆了摆手,“赌坊赢钱简单的很,只要眼利,算术好,这钱就源源不断的砸你怀里了。” 她还朝两人挑了挑眉,“我教了思博算术,他自己刚还赢了一万二千八百两的银子呢,不然赌坊怎么会恼羞成怒追杀我们。” 周氏和纪琼枝两人倒抽一口气,又一次瞠目结舌,思博赢了一万多? 周氏赶紧叫住纪鸿卓,“老爷,先别打了,阿寿说思博赢了一万二千八百两银子呢,赶紧让他拿出来。” 纪鸿卓瞪大了眼,手中拿着鸡毛掸子都抖了抖,大喝一声,“小兔崽子,还不赶紧把银票拿出来,你自己拿着这么多钱做什么。” 纪思博气喘吁吁,他才刚被赌坊打手打了一顿,又要逃过老爹的追打,这会儿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逃跑,他爹要是再不停下,他就要被追上了。 他累瘫了坐在椅子上喘气,看着纪伏寿的眼神带着控诉,哀怨得很。 纪伏寿回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明显:让你死道友,这会儿知道错了吧? 纪思博鼓了鼓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抽出里头的银票,“阿爹,我虽然赢了一万二千八百两,但是之前姑姑在赌坊赢了六千四百两的银子我全给输了,所以就欠了姑姑钱。” 他把自己欠钱的事,详详细细的说了,这要是不说,他去哪里找一万二千八百两出来? 他看出来了,他刚才把姑姑推出去顶坑,所以姑姑反手就来坑他。 真是没点爱护后辈的好品德。 惹不起,惹不起,不敢再惹姑姑了。 这是纪思博用自己血淋淋的教训得来的觉悟。 第35章 结仇 纪思博解释了一通,纪鸿卓他们才知道这两姑侄不是第一次去赌坊了,这时候想气都气不出来,去都去了,他们还赢了钱回来,难道还要打断手打断腿吗? 纪鸿卓一把将鸡毛掸子放在一边,捧起茶杯咕噜咕噜的喝了一杯茶。 这个时候纪思博还在说,“我还了钱之后,就剩下七千九百两,孝敬了姑姑一千两,回来打算再孝敬阿爹一千两,阿娘一千两,再给阿姐三千两做压箱底的银子。对了,我还给了九张那两个游侠。” 他一边说,一边把银票数出来,先递了十张银票给周氏,又心惊胆战的递了十张给纪鸿卓,递过去的时候满眼警惕,他要防着阿爹突然又跳起来抽他。 最后又数了三十张给纪琼枝,自己美滋滋的把十张银票装回荷包里,珍重的放好。 纪鸿卓看着自己手上十张银票,心里五味杂陈,这小兔崽子都懂得孝敬他了。 周氏感性,这会儿又开始泪目,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连声说好,“思博都长大了,真乖。” 纪琼枝只觉得三十张银票烫手,嘴唇蠕动一下,“阿弟,这钱太多了……” 纪思博摆摆手,“一点都不多,这是从金宝赌坊里赢回来的,金宝赌坊就是方家的,方蓁蓁那小娘皮敢害你,你拿她家一点银子咋啦,要是知道方家那么可恶,我就把赌坊的钱全赢走了。 阿姐你收着,虽然你不会再嫁给李世宏那个狗东西,等姑姑给你找个好夫婿,以后有银子在自己手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这一刻纪思博明白了一件事,他爹娘眼光很有问题,选的结亲人家不是狼心狗肺就是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与其相信他爹娘,还不如相信姑姑的眼光呢。 这段日子,纪伏寿已经彻底折服纪思博了,纪鸿卓的话,他可能还不一定听,纪伏寿的话再荒谬,他都会认真听着。 纪琼枝先看了一眼纪伏寿,纪伏寿微微颔首,“听你阿弟的,这钱你自己拿着,女人有点银子傍身甚好。” 纪琼枝于是就把银票收起来,认真的跟纪思博道谢,“阿弟,谢谢你。” 纪思博不以为意,“你我姐弟,说这种话就客套了。” 纪鸿卓见儿子闺女都更听妹妹的话,心里头更加复杂了,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也罢,谁让他这个做老子的没本事,阿寿有本事,听阿寿的也好。 纪鸿卓收好了银票,望着纪思博,“你跟阿爹说说你是怎么赢钱的。” 纪思博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手舞足蹈的讲述自己赢钱的经过,当然,这其中免不了把纪伏寿教他算术,还要让他扎马步、看小鱼儿的事说了。 这当中嘛,自然是有一点想让他娘亲心疼他的心思。 结果听完之后,不要说纪鸿卓,就是周氏都感慨,“你姑姑对你是真的用心了,为了让你学会算术,想出了扎马步这个让你注意力集中的法子。” 纪思博差点没呕血,连一向都疼他的亲娘都背叛了他。 “这么说来,你们前前后后在金宝赌坊赢了将近一万七千两?”纪鸿卓咋舌不已,换了他是赌坊的东家,他也得杀人了。 这么一大笔银子,都足够京城纪氏族人嚼用三五年了。 “我现在还嫌赢少了呢。”纪思博犹自气愤不平。 “阿寿,方凯要杀你们,幸好有两个好心的游侠将你们救了,可之后呢?方凯会不会善罢甘休?”纪鸿卓更加担心这点。 先前他还不明白这两姑侄怎么惹到赌坊追杀的,现在哪还不明白,于是越发担心。 周氏和纪琼枝也忧心忡忡的看着纪伏寿。 纪伏寿神色自若的喝了一口茶,“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最近都不要出门,便是要出门,也得带够了护卫,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他还没那个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在人多的地方杀人。” 这一次要不是她故意为之,方凯那群打手也不可能截住他们,便是截住他们,也只敢在偏僻巷子无人处对他们动手。 不要说方凯,就是他背后的大皇子,也是不敢当街杀人的,敢这样做,除非是大皇子不想要那个龙椅了。 这一回死了十几个打手,那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诡异的情况,足够方凯心惊胆战好一阵子了,在没有查清那十几个打手去向之前,方凯不敢有其他动作。 “当然,仇,肯定是结下的了。从方蓁蓁开始,我们就跟方家结仇了,也不在乎这一笔。”纪伏寿淡淡的道。 不仅跟方家结仇,便是方家背后的大皇子,也结了仇。 不过嘛…… 纪伏寿冷冷一笑,跟大皇子结仇又如何,她敢结仇,自然就有结仇的底气。 这些话却没有告诉纪鸿卓他们,一来是不想他们日夜提心吊胆,二来也是怕他们漏了痕迹。 “思博啊,你也听到了,我们惹上了大麻烦,纪家能不能平安无事,就全看你了。” 纪伏寿还不忘给纪思博上进的动力,你瞧,你要是不上进,可能你的爹娘姐姐姑姑就会被方家弄死了。 纪思博收敛起脸上嬉皮笑脸的神色,肃然一正,“姑姑放心,侄儿说了会努力练功,就绝不会失诺。” 其实纪伏寿也不指望真的等纪思博出人头地之后来护着纪家,她自会暗中出手。 纪鸿卓虽然很担心,但明白纪伏寿说的对,仇都结下了,方凯要杀他儿子和他妹妹,可不是把那些银票给回去就能了事的,还不如约束族人,让他们防备方家,出外不要落单。 这一点,纪伏寿也想到了,“大哥,等会儿叫各房的当家来,我有事要说。” 纪鸿卓点点头,站起身,“那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 怕族人有失,纪鸿卓不敢耽搁,匆匆离去。 纪思博还惊讶呢,他爹竟然没有要他把剩下的一千两上交,天下红雨了吗? 纪伏寿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失笑摇头,“思博,你爹不让你上交,是觉得你是大人了,大人都会有自律性,我们做长辈的都盼着你能善用这笔银子。” 纪思博怔了怔,“姑姑,我会的。” 第36章 挑选棋子 纪伏寿坐在案牍后,认真的翻看着夜鹰查到的资料。 方家无权无势,方凯开了一个赌坊,意在为大皇子揽钱,而为了一万多的银子,方凯就要杀人,可想而知大皇子有多缺钱。 又或者说,大皇子李阳很贪钱。 再看李阳管的礼部,别的先不说,单单礼部主持科考一事,李阳就比其他几个皇子有更大的先机,起码他能先从里头抢占不少人才。 但她又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情况,这位大皇子麾下,似乎没有近两次科举考上进士的新官员。 他跟那些能上朝的官员,且是品级更高的官员走得更亲密一些。 大齐朝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考中了进士者,一甲和二甲前十几个进士,会授翰林院编纂或者庶吉士,授馆三年后,再由吏部分派新的官职,而其他进士则被下放到地方,任县令、县丞等官职。 大齐开国皇帝李天成曾有明旨,三高官~官,必要有地方任职经历。 这是什么意思呢? 大齐是三省六部制,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长官,有宰相之实,亦是所有朝臣终生的目标。 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而要成为三高官官,又必须要在地方任职,这下好了,只要有点野望的,无不想着要去地方任职,转一圈再回京城,而考中一甲和二甲前十几名的进士,授馆三年之后,也多数会想办法走关系下地方。 按照惯例,地方官员每三年一调任,也就是说,这些科考名次在前头的,授馆三年加地方三年,最起码有六年时间还在积攒履历,唯一他们比那些早早就分派下地方的同年有个好处在于,他们能在授馆三年当中,在京城经营自己的人脉。 不要小看了这个人脉,像那些二甲往后名次和三甲进士下放地方官的,如果背后无权无势,很有可能一辈子兜兜转转都是在地方上辗转。 而有人脉的,在地方任职三年之后,就能调回京城,开始在六部或者其他部门任职,一步一步往上爬,二十几年后,兴许就是新的三高官官。 这位大皇子李阳宁愿去跟朝堂上的官员交好,也不愿意利用职务之便去下结那些新进士。 纪伏寿“嗤”的笑了笑,尽显嘲讽,“该说爹熊熊一窝,娘熊熊三代吗?方家啊,格局小了点,养出来的皇后,瞧着目光短浅,连带着大皇子眼光也不怎么好。 新进士,多还未历练成老油子,最是好笼络的时机,他不去笼络这些新进士,反倒想让朝堂上的老油子支持他……” 纪伏寿摇了摇头,“站队可不是这样站的,底下几个皇子才刚刚领了实职,能力是好是坏犹未可知,脾性如何亦未可知,换了我是诸公,处于谨慎,也不会一来就支持某位皇子。” 从龙之功可不是这么好拿的,万一站错了队,等新皇上位,那就是清算之时,自己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祸及家族。 “李阳虽是嫡长,可还没有嫡子,无论他有再多的能力才华,就这一点足以让诸公却步,至少现在,诸公绝对不会想着扶持他。” 纪伏寿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案牍,沉思着,“嫡长固然是李阳的依仗,但登上帝位者,又有多少人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呢。” 在纪伏寿看来,大皇子相当蠢,明明比自己底下几个弟弟早了六年入朝堂,等六年过后,他后头三个弟弟前后脚跟着入了朝堂,他还是跟六年前相差无几,麾下实力并无增加,也就是说,他白白浪费了六年时间。 如果六年前他能笼络新进士,这会儿朝堂上兴许都能站着几个属于他麾下的朝臣了。 “太蠢,这么蠢的人,不值得扶持。”纪伏寿撇了撇嘴,当她知道李阳行事时,就不把他当成威胁了,这么蠢的皇子,想要登上帝位,难如登天。 且…… 纪伏寿冷冷的勾了勾唇,都跟她结仇了,她怎么可能会让大皇子登上帝位呢,岂不是引颈受戮于方家? 她接着看二皇子李固。 “就单单看明面上,李固是个小可怜,生母早逝,又没有娶妻,母族妻族皆没有助力……至于说扮猪吃老虎,这又不是话本。不,就是连话本都不敢这样写,刚刚出宫建府的皇子,原本就没半点助力,就算想当老虎,拿什么来当。” 纪伏寿毫不留情的把李固扔在脑后。 “三皇子李崇,母妃有帝宠,母家还是宣平侯府,自己又有齐成帝目前唯一的嫡孙。” 纪伏寿把看了一眼三皇子李崇和四皇子李泽二人的资料,指尖最后停留在李崇的名字上。 “就是你了!” “斗,夜鹰里头,可有善谋断之人?” 斗从阴影处走出来,朝纪伏寿拱手,“回主上,井,是夜鹰里最善谋断之人。” 纪伏寿微微讶异了一瞬,而后道:“让井来见我。” 过了约莫二刻钟,纪伏寿书房里就多了另一个人。 “井,见过主上。”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朝纪伏寿行礼。 “听斗说你是夜鹰里最善谋断的,你且听好了,我有几个问题问你,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纪伏寿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满意的看着井,“我要开始布局,而你是我局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你择日去投奔三皇子李崇,为他出谋划策,让他势力壮大、声威显著,不仅要能跟大皇子分庭抗礼,最好还要能压大皇子一头。” 井抱拳一拜,“井,遵令。” 纪伏寿又笑笑,“可有身份?” 井肯定的道:“请主上放心,择日就会有一个从南方来,屡试不第的秀才投奔三皇子,不管三皇子怎么查,都不会查出我的真实身份。” 要安排一个身份能经得过调查,且还是在学官名册上的秀才,夜鹰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纪伏寿点点头,在井临走之前又叮嘱了一句,“记得换张脸去李崇身边。” 等井离去,纪伏寿低声笑笑,“不患寡而患不均,真期待日后的盛景。” 第37章 有趣的人真多 “主上,已经查出今天一直尾随监视您的人,最后消失在英国公府里。” 斗在井离去之后,向纪伏寿回禀。 “对方隐匿的功夫比不上我们夜鹰,在被我们反跟踪之时没有察觉,应该不会有故意混淆视线的可能。” 纪伏寿微微皱了皱眉,“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怎么会派人来尾随她? 她心中一动,问道,“英国公府的大公子,如今可有消息传出来?” 她唯一能跟英国公府扯上关系的,就是跟那位据说很有可能活不过弱冠之年的大公子曾经共处一室,并且被很多人撞见,被人“抓奸在床”。 总不可能是那位大公子快要命不久矣,所以来监视她,准备找她赔命吧? 这个念头才出现,她自己就摇了摇头,不可能,英国公府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连她都能查出背后是方蓁蓁搞的鬼,没道理英国公府查不出。 不过从出事之后到现在,方蓁蓁依然活得好好的,英国公竟是个如此大度之人? 自己儿子不仅被人污蔑成禽兽不如的伪君子,还气得吐血了,就这样英国公都忍得下? 纪伏寿沉吟着,想了片刻,发现英国公府的行事,她有些看不懂了。 这要是换了是纪思博被人这样对待,她就把对方弄死了。 “从英国公府传出来的消息,是他们家的大公子依然还在休养,英国公府每日都有药味飘出来,如今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赴过宴了。”斗说道。 “药味飘出来?”纪伏寿挑了挑眉,“大夫怎么说?” “一直给他治病的大夫每三日就要去一趟英国公府,每次都要带不少的药材。除此之外,却无法从大夫口中探出那位大公子的病情。” 纪伏寿倒是了然的点头,“给这种公侯之家治病,最要紧的就是口风紧,大夫要是敢把那位大公子的病情泄露出去,怕是他的医馆就开不下去了。” “那么,有多少人曾经探过那位大公子的病情?”纪伏寿又问道。 “在我们调查之后,只发现有两个家族探过他的病情。”斗毫不迟疑的回道,“一个是方家,一个是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府?”纪伏寿心里疑窦又添了几分。 方家要探池齐光的病情,她理解,毕竟要是池齐光真的死了,怕是方家跟英国公府就难以善了,以大皇子目前的势力,根本保不住方家。 但大长公主府? 这两个怎么会扯上关系? 纪伏寿百思不得其解。 “那大长公主府可有异动?”纪伏寿沉吟着问道。 “并无,大长公主府就是想探知池大公子的病情,而后再无其他举动。”斗摇了摇头。 纪伏寿想了半天,突然笑着摇了摇头,“有趣,当真有趣,这京城里,有趣的事多,有趣的人,就更多了。” “大夫给池大公子开的药方子,我们拿不到,那大夫进了什么药,你们能查出来吧?” 药方子肯定是在英国公府手中,纪伏寿想要从药方中摸清池齐光的病情也难,但大夫每三日就要过府一次,池齐光每日都要吃药,医馆的药材必定消耗巨大,肯定要进药,没有药方,还能从药材着手,摸一摸池齐光的病情。 斗眸光一闪,“属下会传讯给宿,让他们查一查医馆的进药。” “大长公主府那边,也盯着。”她总觉得里头有些事很有趣,不然大长公主府突然关心起池齐光的病情为何?简直莫名其妙。 “是,属下遵令。”他会一并传讯给宿。 “英国公府的守卫如何?” 既然夜鹰尾随探知是英国公府的人跟踪她,想来夜鹰也会试着探一探英国公府的防卫。 “去英国公府的人是角,角只摸到了第二进的院子,第三进院子布满了暗卫,他怕打草惊蛇,所以退了出来。” 斗顿了顿,又道,“主上请放心,角隐匿身法还不错,退出来之后也没有直接回去,反而在城里兜了一圈,最后出了城,他很肯定自己身后没有人跟踪,才又回来的。” 斗的语气淡淡,纪伏寿却能从里头听出一抹不屑,显然是看不起英国公暗卫跟踪人的经验。 轻易就被人察觉,还被人摸到了老巢,这在夜鹰来说,是不可原谅的过失。 “外松内紧,布满暗卫。”纪伏寿有些可惜,这么说来,她想知道英国公府内里的情况怕是不易。 “主上,角探不出英国公府的虚实,属下可以。”斗看出了纪伏寿的惋惜,突然开口说道。 似是怕纪伏寿不信,他语气坚定的道,“英国公府的暗卫,拦不住属下。” 说得淡然,却又带着一股自信。 纪伏寿含笑看了他一眼,“不用,想知道英国公府要做什么,看他们接下来的举动便好。” 她有一种直觉,英国公府的暗卫,绝不可能只跟踪她一天。 “如果他们再尾随监视我,不用管他们,让他们监视。” 此际并不适合打草惊蛇,特别是英国公府这种庞然大物。 只要她不出纪家,那暗卫也没法子。 “倒是你们来见我,要小心莫要被发现。”她怕暗卫就隐在纪家附近监视,若是夜鹰被发现了,这乐子就大了。 “主上请放心。”斗没有拍着胸脯承诺,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就足以说明他对夜鹰的信心。 …… 与此同时,阿笙也正在向池齐光回禀今天的事。 “大少爷,您吩咐属下去监视那位纪大姑娘,属下今天看到了一件事。”阿笙的神色有点古怪。 池齐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急切,“快说!” “那位纪大姑娘带着她的侄儿,纪少爷去了金宝赌坊,然后在赌坊里赢了一万多的银子,出来之后就遭到了赌坊的追杀。” 池齐光眸光一沉,“赌坊追杀?那她现在如何?” 阿笙摇了摇头,“万幸得了两个游侠的相助,人没事,就是在救纪少爷的时候,被赌坊打手打了一棍子。” 他顿了顿,又道,“那两个游侠,还把赌坊的十几个打手,全杀了。” 第38章 他的猜测 “那两个游侠杀了十几个打手?”池齐光眯了眯眼,“那两个游侠呢?” “纪大姑娘说他们不宜久留,给了一些银票他们,让他们离开了。”阿笙道,“因少爷命令是跟踪纪大姑娘,属下就一路跟着纪大姑娘,等到他们回府,属下才回来。” 对阿笙来说,赌坊死了十几个打手并不重要,杀人的游侠都逃了,哪里还值得他再浪费时间,他也没觉得那两个游侠的功夫很厉害,就是一群不会武功的匹夫,他也能轻轻松松的杀了他们。 也是因此,阿笙错过了十几个打手尸体诡异消失的查探。 如果他当时能返回去再看一眼,就能发觉其中的不对劲,进而怀疑到那两个游侠身上。 可惜,他错过了。 于是池齐光也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一个消息。 “我记得金宝赌坊,是承恩侯世子方凯开的?”池齐光冷了冷眼。 “是他开的,有承恩侯府的名头在,一般衙役和巡捕司的人都不会找赌坊麻烦。”阿笙道。 “谁给他的胆子,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 虽然他不能肯定纪伏寿是不是那个人,但万一是呢?就算不是,纪伏寿也是她的后人,方凯敢随意指使人打杀他们,依仗的是什么? “大皇子和皇后好生威风。”池齐光冷笑。 阿笙不敢言,垂头敛目。 池齐光眸底冷光明灭,大皇子越多过错就越好,这样他的谋划才能更好的顺利进行下去。 “我猜着纪大姑娘今日受了惊,未来几天可能都不会出府,你找个人暗中盯着,莫要被人发现。”池齐光吩咐道。 “是,属下得令。”阿笙抱拳一拜。 “同样也去盯着方凯那边,他损失了十几个打手,且看他的后续。” 池齐光摆摆手,阿笙恭敬退下。 他独自坐在案牍之后沉思,从阿笙给他带回来的两个消息,都让他心中疑窦更甚。 纪伏寿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胆子敢去赌坊赌钱? 如果纪伏寿不是纪伏寿呢? 他想起来以前跟她玩骰子,玩盖棋,她从来都是干脆利索的赢。 还有,那两个突然出现的游侠,也让他疑惑重重。 京城有游侠,但这些游侠胆子敢大到在京城杀人? 方凯可不是一般人,身为皇后亲侄子,大皇子表弟,他要是追究起来,巡捕司的人就得满大街抓这两个游侠了。 游侠热心肠他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也信,但他不信,会有游侠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杀人,顶多把那群打手打断腿打断手就是了,这样也能救下纪伏寿他们,没有必要杀人。 但偏偏他们就杀了。 杀完就走了。 因为是他自己给阿笙下的命令,让他跟踪纪伏寿,阿笙奉命执行,所以他又不能怪阿笙没有去追踪那两个游侠。 他很敏锐的捕捉到刚才阿笙说的一句话:纪伏寿为了救纪思博,挨了一棍子。 纪伏寿受伤,两个游侠出现相助,那群打手被游侠杀死了,游侠又离开了。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觉得那两个游侠当真是路见不平,可他察觉到其中某一点不对劲。 游侠出现的时机,太过合适。 不前不后,在纪伏寿被人打了一棍之后。 那两个游侠,会不会是……夜鹰?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之后,他心里头其他念头就疯长了起来。 他知道她训练出了夜鹰,也知道夜鹰行的是保护她的事。 如果纪伏寿闯过了她留下的考验,夜鹰是不是会认纪伏寿为主? 所以才有纪伏寿受伤,夜鹰假扮游侠出现杀人的事。 池齐光敛目,遮掩住了他眸中万千思绪。 好半响之后,他睁开眼,眸底已是一片平静。 “如果你身边真的跟了夜鹰,那么你肯定查出方蓁蓁动了手脚,你一向睚眦必报,阿灵,方蓁蓁留给你,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阿灵。” 想到纪伏寿被打了一棍,池齐光蹙了蹙眉,低喃了一声,“也不知伤得如何。” 可他又不知道纪伏寿到底是不是她,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将纪伏寿受伤的事放在心上。 “罢了,先等等看吧。” 无奈之下,池齐光也没有其他法子。 他理了理衣裳,起身出门去找阿爹。 池晋见了他来,对着旁边的小儿子池嘉世道,“你继续练武,阿爹去跟你大哥说说话。” 池嘉世点点头,继续拿着大刀,一丝不苟的练着。 池齐光站在一旁看了看池嘉世挥刀,末了点点头,“阿世根基甚稳。” 他以前不会武,但他眼光还在,看得出来池嘉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池晋也得意,以前大儿子身体羸弱,小儿子就被他寄予厚望,他们英国公府以军功起家,做什么都不能丢了老祖宗留下来吃饭的功夫,所以小儿子有天赋,还肯勤奋,他心里满意。 “对了,你来找阿爹,是有什么事?”池晋也没有忽略大儿子,好奇的问道。 “阿爹,孩儿有一事忘了跟你说。”池齐光斟酌着道,“那位高人帮我解了蛊,那蛊虫反哺了十几年的精血给我,不仅如此,祛蛊之时,那高人见我身子承受不住精血,索性助我一臂之力,现在我因祸得福,体内有了内力。” 池晋闻言,立时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脉搏,很快就惊讶起来,“还真的是……” 这股内力虽然不浑厚,但精纯,如果继续练下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你来找阿爹,是想学武?”池晋刹那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池齐光也是在听说了今日之事后生出学武的念头,靠人不如靠自己,有危险之时,还是自己会武更好。 毕竟,她以前可是个武道高手呢,他太差劲,怎么配得上她? 池齐光点点头,“阿爹,能否找一个可靠又身法高超之人,教我身法?您就教我杀人的武功好了。” 身法用来逃命,而池晋的武功,最大的用处就是在战场上,而在战场,只需要懂得如何快速杀人就好。 对池齐光来说,他学武也只有一个目的:保护自己,杀了想对他动手之人。 池晋心头大慰,“好好好,你放心,阿爹给你找人,阿爹还会亲自教你杀人的武功。” 第39章 他们人去哪里了? 方凯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吃着酥炸的花生米,间或喝茶解一下腻,舒坦得很。 他从上午等呀等,等到了下午,又等来了繁星,“砰——”的把茶杯朝地上一扔,成了碎片。 他猛的站起身,狰狞着脸,“何大他们死去哪里了?还不来见我!” 不过是追杀四个人,足足一天时间了,怎么还不把银票拿来给他? 方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何大等人把银票私吞了。 “回东家,何大他们……还没回来。”另一个守着赌坊的打手迟疑着回道。 话落,方凯脸上扭曲得更加厉害,“那群混账!你去,去何大家,看看他有没有在家里。” 一万多两银票,方凯不确定那群打手会不会心动,万一真的卷了银票私逃…… 方凯狞笑着,“敢吞我表哥的银子,如果你们真的敢逃,那也得死,希望不要做那种连累家人的蠢事。” 打手打了个冷颤,匆匆离去,盼着何大他们没有犯傻。 过了一个多时辰,打手气喘吁吁的回来,脸色很不好。 “东家……我去了何大家里……他婆娘说没见过他回来,还问我们他在哪里……我还去了其他人家里,也都说他们没回来过。” 气喘呼呼的说完,打手吞了吞喉咙,看着方凯越发阴沉的脸色,害怕起来。 “那群该死的,莫非真的吞了银票私逃了?”方凯咬牙切齿。 “对了,纪家现在是不是报官府了?”方凯盯着打手问。 打手一怔,“东家,我不知道……” “砰——” 方凯又狠狠拍了拍桌子,“蠢货,要你何用!” 打手心里委屈,他就是四肢发达,要是能想到这点,他来这里做什么打手。 “滚出去,明早就去打探一下纪家那边的情况。” 方凯吼了一声,胸口上下起伏不定,对何大一群人恨得牙痒,对纪伏寿他们亦是,要不是他们赢了赌坊这么多钱,他用得着派何大他们打杀,更不会出现这种事。 方凯只要一想到一万多两,心痛得难以呼吸,如果被表哥知道了,他又少不了一顿训斥。 方凯也没有回承恩侯府,就坐在赌坊里等到天亮,催着打手又一次跑了一趟何大他们家中。 自然还是没回来过的答复。 方凯都开始怀疑,是何大他们窜连起家人,一致咬定没有回来过,然后私逃了。 但打手这一回难得聪明了点,“东家,何大他们可能真的没回来,我不仅问了他们家,就连邻居也问过了,都说没见过他们回来。” 方凯一夜未睡,眼底猩红,脾气变得越发暴躁,“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直接拿了银票就逃了?那他们逃去了哪里?是一起逃的,还是分开逃的?” 打手心里想,我怎么知道这种事。 方凯烦躁的揉着额角,就算画画像,去各城门问守门的军士,他们估计也不会有印象,城门进出这么多人,他们怎么可能每个人都盯着看? “你就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看看纪家是不是挂起了白布?”方凯抬头看见打手还像柱子一样杵在这儿,气不打一处来。 打手又脚底生烟的往纪家而去。 这次回来得很快。 “东家,纪家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都正常。” 方凯狐疑,“他们家没死人?” 按理来说,纪伏寿他们到了晚上都没归家,纪家的人应该要寻人,而后就会发现纪伏寿他们的尸体,但是找不到杀死他们的人,也就只能含恨而死。 方凯的设想是这样的,但现在纪家没有办白事,难道纪伏寿他们没死? 那何大他们去了哪里? 银票抢回来了吗? 纪伏寿他们是怎么躲过何大他们打杀的? 纪伏寿他们有没有把银票还回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方凯脑中,他蓦然揪住自己头发,低吼着,“啊啊啊啊……” 打手吓得倒退了好几步,东家这是疯了吗?又想到何大等人诡异的找不到行踪,他面色就白了白,确定等一下就去找管事,他不想再在赌坊做了,太邪门了。 方凯头疼欲裂,一夜未睡导致他脑壳突突的疼,他甩了甩头,径直往赌坊外走,他决定先回家睡一觉,睡醒了兴许就有头绪了。 …… 这一头,纪思博起了个大早,屁颠屁颠的就来到玉鸥居院门外等着,春燕打开院门的时候,被他吓了一跳。 春燕拍着胸脯,惊魂未定,“我的好少爷啊,您怎么这个时候就站在门外?” 可不是,天色才蒙蒙亮,天边才刚刚带着一抹白。 纪思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吓着你了?” 他又朝里头探了探头,看着正房的方向,“姑姑起来了没有?” 正房一片漆黑,显然是还没起来。 纪思博失落了。 春燕无奈的摇头,“少爷,这会儿还露水重,你跟奴婢进来花厅里坐坐,别在外头待着,省得着凉了。奴婢先去给您煮壶热水泡茶,等姑娘叫了,奴婢再去伺候姑娘起来。” 引着他进来,春燕又问他,“少爷今早想吃点什么,奴婢让厨娘也准备您的一份早膳。” 少爷这么早来,姑娘要是知道,肯定会留少爷一起用早膳的。 纪思博不挑食,摆摆手,“随意随意,姑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就是准备的量多一点便行。” 纪思博在花厅里坐不住,不住的嘟哝,“姑姑怎么这么懒,都说闻鸡起舞,怎么还不起来?” 等他换了三杯茶水,春燕终于来见他,“少爷,姑娘让您去见她。” 纪思博就差欢呼了,见到纪伏寿,恨不得扑过去,“姑姑,我……” 纪伏寿摆手断了他未尽的话,“有什么事,都先吃了早膳再说。” 好不容易挨到碗碟被撤下去,纪思博再也忍不住,急急的道,“姑姑,您不是说要教我练武吗?” 他眼巴巴的看着,脸上渴望的神情表露无遗,就像一只渴望着骨头的狗狗。 纪伏寿挑了挑眉,既然他这么大的热情,当然不好泼冷水,想着他这段时日扎马步下盘也稳当了不少,遂点头,“过一会儿,我给你找的师傅就会过来了。” 第40章 徒儿心服口服了 到了辰时,管家带了一个人在玉鸥居院门外等候通传。 “姑娘,这位先生说他是来见您的。”管家道,“他带了您的名帖上门。” 所以管家不敢怠慢,赶紧带着这男人来了玉鸥居。 纪伏寿摆摆手,“确实是来找我的。” 管家退了下去。 纪思博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他脑子转的快,一下子就想到,这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姑姑给他找的师傅了。 不过这么年轻,到底行不行啊? 他狐疑的打量着这青年。 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在纪思博想来,教他武功的师傅,也应该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这样的人才会武功高强才对。 纪伏寿一眼就看出了纪思博心中所想,心道,这孩子怕是不知道这世上有天赋二字的存在? 她站起身,为纪思博介绍,“这位是我给你找来的师傅,叫房先生,他身法了得,功夫也好,你好好跟着他学。” 房不敢怠慢,赶紧抱拳一拜,“见过东家,见过少爷。” 纪伏寿坦然的受了,纪思博却避了避,这位可是他师傅,怎么能受师傅的礼? 房之前作游侠打扮时不是真面目,以至于现在纪思博看到他,也认不出这个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思博,房先生教导严厉,不会因为你是纪家的少爷就唯唯诺诺,以后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告房先生的状,是你自己跟我说,你什么苦都能吃,那有苦就不要诉。” 纪伏寿非常严肃,直接就当着纪思博的面定下了基调。 房是夜鹰一员,她相信房会全力教导纪思博。 纪思博无端就感受到一种肃杀的气氛,咽了咽喉咙,“姑姑您放心,我说过的话都记着呢。” 纪伏寿点点头,“那便好,现在就带着房先生回你院子里,好好跟着他学武吧。” 纪思博带着房先生走了,纪伏寿自己也吩咐春燕一声,无事不得打扰,自己也回了内室,拿起了一柄木剑,慢慢的使出一个动作。 纪思博一路上不断的打量房先生,“师傅,姑姑说你身法了得,怎么个了得法?” 少年人,不敢在长辈面前质疑,背过身,就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房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身影一动,瞬间消失。 纪思博嘴长得比鸭蛋还大,他转了一圈,眼睛都恨不得瞪出来了,还是没找到师傅的身影。 他心服口服了,大声的叫道,“师傅,徒儿心服了,还请出来!” 一眨眼,房又出现在纪思博面前。 纪思博眼睛亮得吓人,“师傅师傅,我要学你这种身法!” 房心想,主上果然算的很准,他要是没露一手出来,少爷不会服他。 “哦,你要学,不难。”房慢慢的道。 纪思博更兴奋了,“那我能多久就能跟师傅你一样飞来飞去不见踪影?” 房看了他一眼,“我学会身法,用了一个月。至于你……难说。” 纪思博一怔,“为什么难说?” 在他看来,一个月就能学会这套身法,确实不难,他觉得自己再差,也能一个月学会了。 纪少爷,无比自信! 房淡淡扫了他一眼,哦了一声,“我当年学会这套身法,是五岁。” 不然,他凭什么是夜鹰? 主上说了,要适时打击一下少爷的骄横,练武这种事,更适合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得稳。 纪思博抽了抽嘴角,五岁? “敢问师傅,你至今学武多少年?” 房淡淡的道,“不才,整整二十年。” 纪思博一下子垂头丧气,“师傅都学了二十年,那我岂不是要学更久才能跟师傅一样?” 房心中佩服至极,主上当真是把少爷的脾性摸透了,就连他此刻的情绪都算准了。 于是房出言安慰,“倒是不用垂头丧气,我这一派的武功与众不同,只要你有天赋,假以时日就能跟我一样。” 想了想,见纪思博依然没什么精神,他又道,“我这一派,有个天赋异禀的,练武五年,就把我们其他人都甩在了后头,我至今打不过他。你好好学,勤奋点,兴许五年就比师傅厉害了。” 言外之意就是,只要天赋好,肯勤奋,一切不是问题。 要不怎么说少年人容易被欺骗呢,这会儿纪思博又打起了精神。 他扬了扬头,“姑姑说我聪慧,那我肯定天赋不差,嗯,不过也不能懈怠,毕竟师傅练武都二十年了,我得加倍努力才能五年之内打败师傅。” 房不忍告诉他,可能这辈子他都无法打败他了。 “对了,师傅,既然你们派中有个人这么厉害,那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请他也来教导我?” 纪思博担心自己的话会惹师傅不开心,赶紧解释,“师傅别误会,我是想着要是多了一个高手教导我,兴许我武功会更厉害。” 房睨了他一眼,泼冷水,“别想了,他不会来教你的。” 纪思博有些失落,“为什么不能来教导我啊?” 因为他是斗,他正在主上身边保护着。 房没有再说,两人此时刚好回到纪思博院子,他雷厉风行,“换一身短打衣裳过来,我开始教你武功。” 等纪思博换了衣服出来,房递给他一柄剑,讲解道,“我这一门,学的都是杀人术,武功便在这套剑术里。这套剑术一共八层,每一层有四个剑招,只要你能把剑术练到第四层,一般的游侠都打不过你,练到第五层,能一对十打游侠,第六层能一打二十,第七层,能在混乱的战场上保命。” 见师傅没有再往下说下去,纪思博好奇了,“那第八层呢?” 房顿了顿,道,“第八层,能在万军之中取敌首。” 纪思博倒抽一口凉气,震惊不已。 纪思博再不知事,也知一个道理,传说中的万人敌根本不存在,任你武功再高,在战场上都有可能丧命,但现在他师傅说练到第八层,能在万军之中取敌首? 这岂不就是万人敌了? 纪思博激动了,他是要去参军的,如果能把武功练到第八层,他不仅能在战场上保命,还能轻易就建功立业,什么方家,都是个屁! 第41章 吃得苦中苦 房看出了他的激动和畅想,心中无悲无喜。 夜鹰全员,除了宿和斗之外,其余人都被挡在第八层外头,第七层与第八层之间,犹如天坠。 “好了,我来给你演示一下第一层的第一招,看清楚了,这一招叫做碧海流花。” 房拿起剑,浑身气势一变,敛而蓄势,隐含一点锋芒。 纪思博看得眼都不眨,专注得很,他以为师傅会教他寻常的那种钩、挂、点、挑、剌、撩、劈、结果他师傅做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动作。 一手持剑,身子却半转,腿微弯,他做得非常慢,持剑的右手慢慢往前刺,刺到手臂伸直之后,又慢慢收回来。 单单是这个动作,就用了一盏茶时间。 房收剑而立,就看到了纪思博怀疑的眼神,他神色不变,问道:“刚刚那一招碧海流花,看清楚了吧?” 纪思博觉得古怪的很,这就是很厉害、练成功了,能在万军之中取敌首的剑术? “看清楚了。”他觉得姑姑可能是被人骗了,语气中都带着泄气。 “那你来一次。”房道。 纪思博撇了撇嘴,拿起剑,开始学着刚才房的动作做了起来。 当做了一半的动作之后,他面色倏然一变。 耳边也适时传来房冷冷的声音,“不准停下来,做下去!” 纪思博感受到一种拉扯的感觉,全身上下都有一种轻微的疼痛,特别是随着他慢慢把这个动作做完,疼痛感更甚。 等他一个剑招做完,额头已经微微渗出了汗珠。 他惊讶极了,“师傅,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练一个剑招,会让身体有拉扯感,他刚才都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在四分五裂,又被强行融合在一起。 房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不是好奇这剑术厉害在何处吗?练下去,你就能亲身感受到了。” “来,先把第一招,再练二十遍。” …… 玉瓯居的内室里,纪伏寿也刚刚收回手中木剑,她的后背早就湿透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身体的疼痛感反而让她欢喜不已。 “没想到这具身体,根骨俱佳,天赋甚好,比我上辈子都厉害。”她低低的呢喃。 她目光随之落在妆台上的一本秘籍上,上面正打开着,是一个人在上头做着一个非常古怪的动作,而他手中持剑,这人身体里有好几道红线,十几个穴位被标明了出来。 她放下木剑,拿出帕子擦了擦汗珠,翻起了秘籍,在最后一页上头,眸光顿了顿。 练成此功者,若无天灾人祸,当无病无痛寿寝正终于百五十寿数左右。 “古来帝皇求长生,然而长生又岂会受惠于我等凡人。长生不可期,长寿可矣。” 纪伏寿满是感慨,“外界都传言我给后人留下了富可敌国的金银,而这一本秘籍,若是在上位者眼里,怕是比所有金银都来得贵重。” 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怕死,谁不想享受权势带来的荣华富贵呢,可惜了,这本秘籍虽能令人长寿,却是个挑剔的,无根骨者不可学,无天赋者学不长。 上辈子她于十二岁时无意中得到这本秘籍,当时抱着一试的态度,没想到会让自己成为武艺高强者,只可惜她上辈子死得太早,只练到第七层。 这本秘籍有剑术,还有一种高明的身法。 她用这本秘籍打造出了夜鹰,但也只教给夜鹰前八层的剑招。 而这本秘籍,一共有九层。 第九层者,非纪氏族人不可学。 夜鹰者,都是根骨天赋上佳之人,若他们能一直保持忠心还好,若他们有了二心,还练会了第九层,她怕会噬主。 “这本秘籍说,练成第九层者,古来稀有,但这具身体着实是根骨天赋俱佳,上辈子我练了八年,才到第七层,而今练了一个多月,就到第三层了。” 就算自己有上辈子的经验,这速度也着实是快了点。 但一想到斗曾跟她说过,他花了五年时间学到了第七层,又想不知自己的天赋跟斗比起来会如何。 纪伏寿把秘籍收起来,往外走。 她练功之时早就吩咐过无事不得打扰,斗也会在外头帮她戒备,练完了功,她就跟往常一样打开门,吩咐春燕,“春燕,把药浴抬去净房。” 坐在药汤里,纪伏寿来不及喘气,嘴里就发出一声闷哼。 “每次的药浴,简直就是一种更痛苦的折磨。”她低声呢喃。 “天啊,好痒!好痛!”纪思博坐在浴桶里大呼小叫,他宁愿去练剑招也不想泡药浴了。 剑招虽辛苦,却能忍受,这药浴简直比剑招还让人可怕。 他说着就站了起身,想要从浴桶里出去,被房一拍肩膀,死死的按在浴桶里头。 他觉得师傅脸上那好戏的神情非常可恶,特别是当师傅还笑吟吟的对他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这根本就不是苦中苦!”纪思博大声的反驳。 谁的苦会让身体里犹如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噬般又痒又痛? 这是折磨! “小子,好好练,什么时候你学到了第八层,就能结束这种苦头了。” 房笑吟吟的抱胸看他,每一个夜鹰都会经历这种折磨,每次练完剑招之后,必定要泡专门的药浴,两层剑招就要换一种相匹配的药汤,越练到后头,药汤就会让身体受益甚多。 也就是少爷刚练,还察觉不到药汤的好处,等练到剑招的第二层,气从身体里长出来,泡药汤时就能明显感受到气在身体里随着那股啃噬的痒痛而动。 一遍又一遍,演化成精纯的内力,游走壮大,逐渐成为一位武艺高强者。 要不怎么说是神功秘籍呢,这剑招没有内功心法,却会随着练下去,身体里自然长出一股气,越往下练下去,气会在剑招和药汤的加持下变成滚滚内力。 纪思博知道自己逃不了,只好死死咬着牙,扭曲着脸忍受折磨,心想,我要尽快练成这套剑术,再也不想多尝试这种药汤了。 第42章 纪氏好大的胆子 明皇宫乾清殿,齐成帝看着眼前四个朗朗清风的儿子,难得的露出一抹微笑。 “今日朕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想跟你们说。”齐成帝收敛了笑容,“你们可知圣皇帝的事迹?” 圣皇帝就是开国皇帝李天成,身为大齐皇室子弟,谁要是不知道圣皇帝的事迹,宗人府可就不客气了,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就是龙子皇孙都吃不消。 “圣皇帝乃天命所归,得天相助,天下归一,安定抚民,开创我大齐万世基业。” 大皇子李阳当仁不让的第一个开口,他说的也是青史上记载的。 齐成帝不置可否,又问道,“那你们可知当年与圣皇帝争锋的两个诸侯?” 自幼饱读诗书,身上文人气息甚重的四皇子李泽开口,“父皇说的是河东纪氏纪灵、河东齐氏齐光?” 见齐成帝满意的看着他,李泽精神振奋,又继续道,“河东齐氏不是早就灭族了吗,现在就剩下一个河东纪氏在苟延残喘。” 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一抹敬佩和不屑,“也是圣皇帝仁慈,顾念着纪灵曾经的威名,荣养着纪氏,不过现在纪氏早就没落了,哪里还有纪灵当初在世时的威风,几十年连个举人都没有,还不如一般的诗书之家,还说是传承数百年的氏族呢。” 这敬佩,自然是对着圣皇帝,不屑就是对纪氏了。 其他三位皇子里头,二皇子李固一向沉默寡言,很少在兄弟面前表现,但大皇子李阳和三皇子李崇就不同了,有些不悦被李泽抢了先,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觉得李泽不敬兄长。 父皇面前,理应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回话,你一个最小的抢什么风头?大皇子李阳这般想着。 大哥说了话,好应该轮到我了,你身为最小的,怎么能先我而说话呢?三皇子李崇如是想。 “这只是表面上的东西,知道为什么即便纪氏没落了,依然能留在京城吗?” 齐成帝意味深长的看着四个儿子,“是因为圣皇帝的手札上曾留下说明,纪灵当初逐鹿中原,打下的地盘多是富庶之地,而她身死之前,把这些财富都留给了后人,这笔金银……富可敌国。” “纪氏好大的胆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就是大齐皇室的,纪氏竟然私吞我皇室的财富,罪不可赦,理应抄家灭门才对!” 大皇子李阳义愤填膺,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怒意,眸底还闪过一抹贪婪,富可敌国的金银? 实在是太诱人了。 他上前两步,朝齐成帝拱手一拜,“父皇,儿臣请缨,把这等乱臣贼子阖家拿下,为父皇分忧。” 抄家之时,可顺手牵羊一部分金银,这等好事可不能留给下头的几个弟弟。 三皇子李崇翻了个白眼,四皇子李泽眸底划过一抹讥讽,便是存在感最弱的二皇子李固,这会儿也无语的看着李阳,觉得他怕是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花。 从圣皇帝那时候就知道纪灵留给后人这一大笔财富,那为什么纪氏族人还活到现在? 连圣皇帝都要荣养纪氏,纪氏富可敌国之隐秘,皇帝代代相传,为什么这笔财富还在纪氏手中? 大哥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 三个皇子不约而同的心中想到。 还有,这死要钱的性子,真丢大齐皇室的脸面。 齐成帝也有一瞬间的无言,他为什么不立太子呢? 原因就在这里了。 就凭他嫡长子这种脑子,他怎么敢把大齐交给他? 乾清殿一时寂静,李阳很快就察觉到不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三个弟弟,见他们面上并无急切和赞同,反而面无表情的,又偷偷拿眼瞧父皇,见父皇亦是如此,心里不安起来,怎么回事,难道是他太过急切,反倒惹父皇不喜了? 李阳拱手抱拳的姿势僵硬的很,一时进退不得。 幸好齐成帝并不想让自己的嫡长子在几个弟弟面前丢脸,开口解围,“阳儿,纪灵曾经是名震一方的诸侯,纪氏又无谋逆之罪。” 用这个借口,总好过当众说大儿子蠢来得好。 李阳心中稍安,原来是不赞同他的办法,继而又失望,这么说来纪氏的财富拿不到了? 齐成帝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将他今日叫四个儿子的来意告诉他们,“纪灵把这笔金银放在了她亲自设计的一处密室,这处密室机关林立,历代皇帝都曾经偷偷派人去闯关,结果他们都杳无音信。” 圣皇帝留下的手札里曾言明,他登基之后十五年内,曾先后派了四百武功高强的影卫闯关,结果足足三百三十六人还没走到密室石门之前便被杀了,剩下侥幸偷偷瞒过那群凶徒的,也把命留在了密室之中,无一人活着回去见他。 十五年无果,圣皇帝又因为晚年沉浸长生之道,也就没有再派人闯关。 后来历任皇帝都派人偷偷摸摸去过纪氏祖地,能闯进密室的人少,多数是还没去到石门之前便死了。 把皇室影卫杀了的那群凶徒,一直让历任皇帝忌惮,这群凶徒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让人靠近密室? 兴许真的像圣皇帝猜测的那般:纪灵此人手段诡异,或许留下暗中护卫之人守护密室。 又因这群凶徒武艺高强,二百年间一直不肯放任外人擅闯密室,历任皇帝都不敢对纪氏强行夺取。 万一招惹上这群凶徒,让他们不惜代价混进皇宫,刺杀皇帝怎么办? 当齐成帝说纪灵把财富放在密室,皇室影卫想要暗中夺取却杳无音信时,二皇子李固、三皇子李崇、四皇子李泽若有所思。 只有大皇子李阳神色一僵,听明白了父皇那番话的意思,然后也就明白自己先前那番表现太过愚蠢,显然没想到这其中的内情。 他紧了紧拳头,心中愤愤,觉得自己在三个弟弟面前出了丑,损了他嫡长子的威严。 正值三个弟弟入朝堂之际,刚才那一出,会不会让他们挑衅他的地位? “朕叫你们来,是告诉你,纪家那位大姑娘已经成功闯关了,她手里有纪灵留下来的财富,朕也不怕告诉你们,国库空虚,如果再来一场天灾,赈济不了灾民,怕会动摇我大齐万里江山。 朕给你们一个任务,谁能让纪大姑娘把纪家那笔财富献给皇室,就是大齐的肱骨栋梁,我大齐,缺了肱骨,就缺了传承下去的希望。” 齐成帝此话一出,四个皇子眼睛骤亮! 第43章 扔了一根骨头出来 父皇说,谁能让纪大姑娘献出那笔富可敌国的钱财给皇室,谁就是大齐的肱骨? 大齐缺什么都不能缺肱骨,缺了就是缺了传承下去的希望? 大齐传承的,不就是一张龙椅吗? 再联想到父皇至今没有立太子,四人脑海里诸多念头闪过。 李阳心中既惶恐不安又愤怒不满,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才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于情于理他才是下一任帝皇。 然而看到三个弟弟发亮的眼神,心中一沉,充满了阴霾。 便是觉得自己只能浑浑噩噩这般像只无胆鼠类过一辈子的二皇子李固,也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谁不想当皇帝呢?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登基之前也不是嫡长子,既然父皇能做皇帝,他们为什么不能? 连李固都燃起了希望,更不用说本来就对龙椅虎视眈眈的三皇子李崇、四皇子李泽了。 齐成帝很满意的看着四个儿子昭然若揭的野心,他心里古怪的笑了笑,方才那番话,他可没有亲口承诺过谁要是让纪伏寿献出了纪氏钱财就立他为太子。 肱骨栋梁?贤王也是大齐的肱骨栋梁。 他春秋正盛,立什么太子呢,立太子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立了太子,就会有一群保皇党护着太子,太子的势力就会增加,当太子久了,就会盼着他早点死。 他为什么要这种不孝子做太子? 大齐万里江山只能是他的万里江山,大齐朝臣也只能是他的朝臣,如今这般就很好,在他的掌控之下,各方都相互牵制,他就能得渔翁之利。 “你们都各自去吧,想想法子,如何才能让纪大姑娘把纪家的钱财献出来。” 齐成帝摆摆手,让几个儿子自行退下。 李阳等人行礼退下,离了乾清殿,李阳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三个弟弟,“好几天没给母后请安了,本宫去给母后请安。” 甩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崇和李泽对视一眼,也开口,“大哥说的对,几天没给母妃请安了,我也去给母妃请安。” 两人朝李固拱了拱手,“二哥,我们先走了。” 李固抿了抿唇,他的生母早逝,便是这会儿没死,也给不了他太多助力,他看着三人身影消失在内廷宫门前,才转身离去。 “本宫本宫!我稀罕自称本宫吗!我就该叫孤!” 大皇子李阳在皇后的长宁宫中发着脾气,面上带着一抹显然易见的扭曲。 “母后您听听父皇怎么说的?说是谁可以让纪伏寿献出纪氏钱财,谁就是肱骨!哈,我那三个好弟弟,就跟看到了骨头的狗一样,您当时是没在场,他们都想做太子呢。” 李阳面上似疯似癫,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皇后呵斥了一声,“够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发什么疯!你是想让禧仁宫看笑话吗?” 她皱着眉,面上流露出了怒意,既是对自己儿子,也是对齐成帝,就像儿子说得那般,无论立嫡还是立长,都该是她的阳儿做太子,哪里轮得到那几个妖艳贱货的儿子做。 但她很快又颓然,她比儿子更能看清一点,当初要不是先太后指了她给圣上,她根本就不可能嫁给皇子,而她从来都不是圣上想要的皇后。 想到禧仁宫的蒋贵妃,皇后指尖在掌心留下了几道印子,却恍若未觉。 因为呵斥,李阳勉强冷静下来,背着手转悠,“母后,不管怎么说,父皇已经扔了根骨头出来,我那三个好弟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所以我只能抢在他们前头先得了手,不管父皇有什么打算,我都不会让他们如意。” 想到父皇最是宠爱禧仁宫的蒋贵妃,亦最疼爱三弟李崇,李阳又一阵狰狞着脸,心底诸多心绪在翻滚。 皇后打起了精神,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李阳冷冷一笑,背着手昂着头,脸上露出自矜自骄的神情来,“还能怎么做,当然是让那位纪大姑娘成为我的女人了。 这世上的女人都这样,一旦被人破了身子,还不是死心塌地的跟着男人过日子了?她自己水性杨花,跟英国公那个病秧子独处一室,我还没嫌弃她身子不干净呢。等她献出了那笔金银,就随意的扔在后院即可。” 想到如果让纪伏寿成为他的女人,等纪伏寿献出金银之时,自己私自留下一两成,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想到美好处,李阳眯着眼笑了笑。 皇后想了想,也觉得儿子的话有理,又想起自己的儿媳妇,面上露出一抹轻微的厌恶之色,“你记得跟清淑说一下这件事,不要让她坏了你的事。” 提起杜清淑,李阳不耐烦至极,“她这个妒妇,自己生不出儿子,也不让本宫宠幸其他女人,杜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一想到三弟李崇总是因为嫡子而有意无意的显摆,李阳就恨得很。 皇后同样不喜儿媳妇杜清淑,但想到儿媳妇背后的娘家鲁国公府,还是跟以往那样劝道,“既然知道你现在最缺的就是儿子,那就多跟清淑亲昵亲昵,只要你有了儿子,龙椅除了你,还能是谁的?鲁国公能让他外孙当不了皇帝?” 最后一句话成功劝住了李阳,没好气的道,“我晓得了。” “对了,母后,二弟不是还没娶皇子妃?他都十九了,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您给他娶了皇子妃,也省得旁人说您对他不上心。” 李阳阴狠的笑了笑,目中含有深意的看着母后。 皇后眯了眯眼,冷声道,“是母后疏忽了,母后这几天就给你二弟选一个知冷知热的皇子妃。” 这个时候,母子两人都想到只有李固还没娶妻,万一他用皇子妃之位许诺纪伏寿,纪伏寿心动了呢? 不独是皇后母子想到这点,在禧仁宫的这对母子,同样也想到了。 “母妃,孩儿嫡长子都有了,二哥还没娶妃,实在是说不过去。”李崇面有得意,意有所指的说道。 第44章 他又不是青楼女子! 蒋贵妃笑意盈盈,“我儿说得没错,二皇子就算生母早逝,到底还是圣上的儿子,怎能疏忽了他?” 一想到当初二皇子的出生,着实是将她脸面狠狠打了,蒋贵妃笑容里头就添了狠辣。 顺带的,对皇后就更厌恨,当年她初入宫,就帝宠加身,便是皇后也要退避三尺,圣上除了初一十五宿在皇后那里,其余时间都留在她禧仁宫中,直到她一个多月后被查出身子有喜,圣上依然隔三差五就来陪她。 要不是皇后,二皇子怎么可能出生! 想到自己儿子从原本的二皇子变成三皇子,蒋贵妃就意难平。 但一想到皇后落她面子,甚至费尽心机早早就让李阳成亲,结果到了现在,圣上目前唯一的嫡孙还是她儿子的,蒋贵妃只觉得心中畅快。 以前皇后在后宫之中被她压着,现在李阳又被她儿子压着,蒋贵妃面色更显愉悦。 见母妃明白他的意思,李崇就不再多说二哥的事,他相信母妃的能耐。 “既然圣上如此交代你们,你几个兄弟肯定使出十八般手段,你准备怎么做?”蒋贵妃微微收敛笑意,认真的问道。 “母妃觉得如何才能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献出这么一大笔金银?”李崇不答反问。 蒋贵妃沉吟片刻,开口道,“出嫁从夫,这女人啊,嫁了人,就以丈夫为天,若是有了孩子,只要是为了孩子好,做什么都是肯的。” 蒋贵妃素来聪慧,听儿子这般问,挑了挑眉,“你想把她娶回府中?” 李崇勾了勾唇,“母妃觉得如何?” “璋儿才三个月。”蒋贵妃微蹙着眉头,“阿玉这孩子劳苦功高,你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在璋儿的面子上,给她敬重。” 李建璋这个孙儿如今是蒋贵妃的心肝肉,是万万不肯委屈他的,连带的,对这个进门才一年半就给她生了一个龙孙的儿媳妇卢珠玉,蒋贵妃同样很看重。 卢珠玉是她精挑细选给儿子的皇子妃,出身范阳卢氏,血统高贵,自身文采斐然,未出阁时便素有才名,且最最重要的,是卢珠玉给她生了一个孙子,让她狠狠的再一次压了皇后一头。 当年那位道长说得没错,阿玉的八字贵重、旺夫,这不,进门就生了儿子。就是万不可让阿玉跟崇儿离了心,这旺夫啊,还是得女人心甘情愿,才有最大的效果。 且蒋贵妃还等着抱第二个孙子呢,旁的女人生的孙子,有她嫡孙来得金贵吗? 李崇听母妃提起妻子,想到养得白白胖胖的儿子,心底也满意,“母妃说得是,您放心,我再怎么样也不是大哥,不会昏了头,阿玉是我妻子,哪个女人都越不过她。” 语气中带着郑重,蒋贵妃露出了笑容。 “不过……” 李崇顿了顿,继续道,“不过阿玉怀着身子十个月,我一个旁的女人都没找,母妃,这我还不够敬重阿玉?” 蒋贵妃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脸上顿时就流露出心疼,“足够了足够了,当初我还以为阿玉这孩子出身名门,幼承妇德,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会给你安排通房呢。” 这会儿心底也对卢珠玉有些许埋怨了。 她可是知道年轻男人开了荤,精力就旺盛,儿子生生忍了十个月,再一想卢珠玉坐月子那会儿也是不能碰的,将近一年不近女色,也不知有没有憋坏身子。 蒋贵妃决定等会就派个太医给儿子把把脉。 “母妃你且放心,阿玉是个懂得厉害关系的,孩儿回去好好跟她说,她没有不应的份。” 李崇笑了笑,“那位纪大姑娘的事,孩儿知道,先前京中闹得沸沸腾腾,她跟池齐光不清不白,还被夫家退了亲,都两个多月了,也不见英国公府那边有什么消息,看来英国公府也不会让她进门。她一个让家族蒙羞,嫁不出去的女子,有我这种出身高贵的皇子看得上她,要纳了她做妾室,她很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蒋贵妃也知道这件事,因为艳史的一方是英国公的大公子,连她这个身居深宫的后妃也听过,此时忍不住皱眉,十分看不上纪伏寿,心疼的道,“到底是委屈我儿了。” 又想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侍妾,想来阿玉也能接受,蒋贵妃遂放了心。 “虽然父皇说纪大姑娘手上有那笔金银,但她能不能带着这笔金银出嫁,却是未可知,也不知纪氏那些男人能不能答应。” 李崇想得更深更长远,觉得如果换了是他,他也不肯让纪伏寿带着出嫁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不如自己留着这钱。 蒋贵妃又微微提起了心,“那该如何做?” 李崇自信的勾了勾唇,“母妃且放心便是,孩儿已经有绝妙之计了。” 他站起身,朝蒋贵妃行礼,“时候不早了,孩儿先回府,趁早布置一番。” 蒋贵妃知道事情轻重,也不留他,“那你赶紧去吧。” 瑜景宫里头,德妃看着儿子吃了一碗莲子银耳羹,连声问道,“可还要再吃点?” 四皇子李泽摇了摇头,“不了母妃,孩儿用好了。” 德妃点点头,让人把汤碗撤了下去,才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母妃宫中?” 李泽把事情一说,神色之间带了些不认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父皇交代给我们几兄弟的这个任务,总是有些市侩。” 文人气息甚重。 德妃好气又好笑,笑着嗔了他一眼,“你啊,懂什么,你父皇自有成算。” 李泽撇了撇嘴,“母妃,那我该怎么办,总不能看着那几个兄长拔了头筹吧。” 这个时候的李泽,全然没有牺牲自己去取悦一个女人,以求这个女人会心甘情愿献出一大笔钱给他的想法。 知子莫若母,德妃也知自己儿子的脾性,要是她提了,儿子肯定会发脾气。 为了一笔钱财就让他委身女人? 把他当什么了? 他又不是青楼女子! “你等会出宫,去找你外祖父,且看看你外祖父怎么说。”德妃如是道。 第45章 纪大姑娘有个亲侄儿 休说李泽不会用这种法子,便是德妃自己,也不会用。 她刚娶了儿媳妇不到两月,年轻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她就盼着儿媳妇赶紧怀上身子呢,怎么会在这时候让儿子纳妾,让儿媳妇跟儿子闹脾气呢? 圣上这些年都不怎么踏足后宫,也就一个月四五次,就因为李崇得了嫡子,圣上近三个月来后宫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一个月里头足足有十一二天留在后宫的,且多数喜欢去禧仁宫。 德妃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肯定是蒋贵妃用嫡孙的话题留住了圣上,且三皇子府流水般的赏赐就没断过,都是妇人和孩子得用之物。 圣上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这时候谁还看不出他喜欢嫡孙? 德妃自然也盼着儿子早点有嫡子。 于是德妃转头就吩咐儿子,“阿泽,最近多跟苡珊亲近,母妃等着抱孙子呢。” 到底是年轻人,又刚成婚不久,李泽还是有些腼腆,“母妃放心,不会让你输给禧仁宫那头的。” 李泽颇有些意气书生的脾性,书生嘛,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换而言之,他某些时候,挺争强好胜的。 看三哥有了嫡子,他也要尽快让自己有嫡子,反正就是不能落后太多。 李泽站起身,朝德妃行礼,“母妃,孩儿这就出宫去找外祖父。” 德妃含笑点头,“去吧,给你外祖父带母妃的问候。” …… “……外祖父,事情就是这样。”李泽语气恭敬。 李泽的外祖父,是当朝吏部尚书宋沽,宋沽听完之后,抚须微笑,“殿下自己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李泽耸了耸肩,相当直接,“外祖父,我想不出来有什么法子,所以直接来找您。” 来的一路上,他还是认真想了想的,只不过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宋沽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奈的摇头,“殿下真是……” 真是什么,他住了嘴没说下去,反而又问道,“那外祖父换个问题,你觉得你头上几个哥哥,会用什么法子?” 李泽不禁坐正了身子,凝眉沉思起来,良久之后才道,“以我对大哥、二哥、三哥的了解,无外乎是许诺让纪大姑娘入皇子府,只不过大哥和三哥都有皇子妃,大概只能给个妾室之位,而二哥还没娶妻,倒是可以许诺皇子妃之位。” 宋沽“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看他,“那你怎么不用这个法子?” 李泽翻了个白眼,“我堂堂龙子龙孙,做不来用自己去讨好女人的事。” 他对头上三个哥哥的做法相当鄙视。 “哈哈哈哈……”宋沽这会儿没忍住,大声笑了出来。 等笑过之后,宋沽意味深长的看着李泽,“殿下有没有想过,兴许这也是圣上在考验你们四个殿下的手段呢?” 李泽定了定神,沉吟片刻,“外祖父说得也有道理,假若这是父皇想看看我们几兄弟的手段,肯定不会满意大哥他们那种做法。” 不会满意吗? 宋沽不置可否,对帝皇来说,哪管是什么手段,能达到目的,就算哄骗女人又怎样? 帝皇是这个世间最混不吝的人了,比街上的无赖还赖皮。 这大齐的皇帝,哪个好相与。 “殿下,既然你都说你头上几个哥哥可能会用许诺纪大姑娘入皇子府的法子,你再用便突显不了能耐。”宋沽弯了弯唇,“不若你用另外的法子更好。” 这女人啊,心思最是难猜,宋沽自己深有体会,所以对大皇子他们的法子并不看好,与其对付纪大姑娘,不如从另一人处下手。 “殿下可知道,纪大姑娘还有一个亲侄儿?”宋沽笑吟吟的抚须。 …… “主上,宿传讯来,说已经安排好了,明晚的戌时正,他会带丽娘去小宅子里头。”斗低声回禀。 纪伏寿微微颔首,“那便好。” “哎呀呀,这位小哥,能不能容奴家问问,这位赵老爷是做什么的?” 娇糯的女声带着一丝妩媚,能让人浑身酥麻,可惜,前头带路的青年不识情趣,不仅没有回答丽娘的话,反而冷冷的警告,“到了你就晓得了。” 丽娘咬了咬唇,心底有些不安,她今日下午申时刚醒过来,才洗了个花瓣澡,老鸨就喜笑颜开的来找她,说有个从南方来的客商看上她了,出了整整十两的金子买她一晚,明天清晨就送她回花楼。 按照她跟老鸨的分成,十两金子她能拿一半,足足五十两银子呢,快要比得上她一个月赚的银钱了,不要说老鸨,就是她自己都心动,一口就答应下来。 乘着小娇子来到这处小宅子,她渐渐感到不安。 这位自称南方来的赵老板,她根本没有印象。 又一想她自己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又稍安了安心。 领路的青年在一间正房前站住了脚,先叫唤了一声,“丽娘来了。” 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青年侧过身子,朝丽娘扬了扬下颌,“进去吧,好好把握住你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丽娘满心疑惑。 她脚步迟疑的走了进去,听到身后吱呀声,发现门被关上了。 她稳了稳心神,仔细的打量四周,这间正房摆设古朴大气,用的摆设很普通,怎么看也不像那种可以豪掷十两金子寻花娘作乐的样子。 “可有看出什么门道?” 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吓了丽娘一跳,她惊呼一声,“谁?” “莫慌,不会吃了你。”这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又道。 这一回,丽娘循着声音找到了人,是在一处屏风后发出来的,那里头有一道影影倬倬的身影,她低低的问了一句,“是赵老爷吗?” 屏风后的纪伏寿将丽娘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一张瓜子脸白嫩莹润,弯月眉透着妩媚,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看得人怜惜,声音是那种娇糯又带着甜软的,让人听了骨头都酥了酥,再往下看,鼓鼓囊囊的两团呼之欲出,偏偏腰肢纤细的很,臀部又挺翘,是个尤物。 纪伏寿打量完就心想,怪不得李世宏能跟方蓁蓁搞到一块去,原来李世宏喜欢的是这种口味。 呵,男人。 第46章 好没品的男人 “赵老爷?”丽娘心底的不安又添了几分。 领路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哥,古朴简约的小宅子,花钱买她一晚却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赵老爷,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丽娘丰腴的身子颤了颤。 “坐,坐下来,我们慢慢说话。”纪伏寿笑着道。 丽娘左右看了看,房间里就只放着两张椅子,跟屏风不远不近,不至于看清屏风后的人,又能听到屏风那人的话。 这是特意摆放的椅子。 丽娘忐忑不安的垫着脚,坐在椅子上。 “赵老爷想说什么话?”丽娘舔着脸笑道。 有些客人确实很喜欢在办事之前先跟她聊一些事,比如那些肥头大脑的商人就很喜欢吹捧自己做了什么买卖,赚了多少钱。 无外乎就是想得到她敬仰的眼神。 “你会些什么才艺?”纪伏寿颇有兴趣。 丽娘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倒是很快回答,“奴家笨拙,只会弹几首曲子,跳几曲舞儿,别的就拿不出手了,不像别的姐妹才名出众。” 纪伏寿不置可否,说来可笑,很多花楼女子的才艺不仅及得上高门大户的闺阁小姐,甚至有些当红的花魁,才艺比闺秀还好。 要不怎么有这么多文人墨客喜欢去花楼红袖添香呢。 “那丽娘给我弹几首曲子吧。”纪伏寿话落,丽娘就发现门被推开,那个领路的小哥拿着一把古琴和案几走了进来。 利索的摆好了案几和古琴,青年又退了出去。 丽娘坐在案几之后,有些迟疑。 “怎么了,可有问题?”纪伏寿淡淡的问。 “不用焚香静室吗?”丽娘轻声问道。 纪伏寿哈哈一笑,“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现在的人啊,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古之先贤都没这么讲究,到了今日,倒是显得矫情了。” 丽娘心中的紧张忐忑少了些,抿嘴浅笑,“您说的是。” 素手拨弦,清脆悦耳的琴声便随之响起。 纪伏寿坐在椅子上,手搭在大腿上,闭着眼享受的听着这首曲儿。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纪伏寿睁开了眼,轻轻鼓了鼓掌,“嵇康先生的《长清》,弹得很好,丽娘刚才还说自己笨拙,这要是都能算笨拙,世上啊,聪明人就少了。” 方才那句“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正是出自嵇康,丽娘连嵇康的诗词都知,并且随后她就弹了一首嵇康的《长清》,这种学识,许是连阿枝都不如。 “赵老爷谬赞了,奴家这些不过是吃饭的手艺。”丽娘面上并无得意之色,于她来说,这些确实是吃饭的手艺。 “想不到赵老爷文采斐然,是丽娘在赵老爷跟前献丑了。” 能将当世弹琴之要求不屑一顾,又随口就说出嵇康之话的,真的会是客商吗? “我不过是看得杂书多罢了,琴弹得好,丽娘可还有好曲让我一赏?” “奴家倒是还会几首曲子。” 于是房间里便又响起了袅袅曲音。 直到丽娘连续弹了三首曲子,纪伏寿叫了停。 “像丽娘这等妙人儿,春风楼的老鸨眼瘸了,你竟不是头牌。”纪伏寿语气中带着惋惜。 丽娘浅笑着摇头,“奴家笨拙,才艺比不得头牌的那几个姐妹,加之年龄大了,也不知还能吃几年这门饭。” 说罢,她自己微微一叹,脸上露出一丝迷惘。 “听说丽娘有位时常点你牌的客人,是位举人老爷?”纪伏寿如同闲话聊天一样问道。 “是,那位举人老爷三五天就会来春风楼找奴家。” 只要常来春风楼的客人都晓得这件事,丽娘说出来也没有多想。 “我听说那位举人老爷名唤李世宏,文采斐然不说,年纪轻轻就是举人,日后前程似锦,他既然三天两头就来找你,怎么不帮你赎了身,带你回家呢?”纪伏寿透过屏风,仔细的观察着丽娘的神情。 丽娘身子颤了颤,本来言笑晏晏的神色有些僵硬,甚至面色还有些白,她勉强扯了扯嘴角,“赵老爷说笑了,像李老爷那种前程似锦的,怎么会把奴家这种风尘女子带回家呢,没得辱没了他的身份。” 是害怕,是恐慌,是抗拒,纪伏寿从丽娘的神色和举止都能看出这些负面情绪。 她眉梢高高扬起,丽娘竟然会对三天两头就来找她的恩客恐惧? 有趣,似乎这里头有些事是她不知道的。 那么,兴许她能利用? “丽娘何必骗人呢,若是对李老爷没感情,怎的每次李老爷过来找你之后,你都得闭门两天,谢绝其他恩客?谁不知道你是伤心李老爷从不跟你提赎身的事。”纪伏寿眯了眯眼。 “并不是这样的,是他总是喜欢凌虐我……” 丽娘激愤之下脱口而出,下一刻她就捂住了嘴,面色惊惶不已。 凌虐? 纪伏寿皱起了眉头,“外边的人都知道李老爷喜欢你,三日五日的总会来找你,他离去之后你总是闭门谢客,听着不像这么一回事。他待你不好?那怎的还要接他客,告诉老鸨拒了他便是。” 从丽娘进来之后,纪伏寿都有礼相待,跟她以往接触的客人全然不同,做青楼女子的,哪个没有一副玲珑心窍,她听得出纪伏寿赞她是真心实意,没有把她当玩物,是真真正正把她当一个人看待,在她问起为何不拒了李世宏时,种种情绪陡然爆发。 “他第一次来找我,我还为着自己恩客是个年轻俊才而欢喜,谁想得到他喜欢在做那事之时凌虐女人的身子?” 一串串泪珠不断从丽娘眼中落下,她悲愤的将自己衣裳脱掉,展露在纪伏寿眼中的,便是一具带着十几道浅淡鞭痕的白玉身子,因为身子白皙,便显得那十几道鞭痕尤为刺眼。 不止如此,在那团丰腴上,她还看到了掐痕。 丽娘已经崩溃,蹲下来,抱着自己身子哭得不能自已,“他前两天才刚来找过我,每次都用鞭子抽我,又喜欢掐我,我痛得很,我哭着喊着让他别这样,可每一次只会换来他更狠的凌虐,他就是个恶魔,他就是个疯子!” 第47章 长清 “混账羔子!”纪伏寿沉了脸,她头一次见这么没品的男人。 再深想,万一阿枝嫁给这种人,闺房之事如何诉苦?阿枝那性子宁愿闷在心里也不会告诉她娘亲这种事。那岂不是要被李世宏欺负到死? 浑身冷冽的寒气从她身边渐渐弥漫,她看着丽娘,温言道,“丽娘,先把衣裳穿上,夜深了,别着凉。” 丽娘抹了把脸,木着脸听话的穿好了衣裳。 “老鸨肯定知道这事,对不对?”纪伏寿看她穿好了衣服,问道。 这件事不说都说了,丽娘索性破罐子破摔,便是连纪伏寿没有问的,她也一股脑跟倒豆子一样倒出来。 “老鸨知道,他第一次走了之后,我就找了老鸨,让她看了我身上的伤,我以为老鸨会让我以后不用接他客,结果老鸨只是扔给我一瓶药膏,许我可以闭门修养两天不接客,还做主把李世宏付的银两全都给我。” 丽娘说到这里,冷冷一笑,“谁稀罕那三两银子呢,还不够我看病吃药的钱。” 她却渐渐面露绝望之色,哽咽的说着话,眸底不觉又湿润了,“老鸨看出我抗拒的心,特意来找我谈话。先是苦口婆心劝我,李世宏年纪轻轻就是举人老爷了,日后前程似锦,这时候得罪他不明智。 见我不说话,又威胁我,说若是让李世宏对春风楼心存芥蒂,她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在楼里比不了头牌,地位也不差,接的客不是有钱的客商就是一些文人墨客,客商出手大方,我总能自己攒一点银子。 可老鸨明言,李世宏走之前说很喜欢我,若我不肯接待李世宏,她就把我扔到花楼的后厢房去。那个地方,都是花楼里最低等的姑娘,接待的是那种混不吝,那些混不吝只为了泄火,姑娘们一天就得接待十几个,只需几年,花楼就要运走一张席子。 我怕死,我怕自己也会有一天变成一具尸体被草草的收敛到席子上,随意的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吃,被飞鸟吃,我害怕,于是只好答应了老鸨。” 丽娘又一次哭不成声,她也不知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接待李世宏,被他凌虐,身子开始渐渐败坏,可不接待他,同样也逃不过早死的结果,甚至更凄惨。 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成为花楼里的姑娘,还要遭人凌虐。 若有来生,能不能让她过一个安稳的生活,便是再穷,她也甘愿。 只愿不再做这种万人枕的勾当。 “李世宏这样对你,有多久了?”纪伏寿冷着声问道。 丽娘粗鲁的擦了擦泪珠,“有一年多了吧。” 这一年多的日子,于她便是不堪回想的苦难。 “丽娘,想不想当女户?”纪伏寿突然出声问道。 丽娘呆住了,女户? 大齐是有女户的,纪伏寿觉得女户的出现是李天成做得最好的几个策略之一。 以前一户之主,只能是男人,现在户主也可以是女人了,不啻是给那些孤儿寡母一个保障,毕竟只要成为户主,族中就不能以家中无成年男丁为由,收走他们家原本的田地或者房产。 “女户?您是说,您可以让我成为女户?”丽娘急得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又猛的顿住。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着的问,“您想我做什么?” 丽娘确实是个聪慧的女子,根本就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无缘无故的,赵老爷凭什么给她弄女户呢? 赎身容易,女户却难。 虽说大齐律法有女户,可她一个浮萍女子,便是赎了身,又怎么可能打点得了官府,得到女户的身份。 “您是想对付李世宏?”丽娘前后回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的问道。 赵老爷为什么会指明点她接待,为什么会特意把她从春风楼里接出来,为什么会提起李世宏? 丽娘在这一刻,有一种明悟。 “我便说,丽娘是个妙人儿。”纪伏寿并没有否认,反而笑着道。 丽娘稳了稳心绪,她面带疑惑,“李世宏可是得罪了您?” “是,他得罪了我。”纪伏寿大方承认。 “那您想要我怎么对付他?”丽娘又问。 “看到你身后的方桌上的一个玉瓶吗?” 丽娘转身回头看过去,走到方桌前,拿起玉瓶,在手上转了转,“这是……?” 不止如此,玉瓶旁边还有半阙玉。 丽娘眼睛不断的扫向那半阙玉。 “玉瓶里有十粒药丸,李世宏来找你,你就把一粒药丸放到壶里,让他喝下去。放心,这药丸混了酒,无色无味,只对男人有效果,你大可放心喝。” 纪伏寿看出了丽娘脸上的犹豫不决,又道,“并不是让人死的毒药,我可是个客商,哪里惹得起前程似锦的举人老爷呢,不过是让他吃点教训而已。” 可惜丽娘并不信,真要是惹不起李世宏,她手里的玉瓶又是什么? “真的不会死人?”丽娘不放心,又一次问道。 “我发誓,这药丸真的不会让人死亡。” 只会让男人再没了子嗣而已。 丽娘垂着头,没有说话,纪伏寿也耐心的等着。 握着玉瓶的手,渐渐紧了起来,丽娘神色渐显坚定,她抬起头,问道,“不知赵老爷说的女户,又是如何?” 去他娘的李世宏,去他娘的老鸨,去他娘的春风楼,老娘不伺候了! 她就想清清白白过日子,她再也不想做那种千人笑万人枕的勾当了。 纪伏寿看着丽娘突然迸发的坚定,若有所思,女户对青楼女子来说,原来是不可抗拒的希望啊! “李世宏吃了这十粒药丸之后,就会有人拿着另外半阙玉去春风楼给你赎身。不管老鸨开价多少,你都会是自由身。而后,我的人会护送你去南方,给你办好女户,户上有十亩上好的良田,你可以租给别人赚口粮,还有一处五间的小宅子,日后不管是想嫁人还是想招婿都随你。” 丽娘把半阙玉抓在手里,“好,我答应你。” “对了,你日后从春风楼离去,想叫什么名字?”纪伏寿又问道。 丽娘心中一动,“不如赵老爷赐个名给奴家?” “就叫长清吧。”纪伏寿道。 清清白白么?丽娘想,这名字很好,她很喜欢。 丽娘福了福身,“奴家姓何,日后便是何长清了,多谢赵老爷。” “从这里出去,会有人带你去厢房休息。” 丽娘再次行礼,小心的收好玉瓶和半阙玉,出了门,就见青年正在外头等着她,领她进了厢房后又离去。 躺在床上,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丽娘,才沾了枕头,就睡得香甜,唇角还微微勾着。 第二天一早,青年送她出小宅子之前,递了一张纸给她。 丽娘不解的接过,看清上头的字,瞪大了眼,“这是……这是……” 是写了何长清名字的房契! 她蓦地看向青年,青年面无表情的看她,“你抓住了机会,所以你能脱离苦海。” 丽娘突然笑了,她珍重的把房契贴身收好,“是,我很快就会脱离苦海。奴家卑贱之身,可能再也无法见到赵老爷,还请你替我在赵老爷当面,谢谢他。” 虽然他可能不是真的赵老爷,但这份恩情,长清铭记于心。 第48章 您不能再任性了 “主上,今日李世宏又去了春风楼,还是丽娘接待的他。”斗低声回禀。 纪伏寿唇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容,“密切盯着他的行踪,如果丽娘真的给他用了药,药性会让他燥热难耐,他去春风楼的时间间隔便会越来越短。” 兴许之前李世宏找丽娘是五日一次,用了药之后,就会变成四日、三日、两日,甚至会夜夜笙歌。 一直到吃完了所有药丸,才会消减药性。 斗应了一声,屋内又恢复寂静。 纪伏寿没有再外出,纪家也一切如常,纪思博天天苦练剑术,纪琼枝放下了正在绣的嫁衣,倒是兴之所起,会对着游记杂书里提到的小吃琢磨。 这样的平静,在三天之后被打破。 “大皇子妃叫人送过来的帖子。” 这个时候,正堂里纪伏寿、纪鸿卓夫妻、纪思博和纪琼枝都在。 纪伏寿手上拿着一张贴了金箔的请帖,精致奢华,内容也简单,是邀请纪伏寿两天后去大皇子府赴宴,大皇子妃新得了几盘花,邀约了不少闺秀赏花。 纪思博是个恨屋及乌的人,跟方家有仇,连带的同样也看不顺眼大皇子,谁让方家是大皇子的母家呢? 此时见大皇子妃让人送了请帖过来,他第一个冷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肯定没安好心。” 反正在纪思博眼里,方家十恶不赦,指不定是方凯不忿那笔银子,告知了大皇子,想借着大皇子的手暗害他们呢。 纪鸿卓也眯了眯眼,声音都冷了下来,“阿寿,思博说的对,我们是什么人家,连李世宏那种家世的都能看不起我们,大皇子妃突然给你下帖子,肯定有问题。” 旁边周氏和纪琼枝也忧心忡忡。 纪伏寿手中转着帖子,轻轻一笑,“当然有问题,还从未有如此高位的人给我下帖子呢。” 她扔掉了帖子,就像这份帖子毫无价值,淡淡的道,“让管家去回绝大皇子府派来的人,就说我近来身子不适,要在家修养,哪儿都不能去。” 她没有兴趣应付他们。 见纪伏寿回绝,其他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倒是周氏有些担心,“大皇子妃会不会恼怒阿寿,觉得阿寿不识好歹?” 纪鸿卓、纪思博等人神色一顿,目光俱都落在纪伏寿身上。 “便是觉得我不识好歹又能如何?”纪伏寿摊了摊手,浑不在意。 大皇子妃还能治她罪? 不然大皇子妃吩咐下去,让闺秀们都孤立她? 呵,她又不稀罕。 “思博,回你的院子里练剑术,阿枝,今天能不能吃到你的小吃?” 纪琼枝脸颊微红,她前两天做的小吃根本入不了口,纪家都晓得这事。 纪思博朝纪琼枝挤眉弄眼,“阿姐估摸着没这个天分,姑姑想要吃到阿姐做的小吃,怕是难等了。” 纪琼枝恼羞成怒,就要抓过纪思博揍,被纪思博轻轻松松躲过,他嬉皮笑脸的快步冲出正堂,声音远远传来,“阿姐,你别自己瞎琢磨了,还是叫厨娘做吧。” 纪琼枝跺了跺脚,面红耳赤的解释,“姑姑你再等一天,我今天一定会做出来的,是书主人没说详细的做法,我只能慢慢尝试。” 纪伏寿哈哈大笑,“阿枝,你阿弟身上还有银子呢,找他挥霍去,用完了做小吃要的食材,就让他出银子买,他不肯,你告诉你爹,让你爹揍他!” 这话惹得纪鸿卓和周氏都忍俊不禁,纪琼枝噗嗤一笑,“好,今天再做不出来,明儿就去问阿弟要银子买食材。” 纪家笑闹,得到仆人回禀的大皇子杜清淑却心情不愉。 杜清淑是个容貌冷艳的,沉下脸来便有几分破坏了艳丽,“好个不识抬举的,本宫亲自下帖,竟说自己身子不好要在家修养?若是其他闺秀,便是病了也得拖着病体来拜见我,给脸不要脸!” 仆人头垂得更低,呼吸都不敢太大,怕自己会遭到迁怒。 “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去吧。”旁边的宁妈妈开口,仆人赶紧退了下去。 宁妈妈端了一杯茶递给杜清淑,柔声劝道,“皇妃喝口茶,莫要动怒,身子要紧,不过是一个名声尽毁的人,哪值当您生气呢。您心慈,见不得她被名声毁了一辈子,朝她搭把手,原想着借这次赏花会,好生让其他人对她刮目相看,可她不懂您的用心良苦,怪得了谁?也只能怪她没这个命道了。” 一席话,说得杜清淑神色稍霏,喝了一口茶之后,这心底的怒气渐渐消去。 她脸上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妈妈你说的对,我心慈想给她搭把手,她不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就只能叹一声云泥之别了。不过没完成殿下的吩咐……” 宁妈妈抬眼看了看外头,伏下身子,在杜清淑耳边低声问,“皇妃,无缘无故的殿下让你办这个赏花会,还拟了一张名单给你,都是一些闺阁姑娘,您猜着是不是……” 是不是殿下想要纳侍妾了? 杜清淑看明白了宁妈妈眼中的意思,心头一阵气闷,脸又拉了下来,“妈妈也觉得是?” 杜清淑咬了咬牙,“也不知是殿下的想法,还是宫里的意思,儿子儿子,就知道为了儿子,我又不是不会生!” 可这话宁妈妈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因为在皇家,儿子比女儿值钱多了,她能生,却连生四个女儿,三殿下嫡子已经出生,也怪不得宫里和殿下着急了。 其实在宁妈妈看来,殿下后院里只有自家姑娘,且八年来都是如此,已经足够给鲁国公面子了,总不可能阻止殿下要儿子的,就算殿下能答应,宫里也不会答应,便是最近,鲁国公府夫人也问了她几次,如果皇妃还没怀上,就送几个姑娘进府。 “皇妃,既然这次殿下让您办赏花会,那您就好好办,我们合计一下哪个闺秀适合的,到时候抬回府中给殿下……” 宁妈妈话还没说完,杜清淑如同利剑一样的眼神就射了过来。 宁妈妈伸出手握住杜清淑的手,认真的看着她,“姑娘,您不能再任性了,三殿下已经有了嫡子,殿下不能落后太多。您放心,这府里的女人,谁都越不过您,您给殿下抬一个女人回府,等她生了儿子,她便会难产而死,而那个可怜的孩子会养在您膝下。您再跟殿下努力,您有了嫡子,这孩子便活不过六岁,到时候,这大齐的一切,都会是您孩儿的。” 良久之后,杜清淑才低低应了一声,“听宁妈妈的。” 第49章 妻者、母者 在杜清淑发脾气之时,池齐光也知道了大皇子妃给纪伏寿下帖子,并且纪伏寿一口回绝的事。 “大皇子妃怎么会无缘无故给纪大姑娘下帖子?”池齐光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人根本就没有交集,大皇子妃突然下帖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古怪。 “继续盯着。”池齐光吩咐道,等阿笙退下,他皱了皱眉,“看来要尽快安排人到李阳身边去才行。” 没有心腹在李阳身边,根本弄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从宫里出来之后,几个皇子不约而同的相互盯着对方动静,所以当大皇子妃下帖子给纪伏寿时,李固他们三个都知道了。 “大哥下手真快。”李崇哼了一声,“就是不知他会用什么样的法子。” 被李阳抢先一步,李崇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他垂眸想了想,招来心腹护卫,低声吩咐。 等护卫出去安排,李崇玩味的笑了笑,“还得多谢大哥了,我还愁纪大姑娘不出门呢,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他准备在纪伏寿去大皇子府的路上截胡。 想象着大哥两天之后愤怒的脸色,李崇好心情的哼起了曲儿。 纪伏寿回绝大皇子妃一事,除了一直盯在纪府门外的阿笙探听到之外,李崇等人并不知道,杜清淑被人回绝,自觉失了面子,更不会四处宣扬。 倒是李阳夜间回了内室,杜清淑伺候他就寝,李阳想起赏花会的事,问道,“让你办的赏花会如何?” 杜清淑手上动作一顿,扯了扯嘴角,纵是宁妈妈劝了又劝,到底意难平,“妾身已经把帖子下给殿下拟好单子上的闺秀了,除了纪家那位不识抬举,其他人都欣然赴约。” “你说什么?”李阳蓦地转头看她,眼神锐利,“你说纪大姑娘没来赏花会?” 杜清淑被他这幅模样弄得充满疑窦,“是,那位纪大姑娘说自己身子不好,要在家中修养,来不了赏花会。” 李阳脸色沉了下来,他紧紧的盯着杜清淑,“你到底有没有给她下帖子?” 杜清淑猛的瞪大了眼,他这是怀疑她? 杜清淑冷笑一声,“我排面不够大,请不来纪大姑娘。” 说罢,把头扭在一边,赌起气来。 李阳神色阴沉的看了一眼杜清淑,冷笑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脱下的外袍扯过,信步走了出去。 “殿下,夜深了,您去哪里?”门外传来宁妈妈急急问话的声音。 “滚!”李阳一声爆喝,动静渐小。 宁妈妈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双目含泪的杜清淑,她着急的问,“姑娘,怎么回事,殿下怎的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生怕是自己姑娘又拧了性子,跟殿下吵了起来,下午她才劝了姑娘,夫妻就要和和气气的,殿下夜里都不宿在正房,姑娘又怎能生儿子呢? 见到宁妈妈进来,杜清淑猛的扑进她怀里,哭不成声,“妈妈,他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骂我!他还发脾气!他还呵斥你!他这是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整个府里谁不知道宁妈妈是她的教养妈妈,殿下呵斥宁妈妈,就是落她的脸面,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宁妈妈心疼的很,吩咐侍女把门关上,她搀扶着杜清淑坐到床上,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姑娘,你把事情跟妈妈说一遍。” 杜清淑抽噎着,她紧紧的抓着宁妈妈的手,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咬着牙,“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值当殿下发这么大的脾气?我都听妈妈的话,给他挑女人了,他怎么能这样待我?” 最后一句,想到自己的委屈,杜清淑又落了泪。 宁妈妈没想到殿下是为了那位纪大姑娘发脾气,她从里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可以劝服姑娘给殿下挑侍妾,却不会让这种能让殿下上心的女人进府,万一来个有城府心计的,再生了儿子,她家姑娘日后在府里的处境就艰难了。 难道说那位纪大姑娘长得跟天仙一般,在外头用狐媚子的手段招惹了殿下,让殿下入了心,才会特意为她举办这场赏花会,其他闺秀都是障眼法? 宁妈妈沉思片刻,很快就拍了拍杜清淑的手,“姑娘不必担心,妈妈明天就回鲁国公府,两天后的赏花会您好好办,不要忘记我们下午商量的,挑一个好拿捏的女人进府,至于那位纪大姑娘,想来夫人那边也不会同意她进府的。” 杜清淑这才放下心,可一想到李阳落她面子,当着满府的人就这样离去,心里又难受起来。 “皇妃,我把小小姐抱过来,您今晚正好陪她睡一觉,小小姐是您的女儿,母女之间应该多亲近才是。” 宁妈妈见她这般难受,心头一动提出这个建议。 见杜清淑不反驳,宁妈妈心中大喜,亲自出门去西厢房把刚刚满一岁的小姑娘抱了进来。 看着怀里的小孩子跟皇妃小时候很像,宁妈妈心里充满怜惜,府中大姑娘出生之时,备受殿下皇妃宠爱,等二姑娘出生,疼爱稍减,到排行第四的小小姐出生,皇妃似乎对她生出了埋怨,一个月才见小小姐一两次,母女之间太过疏离,这不好,趁着这个机会,宁妈妈觉得可以稍微改善母女之间的关系。 第二天一早,宁妈妈就去了鲁国公府,恰好鲁国公也在家,两夫妻听完宁妈妈的禀报,鲁国公垂眸不语。 鲁国公夫人神色欣慰,“阿淑终于想通了,这很好,别管儿子是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反正这孩子肯定不会有亲娘,她抱养在膝下,也就是这孩子的亲娘了。” 又想起宁妈妈回禀的纪大姑娘,鲁国公夫人冷冷一笑,“阿宁你做得对,不能让纪家那个狐媚子进府,明天的赏花会,你好好帮阿淑挑人。” 这个时候鲁国公终于说话了,“夫人,兴许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见夫人和宁妈妈都看着他,鲁国公站起身,“殿下若是想要女人,自会开口,殿下可是殿下,哪用得着这般迂回,里头兴许有些事是我们误会了,待我去查查。” 又看向宁妈妈,威严的道,“宁妈妈,你是老人了,该有分寸,好好劝劝阿淑,让她跟殿下陪个不是,做妻子的怎能跟丈夫吵架?” 宁妈妈见一直宠溺姑娘的国公爷都换了口风,心头一叹,果然还是要赶紧回去催姑娘生个儿子出来啊,不然国公爷都没立场给姑娘撑腰了。 第50章 翁婿 身为国公府这等有实权的庞然大物,想要查一个没落氏族的姑娘家,并不难。 一天过后,鲁国公杜恒的案牍之上,便摆放了纪伏寿的资料。 其他的乏善可陈,倒是两件事让杜恒沉吟。 一件是纪伏寿与池齐光的共处一室。 这件事除非英国公府放话说要为池齐光求娶纪伏寿,否则杜恒并不会太重视,反正吃亏的纪伏寿又不是他什么人。 另一件事杜恒更在意一点。 纪家大姑娘于祖地闯关成功,成新一任纪氏族长。 纪家换了族长,这件事没有遮掩,只要有心查,都能查到。 杜恒忍不住深思起来。 他去了鲁国公府的阁楼,里头是鲁国公府传承下来的秘辛典籍。 他很快就找到了有关河东纪氏的记录。 “纪灵逐天下,揽天下之财,纪氏惜败于李氏手,后未见力挽狂澜之势。纪灵生前留下指示,族中闯关成功者,继任新一任族长,且继承密室所有,多猜测天下之财收于密室之中。” 当杜恒看到这段记载,眸中精光闪烁,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李阳突然对纪伏寿关注的原因了。 他出了阁楼,找来管家,吩咐道,“拿我的名帖,请大皇子殿下过府一叙。” 李阳很给面子,来得很快,路上还在想,是不是杜清淑又回家告状了,如果杜恒责怪…… 李阳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要跟以往一样,跟杜清淑重归于好。 这一刻,李阳有些恨方家是个无用的,如果方家有权有势,他何须如此委屈。 没想到杜恒见了他,一番见礼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可是听闻了纪氏的传说,所以才会相邀纪家现任族长?” 李阳一怔,狐疑的看着杜恒,装傻道,“泰山大人说的是什么传说?阳愚钝,请泰山大人明示。” 心里头想,难道纪伏寿手上有富可敌国之财不仅皇室知道,其他人也知道了? 杜恒拿出了那份典籍,李阳看过之后皱着眉,“原来是这样……” 他抬头看着杜恒,道:“父皇几天之前曾召见我们四兄弟,告诉我们,如果谁能让纪大姑娘献出那笔天下之财,谁便是太子。” 杜恒脱口而出,“不可能!” 杜恒神色变得相当郑重,“殿下,你可还记得那日圣上说的原话?能不能给微臣一字不漏的复述一遍?” 李阳心知自己这位岳父的能耐,不敢迟疑,开始努力回想,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特别是他父皇的原话,只不过隐去了他迫不及待想要抄纪家的蠢事。 “……事情就是这样,不仅是本宫,便是本宫下头的几个好弟弟也是摩拳擦掌,都想早点拿到这笔钱财,好成为太子呢。”李阳脸色阴沉。 杜恒听了,却没有急切,他垂眸想了很久,才开口道,“殿下,圣上可没有明着许下诺言谁要是得到这笔天下之财,谁就是太子。” 李阳收敛了眉峰,“泰山大人的意思是……” 杜恒笑了笑,摇着头,“微臣侍奉圣上十九年,很清楚圣上的脾性,他绝无可能因为这笔钱财就立下太子之位的。 国库虽然空虚,但若果太子之位可以用金银来衡量,谁的钱多就给谁的话,这天下的商人早就闻风而动了。” 见李阳脸上若有所思,杜恒又笑了笑,“微臣猜测,便是你们当中真的有人得了这笔金银,圣上也不会立他为太子。 太子乃国本,重中之重,怎可儿戏?微臣猜测,此次兴许是圣上想要看看各位殿下的手段而已。” 李阳此时已是心服口服,他原先不肯来找杜恒,是想着自己必定要纳纪伏寿入府,按照以往杜恒的态度,未必肯应,想着先下手为强,要是知道杜恒肯这般指点他,他一早就来找他了。 “泰山大人言之有理,那不知泰山大人有何良策可教我?”李阳拱手一拜。 杜恒几十岁的人了,哪会看不出李阳此时的态度跟刚刚来时态度天差地别?心想此次事关太子之位李阳也不来找他这个岳父商量,看来阿淑把持大皇子府后院多年,已是让李阳不满到了极点,连带的他对鲁国公府也有了意见。 杜恒心中叹息,既然鲁国公府是李阳的岳父家,两家人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阿淑没有生出儿子,让他鲁国公府处处被动,看来日后鲁国公府要低一低头了。 “殿下谬赞了,良策谈不上,殿下让阿淑办赏花会,可是想纳纪大姑娘入府?此举是个办法,先试试,不行再另想他法。” 纵是杜恒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让他对付男人行,让他对付闺阁中的女人,他就不在行了。 “即便此事无关太子之位,也是圣上考校之举,殿下请放心,轻重缓急微臣是知道的,阿淑不懂事,微臣之过,微臣会好好教导她。” 杜恒觎着李阳神色,见他神色稍霏,便知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他顿了顿又道,“阿淑今晨还派了宁妈妈过府,询问夫人,说想给殿下挑侍妾一二,好为殿下开枝散叶。她不知该如何挑选,特来请教她娘亲,她娘亲让她好好办明天的赏花会,多办几次,务必要给殿下挑几个好的。 既然明天的赏花会纪大姑娘不去,那便再等几日,让阿淑再办一场,给纪大姑娘下帖子,想来她能推辞一次,万不敢推辞第二次。” 这席话当真是处处为李阳着想,李阳便越发愉悦,特别是他亲口听到杜恒说会让杜清淑给他纳妾进府,这意味着他很快就会有儿子了。 既然杜恒给他抬了轿子,他也投桃报李,“若是府中侍妾生了儿子,会抱到阿淑膝下教养,就是不知阿淑肯不肯。” 杜恒一笑,“阿淑是嫡母,教养庶子乃情理之事,微臣也是盼着殿下多子多福的,却也想抱一抱嫡亲的外孙。” 李阳听明白这话的言外之意,他也笑着道:“泰山大人请放心,我也盼着嫡子呢。” 如此,翁婿尽欢。 第51章 我来救你 又过了一天,大皇子妃赏花宴的日子。 京城好几辆马车载着闺阁小姐去往大皇子府。 在纪府前往大皇子府一条必经之路上,李崇正带着人等着。 等呀等,李崇等了一个多时辰,神色极度不耐烦。 “人呢?怎么还不来?”李崇看了一眼护卫,“大嫂那边赏花宴是什么时辰开始?” 护卫道:“是巳时正。” 李崇深吸一口气,低吼了一声,“现在都快午时了!你是猪脑子吗,连纪大姑娘去没去赏花会都没打听清楚!” 护卫有些委屈,却知道主子正在气头上,不敢回话。 李崇气的一甩袖,“回府!” 害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巴巴的等了这么久! 又过了五天,纪伏寿再一次收到大皇子妃给她的帖子。 “上次是赏花会,这次是品鉴舶来品,这位大皇子妃倒是有趣。”纪伏寿弹了弹帖子,笑了笑。 纪鸿卓四人却无法笑出来,大皇子妃一而再给纪伏寿下帖子,联想到方家跟他们纪家的恩怨,他们怎能不担心。 “去回大皇子的下人,说我应邀前往。” 纪伏寿的话一出,纪鸿卓等人齐齐一惊。 “阿寿,你怎么能答应?他们明显不安好心。”纪鸿卓不赞同。 “是啊,姑姑,对方这是黄鼠狼拜年,你不能去。”纪思博也急了。 周氏和纪琼枝也忧心的看着她。 纪伏寿轻笑一声,“大皇子妃那边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这次我不答应,还会有下次,索性就去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 见纪鸿卓等人还要再劝她,她一摆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若是不弄清对方的目的,安知对方下次会用什么手段?” 纪鸿卓还是觉得不妥,“阿寿,如果对方就是想对你不利呢,你这样一答应,岂不是送入虎口?” 纪伏寿笑笑,“无妨,大哥,我有分寸,他们伤害不了我。” 有斗在,除非来军队包围她,不然就凭大皇子妃,动不了她分毫。 见纪伏寿意已决,纪鸿卓只好忧心忡忡的提心吊胆。 “纪大姑娘这次真的答应去大皇子府赴宴?”李崇目光灼灼的看着护卫。 护卫拱手应是,“殿下,绝不会有错,纪大姑娘这次真的答应大皇子妃的宴会了。” 李崇哼了一声,“再办事不利,休怪本宫心狠。把事情安排好,这次还是跟之前一样。” 护卫应诺,退了下去。 不独李崇,池齐光也知道此事,就在前天,他顺利把人安插到李阳身边,但心腹还没得到李阳的信重,也无法探知此事的内情。 沉吟了片刻,他吩咐道,“继续去盯着。” 到了正日子那一天,纪伏寿坐上马车,去往大皇子府。 在十字街尾,李崇骑在马上,看着前方街口,问道,“纪府的马车出来了吗?” “出来了,属下亲眼看到一辆马车从纪府出来,属下故意路过马车边,听到里头有女声说话。”护卫道,然后他就快马加鞭先回主子身边。 李崇点了点头,“那应该是纪大姑娘的车驾无疑了。” “你先去街边那里守着,等看到纪府车驾出现,看我手势行事。”李崇眯了眯眼。 护卫应了一声,下了马,让另一个护卫帮忙看着,自己走去街边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过了片刻,纪府的车驾出现在街口。 护卫朝李崇做了个不显眼的手势。 李崇轻轻夹了夹马腹,从街尾转了出来,营造出一种恰巧骑马出现在十字街的情景。 李崇朝护卫的方向,装作不经意般抬了抬右手。 护卫眸底精光一闪,右手一番,指间已经出现了一枚尖锐的石子。 他朝纪家的车驾的马儿疾射而去。 在石子射中马儿那一瞬间,驾车的夜鹰之一,奎,顿时沉下了脸。 马儿骤惊,嘶叫一声,猛的往前横冲直撞。 春燕本来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不妨突然惊马,身子不稳之下惊呼一声,整个人眼看就要朝车门方向滚下马车。 纪伏寿眼疾手快,一手紧紧抓住窗台,一手扯过春燕,将她往回拉。 路上行人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特别是路两边的摊贩,更是手忙脚乱的闪避,生怕会被马车撞上。 恰好在这时,李崇喝叫一声,“惊马了,马车里的人不要怕,我来救你!” 说着他就骑马而来。 可惜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惊马之下,英雄救美的场景并没有得以实现。 马儿才冲了出去两三步,就被奎死死的拉扯住,待马儿停下,奎一个落地,先到马儿身边安抚它,并把它拉到了路边。 路上行人顿时爆发出一种喝彩声。 李崇唇边隐晦的得意笑容僵住,这跟他预想的情景不一样,他还没出手呢。 李崇右手不由自主的拉了拉缰绳,他坐下马儿顿时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这匹马同样嘶叫了一声。 路上行人纷纷变色,见鬼了,接连惊马? 就见李崇骑着的那匹马前腿高高抬起,李崇面色一变,紧紧的扯住缰绳,想要安抚住马儿,街头街尾两个护卫也变了神色,纷纷往他那边冲。 马儿嘶叫了一声又一声,李崇非但没有安抚住它,还被它从马背上甩下,不仅如此,李崇被甩落之时,还遭到马儿踢了一脚。 李崇整个人滚落到路边,连翻了好几个滚。 两个护卫面如土色,吓得声音都变了,“殿下!殿下!” 殿下?难道摔落马的,是皇子? 街两边的百姓们瞬间如同兔子附身一般,刺溜一声,不过十几息,这条街就只剩下李崇主仆三人。 护卫赶到李崇身边,看他面色惨白捂着胸口哀嚎,急得不行,想要征用纪府的马车护送李崇回府,抬头一看,不要说马车,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知殿下伤了哪里,我先去找个大夫来,你在这儿守着。”护卫匆匆离去。 另一边,马车里的春燕后怕的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吓死奴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惊马呢?” 第52章 加了点东西 纪伏寿撩了撩眼皮,好端端自然不会惊马。 春燕又庆幸,“还是奎子的手上功夫厉害,幸好有他在,不然我们就遭了。” 不管是惊马滚出马车摔了受伤,亦或是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之下滚落马车失了仪态,都不是一件好事。 “还是姑娘思虑周全,让奎子转道而行。”春燕嘟哝了一句,“换条道可能就不会遭到这种惊险了。” 春燕又抬头看纪伏寿,“姑娘,刚刚奴婢似乎听到骚乱,好像又有马儿惊叫,是不是那条街又出了事?” 纪伏寿挑了挑眉,“肯定是你刚才受惊之下,听错了。” 春燕也觉得是这样,“也对,怎么可能接二连三惊马呢。” 春燕自己都觉得没有这么凑巧。 她见纪伏寿闭上了眼,不敢再言语,让她好好平复心绪。 “主上,刚刚惊马,是有人朝马儿打了一颗石子。”斗传音道。 纪伏寿没有出声,脑海中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说要救她的那道声音。 斗顿了顿,继续道:“射石子的那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从街尾骑马而来的那个人身上,属下在马车掉头走出这条街之后,试探的用一粒碎银打了那个人坐下马儿的前腿,果然就见射石子的那人面色惊变,这两人明显有关系,您方才惊马一事,是他们出的手。” 纪伏寿传音问道,“之后呢?” “属下又补了一下,那个人被自己马儿甩下了马,还被马儿踢了一脚,看情况,应该断了肋骨。” 斗的声音中带了一股寒意,敢伤害主上之人,最好莫要让他知道是谁。 “主上,落马之人被人称之为殿下。” 纪伏寿睁开了眼,殿下?能被人这般称呼的,只有当今的几个皇子。 相信等她从大皇子府中回到家,就能得知到底是哪位皇子出的手了。 她勾了勾唇,给斗传音,“宴无好宴。” 斗应了一声,“主上请放心,斗会护您周全。” 等到了大皇子府,递上帖子,马车被放行,直接在二门处停下。 纪伏寿搭着春燕的手下了马车,早有一位丫鬟等候在二门处,见到纪伏寿,福身行礼,“可是纪府的大姑娘?” 纪伏寿朝她点了点头,丫鬟露出笑容,“我们皇妃早就等着了,奴婢领您过去拜见。” 纪伏寿没有出声,倒是春燕客气的道,“有劳这位姐姐了。” 丫鬟似乎很急,一路上没有多跟纪伏寿说话,更没有介绍沿途看到的风景,径直带着她们主仆来到一处园子。 “皇妃觉得今儿天气甚好,难得有这么多闺秀来,就选了怡园做宴会之地,供闺秀们好好玩乐一天,里头已经有七八个闺秀到了,皇妃也在里头,奴婢带你进去。” 未进园子,便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春燕脸上并无期待之意,相反,她时不时偷觎着纪伏寿,她没忘记之前姑娘出来赴宴,被五个姑娘羞辱之事。 果然,等纪伏寿出现在园子,那欢声笑语便突兀的停歇了。 “纪府大姑娘到。”丫鬟叫唤了一声。 纪伏寿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探究的目光,她敏锐的顺着这道目光看过去,对上一个容貌艳丽,又衣着华贵的女人。 她被人簇拥着,周围那些闺秀围着她,带着恭敬和讨好。 想来这位便是大皇子妃杜清淑了。 杜清淑没想到纪伏寿胆子这么大,敢直视她,瞬息间,她眼底的审视之意便消失,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和善柔软,“原来是纪府的大姑娘到了,快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杜清淑这句话就像一个讯号,原本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纪伏寿的闺秀们,纷纷露出了笑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虚伪,当真是虚伪。纪伏寿心想,她为何从来不喜欢这种宴会呢,就是因为太虚伪了。 纪伏寿闲庭信步上前,福身行礼,“见过皇妃。” 杜清淑端坐不动,虚虚伸了伸手,“免礼,快起来。” 又朝纪伏寿招手,示意她上前,“上次赏花宴听说你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好了?” 纪伏寿微微一笑,“谢皇妃询问,已大好了。” 杜清淑笑了笑,“那便好。” 态度客气,并没有对她与其他闺秀有不同的礼遇,仿佛先前对她的审视是她的幻觉一般,又好像两次不依不挠给她下帖子只是想单纯邀约她来参加宴会一样。 纪伏寿自己找了一张案席坐了下来,没有往杜清淑跟前凑热闹。 来赴宴的闺秀们其实隐隐知道这场宴会的目的,大皇子妃要为大皇子择侍妾,当然不能选出身太过高贵的,不仅会对大皇子妃有威胁,更重要的是那些出身高贵的闺秀也不会做侍妾,所以在场的闺秀们大多是五品官、四品官的女儿或侄女。 她们将彼此看做竞争对手,只要哪个闺秀能得到杜清淑的青睐,敌意就会加深。 本来看到纪伏寿出现的时候,心里还紧张了一下,后来见杜清淑对她态度温和,与其他人并无二样,又稍稍放下心来。 闺秀们心中存着疑窦,大皇子妃怎么会给纪伏寿下帖子呢,谁不知道纪伏寿是个水性杨花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大皇子的侍妾? 都清楚大皇子妃择侍妾是为了给大皇子开枝散叶,若是纪伏寿这种人进了皇子府,有了身孕,岂不是凭白污了皇室血脉。 这些闺秀们猜不透,只好按捺下疑惑,专心的奉承着杜清淑。 纪伏寿是来得最慢的一个人,等纪伏寿来了,杜清淑便招手让丫鬟将手中捧着的匣子打开。 展露在匣子里头的,是一支簪子。 簪子不稀罕,罕有的是这支金厢倒垂莲簪上的莲花晶莹剔透,无色、透亮。 周围一众闺秀倒吸一口气,惊叹的看着这支簪子。 “难道簪子上的那朵莲花就是用玻璃制的?”有个闺秀诧异的问道。 于是六七道更大的吸气声响起。 杜清淑还真怕这群出身低下的闺秀们不识货,见有人认出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自得、骄矜。 “宫里进了一批舶来品,殿下得知之后,亲自去找母后要了这支簪子送给我,进贡的舶来品里头,就只有这一支簪子呢。” 杜清淑这番话,让好几个闺秀脸上露出了艳羡的表情,纷纷恭维她,“殿下对皇妃真好呢。” 纪伏寿坐在一边,无趣的看着这一幕。 杜清淑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纪伏寿,见她自己一个坐在案席之后撑着手看园子景色,心下有些气,莫名有一种自己在她眼中是个在戏台上演戏,且还入不了她眼的小丑般存在。 杜清淑深吸一口气,记得事情轻重,听了好一阵的恭维之后,摆手让众闺秀入座。 她笑着道:“眼看着就快要到响午了,正好此处风景怡人,我们便在这里用午膳,旁边还有一个客院,等会你们午休起来之后,我再与你们泛舟游湖。” 还要留到午后?纪伏寿微微蹙了蹙眉。 其他闺秀们却是欢喜异常,大皇子妃这是在考核她们哪个适合吗? 等丫鬟们陆续上菜又退下,杜清淑拿起自己的酒杯,举了举,“这是果酒,适合咱们女孩儿家,来,我们共饮此杯。” 每人案牍之上都有一樽酒壶,闻言,各自拿起酒壶,慢慢倒满了酒杯。 当酒香从鼻尖下飘过,纪伏寿倒酒的手一顿,眸底闪过一抹暗光。 这酒,里头加了其他东西。 原来,费尽心思邀她,就是为了让她喝下这壶酒? 她借着倒酒的举动,眼光余光看了一眼杜清淑,果然见她紧紧的盯着她。 若是她不喝这酒,也会在菜里头、茶水里头出现,看来她不喝也得喝了。 纪伏寿微挑了一下眉,倒满了一杯酒,放下酒壶,将酒杯换在右手拿着,就在酒杯从左手到右手的一瞬间,一粒小小的药丸从她指尖掉落在酒杯里。 “皇妃,我等敬您一杯。” 当杜清淑看到纪伏寿喝下了那杯酒,杜清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有一股酸涩。 今日,她要亲手送一个女人到夫君的床上,还要为他们掩护,当真是……好恨啊! 第53章 好算盘 等了又等,午膳都用完了,纪伏寿还是神色清明之状。 杜清淑心中一个咯噔,难道酒弄错了? 她又看向其他人,见没有人迷离失魂的样子,心下一沉,顿时疑心是宁妈妈没有下药。 酒席用完,日头又渐晒,杜清淑不好再留人,吩咐丫鬟们带着众位小姐们去怡园旁边的客院歇息。 没有人愿意跟纪伏寿走在一起,她自己一人带着春燕走在最后头,选了一间比邻一位闺秀的客房。 丫鬟还送来了一盆水和干净的巾子,春燕伺候了纪伏寿洗漱,看着她躺在榻上歇息,自己拿了团扇坐在一旁给她轻轻扇着。 杜清淑快步回了正院,李阳正等着,见她回来,站了起来,“可是都弄妥了?” 李阳急着要离去,却也记得还要说些安抚杜清淑的话,可他还没说出口,杜清淑就摇了头。 “殿下,妾身办事不利,纪大姑娘如今神智清醒。” 李阳一下子就沉了脸,既失望又嘲讽的看着杜清淑。 他觉得是杜清淑妒妇之心发作,事到临头又不肯按照计划行事。 他是为了女色吗?他堂堂皇后嫡长子,要什么女人不能,她怎么就拎不清干系呢? 杜清淑被这道目光刺痛了,开口为自己分辨,“殿下,我真的吩咐宁妈妈把药下到她酒壶里了。” 宁妈妈此时也跟在她身边,闻言拿出一张油纸,摊开之后上面还能看到一点点的粉末。 “殿下,老奴把您给的药粉全都倒在酒壶里头了,绝对不敢坏了您的大事。”下药这事,是宁妈妈亲自动手的,她很肯定自己真的下了药。 见杜清淑主仆不似说谎,李阳心中怒气稍缓,“既然下了药,是酒壶拿错了?” 宁妈妈略显迟疑,“给纪大姑娘上菜的丫鬟,也是特意安排的。” 怕会把酒壶弄错,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杜清淑安排了一个她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专门负责给纪伏寿上菜。 “那个丫鬟呢?”李阳脸色难看。 丫鬟被叫了进来,非常肯定的道,“皇妃,您交代的事奴婢都记着,特别是宁妈妈吩咐奴婢的那壶酒,奴婢保证真的送到纪大姑娘案桌之上了。” 宁妈妈说自己下了药,丫鬟说酒壶送到了纪伏寿案桌上,杜清淑亲眼看见纪伏寿喝了酒,还不8止一杯,可事情却没办妥。 李阳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牙道,“把那壶酒拿上来。” 杜清淑特意让人收好了给纪伏寿的那壶酒,此时听了李阳的话,让丫鬟拿了上来。 李阳摇了摇酒壶,“这壶酒,将近少了三分之一。” 他嘲讽的看着杜清淑,“我让方凯给我找的助兴之物,据说那一包药粉参在酒里,药性会更加厉害,喝一杯就欲火上头,三杯就能让一个贞洁烈女成为荡妇,这里头酒少了三分之一,都不止三杯了。” 显然是不信杜清淑办了事。 杜清淑咬了咬唇,觉得心头有一把刀在狠狠的剐着她,“殿下,若是不信,您找大夫来验一验。” 这世上谁都能背叛她,宁妈妈绝不会,她信宁妈妈。 李阳也想知道真相,吩咐管家去找了大夫偷偷进府。 “回殿下,这就是果酒。”大夫觉得莫名其妙,请他来就是为了查验酒是不是酒? 杜清淑一下子急了,“大夫,你再看清楚一点,这酒真的没问题?” 大夫心中一个咯噔,大皇子妃这话是何意?可这酒真的是果酒,一点问题都没有,便是他想帮着作假也没办法啊,只要再找一个大夫来,就能戳穿他的假话。 为了自己口碑,大夫还是很诚实的道,“皇妃,这酒一点问题都没有。” 宁妈妈神色也开始不好了,特别是看到李阳越发嘲讽的看着她们时,更是心中不安。 杜清淑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去把另外七壶酒都拿上来。” 等大夫一一验过,还是那句话,“酒都没有问题。” 大夫隐约明白可能里头涉及到阴私了,不敢多待,赶紧告辞离去。 李阳“呵”了一声,“这便是你说的亲自下了药?” 宁妈妈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老奴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她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绝对不能让皇妃牵涉在里头。 “好一个忠仆,当真是好一个忠仆!”李阳冷笑几声,愤然拂袖离去。 杜清淑跌坐在椅子上,整个明间里就只有她和宁妈妈,她呆呆愣愣的低头看着宁妈妈,“妈妈,你真的下了药在酒壶里?” 宁妈妈抬起头,神色坚定,“姑娘,老奴知道事情轻重,国公爷都千叮嘱万嘱咐了,老奴怎敢坏事?” 杜清淑有一那么一瞬间,都觉得是宁妈妈忠心为她,所以故意没有下药了。 但听到宁妈妈的话,她就明白宁妈妈确实是下了药,她爹交代下来的事,宁妈妈不会违抗的。 她目光移到酒壶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想到李阳愤然离去,杜清淑明白他对自己更加不满了。 “皇妃突然身子不适,怪到姑娘起来之后就送客呢。”春燕道。 纪伏寿笑看她一眼,“莫非你还不舍得?” 春燕撇了撇嘴,“那些闺秀们都看不起姑娘,奴婢才不想让姑娘留在那里受罪呢。” 纪伏寿又笑了笑,“何须理会她们。” 等回了府,见纪伏寿平安归来,纪鸿卓等人放下了心。 回到自己内室,挥退下人,斗陡然现身。 “主上,属下探听到事情的真相了。” 斗把事情一说,纪伏寿嗤笑一声,“果然是家传渊源,方蓁蓁下药迷晕人,李阳就下药想迷奸人。” 她开了密室,把她从前攒下来的某些药丸带了回来。 其中就有解百毒的百毒丹,她随身都带着三粒。 喝第一杯酒时,放了一粒进酒杯里。 之后又趁着杜清淑没留意,扔了一颗进酒壶里,不然杜清淑三番两次敬酒挺麻烦的。 怪不得想留她们一群人到下午呢。 若是她真的中了招,怕杜清淑就会让人扶着她去客院歇息的借口,让李阳来行事? 就算闹到最后被人知晓,因着她先前的名声,众人也只会以为是她勾引的李阳。 倒是打得好算盘呢。 第54章 高调着来 “主上,还有一事,早上惊马之事,是三皇子李崇指使,太医诊断他断了两根肋骨,那匹踢断他肋骨的马儿,被杖毙了。” 斗将宿传讯的消息如实回禀。 纪伏寿背着手,慢慢踱着步,兀自沉思喃喃自语:“李阳想下药迷奸我,李崇早上的做法,应该是想英雄救美,两个皇子的目标都是我,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室内一时有些寂静,斗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下一个指令。 “李阳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如果让他得手,在世人想来,我只有入大皇子府做侍妾一途。 李崇自导自演了一场英雄救美,所有英雄救美的本质不过都是为了让女子对这个英雄心生爱慕,这么说来,李崇的最终目的也是想让我爱慕他,进而嫁进三皇子府。” 纪伏寿沉吟许久,觉得自己的推测应该没错。 “那么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纪伏寿一点都不信自己已经到了能让皇子们争抢的地步,连方凯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想杀就杀,皇子们还能高看她几眼? “这次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出手,那二皇子和四皇子呢?” 纪伏寿站在窗棂边,抬头看着外头渐渐昏黄的天色,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看来要验证我的猜测,这几天还是不能窝在家里,得多出去走走才行。” “斗,对外不露痕迹的传出消息,就说我后天要去太清宫上香。”纪伏寿啧了一声,“鱼饵已经放出来了,大鱼会上钩吗?” “主上,那大皇子和三皇子呢?”斗问道。 “先按兵不动,若是我猜测是对的,这京城于我,倒是成了漩涡。” …… 纪伏寿再一次坐上马车,来到太清宫山腰下,她身边带着春燕,身后还跟着四个护卫,一副闺秀出行的标准标配。 春燕比前两天在大皇子府欢快多了,脚步都轻松起来,左看右看,就算不止一次来过太清宫,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纪伏寿看她这般,失笑的问道,“这里很好看吗?” 她们现在还在山脚下,除了台阶还是台阶,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 春燕回头看她,脸上笑容可掬,“姑娘,好看的不是这些台阶,而是比府里更广阔的地方。” 也是,每天窝在一处内宅里,再好看的景色也会麻木,外面再简陋的风景,也让人心旷神怡。 纪伏寿兴之所起,脚步一转,转向了那道著名的石壁。 “走,姑娘带你去看看其他风景。” 石壁下多是学子,骤然看到女眷信步而来,纷纷有礼的朝纪伏寿拱手,又贴心的让了让位置,没有太过靠近纪伏寿一行人。 “名与身孰亲? 身与货孰多? 得与亡孰病?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纪伏寿慢慢念出刻在石壁上面的经文,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姑娘也喜欢看道德经?” 春燕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上前两步挡在纪伏寿身前,觉得此人实在冒失,不见其他学子都避了避,怎的这人还往这里凑? 四个护卫也紧紧围着纪伏寿,防狼似的防着此人。 纪伏寿没有阻止春燕护主之举,转头看着这人,浅笑着道,“这位公子以为如何?” 李固浅浅一笑,显得温文尔雅,“圣人之言总是有道理的。” 纪伏寿不置可否,她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固,“圣人这句话是说,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有危害,既然公子觉得这话有道理,想来公子是认同这话的。” 李固以为自己顺利跟纪伏寿搭讪,结果就看到她说完这句话带着人就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似娇似羞的跟他探讨的情景。 见纪伏寿越走越远,李固勉力压制着追上去的脚步,低声提醒自己,“欲速则不达,大哥和三弟就是太心急了,成不了事,要慢慢来,大哥他们都不懂,对待女子,真情方能换回真情啊!” 于是李固就这般站在石壁下,以目光追随着纪伏寿的身影。 春燕气的跺脚,脸都涨红了,“这人怎的如此放肆,自己冒失就算了,姑娘您都避嫌离开了,他还一直看着我们,别人看了会怎么想?真是想把他那双眼睛……” 纪伏寿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等了片刻,逗着问,“想把他那双眼睛怎样?” 春燕一时又无言。 纪伏寿不再逗她,其实见到李固出现,基本上就算没有四皇子李泽,她也有九成把握对方所做的一切所为何事了。 好好的在太清宫游玩了一番,纪伏寿才带着人回府。 回到内室,纪伏寿才把斗招出来,“去告诉宿,让他带着夜鹰改头换面,届时等我命令,时机一到,他们就成为纪家的护卫,护卫我走商。” 斗诧异,“主上,您要走商?” 纪伏寿微微颔首,“我约莫知晓皇室对我下手的用意了,他们盯上了老祖宗留下来的钱财。” 斗脸上霎时就浮现一股森然寒意,“觊觎老祖宗之物,罪不可赦!死罪!” 纪伏寿摇摇头,“还不到时候,还不能跟皇室撕破脸,不过他们倒是提醒我一件事。皇室知晓我闯关成功,我继承了老祖宗留下的钱财,这么这一大笔钱留着不用,怪到遭人觊觎。 传令大长老,让他们大肆购买良田,越多越好,再让他们在祖地那边把这些年经营不善而转卖的铺子都收回来,再置办二十来间铺子。 还有,祖地那边族学和演武场让大长老他们弄得动静大一点,再对外放出消息,就说纪家要开始走商,去各地置办产业。” 原本之前想暗中发展,结果时不与我,既然低调不行,那就高调着来。 一个原本落魄,得到祖宗馈赠的家族,肯定想要重振雄风,动静越大,花出去的钱财越多,纪家就越安全。 皇室应当是想要真金白银,当她把这些真金白银置换成产业,皇室就没兴趣了。 第55章 你爹的东西一定会是你的 李固在太清宫“偶遇”纪伏寿的事,瞒不过其他几个兄弟,蒋贵妃得知后,就去找了皇后。 当天晚上齐成帝宿在了皇后宫中,第二天,中宫就下了懿旨。 “闻鸿胪寺少卿之女刘氏贞静贤淑,德容女工堪称典范,与二皇子固甚配,着令钦天监择良辰吉日,以备二皇子固迎娶皇妃。” 当李固收到这道懿旨的时候,心中飘荡着各种心绪,最后微微弯下了腰,接过了懿旨。 等宣旨的太监走后,李固捧着懿旨久久不动弹,良久之后,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笑容,他知道,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参与到这场夺嫡里头了。 这道为他择皇子妃的懿旨就是很明显的警告。 他才去见了纪伏寿一次,宫中就给他选了皇子妃,皇子选妃是大事,皇后肯定会跟父皇商量,这道懿旨能下,就说明父皇对此并无异议。 李固不怕皇后隐隐的威胁,怕的是父皇一早就将他排除出继位人选里头。 而这道懿旨,无疑说明了父皇的态度。 鸿胪寺少卿,说是三品官,可这个官并无实权。 鸿胪寺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 而本朝已经很久没有属国朝贡了。 通常被派去鸿胪寺做官的,不是得罪了人,就是无背景。 皇子妃这样的出身,就断了他妻族的相助,他拿什么来跟其他几个兄弟争? 也罢,认命也好,日后做一个闲散王爷,命总是在的。 而在京城的权贵知道这道懿旨之后,亦明白从今天开始,皇位继承人只有三个人争抢了。 纪伏寿收到消息的时候,无悲无喜的摇了摇头,“果然,胳膊拗不过大腿。” 三皇子府里,李崇正躺着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想要英雄救美不成,反被马儿踢断了肋骨,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一想到几个兄弟不定背地里怎么耻笑他,他的脾气就会越发暴躁。 “殿下又把那只釉里红团龙茶碗给摔碎了?” 三皇子妃卢珠玉听到婢女的回禀,唇角隐隐挑起一抹讥讽的笑,神色淡淡的吩咐,“把那套余下的釉里红团龙纹茶碗都扔了,下次给殿下换上那套五彩花鸟纹的碗装药。” 婢女听了,脸上顿时露出心疼之色。 便是一旁的兰妈妈也开口劝道,“皇妃,那套釉里红团龙纹的茶碗,得五百多两银子呢,就这样扔了是不是太浪费?” 卢珠玉目光落在摇篮里,三个月大的男孩正睡得香甜,小小的拳头放在嘴边,先前听到婢女回禀而冷淡的眸光,渐渐融化,充满了慈爱。 “少了一只碗,便不是一整套了,有了瑕疵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留着?都扔了吧。” 卢珠玉神色虽然淡淡,语气却毋庸置疑,兰妈妈作为她奶娘,自然知道劝不住她。 心疼了一下五百多两银子,一想到刚才卢珠玉又吩咐的那只五彩花鸟纹的碗,兰妈妈赶紧道,“皇妃,殿下最近脾气暴躁,不若送药的时候,用些普通一点的碗?” 那套五彩花鸟纹茶碗一套也要三百多两,殿下要是又打碎了一只碗,怕皇妃又要把剩下的扔了。 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卢珠玉抬起头,挑眉看了一眼兰妈妈,“妈妈,殿下千金之躯,怎能用那些普通的茶碗?” 兰妈妈还想再劝,皇子府再普通的茶碗,也要十多两一只,摔十多两的,总好过摔几百两的。 卢珠玉一摆手,阻了兰妈妈将要开口的话,“妈妈不用再说了。” 又转头看向婢女,“我的话,听清楚了么?” 婢女是卢珠玉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最是知道她性子,说一不二,既然兰妈妈劝阻不了,她利索的道,“奴婢听清楚了,这就去换一只五彩花鸟纹的茶碗给殿下喝药。” 卢珠玉等婢女退下去,转头就见兰妈妈欲言又止的神色,她轻轻一笑,语气轻松,“妈妈何须心疼,索性这些个茶碗是从库房里拿出来的,摔了便摔了。” 库房,是三皇子府的库房,换句话来说,其实李崇这些日子摔的茶碗,都是他自己的藏品。 损失的又不是她的嫁妆,卢珠玉大方的很,不是要摔么,那就使劲摔,反正最后心疼的人不是她。 兰妈妈叹了一声,怜爱的看着卢珠玉,“姑娘,何必跟殿下怄气呢,说到底,这库房里头的东西,日后还不是留给小少爷的?” 卢珠玉闻言,冷冷笑了一声,“妈妈当我傻的不成?璋儿才三个月呢,他就迫不及待想要多个庶子出来了。且看看他做的那事,英雄救美,哈,好一个英雄救美,怎的就不见他对我这般用心?” 面上已经露出一抹怨,语气也带上了一抹怒。 兰妈妈一时哑了哑口,良久之后才道,“姑娘,殿下当初跟您商量那事的时候,您不是非常支持?既然不愿,怎的当初还说会好好接纳那位纪大姑娘?” 卢珠玉面上更是露出一丝嘲讽,“妈妈,妒是大罪,殿下要纳妾,我若是阻了,宫里就要怪罪我了。” 兰妈妈却不认同,“殿下要纳妾,您身为皇妃,自当大度,可殿下尊贵之人,便是纳妾,也不能随便。那位纪大姑娘名声不好,您若是以此为由拒了,谁还能说您一句不好?” 卢珠玉神色更显讽意,“妈妈,没有纪大姑娘,也会有梁姑娘,王姑娘,有什么差的呢?纳一个名声不好的进府,我还能轻易拿捏住,换个名声好的,我倒是不好拿捏了。” 兰妈妈皱了皱眉,“那您既然都思虑周全了,这些天又何必怄气?” 卢珠玉声音冷了冷,“妈妈你当我是为了他纳妾一事恼?我是替璋儿生气心疼,殿下要纳妾,宫里还指了赏赐给我,为的不就是要我大度贤惠吗?可我才刚给他们母子生了圣上唯一的嫡孙,若是真的重视璋儿,又怎会现在就纳妾?好歹也得等璋儿满三岁过后吧?” 兰妈妈一时又无言,纳了妾,便有可能会让侍妾怀孕,龙子龙孙,姑娘是万万不能给侍妾一碗药下去的,不然就连圣上都要降罪。 卢珠玉深吸一口气,“妈妈,我晓得轻重,莫要担心,也莫要再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是发点小脾气,便是殿下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我。” 她低下头,看着摇篮里的儿子,眸底闪过一抹冷光,“璋儿,你放心,你爹的东西一定会是你。” 第56章 说你蠢还不认 “姑姑,我最近交了一个朋友,这人见识很厉害,出手很阔绰,已经请我去金玉楼吃了三顿饭了!” 纪思博五官似乎都揪在了一起,任是谁都能看得出他的纠结。 纪伏寿唇角翘了翘,“有这样阔气的朋友结交,还不好?” “可金玉楼是京城最最豪华的酒楼,那里头随随便便一席酒,都得五六十两,我吃了三顿,就花了将近四百多两银子了!” 纪思博一脸肉疼之色,那可是四百两,不是四两,他现在私房钱也就一千两,按照这样的规格,也就只能吃十顿饭。 “金玉楼的酒菜好不好吃?”纪伏寿浅笑着问。 纪思博闻言,舔了舔唇,回味的道,“好吃,实在是太好吃了,这价钱还是物有所值的。” “既然好吃,有人相邀的时候,你去赴宴便可,记得吃得饱饱才回来。”纪伏寿淡淡一笑。 纪思博很激动的站起身,挥了挥手,“姑姑,这可是鸿门宴!我是个什么排面上的人,我自己清楚得很,我有什么值得人家这样结交?” 旁边听了两姑侄说这一段话的纪鸿卓也开了口,“没错,这小兔崽子唯一好的就是有自知之明,就他那个样子,认识的也就是一些不入流的狐朋狗友。” 纪思博顿时满脸愤愤不平的瞪着他爹,果然是亲爹。 “与你结交的这个人,是当朝四皇子李泽。”纪伏寿突然开口。 纪鸿卓四人霎时一惊。 纪思博更是惊呼道,“四皇子怎么突然找上我?” 纪伏寿这才把近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听完之后,纪鸿卓他们俱是一脸忧色。 纪鸿卓忧心忡忡,已经坐立不安起来,“这可怎么办,被皇室盯上,我们纪家怕是离家破人亡不远了。” 纪思博紧紧攥紧了拳头,此时此刻深恨自己以前不懂事浑浑噩噩过日子,现在想帮家里都帮不了,还成了四皇子李泽想要突破纪家的缺口。 周氏和纪琼枝渐渐面色苍白,她们都清楚,纪家有这一大笔钱财,就如同三岁小孩捧着金山银山,只要是个成年人都能来抢走,更不用说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皇室。 “慌什么,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要是纪家真的危若累卵,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大牢里,怎么可能还好好的坐在这里?” 纪伏寿神色从容镇定,很好的安抚了几人。 纪思博急切又期盼的问,“姑姑,您是不是想到解决的法子了?” 此刻感觉头上有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四个人神色间都有些急躁。 “最好的法子,便是把这笔钱财献给皇室。” 纪伏寿的话才落下,纪鸿卓猛的站起身,激动的反驳,“不行,这是老祖宗留下的遗产,怎么能把它献给皇室?我们不能辜负了老祖宗的期望!” 纪鸿卓可是知道纪家如今正在渐渐发展,要壮大家族,缺不了金银,这笔钱要是献了出去,纪家何日才能恢复往昔荣光? 见纪鸿卓如此激动,纪伏寿不好再卖关子,“大哥稍安勿躁,此事我已有决断。” 她把大肆置办良田、铺子以及决定走商的事说了出来,又补充道,“如今皇室盯着我们纪家,我们光明正大的大肆花钱,这钱花出去了,他们也就无可奈何了。” 纪鸿卓依然担忧,“阿寿,皇帝是这个世上最不讲理的人,他要是铁了心,给我们纪家随便安一个罪名,抄家灭族之祸不远矣。” 纪伏寿摆了摆手,镇定自若,“皇帝同时也是这世上最要遮羞布的人,他为了攫取百姓之财便随意安插罪名,致使百姓家破人亡,这大齐的百姓怕是不敢在这种皇帝治下生活了。若是皇帝真的要用这种手段,何须这几个皇子拐弯抹角从我这里下手?” 她说的,不过是为了安抚纪鸿卓等人,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自古以来,皇帝为了铲除异己,为了自己达成目的,冤假错案少不了。 纪家无权无势,如今就跟普通百姓一样,一个普通百姓家得罪了县官都有可能灭门,更何况是得罪了皇帝。 到时候纪家真的抄家灭族,谁会为了纪家说一句公道话? 齐成帝不动手,是不敢。 他肯定知道密室一事,自然也就知道有一群凶徒一直守护着纪家的祖陵。 他不知这群凶徒是夜鹰,也不知这群凶徒人数几何,所以他不敢妄动。 未知,才是最让人忌惮的事。 但纪伏寿这番话,很好的安抚了纪鸿卓他们不安的心。 “阿寿你这话说得有理,龙子龙孙都是金贵之人,他们费尽心机想通过你得到那笔金银,想来皇室也不会对我们下手。” 纪鸿卓舒了一口气,片刻之后,脸上又浮现怒气,“那大皇子好生无耻,跟方家那个小姑娘一个样,实在可恶!” 下药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还不如三皇子李崇想的那出英雄救美呢! 幸好阿寿得祖宗庇佑侥幸躲了过去,不然…… 只要一想到若是被李阳得手,纪鸿卓就满心怨恨,他家阿寿得罪了谁,总是被这种恶心吧啦的人缠上。 “思博,四皇子李泽既然隐瞒自己身份跟你结交,那你便同样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收起你的混不吝。我知你文采不好,这没关系,反正李泽身边多的是文采出众之人,你想脱颖而出也难,相反,你找机会让他知道你学有武艺,在适当的时机展露出来。” 纪伏寿等大哥说完了话,便指点一旁的纪思博。 纪思博怔住,“姑姑,四皇子明显不安好心,为什么你还要让我跟他结交?” 纪鸿卓、周氏和纪琼枝都不解的看向纪伏寿。 纪伏寿用一种“愚不可及”的目光看他,“怪到你蠢,不读书的人脑子就是不灵光。他要利用你,你为什么不会反利用他? 李泽怎么也是个出身好,背后又有势力扶持的皇子。十个你,也不够一个四皇子有利用价值,人家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还不会用,说你蠢还不认!” 第57章 作假 纪鸿卓、周氏和纪琼枝三个脸上不解之色顿散,齐齐露出一副“你怎么能这么蠢”的表情看着纪思博。 纪思博好委屈! “姑姑,那你说我能在四皇子身上得到什么?” 纪思博不服气,他文采又不好,纵观四皇子开府以来的举止,便知他喜欢亲近文采出众的学子,只要写得一手好文章,拿着文章去投四皇子府,只要入了李泽的眼,总能得见四皇子真人,若是言谈之中让四皇子看重,就成了四皇子的座上宾。 他现在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算术和武艺,这两样根本就不符合四皇子的口味。 纪伏寿悠悠叹了一口气,先转头看向周氏,怜爱的道,“大嫂,让厨房每天给思博煮道鱼给他吃,补一下脑子。” 待周氏点头应了,又看向纪思博,“四皇子母家诗书传家,知道诗书传家何意吗?就是说,他母家没法在军中给他帮助,但他皇妃是平津侯之女,平津侯亦有军中权势,可这权势比不得大皇子李阳的岳家鲁国公,亦比不得三皇子李崇的母家宣平侯。 四皇子若是真的想争一争,又怎能不在军中安插自己的势力?他其实最缺的,是一个有武艺,会打仗的心腹。你不是说想参军? 搭上四皇子,有他具保,你就用不着从小兵做起,这一步登天之路就在你眼前,你还看不见,说你蠢你认不认?” 纪思博心服口服的连连点头,“认认认,我就是太蠢了,这都没瞧见这里头的好处!搭,必须要搭上四皇子!” 他兀自兴奋了好一会儿,又很快想到一件事,“姑姑,你让我在四皇子跟前展露武艺没问题,但怎么才能让他觉得我会打仗?有武艺,还不能让他给我具保参军吧?” 纪伏寿露出一种“孺子可教”的眼神,“有武艺当然不能让他具保你参军,不然是个游侠都能做将军了。放心便是,你现在确实不会打仗,不过你会照本宣科吧? 若是四皇子再找你出去,你回来之后便把你们之间的事告诉姑姑,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姑姑会教你一场战役,你在四皇子面前照着背出来,让他知道你有武将之才便可。” 纪思博瞪大了眼,这不就是作假? “作假怎么了,谁让你不会,姑姑也只能想到作假这个法子了。”纪伏寿摊了摊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看得纪思博都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姑姑,作假总不能做一辈子啊!能唬住四皇子一次,未必能唬住他第二次。”纪思博吞了吞口水,觉得这件事很悬。 “唬住他第一次便够了,用不着唬住他第二次,因为他不会有机会再试探你的兵法之道,你唬住他之后,便要随我一起外出走商,走商途中,我会每天教你打仗之道,等你再回京城,就用不着作假了。” 纪伏寿神色淡然的说道,浑然不觉自己扔下了一颗炮仗。 纪思博兴奋:“姑姑,你要带我去走商?好啊好啊,什么时候,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纪鸿卓惊讶:“阿寿你要亲自走商?” 纪琼枝忐忑,“姑姑,我能也跟你一道去么?” “刷刷刷” 四道目光齐齐看向纪琼枝。 纪琼枝神色坚定,微微拔高了声音,重复了自己的话,“姑姑,我也想跟你去走商,我想看看外头的世界,我想走一走外面的路!” 掷地有声! 纪伏寿眼底渐渐溢出愉悦的笑意,“甚好,阿枝到时候便跟着我们一起出发吧,只是走商途中不似家里舒坦,会很辛苦,你可不能喊累,便是伺候之人,也只能带一个婢女。” 她很满意那些游记带给阿枝的变化,不过读了万卷书,亦要亲自走一走万里路,这样才能真正的开拓眼界,便是阿枝不开口,她也要带她出去走一走的。 纪琼枝欢喜的连连点头,“姑姑我不喊累,我也不怕辛苦,姑姑,什么时候出发,我也回去收拾行李。” 纪鸿卓和周氏:“……” 纪伏寿看着他们二人,“大哥大嫂,如今京城于纪家便是个漩涡,不知何时会让纪家深陷其中,外出走商反而能远离京城,他们留在京城,不若跟在我身边。有护卫跟着,我们一路走官道,也不怕有危险。” 纪鸿卓到底是个男人,比周氏更果决,颔首应了,“阿寿说得没错,京城此刻于我纪家很危险,不若他们跟着阿寿外出也好。” 纪鸿卓想的是,万一皇帝想对纪家下手,纪伏寿他们在外面,还能逃出生天。 周氏独木难支,只好把担心压在心底,开始盘算起要给他们准备什么行李。 “思博,跟我来玉殴居,先叫你怎么作假。” 纪伏寿起身离去,带走了纪思博。 纪思博跟在纪伏寿身边,心思早就飞到京城之外了,一路上不断的叽叽喳喳。 “姑姑,我们去哪里走商?” “姑姑,我们是不是会把大齐国土都走一遍?” “姑姑,走商是怎么走的?” “姑姑……” 纪伏寿实在受不了他了,伸出手在他身上拂了拂,这烦人的声音便消失了。 纪思博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急得直瞪眼,想要扯纪伏寿的袖子,被她瞪了一眼,不敢再扯,只能围在纪伏寿身边转。 春燕在玉殴居院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少爷手舞足蹈的围在姑娘身边,姑娘极力忍耐,满脸不耐烦。 “给姑娘请安,给少爷请安。”春燕上前福身行礼。 纪伏寿颔首点头,吩咐一声,“倒两杯茶进书房。” 等她领着纪思博进了书房,才再次在他身上拂了拂,在他未开口之前,她一摆手,“我刚才用的是点穴之道,等你剑术练到第四层也能学,现在我要教你作假,你认真听,再多嘴,今天都不用说话了。” 纪思博顿时用手比了比自己嘴唇,示意自己不会再多嘴。 纪伏寿执笔,铺纸,提笔在纸上画下了两笔,同时开口说道:“假设现在有两军对战,双方隔河相看……” 第58章 她怎么敢! “姑姑,我收到了李世宏给我下的帖子。” 纪琼枝拿着一张帖子来找纪伏寿,语气带着一分厌恶。 纪伏寿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上面寥寥几句话,就是约纪琼枝于两天后去茶馆听书喝茶。 得益于李天成对女子地位的提升,大齐风气开放,男女双方定亲之后,像这种茶馆听书之约,并无出格之处。 “这份帖子,是李家派人送来的?”纪伏寿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纪琼枝点点头,“是他贴身小厮送来的。” “那小厮呢?” “还在门房那里侯着,等我回信。” “之前李世宏给你下过帖子或者写过书信吗?” 纪琼枝一怔,又点头,“他没给我写过书信,不过婚书是他亲自执笔写的。” “婚书在你爹娘那里?你去找你娘要过来,就说我要用。” 纪琼枝匆匆离去,过了一刻钟,又急急忙忙回来。 “姑姑,这便是婚书。”纪琼枝把婚书递给纪伏寿。 纪伏寿摊开婚书,婚书上写着李世宏的名讳、生辰八字、籍贯以及祖宗三代,而后便是纪琼枝的。 “宜春李氏子名世宏……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纪伏寿把婚书和帖子摊开放在案牍上,片刻之后,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她垂眸想了想,抬头看纪琼枝,“让人去回了那个小厮,就说你会应约。” 纪琼枝不解的看着她,“姑姑,李世宏那个伪君子,为什么还要搭理他?” 纪伏寿耐心的引导她,“他突然给你下帖子,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头有什么蹊跷?” 纪琼枝点头,“我就是觉得这里头有蹊跷,才拿着帖子来找姑姑。姑姑,既然您也觉得里头有蹊跷,为什么还要答应去赴约?” “因为你身边有心暗中保护,再者,姑姑也会陪着你去。不管李世宏想做什么,他都伤害不了你,既然你没有危险,自是要去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才对。” 李家底蕴不足,就算有心想做些什么,有心和斗在,他也成不了事,既然如此,何不去看个究竟? 最重要的是,这份帖子未必是出自李世宏之手。 听到纪伏寿说也会陪她去,纪琼枝心里头就没有丁点害怕了,让人去给小厮回话。 纪伏寿招手让纪琼枝坐在她身边,点了点婚书和帖子,问她,“阿枝,你仔细瞧瞧这两样东西。” 纪琼枝看到婚书之时,眉头不自觉一皱,目中难掩厌恶之色。 纪伏寿让她仔细看,她就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等她看完,过去了将近两刻钟。 纪琼枝有些难受的揉了揉眼睛,眉心蹙着,有道小小的皱褶,显示着她的疑虑,“姑姑,这帖子和婚书上面的字迹,似乎有些不同?” 纪伏寿露出一抹微笑,她伸出手指,在几个字上面点了点,“你看,婚书上面的这一勾,写的时候有个小习惯,会在后头轻轻弯了一下再勾起来,而帖子这里的这两个字却没有这个习惯。” 纪琼枝语气迟疑,“姑姑,你是说,这帖子不是李世宏写的,是有人模仿他的字迹?可这帖子是他小厮送过来的。” 贴身小厮来送帖子,谁都会认为是李世宏吩咐的,李世宏既然要约纪琼枝去茶馆听书,又怎么会假他人之手写帖子? “姑姑有九成的把握,这份帖子不是出自李世宏之手,但偏偏又是他小厮送过来的,所以这里头蹊跷很大,姑姑就是因此,才让你应约。” 纪伏寿没打算瞒住纪琼枝,手把手的教她,“我猜着,这份帖子可能是出自方蓁蓁。” 纪琼枝微微瞪大了眼睛,“方蓁蓁?她怎么指使得动李世宏的小厮?” 纪琼枝越发迷糊,她把心中疑窦问了出来。 “姑姑,阿枝有几个不解。第一不解,若帖子真的是方蓁蓁找人临摹李世宏的字迹而写,那李世宏的小厮为何会答应给她送帖子过来? 第二不解,若李世宏事先不知这帖子的存在,待小厮回去,小厮也会禀告给他知晓,方蓁蓁就不怕露馅吗? 第三不解,若帖子出自方蓁蓁之手,她约我做什么?” 纪伏寿哈哈大笑,宠溺的揉了揉纪琼枝的脑袋,“阿枝懂得思考,也懂得反问,阿枝长大了。” 本来满脸疑虑的纪琼枝因她这一出,蓦然红了脸,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姑姑嘴里听到对她的满意呢。 略略有些羞涩。 纪伏寿笑过之后,就回答她的问题,“第一个问题,上次你在太清宫树林里也瞧过他们二人相处的样子了。 他二人身边贴身小厮和丫鬟必定是知道他们的事,李世宏又惯会花言巧语,两人见面不易,让小厮帮着送一些写着情诗的诗笺书信或者礼物。 一来二去,方蓁蓁有事要小厮去办,小厮因着李世宏那边,多半不会拒绝。 第二个问题,小厮回去之后,李世宏便会知道帖子的内容,那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是李世宏故意纵容的呢?便是最后出了什么事,李世宏也可以推到小厮身上,说是小厮叛主,他从未给你下过帖子。” 见纪琼枝瞳孔微缩,她笑了笑,“现在小厮回去了,若等到今晚天黑之前,李府不见人来澄清,便说明李世宏有意放纵。” “至于说第三个问题,方蓁蓁约你做什么……” 纪伏寿顿了顿,她耳边传来斗的传音,“主上,属下尾随那个小厮,发现他出了纪家,转过街口之后,就跟一个婢女交接,小厮告诉婢女,说的是枝姑娘应了帖子一事,那婢女,就是方蓁蓁跟李世宏两人在太清宫树林幽会之时,在外头防风的那个。” “……阿枝,你可还记得,先前姑姑是为何名声尽毁的?” 纪琼枝猛地站起身,脸上充满了盛怒之意,气得整个人都是抖的,“方蓁蓁怎么敢再一次用这种肮脏手段!” 第59章 她是个聪明人 纪琼枝一下子就想到了方蓁蓁迷晕她的事,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她简直是混账!他们一家都是混账!” 她不会什么骂人的话,只能想到平日里阿爹骂阿弟总是用混账小兔崽子。 猛然想起什么,纪琼枝一惊,她扑过去,抓住纪伏寿的手,哀求的劝,“姑姑,我们不去赴约了,不要去了,那里很危险。” 她眼底早就模糊,积聚着泪珠,只是眨了眨眼,泪水便沿着她白润的脸庞掉了下来。 她怕极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心毒的人? 同是女子,为什么要为了个虚伪的男人用尽手段? 纪伏寿缓缓伸出手,轻轻的抚着颤抖的脊背,声音带着一丝清冷,“阿枝,你知道恶狗盯着你的时候,你该如何才能让它怕吗?” 纪琼枝抬头看着她,在这双沉静的眸子里,只看到了无尽的冷意。 “你怕它,它便会狠狠扑过来,死死的咬着你。你拿起棍子,狠狠的打它,它便只敢躲在角落里凄惨的哀嚎,对你畏如老虎。” 纪伏寿轻抚着纪琼枝后背的手,渐渐往上移,双手紧紧的握住纪琼枝的肩膀,“阿枝,你怕恶狗做什么,拿起棍子,让恶狗知道痛便不敢再伤害你了。” 纪琼枝呆呆的,泪珠渐渐停了,悬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姑姑,如果打不过恶狗呢?” 纪伏寿弯了弯唇,神色间带着一抹睥睨天下的傲然,“人怎么会打不过一只畜生呢?阿枝,跟在姑姑身边,看姑姑怎么打恶狗的。” 纪琼枝用手草草的擦了擦眼泪,站了起身,“好,阿枝会好好学的。” “阿枝,姑姑之前去大皇子府赴宴,大皇子妃受大皇子的指使,在姑姑酒壶里下药,幸亏让姑姑躲了过去,而那个药,是花楼里用来对付那些宁死不从的姑娘,所以药性甚烈,号称纵是贞洁烈妇也会变成荡妇。” 纪伏寿语气悠悠,目光极有深意,“姑姑从大皇子府里出来之后,便让人去查,查到了这些药,是方凯买回来的。又使了银子,知道方凯买了三包药粉回去,其中两包给了大皇子,一包,留在了方府。” 纪琼枝倒抽一口凉气,手脚冰凉,方蓁蓁,莫不是想约她出去,然后用那包药粉对付她,再跟之前那样,找个男人破了她的身子,坐实她行为不检、水性杨花的罪名? 再一想约的地方是茶馆…… 大庭广众之下,方蓁蓁怎么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京城现在没有姑姑的风言风语,是因为涉及到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府把流言都压了下去,英国公也对外放话,谁再提及此事,便得罪英国公府,姑姑跟池大公子的事才渐渐没了声息。 可她不同,方蓁蓁是为了要她的命,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方蓁蓁恐怕会随便找个地痞流氓来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姑姑猜着,方蓁蓁假借李世宏的名义约你出去,是想下药给你。既然她心思歹毒,那么我们便让她自食恶果。” 纪伏寿轻轻笑了笑,笑声中带着冷意。 “姑姑说的自食恶果,是怎么样的恶果?”纪琼枝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急切的问道。 “她这么喜欢下药,那便让她尝一尝那药的滋味,她那么喜欢找男人,那姑姑便给她找一个男人。” 纪伏寿笑吟吟的,“阿枝,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纪琼枝的心突突的跳了跳,她抿了抿唇角,不知怎的,她竟然不觉得愧疚,反而有一种大快人心的畅意。 “姑姑要给她找什么样的男人?”纪琼枝问道。 “畜生当然只能配跟畜生一块,不可让他们祸害其他人。大皇子心思歹毒,正好跟方蓁蓁相配,姑姑会在大皇子李阳那里放出消息,我会在两日后去茶馆听书,你猜,李阳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又跟姑姑来个偶遇?” 她朝纪琼枝眨了眨眼,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纪琼枝再次倒抽一口凉气,算计大皇子? “阿枝,怕什么呢,他是大皇子又如何,害人者,人恒害之。”纪伏寿出言安抚她,“莫怕,姑姑过两日,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可是姑姑,为什么要选大皇子?”纪琼枝满心不解。 大皇子身份贵重,如果方蓁蓁真的和大皇子搞在一起,方蓁蓁不正好能嫁进大皇子府吗? “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万勿小看任何一个对手,所以姑姑把方蓁蓁查了个底朝天。” 纪伏寿颇有些啧啧称赞,“阿枝,有一点,你确实是及不上方蓁蓁的。她晓得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并且为之坚定的走在这条路上。 她是李阳嫡亲的表妹,亲上加亲既能稳固承恩侯府的地位,又能在大皇子府安插上一个让皇后绝对信任的人,可她偏偏看上了李世宏。 可见她是个聪明人啊!” 纪琼枝有些不服气,“姑姑,像她那种心肠歹毒的人,算什么聪明人?” 纪伏寿突然正了正神色,“阿枝,莫要瞧不起人家,你已经在她手里吃过一次亏了。她心肠歹毒,可姑姑从未说过她愚蠢不堪。” 纪琼枝心头一紧,赶紧认错,“姑姑,阿枝不敢了。” “姑姑为何说她聪明?你且瞧瞧,大皇子妃嫁给大皇子,八年来大皇子未曾添过一个侍妾,不管是圣上还是皇后,对此都默不作声,显然是因为大皇子妃身后站着鲁国公。 大皇子妃是个妒妇,容不下侍妾,承恩侯府比不过鲁国公府的大腿,方蓁蓁何必委屈自己进大皇子府里受磋磨? 兴许你会想,嫁给大皇子,如果日后大皇子登上帝位,以她的身份肯定是四妃之一。 可她本就是大皇子嫡亲的表妹,她哥哥又给大皇子做事,等大皇子日后登上帝位,她便水涨船高,一样会身份尊贵。 而进大皇子府,很有可能到了最后,皇后和大皇子保不住她,被大皇子妃磋磨而死。 她的身份便是她最好的保障,她为什么要想不开嫁给大皇子做侍妾? 还不如跟她现在想的这般,找个有前程又家世普通的青年才俊,需要依仗承恩侯府,需要依仗大皇子,好好做她的正房妻子,让整个李家供着不好吗? 更何况,李家夫人身家丰厚,娘家又是个很有钱的商贾,李世宏考上举人之后,他外祖家就时常给他送银子,让他出门会客之时莫要忧心短了金银,若是他外祖家知道李世宏娶了大皇子的表妹做妻子,这钱就送得更多了。 方蓁蓁又怎么会放弃这种会下金蛋的母鸡?” 第60章 造作 纪琼枝若有所思,“姑姑,你是说,即便方蓁蓁真的跟大皇子两人……到最后,方蓁蓁也不会嫁给大皇子,依然会缠着李世宏不放?” “如果她一直这么聪明,不会突然头脑发热的话,她会对李家少奶奶的宝座更加势在必得。” 纪伏寿觉得,方蓁蓁不仅聪明,且也心狠果决,应该会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到了夜色渐浓,纪琼枝咬着唇,面上已然带出了恨意,“李家果然没有人来。” 可见果然就跟姑姑说的一样,李世宏是有意纵容。 纪伏寿笑了笑,眼底带出了几分凉薄和讥讽,“但凡李世宏有点善心,他日后也不会后悔。” 如果李世宏派人来告知纪琼枝,是小厮传错了话,那么纪伏寿就不好将计就计,可他没有,既然如此,头上草原一片,又怪得了谁。 都是自个儿作的。 “回去好好睡一觉,后天姑姑带你去欣赏一出好戏。” 等纪琼枝离去,纪伏寿语气不明的轻笑一声,“后天真是个好日子呢。” 帖子上写的是己时,纪伏寿带着纪琼枝来到茶馆时,便看到茶馆旁边同样停着一辆马车。 “姑姑,这是方家的马车?”纪琼枝透过窗帘子,看到那辆马车时低声问道。 “没错,看来方蓁蓁已经在楼上包间等着了,走吧,等会儿记得不要露馅让人疑心。” 因纪伏寿的命令,这两天李世宏、方蓁蓁、李阳三处都有夜鹰盯着,方蓁蓁早一刻钟之前来到茶馆,她便从斗处得知。 二人下了马车,走进茶馆,便有小二上前迎客。 “二位姑娘,楼上有包间,开了窗也能将堂厅说书先生的声音听得清楚呢,今日说书先生讲的是常胜将军与公府小姐的故事。”小二热情的道。 “四季竹这个包间,有人订了吗?”春燕在一旁,谨记姑娘的叮嘱,开口问道。 小二脸上笑容满面,“订了订了,前两天就有个客官来订了,姑娘是四季竹包间的客官?请跟小的来,小的领你们上去。” 等纪伏寿一行人跟着小二走进四季竹包间之时,在四季竹斜对面的牡丹包间,方蓁蓁皱着眉,“不是只约了纪琼枝一个人吗,她怎么还带了她姑姑来?” 纪伏寿实在太出名,京城很少有闺秀不认识她的。 很快,方蓁蓁皱着的眉心又舒展开了,不屑的嗤笑,“也罢,不过是便宜那个痞三,倒是正好,等会嚷嚷开来,更加不会有人怀疑,谁让纪大姑娘的名声实在太差呢?” 见小二从包间里出来,方蓁蓁立即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紫娟,你赶紧去茶水间那里,知道怎么做吗?” 紫娟点点头,“姑娘放心,奴婢不会误了姑娘的大事。” 紫娟打开房门匆匆离去,她的行踪也落在纪伏寿和纪琼枝眼中。 “姑姑,方蓁蓁是不是动手了?”纪琼枝心中一紧,低声问道。 纪伏寿依然老神在在的,她看着紫鹃下楼之后,便走到临街的窗台,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人,凉凉一笑,“人到齐了,好戏就能上演了。” 她走回座位,温言道:“莫慌,她的如意算盘不会成的。” 此时,李阳从马上下来,看了一眼茶馆门口旁边的两辆马车,当看到有纪氏族徽时,心头一定,再一看,疑惑了:“方家的马车怎么在这里?” 他将马儿扔给护卫去栓好,自己带着另外三个护卫走进去。 招来小二问道:“楼上有女眷在?” 小二一脸为难之色,心里也在打鼓,生怕会遇上登徒子,在他们茶馆惹出事来就不好了。 李阳见小二支支吾吾的样子,甩了甩袖子,“我是外头承恩侯府马车主人的亲眷,你且带我去她包间,她看到我,你就知道我说得没错了。” 李阳此次来没有大张旗鼓,生怕会被其他两个兄弟截胡,所以一得到纪家马车出门的消息后,就带着四个护卫赶了过来。 原本他是想着找个机会去纪伏寿包间,与她“不着痕迹相识”,不过现在看到方家的马车,他决定先去看一看。 他觉得,如果是方蓁蓁去拜访纪伏寿,而他作为方蓁蓁的表哥跟着一起去,这样就不会显得突兀。 小二看李阳衣着华贵,跟着的四个护卫都不像好惹的,只好带着他去了二楼方蓁蓁所在的包间。 “表哥,你怎么来这儿?”方蓁蓁看到进门的李阳,诧异的道。 小二见他们果然是亲眷,便赔笑着退了出去。 李阳不客气的坐在方蓁蓁对面,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方蓁蓁嗔了他一眼,“我来这儿听书,怎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方蓁蓁是一颗早熟的桃子,风情渐显,这一眼,便带着娇媚,介于妇人的成熟和少女的清纯之间,自有一种韵味,至少李阳眼底就闪过一抹惊艳。 眨眼之间,昔日那个黄毛丫头长大了呢。 李阳此时便好脾气的道:“当然能来,不过等会表哥有一事想找你帮忙。” 方蓁蓁眨了眨眼,“好啊,表哥你说,蓁蓁无有不应。” 另一头,紫鹃去了一楼茶水间,茶水间有个茶博士,专门泡茶的,见紫鹃来了,便客气的问道:“不知姑娘来这里有何事?” 紫鹃手上提着一套茶壶和杯子,道:“我们家姑娘不喝外头茶壶泡的茶,就让奴婢来这里借一借你们热水和茶叶。” 时常有女眷来听书,会带上自己的茶壶杯子,有些甚至连茶叶都带,只来茶水间这里借热水泡茶,茶博士习惯了,闻言便让了让位置。 紫鹃将手中的茶壶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另一套茶壶杯子,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一壶茶,是不是给楼上新来的两位女眷?” 茶博士道了声是,下一刻,茶博士便跳起,低呼一声,左手火辣辣的疼。 紫鹃不住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留意,这水太烫了,你赶紧去冲一下凉水,不然我怕你左手会烫伤。” 茶博士也着实是疼的很,闻言也不客气的出了茶水间,去后院打井水来冲一冲烫伤的地方。 紫鹃见茶博士出去,茶水间只有她一个,她立时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茶博士泡着的那壶茶盖,把药粉都倒了进去,还摇了摇茶壶。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紫鹃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闭着眼舒了一口气之后,才转身去格子上拿茶叶。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斗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带来的茶壶里,同样倒下了一包药粉。 第61章 好戏开场 “姑娘,奴婢回来了。” 紫鹃的话,恰好打断了李阳,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方蓁蓁,他要她帮的是什么忙。 紫鹃见到李阳在,赶紧福身行礼,“见过殿下。” 李阳摆了摆手,“免礼。” 紫鹃提着茶壶和杯子回来,见方蓁蓁目光灼灼的看她,她微微点了点头。 方蓁蓁便放了心。 “表哥,先喝口茶。”方蓁蓁亲自给李阳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个包间她是特意找的,坐在她的位置,能将纪琼枝那个包间的案桌看得一清二楚。 先前她就一直注意着纪琼枝那个包间的动静,小二和紫鹃是前后脚上的楼,此时她捧着茶杯,放在唇边,见纪琼枝和纪伏寿都喝了一口茶,心下一松,慢慢轻啜自己杯子里的茶水。 楼下说书先生已经抑扬顿挫的开始说书,方蓁蓁笑着问道:“对了,表哥,你让我帮什么忙?” 一向是她哥哥给表哥办事,还是第一次见表哥找她帮忙的。 李阳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道:“你可看到二楼还有其他女眷?” 方蓁蓁狐疑的看着他,“我不仅看到了,我还知道她们在哪个包间。” 李阳又问,“可是纪家的女眷?” 方蓁蓁眉心已经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是纪家的女眷?” 李阳没有理会她这个问题,反而道:“表哥让你帮的忙,便是等会你去拜访纪家的女眷,表哥陪着你去。” 方蓁蓁微微瞪了瞪眼,“表哥,我又不认识纪家的女眷,我为什么要去拜访?” 李阳理所当然的道:“去拜访不就认识了?” 方蓁蓁撇过头,撅起嘴,“不去,纪家什么名声,没得跌份,我才不要跟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认识呢。” 李阳一时有些头疼,又喝了一杯茶,“你听话,表哥有正事要做。” 方蓁蓁捧着茶杯,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拿眼睛偷偷瞧他神色,“你让我去拜访纪家女眷算什么正事?” 纪琼枝已经喝下了她特意准备的茶水,不消一盏茶的时间,药性便会发作,她怎么可能带表哥去她们包间? 避嫌都来不及呢,她才不会让纪琼枝有机会攀上她表哥。 李阳微微沉下脸,“表哥的大事,如何能拿来跟你说,你听表哥的话便对了。” 李阳到底是皇子,又是整个承恩侯府需要捧着的人,他一沉下脸,方蓁蓁心头便有些害怕,绞尽脑汁,只想到一个拖字。 先拖过去,等那边得手了,到时候慌乱一起,表哥就不会强迫她去拜访纪家了。 主意一定,她就殷勤的给李阳倒茶,“表哥,蓁蓁知道了,你先喝茶,等会蓁蓁就去拜访。” 说完又给自己倒茶,还急急的又喝了一杯,想着等一下就用去净房的借口,先拖过去。 两杯茶水下肚,方蓁蓁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发烫,她扶了扶额头,觉得迷迷糊糊。 李阳喝的茶水比方蓁蓁还多,此刻已经口干舌燥,方蓁蓁身上传来的女子幽香让他眸底猩红。 迷糊之间,看着对面坐着的方蓁蓁,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方蓁蓁此时目光迷离,眸底带着一抹氤氲之色,在李阳眼中就是一种让他难以抗拒的妩媚风情,她红唇微张,又让他想狠狠的品尝其中的滋味。 再顺着纤细的脖子往下看,起伏甚为可观的丰润让他低吼一声,猛然扯过了方蓁蓁,将她搂在怀里,低头准确的撅住那抹红唇。 两人就如同鱼儿与水,无比的契合,方蓁蓁反手搂住李阳的脖颈,主动松开了唇齿,李阳毫不费力的长驱直入。 “啊——” 紫鹃骤然惊呼,惊骇的看着这一幕。 先前李阳扯过方蓁蓁时,她就骇了一跳,以为李阳突然兽性大发,她可是知道姑娘心系李家那位公子,万万不肯受这等羞辱,她正想上前帮着姑娘挣脱李阳的控制,就见姑娘不仅没有半点不愿,反而急切的扒拉着李阳的衣服,还把手伸了进去。 紫鹃的惊叫声惹来了门外守着的四个护卫,四人一齐冲了进来,就看到了这难以启齿又颇为不堪的一幕。 眼见方蓁蓁已经被李阳扯下了上衣,李阳正低着头咬着吸着,四个护卫相视一眼,满脸尴尬的一手扯过紫鹃,一手关上了门。 “几位大哥,小姐还在里面……”紫鹃抖着唇。 护卫们低喝了一声,“噤声!殿下行事,哪里有你这个奴婢置喙的地方。” “可是……”紫鹃急了,就刚才看到的场景,殿下脸上那似癫似疯的神情,急切的动作,谁都知道小姐再留在里面会发生什么事。 护卫冷冷的瞪了她一眼,低声威胁,“若是你真的为了你家小姐的名声着想,最好是不要声张。” 见紫鹃白着脸,护卫又补了一句,“看里头的情形,你家小姐也不是不愿。” 一个姑娘家,都主动伸手了,怎么看也不像是被胁迫。 四个护卫心底颇有些鄙夷。 紫鹃咬着唇,白着脸,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外,浑身如同坠入了冰窟。 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小姐日后要怎么办? 紫鹃脑袋乱糟糟的,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虽然不知为何殿下会突然在茶馆这种地方做那事,但他们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不然殿下名声有损,白日宣淫、且还是跟大家闺秀搅和在一起,可是会让御史参私德不修的。 护卫们对视一眼,点点头,一个去纪伏寿包间,客气的将她们一行人请了下二楼,说是包场二楼。 一个去找小二,吩咐二楼包场,谁来都不能上来,又赏了说书先生一锭纹银,赞他说得好,再说大声点,主子再有厚赏,借说书先生的声音和堂下的动静来遮掩二楼的动静。 纪琼枝迷糊的跟着纪伏寿出了茶馆,坐上自家马车之后,还满头雾水,“姑姑,大皇子的护卫怎么把我们赶走了?我们还没动手呢,这岂不是白来一趟?” 纪伏寿笑吟吟的看她,“谁说白来一趟?傻阿枝,好戏已经开场了。” 第62章 不要 纪琼枝“啊”了一声,“好戏开场了?可是我们不就是坐在包间里喝了两杯茶水而已吗?” 当时小二送来了茶水,纪琼枝的心眼子都提了上来,警惕又忌惮的看着茶水。 她觉得茶水是最容易下药的地方了。 结果就见姑姑倒了一杯茶,亲自示范给她看,如何借着喝茶的姿势把茶水倒进帕子上。 当时姑姑还笑着教她,“这包间就只有我们自己人,方蓁蓁隔着那么远,纵是能看到我们拿起茶杯喝水,也看不到更详细的。” 纪琼枝有样学样,浸湿了一条帕子之后,便不肯再碰茶杯了。 左右无聊的等了等,一直在期待姑姑的出手,结果只等来了李阳的护卫客气的驱赶她们。 纪琼枝蹙着眉心,兀自沉思,姑姑既然说好戏开始了,那肯定是开始了。 “姑姑,我们喝的那壶茶,难道没有问题?您是把方蓁蓁给我们下药的那壶茶,给方蓁蓁调换了?” 纪琼枝突然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纪伏寿。 纪伏寿失笑摇头,“没有,我们那壶茶,确实是有问题,方蓁蓁的丫环,从头到尾都在盯着呢,调换不了。” 想来方蓁蓁也学乖了,上次没盯着,然后出了纰漏,纪伏寿代纪琼枝受过,这次她亲自来茶馆监视,还让自己的丫环从头到尾等着小二上了茶水才肯离去。 纪琼枝犹自不解,她亲昵的坐在纪伏寿身边,摇着她的手,“姑姑,您告诉我吧。” 纪伏寿从善如流,从袖口处拿出一个小纸包,纸包上还粘着细碎的粉末。 纪琼枝指着纸包,语气迟疑,“这个是……” 纪伏寿手一握,纸包便被捏成一团,她眸底染上了几分凉薄,“姑姑不是与你说过,方凯去花楼里买了助兴之药?” 她略顿了顿,又继续道:“他能买,我自然也能买。” 纪琼枝瞪大了眼,“姑姑,你也去买了药,然后让人下在了方蓁蓁的茶水里?” 她想到了在暗中一直保护着她的心,心说姑姑身边也有人保护着,像心这些人,都有高来高去的武功,难道就是趁着方蓁蓁丫环一个不注意,把药粉下在了她的茶壶里? 纪伏寿眼一抬,便看出纪琼枝心中所想,她微微颔首,“没错,姑姑让人偷偷趁那个丫环不注意,把药粉下在了茶水里。 丫环不知,方蓁蓁也不知,她和大皇子共处一室,毫不知情之下喝了茶水,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就会丧失理智,共赴云雨。” 纪琼枝呆了呆,喃喃低语,“这就是大皇子护卫赶我们离去的缘故。” “阿枝,姑姑之前就跟你说过,姑姑查过方蓁蓁,姑姑甚至连她的小日子都晓得。” 纪伏寿的话,让纪琼枝茫然抬头,小日子?小日子有什么用? 纪伏寿压低了声音,“妇人要生孩子,便要算好小日子的时间,若是大皇子够厉害,兴许一个月的今天,方蓁蓁肚子里就该有孩子了。” 上辈子,她认识了一个人,这人荤素不忌,就算她没嫁人,也告诉她该如何能容易怀上孩子。那人以为她不想嫁人,但又少不了一个继承人来承继她打下的地盘,于是给她出了一个馊主意:挑个看得顺眼的男人,到了正日子,就绑上她的床。 虽然她当时对这个馊主意嗤之以鼻,但法子她记下了,对那人教的法子也深信不疑,如今便用在了方蓁蓁身上。 “嗬——” 纪琼枝震惊到极点,身子不自觉后仰,头碰到了车壁,又“哎哟”一声捂着头。 纪伏寿无奈的看她,“阿枝,遇事要沉着镇静,又忘了吗?” “可……可……” 这种情况下,她要如何沉着镇静? 她整个人都懵了。 姑姑不仅将计就计,让方蓁蓁和大皇子共赴云雨,还盘算着让方蓁蓁怀上身子? “阿枝,若是方蓁蓁有了身子,你便能毫无阻碍的从李家这个火坑里出来了。” 纪伏寿语重心长的道,今日这一出,是连环计。 她将纪琼枝与李世宏的婚约都算进去了。 只要方蓁蓁不入大皇子府,方蓁蓁又有了大皇子的骨肉,方蓁蓁只会想法子让李世宏吃了这哑巴亏,然后就会逼迫李世宏尽快娶她,到了那时,李家肯定比纪家更着急想要退亲,到时候纪家不管用什么理由退亲,李家都只能受着。 纪琼枝惊叹的看着姑姑,突然明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是何种感觉了。 听到她很快就能跟李世宏退亲,纪琼枝满心欢喜,“真想快点到一个月后呢。” “兴许一个月都不用,半个月左右便知道了。”纪伏寿耸了耸肩。 两姑侄路上还拐了几条街,去买了几包点心回府,等着纪家人吃过了午饭,在茶馆的两人才渐渐没了那种羞人的动静。 包间此时已是一片狼藉,衣裳扔得到处都是,两具身子此刻已经分开,躺在铺了衣裳的地板上,粗喘着气。 方蓁蓁身上多的是紫红的掐痕、吻痕、咬痕,而身下更是不堪。 余韵未消,她脸色红润,眼底微微泛红又带着水润,眉眼都带上了初为人妇的妩媚风情,喘着气,身上那道玲珑曲线就更为明显。 一只大掌伸了过来,抓着揉着,方蓁蓁小猫叫。 李阳累得连坐都坐不起来,他翻了个身,嘴一边吸着,一边哑着声音问,“蓁蓁,我迎你入府。” 不管事情是如何发生的,都改变不了他破了方蓁蓁身子的事,既然是他的女人,那便入府吧。 方蓁蓁心底一惊,浑浑噩噩的脑子骤然清醒过来,她脱口而出,“不要!” 李阳皱起眉,“你说你不要?” 方蓁蓁费力的拂开李阳的手,慢慢的坐起来,开始捡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裳,勉强遮了遮之后,她抿着唇,倔强的道:“表哥,你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吧,我不想入你府中做侍妾!” 李阳沉下脸,“为何不想?” 方蓁蓁此刻也不怕李阳了,本来就是他对不起她,“我不想被大表嫂磋磨致死。” “表哥,今日是你突然……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蓁蓁,就请你放过我吧,我还想活得久一点。”她似哀似悲,放低了姿态求着。 李阳沉默下来,好半响之后,才道:“随你。” 第63章 我要生下这孩子 李世宏其实一直在等着京中传出第二件“风流韵事”,结果他等啊等,等了半个月,京中依然风平浪静。 他不禁怀疑方蓁蓁其实并没有对付纪琼枝。 如果方蓁蓁没有对付纪琼枝,那她假借他名义约纪琼枝出来做什么呢? 李世宏百思不得其解,满肚子的疑惑,恰好收到了方蓁蓁婢女带给他的传讯,约他两日后见面,他欣然应允,正好可以旁敲侧击,问一问那事。 而此前的方家,气氛凝重的厉害,承恩侯方魁的脸拉得老长,方凯也紧皱着眉头,方蓁蓁面色苍白,双手不断的捏紧又松开,捏紧又松开。 承恩侯夫人柳氏左看看右看看,蓦地一跺脚,“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现在如何是好,我们蓁蓁日后怎么做人?” 方魁怫然不悦,“怎么做人?你教的好女儿!她自己干的好事,还问我怎么做人?” 方蓁蓁抬起头,嘴角斜了斜,满脸嘲讽,“阿爹骂我做什么,你女儿被人迷奸了,是我的错吗?我好好的去茶馆听书喝茶,我招惹谁了?你为什么不去找罪魁祸首算账?” 方魁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那迷奸了他女儿的人是他大姐的亲儿子,当今圣上的嫡长子,他们承恩侯府的依仗,他怎么去找李阳算账? 眼见此,方蓁蓁又是一声冷笑。 “好了,都到这会儿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快?”方凯沉着脸,不悦的看着自家爹和自家妹妹。 自从方凯帮着李阳开始做事,承恩侯府就逐渐由他做主,他的话比方魁还有威信。 因此方凯一出声,方魁不骂了,方蓁蓁也不再嘲讽。 柳氏见儿子开了口,顿时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阿凯,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方凯沉吟片刻,断然开口,“先等大夫诊过脉再说。” 方蓁蓁蓦地抬起头,脸色虽然苍白,语气却坚定,“哥哥,不用叫大夫了,我小日子一向准,这会儿都过了两天没来,八九不离十。幸好我的东西都是紫娟帮我洗的,有她帮着遮掩,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还没察觉到异常,可日子再久下去,就不好说了。” 要不是发现自己小日子迟了两天,惊乱之下,方蓁蓁也不会把半个多月前在茶馆的事告诉爹娘和哥哥。 她再有心计,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还是非常慌张。 方凯看了她一眼,道:“若是你担心大夫会乱说话,你大可放心。叫了大夫进来,你睡在床里,放下帷幔,再叫大夫诊脉,到时候你不用说话,大夫看不到你容颜,我便说是你大嫂,大夫也不会怀疑。总要确诊,有些事才知用什么法子应对。” 方蓁蓁咬了咬唇,片刻后终是点了点头。 因为日子尚浅,方凯请的是京城最出名的妇科大夫,此时在方凯的内室里,方凯,柳氏都在。 “王大夫,怎么样?”柳氏着急的问。 王大夫皱着眉头,把了左手又换了右手,先前他才刚进门,承恩侯夫人便说她儿媳妇小日子迟了两天,想请他把脉看看,如今又一副急切的模样,看来很紧张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能在京中各大权贵之间流传名声,王大夫是有真本事的,虽然只有七分把握,这也足够了,但话不能说死,“少夫人日子尚浅,若是要完全确诊,最好还是再过半月一月左右,不过这段日子少夫人还得注意休养,有些寒凉的东西顶好是不要再吃。” 这番话模棱两可,但其实只要是人精都能听出言外之意,不然为什么寒凉的东西不能吃? 王大夫说完,就觉得奇怪,这承恩侯夫人先前急切,这会儿又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这到底是期待还是不期待这孙子? 方凯跟市井之徒打交道更多,一眼就看出王大夫的疑惑,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显得欢喜,“多谢王大夫了,这是喜事,等会让账房给王大夫多结一点诊金,我就不送王大夫了。” 王大夫把那点子疑惑丢开,笑吟吟的跟着管家去账房结账。 等王大夫离去,方蓁蓁才掀开帷幔,面色苍白的走了出来。 柳氏已经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三人一同往外走。 “我刚才已经打发你大嫂带着元嘉去园子里玩,她不会知道的。” 方凯跟在方蓁蓁身边,低声安抚了她一句。 方蓁蓁脚步微微一顿,“谢谢哥哥。” 大嫂终究不是姓方,她也不想在大嫂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方凯背着手,摇摇头,没有再说。 方魁见三人回来,问道:“大夫怎么说?” 方凯揉了揉眉心,“蓁蓁确实有了身子。” 方魁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蚊子,他转头看着垂头不语的女儿,开口道:“那就去告诉殿下这事,夫人你再递牌子进宫,好好跟皇后娘娘说一说,赶紧抬蓁蓁进大皇子府吧。” 方蓁蓁倏然抬头,“不要!我不要进表哥府中!” 方魁脸一黑,顿时气得狠狠的拍着桌子,“你又发什么疯!你肚子里现在都有殿下的骨肉了,你不进殿下府中你想做什么? 还是你想打了这孩子,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可你别忘了你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你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不去大皇子府,你要在家里做姑子吗?” 方蓁蓁面色更白了,咬着唇,依然不肯松口,“我不愿去表哥府里,去了表哥府里,我就没命了,表嫂是好相与的吗?我有身子,能瞒得过大嫂,你们觉得能瞒得过表嫂? 在表嫂眼皮子底下怎么动手脚?被她知道我进府前就有身子,就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表哥的,若是生了个儿子,她也能一口咬定我混淆皇家血脉,到时候不仅我和孩子要死,方家也要降罪。 难不成你们还指望表哥认下这错吗?表哥怎么会让自己名声有损,白日迷奸良家妇女,难道是个好听的名声?到时候我自证不了自己清白,说不出肚子孩子的来历,死也是白死! 总之我绝不会进表哥府中,如果你们非要我进,还不如现在就一根白绫勒死我,省得我在表哥府里提心吊胆过日子。” 方蓁蓁一席话,说得方家三人哑口无言。 方凯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他以前就知道妹妹聪明,没想到她遇到这种事还能冷静的分析,若是个男儿身,还能帮他做事。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方凯抛开,还是女儿身好,省得多一个兄弟跟他抢承恩侯府的家产。 不过妹妹能这般说,显然是有自己的盘算。 “蓁蓁,那你打算怎么办?”方凯有些期待的看着方蓁蓁。 方蓁蓁摸着自己肚子,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再抬头,神色已经坚定至极,“这个孩子,不能打,我要生下这孩子。” 第64章 福气 柳氏不同意,“蓁蓁,你别做傻事,你既然不肯入大皇子府,那就打了这孩子,我们再好好给你找个人家,门第低一点的,有承恩侯府在,你也不会被人欺负。” 蓁蓁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她心疼,柳氏是万万不肯叫女儿受这种苦的。 方蓁蓁抿了抿唇,“阿娘说要为我找个门第低一点的人家,要低到什么程度呢?我想着,约莫是小门小户的那种?我堂堂承恩侯嫡女,怎么可以嫁给那种人?” 方魁没好气,“你不想嫁给那种人,你还能嫁给谁?” “嫁给李世宏!”方蓁蓁断然开口。 骤然听到李世宏这个名字,方家三人没有疑惑,他们对李世宏不陌生,毕竟他一个月里头总要送一些金银首饰给方蓁蓁,方家几个主人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想着李世宏大有前程又身家丰厚,蓁蓁自己又喜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等李世宏退了亲,再让他求娶蓁蓁。 “蓁蓁,你到底怎么想的?”方凯挑了挑眉,越发兴致浓郁。 “我肚子里的这个可是正经的龙子龙孙,为什么要打了他?表哥和姑母,缺的不就是一个带把的孩子吗,万一我肚子里这个就是带把的呢?” 方蓁蓁扬了扬下颌,“表嫂最近已经开始给表哥挑选侍妾了,挑的都是一些五品官六品官之女,想的就是好拿捏,等着那些侍妾生了儿子出来,就来个留子去母,那些五品官六品官就算猜到里头的蹊跷,又能怎样? 我进表哥府里九死一生,那我若是在外头生下这个孩子呢?表嫂想要害死我和孩子,可就难了。 若我生的是儿子,那就是表哥长子,表嫂不知情,养在外头定能平安长大,等日后表哥成就大业,想认回这孩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李世宏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他对我说明年非常有把握登科,我嫁给了他,让他投靠表哥,为表哥出谋划策岂不更好? 若我生的是个女儿……那也罢,让表哥日后对李世宏多些提携,也算全了他恩情。” 方蓁蓁一番话,让方凯三人瞪大了眼,惊讶至极。 柳氏都结巴了,“你想让……李世宏帮你表哥……养孩子?” 方蓁蓁拧了拧眉,“他也不亏,如果我生了儿子,孩子受他养育之恩,以后孩子有了出息,也会孝顺他,要知道我孩子日后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的儿子,甚至是太子,他能做未来太子的亚父,是他捡到了。” 方凯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妹妹,心想这要是换了他是李世宏,真的宁愿娶个寡妇也好过娶他妹妹,哪个男人想要做这种亚父? 想不到第一个赞同方蓁蓁提议的,竟然是方魁。 方魁猛的一拍桌子,叫了一声好,“蓁蓁这法子好,肚子里的龙子龙孙确实金贵得很,李世宏能帮着殿下养孩子,是他的福气。” 他刚才得知女儿怀了殿下的孩子,兴奋大过愤怒,他一直觉得方家跟大皇子不够亲密,万一皇后仙去,大皇子还会跟现在这样照拂方家吗? 所以一得知女儿被大皇子破了身子,还有了孩子,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女儿嫁进大皇子府,等他外孙出生,方家跟大皇子之间的联系就会越发深厚。 先前听女儿不肯入大皇子府,一想到要遭受这么大的损失,方魁才会生气,这会儿听到女儿的计策,又觉得这法子更好。 柳氏见丈夫赞同,更是目瞪口呆。 方凯抽了抽眼角,兀自沉吟,半响之后,他也跟着点头,“这法子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他甚至还追问,还提醒她,“蓁蓁,你想让李世宏吃了这哑巴亏,用那种灌醉酒脱光衣服睡在一起的法子是不可行的,哥哥作为男人,可以很笃定的告诉你,你这种作假的法子,只会让人生疑。” 方蓁蓁白了他一眼,“谁说我要作假?要让李世宏心甘情愿认下这孩子,把这孩子视如己出,不当真做,怎么可能骗得了他,他能考上举子,又不是个傻子!” 方凯成了亲生了子,方魁和柳氏就更不用说了,孙子都有了,哪会不明白女儿的意思是先跟李世宏生米煮成熟饭,以此来让李世宏吃下这个哑巴亏,都震惊她的大胆,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古怪,他们仿佛第一次知道方蓁蓁原来是这样的人。 三人的目光看得方蓁蓁脸一红,恼羞成怒,她指着自己肚子叫道,“这孩子现在就半个月,日子尚浅,越早跟李世宏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这孩子提早半个月生出来,才不会让人怀疑,难道还要等李世宏娶了我,我们二人同了房,然后这孩子足月出生,当成七月早产吗?大夫不是傻子,稳婆不是傻子,李家人也不是傻子,骗谁呢?” 就算现在就让李世宏来提亲,一般走完六礼,任是方家再催促,那也要一两个月,那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三个月大了,把柄这么大,又容易露馅,她是傻了才会这样做。 而且她如果跟李世宏什么事都没发生,方家催促着李家迎娶,显得她掉份不说,也惹人怀疑,不然哪有上赶着嫁人的大家闺秀? 方蓁蓁这番话合情合理,于是方凯三人恍然大悟,相反觉得她未雨绸缪非常需要。 刚才他们三人还真的想让李世宏来提亲,然后尽早在两个月之内让方蓁蓁嫁过去李家。 方凯认识的三教九流之徒甚多,这时候他也给方蓁蓁出主意,“蓁蓁,落红的事,你不用担心,哥哥有法子让你瞒天过海,李世宏绝对不会察觉,为了以防万一,到时候还得先灌李世宏一些酒,不可醉了,男人醉了啥事都做不了。” 要跟妹妹说这种事,方凯自己也有些尴尬。 方蓁蓁红着脸,点了点头,“哥哥,这件事越早越好,我想着过两天就约李世宏出来,落红一事,两天之内你能搞定吗?” 方凯拍着胸脯,“绝对没问题。” 方蓁蓁放了心,又道,“既然如此,那我肚子里孩子的事,就赶紧告诉表哥和姑母吧。” 第65章 做人不能没良心 见他们不解的看着她,方蓁蓁翻了个白眼,“不告诉表哥和姑母,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多了一个孙子?” 方魁回过神,连声应是,“蓁蓁说的对,赶紧按照蓁蓁说的去做。” 方蓁蓁说道,“哥哥,你先去找表哥来,再去找王大夫,就说肚子痛,让王大夫再瞧瞧,表哥亲耳听到大夫诊断我有孩子了,比我们自己说的强。等表哥知道之后,再提进宫告诉姑母的事,到时候阿娘你进宫,表哥也会在旁为我说话。” 方魁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 方凯兀自沉吟,片刻之后却问道,“蓁蓁,哥哥问你,你日后嫁给李世宏,要怎么过?” 方蓁蓁疑惑不解,“还能怎么过,当然是跟他好好过啊,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女子嫁人不都这样过的吗?” 方凯一噎,万万没想到妹妹会说好好跟李世宏过日子,还是生儿育女的那种。 “可是你肚子里不是有表哥的孩子吗?”方凯觉得头大。 方蓁蓁眉心蹙了起来,“是啊,我肚子里是有表哥的孩子,这又不是我的错,是表哥强迫我。” 她怎么会知道表哥突然兽性大发? “我都嫁给李世宏了,不跟他好好过日子,还想跟谁过日子?”方蓁蓁语气理所当然。 方凯觉得自己可能没说明白,尝试着让妹妹明白他的意思,“蓁蓁,你先前也说了,你肚子里的这个是龙子龙孙,如果表哥日后成事,这孩子就是表哥长子,日后大有可为。如果他生母嫁作他人妇,还跟别人生儿育女,他该如何自处,别人又怎么瞧他,还会有大臣看重他吗?” 方魁一听这么严重,又紧张起来。 方蓁蓁深吸一口气,神色带着难以置信,语气也充满了怨怼,“哥哥,你怎么能只为了他着想,却不为我着想呢? 我为了让他平安降生,担了多大的风险,现在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就冲着我这份慈母心,他日后也要好好孝顺我,他还要怪我? 我嫁了人,你让我守活寡,不给我夫君生儿育女,你也太狠心了,就不怕我夫君会厌弃我,我夫家会磋磨我吗? 我日后也没想着做皇后,他要是做不成太子,也能做个王爷,再说了,他日后不是还有你这个做承恩侯的舅舅吗,你不会帮着他? 哥哥,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啊!” 方凯不知为何,只觉得喉咙哽着一口老血,气得他心口闷。 他摆了摆手,不再说话了,爱咋样就咋样吧。 如此事情便定了下来,方蓁蓁还叫紫娟去给李世宏送口信,说两日后见面。 才过半日,王大夫又被请了过来,来的路上管家已经跟他说了,少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肚子,肚子疼。 医者父母心,王大夫听了便责怪,“怎么好好的会撞了肚子,你们这些下人怎么伺候的?” 王大夫脚步都快了些。 管家陪着笑,不敢多嘴,一路恭敬的带着王大夫进了世子所在的院子,才在院门处侯着。 方蓁蓁依然躺在床上,只把手从帷幔里伸出来,王大夫仔细把了把脉,有些疑惑,这脉象好好的,不像是撞了肚子,动了胎气的样子。 不过事关双身子,王大夫很谨慎,“瞧着没什么,不过还是注意一点为好,我开几天安胎药,先吃一下,就算没事也能吃。” 方凯连声道谢,送了王大夫出去,回来就见李阳从隔间屏风处走出来。 方蓁蓁也从床上起来,看着李阳震惊的样子,先声夺人,“表哥,你也听到了,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 李阳双眼放光的看着方蓁蓁的肚子,连声点头,“是是是,都是表哥不好,蓁蓁莫怕,表哥这就接你入府。” 想到自己可能很快就有儿子,李阳只觉得满心欢喜。 方蓁蓁旧话重提,“表哥,我不能进你府中。” 眼见李阳脸色开始不好,方蓁蓁温声细语的把之前说服爹娘的话再次说了出来,听完之后,李阳沉默不语。 “表哥,你觉得这法子如何?”方蓁蓁说得口干,却还耐心十足。 李阳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良久之后才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照着你法子去做吧。” 不得不说,他也觉得方蓁蓁说的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关键就在于如何蒙骗李世宏。 方蓁蓁舒了一口气,表哥搞定了,姑母也就没问题了。 于是又催促李阳赶快带她娘亲进宫面见姑母,说她肚子里孩子的事。 等李阳带着柳氏走后,方凯也弄来一物,教方蓁蓁如何做出能以假当真的落红,一切都为两天后跟李世宏见面做准备。 方蓁蓁约李世宏,是在太清宫一处偏僻的客舍。 方凯都打点好了,不要说香客,就是太清宫的道人,也不会来这处客舍,客舍外头还有方凯的心腹守着。 客舍里头,飘荡着酒菜的香气,还有一种石楠花的气味。 方蓁蓁和李世宏两人,早已经满身汗液的躺在榻上。 方蓁蓁闭着眼,回味了一下表哥和李世宏带给她的感觉,表哥粗犷豪迈,李世宏温柔多情,肚子里没有孩子的时候,她喜欢表哥那种,肚子里有孩子,她就觉得李世宏这种更好。 因为动作小心,她肚子一点事都没有,方蓁蓁等余韵渐消,哑着声音开口,“世宏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语气似嗔似娇,不像埋怨,倒像撒娇。 李世宏用了酒,酒色迷人,方蓁蓁又着实动人得很,两人之前在小树林里又亲又摸,这次又将近二十天没见,思念之情压抑不住,李世宏吃了酒菜之后又跟上次一样,本就动了火,再加上方蓁蓁有意无意的挑逗,成就好事并不奇怪。 李世宏知道方蓁蓁身份跟春风楼里的丽娘不同,对待方蓁蓁温柔至极,此时兴头过了,才发觉自己破了方蓁蓁身子。 这一惊之下整个人弹跳而起,待眼睛看到榻上那抹落红,顿时保证道,“蓁蓁放心,我定会尽快迎你进门。” 第66章 你们李家臭不可闻 “哦,你是说方蓁蓁有了身孕,还设计让李世宏做了冤大头?” 纪伏寿听到斗的传讯,眉梢一挑,“哟,想不到她还挺厉害的。” 至于厉害啥,见仁见智。 “这么说来,方蓁蓁肯定是想越早嫁进李家越好,再等等,等方蓁蓁着急了,阿枝就脱离苦海了。” 纪伏寿啧啧称叹,又问道,“对了,思博最近跟李泽走得如何?” 斗说道,“从柳的回禀,少爷在四皇子面前露了两手武艺,打跑了好几个地痞流氓,让四皇子对他刮目相看,称谓已经从贤弟变成思博了。” 只有亲近之人才会以名字相称,看来四皇子确实对思博另眼相看。 纪伏寿微微颔首,“宿他们准备妥当了吗,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就要出发了。” 斗回道,“主上请放心,夜鹰已经随时准备好了。” “祖地那边,大肆购买良田的事,几位皇子应当已经知晓了吧?” 从茶馆回来之后,她就没有出去过,几位皇子只能干瞪眼,总不可能上门去拜访纪家吧? 李阳因方蓁蓁一事暂时没空理会纪伏寿,李固彻底沉寂,为娶妃准备着,李崇还在家里养伤,李泽现在跟纪思博结交越深,反而开始看重纪思博这个人,纪伏寿乐得清闲。 “是,几个皇子都已经知晓。” 纪伏寿哼了哼,“大长老采买了三千倾良田,这笔钱就抵得上一个经营有道的公府之家十年收益了,再加上买了二十个铺子,皇帝该知道我们纪家金银没多少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几个皇子都知道纪家采买良田的举动,更不用说齐成帝,当他得知纪家大肆采买良田之后,脸色很难看,到了最后,还对四个皇子明言让纪家献出钱财一事作罢。 除了李崇为此气得又摔碎了一套名贵碗碟之外,李阳松了一口气,李泽则庆幸外祖父说得对,与其花时间在一个女人身上,不如结识更多青年才俊,他因此发现纪思博这个身上武艺甚好之人,心中满意。 “就算皇帝还怀疑纪家有金银,这次走商就也该消除他的疑心了。” 又过了半个月,方蓁蓁按捺了半个月,再一次找了李世宏,开口第一句话就带着哭腔,神色惊慌,“世宏哥哥,怎么办,我月事没来。” 李世宏面色一变,“会不会是推迟了?” 方蓁蓁泪珠落下,捂着脸摇头哭泣,“不会,我小日子准的很,现在都迟了三天了,紫娟帮我瞒着,可我怕瞒不下去了,阿娘若是知道我小日子没来,以为我身子不舒坦,肯定会请大夫来为我诊脉的。” 大夫若是来,她有身子的事就瞒不住,那他破了她身子的事同样也瞒不住了。 想到承恩侯府,李世宏面色白了白。 他神色变幻不定,末了眼底划过一抹坚定,他执起方蓁蓁的手,温柔体贴,“蓁蓁你放心,不要怕,世宏哥哥一定会娶你进门,好好待你,你等着做我正头妻子即可。” 这头方蓁蓁和李世宏见面,纪伏寿就立即得知了消息,起身去找了纪鸿卓和周氏,“大哥,大嫂,时机到了,你们现在就去李家退亲。” 又转头看向纪思博,问他,“可记得姑姑教的?” 纪思博早就摩拳擦掌了,狰狞的咬牙笑,“姑姑,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给阿姐出气。” 纪鸿卓他们匆匆动身,带了婚书,让家丁抬了李家的聘礼,浩浩荡荡的朝着李家而去。 这阵仗,过路的百姓们兴奋了,有热闹看了,纷纷自觉的跟在纪家人后头,来到李家门口。 纪鸿卓让人去拍门,李家门房开了门,见是纪鸿卓带着人来,忙开口叫道,“亲家老爷来了……” 话还没说完,纪鸿卓就呸了一声,“谁跟你是亲家,我女儿还没过门呢,喊我纪老爷!” 门房懵了,纪鸿卓的态度看着不对劲啊。 纪思博见身后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顿时叉腰大声道,“呸,谁要跟你这种骗婚的人家做亲家,你们李家要点脸行么?” 周氏一想到李世宏做的那些龌蹉事,就气得浑身发抖,这心底的怒火啊,一直没法发泄出来,越是积压越是肝火旺盛,此刻也抛开了贤良淑德,单纯是一个为了女儿来讨公道的母亲,说话也尖声利语, “你们李家是娶不到儿媳妇了吗,竟然骗婚,还想祸害我女儿,你们真是丧了良心,我看你们心都是黑的、是脏的、是臭的、你们整个李府,都臭不可闻!” 身后看热闹的百姓们哗然了,李家骗婚? 这热闹可真够大的。 同时心里也痒得厉害,李家到底怎么骗婚了,难道是那个颇有才名的李举子有问题? 百姓们眼睛发亮的看着纪家人,心底不断催促,你们别骂了,倒是说说李家怎么骗婚啊! 门口动静这么大,门房一看纪家来者不善,早就让人去通知老爷夫人,周氏骂着的时候,李老爷和李夫人就匆匆赶了出来。 “亲家,亲家,有话好好说,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进去再说,进去再说。”李老爷一出来,就双手作揖,好声好气的劝道。 那边李夫人也上前,要拉着周氏的手,被周氏拂开,周氏冷冷的看她,“别碰我,我不跟你们这种骗婚的人家亲近。” 一口一个骗婚,门外的百姓又指指点点,李老爷和李夫人面色难看,为了稳住纪家人,只得忍气吞声,继续好脾气的劝。 纪鸿卓他们见门外的百姓确信听清骗婚两个字,在李老爷三请四请之下,终于进了李家门,门一关,百姓们就看不见热闹了,惋惜的很,又不肯离去,等着看后续。 原以为纪家人进了李家门,会态度软和些,结果比先前在门外还强硬。 纪鸿卓从怀中掏出婚书,朝地上一扔,就开骂,“你们李家真是丧良心,当初合八字的时候怎么说的,说天作之合,我呸! 明明你儿子的八字八难三灾,日后是短命的相,看中了我闺女的好八字,想用我闺女的八字冲你家儿子的八字,竟然想改命?想得美,退亲,必须要退亲!” 第67章 千金难买我欢喜 “没错,你们这心肝都是黑的,就不怕死后下地府遭到阎王爷的审判?就你们儿子那短命相,也敢来骗婚!” 周氏双目赤红,恶狠狠的瞪着李老爷和李夫人,是个人都能看得出她的愤怒。 李老爷看着扔在地上的婚书,又听纪鸿卓和周氏一口一个短命相,一口一个骗婚,运了运气,勉强把心底的怒意压了压,扯了扯嘴角,让自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声好气的道,“纪老爷,我想这当中有些误会……” 话没说完,又被纪鸿卓粗暴的打断,他嗓门大大的嚷着,务必要让外头的丫鬟仆人也听到,“什么误会!这里头根本就没有误会!你们就是骗婚,你们就是造假,你们儿子就是八难三灾的命!” 李老爷额角青筋跳了跳,再次运了运气,提醒自己不能动怒,“纪老爷,当初合八字的时候,我儿跟令爱的八字确实是天作之合,如果有一字虚言,我愿遭受天打雷劈。” “轰隆!” 天边响起了一道惊雷。 “轰隆!轰隆!轰隆!” 连续数道惊雷响起,天边一下子黑了起来,倾盘大雨刹那间落下。 一时间,屋内寂静到了极点。 有丫鬟匆匆点起了蜡烛,昏黄的光亮照在李老爷面上,显得他铁青的脸色异常诡异。 李家在屋内的仆人全都低下了头,遮掩住自己的神情。 李夫人神色恍惚,听着外头的惊雷,心惊肉跳,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 说实话,纪鸿卓他们也愣住了,都呆呆的看着外头的倾盘大雨,面色古怪的很。 只有纪思博脑子转的快,立即就大声嚷嚷,“看吧看吧,天打雷劈!这就是天打雷劈!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你们李家还敢狡辩,再昧着良心,下一次就要被雷劈死了!” 李老爷眼角抽搐着,谁被人咒着被雷劈死,心情都不会好,可眼前情况实在诡异,他不敢再承诺,怕真的会再惹来惊雷。 纪鸿卓回过神来,“嘿呀”一声,“好啊好啊,看看啊,老天爷还是有眼的,你们李家丧尽天良了。” 李家的仆人头更低了。 李夫人也逐渐回神,强自辩解,“这只不过是普通的雷雨天,哪有这么玄乎。” 纵是李夫人对眼前这个情况心存疑虑,可她也知不能在这个当口认下这事,不然纪家人在外面一宣扬,他们李家还用做人吗,也会影响宏哥儿的名声。 “哈,笑话,普通的雷雨天?敢情你们当我们纪家是傻子不成?看来你们是不肯承认自己骗婚了,好,好的很,来人,给我砸!” 纪鸿卓大手一挥,纪家扛着聘礼的家丁抽出了扁担,猛的就抽向桌椅。 纪思博眼利,专门挑贵重的砸,多宝阁上的东西都是他目标。 纪家人一言不合就开砸,李老爷和李夫人完全反应不过来,耳边听到丫鬟们的惊叫声,才急急的叫,“住手!住手!” 能把纪家人叫停手才怪,今日这一出,除了来退亲,也存着替纪琼枝出一口恶气的意思,本来就是没事都要找事,更不用说李家递了这么好的借口。 纪家家丁充耳不闻,这些都是世仆,最是忠心,纪鸿卓不叫停,他们越发砸的狠。 “砰——” “砰砰” 眼见多宝阁上的物件被纪思博一个又一个的扔在地上摔碎,李老爷气急败坏,冲外面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啊,人呢,赶紧给我进来阻止他们!” 外头的管家这才匆匆忙忙带着人进来阻止纪家人。 等纪家人停手,屋内已经一片狼藉。 李老爷看着空无一物的多宝阁,心痛得差点呕血,这个院子,专门用来待客的,为了彰显李家附庸风雅之意,也为了彰显李家的家底,特意在这里弄了一个多宝阁,多宝阁上摆着的物件都不是普通的物件,这一整个多宝阁的物件加起来就有五六千了。 损失了五六千,李老爷差点眼前一黑,脚步都踉跄了好几下。 李夫人毫不遮掩脸上的肉疼之色,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她娘家家底再厚,也耗不起这种打砸。 爱钱的性子顿时发作,李夫人尖着嗓子叫,“你们这群杀千刀的,作孽啊,我要报官,我要你们坐牢!” 纪鸿卓和周氏看着遍地狼藉,心里恶气稍稍舒了舒,骤然一听李夫人说要报官,愣了愣。 旁边纪思博心底啧了一声,姑姑真乃神人,连李家可能会报官都给猜到了,他谨记姑姑教的,挡在纪鸿卓和周氏面前,冷冷一笑, “报啊,赶紧报,我们纪家巴不得你们报。你报官告我们打砸,我们就告你们李家骗婚,好让世人都来评评理,就李世宏那个短命鬼想借着我阿姐的好八字来改命,做得对不对。” 李老爷和李夫人顿时微微变了脸色,一时颇有些骑虎难下。 固然他们可以告纪家打砸,但纪家一旦把打砸的缘故说了出来,全京城都知道他们宏哥儿骗婚了。 他们当然不是骗婚,就纪家那个破船,有什么值得他们骗的? 他们也不信宏哥儿的八字八难三灾,是短命的相,但这种事就跟女子名声遭到诋毁一样,最难辩解,他们总不能拿着宏哥儿的八字出来,逢人就把八字给那些心存怀疑的人找人算命吧? 谁不知道一个人的八字是隐秘,除了定亲才会拿八字出来给人合,其余时候都要收得好好的,不然泄露了出去,被人拿去造了手脚怎么办? 李老爷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纪老爷,内人一时心中激愤,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谈不上报官,有什么事,我们两家私底下商量就是。” 为了宏哥儿的名声着想,李老爷准备吞下这个哑巴亏,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可别了,谁要跟你们这种人家做通家之好,我呸!你们不配!赶紧报官,我们也不走,就在这儿等着官府的衙役来,省下我们找官差的时间。” 纪思博心中一哼,底气十足,姑姑说了,李家要报官就报,大不了就赔钱,只求这口恶气出来。 千金难买我欢喜,我今儿砸了这里,我看到你们李家人脸色难看,我心里就舒坦,我花钱买舒坦,姑姑说我们纪家钱多,赔的起。 第68章 美好的祝愿啊 这人啊,底气足不足,一眼就能看出来,纪思博是当真不怕李家报官,甚至还侧过身子,催着李家管家赶紧去,仿佛受到伤害的人是他一样。 李家管家偷偷拿眼去看李老爷,等着李老爷的指示,却见李老爷给李夫人使眼色,示意她说些软话。 没想到纪家完全不怕报官,连李老爷递来的台阶也不要,摆明了是要撕破脸,李夫人涨红了脸,看到老爷快要抽筋的眼,强忍着羞愤,“我们不报官了。” 说完就撇过头去,觉得自己丢光了脸面。 纪思博撇了撇嘴,也没在报官上纠缠,打砸完李家还能省下一笔钱,这种畅快的事他没有傻到去拒绝。 他谨记着今日主要目的,“退亲吧,你们李家的聘礼我们纪家给你抬回来了,这是礼单,你们清点一下,我们可没有贪过一分一毫,就在这儿当场清点,省得回头冤枉我们少了你们李家的东西,我们纪家不认的。” 李老爷见纪思博不纠缠报官的事,先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退亲,眉头就皱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纪鸿卓说要退亲,他当还有回旋余地,等如今站在一片狼藉中,就觉得棘手的很。 “纪老爷,我们自问李家没有做错什么,宏哥儿也没有对不起令爱,相反,当初令妹生性轻浮的名声传出来,杨家立刻就退了亲,我们李家和善,依然让夫人给了令爱一枚镯子,以示我们李家的态度,如今你这样上门退亲,做得不地道啊。” 李老爷觉得晦气,早知道当初就跟杨家一样退亲好了,省得现在弄成这样。 提起纪伏寿水性杨花一事,李老爷语气中难掩鄙夷之意,顿时觉得腰板直了直,纪家说他们李家骗婚,他们还嫌弃纪家姑娘声名狼藉呢。 听李老爷轻蔑纪伏寿,纪思博先炸了,“再敢污蔑我姑姑,我不仅将这里砸了,我连你们整个李家都拆了,你看我敢不敢!” 眼见就连纪鸿卓都开始须发皆张,李老爷嘴角抽了抽,什么毛病,纪伏寿自己跟男人同处一室,还不准人说了? 周氏也拿出一个木盒,屋内桌子都毁了,她嫌弃的把木盒打开,让跟在自己身边的婆子放在地上,嗤笑道,“用一个十几两的玉镯子来对我们阿枝以示态度,这表态的好啊,看不起我们纪家,我们也不稀罕你们李家!” 李老爷觉得秀才遇到兵,明明有理的是他,怎么自己心头闷气越来越堵呢? 他还要据理力争,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带着满身水汽,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似乎是一路赶回来的,“阿爹,不用说了,应了纪老爷的要求,我们退亲吧。” 来人正是被人找回来的李世宏。 因为走得急,小厮追不上他的脚步,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显得有些狼狈。 他进门就看到一地狼藉,也看到了纪家来者不善,见阿爹急着要说话,李世宏朝他摇摇头,示意不必再说。 李世宏转身面向纪鸿卓,拱手作揖,“本来两姓联姻是作两家之好,若是为了结仇,就失了成亲的美好之意,纪老爷执意如此,晚生也不好强求,只盼纪姑娘来日找到一个良人,成就一段锦绣姻缘。” 被人打砸了家中,上门退亲,依然彬彬有礼,还祝愿曾经的未婚妻子能找到好姻缘,怎么看,都是谦谦君子,就连屋内的丫鬟看着李世宏都带着怜惜之情,忍不住怒瞪纪家人。 纪思博冷笑,伪君子重的是一个伪字,若是李世宏的拳头没有握得这么紧,表面看着还挺像的。 纪思博皮笑肉不笑的,“你且放心,没了你这种夫婿,我阿姐日后定能嫁个更好的人。也盼着你能早日娶到美娇娘,生生世世恩爱不离。” 李世宏诧异纪思博的祝愿,扯了扯嘴角,“承你吉言。” 纪思博怜悯的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头上,摇头啧了一声,还有人上赶着喜当爹的。 不过他说的是真心话,他还真盼着李世宏跟方蓁蓁两人生生世世做夫妻,别出来祸害其他人了。 想到姑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纪思博心头就畅快。 聘礼清点得很快,纪鸿卓先吩咐一个家丁去外头买几把雨伞,等雨伞买回来,再带人回去。 纪鸿卓要求婚书当场焚毁,见两家婚书都烧了,恰好家丁捧着雨伞回来,纪鸿卓拍了拍手,吆喝一声就准备走人。 “且慢!”李夫人叫了一声。 李老爷和李世宏都看着她,李老爷还有些急,怕李夫人又说错什么话,惹得纪家人这群人又蛮不讲理。 李夫人不管李老爷的眼色,倔强的看着纪家人,“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儿八字不好,不知是谁算出来的?” 李夫人私心以为是纪家人无理取闹,八字不好肯定是个借口,明明她去找人算过,两人合婚的八字一点问题都没有,要她承认她儿子八难三灾,是短命的相,做梦! 周氏冷哼一声,“前几日我去太清宫上香,也是凑巧,想问问他们二人的婚期,结果清和道长看了他们二人的八字之后便说这是段孽缘,我们阿枝要是嫁进你们李家,怕是活不过二十。 清和道长说阿枝八字贵重,绝不是短命的相,再一看你儿子的八字,就找到了缘故。原来是你儿子借了我阿枝的气运,改了他八难三灾的命途。 哼,幸赖祖宗保佑,要不然岂不是让你们得逞了?” 说罢,周氏厌恶的看了一眼李世宏,率先在婆子撑伞之下往外走,李家的地界,她是一刻都不想停留。 纪鸿卓也没说话,护着妻子,带着儿子和家丁呼啦啦的走出了李家。 出来还能看到李家对面屋檐下站满了刚才看热闹的百姓,这些人因为骤然而来的暴风雨,来不及离去,留在这里避雨。 见纪家人出来,无聊至极的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道,“纪老爷,你们退亲了吗?” 第69章 上门提亲 纪鸿卓也大声回道,“退亲了,这种骗婚的人家,留着做什么。” 又有人大声问,“纪老爷,你说李家骗婚,他们骗你们什么了?” 纪鸿卓巴不得有人问,反正他一点都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先下手为强,谨记阿寿说的,奠定基调,是他们阿枝不要李世宏,可不是李世宏不要他们阿枝。 “他们李家的儿子八字不好,八难三灾还短命,想借我闺女的八字改命呢。” 百姓们一阵哗然,面色古怪,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改命一说。 看百姓们纷纷把怀疑的眼神看他,纪鸿卓还想说是太清宫的清和道长说的,就被紧随其后敢来的李家人制止。 李老爷怒目而视,“纪鸿卓,别给脸不要脸,还敢在我们李家门前撒野,再敢多说我儿一句不是,我们就一拍两散,你也是有女儿和妹妹的人!” 最后一句话,带着毫不遮掩的威胁,明明白白的警告纪鸿卓,他要是再说他儿子八字不好的事,他也要说纪伏寿和纪琼枝生性轻浮的事,谁也落不得好,大家要就一起一身骚。 纪鸿卓怒瞪了他一眼,挥手带着人走了。 李老爷也带着人关上了大门,挡住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他急急的走回去,见儿子已经在喝姜汤,气怒道,“宏哥儿,被你猜中了,纪家那混不吝的果然在外头污蔑你的名声,幸好我按照你说的,提起了他妹妹和女儿,才肯带着人离去。” 李世宏一言不发的喝着姜汤,眸底划过一抹阴鸷。 “对了,宏哥儿,你怎么一口就答应他们退亲?就算想退亲,也应该是我们李家不要纪家那个贱蹄子,该是我们不稀罕他们,你还让纪家那个贱蹄子找个好良缘?” 李夫人既不解又生气,一想到客厅那里的狼藉和损失,咬牙切齿的诅咒纪家。 李世宏放下碗,沉声道,“阿娘,蓁蓁有身子了,我等不及,早点退亲也好。” 他话一出口,李老爷和李夫人齐齐大惊。 “你说什么?!你说方蓁蓁有身子了?” 李夫人顿时坐不住了,连被纪家羞辱的事也撇过一边,“方蓁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李世宏无语的看了他娘一眼,没好气的道,“娘,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不是我的孩子,我能认?” 李夫人一怔,儿子说的对,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她又狐疑的看着儿子,“你们两个……” 李世宏皱了皱眉头,“半个月前跟蓁蓁见面,喝了些酒,一时没忍住……”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为何最近精力旺盛,每日不近女色就会浑身难受,正好方蓁蓁像颗多汁的蜜桃,两人半月未见,他又喝了酒,天雷勾地火,就这样成了好事。 李老爷在旁听了,跺了跺脚,埋怨他,“宏哥儿你怎么这么糊涂,怎能做那种事,要知道方蓁蓁可是承恩侯的嫡女,是大皇子嫡亲的表妹,她要是回家告诉她爹娘,你破了她身子,你还有何前途可言?” 李世宏心底染上一丝烦躁,不做都做了,现在说教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快点解决眼前这件事。 “阿爹,别说了,还是快点商量一下。尽快上承恩侯府提亲,赶紧把蓁蓁娶进门来,不然她肚子大起来,就瞒不住人了,到那时,我的前程才真的断了。” 李世宏心情不好,任是谁一天之内先得知自己快要做父亲,接着又被曾经的未婚妻子娘家人上门打砸退亲,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方蓁蓁肚子里的孩子,一点都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让他处处陷入了被动。 “宏哥儿,先等等,别忙着去承恩侯府提亲,娘问你,你们半个月才做的那事,怎的她这会儿就说她有了?” 同为女人,且是一个已经生育过的女人,李夫人对方蓁蓁肚子里的孩子本能的保持着一丝警惕。 “蓁蓁说她月事迟了两三天没来,她日子准得很,现在她丫鬟帮她瞒着,她娘亲不知,若是漏了马脚,怕承恩侯夫人会给她请大夫来探探脉,到时候就瞒不住了。”李世宏将方蓁蓁的说词说了一遍。 李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月事迟了,怪不得顺有了孩子。 “但女子月事偶尔迟个几天也是常有的事……”李夫人犹豫不决。 李世宏揉了揉眉心,神色略显疲惫,“阿娘,就算她只是月事迟了,不是有孩子,我也破了她身子,总要娶她回来的。之前我们不就想退了纪家那门亲,将蓁蓁娶回来吗,早娶晚娶一个样,还不如早点娶了。 如果她真的有孩子,趁着承恩侯不知情,我们先提亲,娶进家门了,有了这层遮羞布,我又成了他们方家的女婿,承恩侯总不会再找我麻烦。 若是我们不早点上门提亲,被方家得知我破了蓁蓁的身子,还让她怀了身子,就算最后我娶了她,也在方家人心里落了下乘,会影响我在大皇子心中的印象,还谈什么辅助大皇子?” 李老爷顿时一叠声的应和,“宏哥儿说的对,我们宜早不宜迟,还是早点……不,明天就去承恩侯府提亲,半个月就办了婚事。哼,纪家那老匹夫以为你离了他女儿找不到好媳妇吗,就让他们后悔!” 一想到就要跟承恩侯府做亲家,他们李家就要搭上大皇子,李老爷心中滚烫。 李世宏想到纪家听闻自己娶承恩侯嫡女的消息那个震惊的样子,也有些舒坦的快意。 李世宏神色淡淡的道,“既然如此,阿爹您着紧着办,聘礼就比给纪家的多个四倍吧,毕竟是大皇子的表妹,不可怠慢。” 李老爷一口就应了。 李世宏又看向他娘亲,“阿娘,你去太清宫找清和道长问问八字的事,我总不能让人凭白污蔑。” 其实他心里有一丝疑虑,怎么这么凑巧,他才想着怎么退亲,纪家就找上门退亲了? 但又一想纪家是在他跟蓁蓁见面之时就上门退亲的,应该不是知道他跟蓁蓁的事,且看看太清宫那边怎么说,才能彻底把他疑虑打消。 第70章 四皇子李泽 此时在纪家,纪思博顶着半湿的衣服,手舞足蹈的给纪伏寿和纪琼枝讲述着这一行的详细。 “就在那老匹夫说出若他撒了谎,就天打雷劈之时,刹那间,风起云涌、天边卷起了无尽的黑风,轰隆的一声,一道巨大的惊雷直接落下!” 纪思博还模仿李老爷的神色,抖了抖身子,“这老匹夫吓得浑身发抖,神色惊慌,满目惊恐的看着天上,就在此时,又连续落下三道惊雷,老匹夫吓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抱头鼠窜!” 纪琼枝眼睛亮晶晶的,包括丫鬟在内,全都聚精会神的听纪思博讲故事,见纪思博停了下来,还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纪思博兴致更是高昂,“然后他们李家的仆人也吓得蹲在地上,不敢动弹,整个李家,就只有我们纪家人站着,你们当是为何?” 纪琼枝接着问了一句,“为何?” 纪思博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因为我们纪家问心无愧,就算雷劈下来,也不会劈到我们身上啊!” 惹得纪琼枝和一众丫鬟齐齐点头。 纪伏寿好笑的看着他变成说书先生说故事,只看纪鸿卓和周氏两个不断抽搐的嘴角,就知道纪思博夸大其词。 她也没有打断纪思博的兴致,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纪鸿卓,“大哥,李家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纪鸿卓“呸”了一声,“他们还有脸来为难我们?反正我是照着阿寿你说的去做,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都知道是李世宏出了问题,我们才上门退亲的。” 纪伏寿微微颔首,“即便我们阿枝没有错,到底会引来一些风言风语,留在京城也不好,好在过几天就跟我离开京城,去外头散散心也好。” 纪鸿卓和周氏不反对,周氏看着那边一个说的兴起,一个听得聚神的儿女,摇了摇头,关切的问道,“阿寿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好给思博和阿枝收拾行李。” 纪伏寿沉吟片刻,道,“就三天后吧,大嫂不用收拾太多行李,每人给他们捡个几身换洗的衣服就好了,我们是去走商,只要身上带了钱,没有什么买不了。” 再说出行在外,她是存了要锻炼纪思博和纪琼枝的心,带这么多行李去,未免会让他们心生倦怠。 周氏一想也是,带了银子在身,不怕买不了东西。 “厨娘要不要带一个?”周氏又问,怕他们出门在外,吃不惯外头的饭菜。 “大嫂不用,一切从简。”纪伏寿摆了摆手。 等纪伏寿换了两盏茶,纪思博的故事才堪堪说完,听众们都很满意,说书的也心满意足。 纪思博还笑嘻嘻的问纪伏寿,“姑姑,你说是不是真的老天有眼,才会打雷应验那个老匹夫的谎话?” 就连纪琼枝和丫鬟们都眨巴着眼看纪伏寿,显然也是好奇。 纪伏寿失笑,“你们想多了,就是普通的雷雨天,老天爷要是真的有眼,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坏人做坏事?” 丫鬟们一阵失落的声音响起,就连纪琼枝和纪思博都有些失望。 还以为真的是天打雷劈呢。 纪伏寿“噗嗤”笑了,提醒他们,“老天爷太忙了,别指望老天爷,有仇嘛,自己想法子报。好了,思博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喝碗姜汤之后就去练剑,明天去找四皇子,在他面前把姑姑教你的都糊弄出来,因为我们三天后就要出发离开京城了。” 纪思博欢呼一声,一溜烟的跑了,听话的回了自己院子,乖乖洗澡练剑。 第二天,纪思博又出门,这段日子以来,纪思博已经跟四皇子李泽关系好了不少,纪思博也会时不时就约李泽出来聚会。 李泽依然没有向他坦诚自己的身份,只说了姓名,又借用了四皇子妃的一处别院,用作与纪思博沟通之用。 纪思博要找他,写个帖子到那处别院,别院的人就会送去给四皇子李泽。 “泽大哥,这边!”纪思博在二楼栏杆上朝李泽一行人招手。 等李泽进了包间,他豪气的道,“泽大哥,今天我请客,有什么想吃的你就随便点。” 李泽挑了挑眉梢,“你哪里来的钱,金玉楼的东西可不便宜。” 纪思博拍了拍胸口,笑嘻嘻的,“我偷偷问我娘要了五十两银子,绝对够吃了。” 李泽失笑,果然点菜,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五十两银子。 纪思博心想就凭李泽这种体贴人的做法,怪不得能笼络住人才。 “怎么有空约我出来用饭?”李泽笑吟吟的问道。 纪思博似是毫无心机的道,“两天之后我就要离开京城了,想着泽大哥这段时间总是请我吃饭,礼尚往来,我也要请泽大哥吃顿便饭才是。” 李泽眉头一动,“你要离开京城?好端端的,怎么要离开京城了?昨天不是才带着人上门替你阿姐退了亲吗?” 纪思博捧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果然四皇子很关注他,昨天退亲的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放下茶杯,挠了挠头,“泽大哥也知道我们纪家上门退亲了?” 李泽爽朗大笑,“闹得这么大,京城有谁不知道的吗?我出门的时候还听到百姓议论呢。” “原来如此。”纪思博点点头,似是认可了李泽这个说法,他又道,“我姑姑要走商,说是带上我们去见识见识。” 李泽眯了眯眼,“你姑姑去走商?为什么不是你们纪家的老爷们去?” 纪思博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姑姑是族长啊!” 再多的解释却没有了。 恰好这时候饭菜上来,纪思博招呼着李泽用膳,李泽只好吞下了其他疑问,拿起了筷子。 吃饱喝足之后,纪思博问道,“泽大哥,你也知道我学武,更知道我想参军,我这里有场战役,不如我们来分析一下双方到底谁能打赢?” 李泽来了兴致,“说来看看。” 纪思博从怀里掏出一幅简易堪略图,“泽大哥你看这条河,红蓝两军对战,各有十万军马,双方隔河相看,蓝军派人从渡口强行搭舟渡河,意图直取红军的大本营,这种情况下,红军要怎么做才能赢?” 第71章 当浮一大白 李泽看着那副简易的战略图,顿时开始沉吟起来。 等了片刻,纪思博就自顾自的讲述,“如果我是红军将领,我就会先派人领两万军马,边战边退,作不敌之态,领敌军进入埋伏圈,再一举加入剩下的军马,以多打少将敌军一举歼灭。” 李泽听了点点头,不想纪思博又说,“那泽大哥有没有想过,蓝军该如何应对红军的埋伏,且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李泽一怔,红军进了埋伏圈,还能赢? 只听纪思博继续道:“如果我是蓝方将领,就会断尾求生,那些落入包围圈的人马不要了,果断渡河回来,之后作不敌之态,将营地往后退十里。再偷偷派人去上游河岸,堵住游道,将流水的方向转向红军那方,来个水淹大军!” 李泽眼一亮,情不自禁的鼓掌,“是个好法子!” 纪思博又笑,“那如果泽大哥是红方将领,要如何破这局水淹大军呢?” 李泽愣住,顿时皱眉沉思起来。 略等了等,纪思博又道:“如果我是红方将领,大水冲来之时立即放弃营地不要,让人马往高地上走,先保住大部分的人马,那些太靠近河岸的人马实在救不了就不要了。 等大水过后,对面肯定会再次发起进攻,这时候我方遭受惊吓和人马的损失,士气低落不宜迎战,但粮食抢救不出,不打只能退兵,这样一来就会输,所以只能背水一战。 人马就停留在高地之上,让对面看得到我们,引诱对面来进攻。殿下也知,大水淹地,会让土壤湿润泥泞,人骑在马上,这重量踩在泥泞地上,就会陷进去,骑兵便毫无用武之地,而我方站在高地上,以弓箭射之,还能收割对方人马。 除此之外,大水淹军,死伤的尸体泡在水里留在地上,容易引发时疫,若我再狠点心的,在高地上以马儿为食,借泥泞地拖延对方脚步,再辅以弓箭让对方不得上高地,等对方染上时疫,便不攻自破。” 李泽早已经双眼发亮,颇有些激动的抓着纪思博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思博,想不到你领军作战应对之法如此厉害。” 纪思博心一虚,轻咳两声,摆摆手,“哪里哪里,就是自己闲来无事,琢磨琢磨而已。” “泽大哥,如果你是蓝方将领,又该如何破了对面战术,并且赢得胜利?” 李泽愣住,“蓝军都这样了,还能赢?”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只要抓住了机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纪思博看着眼前诧异的李泽,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初自己也是这样震惊的,姑姑便如此对他说。 “泽大哥,日头不短了,我午后还有事,就先行一步告辞,待小弟回来,再与你畅谈一二。” 纪思博站起身,朝李泽拱手作揖。 李泽正在凝眉沉思,还在想着蓝方将领该如何才能反败为胜,不想就听到纪思博要告辞离去。 他出言挽留,纪思博哪里肯,本来这就是计划中的一环,先以这些作战战术让李泽对他另眼相看,然后再留下一道题让李泽心痒痒,只要李泽想不出来蓝方如何获胜,在他走商的这段时间,李泽就不会忘记他。 纪思博一溜烟的跑了,徒留李泽自己一人坐在雅间里苦恼的沉思着。 纪思博一身轻松的回到家里,就听到一个消息:李家去承恩侯府提亲了! 纪思博叉腰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想在地上滚一滚抱着肚子笑呢,让旁边的纪伏寿嘴角抽搐。 “姑姑,快告诉我,李世宏怎么提亲的?”纪思博笑过之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纪伏寿确实知道,斗偷偷去看了。 也难为承恩侯府了,整个方家联合起来,做了一场戏给李家看。 李老爷陪着李世宏上门提亲的时候,承恩侯一副不认识李世宏的样子,对他态度冷淡,特别是李家的提亲,承恩侯爱答不理。 按理来说,除非是两家之间私底下已经相看好了,这样一来上门提亲就会顺顺利利。 像李家这种之前跟承恩侯府毫无瓜葛,骤然上门提亲的,一般来说正常的态度当然是不会当场答应,等提亲的人家离去了,女方再派人探查对方的家世、人品、才学等等,再问一问闺女,觉得对方实在是好,才会应下。 承恩侯便是这样做的,李世宏上门提亲,他态度冷淡,等李世宏说完了来意,他就请李世宏和李老爷离去,就在这时! 方蓁蓁冲了出来,表示自己非李世宏不嫁! 两父女僵持住了,这时候承恩侯夫人出来协调,劝住了两父女,又好声好气的请李家人离去,说过两天就给答复。 “这么说来,李世宏跟方家的婚事还没定下来?”纪思博撇了撇嘴,觉得惋惜。 纪伏寿白了他一眼,“着急什么,他们肯定会定亲的。” 果然,在纪伏寿带着纪思博、纪琼枝他们离开京城的这一天,李世宏与方蓁蓁的婚事定下了。 承恩侯“拗不过”痴心一片的女儿,松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李家以成家立业为由,提出了婚事在半个月后举行,为的就是想让李世宏早点定下心,全力以赴来年春闱。 李世宏和李老爷亲自上门恳求了好几次,又有方蓁蓁从旁说和,承恩侯终于点头让女儿半月后出嫁。 但承恩侯觉得闺女出嫁太匆忙,且之前李世宏还闹出了退婚一事,他觉得亏欠了闺女,于是要求李家的聘礼再加一倍。 李家为了娶这个媳妇,足足花了六千两的聘礼,要不是李夫人娘家掏了一半银子,李家就要被掏空家底了。 而除此之外,还听说李夫人去了太清宫,找了清和道人询问李世宏和纪琼枝合八字的事,据说李夫人从太清宫走出来,脸色难看至极。 这一路上,纪思博和纪琼枝就指着李世宏与方蓁蓁之间的婚事来松快松快。 “真爽,这两个祸害终于在一起了,阿姐,今日当浮一大白啊!”纪思博看着姑姑手上的消息,转头就对纪琼枝笑着说道。 “啪” 纪思博头上挨了一下。 “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当浮一大白。”纪伏寿收回了手。 第72章 扬州特色 纪思博揉了揉头,振振有词,“姑姑,我是个男人,哪有男儿不喝酒的?日后应酬总要喝酒的,还不如现在就锻炼一下酒量呢。” 纪伏寿嗤的笑了一声,“你倒是找壶酒出来喝啊,找到了,你想喝多少都行。” 纪思博一噎,左右看了看,此时他们正在野外停留,连午食都是互送车队的镖局中人打来的猎物,确实找不到一滴酒,只好悻悻的不说话。 “还不赶紧去看看你的烤鸡,等一下焦了,你就没午饭吃了。”纪伏寿赶他去看自己的午食。 从出了京城,纪伏寿就对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言明,如果遇上野外停留夜宿,那么纪思博要负责自己和纪琼枝两人并各自小厮丫鬟的伙食。 也就是说,纪思博一个人,要跟着镖局的人一起去打猎,还要打够四个人的份,且镖局的人还不能帮他。 所谓镖局中人,全是夜鹰假扮,对纪伏寿的话奉如圣旨,说不帮就冷眼旁观。 第一次的时候,纪思博连根毛都没抓到,他从小到大最会的是玩,他连陷阱都没见过,谈什么打猎。 纪思博一开始以为姑姑就是说说,吓唬一下他,没想到姑姑说话算话,果然整个车队的人,只有他们四个饿肚子,他们闻着冲鼻的香气,肚子咕噜咕噜作响。 姑姑连阿姐都能狠心饿着,纪思博终于知道姑姑没说笑了,第二次遇上野外停留,非常谦虚的请教镖局的人,认认真真的跟着他们学。 这半个月来,从夜鹰身上,纪思博学会了如何在野外追寻猎物踪迹,如何寻找水源,如何设置陷阱,就连扫除自己痕迹的手法,都学了一个遍。 纪伏寿很满意,今日看来只以为这些是为了野外停留吃食,但来日到了战场上,这些就是最实用的本事。 甚至纪思博和纪琼枝还学会了骑马。 以前的纪家可没有多余的马儿给纪思博骑,这次夜鹰化作镖局,人人骑马,且还多带了几匹马儿以作备用,正好便宜了纪思博和纪琼枝。 纪思博跟着他们学打猎之后就混熟了,央着他们教骑马,只用了一天,就体会到策马飞奔的畅快。 那是一种追逐天地的豪迈与舒朗。 纪琼枝原本一开始一直坐在马车里,后来见姑姑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同样在外头骑着马欣赏着沿途的景色,她也心动了,忐忑的向纪伏寿提出自己也想学骑马。 纪伏寿无有不应,她亲自教纪琼枝马术。 等两人学会骑马之后,就连纪琼枝都不喜欢待在马车里,马车就让给了春燕和秋菊乘坐。 纪伏寿走商,最主要的就是为了调教两人,见纪思博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纪琼枝越发开朗,嘴唇时常擒着一抹笑意。 唯一麻烦的是练功,每次练完功后都要及时泡药浴,纪思博倒是不怕,但到了野外,纪伏寿就不会练功了,必定是要入住客栈或者借住民宿才会执剑起舞。 每到一个郡城,纪伏寿总要在繁华地段买下一间铺子,不拘卖什么,绸缎、粮食、酒楼、杂货都有。 买了之后,纪伏寿就会传讯让祖地那边派族人来接手,每年年中和年底之前来京城,给她查看账本。 她没准备让这些铺子作为纪家的眼线,太过惹人注目了,皇室肯定知道这些铺子是她买的,这些铺子她确实是用来作纪家产业,赚来的收益,都用在纪氏族人的嚼用之上。 纪伏寿从京城出发,一路南下,带纪思博和纪琼枝领略南方的繁华富庶,这一日,他们在扬州停留。 “阿枝,换上这套男装,让秋菊给你抓一个髻。” 纪伏寿带来一套男装,让纪琼枝换上。 纪琼枝看着姑姑已经一身男儿装扮,好奇的问道,“姑姑,我们去哪里?”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男装,进了屏风后换上。 等秋菊给她梳好了一个髻,插上一根玉簪,纪伏寿才玩味的笑了笑,“走,姑姑带你去看扬州的特色。” 出了门,就看到纪思博带着房先生、还有三个镖局中人等着。 纪伏寿没让春燕和秋菊跟着去,他们一行七人出了客栈之后,就走上了大街。 纪琼枝第一次着男装,很不适应,哪哪都觉得不自在,再看一旁的姑姑背着手,手上还拿着折扇,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不自觉的学了起来。 直到纪伏寿停在了群芳楼门口前。 纪思博差点呛了口水,纪琼枝也变了神色,两人一起问道,“姑姑,我们来青楼做什么?” 纪伏寿刷的打开了折扇,左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的道,“扬州瘦马最是出名,今儿带你们来开开眼界,走,我们进去。” 女儿家逛妓院? 纪琼枝一脸恍惚的跟着走了进去。 此时正是夜色降临之时,群芳楼已经热闹一片。 纪伏寿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谁让纪伏寿和纪琼枝两人一眼就看出是女儿身呢。 纪伏寿换上男装只是方便来青楼,并不介意自己女儿身被人看穿,当老鸨迎上来打量时,纪伏寿挑了挑唇角,“客人上门,不招呼一下?” 老鸨拿着帕子掩着嘴娇笑,“不知姑娘上门是欣赏舞曲,还是为了抓家中管不住腿的男人?” 老鸨见过太多来青楼抓人的女人了,如果是这种,她自己就会客客气气请那位来青楼喝花酒的男人出来,她打开门做生意,可不想为了夫妻之间的矛盾耽误挣钱。 “自是来欣赏舞曲,要一间雅间。”纪伏寿丢了一锭纹银到老鸨怀里。 老鸨掂了掂重量,又一阵娇笑,扫到纪伏寿身后有个十分不自在的小姑娘,便知他们来抓奸的可能不大。 她也不管纪伏寿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反正有银子她就挣,她亲自带了纪伏寿他们去了三楼雅间。 “你们这里有没有没开苞的第二等姑娘?”纪伏寿含笑坐在罗汉床上,摇着折扇。 老鸨奇怪她的要求,娇娇的笑了笑,“凑巧了,这段时间楼里正好调教出一个雏儿,我让她来这里给您瞧瞧?” 纪伏寿一摆扇子,“赶紧请她来。” 很快就有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莲步轻移而来,见了她们一行人,福身行礼。 “奴家叫月娘,会弹琴,会唱曲儿。” 纪伏寿挑了挑眉,却是看向老鸨,“月娘就在这里给我弹琴唱曲儿,你先下去吧。” 第73章 编好的故事 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个,满眼新奇的看着月娘。 就连纪思博,都是第一次来这种花月场所。 月娘感受到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的目光,抬头抿唇笑着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眼,似娇似柔,就是纪琼枝都红了红脸。 月娘心底有些诧异,纪伏寿明明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郎,不仅没有害羞,反而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她,还看得津津有味。 月娘袅袅走到案牍之后坐下,素手轻拨,缠绵霏靡的琴音便在雅间里头回荡。 纪伏寿轻阖了双眼,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着,慢慢的欣赏琴音。 待一曲终了,她睁开眼,就看到纪思博百无聊赖的打呵欠,整个人像一条蛇那样懒散的趴着,眼角都有一点点泪珠渗出。 纪伏寿好笑的摇头,这是还没开窍呢。 纪琼枝倒是听得专心,心中暗自对比自己的琴技,有些沮丧的垂头。 做花娘的,察言观色、耳听八方是最基本的本事,整个雅间里,两个女郎,五个郎君,结果她的琴音只有两个女郎听得进去,那五个郎君仿佛当她是空气,头一次,月娘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再弹一首曲儿,唱一首来听听。”纪伏寿含笑的看着月娘。 月娘娇娇的应了一声,琴音起,甜糯柔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纪伏寿听得时不时颔首点头,只不过看到旁边睡着了的纪思博,又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月娘眸中已经染上了强烈的不自信,这郎君听她唱曲儿听得睡着了? “你们老鸨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给你拍卖初夜?”纪伏寿唇角含笑的看着月娘。 月娘听到这话,有些失落的低了低头,“妈妈说下个月月初就会拍卖。” “不想拍卖?”纪伏寿又问道,旁边纪琼枝好奇的看着月娘。 月娘笑了笑,笑容带着苦涩,特别是看到纪琼枝眸底的纯真,就连心里都泛起了苦水,明明都是相同年纪的女郎,她很快就要跌落尘埃,而眼前这位女郎日后会有家中长辈做主,给她选一个如意郎君。 “又有哪个做姑娘家的,想拍卖自己的初夜呢,沦落到花楼里的姑娘家,都有自己的艰难。妓子是下九流的人物,就是街上那些乞丐,若是有钱,也能对我们为所欲为。昔日奴家也是良家的闺女,不过是命运多舛罢了。” 月娘自怜的摇了摇头,眼圈有些发红。 纪琼枝跟周氏一样的性子,有些感性,此时就怜惜的看着月娘。 纪伏寿却不置可否,这世间不止妓子活得艰难,难道那些被苛捐杂税压得食不果腹的老百姓就不艰难了?花楼里的姑娘还能吃饱喝足,甚至有些当红的花魁锦衣玉食,老百姓吃不饱,可就卖儿卖女了。 “想赎身吗?”纪伏寿又问道。 月娘猛的看向她,呼吸都重了重,“女郎要给我赎身?” 一顿,她又自嘲的笑了笑,“女郎是姑娘家,为什么要给我赎身呢?” 她偷偷看了一眼睡得嘴角留下了哈喇子的纪思博,总不可能是买了她,给这位小公子作侍妾吧? “我帮你赎身,你便是我的人,自然是有事要你做的,应是不应?” 纪伏寿耐心的等着,月娘神色变幻,片刻之后咬了咬唇,“好,我应你。” 入了青楼的女子,哪个不想着赎身?她们做的这行勾当,最当红便是花信那几年,等到二十三四之后,如果没有客商将她们买了出去做侍妾,基本后半辈子只能留在青楼里出不去了,日后也不过是一张席子而已。 而且她还没有真正的接客,不管妈妈跟她说过多少次,只要想到日后千人枕,月娘就打了一个冷颤。 纪伏寿便让人叫了老鸨过来,因为月娘还没开苞,老鸨想着初夜拍卖多赚点钱,可惜都败在了纪伏寿的银票之下。 在这个世上,大部分的事都能用银子来解决。 纪思博一觉醒来,发现七人行变成了八人行,他跑到纪伏寿身边嘀咕,“姑姑,你买个青楼女子回来做什么?” 纪伏寿看了一眼规规矩矩跟在他们后头的月娘,一笑,“很快你们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看出纪思博和纪琼枝对青楼没有什么兴致,纪伏寿也不勉强他们,自己带着人辗转扬州出名的花楼,过了几天,又带回一个名叫秋娘妓子。 秋娘年约三十一二,身段妖娆,不仅是颗熟得多汁的蜜桃,还是个身经千战之人,惯会小意温柔,一眉一眼都是风情。 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个,排排坐着,好奇的看看姑姑,又看看站在姑姑面前的月娘和秋娘。 “我替你们赎身,是有事要你们做。”纪伏寿笑了笑,“这件事呢,其实一点都不难,就是让你们去勾引一个年轻举子。” 月娘和秋娘对视一眼,还是秋娘稳重年纪大,先开了口,神色间有着为难,“姑娘,我们是妓子,文人墨客喜欢来青楼,却不代表他们会喜欢纳妓子回家做侍妾,对他们来说,这样有辱斯文。” 纪伏寿嗤之以鼻,纳妓子回家有辱斯文,去青楼喝花酒就不辱没了? “谁说你们是妓子呢?你们已经从青楼出来,自然是良家女子了。”纪伏寿施施然的道。 秋娘和月娘面面相觑,纪思博和纪琼枝也茫然不解。 “你们是一对母女,做娘亲的秋娘眼见要被族中欺负得惨了,就带着女儿月娘上京寻亲,想要投靠表亲家。表亲是个冷血无情的,把你们母女赶了出来,盘缠又用完,走投无路之下,你们遇到了善心的杨元晖举子。” 纪伏寿顿了顿,低低的笑了笑,“至于你们如何让杨元晖收留你们,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你们在青楼里学的,一定能派上用场不是?” 秋娘和月娘听得愣愣的,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个却震惊的瞪大了眼。 杨元晖!不就是姑姑曾经定亲的那个虚伪小人?就是上门退亲还言语羞辱姑姑的那个杨家! 第74章 秋娘和月娘 “姑娘,让杨元晖收留了我们之后呢?”秋娘忍不住问道。 “月娘虽是楼里的二等姑娘,却也读过书会写字,还会弹琴唱曲儿,最是能做红袖添香之事不是?” 纪伏寿撑着下颌,含笑看着月娘,“你的琴很好,唱的曲儿也好,就跟上次弹给我听的那样,没有男人不会喜欢。” “月娘是个知书达理、小家碧玉的闺秀,因为走投无路,两个女子又没生计,得到杨元晖举子的收留,为了让母女两个活下去,秋娘做娘亲的,就把女儿许给杨元晖做侍妾。 但是你又知道杨元晖是举子,还没成家就纳妾对他不好,于是你很是体贴的提出,月娘就在外头的宅子住着,等杨元晖中了进士,娶了妻,再进杨家门。” 纪伏寿的话,让其他四人面色古怪,她这分明就是编好了一出戏,只要秋娘和月娘按照她编好的演就行了。 “月娘,务必要拿出你在楼里学的,让杨元晖对你爱不释手。” 纪伏寿点了点月娘,又转头看向秋娘,“等杨元晖上了月娘的床,你便要于隐秘处时不时隐晦的勾引杨元晖。记住了,勾引的时候,要隐晦,要不经意间勾住他的眼,要让他对你渴望,最后还要让他对你先动手。 你可是良家女子,被人面兽心的杨元晖玷污了,就得要死要活,要让杨元晖对你既渴望又内疚。等杨元晖第一次得手时,你就要用出你百般手段,让他对你恋恋不忘,但第一次之后,你就要躲着他,欲迎还拒、以退为进,用这种手段勾引得男人越发念着你,想来秋娘你更有经验是不是?” 秋娘情不自禁的点头,她确实更有经验,毕竟她都三十二了,十六岁开始接客,哪种男人没尝试过,勾引一个年轻男人,手到擒来。 而且她不是月娘那种还没开苞的,她身经千战,要论床上的功夫,十个月娘也不是她的对手,只要杨元晖上了她的床,就不会忘记那滋味,且她又是个“有女儿”的人,杨元晖也不会怀疑她在床上的举动,顶多当她久旱逢甘霖。 “你们两个想法子一起怀上杨元晖的孩子,在春闱之前,大着肚子去杨家门前闹,一定要把自己放在弱势那一边,而杨元晖就是那个人面兽心强迫你们母女的恶人,要闹得人尽皆知。” 纪伏寿目中带着意味深长的深意看着秋娘和月娘。 秋娘和月娘两个面面相觑,要她们怀上杨元晖的孩子,然后去闹? 秋娘略显迟疑的开口,“不知姑娘让我们勾引杨元晖,又怀上他的孩子,接着去杨家门前闹,是为了什么?” 纪伏寿弯唇笑了笑,眸底一凉,“为了让他功名革除,为了让他永远都不能在仕途上再进一步。” 用强迫的手段奸淫了良家女子,且还是母女两个,还让母女两个都怀了孩子,这种有违人伦纲常之事,被御史得知之后肯定会风闻上奏,到时候为了整肃士子风气,杨元晖便作为那只儆猴的鸡,革了功名,再严重点,还能得到一个永远不得考取功名的惩罚。 呵,真当羞辱她是那么好羞辱的? 老祖宗别的先不说,这报仇嘛,就得让你痛,不痛你又怎能尝一尝后悔的滋味呢? 惹上她,这是要后悔一辈子的事。 秋娘和月娘两个瞪大了眼,毁人功名? 眼前这个年纪轻轻、一直都笑意盈盈的姑娘,心好狠啊! 秋娘和月娘两人,心底窜出一股凉气。 与她们两个相反,纪思博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筋斗来表示自己的欢喜,叉腰仰天大笑来舒畅心中的快意。 昔日杨家管事上门说的那些话,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话不堪入耳,当时他就赶了杨家管事出去,可恨没能揍一顿杨元晖,今天听了姑姑的计划,梗在心头的恶气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纪琼枝也露出畅快的笑容,经过李世宏的事,她就觉得恶人就该有恶报,与此同时,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秋娘和月娘,若有所思,姑姑这是在教他们吧? “如何,这件事你们做还是不做?” 明明温柔的声音,秋娘和月娘两人却心头一紧,眼前这个小娘子就算是说着毁人功名的事都是带着笑意的,她花钱给她们赎身,她们能不答应这件事吗? 秋娘心智更坚定,她已经老了,三十多的年纪,再不出楼,很快就要沦落到最低等那一级,到时候也落不到一个好,纪伏寿买了她,她就紧紧抓着这根稻草,不就是勾引男人吗,她学的就是勾引男人的本事。 “我做,姑娘,我做!”秋娘掷地有声,她还拉了拉月娘,给她使眼色,让她答应,都入了这条贼船,不答应她们还能不能走出这里还两说,秋娘没有忘记那些孔武有力的护卫。 月娘迟疑了一下,也应了。 纪伏寿和善的笑了笑,“我知让你们怀上孩子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为难,为了弥补你们,你们两个可以对我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如果我能做到,不会二话。” 秋娘极有眼色,福了福身,拉着月娘退下。 等两人退了下去,纪思博刺溜一声就冲到纪伏寿跟前,双眼都在发光,“姑姑,姑姑,你这法子真的太棒了!” 只要一想到杨元晖日后的惨状,他就欢喜高兴。 “姑姑,如果杨元晖不上当呢?”纪琼枝也走过来问道,她有些担心。 纪伏寿轻轻一笑,“不近女色?如果他真的能抵挡女色,那就让秋娘和月娘两个好好生活,我再另想一计便是。” 但杨元晖的品行如果真的那么好,当初上门退亲之时,就不会让恶仆口出狂言,更不会提出让她做侍妾自己从杨家的侧门进。 说白了,她这一计不值一提,考的是人心、是品行,如果杨元晖品行端正,对秋娘和月娘两个毫无他想,秋娘和月娘也只能干瞪眼。 “就让我们来拭目以待好了。” 第75章 不能再让着你了 第二天早上,秋娘和月娘来找纪伏寿。 秋娘俨然已经成为两人主事的那个,一来便问道,“姑娘,昨日您说不过分的要求,您都能答应,那如果我们想要个女户呢?” 秋娘面上看着镇定,其实心里忐忑得很,连月娘都紧张的看着纪伏寿。 又是女户? 纪伏寿挑了挑眉,沉静的目光在秋娘脸上一转,大概就能明白她们的想法了。 女户不是她们最想要的,而是迫不得已之下最有利她们的好处。 她让她们两个怀上杨元晖的孩子,月娘年轻还好说,秋娘年纪大了,落了孩子很容易一尸两命,且这么大的年纪,怕也是就这个孩子了,但她们两人扮作母女,如果想入杨家,杨家肯定不会要秋娘这个侍妾,且杨元晖最后功名尽毁,还是她们两个闹的,杨家怎么可能还接受她们? 既然无处可去,只好自立门户。 “想要女户?可以,是你们两个合在一个户上,还是分开两户?” 比起纪伏寿以为她们会提出等事成之后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的条件,女户对她来说更容易。 没想到纪伏寿这般轻易就答应,秋娘和月娘两个喜出望外,要知道一个户籍,代表的就是一处宅子,不管宅子大小,都是她们的容身之所,凭她们自己现在的能力,未必买得起一处宅子,秋娘和月娘对视一眼,道:“姑娘,我们想分开两户。” 她们毕竟是半路“母女”,现在能为纪伏寿办事走在一起,日后却未必,不如分开,省得有隔阂,再说,一个户籍一处宅子,她们自是想拥有自己的宅子。 见纪伏寿点了点头,秋娘胆子大了些,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再次问道,“姑娘,奴家两个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力所能及之事,纪伏寿也乐意帮她们一把。 “奴家两个自立门户,想要做一点营生维持生计。”秋娘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纪伏寿的神色,“奴家想做点吃食的小买卖,月娘也是这样想的。” 纪伏寿眉目不动,“可以,到时候还会给你们二人一人一间小铺子。” 至于是不是真的做吃食的小买卖,纪伏寿根本就不在乎,估摸着想要铺子的提议也是秋娘的主意,不过她并不讨厌,人都想自己过得好点,无可厚非,她们只要好好帮她办事,该得的,她都会答应。 秋娘千恩万谢,她识分寸,知道再要东西的话就会惹人生厌,能得到这样的好处,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纪伏寿问了她们二人的姓名,又道:“过两天会有人送你们去京城,也会给你们看杨元晖的画像,然后你们听从吩咐,让你们哪一天去投靠表亲就去,表亲也是我的人假扮,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从表亲家出来,就会遇上杨元晖,遇到杨元晖之后,该如何做,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她目光落在秋娘身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喜欢聪明人,因为聪明,所以她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最有利的。” 秋娘心头一凛,福身行礼,“姑娘说的是,您交代的事,奴家和月娘一定会好好办好。” 过了两天,秋娘和月娘就被夜鹰之一护送回京城,出发的路上,纪伏寿还给她们看了办好的两个户籍,“户籍就先放在我这里,事情办好之后,会有人护送你们两个离开京城,到时候户籍和铺子也会给你们。” 这记定心丸,让秋娘神色越发坚定,对京城之行也越发踌躇满志。 看着马车远去,纪伏寿转头问旁边跟着的宿,宿此行扮演的是镖局的总镖师,“护送长清离开京城了吗?” 长清便是丽娘,李世宏每次去春风楼必叫的花娘,她让丽娘给李世宏下药,说好事成之后会为她赎身,送她离开。 宿点了点头,“算着时间,长清姑娘应该已经到武陵了。” 纪伏寿点点头,“让你们去买几个扬州瘦马,买到了?” 宿回道:“买到了。” “那就想法子把她们送进那几个府邸吧。”纪伏寿说的是当初羞辱她后人的五个姑娘,就是那五个姑娘,言语如刀,让她后人就此去了,这笔账,她都记着。 她也懒得花费心思对付这些小姑娘,索性就让她们日后吃点苦头。 不是瞧不起她后人,觉得她后人生性轻浮吗,那她就送一点礼物给她们的夫婿好了。 “等明天我带思博和阿枝两个去田里走走,带他们两个见识一下五谷作物,懂一些民生,走一走粮食铺子,我们就启程往西北边走吧。” 听到纪伏寿的话,宿的神色一正,压低了声音,“主上,带着少爷和阿枝姑娘去那里,是不是不大好?” 纪伏寿看他一眼,微微摇头,“阿枝倒是不去为好,思博却是必定要去的,不见血,怎么锻炼心性?” 宿默默为纪思博怜惜一息,不过又为他欢喜,主上是将少爷当成衣钵才费尽心思,想到夜鹰的成长从来少不了血腥,宿就觉得主上这个决定很正确。 “走吧,我们回去,这一路上你们再教一教他,省得到时候会害怕。”纪伏寿背着手,转身离去。 …… 京城,英国公府。 池齐光也知道方蓁蓁嫁进了李家的事,如果不是他一直找人盯着方蓁蓁,还不知道方蓁蓁是大着肚子进的李家。 想到方蓁蓁、李世宏、李阳之间的纠缠,池齐光扶额低低的笑了笑,“阿灵,果然是你,真好,真好……” 这种行事手法,根本就不像以前的纪伏寿能做出来的,只有跟他一样,换了芯子的纪伏寿,才有这样的能耐。 而当初他跟阿灵一起跌入旋涡,他都能重活,阿灵也一定能。 他眸底是看不见底的深情,这世上还能遇见她,大概是上天对他的补偿。 可惜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他暂时还不能跟阿灵相认。 “以阿灵的性子,李阳和承恩侯府、李世宏的行事,算是彻底得罪她了,她不会让李阳好过的,那么谁才是她挑选的人?” 池齐光垂眸想了想,再抬眼,神色间就带上了一抹笃定:“三皇子应该就是她挑出来对抗李阳的,四皇子才是她真正扶持的人,要不然她不会让纪思博跟四皇子走得这么近。” 他略有些苦恼的叹了一口气,“阿灵,又要跟你做对手了,这一次,我不能再让着你了。大齐皇室,总要为自己做过的恶事付出代价的。” 第76章 大不易 纪伏寿一路上,带着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个去体验民生。 以前她小时候,祖父就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了纪氏的田庄,也走了其他地方的田庄,看到了老百姓的辛苦。 然后她就看着老百姓一年过得比一年艰难,一年比一年面黄肌瘦,到后来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前朝便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之下。 如今的大齐,沉珂难调,老百姓还能果腹,只要活得下去,大齐就能传承下去。 纪伏寿带他们两姐弟走访田野,更多的是想他们知道南北有异。 “姑姑,南边的田里竟然能一年两熟?”纪思博咋舌不已。 从前作为一个无所事事天天鬼混的混不吝,纪思博连韭菜和葱都分不清,如今问过田里的老农,知道他们到了九月那会儿还能再收割一次稻谷,纪思博觉得惊奇。 纪思博对数字很敏感,已经开始算着老农的收成,“那位老伯说他是中等的良田,一亩能产一石半,老伯家里有三亩田,这第一熟就能收成四石半,租佣是收成的四成,老伯交了租佣之后,还能留下两石又七斗,再加上第二熟的四石半,老伯家里一年就有七石的收成,能养活一家六口,还能攒下不少钱,挺好的。” 纪伏寿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谁跟你说,租佣只算一次的?” 纪思博愣住了,这话的意思莫非是? “第二熟也要收租佣?”纪思博“呀”的叫了一声,“可不应该只收一次田里的佣税吗?” 纪琼枝比纪思博还懵懂,只能努力听着两人的对话。 “其他地方确实是只收一次田里的租佣,可南边的田地能一年两熟,你觉得朝廷能放任这笔租佣不管?” 纪伏寿瞥了纪思博一眼,眼里明明晃晃透着一种“你太蠢”的意思。 纪思博被姑姑嫌弃惯了,早已经能厚着脸皮当没看到,摸着下颌咋舌,“如果朝廷收第二次租佣,那岂不是多了很多粮食? 那老伯一年辛苦到头,才得了五石半左右的粮食,不过相对其他地方,尤其是北边的百姓来说,南边的百姓还能吃得好一点。” 纪伏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转身就带着他们去了粮食铺子。 “各位客官,不知想买点什么?”铺子的伙计走上前来迎客,看到纪伏寿一行人,有些疑惑,来他们铺子买粮食的多是老百姓,很少见这种衣着穿得好的客官。 “一斗米,多少钱?”纪伏寿伸手捻了捻袋子里装的米。 “客官眼光真好,这可是我们今年刚收的米,好吃着呢,也不贵,一斗才二百钱。”伙计热情的招呼着。 听到价格的纪思博却倒抽一口凉气,“一斗米二百钱?” 伙计纵是有些不解,依然答道,“是啊,客官,我们铺子是几十年的老号了,绝对童叟无欺的,别人家的米价跟我们铺子的一样,但小的敢保证小的米绝对是新粮。” 纪伏寿神色淡淡的,又问道,“你们铺子里的陈粮怎么卖?” 伙计一听到陈粮,热情有些降,“陈粮一斗米是八十钱。” 纪思博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们又走访了好几家粮食铺子,价钱都一样。 走出铺子,纪思博神色有些不好,“老伯说粮食铺子的人下村子里收粮,一斗米才给一百钱的价格,粮食铺子转手就卖二百钱,这得赚一倍啊! 老农一斗米卖一百钱,一石才卖一两银子,如果是按照那位老农家里只有三亩田,一家六口至少要留下二石粮食做口粮,交了租佣之后剩下五石半,只能卖出三石半,顶多就只能挣三两又五百钱。” 再摸一摸自己怀里放着的百两银票,纪思博心中五味杂陈。 这百两银票,老农一家要辛辛苦苦三十四五年才能挣到,还得要风调雨顺,没病没灾的那种。 纪琼枝在一旁看了一路,听了一路,语气迟疑,“一斗米卖二百钱,是卖贵了?” 不能指望养在深闺的小姐对这种粮食价钱有认知,纪琼枝只能从纪思博算的那笔账里头看到老农挣得少,粮食铺子挣得多。 “阿枝,你大概是不知京城卖多少钱一斗米。”纪伏寿摇摇头,“京城的粮食铺子,卖一斗米五百钱。” “嘶——” 两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会差这么多?”纪思博不解。 “京城居大不易。京郊附近有很多田,四成是皇庄,五成属于权贵,剩下最后的一成才是老百姓的,单靠那些老百姓种的粮食,怎么够京城的消耗?京城的粮食多数是从南边调运,这路途上花费的钱、再加上一些损耗和盈利,一斗卖五百钱也供不应求。” 纪伏寿的话让两人瞠目结舌,单单在京城一个人一年的口粮就要将近五两银子。 纪思博喃喃自语,“那我们在京城开一家粮食铺子岂不是赚大了?” 纪伏寿弹了弹他脑门,“别想了,京城那些粮食铺子,背后都是权贵,你当没门路能从南边运送粮食过来? 再说了,就算我们有办法能从南边运粮食到京城,纪氏无权无势,我们家的粮食铺子怎么做得起来,粮食铺子瞧着不起眼,里头赚得可不少,那些权贵不会放任我们纪氏分一杯羹的。” 两人悠悠叹气,沮丧得很。 “思博,如果我是那位老农,就不会像你这样算=的来卖粮食。”纪伏寿眼见他们两姐弟垂着头,浅笑着用另外的问题逗得两人又精神起来。 两人顿时好奇的看着纪伏寿,纪思博开口问道:“姑姑,老农不这样卖粮食,还能怎么卖?” 纪伏寿笑了笑,“刚才可还记得我问伙计,陈粮怎么卖?” “那伙计说陈粮一斗米卖八十钱……”纪思博话音戛然而止,“难道说……” 纪伏寿点点头,“如果我是老农,我就会留下半石的新粮给家里的孩子吃,然后把五石新粮都卖出去,就能挣五两银子,再买一石的陈粮回来做口粮,还能多挣一两的银子呢。” 第77章 南越人? “卖了新粮,买陈粮回来吃,就为了多挣那一两银子?” 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显然有些震惊,而后便是沉默。 纪伏寿淡淡看他们一眼,“这就是底层老百姓的生活,纪氏虽没落,也没让你们两个吃过一粒陈粮,家族于族人,就是庇佑。思博,你是纪氏嫡支长房嫡子,如何让族人活得更好,是你的责任。” 纪思博原本稚嫩的容貌,在旅途上越发坚毅,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肩膀上承担着沉重的担子,他点点头,“姑姑,我会努力的。” 纪伏寿轻轻“嗯”了一声,走了一个上午,到了响午,纪伏寿随意找了一间酒楼用午饭。 纪伏寿带着纪思博和纪琼枝坐一桌,宿带着其他三个夜鹰坐一桌。 纪伏寿正点着菜,门口就落下一片阴影,抬头看过去,就看到一行二十九个壮汉出现。 已经有小二上前迎客了,“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宿?” 一个壮汉开口道,“打尖,店家,给我们上你们的拿手好菜,要有荤有素,还要米饭,米饭分量要多,就在大堂吃。” 在这个壮汉身后,有一个穿着跟其他人明显不同的中年男子,板着脸,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隐约气势。 纪伏寿打量了这个中年男子一眼,没成想这人非常敏锐,直直的对上纪伏寿的目光。 纪伏寿被人抓包,也没有慌张,朝中年男子客气礼貌一笑。 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纪思博他们,才收回目光。 这时小二引着他们坐在大堂其他空桌,又殷勤的问,“客官要不要喝点酒?我们店里有上好的花雕。” 壮汉摇头,“不用,我们等下还要赶路,喝酒误事,给我们上茶就好。” 小二应了一声,利索的上茶。 这群人都是身型壮硕的男子,身上肌肉鼓鼓,还带了一些煞气,看着就不好惹,大堂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纪思博看了他们一眼,觉得无趣,恰好小二上了菜,他就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纪伏寿却隐晦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们,倏地,她目光一凝,落在其中一个壮汉的手腕上。 她很笃定自己没有看错,虽然那个壮汉伸手拿茶杯,很快袖子又缩了回去,可她还是看到了手腕上的纹样。 文身? 难道他们是南越国的人? 在大齐南边,有一国名为南越,传承比大齐还要久远,前朝时便已存在,南越与大齐百姓风俗不同,他们多数人喜欢把头发剪短,喜欢在身上文上各种花样,称之为“断发文身。” 纪伏寿看了一眼他们头上的发髻,跟大齐男子打扮别无两样。 南越语跟大齐官话完全不同,可方才那个壮汉跟小二说话时一腔纯正的大齐话。 纪伏寿将心里的疑窦藏在心里,低头吃饭。 纪伏寿和中年男子一行人几乎是同时用完饭,结账后,中年男子摆摆手,让纪伏寿他们先行。 等离了客栈,纪伏寿招手让宿来她身旁,低声吩咐,“去看看刚刚那一行人往哪边走。” 因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在,纪伏寿给宿使了个眼色,宿顿时了然的颔首。 纪伏寿一行人继续往北走,过了三天,宿来回禀。 “主上,那群人往京城方向走了。” 京城方向? 纪伏寿蹙了蹙眉,“可有看到他们身上的文身?” 宿摇头,“他们穿的袖子太窄,轻易看不到,且他们这行人太警惕,就算是住宿,也是包了客栈的整个院子,夜里还有人暗中防守。” 夜里有人暗中防守? 纪伏寿玩味的笑了笑,“对外说是客商,客商会在夜里让护卫防守?看来他们领头那人身份不一般,不然护卫也不会这么紧张。他们护卫的功夫如何?” 从看到他们那一刻,纪伏寿就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 曾经同类的气味。 那群壮汉身上的煞气,隐隐透着血腥。 这是一种在战场上杀敌沾染上的气息。 就是感觉到这种气息,纪伏寿才会让夜鹰尾随跟踪他们。 “论起暗杀,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但他们行动之间相守相护,看着他们似乎懂结阵防守反击。” 最后一句话,宿的语气带了迟疑,夜鹰对军事一窍不通,只能隐隐看出他们行动之间是一个整体,一个人动了,其他人都会跟着动,就跟战场上结阵一样。 会结阵?纪伏寿眼中兴致更浓,“可有听过他们开口说话?” 宿点头,“听过,好几个人,包括主上让我们密切注意的领头人,都是一口流利的官话。” 纪伏寿垂眸敛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这群人不用去管他们了,不管是不是我猜的那样,都与我们无关。” 不管这群人是不是南越来的权贵,敢孤身二十九个人进大齐境内,必有要事,即便他们想做对大齐不利之事,凭纪氏目前的实力也阻止不了,还是交给皇室去烦恼吧。 …… 纪伏寿他们越往西北走,就看到了一幅跟南边完全不同的风景,南边繁荣奢靡,西北边荒凉疏阔,就连人口也不如南边繁盛。 纪伏寿依然带着他们走访田野,纪思博看着田里空无一物,不解的挠头,“这北边的老百姓怎么不在田里种些蔬菜,这些地空着多不好啊。” 田里正好有老农在拔除杂草,闻言乐呵呵的抬头看着纪思博,“小公子不是北人吧?我们这地啊,不是空的,田里种了小麦的种子呢。” 纪思博闹了个大红脸,但他脸皮厚,听到老农跟他说话,他索性就蹲在田埂上跟老农聊天,“老伯,田里种了麦子?如今都九月了,我看其他地方都是种些白菜、韭菜那些作自家吃的蔬菜呢。” 老农看他挺温和的,另外还有两个姑娘家,年纪也不大,和气,就跟他们聊了起来,“我们这儿种的是冬小麦,每年九月下旬左右播种,来年五六月丰收,这田里啊,其实都放了种子,再等个几天,就能长出苗儿了。 等丰收之后,我们就会种些花生、豆子,至于小公子你说的白菜那些,我们都是在自己家院子里随便开个三分地来种。” 第78章 采石 “老伯,你们这里的米,一斗多少钱?”纪思博每到一个地方,就喜欢问当地的米价。 老农一怔,而后失笑,“我们这里很少卖米,小公子是南边来的吧。” “很少卖米?那你们平日里吃什么?”纪琼枝也开口问道。 纪伏寿心想,幸好带他们出来看一看走一走,就算出丑也没人看到。 “吃馒头、包子、窝窝头、面条、面饼。”老农咧着嘴笑。 见小公子和小姑娘都好奇的看他,老农谈兴更甚,“小公子说的大米,我知道,是南边产的,不过我们这边的田地不适合种大米,我们种的是麦子,麦子脱壳磨成粉,成了白面,就用来做馒头包子吃。” 纪思博想了想,觉得如果自己每天三餐都是吃馒头包子面饼,打了一个冷颤,还是香喷喷的米饭好吃。 “那老伯这地里的麦子,一年产多少?够不够家里人一年的口粮?”纪思博指着尚未发苗的田地。 老农摇着头,“这块田是中等的良田,地里的麦子,一年能有个二石,但我们家不会留着自己吃。” 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个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路走来,家里田地越少的,越不会留着自家种的粮食做口粮。 “老伯是把麦子卖给粮食铺子,然后再买白面回来做馒头包子吃?” 纪伏寿对上老农带着古怪的目光,朝老农含笑点头,老农心想,这还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啊。 “小公子,白面只有那种富余之家才吃得起,像我们这种人家是不敢吃白面的,哪有这种福气顿顿吃白面呢,顶多就是逢年过节那会儿才会吃上一顿白面。” 老农看纪思博怔忪的样子,又道,“我们家里吃的是黑杂面。麦子脱壳之后粗磨,出来的就是黑面,再磨几次,就是白面了。白面一斗要三百钱,黑面一斗要一百二十钱,老贵了,吃不起吃不起。 我们收割完麦子之后,就会种上一些花生和豆子,我们吃的黑杂面,就是黑面加上豆子面混在一起。豆子比麦子便宜,通常黑杂面是七成豆苗,三成黑面。” 就这样,老农脸上也带着笑容。 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咋舌,两人对视一眼,纪思博先转头看纪伏寿,“姑姑,我们能尝尝黑杂面做的吃食吗?” 纪伏寿含笑点头,“你去问老伯,老伯若肯,姑姑没意见。” 纪思博于是转头看老农,老农听到他们对话,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眼前这群人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哪里吃得惯黑杂面这种粗粮,万一吃坏了肚子,他也赔不起。 纪思博以为老农是要除杂草,撸起袖子自告奋勇下田,“老伯,我来帮你除杂草,咱们早点除完就早点家去。” 纪思博太热情,都不等老农劝阻,就像模像样的除起杂草来,他一路上被纪伏寿赶着跟老农学收割,学锄地,学施肥,也不嫌弃脏累。 纪伏寿看出老农的难处,直接就笑道,“老伯不用怕,我们就是想尝尝味儿,不碍事的。” 见他们坚持,老农只好在除完杂草之后就带着他们回家。 “老婆子,来客人了,做点好菜上桌。”老农回到家就叮嘱迎上来的妻子。 大娘看了看纪伏寿一行人,不解自己老头子怎么带这种贵人回家,拘谨的笑了笑,手脚麻利的应了一声,先去灶间倒了四碗茶水上来,大娘不好意思的道,“家里就只有这点子茶叶沫子,小公子姑娘们别怪。” 纪伏寿看了一眼,茶叶沫子细碎,泡出来的茶色浑浊,这种茶叶沫子非常便宜,大概十文钱就有半斤,但茶碗没有混上这种浑浊的茶色,可见平日里这些茶叶沫子老农自己一家也不怎么舍得喝,见是客人来了,才拿出来待客。 纪伏寿温和的笑了笑,面不改色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谢谢大娘,正好口渴。” 她前世打仗之时,艰难起来有口水喝都算好了,她并不是娇养在闺阁的小娘子。 大娘和老伯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大娘笑着出了堂屋,准备去菜地再择点萝卜茄子白菜回来,还得去别家看看能不能淘换点肉,总不能让客人一点荤都不吃。 大娘手脚利索,纪伏寿跟老农聊了两刻钟,她就端了饭菜上来。 一个肉沫茄子,一个肉沫炖萝卜,一个清炒白菜,一个蛋花汤,主食是面饼。 老农虽然有些肉疼的看着这两道荤菜和蛋花汤,还是热情的招呼着纪伏寿他们,“家里伙食不太好,你们不要见怪。” 纪伏寿摇摇头,拿起一张面饼,吃一口,看着大娘赞道,“大娘和面的手艺好,面饼很筋道。” 大娘舒了舒脸上的皱纹,“小娘子觉得好吃就多吃点。” 面饼是用黑杂面做的,有一股豆香味,纪伏寿一口面饼一口汤再一口菜,吃得面不改色津津有味,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个,吃饭的速度明显及不上纪伏寿。 对他们来说,面饼太粗糙了,咯嗓子,没有什么油,盐也少,没滋没味,吃一口面饼就要喝两口汤,面饼吃的少,菜吃的多。 然而他们依然很努力的把手中的面饼吃完,因为纪伏寿不会允许他们在老农面前浪费粮食。 这一顿饭后,纪伏寿已经跟老农聊开了,她颇有些奇怪的问道,“老伯,您家的孩子呢?” 来了这么久,也不见这家的年轻人,大娘就连饭菜都没有留下。 “跟着村子里的年轻人一道,去采石了。”老农叹了一口气,“家里穷,就只有一亩田,交了租子,一年也才挣一两银子,这些年我跟他娘苦巴着过日子,也才堪堪挣够儿子成婚的彩礼钱,家里屋子少,成亲又要建一间新屋,等到孙子出生,要用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许是老天爷知道我们日子艰难,前段时间突然有贵人来我们村子招工,去三里地远那边采石场里采石,包一顿午饭,采一斤石头就给三文钱。 这么好的事情,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去了,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我也想去呢,只要勤快点,一天采个二三十斤石头,一个月就能有两三两银子。” 第79章 胆子很大 纪思博算账算得很快,“如果一个年轻的劳力,一天能采三十斤石头,一个月就要二两又七百钱,确实是比老伯种麦子来得挣钱。这么挣钱的行当,这附近村子里的劳力岂不都去了?” 不想老农摇头,“那采石场的管事只要一百人采石,多一个都不要,我们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捂得严实,根本不敢告诉其他人。”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找到采石场去想上工,那管事就会把所有人都辞掉。 虽然老农也不懂为什么采石场的管事定下这么奇怪的规矩,也不懂为什么采石场为什么不肯要多一些人采石,但不让其他人知道村子里的年轻人去采石,是几个村子的共识,其他人问起来,都说是去外面打短工了。 老农也不是个傻的,他看得出纪伏寿一行人是富贵人家,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去采石,而且他们还是南方来的,估计就是走商,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停留,于是纪伏寿问起来,他就如实回答。 纪伏寿眸底划过一抹暗光,没在追问采石场的事,反而问起村子里有没有野物,说自己一行人外出走商,怕等一会儿上路会在野外停宿,想收购一些野物带着备用。 老农脸上乐呵呵的,“我叫我婆娘去问问别家有没有打到野物,小娘子,收菌子吗,我们家没有野物,但有不少菌子。” 纪伏寿含笑点头,“老伯有菌子,那正好,菌子炖野鸡也是一道美味,或者菌子汤也是鲜美的很,您有多少?我们全收了。” 大娘乐开了花,“我们这两天去大山采了四五斤菌子,这就拿来给小娘子看。” “大娘,您去问野物的时候,别家若是有菌子或者好吃的、新鲜的食材,也让他们拿来,我们都收的。”纪伏寿又添了一句,喜得老两口脸上的皱纹都皱一起了。 收菌子和收野物,纪伏寿让纪思博和纪琼枝两姐弟一起完成。 纪琼枝负责定价,纪思博负责算账。 纪琼枝虽感性,却明白在商言商,虽然看村民过得不好,也没有故意把价钱往高了收,省得让村民以为他们年纪轻好欺负。 菌子要新鲜的才鲜美,于是新鲜采摘的菌子,纪琼枝一斤收四文钱,半干的不收,晒干了的菌子收两文钱一斤。 至于野物,野鸡全都是一斤收七文钱,野狍子贵一点,一斤收十二文钱,野猪肉不好吃,一斤收五文钱。 有些村民见两人年纪虽轻,价钱却跟自己拿去镇上卖的一样,想着拿去镇上卖还要费时间和脚力,于是一股脑都拿来给两人。 一过称,纪思博张嘴就念了一个价钱,同时还拿出碎银递给村民。 只短短用了两刻钟,来淘换的村民就离去了。 纪伏寿见野物和菌子那些都被收拾好放进箩筐里,拿出三两银子放在桌子上,“老伯,这是饭钱,叨扰了。” 老农连连摆手,“不能收不能收,本来就是客人,哪有请客人吃顿饭还收钱的道理?” 纪伏寿笑了笑,不容推辞,“老伯收下吧,我们也不缺这点银子,就当是我们给您儿子成婚的随礼了。” 话说到这份上,老农家也确实缺钱,腼腆的收了三两银子,一路把纪伏寿他们送出了村子。 等离了村子,纪伏寿见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在后面,招来宿,低声吩咐,“去探探那个采石场。” 竟然还有只招一百人劳力的规矩,这里头透着一股古怪,反正采石场里这里不远,夜鹰一来一回也不费多少时间。 等车队整理好行李,继续上路一个时辰之后,宿来敲了敲纪伏寿马车的车窗。 纪伏寿打开车窗,就看到宿手中拿着一个包裹。 “主上,这是亢去采石场里偷偷拿回来几块石头。亢还说,采石场里头,那些劳力采了石头之后,就不让再碰这些石头了。” 宿把布包裹着的几块石头递给赶车的星,星转手就放进马车里。 纪伏寿解开布结,拿起一块石头,放在车窗下细细的观看,阳光投射进来,她用小刀轻轻刮着石屑。 倏地,她眸光凝住。 这是铜矿石? 她放下手中的石头,又拿起布袋里其他的石头,等她一一查验所有石头之后,发现这些石头全都是铜矿石。 她眯了眯眼,铜矿石是用来铸造铜钱必不可少的原料,只要发现了铜矿,那都是属于朝廷的。 她想起了老农说的那番话,采石场只要一百劳力,且添多一个人都会把所有劳力辞退。为了每个月能挣二三两银子,那些去采石场采石的年轻人家里,肯定守口如瓶,根本就不用采石场的管事担心他们会说出去。 再加上都是从村子里找的劳力,这些年轻人未必认得铜矿石。 有人瞒着朝廷,私底下采铜矿石,最大的可能,是要私铸铜钱。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她伸了伸手在窗外,宿立时就骑马来到马车旁。 “去打探一下采石场背后是谁,还有武阳这一片地方官背后的人脉都查一查。” 按照老农说的,采石场是前不久才有,而自己地界上突然多了一个采石场,没道理地方官不知道。 怕是武阳这片地界的官府都跟采石场背后的东家沆瀣一气了。 宿见她神色凝重,心头一凛,顿时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颔首应诺。 纪伏寿问道:“采石场采了多少这些石头?” 宿道:“亢说约莫堆满了三个大屋子。” 纪伏寿又问:“采石场里山,多大?” 宿低声回道:“看着是一大片,大概有六座山头,估摸着一百人采石的话,天天采,能采五六年。” 纪伏寿沉吟着,五六年,这铜矿石的量还挺大的。 她挥了挥手,宿才驱马离去安排查探消息的人。 纪伏寿靠着垫子,静静的看着脚边的几块石头,半响之后,低低“啧”了一声,“敢在皇室口中虎口夺食,不是准备谋逆造反,就是皇室中人,到底是哪个呢?” 而这其中,又有没有她可以利用的地方? 第80章 边城 一路北行,很快就到了边城。 宿已经先行一步在边城买了一处宅子,等纪伏寿一行人来到边城之后,直接就入住。 安顿下来之后,纪伏寿带着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出门,逛一逛这边城的风景。 大抵是因为处于地广人稀的北边,边城的建筑多舒朗开阔,街上行人说话声粗得多,跟京城和南边又是两个样子。 热情,奔放,不怕生。 纪思博古怪的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镖师,脸上的神情的万分不解,“这边城的姑娘家难道是眼瘸了?怎么老是给镖师抛媚眼,还有人给他们送瓜果!” 纪思博又回头看了看两个镖师,容貌不及他俊美,皮肤不够他白皙,气度不够他雍容,就连身上穿着的衣裳都不够他华贵,除了比他高点,比他壮点,没一样及得上他的,就这样还能收到帕子瓜果? 为什么街上的姑娘们都拿眼睛瞧镖师? 一点都不矜持! 纪思博好不服气。 纪伏寿挑了挑眉,朝路边一个光明正大盯着夜鹰的姑娘走过去,那姑娘看到她们一行五人也不怵,见纪伏寿朝她笑,她也露出了笑容。 “这位小娘子有礼了。”纪伏寿微微颔首示意。 小娘子爽朗的回了个礼,纪伏寿含笑问道,“我瞧着这一路上遇到的小娘子们都喜欢看我身后的两个镖师,还有些小娘子扔了帕子瓜果,也不知是不是你们这儿的风俗?” 小娘子蓦地眼睛一亮,“这两位大哥不是你家护卫,而是自由身的镖师?” 见纪伏寿点头,小娘子抬眼看着两个夜鹰,“不知两位大哥家中可有婚配?” 语气和神情都带着期待。 “如果没有婚配呢?”纪思博神色更古怪了。 小娘子妙目在两人身上一转,“如果没有婚配,不知觉着像我这样的小娘子够不够做娘子?” 小娘子当街跟一个男人谈婚论嫁? 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嘴都微微张大,虽然大齐风气开放,但这种行事如果在京城,肯定被人耻笑。 纪伏寿神色不改,浅笑着道,“他们家中都有娇妻幼子了。” 小娘子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竟不见面红耳赤。 纪思博忍不住了,“你怎么能当街问一个男人有没有婚配?就算看上了如意郎君,也应该让爹娘开口才是。” 小娘子白了他一眼,“像这种孔武有力的男子汉不赶紧下手,难道还要看上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 末了又一叹,“果然好男儿都早早就被人抢了去。” 纪思博好气啊,什么叫做他手无缚鸡之力,他一个人就能打四五个地痞流氓,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对上老虎熊瞎子也不怵。 小娘子也是个妙人,估摸着是看出了纪思博的不忿,笑着解释,“听小公子口音就不是北人,我们这里是边城,每时每刻都有可能要面临西凉人的侵袭,自是盼着自己夫婿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汉,这样也好护卫着家里人。” 纪思博一怔,“原来是这个原因?” 小娘子哈哈一笑,“自是这个原因。” 纪伏寿见她行事舒阔大方,顺势邀请,“我们是从京城而来的客商,初来乍到,也不知这边的情况,能不能请小娘子给我们带带路,这是酬劳。” 纪伏寿手一番,掌中就出现了三两碎银。 小娘子接过,大方点头,“好啊,我给你们带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对了,我姓苏,叫我苏娘子就好了。” 纪伏寿这边也报上了家门。 纪伏寿一边走一边问她,“我看这边的小娘子们性情都很大方。” 苏娘子知道是说她刚才那事,毫不避讳的承认,“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我们这里啊,如果西凉突然侵袭,守军忙不过来,家中男儿都会上去帮忙,就连女子,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纪思博听到战事,来了兴致,突然插嘴问道,“比如呢?” “比如西凉人攻城,我们女子就会帮着煮金汁,然后让家中男儿运上城墙给守军用。又或者给那些受了伤的守军看护一下。如果守军能抵得住西凉人的侵袭,我们就会躲在家里等西凉人退走,如果抵挡不住,我们就会从家里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帮忙的。” 一席话,让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肃然起敬。 纪琼枝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边城这么危险,为什么你们不离开?” 苏娘子诧异的看了一眼纪琼枝,而后笑了笑,“故土难离吧,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呢?若是我们都走了,这边城除了守军,就是一座空城了。” 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不是很理解这种感情,在他们看来,在边城这个地界不知何时就会遇到危险,既然如此,离开边城就不用日夜提心吊胆了。 这个时候,纪伏寿开口了,“你们两个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是说想离开就离开的。大齐的户籍,必须要有宅子为证,如果边城的百姓想离开边城去其他地方落地生根,他们就要在那个地方买上一处宅子,再把户籍迁过去。再说了,朝廷也不会允许边城没有百姓,大规模的迁徙,一定会被朝廷阻止的。” 苏娘子轻轻的“呀”了一声,“这位纪大娘子懂得真多,确实如此,像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哪有钱去别的地方买宅子。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祖辈都能在这里活下去,没道理我们不能,都两百多年了,西凉人也破不了我们边城,还有王师守护我们呢。” “如果能彻底把西凉人打退就好了。”纪思博抿了抿唇。 苏娘子的声音也低了低,“哪有这么容易就打退他们,他们的骑兵老厉害了,总是在吃不饱的时候就来侵袭我们,抢了粮食就一阵风的跑掉,不知多少人丧命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苏娘子的脸上,还隐约露出恨意。 对边城百姓来说,跟西凉人已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只有你死我活的结果。 第81章 教导 气氛一度沉重。 苏娘子笑了笑,“哎呀,瞧我说这个做什么,你们是客商吧,来这里是不是为了收集皮毛?正值寒冬,买上一些皮毛带回京城卖,稳赚不陪的,很多客商都会来我们这里收购皮毛呢,我认识很多家里有皮毛的人,要不要带你们去?” 此时已是十一月寒冬,北风呼啸,刮在脸上疼得很,且边城的寒冷又跟京城的冷不一样,不过纪伏寿他们练武,寒风抵得住,就是纪琼枝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袄,时不时呼出热气。 纪伏寿应了好,苏娘子就带着她们去收皮毛,果然就如苏娘子说的那样,她对这里熟稔,哪家有好的皮毛都知道,一个上午转下来,就收到了一车。 纪伏寿估算着这些皮毛拿回去再做成大氅,转手就能卖个几十上百两,这一趟就能赚个上万两。 自古南来北往的买卖,最是挣钱。 “响午了,能收到这么好的皮毛,全赖苏娘子带路,我们想请苏娘子吃顿便饭,聊表谢意,还望苏娘子莫要推辞。”纪伏寿诚心诚意的邀请。 苏娘子应了好,带了他们去边城最好的酒楼,纪伏寿做主要了一个雅间,等点了菜,小二离开之后,纪伏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按照你刚才说的,西凉人时不时侵袭,那岂不是根本没人出边城?” 苏娘子摇了摇头,“非战时,守军不禁人出入城门,有些人养了牛羊,会选在水草丰盛之时在边城外赶养,这个时候西凉人也不会侵袭,因为他们也忙着驱赶牛羊吃草长膘。” 苏娘子突然看了一眼纪伏寿,“有些客商也会出边城找西凉人收皮毛的。” 苏娘子无意询问为何走商的会是纪伏寿这个姑娘领头,反正她收了酬劳,就做好本分事。 “不过这会儿天冷了,边城外头很危险,最好不要出去。” 看在纪伏寿一行人性情合脾胃的份上,苏娘子难得的劝了一句,至于纪伏寿听不听,她也管不着。 纪伏寿笑着谢过了她的好意。 饭毕,双方分开。 等回到别院时,纪伏寿突然问纪思博,“思博,想不想出边城看看?” 纪思博怔住,“姑姑,苏娘子不是说这会儿外头很危险吗?” 纪琼枝提起了心,紧张的看着纪伏寿。 “等你日后参军打仗就不危险了吗?”纪伏寿反问。 纪思博抿了抿唇。 “难得来了边城,不想去看看西凉那边的情况吗?” 纪伏寿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在苏娘子口中,西凉人很凶残,很可怕,她刚才已经看出纪思博神色怔忪,她也不知他是不是被西凉人吓到了,未知的才可怕,等他去了西凉地界上,看到西凉人不是脑海中幻想的那个模样,就不会再畏惧。 再说了,几乎夜鹰全员都在他们身边保护着,纪伏寿对两人的安危还是有把握的。 “姑姑,我去!”纪思博突然开口。 纪琼枝已经一脸急色了。 纪伏寿唇角翘了翘,转头叮嘱纪琼枝,“阿枝,你留这里,我会留下一个镖师保护你,我跟思博两个出边城,其他镖师护卫我们身边。” 毋庸置疑,根本就不给纪琼枝反驳的余地,纪琼枝只得答应。 又过一天之后,宿找了门路,孝敬了一千两给当地的守军将领,拿到了一个木牌,等纪伏寿他们要出城门之时,将木牌一晃出来,守军就对他们出边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见多了为了钱铤而走险的商人,若是命好,还能赚个盆满钵满回来。 纪伏寿他们都是一人一马,还带了一辆马车,纪伏寿作了男装打扮,这回倒是极力遮掩女子的特性,还压低了声音说话,行动之间若是她自己不说破,还真看不出她是姑娘家。 出了边城之后,越发寒冷。 映入眼睑的,是一片广袤的大地。 纪伏寿开始顺势教导起纪思博。 “思博,知道怎么在野外,或者这种广袤大地辨认方向吗?” “最简单的法子,是看太阳,太阳东升西落,这个不用姑姑教你,但如果遇到的是阴天呢,就像现在这样,太阳都被阴云遮住了。” 纪伏寿抬手指了指天空。 “之前姑姑在树林里教过你,树桩断面的年轮能辨别南北。” 纪思博跟着就接道:“树桩上,南面的间隔大,北面的间隔小。还有若是独立的大树,通常南面枝叶茂盛,树皮光滑,青草茂密,北面的树枝稀疏树皮粗糙,较潮湿,长有青苔。” 她骑马走到一处坑洼前停下,下了马,招呼纪思博来到她身边,“看到这处水坑了吗?” 她又拿出一枚绣针,从马车上拿出油脂,绣针沾上油脂之后,轻轻放进水坑里。 慢慢的,绣针转了转,而后停下。 “看,针头指着的方向,就是北向。” 此时他们还未远离边城,依稀能看到边城的轮廓,纪思博辨认了一下,惊讶的发现果然针头指着的是北向。 纪伏寿拿回绣针,用帕子擦干净之后收回绣包里放好。 “除了用针来辨认之外,还可以看积雪。在山沟或岩石等物体积雪难以融化的部位,总是在朝北的方向上。” 一路上,纪伏寿教了纪思博好几个法子辨认方向。 “姑姑,那夜里怎么辨认方向?”纪思博又问道。 “夜里首先是看北斗星,北斗有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它们会连城一个勺子状。在天璇向天枢方向往外看,有一颗很亮的星星,那颗星叫北极星,北极星指的方向,就是北向。” 纪伏寿蹲下来,捡了几颗石头,在地上摆弄出了勺子的形状,告诉纪思博哪颗星星是天枢、天璇,哪个是北极星。 到了夜晚在野外搭了帐篷,纪伏寿专门指着天上的繁星来教他,还指着月亮道:“蛾眉月黄昏时出现在西方天空;上弦月黄昏出现在南方,夜半在西方沉没……” 这一日,纪伏寿教导了他很多,从辨认方向到寻找水源,从草地上根据牛羊的屎来辨认牛羊有多少,这些都成为纪思博日后参军打仗最宝贵的财富。 第82章 乔装打扮 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远离了边城,北风呼啸之下,还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飘飘,迷糊了眼睛,寒冷之下,连马儿都有些受不住。 因下了雪的缘故,想要在野外扎营都显得艰难。 “看,前面有几个黑点!”骑马在最前方探路的奎高声说道。 骑马近了,就能看清那几个黑点是几顶帐篷,众人皆是一喜。 等一行人越发近了,狗叫声连连。 最中间的帐篷掀起门帘,走出四个男子,一个老汉,三个壮汉。 宿下了马,前去交涉。 “老大哥,我们是从大齐而来的客商,遇着了下雪天,不知能否行个方便,让两个主子进帐篷歇歇脚?” 老汉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行人,显得很犹豫。 也对,纪伏寿一行人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八人,其中二十六个做护卫装扮,他们一家只有十二个人,成年男丁就只有四个,万一纪伏寿一行人对他们起了不好的心思,他们根本没处逃。 宿看出了老汉的担忧,他指了指后头的一辆马车,“老大哥,实在是这天儿太磨人,我家两个主子身娇肉贵受不住,还请通融一二,如果我们有什么货物是你们需要的,我们可以适当的给一些你们当做借住之资,等雪停了,我们就离去。” 老汉抬头看了一眼纪伏寿和纪思博,只看两人容貌就知是娇贵人,纪伏寿和纪思博两个还时不时搓着手,面色泛着一抹白,嘴唇都打着哆嗦,身子还颤抖着,明显是受不住这寒冷。 老汉叹了一叹,摇着头道,“好吧,你们进来喝碗热羊奶暖暖身子吧。” 纪伏寿神色大喜,手一撑就想下马,结果手脚都受冻,没撑住,眼看就要从马上摔下来,吓得她的护卫们大惊失色,纷纷下马准备救人。 还是宿眼疾手快,快步来到马儿下,稳稳当当的扶住了纪伏寿。 纪伏寿经过这一吓,面色更白了,明显带着惊惶,这下子连下马都不敢,最后还是宿搀扶着下来的。 旁边的纪思博看着这一幕,眼角时不时抽搐,姑姑这装草包少爷装得也忒像了。 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此次要扮演的身份,看到纪伏寿站着腿肚子打着哆嗦,自己慢慢吞吞小心翼翼的下了马,等下了马之后,顿时脸上的小心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骄横。 他冷哼一声,“你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出来做什么走商?还逞能来这西凉之地,别在路上冻死了,回去不好跟阿爹交代。” 纪伏寿面色铁青,“我又没让你跟着来!” 纪思博嗤笑:“你当我想跟着来?这种鬼天气,我还后悔了呢!等雪停了,我就带人回去,你爱去收集皮毛就去,我可懒得再跟着你了。” 纪伏寿气的浑身发抖,“你!” 纪思博翻了个白眼,从她身边越过,来到老汉跟前,居高临下的道,“怎么还不带我们进去避雪?” 老汉的三个儿子皱着眉,宿早见不好,赶紧陪着笑脸,“几位不好意思,我家少爷是耐不住这天气,不是有意的。” 纪伏寿也走上前,客气的道,“我阿弟年幼,不懂事,还望几位不要见怪。” 纪思博似是也知道自己要借住别人家不能太过分,撇开头不说话。 老汉摆摆手,“还是进来再说话吧。” 他带头走了进去,纪伏寿随后跟上,纪思博和宿跟在身后,老汉的一个儿子跟着进帐篷,还有两个儿子帮着其他护卫牵马到马圈里,顺带停好马车。 帐篷里有一个老妪,三个妇人,还有三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见到有陌生人进来,四个孩子好奇的看着他们。 老汉对着老妪道,“这几个是大齐来的商人,来我们家避雪,你带着三个儿媳妇去煮一桶羊奶过来,再做一些烤肉给客人暖暖身子。” 老妪应了一声,带着三个妇人和四个孩子离去。 进了帐篷之后,纪思博就东看看西看看,看了一会儿发现帐篷里只有几对牛角和羊角做装饰,撇了撇嘴,带上了一抹不屑。 纪伏寿却一再感谢老汉,老汉摆摆手,端起大碗喝了一口奶,“没事,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就是你们怎么来这里走商?” 纪思博抢先一步冷哼,“就是,非要来这里走商,走了两三天连个人影都不见,走什么商?就你歪主意多,这一趟出来要是没收获,我看你回家怎么跟阿爹交代。” 纪伏寿神色不虞的看着他,“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纪思博哼了哼,“别忘了你临出门之前夸下的海口,反正这次回家你要是挣不到一万两,家里的产业就由我继承。” 纪伏寿脸色更加难看,“不劳你费心!” 是个人都能看出纪思博和纪伏寿之间不对头,老汉看了一眼宿,宿满脸无奈,似是已经习惯了两人针尖对麦芒。 宿摸了一把脸,疲惫的劝道,“两位少爷,老爷临出门前嘱咐,两位少爷出门在外理当相互扶持才是。” 他还给两人打眼色,示意家丑不可外扬,纪思博撇了撇嘴,纪伏寿按捺下怒气,不好意思的朝老汉笑了笑,“老伯见笑了。” 恰好在这时,门帘被人挑起,寒风灌进来,纪伏寿和纪思博两人齐齐缩了缩。 老妪带着三个儿媳抬进来一盘热奶,还有一盆子烤肉,又道,“外头的那些年轻伢子在巴图尔帐篷里喝着奶吃着肉了。” 说完又带着三个儿媳妇出去了。 宿听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老汉拿起木勺子,给他们一人盛了三碗热奶,热情的招呼他们喝奶吃肉。 纪伏寿和纪思博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入口就皱着眉,差点吐出来,喝了一口就想用筷子夹一块肉吃,结果发现没有筷子,而老汉已经用手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他们只好紧皱着眉头学着用手拿肉吃。 宿喝了一口奶,放下大碗,只好朝老汉道,“老大哥,你们这里有没有热水,我家主子还是喜欢喝茶多一点。” 这羊奶太酥了,一股味冲着,让人喝不下去。 老汉眼睛亮了,“你们有茶叶?” 第83章 扮猪 纪思博吃了两口肉,嫌弃的放下,撇了撇嘴,“茶叶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们这一趟带了整整十箱茶砖过来呢。” 纪伏寿气得低喝一声,“有吃的都塞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纪思博这才闭了嘴。 老汉眸底倏地闪过一抹光。 “你要泡茶是不是?我让我婆娘给你们煮一锅热水。” 老汉起身出帐篷叫了一声,又回到帐篷里坐下,看着纪伏寿搓了搓手,“你们方才说如果我们有什么需要,可以用来当做借住的钱?” 纪伏寿点点头,“老伯想要茶叶?” 老汉点着头应道,“若是能给一些茶叶我们,那就最好了。” 他又觎着纪伏寿,小心的问道,“不知你们有没有盐?” 纪思博不甘寂寞的又想张口,被纪伏寿瞪了一眼,才抿了抿唇。 纪伏寿满是歉意的道,“老伯,我们带的盐也不多,就是野外停留的时候用来烤一烤肉,如果你想要,倒是可以匀一点给你。” 老汉目光闪了闪,嘴角裂开了花,“那好那好。” 这个时候,老汉的两个儿子和奎走了进来,年纪最大,满脸胡渣子的汉子手里还提着一锅热水,瓮声瓮气的道,“达达,那些人的马儿和马车都安顿好了,这是阿姆让我拿进来的热水。” 老汉点了点头,指着坐在他左手边的大胡子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儿子居麦。” 又指了指右手边的汉子,“这是我的二儿子谢木斯,三儿子就是巴图尔。” 又问大儿子,“巴图尔呢?” 居麦答道,“去喂牛羊了。” 奎跟着进来,还带了一套茶碗,宿从腰间打开一只荷包,拿出一些茶叶,用热水泡茶。 见宿大手一抓就抓了这么多茶叶,老汉肉疼的很,等泡好了茶水,纪伏寿和纪思博两个迫不及待的喝了一杯茶,这才舒坦下来。 纪伏寿开始闲话家常,“老伯,听说大齐不少客商来这里收皮毛,不知你们这儿有没有皮毛?” 老汉点了点头,“有咧,小公子要收皮毛?” 纪伏寿颔首,“我先前去了边城,结果边城的皮毛都被人瓜分了,我一个新来的想分一杯羹都不行,又听人说这里的皮毛好,就想来碰碰运气。” “谢木斯,你去把皮毛拿过来给客人看看。” 谢木斯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扛着半人高的皮毛进来。 纪伏寿和宿一起捻着皮毛看,宿时不时做个手势。 纪伏寿回到毯子上坐下,“老伯,不知你这的皮毛怎么卖?” 老汉道,“这些皮毛可以拿来做大衣,也可以拿来做毯子,有很多你们大齐的商人来买我们的皮毛,都是以物易物。就这里的一件皮毛,要用一个茶砖换。” 老汉的两个儿子居麦和谢木斯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是静静的端着大碗喝奶。 纪思博似乎对一个茶砖换一件皮毛没有什么异议,依然捧着茶杯喝着茶。 纪伏寿却先看了一眼宿,宿此时是管事装扮,很好的扮演了管事的职责,他皱着眉开始讨价还价,“老大哥,你这的价格这么高,哪个做商人的都不敢收你的皮毛。 一般行价都是十件皮毛换一个茶砖,而且还是上好的皮毛,你的皮毛可称不上上好,你那一叠皮毛,也将将就能换一个茶砖而已。” 一个茶砖是五斤重,如果是普通的茶叶,一斤是八百文,五斤也才四两银子罢了。 而一件皮毛运回到京城加工再贩卖,差一点的毯子能卖到二十两银子一张,好一点能做成大氅的,常常卖到五十两银子以上。 用一个四两银子买来的茶砖,换成十张能做毯子或者大氅的皮毛,简直是暴利,也难怪大齐的商人就算知道西凉时不时袭边,依然冒险来这里收购皮毛。 老汉让儿子拿来的那一叠皮毛,扎得严严实实的,不少于二十张,宿用一个茶砖来换二十多张皮毛,明显是欺负人。 不过讨价还价嘛,老汉漫天要价,宿既然扮作商贾之家的管事,当然是落地还钱。 老汉听了宿的话,顿时整张脸都皱巴起来,“不成不成,我这儿的皮毛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差,就算做不成大氅,也能做成毯子,暖和的很。一个茶砖就想换走我的皮毛,你们大齐的商人果然是狮子开大口。” 宿继续跟他还价,“可不是我们狮子开大口,实在是你这的皮毛只能算个中下等,不然我们按着行价来好了,十件皮毛换一个茶砖如何?” 老汉显然是不想接受这个低廉的价钱,摇着头,“不成不成,太少了。” 纪伏寿听了宿的话,顿时脸上露出一种恍然大悟之色,此时开口接着道:“老伯,我们可是问了行价才来的,我看这样,大雪天的,你好心收留了我们,我们就定个价,八件皮毛换一个茶砖如何?我再送一个茶砖给你,当做是借住之资。” 老汉犹豫了很久,见纪伏寿和宿都一口咬定这个价,只好无奈的答应。 宿清点了皮毛,一共是三十张,纪伏寿做主,换四个茶砖,再加上送的一个,就让奎出去开箱子拿五个茶砖进来。 纪伏寿带来的茶叶都是普通的那种,贵了的如碧螺春、六安茶、大红袍这些,用来换皮毛太吃亏,这种普通的茶叶在西凉这边最受欢迎了。 等两边以物易物交易成功之后,双方心情都不错,纪伏寿含笑问道:“老伯,不知你是哪个部落的人?怎么只有一家子在这里?” 老汉叹了一口气,“我们是铁勒部落的人,我们一家的牛羊太少了,不够格跟随在首领身边,就一家子出来养着牛羊了。” 西凉分了拔也古、铁勒、仆骨、同罗、契骨五个部落,其中拔也古是王族,每个部落都有一个首领,只有家中牛羊马多的人,才能跟随在首领身边,因为首领会占一个水草丰盛之地,没有家财的人根本不能享用。 而越是牛羊马多的人,实力越是强悍,因为实力不强,就会被人抢走牲畜,在西凉,牲畜就是实力的体现。 实力不够强的人,是不配追随首领身边的,每个部落都有很多像老汉这样分出来的一家子,守着数量很少的牛羊马过日子。 纪伏寿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不知这里最近的部落有多远?我带了不少货物来,想要易皮毛。” 老汉也不瞒着,“往前再走一百里,就有一个小型的部落,那里应该能让你换不少皮毛了。” 纪伏寿笑着道谢,而后疲惫的打了一个哈欠,歉意的带着人离去,在老汉热情的招待下,带着纪思博住进了谢木斯的帐篷。 等老汉再回到大帐篷,三个儿子都在里头等着了。 老汉一改先前憨厚老实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如何,那群人带来的马车里,装了什么货物?” 第84章 宰一只肥羊过年 巴图尔压低了声音,“那辆大马车里,装着十个箱子,除此之外,还有五个麻袋。 我刚刚帮着他们停放马车的时候,故意动作颠簸,那个麻袋从马车上头滚了下来,那些护卫似乎非常紧张,我抢着帮他们扛麻袋上车,发现麻袋边缘沾了些东西,我偷偷拿走了,尝了尝,发现是粗盐。” 老汉眼睛更亮,呼吸都急促了,“你是说那五个麻袋装着的是粗盐?” 在西凉,茶和盐是最缺的,他们不稀罕黄白之物,只想要茶和盐。 “我听那个年轻伢子说他们这一趟带了十箱茶砖过来。”老汉眸底闪过一抹贪婪。 巴图尔“嘶”了一声,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十个箱子,有这么大!” 估摸了一下,一个箱子约莫能装得下十个茶砖,一个茶砖五斤重,十个箱子就是五百斤的茶叶。 等他们掰着手指头算出来这个数额,四个人对视一眼,神色变幻不定。 “十箱茶砖,五麻袋的粗盐,这是肥羊啊!”首先开口的是巴图尔,他脸上的贪婪毫不遮掩。 “能带这么多茶叶和粗盐出来走商的,都是大户。”居麦很谨慎,“你别忘了,为了吸引那些大齐的商贾来交易,部落里说好不能对他们动手的。” 本来西凉就跟大齐是世仇,只不过西凉对茶叶和粗盐有需要,大齐那些商人又是只认钱不认仇的,在非战时,两者时常会进行交易,但这些交易都是私底下进行,不能摆在明面上,不然西凉这边倒是无所谓,大齐那边若是惹上了麻烦,可能就会给商贾安一个私通敌国的名头,那可是抄家灭门之祸。 所以西凉各个部落都约好了,不能对来西凉的大齐商人下手,不然如果有侥幸逃脱的商人回去大齐一说,那些大齐商人兴许就不敢来西凉交易了。 而他们西凉根本种不了茶树,天天吃肉喝奶,没有茶叶解腻,长时间他们就会身体不适,部落里的勇士就没有力气抢掠,这是五大部落首领绝不允许的。 “那些我们熟悉的大户里,可没有今天这一家!”巴图尔不赞同的道,“我们作为铁勒部落的眼睛,哪个来这里交易的大齐商人我们不熟悉?他们这些人,我们一个都没见过,甚至他们的名号我们也没听过! 如果是那些熟人,我们当然不能动手,但他们不是,这么大一只肥羊,宰了就宰了,把他们尸体扔在这里,不出几天就只剩下骨头了,谁会知道这里有一支商队经过? 这种事情,我们又不是没做过!” 总有些贪钱的小商人傻乎乎的来这里,从此再也回不去他们的故乡之地。 帐篷内顿时一阵寂静。 “我刚才招待这支商队的两个主子时,觉得他们两人可能不对头。”老汉维客突然说道。 维客看着三个儿子,“你们知道的,大齐商人家里总是因为家产分配不均而有争吵。” 一直沉默寡言的谢木斯开口,“那个年纪小的连财不露白这种事都不会,还告诉我们他们带了十箱的茶砖,整一个蠢货。 年纪大一点的,倒是挺有魄力,听两兄弟之间的对话,估摸着是年纪大的那个来这里走商。 不过两个都是愣头青,什么都不懂,连皮毛好坏都分不清,刚刚验看皮毛的时候,一直是那个管事在主导,就连之后的谈价,也是管事懂行情。” 老汉维客看着谢木斯,“谢木斯,那你的意思是说?” “巴图尔说的对,这是一只肥羊,但他们身边跟了二十六个护卫,不好对付。”谢木斯沉声道,“我刚才在外头观察过这些护卫,他们身上都有不弱的拳脚功夫,就凭我们三个,不是对手,如果让他们走脱了一个,他们回去大齐大肆宣扬,部落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就跟以前一样,在他们吃食里下蒙汗药,睡过去了,还不是一刀的事。”巴图尔不以为然,用手做了一个砍刀的动作。 维客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良久之后一咬牙,“那就按巴图尔说的那样,在他们吃食里下蒙汗药。” 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放过这只肥羊,反正就像巴图尔说的那样,尸体扔在外头,等雪停了,那些秃鹫就会把他们吃光。 他们西凉又不是第一次杀大齐人,杀了就杀了,谁让他们运气不好,撞到他们手上来呢? 事情说好之后,各自行动。 另一边,入住巴图尔帐篷里的纪思博不解的看着纪伏寿,“姑姑,为什么我们要假装兄弟不和?你连名讳都是假的。” 他也是临看到人烟之时才被纪伏寿叮嘱了一番,刚刚他胡诌的时候背后都冒出冷汗了,生怕自己会说漏了嘴。 他一边问纪伏寿的时候,声音压得低低的,还做贼一样时不时看着帐篷外。 一旁的奎看他如此,笑着道,“少爷放心,帐篷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你小声点说话,那些西凉人偷听不到的,如果有人来,他们会示警。” 纪伏寿喝了一口茶,“防人之心不可无,别忘了这是西凉地界,小心无大错。” 纪思博挠了挠头,“姑姑,既然你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装作不小心说漏嘴,把茶砖的事说出来?” 纪伏寿挑了挑眉,“我故意的。” 至于为何故意如此,纪伏寿却没有再说。 奎见主上又低头喝茶,不肯搭理少爷,于是开口道,“东家,刚刚我们停放马车的时候,那个叫巴图尔的故意试探,他应该知道麻袋里装着的是粗盐了。” 纪思博立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再追问纪伏寿,反而摸着下颌沉吟,“故意试探?他为什么要故意试探?好像刚刚在帐篷里,那个老伯也问我们有没有带了盐。” 盐可是要盐引才能在榷货司里买到,纪思博也不问姑姑哪里来的盐引,也不问这十箱茶砖怎么来的,虽然一路上他都跟姑姑在一起,却不见姑姑去榷货司,反正他知道姑姑很厉害。 “因为他们在掂量,到底值不值得对我们下手。” 就在这个时候,宿走了进来,在纪伏寿耳边低语。 纪伏寿意味深长的看了纪思博一眼,“思博,我们很快就要有杀身大祸了。” 第85章 来了 “噗” “咳咳咳” 纪思博一口茶喷了出来,剧烈的咳嗽着,不停的捶着胸口,眼底都咳出泪花了,“什么杀身大祸?” 纪伏寿朝宿点点头,“阿宿叔,你告诉他。” 在纪思博面前,纪伏寿没有暴露夜鹰的身份,对着年纪最大的宿,以长辈称呼。 宿便将探听到西凉人的打算低声说了出来。 纪思博知道这群镖师都是房先生的同门,此次他们会来护卫他们,就是应房先生的邀请,他还知道这个年纪最大的领头人宿叔,就是房先生口中练到了剑术第八层的人,所以他一点都不怀疑宿探听到的消息。 纪思博终于不再咳嗽,缓了过来,“他们竟然要杀人越货?” “这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别忘了他们是西凉人。” 一句西凉人,纪思博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纪思博紧紧攥起了拳头,“西凉人果然可恶!” “思博,既然你已经知道他们的打算,行事之间要小心,不能着了他们的道,却也不能露了痕迹让他们心生警惕,别忘了你现在扮演的就是一个娇生惯养又目中无人的公子。” 纪伏寿怕他一时激愤,在西凉人面前露出异样。 果然到了傍晚,维客便亲自来请他们去大帐篷里用饭。 “客人远道而来,我们做主人的,要热情好客才行,不然就是公子看不起我们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纪伏寿他们不得不应,他们还借住别人的帐篷呢。 纪思博心一紧,就着急起来,既然知道西凉人是要在吃食上头下蒙汗药,他们如果答应去吃饭,岂不是正中下怀? 纪伏寿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宿和房两人跟在身边,同样神色自若。 等到了帐篷里,就看到好几张条案,正中间还有一只正在烤的羊,居麦正小心的用小刀切烤肉。 维客热情的招呼,“来来来,尝一下我们的烤羊,可能跟你们大齐那边的口味不一样,不过挺多你们那边的商人喜欢吃。” 两人一张条案,纪伏寿带着纪思博坐下,客气的道,“让老伯特意杀一只羊来招待我们,怎么好意思。” 维客笑呵呵的,“没事,反正我们平时也是要吃肉的。” 居麦手脚利索的切下了四盘烤肉,每张条案上一盘。 “趁热吃,这种雪天啊,吃着热乎乎的烤肉才暖和呢。”维客说着就用手抓起烤肉吃了起来。 帐篷里维客自己一个条案,大儿子居麦一个条案,谢木斯和巴图尔不在这里,被维客派去招待那些护卫了。 纪伏寿和纪思博一个条案,宿和房一个条案。 看到姑姑和宿他们三个面不改色的吃起了烤肉,纪思博一咬牙,也吃了起来。 只是因为心里装着要被杀人灭口的心事,香喷喷的烤肉顿时就没滋没味了。 “小公子怎么不吃?”维客看着纪思博问了一句。 纪思博索性扔下手中的烤肉,撇了撇嘴,“吃不惯,我要吃米饭,要吃炒菜。” 反正他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任性也说得过去。 一时之间,场面就尴尬起来。 还是纪伏寿打了圆场,“老伯不要见怪,我阿弟被家里人宠惯了,不懂事。” 纪思博嗤了一声。 这顿饭在纪思博一脸臭色的神情下,最后匆匆结束。 等纪伏寿他们离去之后,很快谢木斯和巴图尔回到了维客的帐篷。 “不好弄啊,那些护卫很谨慎,就算我和谢木斯说请他们吃烤羊,他们也只有一半人来吃,剩下的一半人说一只烤羊填不饱肚子,自己拿着石锅出来煮饭炒菜吃了。”巴图尔低咒了一声。 “那个年纪小的少爷也说吃不惯,非要吵着吃米饭炒菜。”居麦也说道。 巴图尔又咒骂了一声,“那些该死的喜欢吃米饭的大齐人!” “米饭那么好吃,难道你不喜欢吃?”居麦斜睨了巴图尔一眼。 巴图尔凶狠的瞪了回去,“你这么想吃米饭,你去找他们讨粮食回来啊!” “好了,别吵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下手吧。”维客不耐烦的呵斥。 原本这顿饭他们就是随机应变,一切都是看谢木斯和巴图尔那边,如果能把所有护卫都叫来吃烤肉,那就趁着烤肉的时候下药,可惜一直等不到两人的讯号,居麦烤肉的时候也就规矩老实。 这次以待客之道为由失败了,这是他们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所以每个人心情都不好。 “只能再找机会了。”维客叹了叹,天寒地冻的,让他们早点休息。 但之后的两天,他们一直找不到机会,因为纪伏寿以口味不惯,要吃米饭炒菜为由,他们一行人自己拿着铁锅做起了饭菜。 多是焖一大锅饭,然后用一个茶砖换了一只牲畜回来,一天吃一只焖羊锅子,第二天又吃一只焖肥牛。 眼看雪停了,再等两天可能纪伏寿他们就会离去,维客他们急了。 第三天的时候,纪思博见雪停,出帐篷走一走,就遇到了两个大孩子。 “小哥哥,我们这里有奶疙瘩,你要不要吃吃看?”一个年级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捧起手里的大碗,让纪思博将里头的奶疙瘩看得一清二楚。 “奶疙瘩很好吃的,大哥哥,你吃一块吧?”另外一个大男孩抓起一块奶疙瘩,递到纪思博嘴边,他脸上满是期待。 纪思博看着两个孩子,眸底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他挑剔的看了一眼奶疙瘩,又看着大男孩的手,嫌恶的撇开了头,“你的手指缝里都是污垢,我才不要吃呢。” 纪思博心想,西凉人残忍冷酷,果然不假,便是小孩子,也心思歹毒。 他的心更冷,说完转身就走。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又捧着大碗去找维客。 “波瓦,那个大哥哥不肯吃奶疙瘩,说我的手脏。”大男孩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悦,带着隐隐的怒意,跟先前那个纯良的样子判若两人。 维客皱着眉,“看来是留不下他们了。” 奶疙瘩里揉进了巴豆,纪思博吃了就会拉肚子,这样商队为了照顾纪思博就会留下来。 “算了,我们罢手。居麦,等他们离开之后,你骑马去通知辛克大人。” 铁勒部落下面一个比较大的部落,领头的叫辛克大人。 西凉五大部落除了跟着首领的贵族和勇士之外,还有一些贵族自己带着族人分散各处聚族而居,首领召唤,他们就会带着族人汇合。 而维客一家,就是辛克大人这一支放在外面的眼睛。 “姑姑,你说他们是不是放弃了?” 纪思博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维客那几顶帐篷了,化了雪之后,他们离开了那里。 “放弃?不,杀身之祸,来了!” 纪伏寿勒住了马,宿已经带着夜鹰呈守护的姿态围在两人之间。 左前方烟尘滚滚,有一股洪流朝他们奔涌而来,除此之外,狗吠声在天地间回荡。 第86章 你上去杀上几个 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远而近,只看数量,约莫就有几十个人,纪思博面色剧变。 纪思博牵着缰绳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着。 “吁——” 一声吆喝,数十匹马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上下打量了纪伏寿一行人,满意的看着居麦,“居麦,这次的肥羊还真肥。” 不仅有数百斤的茶叶、五麻袋的粗盐,还有二十八匹马儿。 马匹作为战争资源,牲畜里头最得看重,西凉人以拥有越多的马匹和会骑射的青壮年为衡量实力的标准。 居麦咧开嘴笑,“多谢努尔的赞赏。” 努尔是辛克大人的小儿子,颇得辛克大人宠爱,这次听到居麦的回禀,在一众哥哥里抢到这件好差事,为的就是回去的时候能靠这份功劳分得更多的茶叶和粗盐。 而且还多了二十八匹马,这些马他兴许能自己留下一半,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攒着财产,总有一天能超过头上几个兄长。 想到这里,努尔兴奋得哈哈大笑。 “居麦,你这几只猎狗立了大功,回头记得好好赏它们。” “呵——” 一声讽笑从纪伏寿口中溢出,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努尔一行人,“这是把我们看成笼中鸟了?” 努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骄傲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就你这种弱鸡,还不够我一个手指头摁死。 我们西凉人比你们大齐人强壮多了,看你们裹得跟熊一样,再看我们西凉的勇士,迟早有一天,你们中原大地是属于我们西凉的,到时候你们就给我们做奴隶吧!” “哈哈哈哈哈……” 努尔带来的一群几十个壮汉齐齐发出讥讽的大笑声。 确实,如果只看纪伏寿和纪思博两人的装扮,裹着大氅的两人,跟只在上身穿着一件马甲皮袄的西凉壮汉比起来,高下立见,更不用说西凉人一路奔袭,身上都冒出了滚滚热气。 这种带着羞辱的话,让夜鹰全员俱是眸中浮现怒色,也让纪思博暂时忘记了害怕,怒瞪着努尔。 努尔于是笑得更加大声,指着纪思博道,“你看看那个弱鸡,居然还敢瞪我,等一会我要把他的招子挖下来,奖给居麦的猎狗吃。” 欺人太甚! 纪思博怒气上涌,脸色涨得通红。 纪伏寿依然神色自若,“我们这里可是有二十六个护卫。” 努尔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朝左右之人挤眉弄眼的,“这些个大齐人总是认不清一个事实,他们以为我西凉的勇士能以一杀五是假的。” 他左右之人又一次放声大笑,俱是不屑的看着纪伏寿他们。 努尔笑过之后,就冷下了脸,“其实就你们这点人,我们来十个人也能把你们杀死了,不过是为了万无一失,所以才点了五十人,等一下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什么叫做砍瓜切菜了,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哭着求我放过你。” 纪伏寿不置可否,她转头看向了纪思博,“思博,我听你师傅说,你最近剑术已经练到第三层了,喏,现成的西凉人在这里,你去杀上几个,以后在战场上就不会害怕他们了。” 努尔和其他西凉人顿时一噎,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纪伏寿。 她是不是看不清眼前是个什么光景? 纪思博神色变幻不定,最后一咬牙,抓住了腰间的佩剑,“姑姑,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姑姑? 听到这个称呼,努尔满是兴味的看着纪伏寿,“你是女子?” 目光放肆的在她脸上打转,而后哈哈大笑,“看你长得不错,我可以做主留你一命,日后好好伺候我就行。” “竖子敢尔!” 纪思博怒气冲冲的瞪着努尔,这话太羞辱姑姑了。 夜鹰脸上神色更冷。 纪伏寿唇角翘了翘,眸底一片漠然,“他太呱噪了,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宿大喝一声,“上,把这些渣滓杀了!” 一马当先,双腿一夹马腹,抽出自己的铁棍,就往努尔那边冲。 他身后的夜鹰全都抽出自己武器跟着往前冲,纪思博只觉得一眨眼,身边就只剩下自己和姑姑两人了。 努尔残忍的笑了笑,“上,把人杀了,把货都劫回去,明年一整年大家都有茶叶喝,有粗盐吃。” 西凉人不仅不怕,反而嗷嗷叫着就冲进了夜鹰之中。 短兵交接之间,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啊——” 白花花的脑浆四处崩裂喷洒,还混着鲜红的血液。 纪思博差点呕出来,面色泛白的看着被宿用铁棍,一棍子就敲出脑浆的西凉人。 地上已经躺下一具无头尸体,很快这具尸体又被双方疾冲的马儿踩得稀巴烂。 这样的变故,不仅吓到了纪思博,就连努尔那边都惊了惊。 不过西凉人无愧好战的名头,努尔高喝一声,“这老不死的手上功夫厉害,大家先把他杀了!” 可往日里能迅速将努尔命令执行的手下,这会儿却觉得很艰难,他们以为能轻松杀死的大齐人,一个就缠上了他们两个,还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纪伏寿推了推纪思博的背,清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愣着干什么,快点上去杀人!” 纪思博回过神来,前面已经打成了一片,咬了咬牙,抽出利剑,吆喝了一声,给自己打气,然后就骑马冲了进去。 夜鹰知道纪伏寿有意锻炼纪思博,见他加入,有意漏了一个人给他。 然后纪思博就遇到了他生平第一个西凉敌人。 那个壮汉手中拿着大刀,挥动的时候虎虎生威,近一点还能听到破风声,纪思博持剑与他对抗,一股巨力把他往后退了好几下。 壮汉一愣,而后大笑,“果然是小白脸的弱鸡,吃我一刀,你护卫杀我兄弟,我就要把你杀成肉泥!” 说罢,又持刀往下一劈。 这要是不躲开,纪思博和马儿整个人就要被劈成两半了。 危急之下,纪思博往日练剑术被师傅追着打的本能反应出来,整个人先是骑马往左走了两步,躲过了这一刀,趁着壮汉力有不逮之时,手起剑落,用一种奇怪的剑招刺入了壮汉的腰腹。 内脏破裂,壮汉溢出鲜血,牛眼瞪着纪思博,倒了下地。 纪思博喘着气,喃喃的道:“好像杀人也不是很难。” 第87章 熬练 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事就不难了。 纪思博杀了一个人之后,胆子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他发现这些西凉人也就只会凭着一股蛮力,连最简单的招式都不会。 他脑海里浮现当日师傅第一天教他的话,‘这一门,练的都是杀人术……’ 而且西凉人有蛮力,他也有练剑术而生出来的内力,蛮力跟内力怎么比? 到了后来,纪思博一开始还有心情数自己杀了多少个人,等他杀了两个之后,变成以一对二之后,就没时间去数数了。 见他一打二还能不落下风,夜鹰又放了三个人过去给他。 都不是蠢人,努尔他们如果还看不出这群大齐护卫是存着用他们性命来给纪思博练手,那也做不了努尔的亲卫。 可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们打不过夜鹰。 说起来,这群壮汉可是跟着首领侵袭过大齐边境的,也跟大齐边军打过几场,但他们还能站在这里,就说明当时大齐边军对他们没辙。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群护卫手中折戟。 可他们心中再不忿,也只能憋屈的顺着夜鹰的意思,往纪思博那边冲杀。 他们心知肚明,今天不是遇到肥羊,是撞到阎王爷跟前了,如果想要活命,那就要把他们的主子抓住,以此威胁这群武功高强的护卫放他们离去。 至于前来给他们报讯的居麦,早在一开始就死了,连那几只猎狗也不例外。 到了最后,纪思博也受了伤,鏖战了好几轮,到了后来差点因为不能灵活的避开对方的攻势而被擒,不过被他师傅房先生救了下来。 见他确实支撑不住了,宿也就不再耽搁,挥了挥手,夜鹰手起刀落,西凉人活着的,只剩下努尔一个。 努尔已经被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胸口有一道刀伤,破了一个口子,血汩汩的流出,捂都捂不及。 “看走眼了,想不到不是肥羊,是硬石头。想来你们告诉居麦的名讳也是假的吧,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真实身份?”努尔艰难的说道。 纪伏寿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淡漠,“将死之人,不配知道我的身份。” 随着她的话落下,努尔的舌头也被夜鹰割了下来。 努尔瞪着眼,嘴里“呜呜”的,眸底闪着恨意。 “不用瞪着我,反正这辈子你是没机会找我报仇了。”纪伏寿语气淡淡,“把他们料理干净吧。” 宿应了一声,带着人,将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利索的砍下头。 努尔瞳孔骤缩,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看到提刀而来的护卫,终于惶恐起来,不断的往后挪着。 他天生与人不同,心脏长在右边,想着自己左心房被砍了一刀,这群人可能会以为他必死无疑,想问出他们的真实身份,等他们离去之后就逃回去,他知道纪伏寿他们肯定不会留马匹下来,至于能不能靠着两腿条逃回去,也只能看运气。 可总比现在砍头来得好,至少没砍头,他还有一线生机。 连头都没有了,他心脏长在哪边都没用了。 可他又怎么可能躲过去? 最后也只能落下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等西凉人全死了之后,纪思博终于撑不住,翻滚着下马,大声的呕吐起来。 刚刚呕完了一轮,鼻尖又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纪思博一转头,又继续呕了。 直到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他还在干呕着。 纪伏寿有点嫌弃的看他,“这点出息!” 纪思博很想反驳,可看到姑姑面色无异,这不服气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纪思博焉头焉脑的骑着马,回头看了一地的尸体,不放心的问,“就这样任这些尸体躺着?” 纪伏寿古怪的看他一眼,“不然你还要帮他们挖个坟墓埋葬了?” 纪思博一滞,又听纪伏寿道:“再不走,我们遇到的就不会是五十西凉人,而是数百了。” 努尔所在的部落,肯定知道努尔他们出来是为了杀人越货,杀二十几个人,根本不费什么时间,时间长了不回去,部落肯定会派人出来查探,再留在那里,很容易撞上。 “把你身上的的衣服脱了扔掉,我们要转道了。” 纪思博跟人搏杀,身上沾染了很多血污,且他自己也受了伤,不过宿给他用了上好的金疮药,止了血。 “我怕他们会用猎狗来寻我们,快马加鞭离开这里,等离远了,如果还是找不到水源,我们就用泥巴来摸身,祛一下身上的气味。” 果然就在他们离开了一个半时辰之后,有一队人来到了尸体遍地处。 跟努尔有几分相像的男子阴着脸,一边吩咐亲卫:“去维客家,问清楚那群人的来历和样貌特征,就把维客一家杀了,害死了努尔,维客一家罪该万死。” 又对左右道,“走,让猎狗寻一下,努尔不能白死,不然回去,达达那里交不了差。” 一路上,纪伏寿他们遇到了真心想做交易的西凉人,也遇到想要跟维客他们一样杀人越货的,甚至还遇到西凉女人主动献身,她们看中了夜鹰的身材,觉得像他们这种孔武有力的男子,留下来的种未来一定会成为西凉的勇士。 当纪思博看到那些大胆献身却被拒绝,还被他撞见,丝毫不见羞赧,反而朝他抛媚眼的西凉女子,咋舌不已。 转头他就跟纪伏寿说道:“西凉女子的作风比我大齐女子的作风豪放多了。” 纪伏寿不置可否,“本来西凉这边就没有贞操的观念。” 父亲留下来的妻子,儿子也可以一并收用,所以西凉才会让大齐觉得蛮夷不可教化。 他们进草原差不多一个月,回来的时候,就算是纪伏寿,身上都有一股气味,更不用说其他人,胡子拉碴的,邋遢的很。 回到边城之时,所有遇到他们的人,都掩着鼻子走,城门的守军收了他们孝敬的银子,就赶苍蝇的将他们赶走。 纪琼枝提心吊胆这么久,见到他们回来喜极而泣,强忍着难闻的气味,指挥着春燕和秋菊烧水给他们洗澡。 等大家从澡堂里出来,才算是舒了一口气。 纪伏寿吃了一顿饭,吩咐道:“还有半个月就到年关了,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家!” 第88章 铜矿幕后之人 此时京城已是白雪一片。 寒冷侵袭着身体,只想让人窝在暖炕上不离开。 王健身为幕僚,却没有这种清闲,裹着厚厚的皮袄,手里捧着几本账册来找大皇子李阳。 半下午,李阳在书房的东厢暖炕上就着罗汉床喝着二两酒,吃着下酒菜,王健得了允许进门时,他手上还捧着一本禁书,看得津津入味。 见是王健,李阳放下了禁书,笑着道,“天儿冷,怎的不窝窝冬?” 王健心知他这是客气话,不过是为了展现自己体恤下属,他要真的应了这话且听话的窝冬,李阳就要对他不满了。 王健笑了笑,“属下是见快到年底了,各处都要盘账,属下得殿下看重,责属铜矿一事,所以来找殿下汇报一下这三个月来的进展。” 听到是自己近来最看重的事,李阳坐正了身子,神色带上了一分肃然,“你说。” “矿地那边送回来的账本上记着,十月挖了八万七千六百五十五斤的矿石,支付工钱二百六十二两九百六十五钱。 十一月挖矿共重七万四千二百二十八斤,支付工钱二百二十二两六百八十四钱。 十二月十五停工,只挖了二万一千三百六十七斤矿石,支付工钱六十四两一百又一钱。” 王健才说完,李阳就皱着眉,神色有些不好,“为什么十一月挖矿比十月少?十二月就更少了,还有,现在才小年,为什么十五就停工了?多挖一天就能多不少的矿石,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是什么矿,到时候可都是钱啊!” 一提到钱,李阳就换了个人一样,变得眼皮子浅。王健一直想不明白,作为中宫嫡子,龙子龙孙,对黄白之物如此看重,就跟那些掉进了钱眼里的商贾一样。 怪不得如此轻易就被主公抓住了软肋。王健心底摇了摇头,面上不显,沉着解释,“殿下,矿石之地在柳城,那地方地处东北,到了冬天会逐渐寒冷,石头会比平时更硬,想要采石便难了许多,所以十一月采石比十月少。 至于为何是十二月十五停工,是因为那里下雪了,雪天路滑,采石会有危险。” 李阳依然眉头紧蹙,不过工都停了,他现在责骂也于事无补,何必让自己显得苛待刻薄呢。 王健觎着他的神色,小心的开口,“殿下,我看矿地那边送上来的账本对不上数。” 李阳脸色难看了,“哪里对不上数,是有人贪墨了吗?” 那可是铜矿!用来铸铜钱的矿石! 一想到有人在他口袋里贪墨,李阳心底蓬勃怒意横生。 但偷偷铸造铜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当时为了不惹祸上身,他把这事跟泰山大人鲁国公杜恒说了,杜恒说他会处理好,然后就隐身幕后,找了一个世家打通了当地官府的关系,出面买下了那处矿地,对外说是采石。 那处矿地明面上是徐家打理的,不过暗地里他放了一个账房去那边监察,也是怕徐家起了贪婪之心,昧下铜矿石自己藏起来,至于账本,表面上是送去了鲁国公府,私底下鲁国公府收到账本就会原封不动的送过来给他。 徐家担了天大的风险,杜恒做主分了四成红利,剩下的六成,便是明面上属于杜恒的,不过私底下其实他跟杜恒又分了账,他占了六成里的三成,杜恒占了三成。 其实当时这种分成出来,李阳很不满意,凭什么他的幕僚献给他的铜矿之地,到最后他只能拿到三成的收益? 可他不能出面,不能沾,一旦出了事,徐家就是弃子,就这样,他才憋屈的应了。 所以如今一听到王健说账本不对,李阳就觉得是徐家胆大包天,贪了他的钱。 “殿下,先前属下提过,采石危险,活儿又累,采个几年,身体都熬空了,当时说给那些劳力一斤矿石十文钱,现在矿地那边只给了三文钱,这当中可是差了七文的差价,加起来可是有一千二百两之多。” 王健知道李阳最要紧黄白之物,所以他满心以为自己将这件事说出来,能给那些采石的劳力讨一个公道。 可惜,他失算了。 就见李阳脸色缓和下来,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我知道,是我吩咐账房给三文钱一斤的。哪用得着给十文钱一斤,那些劳力平日里勤快点,一个月都有两三两,他们一年的收入可不低,就三文钱一斤都多的是人抢着干这活计呢。” 王健听了,心头差点哽出一口老血! 要知道这处铜矿之地就是他献出来的,虽然是主公为了让他尽快成为李阳的心腹,可到底也是给李阳一条无本的生财之道,他竟然还克扣工钱! 看到王健微微瞪大了眼,李阳才想起他这个新晋心腹就是来自柳城,那处铜矿之地也是他上禀的,想到那些采石的劳力可以算得上他老乡,李阳为了不寒他的心,出言安抚, “其实我也是为了矿地考虑,你想想,若是给十文钱一斤,岂不是惹来更多人争抢这份采石的活计?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就是杀头大罪啊。” 王健都想呸一口唾沫到他脸上,明明就是他抠抠索索,还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 王健压下心口的愤怒,开口道,“殿下,属下说过,采石的活计非常累,工钱给的少了,那些劳力舍不得用工钱吃饱,长期以往,他们采石的速度就会越来越慢,实在是得不偿失。不若给他们十文钱一斤,他们手上有余钱了,舍得吃饱,力气大,也能采更多的矿石。” 李阳依然犹豫,王健只好祭出杀手锏,“殿下,徐家占了四成的利润,他家占的最多,一开始便说好了,给劳力的工钱不算在铜矿之地的成本里,那些工钱是徐家出的,殿下您何必帮他人省银子? 省了徐家的银子,劳力采石速度一慢,却亏了您的银子,实在是亏本买卖啊!到底是谁给您出的馊主意?” 第89章 母钱 王健一副亏大的样子,说得李阳愣住,片刻之后李阳一拍大腿,“你说得对,那工钱又不算在矿地的成本里,我给徐家省什么银子!” 李阳眯着眼,神色难看,“莫非是方秋实收了徐家的好处,合伙蒙骗我?” 方秋实就是李阳派去矿地的账房,同时也是他母后的陪嫁铺子管事,方家家生子,一直很得他信任。 王健眸底闪过一抹冷光,“殿下,反正连我这个查账的人都能看得出这里头你吃了亏,没道理做账房的看不出。 不过可能里头有什么误会,殿下莫要生气,您只要去信,吩咐年后开工,把工钱提到原来的十文钱一斤就好了。 最好还吩咐矿地那边中午那一顿饭,能有吃饱肚子的干饭和荤肉,劳力们吃得饱,下午活也干劲十足,反正那管饭的钱也不用您出。” 李阳觉得王健说得很对,便一口应下了。 王健见工钱的事说妥当了,又说起另一件事,“殿下,如今矿地那边已经采了将近二十万斤矿石,开了年,便要铸钱了。” 提起铸钱这件事,李阳十分看重,闻言沉吟了好一会儿,“得想办法拿到母钱才行。” 大齐只有朝廷才能铸钱,每次铸钱之前,都得先由户部上奏本启奏皇帝,告知铸钱数额多少,得了皇帝允许,就要把红批的奏本交到将作监那里。 将作监确认是皇帝亲自批的红批之后,就会将这次铸钱的数量登记造册,因为铜钱是黄橙橙的颜色,又被称为黄麟册。 黄麟册上头还要有将作监正监和户部尚书亲自画押签名,然后将作监的铸钱司便会封门铸钱。 而铸钱数额的大小,都有一套计算的法子,需要多少纯铜,需要多少锌,这都是事先计算好的。 等钱铸好之后,正监就会来验看铜钱的成色以及数量,核对无误之后,还要户部的人来一并验看。 之后正监和户部尚书还得在黄麟册上再一次画押签名,这次的铸钱才算完成了。 不仅是铜钱,就连官银也是这样铸造的。 不过朝廷铸银甚少,因为在大齐之前便有很多银两流通,皇室和朝廷根本没办法回收所有的银两重新铸造。 但铜钱不同,大齐之前的铜钱,是青色的,到了开国圣皇帝李天成这里,他大手一挥,就让匠人经过百般试验,终于铸出了黄橙橙的铜钱,且他下令大齐境内从此只承认朝廷铸造的铜钱。 以前的铜钱跟朝廷铸造的铜钱成色完全不同,朝廷有令若是胆敢用前朝铜钱,便为前朝余孽。 这下可好,铜钱都扔手里花不出去了,就在民变快要发生之时,李天成又下旨,一比一回收旧铜钱。 只要把铜钱拿到官府,可以用一贯铜钱换一两银子。 要知道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千或一千一百多的铜钱,如果要用铜钱换银子,可能就需要一千二百文铜钱左右,所以这道旨意下来,老百姓们大呼皇帝圣明,而朝廷也得以将铸铜钱的权力紧紧攥在手里。 现在的铜钱,面文上有四个字,“天成通宝”。 天成,既是圣皇帝李天成的名讳,又是年号,大齐传承这么多年,一直是用天成通宝的铜钱。 李天成让匠人用铁块雕刻出天成通宝的模板,这个就是雕母。再用雕母翻制出百枚母钱,而铜钱就是用母钱浇铸出来的。 不管是雕母还是母钱,都收在将作监的库房里头,由正监、少监、还有户部的左侍郎持着钥匙,三人同时开锁,才能打开库房的门。 所以如果要拿母钱,很难。 但不是没有办法。 王健跟李阳提起铸钱这件事,不过是为了看看李阳的人脉,又或者说,是鲁国公杜恒的人脉。 李阳眉头紧蹙,半响后才道,“母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王健心底松了一口气,他来找李阳本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说完了,就准备跟李阳闲话一番,作为幕僚,只有事事为东家着想,才会得东家信任。 “殿下,近来看您红光满面,不知是不是遇着了喜事?” 一说起这件事,李阳就心痒难耐,很想抓着王健告诉他,他快要有儿子了。 方蓁蓁肚子里的孩子三个月,宫里隔一会儿就赐下补品,将方蓁蓁补得脸色红润,大夫也是隔几天就把一次平安脉,都说胎儿康健的很。 最让他高兴的,是前几天方凯给他传讯,说是大舅母那边找了一个会看怀相的大夫给方蓁蓁看过,这一胎必定是男孩。 只要一想到他儿子再有七个月就能出生,心里头的欢喜根本遮不住,唇角一直是上扬的弧度。 可他偏偏不能告诉王健,甚至整个皇子府他谁都不能说,也就只能自己暗中欢喜。 王健暗暗称奇,李阳这般喜悦,就跟三个月前他将那处铜矿之地告诉他时的神情一般无二,他将这件事暗暗记下,准备回头就报给主公知晓。 “殿下,您为中宫嫡子,还是所有皇子里头最年长的,无论如何,您都是承继大统的不二人选,您就是吃亏在没有嫡子这一样。” 王健一边说,一边觎着李阳的神色,见他原本愉悦的神色渐渐变得难看,心知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 “且不说四皇子妃那边查出四个月的身孕,若是四皇子这一胎得了嫡子,您又慢了一步。属下听说皇妃正在给您选侍妾,不过属下认为,庶子终究是比不得嫡子名正言顺。” 作为幕僚,不能直言让上峰去后院找主母生孩子,不过有四皇子妃那一胎在,这个隐晦的提点,李阳确实是听进去了。 “子易放心,本宫晓得。” 王健,字子易。 见事情说完了,王健便跟李阳告辞,“殿下,快过年了,家中父母盼着回去一聚,子易今日来与殿下辞行,明日离京,元宵那日再来拜见您。” 李阳笑着应了好,又叫来了长史,将他赐下的年礼给王健,送了仪程,王健叫来了一辆马车,将年礼和行礼搬上车里,离开了大皇子府。 第90章 不要侍妾了 李阳听了王健的话,略一思索,从暖炕上起身,披上鹤氅,回了后院。 临到年关,杜清淑作为主母,各处的田庄和铺子管事都来找她盘账,除此之外,还要备年礼,一份是给宫里头的,圣上和皇后的礼最重,其次宫里那几个孕育了皇子的后妃也不能少,一份是给娘家鲁国公的,最后一份,是给大长公主的。 她忙得很,便是到了午后,依然在花厅里接待着来交账的管事。 好不容易等田庄的管事下去,杜清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缓一缓,就见外头响起了请安声。 “给殿下请安。” 杜清淑放下茶杯起身,就见李阳从外头走进来,“殿下,您怎么来了?” 李阳见杜清淑身边的大丫鬟都在整理账本,上前抓住了杜清淑的手,一摸之下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又责问左右,“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天冷的很,不见皇妃手是冰的吗?万一感染了风寒,你们有几个脑袋赔?” 这话严厉的很,吓得花厅里所有下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请罪。 李阳满脸不耐,“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人的?本宫都说了皇妃手冷,还不快点去多烧几个炭盆过来。” 丫环们连账本都不敢再收拾了,赶紧出去多烧了几个炭盆进来。 杜清淑被李阳牵着回到罗汉床上坐下时,人还怔忪着,呆呆愣愣的看着丫环进进出出,片刻之后,花厅便比先前暖和多了。 她的手还被李阳执着,她看着李阳稍霏的神色,低低的叫了一声,“殿下……” 李阳却在责怪她,“你也是,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手都是冰的,不会叫下人加炭盆?” 杜清淑呆呆的,就算被李阳责怪也不觉得难受,相反,心底一股暖流从四肢划过,蔓延至全身,“很多管事来送账本,忙起来就不觉得冷了。” 李阳见自己手里的素手终于暖和起来,才放开,杜清淑霎时就感觉到一种空虚和失落。 李阳又去碰了碰茶杯,吩咐了一声,“换两杯热茶上来。” 等丫环上了热茶,他就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你快忙你的,我在这里等你,忙完了我们一起回去。” 杜清淑眨了眨眼,眸底不觉湿润起来,恍惚之间似是回到了新婚。 那时候,他就是事事处处对她关怀备至,他们也曾蜜里调油过,便是大女儿出生,他也欣喜的抱起大女儿,宠溺着说这是他的心肝宝贝。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从她生了第二个女儿开始之后,他就对她逐渐冷淡了。 今日不妨突然感受到他对她的温暖,杜清淑险些泪崩。 时隔五年的温暖,杜清淑舍不得放开,生怕李阳待在这里听那些收成的事会无聊,她召了一个管事进来,着重的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摆手让他离去,而后又使眼色给丫环,等丫环会意的出去,将今日来府上的管事全都挡了回去。 难得殿下对主子嘘寒问暖,不能有人这般没眼色的来妨碍。 杜清淑见丫环出去之后,心里放心了,转头含笑的看着李阳,“殿下,今日要见的管事都见完了,不若我们回正房吧。” 李阳正觉得无聊呢,一听她说可以回去了,立时就站起身,从丫环手中接过大红素锦鹤氅给她披上,又牵起她的手,想起一件事,吩咐道: “让长史明天过来给你砌一个暖炕,见管事的时候就坐在暖炕上见他们好了,反正有屏风挡着,也不算是失了仪态。” “殿下……” 今日李阳的举动,着实是让杜清淑懵了懵,相反她的丫环,个个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能见殿下对主子如此考虑,是不是说明两人会重修于好? 杜清淑一时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李阳的大掌里,等出了花厅,冷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杜清淑才回过神。 一回过神,就看到了牵在一起的两只手。 执子之手…… 杜清淑神色间带着一抹恍惚,就算听到来往的下人对他们问安声,却没有甩开李阳的手。 就让她放肆一会儿吧,她只是想贪恋一下温暖。 李阳记起另一件事,开口问道:“对了,你之前说挑选侍妾,挑好了吗?” 倏然,杜清淑暖呼呼的心刹那间就冰冻入骨,冷得她浑身都僵硬。 这是看她挑了三四个月的侍妾,觉得她不是真的挑,所以来责问她了? 她唇角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淡淡的回答:“看好了两个,就等着开了年,便会让长史和宁妈妈上门下聘礼。” 皇子纳妾,也是有正经的聘礼,只是不像正妻那样隆重。 李阳微微摇了摇头,“不用给我选侍妾了。” 杜清淑觉得自己可能是耳朵出了问题,脚跟不由自主的站住。 李阳走了两步,发现牵着的人站住了,停下来转过身不解的看她,“怎么不走了?外面天冷呢。” “殿下,您说不要侍妾了?”杜清淑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李阳看她不敢置信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嗯,你我夫妻一体,好应该有难处就一起使劲渡过难关才是。你又不是不会生,趁着这个年,在家里的时候我们使使劲,我还是喜欢嫡子。” 杜清淑闻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笑着娇嗔的看了李阳一眼,“殿下,您说的什么浑话,这还是在外头呢。” 至于侍妾一事,杜清淑才不会傻到再次去问他是不是真的不要了。 她巴不得不要侍妾进府呢。 杜清淑迟疑了一下,“母后那里……” 李阳便道:“母后那里我去跟她说,她不会责怪你的,这些天可别太操劳,我还等着你给我生一个大胖儿子呢。” 杜清淑感动得无以复加,“殿下……” 李阳看她红着眼眶的样子,心中一晒,反正蓁蓁已经怀着他的儿子了,也不是很着急要侍妾,还不如推了这事,得了杜清淑的好,也能让杜恒记着他的情,再说,他还真的是想要个嫡子的。 等杜清淑两人回到正房,伺候完李阳换了一身衣服,她借口要去吩咐厨房做菜,招来宁妈妈问道:“妈妈,你去打听一下,殿下来花厅找我之前,见了谁。” 等宁妈妈打听回来,杜清淑若有所思,“是殿下那个幕僚王健?宁妈妈,等他回来,记得提醒我,好应该赏赐他一份厚礼才是。” 第91章 真相 马车出了京城,走了大概二十多里路,见马车后面没有人跟着,转了个向,就在一个庄子门口停下,守门的见了王健,开了门,马车驶了进去,门子左右看了看,关了门。 过了一日,庄子又迎来了一行人。 “见过主公。”王健在明间朝池齐光行了一礼。 池齐光温和的摆了摆手,“子易坐下,不用拘谨。” 王健便在池齐光下手位置坐下,“主公,您让我献给大皇子的铜矿之地,他果然对我很看重,还把铜矿之地的账本也让我打理。” 池齐光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从他挑选李阳开始,他就摸清了李阳的性子,李阳绝不会放过这口送上门的肥肉,也不枉他把以前齐家遗留下来的家业拿出来送给李阳。 池齐光只要一想到自己家族被灭族,心底便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只不过一瞬间,他就把恨意压在心底,转而看着王健,“说说铜矿那边的事。” 王健便开口道,“铜矿明面上是徐家在打理,徐家便是那个官拜三品的左都御史家。徐家因着要担很大的风险,便占了四成的份额,鲁国公杜恒占了三成,大皇子占了三成。 大皇子放心不过徐家,就将一个心腹方秋实放到了铜矿那边做账房,对外说是鲁国公派过去的,不过我从大皇子府出来之时,用言语挑拨了大皇子和方秋实之间的信任。” 王健就将自己以工钱一事挑拨离间的过程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之后,池齐光眸底冷光闪烁,“想不到素来标榜自己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御史左中丞徐文彬,竟是杜恒的心腹。” 王健也诧异的点了点头,确实很出乎意料,要知道徐文彬是朝中出了名的忠于皇上,谁拉拢他都不搭理,又刚正不阿,就是一品大员做错了事,他都会愤而参奏,非常得齐成帝看重,又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被称为又硬又臭的茅坑石头,在朝中人缘很差。 要不是铜矿一事,还真不知道徐文彬跟杜恒之间的关系竟如此亲密。 “御史左中丞呢,百官就没有不怕的。鲁国公好谋算,从十几年前便开始布局,那时候徐文彬才刚从翰林院出来吧,花了十几年,塑造了这么一个形象,等到了夺嫡白热化,徐文彬若是参奏其他皇子一系的人,多半要重创三皇子和四皇子了。鲁国公倒是用心良苦。” 池齐光啧啧称叹,除此之外,他想得更深,徐文彬是杜恒的人,那其他百官里头呢?还有谁是杜恒的人? “李阳还真的是娶了一个好妻子。”池齐光冷笑,可惜,李阳为了儿子,跟方家联手欺瞒了杜清淑,也不知杜恒日后得知此事,又是怎样的心情。 “主公,铜矿那边已经开采了约莫二十万斤,我已经同大皇子提过这事,想来他很快就会找母钱出来。” 池齐光眯了眯眼,“母钱收在将作监,库房三把锁,分由三个人保管,李阳应当是没这个本事开得了库房,最后还是鲁国公出手,倒是可以又探一探鲁国公的人脉。” 那处铜矿,是齐家在前朝戾帝时期探出来的,那处铜矿石非常丰富,日夜不停的开采,也能采个三五年。 齐家那时候就想动土开采,反正戾帝对世家已经毫无震慑力,不过后来遇上了天下大乱,那处铜矿就搁置了下来,没成想他从渭河河底再次活过来,已是过了二百年,齐家也灰飞烟灭。 如今能用这处铜矿试探出鲁国公的人脉,池齐光觉得很值,以李阳为翘版,慢慢撬动大齐基石。 李天成灭他齐家满门,他就毁了李天成的基业。 池齐光唇角浮现一抹残酷的笑容,“等他们拿到了母钱,把铜钱铸造出来,为了能钱生钱,又或者兑换成银子,他们就会把铜钱流入市井之中,到时候铜钱越多…… 啧啧啧,大齐就要面临粮食上涨、其他日常用品也上涨价格的局面,如此一来,朝廷若果化解不了这个危机,大齐危已。” 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番话,王健已经能预见日后大齐百姓的艰难,上位者谋划大事,往往是下面的老百姓受苦。 王健也只是惋惜一番,继而就抛开,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畏首畏尾,这天下就不会一直分分合合。 王健非但不觉得主公心狠,相反,主公这番果决行事,在他看来很有枭雄本质,自古多是枭雄得天下,仁义也只在得了那个位置之后再讲。 王健便继续汇报李阳府中事,“我看大皇子这些天总是红光满面,仿佛遇到了喜事一般,试探的问他,他又不肯说。主公,我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自从李阳得了铜矿之后,就对王健诸多看重,及至后来王健数次与他出谋划策,李阳更是对他信任颇多,按理说遇到了喜事,幕僚问了,李阳应当不会瞒着,可他偏偏不肯说,王健心里头觉得古怪至极。 池齐光略一想,便知这里头是何故,他嗤笑一声,“我约莫知道他喜从何来,不碍事,这件事我知道,不值一提。” 与表妹厮混搞大了表妹的肚子,却转手就把表妹嫁与别人,让别人给他养孩子,这种没担当的事,池齐光都懒得评价。 又贪图鲁国公的人脉和权势,又想要儿子,结果就做了缩头的王八,真出息。 见池齐光知晓,王健就没有多问,又道:“我已经隐晦的劝了大皇子多多宿在正房,劝他还是早日生出个嫡子来才是。” 池齐光眸光一闪,手指轻轻敲着大腿,心想:这倒是个好机会,要传讯给那人,让那人年后就来京城,趁早打出个名头才行。 他点了点头,将这件事记下,神色温和的对王健道:“临近年关了,我与你准备了一些年礼,再给你两个护卫,明儿让他们护送你回乡,路上小心,在家里陪父母亲过个好年,再回京。” 王健站起身朝池齐光行礼,“子易谢过主公,先在此祝主公新年吉祥、心想事成。” 第92章 归家 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纪伏寿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家。 风尘仆仆的,为了能年前赶回来,一路上马不停蹄,纪琼枝下了马车,带着春燕和秋菊两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马车,一脸心有余悸。 路上颠簸,坐马车差点没吐出来,纪琼枝心想,怕是得有一个月她不会想着坐马车了。 纪鸿卓和周氏看到他们回来,大喜过望,周氏拉着这个看看,拉着那个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一脸心疼,“瞧瞧你们外出三个多月,都瘦了。” 摸完了纪琼枝和纪伏寿,周氏来到纪思博身边,打眼认真看过去,周氏不禁一颤,身不由主的退了两步,有些茫然不解的看着自己儿子。 她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儿子,而是一根出鞘又染了煞气的利剑,寒光闪烁,根本不敢直面锋芒。 纪伏寿心知肚明是纪思博在草原上杀了那七八个西凉人之后,一路上夜鹰还与他喂招,每一招都是动真格的,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命丧夜鹰武器之下,还受了伤,却也因此把他身上那股煞气熬炼得越发浓郁,这是他还不能收发自如,才会让周氏害怕。 纪伏寿笑了笑,“大嫂,我们一句赶回来,身上风尘大得很,肚子也饿,我们先各自回房洗漱,你去厨房那里让他们做几道菜,等我们洗漱出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周氏一听他们饿了,忙急急的应了好,带着人去了厨房。 只有纪鸿卓若有所思的看着儿子,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老怀欣慰的走到纪思博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感慨,“你都长大了,阿爹差点记不住你以前的混样了,快去洗漱,等吃完饭,晚上咱父子俩再好好聊聊你这三个月在外头的见闻。” 等三人洗漱一番回到暖阁,周氏已经带着人上了菜,看到他们过来,赶紧招呼道,“快来,趁热乎吃。” 纪思博听了纪伏寿的话,努力让自己脸上笑容无畜,到底是自己儿子,周氏再见他,也不怕了,手上没用过的筷子就没下来,不断的给三人夹菜。 纪鸿卓陪着坐在一旁,倒了一两酒,自斟自饮。 纪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纪鸿卓看他们三个吃,他就说起了京中这三个月来的见闻。 “那方家的小姑娘跟李世宏成了婚,一个月之后对外说有了喜,隔三差五就请大夫把平安脉,宫里皇后娘娘也时常赏赐补品,上次我遇到李家那老杀才,鼻孔朝天看,生怕我不知道他儿媳受皇后看重一样,美得他!” 纪鸿卓脸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幸灾乐祸的,反正吃亏的不是他阿枝,他才不气呢。 然后他又说起了另一个人,提起来,就一肚子火。 “杨家那个小儿,果然是个混账,竟然在外头养了一个美娇娘,还是一对母女呢,这连亲都没定呢,就做出这种事,谁嫁他,谁倒霉!” 因为家里三个小的都外出,纪鸿卓闲极无聊之下,就派人去盯着李家和杨家的动静,也是想看个乐子,李家的乐子看到了,杨家的却气到自己。 听到杨元晖养了一个美娇娘,还是母女,纪伏寿三人对视一眼,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已是一脸兴奋,纷纷催促着阿爹详说里头的事。 九月底那会儿,秋娘和月娘被送进了京,住在了一间客栈里,等过了三天,就得到了指示,让她们去纸条上写着的地址寻亲。 两人对京中一无所知,一路上就拿着纸条问路,终于找到了“表亲家”。 秋娘上前敲门,门开了后,秋娘舔着笑脸道,“老哥你好,我们是从淮阳老家来的,我死去的夫君叫许泰,他亲娘跟这家老爷是姐弟,如今我夫君上山打柴,不小心摔下来丧了命。 我孤儿寡母的,族中容不下我们,说我没给夫君生个把儿,不能给他养老送终,就收了我们三亩田回去。 走投无路之下,想着婆婆在时总是念叨她跟自家兄弟相依为命的日子,我们就寻了来,想求舅舅行个方便,收留我们母女。” 老门房看了一眼秋娘,又看了一眼秋娘后头怯生生的月娘,瓮声瓮气的道,“你们等着,我去回禀我家老爷。” 门又吱呀一声关上,等了片刻,老门房又走了出来。 老门房脸色已经变了,带着不耐烦,手挥赶着,“我们老爷说了,不认识什么许泰,你们怕不是上门来讹人的,赶紧走赶紧走。” 秋娘一下子着急了,“怎么会不认识呢,我婆婆姓王,叫王妮儿,她亲弟弟叫王大财。舅舅能发财,还是婆婆拿了钱给他去做买卖,以前舅舅还让人送礼回来,婆婆过世之后就不见舅舅再送东西了,我真的没说谎,我这里还有一枚玉佩,是以前舅舅给婆婆的。” 秋娘慌张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老门房,月娘也着急的来到秋娘身边,附和道,“对啊,我们真的不骗人,跟你家老爷真的是表亲。” 老门房看都不看那枚玉佩,一把推开秋娘的手,“别来了,我们老爷真的不认识你们。” “砰!” 老门房一下子就关上了门,让门外的秋娘和月娘如丧考妣。 月娘白着脸问道,“阿娘,怎么办,舅舅祖父不肯认我们。” 秋娘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孤身女子千里迢迢来京投靠表亲,结果表亲根本不认她们,族里又容不下她们,天下之大,何处才有她们容身之所? 两个弱女子搀扶着再往走,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个人。 月娘“哎哟”一声,脚步不稳,直接就跌进那人的怀里。 杨元晖只觉得抱了一手的温香软肉,鼻尖弥漫着一种甜香,本来满心的怒火,也熄灭了。 月娘很快就在秋娘的搀扶下从杨元晖的怀里退出来,杨元晖一时有些失落。 月娘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福身行礼,“公子,对不住,奴家不小心撞着你了。” 杨元晖大气的摆了摆手,“我没事,反倒是姑娘,有没有撞着?” 他仔细的打量着月娘,发现月娘身段面条,面容娇俏,泛红的脸特别惹人怜爱,又看两人口音不是京腔,想起刚才两人似乎脸色为难,遂问道,“二位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看小生能否帮忙一二。” 第93章 入瓮 月娘似悲似怜的眨了眨眼,眸底涌出一层晶莹,睫毛上带出了湿润,看着就让人怜惜得很。 “我爹爹意外过身,族里容不下我们,我们千里迢迢来京寻亲,舅祖父又不认我们,我们母女现在盘缠都用完了,客栈也没钱给,本以为今天来寻表亲,能住进表亲家,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月娘说罢,又添了几分伤心,秋娘在旁边也哀哀的叹了口气。 杨元晖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就见胡同里好几个人家,见她们是从胡同里出来的,想来她们口中的表亲就是住在这里。 杨元晖又收回了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然后眸光闪了闪。 他先前只顾着月娘,这会儿再看月娘身边的亲娘,赫然发现母女两个都是美人。 如果说月娘是一朵刚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秋娘便是一朵正盛放的芙蓉,艳丽、俏美。 人都说想要俏,一身孝。秋娘身上穿着一件月白长裙,腰间收了收,便将她前凸后翘的身材凸显出来。 再看她面容,是一种成熟妇人的风韵,一颦一举都是风情。 杨元晖心想,那个死去的男人倒是好福气。 低低的啜泣声把杨元晖不着调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柔声安慰,“姑娘莫哭……” 月娘抬眸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希翼,杨元晖的话往下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既然遇上了,总不能看着你们走投无路,不然日后小生回想起来怕是心难安。我帮你们赁个屋子,先住下来安顿再说,也不能让你们露宿街头。” 月娘惊喜的瞪大了眼,两人齐齐福身行礼,“多谢公子侠义相助。” 待杨元晖给两人租赁了一个小院子,双方已经互通了姓名。 “伯母,月娘,我已经吩咐小厮去买一些柴米油盐回来,我明儿再带一个婆子过来给你们煮饭打扫。” 杨元晖从两母女的讲述中知晓月娘的父亲是个童生,考了十几年考不上,才熄了考秀才的心思,继而重新做回一个农夫,也是因为不熟农事,才会上山打柴时失足摔死,不过月娘跟着父亲读了书,还会弹琴,让杨元晖颇感意外。 秋娘郑重的行礼道谢,“多谢公子仁义,我母女两人大恩不言谢。我们会尽快做一些绣品来卖,卖了钱便还你。” 杨元晖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在秋娘那双坚定的眸子里收了回去。 到了第二天,杨元晖便带了一个中年妇人过来,中年妇人唤花婶儿,是杨元晖请来的长工。 “杨公子,为了聊表谢意,今日我们母女亲手做了一桌席面,还请您赏脸。”秋娘略带忐忑。 杨元晖如果真的守规矩,本应该离去,可拒绝的话对上月娘期盼的眼神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于是便应了下来。 “……那混账小儿,先前还以为他是真仗义,结果现在天天跑那个院子去,听说那小姑娘还给他做了外室,真是作孽。”纪鸿卓气呼呼的拍桌子。 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个眸底满是兴奋之色,心想那两个母女必定是秋娘和月娘了,果然温柔乡难躲啊。 纪伏寿神色如常,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大哥何必动怒,杨家小儿如今得意,沉醉温柔乡,两月后是春闱,也不知如何从万千举子中杀出重围。” 她这般一说,纪鸿卓顿时转怒为喜,“阿寿说得对极了,顶好他还是继续沉醉温柔乡吧,若明年不中,就又得蹉跎三年了。” 纪伏寿笑笑不说话,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人看着毫不知情的阿爹,心道,姑姑出手忒狠,哪是想让杨元晖蹉跎三年,分明是让他蹉跎一辈子。 纪伏寿放下茶杯,看了一眼纪思博,纪思博顿时汗毛乍起,紧张的看着姑姑。 “大哥,思博跟着我在外历练了三个月,我打算让他三月考武举。” 武举三年一次,于三月进行,兵部主持,先考武力,再考军事策略。 武力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等科目,只要武力中有三科得了优以上,都能进军中,且不用从小兵做起。 若是武力有五科以上良好,便能参加后头的军事策略。 策略考孙吴兵法等,还会出一些以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战役为蓝本,却更改某些数据的战役,让考生们以将领的身份作答。 武举也分三甲,一甲便是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二甲是武进士,三甲便是武举人。 往常中了一甲的,都是朝中武将看好的将领候选人,有勇有谋。 纪鸿卓想起先前儿子那如同出鞘利剑的气势,武力应当是没有大问题,倒是另一方面。 “阿寿,武举还要考军事策略,这混小子从来没有读过兵法,到时候会不会落选?” 纪鸿卓看着纪思博的眼神带着恨铁不成钢,一想到以前他混日子,识了字就不想读书,手又痒了。 “无妨,这一路上我都教了他不少军事谋略,还有两个半月的时间,让他在家里好好看书便是,若是拿不到武状元回来,我亲手打断他的腿,省得浪费我这一路上的心血。” 纪伏寿双眸含笑的看着纪思博,反正她有上好的金疮药,打断了腿,再养回来便是。 然而她这一番轻淡描写的话,让纪思博双腿一夹,冷汗直流。 爹娘兴许以为姑姑说笑,可他却不敢当做笑话,哪个人会看着满地残尸骨骸还能面色如常的?他觉得这世上兴许就没有姑姑怕的。 “姑姑,我这便回院子里看书。”纪思博片刻都坐不住了,姑姑那个笑容,让他头皮发麻,努尔就是在姑姑这种笑容里头丧了命。 他还想去看杨元晖的好戏呢,这会儿也不想看了,他的双腿要紧。 “拳脚上的功夫也不能落下,自己安排好时间。”纪伏寿说了一句,纪思博远远的应了一声,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纪鸿卓和周氏心甚慰,“思博这孩子长大了,都不用催促,自己便去看书了。” 两人对三月的武举期待起来。 第94章 通风报信? 纪伏寿回家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过了一天,便是年三十。 一家人守了岁,烧了炮竹,撑着泛红的双眼,纪思博和纪琼枝给长辈们拜了年。 纪鸿卓、周氏、纪伏寿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红包。 纪伏寿的手笔最大,里头装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纪思博大呼希望天天都是过年,这样姑姑就能给他多多的压岁钱。 大年初五那天,纪思博收到了帖子,是四皇子李泽约他出去用饭。 自从纪思博外出京城,李泽便心心念念他何时归来,得到他归来的消息,空闲下来就立时约他。 纪思博回绝了,让小厮回话,“我家少爷要参加三月的武举,这些天都在家里看书呢,所有一应邀约都推了,要等参加完武举才会出来放松。” 李泽听到回禀时,十分诧异,纪思博要参加武举考试? 转念一想,纪思博的拳脚功夫并不差,于军事谋略上也有涉猎,想要参加武举也是常理。 李泽只得将见纪思博的心思按捺下来,同时也下了决定,若果纪思博只要能进二甲,他必定重用。 转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五。 这一天,秋娘早起之后,跟月娘一起用过花婶儿做的早膳,拿着帕子擦了擦嘴,看着月娘,沉声道:“月娘,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吧?走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春闱在二月初六,时候也差不多了。 月娘神色倏然一紧,唇角紧抿。 秋娘眼睛眯了起来,“怎么,你别是忘记了我们的使命?” 花厅里就只有两人,月娘看了一眼窗外,见花婶儿在洗衣裳,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咬了咬唇,“一定要做这件事吗?” 秋娘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你别忘了我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月娘蹙着眉头,“我当然没忘,可是我们腹中都有晖哥哥的孩儿了,难道你真的要这般无情?就不怕孩子出生之后,知晓你对晖哥哥做的事后,会怨恨你?” 秋娘眸光在月娘脸上打转,渐渐露出一种若有所思,“你心悦上他了?” 月娘神色微微一变,抿着唇没说话。 沉默即是承认。 秋娘心想,也对,月娘不像她,从楼里出来之时还是个雏儿,对第一个男人总是怀有一种别样情绪,几个月的相处,杨元晖又惯会温柔小意,月娘喜欢他也不奇怪。 秋娘脸色一沉,“你可别做傻事。” 她可没忘记纪伏寿,那是能招惹反悔的人吗? 月娘似乎被戳中了某个点,情绪略显激动,压低了声音,道:“为什么非要听那个人的话,去毁了晖哥哥的前程? 晖哥哥是举人,他自己也说了,今科有九成的把握中进士。进士啊,这可是进士,中了进士,那就是官老爷了,晖哥哥前程无量,为什么要毁了他?” 秋娘嘲弄的看着她,“然后呢?他就算是中了进士,当了官又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月娘一滞,素手感受到肚子里的动静,突然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勇气,“谁说跟我没有关系?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秋娘越发讥讽的看着她,“你是忘记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月娘霎时面色一白。 “你一个妓子出身的人,贵人把你赎出来,安排你一个良家的身份,你就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当过去不存在了?” 秋娘说话毫不留情,便是看着月娘面色越发苍白,也没有住口,继续道:“便是你隐瞒了妓子的身份,靠着肚子里的孩子进了杨家,也不过是侍妾的份,日后逃不过仆之一字,侍妾,可不是正经的主子。 若是你碍了主母的眼,主母多的是法子整治你,卖不了你,也能使手段让你骨肉生疏分离。又或者,主母只要再给杨元晖找一个颜色好的,你就只能闻新人笑了。 再者说,杨元晖得罪了贵人,贵人要他前程尽毁,这次被你提醒了杨元晖,他躲了过去,焉知贵人不会再使其他手段? 你不知贵人的身份,你终日提心吊胆,你连防备都不知该防备哪一方面。若你这次坏了贵人的事,下一次,贵人出手狠辣,连你都逃不过去呢? 你从楼里出来,应当知道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的道理,你靠自己不好,非要靠个男人?” 月娘一阵沉默。 然而这番带着警告的劝诫,没能劝住一个芳心陷落的女子。 月娘径直起身离去,回到房中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就匆匆从院子里离开。 秋娘看着她急切的背影,脸上浮现一抹浓厚的嘲讽。 她比月娘识时务,她就不会像月娘那样明知跟杨元晖不是一路,还非要陷进去。 “月姑娘,你这么匆忙,是想去哪里?莫不是忘了我家主上在扬州交代你的事?”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月娘的脚步僵住了。 她转过身,就看到花婶儿在她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月娘一颗心不断的下沉,唇瓣微微哆嗦着,“你……你不是晖哥哥带回来的帮工吗?” 花婶儿笑笑,“主上怕你们人生地不熟,就让我来帮衬一下你们。” 她是小山村里的人,是夜鹰之一房的亲娘,同时也是上一代的夜鹰。 她目中带着深意的看着月娘,“月姑娘,你将此间事告知杨家小儿,那便是站在我家主上的对立面,对待敌人,主上可不会像之前那样好说话了,看在照顾了你几个月的份上,劝你不要自误。” 月娘万万没想到,那个贵人竟神通广大到连杨元晖找来的帮工都是她的人,这一刻,她仿佛才知晓秋娘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贵人会怎么对待敌人?”月娘胆颤颤的问道。 花婶儿又笑了笑,“生不如死,总比一死了之来得让人痛快。” 生不如死?让人痛快?让谁痛快? 毋庸置疑,肯定是让那位贵人痛快。 月娘这一下,连腿肚子都打起了哆嗦。 “我不过是馋嘴,想出来买一些蜜饯,不过想起来今儿有要事要做,还是不买了,回去吧。” 月娘强颜欢笑,终是熄了要去通风报信的心思,实在是纪伏寿的手段让她太过害怕了,她都不晓得若是自己进了杨府,是不是杨府的下人也是纪伏寿的人。 花婶儿上前搀扶着她,欣慰的道:“这就对了,答应了的事,总要信守承诺的不是?” 秋娘一直在花厅里候着,见月娘被花婶儿搀扶着回来,心里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贵人又怎么会让她们误事呢,幸好她没有跟着瞎胡闹。 她目光在月娘脸上一转,便对花婶儿道:“花婶儿,等我去换一身衣裳,便去杨府那边。” 第95章 发难 春寒料峭,秋娘和月娘两个身上穿着皮袄,秋娘肚子里的孩子三个月,月娘四个月,才微微隆起,厚衣裳一穿,看不出两人有身孕。 秋娘拿出早就做好的两个软枕布条,一人一个绑在肚子上,肚子就显眼多了。 一路上,花婶儿扶着月娘的手,絮絮叨叨,“月姑娘,只要你办好了这件事,就有宅子有铺子,何必为了个注定跌入尘埃的男人孤注一掷? 男人有钱不如自己有钱,你还年轻,就算生了孩子,日后想嫁人了,凭着家产,也能找个人嫁了。” 花婶儿怕月娘临时倒戈,路上便真心实意的劝了劝。 月娘其实比花婶儿想象得更加害怕,只要对比一下杨元晖和纪伏寿两人之间的差距,她就心寒胆战。 杨元晖还被蒙在鼓里享受温柔乡的时候,纪伏寿已经无声无息派了人在她们身边监听动静。 被爱冲昏了的头脑,霎时就冷静了下来。 “花婶儿你放心,月娘知道怎么做的。”月娘紧紧的握着花婶儿的手,就差指天发誓的保证。 花婶儿打量了她一眼,温和的笑笑,“莫怕,今儿事了,我会和其他人护送你们离开京城,杨家过后回过神来想找你们麻烦,找不到的。” 月娘又安了安心。 “到了。” 一路上,秋娘都没有说话,只等到了杨家门口,才开口道。 花婶儿松开月娘的手,“你们身子不便,婶儿帮你们敲门。” 花婶儿用力敲门,门被敲得哐当响,连左邻右里都被吵到了,门房子纷纷开了一道口子探头探脑。 “来了来了。”杨家的门从里头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看着花婶儿,皱了眉,“你找谁?” 花婶儿一身朴素,但她两手叉腰,俨然一副泼妇样,“找你们家杨举人!” 门房更加不满了,杨元晖可是他们杨家的骄傲,是随便来一个人就能见得着的吗? 他眼一吊,鼻孔斜着看花婶儿,“敢问你递了帖子吗?是哪家的下人?找我们大少爷有何事?” 花婶儿眼角余光看到胡同巷子口路的行人以及各家的门房子,声音更大了,“你们杨举人的亲生孩儿在外头,你们杨家还不把人接进府中?” 一阵哗然! 杨举人在外头有孩子?可他不是还没成亲吗? 听到这种八卦,各家的门房把门打得更开了,巷子口路过的行人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看热闹的天性让他们齐聚杨家门前附近,津津有味的将目光落在秋娘和月娘身上,纷纷惊叹,杨举人好福气,一个妩媚,一个娇俏,再看两人肚子圆滚滚的,还真应了那妇人的话。 就是想不到杨举人这般好色,养女人在外头就算了,还一养就养了两个。 杨家门房一下子愣了,然后便气急败坏,“你这妇人胡说八道!我们大少爷还没定亲,你别来败坏他的名声!” 花婶儿连连冷笑,“什么败坏他的名声,你且看看我是不是胡说八道。” 说罢就让开了身子,杨家门房才看到站在外头的秋娘和月娘。 见到两人隆起的肚子,杨家门房一愣,但他很快就回过神,“你们是哪里人,怕不是找错地方了吧?” 这门房心头鼓鼓不安的跳动着,赶快让人去通知老爷夫人。 月娘看到秋娘的眼色,上前两步有礼的福身,“敢问这家的举人,是否姓杨,名讳元晖?” 见门房愣愣的点头,月娘又道,“那便没有找错地方,能不能叫晖哥哥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摸着肚子,脸上是一种既期盼又忧虑的神情。 行人们早就交头接耳了,挤眉弄眼的。 “这杨举人厉害啊,一找就找了两个。” “可不是,两个肚子都大了。” “不过一个年纪轻轻,一个瞧着有点大了。” “哎,你们说她们两个会不会是楼里的姑娘?” “你傻呢,楼里的老鸨会让姑娘们大着肚子?” “这话倒也是这个理。” 议论纷纷之间,杨老爷和杨夫人得了信,急匆匆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杨老爷打眼一扫,见杨家门口围满了人,眉头一皱,只是他们杨家对外打的是厚道人家的名头,就不好驱赶百姓。 门房指着秋娘和月娘,低声道,“老爷,这两个女子是来找大少爷的。” 杨老爷不方便跟女子打交道,使了个眼色给杨夫人,杨夫人会意的上前,“你们是谁,作甚找我儿?” 月娘脸上露出一种似是见翁婆的羞赧,有礼的福了福身,“伯母你好,晖哥哥先前答应了我们,会纳我们进府,不过我们一个多月没见着他了,凑巧肚子里的孩子又大了,怕在外头有个闪失……” 看热闹的人都恍然大悟,杨举人在外头养了两个女人,承诺会纳她们进府,结果一个多月没见着人,这两个女子怕他食言,所以就找上门来了。 杨夫人眼睛在两个女人肚子上划过,侧头看着杨老爷,她有些激动,自己也要有孙子了? 杨老爷知道这时候他不出声不行了,“我儿外出访友,因不知你们说得是真是假,不如你们先进我们家,等他回来再说?” 怎么可能进去杨家?她们本来就是闹事的。 不过明面上可不能让人看出来。 月娘便走到秋娘身边,声音娇软,“娘,杨老爷叫我们进府呢,这是承认了我们的身份,我们进去吧。” 等等! 娘? 在场除了秋娘三个,其他人脑袋一懵,傻愣愣的看着秋娘和月娘两个,又来回在两人肚子上打转。 该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姑娘,这位是你的谁?”杨老爷手指颤抖着点了点秋娘。 月娘如实回答,“我亲娘。” 杨老爷皮笑肉不笑的,“既然你说你和我儿有纠葛,那自然是你进我们杨家分说一二,你娘就不用了吧?” 月娘疑惑的道:“可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晖哥哥的啊,为什么我娘不用?” “哗——” 这下子真的是热油上面洒了水,炸开了锅。 这两人是母女?而且都怀了杨举人的孩子? 这岂不是说,杨举人乱伦,坏了纲常? 第96章 不能认 杨夫人原本有些激动自己有了孙子,这下子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她禁不住尖声嘶叫,“你这轻浮女子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不是上门来讹诈的?” 她再没见识,也知道不能认下这件事。 少年风流不是错,在外头养了一个女人也不是大错,大不了就接进府中,给个侍妾名分,可玩弄两母女,且让两人同时有孕,这可是天大的错。 孩子生出来,该怎么称呼? 月娘是闺女,生出来的孩子要叫秋娘做外祖母,秋娘是母亲,生出来的孩子要叫月娘做姐姐,可两人的孩子又是同一个爹。 这辈分上就乱了。 乱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个中一二。 杨夫人此时恨不得两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此没了,她一股脑的把过错推到月娘和秋娘身上, “像你们这种不守妇道、生性轻浮的女人,谁知道你们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怕不是要来我们家讹钱,想高攀我们家。你们的心怎么这么黑,就不怕有报应吗?” 杨老爷也顾不得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了,跟着杨夫人的话就点头道:“夫人说得很对,恪守妇道的女子,怎么会跟男人胡混?你们在外头,谁知道你们经了多少个男人?” 这不仅不认孩子,就连秋娘和月娘的名声也要抹黑一把,只有她们两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才能让杨元晖从里头脱身而出。 月娘和秋娘两个脸色一白,月娘眼泪说下就下,“伯父、伯母,你们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我们一直住在花枝胡同的小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晖哥哥,没有一个男人上过我们家的门,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晖哥哥的!” 杨夫人恨不得生撕了月娘,咬牙切齿的道:“你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我晖哥儿的就是了?你有什么证据?我晖哥儿大好的名声,可不容你们这样空口白牙损坏!” 眼见路人们已经满脸兴奋指指点点,各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下人,杨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打死不肯认下这件事。 他们晖哥儿还要春闱呢,还要中进士当官娶高门闺秀,名声万万不能坏了。 秋娘和月娘脸色更白,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低着头不说话,让百姓们都觉得她们可怜。 杨老爷和杨夫人前后态度不一,变脸太快,百姓们就觉得这里头恐怕两女子说的是真话,不然杨家何须如此大的反应。 这个时候,处于弱势的秋娘和月娘不好为自己说话,花婶儿就挺身而出。 “我说杨夫人,你这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连亲孙子都不肯认了? 我们姑娘跟杨举人之前,可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要不是我们老爷过世,族里容不下夫人和姑娘,我们也不会上京投靠表亲。 谁知道表亲也是个心狠的,门一关就说不认识,走投无路之下遇到了杨举人,杨举人仁义,租赁了宅子给夫人和姑娘住,时常上门来看望。 我们夫人看着杨举人是个好的,想着孤儿寡母举目无亲,就做主让姑娘跟了杨举人,当时还在宅子里拜了天地呢! 我们也知做不了杨举人的正房妻子,想的也不过是做个侍妾,谁知道杨举人在姑娘有了身孕之后,就把魔掌伸向了我们夫人呢? 我们夫人可是个正经人家,当时便要一根白绫吊死算了,还是姑娘哭着喊着说不想没了爹又没了娘,这才苟且偷生了下来。 夫人和姑娘两个不过是软弱无力的妇孺,杨举人一个大男人,想做点什么,我们夫人连反抗都不行。 你儿子干的好事,你张口就泼脏水到我们夫人和姑娘头上,你就不怕有报应? 我们住的那处宅子,邻居都见过杨举人,都知道杨举人三天两头就来的,他们都能作证,你可积德阴德吧。” 这下可好,花婶儿这番话出来,百姓们更炸了。 花婶儿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杨举人得了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之后,还不满足,强了做母亲的秋娘,秋娘妇道人家,为了女儿苟且偷生,可怜被弄大了肚子,还被杨夫人泼了脏水。 百姓们再一看秋娘,见她衣裳素淡,面容妩媚,风情万种不说,胸部又鼓鼓囊囊的,就算肚子隆起了,也是个身材惹人的美人,不少仔细打量的男人尴尬的夹了夹双腿,心想换了是他们,怕是也忍不住会对秋娘下手。 秋娘和月娘适时抽泣哭诉,哀哀怨怨的,让百姓们更加可怜她们,纷纷出言指责杨家。 杨老爷和杨夫人差点被气死,同时心里也打鼓,杨夫人自己知道儿子的事,他房里的丫鬟都开了苞,平日里最得宠的就是个身材好的,还真怕花婶儿说的是真话。 但就算是真话也不能认,反正一口咬死了她们水性杨花,胡乱跟男人鬼混,总之不关他们儿子的事。 “你胡说八道!我儿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你们敢在举人家里讹诈,就不怕被官府抓了去坐牢?” 杨老爷和杨夫人想的很好,用举人的名头吓唬秋娘和月娘,可惜,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人。 “月娘,秋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杨老爷和杨夫人神色一僵,坏了,是他们之前派人去找儿子回来了。 月娘听到杨元晖的声音,扑进他怀里,“晖哥哥……” 未语先落泪,立时就让杨元晖心疼的擦着眼泪,哄道,“别哭,我在呢。” “哗——” 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说不认识呢,这熟稔的样子,像是不认识吗? 杨老爷差点眼前一黑,完了完了! 这混账怎么能认! 他强撑着,大声打断儿子的话,“晖哥儿,这对母女说怀了你的孩子,上门来讹诈我们钱,你就算怜贫惜弱,也不能平白给人当爹!” 杨元晖整个人都不好了,怔怔的看着秋娘的肚子,脑子一片空白。 秋娘怎么会有孩子?他过年前还跟秋娘厮混呢,有孩子怎么还跟他厮混? 如果他知道秋娘有孩子,一定会给秋娘灌药的!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他只是一时忍不住,可从没想过会让秋娘有孩子的。 是秋娘,是秋娘瞒着他! 不能认!不能认!认了就完了! 杨元晖眸底一红,猛的手一推,月娘不妨他如此动作,身子踉跄眼看就要倒地,幸好花婶儿眼疾手快接住了月娘。 月娘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元晖,杨元晖却正气凛然的道,“我见你们孤寡无依,才会帮着搭把手,却不想我的好心被你们利用,你们真是好胆,讹到我这个举人老爷头上来了。” 他眸光锐利的看着秋娘和月娘,眼含警告,希望她们畏惧举人的名头。 秋娘上前抓着月娘的手,恨恨的看着杨元晖,“最是负心薄情汉!为了哄我们上床,说得天花乱坠,这会儿又不肯认了。 我们就住在花枝胡同第三家宅子,门口有一棵柳树便是我们家,我们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左邻右舍都能作证,那处宅子就只有你一个男人来过。 我们是不是有身孕,回春堂的王大夫也能作证,他给我们把过脉。可怜我们母女受人强迫,如今还要被人倒打一耙,月娘,我们赶紧走,怕走晚了一步,我们母女两人就要不明不白的死了。” 说着就拉着月娘走,百姓们纷纷让路,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杨元晖又恨又怒,再看指指点点的百姓,只觉得大事不好。 秋娘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找邻居和王大夫求证,他就遭了! 不行,得出银子遮口! 第97章 又一个 在人群外头,纪伏寿看热闹看得很满意,得知今天秋娘和月娘两个来杨府闹事,她就出来看戏了。 还顺便让人引了一个监察御史过来。 当她看到监察御史脸色难看的离去,且方向就是花枝胡同时,唇角翘了翘。 御史风闻奏事,如今撞见这种有违纲常的事,若是不上奏,当真是不配做御史了。 事关教化之道,没有人敢疏忽,不然天下人有样学样,岂不是礼崩乐坏? 更何况,犯事的人是举子,这事情就更严重了。 举子是士林,士林带头有违纲常,天下文人简直要羞于见人。 无论是为了教化还是士林名声,杨元晖这一回怕是惨了。 她料想,革除功名是肯定的,士大夫怎么会跟这种不遵人伦纲常的人同一个层面呢? 只有把杨元晖的功名革除,将他打成白身,士大夫们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批判他,才可以义正言辞的指责他。 文人重面子,更重名声,不管私底下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明面上却不能暴露,一定要是风光霁月的样子,不然士大夫们怎么与皇共治天下? 纪伏寿漠然的转身离去,从今之后,杨元晖完了。 功名被革除,身上有这么个污点在,就算他才学再好,这一生连童生都考不过。 县试的主考官县令大人根本就不会取这么一个人做童生,他要是敢取,他名声还要不要?取了,是不是说明他认同杨元晖的作为? 只要是当官的,都不会、也不敢再取杨元晖做秀才举子。 天下学子万万,少一个杨元晖又怎样? 杨元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不是退亲她后人,而是上门退亲之时,言语羞辱太过。 她护犊子,她亦心狠手辣,得罪了她,她就让他毁了这辈子。 杨元晖如是、李世宏如是,便是方家和大皇子李阳亦如是,不着急,一个一个来,反正谁都逃不过。 在纪伏寿心情大好的闲逛大街时,池齐光那边也得了禀报。 自从确认纪伏寿就是阿灵后,池齐光就让人从她身边撤回,不再跟着她,有夜鹰在,就算他是好意,最后也可能会被她误会。 得不偿失的事,他不做。 但他不派人跟着纪伏寿,却派人去了杨家、李家蹲着,谁让这两家都跟她有不好的瓜葛呢。 于是杨家这出热闹闹完了,池齐光的人就赶紧回来禀报。 池齐光彼时正在练武,闻言停了下来,他额头浸满汗珠,用巾子擦着头,垂眸想了想,忽的轻轻笑了笑,低喃道:“阿灵还是这般手狠。” 他抬头看着阿笙,吩咐道:“这件事做得巧妙点,让御史左中丞徐文彬知晓。” 徐文彬历来都是一副嫉妒如仇、刚正不阿的样子,这件事让他知晓,按照徐文彬展露人前的脾性,杨元晖怕是这辈子都永不录用了。 反正徐文彬是杜恒的人,借着他的手,帮阿灵报仇。 ……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在朝中各部官员上奏之后,监察御史程飞出列。 “禀陛下,臣有本上奏。臣昨日途经青竹巷,撞见了一件事。青竹巷第二家人家祖姓杨,家中长子年岁十八,高中举人。 然杨举人不遵礼教,有违纲常,圈养外室,且外室乃母女两人,母女二人皆怀孕在身,此等倒行逆施之举,实乃斯文扫地、荒淫无度。 此子枉读圣贤书,为清天下教化,臣请奏,革除杨举人功名,以儆效尤!” 朝堂之上,很多官员诧异,就连齐成帝都惊讶。 “程卿,你说有举子让母女两人怀孕在身?此事可有证据?此事非同一般,要有切实证据。” 要知道举人已经可以当官了,一旦冤枉了举人,举子不服,会引起士林争议。 程飞语气坚定,“臣已经走访了那对母女居住之地,询问了附近的左邻右里,得知她们的宅子只有杨举人一男子上过门,且杨举人上门频繁至极,三天两头便去那处宅子。 臣还询问过为她们母女把脉的回春堂王大夫,做女儿的有孕四月,做娘亲的有孕三月。她们所住之所乃杨举人租赁,给她们做帮工的妇人也作证,只有杨举人来过宅子。” 越是听,朝臣们越是皱眉,就连齐成帝都脸色难看。 天子脚下发生这种事,让天下人怎么看待他这个做皇帝的?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出列。 “臣亦有奏。” 看到徐文彬,不仅朝臣们心头一紧,就连齐成帝都头大。 又是谁被他抓住把柄了? “程御史所奏之事,亦是臣今天所奏之事。然程御史有一事没有说得太过详细,臣所奏,便是补充一二。 臣探查所知,那做人娘亲的妇人,是受杨举人所迫失了清白身,此等倚强凌弱之举实在为人所耻。 且臣探查走访之时,遇到了杨家仆人拿银子收买那些证人,又用举人身份恐吓威逼利诱老百姓改口,诬蔑那对母女水性杨花日日接待不同的男人。 此等寡廉鲜耻、仗势欺人、辜恩背义的无耻之尤,枉为圣人门下,更不可堪为天子门徒。 臣请奏,革除杨举子功名,永世不得录用。且子之错,乃父之过,杨举子此种行为,可见杨家门风堪忧,为圣上计,臣请奏,杨家三世不得科考,以三世重整门风,方可让后世子孙拜入圣人门下、当天子门徒。” 御史左中丞,还是一如既往的手黑啊! 在场朝臣们脑海中俱都浮现这个念头,本来程飞也只是上奏革除杨举子功名,到了徐文彬这里,不仅是革除功名永不录用,还三世不得科考,杨家怕是玩完了。 不过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连杨举子是谁都不知道,反正只要徐文彬不是参奏他们,他们才懒得理会呢。 齐成帝略一沉吟,开口道:“徐爱卿所奏,准。” 不重典,不足以儆效世人。 当齐成帝这道旨意传到杨家时,杨元晖一脸灰败之色,而杨老爷,眼前一黑,一头栽了过去。 三世不得科考,他们杨家想要仕途兴家,完全没希望了。 第98章 忠君老实 得知杨元晖的下场,纪伏寿挑了挑眉后,就扔在了一边。 失败者已经不值得她多关注。 反倒是这里头一个人,让她倍感兴趣。 “去查查这位御史左中丞的履历。” 两天之后,案牍之上就摆上了徐文彬的履历。 徐文彬的履历非常简单,出身渔阳徐家,建初元年一甲探花,入翰林院编纂,三年后下放怀宁县做县令,三年吏部考核均优,建初六年从地方调任回来六部之一礼部任郎中,建初九年,调任御史台任监察御史,此后一直待在御史台中,一步一步坐到三品御史左中丞这个位置。 御史台,御史大夫之下第二人。 然而纪伏寿却看得眉头紧蹙。 “渔阳徐家……” 她记得走商之时在柳城探到的铜矿之地,夜鹰已经查出了采石场的东家就是渔阳徐家。 渔阳徐家乃世家,在前朝时便一直身处朝中,到了大齐朝,每一代徐家都有人在朝中任重臣,徐家的名声也好,特别是如今的徐文彬,提起他这个御史左中丞,谁不说一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不畏强权? 如此风光霁月的徐家,私挖铜矿,行大逆不道之事? 纪伏寿低低笑了笑,“有趣了,看来这位御史左中丞,不是表面上这样忠君老实啊。” 其实算起来,也是她运气好。如果不是她走商途径柳城,带着纪思博和纪琼枝两个去乡野间走访,若然她不答应思博的请求,没有跟着那位老农回去,也不可能知道铜矿之地。 要不是她知晓铜矿石的样子,就算夜鹰偷拿了矿石给她,她也辨认不出。 一切,只能说徐家的运气太差。 柳城上下的官府,未必是跟徐家沆瀣一气,不过收一些徐家的打点,为徐家开方便之门倒是正常,当官的,谁不怕御史台呢。 她轻轻敲着案牍,暗自沉吟,徐家以采石的名义,私底下暗中挖采铜矿,既然不上报,当然是为了铸钱,铸钱的雕母和母钱都在朝廷手中,徐家想要铸钱,就必定要得到母钱。 “看来徐文彬还有帮手。” 她语气十分笃定,徐文彬是御史左中丞,跟将作监的铸钱司完全没有交集的可能,所以必然是有帮手,他才能铸钱。 “难道将作监的正监跟徐家同流合污了?”她蹙了蹙眉,“夜鹰当初查到的,采石场只有徐家一个东家。” 她凝眉沉思,半响后摇了摇头,“也罢,一时半会也猜不透这里头的蹊跷。” 反正她已经派人盯着铜矿那边了,只要开始铸钱,夜鹰就会传讯给她。 眨眼便是二月初六。 光兴九年,春闱开始了。 纪伏寿一直在等放榜,纪家没落,没有人手在朝中,纪伏寿就比其他人慢了很多步,一旦朝中有什么动向而她不能及时得知,会非常吃亏。 她虽然派了井去三皇子李崇身边,但不能事事都寄望在井那边,万一三皇子在某些朝中事上没对井说,很可能会影响她的判断和谋略。 所以她要找帮手。 最好的帮手,当然就是今科的进士,特别是通过留馆留在京城的那些进士,成了纪伏寿的首选。 等到放榜之日,在夜鹰带回来给她的名单上,李世宏的名字也在其中。 她扫了一眼,却没有细看,还要等四月殿试之后,她才会从里头挑选合适的帮手。 将名单按下,纪伏寿揉了揉额角,“希望到时候有合适的人选吧。” 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她只能另辟蹊径笼络朝中大臣了。 万不得已,她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 她又看了看夜鹰带来的其他讯息。 “大皇子妃找了神婆,只为求子?” 纪伏寿紧皱眉头,“看来大皇子妃和鲁国公府真的很需要一个儿子。” 作为公候之女,堂堂皇子妃,本不应该信神婆这种人,可见大皇子妃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纪伏寿沉吟道,“不过这种事,找大夫比找神婆更加可靠才是。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一个很有厉害的女大夫,号称妇科圣手?” “皇妃,不若我们不喝这些符水了,您看看为了喝这些符水,您都瘦了。” 宁妈妈心疼的看着清减了不少的杜清淑,急得直跺脚。 杜清淑一股脑的喝完了符水之后,强忍着呕吐的恶心感,赶紧端起茶杯漱口,又吃了一口蜜饯,这才舒了一口气。 “妈妈,那位马婆子说了,这些符是供养在送子娘娘那里的,为了诚心,必要如素半个月,这半个月的符水,我喝了七天,还有八天,很快就能熬过去了。”杜清淑温言安抚着宁妈妈。 宁妈妈心疼得厉害,“皇妃,这符水听着就不靠谱,不若我们还是去看大夫吧?” 杜清淑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满脸黯然,“妈妈,殿下在我房里一个多月了,前些日子我还来了小日子。以前又不是没有找过大夫,若是大夫有用的话,我早就生了四个儿子了。” 宁妈妈一时哑言,她心知这段日子皇妃心头压着一座大山,特别是当殿下开口说不要侍妾之后,满心期待会有身子,结果一直没有动静,最后不听她劝告,偷偷找了神婆要来了送子符水喝。 但她还是觉得那个神婆不靠谱,若是真的这么厉害,早就被人供上神坛了,哪家贵夫人不捧着,何须看人脸色行事? 宁妈妈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皇妃,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一个女大夫,不若我们去找她看看吧,听说她很厉害,已经有不少夫人们去找她看过了。” 那个女大夫的名声在各家下人之间传遍了,就连宁妈妈也听了一耳朵。 杜清淑一怔,“京城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女大夫?” 想了想,她又道:“那就让她上门给我看看吧。” 宁妈妈迟疑了一下,“皇妃,这位女大夫只坐堂,不出诊,那些夫人们去看病,都是亲自上门去的。” 杜清淑拧了拧眉,觉得这个女大夫实在是不懂规矩,但看着宁妈妈恳切的目光,最终还是应了下来,“罢了,那我们就上门去找那位女大夫吧。” 第99章 女大夫 杜清淑怕被人发现,特意换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到了一处铺子门前,撩起窗帘子看了一眼,“这就是那位女大夫的诊堂?” 这处诊堂位置幽静偏僻,仿佛是专门照顾这些贵妇人,方便她们上门。 宁妈妈应了声是,扶着杜清淑下了车之后,留了护卫在外头,自己陪着杜清淑进去。 “夫人,这位便是司大夫。”宁妈妈给杜清淑介绍。 杜清淑仔细的打量,这位女大夫年约三十上下,面容温和,衣着朴素,乍一看,怎么也不像是宁妈妈口中医术了得的样子。 “这位夫人,坐。” 司大夫伸手,示意杜清淑坐在她对面。 翻开一本册子,她提笔沾墨,问道:“不知夫人姓氏?” 杜清淑没回答,看了一眼宁妈妈。 司大夫笑了笑,“夫人,不用担心,我只是为了给你建一个医案,你知道的,有些病,不是看一次就能好的。” 杜清淑便答:“姓杜。” “杜夫人,不知年岁几何?” “二十又七。” 司大夫搁下笔,打量着杜清淑,问道:“不知夫人身子哪里不适?” 杜清淑轻咳两声,“我想生个孩子。” 司大夫面无异色,“夫人,我给你把把脉。” 左右两手分别把完脉之后,她又看了杜清淑的舌头,淡淡的道:“夫人,你身子骨除了有些虚之外,没其他大碍。” 言下之意,是能生孩子,不必再来找她看。 杜清淑狐疑的看着她,觉得她名不副实,“可是我与夫君同房一个多月,也没见动静。” 司大夫挑了挑眉,“杜夫人,孩子是看缘分的……” 余下的话在杜清淑渐渐不耐的神色中消失,话锋一转,道:“也罢,我这里有个法子,倒是能让夫人尽早怀上。” 杜清淑狐疑的看着她。 司大夫又问:“不知杜夫人这个月来了小日子没有?” 杜清淑抿着唇,还是一旁的宁妈妈见状,回答了:“来了,就是这个月的初八来的,十三走的。” “这个月的二十到二十五这六天,每两天与夫君同房一次。我再给你开三日的药,同房那三天,每天喝一剂,要在同房前一个时辰喝,不可太早,也不可太晚。” 说起同房这件事,就连宁妈妈都有些尴尬,司大夫倒是一脸淡然。 司大夫提笔写了一张单方,起身对两人道:“我去捡药,稍后片刻。” 片刻之后,司大夫手中提着三包药回来,另外还有三包小油纸包着的药粉。 她将药交给宁妈妈,叮嘱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然后药粉撒进药汁里,混好了就喝下去。” 她还顺手把单方给了宁妈妈,却道:“药粉是我独家的秘方,却是不能写在单方上了。” 等宁妈妈接过药之后,便道:“诊金十两银子,药方一剂五十两,一共是一百六十两。” 杜清淑瞪大了眼,差点拍案而起,三包药就要一百五十两,抢劫呢! 司大夫神色淡淡,“若是不要这药,便给十两诊金吧。” 说罢她又要从宁妈妈手中拿回三包药。 宁妈妈下意识的避开,赶紧道:“我晓得司大夫这里的规矩,这便给诊金和药钱。” 在杜清淑开口阻止之前,宁妈妈递了两张百两银票出来,司大夫接过看了一眼,找了四腚十两银子给宁妈妈。 杜清淑不好打宁妈妈的脸,气得拂袖而去,宁妈妈赶紧跟上。 回到马车里,杜清淑怫然不悦,“妈妈,这算什么大夫,就把把脉,开了几包不知是什么的药,就是妇科圣手了?京城哪家医堂敢跟她一样收这么贵的药?” 她一把抢过药方,扫了一眼,冷笑道:“这上面连根参须都没有,当归、红枣……全是普通的药材,这些药加起来也不过是二三两银子,她还敢狮子开大口叫价五十两!回头我就跟爹爹说一声,让他跟府尹那边打声招呼,这种骗子就该下大牢才是。” 宁妈妈这下子急了,“皇妃,不可不可,这位司大夫给好几位朝臣的夫人治好了病,您若是让国公爷出面治了她下大牢,不妥当!” 杜清淑顿了顿,皱着眉,“哪几位朝臣的夫人?” 宁妈妈如数家珍,“一位是户部尚书的夫人,一位是毅勇侯的夫人,还有一位是中书令家的老夫人。” 女子看病本来就不易,有些妇人病羞于跟男大夫说,如今来了一个女大夫,医术还了得,可谓是让京城的贵夫人们大喜过望。 这几家每一个都大有来头,就是殿下都不好得罪,司大夫治好了她们的病,回头她们身子不适肯定会去找司大夫,若是被她们知道司大夫因为皇妃的缘故下了大牢,她们心中怎么想? 中书令还是个孝子,若是他老母亲身子不适,找不到司大夫诊治,这下还真的是把人得罪透了,中书令若是圣上跟前赞一两句其他皇子的好,独独漏了他们家大殿下,岂不是让大殿下在圣上跟前失了好印象? 杜清淑顿时就沉默下来,紧紧抿着唇。 宁妈妈便劝道:“既然这几个夫人都赞司大夫医术好,那我们便试试吧。回头若是没效果,您再找国公爷出面,也就师出有名了,别家夫人也不好怪罪您。” 好说歹说,才把杜清淑劝了下来。 见她听进去了,宁妈妈松了一口气,又开始盘算,“今儿已经是十九了,明儿就是二十,司大夫说从二十到二十五这六天,每两天同房一次。皇妃,您明儿可得使点劲儿,让殿下与您同房才是。” 杜清淑微微红了脸,羞恼了叫了一声,“妈妈!” 宁妈妈赶紧道:“好好好,妈妈不说了,等明儿用过了晚膳,妈妈给你煎药。” 在杜清淑的马车离去之后,医堂前又来了一辆马车。 纪伏寿陪着周氏下了马车,走进了医堂,静静的陪在一旁,听大嫂和司大夫说话。 她本来漫不经心的,倏然目光一凝,落在了司大夫右手腕处。 那个花纹…… 这个女人,莫非是湘族的人 第100章 司倌 那个花纹,是一个飘飘欲仙的贵夫人站在湘水之上。 “你手腕上这个是什么东西?” “你说这个啊,这是我们湘族的图腾,圣女才有资格纹上。族中会选五个天赋最好的女孩儿培养,她们都是准圣女,会在右手腕纹上湘夫人的纹样,而只有成为圣女,才能再加湘水的纹样。成为圣女之后,就不会再叫名字了,而是接过圣女的称号,名为司倌。” 她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能成为司倌,真棒呢。” “嘻嘻,阿灵,你终于知道我厉害了吧?我跟你说,我们湘族可都是医者,而我这个族中最厉害的圣女,不客气的说,称为神医也是使得的。” “抬头看天,牛飞上去了。” “阿灵,你别不信。我们自小就要喂养毒物,为了不被毒物毒到自己,当然需要懂得解毒,不懂医理又如何懂解毒之术?也就是我们湘族不出世,不然做御医,给皇帝老儿治病都行。 来来来,我这里有自己研制的解毒丹,给你五瓶,天下大多数毒药都奈何不了你。 阿灵,我很厉害的,不然让我帮你吧!我看你把天下搅动风云,想想就兴奋,我终于找到一个能跟我比肩的女子了,不再寂寞的感觉真好。” 她笑骂了一句,“不害臊,自己夸自己厉害。” 故人的音容笑貌逐渐消散,纪伏寿有片刻的恍惚,她被狙杀在渭河之底,司倌呢?她是不是回族中了? “司大夫,我每次来小日子的时候,腰间总是酸软疼痛,痛得厉害的时候,差点直不起腰,您给我看看怎么诊治。” 周氏的话,让纪伏寿眸光闪了闪,司倌,司大夫,手腕上一闪而过的图腾纹样,眼前这位大夫,到底是不是湘族人? 如果是湘族,那她很有可能是湘族的圣女,湘族圣女怎么会来京城当一个妇科圣手? “司倌,你们湘族最厉害的是医术?” “嘻嘻,不是。我们湘族最厉害的,是蛊术。” “蛊术?” “对,蛊术可杀人,亦可救人,就看怎么用了。不过你放心,我们有族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人招惹到我,我不会用蛊术的。所以我帮你,只能用医术帮你了。” 她见识过湘族的蛊术,无声无息就让一个肆意调戏司倌的男子毙命。 湘族眦睚必报,不招惹到她们头上,她们很好说话,一旦招惹了,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司大夫真的是湘族司倌,那么这京城到底谁招惹了她,让她在这里伪装成一个女大夫,像一头老虎,暗中窥探,随时狩猎。 纪伏寿心底掀起波澜,她需要试探一下,她也想知道前世在她死去之后,故人如何了。 等司大夫给大嫂开了药后,纪伏寿倏然开口,“司大夫,我有个闺阁好友,她嫁人之后一直苦恼没怀上孩子,看了其他大夫,都说她身子没毛病,连她夫君也看过了,两人身子康健,您是妇科圣手,不知有没有法子?” 她手快的捏了捏周氏的手,周氏本来到了嘴边的诧异就吞了回去,让自己面色平常。 纪伏寿又想起司倌对她的打趣。 “阿灵,你看看你打下来的地盘,总要有个继承人的,既然你不愿嫁人,不如我们去绑上一个身子骨强壮,自身又聪慧的男子到你床上,只要你怀上孩子,也就不担心地盘被摘桃子了。” 当时她就笑她,“你当怀孩子跟吃饭一样简单呢!” 司倌不服气,“这可是我们湘族怀孩子的不二之法,为了让有湘族血脉的后人出生,我们自有一套法子。 只要算好了你的小日子,在正日子那天,先服上我们湘族特制的药,肯定能一击必中! 来来来,我教你怎么算怀孕的好日子。喏,我知你害羞,我连药都给你,你自己搞定。” 就是用这个法子,她让方蓁蓁一击必中,怀上了李阳的孩子。 这天下间,能为了怀孩子而专门弄出一套法子和药物的,也就只有族人稀少的湘族了。 司大夫听了她的话,挑了挑眉,“没见到那位夫人,我不好说,最起码,我也得知道那位夫人的小日子才行。” 司大夫心想,既然方才给大皇子妃说了那些话,等大皇子妃怀上,迟早也会被京中的夫人们知道,此时说来,也没关系。 纪伏寿眸底暗光一闪,要算小日子? 她这才恍然点头,“既然如此,那我跟她说一声,让她来找您看看吧。” 待周氏拿了药,付了昂贵的药钱,带着纪伏寿离去,马车转过了一条街之后,周氏不再憋着,好奇的问她,“阿寿你交了好友?你那好友还是嫁了人的夫人?” 阿寿自从那件事之后都甚少出门,也跟以前的好友断了来往,她怎么不知道阿寿又交了好友? 纪伏寿不欲多说,“嗯,就是之前出门逛街的时候认识的,帮着问一问。” 见此,周氏就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倒是肉疼的看着手上五包药,“要不是听闻这位司大夫药到病除,我都舍不得去,一包药就要二十两银子,这也太贵了。” 纪伏寿笑笑,“花点银子把身上病痛除掉,物有所值,我们家又不是没钱,千金难买身子好。” 如果司大夫真是湘族人,大嫂这一回花个上百两就能药到病除,确实值得。 听了纪伏寿的话,周氏扶着腰,想到酸痛的感觉,也祈祷,“希望真的有这么灵吧。” 纪伏寿垂眸沉思,她依然无法确定那位司大夫到底是不是湘族人,她对湘族的蛊术十分忌惮,目前来看,最好不要无缘无故招惹,不然就连她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中招。 甚至她连派夜鹰监视都不敢,湘族的毒物很厉害,若是被毒物沾上身,湘族就能根据毒物反跟踪夜鹰。 她揉了揉额角,一时觉得无比棘手。 入了夜,微黄的烛光在屋内跳跃着。 “今天大皇子妃来找我看病了,我开了药给她,只要她按照我说的做,大皇子很快就会再当爹。” 司大夫搁下手中笔,“今儿除了大皇子妃,还有两个人来过我这里。” 她拿起自己画的画像,旁边传来一道惊讶声。 “竟然是她?” 火光跳跃在这人脸上,露出了他的真容。 赫然是池齐光。 第101章 剑指 “你认识她?”司大夫挑了挑眉。 池齐光点头“嗯”了一声,又皱着眉问,“她身子不适?” 司大夫摇了摇头,“不,她是陪着她大嫂来的,身子不适的是她大嫂。” 顿了顿,她目光在池齐光脸上扫过,“你跟她什么关系,这么关心她?” 池齐光在得知纪伏寿身子骨康健之后,眉头依然紧皱着,“今日她与你说了什么话,你都一一复述出来给我听听。” 司大夫顿时肃然起来,把今天见纪伏寿的事都给池齐光说了一遍。 她说完了之后,正色的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池齐光揉了揉眉心,“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知道你的存在了。” 他抬头看着司大夫,拧着眉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司大夫见状,眉头一皱,回想了今日的行事和说话,道:“没有,我就是普普通通接待了两个病人。” “不,你肯定有什么地方让她看出蹊跷了,她在试探你!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嫁了人的闺中好友!” 池齐光肯定的道,在她跟他共处一室之后,她以前结交的闺秀们再也没跟她来往,她哪里来的好友? 司大夫心头一动,低头看向自己右手腕,霎时目光一凌,“她怀疑我?那我便去杀了她!” 池齐光神色一冷,“不要对她动手!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见司大夫仍然默然不语,池齐光又添了一句,“而且,她跟你祖上也有很深的渊源。她是河东纪灵的后人。” 池齐光心知肚明,纪伏寿就是纪灵,不然她不会试探司大夫,因为如今的纪氏族人,兴许根本就不知道湘族人的存在。 司大夫一阵恍惚,“是纪灵诸侯的后人……” “你应当知道纪灵跟你们祖上那位司倌的关系,若是你祖上知道你出手杀了纪灵后人,你日后下了九泉,怎么面对那位司倌?” 池齐光太清楚眼前这人的本事了,万不得已,他不想阿灵有危险。 “但你要知道我们谋划的是什么事,如果被那个小姑娘撞破而坏事……”司大夫沉着脸。 池齐光摇头,“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坏事的,甚至我保证,今日她在你这里试探不出,她不会揪着你不放。” 阿灵比他更清楚湘族的手段,所以他知道阿灵一定不会妄动。 司大夫默然片刻,才开口道,“最好是这样,我不会招惹她,但是她若不自量力,死了就别怪我。” 她那处宅子,到处都布满了小蚂蚁小蜘蛛,只要有人敢监视她,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池齐光点了点头,心中漠然,反正她不会亲自去监视司大夫,就算夜鹰死了伤了,也无妨。 “你放心便是,倾覆大齐皇室,不仅是你的目的,也是我的,不会坏了大事。”池齐光沉声道。 司大夫面色冷冷,“叛徒的血脉要尽毁,余孽不可留世间,这是我答应你出山合作的条件。” 池齐光心想,那恐怕整个大齐皇室鸡犬不留了。 “了得的医术,昂贵的药钱,号称五包药到病除,这种噱头让你在权贵夫人圈子里头名声越传越远,只要大皇子妃有孕,你就成了她们的座上宾,到那时,出诊的时候,你便可以适当的上门。” 司大夫收费如此昂贵,普通老百姓消受不起,本来就是针对的权贵,只要她治好了几位贵夫人,她就能打响名声。 池齐光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让司大夫探听后院的消息,而是针对一个人——大长公主。 只有司大夫成了这些贵夫人们的座上宾,才有机会见到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不是会蛊术么,他就请了精通此道的人来钳制对付她。 司大夫也晓得重要性,她只有取得大长公主的血,才能利用血脉蛊来追踪到那个叛徒的血脉后人。 她微微颔首,“我知晓怎么做。” “近期我们先不要联系了,有事我会让人找你,你若有事,再让人传讯给我。” 司大夫等他离去之后,摸了摸右手腕,低喃了一句,“看来还是要用药汁把图腾暂时遮掩一二,不然万一被那个叛徒余孽血脉看到,会认出来。” 池齐光回到自己院子,喝了一口热茶,垂眸想了想,叫了一声阿笙,吩咐道,“明后天一年一度的品鉴大会要开始了,明儿赶早去跟崔家那边说,不要忘了给纪家下帖子。” 崔家是他外祖家,今年轮到崔家承办品鉴大会。 阿笙见他没有其他吩咐了,恭敬的退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纪伏寿就收到了帖子。 “世家品鉴大会?” 她诧异的看向纪鸿卓,“大哥,我们以前有收到过这个帖子吗?” 纪鸿卓略微不好意思,“咳咳,以前收到过的,毕竟我们就算没落了,还挂着世家的名头嘛。只是我们拿出去东西见不得人,去了也是丢人,后来再给我们家下帖子,我就不去了,时间久了,就没再给我们家下过帖子。” “那怎么又突然给我们下帖子了呢?”纪伏寿将帖子递给他。 纪鸿卓看了一眼,理所当然的道,“今年是崔家承办,崔家最是讲究,只要是世家,都能收到帖子,至于去不去,崔家也管不着。” “那便去吧,既然都给纪家下了帖子,不去可不好。” 最重要的是,纪伏寿从来没在世家这一块低过头。 纪鸿卓迟疑:“阿寿,我们家可拿不出好东西,去了会被人嘲笑。” 纪伏寿翘了翘唇角,“怎么会,这一次的品鉴大会,拔得头筹的必是我们家。” 眨眼就到了正日子,纪鸿卓不放心,陪着她一起来到崔家。 递上帖子,就被崔家的仆人恭敬有礼的引着去了园子里。 品鉴大会在园子里举行。 纪伏寿他们来得不早不晚,园子里已经有人在说笑,看到纪伏寿一行人出现,有些怔愣,他们不认得纪家人。 幸好有仆人唱名。 “河东纪氏到!” 园子里面的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家人。 被长辈带来开眼界的小辈们窃窃私语。 “那个姑娘,不会就是跟英国公大公子传了艳史的人吧?” 纪伏寿上前,朝众人拱手行礼,“纪氏现任族长,见过诸位。” 纪家的族长是个姑娘家? 不管如何诧异,这些世家的年长者都很给面子跟纪伏寿见礼,就算纪氏没落,那也是世家,纪伏寿还是族长,别的不说,这礼仪风度上他们就不能让人诟病。 但园子里一时气氛有些尴尬,因为这次来参加大会的各家主事者都比纪伏寿大了十几二十岁,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纪伏寿聊天说话。 纪伏寿笑了笑,“大哥,我去园子里转转。” 待她离去,园子里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 “纪大姑娘。”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纪伏寿转过身,就看到身后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温和又歉疚的看着她。 “英国公池大公子?” 第102章 相见不相识 池齐光心底很激动,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然而对上她陌生的眼神,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深吸一口气,唇角浮现一抹浅笑,“纪大姑娘,近来可好?” 纪伏寿微微颔首,眸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还好,不过瞧着你不是很好的样子。” 池齐光右手拳头掩着嘴,轻咳两声,“是,先前身子骨一直不好,也没能上门给你道歉,是我的不是。”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梢,双手交叉袖着,摇了下头,“不是你的错,用不着道歉。” 说起来,他还是受害者之一呢。 再说,她还庆幸英国公府没有因为她与池齐光同处一室,就上门提亲。 若是这样就嫁了人…… 她打了一个冷颤,这也太可怕了。 池齐光上辈子就对她熟悉,如今看她这般神态,晓得她又想歪了。 眸底一抹笑意划过,池齐光面上仍然带着愧疚之色,“虽是这般说,但仍然让你名声有损。且当时我气怒吐血,家里忙着给我找大夫诊治,也担心我会一命呜呼,怕上门提亲会耽误了你,希望你不要见怪。” 池齐光心想,当初要是知道纪伏寿就是她,他老早就让爹娘提亲了,当时不提亲,如今等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好再开这个口,只好用这个借口来表明自己这般做的顾虑。 可不能让她误会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纪伏寿连连点头,“我不见怪,一点都不见怪。” 不上门提亲好,她现在多逍遥自在,想出门就出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嫁了人,上有公婆、下有弟妹,还要伺候相公,还要生儿育女,一想到这些画面,她就头皮发麻。 如今她名声坏了正好,没有男人敢娶她,心安理得的待在纪家,反正她辈分大,小辈们敢嫌弃,揍不死他! 池齐光看她一副避之不及又万分庆幸的样子,心底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了,他这般说,除了解释英国公府不上门提亲之外,也是想试探一下她对嫁给他这件事的看法,现在瞧着,怎么觉得未来娶她这件事很悬? 他开始想上辈子的自己,玉质金相,可迟迟抱不了美人归。 回想起在她身边的人多是身材彪悍的将领,又一想这辈子的容貌和身板,一瞬间有些不好了。 她该不会是喜欢那种身形彪悍的男子吧?莫不是觉得那种男子更让她安心?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气氛沉寂下来。 还是不远处的欢声笑语唤醒了两人。 池齐光提起精神,唇角微微上扬,“纪大姑娘,得知纪家今天会来,我给你准备了赔礼。” 回头叫了一声,“阿笙,把东西拿上来。” 不远处一直守护着的阿笙点头快步离去,片刻手上就捧着两个木盒回来。 池齐光接过第一个最小的,打开盖子递到她面前,“你看看喜不喜欢?” 纪伏寿看着静静躺在盒子红布上面的匕首,嘴角抽了抽,这送赔礼是送匕首的? 池齐光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也不知该送些什么赔礼,我也不懂姑娘家喜欢什么,就想着上次你遭遇了这么危险的事,如果有匕首在身边防身也是好的。” 嗯,他说的是假话。原本是想送一把利剑的,毕竟上辈子她就使剑,不过送剑也太离谱了,于是改为送匕首。 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把匕首的。 果然,纪伏寿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落在匕首之后,猛地一凝,她情不自禁的拿起了这把匕首,“嘶”了一声,“这是龙鳞?” 龙鳞,典论有言,魏太子丕造百辟匕首三。其三状似龙文,名曰龙鳞,锋利无比,见血封喉。 池齐光眸底笑意更浓,佯装讶异的道:“你识得它?这样就更好了,相信它能保护你。” 纪伏寿确实眼馋这把匕首,要知道她上一世都得不到,想不到重活一世倒是送到了面前。 可就是因为她识货,才不好要,这把匕首已经价值千金,这份赔礼,她可要不起。 还没等她开口推拒,池齐光就拿过第二个木匣,打开道:“你瞧瞧喜不喜欢它?” 有了龙鳞近身守护,再来一条长鞭防身,可近可远,很好。 映入纪伏寿眼睑的,是一条红色掺和着金丝的长鞭,她不禁拿起鞭子试了试手,讶然,“这是牛筋为质,掺和了柘叶蚕茧的丝制成的?” 阿笙听她上手一试就说出这条鞭子的组成,心底佩服,要知道这条鞭子以二十条牛筋做骨,用柘叶蚕茧的丝横缠紧约,制成后坚韧无比,普通的利剑都割不断,这条鞭子虽比不得龙鳞,却也是珍贵之物。 这位纪大姑娘好眼力,而且,普通姑娘家会懂得这些武器之道吗? 当初大少爷准备这两件礼物的时候,他还觉得大少爷要碰壁了,哪有姑娘家喜欢这种东西的? 现在,他觉得脸有些疼。 “你喜欢就好,这两样东西都是从库房角落里拿出来的,那匣子上都是落灰,家里也没人用。至于选了一条鞭子,是因为这条鞭子还能当腰带用,我瞧着它色泽华丽,应该姑娘家都喜欢。 这世道艰难,对女子更如是,你如今名声有损,有我的责任,我知晓这两份赔礼不足以补偿一二,盼着你莫要推辞,不收下我会一直愧疚在心。” 纪伏寿对上池齐光诚恳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想了想,颔首道:“也好,我收下这两份礼物,但它们都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回头我回你一份礼,你也不要推辞。” 她打算等下回家就把司倌给她的药送两瓶给他,一瓶解毒丹,一瓶固本培元丹,希望能让他身子骨好一些吧。 池齐光这下子欢喜了,“好,不推辞。” 见纪伏寿收下这两样东西,池齐光摸了摸鼻梁,收了他的定情信物,就是他的人了,嗯,他再收下她的礼,他也是她的人了。 谁敢跟他抢娘子,他就弄死谁! 谁敢抢她的夫君,他也弄死谁! 旁边煞风景的传来私语的窃笑,带着讥讽,“果然是轻浮女子,竟然私下跟男人私相授受!” 纪伏寿和池齐光同时眸光一冷,哪个嘴欠的这么没眼力见? 第103章 等着瞧 那讥讽的私语声,是一个柔媚的女声。 纪伏寿抬头一看,便知道是谁。 挺着大肚子的方蓁蓁。 因为池齐光背对着方蓁蓁,所以方蓁蓁不知跟纪伏寿说话的人是池齐光,看到纪伏寿,便会想到纪琼枝,作为手下败将,方蓁蓁就如同见着了落水狗,非要痛打一顿才能报当初纪家上李家门退亲羞辱之仇。 方蓁蓁身旁还有两个妙龄少女,不像方蓁蓁那样七情上面,她们都是跟着长辈们来开眼界的,不管心底怎么想,面上依然擒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见纪伏寿看她,方蓁蓁又挺了挺大肚子,表情倨傲的与之对视。 直到池齐光转过身,方蓁蓁顿时脸色一僵。 纪伏寿怎么会跟英国公大公子在说话? 池齐光冷着脸,“怎么,我与纪大姑娘在做交易,这也碍着你了?” 阿笙便适时开口,“纪大姑娘听闻我家大少爷手上有她想要的东西,便出了银钱买了过来。” 至于是什么东西,卖了多少钱,又为何要告诉你们这些外人? 纪伏寿挑了下眉梢,没想到池齐光会这般为她着想,还想出这么一个借口。 方蓁蓁有些急了,为自己辩解道:“就算要买东西,也用不着她一个女子来买,纪家是没男人了吗?” 池齐光神色更差,“就凭纪大姑娘是纪氏的族长!还有,今天是世家的品鉴大会,你这种无干人等是如何混进来的?” 十分不给方蓁蓁脸面。 方蓁蓁涨红了脸,她可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她亲爹也是承恩侯! 然而池齐光哪里会怕她,冷冷的吩咐阿笙,“去告诉大表哥,不相干的人,请她出去。” 阿笙急急离去,片刻之后,崔家大公子便跟着回来了。 来的路上已经从阿笙口中得知发生了何事,此时一到方蓁蓁跟前,就拱手道,“这位夫人,敢问你夫家是世录谱上哪一家?” 对崔家大公子来说,在自家嫡亲的表弟和外人之间,连思考都不用,就知道要选择谁。 方蓁蓁身边跟着的两个少女,顿时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退了退。 方蓁蓁脸色又青又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夫家不在世录谱上。” 崔家大公子又问:“那敢问你娘家是世录谱上哪一家?” 方蓁蓁又挤出几个字:“我娘家亦不是。” 她是听闻昔日的闺中好友说起过今天的大会,跟着好友一起进来的。 崔家大公子收回了手,“哦,既然如此,今日举办的宴会便不方便招待你了,我让丫环送你出去。” 方蓁蓁恨恨的瞪了纪伏寿一眼,拂袖离去,今天她丢人丢大了。 纪伏寿眸底闪过一抹冷光,沉默不言的注视着方蓁蓁离去的身影。 嗯,回去就让夜鹰易容去金宝赌坊,每天赢个上百两就走,赢个二三十来天,好让李阳和方凯肉疼。 不过眼下,当着那两个少女和崔家大公子,还是要把这出戏唱完。 纪伏寿真切的朝池齐光道谢:“我如今身上没带这么多银票,回头让小厮送你府上。” 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何她会送东西给池齐光了,至于匣子里头装的到底是不是银票,其他人怎么会知道? 崔大公子笑了笑,“各家来得也差不多了,品鉴大会很快就要开始,不若我们都回园子里吧?” 池齐光微微颔首,“也好。” 纪伏寿当然是从善如流。 回到园子里,纪鸿卓看到她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又见她手上捧着两个匣子,好奇的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纪伏寿低声道:“回家再说。” 纪鸿卓点点头,也就不再多问。 崔大公子朝众人拱了拱手作揖,“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品鉴大会,如此便先让我这个东道主抛砖引玉,诸位请看。” 有仆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木盒上来,打开之后,崔大公子轻柔的捧出里头的物件,放在桌子铺着的红布上。 “这是一件山石卧虎摆件。此玉是难得双色玉,浑然天成,黄褐色玉雕刻成了老虎、柞树和灵芝纹样,白玉则作山石模样,且此物乃魏朝清灵居士的佳作。” 魏朝的清灵居士,是一位雕刻大师,雕出来的物件栩栩如生,这一个山石卧虎摆件,把老虎于山石之上盘踞着的似眯非眯、似醒未醒的神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再有,清灵居士非好玉不雕,这块玉是双色玉,玉质还非常清透,就这一个摆件,都是要作传家宝流传下来的,崔家果然不愧是世家大族,一出手就是一件价值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崔大公子说完,就退开了身子,这时候,各家的主使者便会一一上前,不近不远的观察这个摆件。 等观察完之后,崔大公子才让人收起来。 “既然崔贤侄抛砖引玉了,那老夫也来献丑一二。” 这位是兰陵萧氏的人,同样让人抬上来一个木箱,“这个盘子,出自安县代窑。此窑共出白釉刻花龙纹大盘四件,此盘为其中之一。其他三件不是损毁在战火之中,便是不知所踪,所以我手上这个,可能是世间唯一的幸存品。而世人所知,安县代窑早已破败消失,不复存在,此物也就成了珍品。” 顿时场中便响起了私语声。 “萧老头连这东西都拿出来了,看来今天的头筹争不过他了。” “原来这件白釉刻花龙纹大盘被萧家得了去,藏得真严实。” 萧老头得意非常,等众人欣赏过后,才小心的把这件瓷器放进箱子里。 每个世家都逐一展示了自己带来的物件,最后只剩下纪家了。 纪鸿卓有些担心,纪伏寿却镇定自若,等仆人抬着箱子上来之后,她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展示。 对着众人愕然的眼神,指着这套平凡无奇的茶具道:“圣皇帝亲赐纪家的茶具,且圣皇帝还用这套茶具喝过茶。” 众人面色古怪至极:“……” 得,圣皇帝一出,今日不管是多么珍贵的藏品,都要避退三舍了,他们今日若是敢不将这套茶具奉为头筹,回头传到齐成帝耳中,岂不是让齐成帝对他们心有芥蒂? 这纪氏的族长,好生无赖! 只有池齐光,眸底满是笑意,果然还是她的作风,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另一头,被崔家客气请出去的方蓁蓁气得不行,高声吩咐:“递帖子,我要进宫见姑母!” 好你个纪伏寿,给我等着瞧! 第104章 哭诉与铸钱 此时在皇后宫中,方蓁蓁正哭诉着。 “姑母,您瞧瞧,您瞧瞧!我就这样被赶出来了,我可是承恩侯嫡女,是您的亲侄女,结果崔家一点面子也不给!分明就是看不起您,看不起表哥!” 皇后心里头也不舒服,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他们方家不是世家,但也出了一位皇后,还是大皇子的外祖家,崔家也太无礼了。 “还有纪家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明明就是看到她跟英国公大公子私相授受,被我撞破了,就恼羞成怒,让我狠狠的丢了脸,姑母,您一定要帮我做主,帮我出一口恶气啊,不然我心里不舒坦,孩子也会难受!” 一听到孩子,皇后就急了,赶紧安抚她,“你莫气,莫要动怒,小心动了胎气。” 这里头可是她的乖孙,金贵着呢。 方蓁蓁见姑母着急,心中得意,抚着肚子再次重申,“姑母,蓁蓁心里头恼怒,您可一定要帮我出气。” 皇后有些犯难,“这纪大姑娘又不是命妇,姑母想宣她进宫给她下马威也没找着理由。” 方蓁蓁一怔,而后更气了,“难道就这样让她得意了?” “让谁得意了?”李阳从外头走进来,顺口问了一句。 看到李阳,方蓁蓁眼睛亮了,娇娇的叫了一声,“表哥。” 李阳先给皇后请安,然后看向她,“你今日怎么进宫了?身子可好?最近孩子怎么样?” 对方蓁蓁肚子里的孩子,李阳异常看重。 方蓁蓁脸色有些恼怒,“表哥,我今日被人扫地出门,正恼着呢!” 李阳在她对面坐下,闻言顿时问道,“怎么回事,给表哥说说。” 等方蓁蓁将事情说完,李阳冷哼一声,“崔家确实没有一点眼色,蓁蓁放心,表哥给你出气。纪家那个小子报了名,参加三月的武举考试,到时候表哥给你出气,让纪家那个小子落选。” 方蓁蓁诧异,“是纪琼枝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见李阳点头,方蓁蓁不屑至极,“就那个不学无术的混子,考什么武举,他知道兵法之道吗?” 不过报复不了纪伏寿,能让纪思博考不了武举,方蓁蓁心里也满足了,见表哥这个时候来姑母这里,便极有眼色的起身告退离去,出宫之时,还带了皇后特意收拾出来给她的补品,等她回到李家,看到皇后对她的看重,李家上下对方蓁蓁就更加捧着了。 等方蓁蓁离去,殿内也没有了宫人,李阳便低声对皇后道,“母后,先前儿臣跟您说过的铜矿,现在已经开始铸钱了。” 皇后一听,眼睛一亮,身子都不禁微微倾斜,“你拿到母钱了?” 李阳摇头又点头,“儿臣哪里有这个能耐拿到母钱?是泰山那边出了力拿到的。” 听到是鲁国公出的力,皇后羡慕又嫉妒,“鲁国公要是肯把他的势力全都交给你,你父皇那个位置舍你其谁? 我们母子这些年对杜清淑够好了,鲁国公还对你留了一手,可见我们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说到底,还是你舅舅家对你才是真心,你日后可不能忘本。” 李阳也这样认为的,杜恒在朝中人脉甚深,连母钱都能偷偷拿到,却不肯把这些人脉交给他,还说是岳家,杜家的心也没多真诚。 两母子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皇后又问道,“那什么时候你才能在铜矿那边拿到进益?” 李阳估算了一下,想到王健告诉他的时间,道:“约莫一个月之后就能得到第一笔进益了。” 至于进益有多少,还得看工坊那边铸钱的情况。 皇后有些不满,“这铜矿原本是你的,结果你却只能拿里头的三成,杜家和徐家真是一点都不懂事,好应该各占着一成,剩下的八成都给你才对,你岳父真的贪心不足。” 再一次觉得杜恒的做法太恼人。 李阳神色间闪过一抹厌烦,烦躁的道:“母后,别说了,事已至此,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皇后霎时就住了口,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转而问起杜清淑,“阿淑有喜没有?” 李阳更加不耐的摇头,皇后恼了,“这个不会下蛋的女人!” 然后皇后就对方蓁蓁肚子更加看重。 两母子说了一会儿话,李阳也从宫里离去回府。 而在崔家园子里,纪家凭着纪伏寿耍无赖拿了头筹,得了今年的彩头——两千两银票。 品鉴大会结束,各家就准备各自离去。 纪伏寿在崔家门口准备坐上自家马车时,听到旁边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就是来一趟外祖家,又不是不识路,阿娘为什么非要我来接你回去?” 连纪伏寿都好奇的循声望过去,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年纪跟纪思博差不多,肤色带着淡淡的麦色,身上穿着劲装,从贴身的衣着上能看出他肌肉微微鼓起,腰间佩戴着一把利剑,手上还有茧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其他人看到他,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池齐光身上,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池齐光掩嘴轻咳两声,“不想来可以不来,我并没有很期待你来。” 少年嗤笑一声,“要不是阿娘,我才不想来呢。你当我跟你一样天天闲在家里,我还要练武读书,日后跟爹爹上战场杀敌立功的。”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崔家大公子赶紧开口劝道,“阿世,既然来了家里,你去给外祖父请安了吗?” 这两兄弟一直都是针尖对麦芒,崔家大公子见两人在外头都不加掩饰,头都大了。 池嘉世这才收起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有礼的道,“已经给外祖父外祖母他们请过安了。” 崔家大公子无法,只得赶紧道,“那便赶紧送你哥哥家去,省得姑母在家里着急。” 听大表哥提起阿娘,池嘉世才没有再多说,见池齐光上了马车,吆喝一声,护着马车往英国公府方向离去。 纪鸿卓等英国公府的人走远了,感叹一声,“都说英国公府两个公子一直不对头,这何止是不对头啊,瞧着都不像是兄弟,反倒是像仇人一样。” 纪伏寿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第105章 恶意 三月初十这一天,除了纪伏寿,整个纪家都紧张躁动。 “思博,要吃饱点,不然等一下没力气考试。”周氏一大早天不亮就起床,亲自盯着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此时不断的给纪思博夹菜。 纪鸿卓也开始紧张起来,“夫人,给思博装了清水和面饼了吗?别等一下忘记了。” 周氏又赶紧去看旁边放着的小篮子,看到里头的羊皮袋和油纸包着的面饼,赶紧道,“都备着了。” 纪琼枝也紧张兮兮的,“阿弟,是不是不要吃太多粥?省得等进了考场,会出恭。” 周氏一听,就把纪思博正在喝的粥端走,换了一碟点心放到他面前,“你吃这个,不易出恭。” 纪伏寿看着这一幕,不禁摇头,“他就是去考个武举,你们别太过紧张,本来他可能不紧张的,被你们这一弄,兴许就发挥失常了。” 活像一碰就碎的瓷器那样,她看着就无语。 纪思博还真的被爹娘他们弄得心都跳快了不少,不过一听到姑姑的声音,又渐渐平静下来,“就是,爹娘,你们放心就是,这一科的武状元,非我莫属。” 凭着他苦练了这么久的功夫,还有师傅天天给他喂招,带他外出狩猎,要这样还拿不到武状元回来,他真的会被姑姑打断腿的。 纪鸿卓和周氏一听可能会影响儿子,立时不敢多说话了。 纪思博吃饱之后,一抹嘴,提起篮子就往外走,“不用送我啦,我自己去考场便好。” 武举考试由兵部主持,在京郊外的驻军大营外头举行。 此时考场被临时用布圈出一大块场地,只留下一个入口,入口有士兵守着,还有书吏在登记查验。 纪思博提着篮子排队,很快就到他,报了姓名,又看了一眼篮子里装着食物和清水,他就被放行了。 武举考试没有科举查的那般严谨,就算有人冒名顶替,只要查不出来,事情也不大。 纪思博进去,打眼环视一周,便看到场地正中间搭建了一个高台,此时高台之上空无一人,旁边已经有几十个男子在相互交谈着。 穷学文富学武,只有家中小有余财的人家,才能供得起学武。 毕竟学武就要吃的好,不然很容易掏空身子,而能来参加武举的,必定是学过骑马的,因为武举考试里头有一项是马射。 纪思博想着这些人可能会是日后的同袍,于是便上前与之交谈。 等到辰时,考场入口关闭,高台之上也多出了一群人。 有兵部主持考试的侍郎,有七八个将领,这些将领都是来看有没有好苗子的,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皇子。 李阳诧异的看着李泽,“四弟,你怎么会来这里?” 李泽目光闪了闪,“大哥又为何来这里?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看武举考试。” 李阳皮笑肉不笑的,“巧了,我也是。” 兵部侍郎见时候差不多了,站在台前,朗声道:“诸位,武举考试现在开始,第一项比试,诸考子上来抽签,拿到相同牌子的,两两比武,同时进行五场,会有书吏记录你们的胜负。 赢的人在旁侯着,等其他人也赢了,再抽签,继续两两比武,直到最后一人胜出。在此,本官需告诫各位,必须点到为止,不可下狠手,不敌之下开口认输,要立即收手,若有人不听本官告诫的,一律逐出考场。诸考子,上来抽签吧!” 纪思博上前抽牌子的时候,看到了高台上端坐的李泽,他面上适时露出了一抹惊讶和疑惑。 李泽没有说话,含笑朝他点头示意。 等纪思博领了牌子退到一旁,李阳皱着眉问道,“四弟,你认识方才那个少年人?” 李泽神色淡淡,“嗯,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 李阳拧着眉看他一眼,又看向了纪思博,他可是说好要帮蓁蓁出气,让纪思博武举考试落第的。 比武很快开始。 将领们也打起精神,开始观看,而李泽亦是,今日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看纪思博,还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好苗子可以笼络的。 “甲三,纪思博胜!” 霎时,高台上的人,还有没有开始比试的人,顿时朝第三个比武场地看去。 这才多久啊,不到三十息,就有人胜出了? 再一看,那场地中一个少年站着,而他面前倒下了一个人。 纪思博听到监考的士兵说自己胜出,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兄台可好?” 男子呲牙咧嘴的揉着肚子,“一招制敌,看来我运气不太好,第一场就遇到铁板了。” 不过武人崇尚实力,赢了就是赢了,男子对纪思博很惊叹,“年纪小小就这么厉害,日后必定能在战场上崭露头角。” 纪思博谦虚的道,“过奖过奖。” 除了一直监考的士兵、书吏和男子本人,没有人看到纪思博如何胜出的,但就连男子本人对此结果也没有异议,就说明纪思博成绩没有参假,这下子,武将们对纪思博感兴趣了。 李泽心里欢喜,没想到纪思博一上场就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 李阳眉头紧皱,满心不悦。 等到第二轮比试的时候,很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纪思博身上。 依然是干净利落的一招制敌,角度刁钻,防不胜防,一个照面,跟他比武的男子又躺下了。 “好灵活的身手!好刁钻的角度!好大的力气!”武将们拍着大腿嚷嚷,“看来第一场的头名,是这个小子了。” 就凭这干净利落的身手,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结果也如同武将们猜测的那样,纪思博在第一场比武里得了头名。 他学的是杀人术,没有用剑,只用了拳头,还特意避开了重要部位,不然跟他比武的考子就算不死也半残了。 李泽嘴角擒着愉悦的笑容,满意的看着纪思博。 第二场,平射。头名,纪思博。 第三场,步射。头名,纪思博。 此时,武将们看纪思博就像看香饽饽一样,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宝啊,恨不得直接就招进自己军中。 到了第四场,就是武力考试的最后一项,马射。 李阳在兵书侍郎开口之前,突然出声,“严侍郎,本宫瞧着马射用靶子看不出考子们的实力,不若我们换个法子,用猎物代替靶子如何?就看考子们谁狩猎的最多,谁就胜出?” 猎物是会移动的,跟固定的靶子比起来,难度大多了,但李阳开了口,又不是什么大事,严侍郎没有拒绝。 “殿下说的是,不过没有准备猎物,且让本官吩咐人去准备猎物回来,也让这些考子歇息一二。” 李阳顺势站起身,“也好,本宫去一下净房。” 等离开了高台,李阳低声吩咐身边的长随,“去找几个考子,等一会马射的时候,让他们装作不经意间把箭射在纪思博的马儿上,让他惊马落地,最好是落地的地方,附近有其他马儿,踩上他几脚才好。” 第106章 武状元 从马上跌落,再被马儿踩上几脚,如果运气好,落个半残,运气不好,当场毙命。 李阳的心思可谓歹毒。 等到半个时辰后,严侍郎吩咐弄回来的活物已经送到考场,一共是三十只兔子,三十只锦鸡。 但在场的考子,有四百六十五人,马射是所有人一起出动。 就算每只猎物被平分,也只有一成的人才能射中猎物。如何在这么多人里面猎中猎物,就要考究眼力、弓箭、马术。 到了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是真刀真枪的杀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武将们觉得李阳提的建议很好,马射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功底。 每个人有一把弓,配了二十支带有标记的箭,到时候以留在猎物身上的箭为准。 如果有同时两个人以上射中同一只猎物,以要害处的箭为准。 严侍郎见考子们都准备妥当了,示意士兵敲了一声铜鼓。 “噌” 马儿疾冲了出去。 高台上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纪思博身上,如果他这次马射依然得了头名,之后的军事策论只要不太差,武状元就是他的,所以吸引了众多目光。 兔子和锦鸡因为这番骚动慌不择路的奔窜,纪思博盯上一只兔子,快速的抽箭搭弓。 就在他利箭要射出去的一刹那,耳朵动了动,一道厉风向他疾射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双腿之间轻裹马腹,马儿高高跃起,躲过了这支利箭,同时,他手中的箭也射了出去,正中一只锦鸡。 “好!” 看到这一幕,有武将大声叫好。 纪思博等马儿落地,眯着眼看了看左右,却无法找出到底是谁暗算他。 师傅带他外出喂招的时候,从来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总是暗算偷袭,一开始他躲避不及,后来历练出来,师傅想再偷袭他,却没有这么轻易了。 也因此,他练就了好耳力,也对危险有一定的警示,躲过了这次暗算。 刚刚那支箭,绝对不是无心之失,他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接下来,纪思博全身上下都警惕起来。 他的直觉没有错,一开始还是只有一支箭暗中偷袭他,到了猎物越来越少的时候,暗算他的箭就越来越多了。 高台上的人又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看不出,后头却看出了端倪。 李泽猛的站起身,沉下脸,“有考子偷袭暗算他人,严大人为何不对那几个考子施以惩戒?” 严侍郎朝他安抚的笑笑,“四殿下,稍安勿躁,这不过是一场比试,如果连这种小儿科都应付不了,上了战场又如何面对明刀暗箭?” 严侍郎是科举出生,文人自来看不起武人,对武举也不及科举看重,所以就算严侍郎看出有人暗算偷袭,也无动于衷,甚至心里头有些喜意,他可不想再看到一颗冉冉上升的武将出现,最好纪思博受伤落选。 中庸之道才是最好的,武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幺蛾子。 李泽一拂袖,满脸不悦,“严大人,现在不是在战场上,一个武举考试,非要弄出人命不可?若是就这样让好苗子被人暗算偷袭成功,我大齐岂不是少了一个将星。” 纪思博可是他很看重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陷入危险而不顾? 见李泽出言维护武人,在场武将们顿时对他颇有好感,每次武举考试他们就只能看着,所有章程都要兵部来定,他们提个建议也不被采纳,对武将来说,明明是选拔武人,却被一群文人操控,别提多窝囊气了。 眼见李泽发怒,武将们就仿佛找到了靠山一般,纷纷出口附和。 严侍郎一时气怒,因着带头的是四殿下,他不好硬刚,只好站起身朗声道:“再有小动作的人,一律取消资格!” 李阳一直皱眉不语,因为他泰山鲁国公就是军中老将,为了不让这群武将们对他印象不好,他没有出言帮着严侍郎,只是看着在严侍郎的警告之下,纪思博依然安然无恙,心头恼怒。 第四场,马射。头名,纪思博。 之后的军事策论,纪思博也不负众望得了头名。 至此,今科的武状元,纪思博实至名归。 等策论比完之后,武将们纷纷来到纪思博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功夫了得啊,有没有兴趣来我黑铁军?” “一边去一边去,黑铁军有什么好。小子,我看你马术了得,最适合待的地方就是我骠骑军了,我骠骑大军的名声你应该知道,来我这里,保你马术能尽情发挥!” 每个武将都在七嘴八舌让纪思博进他们军中,纪思博朝他们一拱手,“小子去哪个军队,还得兵部做主呢。” 有了功名的武进士,要听从兵部的调拨。 武将们一想也是,反正跟纪思博说也没用,不如回头去兵部打声招呼,把人留在自己军中。 这么一想,这群武将才散了。 李泽这才上前道贺,“思博,恭贺你得了武状元。” 纪思博心道,来了。 他谢过李泽的恭贺,面上露出一抹迟疑和困惑,“泽大哥,你为何方才会在高台之上?” 李泽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表明自己身份的,“思博,有件事是泽大哥不好,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其实我乃当朝四皇子。” 纪思博一脸震惊,而后便要行礼,被李泽拦了,“你瞧瞧,这就是我不想告诉你身份的原因,一下子便生疏起来了,这可不好,你还是将我当成泽大哥,不用拘谨。” 纪思博心底腹诽,要是真诚相交,又哪里会在他展露本事之后才坦言身份。 说是不用拘谨,如果真的跟以前那样没大没小,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李泽心情不好进而恼怒他,这种事他才不做呢,反正礼多人不怪。 不过面上,他点滴不露,带着三分恭敬,两分拘谨的态度。 李泽见此,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又正了正神色,“思博,你刚才锋芒太露,让不少人看不顺眼,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暗算偷袭你,你日后切记不要太过高调。” 这是善意的提点,纪思博谢过他的好意。 “思博,想好去哪个军中了吗?”李泽问道。 第107章 帮你报仇的人 武进士要听从兵部的调拨,而文人打压武人,只需要压一压任命,耽误个一两年,考中了武进士的人根本没处哭诉。 李泽开口问纪思博,便是为了给他落实任命,省得他蹉跎了岁月。 有时候能早点到军中,与同袍同吃同住同训练,这同袍情谊就处出来了,上了战场,可能就是同袍危急时候救命。 李泽原本就见识过纪思博的军事谋略,如今又看他一身好武艺,只要不死,经历几场战役,日后军中必占一席之地。 李泽扶持他,以后自己在军中也有支持的人。 而去哪个军中,就很重要了。 纪思博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可他哪敢开口说去哪个军队,还得回家问姑姑拿主意呢。 “殿下,我想回家收集一下各军的情况,到时候再上门劳累你。” 纪思博原本跟李泽交好,目的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刻,他当然不会假清高拒绝李泽的帮助。 李泽很高兴纪思博能领会他的意图,拍了拍他肩膀,“好,我会跟兵部打招呼,先拖着任命,等你决定好去哪个军队了,再来跟我说,我帮你把事情落实。” 纪思博自然又是一副感激的样子。 眼见天色已晚,纪思博婉拒了李泽的庆功宴,快马赶回了家中。 得知儿子真的成了武状元,纪鸿卓喜得直接开了祠堂,给祖宗上了香,坐在蒲团上絮絮叨叨,等回到内室,周氏还发现他眼眶微红。 纪伏寿作主,家中下人都多赏了一个月的月银,个个喜笑颜开。纪思博的小厮青松还道:“少爷,你赶紧立了军功,家主又会赏我们月银了。” 纪思博好笑又好气的笑骂了一句钻进钱眼子里了。 纪思博把李泽的话告诉纪伏寿,纪伏寿沉吟片刻,“去哪个军中确实很重要,既然四皇子应承了你帮你留着任命,姑姑会认真帮你选一个。 这段日子不要松懈,继续练武,要知道在战场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什么时候能把剑术练到第七层,你才能放松。” 纪思博肃然应是。 纪伏寿让夜鹰收集各军的情况,就连军中将领的脾性也一并收集了,要是在一个心胸狭窄,嫉妒贤能的将军手下,思博未必有出头之日。 而且西凉人南下之心不死,还要看看哪个将领是主战派,只有跟着主战派的将领,思博才有机会上战场。 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在纪伏寿选好军队的时候,殿试的成绩也出来了。 夜鹰第一时间就把名单交到她手中。 纪伏寿看到名单上某一个名字时,挑了挑眉,“李世宏,二甲二十八名,留馆,庶吉士。” 毫无疑问,李世宏会帮着李阳做事。 纪伏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开始在名单上挑拣起来。 出身名门望族的不要,已经拜过坐师的不要,被榜下捉婿的不要,一番挑拣下来,留馆的三十几人里头,只有三个人符合条件。 她提笔在三人名字上圈了圈,让斗交给宿,“把他们的情况查一下。” 等纪伏寿收到夜鹰查的资料,轻轻“咦”了一声,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弹了弹,“这人,有趣了。” 她想了想,提笔在一份帖子上写下几个字,交代道:“把这份帖子交到这位楚进士手中,约他两日后在金玉楼雅间见面。” 自从自己中了进士且留馆后,楚灵均时不时就会收到一些帖子,都是邀他去赴宴的,有些能推的,他都推了,有些不能推的,他便如约而至。 他身上银钱不多,京城居大不易,只能租赁一间小屋子,连请个帮工都不敢,所有事情都要等他下值之后回家自己做,晚上还要帮着书肆抄书赚点银钱,便是这样苦,他也没有拜入他人门下。 这一天他下了值,掏出钥匙想要开门,旁边闪出了一个人,“楚进士,有礼了。我家主上想邀你见上一面。” 楚灵均手中动作一顿,侧身看着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客气的问,“不知贵府是?” 男子回道,“河东纪氏。” 楚灵均想了想,不认识,不是他听过的大家族,想着可能纪家也是跟一些小家族或者商贾那样,想攀谈上他。 这么一想,楚灵均就没了兴致,“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忙……” 话没说完,就被男子打断,“楚进士不妨先看看这个帖子再说?” 说完,不容拒绝的把帖子送到楚灵均眼皮子底下。 楚灵均皱着眉接过,打开帖子,等看清帖子上的内容,瞳孔骤然一缩,捏着帖子的手指青筋乍现,猛的抬头看着男子,“你主上想什么时候见我?” “两日后的申时,金玉楼三楼雅间,等你到了金玉楼,我便会接你上去。” 楚灵均心乱如麻,匆匆点头,还未来得及询问更多,就见男子快步离去。 楚灵均神色渐渐阴沉下来,眸底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楚灵均只觉得这两日度日如年,又神思不属坐立不安。 两日后,不及申时,他就到了金玉楼外。 给他送帖子的男子果然在,带着他上了三楼雅间,见里头空无一人,就听男子道,“时辰未至,我家主上还没到,如果你饿了渴了,可以点东西吃。” 楚灵均哪里有什么胃口,坐在雅间里焦急的等待着,直到申时正,门又被吱呀打开。 楚灵均抬头看去,目露诧异,约他的竟然是个女子? 纪伏寿在楚灵均对面坐下,吩咐小二上了茶,上了几道小菜,等小二退了下去,雅间留着两个夜鹰,她才笑着道,“楚进士,冒昧打扰了。” 楚灵均眯了眯眼,警惕的看着她,“你到底是何人?找我有什么事?” 纪伏寿神色悠闲淡然,“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帖子上提及三年前震惊朝野的贪污赈灾银子一案?” 楚灵均放在大腿上的手,骤然紧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纪伏寿闲闲的道,“听不懂?那个大案,知府、通判、推官满门抄斩以息民怨,身为知府少爷曾经的奶兄,你会不知道这件事?要知道,你的亲娘,也因这件案子死了。” 楚灵均猛的站起身,阴冷的看着纪伏寿,“你到底是谁?” 纪伏寿笑笑,“帮你报仇的人。” 第108章 贪墨大案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对峙之中,偏偏是那个坐着的人气势更甚。 楚灵均又一次问,“你到底是谁?” 此时他心中只庆幸,眼前这人只查出了他跟知府一家有关,不知道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不然说不得今日就要铤而走险,杀人灭口了。 “河东纪氏,现任家主。” 纪伏寿浅笑着介绍自己,“我知晓现在纪氏没落,你可能没听过,不过从我能查到三年前那件案子来看,你便知我挺厉害的,与其你孤身一人在朝中奋斗拼搏,不如我们联手,你可以早日查明真相。” 楚灵均慢慢坐了下来,冷笑道,“什么查明真相?你误会了,不要以为我娘曾经奶过知府的少爷,就觉得我会为知府一家出头。” 纪伏寿挑了挑眉,“林知府素来爱民如子,治下太平,官声一直都很好,这样的人怎么会贪墨了赈灾银子,让遭受洪涝的百姓流离失所? 而且没有哪一个当官的会蠢到在自己治下昧了赈灾银子,当年林知府他们满门被杀,也是为了平息民怨,如果当初他没有死得那么快,兴许冤屈就被洗刷了。” 纪伏寿会相信林知府没有贪墨赈灾银子,是因为看了他的履历,他外任的那些年,官声一直很好,年年吏部考核都是上等,如果没有那件事,可能现在六部堂官里头就要多上一个林知府了。 而且林知府家中不缺钱,他娘子经营有道,每到一处就买铺子买田庄,林知府何必为了赈灾银子断了自己锦绣前程? 就如她所说,能坐到知府位置上的,有哪个是蠢人,会把手伸向赈灾银子? 他是一府最高长官,有无数法子揽钱,不必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 要知道一旦赈灾银子没有落实,灾民一定会怨声载道,到时候朝廷再派人下来彻查,林知府的官帽就不保了。 但偏偏林知府联合了通判、推官贪了二十万两赈灾银子。 若说纪伏寿还不确定林知府是被冤枉的,只看林知府被匆匆押解进京,不到三日就人头落地,连让他申诉的机会都不给,瞧着就仿佛是有人怕林知府会自证清白,于是急急定了他的罪,斩了他的头,匆匆结案,一定乾坤。 三年前,汝阴府遭遇了暴雨,暴雨一连下了六七天,最后河水高涨,堤坝缺口,洪水一下子就冲击了沿岸的村庄和农田,甚至蔓延至县城里,十几万亩良田毁于一旦,庄稼全失,那冲击的洪水还无情的卷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天灾之下,人力显得格外渺小,侥幸从这场洪水里头捡回了性命的人,也面临着饿肚子、生病、流离失所的困境。 林知府上书朝廷请求赈灾,朝廷一直国库空虚,艰难至极的挤出了二十万两赈灾银子下拨,用于购买药草、粮食等等,意图让灾民渡过洪涝一开始最艰难的时期。 然而灾民得到朝廷赈灾的消息,却迟迟没有见到粮食,饿死、病死的人越来越多,灾民终于怒而冲击县衙,愤怒之下还打死了县令和四个衙役,朝野震惊。 朝廷开始彻查,派下去的钦差到了汝阴府,只调查了一天,就将知府、通判、推官三个收押大牢,说是这三人联合起来贪墨了赈灾银子。 而证据就在于朝廷派军士运送来的赈灾银子,入了库房,结果等钦差到来,开库房查验之时,发现赈灾银子不见了。 除了监守自盗,没有其他理由了。 钦差立时就让军士押解林知府、苏通判、张推官三人进京,为了平息民怨,三家满门抄斩,十岁以上男丁全杀,十岁以下男孩去孙子根入宫为奴,女眷没入教司坊。 轰动一时的大案就此结束,朝廷焦头烂额的又挪出一笔银子,派了兵部尚书、工部尚书两人下汝阴府赈灾,这才渐渐安抚了沸腾的民意。 听到纪伏寿为林知府说话,楚灵均一时沉默下来。 凑巧这时候小二上菜,纪伏寿也没有再说,等小二退了下去,纪伏寿拿起筷子,“吃吃看,金玉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 楚灵均食不知味的拿起筷子夹了一道菜,才送进口,就听纪伏寿道,“没想到你跟在林少爷身边,熟读四书五经,殿试考了二甲二十二名,既然你在读书上头这么有天赋,为什么你娘不跟你走,反而会跟着林家一起赴死?” “咳咳咳……” 楚灵均被呛到了,捶着自己胸口,眼底都咳出了两泡眼泪。 纪伏寿眸底划过一抹暗光,端了一杯茶给他,“喝口水缓缓。” 喝了一杯茶,好不容易缓了下来,楚灵均气虚的解释,“因为我母子二人的性命皆是林夫人所救,且我自小身子骨就不好,多亏了林家的药材供着,才能平安长大。 我娘对我奶兄又亲如儿子,不忍离去,最后林夫人在兵丁抄家之前,匆匆给我塞了两张银票,让我离去,我娘说我们母子两条命都是林夫人给的,她要陪着林夫人,日后到了地下继续伺候她。” 纪伏寿微微颔首,“倒是个忠仆。” 楚灵均眼眶微红,垂下了头,一时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过了好半响,楚灵均才抬起头道:“其实你说得没错,我在林家这么久,我非常熟悉林知府的为人,他绝对不会做出贪墨赈灾银子这种事,他是被人冤枉的!” 这是楚灵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纪伏寿连他的身份都查了出来,三年前那桩案子也调查得一清二楚,还信任林知府没有贪墨,如果他再否认,万一纪伏寿见他不肯合作,就把他的身份宣扬出去,让当初那群人警惕,他就无法为林知府他们查清真相了。 既然纪伏寿有能耐,何妨借她势力一用? 至于是不是与虎谋皮…… 那又如何? 如今他早已身处地狱,他只想为林知府伸冤,再为三家人报仇雪恨,就算自己成为恶人,那便日后下十八层地府好了。 “只是你方才说的合作,不知是怎样的合作?你要我做些什么,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楚灵均执拗的看着纪伏寿,目光坚定。 第109章 觊觎到她头上来了 纪伏寿明白,如果想真诚合作,便要尽量交付一定的信任,于是她也不瞒着楚灵均,开门见山。 “纪氏没落,在朝中没有帮手,我与你合作,便是想有人在朝中,朝廷有什么动向,我能及时知道。” 楚灵均眉头一紧,“可我只是个小小的庶吉士,在朝中大事上完全帮不了你。” 纪伏寿温和的笑了笑,“我自是知道你是个庶吉士,庶吉士在翰林院,跟着翰林学习,有时候还能帮着翰林打下手,就算不能上朝,因着翰林院最靠近明皇宫,得消息也是最快。我不用你在朝中帮我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及时的知晓朝中动向而已。” 楚灵均了然的点头,“懂了,你就是想安插一个眼线进朝廷。” 纪伏寿不置可否,“你若是要这样认为,也可以。” 顿了顿,她又道,“作为合作之初的诚意,我这里有点东西,相信你看了之后会很感兴趣。” 她递了一张纸给他,楚灵均狐疑的接过,等他看完纸上的内容,眸底骤然一冷。 “陈正信要起复了?” 陈正信,正是当初林知府的属下,为汝阴府的同知。 当初洪水泛滥之际,陈正信接到了老家来信,老母亲病故了,说是想等他回去送老母亲一程。 他是个孝子,想回去见老母亲最后一面,又因为洪水泛滥不好离开。 最后赈灾银子下来,林知府体恤他,觉得官衙有这么多人在,不差他一个人,就作主让他回家乡见老母亲一面。 陈正信是那场贪墨大案里头唯一逃脱的汝阴府官员,但当初他回家奔丧,不在汝阴府,这贪墨大案自然算不到他头上,后来他丁忧三年,一直在老母亲坟前结庐而居,还颇得赞誉,被人称为大孝子。 陈正信是不是大孝子,纪伏寿不置可否,但他不是个好官,纪伏寿倒是能确定。 如果真的对得起身上那套官袍,就不会在汝阴府百姓有难之际离去。 再说了,留下赈灾的林知府等官员卷入大案死了,陈正信却因为奔丧逃过一劫,这里头纪伏寿直觉有蹊跷。 在查贪墨大案之时,陈正信这个清白还颇有美誉的官员,就入了她的眼,再派夜鹰一查,就查到对方三年丁忧已过,准备起复。 作为当年经历过贪墨大案的当事人,楚灵均比纪伏寿更肯定陈正信有问题,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就在赈灾银子下来之后他要回家奔丧,又偏偏因为奔丧他躲过一劫。 但楚灵均想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因为陈正信的老母亲确实是病故了,回家奔丧是真的。 不管如何,在楚灵均没有其他头绪之前,陈正信也是他怀疑的目标之一。 “你有没有办法知道,陈正信准备起复哪个官职?”楚灵均期待的看着纪伏寿。 纪伏寿摇了摇头,“我在朝中没有人手,没办法得知他起复之后的官职。” 楚灵均闻言略有些失望,“那我这段日子关注一下吏部那边的动静。” 纪伏寿轻轻敲了敲桌子,“我觉得你想查清当年的真相,除了陈正信之外,当初彻查这个案子的钦差,刑部左侍郎刘良吉也要盯着。 我派人查过,当年刘良吉受齐成帝任命做钦差大臣去汝阴府调查,到了汝阴府,不问灾情,不顾民生,就先去了库房,我怎么觉着,他似乎知道库房里头没有赈灾银子了?” 楚灵均眸光一凝,开始沉思起纪伏寿说的话。 “还有,林知府是四品大员,还涉及到其他官员,刘良吉就算要查案,也应该要谨慎,怎么可能一天就把这件案子落实了,还打成了铁案? 收押林知府他们之后,就立即押解进京,似乎这位刘钦差来汝阴府,不是为了赈灾,而是为了有人认罪。” 楚灵均深呼吸一口气,紧紧盯着纪伏寿,“我没有人手,也没有能耐去彻查这两人,你能不能帮我?作为回报,我会每日下值之后,将当日朝廷上的事写下来,给你送去。” 如果说一开始是不情愿,如今的楚灵均开始急切的希望能跟纪伏寿合作了。 虽是女子,可她只是调查了当年一案,就发现了蛛丝马迹,比他想象得更厉害。 他收起了心底的些微的轻视,对纪伏寿客气有礼。 “可以,你的要求,我答应了。”纪伏寿笑着应诺。 合作嘛,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能暴露,实不相瞒,我们纪家也有不对头的人,被人发现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对你仕途不好。 还记得昨天给你送信的人吗?他叫阿参,会每日去你那里找你,你把东西让他带回来给我就行。我查出了什么,也会让他给你送去,如果你有事想见我,也可以让他给我带口信。” 楚灵均点点头,“好,没问题。” 事情说定,楚灵均也没有多留,匆匆离去,他今日与纪伏寿聊过之后,心绪有些乱,要回家好好沉淀一下,也是怕在纪伏寿面前露了马脚。 目送楚灵均离去,纪伏寿唇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意,喃喃自语,“一个奶兄,这么费尽心机为林家翻案,亲娘为林家送了命,也没有一点埋怨,我怎么觉得这位楚进士,也是有故事的人?” 在此之后,楚灵均果然就如他所说的那样,每天都会为纪伏寿送消息。 而在今天的消息中,纪伏寿看到一行字。 【倭国使者来朝,圣心大悦,命鸿胪寺悉心接待。】 “倭国?南边不是还时不时有倭寇吗?倭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朝?”纪伏寿拧了拧眉。 但她知道,没有皇帝能拒绝这种朝贡的欢喜,因为有国家来朝贡,就说明大齐武力鼎盛、周边国家不敢招惹,这是一大功绩,能在功过上面评定皇帝的成就。 纪伏寿看过这条消息之后,就将这件事放下,没有太放在心上,以至于她过了两天出门之时,非常不凑巧的遇到了倭国使者。 “咦,大哥,你看那个小娘皮,长得真好看,身材也好,不如我们将她弄进鸿胪寺,好好玩弄一番?” 这句倭国语说得肆无忌惮,显然不怕大齐人听见,因为只要没有翻译跟着,大齐没有人听得懂他们的话。 可惜,这一次他们撞上了铁板,至少,纪伏寿听明白了,也看出眼前这群倭国人隐晦的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邪肆。 她笑了笑,笑容有点冷。 好胆量,敢觊觎到她头上来了。 第110章 狗杂种 出现在纪伏寿眼前的倭国使者团有八个人,他们装扮跟大齐人完全不同,倭国来朝的消息早已经在京城传开,普通老百姓看到倭国使者,都会赶紧避让。 用淫秽目光打量着纪伏寿的,是一个有着八字胡须的男子,半个前额头顶剃光,只剩下一簇头发,人还矮胖,隐约看着比纪伏寿还矮了半个头,整个人就透着一种猥琐的气息。 此时听到这个猥琐男的话,其他七个倭国人齐齐看向纪伏寿,其中有一个人问道,“你想怎么做?你要知道这里是大齐的京城,天子脚下。” 猥琐男“呸”了一声,语气轻蔑,“什么天子,只有我们天皇才是天下之主。这些大齐人都是傻子,我们的倭寇杀了他们这么多百姓,他们还对我们盛情招待,真他娘的贱。 大齐皇帝不是交代了吗,为了展现他们天朝上国的礼仪、好客之道,一定会好好招待我们,等一下我们就往那个小娘皮身上撞,然后就说是那个小娘皮不长眼睛,冲撞了我们,作为赔礼,就让这个小娘皮陪我们这些人睡一觉。” 有人谨慎的道,“可别撞了铁板,要是京城那些大家族的贵女,我们会有麻烦。” 猥琐男又扫了一眼纪伏寿他们,不屑的嗤笑,“那小娘皮就带了一个侍女,还有一个护卫,出门还是走路,就是个小门小户的,怎么可能是贵女。” 纪伏寿:“……”合着她今儿心情好,想到处逛一逛,不想坐马车,还是她的错了? 有个比猥琐男高半个头的倭国使者兴趣缺缺,“我还是喜欢幼女的味道,宁波府那个幼女就很好玩。” 其他倭国使者也齐齐笑出了声,脸上露出一种回味的神情。 能听懂倭国话的纪伏寿,眸底早已经刀光冷冽,这群倭国人,还对一个小女孩出手了? 春燕明显感觉到一种不对劲,轻轻扯了扯纪伏寿的袖子,“姑娘,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奴婢瞧着有些不对头。” 纪伏寿拍了拍她的手,无言安抚。 此时她被倭国使者盯上了,想要直接走有些困难,再说了,她为什么要走? 今日跟她出来的是奎,奎听不懂倭国话,但他能看得出对面那群倭国使者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停留在主上身上,神色便是一冷。 纪伏寿侧头对他说了一句,“等一会那群倭国人朝我走进来的时候,让他们跪在我面前。” 奎点了点头,手腕一翻,指间就多了一粒银裸子。 倭国使者商量好了计策,便直愣愣的朝纪伏寿走过来,明明大街上还有很多空旷的地方,他们偏不走,就是直对着纪伏寿的方向大摇大摆的说笑着走过来。 还有三步就要靠近纪伏寿,眼看就能撞上她,猥琐男眼里闪过一抹兴奋,舔了舔唇,嘴里“嘻嘻”的笑着。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小腿肚上一疼,整个人就要往前栽倒,本能之下,他伸手扯住了身边人的手,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 结果也不知怎么弄的,这一行八个人,全都噗通一声,趴伏在地上。 五体投地趴在纪伏寿跟前。 纪伏寿稳稳当当的站着,不退不让,就这样承受了他们的厚礼。 街上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这群倭国使者又发什么疯? “八嘎呀路!” 倭国使者团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有些人脸上还带着呆愣,显然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小娘皮,你撞到我们了,大胆!你有罪!你还不扶我们起来!” 猥琐男抬起头,怒骂着纪伏寿。 纪伏寿挑了挑眉,一脸茫然的样子,外人看了,便以为她听不懂倭国这种叽里呱啦的语言。 就在这时,街角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把菜刀,看到躺在地上的那群倭国使者,眼睛都红了。 “你们这群倭国的狗杂种,我要砍死你们,我女儿才九岁,你们这群狗杂种也下得去手!” 男人身上颇有些狼狈,衣服皱巴巴的,仿佛好几天没有换洗了,眼窝深陷,眼底一片青黑,脸色憔悴,然而他眼里只有倭国那群人,挥舞着菜刀就往这边冲,那架势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街上的路人都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到了,纷纷慌乱的闪开。 纪伏寿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手腕一翻,她趁着没有人注意,用一颗小珍珠打在了男子膝盖上。 男子摔倒在地,手上的菜刀也甩了出去,然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捡菜刀。 那赤红的双眼,不要命的疯狂架势,就连倭国使者团也胆寒,不敢再躺在地上,纷纷爬起来,跳着脚就嚷着让人去擒拿这个当街行凶的男子。 纪伏寿给奎使了个眼色,奎快步上前,用了巧劲,就把男子擒住。 男子疯狂挣扎,“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今日就要把这群倭国狗杂种杀了!” 可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奎的控制。 男子怨毒的看着倭国使者团,“这群倭国狗杂种,竟然当街就把我九岁的女儿掳走,我不过是转身给女儿买一根冰糖葫芦,她就不见了!” “我疯了一般的找,最后就只找到了我女儿死不瞑目,又破破烂烂的尸体!” “这群狗杂种!二十三个人!一个都不少!轮着在我女儿身上施辱!” “她才九岁啊!才九岁啊!你们也下得去手!下得去手!” “我报官告他们,宁波府的官员竟然说是我女儿冲撞了他们,是我女儿罪有应得!” “狗杂种!都是狗杂种!我女儿那么小,怎么会冲撞了这群杀千刀的?我给她买冰糖葫芦之前,她看着这群人还说害怕!” “官官相护!明明就是这群倭国狗杂种起了色心,对我女儿下了毒手,宁波府的官员竟然说我女儿罪有应得!” “女儿啊,阿爹对不起你,阿爹跟着这群人上了京城,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想帮你报仇却不能啊!” 不知何时,奎已经放开了对男子的控制,男子眼角崩裂,流着血泪,捶着胸口痛苦的哀嚎。 听清了这个男子的话,街上的老百姓都哗然了,这群倭国使者团竟然侮辱了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霎时间,百姓们对倭国使者团怒目而视,出言为男子力挺。 “娘希匹的,这群倭国人竟然这样对一个小姑娘,太可恶了!” “这群倭国人真该死!确实是杀千刀的!” “你没听人家爹说了吗,宁波府的官员说是那个小女孩罪有应得呢,跟倭国人没关系。” “我呸!果然当官的就是官官相护!当官的总是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宁波府那边听说还时不时有倭寇侵袭呢,可能宁波府的官员被倭寇吓破胆了,连倭国人欺负大齐人都不敢管。” 当匆匆赶来的鸿胪寺官员听到百姓们这番议论纷纷的话,再一看百姓脸上那种愤怒的神情,心中一个咯噔,遭了,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朝廷在百姓心中威信扫地啊! 第111章 围殴 纪伏寿从倭国使者团的言语和态度中看出,倭国使者团有恃无恐,又肆无忌惮。 而造成这个原因的,便是齐成帝的宽待和朝廷的礼遇。 要帮女儿报仇的男子想要当街杀死这群倭国使者团,其实难度很大,而且纪伏寿也怕倭国使者团倒打一耙,到最后男子本是为女儿报仇,却被打成刺客。 更何况,朝廷绝对不会喜欢在这个时候给倭国使者团找麻烦的百姓。 从楚灵均给她的消息里头,可以看出齐成帝很欢迎倭国使者团朝贡,为了能让这个功绩写在青史上,齐成帝绝对不会允许有人破坏。 她出手阻止男子,其实是为了救他一命。 齐成帝的态度不仅纪伏寿看出来,朝臣们也看出来了,所以鸿胪寺的官员心中很恼怒。 恼怒男子如此不识相,当街就把这种龌蹉事说了个一清二楚,引起百姓热议和愤怒。 鸿胪寺官员同样对倭国使者团有些不满,自从接待了这群人,不仅要求多,还喜欢闹事,仗着听不懂大齐话就在外头引起诸多纠纷,鸿胪寺为了帮他们擦屁股,忙得焦头烂额。 但说到底,男子和倭国使者团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鸿胪寺官员来得匆忙,没带翻译,耳边听着倭国使者团叽里呱啦的话,头疼的很,只听语气和倭国使者团对男子的比划,就晓得他们要让男子付出代价。 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要求,这群倭国使者团一定会上奏,到时候齐成帝责怪,鸿胪寺上下谁都担不起。 这么想着,鸿胪寺官员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哀嚎的男子,冷漠的道,“来人,把这个当街行凶者抓起来,送去府尹那边。” 纪伏寿早在鸿胪寺官员来了之后,便拉着春燕混入了人群之中,一听到要把男子抓起来,她隐在人群里头叫了一声,“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官官相护!他们抓了人,就会屈打成招,让真相掩埋,最后有错的反倒是这个大哥了。” 百姓们正是怒火上头的时候,听到纪伏寿这番话,纷纷附和。 “对,不能让他们抓人,他们为了讨好倭国那群狗杂种,肯定会暗中杀了这位可怜人。” “没错,这群狗杂种侮辱了一个九岁小女孩,宁波府的官员都能颠倒是非黑白,这朝廷的官就没一个好的。” “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这些当官的怎么会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 群情汹涌,怒火高涨。 鸿胪寺官员吓了一跳,生怕百姓们会冲上来连他也揍了。 “娘的!这大齐官员一点用都没有,抓个人都不敢,晦气!”猥琐男吐了一口唾沫,狠狠的骂道。 纪伏寿神色一冷,这群人听得懂大齐话? 想起先前他们意图羞辱她的情景,纪伏寿明白了,倭国使者团装作听不懂大齐话,到时候就算有了冲突,也能推到语言不通因而造成误会上去。 “我们老百姓有冤情,这群倭国人残杀了大齐的老百姓,圣上和朝廷不给我们作主吗?是不是今日倭国人看中一个小女孩能羞辱杀害而无罪,等明日他们再看中别人的娘子、女儿、侄女,故技重施掳走满足他们的兽欲,他们也无罪?大齐的皇帝不帮着大齐的老百姓,却帮着倭国人,这是什么道理?” 纪伏寿拉着春燕换了一个地方,用内力喊出这番话,就算现场再吵闹,也清楚的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百姓们哄然附和,就像这人说的那样,谁都有女儿侄女,今日倭国人羞辱杀人无罪,他日如果自己或者亲戚家的女孩同样遭遇了这种事呢,他们又去哪里找人申冤? 鸿胪寺官员简直要恨死那个暗中挑拨百姓怒火的人了,眼见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围聚过来,事态似乎很难控制,这人脸上又青又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鸿胪寺官员喊得声音都哑了,依然没法压过老百姓的声音,吵吵闹闹的,比菜市场还热闹。 又因为倭国使者团还在那里上窜下跳,老百姓本来就愤怒,眼看他们如此嚣张,有些人手里提着菜篮子,一怒之下就抓着青菜朝倭国使者团扔去。 一把青菜扔出来,就像一个讯号,老百姓们找到了发泄怒火的出口,砸向倭国使者团的东西里头很快就出现了石头、臭鸡蛋。 纪伏寿给偷偷回到她身边的奎传音,“趁着混乱,去把这群狗杂种打一顿狠的。” 奎点头,从人群中冲了出去,伪装成一个愤怒的百姓,上来就对倭国使者团拳打脚踢。 如同一滴水在油锅里炸起,百姓们热血沸腾,早就忘记了官民有别,一窝蜂的冲上去对倭国使者团殴打。 四周都被百姓围住,想逃都没地儿逃,先前还很嚣张的倭国使者团,很快就只剩下惨烈的哀嚎。 鸿胪寺官员眼见百姓冲上来揍人,下意识的就往外躲,幸好百姓们更加看不顺眼倭国使者团,他只在躲避的时候挨了几拳。 “蹭蹭蹭” “肃静!肃静!” 整齐划一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纪伏寿适时的高叫一声,“军爷来了,大家快散开。” 打人的百姓们本能的听从,又一窝蜂的散开,其他没挤得进去揍人的百姓,还主动让了身子,将这些打人的百姓掩在自己身后,给他们做掩护。 等北衙禁军的军士在武将的带领下走进来,看到的就是倭国使者团躺在地上气若悬丝的场景。 京师的安危由北衙禁军拱卫,平时北衙禁军也会在街上巡视,今日见街上发生了冲突,且冲突的一方还是倭国使者团,军士们赶紧回去禀告,等到武将带着人来,发现要已经被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生怕会出现意外,武将赶紧带着军士过来,还是慢了一步,倭国使者团依然受伤了。 武将看着连人样都看不清的倭国使者团,吓了一跳,吩咐手下赶紧就近去请大夫。 武将眼尖,发现八个倭国使者团双手都不由自主的护着双腿之间,再一看地上沁出了血迹,武将双腿一紧,头皮发麻,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第112章 断了孙子根 然而事情就是武将想的那样,等大夫到来,一诊断,“这八个人的孙子根都被人踩得稀巴烂了。” 大夫本就是最近这片地界的,自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被军士请来给倭国使者团诊治还满心不乐意,如今看到他们孙子根都没了,心底乐呵,大声的嚷了出来。 真他娘的出气! 不仅是大夫这样想,在场的百姓都有这种感觉。 让你们这群狗杂种侮辱小女孩,这就是报应! 但鸿胪寺官员听到这个诊断,眼前一黑,差点就一头栽地。 倭国使者团被人揍得浑身是伤不说,还成了太监,倭国其他使者团肯定不满,齐成帝责怪下来,他就完了。 丢官帽的恐惧让他心底充满了蓬勃的怒火,他瞪视着在场的百姓,声音尖利,“刚刚是谁冲上来打人的?老老实实出来自首,不然等查出来,你们都要坐大牢!” 百姓们一时寂静,看着满脸愤然的鸿胪寺官员,有些人还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早知道刚才连这个狗官也揍了! 见没有人出来应声,鸿胪寺官员更气,手指指着百姓们,仗着现在有北衙禁军在,胆气十足,纯然忘了自己根本就没权力指挥北衙禁军, “北衙禁军,把这些闹事伤人的都给我抓起来,不招是不是?那就把他们都关入大牢!” 纪伏寿神色冷然,倭国狗杂种的孙子根被踩得稀巴烂,是她吩咐奎做的,先让他们尝一点痛,但她没想到鸿胪寺官员会在这个时候脑袋发晕。 要知道在场的百姓,足足有数百人,刚才动手的就有几十个,如今百姓们有志一同,没打人的就掩护,只看没有一个人出声指控,就能看出百姓的态度。 鸿胪寺官员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在逆民心。 他这种态度,越发让百姓们愤然,他们大齐的军士不保护他们大齐的老百姓,反而去保护倭国那群狗杂种,这是什么道理? 寂静不过片刻,场中就掀起了一番更大的声浪。 看着百姓们毫不掩饰的怒火,武将也吓了一跳,冷冷的看了一眼鸿胪寺官员,“你一个鸿胪寺六品官,也敢指使北衙禁军?回头我会参你一本,等着!” 如果今日真的把在场数百的百姓都抓入大牢,这京城就得乱一乱。 谁没个亲朋好友,数百个人的亲朋好友,就得数千人,他们被抓的原因闹了出去,只会让京城的百姓们越发齐心,到时候会闹得越来越大。 天子脚下不能乱,一乱,府尹、北衙禁军、甚至就连三高官*官也得吃挂落。 武将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鸿胪寺官员先前出言说的混账话气得脸色发黑。 再有一个,不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吗? 难道要为了几个倭国人,就把几十个百姓杀了? 武将冷冷的盯着鸿胪寺官员,压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鸿胪寺官员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武将眼神阴鸷的扫了一眼还在痛苦哀嚎的倭国使者团。 他是典型的主战派,一直都不喜欢倭国人,就凭南边危祸百姓的倭寇,他对倭国人就没有好脸色,更不用说他如今还知道倭国人做的畜生事。 他先前还觉得百姓闹事,打伤了倭国使者心里不满,如今这不满刹那就烟消云散,只恨这孙子根断得太晚,早一点,也不至于发生这种惨事。 他往前走了几步,拔高了声音,“各位听我一言,我已经知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这样,我派人去请刑部的大人过来,就当着你们的面,审理这个案件如何?大齐的朝臣,一定是站在大齐老百姓这一边的。” 绝口不提刚才百姓们揍人的事,如果当时他在场,他也要踩上一脚的,要不是自己是将军,他还得鼓掌叫好呢。 鸿胪寺官员急了,扯着武将的袖子,“姜将军,怎么能当众审理这个案件?而且倭国使者团伤成这样,得要有个交代啊!” 姜源一拂袖,拨开他的手,“百姓有冤,你我同为朝臣,自当为民做主,为什么不能当众审理?还有,要什么交代,倭国使者团自己摔伤的,能怪谁?只能怪他们走路不长眼睛!” 鸿胪寺官员看他睁眼说瞎话,都气笑了,“姜源将军,你这话我记着了,回头我也会参你一本的!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希望你还像现在这样嘴硬!” 姜源不屑的撇了他一眼,懒得回应他。 当他会怕不成? 鸿胪寺官员只觉得晦气,好死不死今日遇到姜源当值,真是又硬又臭的茅坑石头! 京城发生了这种事,瞒不过各衙门,都知道现在倭国使者团就是一个坑,没人想掺和进去,可谁都没想到,姜源会来一手当街审理案件,于是刚好在刑部当值的左侍郎刘良吉躲避不及,被北衙禁军堵个正着。 刘良吉无法,跟禁军说了一声稍后,便去找尚书令请求示下。 尚书令慢悠悠的道,“我大齐是礼仪上邦,怎么能这么粗鲁的对待来朝贡的属国呢?开了这个坏头,会吓到其他小国,让那些小国误以为我们大齐没规矩,不敢再来朝贡,这不好。不过法不责众嘛,百姓们是受人挑拨才会伤人,只要首恶伏诛,也算是给倭国使者团有交代了。” 刘良吉便明白该如何做了。 他跟着北衙禁军的人来到现场,环视一周道,“听说这里有冤情,不知是何人申冤?” 男子走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地,虎目含泪,“青天大老爷,是小人有冤!小人叫余北,小人九岁的女儿被倭国二十三个狗杂种轮番侮辱,死不瞑目,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女儿作主啊!” 他目光中带着期待,宁波府的官员颠倒是非,可到了京城,京城的官儿总不会也是这样了吧? 乖囡囡,阿爹很快就会为你报仇雪恨了。 百姓们也期盼的看着刘良吉,看之前那位将军的言行举止,确实是在帮他们百姓,那么这位大人是他请回来的,也肯定是会帮他们老百姓的。 第113章 沉冤不得昭雪 刘良吉神色淡淡,“你说你女儿被倭国使者团轮番侮辱,有证据吗?本官审案,讲究证据,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你有人证和物证吗?” 纪伏寿是见过刘良吉画像的,没想到会是他来主审这个案子。 当听到刘良吉问话之时,纪伏寿就皱起了眉头,感觉可能今日余北女儿的冤情得不到伸张了。 余北一怔,又道,“大人,我是在驿馆找到我女儿尸体的,驿馆当差的好多人都看到倭国狗杂种把我女儿夹持着进驿馆,也听到在他们房里,我女儿的惨叫声,我有他们的证词!” 说罢,余北急急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珍重的从里面拿出几张证词,递给刘良吉。 刘良吉接过之后一目十行的扫过,没有将证词还给余北,却道,“本官不能凭借你几张证词就定案,毕竟谁也不知道这证词是不是真的,这样吧,你先跟着我回刑部,等我派人去宁波府驿馆找那几个小吏上京,等证人到了,我们继续审理这个案子。” 他打的是主意是将余北带回刑部,等风头过了,百姓们逐渐忘记这件事,就当着倭国使者团的面,把余北砍头,这样就能给倭国使者团交代。 刘良吉盘算打得很好,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余北的反应。 余北不是第一次见官告状,早在宁波府之时,他就状告倭国使者团了。 宁波府官员颠倒是非,不肯为他申冤,反而说他女儿罪有应得,那时候他就对当官的恨毒。 可他无权无势,父母官不给他作主,他就收拾了细软,一路跟着使者团上京,这一路上,他到处都在找机会想要为女儿报仇,今日是报仇最接近的局面了。 他本以为当着京城老百姓的面,京官会伸张正义,但这一刻,他失望了。 他不笨,谁让先前鸿胪寺官员那番作态,让他知道倭国使者团很重要呢,隐约能猜到自己如果真的跟刘良吉回刑部,兴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为刘良吉看了他的证词,却连传唤倭国使者团来对质的念头都没有,这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绝望了。 曾经距离正义有多近,现在就有多绝望。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又流下了血泪。 “乖囡囡,阿爹对不起你啊!你娘给阿爹留下你这么个心肝宝贝,阿爹却没有护好你,害你被畜生凌虐侮辱而死!” “乖囡囡,你被那些畜生凌虐的时候,你是不是害怕极了?是不是在叫阿爹救命?是阿爹不好,阿爹没能及时赶去救你。” “阿爹经好心人指点,在驿馆找到了你,可你已经死了,眼里满是恐惧绝望,身上惨不忍睹,可那些畜生却在哈哈大笑,阿爹好恨啊!” “阿爹去告官,宁波府反咬一口,阿爹来到京城,京城的官也帮着那群畜生。阿爹对不起你,阿爹是个平头百姓,帮你报不了仇。” “我一生从未做过坏事,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我恨啊,我恨苍天不公!我恨世间没有正义!我恨自己身为平头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我不过是要害死我女儿的畜生以命还命,就是个奢望!没机会了,没有机会了!” 声音里的绝望和不甘,还有浓重的愧疚,让在场的百姓们身同感受,妇孺已经泣不成声,很多男人也虎目含泪,就是北衙禁军,也动容的看着满脸血泪的余北。 余北突然抽出自己的菜刀,直愣愣的看着刘良吉,吓得刘良吉面色一白,快步退回北衙禁军的保护圈里,北衙禁军也紧张的看着他。 纪伏寿却暗道一声糟糕,余北脸上满是死志。 “京城的官儿不信我的冤情,非要带我回刑部,可能我明天就见不到太阳了。” “罢罢罢,囡囡,是爹爹无用,爹爹这就在九泉之下给你赔罪!” “我有天大的冤情,我死不瞑目!我死不瞑目啊!” 余北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还在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已经拿着菜刀往自己脖子上划过。 鲜血喷溅出来,余北倒在了血泊里,睁着双眼,眼底还残留着不甘绝望。 纪伏寿难受的闭上了眼,这人好烈性! 刘良吉面色一变,铁青得厉害,他知道自己要受诘问了。 姜源也变了脸色,他是真的想帮余北,没想到自己插手,还让这个可怜人死了。 没有人料到会发生这种转变,看到余北死了,百姓们呆滞了。 余北是大齐人,大齐的老百姓只因这一点便站在他那边,如今见他以命诉冤情,更是相信个十足。 “骗人!” “狗官!” “说什么大齐的朝臣站在大齐老百姓这一边,我呸!” “狗日的,不肯申冤还害死了人!” 百姓们躁动了,特别是看热闹的天性,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聚过来看京官审案,结果没看到坏人得到报应,有冤的好人却死了。 都是平头老百姓,这一刻都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他们先前在姜源的言语之下对刘良吉充满了期待,这期待却在余北死不瞑目的双眼里破灭。 “狗官!” 不知是谁,激愤之下朝刘良吉扔了一把青菜,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连护着他的北衙禁军也被愤怒的百姓砸了。 刘良吉吓得面无人色,生怕自己会被百姓打死,扯着姜源的手叫道,“快让人阻止这些百姓!不不不,还是快带本官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 姜源真是恨不得将他往百姓堆里扔去,拂开他的手,阴沉着脸吩咐军士,“护着刘大人他们离开,记得不要伤了百姓。” 纪伏寿神色漠然的看着被北衙禁军护在最里头的倭国使者团,传音给斗,“把这群畜生了结了。” 等姜源艰难的带着北衙禁军从百姓包围圈里逃离,回到安全的地方时,得到了手下的禀报,“头儿,那八个倭国使者团都死了。” 刘良吉一听,也顾不得身上狼狈的官服,急了,“怎么就死了?” 姜源斜睨他一眼,“谁知道,可能老天有眼吧。” 把刘良吉气个半死,武人果然粗鄙! 第114章 傻子 事情闹大了。 余北死了。 倭国使者团也死了八个。 齐成帝在明皇宫大发雷霆,承受怒火最多的,是姜源、刘良吉、鸿胪寺官员。 姜源是北衙禁军的将领之一,北衙禁军护卫京师,齐成帝也知如今京城百姓对这件事的看法,不好多加责怪于他,就只罚了一年的俸禄。 姜源不痛不痒,反正他又不靠俸禄吃饭。 而刘良吉是三品大员,奉命行事,其实如果余北没死,他将余北带回刑部,无过反有功,所以齐成帝恼怒之下也罚了他一年俸禄。 至于鸿胪寺官员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被撸了官帽,还得千恩万谢叩拜皇恩浩荡。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余北的尸体被百姓们带走了,百姓们自发凑了钱,给他建坟立碑,帮他下葬。 然后鸿胪寺门口,时不时就会被丢烂菜叶臭鸡蛋。这些都是大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百姓们气不过去扔的,扔完了就走,抓也抓不到人,再说,都知道倭国使者团犯了众怒,也不敢把这些扔菜叶子的百姓抓起来。 还没进入仕途的士子们激昂气愤,纷纷以笔杆子为余北讨公道。 但京城的朝臣则闭口不言,明哲保身,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 倭国使者团也在闹,他们死了八个,天天都叫嚣着要大齐给个说法,要让凶手伏诛。 齐成帝只好赏了很多值钱的珍宝给倭国使者团,安抚他们,并且就算倭国使者团上贡的贡品只有一些不值钱的珍珠,也没有不高兴,反而很乐呵,特别是看到倭国使者团收下了他亲笔所书的属国书时,更是龙心大悦。 不过为了不让倭国使者团在京城再次出现意外,齐成帝吩咐北衙禁军互送他们离去。 倭国使者团来的时候带了一辆马车,回去的路上,则多了五辆马车,都是齐成帝赏的珍宝。 倭国使者团离开京城的那天,得到消息的百姓们齐聚街边,愤恨的看着被北衙禁军护在最里面的倭国人。 在齐成帝还为着在他统治期间大齐多了一个属国而高兴时,却不知他和朝廷的威信在京城百姓心中越来越低。 特别是在某些人的安排下,沿海地区都知道了余北的事,对深受倭寇危害的沿海百姓来说,他们对此有更多的身同感受,在得知齐成帝还厚待了倭国使者团后,更是离心离德。 有心之下的推动,让齐成帝在很多地方的百姓印象中越来越差。 纪伏寿看着楚灵均写给她的消息,冷冷一笑,“李天成的子孙,真是个窝囊废!” 她看着纪思博,语重心长的教导他,“倭国不过弹丸之地,便连人口都不足大齐一成,倭国畜生敢在大齐地界行恶,很应该杀了他们。 如果倭国不服,那便与之一战,还用得着给倭国脸面么?居然为了安抚他们,还给了他们诸多珍宝带回去,简直是混账! 思博,你要记住一个道理,不要相信以教化之道感悟那些外族,一点用都没有,能让他们感悟的,只有拳头。 将他们打怕了,他们就会乖得像只鹌鹑一样。 还有,不要做亏本买卖。 像当今这种,就是傻子。倭国给了一些不值钱的珍珠,他回以千倍万倍值钱的东西,以此来昭示大齐的好客。 谁家的待客之道是这样的? 一个与你身份不对等的人上门要拜访你,只提了一包价值两文钱的包子,这是在羞辱你!对这种人,直接扫地出门,还想上门做客?想得美! 还傻得以龙肝凤胆来招待他们,只求让他们认你为主? 你得多没品,才会想要这种仆人?” 纪思博弱弱的道:“姑姑,不是我,没品的那个是当今圣上。” 纪伏寿白了他一眼,纪思博立时就坐正了身子,“姑姑说得很对,我记住了,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在纪思博心中,其实也觉得齐成帝挺蠢的,如果换了是他,他肯定要捂着自己的珍宝,才不会赏给那种畜生呢。 自从余北身死,纪伏寿就有一股怒气积压心底,特别是齐成帝漠视的态度,更让她气怒,恨不得代替李天成狠狠教训齐成帝一顿。 也是因倭国使者团,她改变了主意。 “思博,你去找四皇子,就说你想好要去哪里了,跟他说,你要去宁波府的府军,去那里剿灭倭寇,为民除害!” 纪思博只是稍微一怔,便应了下来,“是,姑姑,我明天就去找四皇子说这件事。” 纪伏寿很满意,耐心的给他解释,“去宁波府那边,是因为宁波颇受倭寇之苦,你去那里剿寇,一来可以立功,二来也能锻炼你带兵打仗杀人之道。 西凉人跟倭寇不能比,练手就先从简单的开始,等你能自如的剿寇了,他日在西北战场,也有自保之力。” 纪思博郑重的点头,“是,姑姑,我会努力的。” 等纪思博离去,纪伏寿便问斗,“夜鹰启程了吗?” 斗回道:“启程了,宿已经派了两人尾随使者团,只要北衙禁军离开他们,他们就会将使者团都杀了。” 纪伏寿微微颔首,低声道:“当日没能救你,如今便让你女儿大仇得报。” 另一边,一处小宅子里。 池齐光看着司大夫,“你应该听说过余北之事吧?” 司大夫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这么热闹的事,京城谁不知道?” 池齐光点点头,“那不知你有没有法子,让这群倭国使者团遭受痛苦而死?” 司大夫一口就应了,“你让人护送我去他们必经之路的驿馆,我伪装成厨娘,给他们下百日蛊,百日之后,蛊毒发作,他们内脏会先被蛊虫吃掉,之后便是他们身上的肉,最后只剩下一副骨头,在他们死之前,会亲眼看到自己被吃掉的场景,他们会痛不欲生。” 池齐光满意的点头,从京城到宁波府,一路上确实要走三个月,刚好倭国使者团上船出海回去,就会死在路上,如此甚好。 不过他不放心的看着司大夫,“你这样出手,可有不妥?” 司大夫笑笑,“这种人渣,死了便死了,我出手也不会遭到天谴。” 池齐光这才放心下来,朝她郑重拱手一拜,“拜托了。” 于是第二日,司大夫的诊堂便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东家有事外出,不日便归】。 第115章 府军 “主上,北衙禁军一直护卫着倭国使者团到了宁波府,甚至看着他们登船离去才离开,我们没有办法下手。” 为了怕使者团出事,无法将属国书带回去倭国,齐成帝派出三百禁军护卫。 严防死守之下,夜鹰想要暗杀,难度就大了很多。 纪伏寿默然片刻,摇头叹了叹,“罢了,便宜他们了。” 然而就在宁波府对出的海域,远离了陆地之后,一艘载满了倭国使者团的船上传来了凄厉的哀嚎声。 哀嚎声足足持续了三四天,才渐渐停歇。 在后头一直跟着的小船,快速的接近。 上了船之后,来人看到船上的白骨,头皮发麻,谨记少爷的吩咐,对手下人道,“将这些珍宝都抬回去我们船上。” 其他人搬着珍宝,来人转了一圈,在一个盒子里发现了属国书,他啧了一声,掏出火折子,将属国书烧了个一干二净,等东西都搬上船,他又一把火将倭国使者团的船点燃。 然后这艘船快速的离开这片海域,渐渐隐去身影,消失不见。 …… “思博,你要去宁波府的府军?”李泽皱着眉,“府军可比不得其他军队。” 纪思博郑重的点头,“殿下,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宁波府那边剿倭寇。” 倭寇二字一出,李泽便沉默下来,显然是想到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余北一事。 纪思博觎着他的脸色,右拳紧握,满脸愤怒,“倭寇实在大胆,沿海百姓苦不堪言,我学这一身武艺,便是为了报效朝廷,保护百姓。听闻宁波府倭寇泛滥,我要去府军,剿灭倭寇。” 对纪思博这份心意,李泽很认同,但他更清楚剿灭倭寇难度很大。 “那倭寇仗着有船,在海上来去如风,上了岸掠夺杀伤之后就闻风而逃,府军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如果派驻更多的军队驻扎在沿海,又担心西凉人和百越人袭边,索性倭寇也只敢上岸掠夺一番,别的不敢做,也是万幸。” 纪思博皱着眉,不认同的看着李泽,“殿下,您怎么能说万幸?难不成我们还要感谢倭寇只是小范围的掠夺杀伤,没有大规模的侵袭? 哪怕倭寇上岸,抢了我大齐老百姓的东西,他就是大齐的敌人!我大齐不仅护佑百姓,百姓之物也当属其中,更不用说倭寇还喜欢掳良家妇女离开,这种畜生,我日后见一个杀一个!” 纪思博是杀过人的,怒气冲天之下,煞气便出来了,李泽是个金贵人,直面这股煞气,仿佛就好像对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面色有些不自然。 被纪思博当面驳斥,甚至是有些责怪的意味,李泽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又一想纪思博也是爱护百姓,这点小小的芥蒂便没有了。 见他主意已定,李泽没有多劝,点头道,“好,我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纪思博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多谢殿下,殿下的栽培之心思博没齿难忘。” 李泽怕的是自己出了力却得不了好,见纪思博知情识趣,心情很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宁波府,好好干,只要你真的能剿灭倭寇,我在朝中一定会为你争取军功。” 李泽也想通了,纪思博如今毫无军功在身,即便是到时候西凉袭边,他随军而去,也只能做个什长,当个小兵有什么前途?还不如去宁波府,只要他真的能杀上一些倭寇,他就为他周旋,让他升官,到了去西北,好歹也是个武将而不是小兵。 这么一想,他就很关心纪思博此行去宁波府一事了。 “思博,你就准备单枪匹马去宁波府?” 纪思博摇头,“我考中了武状元,知道我想去宁波府的府军,族中说了,派子弟跟着我一起去,约莫有百人,都是练过拳脚的好手。” 李天成曾经下过一道口谕,如果世家子参军,家族想要陪送子弟兵护卫,是可以的,而且如果这些子弟兵在战场上杀了人立了功,照样可以论功行赏。 当时李天成三征西凉,大手一挥,就将金吾卫弄成自己的私军,要随他出征。 金吾卫多出身世家,原本是来镀金的,结果没成想李天成会玩上捆绑战略。 世家眼看自己孩子要上战场,只好舔着脸请求李天成,让孩子带着子弟兵一起上战场,靠着这些世家圈养的私军,李天成一开始还能将西凉打得节节败退,不过后来天气一寒冷,不习惯这种气候的大齐军士,反倒输了。 听到纪家要给纪思博配置子弟兵,李泽虽然对纪氏的子弟兵表示怀疑,不过想到有百人,就算不能杀敌,应该也能护着纪思博安然无恙。 李泽稍稍放心,跟纪思博又说了几句话,才离去。 过了五天,兵部的任命便下来了。 “是宁波府的百夫长。” 宁波府的府军编制有千人,领头的便是千夫长。千夫长下辖有十个百夫长,百夫长下辖百个府兵。 按照军职,百夫长乃武官七品,纪思博身为武状元,给个七品官不为过。 任命一下来,纪思博不日便要启程,要在两个月之内到宁波府报道。 纪伏寿看着纪鸿卓,“大哥,此次思博去宁波府,我会陪着他一起去,京城这边便要交给你了。我们离开京城之后,纪家就闭门谢客,约束族人,让族人多读书,不得惹是生非。如果遇到了麻烦,就告诉房先生,我把房先生留下来,他会帮你的。” 纪鸿卓点点头,“阿寿你放心,我们纪氏从今天开始,就潜心读书,不会在外面给你们找麻烦的。” 纪伏寿又看向周氏,“大嫂,阿枝的婚事不着急,且等思博有了军功,回头阿枝说婚事更有底气。” 周氏微微颔首,“阿寿你放心,这回阿枝的婚事让你来过目。” 她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怀疑,怕再坑自己闺女,还是宁愿让小姑子来帮阿枝选未婚夫婿好了。 纪伏寿又看着纪琼枝,“阿枝,姑姑把铺子和田庄交给你,你要学着处理庶务了,有不懂的,多问问你娘。” 纪琼枝应了声好,纪伏寿觉得没有什么要再交代的了,遂起身,“思博,回你院子,收拾行李,明日就出发吧。” 第116章 宁波府 远远的,便看到了宏大的城门,上头宁波二字恢弘端正。 纪伏寿带着斗笠帷帽,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淡淡的道,“我们先在宁波府逛逛,思博,你先去府军那边报道吧。” 纪思博应了声好,带着小厮青松先行一步。 纪伏寿一行人伪装成商人,慢悠悠的往城门口走。 进了城门,喧嚣热闹的声音充斥着耳朵,纪伏寿看着这番热闹繁华的景象,挑了挑眉,“这里还挺热闹的。” 跟她想象的有些不同,她以为宁波府苦受倭寇之苦,应该有些荒凉萧条才对。 逛了一圈,一行人在一处三进的小宅子门前停下。 纪伏寿下了马,宿跟在她身边,介绍道,“主上,因着匆忙,我们只能买到这处宅子,有些简陋,望您见谅。” 自从两个月前纪伏寿定下要纪思博来宁波府,并且决定自己也要跟着来,就吩咐夜鹰在宁波府买一处宅子。 纪伏寿环视一周,温言道,“这里闹中取静,出去胡同口就是大街,挺好的。” 推开门进去,纪伏寿被迎进前院,春燕先跟着去了茶水房,准备给姑娘煮壶茶歇歇。 纪伏寿放下帷帽,坐在上首,看着左下首的宿,“族里的子弟再有七八天就能到宁波府了,除了我的院子,其他院子都收拾一下,把床换成大通铺,每个院子住上十来个人。” 纪伏寿去信大长老,让他挑了百个青壮年,还得是这一年里头拳脚功夫学得最好的。 大长老知道族中子弟是为了跟着思博剿灭倭寇,建功立业,振兴纪氏,对此事无比看重,还让人比试了一次,才把人挑出。 大长老又怕族人不懂事,会给纪思博惹麻烦,非常严厉的训诫族人,去了宁波府,一切都要听族长的话,族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跟着思博拼搏的时候不能退却,要勇往直前,就这段训话,大长老说完之后足足喝了一壶茶。 纪伏寿顿了顿又道,“这处宅子有花园吗?” 见宿点头,她道,“把花园推了,改成演武场,等他们到了之后,你们负责训练他们。” 在没对上倭寇之前,多学一些东西,都是保命的本事。 春燕上了茶,纪伏寿喝了一杯,站起身,“走吧,陪我去看看这处宅子。” 另一头,纪思博带着任命来到了府军驻扎地。 门口有两个府兵守着,看到纪思博,呵斥道,“这里是府军驻扎地,闲杂人等赶紧离开。” 纪思博拿出调令,“我是兵部调派下来的新任百夫长,我来报道的。” 两个府兵对视一眼,仔细的看了调令,上下打量了纪思博一眼,“你跟我进来吧。” 带着他到了大堂,府兵道,“你在这里坐坐,我去禀告千夫长大人。” 纪思博等他离去,背着手打量。 这处大堂应该就是平时的待客大厅,处处都透着中庸二字。 直到纪思博快要把地上看出朵花来,门外才响起脚步声。 “听说我们这里来的新任百夫长年轻有为……” 纪思博转过身,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面容方正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子。 “果然府兵回禀得没错,年纪轻轻就是百夫长了,前途锦绣啊!” 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千夫长的军服,笑容温和,爽朗大气。 纪思博赶紧拱手作揖,“纪思博见过宋大人。” 来之前,李泽还给了他一些宁波府府军的情况,千夫长叫宋兴,在宁波府已经八年了,在宁波府根深蒂固,李泽让他来到宁波府之后,跟宋兴打好交道,这样行事也方便。 宋兴笑容更大,“原来你就是今科的武状元?好小子,怎么没去黑铁军、神威军、龙武军,来我们府军这里了?府军可比不了这些军队,年轻人要是想建功立业,还是得去那几个军中啊。” 神色诚恳,语重心长。 不过纪思博却信奉交浅言深,他相信姑姑的判断,如果他来这里不能建功立业,那一定是他不够努力。 他装傻充愣的道:“这是兵部的调令,我还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呢,哎。” 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似乎同样非常惋惜的样子。 宋兴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既然来了这里,就好好努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府军里其他的百夫长。” 宋兴指着一个有着大腮胡子的男人道:“这位是蔡亮。” 纪思博拱手作揖:“见过蔡百夫长。” 宋兴又笑着道,“不用这么拘谨,日后你我都是同袍,你年纪小,就叫他们一声大哥好了。” 纪思博从善如流的改口,“蔡大哥。” 蔡亮点点头。 宋兴又介绍另一个人,这人身材矮胖,肚子突出,一直咧着嘴笑,看着很憨厚:“这位是牛乐志。” 纪思博笑着叫了一声,“牛大哥好。” 牛乐志大声笑了笑,“好小子,等会我请你去喝酒。” 宋兴失笑着摇头,“你牛大哥就好这一口。” 接着又给他介绍剩下的最后一人,这人身材壮硕,肤色黝黑,想来是应该很喜欢抽旱烟,咧着嘴角笑的时候露出了一排黄黑的牙齿,“这位是卫和泰。” 纪思博:“见过卫大哥。” 宋兴温言的道:“先前我们都在屯田那边种着庄稼呢,一听到府兵的回禀,就立即赶回来了。” 这就是解释为何会这么晚才来见纪思博的原因了。 府军是世袭制的,老子死了就儿子继承,又行的是兵农合一、屯守兼备的政策,有战事之时,便拿起武器上战场,平时则跟普通农民没有区别,府军自有自己的田地,到了春耕之际,府兵也是要下田播种,秋收之时这些粮食就会分发给各个府兵。 府兵是在李天成三征西凉大败之后才弄出来的,原本是准备着第四次出征西凉之时,让各地府兵集结形成军队,可惜终究是没有第四次西征,不过府兵也保留了下来,一直到今日。 可惜,府兵从未上过战场,于是其他有军旗的军队对他们十分看不起,认为他们是蛀虫,根本就不屑跟他们打交道。 也因此,纪思博堂堂一个武状元会来府军当百夫长,才会这么令人诧异。 第117章 人前人后 牛乐志等宋兴说完之后,就热情的拉着纪思博,嚷嚷着要为他接风洗尘。 纪思博初来乍到,人家给了面子,不能不去,他还不想被孤立,一口就爽快应了。 出了大门,看见奎和青松站在一边侯着,纪思博跟宋兴他们说了一声,走到他们身边。 奎低声道,“家主说少爷您可能会跟同僚一起聚聚,让我来这里侯着您,到时候等宴席散了,给您带路回去。” 纪思博对姑姑的妙算早就见怪不怪,点了点头,带着两人回到宋兴他们身边。 宋兴对仆人没什么兴趣,一路走着时不时问一下京城的繁华,等到了酒楼,双方之间都熟稔了不少。 夜幕降临,纪思博脚步有些踉跄的被奎搀扶着回到宅子,纪伏寿还没歇下,看他面色通红,满身酒气,摇摇头,吩咐春燕去煮解酒汤。 纪思博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难受的皱眉。 等喝了解酒汤之后,才揉着眉心打了一个嗝。 “姑姑,这宁波府在我来之前,就只有三个百夫长,加上我才四个。” 纪思博伸手扇了扇,很嫌弃自己嘴里吐出来的酒气。 他把府军的宋兴和牛乐志三人说了一遍,还提了自己对他们的印象,“这位宋大人,瞧着是个温和的人,跟其他三人交往没有上下峰之别。 牛乐志为人热情,直来直往,在酒席上方方面面都替我着想,问我有没有安排好了住处,如果没有,可以先去他家暂住。 卫和泰这人看着憨厚,牛乐志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就算被牛乐志说了,也没有生气,依然乐呵呵的。 至于蔡亮,沉默寡言,是四个人里面最不好接近的人。” 纪伏寿听完之后,挑了挑眉,“听你这么一说,这些的同袍和上峰似乎人都挺好的。” 她眸光闪了闪,“他们就没问你出身?” “问了,也没转弯抹角的打听,牛乐志直接开口问的,他们没听过纪氏的名头,得知我们家就只有我一个做武官的,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纪思博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对我一来宁波府就有处宅子,很是惊讶。” 纪伏寿又问道:“那他们有没有问你,你这落脚的地方是买的还是租赁的?” 纪思博颔首,“问了,我说是买的,所以他们很惊讶。” 反正只要宋兴他们有心,都能打听到这处宅子易手,纪思博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纪伏寿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天色,道:“回你院子里洗漱一番,早点歇息了,明日起就得正式当值了。” …… 在一处宅子里,先前目送纪思博离去的宋兴四人全都在这里,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杯茶在喝着,脸色丁点没变,目光清明。 宋兴先放下茶杯,淡淡的问道:“你们怎么看?” 蔡亮先开口,“这纪家很有钱。”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能让子弟一来宁波府就有地方落脚,且宅子还是买的,就说明纪家不缺银钱,还得是提前来这里打点才行。 牛乐志不以为然,“就西斜街那边的宅子,也不是很贵,四五百两银子也有了,这也看不出纪家有钱吧?” 四五百两银子对在场四人来说,确实是不值什么钱。 听他这么一说,四人又觉得自己似乎把有钱的含义看得太低了。 “以前都没听说过纪家的名头,这便说明这个家族不值一提,先不说纪家了,你们觉得这个小子如何?”宋兴摆摆手,转而问道。 卫和泰摸出了自己挂在腰间的烟杆,放了烟丝,点燃抽了一口,吐出硕大的烟圈,在烟雾弥漫中,他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能做武状元的人,手上的拳脚功夫都是不差的,而且他还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总是喜欢白日做梦,梦想着自己能建功立业、马上封侯,我看这小子也差不离。” 牛乐志不屑的笑笑,“建功立业?在府军?哈,笑话,整个大齐谁不知道府军就是个混吃等死的?” 卫和泰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年轻人心怀梦想,你要打击他?” 牛乐志嘿嘿冷笑,“这世道就是如此,用得着我来打击他,世道自然会教他做人。” 卫和泰猛地又狠狠的吐了一口烟圈,“别觉得自己姓牛,就以为自己脑子也跟牛一样笨。好好想想,如果他不能在这里有所建树,万一折腾出一些事来怎么办?” 牛乐志怒瞪着他,“说话就说话,再说我一句,信不信我揍你?” 宋兴对两人说不了一会儿话就掐起来的场景十分熟稔,头疼的揉着额角,喝了一声,“好了,不要吵了。” 等两人都闭上嘴,蔡亮才道:“老卫顾虑得有道理,我们年级大了,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代表年轻人也这么想。 谁不是从年轻那会儿过来的?我跟纪思博那么大年纪的时候,不也想着要马上封侯? 府军虽然没出息,可我们这里不是普通的府军。别忘了,我们这里是宁波府。” 最后一句话,他咬字甚重,其他三人霎时面色一变。 宁波府有什么? 有倭寇! 宋兴原本不在意的神色顿时一变,肃然起来,“你们说,他来这里是不是京里的安排?” 屋内寂静了好一会儿,卫和泰才道:“不可能吧,京里的大人们会自断臂膀?” 牛乐志这一回很坚定的站在卫和泰那边,“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京里的安排,又不是不知道这里头的水多深。我觉得怕是这小子得罪了什么人,让人踢到府军来了,不过是凑巧来到宁波府而已。” 可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宋兴一分半点,他皱着眉:“我去找知府大人聊一聊,探探京里大人们的口风再说。”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其他三人也觉得这样做最好。 卫和泰又问道:“那这小子怎么办?” 宋兴沉吟片刻,“这会儿不是春耕吗?先让他下田种一下地,这些公子哥儿不懂这些,一天下来就要累得慌,先让他没精力想什么建功立业再说。” 第118章 作茧自缚 于是当纪思博一大清早起床,在院子里练了一遍剑术,出了一身汗,洗漱过后陪着纪伏寿用完了早膳,满怀期待的去到府军驻地,就得到了第一个任务。 “要下田插秧?”纪思博一怔,问道。 牛乐志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他不愿意,还语重心长的道:“思博,你也知道,我们府军是兵农合一,这不打仗,就跟农民没差。屯田又是我们府军一年的口粮,至关重要,这可是大事啊!” 纪思博咧嘴一笑,“牛大哥说得对,吃饭可是大事,行,我跟着你们一起去田里插秧,我还专门跟着老农学过呢,手艺不差的。” 牛乐志只当他年轻人不肯丢脸,于是吹起了牛皮,等一下真的下了田,踩在湿湿的泥巴里,连拔脚都难的感觉,就会让他叫苦连天了。 宋兴他们三人也在田里等着,俨然一副农民的打扮,田埂上还有一处托盘,里头就是秧苗,一边慢慢的插着秧,一边等着牛乐志带纪思博过来。 他们商议好了,怕纪思博以百夫长之位不肯下田,于是就“以身作则”,他们都下田插秧了,纪思博就没办法推辞了。 结果等纪思博来到,热情冲劲的卷起裤脚,脱了靴子,手里拿着养育秧苗的托盘,熟稔的在水田里插着秧,那速度还贼快,看得宋兴四人嘴巴张得老大。 纪思博插完一垄秧苗,想要插第二垄的时候,抬头一看,就看到宋兴几人震惊的样子。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怎么样,牛大哥,我没说错吧,我这手艺怎样?” 牛乐志抽着嘴角,“确实不比老农差。” 插得又快又好,一点都不像公子哥儿会做的事。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堂堂一家少爷,怎么还会插秧?插得还如此好。 纪思博骄傲的扬了扬下颌,“那是当然,要知道我当初为了跟老农学插秧,花了足足一天的时间呢,还帮着老农一天就插了一亩的秧苗,连那位老伯也赞我的。” 牛乐志嘴角继续抽,“你怎么会突然跟老农学插秧?” 纪思博理所当然的道:“我姑姑说我五谷不分,不懂锄禾日当午的艰辛,就把我往田里一扔,让我跟着学下田插秧。别说,我不仅会插秧,我还会种小麦,就连一些青菜也会种呢。” 宋兴他们简直目瞪口呆,纪思博的姑姑也太奇怪了吧,学什么不好,让晚辈学种田? 纪思博突然疑惑的看着他们,“我都插完一垄田了,你们怎么没动过?老农可是教过的,这插秧不能慢,得赶在几天把秧苗插上呢。” 宋兴四人眼皮子跳得厉害,这回连笑容都很难扯出来了,他们就是做个样子,做官这么多年,他们何时真正下过田? 但被纪思博盯着,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努力插秧苗,插上十几颗就得歇一会,不到一刻钟,这老腰就累得直不起了。 简直欲哭无泪。 纪思博在插第二垄田的时候,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他们,发现他们手脚很慢,蹙了蹙眉,这插秧的手势和速度,可不像是老手。 这么一想,他插秧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他谨记姑姑教的,吃什么都不能吃亏,府军的屯田又不是等着他来种才能有收成,宋兴他们偷懒,他也偷懒。 不过他冒出了坏水,插几颗秧苗,就直起身看着宋兴他们,高兴的叫道:“宋大人,牛大哥,我又插了十颗秧苗了,你们插了多少?” 借着这个机会,他就光明正大的偷懒,然后看着宋兴他们手上动作又加快了些。 纪思博低头插秧的时候,还好心情的哼起了曲儿。 等中午太阳出来的时候,宋兴他们背上都湿了,累得直喘气。 牛乐志第一个受不住,嚷嚷的大声叫道:“该去吃午饭了,不填饱肚子,可没力气干活。” 一边说的时候,还一边偷瞄着纪思博,生怕他愣头青,冲劲十足不肯走。 纪思博看着自己弄好的半亩田,点了点头,“也好,先去吃午饭,吃饭了继续。” 反正他年轻,多的是力气,这种活儿又不是没做过。 宋兴四人脸色顿时一垮,在纪思博回头看着他们的时候,又赶紧扯出一个认同的表情,心里头颇有些悔恨。 一直到落霞满天,纪思博把一亩田的秧苗都弄好,并对宋兴四人招呼一声,“宋大人,我弄好了自己那一亩田,我就先家去了。” 宋兴这回的笑容真诚多了,“快去吧,不要让你家里等着急了。” 等纪思博离去,四人一把将手中的秧苗往田里一扔,从田里爬出来,牛乐志还吐了一口唾沫,“真是晦气!” 本来想给纪思博一个下马威,结果反倒作茧自缚。 宋兴嫌弃的看着自己手上和脚上的泥巴,神色淡淡的道:“今天也累了一天,大家回去好好歇息一下。” 卫和泰皱着眉问,“大人,明天还要让那小子来下田吗?” 宋兴摇头,“不要了,不然麻烦的还是我们。府军护卫宁波府,他身为百夫长,不能连宁波府的地貌都不晓得,明儿你们就陪他到处在宁波府转转吧,先把春耕拖过去再说。” 等纪思博回到家中,纪伏寿看他满身泥巴的样子,微挑了下眉,“你下田了?” 纪思博在青松打的木盆里洗手洗脚,点了点头,“嗯,今儿一大早去府军,他们便说春耕重要,要我下田插秧。” 纪伏寿轻轻笑了笑,“那想来你肯定会让同袍刮目相看。” 纪思博耸了耸肩,“确实挺让他们刮目相看的,不过他们也让我刮目相看。” 看来这里头有故事啊,纪伏寿见他收拾好,招呼他进明间大厅,给他倒了杯茶,“说说怎么回事?” 纪思博喝完了一杯茶,今天发生的事他也说了一遍,“……姑姑,你说说,他们在宁波府这么久了,年年春耕,就这样插秧的姿势和速度都比不过我,这里头摆明了就是想看我笑话,想给我下马威。 跟昨天酒席之上处处表现得照顾我,可是两个样子。不过这种隐晦的下马威,倒是有趣,瞧着就是不想跟我明面上撕破脸。” 第119章 现况 纪思博想不明白,如果是不欢迎他这个新来的,要给他下马威,第一天见他的时候就直接下好了,何必热情的招待他之后,又搞这种小动作? 纪伏寿神色淡淡,不置可否的道,“因为跟你没利益上的冲突,所以他们不会跟你明面上撕破脸。至于像今天这种事,其实不过是让你吃点苦头而已,是他们没想到你会种田插秧,白做了功夫。看你没有吃苦头,明天他们就不会让你去田里了。” 这是老油条惯用的伎俩,让新来的同袍吃点苦头,然后认清这地头是谁做主,应该看谁脸色行事,等新来的懂了,融入了他们的圈子,这种小苦头就没有了。 纪思博耸了耸肩,下不下田,他不在意,反正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他转而说起自己今日在田里劳作之时,从宋兴处打听到的一些事。 “姑姑,我今日下田的时候,发现田里插秧的府军不满员!” 说这句话的时候,纪思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宁波府府军的屯田,一共有五千亩,都是属于府军的,这些田地,甚至得了优待,根本不用上缴赋税给朝廷,全都是用来给府军发放粮食。 之所以会有这种奇怪的规定,是因为朝廷没有给府军发放军饷之用。 换句话说,这五千亩田地所出,就是府军一年的军饷了。 李天成当初弄出这么个府军,完全是想让府军自给自足。当时朝廷三征西凉大败,哪里还有余钱用来给府军发放军饷? 于是李天成大手一挥,定下每一府兵就拥有五亩田地的定额,这五亩田,就是府兵一年的军饷,不用上缴赋税。 要知道府军跟其他军队不同,这是有兵籍的,父死子继,相当于被府军捆绑了世世代代。 即便如此,当初府军招令一出,依然有很多人争相恐后的加入。 无他,因为白得了五亩完全不用缴纳赋税,还可以子子孙孙永远继承的田地! 这可比普通的老农家里过得更好了。 不就是一条贱命么,死了就死了,让家里能有这么个产业,才是聪明的选择。 朝廷能在各地白得了这么多兵士,还不用管他们的军饷,想征用他们上战场的时候,不过是一道调令的事,多划算啊。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贪小便宜的想法,让府军这种一次大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兵种,保留了下来。 而纪思博会知道宁波府府军不满员,是因为他看着一大片田地,结果只有数百人在劳作,好奇之下才问出口的。 结果就从宋兴口中证实得知,宁波府如今实际才六百二十四人! 要知道,宁波府的府军,满员也不过才千人而已,连千人都不满,这么点人,怎么保护备受倭寇侵袭的宁波府? 纪伏寿眉头一蹙,“他有没有说其他府兵哪里去了?” 说到这里,纪思博就紧皱眉头,“他说是这两百年来,缺的那些府兵,都是没能继承兵籍的。” 也就是说,那家里没有男人能继承府兵的兵籍,所以这个兵籍就被府军收回去了。 纪伏寿眉心拧成一个小小的皱褶,“那他没有招兵?” 府军不满员,千夫长只要往兵部一上报,就可以在当地自主招兵。 “他说他招了,可宁波府除了实在是走投无路的,或者家里快过不下去的,才会来当府兵。宁波府的人,对府军避之如蛇蝎。”纪思博摇头一叹,带着满满的无奈。 这么一说,纪伏寿便了然,是因为府军要护卫宁波府,就要直面对上时常侵袭的倭寇。 可能是因为这些府兵原本就是贫苦人家出身,朝廷对府军又采取自生自灭的态度,这些府兵的作战能力实在是不能跟龙武军、神威军他们相比,对上凶残的倭寇,每每总是把命丢了,就算五亩田再好,也要有命享,总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还要把儿子、孙子的命搭进去吧? 纪思博觉得很无奈,“怪不得宁波府的府军总是不能打退倭寇呢,少了好几百人。” 纪伏寿倏地嗤笑一声,“你知道倭寇来袭的时候是多少人?你知道双方兵力如何?你就只看府军不满员,就认为是府军失败的原因?你忘了你自己在西凉大草原的时候,就曾经一人杀了八九个西凉人?” 纪思博突然面露尴尬,讷讷傻笑。 纪伏寿摇了摇头,“之所以倭寇将宁波府当成他们的后花园,是因为府军的战力太差。以少打多,并且还胜利的战役,又不是没有过。也罢,等族人到这里之后,我便会按照老祖宗留下来的手札,亲自训练他们战阵,到时候让你见识一下,猛兽出笼的样子。” 纪思博期待起来,追问道:“族人大概还有几天到宁波府?” 师傅房先生的同门手脚实在是快,短短两天时间,就把除了姑姑之外的院子,改造成了样式几乎一样的大通铺,就连花园,看着还有两天也能完全被推平成为演武场。 “他们脚程加快了,约莫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就能到了吧。” 纪思博知道这些族人都是来帮他的,对他们充满了万分的期待,再加上姑姑亲口承诺会用老祖宗的法子训练他们战阵,只要想到等他们学成之后,随着他抗击倭寇,将倭寇杀得屁股尿流的场景,纪思博就双眼发亮。 “用过了晚膳,消消食之后,再练一遍剑术才能洗漱歇息。”纪伏寿叮嘱道。 纪思博乖乖应了好。 到了第二天,他到了驻地之后,就见到牛乐志又在等他。 “牛大哥,其实你不用等我,我记得去田间的路呢。”纪思博招呼一声。 牛乐志笑着拦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往门口走,“走走走,今日不用你下田了,大人说了,你还不熟悉宁波府,让我带你到处逛逛,至于田里,有大人他们呢。” 纪思博微挑了下眉,如此盛情,不好推脱,于是他就从善如流的跟着牛乐志逛起了宁波府。 如是一直逛了五六天,纪思博都把整个宁波府转了一遍了,牛乐志一大早依然想带他出去闲逛。 这下子,纪思博受不住了,拦住了牛乐志,“牛大哥,这宁波府我都熟悉了,不如我们换其他事做做?” 第120章 将就是将 纪思博眼神里透着明明白白的疑惑,作为百夫长,这么闲的吗? 天天到处闲逛,其他事不用做了? 如今春耕已过,府兵应当是闲下来了,不用下田,就很应该带着府兵去训练才对,天天这么不着调算什么,不努力训练,对上倭寇怎么把他们杀了? 纪思博心中不悦,来宁波府是为了建功立业,如果他是为了享乐,他作甚这么辛苦。 牛乐志心里骂了一句娘,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带着一丝懊恼,“瞧我这记性,大人明明昨儿就交代了让我今天带去你认认府兵,走,我带你去。” 府军衙门在城里,府军的营地却在靠近海边那一侧,为的是万一有倭寇上岸,他们能第一时间知道并且阻拦。 牛乐志带着纪思博进了营地,敲响了铜锣。 足足过了两刻钟的时间,营地里头的府兵才集合完毕。 看得纪思博直皱眉头,就这样的速度,都足够倭寇来回一趟了。 宋兴被牛乐志派人叫了回来。 等府兵集合完毕,宋兴也来到了纪思博身边。 他拔高了声音,指着纪思博道,“这位是纪百夫长,今科的武状元,你们都好好记住这张脸,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连自己的上峰都不认得!” 惹得府兵发出一阵阵哄笑,此起彼落的应着。 纪思博看着浑身难受,族人已经来到了宁波府,这两三天姑姑已经开始着手训练他们,他在一旁观看过,姑姑训练非常严格,每一个动作有做得不标准的,都要纠正,纠正一次还做错的,就要受罚,而且姑姑训练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敢说笑,所有不认真的,将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惩罚。 用姑姑的话说就是,作为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兵士,要珍惜任何一个训练的时刻,因为这可能会让你在战场上保命。 而且,兵士就要有兵士的自觉,在营地集结的时候喧闹什么,遇到这种介绍上峰还嬉皮笑脸调笑,说白了,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偏偏不能生气,因为他刚来,如果被府兵联合抵制了,他在这里也寸步难行,于是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板着脸。 宋兴和牛乐志在一旁看着他不近人情的样子,心里偷乐,果然还是公子哥儿的脾气,觉得不被人尊重了,所以就生气觉得没牌面。 亏他们还以为纪思博多能耐呢,这样就受不住了,也好,就让他这样好了,越是不近人情,就越难跟手下打成一片。 宋兴面上笑容更深,手指朝府兵们点了点,“杨开、范征、杜勇……你们十个带着你们的人留下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很快,营地上就只剩下一百府兵。 “你们十个什长上来见过你们的上峰。”宋兴吩咐道。 一共十列,每一列最前头的十个人上前三步,朝纪思博行礼,“杨开、范征、杜勇……见过纪百夫长。” 宋兴拍了拍纪思博的肩膀,“思博啊,这些就是你手底下的兵了,好好待他们。” 纪思博应了一声,又问道:“大人,这些兵是我手下,我想怎么训练,都没问题吧?” 宋兴就笑道:“当然没问题,你想怎么训都行,我也不会干涉。那我就不留下来妨碍你们了,老牛,我们先走,让思博好好跟杨开他们说说话。” 宋兴说着,给牛乐志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离去,在拐角处停下脚步,躲在一旁偷偷的看着纪思博接下来的举动。 纪思博记得前两天问姑姑的话。 “姑姑,我身为百夫长,按理来说,我手下会有上百个府兵,那到时候我是不是要跟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认可我?” 当时他明明白白的看到了姑姑的鄙夷,“你是将,他们是兵,为什么要跟他们打成一片?就算你想表现自己的亲和,也不是在威信未立之时。 威信不立,却跟手下打成一片,你年纪又小,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好糊弄。为什么官职分了级别?便是为了让人有上下之分。 你要做的,是让你的手下对你敬畏,只有他们敬畏你了,你下发的命令,他们才会快速执行。若是你跟他们打成一片,表现出自己很亲和了,也就让他们错觉你脾气好,延误你下的命令或者办错了事,也会觉得你不会罚他们。 你一旦罚了,之前表现出来的亲和就白费了,不若一开始就严肃点,让他们知道,你的话就是一切,如果有人不遵从你的话,那你就罚他,罚到他对你敬畏为止。 你要记住,兵就是兵,将就是将,一只羊带领不了一群狼,只会带出同样的一群羊。”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羊,也不想带出一群羊,也因此,在宋兴和牛乐志离去之后,他眸光渐渐变得犀利,冷冷的看着站姿随意、脸上嬉皮笑脸的府兵。 一股煞气从他身上渐渐凝聚。 渐渐的,上百个府兵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本来看纪思博年纪小,心生怠慢,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自觉的就站直了身子。 纪思博背着手,冷冷的扫视着这十个方队,“我是你们的直属上峰,今后你们就归我管,你们只要记住一句话就行:我说什么,你们就照着做,不照着我的话去做,那你们就要受罚。” 等所有人都将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后,纪思博又继续道:“府兵也沾了个兵字,那么军姿你们会站吧?今天,你们就给我站两个时辰的军姿,谁做得不标准,谁中途撑不住,今儿就不要吃饭了,给我一直站,站到你们标准为止。” 见所有人一副呆愣的样子,纪思博冷冷的笑了笑,“怎么着,我刚才的话,没听清?” 见这些人还一动不动的,纪思博眸光闪过厉色,突然上前,伸出脚,一脚朝杨开踢去,“我叫你站军姿,你耳朵聋了,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杨开不妨他会突然如此,一下子没防备,整个人摔倒在地,心里“噌”的一下就冒出了滔天的怒火,刚想发脾气,对上纪思博冷厉的眸子,又吓得失了声。 纪思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怎么,还要我扶你起来不成?” 第121章 兵就是兵 杨开打了一个激灵,就算面对宋大人,他也不觉得会如此可怕。 不知为何,他这个十几岁的上峰,看着就比宋大人还可怕。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杨开才发现自己已经爬了起来,并且站得笔直。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杨开整个人一僵。 他原本是想反抗的,可现在却不知不觉听从了纪思博的话。 其他九个什长还在等着杨开发难,然后他们就跟着一起,闹起来呢,结果杨开先怂了,把他们气着了。 正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做,耳边就听到一道少年人清脆的声音,“怎么,你们也要我教教你,军姿怎么站吗?” 声音里头,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冷意。 杨开手下的府兵,见自己什长已经认怂,不觉开始跟着一起站立军姿,至于其他人,则看着自己的什长。 纪思博突然笑了笑,轻轻鼓了鼓掌。 “啪啪啪” “挺好的,我就欣赏你们这些人的勇气,希望你们等一下也这么勇敢无畏。” 说罢,他就大步朝着其他九个什长走去。 既然杀一只鸡,儆不了猴,那他就杀九只鸡,杀九只鸡都不行,没事,他就把所有鸡都杀了。 纪思博第一个朝着范征走去,范征是个身板强壮的男人,年约三十岁上下,看到纪思博朝他走来,目露警惕,心想,刚才杨开被踢倒,是因为没防备,他身板比纪思博还强壮,纪思博想再给他难堪,却没这么容易。 可他似乎忘了,先前宋兴介绍纪思博的话。 今科的武状元。 宋兴只知道纪思博是武状元,却不知道,纪思博是每一科的头名。 一对一比武,他可没有输过,这些府兵连他那些同考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所以即便范征再怎么警惕,也被纪思博一脚撂下。 这一脚,他还用了五成的力道,比对杨开狠多了。 范征直接就倒在地上,捂着腿哀嚎,吓了其他人一跳。 纪思博理都不理范征,他清楚自己的力气,这一脚就是让范征疼痛,不会要了他的腿,所以他又朝第二个人走去。 杜勇看到纪思博走来,耳边听着范征痛苦的嚎叫声,吞了吞喉咙,嘴巴才微微张开,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也享受到了范征的待遇。 格老子,真他娘的疼! 杜勇也叫出了声,只有哀嚎才能释放一下这种疼痛感。 杨开眼角余光看着两人痛得面色都白了,心里头竟然有一种庆幸,幸好他刚才认怂得快,不然就要再挨一脚了。 其他人也心肝胆颤,因为知道范征和杜勇不可能帮着纪思博做戏,所以纪思博这一脚,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那身板明明比他们都瘦小,怎么就一脚把一个大老粗撂倒了呢? 眼看纪思博朝着第三个人走去,这人立时就双腿并拢,站得笔直。 纪思博脚步一顿,转向了第四个人。 然后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纪思博目光所及,都不由自主的站起了军姿。 自己的什长怂了,手下人也没勇气反抗了,纷纷开始站起了军姿。 只剩下范征和杜勇两个还躺在地上直抽气。 “如果你们两个再不起来站军姿,我就让你们躺床上三个月。”纪思博面无表情的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句话不约而同的浮现在范征和杜勇两人脑海里。 一个激灵,两人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站回到自己列队前头。 纪思博等他们站好之后,朗声道,“今日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我不认识你们。我等会站在谁跟前,你们就把自己的名字、年龄、家住何处给我说一遍,我好认认人。” 说罢,他就站在杨开跟前,直勾勾的看着杨开。 吓得杨开赶紧道,“回大人,我叫杨开,三十二岁,家在柳树胡同第一家。” …… 从头到尾旁观了纪思博的举动,宋兴和牛乐志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宋兴使了个眼色,招呼牛乐志离开,等离远了,皱着眉头,“这小子,脾气挺硬的。” 纪思博一开始要杨开等人站军姿的时候,宋兴还将此当做一个笑话,这些都是兵油子了,怎么可能会听纪思博的? 万万没想到,一言不合之下,纪思博直接就动脚了。 宋兴没想到纪思博根本就没有要跟杨开他们打好关系的想法,手下不听话,那就打、罚。 这可是兵士,不听军令,是要受罚的,杨开他们告到宋兴这里,宋兴也不会帮着杨开他们,反而会帮着纪思博重罚,因为如果宋兴为他们开脱,纪思博一状告到兵部,为了明正军纪,宋兴也得吃挂落。 宋兴将事情撸了一遍,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些看轻纪思博了?这小子行事,真的不像毛头小子,一点都不怯场。 “老牛,你怎么看?”宋兴觉得很棘手。 牛乐志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大人,你去找过知府了,可知道京里什么情况?” 宋兴心领神会,“京里没出问题,一切如常。” 牛乐志也松了一口气,心头大石放下,才有心思想纪思博,“这么说来,那小子来宁波府,就是个意外。” 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就好,牛乐志放松了神情,“既然这小子这么闲,那就让他训一训府兵好了,年轻人精力旺盛,等他调教一下杨开他们也好。” 宋兴心头微微觉得有些不妥,“就让他这样调教杨开他们?这小子有些手段,会不会以后把杨开他们都拉拢走?” 牛乐志唇角溢出一声冷笑,“大人,你可别忘了杨开他们是做什么的,那小子怎么可能把他们拉拢走?他们不要命了?” 宋兴闻言,也觉得是自己太过多疑,反正不管纪思博怎么做,杨开他们也不会对他感恩戴德,让这小子帮他们训练兵士也是好的。 “也罢,那就让他操练一下杨开他们吧,毕竟是武状元,手底下还是有些功夫的,兴许还能把杨开他们调教得更好呢。” 第122章 巡逻值夜 在纪思博将杨开等人操练了一个多月后,他主动找了宋兴。 “大人,既然我是府军的百夫长,也不能总是让牛大哥他们劳累,不然就愧对我身上的官服了,我也要为府军出一份力。” 宋兴能怎么办,他当然不能反对纪思博的责任心,只好勉为其难的道:“也是我疏忽了,忘了给你安排巡逻的任务。这样吧,你就排在蔡亮后边,以后就这样轮值。” 府军护卫宁波府安危,除了要抵抗倭寇之外,还要负责宁波府的巡逻。 日常的巡逻是衙门的差役,到了晚上宵禁,就是府军巡逻了。 以前都是宋兴带着牛乐志三人,轮着来值夜,如今纪思博主动开口,宋兴没理由拒绝。 得了差事,纪思博心满意足的离去。 宋兴却渐渐皱起了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让人找来了牛乐志他们,关上门对他们说了自己安排纪思博值夜的事。 “这么说,办事的时候,要避开那小子值夜的日子了。” 卫和泰啧了一声,所以说他就不喜欢来新人,耽误他们挣钱。 宋兴看着三人,郑重的叮嘱道,“嗯,都通知那些人吧,别让他们撞枪口上,坏了大事,谁都担不起。” 顿了顿,宋兴觉得不保险,又道,“还是通知下去,最近半个月都暂停,先等等看那小子值夜的情况再说。” 卫和泰又骂了一声娘,满脸的不高兴,牛乐志和蔡亮两个也直皱眉。 蔡亮道:“大人,按照之前的规矩,过三天就是正日子了,现在通知他们暂停,那些人可会不高兴的。” 宋兴烦躁的摆手,“不高兴又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 见宋兴这样说,蔡亮也就没有再劝,摇着头,只觉得纪思博来宁波府真是晦气。 另一边的纪思博很高兴,虽然天天按着姑姑的法子操练杨开他们,一个月后的今天,他们跟以前比较起来已经脱胎换骨,不过他很明白,如果他一直待在营地操练,在府军就永远没有自己的权柄。 等过了一天,就是纪思博值夜的日子。 他早早的回家中用了晚膳之后,就去了府军衙门,此时天色还没黑下来。 等听到外面敲响暮鼓,纪思博站了起身,手上扶着腰间的佩剑,对杨开等人道,“走吧,我们出去巡逻。” 一更三点,暮鼓声响十三下,宵禁开始。 纪思博只留下了杨开和范征两个什队跟在自己身边,其余八个什队被他划分了区域,派了出去巡逻。 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自己手中提着的灯笼发着微弱的光芒。 一边走,纪思博一边问两人,“宁波府的宵禁,如果有百姓犯夜,会如何处罚?” 杨开和范征对视一眼,杨开道:“会抓起来,严刑拷打。” 纪思博眉头一皱,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严刑拷打?京城也不过是抓起来笞打五十下罢了。” 这严刑拷打是不是罚得有点严重? 范征接着解释,“大人,你也知道宁波府时常有倭寇上岸侵袭,所以宁波府的宵禁会很严,也是为了防止有人给倭寇通风报信,宁可抓错不可放过,不然我们怎么对得起宁波府的老百姓?” 杨开也点头道:“老范说得没错,宁波府的老百姓是知道宵禁之严的,明知故犯,肯定有问题,这种人怎么也得抓起来拷问一番,就怕我们一个大意,让人通风报信给倭寇,到时候宁波府百姓又损失惨重。” 这个理由,说得条条是道,纪思博也不能说他们错了。 “那我们抓到犯夜的百姓,抓起来之后拷问,问出了没问题,第二天就把人放回去了?”纪思博又问道。 杨开眸光闪了闪,“是啊,只要拷问过后证明了清白,我们第二天就会把人放回去。” 只不过放回去的人,当天就死了而已。 纪思博想了想,又问:“那如果有百姓家遇到了婚丧吉凶,或者疾病买药请医的私事呢?” 京城有规定,如果是八百里加急,或者为三省送官文,又或者是遇到了婚丧吉凶、遇疾请医的事,告知街上巡逻的北衙禁军之后,是可以得到允许在街上行走的。 杨开道:“我们会派人一直跟着百姓,直到他把事情做完,回到家中为止。” 纪思博微微挑了下眉梢,对宁波府的宵禁之严,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纪思博没有再问,带着两个什队逛了一遍宁波府,此时恰好更夫敲了二更的鼓声。 杨开低声道:“大人,夜深了,不如回衙门喝口热茶歇歇?” 纪思博皱眉看了他一眼,“这才二更,回什么回,继续巡逻。” 说完,就扶着佩剑,继续在大街上巡逻起来。 杨开和范征对视一眼,撇了撇嘴,无可奈何的只好赶快跟上纪思博的脚步。 到了三更天,杨开也打了一个哈欠,给范征使了个眼色。 范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手下困倦的脸色,硬着头皮上前,“大人,三更天了,不若回衙门歇歇?” 纪思博站住脚步,不满的看着范征,“我今天想着你们夜里还要巡逻,操练你们也没有太过用力,怎么着,你们这会儿就困了?看你们这种时不时就要求歇息,如果正好遇上倭寇上岸怎么办?” 杨开暗中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会有倭寇上岸,宁波府周全着呢。 纪思博眯了眯眼,“那你们以前是怎么巡逻的?都是二更之后就回衙门睡大觉?” 杨开和范征心头一凛,其他府兵也瞬间打起了精神,二十个人齐齐摇头,“没呢,没呢,我们都是巡逻到五更天,等鼓钟响起,衙役出来交接之后才回营地补觉。” 杨开又道:“我们就是怕大人您第一次值夜,撑不住,想让您回衙门喝口茶,吃点夜宵,上个净房,再继续巡逻罢了。” 纪思博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疑了,遂道:“走吧,我不困也不累,用不着回去歇脚,继续巡逻。” 他觉得最好还是去看一下其他人,有没有认真的巡逻。 杨开和范征在后头无声的唉声叹气,摊上这么个上峰,真是倒霉。 第123章 表里不一 五更三点过后,鼓声响起,宵禁结束,与衙役交接了之后,杨开和范征等人目送纪思博骑马离去,俱是松了一口气。 揉了揉有些肿胀的脑袋,杨开困得不行,打了个哈欠,“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这样值夜巡逻一整晚了,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范征眼里透着血丝,眼皮子都睁不开了,闻言冷笑一声,“瞧咱们这位上峰的行事,怕是我们一个月就要六次熬一宿。” 五人轮一次,纪思博一个月最起码要值夜六次。 杨开痛苦的呻吟一声,“除了值夜一整宿,还得天天操练,简直就跟坐牢头一样。” 范征脱下靴子,连洗脚都顾不上了,营帐里顿时弥漫出一种气味,整个人躺在通铺上,扯过被子盖着,就准备补觉。 却又听杨开不甘心的问他,“你说我们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范征翻了个身,“要么就是他离开宁波府,要么就是他加入我们。”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响起了震天的呼噜声。 杨开被呼噜声感染,越发困倦,也脱了靴子上通铺,临睡之前嘟哝了一句,“都说毛头小子办事不牢,就他那个样子,大人们敢放心让他加入我们吗?” 很快,营帐里再无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另一头的纪思博却仍然精神勃勃,回到小宅子,已经见厨房里有了火光和轻微的声音。 摸了摸肚子,他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少爷。”厨娘见纪思博来了,赶紧行礼。 纪思博摆了摆手,“有没有什么吃的?弄一些给我填填肚子。” “给他做一碗银丝面,也给我上一碗。” 纪思博转过身,就见姑姑穿戴整齐的站在他身后。 厨娘应了声是,转身回去拉面。 “姑姑,你怎么起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天还是黑的。 春燕抿唇笑了笑,“姑娘昨夜里就吩咐厨房煨了五只鸡,做了一大锅高汤,今早又早早的起了,就是挂念着少爷你呢。” 纪思博腼腆的傻笑,“姑姑,我都是大人了,你不必担心的,不过就是值夜巡逻,没什么大事。” 纪伏寿仔细打量他面色,见他熬了一整宿,眼底隐隐有些红丝,精神却好,便放了心,带着他往前院的花厅走去。 春燕则去厨房烧水煮茶。 等两人分坐下来之后,纪思博就开始跟纪伏寿说值夜的事,“姑姑,我发现宁波府夜里的宵禁,比京城还严。” 将宁波府犯夜抓到的人受到的处罚说了出来。 纪伏寿原本神色淡淡,闻言眉头蹙了蹙,这整个天下,有什么地方能比天子脚下的宵禁还严厉的? 纪思博接着又道,“就连夜里遇疾请医,也得派府兵跟着去。” 纪伏寿敏锐的察觉出有些不妥当,“宁波府的宵禁怎么会这么严?” 纪思博捧起春燕刚上的茶,喝了一口,舒服的喟叹,“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给倭寇通风报信。” 纪伏寿挑了挑眉,如果宁波府的宵禁一向都这么严,巡逻值夜的府兵不应该总是被偷摸上岸的倭寇屡屡得手。 她眯了眯眼,垂眸深思起来。 “姑娘,少爷,银丝面做好了。” 春燕拿着食盒进来,打断了纪伏寿的沉思。 “吃了面,就回房好好补一觉。” 值夜过后第二天,是不用去府兵衙门的。 等纪思博回去院子补觉,她让人找来宿。 “宵禁过后,让人去盯着一下城里的动静。” 宿应了声,第二天夜里就派了人,专门盯着城里的动静。 过了五天,宿就来回禀。 “主上,我们发现了一件事。这宁波府的府兵,说是夜里值夜巡逻,可到了二更天,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留守城门的府兵在喝酒玩骰子,其余的都回去营地歇息了。” 纪伏寿“啧”了一声,唇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意,“思博不是说宁波府的宵禁很严吗,怎么你们夜里探的,跟他说的完全不同?” 如果按照宿说的,宁波府真正的宵禁是如此松懈的话,怪不得宁波府遭到倭寇袭击也毫无办法。 等府兵得到倭寇上岸袭击的消息再赶过去,倭寇都走光了。 “思博那群手下,欺瞒他又是何意?”纪伏寿轻轻敲着膝盖,沉吟片刻。 纪伏寿吩咐宿,“等思博回来之后,你再将这事告诉他一次。” 等纪思博傍晚回来,得知此事后,微微瞪大了眼,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会,宿叔你说的是真的?” 宿非常肯定的点点头。 纪思博脸色变得很难看。 任谁被手下糊弄了,都不会高兴。在他将杨开等人的话当真的时候,杨开他们在心里是不是嘲笑他没脑子?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很冷,他以为经过一个多月的操练,已经让杨开他们对他敬畏,却原来事实并不是。 纪思博紧了紧拳头,“宿叔,今晚我也跟你一起去探探。” 入了夜,三更时分,他换上了一身黑衣,在宿的带领下,身姿轻快的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当他看到大街上果然是空无一人的时候,神色异常难看。 第二天,是牛乐志值夜的日子。 牛乐志在衙门坐到二更天,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好好揽着小妾睡一觉,就见纪思博从门外龙行虎步的走进来。 牛乐志一愣,“思博,你怎么过来了?” 纪思博原就是府军的百夫长,宵禁对他形同虚设,所以他在宵禁之后外出,也无人敢拦。 纪思博笑得一脸自然,“今天吃了点药膳,补身子的,这会儿睡不着,索性就来这里陪一下牛大哥你了。” 牛乐志心里骂了一句娘,他要个毛头小子陪什么,要也是软玉温香陪着漫漫长夜。 可他面上只能爽朗的应了声,“好好好,有你陪着,我也有个人说话。” 说话的时候,牛乐志给身后随着纪思博走进来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的出去通知其他人。 有纪思博在,他们这百来人,今晚怕是得值夜巡逻到宵禁结束了。 外头鼓声响起,纪思博精神抖擞的朝牛乐志一拱手,“牛大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牛乐志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浓茶,才不至于令自己睡着,此时他只想赶紧让纪思博走人,他好回去补眠。 纪思博看牛乐志一脸倦色又难受的样子,心里那股郁气才渐消,骑马回去的路上,又觉得自己这种举动当真是好笑。 在他面前,明面功夫做得十足,他就是想指摘,也站不住脚。 也罢,他改变不了其他人,但轮到他值夜的时候,绝不会允许他们偷懒。 然而又过了十三天,入了夜,二更三点时分,宿敲响了纪伏寿和纪思博的门,非常严肃的道:“东家,我们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还请您和少爷一并换了夜行衣,随我出去一趟看看。” 第124章 宁波府的秘密 纪伏寿立即意识到,宿来回禀的这件事,是大事,不然他不会在半夜还敢叫醒她。 她轻手轻脚的点燃了火烛,快速的换上了夜行衣,没有惊动春燕,几个起落就往前院赶去。 宿和纪思博已经在等着了。 见她来了,看她微微颔首,宿一个起落,就借着夜色消失在宅子里头。 纪伏寿立时就跟上去。 纪思博嘴巴张得老大,姑姑什么时候会武功的? 可见两人眨眼间就消失在胡同口,吓得纪思博拔腿就追上去。 一开始,纪思博还想跟姑姑比拼一下身法,结果他发现,他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勉强跟得上两人的步伐。 心中震撼无以言表,姑姑居然这么厉害? 不过转念一想,教他武艺的房师傅就是姑姑找来的,姑姑能给他找师傅教导武艺,没道理房师傅这么多同门在,姑姑会找不到人教她。 原本他还得意自己十五岁就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呢,也是武举考试让他有些飘飘然了,今日看到姑姑一个女子,武艺比他还精湛,心头一凛,又沉淀下来。 一路无言,宿带着两人在一处胡同口一棵人家栽种的柳树枝干上停下。 入目所及,是一条长长的车队。 而且府兵守卫森严,巡逻非常紧密,每一条街都有府兵在巡逻,就连胡同口,他们也没有放过。 方才他们三人便是避着府兵,才跳跃上的柳树。 看车队的方向,是要出城。 宵禁之后,宁波府出现车队,并且还是出城的车队? 更古怪的是,这些车队驾车的人,全都蒙着脸。 宿选的这个地方,已经非常靠近城门了,纪思博甚至能借着府兵持着的火把,看清守在城门的宋兴和牛乐志两人的容貌。 他脸色逐渐凝固,意识到兴许今天撞见了一桩大秘密。 城门口处,城门大开着,宋兴和牛乐志两人站在城门处,宋兴手中还有一本小册子,右手提着笔,每经过一辆马车,驾车的人就会晃出一面木牌,然后拿出一个托盘。 在火光的照耀下,托盘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十锭纹银,就显得异常耀眼。 足足一百两纹银。 立即就有府兵上前接过托盘,对托盘上的纹银校验起来,然后朝宋兴一点头,宋兴便低头在小册子上提笔一划。 府兵把纹银整齐的摆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每一辆马车经过,都会交上一个装着百两纹银的托盘,宋兴脚下的大箱子,很快就装满了码得整整齐齐的一锭锭十两纹银。 马车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此时,牛乐志一边看着宋兴写写画画,一边看着车队从他面前经过,突然开口道:“他娘的,终于看到这些让人热血沸腾的阿堵物了,要不是那小子,我们也不会损失这么多。 足足将近二十天没开张,格老子的,真是倒霉透顶。大人,你就是太谨慎了,你看,现在不也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些天,我天天都被好几家堵门呢,吓得我都不敢宿在家里,有家不能回。” 宋兴嗤笑道,“难道不是你最近看中了楼里新调教出来的姑娘,夜夜温香软玉在怀,乐不思蜀才借口不回家的?” 牛乐志舔了舔唇,嘻嘻一笑。 宋兴却又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不见前些日子,纪小子还突然在你值夜的时候来找你?要不是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我也用不着一直等到今天才重新开张。” 牛乐志“呸”了一声,“也不知那小子哪里来这么多的精力,漫漫长夜,很应该搂着女人在被窝里睡大觉。看他那样子肯定还没见识到女人的乐趣,不然我带他去楼里耍耍,让他晓得女人的好,别有事没事就夜里精力旺盛。” 两人的对话顺着风,飘到了三人的耳中,纪思博又觉得尴尬,又有一股恼怒。 偷偷拿眼瞧姑姑,却发现姑姑眸光冷凝沉静,丝毫不受这两人话语的影响。 他们只在柳树上站了两刻钟的时间,宋兴脚边的大箱子就装满了纹银,换上了一个新的大箱子。 纪伏寿向两人传音道:“我们得偷偷尾随车队,跟着出城看看。” 因为三人都有武功在身,为了怕被城门口那边发现动静,特意绕了一圈远路,借助身法跳跃出了城。 一路疾驰,追上了车队的踪迹。 每一辆马车前头都挂着气死风灯,三人不敢跟得太近,一直吊在后头,等出了城约二十里之后,嘈杂声传来。 就见马车在海边港口处停下,港口还停留着诸多货船。 马车的人开始从车上卸货,有序的将货物上称,登记之后,就运上了船。 纪伏寿借着火光,看到一批批货物从车上卸载,又运上船只,一条船装满,就会驶出港口。 “那些一麻袋一麻袋上称的,兴许是粮食和粗盐。”纪伏寿低声猜测。 而有些是用箱子装着的,则不用上称,而是需要打开箱子验收。 “绸缎,茶砖……”纪伏寿看得分明。 纪思博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姑,他们这是……” “走私货物!”纪伏寿笃定的道。 看着一条条船只驶出港口,很快就消失在海里,纪伏寿又看了一会儿,道,“走吧,我们回去。” 等回到宅子,纪思博才把自己的震惊表达出来,“他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走私货物!朝廷不是明令禁止海禁的吗?” 纪伏寿不置可否,“财帛动人心,你知道刚刚城门口,你上峰那边收了多少过路费?” 她嘲讽的笑了笑,“一辆马车收纹银百两,在我们停留的两刻钟里头,就经过了五十六辆马车,整整五千六百两银子!这还是因为我们绕路去港口了,今天晚上府军收到的过路费,最起码也有二万两银子以上。 如果他们每次出货量都这么大,一个月来三四次,你上峰就是收过路费,都能收到十万两银子以上。” 这还是她最保守的估计,看府军整然有序又习以为常的样子,这走私应当有些年头了,便是除去临近冬季那几个月和过年不走船,一年里头也有七八个月走私,经年下来,府军就是收过路费,都能让每个人口袋鼓鼓囊囊。 第125章 烂在肚子里 “可是……不是一直说,出海贸易会血本无归吗?”纪思博显得异常不解,“据说海贸是圣皇帝做的第二错误的决定。” 圣皇帝李天成第一错是三征西凉,第二错便是大开海贸。 他为了开海贸,让人造了福船、在宁波府造了一个港口,还让人下西洋,带着中原大批的货物,绸缎、茶砖、粗盐等等。 可当时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西洋在哪里,就连西洋有哪些国家也不知道,浩浩荡荡的二十艘装满了货物的福船一去不返。 大家都说是在海上遇难了。 李天成不信邪,又让人造了五十艘福船,五年后又一次出发,这一次,依然还是装满了货物。 此去,大齐逐渐失去了这些福船的踪迹。 两年之后,从一片甲板上浮着一个人,从海上飘向了宁波府的港口。 此人被海浪冲上了岸,清晨被渔民发现,救起之后追问,才发现他是两年前下西洋的船员之一。 这个消息,在宁波府造成了轰动,很快就上达天听。 在此人还没有进京之前,他就一股脑的把下西洋的经历说了出来。 五十艘福船按着李天成的旨意,往西边航行,航行了一个月之后,发现了陆地,众人皆是喜出望外,结果就在此时,遭遇了暗礁触底,六艘福船避之不及,沉入海底,只勉强救了六十多个人上来。 等到了陆地上,他们发现了这个国家跟他们大齐人长得完全不同,肤色黝黑、言语不通、看着就好像中毒了一样。 船队有史官,是为了记载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史官给大家介绍这个国家叫身毒国。 汉室的张骞出使西域,便得知身毒国,汉武帝想打通从西南到大夏的官道,继而扩大疆土,与大夏、身毒国等国家发展贸易,可惜未能成功。 于是此后,身毒国便成为一个传说。 万万没想到,他们船队会来到身毒国,史官兴奋得难以自持。 五十艘船,不仅有兵士、将领、史官,也有商贾,这些商贾都是带着货物而来的,商人逐利,根本就不用其他人招呼,商贾就带着货物下船,找身毒人以物易物。 当商人用一个茶砖换来了一小袋子的宝石时,眼睛都红了。 一箱箱货物被换了出去,换来了一箱箱的金银宝石。 船队吃到了甜头,又听身毒国人说继续往西边走,还有国家,他们就信心满满的启程。 一路航行,他们发现了五六个小国家,满载而归的时候,倒霉的遇到了海难。 整个船队,只有三艘逃了出来,等回到宁波府对出的海域,也就只剩下这个紧紧扒拉着甲板的幸运儿。 朝廷血本无归!甚至因为三征西凉和二下西洋之故,险些动摇了国本。 李天成前后两次造了八十艘福船,耗资巨大,船上还有众多朝臣、世家、商贾出钱买的货物,结果两次都满载而去,空手而回,甚至连一路上画的海图和史官记载的见闻也在海难中损失。 朝廷上下对海贸再无一丝期待,在李天成驾崩之后,继任皇帝立即就下了旨意,封了宁波府的港口码头,下了海禁的命令。 不用负担高昂的军用之资和造船之用,朝廷经过了十几年,才渐渐得以喘息恢复生机。 所以纪思博才会疑惑不解,既然海贸会血本无归,怎么还这么多人上赶着给宋兴他们送银子,运送货物出海? 难道他们重新开通了下西洋的海图? 纪伏寿也想到了这一点,要知道每一辆马车,不管里头装的是什么货物,都要上交一百两的过路费,能让商人如此爽快的给这么多银子,那就说明出海会为他们带来十倍、千倍的利益。 纪思博咋舌,“姑姑,你说,这宁波府上下官员,是不是都掺和了进去?” 没道理身为知府会不知道自己地头上发生的事,但城门进出由府军把持,知府衙门那边从没在宵禁之后出来搅和,浮现在纪思博脑海中的,是四个字:沆瀣一气。 纪伏寿摇摇头,“恐怕不止宁波府上下官员,京里也在庇佑他们。” 要知道,走私是大罪,而且这些人走私得来的金银,其实是偷吃皇室的肥肉,因为李天成一开始海贸,本来就是为了给皇室充盈内库之用。 也就是说,就算朝廷重开海贸,也只有皇室和朝廷才有资格出海。 这些人偷偷走私,就是在皇室虎口夺食,而宁波府能一直安然无恙的走私多年不被发现,京里肯定有高官在庇佑他们。 “所以那些过路费,不仅仅是给府军的、知府衙门的,同样也是给京里那些大人的孝敬。”纪伏寿笃定的说道。 纪思博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那我们怎么办?” 纪伏寿不明含义的看了他一眼,“你好好回去操练你的府兵,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纪思博一怔,“姑姑,他们可是在走私!” “那又如何,挖的是皇室的跟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纪伏寿摊了摊手,“反正我们没什么损失,还是说,单凭你一个人,就能跟宁波府上下、京里对着干?” 纪思博讷讷不言,他没想到姑姑会要他将此事烂在肚子里,明明他能给四皇子写信的不是吗? 纪伏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这件事不能从你这里让皇室知道,思博,听姑姑的话。” 纪思博默了默,低垂着头应了一声,又低声道:“姑姑,我先回去歇息了。” 等他离去,宿才开口,“少爷还是一腔热血呢。” 纪伏寿神色淡漠,“那是他不知道我们祖上跟皇室的渊源。” 顿了顿,纪伏寿转而吩咐宿,“去查查走私的有哪些势力,得想办法看看要怎样才能加入。” 宿诧异,“主上也想掺和?” 纪伏寿理所当然,“没人会嫌弃银子多,反正偷吃的都是皇室的肥肉,我吃得心安理得。” 宿一想也是,拱手领命。 纪伏寿不知道,离去的纪思博犯犟,以至于引出了日后一连窜的事。 第126章 挖墙脚的都是自家人 在纪伏寿三人探过之后,隔了两天,宁波府的城门在夜里又一次大开。 这一次,夜鹰尾随着已经卸载了货物的马车,跟着他们回到了落脚地,经过了好几天的打听,终于知道了其中几家的身份。 “主上,掺和进去的,有勋贵、世家,也有大商贾。” 趁着纪思博去了营地,宿来找纪伏寿回禀。 “里头有鲁国公府、范阳卢氏、也有襄阳宋家。” 鲁国公杜恒,是大皇子李阳的泰山。 范阳卢氏,是三皇子李崇的泰山。 襄阳宋家,是四皇子李泽的外祖父家。 纪伏寿唇角翘了翘,“果然啊,挖皇室墙角最厉害的,还是那些皇亲国戚。” 而且那天晚上看到的马车可不止这三家的,京里肯定还有人掺和,别的先不说,中书令、尚书令、门下省侍中,也肯定知道此事,就算没有参与走私货物,府军收到的孝敬也有他们一份在里头。 怪不得宁波府走私规模有年头了,皇帝却不知道,被这些权贵人物联手封锁了消息,齐成帝就成了聋子、瞎子。 “主上,属下还探知到一件事。”宿道:“负责鲁国公府走私的是杜三爷,听杜三爷和手下说话,他们这些日子用来走私的货物,全都是用铜钱采买的。” 纪伏寿“啧”了一声,“鲁国公做得一手好买卖啊!用铜矿之地铸出来的铜钱,采买走私的货物,然后转手就用这些货物换来更多的银钱,却只需要把原价的铜钱折换成银子给徐家和李阳便可,自己却赚了比徐家、李阳十倍、百倍的利益。” 她甚至还轻轻鼓起了掌,鲁国公是她见过最会做买卖的人了。 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李阳觉得自己在利用杜恒赚取铜矿之地的无本之财,然而终究是魔高一丈,被自己泰山耍得团团转。” “这些且不说它,从这些勋贵豪强身上,我们无法找到法子,有找到商贾吗?”纪伏寿看着宿问道。 宿点点头,“追查到一家,是江南这一带非常出名的大商刘家,他家的出货量,在八辆马车左右,种类繁多,有绸缎、茶砖,也有粮食。” 纪伏寿背着手,在花厅里走了一圈,转头看着宿吩咐道:“动用暗地里的身份,找上刘家,看看能不能攀附一下。” 纪伏寿想要分一杯羹,但不打算用纪家的名头。纪家对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来说,就是一只蚂蚁,还不够人家一个手指头捏死。 幸好夜鹰两百年间的发展,暗地里有两三个身份,这次用其中一个去掺和,就算有什么事,也能断尾求生。 宿郑重的点头,“主上请放心,属下会即刻着人去办。” …… 余杭府人都知道,同兴街有一处宅子,门前有两座威武雄壮的石狮子,那就是大商贾刘家。 这一天,刘家的铁环门被敲响。 门房子开了门,看到站在门前的是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的是杭绸,腰间配着一块白玉,手上还带着一枚金戒指,门房心里有了数,再看他带着两个小厮,便问道:“你找谁?” 中年男人客气一笑,“敝姓沈,想要来拜访你们的刘老爷。” 沈老爷递上了拜帖。 门房接过之后道:“你进来这里坐坐,我去通禀一下。” 沈老爷带着两个小厮在门房屋子里候着,过了片刻,门房子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位是我们的刘管家。” 沈老爷站起身,客气的拱手,“刘管家。” 刘管家笑容满面的回了个礼,“我们老爷这会儿正在家里呢,沈老爷请跟我来,老爷正在花厅里候着。” 沈老爷跟着刘管家去了花厅,就见一个充满富态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看到人进来,站起身,“这位便是丰裕庄的沈老爷?” 沈老爷赶忙拱手作揖,“失敬失敬,鄙人不才,正是丰裕庄的东家,见过刘老爷。” 刘家在余杭府的生意占足了衣食住行四样,在江南也有很多铺子,产业多,生意做得大,是名副其实的大贾,对上一个绸缎庄的东家,能起身相迎,已是尽了礼数。 两人分坐而下,刘老爷笑着道:“不知今天沈东家拜访,所为何事?” 沈东家转头看向小厮,小厮把手中提着的一个木匣子递给他。 沈东家把木匣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刘老爷,我丰裕庄有一个大桑园,每年都能产不少的生丝,不知刘老爷有没有兴趣?” 刘老爷看了一眼生丝,连动手捻一捻的兴趣都没有,嘴角的笑意变淡了,“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刘记已经有稳定的生丝来源,怕是要辜负沈东家的好意了。” 沈东家早有意料,刘家名下就有绸缎庄,还有作坊,如果没有生丝来源,也不可能源源不断的产出绸缎。 但他敢上门,自是有底气,“刘老爷,我这的生丝,是从拓叶茧身上得来的。” 刘老爷神色一动,这回终于睁眼看着木匣子里的生丝了,他伸手将一束大拇指大小的生丝拿起来,使劲扯了扯,没有扯断。 又吩咐道:“拿火折子过来。” 等下人将火折子拿来给刘老爷,刘老爷打开折子盖,吹燃了火折子,放在这束生丝下方。 最起码有十五息的时间,在火折子上方的洁白生丝才变了一点颜色,这点黑色变得极慢极慢,刘老爷却耐心非常,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叶子香在刘老爷鼻尖蔓延。 刘老爷眼中划过一抹满意,熄了火折子,用手将生丝那点灰烬捻去,看着沈东家,“确实是拓叶茧的生丝,你有多少,我刘记全要了!” 沈东家笑笑,“刘老爷也应当知道拓叶茧生丝的好处,用它织出来的绸缎,充满韧性、很难被火点燃,是做布甲的鼎好原材。我一年能给刘老爷供给三千斤,一斤只收刘老爷六十两银子。” 刘老爷这回神色微微动容,拓叶茧的生丝一斤能卖百两,这人只卖他六十两,三千斤,成本就足足少了十二万两银子。 刘老爷眯着眼看沈东家,“不知你有什么要求?” 沈东家一笑,“我想在宁波府港口分上一口汤。” 刘老爷皱着眉,“你在说些什么,老夫听不明白。” 沈东家挑了挑眉,更直白的道:“既然刘老爷不明白,那我就说得更明白点。我想让刘家带我参与进宁波府的走私里头,分吃一口汤。” 第127章 犯犟 刘老爷已经脸色阴沉下来,站起身不悦的看着沈东家:“我不知你到底在说什么,谁不知道走私是杀头的大罪?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诬陷我刘家,来人,送客!” 就连生丝也不要了,目光不善的看着沈东家。 沈东家气定神闲的笑了笑,“刘老爷,既然我能说出先前那番话,又找上门来,你应该知道我是得了确凿的消息。 我想参与其中,却找不到门路,就想让刘家带我入门,作为回报,我卖给你的生丝只需六十两银子一斤。如果你觉得这个条件打动不了你,那我就再添一物。”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刘老爷的跟前。 刘老爷皱着眉接过,打眼一看,眸光一凝,耳边就听到沈东家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是七彩织锦的织造方子,刘老爷按着上头的法子,就能将前朝失传的七彩织锦复原出来,到时候凭着这七彩织锦,刘家能从中赚取多大的利益,想必刘老爷比我还清楚不是?” 刘老爷神色变幻不定,七彩织锦,是前朝负有盛名的绸缎,用此锦帛做出来的衣裳,在阳光下会有七种不同的色泽,深受皇室和权贵喜欢,一匹能卖百两之上,可惜随着前朝战火动乱,七彩织锦的造法消失世间,未曾想他今日得见七彩织锦的方子。 刘老爷眸光明灭不定,突然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方子扔回给沈东家,“我还是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赶紧走吧。” 沈东家拿起方子,唇角浮现一抹冷嘲的轻笑,“刘老爷不会以为,记着这方子上写的,就能复原出七彩织锦了吧?谁会这么蠢,一点遮掩都没有,就把方子完完本本的展露人前?” 刘老爷脸色一僵,他确实是这个打算,记着方子上的法子,并不打算应沈东家的要求,回头让作坊按着这法子织造出七彩织锦,白得这个法子,自己还不用付出什么,刘家还能赚大笔大笔的银子。 可他算盘打得精明,沈东家也不遑多让。 沈东家将方子收好,站起身,“也罢,刘家不肯要这个好处,我去找别家,总有人比刘老爷有魄力又眼光好的。” 言罢,沈东家就往外走,没有丝毫迟疑,眼见走出了花厅,甚至都快走出院子了,刘老爷才叫了一声,“沈东家,你回来吧,你说的那件事,我们好好合计合计。” 沈东家脚步一顿,转过身又走回来,朝刘老爷笑了笑,“还是刘老爷有眼光啊。” 刘老爷扯了扯嘴角,索性也懒得追问沈东家为何知道宁波府的事,宁波府里头掺和了至少三十家,只要不是被皇室知道,他就没兴趣得知沈东家哪里来的消息。 他看着沈东家,浑当先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你说你每年给我供给三千斤的生丝,一斤以六十两银子算?” 沈东家摇头:“是给你以一斤六十两的价格,供给一年。” 刘老爷一噎,又道:“再送我七彩织锦的方子?” 沈东家:“是。” 刘老爷:“我要做的,就是带你进宁波府港口那一块?” 沈东家:“是。” 刘老爷:“那我怎么知道七彩织锦的方子对不对?” 沈东家:“如果刘老爷不相信,你可以先让人去试一下,等织造出七彩织锦,就知道方子对不对了。若是刘老爷拿了方子不办事,我就把方子送给你的对家。” 刘老爷勉强扯了扯嘴角,“行,那我就先看看能不能织造出七彩织锦。” 沈东家笑了笑,递给刘老爷两张纸,“这就是完整的七彩织锦的方子,这回是真的完全给你了。” 刘老爷接过之后,仔细的看了方子,“我还有一个要求。” 沈东家含笑的看着他,“你且说。” 刘老爷扬了扬手中的方子,“这七彩织锦的料子,除了我刘家能卖,不能再其他地方出现。” 沈东家摇了摇头,“只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我就不会让你再独揽七彩织锦的料子。” 刘老爷眯着眼想了想,应了,又道:“我这就让人去织造,你且等我消息。” 沈东家起身告辞,“我这些天住在悦来客栈,如果刘老爷要找我,可以去那里。” 七天之后,沈东家被刘老爷派人请上了门。 “五天之后,是正日子,如果你想掺和,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好货物了。看在七彩织锦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最好是准备绸缎和茶砖,这两样是最挣钱的,但你是新来的,不要一下子准备太多,不然货卖不出去,亏的是你。” 沈东家谢过刘老爷的好意,“我回头就给准备半车的绸缎、半车的茶砖。” 刘老爷又道:“你让你手下回去给你准备货物,你随我去一趟宁波府,要掺和进去,得先见一见宁波府的宋大人,给他打声招呼。” 沈东家眸光一闪,果然还是得找人领入门。 “不知这位宋大人是何来头,竟然要经过他首肯?”沈东家佯装不解的问。 刘老爷摆了摆手,“他倒是没什么来头,就是个普通的千夫长,不过他是宁波府府军的将领,我们要进出城门,得给他上交过路费。一辆马车给纹银百两,不收银票,这些银子,就是给宁波府和京里的孝敬了,你不给,就没有这等好事。” 沈东家了然的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刘老爷费心。” “你先回客栈收拾好行礼,明日我便与你一起出发。” …… 自从那次撞破宁波府的秘密之后,纪思博总会在夜里三更时分换了夜行衣偷偷出门。 他观察了足足十天的时间,大概找到了出货的规律。 几乎是宋兴或者牛乐志值夜的那两天,若无事,就会出货。 五人一轮值夜里头,如果宋兴值夜那天出了货,牛乐志值夜那天就不出货了。反之,宋兴值夜那天不出货,则是牛乐志值夜那天出货。 这一天,又是牛乐志值夜的日子。 这一轮值夜,宋兴值夜那天,城里什么事都没发生,纪思博就明白可能会在牛乐志值夜这天马车出城。 他用完了晚膳之后,在二更天的时候,换了一身衣裳,骑着马出了门。 大街上果然巡逻严密,他才骑着马转出了一条街,就被府兵发现了。 等看清是纪思博之后,府兵直觉不好,“纪大人,你怎么来了?” 纪思博神色无异,“哦,没事,我就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陪一下牛大哥,没你们的事,继续巡逻吧。” 等纪思博越过他之后,这个府兵面色难看到极致,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自己抄近路回衙门找牛乐志禀告此事。 牛乐志听到禀告,气得脸色一阵扭曲,“格老子的,这小兔崽子!” 府兵着急了,“大人,您赶紧想个辄,我们今晚到底怎么办?” 牛乐志想起上次纪思博陪他坐到宵禁结束的场景,脸色发黑的低吼,“你赶紧去通知那些人,就说今晚出城取消了,让他们别出来!” 第128章 不识好歹 因为夜里三更要出货,许多家的管事或者老爷们都早早睡下了。 二更时分,被府兵敲响了门叫醒,不少人还一肚子火。 然而在听到府兵说今晚出城取消,刹那就精神起来,纷纷追问何故。 要知道他们已经跟外商约好了今晚出货,言而无信的话,谁知道外商会不会有意见? 无论怎么追问,府兵都只有一个回答:“这是大人下的命令。” 府兵离去之后,还郑重的警告:宵禁别出门,被抓住会按照典法行事,不会徇情。 这些人万分恼火,又不敢外出去找宋兴问个清楚,睁着眼枯坐到天明之后,立时就去找宋兴。 另一头,牛乐志左等右等,都不见纪思博来衙门,不禁追问府兵,“你不是说你在大街上看到纪大人?” 府兵目露疑惑,但仍然点了点头,“确实是看到他了。” 牛乐志咬着牙,心底将纪思博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又枯坐了片刻,还是不见纪思博,他彻底坐不住了,直接从衙门骑马出去。 半途上才在一条大街上看到纪思博,牛乐志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纪老弟,你怎么在这里?” 纪思博挠着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夜里睡不着,就起来看看。” 牛乐志皱着眉不认同的看着他,“你平日里操练那群不成器的已经够累了,年轻人可别不将自己身子不当一回事,年轻的时候熬多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浑身病痛了。” 纪思博笑眯眯的应了,“牛大哥如果熬不住,不如你先回去歇息,我替你值夜?” 牛乐志:“……不用,职责所在,怎么能让你替我?走吧,既然你睡不着,就陪我巡逻。” 原本准备出门的宋兴听到府兵回禀纪思博一事,脸色顿时黑了,心底恼火异常,一抹脸,恨恨的道:“行,此时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宋兴已经能想到等天明之后会有多少人堵他门口了。 果不其然,等到暮鼓声响起,宵禁结束,宋兴家的门就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全都是找他要个说法的。 宋兴头大,耳边又是响个不停的嘈杂声,他揉了揉额头,大喊一声,“好了,不要吵了,今晚出货!” 一时有些静,片刻之后又响起此起彼伏的问话声。 “宋大人,今晚你能保证出货吗?” “宋大人,今晚不会再出岔子了吧?” “宋大人,你收了我们这么多过路费却不办事,这说不过去啊。” 宋兴使劲的拍了拍桌子,巨大的响声暂时让这些人住了口,“我保证今晚一定能出货,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等这些人离开之后,宋兴找来刚下值的牛乐志,“这小子太碍事了,我已经跟那些人说今晚出货,防着他今晚又发疯,等到下午的时候,你就想办法把他灌醉,让他睡一晚上吧。” 牛乐志强忍着困意颔首,等到傍晚的时候,牛乐志和卫和泰亲自送烂醉如泥,早已昏睡过去的纪思博回去。 宿对外是纪家的管家,从两人手中接过纪思博,还向两人道谢,要请他们入内喝茶,两人哪里有空闲,还得为今晚夜里的事做准备呢。 等两人告辞离去之后,宿扶着纪思博回到他院子里,将他放上床歇息。 出了院子就看到纪伏寿站在外头,宿行礼,“主上,少爷已经熟睡了。” 纪伏寿摇了摇头,“这孩子,何必去给宋兴他们找不自在呢。” 纪思博夜探的事瞒不过纪伏寿,只是她认为思博身边有柳在暗中保护,不会出大事,而且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如果事事都要她安排,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索性也就随他去,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法子阻止宋兴等人走私。 “你瞧,昨夜里阻止了他们,今天自己就被人灌醉,该出的货,还不是一样出?”纪伏寿颇感无奈。 宿也无奈的笑着摇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主上,有刘家带着,我们已经得了允许,可以出货。这宋兴很谨慎,就算是刘老爷带着我们去见宋兴,宋兴也把我们的底细核实了一遍,没有查到任何一丝可疑的地方,才肯松口。” 纪伏寿点点头,“只要能参与进去便是好的开始,机会难得,要好好利用。” 宿应诺,“主上放心,我们晓得。” 等第二天,沈东家掩人耳目的来见纪伏寿,回禀出货的事。 “我跟着刘家一起,见到了跟刘家交接的外商,那外商蒙着脸,口音有点怪,不过说的是我们大齐的中原话。看了我的货之后,很爽快的给了银子,还跟我说如果我以后的货,质量都跟这批一样,有多少收多少。” 纪伏寿微微皱了皱眉头,“是直接给你银子,而不是以物易物?” 她以为那些人跟外商走私,是以物易物,用绸缎茶砖换成舶来品,然后将舶来品拿来在大齐境内出售,赚更多的银子。 沈东家却又道:“主上,我还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我听到有女人挣扎的声音。” 女人挣扎的声音? 纪伏寿看着他,“你没听错?” 沈东家笃定的点头,“绝对没听错,很突兀的响起一声‘放开我,你们带我去哪里’的哭喊声,后来等我想凝神静听的时候,就听不到了。” “其他人的反应呢?”纪伏寿又问。 沈东家摇头,“他们似乎对此没有丝毫好奇,甚至习以为常的样子。” 纪伏寿垂眸想了想,吩咐沈东家,“如果下次出货,依然能听到女人的声音,那就偷偷跟上去瞧瞧怎么回事。” 沈东家应诺,见纪伏寿再没吩咐,行礼告辞离去。 纪思博一觉醒来,头疼欲裂,纪伏寿只吩咐厨房给他弄了一碗醒酒汤,别的什么都没说。同样也没有告诉他,宋兴在他宿醉的夜里,安排人出了货。 但显然,纪思博也明白自己被宋兴回敬了一道,甚至他还发现出货的规律变了,他再次夜探了半个月,才又一次抓到出货的规律。 这一次,同样的做法,终于彻底惹恼了宋兴。 宋兴咬牙切齿,“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你好好躺床上歇歇!” 第129章 倭寇来了 这一天夜里,是纪思博值夜的日子。 他跟往常一样,骑着马,带着杨开和范征两个什队在大街上巡逻。 四更时分,许多府兵都打着哈欠,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就在这时,突然两个府兵脚步匆匆,又面色惊慌的来找纪思博。 “大人,倭寇……倭寇来了!” 纪思博眸光倏地一凝,先看向杨开:“立即召集人手。” 又看着来报信的两个府兵,沉声问道,“有没有看到倭寇的人数?” 府兵摇头,“夜里太黑了,我们在那边巡逻,听到一些响声,看了一眼,发现有大批人影闪动,没敢去进一步的查探,就先回来禀报给大人了。” 因为除了倭寇,不可能有百姓敢犯夜,所以这些巡逻的府兵连查探都没有,直接就回来禀报纪思博是倭寇上岸袭击了。 纪思博:“……” 闷了闷,纪思博一挥手,“佩戴好你们的大刀,随我去查探一二。” 每一个什长都配了一个哨子,当听到急促的三短哨声,巡逻值夜的府兵们迅速往衙门方向集合。 纪思博怕不保险,还让一个府兵跑回营地,让其他府兵迅速集结,抗击倭寇。 纪思博一马当先就往府兵指点的地方策马奔去。 他万万没想到,倭寇会这么嚣张,连偷袭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出现在他面前。 这倭寇的发型,跟他在京城看到过的倭人一样,就连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是上好的绵绸,手中还拿着细长又锋利的倭刀。 “来了个送死的,大家一起上,把他剁了,然后去找乐子。” 这个倭寇说的是蹩脚的大齐话,眼神轻蔑的看着纪思博。 府兵赶路的速度不够纪思博快,此时还在身后跑着,纪思博眯着眼看了对面的倭寇,粗略的数了数,竟然有百来人。 心中一沉,想不到倭寇会来这么多。 时常听到倭寇上岸掠夺,宁波府损失惨重的事,纪思博一时不清楚倭寇的战力,没有孤军深入,听到倭寇要对付他,他反而转身策马就往后退。 倭寇见状,大叫一声,“追!” 纪思博和府兵终于会合,他大手一挥,叫了一声,“列队,战阵!” 他对杨开他们很有信心,操练了两个多月,在营地的时候,他一声令下集结列阵,十息之内杨开他们就能迅速完成。 倭寇追击的速度非常快,就在纪思博和杨开他们会合的时候,倭寇已经追了上来。 杨开他们一阵忙乱,脸上不可抑制的白了白,往常能非常快速集结的战阵,如今乱成一团。 许多人甚至连自己的位置都没有找到。 看着乱七八糟的场面,纪思博又气又怒,可两军交战,不能在此时再责怪手下,只好吹着哨子,希望他们听到往常熟悉的指令声能尽快冷静下来结阵。 倭寇嘴里“嗷嗷”的叫着,高高举着倭刀往这边冲杀过来,百来人犹如一头凶狠的恶狼,气势高昂。 反观府兵这边,甚至还有人吓得绊倒在地,还有人不断往后退,想临阵逃脱,一点都没有军士应有的表现,就如同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绵羊,可怜、无助。 眼看倭寇的刀快要杀到府兵面前,纪思博再顾不得,抽出自己的佩剑,朝杨开等人怒吼一声,“赶紧冷静下来集结战阵,谁再耽误的,以延误军机、临阵逃脱问罪!” 言罢,他双腿一夹,策马从旁跃过,直接顶在府兵前面,与倭寇直面对上。 领头的倭寇狞笑,一个人就敢跟他们百来人对上?他已经能想象到等一下这个毛头小子项上人头飞起来,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了。 “杀!”倭寇怒吼。 …… “大人,你说石丸创大他们现在得手了没有?”牛乐志站在窗棂边,纵是夜色沉沉看不清,依然极力看着外头。 宋兴气定神闲的坐在上首喝着茶,“我就是让他们把那小子砍断一条腿,这么简单的事,没道理他们搞不定。” 卫和泰抽着旱烟,烟云吐雾,笑得舒畅,“你们猜,那小子会不会让人回营地找援兵?” 牛乐志冷哼一声,“反正营地那边我们都吩咐过了,拖两三刻钟,到时候去抬那小子回来医治就好了。” 卫和泰突然叹了一声,“就是可怜了杨开他们,得陪着那小子受罪了。” 一伙倭寇总不可能只追着纪思博一人来砍,做戏做全套嘛,少不得也要伤其他人才行。 一直沉默寡言的蔡亮突然开口,“你们说,石丸创大会不会没按照我们的意思,直接把那小子杀头?” 屋内静了静,卫和泰吐了一口烟圈之后道,“应该不会吧,毕竟我们都合作过这么多次了。死一个百夫长,得上报兵部,挺麻烦的。” 之所以让石丸创大把那小子砍断一条腿而不是让他把纪思博杀死,就是怕死了一个百夫长,引来兵部和某些武将的不满,万一再派人下来剿寇,到时候麻烦多多。 这耽误的都是真金白银。 宋兴想了想,不是很担心,“我特意跟石丸创大说了纪思博的身份,他应该不会杀了他,放心便是。” 可惜,宋兴放心得太早。 石丸创大身为这一伙倭寇的领头人,早就对纪思博这个三番两次搅和了出货的苍蝇厌烦的很,在他的想法中,烦人的苍蝇一个手指头摁死就是,他带着这么多兄弟乘船而来,就为了陪宋兴演一出砍断腿的戏? 宋兴是什么人,还想命令他做事,简直笑话。 所以石丸创大用倭语,告诉手下,一定要将纪思博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纪思博听不懂倭语,但架不住他看出倭寇凶狠的架势,对他来说,倭人可恶,倭寇就更加可恶,见到一个就要杀一个,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所以他全神贯注,拿出了一身所学。 腰间的佩剑早已出鞘,剑身泛着凌厉的寒光,纪思博直接从马上跃起,施展身法,手上挽了一个剑招。 一个人头高高飞起,石丸创大脸上的狞笑还没散去,鲜血便迸溅在空中。 他学的是杀人术,出手就是人头落地。 怒吼了一声,“杀!” 第130章 预想中的场面没有出现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倭寇和府兵都呆滞的看着石丸创大的无头尸体,眼睛瞪得大大的。 石丸创大……竟然死了? 他们发愣,纪思博可不会愣住,战场之上,哪有发呆的时间? 手动,剑动,人头落地。 就这么短短的片刻,他仗着鬼魅的身法,和高超的剑术,杀了六个倭寇。 弥漫的血腥味,让所有人回过神来。 倭寇们自然是气疯了,首领竟然被人一个回合就杀了,自己还死了这么多兄弟,一窝蜂的举着倭刀上前,要将纪思博杀了好为死去的人报仇。 杨开他们却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中拿着大刀的手抖了抖。 范征低声问杨开,“如今怎么办?” 杨开看着纪思博神勇杀敌的样子,神色变幻不定,末了一咬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上了,总不可能只看不动手吧?” 说完,他就举着大刀,嘴里叫着:“大人,我来帮你!”就往里头冲。 范征一怔,跺了跺脚,“大家随我冲,保护大人!” 喊杀声顿时响起。 动静闹得这么大,城里的人早就被吵醒了,百姓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不敢点灯,只求赶快天亮,那样子倭寇就会退走了。 宋兴他们也听到了这番动静,凝神静听,都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这样的喊杀声他们在这些年里听得太多了,早就熟悉无比。 宋兴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的哼着曲,“再过一盏茶的时间,我们就要出门了,大家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可别穿戴得太整齐。” 引起三人一阵低低的哄笑。 纪伏寿坐在花厅里,神色如常的喝着茶,旁边的春燕急得面色发白,双手合十,低声祷告,“求天上众位神仙,一定要保护少爷平安归来,信女会给你们烧香还愿的。” 她祈祷完,看着一旁的姑娘半点担忧都没有,不禁问道:“姑娘,您就不担心吗?” 纪伏寿看了一眼外头漆黑的夜色,转而指使春燕,“思博不会有事的,你先去厨房烧热水,等他回来好好洗漱,再让厨娘做些吃的,填填肚子。” 宿已经带着三人出去了,暗中守在一旁,除非纪思博真的有性命之危,不然他们就不会出手。 很快,街上就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 是剩余的五百多府兵从营地出来了,另外衙门的差役也全副武装的往传来打斗声的地方赶去。 纪伏寿唇角浮现了一抹讥讽的笑意,怪不得宁波府拿那群倭寇没办法,就这样的速度,怕是赶着去给同袍收尸吧? 倭寇也听到了脚步声和后方传来的呼喝声,还活着的人目光阴狠的看了一眼纪思博,叫了一声,“风紧,扯呼!” 呼啦啦的退走,干净利索。 纪思博气喘吁吁,满身血迹,握着利剑的手微微有些麻,有心想要追击这群残兵剩勇,可天色未亮,他打斗这么久,力气也微歇,怕再追下去,会陷入埋伏,惋惜不已的看着那群倭寇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之中。 “思博别怕,我们来了,快点,上去保护纪大人!” 宋兴大声的叫着,等带着人来到打斗场地附近,脚步渐渐缓慢下来,映入他眼前的,仿佛是一片修罗地。 鲜血已经流了一地,蜿蜒而下,淌过他的脚底,鞋底很快就被浸湿,黏黏腻腻的,毛骨悚然。 浓郁的血腥味顺着微风飘在鼻尖,胃里一阵翻滚恶心。 再定眼细看,人头散落各处,脑浆混着鲜血飞溅,有好几具无头尸体还被踩得稀巴烂。 一股酸水涌上了喉咙,宋兴只觉得想把晚膳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他何时看到过这种场面? 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站在一堆尸体中央的,是一个血人,除了眸光犀利,几乎看不到他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了。 特别是当那双充满着森严寒光的眸子看向他的时候,宋兴的心肝莫名就是一颤。 这人到底是谁? 怎会如此可怕? “你们纪大人呢?”宋兴撇过头,看着杨开等人问道。 杨开他们脸上还残留着一种惊撼,听到宋兴的问话,不约而同的看向某处。 顺着他们的目光,宋兴看到了那个血人,心里一股不祥的预兆生出。 该不会是…… 才这样想着,就见血人甩了甩剑上的血珠,一步一步的朝宋兴他们走来,他所过之处,杨开等人纷纷避让。 纪思博杀了人,身上煞气更重,就好像一尊杀神,受他身上这股气势影响,宋兴和牛乐志他们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 纪思博眉头一皱,站住了脚步,朝宋兴拱手,“大人,今夜三更倭寇来袭,下官幸不辱命,斩杀倭寇贼首二十六人,其余倭寇尽皆退去,未曾扰民。” 不仅仅是宋兴、牛乐志三人,就连跟在身后而来的其余府兵、宁波知府、衙门差役,所有人都惊得嘴巴大张,瞠目结舌的看着纪思博。 他刚才说什么? 宋兴指着纪思博,嘴唇颤抖,“你杀了二十六个倭寇?” 就连杨开他们都仿佛看鬼怪一样看着他,作为亲身经历这场战斗的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纪思博从一开始就深陷倭寇的包围圈,他在奋勇杀敌之时,还能分神去数杀了多少人? 纪思博丝毫没有半点骄傲之色,也没有邀功之意,“是,这些贼首都是下官一人所杀。就是可惜营地来人太慢了,不然倒是可以把那些残余的倭寇全留下。” 宋兴他们仿佛在听着天方夜谭一般,什么言语在这一刻都说不出,因为眼前所见,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纪思博突然又道,“哦,对了,我似乎将那群倭寇的头领杀了,大人,你来看看这些人头,认一认,看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他们的首领?” 宋兴面色大变,“你说什么?石丸……是他们的首领?” 纪思博回头看了一眼,准确的找到了石丸创大的人头,提着他扔给宋兴,“大人且看看。” 宋兴根本就不妨他会突然扔人头! 下意识的一接,然后手上就多了一层黏黏腻腻的感觉,再低头一看,石丸创大那狰狞的样子,手上白花花的脑浆。 “呕——” 第131章 立功 人头滚落在地,这一声呕吐声,就是一个讯号,许多人都弯腰吐了起来。 场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馊臭,在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于是越来越多人呕吐。 宋兴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宁波府每年都要死上几个被倭寇杀死的老百姓,但那些老百姓也不过是被捅了几刀,身上就多了几个血洞而已,却不像现在这样,尸首分离不说,脑浆还流在他掌心上。 宋兴吐完之后,气急败坏的道:“水,拿水过来!” 他要洗手,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黏腻的感觉了。 纪思博脸色一沉,不管是宋兴直接把人头扔掉的举动,亦或是呕吐的举动,找水洗手的举动,都让他非常不满。 身为一个武将,竟然会怕一具尸首? 再加上宋兴还是走私利益集团的庇佑伞,这份不满就扩大了十倍百倍。 纪思博冷着脸再看其他人,牛乐志也跟着在一旁吐着,卫和泰不停的抽烟,蔡亮倒是神色最为冷静的一个,还跑去清点人头数。 他接着回头看向杨开等人,刹那间,杨开他们就仿佛感觉一头猛兽正在盯着他们,森严的气息渐渐侵袭。 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 纪思博一步一步走向他们,杨开等人小腿肚子有点哆嗦。 纪思博刚才杀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浓重煞气让他们冷汗直冒。 “遇到倭寇,我让你们集结战阵,结果你们就跟普通老百姓一样慌乱无比。如果你们能按照我教的去做,这伙倭寇根本不可能会活着离开。” 纪思博越是说,心底那股怒火越发炽热,阴森森的看着自己的手下,“你们都很好,看来往日还是我太过心慈手软了。” 他下定决心,等回去就死命操练他们。 这个时候,蔡亮清点回来了,“大人,倭寇确实死了二十六人,每一个都是一剑毙命,人头落地。” 蔡亮又看了一眼纪思博,继续道:“且,纪老弟确实是把这伙领头的寇首石丸创大伏诛了。” 宋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思博刚来就立功,又是自己一个人奋勇杀了这么多倭寇,还把宁波府一个心腹大患石丸创大杀了,这是大喜事,我待会就给你上报功劳。” 纪思博朝宋兴拱了拱手,“那就劳烦大人了。大人,思博身上衣裳脏污,先回去洗漱。” 宋兴赶紧道:“赶紧去,这会儿你也累了,洗漱完了就在家歇息一天,后天再去营地也使得。” 纪思博微微颔首,骑上自己的马,策马离去。 宋兴在他走了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神色渐渐阴沉起来,看着被他扔在一边的石丸创大的人头,低声咒骂了一句,“没用的废物,这么多人,连纪思博一根毛都没伤着!” 蔡亮低声问道:“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宋兴气闷,“先把这些倭寇的尸首带走,杀了二十六个倭寇,死的人太多了,我想隐瞒都不行,只好上奏兵部了。” 想到这里,宋兴再次气得低咒:“那群没用的废物!” 纪思博回到宅子的时候,听到动静的纪伏寿带着青松出来迎接。 看到纪思博浑身都是血,青松吓得面色发白,嘴唇都哆哆嗦嗦的,“少爷,您没事吧?” 纪伏寿微微蹙了蹙眉,问道:“伤着了吗?” 纪思博老实点头,“被倭刀伤了三处,不过都是皮外伤,至于我身上的这些血,都是倭寇的,姑姑不用担心。” 纪伏寿颔首,吩咐青松,“赶紧去厨房给少爷提水,就在前院的空地上洗漱吧,身上的衣裳不要了,脱了拿去烧。” 青松应了一声,赶紧去厨房提水了。 纪伏寿回自己院子给他拿金疮药,足足换了三桶水,纪思博身上的血腥味才算是洗清。 青松给他上了药,春燕带着厨娘给他上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看着红彤彤的红烧肉、微微黄白的鸡肉粥,纪思博面不改色,大口大口的吃着。 吃完了,还喝了三碗红枣当归鸡汤,补血。 看他吃完,纪伏寿才开口问,“给姑姑说说。” 纪思博就把事情说了一遍,“……我操练了他们两个月,他们竟然连临阵结阵都不会!我都杀了七个人,他们才恍然回过神来,冲上来说保护我,结果也没杀得了倭寇,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杀敌。” 提起来就气,要知道他操练杨开他们的法子,是跟着姑姑学的,族人令行禁止,到了他这边,杨开他们就是个笑话。 连带的,连他自己都成为了笑话。 “宁波府府军竟然萎靡至此。”纪伏寿眉头一皱。 阵前不听主将令,既不能奋勇冲杀,又不能保护主将。从倭寇上岸发出动静起,居然在倭寇退走之后,宋兴才带着人匆匆赶到。这也就罢了,她万万没想到,宋兴的表现会如此不堪,连死人都怕。 这世上,最不可怕的就是死人了。 既然倭寇能上岸袭击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下一次思博遇到的不是百来人的倭寇,而是数百呢? 这么一想,纪伏寿沉吟片刻之后就道:“从明天开始,只要是你值夜,就让族人跟你一起去。” 顿了顿,她又道:“如果是倭寇侵袭,也带着族人一起去。” 纪思博一怔,点点头,“我都听姑姑的。” 纪伏寿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次做得很好,姑姑以你为荣。” 纪思博一瞬间,露出了一抹傻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青松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眼前的少爷,跟刚才满身血污进门的少爷,是两个人呢。 纪伏寿笑了笑,“既然立了大功,就写一封家书回去,也让你阿爹跟着乐呵乐呵。顺便也写一封给四皇子,你当初跟他说是来宁波府剿倭寇的,如今做出了成绩,自然要让他知道,他才晓得你没有空口说大话。” 纪思博一想也是,他立了功,也好让李泽对他更加信重放心,“姑姑,我这就回房去写。” 第132章 竖子该死 到了天亮之后,整个宁波府都轰动了。 倭寇居然被杀了! 百姓们第一次听说了纪思博的名头,即便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宁波府也开始流传他的事迹。 说他身高八尺、魁梧高壮。 说他力大无穷、貌如潘安。 纪思博走在街上,听到百姓们到处都在议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身高八尺……没有。 魁梧高壮……没有。 力大无穷……勉强算一点。 貌如潘安……算了,这四个形容,到底是如何凑合在一起的?明明就不搭边。 纪思博一边漫不着边的想,看着百姓们欢欣鼓舞的样子,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保护的,不正是这些笑容吗? 在他去往营地的时候,沈东家带着人又掩人耳目的来见纪伏寿。 “主上,尾随船只出海的人,回来了。” 扮作沈东家伙计的,是角。 此时他朝纪伏寿拱手回礼,道:“主上,五天前的夜里,又出了一批货,凑巧,这一次我们又听到了女人声,我偷摸着跟上了船,跟着船行驶了一天一夜,来到了一座岛屿。” 他顿了顿,眸底闪了闪,“船只靠岸,岛屿上的人就出来卸货,这群人,全都是倭人!” “什么!”纪伏寿倏然站起身,神色肃然的看着角,“你没看错?” 角非常笃定,“属下绝对没有看错,他们的发型、着装、甚至就是言语,都跟曾经去京城朝贡的倭人一般无二。” 他顿了顿又道:“属下从岛屿那边偷偷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两只船,船上坐着的还是倭人,这群人似乎经历了一番血战,身上多有受伤和血污。” 纪伏寿神色冷了下来,“宁波府……不,是那些权贵世家好大的胆子,走私便算了,居然跟倭人合作!” 这一瞬间,在她脑海里,闪过诸多思绪。 “怪不得宁波府府军萎靡至此,人不满员,还能坚守宁波府。” “难怪每年宁波府都要死上几个百姓,宁波府的知府总是因为吏部考核不达上优,一待就在宁波府待了九年!” “而百姓们畏惧倭寇如蛇蝎,明明靠着海边,却不敢出海捕鱼养活家人。” “难怪只要有人提出开海禁,就会以倭寇之名阻挠。” “朝廷想要剿灭倭寇又太难,因为他们来去如风,朝廷没有水师,大肆剿倭寇又劳民伤财,便是真的组织了人手剿寇,也因为自己人通风报信,让这些倭寇屡屡逃过,数次过后,竟成了附骨之疽。”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些权贵跟倭寇沆瀣一气,为了给自己谋私利。” 原本纪伏寿以为,这些权贵是与外商,比如佛郎机商人走私,她万万没想到,是跟倭人合作,甚至就连倭寇,也是这群人一手养起来的! 只要有需要的时候,与权贵们走私的倭人,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倭寇! 纪伏寿眸光一厉,“好啊,原来昨夜思博遇到倭寇,是有人预谋!” 她看出这里头的蹊跷了,就因为思博两次三番阻了宋兴他们出货,所以宋兴恼羞成怒,特特选在思博值夜那天,让倭寇上岸,只要倭寇将思博杀了,就没有人会再阻碍他们走私,而纪家无权无势,也无法为死去的子弟讨公道。 只是宋兴恐怕没有想到,思博会年纪轻轻就习得一身好武艺,此前更是被她带着去了西北边,跟西凉人照过面,丝毫不惧杀人。 这一刻,纪伏寿觉得让族人跟着思博一起值夜的决定无比正确了。 如果她没料错,倭人那边死了这么多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宿听了纪伏寿的话,眉头皱得死紧,沉声道:“主上,既然这宁波府上下已经跟倭寇勾结成风,少爷还留在府军是不是会很危险?” 纪伏寿背着手,在厅里来回踱步,走了一圈之后停下,慢慢摇头,“他有武艺在身,就凭宋兴那些窝囊废,想杀他很难。至于那些倭寇……既然思博能杀他们一次,就能第二次拿着他们的人头晋升!” 如今纪伏寿已经将那些倭寇看成侄儿晋升之路的踏脚石,危险?不,这是送上门的功劳! 宿依然还是有些担心,“主上,少爷可不知道宋兴他们跟倭寇勾结,万一中了他们的招儿……” 纪伏寿仍然摇头,“我不会将宋兴跟倭寇勾结的事告诉他。” 对上宿等人不解的目光,纪伏寿解释道:“他明明知道宋兴私底下做了什么事,他更清楚自己三番两次搅和了宋兴的好事,如果这样他都没有丝毫防备的话,那就让他好好吃个教训。 这一次有我们暗中看着,他不会有性命之危,若是等下次他又遇到其他危险了呢?我要的是展翅高飞的雄鹰,不是躲在我羽翼之下的家雀。” 纪伏寿下定决心,要好好借着这次的事让纪思博长长记性。在自己没有完全的准备、强大的实力之前,去招惹别人,总是有风险的。 宿等人只是暗卫,见主上主意已定,也不敢多劝。 角又道,“主上,除了岛屿之上的人是倭人之外,属下还发现了两件事。 一是,走私里头,有人贩卖我大齐女子给倭人取乐,一女子可卖百两至五百两不等,且这些人……多是良家。 这些良家,脸蛋和身材最好的,就会成为倭寇里头有地位的专属,其他次等的姑娘,会成为共属。” 所谓共属,就是所有倭寇都能对这个姑娘上下其手,与妓子无异。 不,是比妓子更惨,妓子好歹伺候好了恩客,恩客还要给钱,这些良家只为满足倭寇的兽欲。 眼看纪伏寿脸上越发的冷,感受到她身上渐渐慢慢出一股凌厉的杀气,角头垂得更低,艰难的把剩下的话说完, “这里头,最小的良家女子是八岁,最大的是十八岁。岛屿之上,还有一处乱葬岗,是那些不堪受辱或者病死的女子尸骨。 属下暗中偷听到那些女子的言语,据说倭寇里最大的首领山田信,是倭人的贵族,同时他最喜欢吃的是紫河车。” “砰——” 纪伏寿一掌之下,整个桌子裂成两半,脸色冷冰冰的,“竖子该死!” 第133章 又来了 角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属下偷听到那些良家女子的话,得知是因为倭寇觉得大齐女子血统卑贱,不配生下他们倭人的血脉,不许有玷污倭人血脉的杂种出生,所以只要是岛上有女人怀了身子,他们依然不会顾及女子的身子,强行与她交合。 乱葬岗上有多具白骨,她们的肚子里都多了一副小小的婴儿尸骨。 如果女子命好,能熬到孩子出生,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当着女子的面,活活摔死,紫河车则被山田信吃掉。 乱葬岗上的女子尸骨,有一半是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儿被摔死之后疯魔而死或者病逝的。” 角的话落,纪伏寿的青丝无风自动,宿等人惊得瞪大眼看她,面上着急的很,又不敢出言打扰,宿甚至一瞬间就飞身出了花厅,凝神警示,不准任何人踏进小院。 就连一直暗中守护的斗,这一刻也现出身形,满脸凝重的看着纪伏寿,守护在她身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纪伏寿的青丝渐渐落下,顺服的贴在她背后,当她睁开眼,斗、沈东家、角,以及重新走进来的宿齐齐跪下,“恭贺主上。” 是的,她突破了,已经到了剑术的第七层,便是在混乱的战场上,她也能自保。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她因心中激愤突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那些大齐女子的遭遇,让她眸底猩红。 红唇轻启,充满冷意的话溢出,“山田信,必死。岛屿之上的倭人,一个都不能留。” 宿等人齐齐低头应诺,“属下这就去那岛屿之上,将他们人头收割。” 纪伏寿闭了闭眼,“不,且让他们再活一段日子,还不到他们死的时候。” 现在去岛屿上杀了他们,只会打草惊蛇。无论纪伏寿心底怒火多炽热,依然只能强自忍下。 “去查,查清楚谁贩卖良家女子。其他参与进去的,能查到的都给我查出来。” 这群人,简直是吃着人血馒头的畜生。 角等她吩咐完之后,偷偷觎着她的神色又开口,“主上,属下还有一事。走私里头,还有人给倭寇贩卖武器。” 纪伏寿简直要气笑,“好,真是好得很,这些可都是大齐的好子民,真够忠君爱国的!打造武器卖给倭寇,然后让倭寇拿着这些武器上岸杀大齐的百姓!” “贩卖良家女子和武器的人,你们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查出来。” 其他人遑论,沾了这两样的,她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生平,非常厌恶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更厌恶视女子如无物的人。 其实她更想将走私一事捅出来,可如今却因思博之故,投鼠忌器。 揉了揉眉心,纪伏寿倏然灵光一闪,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看向斗,“我记得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英国公府曾经派人跟踪过我?” 斗点点头,“是,之后那些人就撤了。” 她若有所思,看着宿,吩咐道:“去查查英国公,看看他有没有偏向哪个皇子。” 宿虽然不解,却也领命行事。 “你们先下去吧,我回房再巩固一下内力。” 没有事情要再吩咐的,纪伏寿挥手让他们先行离开。 …… “大人,石丸创大死了,我们怎么办?”牛乐志脸色很不好。 宋兴满心烦躁,“什么怎么办,死了就死了,他是倭人。” 牛乐志瞪大了眼,“大人,他可不是一般的倭人!他可是倭国那边一个大家族的庶子!” 宋兴一顿,神色就显得迟疑起来,“既然是庶子,又被家族赶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应该是不受宠的。” 蔡亮紧接着开口,“大人,如今不在于石丸创大受不受宠,而在于我们跟他们之间的合作。石丸创大是山田信的心腹手下,他死了,山田信会不会对我们有意见?” 如果影响了走私,他们这些小蝼蚁,根本就兜不住,上面的贵人,一巴掌就能将他们拍死。 宋兴神色顿时阴沉下来,深吸一口气,看着其他人,“老蔡考虑的很有道理,那你们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卫和泰眸子里闪烁着阴鸷,阴狠的笑了笑,“石丸创大是纪思博那小子杀死的,那就把纪思博的人头交给山田信,平息他的怒火好了。” 宋兴皱着眉头,“纪思博毕竟是百夫长……” 蔡亮断然开口,截断他的话,“大人,对那些贵人们来说,不要说是一个百夫长,便是知府,若是碍了道,也是个死。” 宋兴一咬牙,“好,那我们就将纪思博的人头送给山田信。” 他看着牛乐志等人,“纪思博武功之强,你们也知道,要怎样才能杀了他项上人头?” 牛乐志等人面面相觑,只要一想起纪思博那天夜里浑身浴血的样子,就打了个冷颤,那就是个修罗,杀人不眨眼。 他们可没有这么好的武功,他们连石丸创大都打不过,更不用说跟纪思博打照面了。 过了片刻,垂眸沉思的蔡亮抬头看着宋兴,“大人,我有一计……” 越是听,宋兴眼睛越亮,连连拍掌,“此计甚好!就这么办,我写一封信给山田信,你们着人送去给他。” 过了三天,又是纪思博值夜的日子,杨开等人看着跟在纪思博身后的青壮,怔愣的问道:“大人,他们是……?” 纪思博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哦,他们是我的族人,我家长辈怕我会再遇到倭寇,就让他们跟着我,做我子弟兵。” 杨开咽了咽喉咙,看着纪思博身后上百个身材壮实的青壮,特别是见这群青壮手中都拿着长枪,眼睛有些发直。 “大人,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杨开艰难的说道。 纪思博皱眉看了他一眼,“我巡逻值夜的时候,他们就跟着我,我不会让他们离开我身边的,不用担心他们会扰民。好了,你们都好好巡逻吧,今夜你和范征就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杨开一怔,那岂不是说这群人会寸步不离的跟着纪思博? 眼见纪思博带着人走远了,杨开跺了跺脚,赶紧转身离去。 “大人,得到回禀,纪思博身边跟了上百个纪氏族人,个个手中拿着长枪,说是他的子弟兵,家里派来保护他的。” 宋兴听到牛乐志的回禀,眼角一抽,“难道说我们的谋划被他发现了?” 谁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还是宋兴一不做二不休,“都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今晚的行动取消,山田信怕是会觉得我们耍他玩。我们这么多人,就算纪家派了人过来保护纪思博又如何,也不过是来送人头的。吩咐下去,按计划行事。” “嘟嘟——” “纪大人,倭寇又来了!” 第134章 猛兽出笼 纪思博冷下脸,“好大的胆子,前些日子才杀了他们二十六个人,居然这么快又敢来了。” 来回禀的府兵道:“大人,那些倭寇说是为了给他们首领报仇的,要你出去应战,如果你不去,他们就冲进民宅,鸡犬不留。” 纪思博怒极反笑,“好胆,吹哨子,召集杨开他们,再派人去营地召集其他府兵,通知宋大人他们。” 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来找他报仇,纪思博认为这一次上岸的倭寇肯定不止百人。 他不会傻到自己一个人去对付倭寇。 听到他吩咐的府兵响亮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快步离去,脸色浮现一种古怪的诡异。 看着府兵离去,纪思博身后跟着的一群人里头,走出了一个人,纪同出声道:“少爷,如果等会跟倭寇对上,请让我们打头阵。” 他们都是纪氏的族人,对纪思博这个嫡系嫡支,族长的侄儿,一律称为少爷,纪思博多次让他们直接喊名字,他们依然不肯改,纪思博只能由得他们。 纪思博有些迟疑,便听又一个人开口,这人名叫纪城,“少爷,我们跟着族长学了这么久的战阵,总要检查一下我们的成果。这些不过是倭寇,总不可能比西凉人还可怕。” 他们这些人都跟着纪伏寿学了将近三个月的战阵,天天操练,早已经脱胎换骨。 这是他们第一次跟着纪思博出来,没想到就遇到了倭寇袭击。 相对于害怕,他们更加蠢蠢欲动。 他们都知道自己勤奋练武是为了振兴家族,来宁波府也是为了跟随纪思博杀敌,到了日后,他们还要跟着纪思博去西北杀西凉人, 作为纪思博最亲近的子弟兵,他们迫不及待想向他展示他们的实力。 族长教导他们战阵的第一天,就如此对他们说:“你们,将是我纪氏最凶猛的一头猛兽!猛兽出笼,将你们眼前看到的猎物,都给撕碎了!” 看着他们脸上的兴奋,纪思博略一沉吟,“好,等一会就先让你们打头阵。” 纪同和纪城齐齐拱手,“必不负少爷所望。” 在他们商量好之后,就听身后传来了动静,回头一看,杨开等人迅速赶了过来。 紧接着就是营地里的其他府兵,他们几乎跟宋兴、牛乐志等人同时到达。 纪思博微微有些诧异,这一回倭寇还没打照面呢,营地的人和宋兴他们来得好迅速。 宋兴严肃的看着纪思博,“我听说倭寇又来了?” 纪思博点头,“是来了。” 宋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纪同等人,又收回目光,“走,我们去会会他们,那些贼子凭的可恶,居然还敢叫嚣是来找你报仇的!我们这么多人在,这次一定让他们有命来,没命回去!” 宋兴气势高昂的带着人往外滩走去,那些倭寇就在外滩上摆明车马叫阵,乌压压的一片,一时还真的难以看清来了多少倭寇。 索性宋兴很快就吩咐人点火,火把点起来,火光照亮了整个外滩。 也隐约看到倭寇来了三百多人。 为首的倭寇走出来,用细长的倭刀指着纪思博,“就是你杀了石丸?出来乖乖跪下,让我们把你的手脚筋挑断,再在石丸的坟前忏悔三天三夜,一刀把你头砍下,我们的怒火才会熄灭,不然你们的百姓就会遭殃。” 纪同等人,俱是目光冷厉的看着这人,只要找到机会,一定会将这人斩杀。 宋兴等人偷偷觎着纪思博的神色,满以为他会生气,结果就见他不屑的嗤笑出声,“还记得上一次,我杀你们,如同砍瓜切菜,你们的人落荒而逃。这次有本事不要逃,我会让你们知晓,嘴巴再硬,硬不过我的剑。” 倭寇气极而笑,用更加鄙夷的目光看着纪思博,“死到临头不自知。诸位,随我杀了此人!” 纪思博也叫了一声,“列阵!” 纪同他们第一时间就列阵集合。 让纪思博惊讶的,是杨开他们,这一次居然也跟在营地里被他操练的一样,十息之间就集结了战阵。 纪思博满心欣慰,心想可能是上次他奋勇杀敌,杨开他们对倭寇已经没有那种畏惧之心了。 外滩上,凝重的气氛一触即发。 在一处没被火光照亮的地方,宿看着这一切,低声问道:“主上,真的不用给少爷提个醒吗?” 纪伏寿缓缓摇头,“别忘了还有纪同他们。除了纪氏族人,在战场上,都不能放下警备之心。这是我教给他们的第一课。” 宿只好按捺下担心,忧心忡忡的看着前方。 “杀!”倭寇怒吼。 “应战!”纪思博同样大叫。 纪同大声叫道:“目标还有二十米、十五米、十米、提枪,第一排准备!” 就在第一排的纪同等人快要清楚的借着火光看到倭寇容貌时,在他们后方的杨开等人,也高举着大刀,脸色狞狰。 “第一排,刺!” 倭寇还没来得及近身,第一排十个人的长枪就同时刺了出去,惨叫声顿起。 “退,第二排,刺!” 纪同他们可不会跟倭寇们客气,第一排杀了冲上来的人,立即就往后退,让第二排的人上前。 倭寇们只觉得,对面的长枪似乎根本就没有收回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永远是刺出来的长枪。 纵是他们的倭刀再细长,也比不过长枪更长,使劲全力将长枪格挡开,还没来得及庆幸,又一把长枪如影如随的向他们刺来,他们这一次,来不及抵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胸口破了一个洞,双眼无神的倒下。 只是片刻之间,倭寇就死了十几个。 纪同他们上百人在这一刻,就像一个人,就连长枪刺出去的速度都一模一样。 真正的如臂指使。 倭寇毫无办法。 纪思博看得双眼发亮,上百个人,如同一个人,所有人都严格执行了纪同的命令,一个指令落下,一个动作完美的执行。 摧古拉朽! 纪思博忍不住长啸一声,胸中情绪激荡万分。 宋兴他们也看傻眼了,纪氏的族人,竟如此厉害? 看着倒下一茬又一茬的倭寇,宋兴头皮发麻,吞了吞喉咙,大叫一声,“杀!” 杨开等人,齐齐踏步,大刀高高挥下,朝背对着他们的纪氏族人狠狠砍去! 第135章 尽皆敌人 “嘶——” 纪氏族人的痛叫声。 “擦咧——” 布甲被划开的声音。 “后方敌袭!” 纪氏族人的示警声。 这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与此同时,最后四排纪氏族人,迅速的转身,以长枪对抗。 杨开他们有一瞬间的呆滞,他们预想中的纪氏族人被他们大刀砍到重伤,乃至直接砍成两半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出现。 眼睛发直的看着纪氏族人身上裂开的布甲,难以置信的看着纪氏族人只是受了皮肉之伤。 就在这一瞬间的呆滞中,纪氏族人已经举着长枪,向杨开他们刺去。 府兵们刚才已经见识到纪氏族人的凶悍,连平日凶残的倭寇都近不了他们的身,所以当长枪向他们刺来的时候,杨开等人迅速回过神。 “杀!” 不仅仅是杨开这个战阵,就连其他府兵也抽出大刀,围攻纪氏族人。 纪思博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杨开,你们在干什么?那些是我族人,是我子弟兵,是来帮我打倭寇的!” 可杨开他们根本就没有理会他,反而以纪思博教导的战阵,更加凶狠的围杀纪氏族人。 纪思博拿着剑的手,发着抖,他猛地看向宋兴、牛乐志四人,发现他们丝毫不见半点意外,反而神色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宋兴冷淡的看着他,手一挥,就有几十个府兵和几十个倭寇朝纪思博围攻而去。 前有三百倭寇,后有六百府兵,背腹受敌! 这一刻,纪思博还有什么不明白,宋兴和倭寇勾结了! 于此同时,上一次倭寇袭击的场景浮现在纪思博脑海中,他惨然一笑。 杨开他们哪是什么怕倭寇怕得集结不了战阵?分明是在他面前弄虚作假,装模作样罢了。 如今这战阵不是用得挺好的? 十五岁的纪思博,遇到了最沉重的背叛,被费尽心机教导操练的手下背叛,被同僚背叛,伙同外族! “啊啊啊啊——” 他大声的叫着,发泄着胸中愤怒的情绪,眸底一片猩红。 以一百零一对九百,纪思博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姑姑。 而且他还让族人跟着他陷入如此危险境地。 这些族人,可都是家族最精英的子弟! 如果死在这场名为背叛的战斗里,他就是族中罪人。 “纪氏族人听令,除同族之外,其余皆为敌人,尽杀之!”纪思博大吼一声,手起剑落,毫不留情的将最近他的两个府兵一剑毙命。 纪氏族人的战阵,已经分为了两部分,五排对着倭寇,五排反向对着府兵,就算陷入了围攻之中,指挥的纪同和纪城也不见慌乱,他们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出枪。 所有想要与之近身的敌人,都会被长枪所阻。 纪思博更是杀红了眼,他早已经被分隔开来,宋兴原本是为了防止纪氏族人冒死救他,结果反而成全了纪思博大开杀戒。 周围都是敌人,纪思博一点顾忌都没有,只循着最原始的本能,用出了杀人术。 剑光一片,尸体倒地一片。 宋兴深知今晚过后,绝对不能让纪思博活着回去,不然私通倭寇的大罪,谁都担不起,所以围杀纪思博的人是最多的。 纪思博杀了人,立时就有人顶上前,继续围杀他,这其中,还有很多倭寇。 开始一盏茶时间,纪思博还能强势杀人,一盏茶过后,身上已经受了伤。 一炷香过后,甚至已经开始体力不支,在闪躲要命一击之时,差点没能躲过去,这一击,让他左肩骨差点被人齐肩砍断。 宋兴一直关注着形势,眼看纪思博遭受重伤,喜得大叫,“他受重伤了,再加把劲,他很快就要死了!” 纪思博眼里浮现了厉色,眸底满是仇恨,不知不觉,身子的力气又回来了,剑起剑落又快了很多,几个剑招,便又听到几人惨叫,血液迸溅,刹那就绝了气。 隐在暗中的宿眸中带着担忧,低声道:“主上,少爷在战场上突破了,可如今这种局面,很容易让他走火入魔啊。” 纪伏寿定定的看着早已经满身染血的纪思博,片刻后缓缓摇头,“不,若是他的心魔不除,才会真的走火入魔。” 宿只能暗中叹气,看来主上还是不肯让他们出手,只得隐含担忧的看着纪思博。 纪伏寿目光落在纪氏族人战阵之中,神色是早有预料的笃定,“这场战斗,不用你们出手了,宋兴的如意算盘,不会实现的。” 宿不解的看着战场,先前过于关注纪思博的他,现在才发现,围攻纪氏族人的杨开战阵,已经死了大半人。 而纪氏族人暂时还没有伤亡,只是受了伤而已。 只要纪氏族人能空出手来,有他们保护着,纪思博就不会有危险。 宿才这般想着,耳边就听到纪伏寿微带嘲意的声音,“我教导纪同他们战阵的时候,从来没有避开思博,思博将战阵学了去,然后教给手下。 当时他跟宋兴提议,要向兵部申备长枪作为武器,被宋兴一口拒绝,最后不得已,只好用大刀操练。 可我这战阵,本就是专门为长枪设计,最适合用的武器就是长枪,既战阵用的不是最趁手的武器,反倒成了照猫画虎。 我操练纪同他们,要的是令行禁止。既然从头到尾,府兵都是宋兴的走狗,就不可能真的臣服思博,思博操练他们的时候,想必他们也未能多加用心学习。 这样的战阵,怎么可能与我全副武装的纪氏猛兽比较? 宋兴如果知晓会有这么一天跟思博同室操戈,想必恨不得所有府兵都跟着思博学战阵,而不是只有思博手下一百人学了战阵。” 纪氏族人外裳之下,就是用拓叶蚕茧吐出来的丝织造出来的布甲,这布甲还是用了三层缝制而成,大大的增强了防御,所以杨开他们一刀砍下去,并没有让纪氏族人受重伤,只是破了他们的防御,让他们受了皮肉之伤,只要纪氏族人没死,那么死的,就一定是杨开他们了。 第136章 格杀勿论 接连一往无前的杀戮,只会让人倍增信心和士气,纪氏族人仿佛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毫不犹豫的听从指令。 与之相反,是被杀到胆寒的杨开等人。 他们能看得出来,自己所学的战阵跟纪氏族人学的战阵一模一样,可他们用起来的效果就是比不得纪氏族人。 杨开发号施令,不是有人慢了一拍,就是有人快了一拍,这个漏洞直接放大在纪同眼中,成了他们最好的突破点。 除此之外,杨开还发现,他让第一排的人砍下去,就立即退回来,让第二排的人顶上去继续砍,所有的指令都跟纪同的一样,偏偏效果比不过纪氏族人。 大刀很重,砍下去要用很大的力,其次收回来也是要力道的,他们的刀又比不过长枪的长度,近不了纪氏族人的身,容易被长枪所挡,一来一回,纪氏族人已经换上了后面一排的人,他们还没来得及后退。 这个时候就是力有不逮之时,纪同实在太会抓住时机,往往这一瞬间,就能收割好几条人命。 杨开作为发号施令者,没有在府兵身上找原因,只觉得果然是纪思博藏了一手,不然为何府兵打不过纪氏族人? 宋兴给杨开他们一开始下的命令,是让他们用战阵狙杀纪思博,等见识到纪氏族人战阵的厉害,就变成了拖住纪氏族人,让其他人杀纪思博。 杨开他们成功的拖住了纪氏族人,可府兵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一股寒气从心肝处渐渐蔓延,四肢百骸都觉得凉丝丝的,看着眼前杀人不眨眼的纪同等人,胆怯自生。 两军对战,一方生了胆怯,便输了一半,纪思博又没有教导过若是在战场上发生了伤亡,战阵又该如何调整,于是等杨开他们死了三十几个,战阵就溃散了。 若是集结成战阵,还能跟纪同他们有一战之力,溃散了的府兵,只是仓皇逃窜的小兔子,只能慌张的躲避猛兽的追击。 最先崩溃的,却不是杨开他们,而是围杀纪思博的人。 每每觉得纪思博下一刻要死,他就暴起杀人。 满身染血,就连头发丝都滴着血的他,早已经看不清容颜,杀红眼的他,就是一个杀神。 除了杨开他们颇有些脱胎换骨之变,其他府兵就是个花架子,眼见平日里跟自己同吃同睡的兄弟死在纪思博剑下,而他们迟迟未能杀死纪思博,终于崩溃了。 直接丢下大刀,惊慌而逃。 第一个人逃了,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就是倭寇,都胆寒的看着纪思博,纷纷退避。 很诡异的,纪思博身边竟然出现了一片空白。 纪思博抬手,将眉毛上滴着的血一把抹去,看也不看围杀自己的人,眼睛直直的看向宋兴。 宋兴顿时感觉自己被毒蛇盯上,心中一个咯噔,面色大变,脚步不由自主的后退。 纪思博突然勾了勾唇,“大人,今晚这份大礼,思博受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思博这便给你回礼吧。” 话落,纵身一跃,执剑朝宋兴追去。 吓得宋兴尖声嘶叫,音都破了,“快来人,快挡住他,快把他杀了!” 可看到纪思博追杀宋兴,牛乐志等人非但没有上前保护,反而纷纷退了开来,甚至蔡亮已经借着宋兴吸引纪思博的注意力,偷偷从人群里躲避着回城。 他实在是怕了,他不像宋兴只专注于纪思博被杀,他还分神关注了纪氏族人那边,当看到杨开他们抵挡不住之时,就知道大势已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只要他还能活着回城,就算纪思博今晚没死,迟早也活不过明天,他会联合知府出手,到时候纪思博一样还是个死。 只要他能活着回城……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蔡亮脚步踉跄,回头一看,就见宋兴断了右臂,跌坐在地上,鼻涕齐流的哀求着纪思博,“思博,我错了,别杀我。以后我以你为尊,只要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你,别杀我!” 纪思博右手执剑,剑尖滴着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宋兴。 战场上有一瞬间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着纪思博的一举一动。 “思博,求求你,放过我。我也是被逼的,今晚伏杀你的计谋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蔡亮。对,就是蔡亮,就是他提议,让我通知倭寇,让倭寇假装上岸袭击,然后联合府兵一起对你伏杀,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蔡亮想杀你啊!” 宋兴断了一臂,疼痛难忍,却不敢喊出声,于是只能痛得脸色扭曲,心中又害怕纪思博会杀他,眼泪横流不说,裤裆也湿了。 蔡亮却面色一变,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继续逃走。 纪思博轻轻“哦”了一声,“是蔡亮设计要伏杀我?” 宋兴死命点头,“是是是,就是他,就是他!” 纪思博淡淡的道:“蔡亮呢?拿下他!” 纪同应了一声,立时就分出人手去追拿蔡亮。 宋兴满以为纪思博要去抓拿蔡亮,是准备放过他,还来不及庆幸,一股剧痛从喉咙处传来。 他艰难的低头看着穿过他脖颈的利剑,又僵硬的抬头看着纪思博,唇角溢出了血,“你……你……” 纪思博漠然的看着他,猛地抽回了剑,血液喷溅,淡淡的开口,“今晚大批倭寇来袭,宋大人英勇抗敌,不幸战死沙场。同时,牛大人、卫大人、蔡大人同样不幸身亡,这真的是我宁波府府军的大殇啊!” 宋兴瞪大了眼,绝了最后一口气,直直倒地。 牛乐志和卫和泰听到纪思博刚刚那番话,早已经吓得面上失了血色,转身就逃。 “牛大哥,走得这么着急作甚,稍后一下,宋大人还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呢。” 纪思博才说完,就已经追上了牛乐志,一剑穿过后心,看也不看牛乐志的尸体,又去追卫和泰。 卫和泰连句求饶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就被一剑毙命。 纪思博抽回利剑,看了一眼战场,“杨开、范征等人,与倭寇搏杀之时,与倭寇同归于尽。此役,我宁波府府军损伤惨重,索性将来袭的三百倭寇尽数斩杀,守卫了宁波府的百姓。” 如是,不仅背叛了他的杨开等人全都要死,就连来袭的倭寇,他也没准备放过。 纪氏族人齐齐高声应和,“遵少爷令。” 隐在暗处的纪伏寿看着纪思博带着一半的族人执剑杀倭寇,剩下一半族人则在追杀杨开等人,她神色欣慰:“思博终究是长大了。” 第137章 到底谁无耻? 纪思博带着人追杀余下的倭寇之时,高声喊了一句,“今晚我只杀杨开他们,其余人等,只要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暗中,纪思博低声在纪同耳边吩咐,让他分派人手在回城路上侯着,在没有他命令之前,任何一个人都不许回去。 府兵多年来与倭寇合作,根本就没有怎么操练,除了杨开等人在纪思博的强硬操练之下还有一搏之力,其余人早就被纪思博吓破了胆。 他连宋兴、牛乐志、卫和泰都杀了!生怕自己一逃,会被他追上来一剑毙命。 这些人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是听命行事,要杀纪思博的罪魁祸首都伏诛了,想来他也不会再大开杀戒,于是纷纷放下武器,放弃抵抗。 论单打独斗,杨开他们无法跟日夜操练的纪氏族人相比。论战阵之力,更不能相提并论。 杨开他们试过反抗,都在纪氏族人长枪之下饮恨,死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绝望和后悔。 另一边,在宋兴被杀之时,倭寇就开始全部撤离,这一次他们出动了三百人,结果到最后还活着的,只剩下不到二百人。 无论是纪思博的凶狠,还是纪氏族人战阵的可怕,都让他们不寒而栗,打不过就逃,他们倭寇可从来没有死战的习惯。 反正只要他们上了船,纪思博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之夭夭,到时候,他们就能在船上大肆的嘲笑纪思博。 等他们回到岛屿之上,一定要禀告山田大人,这些大齐人求着他们做交易,只要他们说不将纪思博的人头双手奉上,就别想他们买下大齐人的货物。 大齐的高官肯定会想尽办法让纪思博人头落地的。 领头的倭寇越是想,越是兴奋,更甚至还想到他们前后两次损失了这么多人,单单一个纪思博的人头不足以平息他们的怒火。对了,还有纪氏的族人! 男的全部砍头,女的全部送到岛屿上,让他们享乐。 这倭寇转念又一想,就这么杀了纪思博太过便宜他了,应该让大齐高官将他手筋脚筋都挑断,然后让他像条死狗一样,看着他的娘亲姐妹或者族中女眷被他们上下摆弄,到时候看看纪思博是不是还这么硬气。 这番畅想,在听到一声难以置信的哀嚎声中戛然而止。 “船漏水了!” “我们这条船也漏水了!” 整整十五条船,全部漏水。 幸存的倭寇脸上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显露,就如遭雷劈。 “快追!别让他们乘船逃了!” 身后传来纪思博冷酷的声音,倭寇们狠狠打了个冷颤。 为首的倭寇扭曲了脸,顾不上去想到底是谁把船凿穿了,咬着牙,“船漏水了,我们如今只能返回去跟他们拼了。来追我们的才几十个人,我们这里还有一百多人,我就不信杀不死他们。身为天皇的子民,我们不能给天皇丢脸,走,随我杀!” 夜色太黑了,海水很冷,没有船,他们根本不敢游回去,万一中途偏了航道,他们可能就死在海上。与其死在海上,不如拼一把,那群人战斗了这么久,就不信纪思博还有力气! 于是纪思博就看到倭寇竟然没有上船,反而回身冲过来与他们拼杀。 纪思博不惊反喜,他只怕倭寇乘船而逃,其他的不足为惧。 “结阵,迎敌,杀!” 纪思博脸上闪过嗜血之色,提剑就与倭寇短兵交接,很快这一片就惨叫声顿起。 等纪思博提剑往回走的时候,他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得让人作呕。 他却仿佛闻不到一样,神色如常。 在火光的照耀下,纪思博一眼就看到了被纪同压着跪下的蔡亮。 他一步一步走到蔡亮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蔡亮抬起头,试图从纪思博脸上看出他的思绪,可惜他脸上全是血污,而那双眸子,波澜不惊。 跟第一次他杀死二十六个倭寇后,脸上露出欢呼雀跃的神情比起来,完全是两个人。蔡亮如是想着。 “你杀了宋兴,杀了牛乐志,杀了卫和泰,你还想杀我,你就不怕你做的事会败露吗?” 蔡亮没有像宋兴那样哀求,如果哀求有用,宋兴三人就不会死。 他只能寄望于纪思博刚才是怒火中烧而杀人,等冷静下来,可能会心有忌惮,到时候他再以言语惑他心神,等他逃过这一劫,再好好跟纪思博算账。 纪思博撩了撩眼皮,脸上不见半点慌张,“败露?败露什么?” 蔡亮一怔,纪思博的反应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眼角余光看到另一边早就放下武器,被纪氏族人包围起来的府兵,拔高了声音,“你以下犯上,肆杀上峰和同僚,如果这件事宣扬了出去,你就得死!你肯定不敢让其他人活着回去,在杀了我之后,你一定会将他们一并杀死。” 话落,那群府兵顿时一阵骚动。可他们胆怯自生,武器又早已丢开,不可能反抗纪氏族人的镇压,这番骚动很快就消失。 纪思博仍然不为所动,连看都不看府兵那边,甚至他还有闲情逸致笑了笑,“谁说我肆杀上峰和同僚?宋大人他们明明是跟倭寇对战,结果平日里不思进取乃至武艺霏糜,不敌倭寇一合之姿,被倭寇斩杀。 就在倭寇快要侵入城中,虐杀百姓之际,我带着族人赶到,将倭寇阻挠在城外,并将他们全都杀死。我保卫了宁波府,保护了百姓,我有什么过错? 相反,我还是大大的功臣!想来这一次,我应该能以此军功晋升。” 蔡亮几欲吐血,“你无耻!” “呵——” 纪思博又笑了一声,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手在蔡亮脸上拍了拍,便留下了好几个五指血印,眸中透着满满的嘲讽, “我无耻?这倒是让我惭愧了。毕竟,我从来没有做过伙同外族,虐杀大齐百姓的事呢。蔡大人,你说,到底是谁无耻?” “啪——” 无耻这两个字落下,纪思博就狠狠扇了一巴掌,力道之大,让蔡亮直接吐出了几颗牙齿。 第138章 讯息 血丝从蔡亮嘴角溢出,他半边脸都麻木了,整个人被这一巴掌打得倒在地上。 又在纪思博的授意下,纪同直接就揪着蔡亮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痛得蔡亮面目扭曲得厉害。 纪思博看着蔡亮愤怒的眼神,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啪”。 “肿一边脸怎么见人,不若还是肿两边脸,直接就不用见人了。 如果有人问起蔡大人脸上的伤,就说是倭寇抓到府军的百夫长,为了践踏朝廷的威严,所以倭寇就羞辱了蔡大人。” “啪啪” 纪思博话落,又扇了两巴掌,把蔡亮的后槽牙都打出来了,满嘴鲜血。 蔡亮低垂着头,这四巴掌将他打得头晕得厉害,就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砰——” 蔡亮整个人躺在地上,胸口处有一只脚死死的踩着,踩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伸出双手想要搬开这只脚,却发现重于千钧,而他胸膛处的空气越发稀薄。 纪思博垂着眼皮看着他,“蔡大人,这些年从城门处收了不少的过路费吧?” 蔡亮倏然瞪大了眼,震骇的看着他,“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纪思博脚下又一用力,蔡亮痛苦的皱巴着脸,“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事到如今,蔡亮不奢求纪思博会放过他了。 纪思博不仅知道他们勾结倭寇,还知道他们走私货物,蔡亮只恨没有在他刚来的时候,就早早想法子杀了他,到了今天,反而成了他们自己的催命符。 “蔡大人,你能告诉我,你们平时用来记录城门进出的账本在哪里放着吗?”纪思博移开了脚,蹲下来,低声问道。 蔡亮嘲讽的看着他,“我奉劝你最好不要碰这件事,你碰了就是死。你杀我们轻而易举,上头那些大人物杀你,也不过是杀只蝼蚁罢了。” 纪思博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也罢,这么说你就是不肯交出来了。你说如果倭寇进城,不小心冲进了你家,会发生什么事?” 蔡亮瞳孔一缩,额角青筋蹦出,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你不是说你阻挠倭寇在城外,并全歼了吗?” 纪思博微微点头,“没错,我阻挠倭寇在城外,奈何倭寇人数众多,我人手不足,让一部分倭寇突破了我的防线,让城中某几家百姓遭了秧。” 蔡亮大怒,“你以为你这种鬼话,知府大人会信?” 纪思博冷冷一笑,“他不信又如何,就算他知晓倭寇根本不可能去你家,这件事有蹊跷,可他敢说出来吗?” 蔡亮脸色一僵,渐显灰败。 是的,知府大人不敢说,因为他无法解释倭寇为什么不会去蔡亮家。 蔡亮颓然的开口,“账本在宋兴手中,谁都不知道他藏在哪儿。账本上面不仅记录了参与走私的人,也记录过路费的分账。知府那边拿走一成,府军分三成,剩下的六成都是供给京里的。” 他目露恳求,“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求你了,放过我家里人吧,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我相信,你这些年挣的钱,你家里人享受过很多。”纪思博见蔡亮僵着脸,又问道:“知道倭寇那边的情况吗?” 蔡亮执着的看着他,“你答应放过我家人,我就告诉你。” 纪思博直直的看着他,本来他就没打算要对付他家人,那些话不过是吓唬他而已,遂点头。 蔡亮信得过纪思博的承诺,于是一股脑的将他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倭寇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岛屿上,领头的是倭国的一个大贵族的子弟,叫山田信。我们负责给他们供货,他们用银子来付钱。岛屿之上常驻倭寇大概有千人,你这次杀了他们三百多人,很有可能他们还会有进一步的报复。” 纪思博不置可否,“你们怎么联系的?” “乘船去岛屿,给他们送信。” 见蔡亮闭嘴不再说下去,纪思博站起身,提剑给了他一个痛快。 纪思博转身走到被纪氏族人看守的府兵们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宋大人和杨开他们,是怎么死的?” 府兵们面面相觑,幸好还是有聪明人,“是被倭寇杀死的,而纪大人接到消息,带着族人赶来帮忙,英勇杀敌,将倭寇全歼,为宋大人他们报仇雪恨。” 纪思博满意的点头,“今晚的事如果你们有谁说漏了嘴,就得牵扯到你们跟倭寇勾结一事上头,我相信你们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怎么抉择。” 这一次,所有府兵都异口同声的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说漏嘴。 纪思博再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纪同,你带一些没受伤的兄弟,押解这群府兵回营地,看守他们,没我的命令,不准他们出营。” “是,少爷。” “纪城,将那些倭寇的尸体都搬去菜市口,我明天要当着百姓的面,将他们的人头砍下来,以祭奠以往被倭寇杀害的百姓。” “是,少爷。” “纪山,将倭寇的船全都收缴了。” “是,少爷。” “走吧,我们回城。” “宿,那些凿穿的船,容易修补回来吗?”纪伏寿眼见纪思博带着人回城,自己也带着宿等人借着夜色的遮掩,先行一步回到宅子。 “主上请放心,凿穿的那些地方,特意选了容易修补的。” 纪伏寿这才放下心来,白得十五条船,到时候想去岛屿之上也容易。 纪伏寿带着宿等人回到宅子,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也回了院子,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在前厅等候纪思博回来。 纪思博回来之后,就着厨房外的那口井,足足洗了四次,才把身上的血腥味洗掉。 他沉默的裹上寝衣,将血衣扔到火盆里燃烧,点亮了厨房的蜡烛,找到面粉,笨拙的拿冷水和面。 一直到将将天亮,厨房外响起了一道诧异的声音。 “少爷,您怎么在这里?”厨娘惊讶的看着纪思博。 纪思博看着自己手中的面团,笑了笑,“夜里睡不着,就寻思着起来自己做点吃的。” 厨娘赶紧上前接过面团,“少爷,这厨房里的活啊,奴婢来就好,您去前厅候着,奴婢这就给您做早饭。” 纪思博没让开,执意的拿着面团,“不用,你教我吧,看这面团能做点什么吃的。” 等纪伏寿如同往常那样起来之后,就听到春燕的回禀:“姑娘,少爷大清早就起来给您做了早饭,正在前院等着您呢。”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脚步一转就去了前院,见桌子上就是一盘馒头和豆浆,耳边就听到纪思博的话,“姑姑,我昨晚杀了我的上峰、同僚和诸多手下。” 第139章 一 纪伏寿眉目不动,自己勺了一碗豆浆,喝了一口,这才问道,“为什么杀了他们?” 可能是纪伏寿如此平淡的语调,让纪思博木木的神色轻轻一动,“姑姑,您……不骂我?” 纪伏寿不解的看着他,“我为何要骂你?” 说完她就咬了一口馒头,皱了皱眉,“不,这回我是真的要骂你了。这馒头听说是你做的?太难吃了。” 纪思博:“……” 自己拿起一只馒头吃了一口,又苦又涩还有碴子,连喝了一碗豆浆才吞下去。 “姑姑,这馒头还是别吃了。我让厨房再另做早饭。” 纪思博红着脸,将一盘馒头端开,走出去让春燕去吩咐厨娘再做两份早饭,这才走回到花厅里。 纪伏寿看他神色不像先前那样麻木,这才稍稍放松。 这一打岔,纪思博要说出口的话就容易了,他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纪伏寿。 纪伏寿看着他,“思博,既然你知道宋兴私底下走私货物,为什么不提防一下?走私乃杀头大罪,还会祸及家人,这样棘手的事他都敢去碰,你怎么会觉得他是个良善之人? 还有,你没有参与进去,他们就永远不会信任你,既然他们不会信任你,你为什么对他们如此放心?” 纪思博被说得羞愧不已。姑姑说的对,是他自己没有防备之心。 “还有,你操练了手底下那些人两个多月了,平时他们什么样的表现,你心里有数才是。可第一次倭寇来袭,他们居然连集结战阵都做不到,让你顶在前头与众多倭寇拼杀,那时候你就应该怀疑他们了。” 纪伏寿脸上浮现一抹冷笑,“在战场上,保护不了主将,还要主将去保护的士兵,一点用都没有。” 纪思博更加羞愧的低头,其实他在厨房里揉面的时候,脑海里就一直想着往日里那些细节,姑姑说得没错,是他自己疏忽了,如果这次不是有纪同他们在,这一次死的恐怕不是宋兴,而是他。 “姑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宋兴他们跟倭寇勾结,才会让纪同他们跟着我?”纪思博问道。 纪伏寿不置可否,反而道,“蔡亮告诉你,岛屿之上的倭寇只有千人,而且他们只是与大齐人做贸易。可我让人去探到的,却不只是这样。” 她看着纪思博,慢慢的道:“岛屿上倭寇的首领确实叫山田信,不过岛上的倭人足足有两千之数。走私给倭人的货物,不仅有绸缎、茶叶,还有粮食、女人、武器。” 纪思博的脸色,渐渐显得铁青。 “思博,有些时候,别太过尽信你敌人说的话。如果你现在手下有五百人,而蔡亮说岛屿之上的倭寇只剩下三百人,你还缴获了倭寇的船,你是不是要乘胜追击,一举将岛屿之上的倭寇都歼灭?然后你就一头撞进了别人给你下的陷阱里。” 纪思博颇受打击,他以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却没想到蔡亮临死之前还摆了他一道,没有对他说实话。 “姑姑,我是不是太差劲了?”纪思博垂头丧气,声音嗡嗡的。 纪伏寿却展颜一笑,连声音都是带着笑意的,“当然不是,当宋兴和杨开他们联手背叛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会一阕不振,如果是那样,你才是让我失望。 可你最后杀了他们,还将锅给倭寇背了,最后还杀了倭寇,自己立了功。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样的处置,你已经很棒了。” 是的,对纪伏寿来说,纪思博纵是先前再有疏忽的地方,可杀宋兴、杨开等人这一手,就足以让她满意。 对想致自己于死命的人,既然有机会,又有能耐将他们反杀,为何不动手? 先下手为强。 如今府军主事的,只剩下纪思博一人,呈给兵部的奏折,想说什么,还不是他一张嘴的事? 按照思博的意思,宋兴他们不敌倭寇一合之姿就被杀死,不仅没有功劳,反而侮辱了武将的名头。 照面就被倭寇杀死,跟英勇杀敌,保卫百姓不幸身亡,是两回事。 前者有过,后者有功。 要知道思博之前十四年都是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小混蛋,一年多的时间,成长至此,她心中颇觉满意。 饭要一口一口吃,相信经此一事,思博也能成长得更快了。 “姑姑,蔡亮说账本在宋兴那里,您能不能请宿叔去查查?”纪思博想起一事,赶紧道。 “好,我会跟他提。” 其实不止宋兴家,就连蔡亮,牛乐志,卫和泰家中,如今都有夜鹰暗中监视着,就是想趁着他们家人得知宋兴他们身死之后,会不会露出端倪,能找到账本的踪迹。 “姑姑,如今宋兴他们死了,知府一定会怀疑我的。”纪思博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没错,所以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立即写好奏折,砍下倭寇的人头,快马加鞭让人送到兵部。与此同时,你也要送一封信给四皇子李泽,提起你这次的军功,言及府军群龙无首,让他跟兵部打声招呼,将你提拔为新的千夫长。”纪伏寿不假思索的说道。 兵部应该没有被那群走私的人渗透,如若不然,思博不可能做宁波府的百夫长。 知府也会暗中给京里送信,所以就要打一个时间差,在京里那些大人物知道之前,要先拿到兵部的调任。 纪思博看了一眼天色,天亮了,他站起身,“姑姑,我这就去写奏折,然后带人去菜市口,尽早砍下倭寇的人头。” 纪伏寿点点头,“你去吧,宿叔会跟着你,一切都弄好了之后,把东西交给他,他会让人帮你送去京城。” 顿了顿,她又道,“我会派人盯着知府,如果他真的送信到京里,我会派人拦截下来。” 这一来一回,应该足够兵部任命下来了。 就是希望四皇子那边能尽快,不要让京里那些人察觉才好。 “咚咚咚” “大捷!大捷!府军的纪大人昨夜杀了三百来袭的倭寇,如今要在菜市口将那些恶人砍头呢,大家快点去看啊!” 第140章 二 百姓们沸腾了! 纪大人又将来袭的倭寇斩杀了? 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全都涌去了菜市口。 为了防止百姓发生踩踏,纪思博让纪城带着人在菜市口维持秩序。 不仅是菜市口周围的酒楼挤满了人,就连大树上也爬了不少年轻小子上去,熙熙攘攘,后方还有更多的百姓一路涌来,比过年还热闹。 在菜市口正中,纪思博让人向附近的酒楼买了八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倭寇的尸体,密密麻麻。 “快看,那些真的是倭寇!” “那些让人觉得作呕的脸,没错,就是倭寇!” “好多倭寇!血都流了一地!” 百姓们议论纷纷,蜿蜒流转的血液浸湿他们的鞋底,他们也没有避开,相反还拼命往前挤。 纪思博大马金刀一般坐在椅子上,看来的人差不多了,站起身,高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倭寇贼心不死,昨夜里又一次乘船上岸,来了三百余人,想要冲进城里杀人抢掠,索性被我所阻。” 三百余倭寇! 百姓们听到之后一脸惊骇,要知道往常倭寇上岸,最多的也就来上百人,就那样都损失惨重,如今竟然有三百人! 百姓们后怕的看着纪思博,庆幸不已,幸好有纪大人在,不然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呢。 “父老乡亲们,一直以来,倭寇仗着有船,肆意妄为。不过大家从今往后不用再怕,有我在,不会再让倭寇踏入城中一步!” 纪思博指着倭寇尸体道,“所有想进城行恶的,都会是这个下场!” 百姓们顿时一阵欢呼,“纪大人好样的!” “纪大人,有你在,我们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菜市口的气氛一时间好像被点燃了一般,到处都是尖叫声。 纪思博伸出手,压了压,嘈杂声渐渐停了下来。 “父老乡亲们,倭寇往日行凶作恶,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今天,我决定当着乡亲们的面,将他们的头砍下来,以慰那些无辜送命之人的在天之灵。” 气氛渐渐凝重,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悲恸的神色。 纪思博手持大刀,正准备让人将倭寇的尸体摆在地上,就听到一声带着悲戚的高叫。 “纪大人,小民有一事相求!” 一个中年男子踉跄的从人群里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地,虎目含泪,“大人,小民二弟一家四口被倭寇所害,小民无能为力为他报仇,如今想请求大人,让我亲手砍下四个倭寇的人头,等会在我二弟坟前,也好对他说一声,四条命换了四条命,不亏!” 围观的百姓里头,脸上带有悲戚之意的,神色动容,目光期盼的看着纪思博。 如果纪大人能答应,他们也想亲手砍下倭寇的人头,就当是为亲人报仇了。 纪思博看着他,断然开口,“不行!” 中年男子眼里的希翼消失,垂下了头,就想站起身退走,结果耳边又听到纪思博的声音。 “我大齐百姓金贵的很,倭寇一条人命怎么能换我大齐百姓一条人命?你上来,砍十二个人头,去你二弟坟前告诉他,倭寇十二条人命来祭奠他一家在天之灵。” 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在看到纪思博催促他,他猛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纪大人,多谢您!我一家子都谢谢您!您是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一直护卫我宁波府百姓的。” 又有十几个人走出人群,来到纪思博面前,七嘴八舌的说道,“纪大人,我家里也有人丧命在倭寇手中,我可不可以也砍下倭寇的人头?” 纪思博全都应了。不过按照三个倭寇人头才能抵一条人命的算法,这三百多个倭寇还不够抵扣。 最后是百姓们自己说,这一次只要是家里曾经受到倭寇迫害的,都上来亲手将倭寇的人头砍下,等下次纪大人再抓到倭寇了,继续用倭寇的人头来祭奠那些死去的百姓。 纪思博无有不应。 正当他将大刀交给中年男子时,后方传来一声高喊,“等一下!” “知府大人到!” 宁知府终于听到消息,艰难的从后方围满的人群里冲出来了。 身上的官府被挤得满是皱褶,他理了理官帽,叫了一声,“且慢!” 所有人都看着宁知府,纪思博朝宁知府微微颔首,“不知宁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宁知府眼睛看着那满满当当的尸体,有些发直,“本官听说纪大人又杀了来袭的倭寇……” 纪思博唇角微扬,“确实如此,不知宁大人有何见教?如果没有,这祭奠之礼,就要开始了。” 宁知府很想问,宋兴他们哪里去了?他还想问,怎么会杀了这么多倭寇? 可他感受到投注在他身上数不清的目光,一下子,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没有,你快主持祭奠之礼吧。” 纪思博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道:“来人,提倭寇!” 五个纪氏族人,一人提着一具尸体上来,放在地上。 纪思博指着一具倭寇尸体对中年男子道:“来,砍吧!” 拿着大刀的中年男子原本有些手抖,可看到倭寇脸上那狞狰的神情,脑海里就浮现自己二弟一家惨烈的死状,眼睛瞬间就红了,双手持刀,狠狠的砍了下来。 一颗人头咕噜一声就往外滚。中年男子喘着气,突然落下两行热泪,“二弟,二弟……你怎么能先大哥而去?爹娘临死之前,还让我们相互扶持呢。” 纪思博手搭在中年男子肩膀上,“别哭。该哭的人,从来不是我们。” 中年男子一抹泪,“大人说得对,那些杀千刀的倭寇才最该哭!” 这场祭奠,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 倭寇每被百姓砍下一个人头,宁知府眼角就一抽,特别是看到纪思博用一个非常大的木箱将人头都装满之后,更是眼皮子跳得厉害。 菜市口已经响起了许多哭泣声,纪思博命人找来诸多柴禾,就堆在无头尸体四周,大声道:“这群人,不配下葬,就让他们在地府里遭受业火焚身,永世不得超生吧。” 话落,他用火把点燃柴禾,很快就烧起了熊熊烈火。 彼时讲究入土为安,最是忌讳尸首分离和尸骨无存,如今这群倭寇两样都沾了。 火光映照在百姓脸上,只看到他们脸上解恨的神情。 第141章 三 人头砍下来,装了箱子之后,纪同就带着人将箱子带走了。 彼时除了宁知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火化倭寇尸体上。 宁知府想将人叫住,在百姓面前,又叫不出口。他环视着四周百姓的神情,看到他们脸上那带着尊敬的神情,心一沉,看着纪思博的目光就带着一丝阴鸷。 这人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竟比他这个知府还要高了。 纪思博眼角余光看着宁知府,心中冷冷一笑,故意留在菜市口不走,一直等到三百多具尸体都烧成灰烬,才打算离开。 百姓们看他要离去,自发的让路。 宁知府站了两个多时辰,腿都麻了,看到纪思博终于肯离开这个鬼地方,赶紧追上去。 “纪大人,纪大人。” 纪思博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宁知府,“不知宁大人叫我,有什么事?” 宁知府看周围终于没有百姓了,低声问道:“纪大人,不知宋大人去哪了?” 纪思博顿时露出一种哀伤的神色,“宁大人,昨夜倭寇来袭,宋大人带着牛大人他们抵抗,结果被倭寇杀害了,他们的遗体还摆在营地里呢。” 宁知府脱口而出,“不可能!” 纪思博狐疑的看着他,“宁大人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宁知府神色一滞,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我是说……宋大人怎么会死了呢?本官对此很是震惊。” 纪思博又叹了一声,“我也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可宋大人他们的尸体,真的在营地里摆着,我还没来得及告知他们的家人呢。如果宁大人不信,不如随我回营地看看?宁大人也好送一送宋大人最后一程。” 宁知府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好,本官随你去营地看看。” 等他跟着纪思博去到营地,看到摆满了一地的尸体,瞪大了眼,“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纪思博不解的看着他,“倭寇来袭,足足三百余人呢,这些都是跟倭寇对敌之时,被倭寇杀死的府兵,我也很痛心,那些该死的倭寇!” 他咬牙切齿,紧握着拳头,一脸愤恨的样子,“只要倭寇还敢来,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来一双我就杀一双!” 宁知府心头已经乱得不行,眼前一地的尸体,让他差点眼前一黑,特别是看到不仅宋兴,就连牛乐志、卫和泰、蔡亮都死了之后,更是差点晕倒。 他们怎么会死?倭人怎么可能会杀他们?难道是倭人不想跟他们合作了,所以杀人灭口? 不对不对,这不对劲儿,前些日子他们还出了一批货呢,那些倭人还让他们尽快再送一批货给他们,怎么可能突然就翻脸? 宁知府乱七八糟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他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为什么宋兴他们死了,纪思博却活着? 宁知府转头看着这位年轻的武官,与三个月来到宁波府相比,他脸上的稚嫩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坚毅和铁血,“纪大人,为何宋大人他们竟然全都去跟倭寇对战?” 纪思博奇怪的看着他,“宁大人这话问得……宋大人可是府兵的千夫长,府兵的职责就是为了保护宁波府的百姓,有倭寇来袭,他当然要带着府兵去阻挡。” 宁知府一噎,这话说得对,他一时竟找不到言语来反驳,难道他能说宋兴认识那些倭人,倭人不可能会伤害他? 宁知府一肚子的话,当着纪思博的面却一个字都问不下去了。 他目光深沉的看着宋兴等人的尸体,宋兴脸上还残留着恐惧和绝望的神色,他无法想象宋兴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露出这种神情。 任宁知府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昨夜里的真相。因为宋兴决定对纪思博动手一事,根本就没有告诉宁知府。 宁知府脑子乱得厉害,但他知道一件事:要出大事了!负责守城门检验出货的宋兴等人死了,势必会影响走私。而且倭人死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山田信那边又是怎样的情况。 可恨平时联系山田信的是宋兴,宁知府无法联系山田信,找他了解为何会派三百多倭人来袭。 不行,他现在要回去写信告知京里的大人,宁波府出事了。 直觉的,宁知府觉得宋兴之死有蹊跷,而纪思博头一个就是他怀疑的人。 这般一想,宁知府看着纪思博的眸底就带着隐晦的戒备。 “纪大人,本官想起衙门还有公事要处理,就先离去了。” 防备之心一起,宁知府再也不敢留下来,原本打算追问昨夜发生的事,也不问了。不顾纪思博的挽留,匆匆带着人离去。 纪思博在他离去之后,神色渐冷,宿叔应该派人将人头和他的奏折、写给四皇子的信送去京城了。 也不知姑姑能不能拦下宁知府的信。 纪思博回头看了宋兴等人的尸体一眼,吩咐道:“走,随我去宋家、牛家、卫家、蔡家送遗体。” 等纪思博带着人走了一趟这四家,都响起了震天的哭声。 因为府军如今群龙无首,纪思博又不放心那些府兵,还怕倭人再来,夜里也不敢回宅子,带着纪同他们严查宵禁,防范倭人。 等宵禁结束,他才带着一身的雾气回到宅子时,见姑姑竟然在前院,一时惊讶。 “姑姑,您这么早就起了?” 纪伏寿摇头,“宁知府派人送出去的信,拦下来了。” 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将之递给纪思博。 宁知府心知出了大事,于是写信告知走私里头身份最贵重的大人物。 这封信,是夜鹰趁着送信的人夜里睡着之后,偷偷拿走的,连夜赶回来,叫醒了纪伏寿。 纪伏寿看过之后,立时就照着宁知府的笔迹模仿写了另一封信,夜鹰又连夜动身赶回客栈,将这封伪造的信放回去。 也幸好纪思博拖住了宁知府将近一整天,等宁知府让人送信出去,都将近傍晚了,送信的人不好夜里赶路,在一个小镇上停留,这才给了夜鹰来回换信的机会。 纪思博接过之后一看,倒抽一口凉气,“走私里头参与进去的大人物,竟然是他?” 那个收信的人,叫王钰,乃当朝中书令,太子太师,亦是太原王氏这一代权势最重之人。 第142章 得偿所愿 王钰,当朝中书令,齐成帝最为倚重之人,所有皇子争相拉拢,却不为所动,既不将王氏女嫁与皇子,也没有偏向任何人,是朝中出了名的保皇党。 如今这封信,就是天大的讽刺了。 纪伏寿眸中幽光闪闪,“想来如果不是这次你把宋兴他们全杀了,宁知府也不会写信给他。” 宁知府情知大事不妙,慌乱之下写信给王钰,要不然还不会暴露出来。 纪伏寿揉了揉额角,眉心紧蹙。王钰非常人,既然宁知府给他写了信,便肯定是大事,她思来想去,竟想不得在信上写何事才能不引起王钰的怀疑。 她从不小看这些沉浸朝中多年的老狐狸,所以到了最后,她也只是模仿了笔迹,原封不动的照着抄了这封信又让夜鹰放回去。 至于现在她手上这封,她是打算留作证据的。 除此之外,她还吩咐了夜鹰,路上给送信之人下点巴豆,让他吃坏肚子,拉个几天,一定要拖到兵部任命下来,才能让宁知府的信送到王钰手上。 可就算兵部的任命下来,以王钰的手段,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思博从宁波府调离,再派人下来重新掌管宁波府,与倭人重开贸易。这非她所愿。 纪伏寿低低叹了一声,“希望英国公府会出面吧。” 如今也就只有寄望英国公府了,不然放眼整个朝中,她也不知该将走私一事捅给谁知。 如果连英国公对此事都置身事外,亦或是英国公府也参与进走私一事里,思博不能再留在宁波府了。 如今的宁波府就是个噬人的巨兽,稍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沉思良久,纪伏寿摇了摇头,对纪思博道,“罢,你这段日子密切注意倭寇踪迹,其余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当纪思博得知中书令也参与其中之时,一股无力感萦绕心头。沉默的点头,安静的退了出去。 十天之后,兵部收到了来自宁波府府军的奏折和一个木箱子,李泽也收到了纪思博写给他的第二封信。 当李泽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激动的脸色通红,连连赞了几声好。 “思博果然不愧是武状元,本宫还以为他说去宁波府剿倭寇是年轻人的豪情,没想到他竟真的做到了!这才几天啊,就剿灭了两批来袭的倭寇。” 第一次纪思博杀倭寇的时候,不知宋兴等人与倭寇有联系,送信给李泽只是按照正常路程,第一封信也才刚到李泽手上两天而已。 李泽原本觉得杀二十六倭寇说出去也不好听,不好为纪思博争军功,如今可就不同了。 纪思博第二次将来袭的倭寇全都剿灭了!足足三百多首级! 有了这个军功,他就能有底气让兵部的人给纪思博晋升了。 不过一想到自己手中前后两封信不过差了两天,李泽脸色渐显阴沉,“那倭寇实在猖狂,居然屡次三番来袭,分明不将我朝廷放在眼里。” 想到上次倭人来朝贡,又带了国书回去,而宁波府仍然有倭寇猖狂,李泽心里就不得劲。 这么一想,他对纪思博信中所言,想要留在宁波府继续剿灭倭寇的事也没有抵触了。 且等纪思博在宁波府再剿灭多一些的倭寇之后,他再为他请功。 李泽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吩咐道,“备车,去兵部衙门。” 兵部侍郎看着自己手头上两份奏折,一份是宁波府府军千夫长宋兴所写,另一份是宁波府府军百夫长纪思博所写。 前者所写的奏折两天前到兵部,没想到今天收到后者的奏折,宋兴已身亡。 兵部侍郎紧皱眉头,脸色不好,“倭寇竟如此猖狂。” 不仅是千夫长,连另外三个百夫长都死了,还搭上了一百五十六个府兵性命。 越是看纪思博的奏折,兵部侍郎便越发生气,他对宁波府府军不满由来已久,这群府军对来袭的倭寇居然毫无办法,如果不是府兵是世袭的,他早就想换府兵了。 不过看到摆放在院子外的木箱子,兵部侍郎的愤怒又渐渐停歇。 “怪不得有好几个武将要抢今科的武状元,这纪思博手底下确实有真功夫。” 想起四皇子一直压着他的任命,兵部侍郎一开始还以为纪思博得罪了四皇子,还为他惋惜一二,没成想这才去宁波府三个月呢,就立下军功了。 才这般想着,门外就有小吏进来禀报,“大人,四皇子来了。” 兵部侍郎站起身,就见李泽大步而来,“见过殿下。” 李泽也客气回礼,“严大人有礼了。” 李泽进门的时候已经看到院子外的木箱子,信中思博也提到了倭寇首级的事,这么一想,他就道,“听说宁波府那边送来了捷报?” 兵部侍郎心里有数了,脸上露出了激赏的神色,“没错,今天刚收到宁波府那边送来的奏折,殿下有没有兴致来看看那些倭寇的首级?” 李泽正有此意,兵部侍郎带着他来到院子外,示意小吏打开盖子。 李泽看了一眼,一瞬间胃里翻滚,立时就用袖子掩住了嘴。侧身看向了其他地方。 纵是夜鹰用了特殊的法子保存这些人头,可十天的功夫,也让这些人头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臭味。 兵部侍郎见状,让小吏赶紧把盖子盖上,把木箱子拿到角落里放着。 兵部侍郎伸手一请,“殿下,请屋里说话。” 李泽赶紧跟着兵部侍郎回到他的值房,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幸好兵部侍郎面无异色,李泽才没有尴尬,他清咳两声,“不知程大人觉得思博立下这样的军功,应当有什么样的奖赏?” 兵部侍郎一笑,“殿下以为呢?” 李泽便道,“本宫听闻宁波府的千夫长被倭寇杀害,如今群龙无首,思博又骁勇善战,不妨接替千夫长一职,以抗倭寇。又府兵伤亡惨重,理应再招揽人手,护卫宁波府,不让倭寇残害百姓才好。” 千夫长不过是武官六品,兵部侍郎直接就有权利升任罢免。 李泽亲自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纪思博确实立了功,于情于理升任千夫长无可厚非,兵部侍郎只沉吟片刻便应了。 为了卖李泽一个人情,甚至当场就写了一张任命,盖上大印之后,吩咐小吏送去给宁波府来送奏折的人。 李泽满意的很,谢过了兵部侍郎就离开了兵部衙门。 等他离去,小吏进来低声询问,“大人,那木箱子怎么处置?” 既然军功已经核对无误,人头就不必留着了。 兵部侍郎不在意的道,“带去乱葬岗扔了吧。” 小吏应了声,见兵部侍郎又开始处理公事,就无声退了出去。 入夜之后,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接近了英国公府,朝院子中央扔下一物,又迅速离开。 “砰!” “谁?” “有情况!大家戒备!” 第143章 接手 院子里头出现了三个护卫的身影,戒备的看着四周,剩下的两个寻着动静去追,片刻之后又回来,摇着头道:“不见踪迹了。” 五个人看着静静让在院子里的木箱,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着刀,挑开了盖子,其余四人警惕的看着。 箱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本账本,底下还压着一张羊皮。 护卫皱了皱眉,抽出汗巾,包着右手,拿出了账本,翻开看了第一页,面色大变,飞快的将账本放回箱子里,盖上盖子。 “出事了,得去禀告国公爷。” 深夜,正房亮起了灯,英国公池晋披着外裳去了书房,等他穿戴好皮手套,拿起账本来看的时候,神色顿时肃然起来,吩咐道:“去把大少爷叫来。” 池齐光同样随意披了一件外衣,匆匆赶来,“爹,发生了什么事?” 三更半夜敲响他的院门,池齐光直觉出了大事。 英国公让人给他拿了一双皮手套,等他戴上之后,将账本递给他,“你看看。” 池齐光翻开一看,眉头紧皱,等他将账本都翻完之后,他抬头看着英国公,“爹,您知道这件事?” 账本里面记录的,是十几家权贵之家在宁波府出货的货物,里头有粮食、茶叶、绸缎,武器,甚至女人。 这是一本记录了参与宁波府走私势力的名单! 英国公神色如常,“略有所闻。” 顿了顿,他又道,“你放心,我们英国公府没有做这种事,我们家大业大,子嗣却少,用不着走私来赚银子。” 英国公讥讽的笑了笑,“也就只有坐在明皇宫的那位一无所知了,被人遮了眼,就成了瞎子。被人捂着耳朵,就成了聋子。” 池齐光眉头微展,“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英国公眸色深沉,“护卫说有人往院子里扔了一个木箱,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他们想追都找不到踪迹。” 相比较这份走私名单,英国公更在意的是到底是谁送来这种东西,此人为何要送来英国公府,目的为何。 还有,如果这人武功如此了得,进出他英国公府如无人之境,岂不是他夫人和孩子都睡不安稳? 思及此,英国公神色微冷,决定府里的护卫要再布置多几重。 池齐光翻看着账本,垂眸沉思,看到还有一张羊皮,顺手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份简略的海图。 图中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宁波府,一个是宁波府海域对出的岛屿。岛屿旁边还标注了几个字:倭人驻扎之地。 他的目光落在宁波府三个字上头,心中一动,莫非是…… 他记得,纪家那个小子是去宁波府府军做百夫长了,阿灵也跟着一起去了。阿灵会不会查到走私这件事? 池齐光眸光又落到名单上头,暗光明灭,片刻之后他开口道:“爹,这名单和海图,先放我那儿,明儿我先查一查宁波府的情况。” 英国公微一挑眉,“你想利用这份名单?” 池齐光唇角微扬,“爹,既然有人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我们,不管那人有什么用意,并不妨碍我们利用。” 英国公对大儿子很放心,遂点头,“好,如果你有计划,到时候告诉为父一声。” 这件事涉及太多势力,英国公想给儿子把把关。 池齐光颔首应诺,带着名单和海图回去,重新摘抄了一份,这才摘下了手套。 他看着名单,脑海里已经开始想着如果断了他们这一臂,那些人会遭受多大的损失。 那本册子上不仅记录了出货的家族,还有卖给倭人各种货物的价钱。 例如一块六安茶的茶砖,市面上不过卖十五两银子,卖给倭人居然要五十两!一匹杭绸,市面上卖十二两银子,卖给倭人要四十两。 怪不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简直是暴利。 若是家里还有茶园或者作坊的,这银子就挣的更多了。 “看来倭国那边,银矿应该很多。” 池齐光眯了眯眼,他觉得与其跟倭人走私做交易,用大齐的货物养肥了倭人,不如直接去倭国那边将银矿掠夺回来,可惜大齐没有水师,这想法也只能遗憾的惋惜。 等到第二天,池齐光就吩咐人去调查宁波府的情况。 不过半天,他就收到了消息。 “纪家那小子,杀了倭寇,升为千夫长了?” 因为纪思博去宁波府做百夫长,池齐光先让人去兵部走了一转,结果就得知这件事。 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如果纪家不知道宁波府走私的事,纪思博成为千夫长,就是一块拦路石,必定要被人挪走。 如果纪家知道宁波府走私的事,那纪思博就更加危险了。甚至连带的,阿灵也会跟着身陷险境。 思及此,他目光又落在那份名单上。 静静在书房里坐了大半天,到了傍晚之时,得知父亲从外头回来,他便去找他。 “爹,我想派人去宁波府接替千夫长之位。” 英国公微微皱了皱眉,“你让人去接替千夫长之位,就挡了他们的财路了。” 要知道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英国公府如果一对一,当然不怕那些人,但如果那些人联合起来,那么吃亏的就是英国公府了。 池齐光冷冷一笑,“爹,他们敢走私,无非是仗着圣上不知此事,如果圣上知道此事呢?” 英国公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要将此事告知圣上?” 池齐光弯了弯唇,“当然不,为何要告知他?他的臣子不单没有忠君爱国,反而做出这种事,分明就居心叵测。 您也看过那份名单了,其中还牵涉到了大皇子的岳父鲁国公,三皇子的岳父平津侯,四皇子的外祖宋尚书,这些人挣这么多银子,焉知他们不是为了日后诸位皇子夺嫡,招兵买马之用?” 诸皇子斗得越乱越好,朝廷越乌烟瘴气越好,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火中取栗,浑水摸鱼。 听他这样说,英国公反而来了兴致,“那你派人去当宁波府的千夫长,到底意欲何为?” 第144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爹您看这份海图,倭人的驻扎之地在这里,这么说来,他们出货肯定是在那个废弃的码头。” 池齐光手指在海图上圈点,英国公静静的看着。 “要去码头,就必定要从城门这里出去,而守城门的,一直都是府军。做了千夫长,就能很好的控制城门了。 我猜之前宁波府能与倭人通私,是因为府军里头有知情人,而且为了防止别人知道,他们应该会选择在夜里出城,只有这样才能瞒过一城的百姓。” 英国公点头,“你的推断很有道理,夜里出城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池齐光又道:“我得到消息,前些日子倭人上岸袭击,府军前任千夫长和三位百夫长都被倭人杀了。如果我派人去执掌府军,那些走私的人肯定不敢妄动。 因为我们是英国公府,外人都知,我们一直忠于圣上,无论哪个皇子拉拢,都绝不会搭理。” 说这句话的时候,池齐光脸上满是讥讽的神色。 他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他们会想,与英国公府亲近的武将成为了宁波府的千夫长,会不会是圣上知道了某些消息,才会派人来试探。 那么他们就会慌乱,我们到时候以不变应万变,且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招,然后我们才好见招拆招。” 英国公目光灼灼的看着儿子,声音微沉,“你想借着这件事,捏住他们的把柄,然后谋取利益。” 池齐光神色如常,甚至还浅浅笑了笑,“爹,如果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可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能放弃呢?” 英国公倏然轻轻叹息,“光儿,你是在玩火。” 一个不慎,不仅攫取不了利益,反而将自己搭进去。 池齐光神色自若,镇定从容,“爹,您放心,如果事情不对,我不会硬着来的。大不了,就捅破这件事让圣上知晓,我们得不到好处,他们却得伤筋动骨。” 不过想来到最后,他们多半都不敢让圣上知晓这件事。国库空虚已久,齐成帝为此甚多烦恼,如果让他知道,他的臣子们一直极力反对开海禁的原因,竟然是为了给自己谋利,且那巨大的利益让人眼红不已,齐成帝盛怒之下,谁都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罚。 要知道,走私乃杀头大罪,万一免了杀头大罪,来个抄家以及罢黜官职,那些人还得感谢齐成帝皇恩浩荡呢。 更遑论,除了二皇子没有牵涉其中,其他三个皇子或多或少都开脱不了关系,万一因为走私一事,惹得齐成帝迁怒三位皇子,对三位皇子起了厌恶之心,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再多的银钱,也抵不过龙椅的诱惑。 池齐光有八成的把握,那群人不敢鱼死网破。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他们英国公府又没有参与进去,这就立足在不败之地。如果他们真的这般硬气,说不得他就让齐成帝知道,再让人在齐成帝耳边进言,挑起他的怒火好了。 英国公垂眸沉思良久,半响才道:“也罢,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那就照着你的想法去做吧。” 池齐光便笑,“爹,那您觉得该派谁去好呢?” 英国公想了想,道:“让怀英去吧,此事事关重大,也就他能让我放心了。” 怀英小时候为英国公所救,后来更是在英国公的资助下,学文学武,对英国公忠心不二,且为人谨慎又机变,原本就是英国公留给自己儿子的得力手下,这一次听闻了儿子的计划之后,英国公深思熟虑之下,选了这个人。 “好,那便烦请阿爹出面,去兵部走一趟了。” 身为人人皆知身体“虚弱”从不管事的英国公府大公子,池齐光不可能出面。 英国公微微颔首,“你且放心,这件事阿爹会办好的。过两天我就让怀英来见你,你适时将你的打算告诉他,让他早有防备。” 池齐光站起身,“阿爹放心,儿子晓得。儿子就不留下来了,儿子先行告退。” 等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英国公唇边溢出一丝叹息,“光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回到自己院子的池齐光,从内室里拿出一个木匣子,珍重的打开,拿起里头静静躺着的一只玉瓶。 “司大夫验过了,这解毒丹果然是她们湘族的解毒丹。据说只有当年那任司倌将解毒丹送过给外人,送的便是给当时的纪灵诸侯。而你手中有此药,又将此药给了我……” 他将玉瓶紧紧攥着,神色坚毅至极,“阿灵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担心纪思博会遭到迫害,会连累到纪伏寿,所以才想尽快找人去接替千夫长之位。 除此之外,确实如同他自己跟父亲说的那样,是想从中谋取好处。 如今英国公府的势力,还不够大,至少还没达到他的目标。 两天之后,兵部尚书收到帖子,看到是英国公相邀,不敢怠慢,连忙下了值之后赴宴。 酒过三巡,英国公便指着自己身边一直执子侄礼的年轻人笑着说道:“程大人,这位是我的晚辈,名唤怀英。年轻人,说是要去战场上学我挥洒热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兵部尚书笑看了一眼怀英,不吝赞扬,“国公爷说笑了,您的子侄必定继承了您的英勇善战,来日肯定会在战场上名声鹊起,看来我大齐又会多一位骁勇大将啊!” 名为怀英的年轻人谦虚的笑了笑,没有自得。 英国公摇着头笑道,“那就承你贵言。今日我请程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兵部尚书赶紧道,“国公爷这话严重了,您有事便说,如果本官能帮得上忙的,绝不会二话。” 英国公含笑的看了怀英一眼,“他还年轻,我想好好锻炼一下他,来日再去西北。在此之前,我想让他去宁波府做个千夫长,用倭寇练练手。” 兵部尚书心底微微诧异,又是宁波府? 前两天才听兵部侍郎跟他汇报,说四皇子看重的人去了宁波府,立了军功,特意来打了招呼,升任了千夫长。 不想如今连英国公也看中了宁波府。 兵部尚书沉吟道:“不巧,前两天刚发了一张任命下去,如今宁波府新任的千夫长杀了三百多倭寇,凭此军功升任此职位,且这位纪千夫长,还颇受四皇子的看重。” 英国公闻言,笑了笑,“这纪千夫长可真是个好苗子,军中缺的正是这等猛将。程大人,按照他杀了三百多倭寇首级的军功,当个千夫长屈才了,我觉得理应往上再升一升才是。” 兵部尚书想了想,同样笑道,“国公爷说的是,此等军功,很应该做个五品归德朗将才是。” 归德朗将,从五品下。 却见英国公笑着摇了摇头,“此等悍将,我看做个游骑将军也是使得的。” 游骑将军,从五品上。 虽然都是从五品,可游骑将军比归德郎将地位更高一些。 兵部尚书心想,英国公看中了宁波府千夫长那位置,要给自己子侄镀金。又提出要给纪思博升到五品武官,这样四皇子那边他也能交代过去了,如此一来,还真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这么一想,兵部尚书便笑看向怀英,“国公爷放心,明儿我就去给怀英子侄写份任命,您让他去兵部领职便是。” 难得能卖个人情给英国公,兵部尚书心情甚好。 英国公哈哈大笑,“来来来,程大人,喝酒,这可是上好的花雕,今晚不醉不归!” 第145章 心狠手辣 这天,风尘仆仆的信使敲开了王家的大门。 王钰下值之后,听到管家低声道:“老爷,宁波府那边来人了,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王钰脚步一顿,沉声道:“宁波府来人?人在哪,带他来见我。” 管家应了一声,带信使匆匆来见王钰。 信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王钰,“大人,小的是宁知府的心腹,奉他的命,来给大人您送信。” 王钰接过,拆开火漆,抖开了信纸,眸光倏然一厉,“怎么这么大的事,现在才送信给我?” 信使噗通一声跪下,不敢说自己路上吃坏了肚子,耽误了五六天的时间,只诚惶诚恐的解释,“得知宋大人他们死的那一天,我家大人就写信了,只是宁波府距京城路途遥远,小的又不能夜里赶路,所以今日一进京,就来找大人您了。” 王钰身居高位多年,沉下脸来的时候,总是让人害怕,“这么说来,宁波府现在的府军,就是一个名叫纪思博的小子掌管着?” 信使点头道:“是。他骁勇善战,两次杀退倭寇,在宁波府威信甚高,颇得百姓爱戴。” 王钰眸底带着锋利之色,脸色隐隐带着怒意,“骁勇善战?你们大人和宋兴那群人,都是一群废物!为何府军多了一个百夫长,都无人禀告!” 他很早之前就交代过,宁波府重中之重,不能有失,这群人简直就是胡闹! 宁波府的事,是能让外人知晓的吗? 信使支支吾吾的道:“之前纪百夫长来宁波府府军任职,宋大人和我家大人他们也觉得奇怪,我家大人还写了信上京,问京里有没有异动,后来得知京中一切正常,就……” 王钰脸色更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老夫根本就没收到宁世秋的信!” 信使直面承受王钰的怒火,心里委屈又惊慌,可他又不敢说,是因为王钰自己曾经吩咐过,非大事不能联系他,宁波府来了一个百夫长,就巴巴的找他,岂不是给王大人一种宁知府、宋大人等人没用的错觉? 所以宁知府写信给京里,并没有给王钰,只是写给了同样掺和进走私里头的另一个家族的家主,自然得到的就是京中无事的回复。 事已至此,还是先解决眼前事更重要。 王钰勉强按捺着心底的怒火,“宁世秋有没有通知各家,出货取消?” 信使赶紧点头,“大人交代了,如果王大人问起,就说他会派人盯着城门,只要各家有马车来,就会派人告知让他们先回去,出货的事,静等王大人的吩咐。” 王钰脸色稍缓,“管家,带他下去休息。” 等管家和信使都下去之后,王钰去了书房,找来了大儿子,吩咐道:“去查查这个叫纪思博的人。” 等大儿子领命而去,王钰看着信纸,眉峰微敛,宁世秋在信上说自己并不清楚宋兴等人身死的真正内情,一切都是听纪思博说的。 同样也不清楚,为何前后两次倭人会来袭得如此紧凑。 而与倭人联系的,又恰好是宋兴。 但宋兴死了。死于倭人之手。 不但如此,就连牛乐志、卫和泰、蔡亮也死了。 怎么就这么凑巧,死的都是府军里头,负责走私的事? 越是凑巧的事,就越有蹊跷。 想到这里,王钰眯了眯眼,低声呢喃,“那个叫纪思博的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走私的事?” 倏地,王钰眉头紧皱,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宋兴他们死了,走私的事,他们有没有告诉过家里人?” 留下一家妇孺,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王钰神色划过一抹阴狠,招来自己的贴身护卫,低声吩咐道:“你带人连夜赶去宁波府,去查探一下宋兴等四人家眷自宋兴他们死后,有没有跟外人联系过,如果有,审问清楚跟谁联系过,有没有说了不该说的,再让她们跟宋兴他们一家团聚。” 护卫领命而去,在门口又听到王钰的声音,赶忙转过身垂手恭听。 “去了宁波府,记得找宁世秋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暗中查探一下纪思博,如果他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一并将他解决了。” “是,家主。” 半个时辰后,王钰就拿到了大儿子查来的消息。 “纪思博是四皇子特意打了招呼,放到宁波府府军去的?” 王钰眉心拧了拧,兀自沉吟,四皇子李泽…… 现在看来,纪思博是四皇子的人,而四皇子让纪思博去宁波府做府军,莫非有什么深意? 王钰神色越发凝重起来,他最怕的是事情被明皇宫那位知晓。 他在齐成帝身边侍奉了十几年,太清楚他的脾性了,帝皇都不能忍受臣子的欺骗,更何况是他这种贴身近臣。 越是亲近之人,越难接受欺骗。 如果齐成帝得知他欺君,他也没有把握能保住项上人头。 盛怒之下,谁知道皇帝会不会伏尸百万? 更何况,那里头过手的银钱巨大,前些天朝堂之上还在为一笔修缮款争吵得厉害,齐成帝正为此心情不虞。 王钰头疼得很,再一次深深的厌恶起纪思博,如果不是这个捣乱的小子,事情怎么会棘手到如此份上! “赶紧去请宋尚书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谈。” 宋沽是四皇子的外祖父,由他去试探一下四皇子最好不过。 希望不会是齐成帝想查探宁波府的事吧。 …… “外祖父,您找我,可是有事?” 李泽一下了朝,就被宋沽叫了去,且宋沽直接就带着他回了宋家,李泽颇是不解。 宋沽温和的笑了笑,“殿下,之前关于纪家的事,外祖父让你去结交纪思博此人。” 提起这事,宋沽肠子都悔青了,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会提议让外孙跟纪思博结交,也就不会惹出现在这件大祸事。 提起纪思博,李泽露出一个满意又激赏的神色,“外祖父果然目光如炬,思博武艺非凡,前些日子还给我写信,说他斩杀了来袭宁波府的两拨倭寇呢。” 看着外孙敬佩的眼神,宋沽心梗得难受。 第146章 抢先一步 宋沽运了运气,将那口郁气吞下,温言的问道,“殿下怎么会想到将纪思博放到宁波府去做百夫长呢?” 宋沽提着心,紧紧的看着李泽,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情。 李泽一无所觉,“就是看他还年轻,就算成了武状元,在军中也难以立足。外祖父您也知道,军中讲究的是军功,我想在军中有自己的班底,便要尽早部署。 我们与西凉是世仇,总会再交战的。思博现在去军中,也只能当个小兵,那有什么用?我就想,不如先让他去宁波府那边用倭寇练练手。 这不,他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两次都阻挠了倭寇。等他再多杀一些倭寇,再攒攒军功,我就想法子让他去军中任职。那时候,好歹大小也是个武将了。” 当着宋沽的面,李泽将当初纪思博自己要求去宁波府的话揽在自己身上,在纪思博杀了三百多倭寇的事实面前,就显得李泽眼光独到、深谋远虑了。 可惜宋沽非但没有感到满意,只觉得更加难受,看着外孙骄傲的样子,一口老血哽在心头。 面上他还要做出一副欣慰的样子,赞扬道:“殿下谋虑得很对。” 话音一转,他又试探的问道,“殿下,你派纪思博去宁波府,还有其他人知晓吗?” 李泽摇摇头,“不过是安排一个人去做府军的百夫长,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需要到处说?我连外祖父您也没告诉呢。” 宋沽稍稍安了安心,也就是说,圣上并不知情。 这就好,如此甚好。 他又问道:“不知纪思博写给殿下的信上,可有说什么?” 李泽心底微微有些不悦,他并不喜自己与手下人之间的通信也被过问,不过因为问他这话的人是外祖父,所以他还是回答了,“思博写给本宫的信,就是说自己杀了倭寇,想要做千夫长,别的就没什么了。” 宋沽霎时就变得从容了许多,“殿下,纪思博似乎已经升任为千夫长了?” 李泽颔首,“是,前几日我就去了一趟兵部,让他升任千夫长了。” 宋沽脸上带了些微的不认同,“殿下,外祖父觉得,就凭纪思博杀了三百多倭寇的军功,他已经能够升任五品武官了,继续留在宁波府也没有什么大作为,倭寇终究比不得西凉人分量重。 他很应该进军中与其他同袍一起打好关系才对,龙武军就很不错。龙武军多次西征,跟西凉打得有来有回,如果他进了龙武军,相信下次如果西北有战事,就能上战场杀敌,再立更大的军功了。” 李泽一阵犹豫,思博在信上说想继续留在宁波府继续剿寇,可外祖父说应该让他早点入军中。 宋沽看出他的迟疑,又意有所指的道:“殿下,既然你想早点在军中有自己的人手,那就更应该让他早进军中,这在府军有什么前程? 各地的府军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清楚,连宁波府原来的千夫长都疏于武艺被杀,就是因为好好一个武将在府军待久了! 纪思博如今在宁波府三个月,还未染上恶习,要是等他被那些兵痞带坏了,从此颓废,你就真的损失这么一个大将了。” 这番话彻底打动了李泽,他也担心纪思博会染上那些府军的萎靡之气,再说了,反正到最后的目的依然是为了进军中,既然现在就能进军中,为何还要等下去? “外祖父,您是说照着思博的军功,能升任五品官?”李泽着重的咬了咬‘五品’二字。 宋沽微微笑了笑,“正五品有点难,不过从五品问题不大,一个归德郎将还是应当没问题。想来有外祖父出面,兵部那边也不会太过刁难。” 李泽露出一抹笑容,“多谢外祖父。” 宋沽摆了摆手,“他既然是你看重的人,外祖父当然要搭把手。” 至于纪思博有没有命来得及去龙武军报道,那又是两回事,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派人去宁波府府军那边主持大局。 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走吧,随外祖父去兵部走一趟。” 李泽一怔,“这么急?” 宋沽微微摇头,“趁着现在兵部的任命才下了几天,没多少人注意到,赶紧把事情安排好,不然时间久了,就不好弄了。” 是这个理,李泽也站起身,随着宋沽去了兵部。 兵部侍郎看到李泽和宋沽两人联袂而来,诧异的开口,“殿下,宋大人,不知是什么风,把二位引来下官这里?” 此处是兵部侍郎的值房,宋沽和李泽进来之前,还让长随在外头守着,要是有人来,也好出个声警示。 “严大人,我听殿下说,宁波府前两天来了捷报,说是那位纪百夫长杀了很多倭寇。”宋沽开口客气的道。 兵部侍郎轻轻一拍脑门,脸上露出一副懊恼之色,“哎哟,瞧我这记性。” 他笑吟吟的看向李泽,“还没来得及向殿下说声贺喜呢。前两天我拿纪思博的任命书给程大人过目留档的时候,程大人说这军功不符,不能寒了功臣的心,既然是个猛将,留在宁波府做千夫长屈才了,给升了游骑将军呢。” 李泽脸上既惊讶又欢喜的神色,“程大人真是个爱惜良将的人啊。” 兵部侍郎附和的点头,却眼尖的发现旁边宋沽的神色不对,遂关心的问道,“宋大人,你这是……?” 宋沽哈哈的笑出了声,掩饰自己的不对劲,“本官这是高兴。” 程经业怎么会突然过问纪思博的事,还将他升到了游骑将军? 宋沽眼光余光仔细的观察着李泽,发现自己外孙比他还惊讶,心头一沉,此事竟与外孙无关。 纪思博既然升做游骑将军,便不能继续留在宁波府做千夫长了,那新任的千夫长是谁? 思及此,宋沽心头一紧,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既然纪思博升做游骑将军,那就要调回京城了,不知宁波府的千夫长可有新人选了?” 兵部侍郎不在意的道,“有了,也是个年轻人,名叫怀英,想来现在已经带着任命出发去宁波府,与纪思博交接,接替成为新的千夫长了吧。” 宋沽瞳孔一缩,程经业发什么疯,怎么会突然安排人去接替千夫长? 什么时候宁波府的千夫长成了香饽饽? 那地方遭受倭寇之害,明明就没有武将想去! 还有,那个怀英又是什么来头? 第147章 来人 宋沽听闻宁波府千夫长又换了一个人,早已经坐不住了,匆匆与兵部侍郎聊了几句,就说自己衙门有事,带着李泽离去。 与外孙分开之后,宋沽的神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回到吏部衙门,在自己的值房里,提笔写下几行字,塞入信封之后,走到衙门的门房,叫来自己的长随,低声吩咐让他送去王家。 王家大老爷拆了信一看,脸色也不好,立时就吩咐心腹,“去查查怀英是什么来头。” 等心腹归来,王大老爷看到心腹查到的消息,眉头简直能夹死苍蝇。 “怀英是英国公的子侄晚辈?英国公怎么会突然瞧上宁波府了?” 王大老爷顿时就觉得棘手无比,赶紧吩咐人去中书衙门候着,找到王钰,就说家里有急事。 王钰回到家中,沉声问道:“这么着急找为父回来,出了什么事?” 王大老爷语带焦急,“父亲,今早宋尚书亲自试探了四皇子,探知纪思博去宁波府是四皇子自己的想法,说是让纪思博用倭寇练手,圣上并不知此人,也不知此事。纪思博也没有跟四皇子说过宁波府有任何异样。” 王钰神色稍霏,“既然不是圣上知晓,纪思博也没说过宁波府的异样,你怎么这般急躁?” 王大老爷又急急的说道:“宋尚书照着您的意思,说服了四皇子,带着四皇子去兵部,想要把纪思博调回京城,安插我们的人进去,却被告知,纪思博已经升任了游骑将军,宁波府的千夫长又换人了,是个叫怀英的年轻人,此人是英国公的子侄晚辈。” 王钰每听一句,神色就难看一分,等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 “英国公怎么会盯上宁波府?他不是从不屑走私这种事吗?” 王大老爷烦躁的揉了揉眉心,“父亲,如今该怎么办?” 纪思博无权无势,就算是李泽看重的人,他们要弄死他就弄死了,反正凭李泽的手段,又有宋尚书在,查也查不出个究竟。 但英国公不一样,弄死了怀英,英国公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万一扯出萝卜带出泥,那就糟了。 可如今想要在英国公手中夺走宁波府的千夫长,同样也是个大难题。 放任怀英去宁波府任职显然会阻碍走私,弄死怀英又会惹来英国公,一时之间竟陷入两难境地。 “怀英呢?”王钰沉声问道。 “听说已经带着任命去宁波府任职了。”王大老爷道。 这里头突然又掺和了一个英国公,王钰一下子投鼠忌器,心中又开始起了疑心。 英国公同样也是忠于齐成帝的纯臣,英国公不会无缘无故就让自己子侄去宁波府,王钰最怕的就是英国公奉齐成帝之命暗中调查。 王钰背着手踱步,走了几圈之后转头看着大儿子,“你即刻通知各家,出货一事暂停,先不要碰了。” 王大老爷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肉疼得很,却也知道事态紧急,不敢耽误,点头应道,“父亲放心,我等会就出门告知各家。” 想了想,王大老爷又问道:“父亲,那出货一事,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 王钰无声摇头,王大老爷便失望的退了下去,奔走各家,亲自告知出货一事暂停。 且不提京城这边风云诡异,单说宁波府这边,有上百家门前挂起了白皤,其中宋兴几人家中哭得最为凄惨。 纪思博亲自上门吊唁,上了香之后,看着宋兴的妻子,安慰道:“宋夫人节哀顺变。” 宋夫人早已经哭得眼眶都肿了,她完全没想过不过是一夜之间,丈夫就没了,家中的顶梁柱倒塌,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听到纪思博的话,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恨意,明明那天晚上不是她夫君值夜,如果不是纪思博派人来叫她夫君出去,她夫君又怎么会死? 该死的人为什么不是纪思博? 一想到这点,宋夫人心头恨意翻滚,深怕被纪思博看出,连忙垂下头,无声摇头。 纪思博眯了眯眼,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从宋夫人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怨毒。 宋夫人也知道宋兴想要杀死他的事?还是说,宋夫人只是怨恨在他值夜那边,宋兴也跟过去“抵抗倭寇”? 他静静的看着宋夫人,沉思着,据说夫妻两人鹣鲽情深,宋兴连个侍妾都没有,作为宋兴的枕边人,宋夫人会不会知道账本的事? 纪思博终是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他身后的宋夫人这才抬起头,露出恨毒般的神情。 因为宋兴不是宁波府人,宋夫人极力主张要扶灵回乡,说是要让宋兴葬入祖坟。 时人很讲究落叶归根,如果客死异乡,有条件的情况下,都会扶灵回乡安葬,宁知府就算想阻止,也没有理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夫人带着三个孩子,还有十几个护卫,护送着灵柩离开宁波府。 宋夫人很急,匆匆花了三天的时间打好了一副棺材之后,等宋兴的尸身入棺,就启程回乡了。 但她一路上走得不快,毕竟带着棺材,又带着三个孩子,如是走了十二天,才走到丹阳府。 而此时,宁知府的宅子里,也多了一行人。 宁知府笑着道,“王超贤弟,你们风尘仆仆的从京城而来,到了宁波府,作为东道主,我一定要好好给你们接风洗尘。” 王超摇头,神色凝重,“家主派我来此,是有事要办,用不着来这些虚礼。” 宁知府舔着笑脸道,“是是是,还是大人的事情要紧,你有什么吩咐,尽快开口,我一定会给你协助。” 王超谨记王钰的吩咐,道:“将宁波府的事告诉我,不可有所遗漏。” 等他听到宋兴的家眷已经扶灵回乡,神色一变,“走了多久?” 宁知府道:“走了十二天了。” 王超神色更差,“宋兴哪里人?” “东平府人。” 王超盘算了一下路程,站起身转头看着另外一人,“王毅,我带人去追他们,你留下来主持此间事。” 第148章 恩将仇报 在一处空旷的大路上,身后传来一阵震动的马蹄声。 卷起烟尘处处,惹得行走在大路正中的一群人回头看去。 见是七八匹快马,车队的领头的护卫皱了皱眉,高声喊道,“我们往路边让一让。” 这车队又是棺材,又是马车,看那七八匹快马速度不减的样子,如果不避让,怕是会被冲撞得人仰马翻。 十几个护卫赶紧拉着马车和棺材往路边避让。 宋夫人一身缟素,掀起车窗帘子,往后头看去。 就见那八匹快马从远至近,一路疾驰,从他们车队身边经过。 护卫头子松了一口气,朝车队喊了一声,“赶紧的,继续上路。” 天气炎热,就算一路上不断的用冰,放着棺材的板车上都不可避免的弥漫着一股恶臭。 大家都想早点回到东平府,行动上都很利索。 车队重新回到大路中间,就见前面疾驰的快马停了下来,甚至还突然掉头。 护卫头子不解的看着这行人,见他们身上穿着劲装,腰间配着利剑,风尘仆仆的样子,心生警惕之余,客气的拱手问道:“不知几位有什么事?” 领头的王超看了一眼棺材,又看了一眼被护卫在最中间的马车,拱手作揖回礼,“敢问这是护送宁波府府军宋大人灵柩归乡的车队吗?” 护卫头子心头一凛,想起夫人再三叮嘱,对外不可说出宋家名讳,他摇头道:“不是,我们主家不姓宋,也不是来自宁波府。” 在马车里听到外头对话的宋夫人面色一紧,目光落到马车正中的位置,而后一手又紧紧的抱着自己怀里的两个孩子,另一只手执着闺女的手,仿佛想从他们身上汲取力量。 三个孩子感受到母亲身上的不安,瑟缩着不敢说话,就算是最小的孩子,也牢记母亲教导死死的闭着嘴。 王超眯了眯眼,眸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发现护卫们满脸警惕,最后他看着马车,“不知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 宋夫人面色更白,明明七月的天,她却仿佛置身冰窟之中,浑身发冷。 夫君啊,如果你知道自你死后,我们孤儿寡母就要遭受毒手,当初你还会不会答应做那件事? 护卫头子更加戒备的看着他们,“马车里坐着的是我们夫人,我们还要赶路,还请你们借过。” 王超一路从宁波府追过来,日夜赶路,只在路上看到这个车队带着棺材,不管这护卫头子怎么说,他也要看个究竟。 从怀里摸出一幅画像,王超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道:“烦请你们家夫人打开车门,如果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自会向你们赔罪。” 护卫头子勃然大怒,“好胆,你这要求好生无理,请恕我不能答应。” 手一挥,十几个护卫们迅速包围马车,抽出大刀护卫着。 越是这样,王超就越觉得他们可疑,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念头,他手一挥,“上,看看马车里的人是不是宋兴的遗孀。” 八人抽出利剑,飞身从马上落下,攻向这群护卫。 王超等人是王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护卫,武艺高强,根本不是这群人能够抵挡的,很快就有人传来凄厉的惨叫声,看着自己的断臂,痛苦哀嚎。 马车里的三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眼里含泪,想叫又不敢出声,只能越发往宋夫人怀里躲。 听着外头的惨叫声,宋夫人面色煞白得厉害,目光又一次落到马车正中的位置上,神色变幻不定。 就在护卫死伤惨重,快要躺下一半人之时,后方又传来几道声音。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行凶作恶!” “快住手!” “我辈行走世间,路见不平,见不得恶人行凶!” 王超冷冷的看向后方骑着的三匹马,认出是先前被他们一行人超过的三个游侠,见他们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沉声开口,“这是私人恩怨,识趣点就别插手。” 护卫头子也看出这三人年纪不大,一脸正气,再听他们先前说的话,就知他们是游侠,赶紧叫道: “三位大侠,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打家劫舍的歹徒,求你们相助,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打家劫舍的歹徒会穿这么好的衣裳?而且整个车队,也没见什么货物能让人打劫的。 索性伪装成游侠的夜鹰三人也没有戳穿护卫头子,他们本是奉命尾随监视宋夫人一行人,不好跟太近,见王超他们快马超过他们,行迹匆匆,身上又带着佩剑,觉得不同寻常,他们才快马加鞭追了上来。 然后就见到王超他们在围攻车队。 三人抽出利剑,一脸的正气凌然,“杀人是不对的,看你大白天就行恶,必定不是好人,给我住手!” 三人齐齐从马上飞身而起,迅速攻向王超等人。 王超骂了一句,“哪里来的愣头青!简直不知死活!” 也只有这些刚出家门历练的愣头青游侠,才会热血心肠,一般人看到都先考虑能不能招惹。 可王超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这三人哪是什么不知死活,他们敢管这闲事,完全是因为他们武艺高强! 王超深知自己和其他兄弟的武艺,能保护家主,自是王家护卫里头武艺最顶尖的,可就是这样,仍然被三个愣头青缠住。 护卫头子从包围圈中退下来,大口的喘着气,脸上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之色,再一看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八人,地上躺着七个伤重的兄弟,他心痛得招呼其他人赶紧去搀扶他们起来,远离那处刀光剑影。 吩咐兄弟给伤重的人包扎,护卫头子听到宋夫人的叫唤。 护卫头子来到马车旁边,就见窗帘子掀起,露出宋夫人带着面纱的脸,她将手中一物递给护卫头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护卫头子一脸震惊,还有挣扎和犹豫,“夫人,他们可是在冒死救我们!” 宋夫人眸光幽幽的看着他,“他们能救我们一时,可当他们离去之后呢?那群人来者不善,你们又伤重大半,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不这样做,你我都得死。 我也知道此举是有违道义,可我顾不得了。纵然下半辈子良心受到责怪,我也要保住三个孩子,他们还这么小,他们是无辜的!” 护卫头子挣扎再三,透过窗帘子看到马车里的面色惊惶的三个小主子,一咬牙,转身往那三个游侠的马儿走去。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账本,朝那片刀光剑影高声喊道,“这是你们要找的账本!” 他将账本塞到褡裢里,用大刀狠狠刺了一下马儿,马儿吃痛之下,疾驰而去。 夜鹰之一的亢大叫一声,“我的马儿!” 王超等人眸光一凝,迅速脱离打斗圈,纷纷骑马去追。 三个夜鹰也反应迅速,三人快速上了马,临走之前,其中一人怒骂:“我们好心帮你,你却祸水东引,真是救了一群白眼狼!” 话落也打马离去。 留下护卫头子满脸愧疚。 宋夫人却只催促,“我们赶紧走,不要在此处停留,去前面的城镇,在城里他们不敢杀人。” 第149章 睁眼说瞎话 前后十匹马在飞速追逐着最前头受伤的马儿,离了车队之后,夜鹰之一的角沉声问道:“如今怎么办?” “既然主上要找的账本在我马儿那里,自然不能让那群人得了去。杀了他们吧。” 亢神色漠然,先前的正气凛然早已消失不见。既然双方的目的都是为了账本,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且先前出手,还能用路见不平、看不惯王超他们杀人做借口,如今王超他们只为了一本账本,如果他们真的是游侠,当然不能再跟他们动手。 角闻言,神色渐冷,“说得对,那就杀了他们吧。” 夜鹰所学,本就是杀人术,杀几个人,对他们来说如同家常便饭。 商量妥当之后,三人也不再遮掩,两人施展轻功,杀向王超八人,而亢依然骑着马,去追自己受伤的马儿。 “你我之间并无仇怨,我们不过是为了那本账本,只要我们拿到了账本,还能给你们一笔银子作为报酬。” 王超感受到身后的疾风,回头一看,见两人神色冷漠的杀来,赶紧大声开口。 可惜夜鹰打定主意要杀他们,根本就不跟他们废话。 王超神色一变,“你们不是游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见两人剑招比刚才更加可怕,招招致命,王超原以为他们八人能轻而易举将两人杀死,后来才发现,他们八人竟然打不过这两人。 这三人之前居然还有所保留! 王超已经顾不得账本了,眼看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就是想逃都没法逃,他万万没想到只是出来追杀宋兴家眷,会让自己陷入如斯危险的境地。 今日有可能命丧于此。他一想到这点,厉声疾喝,“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样可怕的武艺,哪一家能培养出来? 可直到王超死不瞑目的倒地,也没有得到答案。 角将几人的尸体搬在一起,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往尸体上撒去,见尸体逐渐消融,这才冷然开口,“都是要死的人,何必废话。” 两人将八匹马儿分别刺了一剑,见它们四处散去,这才骑马去追亢。 亢已经追上了自己马儿,给它包扎,见两人追来,就知王超他们都解决了,从褡裢里掏出账本晃了晃, “我看过账本了,里面确实记载了出货的名单和给京里孝敬的名单份额。照着刚才那种危险时刻,宋夫人应该不会扔假的账本出来。” 角沉吟片刻,开口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继续监视宋夫人她们,你们将账本送回去给主上,等主上核验。如果账本是真的,你们就不必来找我,等他们到东平府之后,我就回来。如果账本是假的,你们再来跟我汇合。” 三人于是分头行事,角回身去追车队,继续暗中监视,亢两人拿着账本,回去见纪伏寿。 而此时的宁波府,自王超追出去之后,留下的王毅就跟着宁知府去了牛乐志的家中。 因为是宁知府带人上门,牛乐志的家眷以为是来祭拜的,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人捆绑起来。 趁着夜色,将他们的家眷捂着嘴带走。 不想中途一个不慎,被一个家丁挣脱,这个家丁大声喊着叫着,惹得王毅等人面色一变。 “什么人在此喧闹!不知道宵禁了吗?” 街角很快就传来脚步声,手持长枪的四个纪氏族人看到眼前一幕,立时就吹响了哨子。 因为纪思博不敢让原来的府兵出来巡逻值夜,夜里都是他自己带着族人巡逻,其中还要分派人手一直守着营地,因此颇有些人手不足。 王毅等人就是借着这个漏洞,想要偷偷带走牛卫蔡三人的家眷。 哨声很快就引来了附近的纪氏族人和纪思博。 纪思博看着被人押解着的妇孺,微挑了下眉,“宁知府,不知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宁知府周围,跟着好几个穿着劲装的男子,个个配着利剑,身姿挺拔,眼神锐利。 在他们身后,宁知府的家丁绑着一群人,用一条绳子蹿住,最前头的就是牛乐志的妻妾和孩子。 看到纪思博,她们眼里蹦出一股明亮的光芒,不断的挣扎着。 “宁知府,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些都是牛大人的遗孀,你深更半夜的,绑着她们做什么?” 纪思博双手环胸,无需他多言,赶来的纪氏族人就将前后路口都堵住了。 眼见被人包围,宁知府含笑道,“纪大人,我这也是出于无奈之举,你也知道倭寇多次来袭,又损失惨重,万一回头倭寇又上门,专门找牛大人他们家眷报复泄恨,我们又如何对得起牛大人在天之灵?所以本官就想着,不如请她们去知府衙门那边住着,这样一来也能安心一点。” 纪思博第一次见识到睁眼说瞎话的场面了,怪道姑姑说过,当官的都是脸皮极厚之人,能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宁大人,你关心牛大人家眷安危的这份好意,真是让人敬佩啊。不过,”纪思博话锋一转,啧了声,“你就算要请人去知府衙门,也用不着五花大绑吧?” 宁知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能是牛大人的遗孀对本官有些误会,出于无奈,为了她们的安危,本官只好出此下策了。” 纪思博“哦”了一声,语调微调,“那你深更半夜的,不知道此时已经宵禁了吗?” 宁知府仍是一派从容,“本官舔为宁波府的父母官,素来便有宵禁行走的权力。” 纪思博摊了摊手,“宁大人,我府兵损失惨重,又不知倭寇何时来袭,还望宁大人莫要在宵禁之时外出行走。 至于牛大人的家眷,我看她们也不是很想去知府衙门做客,如果宁大人是担忧她们的安危,大可不必,我会派人去她们府上保护。 如此,便请宁大人带着下人们请回吧。牛大人的家眷,我会让人送回去。” 原本是想偷偷押解牛乐志的家眷回去审问,眼见被纪思博撞见,且纪思博不退不让,宁知府也收起了脸上的伪善。 宁知府冷下脸,危险的看着纪思博,意有所指的道,“纪大人,聪明人才能活得更久一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第150章 回马枪 纪思博颇是赞同的点头,“宁大人这话说得对极,聪明人活的久。可就怕有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知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眸底划过一抹阴鸷,“纪大人这是不肯给我一个面子了?” 纪思博笑了笑,“如果不是给宁大人一个面子,早就把犯夜的人抓起来了。” 他的眼睛在王毅等人身上扫过,意有所指。 宁知府还想说,王毅不着痕迹的扯了扯他的衣袍。 宁知府又露出一抹笑容,仿佛刚才两人争锋相对之事没发生过一样,“纪大人说得很是,那本官就打扰了。” 宁知府摆摆手,他身后的家丁就给牛乐志的家眷们松了绑。 一松了绑,牛乐志的妻子就拉着孩子们冲向纪思博那边,直到远离了宁知府,才心神松懈,忍不住小声哭泣。 宁知府眸光阴狠的看了一眼牛乐志的遗孀,转身带着人走了。 纪思博等他们走远之后,才看向牛夫人,“嫂子,没事吧?” 牛夫人使劲摇头,“没事,多亏了你。” 纪思博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宁大人为何要三更半夜抓你们?” 他眸光落在牛夫人的脸上,仔细的观察。 却见牛夫人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知道,我以为他们上门是为了祭拜老爷,谁成想……” 她打了一个冷颤,想起刚才宁知府的架势,分明就是来者不善,她喃喃自语的道:“难道是之前老爷跟宁知府起了龌蹉,现在宁知府看老爷死了,就上门找我们妇孺的麻烦?” 纪思博在牛夫人身后那群莺莺燕燕身上划过,耳尖的听到牛夫人的呢喃,心底一阵失落,看来牛夫人对牛乐志私底下做的事一无所知,不然不会猜测牛乐志跟宁知府之间有龌蹉。 “嫂子,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另一边,回到知府衙门后宅的宁知府拧着眉坐下,“本官最怕的事发生了,居然被纪思博撞见。” 王毅心情也不好,“宁大人,你的家丁太过无用了些。” 枉费了他们一路上查探,小心翼翼的避开巡逻的人,眼看着就能带着他们回来,结果功亏一篑。 宁知府也不好反驳,事儿确实是他家丁做得不够好。 “那现在怎么办?”宁知府看着王毅。 王毅道:“家主的意思,是要审问清楚她们,看看宋兴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如果没有,也要把她们灭口。” 宁知府心底泛起一抹寒意,宋兴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一死,王钰就要将他们一家都灭口,实在太过无情了些。 王毅似乎看出了宁知府的忌惮,淡淡的解释,“宁大人,你也知道如果事情被几个无知妇孺泄露,你也逃脱不了,那是杀头大罪。家主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宁知府心头一凛,思及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下不觉得王钰心狠手辣了,只恨不得牛乐志等遗孀没早点死。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宁知府狠着声,“如今打草惊蛇,怕是我们想再下手,难了。” 王毅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们来之前,家主说如果有必要,就把纪思博杀了。既然他现在碍了我们的事,那就把他杀了吧。” 宁知府紧皱眉头,“想杀他很难,他毕竟是能杀倭寇的猛将,武艺高强,而且他身边还有子弟兵跟着,你们就几个人,此计不通。” 王毅神色带着自信从容,“宁大人,你放心,我既然提出这计策,自然是有把握的。听说现在纪思博住的宅子里,还有他一个长辈住着?” 宁知府一怔,“没错,那宅子里头还住着他的亲姑姑。听说是跟着他来宁波府这里散心的,平时隔三差五就会出门闲逛,是个娇弱女子。” 王毅冷冷一笑,“他如今带着族人在外头巡逻值夜,应该不会想得到,我们会杀他一个回马枪吧? 我带三人去纪家那处宅子,将他姑姑杀了,再一把火把那处宅子烧掉。 在我们动手的同一时刻,剩下的三人也会分头行事,分别去牛家、卫家、蔡家,将那些家眷都杀了,同样放一把火,纪思博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会连夜杀人。 等大火蔓延,他必定要回去救他姑姑,而等他发现姑姑已死,牛卫蔡三家也烧成灰烬了。 他姑姑死了,痛失亲人必定让他神思不属,那时候就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倘若我们还是没能杀死他,那就得宁大人出马了。 在他巡逻值夜的时候,城中居然发生四处大火,又死了人,他身为保护宁波府的千夫长,难辞其咎。 宁大人再参他一本,有我们家主在,这次他翻不了身,不要说什么冉冉升起的新星,人死如灯灭,死了的人就没价值了。” 好一手一箭双雕!好毒的计策! 宁知府对王毅起了戒备忌惮之心,怪不得王超会留下这人在宁波府主事,短短片刻,就定下如斯毒计。 宁知府听得眸光发亮,末了问道,“你不审问他们三家人了?” 王毅摇头,“被纪思博撞见,已经没机会了,直接把人杀了吧,等他们全死了,宅子也被一把火烧没了,什么证据也都毁在里头了。” 好一个当机立断! 宁知府心底感叹,怪不得是王大人身边出来的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犹豫。 “好,就按照你说的去办,那本官就在这里等候你的好消息了!”宁知府含笑说道。 王毅站起身,点点头,“宁大人在此等候我好消息。” 他带着人换了夜行衣,将打算说了之后,就分头行事。 他带着三人去了纪家的宅子,另外三人借着夜色躲过巡逻的人,去了牛卫蔡三家。 王毅来到纪家宅子外,朝另外三人微微颔首,四人一个起跃,就跳进了宅子里头。 宅子黑乎乎的,四人辨认了一翻,一人朝着下人房而去,其余三人则在前院小心翼翼的搜索。 浑然不觉自己的动静都被暗处隐藏的人收入眼底。 朝着下人房而去的人,拿出一根管子,戳破了窗户,往里头吹了好几口迷魂烟。 收好管子之后,立时就跟着王毅的身后往内院而去。 来到内院,王毅一挥手,四人开始分头行动搜索,查看纪伏寿到底住哪里。 等王毅摸到纪伏寿所在的院门时,手才刚刚搭上院门的铁环,就被人一把抓住。 王毅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近了人! “谁?” 第151章 杀人灭口 “你问我们是谁?阁下未免可笑了点,你深更半夜的闯进别人家中,却问主人家是谁?” 宿手上一个用力,王毅就痛得面色扭曲,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再仔细听,发现自己同伴所在的方向也传来动静,显然跟他一样,被人发现了。 王毅心里头打鼓,万万没想到,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会这么快就败露。 这群人是什么人,这人来到他身边,他竟毫无察觉。 宿神色很冷,原本想看这四个老鼠偷闯进来做什么的,他们对下人房动手的时候,他不动如山,还想继续监视,结果就看到他们摸到了内院,还胆大包天想摸进主上的院子。 宿这下子不再隐匿暗处了,直接现身出来将人抓住。 另外三人也被护卫在宅子四周的夜鹰擒拿。 宿手上一动,先点了王毅身上的穴位,让他动弹不得,再将他下颌卸了,防止他咬舌自尽。 其余三人也是如此对待。 宿提着王毅往前院而去,就像拖一只死狗一样,全然不顾王毅的狼狈和难堪。 将四人丢到偏厅里,过了一盏茶之后,纪伏寿穿戴整齐的从外走进来。 宿等人行礼,“主上。” 纪伏寿微微颔首,坐在上首,撑着下颌,掩着唇瓣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这三更半夜不安歇,跑来我们家里做贼?” 王毅被宿强硬的一脚踢在地上,双膝跪地,他抬起头看着纪伏寿,清楚的确认纪伏寿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主上?这群武艺高强的人,奉一个小姑娘为主? 见王毅不回答,宿恼了,又踢了他一脚,“我们主上问你话呢,我又没点你哑穴,赶紧回答。” 王毅却紧紧闭着嘴,一副绝不妥协的样子,再看其他三人,亦是如此。 纪伏寿无趣的看着四人,转头问宿,“这四只小老鼠偷溜进来做什么?” 听到自己被人羞辱为老鼠,王毅怒瞪着纪伏寿。 纪伏寿啧了一声,“都是阶下囚了,还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呢,这眼神看得我很讨厌,再瞪我,我就让人挖了你的招子。” 王毅却不信,虽然不知道这群护卫为什么会奉一个小姑娘为主,但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哪个小姑娘会这般心狠手辣。 于是跪得更加笔直,眼睛瞪得更大。 纪伏寿懒得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看向了宿,宿回道:“这四只老鼠偷溜进来之后,先去了下人房,用迷魂烟把人迷晕,之后就摸进了内院。属下看到此人要摸进主上的院子,就把人抓住了。” “将他们身上的夜行衣扒了。”纪伏寿撑着下颌,素手轻点。 夜鹰齐齐动手,开始扒王毅四人身上的夜行衣。 王毅面色一变,终于开口说话,“士可杀不可辱!” 见这群护卫不为所动,他又骂道,“你一个姑娘家,当众扒男人衣裳,你羞不羞?没点妇德!” 纪伏寿笑眯眯的看着他,唇角微翘,神色如常。 等夜鹰将四人的夜行衣扒下来,就露出里头的绸衣。 纪伏寿扫了一眼,轻轻“哟”了声,“这可是上好的绸缎,一匹要不少银子呢,穿得起这样绸缎的人,也不会半夜做贼才是。看来不是贼子。” 王毅心头一凛,这姑娘如此敏锐? 不过他只要咬死不说,谅她也不知道他是谁。 却见纪伏寿站起身,背着手往外走,“将他们丢到柴房关着,等思博回来,让他看看。如果思博也不认识这四只老鼠,那就把人料理干净吧。” 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如今他们在宁波府,招惹的也就只有走私集团了。 王毅闻言,神色一变,他半个时辰之前,才跟纪思博打过照面! 他想咬舌自尽,又被卸了下颌,只能眼睁睁的被人提到柴房里关着。 王毅躺在柴房里,心想他的计策非常好,只是没想到纪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败落罢了。 寂静能让人沉思,王毅便想了很多。比如纪家居然有如此武艺高强的护卫,家主和其他人都低估了纪家。 比如纪家那位小姑娘,半夜家里摸进了人,不见半点慌张,总不可能是心大。 王毅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又在想,其他三人去牛卫蔡三家,得手了吗? 凭着王家护卫的武艺,再利用迷魂烟,偷偷入屋暗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是轻而易举之事。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这三家都着起了火,正是七月炎热至极,大火蔓延得很快。 被巡逻的纪氏族人发现,还用铜锣敲醒了左邻右舍,合力将大火扑灭,此时已经快到天亮。 宁波府发生了火情,宁知府也带着人赶到,他已经得知牛卫蔡三家全部灭口,面上装作急切的样子,“里头的人救出来没有?” 见纪思博摇头,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宁知府怒斥道,“纪大人,宁波府的周全交于你手中,你居然能让三处人家着火!你也太失职了!这也罢了,你竟没把人救出来!” 大火蔓延得特别快,等纪思博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将屋子烧得火光冲天,就算想冲进去救人也无法,要不然也不会等到将近天亮才把大火扑灭。 周围救火的百姓们脸上也多是灰尘,身上脏兮兮的,听到宁知府的指责,面面相觑。 纪思博心情很不好,他凌厉的看着宁知府,丝毫不留情面,“宁大人,每一条街都得有一缸子水放着,便是为了遇到走水之后能迅速救火。 可我们刚才救火的时候,发现水缸里的水只有浅浅的一层。宁大人,这缸子的水可是你们衙门衙役负责的。 你们衙门疏忽职守,导致火情扑灭不及,失职的人,该是你才对!” 宁知府面色一滞,无法辩驳。 救火的百姓们也面露不满,他们刚才可是把自家存着的水都拿出来救火了,还是不够,最后还是纪大人带着人去远处提水回来救火,才把火扑灭,要不然大火都快烧到他们家中了。 纪思博冷冷的看着宁知府,“宁大人,这三处走水的人家,分别是牛家、卫家、蔡家,你说怎么会发生这么凑巧的事?” 第152章 总结不出来 宁知府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这三处发生火情的人家,是牛卫蔡三家?” 暗地里他心头一个咯噔,只有三处发生了火情? 那纪家呢?王毅他们呢? 他在得到牛卫蔡三家被杀走水之后,他就匆匆带着人出来,往这边赶,就是为了拖住纪思博回去救自己宅子火情。 可惜他扑了个空,连着走了三处,才见到纪思博。 宁知府不禁又问了一句,“只有这三家发生火情?” 纪思博眯了眯眼,“难道宁大人还想其他地方也发生火情不成?” 宁知府打了个哈哈,“当然不是了。” 心头却落下大石,既然纪思博的宅子没有发生火情,莫非是王毅他们先回衙门等他了? 浓烟逐渐散去,露出一地的凋敝残垣,墙体烧得焦黑,屋子坍塌一半。 纪思博手一挥,纪氏族人就踩着焦土走进去,还拉着一辆板车。 半响之后,又拉着板车出来,板车上面已经躺了一车的尸体,上面盖了白布。 纪思博看着牛家家眷的尸体,吐了一口浊气,吩咐道,“先将尸体拉回营地放着。” 宁知府直觉不妥,忙伸手拦住,“纪大人,这人都死了,还是快点入土为安的好。” 纪思博拨开宁知府的手,后退两步,“宁大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昨晚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卫家和蔡家我且不说,牛家不可能会发生走水,她们的死有蹊跷,我会找仵作查验尸体,不会放过凶手的。” 纪思博目光灼灼的看着宁知府,昨夜宁知府想方设法想带走牛家的家眷,被他阻挠之后,她们就死了。 纪思博有九成的把握,是宁知府搞的鬼。 百姓们听了,略显迷惘,纪大人这话的意思,难道牛家这一家子,是被人暗杀的? 百姓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到宁知府身上,宁知府扯了扯嘴角,为自己辩解,“纪大人说话注意点,就算你跟本官有些小矛盾,也不能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诬蔑本官。 本官昨夜在家中安歇,是听到有人禀报说城中失火,我才匆忙赶来。不过是见人死了,理应让人早点安葬,不然这天气炎热,尸体发臭惹来疫症就不好了。” 纪思博皮笑肉不笑的,“不劳宁大人操心了,仵作一会儿就来了,如果真的是被火烧死的,那就入土安葬。如果不是……” 他冷笑了两声,带着人走了。 留下宁知府沉着脸看他离去,最后也一挥衣袖,转身走人。 围观看了一出好戏的百姓们,却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纪思博带着人回到营地,就看到宿叔在等候,一怔,问道:“宿叔,你怎么来了?” 四周全是纪氏族人,没有外人在,宿就直言,“昨夜里宅子闯进了四只老鼠,偷偷摸摸的溜进内院,我已经把人抓住了。” 纪思博和纪氏族人纷纷脸色一变,追问道:“姑姑有没有事?” “有没有惊扰到家主?” 宿摇头,“东家没事,东家让我来跟少爷送个信。” 纪思博坐不住了,吩咐人等候仵作,看着仵作验尸,自己匆匆赶回宅子。 亲眼看到纪伏寿安然无恙,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继而又恼怒的道:“那四只老鼠呢,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一路往柴房走去,纪思博一边卷着袖子,真是活腻歪了,居然赶闯内院。 他满脸怒气冲冲的龙行虎步,推开柴房门之后,借着外头的日光,看清里头四人的样子之后,面露诧异,“竟然是你们?” 跟在他身后而来的纪伏寿微挑了下眉,“你认识他们?” 纪思博一边看着王毅四人,一边低声将昨夜里的事快速的说了一遍,就连牛卫蔡三家惨死遭遇火灾的事也说了。 “哟,原来是杀人灭口。”纪伏寿了然的点头。 王毅四人已经被提到柴房外,四周都是夜鹰守着,不许人靠近此地。 纪伏寿走到王毅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们杀人灭口,是为了勾结倭寇,走私货物的事吧?” 王毅和其他三人也面色大变。 纪伏寿嗤笑一声,“还真是如此。” 她踢了踢王毅一脚,“没捂住你们的嘴,说说你们是哪家的?” 王毅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不说,那我来猜猜?” 纪伏寿眸底荡漾着一抹笑,尽是戏谑,“鲁国公府?” 王毅眉目不动。 “平津侯府?” “宣平侯府?” “吏部尚书的宋家?” “中书令的王家?” 王毅瞳孔骤缩,心底早已经惊骇莫名。 眼前这个女子,不仅知道勾结倭寇走私货物一事,连参与的权贵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额头大滴大滴的冷汗滑落,面色逐渐开始变得煞白,他清楚,既然这人敢向他透露这些隐秘之事,他们就活不到明日太阳升起了。 可恨他不能跟家主示警,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子,心底莫名有一种忌惮,家主不会在她手上吃亏吧? 不会的,不会的,家主那么厉害,连圣上都能蒙蔽,家主一定会识破纪家的真面目。 纪伏寿约莫知道他们是王钰派来的了,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按照你们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行事,思博应当也是你们的目标才对,可你们却不对思博动手,反而闯进了内院。 怕是你们觉得,思博武艺了得,很难得手的缘故?所以你们是想跟牛卫蔡三家一样,暗杀我,再一把火烧掉宅子,想借思博痛失亲人、神思不属之际,再行暗杀之事?” 王毅心中升起一股恐慌,这女人居然把他的想法猜了个透。 没错,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能在宁波府就把纪思博杀了,又何必让家主出手? 省得夜长梦多,万一又坏了事,谁都担不起。 纪伏寿背着手,垂眸看了四人一眼,“将他们料理干净吧,他们没有用了。” 再不看四人一眼,带着纪思博往外走。 纪思博跟在纪伏寿身边,低声道:“姑姑,宁知府知道这四只老鼠来宅子里,迟迟不见他们回去,肯定会心存怀疑。” 纪伏寿不在意的摆手,“怀疑便怀疑吧,他也只能疑心,却不敢试探你。” 纪思博顿了顿,又道,“姑姑,牛卫蔡三家家眷尽死……” 纪伏寿看了他一眼,道:“在她们当家的沾了这种事之时,早就要有心里准备了。” 纪思博运了运气,“就这样算了?” 纪伏寿微微摇头,“那你能怎么办?你连确切的证据都没有,你能指认凶手?” 纪思博颓然的丧气,纪伏寿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第153章 变故 “王毅他们一天了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临近天黑,依然不见王毅四人回来,宁知府他们开始担心起来。 “王毅他们是去纪思博的宅子,难道是在那里出事了?” “可纪思博当晚根本就没回家,一直在救火呢,那处宅子只有他姑姑住着。” 没有人猜透这里头的真相,其中一个王家护卫道,“不如我夜里再去探一探?” 宁知府断然摇头,“不可!纪思博现在认定你们杀了人,他知道你们三人武艺高强,必定会防着你们,你们再去探,可能就落入陷阱了。” 王家护卫面面相觑,“难道就这样算了?” 他们此行的领头人,一个是王超,王超带着人去追宋兴家眷,一个是王毅,如今王毅下落不明。 剩下他们三个,不知如何是好。 宁知府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你们不可轻举妄动,先在我这里待着吧,等个几天看看。可能王毅他们只是临时有事呢。” 可这番话说出来,连宁知府自己都不信,他找人查探过了,纪思博的宅子丁点事都没发生。也就是说王毅他们没有得手,是中途遇上了事没有去宅子,还是……被人抓住了? 宁知府甩了甩头,不敢去想这个可能。 就这样过了几天,快要在宁知府坐不住的时候,亢带着账本回来找纪伏寿了。 纪伏寿翻着账本,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这个账本是真的。” 上头记载了何年何月何日,有哪家出货,出了多少辆马车,收了多少过路费。然后给京里孝敬了多少,跟宁知府那边又分了多少,全都记录在册。 “不过这账本,应该没全。按照宋兴记载的出货次数,宁波府走私这么多年,大概还有两本账册才对。”纪伏寿从头将账本翻到尾,笃定的道。 亢很是不满,“那位宋夫人挺奸猾的,利用我们摆脱追杀,自己还留了两本账本在手中。” 纪伏寿没有诧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孤儿寡母的,想留一些后手在手里,无可厚非。” 亢冷哼一声,“就怕留的不是后手,而是催命符。” 纪伏寿拍了拍账本,“你们救了她们一命,她用一本账本抵了,如此两清。此后她们一家是生是死,与我们无关。” “主上,既然你拿到了账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宿问道。 纪伏寿沉吟片刻,末了道,“如果四皇子现在底气甚足便好了,这个账本就能利用上。可惜了。现在先见步行步吧,这账本于我们,同样也是后手。” “思博做千夫长的任命前些日子下来了,兵部也让他自行招募府军,也不知现在这事办得如何。” 之前的府军全都掺和进去,跟纪思博不是一条心的,所以势必要从新招募府军,这些人才是纪思博能用之人。 “族长!族长!”纪同从外面行色匆匆的走进来。 见到纪伏寿,行了一礼,急忙道,“族长,府军里又来了一个新的千夫长,是带着兵部任命来的,名唤怀英。 同时,这位新任的千夫长,还带来了少爷新的任命。少爷成了游骑将军,不日就要回京述职了。” 纪伏寿一怔,思博成了游骑将军,要回京述职?宁波府还来了一位新的千夫长? 纪伏寿眉头开始紧蹙,怎么会突然无缘无故的就升了思博的官职呢?谁的手笔?这新来的千夫长又是什么来头? 莫非是王钰出的手,让自己人来接替府军了? 纪伏寿脑海中思绪万千,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十五条船,修缮好了没有?”她转头看着宿。 宿肯定的点头,“都修缮好了。” 纪伏寿抿了抿唇,“这些天做好准备,等思博跟那位新任千夫长交接好之后,我们就夜里乘船去那座岛屿之上。” 她面上似是带上了寒霜,声音跟含了冰碴子一样:“既然到了如今这地步,那岛屿之上的倭人在我离开宁波府之前,都得死。” 此时的府军衙门,纪思博正跟怀英相对而站,两人都在打量对方。 于怀英来说,纪思博才十五的年纪,就建功立业,未见面之前,他就好奇不已,等见了面,他居然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大概是对方身上那种隐约的煞气让他倍感亲切,他小时候为英国公所救,当时英国公身上就带着浓重的煞气,那是战场上杀人之后凝聚不散的气势。 对纪思博来说,他并不是很欢迎这个来接替他做千夫长的人,他还想留在宁波府做一番事业,可一切都在怀英拿来的那份任命中破灭。 怀英是个敏锐的人,能感受到纪思博的不喜,也不在意,看着四周没有其他人在,他拍了拍纪思博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兄弟,趁着现在离开宁波府这个是非之地,是为了你好。” 想起来之前,大少爷对他的叮嘱,怀英即便想不透为何大少爷对纪思博另眼相看,还是提点了一句。 如果纪思博不领情,他也没法子了。 纪思博心中一动,眼中带着探究,他能感受出怀英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恶意,如果是王钰派来的人,应该不会提醒他才对。 怀英将纪思博的任命往他怀里一扔,“恭喜你,十五岁就是五品武将了。” 纪思博将任命打开仔细看了一眼,又收起来,任命上说要他两个月之内回京述职,也就是说,留给他跟怀英交接的时间不长了。 可他颇有踌躇,因为不知怀英是忠是奸,不敢告诉他宁波府真正的内情。 还是怀英开了口,“之前从兵部那边得来的消息,宁波府这边府军不满员,你正要重新招收?” 纪思博闻言颔首,“没错,我刚打算出告示呢。” 怀英点点头,又问道,“要不要先把府军招收满了,你才离开?” 纪思博心头一动,他这话的意思是……以他的意见为主来招收府军? 纪思博定定的看着怀英一眼,道:“招收府军也算是交接的一部分,那我便先帮着你把府军招收满了再离开吧。” 第154章 围杀 “姑姑,新来的那个千夫长,不知为何瞧着行事挺古怪的。”纪思博微微敛眉,琢磨着说道。 纪伏寿来了兴致,“怎么个古怪法?” 纪思博回忆起今天与怀英见面相处的情形,道:“他提醒我尽早离开宁波府这个是非之地。” 纪伏寿心头一动,莫非这个叫怀英的,不是王钰的人? 沉吟片刻,纪伏寿问道,“思博,你约莫还要多少天能交接完?” 纪思博算了算,道,“大概还有七天左右。” 纪伏寿微微颔首,“那姑姑便准备在七天之后的晚上动手。” 到那时,纪思博与怀英交接完成,带着纪同等人从府军脱离,然后他们借口走水路回京城,等离了宁波府,就转道去岛屿之上,灭倭人。 纪思博眼睛一亮,颇有些激动,“姑姑,我会尽快交接完的。” 既然宁波府已不是他久留之地,不若早点离去,也能趁着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那些倭人杀了。 七天后,纪思博将府军的印章递到怀英手上,回头看了一眼府军衙门,朝怀英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怀英也拱手道:“后会有期。” 他带着纪同等人离去,因他走得低调,百姓们都不知道宁波府换了一个千夫长。 纪思博带着人上了船,这些船全都是从倭寇手上缴获的,因为宋兴等人全死,府军由纪思博一人做主,他便瞒下了这些船,没有上缴朝廷,留作己用。 他找到纪伏寿的时候,纪伏寿正在看海图,是夜鹰绘画的从宁波府到岛屿的海图。 “姑姑。”纪思博叫唤了一声。 纪伏寿抬头看他,“大家都回来了?” 见他点头,纪伏寿吩咐道,“走吧,起帆。” 五艘沙船扬帆出航,很快就驶出了宁波府。 行了一个时辰之后,便靠岸停下,对外说是上岸补充补给。 船一直停留到傍晚,才继续起航,在夜色渐浓之际,开始调转了方向。 而此时的纪伏寿、纪思博等人,早已经换上了夜行衣,五艘沙船在夜色中无声行驶。 此次围杀倭人,纪伏寿依然让纪思博独自带领纪同等人作战,她会在旁看着,这一次是锻炼纪思博领兵作战的好机会。 为了确保行进的路径正确,夜鹰已经暗中探了很多次,所以在夜里三更时分,五艘沙船就来到了岛屿外围。 岛屿之上除了零星的火光之外,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那几处零星的火光,是望塔楼上的灯光,山田信安排了人,专门夜里守在望塔楼,警惕戒备。 可惜如今这几处望塔楼上戒备的倭人,都被夜鹰无声无息的暗杀了。 纪伏寿见夜鹰得手,素手轻挥,低声喝道:“岛上除了女人和孩子,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纪思博郑重的点头,带上面巾,回头看了纪同等人一眼,无声打了一个手势,同样一身夜行衣、绑上面巾的纪同等人,手持长枪,干净利落的下了船。 在船上时,纪思博就定好了作战计划,百人分成三个小队,各自组成战阵,一个由纪同领头,一个由纪城领头,剩下一个由纪思博领头,同时从左中右三面围杀。 至于纪伏寿,带了宿在身边,隐在后面看着他们作战,其他的夜鹰被她派出去了。 上了岸,走了十来丈,就能看到一排的屋子,这岛上的两千倭人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 纪思博带着人摸到一排屋子前,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推不开,眸中厉色一闪,手一挥,便一脚朝门踢去。 “砰——” 门倒塌了。 “谁!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倭语,话语里夹带着困倦和暴躁。 纪思博一马当先,循着声音,直接用利剑了结了这个倭人的性命。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这倭人就死了。 其他各处也纷纷闯门而入,不过他们不像纪思博那样武艺高强,前后之间让不少倭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整座岛屿都亮起了灯。 骂骂咧咧的声音到处都是。 等那些听到动静的倭人匆忙赶来之时,纪思博已经带着人杀了足足上百的倭人。 “你们是什么人!”赶来的倭人看到一群蒙面人,俱是一愣,脱口而出的用倭语问道。 纪思博又听不懂,而且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倭人废话的,长剑一指,三个战阵就往怔愣中的倭人冲杀过去。 这些倭人有些来得匆忙,手无寸铁,吓得转身就逃,结果被长枪刺死。 有些防备心重,手上拿了倭刀,可单打独斗的倭人怎么能跟结成战阵的纪氏族人相比?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丧命在长枪之下。 之时打了倭人一个措手不及,就杀了将近三百多人,纪伏寿在后面看得很满意。 “敌袭!敌袭!” 浓郁的血腥味,同伴凄厉的惨叫声,让这些倭人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大声示警。 特别是看到敌袭的只有上百人之时,更是气得用倭语大骂。 要知道他们岛上可是有一千七百多的人,就算适才被敌袭死了三百多人,也还有一千四百人呢,这么点人就敢来袭击他们,真是嫌命长了。 可等倭人纷纷举起武器,开始反击的时候,才发现敌人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被反杀。 那战阵就如同一个绞肉机,将所有冲杀上前的倭人都绞死了。 一千四百人居然无法杀死一百人! 倭人越是对抗,越是胆寒,行动之间不免带上了怯意。 与之相反的是纪氏族人,越杀越兴奋,就算受了伤,也不妨碍他们想要杀戮眼前这群倭人的心。 “逃,快点逃,他们不是人!”终于有倭人受不住了,转身就逃,留在岛上肯定会死,所以他就朝他们放沙船的地方逃跑,只要坐船离开这里,就不会死了。 越来越多的倭人开始逃命,纪思博紧跟着带人追在他们后头,姑姑说了,格杀勿论,今天一个倭人也别想逃。 “看你的着装和这些护卫你的人,想来你就是山田信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在一条福船上响起,吓得船上的人大惊失色,“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 第155章 喝了这碗汤 纪伏寿从暗处现出身形,她身边跟着宿和三个夜鹰。 她啧啧称叹的看了一眼福船,“听说你是倭国贵族的子弟,看来你身份贵重,这岛上想不到还有一艘福船。” 福船,用于海上作战的战船。 纪伏寿也没想到山田信会有一艘战船,她上岸之前就吩咐,让夜鹰去搜寻山田信的行踪。 越是上位者,越怕死。果然,听到岛上遇袭,山田信连出面带领倭人对抗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带着亲随上了福船,打算趁夜离开。 山田信胆小怕死,又谨慎小心,从来都不把自己放在危险境地,如果不是她派人盯着,还真的让他逃脱了。 骤然看到一个女子出现,倭人都怔愣了,山田信用纯正的大齐话问道,“你是何人?” 暗中却在背后给亲随打了一个手势,所有人都警惕的看着纪伏寿一行五人。 纪伏寿又啧了一声,“你这大齐话可比那些来京城上贡的倭人厉害多了,是因为你这些年经常跟大齐人做交易的缘故?” 山田信微微变了脸色,“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知道交易一事?” 可纪伏寿同样带着面巾,他只能看到纪伏寿那双眸子平静无波的回视,“走私一事泄露,王钰大人派我来灭你们口。” 山田信眯着眼看了她片刻,笃定的道,“不可能,之前在宁波府损失我三百多手下,王钰还派人来跟我说出了点事,说贸易一事暂时停止,等他将事情处理好,贸易继续。他不会舍得这些白花花的银子。”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就算要派人来灭口,也不会派一个女人,你们大齐的女人地位卑贱,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交托到一个女人手上。” 纪伏寿眉目不动的低低笑了笑,“你猜对了,我确实不是王钰派来的。不管是谁派我来,你今晚的结局都注定了。” “唯有一死,才能赎你身上的罪孽。” 这句话就像一个讯号,纪伏寿话落,宿和三个夜鹰就闪身而出,齐齐对山田信一行人动手。 与此同时,五十几发袖箭几乎不分先后的朝纪伏寿和宿三人射来,双方在同一时间选择动手。 都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三十几个倭人对上宿四人,十几个倭人去擒拿纪伏寿,山田信身边只剩下六个人保护。 山田信看到十几个亲随去抓纪伏寿,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却陡然间僵住。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擒拿,在纪伏寿身后现身出来的那名男子时,功亏一篑。 他的亲随都是倭国勇猛果敢的武士,武艺了得,可惜对上那名身手鬼魅的男子,就好像三岁孩童与成人打架,不堪一击。 见斗缠住了围攻她的人,纪伏寿抬头看着山田信一眼,身形一动,池齐光送给她的长鞭就落在她手上。 鞭子如同一条灵活的蛇,将射向她的袖箭抽飞,又直取山田信。 自从纪伏寿武功达到第七层,这世上能与她对抗的人少之又少,长鞭凝聚了她的内力,软绵绵的鞭子比长枪还硬,直接就把山田信身边的两个亲随抽飞,她手腕一动,长鞭就卷上了山田信,一个用力,山田信整个人就被她用鞭子卷起来,然后扔到她脚下。 她抬脚踩住山田信,右手挥了挥鞭子,垂眸看着他笑了笑,“失礼了。” 山田信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的对待,他涨红了脸,怒斥道:“放开你的脚!” 说完他就闷哼一声,因为纪伏寿脚上一用力,他就觉得胸膛处喘不过气来,面色骤然煞白。 见自己主子被抓,倭人面面相觑,行动之间不免有些迟疑,宿等人却不会手软,如同阎王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山田信看着自己亲随逐一被杀,眸底渐渐染上了恐惧。 都说他们倭人凶残,可山田信觉得跟眼前这群人比起来,他们太善良了,这群人杀了人连眼都不眨。 很快,惨叫声就消失了,山田信五十几个亲随全部毙命,躺了一地的尸体,这艘福船上唯二活着的倭人是山田信和他一个亲随。 纪伏寿弯了弯眉眼,温言的道,“知道为什么会留着你和你一个手下的性命吗?” 山田信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那个亲随捂着自己肩膀上的剑伤,面色惶恐的看着纪伏寿和宿等人。 “你是倭国贵族子弟,身份贵重,我也知你们倭国有很多银子,如果想活命,那就答应我两件事。” 纪伏寿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让你的亲随回去倭国,带上五万两银子过来赎你回去。” 山田信眸中迸发出明亮的光芒,一口就答应了,“可以。” 纪伏寿又笑了笑,可惜笑意未曾达到眼底,她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你得喝下一碗汤汁。” 摆了摆手,宿和三个夜鹰脸色颇有些尴尬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斗在纪伏寿身边护卫着。山田信却面露不解。 稍倾,宿又带着人回来,手上还拿了一个在船上找到的木盆子,丝丝热气正在木盆子上蒸腾。 宿将木盆放到山田信旁边,两个夜鹰抽出利剑,一左一右的交叉搭在山田信脖子处,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跪在地上。 纪伏寿移开了脚,坐在了一张斗拿过来的椅子上,手撑着下颌,朝木盆扬了扬,“把这碗汤汁喝了,你的亲随就能离开回倭国拿银子赎你了。” 山田信不可置信的看着比他两张脸合起来都大的木盆,这叫碗? 而且这群人不过是刚上船,哪里弄来的汤汁? 山田信低头看了一眼木盆,只见木盘里装着一盘黄橙橙的水,冒着热气,凑近了看,一股骚味就传到了他鼻尖底下。 山田信胃里一阵翻滚,扭头往旁边干呕,他掩着口鼻怒不可遏的看着纪伏寿,“这叫什么汤汁!你是在羞辱我!” 纪伏寿轻蔑的笑了笑,大大方方的承认,“没错,我就是在羞辱你。谁让你这张脸让我看了恶心呢。你喝不喝?不喝,你的亲随就不能离开这里,回去倭国了。” 第156章 从不跟畜生讲信用 命和尊严,哪个更重要? 在死亡面前,山田信选择低下了头。 他脸上满是屈辱的神情,逼着自己一寸又一寸的弯下腰,当鼻尖能清晰的闻到那股骚味的时候,他又是一阵恶心。 面色苍白得难受,狠狠的闭着眼,屏住呼吸,嘴一张,咕噜咕噜的喝下去。 喝下去的第一口,他就想吐,想把一整天吃过的东西都吐出来。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难受劲,纪伏寿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如果你敢吐,你的亲随就不用回倭国了。” 山田信心里恨意滔天,他死死的记住纪伏寿的声音,等他脱困之后,有朝一日让他找到她,一定要她尝试一下吃屎的滋味。 凭着这股恨意,山田信强迫自己喝完了整整一木盆的“汤汁”,肚子已经鼓胀得厉害,胃里翻滚,嘴里一股骚味,山田信死死的闭着嘴,不敢张开,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吐出来,整个人虚脱的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纪伏寿。 纪伏寿轻轻的鼓了鼓掌,语带讥讽,“听闻你喜欢吃紫河车,不知汤汁与紫河车比起来,哪个更好吃一点?” 山田信神色难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伏寿站起身,再次轻轻拍了拍掌,垂眸冷情的看着山田信,“送他们上路吧。” 山田信惊骇之下开口,“你说过只要我喝了汤汁,就让我亲随回倭国取银子来赎回我的!你竟言而无信!” 纪伏寿嗤的笑了,眉眼俱是轻蔑之意,“我从不跟畜生讲信用。我与你讲信用,你也配?” “你……” 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山田信和他的亲随,齐齐人头落地,血液喷溅。 纪伏寿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吩咐道,“将他们尸体扔进海里喂鱼。” 便是留他们一个全尸,纪伏寿都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婴儿。 等纪伏寿从船舱中走到甲板上,眺望岛屿之上,只听惨叫声依然到处都是,甚至就连她身处的海边也有惨叫声传出。 纪氏族人才上百人,就算要追杀倭人,也追杀不过来,还是不少倭人逃到了海边,准备乘船逃走,却被一早就埋伏在这里的夜鹰杀死。 纪伏寿看了一眼宿,道:“宿,你跟着我就好,其他人对这座岛包围封锁,一个倭人也不能放走。” 宿答应了一声,其他夜鹰也隐身在船四周,只要看到有倭人跳上了船,便将其杀了,随后扔到海里喂鱼。 斗已经重新隐回暗处护卫,纪伏寿带着宿往小镇的中心走。 路上看到落单或者小股的倭人,两人就将他们送去地府见阎王。 与外围的喊杀声、惨叫声相比,镇子的中心安静得有些过分。 最外面的屋子最简陋,越往里走,屋子就开始变得精致起来。 最正中的,是一座五进的大宅子。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大将军府。 纪伏寿啧了一声,“山田信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居然自称为大将军。” 推门进去,就见宅子里头假山林立,小桥流水,纪伏寿都觉得自己是进了江南豪富之家的园林。 倒是会享受。 宅子前面三进一点声息都没有,住在大将军府的都是山田信的亲随,如今都随着山田信喂了鱼,以至于纪伏寿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直至走到了第四进,这一进院子的布置比前面三进的更加奢华和精致,就连奉茶的茶杯,也是精品。 “看来这一进是山田信住的院子了。”纪伏寿若有所思,按照这种宅子的布局,最后一进是后罩房,给女眷或者婢女婆子们居住的。 看到山田信收藏的名画和古董,纪伏寿越发对倭国垂涎起来,倭国的银子还真的多,就这些宝贝,山田信要从大齐商贾手上买来,也得上万的银子。 纪伏寿背着手从院子里出来,走进了后罩房,脚步一顿,宿已经满目警惕的看着前方紧闭的房门。 这里居然有人? 轻微的、又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种黑夜里,落入他们两个习武之人的耳中,想要当听不到都不行。 宿冷喝一声,“什么人,出来!” 无人回应,房门依然紧闭着。 宿声音更冷,“赶紧出来,如果等我进去搜,你们就死定了。” 略等了等,见躲在房里的人依然没有出来,宿冷哼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随手砍下旁边大树的一根枝丫,灌满了内力,直射房门而去。 “砰——” 一扇房门应声倒地。 “啊——” 女人尖叫的声音随之响起。 纪伏寿微挑了眉梢,女人? 宿沉声道:“出来,再不出来,我就一把火将这里烧了,你们也不用出来了。” 过了片刻,一道带着恐惧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响起,“我们出来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陆陆续续的,从里头走出了七个女子,无一不是容貌艳丽、身材丰满、身段窈窕之人。 可她们此刻脸上满是煞白之色,眸中充满了恐惧之色的看着纪伏寿和宿,七个人挨在一起,微微颤抖着。 太可怕了,一根树枝丫就让一扇门倒塌,想到山田信被亲随们护卫着逃离了这处宅子,这群女子更是怕得厉害。 在她们印象中,山田信是这天下最可怕之人,可如今连山田信都要仓皇而逃,眼前这两个黑衣人岂不是更可怖? 纪伏寿打量了她们一眼,目中露出一抹若有所思,开口问道,“你们是大齐人?” 听到纪伏寿的声音,这群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纪伏寿温言的道,“不用怕,我不是坏人。刚才我的护卫只是怕里面藏着倭人而已。” 见这群女子依然不敢说话,纪伏寿只得让自己声音更加温和,“外面的倭人很快就会被我们杀死,你们再也不用担心了。” 七个女子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其中有个身穿月白纱裙的女子强忍着恐惧,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倭人真的被你们杀死了吗?” 纪伏寿笑了笑,“如果你们不信,可以随我出去看一看,外面满地都是倭人的尸体。” 顿了顿,她又道:“就连山田信,也死了。” 七个女子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第157章 聚宝盘 “那个畜生……真的死了?”月白纱裙女子抖着唇,眸中满是希翼。 纪伏寿肯定的点头,“如果他不死,我们怎么能大摇大摆,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这里?” 月白纱裙女子一下子就落下了两行泪珠,一开始还是小声的哭泣着,到最后捂着脸嚎啕大哭,“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其他六名女子都低声劝慰她,神色间不是怜悯就是憎恨。 纪伏寿心中一叹,这些就是被贩卖给倭人的大齐良家子了吧。 “莫哭了,山田信已死,外面所有的倭人同样活不过明天,也算是为你们和那些死去的人报仇了。”纪伏寿柔声劝慰。 哭了一阵,月白纱裙女子狠狠的擦干了泪水,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朝纪伏寿行了一礼,“虽不知你们是谁,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便是我的恩人。恩人,请受我一拜。” 其他六个女子也赶忙行礼,真心实意的道谢。 纪伏寿微微叹了一声,“你们都是可怜人,等岛上的倭人死光了,你们就能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了。” 月白纱裙女子行完礼,没有再打探纪伏寿的身份,而是道:“恩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转身往一间屋子走去,其他六个女子对视一眼,也纷纷说道:“恩人,请随我们来。” 纪伏寿看得出这七个女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不担心她们会耍花枪,跟着她们身后走去。 月白纱裙女子在屋子面前站住,侧身看着宿,“这屋子落了锁,钥匙只有山田信才有,这位勇士力气大,能不能像刚才那样把门弄开?” 宿看了一眼纪伏寿,见纪伏寿颔首,他抽出自己的佩刀,用力一砍,大门上的三把锁就掉下来了。 宿伸手推开门,月白纱裙女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这一处,是库房。我曾亲眼看到倭人从里面扛着大箱子出来,虽不知箱子里装着的是何物,不过看山田信把钥匙藏得严实,想来这库房里放着的东西很贵重。 恩人,这些都是山田信的东西,你杀了山田信,这些东西都是你应得的。奴家带着姐妹们在不远处等你。” 月白纱裙女子福了福身,拉着剩下的六个女子,往后退了三丈多,所站的位置既能让纪伏寿目之所及,还侧了侧身,避嫌的没有看向库房。 纪伏寿心中赞了赞,这女子好生聪慧,既带了她来库房,将库房的东西献给她,还主动不窥探。 虽然等倭人死光之后,她肯定会命纪氏族人逐一搜查这座岛屿,这库房她迟早会搜查到,但如今能省了些许时间,也是好事。 那女子不主动窥探,纵是这库房里面真的有贵重的珍宝,若她是善心之人,这群女子便能逃过这一死劫。 这么聪慧的女子,被山田信糟蹋,也是可惜了。 纪伏寿惋惜的摇头,信步走进了库房里头。 借着外头的月光,能看到就在他们脚边不远处就有一个大箱子,这些箱子反而没有上锁。 宿谨慎的上前,用大刀挑开木箱盖子,待两人看清箱子里装着的东西,俱是一怔。 宿又快速的打开了好几口箱子,见里头装着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再一看这堆满库房的木箱…… 纪伏寿唇瓣翘起,低哼道:“这库房里的银子,怕是不下二十万两。山田信前头居然没用这里的银子来给自己赎身,反而顺着我的话让他的亲随回倭国拿银子,看来回倭国拿银子是假,去大齐搬救兵是真。” 此去倭国路途遥远,还不如直接就去宁波府找宁知府,让宁知府带人包围岛屿。 如果纪伏寿真的是贪钱之人,肯定舍不得杀山田信,只要她在这岛屿等上半天,就算她搜查到这库房,岛屿外头怕是也包围了救兵。 到时候不仅赎身银子拿不到,库房这里的银子拿不到,可能连命都要丢在这里。 可惜盘算得再好,也抵不过纪伏寿厌恶这群倭人的心,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让山田信活命。 纪伏寿再次低低一叹,语气里充满了遗憾,“我真想去倭国,把倭国的地皮都翻几番,将他们的银矿都采走。” 可惜路途遥远不说,纪家又没有水师,去不得。 眼看着有个聚宝盘,却不能据为己有,纪伏寿的心隐隐作痛。 她低声吩咐宿,“去通知一个夜鹰过来此守候着。” 宿神色郑重的点头,走出了库房,用夜鹰之间特有的联系法子叫来了一人在此守候。 “这位姑娘,里头确实是有珍宝,库房里东西都是我的了。” 纪伏寿走出库房,心情甚好的开口,“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带你们出去。” 月白纱裙女子见纪伏寿带着宿越过她们先行走出了后罩房,神色一松,拉了拉其他人,头也不回的紧跟着出去。 纪伏寿估摸着时间,柔声道:“估摸着天亮之后,这岛上就没有倭人了。你们皆是柔弱女子,不若到时候就跟着我们离开这里,我们靠岸让你们下船,再给你们一些银子傍身,你们各自归家吧。” 七个女子脸上神色一怔,而后俱是复杂难明。 最后还是月白纱裙女子低声开口,“多谢恩人,奴家姓范,都叫我范娘子。我们都是被贩卖之人,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家不回也罢。且身子又被倭人破了,回了家也抵不住流言蜚语。 若恩人给我们银子,送我们上岸,我们不回家,姐妹们寻觅一个小镇,一起安居下来,开个绣庄,以此为生,好好过这后半生。” 纪伏寿不勉强,微微颔首,“也可。” 见纪伏寿如此轻易就答应,范娘子眸底划过一抹光芒,她突然又道,“恩人,请随我来,奴家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纪伏寿兴致越发上来,范娘子带她去了库房,她就得到了一大笔银子,这次她又会有什么收获? 跟着范娘子走出大将军府之后,看她左绕右拐,最后停在一处大屋子前。 范娘子先回头看了一眼宿,“烦请这位勇士背过身。” 宿不解其意,见纪伏寿颔首,听话的背过身。 范娘子上前轻轻拍了拍门,“开门,是我。” 片刻后,里头点燃了蜡烛,房门被打开。 等纪伏寿看到里面的场景,默然不语,怪不得要宿背过身,这里面全是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只到膝盖上方短裙的年轻女子。 第158章 口供 屋子里约莫有三十几个女子。 这些女子除了那条短裙之外,并没有遮衣蔽体的衣裳。 骤然看到穿着黑衣和带着黑面巾的纪伏寿,这些女子吓了一惊,不安的看着范娘子。 范娘子赶紧解释道:“大家不要怕,这位是来救我们出火海的恩人。” 范娘子为难的看了一眼纪伏寿,纪伏寿了然,吩咐宿在外面等候,她主动走进屋子,范娘子最后一个走进来并关上了门。 本来这些在岛屿上的女子对这种耻辱的衣着早就麻木了,可不知为何在纪伏寿面前,她们羞愧的低下了头,用手合拢上半身,还侧了侧身子,不敢正面对着纪伏寿。 范娘子见状,脱下自己的外裳,递给开门的女子,其他跟范娘子一起来的六个女子也同样这样做。 衣不蔽体的女子们两两盖着一件外裳,就这样也有大半人背着身,不露正面。 纪伏寿眼睛一一扫过这些女子的身子,看到那些青紫的痕迹,眸色一暗,不知为何心底渐渐生出了一股怒气。 “她们这是怎么回事?”纪伏寿的声音有些冷。 范娘子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微不可擦的叹了叹,“恩人,我们这些人都是大齐的良家子,本以为这一生能找个如意郎君,生几个贴心的孩子,就算没有大富大贵,也能幸福美满的过日子…… 兴许是我们罪孽深重,才会被人贩卖到这种地方,成为那群倭人的玩乐,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想一死了之? 没死的,不过都是在强撑着,看看能不能有朝一日为那些死去的人,也为我们自己报仇罢了。” 她这一番自怨自艾的话,惹得女子们眼含热泪,俱是在悲恸自己这糟糕的一生。 纪伏寿皱着眉,不认同的道:“什么罪孽深重?有罪的不是你们,是贩卖你们的人,是那些羞辱你们的倭人。别看轻自己,你们能在倭人手里一直等到我到来,很了不起。” 她知道岛屿上大齐良家子遭遇了多少惨绝人寰的事,死很容易,难的是屈辱的活下来。 原本含在眼中的热泪,滑了下来,屋里响起了压抑的、小声的哭泣声。 范娘子也擦了擦眼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是,我们能等到恩人的到来,是上天对我们不薄。” 她开始给纪伏寿讲述她们的经历。 “每隔一段时间,倭人就会带回来一批年轻女子,其中容貌最好、身段最好的,都先给山田信过目。等山田信挑完,次一级的就轮到山田信的亲随。 除了山田信和他的亲随有资格拥有专属的女人之外,其他倭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入不了山田信和他亲随眼光的女人,就是这岛上两千多倭人的共属玩乐。 任何一个倭人都能占有她们的身子。而且这岛上很荒凉,又与人隔绝,平时没个玩乐,那些倭人闲着无事,就会精虫上脑,随时随地都能……” 范娘子说到这里顿了顿,怕污了纪伏寿的耳,便没有说下去。 “那些倭人脑子里除了兽欲,连根杂草都没有。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只准她们穿一条短到膝盖上面的裙子,裙子底下什么都没有。 倭人不会做饭,饭食都是她们做,可在她们做饭食的时候,时常会被倭人拉着就做起那事。不管何时何地,做饭食、洗菜、洗衣裳、甚至是她们睡着了,只要是倭人有需求,都要扯她们起来满足他们。 最可恨的是,往往当一个倭人强拉着她们做那事时,那倭人发出的动静会引来很多倭人,他们会轮着来……” 范娘子越是说,脸上就浮现一种深沉的恨意,再看其他女人,俱是如此,那恨意浓郁得就像一团凝固的墨,化都化不开。 范娘子只觉得她们连妓子都比不上,咬牙切齿的道,“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何曾受过这种屈辱,恨不能一死了之。 可我们却不敢轻易的去死,因为只要我们死太多了,倭人就会采买更多的良家子回来填补我们的空缺。 我们既已满身脏污,又何必让更多的人随着我们永坠地狱?” 纪伏寿心底五味杂陈,此时此刻,她不知要说些什么,似乎任何言语在这群忍辱偷生的女子面前,都显得苍白。 “以前我们一共有六十八人,可总有熬不下去的,渐渐的就剩下我们四十五人。原以为倭人看我们人少了,会继续采买良家子回来,不知为何,前段时间他们突然龟缩在岛上,不见他们出去运货物回来了。”范娘子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的偷觎着纪伏寿。 纪伏寿明白,是因为思博打乱了宋兴他们出货的事,所以倭人好一段日子没有走私交易。 纪伏寿眉目不动,范娘子见状,只得继续道,“恩人,我带你来这里,其实是因为她们负责岛上饭食,知道粮仓的位置所在。” 山田信不肯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因此范娘子她们很少被允许外出,送饭来给她们的也是大齐女子。可能是因为倭人太过自信,觉得一群女人翻不起风浪,又不事生产,连粮仓也没有避着女人们。 纪伏寿眸光闪了闪,她这是要献了山田信的库房之后,连倭人的粮仓也不放过? 纪伏寿深深的看了范娘子一眼,终于开口,“粮仓的事,不着急。等办完了手上这件事,你们再带我去粮仓看看。” 范娘子不解的看着纪伏寿,“不知恩人还有何事需要我们去做?” 纪伏寿神色温和的看着她们,“既然你们都是良家子,贩卖你们的人便有罪。你们可还记得自己被贩卖的具体日子和过程?你们口述,我来为你们书写,写完之后你们再画押,这些都是证据,来日有机会,我会用这些口供帮你们报仇。” 她手上可是有宋兴记录的账本,再有这些女子的口供在,人证物证俱全,待以后时机来临,平津侯逃不过这个罪过。 赚了这么多的人血馒头,总要付出代价的。 第159章 横财就手 范娘子双眼迸发出一种明亮至极的光芒,神色激动,“恩人,您是说要为我们讨个公道?” 纪伏寿郑重的点头,“没错,来日有机会,我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范娘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恩人的大恩大德,奴家这辈子都无以为报,若恩人有用得着奴家的,只管开口,无论多艰难,便是要了奴家的性命,奴家也不会二话!” 范娘子恨倭人,更恨贩卖她的权贵,如果不是那些丧尽天良的,今日她们就不会落到如斯境地。 纪伏寿杀了倭人,她感恩戴德,纪伏寿说要帮她们讨还公道,范娘子才觉得这世上还有正义在。 她知要定罪那些权贵很难,可纪伏寿就是她的希望,她看到了曙光,便是为了能看到那些权贵罪有应得,她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然她死不瞑目。 “噗通……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所有女子都跪地磕头,真心实意的感谢纪伏寿。 纪伏寿怜惜的微微一叹,“你们都起来吧,我去开门,让我的护卫找笔墨过来给我。” 纪伏寿打开门,就见宿站在门边,双手捧着文房四宝,显然是先前听到纪伏寿的话,就去寻找了。 纪伏寿接过,吩咐道:“再去找三十八套干净的衣裳过来,不拘男女之分。” 等宿离去,她进了屋子,关上门,执笔为四十五个女子书写口供。 期间宿还在外头叫唤了一声,说是在山田信的屋子里找到了一些干净的衣裳。 范娘子在纪伏寿的示意之下,出去将装着衣裳的大包裹拿了进来,好歹这些女子才有了裹身的衣物。 等纪伏寿写完了四十五份口供,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外头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纪伏寿郑重的收起四十五份打了指印的口供,看着这群女子,笑着道:“走吧,带我去粮仓看看。” 等纪伏寿打开门走出来,宿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岛上的倭人基本都被少爷带人杀了,此刻少爷正带着人从四面搜查,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纪伏寿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转而问道,“他们可有受伤?” 宿点了点头,“都受了伤,连少爷的左臂也被划了两道刀伤。有二十六个重伤,我已经让人给他们上了金疮药,扶着他们去歇息了,其余人皆是轻伤,也包扎了。” 以百人对一千七百人,就算是偷袭,没有人死,也是了不得的战绩了,可惜这份战绩不能公开。 听见宿安排得当,纪伏寿便放心了,让范娘子她们带着去找粮仓。 左拐右拐,她们来到一处石屋前。 这间石屋非常大,是岛上唯一用石头建筑的屋子,其中一个女子指着石屋的铁门说道,“恩人,这里头装满了他们带回来的货物,可惜没有钥匙。” 纪伏寿挥了挥手,宿便上前,拿着大刀,用力将铁锁砍落下来。 有好些女子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宿用力推开铁门,就着微亮的天色,映入众人眼底的,是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货物。 纪伏寿走进去,随手打开一个箱子,便看到里头的茶砖。她伸手捻了一点茶叶,发现是龙井。 再打开另外几个箱子,发现这些茶叶俱是名贵品种:碧螺春、六安瓜片、黄山毛峰、庐山云雾等等。 而摆放在这处的箱子,足足有四百个。 一个茶砖五斤重,一箱里头有十个茶砖,而这里便有二万斤的名贵茶叶。 单单就这一项,已经能开一个茶庄了。 纪伏寿又走去另一边,那里摆放着的是垒得高高的麻袋。 她抽出匕首,轻轻在麻袋上划了一道口子,大米从里面掉落,洒了一地。 纪伏寿看着占了一半屋子的麻袋,默然不语。 这里头的粮食到底有多少?纪伏寿一时都算不清楚。 等她走完了一圈石屋,也将石屋里的货物查看了一遍。 粮食、茶砖、绸缎、细盐、武器、甚至连瓷器和名画都有。 纪伏寿看着这座石屋,突然发现做个打家劫舍的匪盗很赚,她把这座岛屿的倭人一窝端,就得了满屋子的银子和数不清的货物。 也不知除了这座岛屿,别的地方还有没有倭人。纪伏寿如是想。 等纪伏寿从石屋走出来,便有一个女子说道,“恩人,这些倭人总是把这处粮仓堆满之后,就会把这些货物运走。我在岛上的时间有点长,听得懂一些倭语,知道他们是运回倭国,因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耗费时间不少,所以都是等粮仓堆满了才出发。”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这么说来她运气挺好,居然赶在了倭人运走货物之前将他们一窝端了。 看着石屋里的货物,纪伏寿沉思着,运走这些货物不难,难的是将这些货物收在哪里? 她找来宿,低声问道:“夜鹰暗地里身份,我记得有个是粮商?” 宿点头,回道:“回主上,确实有一个身份是粮商。不过是个小粮商,没敢做大。” 大粮商太过惹眼,夜鹰群龙无首,不敢太过招摇,只是小打小闹。 纪伏寿便有了主意,“我们离开的时候,将粮食分在一起,运到粮商那,帮着遮掩这些粮食的来历。” 宿应了一声,又听纪伏寿道,“那些细盐却是个麻烦。没有专门的盐引,我们不能卖盐。将细盐伪装,偷偷拉回祖地,交给大长老,留着我们自个儿吃。” 盐是个棘手之物,就算眼馋也不能拿出去卖,索性纪伏寿带回去给族人吃,按照这里的细盐分量,足够纪氏族人吃个十年八年了。 一并拉回祖地的还有那些瓷器和名画,瓷器还好,名画却是不能现于人前,省得暴露了他们自身。 除此之外,纪伏寿留了一些茶砖给族人,其余的都准备拿出去卖。 纪伏寿生来不缺银钱,不过这次得了横财,让她心情大好,眼角余光看到范娘子她们,想起她们说要做些小营生,便做主给她们留了五十箱绸缎,女子开个绣庄或者绸缎庄都不错。 第160章 最后的价值 日上三竿之时,纪思博满身血腥的来找纪伏寿。 他出现的时候,还吓得范娘子她们尖声惊叫。 在得知是纪伏寿的侄儿,才渐渐安心,又觉得奇怪,明明听纪伏寿的声音并不沧桑,居然有这么大的一个侄儿了。 厮杀了一夜,纪思博身上的衣服早就不成样子,破破烂烂的,还能看到里头的皮甲。 “姑姑,我们将整座岛都搜了一遍,确认已经没有活的倭人了。” 纵是带了面巾,纪伏寿也能从他眉眼里看出他的疲惫,欣慰的拍了拍他肩膀,“做得很好。此地不宜久留,去将倭人留下来的沙船都检查一遍,将银子和货物都搬上船,我们离开这里。”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所有东西搬上船,除了他们自己乘来的五艘沙船,倭人还有一艘福船、二十多艘沙船。单单是装银子和货物,就装了八条船,到最后因为人手不足,他们只驾驶了十条船离去。 纪伏寿很眼馋那艘福船,可惜福船太过惹眼,她不敢昧下,只能遗憾的看着福船留在那座岛屿之上。 范娘子她们独自一条船,有三个夜鹰和十个纪氏族人护卫着,她们与纪伏寿不同路,纪伏寿要往京城方向走,她们去北方。 纪伏寿走过商,晓得北方民风开放,对再嫁并没有京城或者南方那般抗拒,范娘子她们去了北方更合适。 等安顿好范娘子,夜鹰和纪氏族人就会返程。 到了通济渠,九艘船又分了两路,一路带着细盐、粮食等回祖地,一路回京城。 至于在山田信府邸中得到的银子已经盘点过,足足有十八万之巨。 纪伏寿吩咐夜鹰将九万银两拉回祖地,给大长老作族人吃喝嚼用,剩下的九万两,分散在各地的钱庄换成银票。 这一路上,纪思博在船上仍然刻苦练功,纪伏寿却悠闲的坐在船头钓鱼。 在纪思博离开宁波府三天后,怀英带着英国公给他的五百亲兵,按照海图,于早上天擦亮之时,瞒过了宁知府的耳目,乘船出了海。 还没到岛屿,就看到海面上飘着的破碎衣衫,怀英心中一个咯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越接近岛屿时,他们甚至发现了两三具漂浮着的尸体。 怀英让人将尸体打捞上来,与大齐人完全不同的装扮,怀英便笃定他们是倭人。 怀英走到一具尸体跟前,用佩剑将他翻了个身,看到洞穿胸口的血洞,微微眯了眯眼。 “是长枪所致的致命伤。” 等船靠岸,入目的景象,让众人一阵震撼。 遍地都是尸体,且这些尸体开始隐隐发臭了。 再一看附近的尸体,除了长枪刺出来的血洞之外,还有剑伤、刀伤。 怀英默了默,挥了挥手,“走,随我去岛上看看。” 岛上太过安静了,一点人烟都没有,他们五百人大摇大摆的乘船上岸,也不见岛上有动静,怀英怀疑这岛上可能没有活人了。 等他带着人转了一圈,揉了揉额角,眉头紧皱。 这岛上的倭人还真的全死了,甚至连大将军府都被搬得干干净净。那座石屋门锁俱坏,又空荡荡的,地上还撒着一些大米,怀英猜测可能石屋装着的是粮食,如今也被搬个干净。 “大人,如今我们怎么办?”亲随忍不住开口问道。 怀英想起来之前大少爷对他的叮嘱,要他扼守住宁波府的咽喉,到时候就能跟走私集团谈条件。 他不过是想来探探去岛屿的路,结果中途看到破碎的衣衫和尸体,这才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不顾自己可能暴露的危险,上了岛屿。 然后他的预感成真了。 这岛上的倭人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怀英眼睛发直的看着一地的尸体,池齐光对他说过的计策在他脑海中浮现,最后他一咬牙,道:“将这些倭寇的人头都砍下来,然后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就说我们将祸害宁波府的倭寇全歼了。” 这些倭人不死都死了,怀英索性连他们最后的价值也没放过,拿他们的人头为自己和亲兵作军功! 亲兵二话不说就应了一声,抽出大刀,从倭人的屋子里找到木箱子,砍了他们的人头扔进箱子里。 怀英却皱着眉沉思,到底是谁,有能耐将这岛上的倭人全杀了?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人,难道说是纪思博? 他沉吟着,他并不清楚纪思博有没有知晓倭寇一事,而且这岛上倭寇这么多,就凭纪思博那点人手,能杀死他们? 想了半响,怀英无奈的摇头,他实在是想不出何人灭了倭寇,索性也不想了,这件事还是让大少爷操心吧。 就是他如今拿倭寇的人头充作军功,跟大少爷一开始的打算有了出入,但如果要让他看着这些人头什么事都不做,他又觉得惋惜。 反正这些倭寇都死了,那些走私集团想要再行走私一事,也找不到交易之人,谁也不知倭国什么时候会再派人来跟大齐做交易。 怀英沉思了片刻,带着人又往大将军府走去,找到了笔墨,摊开了纸,在上面将事情如实写了,也提了自己的想法。 将信写好,走了出去,看到亲兵已经将人头装好,便将信交给了亲兵。 怀英吩咐道:“你们将人头带上船,走水路回京城,进京之前,你先拿这封信给大少爷看,听候大少爷的吩咐。” 虽然他有把握大少爷会答应让他们拿倭寇人头换军功,但总要先让大少爷知道此事,有个准备才好。 亲兵郑重的接过信,带着人将箱子搬上船,看到一旁的福船,亲兵问道:“大人,这些船怎么打算?” 怀英毫不犹豫的道:“你们把这艘福船带回京城,这艘船我们不能留,必是要献给朝廷的。不过剩下的这十八艘沙船,要送回英国公府去,这些就是我们的了。” 英国公府有了这十八艘船,南来北往的营生便能更加便捷,这种好事,他才不会上缴朝廷呢,只要手脚做得小心一点,朝廷也不会知道这些沙船的来历。 第161章 宁波府大捷 池齐光接到怀英的亲笔信,看完之后沉吟了片刻,看着眼前还在等候他吩咐的亲兵,开口道:“你们带着人头去兵部,一路进京的时候动静弄得越大越好,最好是沿途看到你们的人都知道你们将倭寇全歼了。” 顿了顿,他微微上扬了嘴角,“怀英做得很好,福船献给朝廷,沙船我会派人去接手。” 待亲兵领命而去,池齐光想到他交给怀英的海图。 怀英在信上说,有经验的亲兵检查过倭寇的尸体,说在他们来岛屿之前,倭寇约莫是死了两日,而纪思博是在三天前离开宁波府的。 怀英有些怀疑纪思博,但他不能肯定,便将猜测告诉他。 但池齐光听完了他的猜测,脑海中立时就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纪伏寿…… 如果说纪思博没这个能耐,那纪伏寿呢? 不知为何,他直觉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关系。倭寇的岛屿,没有海图,根本无法在茫茫大海上找到,而她又在宁波府,宋兴他们还凑巧死了,英国公府还被武艺高强之人扔进来走私的名单和海图。 如果他没有横插一手派怀英去,纪思博留在宁波府做千夫长的话,如今又会怎样? 他想了半响,无奈摇头,低喃道:“也罢,事到如今,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走。事情与我的盘算有了出入,原本想暗中掐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忌惮,现在反倒要明着来对着干了。” 他让怀英去宁波府,原本就是要跟王钰他们不对付,既然暗中的不行,那就明着来。不过这一回,反倒是让王钰他们心惊胆战,让他们上门来与他们英国公府谈条件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案牍,“笃笃笃”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一千六百多的首级,足够怀英升到四品武将了,他如今不适宜留在宁波府,还是得重新派人担任千夫长才是。” 走私的利益实在太大了,这其中还有三皇子的外家、四皇子的妻族家,如果任由他们继续攫取银子,到夺嫡之时要是这些家族拿出银子来招兵买马,到那时又是个麻烦。 所以他必须要保证宁波府的千夫长牢牢抓在英国公府手中,这样王钰他们才会心存忌惮,不到鱼死网破之时,他们就不敢跟英国公府撕破脸皮。 池齐光回想起跟在怀英身边的亲信,执笔写下一个名字。他吹了吹墨迹,带着这张纸去找了英国公。 英国公听完他说的话之后,笑着叹了一声,“原本是想让怀英这孩子去宁波府锻炼一下的,结果去了不到半个月,就有这么大的军功了。” 这军功还是人家不要的,白捡得来,英国公都要感叹怀英的好运气。然而英国公宁愿怀英是真刀真枪跟倭寇拼杀得来的军功,不然日后去了西北战场,也不知能不能在战场上保命。 英国公站起身,对池齐光道:“阿爹回房先换一件衣裳,再去兵部。” 而此时的城门外,有六七个人护卫着两辆装满了木箱子的平板车往城里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大喊,“宁波府大捷!宁波府千夫长怀英大人带领亲兵,全歼一千六百多倭寇!” 平板车走得很慢,因为车上垒了三层木箱子,行走得太快,木箱子容易掉落。 于是平板车经过的大街,所有百姓都听到了宁波府大捷的消息。 百姓们不敢置信,有胆子大的人还问道,“这位军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这车队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军爷高坐马上,打开木箱子,露出了里面的人头,“你们看,这些可都是倭寇的人头!” “呕——” 那人头散发着恶臭,还有蛆虫爬着,眼珠子都被蛆虫吃了,露出空洞洞的眼眶,吓人得紧。 眼见恶臭开始蔓延,这人赶紧把木箱盖好,百姓们不少人干呕着,因为那人头的恶心样,纷纷离平板车远了些,生怕蛆虫会掉出来。 而在大街一旁的角落里,纪伏寿带着纪思博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说来也巧,他们恰好也是今日到达京城,他们在京郊还看到了那两辆平板车,不过没想到居然会是宁波府来人。 纪伏寿等平板车过去,看了一眼纪思博,低声他,“看来你辛苦一夜的功劳,被人捡走了。” 纪思博神色如常,耸了耸肩,“本来我就拿不了这军功,怀英得了,那也是他自己的本事。如果他迟一些日子去到岛屿,尸体腐烂,他便捡不了这军功。” 对此事,纪思博看得开,反正就算没有军功,他杀了那些倭人,他也高兴。 不过他有个疑问,“姑姑,怀英怎么懂得去岛屿?” 纪伏寿眸光闪了闪,“走吧,过几天兴许就能知道了。” 平板车还没走到兵部,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宁波府大捷的事了。 特别是某些做贼心虚之人,纷纷派人去打探消息,就连中书令王钰对此事都无比关注。 在平板车到达兵部之时,英国公也恰好到了兵部。 亲兵见了英国公,忙下马向他行礼。英国公摆了摆手,满脸笑容的带着他们进了兵部衙门。 兵部尚书早就得到消息,在衙门大堂处候着,他身边还有兵部侍郎等人。 见到英国公带着两辆平板车进来,兵部尚书爽朗大笑,“本官已经听说宁波府大捷的事,恭喜英国公了。” 一想到当初是自己做主卖了个人情给英国公,如今英国公的子侄就歼灭了这么多倭寇,立了大功,这人情卖得好啊。 英国公也红光满面的朝他拱了拱手,“程大人同喜,我朝又多了一个猛将了。” 兵部尚书哈哈大笑,“是极是极,国公爷进来一坐,这清点首级的事,就让他们去做,等核实了军功之后,我再为怀英子侄请功!” 英国公从善如流的跟着兵部尚书去了值房,凑巧他也有事要跟兵部尚书商量,大堂院子里便留下兵部侍郎带着小吏清点倭寇首级,核实军功。 第162章 忌惮 “国公爷尝尝着毛峰,我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兵部尚书亲自烹茶,让英国公尝尝他的茶艺。 英国公捧起茶杯低头一嗅,赞道:“甘香扑鼻,好茶。” 一道茶过后,英国公开始说明来意,“程大人,你也知我原本将怀英送去宁波府,是为了让他建功立业。而今他不负所望,想来他之后不能待在宁波府了。” 兵部尚书了然的点头,确实如此,一千六百多的首级,足够怀英升四品武将了。宁波府的千夫长才六品,怀英没有理由留在宁波府。 “我是想着,等怀英回京述职之后,宁波府千夫长一职,由他的亲兵接任。”英国公拿出一张写了姓名的纸,放在兵部尚书眼前。 兵部尚书心底诧异,英国公居然还盯着宁波府千夫长之位?与此同时,他心底生出了一丝怀疑,按理说怀英既然在宁波府建功立业,英国公就没必要继续盯着宁波府,一个府军的千夫长之位,并不值得英国公如此重视。 莫非这里头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诸般思绪在脑海中划过,眼前英国公还看着他,兵部尚书爽朗的笑了笑,“国公爷似乎对宁波府的千夫长一职很重视啊。” 英国公神色如常,微微一笑,“程大人,不瞒你说,我是怕倭寇死伤众多,日后万一举众来报复宁波府的百姓,那就是罪过了。由我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做千夫长,好歹也能守一下城,不会像前头那些无用之人一般,不仅没有护好百姓,还让倭寇猖狂嚣张。” 言语之间带着一股傲气,也有对宋兴等人的不屑。 兵部尚书甚至不能反驳,因为就连他自己对英国公的实力也很认同。 要知道当年这一位可是杀得西凉人消停了好几年不敢犯边,要不是身上军功卓越,引起圣上的忌惮,不敢再将英国公放在西北,何至于西凉人近几年又开始嚣张起来? 从英国公这番话,看到的就是英国公体恤百姓,不忍再看百姓受苦,于情于理,兵部尚书都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万一他拒绝了,回头倭寇果真聚众报复,宁波府百姓死伤惨重,今日这番话传了出去,他就成了罪人。 兵部尚书这般想着,面上哈哈一笑,“国公爷爱护百姓之心让人敬重,既然有国公爷作保,那便如国公爷提议的那般,让怀英子侄的亲兵接任他千夫长一职吧。” 英国公闻言唇角笑容更甚,亲自给兵部尚书倒了一杯茶,“那就麻烦程大人了。” 两人在值房里顺势就说起了其他事,等过了三道茶,兵部侍郎走了进来。 “大人,国公爷,已经清点完毕了,共计倭寇首级一千六百一十二人。” 兵部尚书笑着站起身,“国公爷,这等大捷战报,本官需得进宫亲自面圣禀告。” 英国公同样笑着站起身,“那我先告辞,回头等怀英回京,再让他好好谢过程大人。” 兵部尚书脸上笑容更甚,“行,等怀英子侄回京,好好给他弄个庆功宴。” 英国公拱了拱手,告辞离去,至于怀英升任的武将等级,他一个字都没问,谅兵部尚书也不敢压了怀英的军功。 等到半下午之时,英国公就收到了消息,齐成帝得知怀英捣鼓摧毁了倭寇一处窝藏地,龙颜大悦,亲自点了怀英做从四品下的宣威将军。 任命已经从兵部发出,兵部尚书还派了个小吏上英国公府告知英国公这一喜事。 而一直关注着宁波府动态的人,听到怀英将岛屿上的倭寇都杀了,一个都没逃出去,神色难看得厉害。 到了晚上,好几个人趁着夜色齐聚王家。 “送到兵部的首级里头,有没有山田信的人头?”中书令王钰皱着眉问道。 鲁国公杜恒摇头,“那些首级腐烂得厉害,兵部清点完之后,就让人扔去了乱葬岗,我偷偷派人去核对过了,没有山田信的人头。” 宋沽沉吟道:“这么说来,山田信逃过一劫?” 宣平侯蒋鑫瓮声瓮气的道,“也可能是死了,人头却没送上京。” 宋沽皱着眉,“如果怀英真的杀死了山田信,没道理不把他的人头送上京,要知道一个倭寇首领的人头跟普通倭寇相比,值钱多了。” 宣平侯翻了一个白眼,所以说他最烦跟文官打交道,总是不懂又喜欢指手画脚。 平津侯江源代为解释,“亲家,蒋侯爷的意思是,岛屿四周都是海,万一山田信在乘船逃过之时被怀英杀了,可能会导致他的尸体落入海中,才会拿不到他的人头。” 宣平侯蒋鑫这才冷哼一声,宋沽神色不好。 宣平侯蒋鑫乃三皇子外祖父,宋沽却是四皇子外祖父,两人自来就不对付,如果不是因走私一事,这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坐下来好好说事。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怄气。”王钰不耐烦的叱了一声,神色阴沉,“我们还是想想眼下该如何是好吧。怀英才去宁波府多久,这就一举捣毁了山田信所在的岛屿,你们说英国公这是何用意?” 王钰看向鲁国公杜恒,沉声问道:“国公爷,你与英国公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应该很了解他,你觉得他拼着得罪我们这么多人是做什么?” 杜恒脸上露出沉思之色,片刻之后开口,“池晋这人,只凭当年能让西凉人好几年消停,他就不简单,就算这些年在京中深居简出,我也从不敢小看他。如果说我们能瞒过圣上的耳目,走私一事未必能瞒过池晋。” 如果真的瞒过了池晋,那怀英又是如何能找到山田信所在的岛屿? 除了英国公池晋给的海图之外,杜恒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其他人神色更难看,在书房内,原本因为皇子们而相互看不顺眼的几人空前团结,宋沽率先问道,“如果说英国公知道我们的事,他是想将我们都拉下马?” “不,他不会这样做。”杜恒断然否认,“如果他真的想将我们拉下马,直接去找圣上便好,那时你我都不能坐在这里商讨此事,而是在大牢里了。” 顿了顿,杜恒眸底精光闪烁,“我猜池晋这一手,是想让我们与他做交易。” 第163章 买卖 杜恒看着其他几人,开口道:“他用倭寇的首级来让我们知晓,他已知悉内情。他今日并没有进宫,怕是在等我们表态。如果我们毫无动静,可能他就会进宫面圣。那么,我们能给他什么?” 此言一出,王钰、宋沽、江源、蒋鑫俱是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之后,王钰道:“应当是看他要什么。如果他贪得无厌,要得太多,我们给不起呢?” 王钰阴沉沉的逐一扫过在座各人,最后落在杜恒身上。 杜恒果断的开口,“那便集我们之力,将他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王钰眯了眯眼,率先认同的点头。其他人也微微颔首,至此,众人便达成了共识。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去找池晋吧。”杜恒低声道。 其他人并无异议,杜恒亦是国公,同样也是军中将领,与英国公身份相当,又是多年的老对手,由他出面最好不过。 “日后交易之事呢?”宣平侯蒋鑫问道。 杜恒先摇头,“怕是不能再做了。宁波府府军,仍然在池晋手里握着。这是我从兵部打探得来的消息。” 早上池晋去兵部,还以为是为了怀英军功一事,杜恒想着怀英晋升不能留在宁波府,他可以顺势安插自己人手进去,结果打探出来新任的千夫长依然还是池晋的人。 没有人脸色能好,平津侯江源甚至气得恨恨的锤了桌子,“他这是要断了我们财路啊!” 杜恒并不意外,池晋那个人,哪是好相与的? “走私这件事本来就风险巨大,都赚了这么多年,也该收手了。”杜恒如今有铜矿在手,既然走私一事被池晋得知,他索性就收手,他能递一次把柄给池晋,却不能递第二次。 王钰也紧接着开口,“鲁国公说得没错,都收手吧,不要做下去了。” 平津侯江源脸色铁青,就差咬牙切齿了,“真是好大的窝囊气。英国公不仅断了我们的财路,我们还得给好处他。” 可不是,想一想还真是心口郁气难平。 王钰一想到要放弃这般巨大的利益,心中也肉疼得厉害,忆起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源自纪思博,那股怒气就朝他身上而去了,“那姓纪的小子实在是可恶,日后必要找个机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几人商议完毕,又偷偷离去。 到了第二天,杜恒就去见了英国公池晋。 池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连酒菜都备好了,杜恒一看,笑吟吟的,“哟,看来你是未卜先知啊。” 池晋也笑,“今早起来便听到喜鹊在叫,心想可能会有贵客临门,果不其然,如今可不正是贵客临门么。” 杜恒意味深长的道:“贵客不敢当,今日上门,是为了恭喜英国公培养出了出息的晚辈,不像我,家中子弟不成器。” 池晋哈哈一笑,“鲁国公严重了,谁不知道鲁国公世子颇有乃父之风,未来必定是我大齐的悍将。” 杜恒坐在池晋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酌了一杯,缓缓开口,“英国公倒是好手段,就这样送了子侄一次大功,怎么不把这种好机会给嘉世那孩子呢?” 池嘉世,池晋二子,自来被池晋视为军中接班人,从小就带在身边教导武艺兵法,京中权贵都知道如今英国公世子之位迟迟未封,不过是英国公不忍兄弟阋墙,想等池齐光早逝之后再为池嘉世请封。 如果要接任英国公在军中的势力,池嘉世就必须要在战场上有建树,这一次剿灭倭寇的功劳不给自己儿子,反倒是给一个领养的子侄,杜恒颇有些想不明白。 池晋含笑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口轻啜,“不着急,机会到了,嘉世也要上战场的。” 两人相对而坐,自斟自饮,大半壶酒下肚之后,杜恒放下酒杯,直视着池晋,“我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你应当知晓。既然我来了,不妨说说你的条件。” 池晋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杜恒。 杜恒接过之后打眼一扫,末了冷笑,“英国公好牙口,就不怕崩了牙?” 目光落在纸上,杜恒只想气笑。瞧瞧这狮子开的大口!北衙禁军、虎贲军、腾骧军、骁骑军各要了一个将领之位,又塞了两个进朝堂,一个在吏部,一个在户部。 池晋神色如常,笑了笑,“做买卖的,不都是讨价还价吗?我开了价,就等你还价了。” 杜恒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指甲在‘北衙禁军’上面划了一道:“你也知北衙禁军的将领都是圣上的人,这个你死心吧,我们帮不了。” 北衙禁军护卫京城,北衙禁军的将领全是齐成帝的心腹,齐成帝不可能让人渗透进北衙禁军。 池晋微挑了下眉,“行吧,连你们也没办法,那就算了。” 杜恒又在‘骁骑军’上划了一道,“骁骑军也不行,骁骑军我们也插不进手。” 骁骑军是大齐最精锐的骑兵,齐成帝十分重视,不允许有人打骁骑军的主意。 池晋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来你这不是诚心做买卖啊。” 杜恒原本还想划掉一个,闻言手中一顿,收回了手,“其他的可以答应你。” 池晋心底笑了笑,原本北衙禁军和骁骑军就不是他的目标,光儿连杜恒这老匹夫的反应都算进去了,故意写了两个进去让杜恒拒绝,等他脸一板,杜恒就不好再拒绝余下的交易了。 池晋这才舒缓了脸色,“那就静等鲁国公好消息了,你知道的,有些事拖太久了,说不得我就要进宫跟圣上叙旧了。” 威胁!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偏偏杜恒还只能受着这气,收好纸张,面色冷冷的站起身,“英国公请放心,不日你就能得到好消息了。只盼着英国公不要得寸进尺,也要知晓若是得了好处却不会做人,就不要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池晋丝毫没有生气,手持酒杯朝杜恒扬了扬,“鲁国公请放心,这点分寸,池某还是有的。祝我们买卖愉快。” 杜恒甩了袖,径直大步离去。 第164章 大消息 纪思博和纪伏寿回到纪家,受到了热烈欢迎,明明只是离开京城四个多月,周氏却日日担惊受怕。 每日都想打听宁波府的事,生怕他们会遇到倭寇袭击。 纪思博升任千夫长之时,并没有告知家里,就是不想家里人太过担心。 不过他如今回京述职,却是瞒不住。 周氏一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跟倭寇厮杀,纵是看到他回来,也依然紧紧的拉着他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惹得纪鸿卓在一旁不满了说了一句:“慈母多败儿!思博建功立业,你这个样子像什么样!” 纪鸿卓高兴极了,特别是看着儿子越发坚毅的容貌,哈哈大笑,“赶紧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思博升任五品武将,是我们纪家大好事,今日我们要好好给思博庆祝。” 纪思博笑了笑,由着周氏牵着他的手,知晓母亲心中的担忧,这会儿一切都顺着她。 纪伏寿一路上风尘仆仆,便开口道:“我先回院子稍作洗漱。” 纪鸿卓赶紧道,“阿寿赶紧去,你一路也辛苦了。” 接着又分开周氏的手,推了推纪思博,“你也回你院子洗洗风尘。” 待两人离去,纪鸿卓便去安顿纪同、纪城等族人。 等两人沐浴净身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桌子上已经布满了菜肴。 两人坐下之后,纪鸿卓和周氏的话就没停过。纪鸿卓是问纪思博如何打倭寇,周氏是问两人在宁波府的饮食住宿等等。 用完了饭,一家人转到花厅处,继续说话。 等宁波府之事说完,纪伏寿才开口,“思博明日还要去兵部述职……” 纪鸿卓连道:“瞧我,都忘了这事。思博,你赶紧回去你院子歇息,明日还得一大早起床呢。” 一夜无话,等纪思博从兵部衙门回来,就径直去找纪伏寿。 “姑姑,我去兵部述职,就只见到了兵部侍郎,也没给我任命,只说让我回家等候。” 纪伏寿正拿着剪刀在修剪花木,闻言并不意外,“你不过是个五品武官,如今没有战事,要在家候职无可厚非。” 在大齐朝,武将比不得文官,且非战时,像这种品级低下的武将多数无所事事。 一个萝卜一个坑,军中的将领之位,哪是这么容易占的? “既然你回到了京城,好应该去拜访一下四皇子,别让四皇子觉得你骄矜不懂事。”纪伏寿指点道。 纪思博应了,“我等会就让青松去四皇子府送拜帖。” 纪伏寿拿着剪刀,退后了几步,左右看了看这盆花木,又继续小心的修剪,一边温言的开口,“思博,怀英是英国公的子侄。” 英国公没有掩饰这件事,且昨日又亲自去了一趟兵部,有能耐的都能打听到这件事,纪伏寿也知道了。 纪思博微微一诧异,“英国公府?那本账本上,并没有英国公府的名字,这么说来怀英那会儿给我的提醒,完全是出于好意了?” 纪伏寿眯了眯眼,忆起自己吩咐夜鹰将走私名单和海图扔到英国公府中,低声道:“是呢,应当是好意。” 她不其然就想起那位曾经赠送长鞭和匕首给她的大公子池齐光,忽然发觉英国公府……挺有趣的。 都说英国公忠于皇上,可如今王钰、鲁国公等人安然无恙,果然啊,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等你见过了四皇子之后,便好好在家习武,无事不要外出。”纪伏寿有些担心回到京城,王钰等人会恼羞成怒迁怒思博。 纪思博应了一声,见姑姑没有再说话,就静静退了下去。 …… “见过殿下。”纪思博朝四皇子李泽行礼。 李泽双手扶起纪思博,“不用多礼。来,我们好好坐下说话。” 纪思博坐下之后,就一脸歉意的道,“殿下,是思博做得不够好,给你丢脸了。” 李泽一怔,不解的看着他,“此话何解?” 纪思博脸上故作懊恼的样子,“殿下,宁波府大捷的事,我听说了。如果思博没有回京述职,留在宁波府,这等功劳未必不是思博的,是思博辜负了殿下的厚望。” 说起这件事,李泽昨日听闻之后,也有些恼怒,觉得纪思博比不上怀英。怀英才去了宁波府多久,居然就捣鼓摧毁了倭寇的驻扎之地,得了父皇亲口赞赏。 如果捣鼓岛屿的人是纪思博,他就能在父皇面前大大出风头,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没成想这份功劳被怀英得了,因此李泽心底有些不高兴。 如今听到纪思博的请罪,李泽忽然有些尴尬,他这才想起,纪思博会回京城,是因为他听了外祖父的话,借了外祖父的力,让他升任了五品游击将军,就因为他要回京述职,才错失了这个机会。 想明白之后,李泽心底的恼怒就消散,反而好好的安抚纪思博,“思博不必妄自菲薄,你已做得很好了,毕竟怀英是英国公的子侄,这里头的功劳,有多少水分也不好说呢。” 纪思博又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怀英竟是英国公的子侄?难道这军功还做了假?” 怀英的军功怎么来的,再没有比他更清楚了。纪思博也就是顺着李泽的话说下去而已。 李泽见他果然不知,就细细给他讲解怀英的来历,待说完之后,摇了摇头,“军功作假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他不欲在纪思博面前多说英国公的能耐,不无艳羡的道,“怀英能得到英国公的大力栽培,当真是好运气。” 若是他能得到英国公的看重,能让英国公支持他就好了,这样他对龙椅之位的把握就更大。 可惜英国公出了名的纯臣,从不接受皇子们的拉拢,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你去兵部述职了吧?”李泽见纪思博点头,他又问道:“兵部可有给你差事?” 见纪思博还是摇头,李泽沉吟道,“你先在家中候着,待我走动一番,看看能不能为你打点一二。” 他来拜见李泽,不就是为了这个么?见状,纪思博站起身朝李泽行礼道谢,“多谢殿下厚爱。” 李泽摆摆手,让纪思博回去。 还不等李泽帮着纪思博打点好,朝中便传来一个大消息: 南地三府永安、江夏、沔阳遇二十年一见大水,大河缺口,洪水泛滥,沿岸良田损失无数,百姓死伤惨重。 第165章 我欲赈灾治水 “你这么着急的见我,是有何事?”纪伏寿看着面前的楚灵均,温言问道。 楚灵均面上一片凝重之色,“今日朝会,朝中出了一件大事。永安府、江夏府、沔阳府遇到了二十年一见的大水,暴雨接连下了六七天,导致河水高涨,堤岸缺口,洪水肆意冲击三府之地,良田毁了,甚至死了不少百姓。三府知府不敢隐瞒,齐齐上奏,请求朝廷赈灾。”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三年前汝阴府洪水泛滥,大水冲击汝阴府一模一样。 纪伏寿看他眸底隐隐带着的急躁之色,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找我便是为了说这件事?” 楚灵均深呼吸一口气,直直的盯着纪伏寿的眸子,“我有一事,不知你能不能帮上忙。” 纪伏寿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朝廷此次必定要赈灾的。”楚灵均语气非常笃定。 要知道永安、江夏、沔阳三府都在湖广之地,湖广素来便是鱼米之乡,一年两熟的稻谷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如今时值九月,恰好正是第二熟稻谷收割的季节,结果大水毁了丰收,朝廷收不上税赋不说,三府百姓如何渡过眼前的洪灾,又如何活到来年的第一熟丰收之时? 如果三府百姓渡不过这个坎,活不下去,那就会造成民变。 朝廷为了安稳,也为了不寒天下黎民百姓的心,必定是要赈灾的。 “你有没有办法,让我去三府跟着赈灾,等灾后我去修补堤岸缺口?”楚灵均充满期盼的看着纪伏寿。 纪伏寿眸光闪了闪,注意到一个重点,“你会治水?” 一个知府少爷的奶兄,竟然还懂得治水? 纪伏寿心底突然笑了笑,特别是看到楚灵均面色微微一僵,更是觉得有趣。 楚灵均很快镇定自如的解释,“你也知道我是林知府少爷的奶兄,林知府会治水,身为林知府的儿子,少爷从小就跟着林知府学治水,我跟在少爷身边,也耳濡目染不少。” 纪伏寿闻言微微颔首,面上似乎是信了他的解释,并没有多作怀疑,继续问道:“你似乎很关心洪灾的事。” 楚灵均面色一正,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林知府这一生爱民如子,当年汝阴府大河缺堤,百姓死伤惨重,林知府愧疚不已。如今林知府不在了,三府之地又发生了洪灾,为了百姓之安,无论如何我都要跟着去赈灾。” 说他是为了弥补林知府临终之前的遗憾也好,说他是悲天悯人也罢,反正他见不得再发生一次与汝阴府同样的悲事。 那会让他再一次陷入那种让人绝望的情绪,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 如果他没能力便罢了,他有这本事,若他真的无动于衷,他怕林知府会梦中痛骂他。 他不想让林知府失望,也不想让自己良心不安。 纪伏寿看着他坦坦荡荡的神色,心头一叹,这世上总是不缺一些真正为民之人。 她同样正了正神色,非常认真的问他,“你说你会治水,既然你知道三府的灾情,那你可有把握治水成功?” 大话谁都会说,有为民之心是好,却也要相对等的本事,不然此时去三府之地,就是帮倒忙。 纪伏寿不想看到楚灵均好心办坏事,到最后会降罪他身。 楚灵均听出了她言外之意,心中激动,同样很郑重的回答,“我有把握!你放心,我不会拿三府百姓来玩笑。” 纪伏寿很熟悉这种神情,是一种源于对自己的自信。 她沉吟片刻之后,终是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了,过几天你等消息。” 楚灵均有心想问她如何行事,可看了看她的神色,最终还是无声作揖,谢过她的帮忙,匆匆离去。 待他离开,纪伏寿吩咐宿,“让井夜里来见我。” 到了夜色浓郁之际,纪伏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月光洒落,在她脸上留下斑驳之影。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纪伏寿面前,拱手行礼,“井见过主上。” 纪伏寿先问了他的近况,“你在三皇子身边,如今如何?” 井恭敬的回道,“三皇子对属下如今信任有加,很看重属下。” 纪伏寿让井易容去了三皇子李崇身边,做他幕僚,尽心为他出谋划策。这一年多来,李崇行事从无过错,还好好的办成好几件齐成帝吩咐下来的差事,惹得齐成帝对他称赞不已,本来对他就宠爱有加,这下更是给他添了担子。 纪伏寿很满意,又道:“你可知道永安、江夏、沔阳三府洪灾之事?” 井点头,“知道。三皇子下午回来,便与属下说了这事。” 纪伏寿微微颔首,低声道:“你明日给三皇子出谋划策,务必要让他揽下此次赈灾一事。与此同时,你还要推荐一个人给他,此人名叫楚灵均,是个治水能手,你让三皇子推荐他跟着去赈灾治水。” 井颇有些为难,“主上,让三皇子揽下赈灾一事,颇有些难。三皇子此人,见利起意,三年前汝阴府洪灾一事,皇帝大发雷霆,满门抄斩了三家官员。这次灾情比汝阴府那次还严重,三皇子为保自身,不会碰这件事。” 这种事办好了好说,办差了,办事不利的名头就挂在李崇头上,太容易影响齐成帝对他的观感看法了,也会让朝臣对他有不好的印象,如今国库空虚,赈灾艰难,李崇怎肯揽下这种差事? 纪伏寿当然明白发生这种事,一般人都是避之不及,生怕赈灾会落到自己头上,但她依然胸有成竹。 “你过来,我与你详说,你明日回去就照着这般说服三皇子。” 纪伏寿低声在井耳边说了长长的一段话,末了问道,“可记住了?” 井点头,“属下记住了。” 纪伏寿站起身,朝他摆摆手,“你回吧,小心莫要露了痕迹。” “是,属下告退。”井行了一礼,才消失在纪伏寿面前。 第166章 卖官鬻爵 李崇下了早朝之后,回到府中,照例找来自己信任的幕僚靖先生。 “如今朝堂上为了永安三府赈灾一事吵翻了天。”李崇想到早上太和殿吵吵闹闹的场景,揉了揉额角。 靖先生在一旁温言的问道,“那不知赈灾一事可有结果了?” 李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谁去赈灾,得吵上半天,毕竟谁都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国库空虚,户部尚书又哭着喊穷,说就算是将整个国库都搬空了,也只能挪出八万两银子出来赈灾。这么点银子,够什么用?至于粮食,堪堪也就下拨三万石。” 靖先生眸底划过一抹一闪而逝的讥讽,永安三府还受着灾呢,朝臣们还在吵架推卸责任。 他看着李崇,意味深长的道:“殿下,为何您不主动将此事揽下来?” 听到靖先生的话,李崇头一次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觉得这位素日以来颇受他信重的幕僚脑子进水了,“靖先生,你今日可是有些头脑发热不舒服?” 靖先生笑了笑,“殿下,属下的脑子正常的很,属下不过是觉得这一次,实乃殿下扬名天下的好机会罢了。” 见靖先生不似说笑,李崇来了些兴致,“愿闻其详。” 靖先生便道:“殿下,此次三府受灾严重,若是你能圆满的赈灾成功,在圣上面前,你是解决圣上烦恼的好儿子。在朝臣面前,你是办事得力的好皇子。在三府乃至天下百姓面前,你更能笼络他们的心。这等好事,为何殿下不赶紧抢在其他皇子面前揽下?” 李崇并没有被他这一番描述前景的话迷失,点出了其中的重点,“没错,你说得很对,可这一切的一切,前提都是要赈灾成功。 如果赈灾不成功,我就成了罪人,在父皇心里也会坏了印象。你方才也听说了,户部只能拨出八万两的银子,三万石粮食,对三府来说杯水车薪。 发了水灾,会有疫症,需要药材无数;房屋坍塌,要帮助百姓重建房屋;又有良田损毁,还得给百姓们留下支撑他们过冬的口粮,让他们能熬到来年春耕收获。 这一处一处的,哪样不需要银子,不需要粮食?但户部给出的银子和粮食,根本不能满足赈灾所需。现在赈灾一事就成了烫手山芋,明知道谁接手,谁就得承受父皇的怒火,所以在朝堂上才会推来推去。 本宫宁愿稳妥点,也不想冒着失去父皇圣心的危险。” 如果赈灾真的是好事,多的是人抢着揽下,哪会等到现在还吵来吵去,没个准? 就是谁都知道这件事吃力不讨好,不想留下骂名,都在推诿。 靖先生神色间一片从容镇定,“殿下,您所虑,不过是赈灾银子和粮食,若是这两样都能解决呢?” 他顿了顿,语带笑意的道,“若是有法子能让赈灾银子多出来,赈灾粮食多出来呢?” 李崇顿时精神起来,坐正了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先生有何妙计?” 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计谋,可以让户部添加赈灾银子,要知道户部尚书一口死咬着就是没有银子了,任是谁来说都没用,有质疑他的,他就让人抬上来一箱子的账本,直说让大家查验,便知他所言非虚。 李崇身为皇子,比很多人都清楚户部当然不止这么点银子,户部最起码还留着五十万两,不过这笔银子是不能动的,除了留出要给朝臣们发俸禄的银子之外,余下很大一部分是军饷之用。 快到冬季了,怕西凉会袭边,到时候又得花一大笔银子,西凉犯边的严重性与水灾相比,户部尚书的选择可见一斑。 靖先生扬了扬唇角,“殿下,您觉得这天底下哪些人银子多?” 李崇很快就反应过来,“商贾!” 靖先生点点头,“没错,商贾多银子,若是有个法子能让这些商贾心甘情愿的掏银子出来赈灾,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李崇眼睛一亮,急急的催促道,“那不知先生有何法子能让商贾掏银子?” 靖先生看着李崇,笑着摇头,“殿下,能让商贾心甘情愿掏银子的,只有您。若是您能向圣上进言,得到圣上的金口玉言,允许商贾用银子买一个七品官或者六品官,相信天下的商贾都会闻风而动,殿下根本就不愁赈灾银子。” 听得此言,李崇渐渐露出一抹喜色,越是想,越觉得这法子好,不过当他慢慢冷静下来之后,眉头一皱,“先生这法子,虽能让天下商贾闻风而动,可也会让天下士林痛骂本宫钻进钱眼子里,更会狠狠得罪一众朝臣。” 商贾有钱就能买官,那这些士子辛辛苦苦寒窗苦读岂不是个笑话? 一旦开了这个先例,此后卖官鬻爵成风,长此以往,读书的风气将不复存在。 而且更重要的是,商贾乃下九流,就算是一个穷学子,都能看不起商贾,凭的就是高人一等的身份,若是连商贾都能当官,不说朝臣们觉得玷污了他们自己的格调,就连士林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皇帝统治江山,离不开士大夫,李崇可不想招惹上士大夫,坏了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和印象,实在得不偿失。 靖先生神色如常,依然镇定自若的微笑,“殿下,您大可不用担心。这官,可不是朝廷里现有的官员。您可以跟圣上进言,专门设一个官出来,只有名声,没有实权,且唯有商贾才能做,这样一来,想来朝臣们和士林也不会有意见。” 唯有商贾才能做的官,又不占朝廷现有的官位,从根子上就突出了不同。朝廷只需要每月支付一点俸禄,就能得到大笔的银子,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李崇听罢,顿时展颜,连连赞了好几声,“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 李崇又追问道,“银子的事解决了,不知粮食一事,先生又如何为本宫解难?” 第167章 举荐 靖先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粮食也简单。殿下可跟圣上进言,留出几个进项的皇商资格,比如是首饰皇商、茶叶皇商、绸缎皇商资格等等。 谁进献的粮食最多,谁就能拥有一年的皇商资格,且要求是要在限时之内将粮食进献,不可拖延,如此一来也不会耽误赈灾。” 因为国库空虚,做皇商采买东西给皇室,其实不仅赚不了银子,还会亏本,即便如此,依然让人趋之若鹜,因为有皇商的名头在,就能引得权贵之家去光顾他们的营生,毕竟皇室都在用的货物,当然是最好的。 说白了,皇商赚的根本不是皇室的银子,而是权贵和百姓的银子。 李崇哈哈大笑,非常满意的看着靖先生,“先生真是大才啊,连这样妙的计策都能想出来。” 靖先生没有居功,依然谦虚的道,“为殿下出谋划策,本就是分内之事,若不能为殿下解难,就是我的失职了。” 李崇十分满意靖先生的自谦,更满意他的能耐,解决了银子和粮食,李崇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扬名立万的风光。 兀自畅想了一番之后,他收敛了心神,开始跟靖先生商量起具体的条陈,“先生,你觉得给商贾的官职应当如何称呼是好?” 靖先生不带犹豫,“便叫外郎吧,意为正额以外的郎官。为了显示外郎与其他朝臣的不同,外郎的官帽子用红顶便可。且方才我又想了想,七品官的话可能吸引不了商贾奉上银子,不若就给个六品官,索性也只有个名头罢了,不碍事。” 从称呼上、官帽上,都极力区分外郎与朝臣的差别,如此就算日后有商贾穿上官服带上官帽,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正经的朝臣。 李崇一拍掌,“甚好,就这样定下来。” 靖先生又道,“三府灾情严重,我合计了一下,除了户部给的八万两银子之外,应当还需要二十二万两银子,一府用银十万两,想来应当是够了。 如此一来,这外郎的官职,设五个,每个五万两银子,就能筹集到二十五万两银子,多出来的三万两,也能备不时之需。” 李崇倒抽一口气,“一个外郎官要五万两银子?” 他皇子府一年所有的花费,包括人情来往,也才不过是二万两银子左右,这么一个有名无实的六品官就要卖五万两,他担心没有商贾肯买。 靖先生看出了李崇的顾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一个外郎官卖五万两银子当然贵,不过若是做了外郎官的商贾之家,其直系子弟能参加科举呢?” 李崇一怔,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先生说得对,甭管这六品官有没有实权,既然是朝廷设的官,那商贾做了这官之后,就不再是单纯的商人,称得上是官家了,官家的子弟,当然能参加科举。” 圣皇帝李天成鼓励经商,却又不肯允许商贾之家参与科举,是怕商贾有了钱之后,再有权,会逐渐操控朝堂,架空帝皇。 一直以来,商人的子弟读书再出息,也不能入仕途,所有很多商人子弟也不过是只要会读书识字,会算账便好。 但做商人怎么比得上做真正的官家来得好?再有钱的商人,得罪了权贵,一夕之间也能让家族败落。 但只要买了这外郎官,自家子弟就能参加科举,入了仕途之后,渐渐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就能帮助家族,如是入仕子弟两三代不断,就能成为诗书之家,这等好事,靖先生觉得只要消息放出来,这外郎官不愁卖。 李崇霎时信心大增,靖先生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脸上笑容渐深。 “至于皇商资格,殿下先设下一个最低的定数,比如底价是一万石粮食,而后用竞拍的方式,让他们相互之间竞争。这样即便那些商贾联合起来窜通了竞拍,也能有个几万石的粮食。” 就是几万石的粮食对三府百姓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罢了。 李崇已经急不可耐的催促靖先生,“先生可有具体的条陈?本宫现在就进宫,拿去给父皇看。” 这可是大功劳,如果赈灾的差事办好了,他就大出风头,所以一定要抢在大哥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去见父皇才行。 靖先生站起身,一边往案牍的方向走,一边道,“我即刻写条陈具本。” 李崇连连点头,在一旁着急的看着靖先生磨墨书写。 他自己坐在椅子上,渐渐从兴奋中冷静下来,神色逐渐变得难看,“先生,就算本宫能把赈灾银子和粮食解决,可谁去赈灾呢?” 他肯定是不可能去三府赈灾的,他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混乱之地?万一被不长眼的灾民冲撞了,又或者染上时疫,得多危险? 所以他还是得在京城运筹帷幄。 要想扬名立万,有了赈灾银子和粮食还不够,还得圆满的赈灾,安抚百姓,这样他才算是功德圆满。 可三年前汝阴府赈灾一事浮现在他脑海中,足足二十万两赈灾银子,居然没有用来赈灾,反被贪墨了,差点弄得汝阴府百姓起事,父皇一气之下还斩了三家满门,以平息民怨。 如果这次再出了这种事,他不仅无功,反而有过了。 靖先生沉稳的开口,“殿下,如果您是烦恼赈灾之人,属下倒是有一个人举荐。” 李崇连道,“不知先生属意谁?” 靖先生一字一句的道:“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御史左中丞徐文彬!” 李崇一怔,“御史左中丞徐文彬?”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靖先生推荐的人选非常合适,徐文彬官声非常好,朝堂之上都知道他忠于圣上,又是茅坑里的臭石头,谁的面子都不给,有他主持赈灾,他就不用担心赈灾银子会被贪墨了。 而且徐文彬是父皇的人,他已经想到法子筹集赈灾银子和粮食,不好再让自己人去赈灾,省得父皇对他太过忌惮,用徐文彬赈灾,也能让父皇面上有光。 “先生这提议甚好,就用徐文彬赈灾了!” 第168章 面圣 靖先生见李崇心情甚好,又开口道,“殿下,我还有一人向您举荐。” 李崇如今对靖先生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了,闻言期待的看着他,“不知先生还要举荐何人?” “翰林院庶吉士楚灵均。” 李崇面露疑惑不解,“一个小小的庶吉士?不知他有何能耐能入得了先生的眼?” 靖先生搁下笔,静静等奏折上的墨迹风干,笑着看向李崇,“殿下别看此人是个小小的庶吉士,实际上是个治水好手呢。” 李崇微微挑了挑眉梢,“治水好手?” 靖先生含笑道:“不错,殿下也知此次三府水灾,洪水泛滥,总要有人治水才行。还有大河缺口,回头等洪水褪去,也得要有人修建堤坝,不然若是又来一场雨,岂不是又要发一次灾?” 李崇闻言颔首,“先生说得有理,确实是要治水才行。” 他面上露出一丝疑虑,“就是不知先生说的那个楚灵均,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靖先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殿下请放心,楚灵均治水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之前因缘际会结实了他,与他详谈之时就得知他懂治水,这次凑巧三府又出了水灾,我就想到了他。 殿下可以举荐此人,他如今是个小小的庶吉士,他又有真本事,待他治水成功,必定会论功行赏,来日他肯定要感谢殿下的赏识之恩,殿下不妨笼络他,也让自己麾下实力大增。” 靖先生今日为李崇解决了两大难题,举荐徐文彬又恰到好处,李崇对他比以往更加信任,对他举荐的楚灵均纵然心存疑虑,也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就算到最后楚灵均治水不成功,也不过是小事,只要赈灾成功,瑕不掩瑜。 目前来说,要紧的是赈灾,治水的事慢慢来也不晚。 这么一想,李崇一口就答应了,“行,本宫会向父皇举荐楚灵均。” 靖先生心底松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主上交代的事了。 靖先生将手中的奏折递给李崇,“殿下,条陈在这里了,您过目看看。” 李崇打开奏折,仔细的看了一遍,“啪”的合上,意气风发的道:“本宫这就进宫,先生等本宫好消息。” “来人,备马!” “父皇,这是儿臣因为赈灾一事想出来的条陈,您过目一看。”李崇毫不犹豫的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齐成帝本就因赈灾之事烦恼不已,对三儿子说的条陈,其实并不抱希望,不过为了不让儿子伤心,勉为其难的让喜公公将奏折接过来。 漫不经心的看了开头,齐成帝顿时精神起来,一改先前可有可无的态度,看得非常认真。 李崇偷偷觎到父皇的变化,心底一喜,看来靖先生的谋略让父皇心动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齐成帝才放下奏折,看向儿子,“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李崇面不改色的点头,“是,父皇,儿臣见您为赈灾一事忧虑甚重,便苦思冥想了这个条陈出来。” 齐成帝也没问为何早朝的时候他没拿出来,下了早朝回府之后就有条陈了,反正能搜罗到有能耐的幕僚,也是儿子的本事。 齐成帝龙心大悦,多日愁眉不展的龙颜终于露出笑脸,让一旁的喜公公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李崇,暗道此次三皇子要比其他几位皇子领先一步了。 李崇不失时机的开口,详细的讲解了一遍条陈,就连给商人卖官会引起的幺蛾子也说了一遍应对,方方面面都很详尽。 齐成帝又一次捧着条陈再看了一遍,“崇儿想的两个法子都很好,朕看完全可以按照你的条陈来办。” 李崇难以压抑自己的兴奋,脸上微微带了些许出来,齐成帝见了,心底一笑,这孩子还是年轻呢,不过能为他排忧解难,也是难得了。 李崇朗声道:“父皇,儿臣还想向您举荐两个人。一个是御史左中丞徐文彬,儿臣提议由他来赈灾。另一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楚灵均,儿臣提议由他来治水。” 对徐文彬赈灾,齐成帝是满意的,他也不想再发生一次贪墨赈灾银子的事,徐文彬的为人他信得过,而且难得崇儿居然没把他自己人塞进去主持赈灾,就这一点不贪功,便让齐成帝对他高看了几分,一时之间竟觉得李崇是四个儿子里最有本事又最贴心的。 不过楚灵均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崇儿,这个叫楚灵均的会治水?” 在齐成帝面前,李崇将靖先生的说辞稍作修改,“父皇,此人擅治水,不过此人太过年轻,父皇若是不放心,可以再派一个经年老手跟着一起去,也好给楚灵均把把关。” 李崇可不会傻到为楚灵均担保,他连楚灵均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不可能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落了他在齐成帝心中的印象。 齐成帝却误会了,以为李崇没有安插自己人手进去主持赈灾,就退而求其次让自己人去治水。 既然是庶吉士,就必定会是今科高中的仕子,儿子笼络几个仕子不奇怪,想培养手下也能理解,既然儿子想出了这么好的条陈,又不贪功,齐成帝自是不会拂了儿子的意。 “崇儿的提议甚好,朕准了。” 李崇大声道:“多谢父皇恩典。” 齐成帝将奏折让喜公公交还给他,微微收敛笑容,“崇儿,赈灾一事刻不容缓,你明日在朝堂上将这条陈提出来,朕许你三日时间将赈灾银子和粮食备好,可有问题?” 李崇拍着胸脯应道,“父皇请放心,儿臣必定会将事情办好。” 李崇接过奏折之后,见齐成帝还要批阅奏折,识趣的退下。 到了第二天早朝,李崇提出条陈,不等朝臣们讨论,齐成帝就拍板定下,且金口玉言,由李崇主持此事。 大家见状,哪还不明白这是齐成帝与李崇早就商量好了。大皇子李阳、四皇子李泽看着红光满面的李崇,心里嫉妒得不行,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看李崇得意了。 第169章 百态 三皇子因忧心三府洪灾,特意向皇帝建言,要朝廷新设一个官职,且这个官职是专门用来给商人的,只要给银子就能买,而这些银子将会用来赈灾。 只要是拥有官职的商人子弟,都可以参加科举。 只有五个官职,一个要七万两银子? 买!一定要抢先买下来,为了能让自家子弟入仕途,必须要尽早的买! 这个消息如风一样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让大商贾们躁动起来。 天子脚下是最繁荣的地方,有能耐的商贾都会在京城开一家铺子,几乎可以说是云集四方的商贾了,当这个消息一出现,恰好在京城的大商贾立时就去钱庄提取银票,而东家不在京城的,有魄力的掌柜们一咬牙,也去钱庄提取银票,没有魄力的掌柜,就在观望。 与此同时,竞拍皇商资格的消息也放了出来,因为要用粮食来竞拍,就定在了两日后,让商贾们有时间筹集粮食。 眼馋外郎官而筹不到这么多银子的商贾们,转而将目光放在皇商资格上,开始四处出动去筹集粮食。 因为李崇再一次手黑,将竞拍的底价定在了二万石粮食上,想要在短短两日之内筹集到两万石以上的粮食,非大粮商不可。 而这次的皇商资格,一个是茶叶、一个是首饰、一个是绸缎。 于是做这三样生意的商贾,纷纷找上大粮商,开始相谈合作的方式。 纪伏寿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当初让井给李崇提议的时候,一个外郎官卖五万两银子,皇商竞拍底价是一万石粮食。到了李崇这里,外郎官卖七万两银子,皇商竞拍底价是二万石粮食。 纪伏寿唇角擒着一抹玩味的笑容,“看来我们这位三皇子殿下,是个心黑之人啊。” 纪伏寿收到井的消息,说李崇已经向齐成帝建言让楚灵均去治水,也就放松下来,静静的看着这几日京城的热闹。 她琢磨着道:“也不知三皇子的两个对头怎么着了。” 三皇子的两个对头,一个是大皇子李阳,一个是四皇子李泽。 李阳回到府中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火,将目之所及的茶杯都给摔碎了,惹得下人们躲得远远的,生怕会被迁怒。 但身为幕僚的王健却躲不过,他的脚边甚至有一只摔得稀巴烂的茶杯。 他站得笔直,没有闪躲,心知肚明如果躲了,可能会让李阳的怒气更甚。 等屋子里的茶杯都被摔完之后,王健才开口,“殿下息怒……” 李阳拔高了声音,一下子就截断了王健的话,“息怒?你让本宫如何息怒!你可知三弟这一回风光得很?你就怎么没能给本宫想出这样的好计策呢!” 李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早朝上李崇提出来的条陈不是他自己想的,那又如何,反正是他提出来的,功劳就算在他头上。 王健背负着池齐光的命令,让他好好辅佐李阳,最好是让李阳能在众皇子里鹤立鸡群,原本在李崇条陈没出来之前,李阳在皇子之中算是最受众人看好的,如今李崇的势头隐隐超越李阳了,也难怪李阳会如此生气。 王健无言以对,毕竟连他自己都得承认,专门给商人设立一个官职,并且光明正大的以巨额银钱卖给商人这种事,他从未想过。 李阳见王健沉默不语,心头怒火更盛,脸色阴阴沉沉的,“不管如何,绝对不能让三弟大出风头。” 王健心中一突,有种不祥的预感,李阳的意思,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怎么,本宫的话,子易没听到吗?”李阳面色不善的看着王健。 王健艰难的开口,“殿下,请恕子易愚钝,未能明白殿下的意思。” 李阳一拂袖,冷哼一声,“你想个法子,阻止外郎官和皇商资格竞拍顺利。” 王健眸底划过一抹怒色,这人好生可恶,就为了不让三皇子势头盖过他,宁愿看着三府百姓受苦受难。 王健垂下眼睑,低低的应了一声,“子易这就去想办法。” 李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王健就退了出去。等他走出了院子,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圣上许了三天时间给三皇子,让三皇子三日之内督办好一切,只要拖过这三天,李阳也无可奈何。 再说,他自认为事到如今根本没有法子能阻止这一切,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多的是大商贾拿着银票等着买官的,怎么阻止? 他没这么大的本事,再说,他也做不出这种眼睁睁看着三府百姓去死的事。 要不是主上的命令,他当真是不想伺候李阳了。 这边王健怒气冲冲的离去,那边李泽回到府中,神色也有些不好,幕僚便问道,“殿下是否遇到了为难之事?” 李泽将早朝的事一说,待他说完,他自己神色稍霏了,“三哥此次能想到这样好的计策,也是三府百姓之福,希望此次赈灾顺利吧。” 虽然不高兴李崇风光无限,不过李泽也为三府百姓高兴。 幕僚一脸惭愧,“殿下,是我等无用,没能帮上殿下。” 李泽摆摆手,“不怪你们,不过这次能让三哥拔得头筹,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只要下次不让三哥找到机会,李泽相信他还有一争之力。 与此同时,在纪家的纪思博,也收到了兵部小吏送来的任命。 “让我护送这次的粮食去永安三府?”纪思博拿到任命的时候,微微有些诧异。 小吏笑着道:“是呢,大人是游骑将军,护送粮食去三府之地,对大人来说大材小用了,还望大人早日准备,过几日等粮食筹集完毕,就要出发了。” 给了几钱银子小吏,小吏高高兴兴的离去,纪思博拿着任命回正房。 此时家里人都在明间大厅等着他,看到他进来,纷纷询问兵部来人所为何事。 “兵部下了任命,让我护送此次赈灾的粮食去永安三府,过几日便要出发。”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断然道:“带上纪同他们一起去,如今还不知道那边灾情如何,有纪同他们在身边,你也安全点。” 想到思博和楚灵均都要去三府之地,纪伏寿索性也道,“我也跟着去吧 ,就跟在你们后头,若是有事,你再让纪同找我。” 第170章 粮食不对味 靖先生向三皇子李崇提议,以卖五个外郎官来为三府筹集赈灾银子,再加上户部给的八万两赈灾银子,合计三十万两银子用于赈灾。 结果李崇手黑,一个外郎官卖出了七万两的天价,共筹得三十五万两银子。 李崇为了让齐成帝开心,不仅豪气的不要户部给的八万两银子,还把其中的五万两银子献给了户部,让齐成帝龙颜大悦不说,户部尚书看着李崇的目光哪哪都透着满意。 除此之外,竞拍三个皇商的资格,共筹得六万石粮食,恰好正是竞拍的底价。 李崇得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可他也无法,显然这场竞拍已经被大粮商联合操控了,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用了短短三天时间,赈灾银子和粮食都被装运上板车,这支前往三府的赈灾队伍就出发了。 因为赈灾刻不容缓,队伍行进路上都形色匆匆,所有人都急着赶往三府。 纪思博负责押送赈灾银子和粮食,这一路上神经都蹦得厉害,临行之前,纪伏寿找过他,将三年前汝阴府赈灾一事与他说了,导致生怕在他手上会不见了赈灾银子,那时候就是满门灭族之祸。 徐文彬是文官,这一路上坐在飞驰的马车上,每每总是在车队停留准备做饭的时候才得以下车喘气。 距离他们离开京城已经过去四天时间了,按照他们如今的速度,约莫还有十天左右就能到达永安三府。 徐文彬面色略显苍白的下了马车,看到纪思博带着人巡逻了一遍赈灾银子和粮食,看了一眼跟在纪思博身边,穿着与押送军士毫不相同的纪同等人,含笑问道,“纪大人,这一路上匆忙,也没问你这些是什么人。” 纪思博回道:“都是我纪氏的子弟兵,跟着我在宁波府杀过倭寇的勇士。” 徐文彬看了一眼另一边准备生火做饭的军士,笑了笑,“兵部不是派了一百军士与纪大人了么,怎么纪大人又带了自家的子弟兵?”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所有人都听到,那些兵士听了,纷纷抬头看着纪思博,目光中有些恼怒。 纪思博带了纪家的子弟兵一起护送,明摆了就是不信任这些兵士,也难怪这些兵士私底下对纪思博有意见。 纪思博微微一笑,“此次赈灾银子和粮食至关重要,我又年轻,生怕路上会出意外,以防万一便带了自家的子弟兵,想着到时候如果真的遇到了意外,也能多些人手应对。” 这番话合情合理,徐文彬一笑,也就没有再说下去,转身去找兵士要了水洗手准备吃饭。 纪思博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深深。 纪同在一旁压低了声音,“少爷……” 纪思博低声道:“莫管其他人,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把银子和粮食安全送到永安府,别的一切都不重要。” 就算那些兵士心里不高兴,纪思博也没打算多理会,相对于这些兵部派给他的兵士,他当然更信任纪同他们。 纪思博离去之前又郑重的叮嘱,“看好银子和粮食,要时刻都不能离开你们的视线。” 纪同肃然应道,“是,少爷请放心。” 这支赈灾队伍,除了徐文彬官位最高,剩下有官职在身的,就是纪思博、楚灵均和一个工部郎中,此人与楚灵均一样,都是齐成帝派去三府治水的。 这位工部郎中名叫庄平,年约四十上下,原本以为自己才是此次治水的主导,结果发现此次治水以楚灵均为主,他为辅,一下子就觉得丢了脸。 论官阶,他是四品官,比楚灵均这个庶吉士高多了;论年纪,自认他自己治水的经验比楚灵均丰富多了,可惜居然被楚灵均抢了先,暗地里不禁骂了一句:谄媚小人。 谁都知道楚灵均是得了三皇子的举荐,才有这个机会去三府治水。因此庄平理所当然的认为此人是个爱拍马屁的谄媚之人。 因看楚灵均不顺眼,这一路上庄平下了马车就跟在徐文彬身边,连眼皮都不给楚灵均一个,丝毫不想跟楚灵均商量治水的事。 楚灵均原本很谦虚的想去讨教,自讨没趣之后也不往上凑了,索性他和纪思博两个都是年轻人,车队停留的时候,就分成了两拨,两个年轻人凑堆。 见纪思博巡逻完来到他身边,楚灵均拨了拨烧得正旺的柴火,看锅里的水烧开了,将面饼撕成几块放进去,低声道,“你别放在心上,徐大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他就是例行问问,毕竟他也怕出意外。” 纪思博低低应了一声“嗯”,没有接楚灵均的话,脑海中却不由回想起出发之前,姑姑那番告诫。 “听说这次赈灾是由御史左中丞徐文彬主持,你要小心此人。” 当时他很惊讶,毕竟京城没有百姓不知道这位嫉恶如仇的御史大人,可姑姑却叫他小心他,与徐文彬斐然的官声相比,纪思博当然更信任自己姑姑,所以这一路上他对徐文彬暗中警惕着。 简单的吃完了午饭,一行人又赶路,很不巧,天色渐暗,居然下雨了。 幸好他们紧赶慢赶,在大雨落下之前,找到了一处破庙做落脚之地。 到了夜里值守,纪思博分派人手,上半夜由兵士值守,下半夜由纪同等人值守,而他一直抱着佩剑假寐。 到了二更天,换防静悄悄的完成了。 纪思博睁开眼,悄无声息的在车队四周巡逻一遍,正当他巡逻完毕,见没事发生,准备继续回去假寐的时候,被纪城一脸急色的拉走。 等远离了火光,确认车队的人听不到自己说话,借着外头雨水声音的遮掩,纪城才开口,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惊骇:“少爷,出大事了!” 纪思博心头一凛,“说,出了什么事。” 纪城咽了咽喉咙,“粮食!粮食出了大问题!” 纪思博皱了皱眉,“粮食?”他抬头往装着粮食的板车上扫了一眼,“粮食不是好端端的在那里吗?” 纪城连连摇头,“不不不,粮食真的出事了!那粮食不对味!” 第171章 出事 “粮食不对味?”纪思博都被纪城弄糊涂了,粮食还能不对味? 纪城艰涩的挠了挠头,因为太过惊骇,让他有些乱了方寸,要知道出来之前,族长对他们三申五令,银子和粮食都不能出问题,如果出了问题,整个纪家就要大祸临头,所以才发现了粮食出问题之后,吓得他心慌慌。 如今勉强定了定神,努力捋清来龙去脉,纪城开口道,“我跟那兵士换了防,就靠在装着粮食的板车旁边,在那儿待了好一会儿,我突然嗅到一种古怪的气味。 那种气味就是一种若隐若现的霉味,我以为是下雨天的缘故,可是我嗅了嗅自己身上,发现没有这种味道,到最后才发现那霉味似乎是从粮食袋子上发出来的。” 纪思博眸色一厉,神色无比的肃然,“你说粮食袋子上有若隐若现的霉味?” 纪城使劲点头,“我怕我闻错了,又跑去其他几辆板车旁边嗅了嗅,其他几辆车上的粮食袋子也有这种味道!” 他自小鼻子就比较灵敏,之前没有下雨,他也没有像今晚这样靠着粮食袋子,也就没嗅到,可即便是如此,这种淡淡的霉味,也只有他一人嗅出来了。 因为事关重大,就算他觉得可能是他多心,也不敢耽搁来找纪思博。 纪思博闻言立时就转身,悄无声息的回到板车旁边,假装自己在检查粮食袋子,实际上却狠狠的嗅了嗅。 然而他眉头皱了皱,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嗅到。 可纪城就跟在他身边,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躁。 纪思博知道纪城不是会胡闹的人,他垂眸想了想,而后又拉着纪城往角落里走。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去挨个问,看哪个族人带了针线来,记住,动静不能大,不能吵醒其他人。” 纪城点了点头,纪氏族人此次来的有上百,就算此时有雨水声遮掩,纪城也怕会弄出动静吵醒那些兵士,他从怀里掏出汗巾子,直接咬破手指头,在上面写下了三个字,有针线? 他拿着这条汗巾子一一递到纪氏族人眼前,大半的纪氏族人都摇头,寻了五十几个人,终于找到身上带着针线的族人。 纪城大喜过望,拉着这人就往纪思博身边带。 纪思博一直等在板车旁边,见纪城带人过来,手轻轻挥了挥,纪城和那个族人就围在纪思博身边,借着身形的遮掩为纪思博打掩护。 纪思博抽出了剑,在粮食袋子上划了一道口子,用手接住,袋子里的米就落在他掌心。 纪城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那道口子,朝另外一人使了使眼色。 那人看到这一切,终于明白纪城为何要找针线了,赶紧掏出针线,将那道口子用针线缝住。 而纪思博已经微微侧了侧身,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掌心的米,眸色霎时就森寒起来,脸上染了一层冰霜。 而旁边的纪城和另外一人看到,也神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发霉的大米。 纪思博冷冷的盯着大米看了好一会儿,等袋子的口子用针线缝住之后,他才将大米装进荷包里。 给纪城两人使了眼色,带着他们又去了另一辆板车。 如是炮制了好几辆板车之后,纪思博的神色已经难看到极致,纪城两人的神色也带上了苍白。 居然全是发霉的大米! 这里头可是足足有九万石的大米! 他们还随意抽的几辆板车,结果袋子里的大米都是发霉的。 拿着针线的族人,手都不稳了。 最后勉强将口子缝住,紧张的看着纪思博。 如果他们将这些大米运到三府之地,这些被灾民视为救命粮的粮食最后不能吃用,灾民到时候会不会暴动? 就算灾民不暴动,可这足足九万石的大米不能吃用,延误了赈灾,罪过肯定是算在纪思博头上,谁让他负责押送粮食呢? 就算纪思博辩解称自己没有对粮食动过手脚,可到那时谁会在乎?他不过是个五品武将,四皇子李泽到时候会不会为他出头都不好说。 粮食出了问题,追索到筹集粮食的源头,是三皇子李崇,一旦追究起来,根本不可能会是三皇子李崇的过错。 纪思博除了被问罪,没有他路,甚至到最后,还会牵连整个纪氏。 纪思博思及此,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戾气,抬头看了一眼徐文彬和庄平所在的马车,姑姑特意告诫他要小心徐文彬,粮食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可一想又不对,从他接掌粮食起,徐文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信徐文彬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偷天换日。 如此只有一个真相:在京城之时,他还没接掌之前,粮食就被人动了手脚。 纪思博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头汹涌翻滚的思绪,他将装得满满的荷包递给纪城,低声叮嘱他,“拿着这个荷包,去后面找姑姑,将这件事跟姑姑说。” 此时此刻,纪思博无比庆幸姑姑就在后头跟着,且看看姑姑有没有应对的法子了。 纪思博深知刻不容缓,片刻都不肯耽搁,“你现在就出发,趁着下雨连夜骑马,我们人多,其他人也没认全你们,你趁夜离开,不要让他们发觉。” 纪城郑重的将荷包塞进怀里,郑重的点了点头,拿过一个斗笠带着,闪身出了破庙。 其他族人不解的看着纪城离去,纷纷以目光投注在纪思博身上。 纪思博做了一个手势,族人按捺住不解,继续认真的守夜,没有好奇的多问一句。 看着纪城离去的背影,纪思博抿了抿唇,心头一片沉重,九万石的粮食啊……如果连姑姑都没法子,该如何是好? 头一次,纪思博觉得如今面对的,比他在宁波府杀倭寇来得更危险,更可怖。 纪思博拍了拍另一个族人的肩膀,低声叮嘱,“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隔墙有耳,等纪城找到姑姑,一切都会无事的。” 他这样安慰着族人,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第172章 下药 纪城连夜骑马,冒雨在夜色中疾驰,在小镇客栈里拍开客栈大门时,把掌柜的吵醒了,差点以为是遭了贼子。 等纪伏寿穿戴好衣裳开门,纪城看到她,竟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深夜冒雨前来,是出了事?”纪伏寿看到他身上衣裳半湿,让宿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给他替换,再去煮一碗姜汤。 纪城急不可耐的将荷包拿出来,打开荷包的口子,往桌子上倒。 “族长,我嗅到粮食袋子带着一股隐约的霉味,少爷就偷偷割开了好几袋粮食,结果发现里面装着的大米,无一例外全都发霉了。” 纪伏寿伸手捻起桌子上的大米,杏眸微眯,这些大米已经变成青黑色了,放在鼻尖处低嗅,就能闻道一股霉味。 这种霉米,吃了会死人。 可如果到了三府,没有米吃,也会有人死。 纪伏寿眸中浮现冷冽的寒光,这些发霉的大米,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是冲着三皇子李崇,还是冲着思博? 居然用三府百姓性命来倾轧,这人好狠毒的心思! 她手掌一捏,怒意之下,大米成了齑粉,她松开手,任由粉屑在空中飘散。 如今当务之急,是粮食的事。 纪伏寿抬头看着宿,吩咐道,“先传讯,让马东家那边准备好粮食,让他尽快将粮食装好,往我们行径的路上运送,宿你去接应。” 纪伏寿没想到之前在山田信那边搜罗到的粮食这么快就有了用途,也幸好马东家所在之地就在南地,不然就算她手上有粮食,也赶不过来运送。 如今赈灾粮食是不能吃用了,为了不让思博被问罪,她要将粮食替换了才行。 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沉稳的应了一声,“东家请放心,稍后我就启程。” 纪伏寿递给纪城一个玉瓶,“这是让人泄腹的药,你赶回去,告诉思博,让他在吃用的水里放药,应当能拖延两三天了。路上莫要走得太急,且等粮食运到再说,若是粮食到了,我会让人暗中通知你们。” 纪城郑重的接过玉瓶,小心翼翼的收好在怀里。 纪城不敢耽搁,带起斗笠,又一次冒雨骑马回去,这一次宿也带了两人一并离去。 堪堪在五更天之前,纪城回到了破庙。 纪思博一直焦灼的等待着,见他回来,浑身湿透,未免被人察觉,拉着他去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纪城换衣裳的时候,将玉瓶递给纪思博,又朝纪思博微微颔首。 纪思博接过玉瓶,看来姑姑已经知晓此事,且有了应对之法,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放松了些。 纪城不敢在此时告诉纪思博玉瓶之用,一直等到第二天雨停了,车队又继续开始行进之时,才拉着纪思博在车队最后面细说。 将昨晚纪伏寿的交代详说之后,纪思博微微颔首,“这会儿路上泥泞,本就走得不快。等过了泥泞路,我就偷偷放药。” 次日阳光猛烈,因雨水而变得泥泞的路被晒得干干的,车队不再走得小心翼翼,速度开始快了起来。 等午时停下准备做饭食,纪思博装作巡逻路过了好几个装着水的木桶,手指轻弹,趁人不注意将粉末弹进了水里,刹那就融化看不见半点痕迹。 中午用过饭食之后,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动身上路,就在这时,好些人捂着肚子皱眉低叫,“哎哟,我的肚子好痛,不行,我得去一下草丛。” 说罢就捂着肚子急匆匆的往草丛走去。 车队将近一半人肚子难受,有兵士,也有纪氏族人,就连徐文彬和庄平也不例外,再也顾不得这是野外,也顾不得保持为官的体面,择了一个没人的草丛就往那儿蹲下。 一时之间,让人窒息的臭味在这一片地带蔓延,没有肚子难受的人,使劲的捂着嘴,就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纪思博脸上带了一抹忧心,以不高不低的声音开口,“这是吃坏肚子了?” 楚灵均掩着嘴,瓮声瓮气的道:“看来是吃坏肚子了,我们车队上没有药材。” 从京城到三府路途遥远,并没有准备药材,是预备着到三府时,就在附近的府城直接采买,这赈灾银子里头本来就有一部分银子是用于采买药材的。 一般是看三府之地发生了何种时疫,才会相对应的采买药材。 “可能没这么严重,兴许他们拉完之后就没事了。”纪思博心中忐忑,他还真的不知道姑姑给的泄腹药的药力如何。 等大家揉着肚子,屏住呼吸出来,清点了人数之后,纪思博一挥手,“出发。” 能离开这片充满着臭味的地方,所有人都求之不得。 结果走了不到二十米,又有兵士皱着眉难受的叫了一声,“我的肚子又痛了。不行了,我得去方便方便。” 说完,一股脑的往路边的草丛冲去。 仿佛是个讯号,接二连三的又有人冲进了草丛,连徐文彬和庄平两个也急切的喊停了马车,马车一停,就往下跳着奔跑。 又是一阵让人恶心想吐的臭味。 楚灵均皱起了眉头,“看来他们的情况不大好。” 纪思博附和的点头,“是啊,不大好。”心里头松了一口气,不大好就对了。 等所有人从草丛里钻出来,车队又继续上路。 如是三次之后,纪思博高声道:“停下吧,这样不是办法,得先煮点热开水,让他们喝。” 拉多了要及时补充水分,不然拉虚脱就遭罪了。 纪思博来到徐文彬身边,关切的问道,“徐大人,我观大家吃坏了肚子,得找大夫诊治喝药才行。” 徐文彬已经脸色苍白,嘴唇发干了,闻言无力的道:“好好好,纪大人赶紧去请大夫来。” 纪思博点头,道:“不过我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前方不知何时才能到城镇之地,只能让人往回赶,去镇上请大夫来。” 徐文彬实在难受,只觉得肚子又搅在了一起,纪思博说什么只有答应的份,“全凭纪大人做主便是。” 纪思博闻言便去安排人骑马往回走,去镇上请大夫过来。 一直等到傍晚夜色渐浓,兵士才把大夫带回来,还捎带了两木桶的清水。 大夫一一把过脉,开了药,直接就用锅煮了一锅,让拉肚子的人都喝了一碗。 第173章 替换 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夫又重复将药煎了一次,等大家在喝药的时候,大夫来找纪思博,脸上带着为难之色,“大人,草民手上已经没有止泻的药材了,而想彻底病愈,还得继续喝两剂药。” 纪思博皱着眉,“那我让人去你医馆拿药回来。” 大夫还是摇头,“草民医馆里也没有药材了,您这儿泄腹的人太多,把医馆的药材都用完了。” 足足一百三十多人泄腹,大夫听了兵士讲述的病情之后,就将可能用到的止泻药材都带了过来,也就堪堪够用。 医馆收药材,也只是哪种药材缺了,就多收一些,镇上人少,泄腹之症也不会一下子就爆发上百人,这些药材已经是医馆所有的存货了。 纪思博眉头紧锁,沉吟的问道,“那你收药材要多久?” 大夫为难的道:“得好几天,有些药材收回来还得炮制,不能直接用的。” 纪思博沉吟着,“那距离前方的城镇,还有多远?” 大夫也是这样想的,与其等他收药材,不如直接就在前面的城镇买药材更好,听纪思博问,就赶紧回答,“约莫还有五十多里远。” “骑马的话,一个上午应当能够来回了。”纪思博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歇息的众人,问道:“现在没有药材,会不会影响到他们?” 大夫摇头,“这药一天就喝两次,早上喝了,也得等到下午才能再喝一次。” 意思就是没影响,只要药材能及时带回来,下午再喝一次药,这一天的药才算是喝完。 纪思博微微颔首,朝大夫道:“那你把药材单子写出来,我让人去前面的城镇买回来。” 打发人去买药材,纪思博将大夫说的话告诉了徐文彬。徐文彬是这支车队的主事者,一切行程都要让他知晓。 徐文彬听罢,悲天悯人的叹气,“我们在这儿耽搁了一天,三府的百姓就受罪一天。” 庄平在一旁接着就道:“徐大人忧民爱民之心,实在是让人敬重。” 这马屁拍的……纪思博内心翻了个白眼,对庄平颇为不耻,面上却不得不附和的点头。 虽然他也知道在这儿耽搁一天,三府百姓兴许就受罪多一天,可粮食全是发霉的大米,就算提前赶到三府也没用,还会搭上许多人的性命,所以纪思博狠心的拖延时间。 徐文彬微敛眉峰,看着纪思博,眸底有着不可察觉的探究,“怎么会这么多人泄腹呢?” 纪思博面不改色的回答,“可能用来煮饭的水不干净吧。” 徐文彬微微眯了眯眼,“那为何纪大人没事?” 纪思博摊了摊手,“我也不是很清楚,与我一同没事的也有几十个人,可能是我们打的水没事,你们打的水不干净吧。” 徐文彬探究不出一二,想想也如纪思博说的那样,同样没事的也有几十个人,有兵士,也有纪氏族人,就连楚灵均都没事,总不可能是有人动手脚才对,想不出个究竟,索性就不想了。 等午后,派去买药材的人回来了,神色间有些不好,找到徐文彬和纪思博,回禀道:“徐大人,纪大人,前方的小镇,医馆只有一间,止泻用的药材也被属下全买了,却凑不够大夫要的两剂药的用量,属下看还得继续往更前的城镇买才行。” 这一来一回已经耽搁了半天,再去更前方的城镇,岂不是要耽搁一天? 徐文彬找来大夫,问道:“不过是寻常的泄腹,喝了这一剂药之后,应当能治好了吧?” 大夫神色略显为难,“大人,因为太多人泄腹了,不能专门对症,所以只能煮了大锅一起喝,为保痊愈,最好是再吃一剂药。” 纪思博抢先道:“既然大夫都这样说了,那就按大夫说的办吧,不然若是路上有人半途肚子痛,车队就要停下来等待,更加耽搁行程。至于说药材的事,趁现在天没黑,再继续往更前的地方去买药材回来就好,只要赶在后天下午前回到便可。” 纪思博这番话合情合理,徐文彬也就顺势装作听从了纪思博的建议,答应了下来。 徐文彬也怕到时候没痊愈的那个人是他,泄腹的感觉实在难受,此刻他都隐隐感觉菊花疼,先前那番急切,不过是做戏给其他人看罢了,省得有人怀疑他的忧民之心。 见徐文彬应承下来,纪思博的忐忑才稍去,只是面上依然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道就算是这样,也就只能再拖个两天罢了,也不知姑姑那边进行得如何了。 他这番样子,反倒是让人误会他担忧众人的病情,那些兵士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两天之后,众人痊愈,纪思博派人将大夫送回去,车队继续行进,就这样走了六天,在纪思博急得不行,想着要不要再次给众人下药的时候,他们车队就遇到了一行只有十来人的走商队伍。 两支车队同时在靠水源之地停下休整,纪思博去河边打水,旁边有个走商队伍的镖师也在提着木桶打水。 “少爷,粮食运到了,就在前方等候着,东家让你夜里将除了纪氏族人之外的人都迷晕,趁夜将粮食都换了。” 纪思博压低了声音,“知道了。” 见镖师没再多说,纪思博皱了皱眉,见木桶装满了水,只好提起木桶往回走。 恰好这时另一个镖师走向河边,与他擦身而过,快速的递给他一个玉瓶,纪思博手腕一番,玉瓶就塞进了袖子口里。 这镖师手上还提着刚猎来的野物,去河边清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无一人看见。 到了夜晚二更时分,纪思博睁开眼睛,先走到马车旁边,撩起窗帘子往里看,发现徐文彬和庄平、楚灵均睡得死死的,又去看兵士,检查了一遍之后,他才放心的朝纪城等人打了个手势。 所有纪氏族人开始迅速行动起来,留下五个人看守着徐文彬等人,其他人将装着粮食的板车拉走,到了一里地之外,纪伏寿已经带着人在等候着了。 她身后同样是装满了粮食的板车。 见纪思博带人来,她道:“大家手脚利索点,将粮食替换了。” 第174章 幕后 当粮食全部替换完成,纪思博长吁了一口气,这一回,终于不怕掉脑袋了。 “姑姑,我先带粮食回去。”纪思博朝纪伏寿看去,见纪伏寿微微颔首,他挥了挥手,“我们走。” 见纪思博带着人消失在夜色之中,纪伏寿侧头看了一眼被纪思博换下来的粮食,眸中划过一抹厉色,“走,我们也离开这里。” 趁夜赶路,于天明之时在一处野外之地停下,这条路还特意避开了纪思博行进的路线。 纪伏寿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板车,对夜鹰下令,“将粮食袋子割开,检查一下里面的粮食。” 宿带着人开始一袋一袋粮食的划口子,一袋、两袋……当所有粮食袋子都割开,纪伏寿唇角微微翘起,浮现讥讽的弧度。 “还真的是没有一袋粮食能吃的。”她弯下腰,用手掌掬起一把米,借着日光打量。 “这米,至少有四五个年头了,比陈粮的年头还多。”纪伏寿语带笃定。 所谓陈粮,当年新收上来的大米是新粮,超过一年之后就是陈粮,但陈粮放久了,或因储存方式的不当,就会发霉,发霉的粮食是不能吃用的。 “这里头可是足足九万石的粮食,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多的发霉陈粮?”纪伏寿微微蹙了蹙眉。 她沉吟着,“筹集粮食,是三皇子李崇主持的,那些商贾不会、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拿陈粮来糊弄三皇子,更别说是发霉的粮食。” 所以如此一来,三皇子收上来的粮食必定是新粮。 验证粮食这种事,当然无须三皇子亲自动手,因此次赈灾是由户部负责银子和粮食,也是由户部向商贾发放皇商资格,所以粮食到最后肯定是交到户部手中。 “如果说粮食出了问题,源头就在户部,莫非是户部尚书下令搞的鬼?”纪伏寿拧着眉,沉思着。 户部尚书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据她所知,户部尚书甘启文,既没有跟四个皇子有牵连,也没有偏向任何一个皇子,能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的,必定是齐成帝的心腹。 甘启文把新粮换成霉米,万一事情败露,他的官帽肯定不保。而且,他为什么要得罪三皇子? 脑中思绪蔓延至此,纪伏寿蓦地灵光一闪。不对!所谓的霉米事情败露,未必能牵扯到户部上去。 按照思博的行程,还有三天左右就能到三府之地了,从马东家处得来的消息,三府之地还在下雨。连绵大雨,如果押送途中护送不当,大米被雨水淋湿了呢? 纪伏寿微微眯了眯眼,如果大米被雨水淋湿,那就是思博这个押送之人的错。就算大米没有被雨水淋湿,万一徐文彬一口咬定是思博的错呢? 而且户部上下肯定不会承认自己给的粮食是霉米,掉官帽、掉官帽的事,没有人会傻到承认。 官字两个口,黑白凭由人。 但有一个问题,她没想明白,这些发霉的粮食,户部是怎么来的? 纪伏寿沉吟了许久,弯腰拾起一根小木棍,在泥地上画了一个圈,写了两个字。 “这是京城。” 又在京城的东南方画了一个圈,“这是京郊的一处粮仓,太平仓。” “以往户部赈灾,拨下去的粮食绝对不会从太平仓调拨。” 她用木棍在这个粮仓处点了点。 京城是天子脚下,万万不能生乱,又因为京郊多皇庄和权贵的庄子,真正属于百姓的田地很少,百姓种的那一点粮食,满足不了京城的需求,因此每年秋收之时,各地会运送粮食上京,京郊的太平仓都会堆得满满的,就是以防京城粮食不够之时,可以急救。 她脑海中回忆起京城地界附近的舆图,小木棍又在京郊太平仓之外又画了一个圈。 “这里是距离京城太平仓之外最近的粮仓广通仓,如果要尽早调拨赈灾粮食,只能从这里调拨。” 各地的粮仓,没有朝廷的命令,是不能私自开仓的。每年收了新粮之后,各地粮仓就会上禀户部,得了允许,就会将陈粮低价拿出去卖给百姓,这样一来,就能保证每年粮仓里头装着的都是新粮。 水灾、旱灾、或者打仗,粮仓的粮食就是维持大齐朝安稳的根本。 纪伏寿手中的小木棍,落在广通仓上,轻轻点了好几下,“广通仓……霉米……新粮……霉米……新粮……” 倏地,纪伏寿脑海中灵光乍现,站起身吩咐宿,“去广通仓附近彻查,一看广通仓有没有被人私自开仓,二查广通仓的仓吏,看他们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与何人来往、结交的关系,三看广通县的粮食铺子,背后的东家是谁,铺子里的粮食怎么来的。” 顿了顿,她又道,“再去盯着户部尚书甘启文,看看他这些日子有没有不妥。” 宿见纪伏寿没有吩咐了,拱手作揖,点了六个人,随他一起骑马赶去广通县和京城。 纪伏寿丢开手中的小木棍,看着霉米,揉了揉额角,吩咐道:“将这些米都烧了吧。” 不能留下蛛丝马迹,也不能让这些米留在这里被野物吃了。 等大火将霉米都烧光之后,纪伏寿才带人离去,又远远的坠在纪思博的车队后面。 出了霉米一事,她不太放心思博,就算思博将粮食和银子交付给三府,还要护卫着徐文彬等人赈灾。 京城,王府。 王大老爷看着父亲,沉声道:“父亲,按照行程,约莫这两日赈灾队伍就能到永安府了。” 王钰微微颔首,“你多盯着点,想来过几日朝廷就能收到三府的参本了。” 王大老爷应了一声,“父亲放心,我一直盯着呢。” 王钰对自己大儿子的办事能力很放心,神色悠哉的问道:“广通仓那边的首尾,可都弄妥当了?” 王大老爷从容一笑,“都弄妥当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闻言,王钰神色更是闲适,嘴角擒着一抹怡然的笑容。 王大老爷脸上露出一抹疑惑,压低声音问道:“父亲,您为何要陷害纪思博?” 第175章 一石三鸟 王钰闻言,不屑的冷笑,“纪思博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需要我费尽心思去陷害他?” 王大老爷一怔,如果不是为了陷害纪思博,父亲怎么会专门从中安排纪思博负责押送粮食? 王钰又道,“不过是顺势而为,将这只惹人讨厌的小虫子碾死罢了。” 王大老爷原本以为父亲陷害纪思博,是因为宁波府一事。宁波府凡此种种,起因皆从纪思博做了百夫长而起。 纪思博不但没有损伤一二,反而还高升了,而他们几家相反损失惨重,父亲有一段日子听到纪思博的名字,眼神就特别冷。 王大老爷便以为,这次将霉米充作赈灾粮食,是为了让纪思博及纪氏族人人头落地。 听到父亲的话,他才发觉他想岔了。 王钰的声音幽幽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狠戾,“碾死一只小虫子,太过简单了,何须为父大费周折?为父将霉米充作赈灾粮食,意图根本就不是纪思博。” 他看向大儿子,含笑问道:“此次赈灾的银子和粮食是谁筹备的?” 王大老爷答道:“是三皇子。” 王钰又问:“那负责押送赈灾银子粮食的纪思博,是谁的人?” 王大老爷恍然大悟,“是四皇子的人。” 王钰微微一笑,“不错,为父的意图,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想起半个月前,三皇子在朝堂上提出的条陈,王钰眸底划过一抹冷意,“原本没有三皇子掺和,这次赈灾就是个难题。可偏偏三皇子想出了法子,有钱有粮,此次赈灾就是个锦上添花的差事。结果三皇子又令我惊讶,没有派自己人主持此次赈灾,而是推举了徐文彬。” 王钰轻轻鼓了鼓掌,“我们这位三皇子近来的行事,越来越稳重。既有忧民爱民之举,又不居功,解了圣上对他的猜疑,越来越有明君风范。” 王大老爷在一旁,很是认同的点头。确实,三皇子李崇种种举动,都让人无可指摘。他此举,既让三府百姓对他感恩戴德,不居功的表态又让齐成帝对他非常满意,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愧疚。 端看这些日子齐成帝对三皇子多有赏赐,便可看出三皇子这步棋走得太妙。 “这次被三皇子拔得头筹,他的外祖家、妻族都相当振奋,从市井入手,如今京城的大街小巷,哪个不说三皇子贤明又爱民?” 王钰冷笑一声,“这不就是说三皇子有太子风范?可偏偏贵妃聪明的很,为了给三皇子造势,居然在后宫弄了个节俭躬行,说是捐献自己宫中的用度,以助三府百姓渡过难关,圣上对此更是大加赞赏。 消息一传出来,这市井之中,又有传言,说贵妃比皇后更加有国母风范。哼,打量大家不知道这些手笔是谁弄出来的一样。” 王大老爷摇头一叹,“父亲,就算这些传言是宣平侯府弄出来的,那也是贵妃争气。谁让皇后榆木疙瘩的脑子,没能抢在贵妃前头做这事呢,这会儿后宫之中的妃嫔,都只能跟着贵妃的脚步节俭躬行,生怕不捐献宫中用度,就是不体恤三府百姓。” 对大皇子李阳和皇后,王钰也深感无奈,既嫡且长的局面,也能被人压一头。 按理来说大皇子李阳太过愚蠢,是个好控制的人,可王钰不这样看。盖因李阳身后是鲁国公杜恒,有杜恒在,王钰即便扶持大皇子上位,这从龙之功,也比不过杜恒。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所以王钰从来都没有将目标放在李阳身上。 “贵妃有圣宠,三皇子又办成了这么一件要紧事,若是没有人能与三皇子抗衡,若三皇子一直没有过错,这帝位,多半是三皇子的了。” 这,才是王钰顺势而为,将霉米换成粮食的原因。 “三皇子对此次赈灾势在必得,想用此次赈灾之功为自己加筹码,满怀希望之下,赈灾粮食突然发了霉,不能吃用。三府百姓迎来了希望,又葬送在这希望之中,你说三皇子还能得了百姓爱戴,朝臣称赞吗?” 王钰意味深长的看着大儿子,语气怡然自得的说道。 王大老爷这般一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父亲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是好啊!纪思博是四皇子的人,粮食出了事,导致赈灾不成功,三皇子必定会怪罪四皇子。 四皇子损了一员大将不说,还要与三皇子争锋相对,我们在从中煽风点火,必使二人相斗。这二位皇子背后的势力都旗鼓相当,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就是我们坐收渔利之时。” 说到此处,王大老爷突然皱了皱眉,“父亲,如果三皇子和四皇子两败俱伤,岂不是让大皇子捡了便宜?” 王钰微挑了下眉梢,“怎会,只要引大皇子下场,让他们三人争斗,大皇子想坐收渔利可不是那么容易。” 王大老爷从不小看自己父亲的手段,闻言放心之余,更是明白了父亲的言外之意。 他语带迟疑的看着王钰,问道:“父亲,您莫非是想扶持二皇子李固?” 王钰露出赞赏之色,“不错,纵观四个皇子里,只有无母族势力、无妻族势力的二皇子,最值得我们扶持。等我们将他扶持上帝位,他就是一个只能听命于我们的傀儡。” 到那时,王家便能真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王大老爷双眼一亮,觉得父亲的选择果然对王家最好不过,十分认同。 此时又听王钰说道,“还有,你说错了一件事。这一计,可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你忘了,我们借着商贾献上来的新粮,填平了广通仓的空饷。” 王大老爷哈哈一笑,“父亲说得极是,我们还填平了广通仓的空饷。不过甘启文说,问过钦天监,今年会迎来一个寒冬,广通仓的粮食,不能再动了。” 王钰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既然他怕了要收手,那就收手好了。反正空饷已经抹了,任是谁来都查不出个究竟。” 第176章 到达 纪思博换好了粮食,不用费尽心思拖延行程,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之后,大手一挥,道:“此处距离永安府还有三天的路程,我们加速前进。” 众人一阵振奋,这一路上风尘仆仆赶路不说,吃的不好,睡得不好,甚至连澡也就只洗过一次,浑身都臭烘烘的,索性他们都是男人,除了徐文彬、庄平两个受不住之外,其他人早就习惯了周围人的臭味。 只要能到永安府,起码还能吃一顿热饭,不用再吃干粮面糊了。 兵士们脚程加快,纪思博听姑姑说永安府还在下雨,怕自己露出痕迹,就事先派纪城带人去前方探路。 一边走,一边等,足足走了半天,纪城才带着人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捆捆油布。 “少爷,我去前面探路,都说永安还在下雨,为防粮食被雨水淋湿,我买了油布回来。” 纪思博挥手让车队停下,对纪氏族人和兵士道:“将这些油布铺在粮食上。” 因关乎赈灾大事,徐文彬也没说话,任由纪思博带着人铺油布,他就下了马车,在一旁透风。 纪思博用眼角余光打量徐文彬,发现他对粮食没有任何异色,看来可以排除掉徐文彬与这次粮食有关的事了。 等油布铺在粮食上头,还用结实的绳子扎好,纪思博才继续上路。 到了永安府附近的县城,果然遇到了雨水。 纪思博派了兵士前去永安府找知府衙门,等他们到永安府城门的时候,永安知府也带着衙役出来迎接了。 “徐大人,你们终于到了!”永安知府古城周激动得很。 徐文彬打开窗帘子,看到古城周面色憔悴,眼底青黑,微微颔首,“古大人,我们先把银子和粮食放好。” 古城周连连点头,“是是是,徐大人,请往这边来,下官带路。” 纪思博护送着车队穿过大街,一边仔细的打量着,连日下雨的缘故,地上积水甚多,脚踩下去,能淹没到小腿肚上。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冷冷清清的,就连经过的一处粮食铺子都没有开门。 纪思博微微皱了皱眉。 古城周带着他们去了库房,这处库房是知府衙门所用,开了门之后,兵士们开始搬运粮食和银子。 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东西搬进库房。 到了这时,还不能走。古城周带着通判开始清点银子和粮食。 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清点完毕,古城周与徐文彬做了交接,这护送赈灾银子和粮食之责才算是从纪思博身上卸下。 为防会出现汝阴府不见赈灾银子的事,库房大门锁了三把锁,一把由古城周拿着,一把由徐文彬拿着,剩下一把由纪思博拿着,想要开库房,必要三人一起。 此外,看守库房的,除了衙役之外,纪思博还安排了五十个兵士,五十个纪氏族人。 不是怕被人偷,而是怕灾民会抢粮。 “徐大人,请跟下官回衙门,这一路上劳累了,先歇息一二,下官还要与你详说永安府的情况。”古城周伸手一请,客气的道。 徐文彬也没有客气,他着实是累了,连绵的雨水让人觉得浑身黏腻难受,恨不得赶快能泡个热水澡。 等徐文彬、庄平、纪思博、楚灵均洗漱过后,古城周已经在前院准备好了饭菜。 “徐大人,我让厨娘做了一些饭菜,先填填肚子。”古城周热情的招待着。 等四人坐下之后,古城周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饭菜简陋,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纪思博打眼一扫,就看到桌子上有一碟豆腐、一碟酱菜,一碟白切鸡,一碟炒鸡蛋,一锅鸡汤。 饭菜确实很简陋,跟普通百姓家差不多,纪思博还注意到,这四菜里头,没有青菜。 徐文彬毫无异色的坐下,“有菜有肉,不算简陋了。如今永安府正值水灾,我们也不是不知民生之人,怎么怪罪古大人?” 一席话,让古城周对徐文彬的观感好了许多。 食不言寝不语,等四人用完了饭,才转去偏厅说话。 “徐大人,下官与你说一下永安如今的情况。” 古城周的神情很严肃,“永安下辖十二县,其中有八县遭遇了洪灾,其中有两县灾情严重。两县之中,有二百五十六户房屋被洪水冲垮,其中被洪水冲走的有四百七十八人。” 这个数字一出,所有人神色都肃穆了。 说是被洪水冲走,其实还能生还的机会不大,毕竟肆虐的洪水连房屋都冲垮了,人在磅礴大水中又如何生存? 而被大水冲走的人里头,又有多少是老弱妇孺? 思及此,大家心头沉重。 古城周继续道:“除此之外,有一千一百二十二人无家可归。我已命人给他们搭建了帐篷,让他们暂时在那里住下。 因洪水肆虐了一天半,永安府的良田,九成被毁,所有庄稼颗粒无收。当初洪水肆虐之时,水淹到了肚子处,无人敢出门,家中即便有存粮的,也被洪水泡过或者冲走了,永安府上的粮食都被抢光。 如果不是本官强制每家每人只能买两斤粮食,这永安府的粮食,都会被大户一并抢光。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余粮了。大人,不知这次能不能给永安四万石的粮食?” 古城周充满期待的看着徐文彬,除了他们永安府,还有江夏府、沔阳府同样也遭遇了洪水,可古城周觉得他们永安府遭灾最严重,当然要多些粮食。 徐文彬沉吟片刻道:“本官还没有见到江夏府、沔阳府的知府,等他们来见本官,再听他们说一说江夏、沔阳两府的情况后,再作打算。” 古城周心头失望,却也不敢强求,盖因这位是朝中有名的铁面无私御史左中丞,相信他会公平分配的。 思及此,古城周便道:“徐大人请放心,我已派人去请两府的知府过来。你们一路辛苦,先去安顿,等明日见了两府知府后,我们再商议后续。” 徐文彬不同意,他一路上都表现出忧民之态,怎么能来到这里之后就去休息? 当下他就站起身,“不了,古大人先带本官去帐篷处看看。” 古城周赞了一句,“徐大人一心为民,下官敬重。这边请,下官带你过去。” 第177章 徐心机 徐文彬都不辞劳苦去看望灾民,其他人当然不好躲懒,也便一起跟着去了。 古城周将帐篷建在了永安府南边,南边多数是贫民所住。 众人举着伞,踩着雨水来到帐篷,眼前所见,让徐文彬、纪思博等人一怔。 说是帐篷,其实并不准确,应该是十几根木柱子搭起来的油布包。 连绵大雨,流淌的积水缓慢流向棚区,棚区的地面是湿的,有好些地方还有积水。 地面潮湿,不能住人,古城周又让人用木板搭了简易的通铺床,分成一片一片的区域,通铺与通铺之间,就只能容一人经过的通道。 此刻灾民就坐在通铺上,神色之间带着彷徨无助,眼神也透着恐惧和灰败。他们脸色苍白,嘴唇发干,面颊瘦削,身上的衣裳多有补丁或者不合身。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在棚区另一处空地上,那一处地方,被人垒砌起一个灶台,灶台上放着一个大锅。 棚区很少人说话,多是躺在上头睡觉,没有粮食,如今就连喝水都困难,少说点话,也能多存一点力气,更不容易口渴。 徐文彬等人不是被眼前简陋的棚区吓到,而是被这些灾民身上充满的死志吓着了。他们眼里没有一点希望。 徐文彬狠狠的皱着眉,“古大人,你不是说只有一千一百二十二人无家可归吗?这里住着的,不下三千多人了吧?” 密密麻麻全是人头,挤在一起的人绝对不止一千多人。 古城周叹气,“徐大人,不是下官虚报数目,而是这里有七成的人,家里没粮了,只能来这里蹭点粥喝。如果他们不住这里,灾民是不会让他们喝粥的。” 此处棚区是古城周设的,为的是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他还联合了通判等人,拿出了自己家的存粮,用来给这些灾民发放粮食。 可他们这点余粮根本就不够,古城周又让衙役拿着自己和几个属官的俸禄,去其他府城买粮食回来,这些灾民每天就一日吃两餐,每餐都是能见底的稀粥,就这样,好歹撑到了纪思博护送粮食到来。 古城周知晓这里头的事,因有恻隐之心,也就没有赶这些灾民离去,只是让人再次扩大了棚区。 众人一阵沉默,片刻之后,纪思博开口问道,“古大人,若是开了粥棚,这里头七成的人是不是可以回家?我看这里面有很多人咳嗽、流着鼻涕,还有面色泛红的,怕是生病了。” 洪水过后,若是不注意,很容易有时疫,风寒是最普遍的。如果不尽早治疗,很容易会感染风寒而死,一旦死了人,可能时疫又会发生变化。 生病的人,最好就跟康健之人分开,这一点,在场的人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其他人还沉浸在难受中,纪思博已经提出了建议。 徐文彬看了一眼纪思博,眸光晦涩,而后看向古城周,用看似商量,实则毋庸置疑的口吻道:“古大人,你先去安排大夫来,让大夫分别给灾民们诊治,没病有家的,让他们先回家。没病无家的,你再让兵士在另一处搭建一个棚区,安置他们。” 说罢,他看着纪思博,“纪大人,搭建棚区和粥棚一事,麻烦你了。” 纪思博看了一眼徐文彬,微微颔首,“古大人是否还有木柱子和油布?若是有,我这就带兵士们去搭建。” 古城周连连点头,“有有有,当初怕灾民过多,集结了很多会绣工的妇孺缝制了许多油布,木柱子也有,我这就让人带你去拿。” 徐文彬又道,“等纪大人将粥棚搭建好之后,派人来禀告一声,我与古大人一起,随你去库房开仓,拿粮食出来施粥。” 纪思博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撑着伞脚步匆匆的离去。 徐文彬又看向了庄平和楚灵均,温和的道,“庄大人,楚大人,灾民中生病之人不少,所需药材甚多,古大人离不开,烦请你们二位去想办法调集药材,若是需要银子去买,就把单子写了给我,我派人去采买。” 楚灵均心头一动,明明现在大夫还没来诊治,连需要什么药材都不知道,为何要他们这么快就去调集药材? 可一旁的庄平已经一口答应下来,“徐大人请放心,我们这就去。” 说完不计前嫌的拉着楚灵均就走,楚灵均想告诉他,他们并不熟悉永安府,此事交由古大人去办更好,可庄平根本不等他说话,就拉着他走远了。 楚灵均面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只得带他回知府衙门,去找衙役来带路。 等三人都离去之后,徐文彬看着古城周,“古大人,带本官去看看那些灾民吧,让他们知道,圣上并没有忘记他们,一直都在记挂着他们呢。” 古城周连连点头,“徐大人说的是,徐大人请。” 说完,就带着徐文彬从角落里转出来。 灾民们早就认识了古城周,见古城周过来,一反先前生无可恋的状态,纷纷激动的看着古城周,七嘴八舌的道,“古大人,朝廷什么时候放粮?” 古城周伸出手压了压,高声道,“大家稍安勿躁,静听我一言。” 灾民们逐渐静下来,齐齐盯着古城周。 古城周端得住,指着旁边的徐文彬道:“这位是御史左中丞徐大人,奉圣上之命来此赈灾。徐大人刚刚来到永安府,就马不停蹄的过来看望你们。 他带来了赈灾粮食,又见你们当中有人生病,已经派人去叫大夫过来给你们诊治。等一下大夫诊治过后,没病有家的,先回家。 有病无家的,徐大人已经让人即刻去搭建另一处棚区,让你们安住,还让人去搭建粥棚,等大夫给你们诊脉过后,就可以去粥棚那里领粥喝了。还不快过来谢过徐大人?” 灾民们听罢,激动得直接就跪在大通铺上,使劲的给徐文彬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只懂青天大老爷这个词,觉得是赞人,就纷纷这样喊着,目露感激。 徐文彬谦和一笑,又朝京城方向拱手作揖,“是圣上挂念你们,你们要谢,就叩谢皇恩浩荡吧。” 于是灾民们又激动的朝京城方向磕头,大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78章 蹊跷 徐文彬一直站在棚区里,看着大夫诊治把脉,时不时就朝灾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少灾民窃窃私语,都说来了个好官,这次洪灾一定能渡过。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徐文彬站着的位置,巧妙的跟灾民们差了四五个身位。 等大夫将所有灾民都把脉过后,根据不同的症状,开了三剂药,煮了三大锅药汁,分别让灾民们拿着碗来盛药汤喝。 恰好在这时,纪思博过来找徐文彬。 “徐大人,棚区和粥棚都搭建好了。” 在一旁听到的灾民们都激动起来,纷纷拿眼看着徐文彬。 徐文彬一笑,“古大人,纪大人,走吧,我们去库房。” 三人齐齐转道去库房,依次打开了库房的大锁,徐文彬便道,“先拿十袋粮食出来,这会儿都快傍晚了,煮两袋粮食给灾民们做晚饭,剩下的八袋就留着明天的量。等江夏府和沔阳府的知府过来,明天再分粮。” 古城周一挥手,衙役就去搬十袋粮食。 徐文彬又道,“大夫说药材不够,得拿银子去周边府城买,我看就先支三千两银子拿来买药材吧。” 旁边的通判赶紧在账本上记下:九月初五,永安府,用银三千,采买药材。 徐文彬不肯留下半点让人攻讦的借口,每一笔银子都要记录得清清楚楚。 等开了箱子,清点出三千两白银,徐文彬看向纪思博,“那就劳烦纪大人去采买药材了。” 纪思博微微一皱眉,“徐大人,我奉命要协助徐大人维持赈灾秩序,我看就让通判大人带着兵士去采买药材回来好了。” 徐文彬不赞同的摇头,“纪大人此言差矣,我看永安府的灾民安分守己,不会出事,倒是通判不会骑马,这一来一回就耽误了。万一在一个府城采买不了所需的药材,要去多几个府城的话,还是纪大人会骑马来回得快。再说,纪大人去帮我采买药材,也是协助本官赈灾了。” 话已至此,纪思博不能再拒绝,沉默的点头,接下了这份差事。 等粮食和银子搬出了库房,又依次将大锁锁上,纪思博拿着药材单子,带着银两,带着十个纪氏族人冒雨骑马离开永安府。 等庄平和楚灵均回来之后,徐文彬又分派了他们两个另外的差事,自己带着古城周去了粥棚,亲自给灾民勺粥。 纪思博带着纪同他们去了安陆府,他们到的时候,恰好是城门关闭之时。 夜里要宵禁,纪思博径直找了客栈住下。 等用过了晚饭之后,纪思博敲响了天字号房一号房,房门打开之后,他闪身进去。 “你怎么来这里了?”纪伏寿挑眉看他。 纪伏寿远远坠在赈灾车队后头,车队去了永安府,她就带着夜鹰停留在安陆府,毕竟现在永安府受灾,没有商人会去,她去了太过打眼。 纪思博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徐文彬将我派出来采买药材。” 纪伏寿坐在他对面,问道:“永安府情况如何?” 纪思博缓缓摇头,“很不好。” 将古城周的话转述了一遍,纪伏寿也皱起了眉头。 “永安府就在凌水边上,凌水堤坝被冲垮,洪水一下子就朝永安府淹来,按照三府所处地理位置来说,永安府受灾最严重,确实有可能。” 她顿了顿,又道:“洪水居然肆虐了一天半,被洪水泡过的粮食,多半是不能吃了。八县遭受洪灾之苦,再加上还有江夏和沔阳两府,那点子粮食可能不够用。” 纪思博赞同的点头,却也不是很担心,“还有三十万两赈灾银子,粮食不够,还可以去旁边几个府城采买。” 纪伏寿一想也是,有银子在,不怕买不到粮食,又问起楚灵均,“他是跟着来治水的,不过瞧着这会儿还下着雨,他只能先待在城里头了。” 纪思博回道:“他也被徐文彬指派了差事,庄平也是。徐文彬总是带着古大人在灾民面前晃荡。” 纪伏寿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这是想要民望。如果赈灾圆满成功,凭着这份功劳,日后的中书令、尚书令、或者门下侍中未必没有希望。” 她看着纪思博,淡淡的道:“你与楚灵均机灵点,别碍了徐文彬的眼,他毕竟是御史左中丞,他要民望就给他,反正只要他能圆满赈灾,你们也有功劳。” 不过是功劳大小罢了。 纪思博恍然大悟,怪不得徐文彬总是将他调开呢,索性他也没有想着要虚名,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能为赈灾出一份力就好。 他想起另一件事,追问道:“姑姑,你有没有查出霉米的内情?” 纪伏寿顿了顿,起身去拿了一个竹筒子过来,“宿叔今天傍晚传讯回来了,凑巧我还没看。” 她打开竹筒,倒出里头的小纸条,等她看清上面的内容,蹙了蹙眉。 她将纸条递给纪思博,纪思博接过一看,讶然道:“广通仓的仓吏,居然是户部尚书妻子的表亲?” 等他再看下去,更是惊讶,“宿叔为什么特意在上面写了仓吏有小妾一事?” 纪伏寿解释道:“思博,你可知户部尚书甘启文的出身?” 纪思博点点头,“知道,他出身寒门。” 一介寒门,如今做了户部尚书,称得上是寒门新贵,只要在他还没乞骸骨之前,家中子弟能有人做到三品大员,不犯错、不站错队,甘家起码还能繁荣三十年。 纪伏寿翘了翘唇角,“那你肯定也知道,甘启文不让糟糠下堂的事了。” 纪思博又点头,“这件事京城的人都知道,甘启文鱼跃龙门之后,没有嫌弃同是村姑的妻子,依然敬重发妻,许多人都赞他情深义重。” 纪伏寿嗤的冷笑,对甘启文颇有不屑,“何时男人青云直上之后没有嫌弃发妻就是情深义重了?真的情深义重,会娶了五房小妾,生了八个庶子、十二个庶女出来?” 纪思博讷讷不敢言。 纪伏寿这才又道,“既然甘启文的妻子同样是寒门,她的表亲难道还是富户不成?真的是富户,用得着做一个八品的仓吏?要知道仓吏一年的俸禄,折算成银子,也不过是十五两银子罢了。” 纪思博愕然不已,“一年十五两银子,居然有小妾?” 第179章 情深义重 普通老百姓家,也不过是堪堪吃饱饭,哪有余钱养得起小妾? 养多一个人,一年的口粮可能就要多花费一二两银子。 不要小看了这一二两银子,很可能是一家三口普通三个月的花销。 因此在得知仓吏一年俸禄不过十五两银子,就养了一个小妾,纪思博才会这么惊讶。 更何况,官员的俸禄,并不是纯银子,有禄米、月杂等等。仓吏一年能拿到的银子,绝没有十五两银子这么多。 “这个仓吏,哪里的钱养小妾?”纪思博琢磨着道。 纪伏寿眸光闪了闪,“我会让宿叔看看,能不能收买那个小妾。” 有时候枕边人若是不懂事,能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纪思博微微颔首,姑姑既然已有决断就好。 想到那些被替换了的粮食,他脸上微微露出一抹愧疚,“姑姑,让你把九万石的粮食都搭进去了。” 纪伏寿摆手,打断他的话,“此事事关我纪氏一族的安危,莫说是九万石粮食,就是九十万,姑姑也会想办法弄出来。更何况,那些粮食本来就是从山田信那里得来,白得的东西,能用来救命,姑姑觉得很划算。” 顿了顿,她声音微冷,“就是这个哑巴亏,姑姑吃不下,总要弄清楚这里头是谁在捣鬼。” 纪思博脸上也浮现怒色,“那幕后之人着实可恶。姑姑,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四皇子?” 纪伏寿摇头否决了他这一提议,“不可说!你如何跟他解释,赈灾粮食完好的事?再说了,那些霉米都被姑姑烧了,没有证据的事,四皇子不会得罪户部。” 其实就算有证据,四皇子也未必会得罪甘启文,何必为了一个纪思博就得罪了这位户部尚书呢? 纪思博微敛眉峰,“姑姑说的是,那便算了。” 纪伏寿弯唇一笑,“按照行程,原本你们应该提前四天到的永安府,路上因替换粮食慢了四天。如果纪城没有发现霉米一事,这会儿永安府肯定闹出大事。 事情这么大,必定瞒不住,徐文彬的奏折就会立时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八百里加急的话,应当是这两天能到。 这幕后之人想来一直在等徐文彬的奏折,如果发现永安府没有奏折,会不会漏了痕迹?” 纪思博心头一动,“姑姑你的意思是,想趁机看看到底是朝中何人所为?” 纪伏寿轻轻“嗯”了一声,“我已经让宿叔盯着点甘启文了,霉米一事,绕不过户部,甘启文必定知情,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不清楚,希望甘启文能露点马脚出来吧。” 夜色已深,纪思博向纪伏寿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夜无梦。 京城,甘府。 这两天,甘启文心绪起伏不定,有时候甚至会朝仆人发脾气,下人们这些天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的,提着心伺候,生怕会惹来老爷的呵斥。 这一天下了值之后,甘启文回到家中,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怒气冲冲的将茶杯摔到地上,怒骂道:“想烫死老爷我啊,你们怎么做事的,连茶都不会沏?” “噗通”一声,吓得下人跪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门外走进来甘夫人,看到甘启文满脸怒意,就开口劝道:“老爷消消气,这下人想必也不是故意的。” 又朝下人道:“再去沏一杯茶过来,不可太烫。” 等下人匆匆离去,甘夫人试探的问道,“妾身看老爷这两天火气旺盛,可是有不顺心的事?不知能不能告诉妾身,也好为老爷分忧一二。” 甘启文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你什么都不懂,能为我分什么忧?连个下人都管不好,有空就去找李姨娘讨教如何管教下人,别的事我也不指望你,你能把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管好,就算帮我大忙了。” 毫不留情的话,让甘夫人呼吸一滞,手指紧紧的攥起,心内觉得难堪,外人都道甘启文对她情深义重,可谁又知道,在家里对她甚多嫌弃?一个月也未必会踏进她房门半步,不然何至于这么多庶子庶女出生? 可她不敢露出自己的委屈,家里的姨娘有官家出身,也有千娇百媚的,她已经人老珠黄,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要保住着原配之位。 如同往常十几年一样,将委屈吞下,甘夫人想起自己表哥的来信,赶紧道:“老爷,妾身找你,是有事。表哥来信说家里困难,几个孩子又要读书科考,想问咱家借点银子趁手。” 甘启文都要气笑了,“他家里困难?困难还娶了一房十六的娇娘子?” 甘夫人一愣,“表哥娶了小妾?” 甘启文看她满脸茫然的样子,心内就烦躁不已,果然是村姑出身,什么都不懂,也幸好没有将那些事告诉她,不然还不得连累了他? 只是她表哥也太贪得无厌了,明明跟着他赚了不少银子,不过是与他说日后都不再做倒卖粮食的事,居然还敢来信找他要银子。 有心想不给,甘启文又一想到那人经手的事,怕他会得不到银子就鱼死网破,满心烦躁的道:“你去账房支十两银子,让人带给他。” 甘夫人愣愣的应了一声,没想明白为何前头老爷如此生气,转眼又答应给表哥银子。 甘启文抬头看到甘夫人松弛的肌肤、泛黄的肤色、眼角的皱纹、深深的法令纹,眸中闪过厌恶之色,没好气的道:“耳聋了,没听到我的话?” 甘夫人吓得抖了抖,瑟缩的道:“听到听到,妾身这就去账房支十两银子。” 福了福身,甘夫人逃也似的离开。 甘启文揉了揉眉心,想起朝堂上到如今还没有收到徐文彬的上奏,心绪起伏不定。 他咬了咬牙心想,再等几天,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如是过了五天之后,甘启文终于坐不住了,掩人耳目的去了王府找王钰。 “大人,徐文彬的奏本依然不见,你说会不会出了状况?” 第180章 赈灾 王钰看着甘启文隐隐急躁的神色,慢条斯理的道,“你着急什么,许是路上耽搁了。” 甘启文能做到户部尚书,也不是王钰说什么就能糊弄的人,要不是被王钰知晓他倒卖粮食,他跟王钰不可能一路人。 现在也不是一路人,不过是他有把柄在手,被王钰要挟,替他将赈灾粮食替换了而已。 因此在王钰话落之后,甘启文便冷笑一声,“王大人这是在糊弄三岁小儿?从赈灾队伍从京城出发,至今已过一月,就算是徐文彬,都能从永安府一来一回了,更不用说是奏本。” 王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满是风霜的脸上凝成一抹冷意,“既然朝廷收不到徐文彬的奏本,那依你之见,是何故?” 甘启文一时噎了噎,无言以对。 见他不说话,王钰同样沉默下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既然朝廷没有收到徐文彬的奏本,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出事。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王钰先开口,“甘大人,你肯定真的将好的粮食换成了霉米?” 甘启文哼了一声,“我亲自督办着做成这事的,怎么会有错?” 再说,筹集上来的粮食,如今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广通仓里头呢。 王钰眉头一皱,语气中颇有些难以置信,“永安府那边一直平安无事,难道说有人识破了霉米的真相,并且将其调换成好的粮食了?” 甘启文也微微瞪大了眼,倒抽了一口气,“这可是九万石粮食!” 不是九石,不是九十石,而是九万石! 这种数量的粮食,非大粮商不可有,细数赈灾队伍里头,有哪个人有本事拿出这么多的粮食? 再说,如果能替换了霉米,徐文彬还不一纸状告到圣上跟前? 徐文彬跟他们可不是一伙的。 饶是两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里头的古怪。 倒是甘启文想通了一件事,急躁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镇定从容,他站起身,嘴角擒着一抹笑容,“王大人,夜色已深,快要宵禁了,本官就先家去了,告辞。” 不仅如此,甘启文的态度里,还夹杂着疏离和冷然。 王钰见他前后态度不一,转念一想就明白他为何会变脸了。盖因广通仓的亏空已经补好,就算他告发甘启文将广通仓的粮食拿出来倒卖,只需要打开广通仓的库房大门,他就成了诬陷。 既然把柄没有了,甘启文自然不用再受制于人,王钰就知道日后再没有事可以要挟到甘启文了。 想罢,王钰如沐春风的微微点头,“那老夫就不多留甘大人了。” 见甘启文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王钰的神色才逐渐阴沉下来,召来大儿子,吩咐他派人去永安三府打探一下赈灾的事。 他心中万分不想此计失策,他还想着坐收渔利。 王钰和甘启文都没想到,甘启文的一举一动,都在夜鹰的监视之下,甚至就连甘启文和王钰两人之间说的话,都被夜鹰如实的记录下来,传讯给纪伏寿。 而此前的永安府,赈灾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江夏和沔阳两府的知府,第二天就来拜见徐文彬,都在向徐文彬诉苦,无一例外,都是想要多多的粮食和银子。 自己治下发生洪灾,还影响到了今年的二季秋收,如果想要今年的考核还为优,就得好好将洪灾渡过。 如果来的人不是素有铁面无私之称的徐文彬,而是其他人,三府知府早就对治下洪灾情况夸大其词了,为的就是想多要银子和粮食。 可他们如今不敢,生怕会被徐文彬参奏,老老实实的将实情道出,但言行之中多有哭求。 看得徐文彬颇有些想洗眼,一个大男人抹着眼角干嚎,算什么事。 因永安府受灾最严重,徐文彬带着好几个账房先生算了一笔账,最后决定分给永安府赈灾银子十三万两银子,江夏府九万两银子,沔阳府八万两银子。 而九万石的粮食,永安府分得四万石,江夏府分得三万石,沔阳府分得二万石。 尽管江夏府和沔阳府两知府心有不甘,也不能改变徐文彬的决定,又因赈灾刻不容缓,拿到了银子和粮食之后,在兵士的护送之下,赶路回去。 连绵下了二十来天的雨,终于停下了,整个永安府的百姓都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雨水一直下,衣裳又干不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馊味。 自从知晓徐文彬要民望之后,纪思博就甚少在徐文彬去粥棚之时跟着去。就连纪思博都不得不佩服,徐文彬纵是个表面君子,那也是功夫做到十足的,便连下雨天,也会每天准时到,如今在永安府,认识徐文彬的人比古城周还多。 甚至徐文彬还不辞辛苦,让兵士护送他去江夏府和沔阳府,在灾民们面前又诉说了一番圣上皇恩浩荡的言语。 停了雨,来往永安府的人就多了起来,纪伏寿带着人,不引人注意的来到了永安府。 这一天,徐文彬照例去粥棚施粥,他如同往常一样,亲自给灾民们勺粥,每一个得了粥的灾民,都会朝他千恩万谢的感激,珍重的捧着粥离去。 给三十几个人勺了之后,徐文彬的手已经开始累了,在背后打了一个手势,旁边的一个小吏就上前叫了一声,“大人,小的有事向您禀告。” 于是徐文彬顺势就将木勺递给一旁的兵士,卸下这份活计,带着小吏去到一旁,说话之间让人无法听清,但他神情很严肃,莫名就让灾民们觉得他是在处理公事,不敢说话打扰。 就在领粥的队伍行进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徐文彬抬头看去,就发现灾民发生了争执,微不可擦的皱了皱眉,他大步上前,威严的道:“发生了何事,如此喧闹!” 他目光落在几个带头闹事的灾民身上,神色肃然,让这几人瑟缩了一下,但一看到身旁的人,又愤怒上心头,指着一个瘦削的男人道:“大人,他不是灾民,他在冒充!” 第181章 教导 冒充灾民? 这话一出,还没有走的灾民都沸腾了。 他们原本就只能从粥棚一天领两次粥,只能勉强果腹,还吃不饱,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碗米饭了,居然还有人冒充灾民来跟他们抢吃的,群情汹涌。 眼看秩序开始乱了起来,徐文彬赶紧让兵士去维持秩序,可他这些天看灾民安分守己,粥棚就只有五六个兵士,一下子要让兵士拦住两千多灾民,根本就拦不住。 眼看快要失控,小吏撒腿就跑,去找纪思博。 徐文彬极力拔高自己的声音,“安静!安静!” 可徐文彬这些天很温和,导致灾民不怎么害怕他,因此不仅喧闹声越来越大,甚至还推搡起来。 纪思博匆匆赶到的时候,快要打起来了,他气沉丹田叫了一声,“肃静!” 犹如耳边响起一道炸雷,灾民们瞬间闭上嘴,呆愣的看向纪思博。 纪思博年纪虽轻,可他带着佩剑,又浑身散发出煞气,神色又冷凝,他身后还带着上百个兵士,个个都手持大刀,凶神恶煞的样子,灾民们一下子就不敢喧闹了。 “何人在此闹事?”纪思博利眼一扫,周围的灾民齐齐后退,就露出了里面的六人。 因纪思博带人过来的动静太大,引得百姓们也尾随而来,纪伏寿隐在人群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纪思博看向这六人,沉声道:“就是你们在扰乱粥棚的秩序?” “噗通”好几声,这六人吓得直接就跪地,瑟瑟发抖着。 看到纪思博一来,三言两语就比他扯着嗓子喊还有用,徐文彬眸光一暗,抢过纪思博的话头,问道:“你们因何事闹腾?” 这个时候,古城周也被衙役找了过来,皱着眉在一旁观看。 其中一个灾民抬起头,在三位大人的注视下,心一横,指着身旁一个男人道:“大人,这人根本就不是灾民,他房子没塌,洪水又没有淹过他家,可他却来跟我们这些灾民一起领粥吃,他这是……这是在骗人!” 三人的目光随即落到那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身形瘦削,被人指控,面色悲戚,“大人,冤枉啊!我家徒四壁,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揭不开锅,不是灾民是什么?” 指控他的灾民脸色涨红,“你撒谎。你根本就不是灾民,你家里没有米,只是因为你将家里的银钱都拿去赌了,没钱买米,当然是揭不开锅。我亲眼看到过你去赌坊的。” 男人眼含热泪的抬头看着徐文彬等人,声音哽咽,“大人,这人是在诬蔑小民啊。我也可以张口就说他不是灾民,我也可以说他是冒充的,怎么能因为与我有点小矛盾,就要断了我家的救命粮?这人真是黑心肠啊。” 其他人不知内情,但看着这男人哭得这么惨,又见他面黄肌瘦的样子,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其他人开始心软了。 徐文彬先看向古城周,压低了声音问道,“古大人可认识这个灾民?” 古城周细看了一眼,微微摇头。他一个知府,哪能对所有灾民的事都了如指掌? 徐文彬看也不看纪思博,垂眸想了片刻,直接就道:“好了,都不可闹事。如果有闹事的,就不能再来粥棚领粥了。” 他直接就一锤定音,也不去查这两人里头到底是谁撒谎,只定下一个规矩,谁闹事,就不能来粥棚领粥。 看灾民们又开始安安分分的排队领粥,徐文彬做主留下兵士看守秩序,便离开了。 纪思博转身离去的时候,打眼一扫,看到了姑姑,心头一动,借着人流的遮掩,回到了纪伏寿所在的客栈。 “姑姑,你说刚才那两个人,到底谁说谎?”纪思博不解的问道。 纪伏寿浅笑一声,“谁撒谎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赈灾求的是一个稳字。每天来领两碗粥,又能吃得了多少粮食呢?这么多的粮食,就算混进了一些不是灾民的人,那又如何。在徐文彬离开永安府之前,那四万石粮食根本不可能吃得完。” 纪思博心头一动,“姑姑你的意思是说,徐文彬只求他在永安府期间安稳,至于之后的事,他不管?” “之后的事?之后又关他什么事呢?他带来了银子和粮食,他又不是知府,他只是奉命来赈灾,赈灾完了就要回京城,之后的民生,那是知府该管的,出了岔子,就是知府的罪过。”纪伏寿神色淡淡的说道。 纪思博眉心紧了紧,“那岂不是说赈灾就是个表面功夫?”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不不不,这已经是最好的赈灾了。如果这次赈灾不是三皇子牵头,如果不是徐文彬主持,你可知道赈灾银子和粮食经过这么多人的手之后,层层盘削之下,真正到永安府的有多少?” 原本她不准备趟这趟浑水,可自从看了楚灵均的态度之后,她想既然有办法,何不为三府百姓出点力呢,于是就让井鼓动三皇子出头,让井举荐徐文彬主持赈灾,便是知道,这二人为了自己的名声,都不会让盘削之事发生。 “思博,徐文彬是个伪君子,这不要紧。只要他还在乎他的君子名声,他就是最好的赈灾之人。忠臣可用,奸臣也可用。端看你怎么用他。可学到了?” 纪伏寿语重心长的问他,带着教导之意。 纪思博若有所思的点头,应了一声,“学到了,像徐文彬这种表面上铁面无私之人,让他来赈灾,灾民才不会受到盘削,因为他不会让自己名声有损。可如果在别的时候,如果徐文彬别有用心,指控别人,凭着他的名声,多半的人会相信他,而不会相信被指控的人。” 纪伏寿唇角露出一抹笑容,眼中带着满意之色,孺子可教也。 只有纪思博自己心中颇有些不解,姑姑为什么会教他这些,他一个武将,怎么还要学用人之道? 不过转念一想,技多不压身,多学些也是好的,这么一想,纪思博就把这点不对劲甩在脑后了。 第182章 三 纪伏寿收到夜鹰传讯之后,垂眸沉思片刻,才吩咐道:“傍晚去将少爷找来。” 等纪伏寿用过晚膳,纪思博来找她,纪伏寿将一封信递给他。 纪思博接过之后展开一看,神色渐渐冷凝下来,“姑姑,王钰是不是因为宁波府的事,想致我于死地?” 纪伏寿微微摇头,“姑姑不是与你说丧气话,你暂时还没这么大的分量,能让王钰拿着甘启文的把柄,专门要挟他来杀你。你不过是他顺手而为。” 纪思博眉峰微敛,被姑姑这样说了,也没有失落尴尬,反而开始思索王钰的意图。 纪伏寿也没有出言提点,静静的等着他,想看看他想到什么。 纪思博沉思良久,语气迟疑的道:“莫非他是想挑动皇子之间的争斗?” 纪伏寿眸底露出笑意,“王钰身为中书令,已经位极人臣,可你别忘了,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太子太师。” 太子太师,日后太子登基,就是帝师,就连皇帝都要三分尊重。 “可偏偏本朝,还没有太子。”纪伏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本朝齐成帝登基已有二十年,就算齐成帝身体康健,也耐不住众皇子开始长大成人,入主朝廷处理政事,朝臣们天天在朝堂中看着四个皇子,心里头就没点想法? 除了早就跟皇子们绑上战船的家族,朝堂之上还有泰半的朝臣尚未站队。 每一任新皇登基,就会有一些家族败落,也会有一些家族显赫。端看这些家族站的队是错是对罢了。 如无意外,只要王钰不出错,他会是齐成帝的托孤重臣,可再受齐成帝器重的托孤重臣,也比不过新皇信任的朝臣心腹。 朝堂之上,王家是目前为止齐成帝一朝文官之中最为显赫的家族,但多的是盯着中书令一职,想将王钰拉下马的野心家。 如今王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碍了多少人的眼?焉知日后不会颓废衰败? 王钰作为王氏族长,当为子孙计。又有哪种计策,能比亲手扶持一位皇子登基来得更好? 纪思博将四个皇子来回想了一个遍,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他不会是想扶持二皇子吧?” 纪伏寿发出来一窜愉悦的低笑,“没错,如果我是王钰,我也会选二皇子。因为二皇子没权没势,最好控制。” 纪思博却紧皱眉头,“可二皇子实在是……实在是……很难扶持啊。” 扶不上的阿斗不至于,但相比较其他三个皇子来说,就算有王钰扶持,二皇子李固的胜算也太低了。 王钰以及王氏,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其他三个皇子的势力? 纪伏寿慢条斯理的道,“当齐成帝无皇子可选,只剩下一个二皇子之时,二皇子就是天命所归了。” 纪思博倒抽一口凉气,万分讶然,“他还想杀皇子不成?” 纪伏寿失笑摇头,“杀皇子不至于,他何苦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杀皇子也不是一件易事,你当是杀猪呢。” 她眸底暗光闪烁,“不过让齐成帝只有二皇子可选的法子,可不少。” 就她所知,大皇子私铸铜钱,视为谋反。不死也会被贬为庶人,这就失去了诸位的可能。 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如果斗得红了眼,万一开始动用杀招呢? 就算没有,王钰就不会想法子让他们身有污点,再也不能克继大统? 纪思博若有所思,“姑姑,你让我投靠四皇子,是看好四皇子?” 纪伏寿微微挑了挑眉峰,“不,姑姑只是觉得,这四个皇子里,就四皇子比较顺眼罢了。” 纪思博一时噎住,被姑姑这个强大的理由折服。 他回想了一下四皇子的容貌,觉得也就那样,不过相比较其他三个皇子,四皇子的脾性算是不错了。 “那姑姑,我以后……”纪思博试探的问道。 纪伏寿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你要权没权,要钱也没钱,你还想要从龙之功不成?还是好好先把眼前的功劳拿到手,好好拼搏军功,不到一军之将,你于四皇子就是无用之人。” 纪思博讪笑的挠了挠头,心思被看穿,脸色带着一丝丝尴尬,赶紧起身告辞离去,“姑姑,夜色已晚,我先行离去了。” 纪伏寿好笑的看着他飞也似的离去,叹着气浅笑着摇头,径直灭了火烛歇息。 徐文彬带着人来到永安府已逾半月,楚灵均与庄平早就趁着天晴去看了凌水和堤坝,泡在那里四五天,楚灵均就拿出了一套治水和修建堤坝的章程。 这章程给庄平过目之后,庄平沉默了良久,一个字没说,带着楚灵均去找了徐文彬,说让楚灵均主持治水。 徐文彬对此颇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年轻人还真的是有真本事,居然让庄平服软了。他不懂治水,既然庄平这个工部郎中都认可,徐文彬也不会二话,就放手让楚灵均去做。 清淤河道、重修堤坝,楚灵均还提出让灾民以工代赈。 既然要劳作,就必须要吃饱饭,徐文彬就做主,凡是参与修筑堤坝的灾民,都能吃干饭,还有一日一餐的荤肉。 这下子灾民们热情高涨,争先恐后的报名,能出十分力就绝对不会出八分,生怕这种好差事被人顶了去。 上万灾民在楚灵均的指挥下干活,用了二十余天就把河道清淤,堤坝建好。 修好那一天,徐文彬、古城周、纪思博都来看了,楚灵均磨了一把晒黑的脸,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这次的堤坝扩宽了不少,又加固了几重,就算是再遇到跟这次暴雨一样的水灾,也不会决堤了。” 古城周万分感激,“多谢楚大人费心了。” 古城周没有因为楚灵均官阶低而小看,楚灵均连忙摆手,不忘捎带上庄平,“是庄大人指点的好。” 庄平知道章程是楚灵均规划的,他只不过是修筑堤坝的时候搭了把手,没想到楚灵均会愿意在人前给他面子,想到之前自己对楚灵均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庄平难得说了一句:“是灵均本事大。” 第183章 杀人灭口 “父亲,去永安府的人回来了。”王大老爷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王钰放下手中的茶杯,“说。” 来人恭敬的回禀,“老太爷,永安府一切安好。” 王钰神色一凝,“一切安好?灾民没闹事?” 来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摇着头,“灾民不仅没闹事,还齐心协力清淤河道,修筑堤坝。” 王钰吐了一口浊气,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等人退下之后,王大老爷急躁的开口问道,“父亲,您觉得是哪里出问题了?” 王钰神色有些难看,“甘启文确实是替换了粮食,因此他如今与咱们两清。” 王大老爷眉心深锁,“这么说来,岔子出在了赈灾队伍上?” 王钰在沉思着,“不可能是徐文彬,徐文彬此人不肯吃亏,如果他知道粮食是霉米,他只会一纸状告到圣上面前。他是御史左中丞,在朝中的名声又一向好,如果是他状告,圣上多半会信他而下旨彻查户部,这才是甘启文担惊受怕的缘故。” 王钰沉吟良久,还是将徐文彬排除,接着落到第二个人身上,“庄平此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工部郎中,因朝廷近些年都没有修缮工程,捞不到油水,家中一直不宽裕,他没有这个能耐能将霉米换成好的粮食。” 庄平也去掉之后,就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楚灵均,一个是纪思博。 “楚灵均此人,出身寒门,家中父母俱已逝去,如今在京城还要赁房子住,平常所穿之衣裳皆是粗衣,也不可能是他。” 王大老爷有些不可置信的道:“父亲的意思,难不成是纪思博?” 可纪氏也没落了许久,按理来说也没有这个能耐才是。 王钰眸底精光闪烁,“极有可能。你别忘了去年纪氏发生了一件事,连圣上都心动不已,几位皇子接连出手。” 王大老爷一怔,“父亲说的是纪氏新任族长上任之事?” 王钰点头,“没错,纪灵诸侯留下的金银财富,连圣上都垂涎,如果说这四人里头最有可能将霉米一事遮掩过去的,就只有纪氏了。” 王大老爷没想到原本他们想顺手将纪思博置于死地,不想反而因纪思博的缘故,让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没能真正的争斗起来。 王大老爷心下惋惜的很,要知道为了这次的事,他们连甘启文的把柄都失去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皇子立下大功一件。 王大老爷深吸一口气,问道:“父亲,目下我们该如何办?” 要说王钰不恼,是绝无可能的,可事已至此,又只能无可奈何。 “派人去打听清楚纪氏的产业,想法子将他们家的产业都给弄过来。”费煞他一番苦心的计策没能实现,王钰迁怒到纪氏了。 “至于谋算的事,先静观其变吧,等徐文彬他们回朝,三皇子势头正好,且看有没有机会,再作打算。”王钰心有不甘,也只能暂时蛰伏。 而另一头的甘府中,甘启文下了值之后,原本想去李姨娘院子里与她品菊喝酒、风花雪月,中途却被甘夫人派人拦了下来。 甘启文被人请回来,看到甘夫人,语带嘲讽,“你的贤良淑德呢?身为正妻,就要贤惠,连老爷去一下姨娘的院子,你也巴巴的让人请我回来。真是没一点妇德,德言容功,你有哪一样及得上李姨娘?合该好好跟着李姨娘讨教,怎么做才是正妻所为。” 甘夫人差点把唇瓣咬出血,心里头一再提醒自己,要忍要忍,忍到自己儿子入了仕途,当了官,借着甘启文的势青云直上就好了。 如是这番安抚自己的话,甘夫人再一次将这番羞辱吞下肚子,也不想再看到甘启文,语速极快的道:“妾身找老爷来,是有事回禀。表哥那边又来信了,还是说家里困难,想找我们借钱,这次……想借五百两银子。” 甘夫人说完,心里自嘲不已。从来没有见过一家主母连去账房支银子的权力都没有的,除了内院用度之外,其他要用钱的地方,都要先问过甘启文,她身为正妻,手里头的私房银子少得可怜,李姨娘却能每月都买新首饰、新衣裳。 也罢,怪得了谁呢,只能怪自己爹娘瞎了眼,给她定下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丈夫。 甘启文差点呛到自己,瞪大了眼,怒视着甘夫人,“你表哥要五百两银子?” 甘夫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瑟缩了一下,怯弱的回道:“妾身也觉得表哥这要求实在太过强人所难,既然老爷也不同意,妾身这就去回绝了他。” 说罢,甘夫人匆匆福了福身,转身就想离去,又被甘启文叫住。 “站住!” 甘夫人回过身,就见甘启文神色阴沉得厉害,又听他道:“既是你表哥,也不好就这样回绝。此事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置。” 甘夫人满心不解,说是表哥,可来往并不多,她来京城这十几年,表哥一家也没上门拜访过,就连年礼也没有,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老爷这是要借给他? 但见甘启文满脸冷意,甘夫人应了一声,又匆匆离去。 等甘夫人离去之后,甘启文阴着脸去了书房,找来了心腹,低声吩咐了一番,待心腹离去,甘启文才冷冷开口,“我最是厌烦贪得无厌之人,真是寿星公上吊。” 于是在纪伏寿先行一步回京途中,就收到了夜鹰的传讯。 纪伏寿看到纸条上写着的内容,微挑的眉梢显露出她的诧异,“广通仓仓吏一家,得了鼠瘟,全死了?为了不让鼠瘟蔓延,广通县县令做主,直接将仓吏一家的尸体连带他们住的屋子,一并火烧?” 纪伏寿啧啧称叹,“这不仅杀人灭口,还死无对证,连点痕迹都不落下了。没想到这位户部尚书,竟也是心狠手辣之人。” 纪伏寿目露惋惜,“夜鹰还没从那小妾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呢,人就死光了。看来想要广通仓粮食的真相,难了。” 第184章 际遇 等纪伏寿回到纪家之后五天,纪思博也回到了。 此次赈灾圆满,不用花费朝廷国库一两银子,齐成帝龙心大悦,对徐文彬四人狠狠夸赞了一番,每个人都给了赏赐。 周氏和纪琼枝围着御赐的十匹绸缎左看右看,还伸手捻了捻布料,纪琼枝咋舌道:“这些布料,比我们身上穿的还差一点。这就是御赐之物?” 有生之年,纪琼枝第一次亲眼看到当朝皇帝御赐的赏赐,没看到东西之前,还以为肯定珍贵无比,结果也就跟她身边丫环穿的布料一样? 周氏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嗔怒道:“你要作死啊,御赐之物也能随意编排?” 纪琼枝摸着手,委屈的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句,“这布料是真的不好,不好还不让人说了。” 见周氏瞪着她,纪琼枝撇过头,索性懒得看这些御赐之物,走到纪伏寿身边坐下,小声的嘀咕,“姑姑,你说是不是圣上很穷,才会赐这种次等的绸缎给我们家?” 纪伏寿轻轻笑了笑,“圣上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怎么会穷?” 纪琼枝一怔,“可那布料又怎会……” 纪伏寿看她小迷糊的样子,哈哈大笑,点了点她的脑门,笑着道:“天下是圣上的,可天下的银子,却不是圣上一人的。” 要不然,国库怎么会穷? 纪鸿卓和周氏听了纪伏寿的话,无奈的摇头,“阿寿,当心隔墙有耳。” 纪伏寿朝纪琼枝摊了摊手,笑意盈盈。 纪琼枝兴趣更甚,探出身子,凑近纪伏寿耳边,低声的嘀咕,“姑姑,既然赏赐给我们家的绸缎不好,是不是赏赐给其他人的绸缎也一样?” 纪伏寿瞥了她一眼,缓缓摇头,“并不是。大抵赏赐给你弟弟和楚灵均的绸缎是次等的,赏赐给御史大人和工部郎中的绸缎是上等的。” 不说纪琼枝一愣,就连纪鸿卓和周氏两人也望过来,目露疑惑。 纪伏寿解释道:“徐大人是此次赈灾的主事人,功劳最大,赏赐最多。而庄大人是工部郎中,位列四品,此次治水,他也有功。此二人,不仅在高位,更是因为他们结识之人都是同品级或者更高品级的,如果他们二人的赏赐乃次等,传扬出去,圣上岂不是丢了面子?” 顿了顿,纪伏寿目光落在放在桌子上的绸缎,又道:“而思博和楚灵均两个,一个是小小的五品武将,一个是小小的庶吉士,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赏赐了次一等的绸缎又如何? 如果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一句功劳有大小罢了。功大者,赏赐最好,功小者,赏赐次等,谁能说圣上这般做错了呢?要知道,官可是有三六九等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纪伏寿低头捧起茶杯轻啜,纪琼枝三人神色怔怔。 坐没正形的纪思博慢悠悠的开口,“姑姑的意思就是,像我这种小武官,圣上无需记挂在心,随手赏赐的东西,我们家还得感恩戴德。阿娘,这些可是御赐之物,还是收起来放在库房里头吧,万不可轻易损毁。” 他们自己穿的绸缎都比御赐的好,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去穿这些次等之物? 纪思博懒洋洋的,对齐成帝只吝啬的给徐文彬赏赐了银千两、绸缎百匹,给庄平赏赐了银三百两,绸缎五十匹,给他和楚灵均每人赏赐了绸缎十匹的做法,很是看不起。 不过国库没钱,齐成帝不想给他们升官,就只能赏赐一些财物了。 纪伏寿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大哥大嫂,思博说的没错,你们将这些绸缎收到库房里头便好,我有点事要外出一趟。” 朝两人点点头,纪伏寿径直离去。 纪伏寿推开一点窗,朝下方的街景看去,见酒楼门口附近的两个小摊老板笑容满面的接过客人给的铜钱,唇角翘了翘,“去了一趟永安府,心愿达成了?” 楚灵均给她倒了一杯茶,闻言笑了笑,“还得多谢纪姑娘出手相助。我去到凌水那边一看,若是古大人只修补原来的堤坝,下次大暴雨,还会水淹永安。” 纪伏寿轻“哦”了一声,回过头看他,“听你这么一说,是那处堤坝出问题了?” 楚灵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道:“原来的堤坝,是前朝修建的,至今过去数百年,不管当时修建得多好,到了如今,多少都不适用了。 沧海桑田,河道也会因为时日变迁而有所改变,变了方向,河道又堵塞,堤坝连年泡水,损毁严重,大暴雨一下,堤坝就被冲垮了。旧的堤坝不适用,要根据现有河道的情况重新修筑新的堤坝才行。 我看赈灾银子有三十万两,就扩宽了堤坝,用的都是大石头,又垒得严实,至少可保凌水二十年不会再发洪灾。” 纪伏寿闻言一笑,“永安三府的百姓能遇到你,是他们之幸。” 楚灵均没有居功,“学了这身本事,就要学以致用,不然对不起林老爷的教导。” 纪伏寿眸光在他脸上一扫,没有过多的追问这里头的事,反而问道:“你今日找我出来,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些事吧?” 楚灵均看着她,低声道:“庄郎中极力向工部尚书举荐我,有意让我做员外郎。” 员外郎,正五品。比庶吉士的品级高多了,一般来说,庶吉士是没有品级的,只是领着七品的俸禄,庶吉士一般为期三年,在下次会试之前进行考核,称“散馆”。 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院,授编修,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 但也有一种情况,如果庶吉士有本事,提前被六部看中要了去,就能提前入主朝政。 一般来说,大齐朝的庶吉士很少有这种待遇,毕竟六部主官不想让御史参奏,说自己任人唯亲。 但楚灵均是自己凭本事实打实做出来的功劳,提前去六部的话,就连徐文彬都不会说什么,不然徐文彬岂不是自打嘴脸? 第185章 工部卷宗 纪伏寿讶异片刻,就笑着朝他举起了茶杯,“恭贺你高升。” 说完一饮而尽。 楚灵均感慨了一下,“我只是没想到,庄大人会极力举荐我。” 毕竟一开始同行之初,庄平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他从不带正眼,没想到如今回朝,会出力提携他。 纪伏寿也从纪思博那里得知一二,浅笑着道:“很惊讶?” 楚灵均耸了耸肩,“当然惊讶。我去找过庄大人了,问他为何要举荐我,他说不想让朝廷错失一个懂得治水的人才。” 他想起庄平跟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就觉得这位庄大人其实挺有趣的,“他还说,一开始看我不顺眼,是因为我乃三皇子举荐,以为我没本事,被三皇子安插进来抢功劳,后来看了我治水的章程之后,才对我改观。” 顿了顿,他又摇头失笑,“他还隐晦的告诫我,多做学问,多学点本事,让我离皇子们远一点,没事不要瞎掺和,反正户部没银子,工部对皇子来说没什么用处。” 工部管水利、修缮等工程,可一切的前提都是要银子,偏偏户部死咬着没银子,怎么都不肯下拨给工部,工部的官员没有油水捞不说,又不受重视,工部尚书是六部尚书之中地位最低的。 纪伏寿眼带深意的看着他,“可你离不开了,不是吗?” 楚灵均默言片刻,微微颔首,“是啊,身上打上了三皇子的烙印,又哪里说是没关系就没关系的?” 他能去治水,是三皇子举荐,朝中上下哪个不将他看作是三皇子的人?如果他高升之后就不理会三皇子,只会让人不耻他的为人,觉得他是叛主之徒,日后在仕途之上寸步难行,朝中也不会有人敢与他相交。 楚灵均神色复杂难明,纪伏寿低笑一声,问道:“后悔了?” 他坚定的摇头,“不悔。当时没有三皇子举荐,我去不了永安府治水,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高升了。” 能提前两年踏入朝堂,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彻查汝阴府赈灾银子不见的事,就算烙印他是三皇子的人又如何,兴许他还能进一步得到三皇子的信任,从三皇子处下手,可能查到更多的线索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至少目前为止,对他是好事,至于日后,谁又晓得会发生何事呢? 纪伏寿欣赏的看着他,指点道:“那你回来之后,可有去拜见过三皇子?” 楚灵均一怔,“我以为这时候要避嫌?” 纪伏寿失笑不已,“避什么嫌?诸皇子入朝主政是圣上允许,你很应该这会儿就去拜见三皇子,告诉他庄平举荐你一事,就算吏部那边有刁难,三皇子开一句口,这事也能成。你要知道,是庄平极力举荐你,而不是工部尚书极力举荐你。” 庄平是工部郎中,位列四品。在六部之中,四品郎中有十几个,工部的地位最低。庄平自己在吏部都说不上话。 如果工部尚书跟吏部提了一嘴,被吏部压了回去,工部尚书是否还会为了楚灵均这个庶吉士继续找吏部要个准话? 纪伏寿觉得,难。但这件事对三皇子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如果三皇子开了口,吏部不至于卡这么一个工部员外郎的位置。 工部不受重用,庶吉士散馆之后宁愿去地方任县令,也不会想着去工部。 因此纪伏寿含笑问他,“去工部,你就不怕你前程耽搁了?” 哪怕是在御史台,都比工部的权力大。 楚灵均有过自己的思量,他没婉拒庄平的好意,就是因为他想查案子。 “你也知道林知府他们含冤而死,我想去工部查查六年前拨下去的那笔修缮款。” 工部有卷宗,记载了各地的水利工程,他要入了工部才能有机会看到。 “你是怀疑汝阴府水灾,是有人在堤坝上动了手脚?”纪伏寿微带了些讶异。 楚灵均重重的点头,“六年前,林知府上报工部,说河道堤坝缺失严重,请工部拨下修缮款,用于修缮堤坝。当时工部派了人去验看,后来就拨了五万两的银子下来,没道理六年前才修缮过的堤坝,过了三年就被大水冲垮了。” 要知道他主持修筑的凌水堤坝,最少都能用二十年,一个刚修缮好的堤坝,怎么可能只用了不到三年? 几年之前,国库还不像如今这样穷困,工部顺利从户部拿到了修缮款。 结果五万两银子的修缮款,仍然让汝阴府发了水灾,导致朝廷要赈灾,又要拿出一大笔的银粮。 到最后连赈灾银子都不见了,户部当时就把这个过错按在工部的头上,如果不是堤坝缺口,就不会有水灾,没有水灾就不用赈灾,不用赈灾就不会丢失银子,户部就不用越来越穷。 有鉴于此,户部对工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两部这几年,关系并不好。 户部的人看到工部的人,是鼻孔朝天,轻蔑不屑。工部的人看到户部,是隐忍讨好,舔着脸笑。 “水灾过后,你没去看过堤坝?”纪伏寿沉吟着问道。 楚灵均闭了闭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紧握,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我不敢去。” 那时候正好是林知府等人被押解回京,汝阴府戒严,防止灾民暴动,他不敢去,他怕他去了,会让替他死的人,白丢了性命。他还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不敢以身犯险。 楚灵均很快就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睁开眼看着纪伏寿,“之后我再去看,堤坝已被修缮完好,无法从堤坝上看出痕迹了。” 风声过后,他独自一人去看了堤坝,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纪伏寿瞥了他一眼,语气笃定,“就算你看不出堤坝的痕迹,但你其实已经有怀疑的人了,是吗?” 楚灵均吐出一口浊气,“没错,当时林知府公务繁忙,修缮堤坝一事,是陈正信主持。我就是想从工部的卷宗里,查看一下当年陈正信设计的修缮章程到底如何。” 第186章 阳谋,你走不走? 作为从汝阴府官场上唯一全身而退的人,楚灵均对陈正信有着深深的怀疑。 汝阴府所在的淮水河道堤坝,是陈正信主持修缮的,然后大河缺口了,汝阴府遭遇了洪灾。 赈灾银子下来,陈正信回家奔丧了,然后银子不见,林知府等人以贪墨私吞罪被全家问斩。 如今,陈正信守孝完了,重新起复,依然做他的大官,死去的灾民和林知府等人,难道就这样枉死了? 楚灵均一心要报仇雪恨,如果要他爬上高位才能报仇,他就不择手段的爬。如果待在无人问津的工部能查明真相,他就毫无怨言的待着。 数百条人命背负着,他不敢有丝毫倦怠。 纪伏寿沉吟片刻,眸色深深,“你若是去拜见三皇子,除了跟他说庄平举荐你之事,还可以试探一下他的口风。 你向他多讲述一下永安府灾民对他、对朝廷的感激,让他知晓自己在民间的声望很好。然后尝试提出,你因治水有感,想着是不是让工部派人去天下逐一检查河道堤坝,若是有损的,就修缮。若是不合时宜的,就重新修筑。 若是天下的水利都安然,即便再下暴雨,也不会再次发生水灾。你可以与他提,最近几年洪灾频频,多是堤坝损坏之故,与其等发生了洪灾再用多多的银子赈灾,不如现在就检验堤坝,此举一来可以保百姓之安危、良田之完好,二来也可以替朝廷节省更多的赈灾银子。 如果事情办成,就是大功一件,且你还能隐晦的提出,在修缮各地水利之时,要让百姓们知道,皆因三皇子爱民之心而起。” 听完这番话,楚灵均敛眉沉思,好一会儿之后,他蓦地抬头,震惊的看着纪伏寿,倒吸了一口凉气。 楚灵均心底满是震骇,眼前这个女子,着实是让人可怕,看着她云淡风轻般说出这个提议,唇角那抹浅笑就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如果我真的让三皇子应了这事,第一,工部上下必定对我另眼相看,甚至就连工部尚书也会器重我。 想想看,检查天下水利,这是件多大的差事?就算将工部所有人都派下去,一年也检查不完天下的水利。 工部如今如同废人一般,不受重视,也不受重用,我上次去找庄大人,还看到工部的官员闲得大白天就休憩。” 入朝为官,谁想自己当个废人呢?入了工部,没有差事,就没办法表现自己,没能表现自己,又哪里找机会晋升? 如果工部有差事可做,相信这些官员绝对会比其他人都振奋。 楚灵均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让工部在天下各地检查修缮水利之时,多提三皇子之名,分明就是为了给他刷民望。工部的人走多远,三皇子的名声就能传多远,届时天下何人不识三皇子?” 一个爱民、为民着想的皇子殿下,岂不是百姓心目中的明君? 到那时,三皇子的声威之隆,又该如何? 其他几位皇子,还能与三皇子相争吗? 他紧紧地盯着纪伏寿的神情,却见她依然唇角含笑,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更多,“第三,三皇子正好领工部差事,原本工部不受重用,他在差事上头,甚至还比不过二皇子,可一旦工部真的能办这件差事,他就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我方才想了想,其实你是算准了三皇子根本不可能会拒绝这个提议吧?既能为自己差事增加分量,又能让自己名声日渐威隆,他没有理由拒绝。” 是的,纪伏寿这一提议,不是阴谋,而是阳谋。眼前就有条康庄大道在你面前,你走不走? 如今赈灾成功,朝野内外对三皇子多有赞誉,三皇子正是风光正盛之时,他能忍得住这个诱惑吗? 楚灵均假设自己是三皇子,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条康庄大道就这样远去。 只要一想到纪伏寿清淡描写之间,就想出了一条阳谋让三皇子不得不走,楚灵均就头皮发麻。 这他娘的还是个姑娘家吗? 怎么感觉像是千年狐狸一般可怕? 纪伏寿看他似乎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面上满是愉悦的神情,“你还漏了两点。第四,此间事由你提出,不仅工部尚书对你器重,三皇子也会对你这种聪明人器重。 第五,天下水利工程得以完善,是天下百姓之福。你为百姓做事,想来也能对得起你这一身本事了。” 楚灵均猛地站起身,从座位上站起,恭恭敬敬的朝纪伏寿长揖,“是我狭隘了,以为天下姑娘家不及男儿目光远大、不及男儿深谋远虑。请受我一拜,替天下百姓多谢纪姑娘的大恩大德。” 他之前知晓纪伏寿聪明,却没想到纪伏寿片刻之间就能想出这种阳谋,看来他还是小看她了。 纪伏寿端端正正的受了他这一礼,待他起身之后,摆摆手,“无须将我看得这般高,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楚灵均坚持己见,反正他如今看纪伏寿哪哪都觉得她厉害。要知道他年纪比纪伏寿还大呢,要不是他自小就耳濡目染,都未必能看出她这一提议背后的好处。 纪伏寿看他一脸信服的样子,无声笑了笑,其实还有一点她没说的,若果这件事真成了,三皇子的声威隆盛,会不会被群起而攻? 她还挺期待那个时候的到来。 楚灵均欢喜的神情逐渐消失,眉心不自觉的深锁,“你的提议很好,可一切的前提是要有银子,没有银子,工部便寸步难行。” 户部是绝不可能会给银子工部的,纵是三皇子领着工部的差事也不会给。 纪伏寿丝毫不担心,眸色带着一抹淡淡的凉意,“不是有外郎官可以卖吗?让三皇子再卖几个外郎官,这银子不就出来了?” 用商贾的钱,造福百姓身上,何乐而不为? 楚灵均眉头舒展,压抑着兴奋,“此举甚好,纪姑娘,灵均得赶紧回去写拜帖去拜访三皇子,先行告辞了,纪姑娘等我好消息。” 第187章 满月宴 “阿娘、姑姑、阿姐,四皇子给我下了帖子,他嫡长子满月宴,让我带着家里的女眷去赴宴。” 纪思博拿着一张帖子走进来,扬了扬手中的帖子,对着家里三个女眷说道。 周氏眼睛一亮,抢过帖子,满心欢喜,“哎呀,满月宴就在三天之后,我刚给你姑姑和你阿姐做了一套新衣裳,得好好选一下搭配的首饰才行。” 周氏一锤定音,根本不就不容纪伏寿和纪琼枝两人反驳,兴致勃勃的看向两人,“走走走,我们先去阿寿院子里,看看搭配什么首饰好。” 纪伏寿无奈一笑,“大嫂,我就不……” 周氏抢先截断了她的话,“你一个小姑娘家,整日里忙活这忙活那的,你自己说说有多久没有同龄的小姑娘来找你玩了? 不行,你这次必须得去,好歹认识几个说得来的朋友,大嫂年长你十几岁,也不了解你们小姑娘的想法,有些闺中之事怕你也不好意思跟大嫂说,有个能说得来的好友,大嫂才能放心。” 周氏生怕她越来越孤僻,难得借着这次机会,要她去赴宴。 另外一层,阿寿年已十七了,琼枝也十六,得要相看青年才俊了,她眼光不好,她不给她们定下如意郎君,可她总能去宴会上看看,有哪些合适的男儿吧? 到时候她看好的青年才俊,可以问问阿寿的意见。 周氏心底这般想着,两手一边抓着一个,浩浩荡荡的去了纪伏寿的院子,开始挑选首饰。 等把纪伏寿和纪琼枝两人的衣裳首饰搭配好,都快天黑了,周氏又跑去开了库房,左挑右拣的,选了一枚赤金镶着红宝石的长命锁做贺礼。 到了正日子那天,周氏三人坐马车,纪思博骑马在一旁护着。 马车里的周氏时不时就扯一扯裙摆,紧张的问:“我衣裳有没有皱褶?” 见纪伏寿和纪琼枝两人摇头,松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之后又扶了扶头上的首饰,又问道:“首饰有没有歪?” 纪伏寿两人又摇头。 紧张兮兮的整理了三次妆容,马车外就听到纪思博的声音,“阿娘,姑姑,阿姐,到四皇子府了。” 周氏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纪伏寿搭了把手,搀扶她下来的时候,发现她手心里全是汗,低声安抚道:“大嫂,别紧张,据说四皇子妃温婉善良,不会刁难你的。” 四皇子妃是个怎样的人,纪伏寿无从知晓,但今天是四皇子妃嫡长子的满月宴,她必定神清气爽,若无大岔子,轻易不会发脾气的。 周氏紧紧的抓着纪伏寿的手,低声对她说,“我还是第一次来皇子府呢,待会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就给思博丢脸了。” 纪伏寿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按照我教你的,绝不会有错。” 这时候侯在二门处的婆子已经迎了上来,笑容满面的福了福身,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女眷?” 纪伏寿递了一个眼色,春燕就把帖子递给婆子,婆子是四皇子妃从娘家带过来的,放在二门处接待女眷,识得字,此时看了一眼帖子,高声喊道:“游骑将军纪大人家眷到。” 婆子接人待客很有一套,招手让皇妃院子里的二等丫鬟过来,叮嘱道:“这几位是游骑将军纪大人的家眷,你带她们去觐见皇妃。” 周氏朝婆子含笑点头,带着纪伏寿和纪琼枝两人跟在丫环身后前往内院。 四皇子妃江苡珊在花厅接待的客人,因为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一拨又一拨,纪伏寿她们还在旁边的耳房里静候了一盏茶时间。 丫环笑着走了进来,“纪夫人、两位纪姑娘,请随奴婢来,皇妃召见你们。” 进了花厅,花厅里首位上坐着江苡珊这个主子,她左右下手还有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们,看到周氏三人进来,江苡珊脸上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率先开口, “这位便是游骑将军纪大人的母亲了吧?我们殿下时常对我说,纪大人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他很是看重,今日一见纪夫人,便知纪大人如此优秀,当是纪夫人教养的好。” 一席话,将周氏说得心花怒放,连连摆手,“皇妃谬赞了。” 江苡珊又看向纪伏寿和纪琼枝两人,然后准确无误的对纪伏寿道:“想必这位就是纪大姑娘吧?果然是姿容无双,端庄持重。” 纪伏寿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峰,端庄持重?这位四皇子妃真会做人,在几位贵夫人面前,说她端庄持重,无疑是替她正名声,也是为了通过几个夫人的嘴,告诫宴会之上的其他人,不要对她多生口舌。 这位四皇子妃,当真是四皇子的贤内助啊。 这番好意,纪伏寿受了,福了福身,含笑道:“不敢当皇妃的夸奖。” 江苡珊一笑,又看向纪琼枝,夸了几句,然后适时的住了嘴。 周氏好歹还是有眼色的,立时从婢女手中接过木匣子,笑着道:“这是我们送给小公子的一点心意,祝愿他福寿安康。” 丫环接过木匣子,拿给江苡珊,江苡珊打开一看,脸上笑容依然和煦,“纪夫人有心了。未到吉时,宴席还不能开始,待在这里闷得慌,我让丫环带你们去园子里走走,那里很多夫人和姑娘在游玩呢。” 周氏三人便行礼告退,自始至终,江苡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 等丫环带着她们来到园子,退了下去之后,周氏憋不住,开口夸赞,“这位四皇子妃真真是个慈善人。” 纪伏寿一笑,没有接话。 周氏看着园子里的景色和众多姑娘家,手在两人后背上轻轻推了推,“你们快去结交朋友,不用管我,我自个儿逛逛。” 纪琼枝小姑娘家家的,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看了一眼纪伏寿,见她笑着道:“你去找你朋友吧,姑姑去另一边看看。” 三人分开,纪伏寿带着春燕沿着园子里的小径走。 园子喧闹声颇为刺耳,纪伏寿专门往幽静的地方走,走了好一会儿,脚步一顿,看着眼前侧着身正在欣赏一盆芙蓉的男子,开口道:“池大公子?” 第188章 嘲讽 池齐光转过身,看到纪伏寿,微微诧异,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继而又心生欢喜,弯了弯眉眼,语气温和,“纪大姑娘,好久不见。” 纪伏寿环视一周,见这处地方幽静,旁边就是一处竹林,就算有人来,也能一眼看见,说话也不虞被人听见。 她袖着手,上下打量了一下池齐光,唇角弯起,“池大公子的脸色,瞧着还是与半年前一样,无甚变化。” 池齐光的面色依然苍白,唇色浅淡,越发显得那双琉璃眸子的剔透又幽深。 池齐光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两声,“小时候落了水,自此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好,老毛病了。” 这是对外的说法,只要稍微了解池齐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纪伏寿也知道,方才也只是客气的询问罢了,英国公为了保住爱子,必定会请来医术圣手,既然到如今池齐光的老毛病依然这样,就说明他这不是病,是身子骨虚弱,只能靠平日里的温补。 纪伏寿便又说了一句,“池大公子要多保重身体。” 池齐光眸底渐渐荡漾出一抹浅笑,使得他苍白的神色也显得焕彩,“多谢纪大姑娘的关心,我会好好保重自己身体的。” 纪伏寿突然有一种古怪至极的感觉,她方才有说了什么话,让这位公子误会了吗? 纪伏寿又看了池齐光一眼,见他神色依然如沐春风,又觉得兴许是她多心了,她突然开口问道:“怀英公子帮了我们家思博,还未多谢池大公子呢。” 这话问出口之时,她眼睛紧紧的盯着池齐光的神情,试图从他神色间看出痕迹,可惜她失望了。 在这猝不及防的问话之下,池齐光脸上露出真切的诧异,“怀英帮了纪公子?不知怀英帮了纪公子何事?怀英从宁波府回来之后,从没在我们面前说过这事。” 纪伏寿微微眯了眯眼,“是吗,怀英公子没提起过?” 池齐光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没听他提起这件事。” 纪伏寿微微颔首,“不管如何,还是得多谢怀英公子。” 难道她猜测错了,派人去宁波府的事,是英国公决定,且没有告诉这位大公子?看他的神情,似乎对夜鹰扔箱子的事毫无知觉。 难道池齐光真的被英国公舍弃了? 纪伏寿拧了拧眉,试探不出什么,她便道:“池大公子请自便,我先行告辞。” 池齐光有心想挽留,却又担心会惹来别人闲话,只能看着她带着丫环走向另一边。 纪伏寿感受到背后那道凝视,蹙了蹙眉,莫名对这位池大公子有丝丝不喜,加快了脚步,远离了池齐光的视线范围。 连她的背影都看不见后,池齐光眸色渐暗,“阿灵是对英国公府起疑了,还是对我起疑了?” 幸好他稳得住,丝毫不露,不然她不会这般容易就离开。 纪伏寿离去之后,往另一边走,好巧不巧,遇到了方蓁蓁。 方蓁蓁一身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越发趁得脸上的气色红晕光泽,她身段较之一年之前,更显丰腴,前凸后翘的。嫁了人之后,眉眼都是妩媚风情,就像一只熟透又多汁的蜜桃,来往的姑娘家都会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惹得方蓁蓁头昂得更高,下颌带着一种骄矜的味道。 方蓁蓁看到纪伏寿的时候,眉毛高高挑起,“哟”了一声,还往纪伏寿身后看过去,“你不会又跟哪个男人在私会吧?” 纪伏寿眉眼一冷,“你嘴这么臭,是想我用巴掌给你洗洗嘴?” 方蓁蓁被她这股煞气吓住,讷讷不敢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气得半死,想发作,对上纪伏寿那双凌厉的眸子,又不自觉的怂了。 感受到来往的人看好戏的眼神,方蓁蓁从鼻子处冷哼一声,“这里是四皇子嫡长子的满月宴,你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纪伏寿冷笑一声,“不劳你操心,我当然是拿着帖子正正经经的走进来。倒是李夫人你,有帖子吗?该不会是跟别人混进来的吧?” 一下子就戳到了方蓁蓁的痛脚了,李世宏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吉士,连品级都没有,她自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夫人,女眷这边的帖子,是四皇子妃拟定的,四皇子妃又怎么可能会记住她这个人,专门给她下帖子? 虽然事实很残酷,但女人的一生,前半辈子靠娘家,后半辈子靠相公。 方蓁蓁未出嫁之前,四皇子妃还会给她下帖子,毕竟她是承恩侯嫡女,等她嫁了人,夫君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吉士,就再也入不了四皇子妃的眼。 至于她是大皇子李阳的嫡亲表妹?那又如何,四皇子妃难道就不清李阳是四皇子的劲敌? 除非有朝一日,李世宏身居高位,方蓁蓁才会重新出现在四皇子妃的下帖子名单上。 不给方蓁蓁下帖子,就算方蓁蓁闹到皇后那里去,也占不了理,谁让李世宏没有官阶呢。更何况,四皇子妃生出了齐成帝第二个嫡孙。 皇后也不能为了方蓁蓁而责怪她,不然四皇子妃一句话都不用说,德妃就先帮着儿媳妇出头了。 所以方蓁蓁还真是跟着自己亲娘混进来的。 方蓁蓁脸色微微有些许的铁青,怒瞪着纪伏寿,可这种瞪视对纪伏寿毫无影响。 方蓁蓁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和了神色,居高临下中带着得意洋洋和轻蔑,“听说你已经年十七,纪琼枝也年十六了?至今还没有人上门求亲,看来你们要成老姑子了。” 纪伏寿嗤笑一声,神色间满是冷傲,“那就更不劳你操心,总好过你嫁了一个我们琼枝看不上的男人,捡她不要的废物,你也就这点子出息了。” “你!”方蓁蓁气不成纪伏寿,反而把自己气到了。 纪伏寿懒得跟她多说,经过方蓁蓁身边的时候,斜睨了她一眼,这一眼,极尽嘲讽。 方蓁蓁还清晰的听到一道带着毫不遮掩的蔑笑,气得高耸的胸脯上下起伏,心里也开始怪起李世宏是个没用的废物,不然何至于让她受气? 等纪伏寿走远之后,方蓁蓁咬着唇,在紫鹃耳边低声吩咐:“你去找大表哥,就说我……” 第189章 墙外红杏喜欢浪 纪伏寿回去的时候,纪琼枝已经跟周氏坐在一起了,看到她出现,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纪伏寿诧异,“阿枝不是去找人玩的吗?怎么坐在这里。” 纪琼枝靠近她耳边,脸色微红,带着一丝丝的羞愧,低声嘀咕道:“姑姑,这里的姑娘家,家世都比我好,我想跟她们说上话,她们一听到思博的官阶,就客气礼貌的说有事,纷纷远离我了。姑姑,你是不是也遭到冷遇,才回来得这么快?” 周氏明显也知道纪琼枝的遭遇,她一脸懊悔,“早知道就不让你们两个去结交朋友了,凭白让你们受了气,她们都看不起我们家。” 纪伏寿捏了捏纪琼枝的脸蛋,“既然她们不肯跟你玩,那你也不要再凑上去。三十年河东河西,早着呢。” 纪琼枝和周氏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又充满信心了,“没错,阿弟以前还是个白身呢,这会儿也五品官了,以后等阿弟官越来越大,她们就不敢看不起我们了。”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梢,笑笑不说话。 她环视四周,突然发现园子里的贵夫人们和姑娘家越来越少,抓住经过她们身边的一个丫鬟问道:“这位姑娘,不知那些夫人们是去哪里?” 丫环看了一眼她们离去的方向,笑着道:“她们是去观星楼看戏剧去了,那边还有男宾呢。姑娘想去吗?男宾在楼下看,女眷在楼上看,楼后有楼梯,不用经过前面男宾的地方,如果姑娘想去,奴婢可以给你们带路。” 纪伏寿一听就明白了,看戏剧是假,让青年才俊与闺秀们有个光明正大接触的机会是真。 再加上还有夫人们跟在身边,也不怕会有闲话。 周氏和纪琼枝听完之后,没什么心思去听戏了,不妨纪伏寿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周氏和纪琼枝诧异的看着她,纪伏寿拉着两人站起身,“走,我们也去听戏。” 这园子里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些花花草草,还不如去听戏呢。 走的一路上,周氏拉着纪伏寿,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寿你想去看看青年才俊?” 连那些姑娘家都看不起他们纪家,周氏就知道想要在宴会上找到合心意的青年才俊难了。 纪伏寿轻轻摇头,“不是,我就是想去听戏。” 大齐朝的青年才俊,又有哪个比得上齐光? 周氏这才放松下来,抱着没打算相看青年才俊的念头,她反而不紧张拘谨了,反正不管她们做得再好,也没多少人看得起她们家,何必奉迎。 观星楼高有四层,一楼是男宾,女眷在二三四楼,身份最高的女眷们在二楼,身份越低的,就在四楼。 二楼的女眷,既能清晰看到台上的青旦,也能看到一楼的男宾,不像四楼的女眷,连男宾的样子都看不到了。 纪伏寿三人被带上了四楼,四楼里的女眷只有十几个,见她们上来,打量了一眼,客气的询问,得知是游骑将军家的女眷,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四皇子交游多是文人,他嫡长子的满月宴,来的也多是文官,武将少之又少,文人自来看不起武将,更不用说是五品武将,所以她们对纪伏寿三人便没有多大兴趣。 七八个少女们一开始矜持的很,见纪伏寿三人对她们也疏离客套,楼下又爆发出一阵喧闹声,纷纷按捺不住,伏在窗棂边,悄悄的探头往下看。 “哎呀,你看那个身穿蓝色杭州直缀的,身姿挺拔,俊雅非凡,不知是何家儿郎。” “我看看,我看看。我们距离太远了点,看不清他样子呢,如果能在二楼就好了。” 语气中充满艳羡。 “哎,还有那个,穿玄色长袍的那个,就坐在四殿下旁边呢,肯定是京城有名的才俊了。” “你说王家那位公子会不会来?” “是中书令家的那位王公子吗?听说他文采斐然,必定是下科的状元,容颜俊逸,又温文儒雅,京中很多姑娘家想嫁给他呢。” “不害躁,居然想着嫁人的事了。” “哼,你还说我,刚才是谁盯着下面的郎君看得眼睛都不眨?” 姑娘们笑闹成一团。 纪伏寿听罢,大大方方的拉着纪琼枝去窗棂,旁边几个姑娘家看到她们两人,笑意微敛,没有再笑闹。 纪伏寿探头一看,轻轻啧了一声,那个坐在四皇子旁边,身穿玄色衣裳的,不正是池齐光吗? 至于其他人…… 四皇子是主家,今儿坐着的是正位,左右两边分别是大皇子李阳、三皇子李崇,大皇子身边就是池齐光,三皇子李崇身边就是李固。 她再往其他人身上扫过,发现思博坐在最外围,正怡然自得捧着茶喝,丝毫没有愤然之色。 她给纪琼枝指了指思博的位置,纪琼枝“咦”了一声,纪思博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抬头看去,发现是阿姐和姑姑,立时就露出笑容,朝两人挥了挥手。 纪琼枝也朝他挥了挥手,旁边几个姑娘看到了,嘀咕道:“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男不知羞耻的打招呼……” “那是我阿弟!多口舌非妇德之美,几位姑娘出身名门,还望不要在外给父母丢脸。” 纪琼枝义正言辞的话,让几个姑娘脸上躁得慌,跺了跺脚,纷纷走回位置上走下,不肯再留在窗棂边看青年才俊。 台上的大戏正式开始,正在上演的是《拜月亭记》。讲述的是丁元驹与容珍丽在战乱中相并订下终身之约,却遭王=容父反对,将二人拆散。珍丽不忘旧情,夜间拜月诉说心事。而丁元驹则投身军中,奋勇杀敌,后来拜作大将军,容父没再阻止二人,成全了二人之美。 这出戏,既有打戏,也有两人相依诉说的场景,更有容珍丽在拜月诉说心事的悲情。男女老幼都适合看,到最后男主人马上封侯,又取得美人归,实乃圆满至极,在今日这种喜庆日子里,颇为相得益彰。 等戏曲终了,纪伏寿赞了一声,“那位青旦不仅身段窈窕,嗓子也好,动作和表情都拿捏到位,瞧着年纪不大,这功夫倒是厉害。” 见纪伏寿盛赞一个戏子,旁的几个姑娘“噗嗤”笑了,笑声里带着轻蔑。 “果然是乡巴佬见识少,这个班子叫春喜班,专门为皇室唱曲儿的,就连皇后娘娘她们也时常叫他们进宫唱戏。春喜班的戏子,都是教司坊出来的,这些可都是最下等的贱婢,居然还有人赞这种贱婢呢。” “没错,据说这些贱婢,个个都长得好看,长得不好看的,就是打杂的。能上台唱戏的,容貌身段缺一不可,听说只要给宗室子弟唱戏,被看上了,这些戏子就会被留下来暖床。” “是啊,不知道这些贱婢的身子多脏呢,比妓子还低贱。妓子还得花妓资,这些戏子,只要宗室子弟开一句口,就算让她们去陪乞丐,她们也得让那乞丐舒服呢。” 这些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纪伏寿,嘲笑着纪伏寿的无知和愚蠢。 纪伏寿懒得理会这些人,相反看向戏台子,此时台上有一群人正在玩杂耍,惹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等杂耍表演完了,春喜班的班主就带着几位卸了妆的戏子来谢恩。 纪伏寿眼神好,看到跟在班主身边的那名被她赞过的青旦,眉眼是艳丽的,偏她神色又清雅,身上换上了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显得腰细胸圆。 她微微蹙了蹙眉,这青旦的姿容气质和身段,实在太容易引起男人的喜爱了。 果不其然,她看到四皇子大方的赏了一盘金子,接着就点了点那名青旦,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班主喜笑颜开的频频弯腰点头,青旦脸上却微微有一丝煞白。 纪伏寿无奈的摇了摇头,入了教司坊的女子,多是曾经的犯官女眷,这些人确实就如先前那几人说的那般,身份卑贱,连家养的仆人都比不过。有此姝色,也难怪要留下来伺候人。 戏曲听完,便到了开席。 男宾去了前院,女眷被丫环们引着入席,纪伏寿三人坐着的位置,周围便是放在在观星楼上一同听戏的人。 她们的位置偏后,却也能看到主桌,纪伏寿轻轻“咦”了一句,“大皇子妃怎的没来?” 主桌上,首位坐着四皇子妃,左右两边分别是三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接着是四皇子妃的亲娘平津侯夫人,以及另外几位身为贵重的夫人们。 纪伏寿身边坐着一个姑娘,恰好听到她的话,凑到她身边,满脸八卦的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在京城官宦人家里头没人不知的,大皇子妃六个月的身孕没了,是个男孩,当时大皇子连召太医院所有太医去,还是没救回来,大皇子妃正在府里坐月子呢。” 纪伏寿一怔,杜清淑滑胎了,还是个男孩?盼了这么久才盼来的嫡子,居然没了? 这姑娘依然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似乎看出纪伏寿对这些女眷之间的事了解很少,想给她好好说道,凑巧丫环上菜,才让这姑娘安分下来。 一直等宴席毕,纪伏寿就带着周氏她们向四皇子妃告辞。 上马车的时候,凑巧又遇见了方蓁蓁。 方蓁蓁见了纪伏寿一行人,从鼻尖处冷哼一声,上了自家马车之后,抢着比纪家的马车先走一步。 周氏几人见了,无不恼怒,只有纪伏寿看着方蓁蓁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方蓁蓁想进办法混进来参加满月宴,怎的这么快就走了? …… 方蓁蓁的马车,在一处小宅子门前停下,车夫敲了敲门,门房子开门之后,见了人,直接就把门槛抽起来,马车直接进门,大门又一次关闭。 方蓁蓁被紫鹃搀扶着走下马车,对迎上来的婆子吩咐道:“去给我烧几桶热水,我要沐浴。” 坐在大大的浴桶里,方蓁蓁低头嗅了嗅自己的手臂,催促着紫鹃,“再多扔一点花瓣,还不够多。” 紫鹃把一篮子的花瓣都倒进去,然后轻手轻脚的给方蓁蓁擦背,紫鹃艳羡的道:“少奶奶,您这身皮子,当真是又滑又嫩,奴婢的力气都不敢重了。” 方蓁蓁的素手从脖颈处一直往下滑,自得的笑了,“那当然,你也不看姑母这一年流水一般给我送来了多少好东西,连燕窝都喝腻了,天天喝,我说不想喝了吧,还不许,非要盯着我喝完。” 紫鹃是知道方蓁蓁和李阳之间的事,闻言非常捧场的道:“皇后娘娘疼您不是应该的吗?您可是给皇后娘娘生了亲孙子呢。” 提起自己刚生出来快满两个月的儿子,方蓁蓁脸上的笑容就更足了,眸底带着浓浓的轻蔑,“大表嫂还想要嫡子呢,可见老天也知道她心肠恶毒……” 想起可能大表哥快到了,方蓁蓁住了嘴,继续沐浴着。 等她洗漱完,就穿上了一件软银轻罗绣芙蓉花薄纱。 李阳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美景。 紫鹃看他进来,赶忙福了福身出去,关上门的时候,还不小心瞥见大皇子急不可耐的搂住少奶奶。 紫鹃红着脸,在外面给两人守着门。 李阳吃了酒,美色迷人,方蓁蓁又是熟透的桃子,两人便抱在了一起,倒在了大床上…… 从中午厮混到傍晚天黑,里头的方蓁蓁才叫紫鹃去备热水。 等两人都收拾妥当,方蓁蓁还嗔怒了李阳一眼,“表哥,你看把我身上弄得到处都是青紫,被李世宏看到怎么办?” 李阳搂着她香了一口,“我知道你定有办法瞒过他的。” 方蓁蓁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推开了他,“表哥,你倒是赶紧给他升个官啊,不然我出去总是被人嘲笑。” 李阳被她推开,理了理衣裳,没好气的道:“他三年馆选还没到呢,怎么给他升官?” 方蓁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那怎么同样是庶吉士的楚灵均,现在成了五品官?” 第190章 何人指使你行刺的? 提起楚灵均,李阳就气不打一处出来,咬了咬后槽牙,“那不是他治水了吗。” 不仅治好了水,还给老三提了一个绝妙的章程,现在老三趁着得了父皇的喜爱,又卖了五个外郎官,筹得了三十五万银子,拿着这笔钱,让工部的官员下到各处,说是检查水利。 原本六部里头最没用的工部,近来天天忙得跟牛一样,每个工部官员都喜气洋洋的,争着去各地,就连岭南、蜀地那种偏远的地方,也有人争着去。 真是见了鬼了。 本来老三就得父皇欢心,幸好他管着的是工部,于政事上插不了多少事,现在好了,工部自己有钱,又有活干,走访天下各地检查水利啊,就像王健说的那样,老三这一回怕是要声名震天下了。 想到这里,李阳心底犹自气愤,怪责的看着方蓁蓁,“同样是庶吉士,你看看楚灵均,你再看看李世宏,怎么比!他有什么脸能让我将他提前调入六部?除非他也能做出跟楚灵均这样好的差事来。” 方蓁蓁一噎,怎么反倒责怪起她来了?又不是她当官! 不过转念一想,表哥说得话也对,如果李世宏能跟楚灵均一样本事,现在调入六部的就是李世宏,有表哥帮衬着,不比那个楚灵均更容易青云直上? 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此时此刻的方蓁蓁已经全然忘了当初李世宏考中了进士,并选上了庶吉士之后她为此骄傲自得的情绪。 纪伏寿白天蔑视她的话又浮现在她脑海中:你就是捡了我们阿枝不要的废物,有什么好得意的? 方蓁蓁的眸底红了红,心底生出一抹委屈,自己堂堂承恩侯嫡女,大皇子嫡亲表妹,就嫁了这么一个男人。 李阳看她红了眼眶,还以为是自己说话重了,毕竟是自己儿子的亲娘,又刚欢愉过,心里的怜惜又冒了出来,轻咳两声,从荷包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她,“拿着自己去买点首饰什么的,缺什么就去跟母后说,让母后赏赐给你。” 方蓁蓁接过银票,扫了一眼,是两张百两面值的银票,她复又欢喜起来,一边收好银票,一边抿唇浅笑,“多谢表哥。” 李家不敢亏待她,一个月就给她月银十两,但十两银子够买什么,也就是三盒胭脂水粉的事,有了这两百两银子,她又可以去看最近新出的绸缎和首饰了。 李阳稍微肉疼了片刻,不过想到如今铜矿那边源源不断的给他送来了钱财,也就把这点子的肉疼抛在脑后了。 他看着方蓁蓁,这会儿脸上终于带了一抹想念和急切,“儿子如何了?” 方蓁蓁听他提起儿子,很是得意,“好着呢,每天要吃四五顿,吃了就睡,睡醒了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你,等饿了吃饱又开始睡,养得白白胖胖的。” 越是听她说,李阳越是心痒,“你什么时候带儿子进宫,让表哥和母后再瞧瞧。” 方蓁蓁只在儿子满月的时候带他进宫,说是要进宫叩谢皇后的恩典,那时是皇后和李阳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当时皇后喜得抱着不撒手,指着孩子的眉眼对李阳道:“阳儿你看,和璧的眉毛像你,你也是一双剑眉。还有眼睛,你小时候也是大眼呢。鼻子不像你,但像我。这嘴啊,就像蓁蓁了。” 这母子两,怎么看李和璧怎么欢喜。 最重要的是,方蓁蓁生李和璧之后不久,杜清淑就没了孩子,两人便更是对这孩子喜爱得如珠如宝。 方蓁蓁抱着孩子进宫,回来的时候又带上了一马车宫里的赏赐,多是小孩子得用之物,让李家对方蓁蓁更为重视,皇后当真是喜爱蓁蓁,连蓁蓁生的孩子都爱屋及乌了。 至此之后,李家上下都捧着她,李夫人更是对孙子宠得厉害。 方蓁蓁想起宴席上听到的,因为近来三皇子卖了好些个外郎官,国库有钱了,圣上让尚服局给后宫嫔妃进了一批绸缎和首饰,想来姑母肯定得了不少。 她如果带着儿子进宫,姑母看她穿着朴素,知道她在今天的宴席上被人瞧不起,肯定会赏赐绸缎和首饰给她。 这般一想,她就应了下来,“我明儿就带着和璧进宫探望姑母。” 李阳连连说好,“那表哥明天下了朝,也去母后那里。” 眼见天色已晚,方蓁蓁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朝李阳道:“表哥,那我先回去了。” 李阳颔首,“家去吧,和璧一天没见到你了,肯定很想你。” 方蓁蓁差点脱口而出,有奶娘和丫环们照顾着呢。幸好话到嘴边及时醒悟,朝李阳福了福身,就被紫鹃搀扶着上了马车,离开了小宅子。 等方蓁蓁离去了两刻钟之后,李阳才从小宅子离开,出了门,等回到皇子府,半夜歇下的时候,被人紧急敲开了门。 李阳一肚子火,阴沉着脸,“三更半夜的,发生了什么事?” 长史脸上带着一种一言难尽的神色,“回殿下,四皇子府里传来消息,三殿下被春喜班的戏台子刺伤了。” 这个消息,立时就让李阳整个人清醒过来,“你说老三受伤了?伤在哪里?严重吗?” 他忆起今天春喜班那个清洗了妆容的青旦,那容貌、那身段,当时他都心动了,要不是蓁蓁传讯给他,今晚他也是要留宿老四那里,怕是晚上伺候他的就是那个戏子,幸好没留宿。 李阳心头一阵庆幸,越发觉得方蓁蓁旺他。 长史回禀道:“三殿下伤在何处,消息还没传出来。是因为四皇子连夜去太医院传了院判,又令北衙禁军戒严了,才会惊动了大家。” 李阳立时就下了决定,“给本宫换衣,本宫要去四弟府里看望三弟。” 等他穿戴好,直接骑马去四皇子府,路上还遇到北衙禁军拦截,看清楚是他才给放行。 到了四皇子府,进门就感到肃杀之气,五步就有一个北衙禁军,“见过大皇子。” 李阳摆摆手,对着迎上来的四皇子府长史道:“大三弟如今在哪里?伤得如何?” 长史脸色苍白,“那戏子行刺,三皇子喝了不少酒,行动之间未免有所迟滞,被那戏子用木簪刺中了左肩。” 当时情况实在凶险,那戏子是直接冲着三皇子李崇心房来的,幸好李崇喝了酒,踉跄了一下,好巧不巧的避过了这必杀一击,木簪就刺中了左肩。 疼痛瞬间就让李崇恢复清明,一边捂着伤口,一边朝还要继续扑上来的戏子一脚踢过去,将人踹翻之后,大叫有刺客。 院子外头伺候的仆人吓得立时就冲进来,三两下就制服了戏子,遣人去禀告李泽,李泽当即就吩咐派人去太医院请院判,再去叫北衙禁军来戒严。 李阳心中惋惜,怎么老三就没被刺死呢? 说话的间隙,李阳已被带到李崇居住的院子,院子外一排北衙禁军守护着,里面李泽只穿了寝衣,披了一件外套,看着院判给李崇包扎。 李阳大步进来,张口就问,“三弟如何?可有大碍?” 李泽朝他颔首,“大哥,你来了。三哥左肩伤了,索性没伤到筋骨,院判说修养一段时日就无大碍了。” 李阳看向李崇,李崇面色略显苍白,再一看他左肩,纱布上连血迹都看不见了。 李阳一想也是,木簪子刺出来的伤口能有多大,止了血,再一包扎,根本看不出有多严重。 “三弟受苦了,这段时日在家中好好养伤,让父皇和皇贵母妃担心就不好了。” 李阳关切的说道,心里头却想着老三老实待在家里,别去工部瞎掺和了,省得工部越发高调起来。 “四弟,你没派人去宫里惊扰父皇吧?老三伤得不重,别让父皇大半夜也跟着担惊受怕,若是那样,就是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不孝了。” 李泽看了一眼李崇,点头道:“三哥也说不用惊动宫里,我就没派人去叩宫门。” 李阳点点头,而后脸色一沉,怒意浮现,“敢伤害皇子,好胆!那刺客呢?如今在何处,审问了没有?” 李泽脸色也不好,今天是他长子满月宴,宴席一直办到晚上,白天听戏之时三哥就对那戏子有意思,他就让戏子留下了,让她夜里伺候三哥,哪想会发生行刺皇子的事。 春喜班是他叫来的,戏子是他留下的,三哥又在他府中受刺,不知惹来多少人揣测他对三哥意图不轨呢。 真是晦气。 李泽怒意甚浓,恨不得直接了结那戏子,但怕被人说是杀人灭口,只好暂时留她一命,“如今被关押起来了,北衙禁军看守着。” 他让北衙禁军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北衙禁军守卫京城周全,是父皇的心腹,有北衙禁军看守着,就算那戏子出了什么事,也不能说是他杀人灭口,不然若是他的人看守着,戏子死了,他就百口莫辩了。 顿了顿,李泽又道:“春喜班一众也被抓了起来,分开关押着。” 李阳微微颔首,见院判给李崇包扎好,行礼退了下去之后,他撩了撩衣摆,坐在了上首,“那就带刺客上来,好好审问她一下,到底是谁指使她行刺皇子。” 李泽朝长史摆摆手,长史领命去请北衙禁军押送戏子过来。 二皇子李固就是这个时候来到的,见李崇和李泽两人分别坐在李阳下首,且两人没一个人起身给他让座的,他也没介意,自己坐在李崇下一个座位,看着戏子被北衙禁军押了进来。 白天见这个青旦的时候,姿容清雅又妩媚,如今再看,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窈窕的身段几乎一览无遗,寝衣上还有一个大大的脚印,月白色的寝衣几乎变成了黑色。 披头散发的,双手被北衙禁军反绞着,一脚踹去,整个人噗通跪在地上,屋内响起一声清脆声,戏子脸上疼得皱了起来。 北衙禁军松开她,双手用绳子绑着,两个军士却站在两边,不敢离开寸步,怕她又会做出危险之事。 李阳沉声问道:“你这贱婢叫什么名字?” 青旦低垂着头,低声道,“奴婢叫心娘。” 李阳又问道:“为何要行刺三皇子?谁指使你行刺杀之事的。” 心娘慢慢抬起头,目光从二皇子李固、三皇子李崇、大皇子李阳、四皇子李泽身上扫过,而后又将目光落在李阳身上,眸中的光芒让李阳心中一个咯噔,就听她咬字清楚的开口,“不是大皇子你让奴婢行刺三皇子的吗?” 刹那间,李崇、李泽、李固以及屋内防守着的北衙禁军都看向了李阳。 李阳神色一变,倏地站起身,指着心娘道:“贱人!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本宫什么时候指使你去行刺三弟?” 心娘看了一眼李崇,语气幽幽的道:“就是因为近来三皇子风头太旺,连您也要退避三舍,您怕三皇子危及您的地位,怕他会抢了您的太子之位,就吩咐奴婢趁着三皇子醉酒之时,将他刺杀而死。” 李崇顿时眯起了眼睛,眸底划过一抹狐疑之色,无声的看了李阳一眼。 就连李泽和李固都微微皱了皱眉。 李阳差点被气死,狞狰着脸上前一巴掌扇过去,“贱人,你居然敢构陷本宫!无中生有之事!本宫第一次见你,还是在今天,本宫何来的指使你行刺三弟?就算是指使,那也是四弟指使,春喜班是他叫的,与本宫何关?” 李泽神色一变,对李阳怒目而视,大哥这是要牵连于他?当下就不客气的反问,“大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崇紧皱眉头,又看了一眼李泽。 李固也对眼前这种混乱的情况觉得棘手,同时他心头一紧,很怕会被心娘连累在内。 被一巴掌打得扑在地上的心娘,头发全然遮住了容颜,无人得见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只是很快,目中又露出一抹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悲恸,隐隐有晶莹闪过。 第191章 刺客的身份 李固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因为心娘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李阳狞狰着脸,狠狠的用脚踢着心娘,心娘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只有极痛的时候,才会闷哼出声。 李阳这种疯狂的举动,落在李崇三人眼中,总有一种欲盖弥彰之感,李泽直接就上前拦下他,“大哥,既然刺客指证你,此事还是禀告父皇,由父皇定夺吧。” 反正他绝对没有收买指使这个戏子,李泽问心无愧,更何况刚才大哥拖他下水,他也要证明自己清白,他可不能有谋害兄弟的名声。 李阳用力的甩开了李泽的手,指着早就被他踢得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心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会真的听信这贱人的话吧?” 李泽皮笑肉不笑的道,“大哥,刺客既然说是你指使的,四弟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和三哥那边。” 方才还拖着他下水呢,这会儿就想他承认他是清白的?做梦吧。 李泽不动声色的站在心娘跟前,对左右北衙禁军道:“将刺客带下去,好好看守着,不可让她畏罪自尽,等天亮之后,本宫会进宫亲自禀告父皇,由父皇定夺。” 就连李崇这个被刺杀之人也开口道,“没错,这件事既然涉及了大哥,非我等可以处置,还是禀告父皇吧。” 北衙禁军听到这等疑似兄弟阋墙之事,早就头皮发麻了,知道唯一的选择就是四皇子说的那样,好好看守着这个刺客,不能让她死了,否则齐成帝也要治他们一个失职之罪。 北衙禁军夹着心娘,将她带了下去,还请示了李泽之后,请院判过来给她把脉,得知李阳踢的那几脚没有造成她内伤,就将她下颌卸了,关押回北衙禁军的府衙。 就连春喜班一众人也被带了回去。 李阳看着心娘被带走,紧了紧拳头,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弟弟,见他们神色有异,李阳气笑了,“好好好,我说了是这个刺客构陷我,就算此事闹到父皇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一甩袖,气得直接就走了。没想到他赶来四皇子府,是为了表现一下自己友爱兄弟,结果反倒成了刺杀李崇的主谋了。 李阳回去的路上,既紧张害怕,又不断安慰自己,他自己清楚明白,绝对不是他做的,可他怕父皇会听了刺客的话后,对他起了猜疑,这样他在父皇心中的印象就落不着好了。 一路上策马飞奔,李阳回府之后就让人去把王健叫来,将四皇子府发生的事告知他,末了他神色阴沉的道:“子易,你说这一回本宫该如何洗刷这构陷之罪?” 王健沉吟了片刻,“殿下,如今要紧的,是去教司坊查实心娘的来历。” 李阳眼一亮,“你说得对,教司坊里的女子,都是犯官罪女,本宫再蠢,也不会让这种人来行刺杀之事。得先去看看这贱人进教司坊之前是什么身份,就能知道是哪个胆大妄为的构陷本宫了。” 李阳站起身,直接摘下自己的腰牌,递给王健,“你拿着本宫的玉珏,现在就带人去教司坊查清楚刺客的身份,路上遇到北衙禁军,就把玉珏给他们看。” 他又郑重的说道:“子易,一切都要快,五更天过后,上了朝,老四他们就要将此事禀告给父皇了。” 王健收好玉佩,“殿下请放心,我这就带上几个护卫去教司坊。” 王健带着五人,策马消失在夜色之中,李阳在府中等着,颇有些坐立不安。 快到四更天,大皇子府的侧门又一次被打开,王健脚步匆匆的回来。 李阳倏地站起身,追问道:“怎么样,查到她身份了吗?” 王健将玉珏双手奉上,“殿下,查到了,心娘原名苏蕊,乃四年前汝阴府赈灾贪墨大案苏通判的女儿,因当时只有十二岁,直接末入教司坊,教司坊的司乐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心娘。” 李阳瞳孔一缩,手紧了紧,“那她平日里与谁交往过甚?” 李阳这种不同寻常的表现,尽被王健收入眼底,他心里生了疑,一开始提起心娘的时候,李阳还是愤愤不平,怎么在他说了心娘的身份之后,他似乎……有一丝的慌张? 王健微皱着眉头,一边端详着李阳的神色,一边道:“没有,子易去教司坊问过教导她唱戏的司乐、负责管理教司坊的奉銮,还有韶舞,都说她平时有些孤僻,很少有特别交好之人,与教司坊众人也只是点头之交。 至于说教司坊外头的人……她是教司坊的人,不得允许,不能离开教司坊。每次外出,都是跟着春喜班出去给达官贵人唱戏。 而她是今年跟着春喜班开始在外头唱戏,去过的宗室家就不下十家,甚至还去过中书令家、尚书令家给他们唱戏。 且您也知道,凡请春喜班去唱戏,必是摆宴席,来往之人甚多。如果她真的受人指使,指使她的人可能就在这些人里头。短时间之内,子易无法查出谁指使她。” 心娘会不会借着上门唱戏的机会,与人接头?与谁接头?为什么吩咐她刺杀李崇? 这些问题,王健觉得根本无法能在半夜之间查明白,甚至…… 王健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李阳,如果心娘依然一口咬定是受李阳主使,恐怕李阳的嫌疑是最大的,因为心娘说,是李阳担心风头旺盛的李崇压过了他,所以吩咐她刺杀。 这个理由,有理有据,毕竟朝中都明白,圣上迟迟不立李阳为太子,就是在观望其他皇子。 这时候李崇办妥了一件好差事,又心系天下百姓之危派工部官员下去检查水利,确实让其他皇子黯然失色。 若然不是他自己知道李阳的确没有主使,单单听到心娘的说辞,也要疑心起李阳来了。 且李阳自己也去参加过好几场春喜班唱戏的宴会,所以他说自己今天是第一次见心娘的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第192章 当朝对质 李阳神色很难看,左右转了转,站住脚,看着王健,“再有半个时辰,本宫就要上朝了。子易,你可有法子教本宫?” 王健回来的一路上,其实想了很多,此时便道:“子易觉得,还是觉得应该从心娘原本的身份入手,才能查到她构陷殿下的目的何在。子易想请殿下安排,让子易查看当年汝阴府赈灾贪墨大案的卷宗。” 李阳紧了紧眉头,“那个案子有什么好查的,三个徇私枉法、贪得无厌之人,不顾百姓安危,这种人就该死。既然刺客是他们子嗣,心肠必定也是坏的,这种人做出刺杀皇子的事,一点都不过分。” 王健一愣,没想到李阳会这样说,且他看起来十分抗拒他去查当年卷宗。 王健心中更是起疑,只能劝道:“殿下,您这番说辞便是拿到外头,也自证不了清白。子易想最好还是要查一查当年卷宗,从这处入手,兴许能有所发现。” 李阳摆手制止他的话,“查卷宗的事莫提,子易还是想想还有哪些法子能让本宫自证清白吧。” 王健无法,只得道:“最简单的,便是殿下与心娘对质,你们二人何时见过面、在何处见的,若是心娘与殿下回答的不一致……” 李阳双掌一拍,“这法子好。” 又听外头传来长史叫唤声,提醒他该上朝了,李阳摆手对王健道:“子易先回去,本宫得去太和殿了。” 李阳健步如飞的走了,王健后头还没说完的话哽在喉咙里,等他人影都消失不见了,才听王健无奈的摇头低喃,“殿下,若是你与心娘回答的不一致,也会有人说你是故意回答得跟心娘不同,以此来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毕竟……你的两个兄弟,可都不是好惹的啊。” 可惜李阳已经远去,王健想追都追不回来,只好无奈的回到自己的院子。 太和殿上,当齐成帝身边的喜公公高声唱了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泽就率先出列,“启禀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齐成帝微一愣,威严的道:“准。” 李泽沉声道:“儿臣昨日为烨儿办满月宴,因宴席太晚,就留了三哥在府中留宿,未曾想春喜班青旦心娘,用木簪子行刺三哥,致使三哥受伤。” 朝堂一阵骚动,齐成帝更是紧张的看着李崇,“崇儿伤到哪里了?御医呢?赶紧去宣御医过来给崇儿看看。” 李崇出列,道:“多谢父皇垂爱,儿臣伤在左肩,昨夜四弟已经派人去太医院请了院判为儿臣诊治,伤势无大碍,将养几天就好了。” 众人朝李崇脸上看过去,看到他脸色有些白,但说话中气足,左手也看不出异样,看来确实伤势无大碍。 但先前齐成帝紧张的样子,也让不少人眸光闪闪,若有所思。 齐成帝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继而龙颜大怒,狠狠的拍了拍御案,“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人胆大包天行刺皇子!那刺客呢?抓住没有?谁指使她的?” 李泽和李崇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李阳,这让注意到他们的人狐疑起来,特别是大皇子一系官员,更是心中一个咯噔,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便听李泽继续道:“那刺客指认,是受大哥主使,儿臣不敢妄夺,启禀父皇,由父皇做主。” 齐成帝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李阳,李阳一个激灵,出列大声喊冤,“父皇,儿臣冤枉!是那刺客构陷儿臣!儿臣怎么会做出这种残害手足之事?还请父皇明鉴!为证儿臣清白,儿臣可以与刺客当场对质!” 他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稍微让大皇子一系的官员安心。 众人纷纷看着齐成帝,看他要如何处置。 齐成帝的目光落在四个儿子脸上,缓慢的扫过,着重在李阳脸上停顿了一下,依然见他镇定自若的神色,便道:“那刺客如今在何处?带她上来,与大皇子对质。” 这话,便是信了李阳的说辞,不然齐成帝不会让刺客与李阳在众朝臣面前对质,否则一旦问出不好的,李阳可就难逃残害手足的罪名了。 李泽道:“父皇,儿臣将刺客交给北衙禁军看守了。” 齐成帝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吩咐喜公公,“你带朕口谕去北衙禁军,将刺客带回来。” 喜公公应诺一声,脚步匆匆的离去,过了半个时辰,将心娘带到太和殿上。 齐成帝高坐龙椅,眸色沉沉的看着心娘,“你就是那个胆大包天,刺杀我皇儿的刺客?你指认是受大皇子主使行刺,大皇子说要与你当朝对质。” 齐成帝看了一眼李阳,道:“给二人备笔墨,朕亲自问,你们二人将答案写于纸上。” 这个法子,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很快喜公公就带人准备好了笔墨。 齐成帝道:“既然你说受大皇子主使,那你与大皇子什么时候见过面?” 李阳立时就提笔在纸上写下答案,心娘也执笔写下。 喜公公带着人将两人的答案呈给齐成帝看,齐成帝眼一扫,神色一沉,“好胆!你这刺客居然敢戏耍朕!” 李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果然那刺客的答案与他不同。 然而紧接着就听齐成帝继续道:“既然你在纸上写了没有见过大皇子,又为何说大皇子指使你?” 李阳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僵住了,不敢置信的瞪着心娘。 李阳这种反应,让很多人神色古怪起来。 心娘终于抬起头,露出了真容,哑着声音道:“皇上如此盛怒,奴婢斗胆问一句,大皇子的答案是什么?” 众朝臣都看着齐成帝,齐成帝额角抽了抽,有种无力感,对喜公公道:“给众卿看看。” 喜公公面向众人展开两人的答案,大家面色更加古怪了。这两人的回答,一模一样,心娘写的是‘没有见过面’,李阳写的是‘没见过’。 难怪李阳刚才那么震惊呢。 很多人都看着李阳,若有所思,只有楚灵均,眸底带着隐晦的震惊,看着心娘的样子,缩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 小阿蕊,你怎么这么傻,刺杀三皇子? 第193章 挑拨离间 李阳一开始信誓旦旦说可以跟刺客对质,结果两人写下的答案完全一样。 偏偏这个答案,李阳说没见过也就罢了,但刺客自己也说没见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众人糊涂的很。 心娘弯了弯唇,无奈的摇头,“圣上,因奴婢刺杀失败,还指认大皇子。大皇子矢口否认,与此事无关,圣上问我们何时见面,大皇子又怎么会承认?不过奴婢能证明大皇子与奴婢见过面。” 她又提笔在纸上挥墨,片刻之后放下手,“圣上,请看。” 喜公公赶紧将这张纸呈给齐成帝,齐成帝看完之后,眉头渐渐皱起。 齐成帝抬头看向殿中某个人,“中书令,今岁六月初八你为自己夫人庆生,请了春喜班去唱戏?” 王钰出列,颔首回道:“回圣上,确有其事。” 齐成帝又道:“大皇子在那日,上门做客了?” 王钰同样毫不迟疑的回道:“是,大皇子当日确实上门做客了。” 齐成帝又接连问了朝上好几个重臣,这些人都是在今年叫过春喜班去家中唱戏,同时又恰好李阳上门做客的。 齐成帝越是问,李阳的神色就越是不好,心娘低垂着头,长长的青丝为她做了最好的遮掩,她又笑了一下,渐渐抿紧唇角。 她自小记忆力就好,第一次去权贵家唱戏,班主特意提醒了她不可能触怒贵人,当时她就记住了几位皇子的容貌。 三皇子看上了她,要她侍寝,若是以前爹爹还没有死的时候,此举就是羞辱她。可爹爹娘亲哥哥他们都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苟活世间,成了最卑贱的教司坊之人,清白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报仇,她根本就不在乎清白。 可她明白,就算自己伺候了三皇子,也不可能离开教司坊,因为三皇子只是将她当玩物,万不可能将她带进皇子府。 如果过了这一次机会,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给皇子们侍寝。 她想,约莫是不可能的。 龙子龙孙哪个不是骄傲人呢,怎么肯要自己兄弟玩弄过的女人? 所以她想这一次是她最接近皇子的机会了。 那时候她是真的觉得冥冥之中是爹爹娘亲在帮着她,三皇子回房的时候,醉醺醺的,脚步踉跄,她手持木簪子的时候,心头居然没有一点害怕。 她就要杀人了,以前她连家中仆妇杀鸡都不敢看。 没爹没娘的孩子,四年的时间,逐渐长大,变得无所畏惧。 可惜,她最终没能杀死三皇子。 爹娘死的时候,她才十二岁,此后四年一直在教司坊,她一个柔弱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她甚至连帮着爹娘查清当年冤案的能耐都没有! 她不知道是何人冤枉爹爹,但她知道爹爹是冤枉的,赈灾银子他们家没贪墨一钱。 既然圣上不能明察秋毫,那就是昏君!当初下令斩杀爹爹的命令,还是皇帝下的,她找不到幕后黑手,那她也要让皇帝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刺杀不了三皇子,她就拖着大皇子下水,不是要争龙椅吗?最好赶紧自相残杀。 心娘脑中思绪复杂,神色却淡然,楚灵均看得心中大痛。 小阿蕊这是将生死置于度外了? 楚灵均的拳头紧紧攥起,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神色,不敢露出丝毫端倪让人察觉,脑海中却在想,到底有谁能救小阿蕊? 齐成帝已经懒得继续问下去了,端坐龙椅上,唇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线。 李阳开始慌了起来,气急败坏的道:“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儿臣真的没有指使她去刺杀三弟。就算我确实是在有春喜班登门之日,去别家做客,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不信的话,还可以审问春喜班的人,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我跟她没见过面!” 心娘心底蓦然觉得嘲讽,她既然是“刺客”,谁会跟刺客见面的时候,还当着其他人的面? 显然,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不少人狐疑的看着李阳。 李阳感受到这些古怪的眼神,戾气渐生,心一横,脱口而出,“父皇,儿臣对天发誓,绝没有指使人刺杀三弟,如若我真的做了,就让我永无嗣子!” 齐成帝震怒,“你混说些什么话!” 这个毒誓,实在让人震惊,要知道李阳如今最想要的就是儿子,以儿子来发毒誓,看来真的不是他做的了。 这毒誓一出,就连对他有所怀疑的李崇也打消了疑心,开始觉得可能真的是心娘构陷李阳。 殊不知李阳心想,反正蓁蓁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了,这毒誓自然作不得真。 但不得不说,李阳这一手,很大的洗清了自己嫌疑。 齐成帝因自己儿子被一个奴婢逼得发毒誓,龙颜大怒,也没兴趣审问了,森冷的看着心娘,下了命令,“撬开她的嘴,务必要问清楚,到底是谁指使她构陷大皇子。” 心娘抬起头,浅浅的笑了笑,直直的看向了李阳,“主子,您曾说过,您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可圣上却一直没立您做太子,反而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宠爱有加。 您说圣上定是脑子糊涂了,视祖宗规矩如无物。嫡长不立,喜欢庶子,不是家族兴旺之道。又因为三皇子和四皇子接连生了儿子,您更是不忿。 您还曾怀疑,大皇子妃那一胎掉了,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手笔。他们要断了您登位的念想,您就要杀了他们,没了三皇子和四皇子,圣上唯一能选择的太子,只有您。” 她这番话一出,殿中众人齐齐面色大变,李阳更是箭步冲上去,拳打脚踢,“你个贱人!居然到这种时候,还敢构陷我!” 下手的力道,大有直接将心娘打死的意图。 心娘被打之时,强忍着疼痛,趴在地上努力的看着李泽,“四皇子……奴婢承你昨夜……拦阻之情……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您嫡长子的……” “咳咳……” 她的嘴角溢出了血。 李泽心头一紧,上前一把扯开李阳,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说,与烨儿有什么关系?” 心娘气若悬丝的道:“四皇子,要小心点,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就夭折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 第194章 只怪她命不好 李泽的神色立时就森冷起来,浑身都散发着寒气,甚至还看了一眼李阳。 李阳被这个眼神气得脸色发青,同时心里头也有着不可明说的惊慌。 心娘几乎将他心底最深处的念头公之于众,李阳顿时有一种自己被剥开衣裳,被众人围观的紧张羞耻。 越是被人说中了心事,越是恼羞成怒,李阳就是这样。他又冲上去想要对心娘拳打脚踢,心里头的慌张、害怕、恼怒,都发泄在她身上。 心娘已经被打得匍匐地上,一动不动了。但她的眼里,全是畅快的笑意。 刚满月的小孩子呢,若是照顾得不精心,感染了风寒,随时都能夭折。大皇子会不会对四皇子的嫡长子动手,她不知道,可她就是要挑起几个皇子之间的争斗。 甚至最好让皇帝也对自己的儿子怀疑才好,争吧,都争吧,她全家死了,她也要李氏皇室损失惨重。 李泽又一次阻止了李阳,眼看两兄弟快要打起来了,齐成帝气得站起身,狠狠的拍着御案,脸色铁青得厉害,“来人,将这女人拖下去,严刑拷打,居然敢挑拨皇子之间的兄弟情谊,不可饶恕!问出她幕后主使之后,就将她五马分尸!” 心娘被北衙禁军拖了起来,她眸中充满讥讽的看着齐成帝,“幕后主使就是大皇子,他想要你的龙椅,想要你死很久了,哈哈哈哈……” 楚灵均看着小阿蕊疯狂的样子,心痛难忍,要不是理智尚存,差点就要冲出去将人拦下。 齐成帝的脸色难看到极致,李阳双股颤颤,“噗通”一声就跪下,声泪俱下,“父皇明鉴,儿臣绝无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都是那贱婢诬陷儿臣啊!” 齐成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其他两个身材挺拔的儿子,倏然间意识到,儿子们都长大了,都有了各自的小心思。 是啊,他坐着的这张龙椅多么尊贵,忆起他从前还是皇子之时,不也对这张龙椅心生觊觎吗? 齐成帝恍惚了一瞬,等回过神来,心头就有一股怒火在燃烧,那是得知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之后的愤然。 他甩了甩袖,连早朝都懒得听了,径直离去,喜公公赶紧叫了一声,“退朝!”就急急忙忙的追随齐成帝而去。 “恭送圣上。” 众朝臣们行完了礼,楚灵均甚至顾不得去问候一下受了伤的三皇子,形色匆匆的下了朝。 “你有什么事,如此着急的找我?”纪伏寿不解的问道。 楚灵均脑门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将早朝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道来,而后充满希望又急切的看着纪伏寿,“你有办法救她吗?” 纪伏寿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这姑娘聪慧不说,还非常机智,这随机应变的能力,实在太对她胃口。 但听到楚灵均的话,纪伏寿眉心显露出一个小小的皱褶,“她被关押在北衙禁军的大牢里,你应当知道北衙禁军是什么地方才对。” 楚灵均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坍塌,难受至极的抹了一把脸,把自己眼里的悲伤遮掩,声音低哑,“我知道,守卫京城周全的皇帝亲军。” 纪伏寿摊了摊手,“既然你也清楚,就应该明白,如果想在北衙禁军大牢里救她出来,就跟入皇宫刺杀皇帝一样困难。” 就算是夜鹰,也很难带着一个受了伤的柔弱女子从北衙禁军大牢逃脱。 且一旦北衙禁军大牢被劫,京城必定戒严,风声鹤唳。纪伏寿绝对不会将她藏在纪家,藏在外头,谁能保证能躲过北衙禁军的追搜? 纪伏寿看着用宽大衣袖遮住自己眼睛的楚灵均,试探的开口问道:“能否告知我,这姑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居然令他如此紧张,就连去北衙禁军大牢救人这种强人所难的事都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楚灵均闷闷的声音从袖子底下响起,“她原名叫苏蕊,前汝阴府苏通判之女。自幼聪慧过人,常被苏通判惋惜,说若为男儿身,当是一翘楚,日后未必不能位极人臣。” 纪伏寿恍然大悟,探究的看了楚灵均一眼,一个林府少爷的奶兄,又是从何处得知苏蕊的闺名,且又怎会如此在意她的安危? 纪伏寿微微眯起了眼睛,眸中精光闪烁。 汝阴府当年的案子,一共牵涉了三个官员,一为林知府,二为苏通判,三为张推官。 就她所知,林知府满门抄斩,没有子嗣留下。但楚灵均太过热衷为他们伸冤,试问如果是忠仆后人,真的会毫无嫌隙的帮助害死自己亲娘的主家无怨无悔吗? 特别是在自己考上了进士之后。 要知道一旦事情败露,楚灵均极有可能被当年那桩案子的幕后黑手害死,谁会冒着性命不要、前程不要,就为了查清楚这桩案子呢。 且原本她就对楚灵均治水的能耐起了疑心,再加上今日这一桩他迫切想要救苏蕊的态度,纪伏寿有八成的把握,楚灵均不是楚灵均,而是林知府的儿子,林景曜。 楚灵均将手拿了下来,纪伏寿收敛了眸中情绪,颇是不解的问,“她刺杀三皇子,难道是她查出当初那桩案子是三皇子所为?” 楚灵均神色木然的摇头,“不,她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她之所以刺杀三皇子,陷害大皇子,应当是报复。” 这是他对她的了解和猜测。 楚灵均双手扶着头,浑身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情绪。 纪伏寿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所求之事,我试试看吧。” 楚灵均猛地抬起头,眼睛发亮的看着她,神色激动得很,“你能救她?” 纪伏寿敛眉,语气沉稳,“莫要抱太大的希望,若是我这边还没准备妥当,她就在大牢里被严刑拷打而死……” 楚灵均一下子就紧握了拳头,惨然一笑,“嗯,我晓得的,不会怪你,只能怪……她命不好。” 纪伏寿叹气摇摇头,站起身,“事情紧急,我要回去好好准备,且等我消息吧。” 第195章 酷刑 森寒的大牢里,心娘被绑在十字架上,头歪垂在一边,青丝覆面,身上的寝衣早已染血。 “啪” 一道长长的鞭子重重的鞭打在她身上,鞭子上细小的勾刺,直接就将心娘的寝衣划破,带走了细碎的皮肉。 鲜血从鞭痕上沁出,与身体其他伤痕混合在一起,形成交错复杂的血痕。 心娘闷哼一声,耳边听到军士厉声呵斥,“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构陷大皇子的?” 心娘艰难的抬起头,扯了扯早已经发白又干涩的唇瓣,“大皇子指使我刺杀三皇子,大皇子还想圣上早日死去,他好克继大统。” 军士手腕一翻,又一鞭子打在她身上,不耐烦的道:“你到底说不说?” 心娘便又开口,语气虚弱,咬字清晰,“是大皇子指使我刺杀三皇子,大皇子还想圣上早日死去,他好克继大统。” 旁边的另一个坐着暂时休息的军士吐了一口唾沫,“呸!真是晦气,这女人嘴真硬,怎么用刑都是这套说辞,都说了几十遍了,一字不差。” 手持鞭子的军士也觉得心头累得慌,一屁股坐下,拿起茶壶倒茶喝了一杯茶水润润嗓子,“不是说这女人是教司坊出来的吗?都是些犯官女儿,以前就是娇滴滴的官家大小姐,怎么嘴硬成这样?寻常的壮汉都受不住这鞭刑,她倒是撑下来了。” 另一个军士皱着眉,冷哼一声,“嘴硬是不是?那就是还不够痛,等她痛得受不了,就不会再嘴硬了。你先歇着,我来。” 这人站起身,走到一旁角落里,提起一袋木炭,把木炭倒在锅里,拿出火折子,拨弄了三两下,就将锅里的木炭点燃。 他伸手拿起放在锅里的铁板,一边架在木炭上燃烧,一边阴着脸看心娘,“你也看到这个是什么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也不想被火钳铁板烧吧? 火钳铁板跟鞭子可不同,它一烙印在你身上,就会直接把你的肉烫熟。你想想啊,自己的肉熟了,都能闻到肉香味了,那滋味多痛? 我也不想这样残忍的对你,你只要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构陷大皇子的,你就不用遭受这等酷刑了。” 心娘眼睛直直的看着在火锅里开始逐渐变得红起来的火钳铁板,两个军士都以为她是怕了,正欢喜酷刑凑效的时候,就见心娘眸中渐渐生出浓郁得化不开的嘲讽。 “若我没记错,圣上让你们撬开我的嘴之后,就要我五马分尸?与五马分尸相比,这小小的火钳铁板,又算得了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就是大皇子指使我的,大皇子还想圣上早点去死!” 两个军士都勃然大怒,行刑的军士顾不得铁板还没完全烧红,直接就拿起往她左手臂烙印而去。 “滋滋……” 热气在她手臂上升腾,一股肉焦味在这间行刑房中蔓延。 “啊……” 一直强忍疼痛的心娘,此刻也痛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痛叫出声。 军士见她痛,手上越发用力往肉里按,等热气都消失,军士才把火钳铁板拿下来。 心娘左臂上露出了一块黑乎乎的肉,她整个人都在抽搐,等酷刑结束,她垂着头,气若悬丝。 军士又把铁板继续架在木炭上烧红,看着心娘,苦口婆心的劝道:“你知道我没骗你了吧,这火钳铁板的滋味不好受。 是,没错,确实是比不了五马分尸,可五马分尸的痛苦就那么一下,你死了也就感受不到痛苦了。可这酷刑不同,你不肯招,我就会把你身上的肉都给烧熟了,你得忍受多久的痛苦? 你现在招了,还能少受点苦不是?所以你还是老实招吧,何必让自己临死前还遭受这样的酷刑呢?” 心娘笑出了声,因为很久没喝水了,还把自己呛到,“咳咳咳……你们这种劝人招供的说辞倒是新鲜。好吧,我招。” 军士露出一抹喜色,期待的看着心娘,就听心娘低声道:“大皇子指使我的。” 她一整天滴水未进、滴米未进了,又饿又累,身体也虚弱得不行,话都不想多说,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上了嘴,省些力气。 军士气得再一次二话不说直接就拿起火钳铁板烙印在她右手,心娘再一次痛叫。 “说还是不说?” 心娘痛得没有力气说话了,鼻尖闻到肉焦味,胃里开始翻滚,紧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呕吐。 军士见她仍是如此倔强,森冷的看着她,没有半点怜惜,铁板烧红了就往她身上按,按一下问一句:“招不招?” 见她不回答,就继续严刑。 一直到再一次,心娘连痛叫都没有,才被另一个军士阻止。 “好了,停下来吧,别弄死了,还没撬开她的嘴呢,不然我们没法交差。” 军士“呸”了一口,悻悻的放下火钳铁板,“这小娘皮忒的嘴硬。” 另一人站起身,探了探她的气息,发现她还有气,就道:“走吧,先把她拖回牢房关押着。快到饭点了,我们也该去用饭了,等明日继续审问她。” 两人拖着心娘扔回牢房,拍了拍手,将牢房门关上,又走了出去。 等回到外头小憩处坐下不久,就听到响动。 “带人来给你们送饭。”门口处走进来一个北衙禁军军士,带着一个厨娘,厨娘手上提着两个食盒。 厨娘先将大个的食盒放到桌子上,颤颤巍巍的说道:“军爷,这是今天傍晚的伙食。” 军士打开盒盖,见里面有鸡有鱼,满意的点头,“走吧,我带你去牢房。” 厨娘提着另一个小的食盒,瑟缩的跟在军士身后,来到心娘的牢房。 军士打开牢房门,催促道:“赶紧送进去就出来。” 厨娘应了一声,进去之后将食盒打开,拿出里头的一碗粗米饭、一碗水、一碗青菜肉沫,把食盒收起来,又走了出去。 军士看了一眼心娘的伙食,什么话都没说,关上牢房门,带着厨娘离开。 等半夜心娘醒过来,饭菜早已凉了。 她口干得厉害,看到水,挪动着身子,艰难的端起水往嘴里倒,水下肚之后,她眸子倏然一睁。 第196章 熬过去 她甩了甩头,原以为是自己伤重出现幻觉了,等身体里暖呼呼的,才确定自己感觉是真实的。 她受了刑,身体早已破败,但这碗水让她感受到被火钳烫伤的伤口松快了很多。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拿起筷子,一口青菜,一口饭的吃下去。 纵是米饭粗糙干涩,也慢慢的咀嚼着。 一天只有这一顿饭,如果不吃饱,她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明天的拷打。 等她吃到半碗米饭之时,瞳孔微缩,艰难的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对面的牢房是空的,附近也没有军士监视着,她挪过身子,挪到角落里,面向牢房墙壁,放下碗筷,从嘴里摸索出一条小纸条。 “水里放了疗伤药,坚持住,等救。” 小纸条只有十二个字,偏这十二个字里透露出来的意图,让心娘心惊不已。 到底是谁要救她? 呆呆愣愣的看着小纸条,半响之后,她才回过神,一把将小纸条塞进嘴里,咀嚼着吞了下去,复又重新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知道机械的吃着饭,诸多思绪从脑海中划过。 她身在北衙禁军的大牢,那人要如何救她?难道是劫狱?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自己就率先摇头了,不可能劫狱。不要看对她严刑拷打的只有两个人,但这处大牢身在北衙禁军营地之后。 如果有人胆敢劫狱,就算能走出大牢,也走不出营地。 心娘躺下休憩之时,仍在想着,何人要救她,如何救她。 等第二天她被军士粗暴的从牢房里提走,继续被架在十字架上行刑时,因那张小纸条和那碗水,她又熬过了一天。 但这一天身上多处被火钳烫伤,她想保留意识看看给她送饭的厨娘,仍旧在行刑房中就昏了过去,等再醒来,依然是深夜了。 照例先喝了唯一的一碗水,与昨天的感觉一样,虚弱的身子感觉又有了力气。她想,不会是水里浸泡过人参片吧? 她将整碗饭都吃完,却没能再见到小纸条,心里涌起一阵失望。 等到第三天,因她依然死不改口,军士暴怒之下,将她的脚筋和手筋挑断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直接昏死过去。 到夜里醒过来,手脚都不能动,可碗筷距离她还有几步路。 她就像一条虫子一样,在地上挪啊挪,挪到水旁边,脑门全是汗,力气快要消散了。 她用舌头舔着水,连滴水都不敢打翻,等喝完这碗水,直接摊下在地上喘着气。 吃饭的时候,她的头就搁在饭碗上,嘴里吃进去一口饭,吞了又低头吃一口。 等把饭吃完,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也闪过了光晕,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个时辰,又到了军士将她提去行刑房的时候。 打开门发现她一动不动的,军士面色一变,伸出两根手指在她脖颈处试探,倒抽一口凉气的看向同伴,“没气了。” 同伴神色难看,“这怎么办?” “只能上禀了,谁想得到她这么容易死?” “早就叫你不要总是用火钳对付你,很容易死人的。” “可她嘴犟,昨天明明还有力气说话呢,谁想到说死就死了?” “走吧,还是请示上峰,看如何处置吧。” 过了半个时辰后,心娘的尸体被两个军士拖着离开了大牢,随手放到一匹马上,五人骑着马,带着心娘的尸体去了乱葬岗。 到了乱葬岗,军士将心娘的尸体随意的丢在地上,一人拿出一根绳子,吆喝道:“赶紧的,把她的手脚和脖子都绑上绳子,等一下我们骑马往五个方向拉绳。” 用五匹马拉扯尸体的头和四肢,让尸体四分五裂,便为五马分尸。 北衙禁军严格的执行齐成帝下的命令。 五个人蹲下来,开始用绳子绑住心娘尸体的手脚和脖子,就在众人把绳子绑了几个圈之际,不知怎的,在军士身后的两匹马,突然发起疯来,混在一起打架。 马儿扬起后蹄,把身后的两个军士一脚踢了出去。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两人措手不及之下,飞出去老远,其他三个军士见同伴受伤,顾不得心娘,跑着去看同伴的伤势。 “该死的,都吐血了,怕是踢的那一脚,内伤了。” 军士搀扶起晕过去的两个同伴,当机立断的道:“走,带他们回去找大夫诊治。” 另一人问道:“那五马分尸怎么办?” “死都死了,扔在乱葬岗里,我们回头跟上峰禀告说已经五马分尸了,难道还会有人来这里查吗?不能耽搁,他们两个嘴里一直溢血。” “那两匹马跑远了!” 几人抬头看去,打架的两匹马已经跑出去老远,他们一共有五人,只剩下三匹马,又有两个伤员,此时再骑马去追两匹跑远的马儿太耽误事了,一番商量之后,不去管那两匹马儿了,五人骑着三匹马先回营地。 待北衙禁军的身影消失,乱葬岗又出现了两个人,片刻之后,乱葬岗只剩下心娘残破的衣裳和几块碎肉,看着像是尸体被野狗啃食的痕迹。 楚灵均心痛万分的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苏蕊,语带急切的问道:“她怎么样了?” 因苏蕊身份特殊,不敢请大夫,纪伏寿只能让夜鹰里头懂得一点皮毛医术的芳婶来给她诊治。 “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下手的人很利索,苏姑娘这种情况,药石罔效。 除此之外,她身上多处被铁板烫伤的地方,有些肉完全坏死了,有些半死半活,得将这些坏死的肉都剐去,重新敷上生肌粉,再长出新肉来才好,不然她没几年命。 不过她全身都有鞭痕,得先把这些伤养好才能动手剐肉,且她一个姑娘家,可能遭受不住剐肉之痛,要分好几次来进行,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去。” 一道虚弱的、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能熬过去,只要能活着,无论多痛,我都能熬过去。” 第197章 废人 楚灵均没想到苏蕊会突然苏醒,他心里打鼓,如果小阿蕊认出了他…… 苏蕊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床前站着两个人。 当看清三人容貌之时,她神色略显茫然,“这里是哪里?你们是何人?我为何会在这里?” 楚灵均心中大石落地,继而又有点心酸,小阿蕊这是不记得他了么? 纪伏寿却隐晦的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苏蕊骤然紧缩的手指,虽然一瞬间她就松开了,但这点异常没有逃过她眼睛。 苏蕊明显是在看到楚灵均时,才露出了一点痕迹。 这姑娘实在聪慧,在不清楚情况之下,还能忍着装不认识楚灵均。 不枉她没告诉楚灵均,按照药效,苏蕊会在这时候苏醒,为的就是看一下苏蕊的真实反映。 纪伏寿心底笑了笑,开口介绍道:“他叫楚灵均。我姓纪,是将你从大牢里救出来的人。这里是个小宅子,你在北衙禁军心里已经是个死人,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这位是芳婶,她会负责照顾你。” 苏蕊浑身软弱无力,只能躺在床上满含感激的道:“多谢恩人相救,奴婢无以为报,便是想日后为恩人做牛做马,这破败的身子也成不了事。待来世,再报恩人救命之恩。” 方才芳婶说她的手脚救不回来了,如今也不过是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罢了,如果不是为了能看到父母沉冤昭雪那一日,她不会苟活世间。 纪伏寿含笑看她,微微摇头道:“以前的教司坊姑娘早已死在了北衙禁军大牢里,如今的你,重获新生,就不用再自称奴婢了。” 苏蕊一怔,而后眉眼弯弯,“是,恩人说得对。恩人,我名唤苏蕊,贯薛荔之落蕊的蕊。” 纪伏寿挺喜欢这姑娘的爽朗劲。 “嗯,苏姑娘,刚才芳婶的话你也听到了,先安心养伤,等鞭伤养好了,再给你剐去死肉。房门开着,你有什么事叫一声芳婶便可,你重伤在身,我们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纪伏寿先行走了出屋子,楚灵均深深看了苏蕊一眼,也跟在她身后离去。 出了屋子,楚灵均端正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纪姑娘出手相救。” 至于纪伏寿如何将小阿蕊救出来的,他不会不识趣的去追问,但同时,他也更深刻的认识到,眼前这人,能耐很大。 纪伏寿背着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我出手相救,也是不忍心看这么一个聪慧机智的姑娘就这样没了。但你方才也听到芳婶的话了,她日后只能躺在床上,时刻都要人照顾,我们能照顾她一时,未必能照顾她一世。” 楚灵均深吸一口气,郑重的道:“我会将她当成亲妹妹来照顾,就算她一辈子都这样,我也会照顾她一辈子。” 对上纪伏寿饱含深意的眼神,楚灵均有些头皮发麻,心想刚才小阿蕊并没有叫出他真名,纪伏寿应该不会有怀疑才对。 纪伏寿微微颔首,“苏姑娘也算后半生有个依靠了。” 有些话,纪伏寿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她医治不了苏蕊的手脚,但有一人应当可以——司大夫。 她见识过湘族种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如果是司大夫来诊治,苏蕊想必日后不用躺在床上。 但为了万无一失,她没将这话说出来。 救苏蕊出来,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她不会为了医治苏蕊的手脚就将自己、将纪家置于险地。 “你如今被人看作是三皇子的人,保不准会有人盯着你,若无事,最好还是不要来这里。既然我将她救了出来,你可以放心,芳婶会悉心照顾。”纪伏寿看着他,提点的说道。 楚灵均知晓轻重,“我晓得,你放心,近三个月,我不会来这里。” 便是为了小阿蕊的安危,他也不会再来这里。 就是小阿蕊剐死肉的时候,他不能陪在身边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一前一后的从这处小宅子离去。 心娘死了,死在了酷刑之下,口供呈给齐成帝看的时候,齐成帝神色阴沉得厉害。 “她真的从头到尾都这样说?” 对上齐成帝沉沉的目光,北衙禁军的统领头皮发麻,“是,从头到尾,她都只说了这个口供。无论是鞭打、火烫、挑断手筋脚筋,都是这样说。” 就是壮汉都很少能在这等酷刑之下坚持,但这么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做到了,统领对她颇有些敬佩,如果不是刺客,倒是个让人敬佩的女子。 齐成帝收回目光,落在口供上,沉默不语。 半响之后,他才摆摆手,“你退下去吧。” 统领行礼,安静的退了下去,临走之前,偷偷觎了一眼龙椅上的齐成帝,此时是下午,外头太阳躲在了云层里,殿中不大光亮,齐成帝的侧脸藏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眸子闪着冷冽的寒光。 统领打了一个冷颤,心头一寒,北风呼啸着,隐隐觉得身体发凉。 他离开明皇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城,喃喃自语,“龙子长大了,都开始觊觎起龙位,未来这座宫城,又要流多少血呢?” 想到齐成帝的兄弟存活下来的少之又少,他无奈的摇头离去。 “皇已老,若是新皇登基,就是一代天子一代臣。可如今的局面,又是哪个皇子最有可能登顶呢?” 呢喃声渐渐没入风声中,消失不见。 纪伏寿坐在书房里,看着这几天夜鹰和楚灵均给她的情报,神色间若有所思,“大皇子被苏蕊指认想谋害兄弟,按照苏蕊在太和殿上说的话,三皇子已受伤,心里必是埋怨大皇子。 苏蕊还挑拨了四皇子与大皇子的关系,若是三皇子聪明点,四皇子的嫡长子近段时间就会染恙,这样一来,四皇子一定会怀疑大皇子。 三个皇位有力竞争者,怕是不想现在对上,也不得不卷入斗争中。” 那么此时此刻,她要不要掺和一脚呢? 纪伏寿的目光在四个名字上来回转动,好半响之后,眸光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就你了。” 第198章 苦肉计 李阳回到府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茶杯茶壶、花瓶、甚至就连椅子,都被他砸得稀巴烂。 这其中有宣泄被人诬陷的愤怒,更有自己隐藏心底的心思被人当众挑明的惊慌。 等屋里一片狼藉,他才喘着大气停了下来。 想要坐下,目之所及没有一张好的椅子,又口干舌燥,顿时怒火又涌上心头,李阳怒斥,“都是死人啊,还不上茶摆椅子!” 长史立即就带着仆人将屋里收拾干净,换上新的桌椅和茶水。 李阳咕噜咕噜的喝完了一杯茶,重重的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脸上余怒未消,“王健呢,让他来见本宫!” 王健匆匆被人找来,进门拱手行礼,关切的问道:“殿下,事情如何了?” 李阳一听这话,心中又生出一股邪火,他强忍着,将太和殿上发生的一切,毫无隐瞒的告诉王健。 王健心底都要为心娘叫一声好了,她之所为,与他所作之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还没开始挑拨李阳和三皇子、四皇子等人呢,没想到就被一个姑娘先得手了。 王健面上不露,相反还一脸凝重,“事情不妙啊,殿下。依着这戏子的说辞,恐怕圣上会疑心您。” 帝王多疑,当今也不遑多让,听到心娘亲口说李阳想要龙椅,必定对李阳心生不喜。 纵是先前李阳以子嗣来发毒誓,跟觊觎龙位,乃两回事。 李阳眸中尽是阴鸷,“不用你说,本宫也知。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父皇打消对本宫的疑心?” 王健不假思索的道:“当是蛰伏。您这些日子除了上朝之外,其他时候还是留在府中,好好陪伴皇子妃。皇子妃小产坐月子,最是需要您陪伴的时候,您留在府中,也能得一个美名不是?” 李阳拧了拧眉头,“就这样?旁的人还以为是本宫理亏心虚了呢。” 老三受伤,那戏子指认受他指使,如果他躲在府中,万一被人错认为是心虚了呢? 想起退朝之时,就连他岳父鲁国公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李阳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就算要对老三动手,也不会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有这么蠢吗! 李阳很不满意,不悦看着王健,“本宫不仅要父皇打消对本宫的疑心,还要洗刷本宫的嫌疑,子易,莫要再想些不入流的法子来糊弄本宫。” 王健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眉毛,他脸上露出了一种为难的神色,“殿下,子易确实有一法,却不敢说。” 李阳来了兴致,摆手道:“大胆的说,本宫信得过你。” 王健便缓缓的开口道:“三皇子受伤了,那戏子又隐晦的以四皇子的嫡子来挑拨四皇子与您的关系,若是这时候,您受伤了呢?” 李阳眼睛一亮,“你是说苦肉计?” 王健微微一笑,“还可以是诬陷计。三皇子受伤,说是您指使,那您受伤呢,又是谁所为?” 李阳越是听,脸上的愁色渐渐散去,忍不住大笑出声,“子易果然是本宫的左膀右臂,此计甚好!” 王健谦虚的摆摆手,“殿下谬赞。此计,一来可以让人猜测是三皇子愤而报复,那三皇子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名头也坐实了。 二来,也可以波脏水到四皇子身上,就说四皇子听信刺客所言,误以为您要对他孩儿动手,于是他就先下手为强,这样他也脱不了一个谋害兄弟的罪名。 三嘛,您受伤了,圣上乃您的父亲,再让皇后在圣上面前哭诉一番,圣上多半会心软。心一软,您再好好在府中养伤蛰伏,等您伤好,这事也就过去了。” 李阳兴奋的拍着大腿,叫了一声好,“子易有如此好计策,为何一开始不说?” 王健为难的道:“殿下乃千金之躯,子易实在不敢让殿下贵体有损。此计虽好,却会让殿下受伤,不若殿下还是留在府中好好陪伴皇子妃……” 王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阳不悦的打断,“子易莫要再劝了,本宫看苦肉计就很好。” 看王健依然一副懊恼至极的样子,李阳安抚他,“子易且放心,本宫会与护卫好好商议,就算是苦肉计,也不会让自己陷于险地。” 王健还在劝,李阳听得不耐烦,直接就道:“好了,子易莫要担心了,这苦肉计是本宫坚持,与你无关,不必害怕。” 他想到老三只不过是左肩膀上被木簪子刺伤,就得到了父皇的怜惜,滋补的药材流水般抬进三皇子府,他难道不会学老三那样吗? 他比谁都爱惜自己的身子,当他会傻到真的让自己受重伤不成? 王健见他主意已定,无法再劝,只好闭上嘴,李阳并没有看见他嘴角那一抹隐晦的微弯弧度。 李阳有了应对的法子,倒是不着急了,想起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心娘,阴着脸咬牙切齿,“父皇命北衙禁军将她关押大牢,严刑拷打,务必要问出幕后主使者。 哼,进了北衙禁军的大牢,她一个弱女子,绝对撑不了多久,一定会供出幕后主使,且等本宫知道是谁,一定绕不了他!” 李阳甚至都开始怀疑要么是老三自导自演弄出来的苦肉计,就跟王健刚才提出的苦肉计一样,要不然为何解释老三只伤在左肩膀? 也有可能是老四,就是为了洗刷自己罪名,故意构陷他,这样他就会跟老三斗起来,老四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之前王健没提出苦肉计,李阳还想不到这一点,如今只觉得眼前恍然开朗,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李阳越是想,越是气愤,只等心娘口供出来,就要找人算账。 与此同时,李阳心头一凛,他还没对老三老四动手呢,他们就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没了他这个嫡长子,他们两个克继大统的道路更进一步。这般想着,李阳眸中满是森寒。 王健闻言,心中微微叹息,入了北衙禁军的大牢,那个姑娘再无生还可能,真的太可惜了。 第199章 横插一手 与王健商议定计策,李阳才回了后院,照例去探望杜清淑。 只是他进门之后,发现屋子里气氛不对,丫环们束手静立,走进内室一看,平日里多数卧床休养的杜清淑半坐起来,宁妈妈一脸怜惜又疼爱的看着她,见李阳进来,赶紧起身行礼。 “见过殿下。” 李阳摆摆手,坐在床边,执起杜清淑的手,“身子骨还在休养呢,怎么绷着个脸?” 杜清淑反手紧紧抓住李阳的手,神色间泄露了她的急切,若是细看,还能看到她眸底藏着隐晦的癫狂,“夫君,我们那个可怜的孩儿,真的是三弟或者四弟动手暗害的?” 李阳怔住,杜清淑见他不说话,使劲摇晃着他的手,“夫君,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动的手?” 李阳拧着眉,“你从哪里听来的?” 宁妈妈在一旁小声的解释道:“殿下,您在前院发脾气,长史只能来求见皇妃,想让皇妃去劝你,就知道了今日朝中发生的事。” 然后就听说了杜清淑肚子里孩子之所以会落胎,兴许是三皇子或者四皇子暗中下手毒害的事。 要不是宁妈妈按着,杜清淑当时便要亲自去前院找李阳问个究竟了。 李阳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你别胡思乱想,哪里有证据是他们动的手。你安心养身子,等身子好了,我们再怀一个儿子出来。” 杜清淑显然听不进去,她因气怒脸色渐渐涨红,“怎么会不是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孩儿怎么会离我们而去?都六个月了!他们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见不得夫君你有儿子!司大夫都说了,如果是七个月大,她还能设法保住孩子,偏偏是六个月!我好恨啊,我的孩儿啊……” 热泪从杜清淑眼中落下,她松开了执着李阳的手,狠狠的捶着自己的胸口,痛苦难受。 宁妈妈在一旁急了,“皇妃,您可不能哭,仔细月子里将眼睛哭坏了。” 拿着帕子小心的给她擦着眼泪,但杜清淑的眼泪就像流不完一样,都快将半张帕子哭湿了,宁妈妈着急的看着李阳,期望他能劝解皇妃。 李阳原本就心烦,听到杜清淑歇斯底里的哭声,脑门突突的疼得厉害,大喝一声,“够了!” 杜清淑吓得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呆愣的看着李阳不耐烦的神色,不知为何,心底渐渐涌起一股悲哀。 李阳揉了揉额角,“这些话以后别说了,不然传到外头,又要说我容不下兄弟了。” 见杜清淑仍然一副神色不甘的样子,李阳神色更显不耐,“司大夫不是说了吗,是你年纪大了,与旁人无关。” 当时出了事,他直接就让人封锁了整个皇子府彻查,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如今说是老三或者老四下的手,怎么说得过去? 杜清淑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慢慢垂下头,李阳看她这样子也觉得烦躁,索性站起身,吩咐宁妈妈,“好好照看皇妃,本宫还有公务在身,去书房处置。” 说罢,离开了正院。 杜清淑慢慢躺下,直愣愣的看着帐子顶,半响之后,她才哑着声音开口问道:“宁妈妈,你说孩儿到底是怎么没的?” 宁妈妈看她心如死灰的样子,心头大痛,跪在床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三皇子四皇子,肯定是他们下手毒害的小少爷的。皇妃,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将养身子,等身子好了,给小少爷添一个弟弟,再给小少爷报仇雪恨。” 此时宁妈妈已经顾不得误导杜清淑了,只求她早日振作起来,有个寄托的目标好过了无生志,等皇妃好起来,她再跟皇妃解释。 杜清淑眸中倏然闪过亮光,紧紧的盯着宁妈妈,“妈妈,果真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害死我孩儿的?” 宁妈妈眼中含泪,拼命点头,“是是是,果真是。” 杜清淑猛然爆发出一股浓郁的怨毒,“我要为孩儿报仇,我要他们不得好死!” 宁妈妈只顾着点头,“好,报仇,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就报仇。” 杜清淑赶紧闭上眼,“那我休息,好好将养身子。” 看她睡着了,宁妈妈才放下心来,继而又苦恼万分,谎言终究是谎言,当不得真。罢了,皇妃能振作起来就是好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而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回到府中第一件事,都是叮嘱自己皇妃,要好好看顾孩子,直言不讳的要小心李阳。 当日两人就出手,将正院的仆人梳理了又梳理,能留在院子里伺候的,都是绝对的忠仆。 两人如此慎重,连带的把三皇子妃和四皇子妃变得神经兮兮,生怕被歹人得了手。 过了几天,心娘死于酷刑之下的消息传出,李阳第一个去打探口供,结果统领得了齐成帝的吩咐,对此事闭嘴不提。 负责拷打的两个军士,也没有对外人提起一个字。 除了统领、两个军士、齐成帝,没有人知道心娘的口供是什么。 李阳莫名的心中有了一丝不安,焦虑之下,他决定早日实施苦肉计。 十月渐冷,北风呼啸,纪伏寿早起换上了略厚的秋衣,洗漱完之后,耳边便听到斗暗中传来的声音。 “主上,大皇子早起骑马上朝之际,马儿发疯,将他掀翻在地,肋骨断了两根。” 纪伏寿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微带了些讶异,“我让你们伺机而动,你们选在今天动手?” 斗又道:“宿说,他原本想再等等的,但他发现今早大皇子有些不妥,身上衣服厚实了不少,且快到宫门前的朱雀大街时,暗中给护卫打了手势,左右护卫都一副如临大敌准备护卫的样子。 紧接着就发现大皇子想从马上跳下来,宿干脆就将计就计,直接将银针打入马儿体内,马儿发疯,将他掀翻在地,还踢了他一脚。如今他已被送回皇子府,请了院判来诊治。 再您起身之前,京中已有传言,据说大皇子受伤,乃三皇子、四皇子两人所害。” 纪伏寿语带赞赏,“此事办得不错,这么快你们就将传言流出来了。” 却听斗道:“主上,流言不是我们放的。” 第200章 都说是您做的 纪伏寿轻轻“咦”了一声,“那是谁放的?” “是大皇子那边放出来的。” 纪伏寿垂眸想了片刻,玩味的笑了笑,“有趣了,看来大皇子应该是想弄一出苦肉计,结果没想到我会在其中横插一手,变成了伤势加重。” 看大皇子那边如此及时放出流言,必定是早有应对。 倒是与她所谋,不谋而合。 她挑中了李阳,叫夜鹰出手,让李阳受伤。之后就将流言引向李崇和李泽。 纪伏寿心情很好的用了早膳,吩咐道:“密切注意一下流言,再去找楚灵均问一下朝廷动向。” 此时的大皇子府,李阳痛得面色惨白,额头满是冷汗,被抬回来的时候,连杜清淑都惊动了,顾不得还在坐月子,匆忙来看他。 两个护卫将李阳送回府中之后,就跪在院子里领罪,神色间有惊惶、有懊恼。 马儿怎么会真的受惊呢?明明是打算让殿下假装从马上掉下来,到时候滚几圈,磕碰一下就好了,没成想殿下从马上掉下来的时候,会如此凑巧的被马儿踢中。 万幸断的肋骨没有刺破五脏六腑,不然殿下岂不是…… 想到那种后果,两个护卫背后全是冷汗,冷风一吹,齐齐打了个寒颤。 只求殿下无大碍吧。 李阳痛得惨叫连连,在外头偏间候着的杜清淑吓得差点腿软,宁妈妈根本搀扶不住她,只能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一直抖。 听闻李阳在上朝路上出了意外,齐成帝立刻派了喜公公来守着,听得李阳的惨叫声,喜公公焦急的团团转,探头往内室看。 大半个时辰之后,院判一脸汗的从里头走出来,杜清淑和喜公公争先抢后的问道:“殿下伤势如何?” 院判用袖子抹了一把汗,用庆幸的语气说道:“殿下福大命大,断了两根肋骨,须得在床上将养百天。” 杜清淑心神松懈下来,呆愣的坐着。 喜公公拍着胸口,连连道:“真是佛祖保佑,殿下没有大碍。” 从马上被掀翻落地,没死已是命大,因此听到院判说要在床上将养,两人都松了口气。 杜清淑回过神,挣扎着站起身,要去内室看李阳,喜公公跟着一起走进去,见李阳早已经昏睡过去,略坐了一坐,被宁妈妈扯着袖子使眼色,提醒旁边的喜公公,杜清淑才站起身,示意喜公公跟她离开内室。 “怎么没人给喜公公上茶?”杜清淑略有些气弱的说道。 喜公公赶紧摆手,“不用了,大皇子妃,咱家还要回宫里禀告圣上殿下的伤势。” 杜清淑身体虚弱,也没有多留,颔首道:“烦请喜公公回去之后,让父皇和母后放心,我会照顾好殿下的。” 喜公公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小黄门回宫了。 杜清淑神色疲惫至极,吩咐道:“那两个护卫呢?将他们关押起来,去找长史,让长史暂时请王先生处置外院之事,有事与我禀告。一切待殿下醒来再说。” 李阳半下午的时候饿醒了,一醒过来,疼痛让他差点破口大骂,可他虚弱得连话都很难说出口,嘴里干的很。 杜清淑让人在内室摆了一张贵妃榻,自己睡在榻上守着李阳,听到动静,睁开眼见他醒了,朝外吩咐道“来人,进来伺候。” 宁妈妈带着丫环走了进来,看李阳艰难的指了指嘴唇,会意的给他倒了一杯水,吩咐丫环用勺子喂他喝水。 一杯水下肚,李阳才觉得嗓子能用了。 “把王健给我叫来。” 杜清淑见李阳有事相谈,带着宁妈妈等人避去了东厢房。 王健进来之后,朝李阳作揖行礼,面带关切,“殿下,听说您伤得不轻。就是为了苦肉计,又何至于让自己遭如此大的罪?” 王健听闻李阳伤势的时候都惊讶,如此怕死的一个人,竟然能对自己下狠手,着实是让他刮目相看。 李阳虚弱的骂道:“当中出了差错,本宫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磕碰淤青,没想过要让自己断肋骨。你等会出去,好好替本宫审问那两个护卫,当真是护主不力!” 王健:“……” 王健很好的控制好自己的神色,应诺下来,心下摇摇头,自己还是高看了他。 “外头如何了?”李阳想起正事,赶紧问道。 王健便道:“殿下请放心,您被送回府中,我就着人暗中放出流言,现在京城耳目灵敏的,都知道您受伤要么是三皇子报复,要么是四皇子下手。” 李阳这才觉得心口那股郁气稍去,不然他糟了这么大的罪,没将老三老四拉下水,岂不是白受罪了? 他又问:“宫里呢?” 王健回道:“圣上着人送了一车的补品给您,皇后娘娘也打发了人过来看您。听闻您受伤,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也派人送了药材过来,其他还有好些朝臣也送了药材。” 李阳拧着眉问道:“父皇没将老三老四叫进宫询问一二?” 王健低了低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喜公公带着补品来的时候,交代属下,让属下好好彻查您受伤一事,看看是不是护卫玩忽职守。”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还说,若您查不出,就让北衙禁军来接手审问。” 李阳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父皇竟如此相信老三和老四不成?” 李阳恨恨的捶了捶床,眸底满是阴鸷,对李崇和李泽越发厌恶起来。 好半响之后,李阳神色漠然的道:“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子易,你可知道该如何做了?” 王健低声道:“子易晓得。那两个护卫,一个会畏罪自杀,一个会留下一份口供,指认是三皇子指使报复。” 如果齐成帝没说要北衙禁军接手,那两个护卫还能留一命,如今只能让他们忠主而去了。 且王健沉思过后,仍然觉得三皇子是最大的劲敌,且三皇子更有出手的理由,将事情推到三皇子头上,是最好的选择。 李阳闻言,十分满意,“那就交给子易去做了。” 见他闭上眼歇息,王健识趣的退了出去。 等第二天王健拿到一份新鲜口供,来见李阳之时,长史慌慌张张的来找李阳。 “殿下,四殿下的长子感染风寒了,外头都说是您做的。” 第201章 何人所为 李阳差点一口老血哽在心口,震惊愤怒之下,不自觉的挪动了身子,又牵动了伤势,痛得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发出“嘶嘶嘶”的吸气声。 等他缓过来,中气不足的骂道:“又是哪个杀千刀的诬陷本宫!” 李阳这一刻,都觉得自己霉运缠身了,才刚用苦肉计想去掉心娘对他的构陷怀疑,现在又来一个? 李阳瞪着眼,咬牙切齿的问长史,“老四那边情况如何?” 大概如今他是最希望老四儿子平安无事的人了,不然老四还不得把账算到他头上? 长史无奈的摇头,“太医院擅治小儿的太医和院判都赶过去四皇子府了,就连圣上和德妃娘娘也派了人去,消息还没传出来。” 整个京城此刻都在等四皇子府的消息,如果四皇子的儿子出了差池…… 恐怕四皇子要发疯。 王健此时也神色凝重,“四皇子的嫡长子,才刚办过满月酒。” 一句话,点到即止,让李阳的神色更难看。 就算是几岁的孩子,若是感染了风寒都有可能夭折,更何况是才满月的孩子? 王健皱着眉,沉声道:“当务之急,殿下应该立即派长史去四皇子府探望。” 李阳和长史齐齐看向他,王健便解释道:“因着那戏子在朝堂上曾对四皇子说,要让四皇子精心照顾孩子,以防出现意外。话里话外都指向殿下您,太医院动静这么大,肯定瞒不过其他人的耳目,若是殿下您不派人去四皇子府,未免会让人觉得您心中有鬼。” 李阳怒叱一声,“本宫在这件事上问心无愧!” 但王健却坚定的摇头,“殿下,您问心无愧,其他人却未必这样看。他们会觉得,是您为了报复断肋骨之仇,去暗害四皇子的孩子。” 与此同时,王健给李阳使了一个眼色,李阳霎时会意,对长史道:“你去四皇子府,代替本宫探望。” 等长史退了出去,李阳才气极而笑,“你不是说要把本宫摔马一事按在老三头上?就算是本宫要报复,那也是对老三报复,又关老四什么事?” 王健这才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口供,“殿下,口供还在我这儿呢,我们还没将口供交给圣上,外头的流言不是指向三皇子就是四皇子,所以您的嫌疑最大。” 李阳神色一滞,合着还是他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却见王健神色十分凝重,“殿下,我找人检查了那匹马儿,发现在马儿屁股后面,被人打入了一根银针。” 李阳倏然睁大眼睛,震惊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本宫这次坠马,是真的有人出手暗害本宫?” 王健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子,摊在摆在李阳面前,“殿下您看,这是从马儿身上找到的。” 这根银针跟绣花针差不多,针上还带了一抹血迹。 李阳看着,神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咬了咬后槽牙,“到底是谁要暗害本宫?” 他这会儿还真的是怀疑上老三和老四了。 “那两个护卫怎么说?”李阳紧跟着问道。 王健摇头,“两人都说是按照您的命令行事,根本不知道银针的事。” 李阳眸中寒光闪烁,“那养马的仆人呢,审问了没有?” 王健颔首,“审了,也说自己冤枉。他坚称,在您出门之前,将马儿里里外外都检查过,绝对没问题。” 李阳连连冷笑,“子易,你觉得这里头到底谁撒谎?又是谁想暗害本宫?” 王健沉吟片刻,终是摇头,“殿下,为了怕圣上会派北衙禁军插手此事,所以我已经将两个护卫解决了。从两个护卫嘴里问不出其他有用的线索,而从养马仆人嘴里,同样也问不出。 不过殿下,子易想,既然马儿被人打入了银针,就说明是真的有人暗害您。您何妨不将银针和口供直接交给圣上,让圣上圣裁?” 李阳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王健点头,“殿下,我们想要查出到底是谁想暗害您,很难。既然如此,那就利用这件事,直接将三皇子拖下水。毕竟三皇子如今声名响遍天下,三皇子的嫡长子又两岁多了,健健康康的。谁知道四皇子的孩子能不能熬过这一次的风寒?” 三皇子威望最大,又有一个年长又康健的嫡长子,算起来威胁比四皇子大得多,当务之急,是将三皇子拉下马。 所以他在得知马儿被人打入银针之后,依然决定将两个护卫的口供伪造成是受三皇子指使的。 李阳沉思半响,开口道:“好,就按你说的去办。两个知道内情的护卫死了,父皇就算派北衙禁军来接手此事,也查不出本宫自己动的手脚。本宫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想暗害本宫。” 王健将银针仔细用帕子重新包上,又将口供收好,预备等长史从四皇子府回来,将这两样东西交给长史,由长史持李阳的令牌进宫,将东西交给圣上。 李阳此时颇有些忧虑,“子易,你说到底是谁对老四孩儿动手?” 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人,是老三李崇。 王健却相反,他将这些事来回的想了个仔细,意有所指的问道:“殿下,您觉得在整件事里头,谁才是最后得利的人?” 李阳被他问得怔住,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之后,他颇有些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总不可能是老二动的手吧?老二有这个胆子吗?” 同样得到四皇子嫡长子感染风寒消息的纪伏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皇子被刺杀,是心娘自己所为,诬陷到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坠马,是我所为,大皇子自己却将流言牵扯到三皇子和四皇子身上。” “紧接着就是四皇子的嫡长子感染风寒。要么是皇子府里的人照顾得不精心,让孩子受了风寒。要么就是他人暗中下手。” “假若是他人下手,到底是何人下的手呢?” “如果我是四皇子,第一个会怀疑大皇子。因为心娘曾经让他小心照顾孩子。第二个会怀疑三皇子,因为三皇子可以借此挑拨四皇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 纪伏寿伸出手,指尖在二皇子名字下划了划,“那么你,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第202章 另一人 纪伏寿将整件事窜连起来,发现从头到尾,二皇子就像个局外人,什么事都没扯到他身上。 皇子之中,其他三个皇子压根就没将二皇子放在眼里,所以就算李阳暗中放了流言,也没二皇子丁点事。 二皇子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在皇子府里,既没有结交王公大臣,也没有拉拢青年士子。 他的生活乏善可陈,来往之人也没有让人值得注意的。 因为二皇子妃有孕,整日就在府里陪着二皇子妃,不然就是一个月陪皇子妃回娘家一趟。 若论二皇子自身,他无甚权势,虽说他主理刑部,但其实他对查案一窍不通,早已经被刑部尚书架空。 而妻族,他岳父是鸿胪寺少卿,鸿胪寺更是个闲差,对二皇子帮助不大。 怎么看,纪伏寿都不认为二皇子有这个能耐,能下手暗害四皇子的孩子。 要知道安插一个心腹眼线进皇子府,可不是一件易事。 纪伏寿也想过,会不会二皇子扮猪吃老虎,但她还是否认了这个想法。 很简单,因为二皇子无甚钱财。 无论是护卫心腹还是死士,都要花钱养的,人手可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就像夜鹰。夜鹰能传承二百余年,代代夜鹰身手不凡,那都是靠着她曾经留下的据点才支撑下来。 穷文富武。 没有银子,根本养不起会武功的死士。 纪伏寿蹙了蹙眉,兀自沉吟,“那么四皇子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 “父亲,得手了,那孩子感染风寒了。”王大老爷神色悠闲的开口。 王钰脸上露出笑容,“做得好。” 王钰上了年纪,十月的天气,屋里已经点着炭盆了,暖洋洋的,他捧着茶杯抿了一口茶,“京城这段日子,真是热闹呢。” 王大老爷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捧在手里暖着,神色间带着一抹自得,“四皇子是个谨慎的人,把正院都梳理了一遍,以为正院的人都是忠仆就万无一失了,可惜啊。 可惜他没想到,厨娘就是做了一些相克的吃食给奶娘,奶娘喂了孩子,那孩子就拉肚子了。折腾之间,可不就容易得风寒了?” 王大老爷唇角的笑容更深,手中转着茶杯,惋惜道:“就是可惜了我们埋下的那颗钉子,被拔掉了。” 那厨娘是他们花了老大的力气塞进去的,这颗钉子一直没动用,王钰昨天得知李阳坠马的消息,立刻就下令,让厨娘动手,想法子让奶娘吃坏肚子,且要在吃坏肚子之前喂孩子一顿。 如果喂了孩子,孩子没事,那厨娘也不会暴露。 如果孩子出了事,厨娘就算被拔掉,那也是他们占便宜。 “一颗钉子换四皇子的嫡长子,值得。”王钰躺在榻上,闭着眼慢吞吞的说道。 王大老爷也笑了,“确实,这回还真的是我们占便宜。” 王钰缓缓的问道:“那孩子的情况严重吗?” 王大老爷微微摇头,“四皇子府封锁了消息,不过应当救不回来了吧,毕竟孩子才刚满月。” 王钰又露出笑容,“那就好。” …… “院判,你老实与我说,烨儿如何?”李泽紧张的看着院判。 院判和五个太医已经轮番给孩子把过脉,聚在一起商讨过脉案,此时听到四皇子相询,院判回道:“小少爷有点肠胃不适,也有点着凉了,他年纪太小,不宜喝药,得通过温补的法子来医治。” 四皇子妃抢先一步开口急急的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温补法子?” 她面色白得可怕,血色全无,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微微颤抖着,眼眶是红的,在得知孩子染恙之时,就哭过了。 院判沉声道:“小少爷是吃了奶娘的汁水才染恙,奶娘的症状与小少爷的一样,我们可以开药给奶娘喝,再让奶娘喂汁水给小少爷,这样一来,汁水里带着药力,通过此法慢慢温补医治孩子。” 李泽认真的问道:“若是用此法,烨儿要多久才能好?” 院判不敢打包票,只是道:“万幸小少爷喝的汁水不多,情况不是很严重。现在怕小少爷又要拉肚子,得赶紧将腹泻止住才行,不然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李泽果然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催促道:“那你们就赶紧开药!” 院判应道:“殿下请稍后,下官这就去开药,亲自熬药。” 院判开了药方,五位太医都看了一遍,认可了这张药方,太医接过药方就去拿药。 院判又看向李泽,“殿下,等小少爷症状好了,得喝干净的汁水,可不能再喝混了药汁的汁水了。” 李泽点头,“嗯,本宫现在就着手让人再去找一个奶娘回来。” 四皇子妃突然扯了扯李泽的衣袖,“夫君,妾身有话想与你说。” 李泽顺着她的力道,走到另一边,就听四皇子妃压低了声音道:“夫君,我想亲自喂养烨儿。” 她的目光坚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我不放心任何一个奶娘了,要不是奶娘喂着烨儿中途突然拉肚子,烨儿才没吃完这一顿,若是他全都吃了……” 后面发生的事四皇子妃完全不敢想象,此刻回想起来,仍然一阵后怕。 李泽惊讶的看了一眼妻子,而后执起她的手,拍了拍,“烨儿有你这个好母亲,是他的福气。” 大户人家的夫人很少亲自喂养孩子的,李泽都没想过妻子会提出这件事。 四皇子妃摇摇头,“烨儿若能健康的长大,就算要我折寿十年都愿意。” 她直勾勾的看着李泽,“夫君,你前几天就说过让我精心照顾孩子,谨防有人暗害。这回烨儿遭了罪,你一定不能放过那个暗中捣鬼的人。” 李泽郑重的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暗中之人得逞的。” 四皇子妃不放心儿子,轻轻挣脱李泽的手,又回去看护孩子了。 李泽将四皇子妃身边的兰妈妈派去盯着奶娘喝完了一碗药汁,等奶娘喂了孩子,又守了一个时辰,见孩子终于不再哭闹睡了过去,这才离开内室。 走出屋子,李泽神色顿时冷了下来,问长史,“招了吗?” 岂料长史神色难看的摇头,“自尽了。” 第203章 三龙夺嫡 “自尽了?”李泽面上似是带上了寒霜,“哪个死了?” 长史回道:“是厨娘。奶娘说她今天中午吃的八宝兔丁、虾仁蒸鸡蛋、奶白鲫鱼汤。这三道菜都给太医检查过了,没毒,但太医说兔肉和鸡蛋一同食用,很容易腹泻。 属下审问厨娘的时候,厨娘说她不懂兔肉和鸡蛋一起食用会让人腹泻,只是看到今天买了七八只兔子,就给奶娘做了一道八宝兔丁。 可属下却问过采买的人,他们说是厨娘特意提了一句,说皇子妃今儿想吃兔肉,他们才专门买的兔子。属下再去审,厨娘就咬舌自尽了。” 李泽脸上浮现怒气,“查,彻查这个厨娘!身家清白、与何人交往过甚、她的亲人这些,都要给我彻查清楚!” 长史有些犹豫道:“殿下,这个厨娘……是皇子妃从平津侯府带过来的。” 李泽倏然瞪大了眼,声音从牙齿里蹦出,“你说厨娘是皇子妃的人?” 长史点头道:“是,就是因为她是皇子妃带过来的陪嫁,又是厨娘,所以奶娘才会丝毫没有疑心。” 李泽心里面翻腾着的怒火,终于难以压制,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手伸得这么长,连皇子妃的陪嫁里也被人安插了眼线。 这一次只是做了一些相克的吃食给奶娘,若是厨娘在饭食中下了毒呢?岂不是连他都躲不过?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李泽就头皮发麻,“不仅这个厨娘,府里上下所有仆人都要查!去请平津侯过来,告诉他厨娘的事,让他亲自来梳理皇子妃带过来的陪嫁。 你负责府里的仆人,这几天我与皇子妃、小少爷的吃食,你亲自去采买,亲自盯着厨娘做,不可假手他人,等府里梳理过后,再把厨房交给忠仆。” 长史是李泽绝对的心腹,对他忠心不二,立即就应道:“殿下请放心,属下一定会盯紧的。” 见李泽神色依然难看,长史低声道:“殿下,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他们都派了人过来探问小少爷的事。” 李泽冷笑一声,“请他们回去,本宫心情不佳,没空见他们。” 烨儿染恙,这件事指不定是哪个哥哥下的手呢。 长史应了,又道:“此外还有喜公公和德妃娘娘派了荣姑姑来,都在外面候着呢。” 李泽沉思片刻,开口道:“让荣姑姑来内院见一见烨儿,省得母妃忧心过甚。你随本宫去见喜公公,将厨娘的事告知喜公公,得让父皇知道有人将手伸到烨儿头上。” …… “父亲,你这一次出手,可是为了挑起三个皇子之间的斗争?”王大老爷问道。 王钰微微睁开眼,眸子显得有些浑浊,可他看向王大老爷的时候,王大老爷心头一凛,觉得有条毒蛇在盯着自己。 “之前永安三府赈灾粮食一事,没能让三皇子和四皇子斗起来,没想到这次机会更好,只需要略施小计,就把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牵扯进来了。” 王钰对此实在很满意,“真想知道那个戏子到底是谁的人,真是养了枚好棋子。” “这一次,三皇子被刺、大皇子坠马、四皇子长子染恙,他们还想相安无事?”王钰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哪有这么容易呢。” “他们不斗起来,二皇子怎么登上龙位?” 自始至终,王钰都没放弃让二皇子登基的念头。 齐成帝在太和殿当众审问心娘,心娘对李泽说要小心照顾孩子,那时候王钰就神思一动。 实在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快,大皇子居然坠马了。 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了,当机立断,王钰就动用了埋下的钉子。 “父亲,那要不要让二皇子知道我们在其中的功劳?”王大老爷琢磨着问道。 王钰否决了,“不着急,此时此刻还不能暴露我们。” 他瞥了一眼大儿子,慢吞吞的道:“二皇子在这件事里头实在太显眼了点,如今肯定很多人盯着他,如果我们这会儿就贸然跟他接触,必定会暴露。 有耐心的猎人,永远都能狩猎到肥美的猎物。反正等他登基,该是我们的功劳,难道他还敢少了我们的?” 王大老爷一想也是,凭借王家的权势,谅二皇子这个傀儡不敢昧下。 王大老爷笑着问道:“父亲,您说接下来,三个皇子又会有什么手段?” 王钰勾了勾嘴角,“不着急,且等四皇子府那边的消息。” 他万分想要听到夭折的消息。 …… 喜公公将大皇子长史、四皇子交给他的东西,小心的呈给齐成帝。 齐成帝先问了孙儿的病,得知吃了一次混了药力的汁水,暂时没拉肚子了,这才放下心。 看着御案上两份东西,齐成帝先拿起了四皇子那份。 待他看完,整张脸都是黑的,“好啊,当真是好。居然连皇子妃的陪嫁里头,都有别人的眼线。” 又怒气冲冲的骂道:“平津侯治家的能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差点就害死了朕的孙儿。传旨,让平津侯梳理完四皇子妃的陪嫁之后,在家闭门思过五天,好好整顿一下家中庶务。” 此刻齐成帝脑海里浮现一个又一个人的容貌,在猜测到底是谁这么厉害,钉子打得这么深。 朝中重臣没有一个能避过齐成帝的猜疑,可惜线索太少,厨娘又自尽了,齐成帝猜测不到幕后黑手。 等他再看完大皇子那份,气笑了,“又是畏罪自尽!都来这么一套死无对证!真是好得很!” 口供上说护卫指证了三儿子李崇,大儿子说不信是三弟动的手,恳请父皇彻查,还三弟一个清白,还他一个公道。 “一个想让朕的儿子死,一个想让朕的孙儿死。” 齐成帝看向喜公公,神色莫测的问道:“朕这些年是不是太仁慈了?” 喜公公噗通一声就跪下,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良久之后,御书房中才响起齐成帝阴冷的声音,“让北衙禁军接手,无论查出谁,朕都不会轻饶。” 北衙禁军还没查出有用的线索,朝中就开始了动荡。 首先动手的是四皇子李泽,李阳派系一名官员落马。 紧接着就是大皇子李阳回击,李泽和李崇派系的各一名官员落马。 接着三皇子李崇也出手,三方之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光兴九年十月十二,三龙子撕破彼此的面纱,夺嫡正式开始。 第204章 寒冬已至 最近朝堂动荡,除了中立的,其他三系的官员,隐隐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对峙。 二皇子李固最近越发低调,在朝堂上,从不跟别的朝臣说话,下了朝就回府,既不去宴会,府里也没有接待别的客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有多忐忑。如果说一开始还没察觉到危险,在兄弟接二连三的出事,只有自己安然无恙之后,他就有一种坐立不安之感。 他生怕会被李阳等人记恨,他无权无势,无法与大哥他们争斗。特别是自家皇妃怀了身孕,如果大哥他们暗地里动手,他真的很怕会连累到妻儿。 担忧了好几天,李固甚至寝食难安,就在这时候,四皇子率先开始了动作。 然后如同水溅入了油锅,炸起了无数的浪花。 李固就看着一个又一个官员被撸了下来,然后又一个个新的官员填补了空缺。 震荡之大,让他目瞪口呆。 但他名下没有朝臣追随,因此不是很担心。 等李阳、李崇、李泽开始混战的时候,才发现李固真的是孤家寡人! 除了岳父鸿胪寺少卿之外,居然没有一个朝臣能与他牵扯上的。 要找鸿胪寺的痛脚,还真的很难找到,谁让鸿胪寺平日里就是个养闲人的地方? 然而混战越来越大,李阳三个已经顾不得李固了。 齐成帝一开始没有阻止,心娘的口供提醒了他,他的儿子们都长大了,开始觊觎他的龙椅,又因为儿子们娶的皇妃家族都有权势,逐渐形成让他也不敢小觑的势力。 如果三个儿子联合在一起,足以推翻他的统治。 幸好这种担心不会出现,齐成帝乐得作壁上观,他也想看看儿子们到底私底下瞒着他添了多少人手势力。 于是他就高坐龙椅上,看三个儿子互相残杀,相互清减对方的势力。 朝堂上撸掉一个官员,齐成帝就会安插自己人补空缺。 有时候齐成帝也安插不了,会被鲁国公、宣平侯等人抢先一步,谁让他们提议的人选都比他的人选更合适?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太和殿站着的朝臣,就换了五分之一的面孔。 齐成帝盘算着忠于自己的朝臣,心底相当满意,这一次唯一的胜利者只有他,起码他的势力大增。 “乌烟瘴气。” 这是纪伏寿对现时朝堂的评价。 玉瓯居里已经烧起了地龙,十一月初,天上已经下起了雪花,纪伏寿穿着棉袄,喝着周氏让人炖的药膳。 纪思博特意拿了一个炭盆,里头烧了几根柴禾,手里烤着一只兔子,左手一边翻滚着,右手利索的撒上调味料。 待兔子烤熟之后,他放在碟子上,递给纪伏寿,又拿起另一只兔子,继续烤着。 “最近那些公子哥儿都没怎么出来喝花酒了。”纪思博耸了耸肩。 “当然不敢出来喝花酒,不然又要被御史参一本门风不正、教子不严,又得被摘了官帽子。”纪伏寿慢斯条理吃了一口兔肉,缓缓说道。 纪思博咋舌,“最近御史台的人走路都带着风,栽在他们手里的朝臣,得有十一二个了吧?” 纪伏寿唇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容,“这种时候,御史台就是大人物手里的刀,指哪儿,砍哪儿。大皇子等人为了夺嫡,红了眼也就罢了,没想到我们这位当今,居然也只顾着排除异己、安插人手,浑然不顾天大的危险正在来临。” 纪思博怔住,手上的动作一顿,不解的看向纪伏寿,“姑姑,什么天大的危险?” 纪伏寿抬头看向窗外,雪花正洋洋洒洒落下,“天下雪了。” 纪思博更加不解,跟着同样也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寒冬腊月,下雪有什么奇怪?京城每年都要下雪的。” 纪伏寿缓缓摇头,“可这才十一月初,往年都是十二月才下雪的。你练了武,不觉得这种天气有多冷,可你有没有留意过家里的仆从,他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袄。 除此之外,你再看屋顶,已经压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若是这雪再下一晚上,积雪会越来越厚。倘若到明天还不停雪,咱们家屋子还能没事,那些百姓家的屋子,又会有多少人塌了屋顶?” 纪思博心头一凛,这才注意到雪花很大,下得又密,地上都铺满了一层雪花。 姑姑没说起这事,他还没留意,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他神色开始凝重起来,“工部管理修缮等工程,既然工部有银子,应该会派人去修缮百姓的屋顶吧?” 纪伏寿“呵”的笑了一声,“三皇子如今哪有空闲管这种事,正忙着争斗呢。” “姑姑就没让灵均大哥跟三皇子提一提这事?”纪伏寿没有瞒着纪思博,他也知道楚灵均与姑姑之间的合作关系,更知道楚灵均算作是三皇子的人,只是楚灵均与他们纪家之间的来往非常隐秘,在外碰着了,也只有点头之交。 “三皇子主理工部,工部如今有银子又有政务,多的是人盯着工部的位置,撸了工部一个朝臣,安插自己人进去,三皇子就不能再对工部如臂指使。 这会儿别说什么让楚灵均向三皇子提修缮屋顶一事了,他若是不谨言慎行,怕是也会被人顶替了位置。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左右不了这种事,与其让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占了位置,不若先保住官帽,等真的需要工部之时,他也好出一分力。” 纪伏寿缓缓摇头,脸上带了一抹无可奈何,这种时候位卑之人,只能祈求战火没有蔓延到他们身上,哪里还敢多言呢。 位卑而言高,罪也。 “雪压塌了屋顶还是小事,姑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纪伏寿从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今年寒冬来得异常早,也比往年冷了许多,西北那位邻居,恐怕很难撑得过这个寒冬了。” 她转头看向纪思博,神色渐显郑重,“思博,若是姑姑猜得没错,你可能很快就要上西北战场了,怕不怕?” 第205章 大齐各军 纪思博怔住,紧接着神色坚定至极,“不怕,我又不是没杀过西凉人。” 纪伏寿欣慰异常,看着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少年,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段时日不可因天气寒冷便懈怠,要继续勤快练武。而且也要跟纪城他们一同操练战阵,他们会是你在战场上最信任的人。” 纪思博点头应诺,末了迟疑的问道:“姑姑,西凉人真的会袭边吗?” 纪伏寿用小刀切开一块兔肉,淡淡的说道:“这四五年西凉人都小打小闹,只派了小股的骑兵袭击边境,那是因为西凉人不缺食物。 今岁不同,京城这里十一月都比往年寒冷,怕是边境那边十月就开始冷了。异常寒冷的天气,西凉人又是住的毡房,吃得就比平日里的多,他们的食物支撑不过这个寒冬。 没东西吃了,就要从大齐这边抢了。若是今岁寒冬越发寒冷,西凉可能会在年底之前侵边。” 没食物吃,就要饿死。侵边,可能会死。既然如此,不若侵边,兴许还能抢到食物,甚至还不用死呢? 纪伏寿比照过这些年边境的战役,二十年前,只有英国公作为主帅领兵作战的那一役,将西凉人打得闻英国公名讳便远远避之,不敢与其争锋。 可惜当时齐成帝刚登基,生怕英国公功高震主,打赢了西凉之后就立即下了圣旨让英国公回京,此后再未让英国公执掌统帅一职。 西凉人被英国公打伤了,休养生息了将近十几年,前几年又开始小股扰民,纪伏寿敏锐的察觉出,这是西凉的试探。 试探边境的布防,也试探边境军士的战力。 她想,西凉人试探出来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喜人的。 她没法忘记,当初只是花了一千两银子,就跟边境的守将买了偷偷出边境与西凉人交易的资格。 她能用一千两银子出边境与西凉私贸,那其他商人呢? 西凉人又从这些商人手上得到多少茶叶、私盐、粮食甚至武器? 纪伏寿的目光渐渐变得越发深邃,“思博,如果西凉人真的袭边,大齐很有可能会大败。” 纪思博手上动作一顿,“大齐有龙武军、燕山军、武骧军、虎贲军、骁骑军、腾骧军,怎么可能会被西凉打败?” 纪伏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喝了一口茶,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枕靠,撑着下颌,眼睑微敛, “武骧军镇守南疆,不敢轻易离开。听说武骧军的主帅是个女将,真想见见她,这还是我们大齐朝第一位女将呢。” 以前纪思博混日子,对这些事从不清楚,等他从军之后,就自发开始了解大齐朝的武将,其中有一个人,连他都觉得惊异的。 萧凡松,年仅十六岁,已经承继父任,接过武骧军统帅一职,为大齐镇守南疆,到如今执掌武骧军已逾两年。 可这个名字如若不清楚内情之人,定以为是公子哥儿,但其实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家。 这位姑娘家脱掉了华服,换上了红妆,拿起了长枪,继承了父亲的遗志,看守着大齐南边的门户,没有让南越人越池半步。 纪思博当初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的时候,浮现在脑海中的头一个想法是:不知道这位女将与姑姑比起来,武艺如何、军事谋略如何。 既然这位姑娘能做女将,他姑姑更有资格做,可惜他也知道萧凡松能做女将,是时势所致,姑姑想凭己身的才华当女将,想来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今日的纪思博还不知道,日后自己将与这位女将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地龙烧得屋子里暖洋洋的,纪伏寿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道:“燕山军跟着英国公征战过西凉,二十年来,看似英国公闲赋在家,但燕山军的兵士将领依然只认英国公一人。 但圣上怕燕山军长期镇守北疆之后会壮大实力,早已将其调至西南,说是防止附国入侵。但附国人口稀少,多有耕地,自给自足,安隅一地,只怕大齐侵略他们,从不敢越过半步边境。 如此,燕山军多年未与西凉征战过,不知是否还有以前的血性与战力。 龙武军曾经的统帅是鲁国公,即便鲁国公现在不任统帅一职,龙武军的将领也多是他曾经的麾下。但龙武军打过高丽,打过靺羯,就是没有打过西凉,不知其实力如何。 虎贲军则是多方势力参合其中,其中就有四皇子妃的父亲平津侯,还有好些公侯。虎贲军说白了,其实就是这些公候子弟镀金之地,倒是委屈‘虎贲’这个名号了。 骁骑军只有三万骑兵,又被齐成帝捏得紧,生怕骁骑军有所损失,不敢轻易放他们去西北战场与西凉人对战。好好一头狼,被养成了一群羊。可惜了。 腾骧军如今驻守在北疆,将领是三皇子外祖宣平侯一系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轻易就用一千两买通了将领,你能指望腾骧军的军纪? 一军军纪不严,将士们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细数下来,大齐的军队似乎都没有能与西凉相争的。” 纪思博觉得姑姑未免有点太过看轻大齐的军队,大齐各军加起来,人数有百万,一军打不过,还不能几军加起来? 西凉有什么可怕的?当初追杀他们的西凉人,还不是反被他们全灭了? 纪伏寿眼皮一撩就看出纪思博想的是什么,心下无奈摇头,这孩子是没见识过大群骑兵奔袭的可怕场面,说是天崩地裂般的攻势都不为过。 也罢,反正日后总有机会上战场的。 “三位皇子只顾着争斗,当今只顾着渔翁得利,却不警惕一下北疆那边的情况。思博,明儿你就递帖子给四皇子,将此事提醒他一下,若是他能暂时冷静停下争斗,关注一下民生及北疆,总好过等事情来不及之后手忙脚乱得好。” 纪思博颔首应诺,“姑姑放心,明儿我就去跟四皇子提这事。” 第206章 退守定襄城 四皇子李泽紧皱眉头的看着纪思博,“你说西凉可能会袭边?” 纪思博神色郑重的点头,“不错,殿下,今岁寒冬异常寒冷,不可不防。” 李泽眉心拧成一个井字,来回的踱步,“因为异常寒冷,你就让本宫与父皇提要增派将士去北疆,实在太过儿戏了,不可不可。” 调动兵力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寒冷而增派兵源,在李泽看来是个愚蠢的决定。 他如果跟父皇提出这件事,万一西凉没侵边,那在父皇、在朝臣心中岂不是一个危言耸听之人? 再说了,他如今正跟大哥、三哥斗得厉害,不是想收手就收手的,他想收手,大哥和三哥只当他怕了,肯定会联手乘胜追击他,到时候他可能真的一败涂地了。 “可是殿下,今岁真的不同以往,您看外头的雪,一直没停过……”纪思博试图再劝,被李泽摆手阻止了余下的话。 “思博,我理解你忧虑的心思,但我觉得你未免有点杞人忧天了。我大齐地大物博,兵力浑厚,西凉二十余年都不敢与我大齐作对,他怎么会有胆子侵边? 你不要听风就是雨,看着下大雪了就胡思乱想。这雪每年都这样下的,又不是今年才下雪,往年也不见下雪了西凉就犯境。你啊,放宽心,听说兵部都放了你们的假,快过年了,好好在家歇息,过个好年。” 李泽神色无奈的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辞之中带出了送客的意思。 纪思博心底微叹了一声,朝李泽拱手作揖行礼,“殿下,思博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等走出四皇子府,纪思博坐在马车里,看着沿街铺满了一地的雪,再看街上行人稀少,低喃道:“殿下,真的不同寻常啊,姑姑说得没错,雪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大了……” 等他回到家就径直去找纪伏寿,纪伏寿看他进门肩头上都带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嗔道:“怎么不撑伞?雪化在大氅上,会浸湿大氅的,这种天气可不好干。” 纪思博将大氅脱下,在门外抖了抖,将雪抖掉,才走进来。 纪伏寿端详他的神色,弯了弯唇,“怎么这个样子,你不是去找四皇子了吗?看你这样,四皇子没听你的提议?” 纪思博摇摇头,将四皇子的话复述出来,末了道,“他觉得我杞人忧天,也觉得这件事很荒谬,并不认可我的提议。” 纪伏寿并无意外,神色依然淡淡的,纪思博怔住,“姑姑你早就猜到这种结果?” 纪伏寿“嗯”了一声,“无缘无故的,单凭天气寒冷就猜测西凉犯境,谁都不会信。” 纪思博更是不解,“那您让我去跟四皇子说?” 纪伏寿好笑的看着他,“提一句这件事,你又不会掉一块肉,即便最后西凉不会犯境,那也是你忧心北疆之故,难道担忧边疆之事还错了不成?” 纪思博默了默,半响后哑着声音问道:“那若是最后西凉犯境了呢?” 纪伏寿的语气很平静,“倘若西凉真的犯境,那就要看边疆守军能不能守住。守不住,西凉人就一路南下,掠夺够了食物就会离开。 到那时会有多少百姓死于马蹄之下,谁会顾得上呢?若是大齐的军队压根就抵抗不住西凉铁骑,西凉人可能还会直取京城,到那时,这片天地就换一个主人了。” 纪思博艰涩的扯了扯嘴角,“姑姑怎么说得那样严重,大齐还有百万军队呢,二百余年西凉人都没法占领大齐一城一镇,这一次西凉人想要直取京城,没那么简单。” 纪伏寿陷入了恍惚之中,二百年前中原混乱的场景又在她脑海中浮现,那时候真的是人命如草芥,多的是人卖女儿,但更多的是男儿投身各个诸侯麾下,只为了能在乱世中能有口饱饭吃,能有瓦片遮头。 当时纪家军队从不缺人,有钱有粮,就算主帅是女子,也没有人会在意。能吃饱饭,谁会管主帅是男是女,他们只会在意主帅能不能带领他们打胜仗,掠夺物资,侵占地盘。 听到纪思博的话,纪伏寿从回忆中醒过神,看着少年坚毅的脸庞,笑容清浅,“是,这种事顶好还是不要再发生了。” 纪思博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刚才姑姑的语气真吓人,他无法想象西凉人成为这片土地主人的场景,想起西凉人荤素不忌,女人都能送给不认识的人暖床,这种陋习真可怕,简直是混淆了家族血脉。 “姑姑,既然四皇子不应这事,那我们怎么办?”纪思博沉声问道。 纪伏寿瞥他一眼,语气淡然,“天塌下来了,还有高个子的人顶着,你又不是皇帝老儿,别再揪着这事不放了,兴许是姑姑猜测错了呢?练武,练战阵,不要疏于武艺,就是你要做的事。” 纪思博乖乖应了一声,回头果然带着纪同等人练战阵,练武艺,并不管斗得越来越厉害的朝堂。 雪总是一下就好几天,越下越厚,如果不能及时清理屋顶上的积雪,屋顶就会承受不住而塌陷。 京城有好几户百姓因为夜里屋顶塌陷,压断了横梁而生生被砸死,事情传开之后,齐成帝才派人在雪天清理屋顶积雪。 时间一点又一点的过去,到了腊月初,除了积雪压塌屋顶之外,并无其他事发生。 就在四皇子心底嗤笑纪思博危言耸听之时,一道八百里加急从北疆送至齐成帝御案之上。 当天夜里,宫里的小黄门就敲开了重臣们的府邸,带来了齐成帝宣召他们入宫商讨要事的口谕。 第二天中午,纪伏寿就从楚灵均处得到了消息:西凉二十万大军犯境,边境定襄城守军抵挡不住,退守马邑城。守将八百里加急京城,请求增派援兵。 纪思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瞪大了眼,“那定襄城的百姓呢?” 纪伏寿看到的与他不同,神色异常凝重,“马邑城再退,就是雁门关了,若是雁门关失守,大齐第一道屏障就破了,中原就暴露在西凉人的马蹄之下,若是连第二道屏障函谷关也被破,京城怕是要南迁了。” 第207章 大军出征 纪思博神色怔怔,反应过来之后倒抽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开始蔓延,这一激灵之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雁门关……函谷关……被破…… “姑姑,大齐军队有百万,西凉人肯定不会攻进雁门关的是不是?”纪思博抿了抿唇,艰涩的说道。 纪伏寿拧着眉,摇摇头,“不好说,也不知这次朝廷点何人做主帅。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英国公了。” 纪思博坐不住,一溜烟的跑出去,“姑姑,我去外头打探消息。” 半下午,纪思博回来了。 “姑姑,朝廷定好统帅了,是鲁国公。” 纪伏寿听到这个消息,无言了片刻,倏然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讽意,“当今到底在想些什么,都到这时候,居然还不让英国公做统帅。鲁国公根本就没有跟西凉人交战的经验。” 从这件事上,她就看得出齐成帝对英国公忌惮甚深,西凉都兵临马邑城下了,齐成帝还是让鲁国公做了主帅,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齐成帝究竟在想些什么。 纪思博端详着姑姑的神色,心下一沉,又道:“兵部已经下了命令,我也要随军出战,明日就要点兵了。这次朝廷增派了三十万大军,其中十五万龙武军和三万虎贲军为先锋军,十二万燕山军随后赶至。” 纪伏寿抛去脑中其他思绪,吩咐道:“你随我来。” 带着纪思博去了库房,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她道:“这是甲胄,为你量身定做的,试试合不合身。” 纪思博没想到姑姑居然还偷偷给他准备了甲胄,要知道私自锻造甲胄是大罪。 他惊奇的拿起甲胄,穿在身上,发现行动自如不说,重要部分都加固了防御,他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套甲胄了。 “这里还有纪城他们的,箱子上都写了他们各自的名字,让他们来拿吧,这套甲胄要先藏好,等兵部下发了军需给你们之后,才可以调换。” 纪伏寿让人锻造的甲胄,原本就是按照大齐军中样式来照着做的,只不过是样式一样,内里乾坤大有不同,防御力比大齐甲胄多了起码一倍。 她希望思博他们所有人都能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去与你爹娘说这事吧,姑姑也要回去收拾一下行礼。这一次我也跟着去马邑城。” 纪思博蠕动了一下嘴唇,看着姑姑毋庸置疑的转身离去,只得放弃劝说她的念头,转而去找爹娘。 周氏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泪珠就出来了,紧紧扒拉着儿子的手,全身都在抗拒他随军出战这件事。 纪鸿卓皱着眉头,“不要耽误了儿子收拾行礼的时间,抗旨不遵,你是想他掉脑袋?” 周氏擦了擦眼泪,红着眼想要给儿子收拾行礼,结果被纪思博阻止了,他是去打仗,只需带几件换洗衣裳就够了,重要的是带上金疮药。 得知纪伏寿也要去,纪鸿卓喟叹一声,“阿寿,大哥没法阻止你的决定,只是你要小心,事有不对,即刻回来,知道吗?” 纪伏寿朝他安抚的笑笑,“大哥你放心,我晓得的。” 如此,第二天,纪鸿卓、周氏、纪琼枝目含忧色的看着纪伏寿和纪思博等人先后出门。 纪伏寿带着宿等人,先行一步赶往马邑城。 疾驰了半个月,纪伏寿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她骑在马儿上,看着沿途越发荒凉的状况,眉心蹙了蹙。 在入城之前,看到村子里的乡民出来走动,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摆手道:“我们先不进城了,去找村民借宿几天。” 宿便去找村民交涉,半响之后回来,道:“主上,谈好了,村民说可以让我们借宿,但口粮要我们自己解决。” 纪伏寿微微颔首,“走吧,我们带的口粮还够。” 纪伏寿一身男儿装扮,走到借宿的主人家面前拱手作揖,“老伯有礼了,这几天麻烦你们了。” 老伯看着纪伏寿,又看着宿等人,“我这院子住不开你们这群人,说好的只在我家借宿六人。” 纪伏寿颔首点头,“老伯放心,我带五个护卫借宿你家,其他人去旁的几家。” 老伯转身带着他们走进去,请纪伏寿进堂屋坐下,又吩咐婆娘去倒几碗热茶过来招待客人。 纪伏寿捧着热茶喝了一口,舒服的喟叹,“热乎乎的,真舒服。” 老伯也舒缓了脸上的神色,见纪伏寿平易近人,才放松的问道:“公子怎么会在寒冬腊月出门?” 纪伏寿温和的笑了笑,“原是想出来收皮毛的,结果路上遇到了风雪,耽搁了好些时间。” 老伯闻言点点头,“嗯,今年的雪很大。” 纪伏寿闲聊般问道:“我这一路上消息闭塞,路上看到好些人家拖家带口的出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伯神色显得沉重起来,“公子你不知道?西凉人来了,打下了定襄城。我们这里人心惶惶,都在想着是不是也离开这儿呢。” 纪伏寿显得异常震惊,“西凉人打过来了,还打下了定襄城?那守军呢?” 老伯听到守军二字,眼中突然迸发出一股浓郁的恨意,咬牙切齿的道:“指望那群干吃饭的守城?趁早自己吊死在横梁上,别等西凉人来了还遭罪呢。” 纪伏寿这一下是真的惊讶了,怎么老伯瞧着更恨守军? 老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住了嘴,扯了扯嘴角,“瞧我,喝了一点马尿暖身子就糊涂了,公子你就当我什么话都没说过。” 说完也不想继续留下,带着纪伏寿去了西屋认了屋子,又请她自便,老伯便离开了。 纪伏寿站在西屋里,看向窗外,吩咐宿道:“拿五斗大米给老伯,说是我们的口粮,让他们给我们做饭,再问问他们家有没有养家畜,拿银子跟他们买。” 等宿出去之后,纪伏寿才沉思刚才老伯对守军不同寻常的表现,正凝思间,突然一愣,目之所及,看到一个身穿孝服的少妇从厨房里出来,从老伯手中接过宿给的大米,又进了厨房。 明明没有在这家人门口看到白布,怎么会有穿孝服的妇人? 第208章 我要杀坏人 到了傍晚,老伯作为主人,在堂屋邀请纪伏寿一行人用晚饭,只要他婆娘以及儿媳妇等妇孺,则留在厨房中用饭,没有上桌。 菜式不算丰盛,但有荤有素,纪伏寿连日赶路,路上多是吃干粮,在这种寒冷天气吃一顿热乎的饭,纪伏寿反而觉得农家菜挺美味的。 不过纪伏寿觉得有些奇怪,她记得这家人有好几个孩子,是老伯的孙子,于是她就问道:“老伯,你儿子呢?怎么不叫他来吃饭?” 老伯握着筷子的手顿时一紧,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语气甚是压抑,“我两个儿子都被守军征调了。” 纪伏寿微微怔愣,大齐有律法,在战时,军队可以征调家中有两个成年男丁及以上的家庭。 不过…… “按照律法,不是一家一户只能征调一人吗?” 她没错漏刚才老伯说的两个儿子。 老伯眼中又浮现出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恨,纵然很快一闪而逝,也被纪伏寿看得一清二楚,“守军说是缺人手,我们村子里,只要是家里的青壮年,都被守军征调去了。像村子东头那一家,家里就是寡母带大了儿子,才刚娶媳妇呢,也被守军强行征调了。” 纪伏寿心中生出了一抹疑窦,她总觉得老伯的恨意并不单单是因为守军征调了家中两儿子这么简单。 她直觉这里头有另外的事。 将疑窦按捺在心底,她微带歉意,又带着真诚美好祝愿的对老伯道:“老伯你放心,你两个儿子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老伯叹了一口气,神色木然沉沉,“希望菩萨保佑吧。” 吃完了一顿饭,纪伏寿难得洗了个热水澡,她与星、女,三个人住一间屋子,宿和角住在旁边屋子,如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床之后,纪伏寿用过早膳就随意的在村中闲逛起来,走到村尾一株大树后,突然发现一件趣事。 她静静在一旁观察了将近一刻钟,发现这孩子异常认真的拿着一把木头做成的小刀在挥砍,可惜不得章法,但纵然如此,他依然练得认真,这大冷的天气,他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错了,刀不是这样用的。”纪伏寿倏然出声。 七岁的孩子吓得抬头,一下子紧紧的握着自己手里的木刀,就像一只小兽一般,警惕的看着纪伏寿一行人。 发现是借宿自己家中的客人,孩子才渐渐放松自己身子。他抬头看着纪伏寿身边的宿,准确的说,是盯着宿放在腰间的刀,抿了抿唇,带着一丝紧张的开口,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忐忑,“客人,你可以让你的护卫使一下刀吗?” 纪伏寿没想到孩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转念之间,她就笑道:“当然可以,宿,你给这孩子使一遍刀法。” 她倏然想到突破口,七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兴许能从他口中知道一些老伯对守军如此怨恨的原因。 宿抽出大刀,演练了一遍刀法。从头到尾,纪伏寿都从孩子的神色间看到了渴望。 纪伏寿也不着急,她总觉得这孩子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果然,过了片刻之后,孩子鼓起勇气,看着纪伏寿,脸上露出了恳求的神色,“客人,你可以让你的护卫教我使刀吗?” 纪伏寿微微弯下腰,与孩子平视,含笑着开口,“我们停留在这儿只有几天的时间,你未必能学会这套刀法。” 孩子抱着手中的木刀,闻言想了想,又道:“那可以教我几招吗,只要能杀人的就好。” 这句话,就连宿都奇怪的看着他,才七岁的孩子,怎么就要学杀人的刀法了? 纪伏寿摸了摸孩子的头,语气温和,“刀剑无眼,这些都是利器,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想着要学杀人的刀法?” 孩子与纪伏寿对视,自从爹爹死了之后,他就变得十分敏锐,虽然这个客人是笑着的,但他敏锐的察觉出客人并不是很想教他如何用刀杀人。 他低头很认真的想了想,清脆的童音在这片小天地响起,“我想杀那些害死我爹爹的坏人。” 纪伏寿微微蹙了蹙眉,“你爹爹死了?可听你爷爷说,你爷爷的两个儿子不是刚被守军征调走吗?” 听到守军两个字,孩子顿时咬牙切齿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脸上的恨意让纪伏寿看了都觉得心惊,“他们都是坏人,他们没有保护我们,他们杀了我爹爹,还对娘亲……”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孩子顿时住了嘴,低着头,不安的用脚踢着地上的泥土。 纪伏寿心头一震,仔细深思这孩子的话,她竟是有些哑言。 宿等人也面面相觑,目中带着震惊,显然他们也听明白了孩子的话。 这块小地方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氛围,越发让孩子不安,他紧紧的抱着木刀,抬头小心的窥觎着纪伏寿几人,脚尖不停动来动去,眼角总是看着纪伏寿身后的道路。 纪伏寿看出他想要离去的心思,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开口,“那个穿着孝服的妇人,是你娘亲?” 孩子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你爹爹被守军杀了?”纪伏寿又问道。 孩子垂下头,瓮声瓮气的道:“嗯,我躲在柜子里,都看到了,爹爹被他们用大刀砍了头,等他们走了之后,爹爹的头不见了。 我推了娘亲好久,娘亲才看我,然后娘亲就哭了起来。把爹爹埋葬之后,娘亲就带着我来姥爷家,姥爷说以后就叫他爷爷。我想练大刀,想把那些砍了我爹爹头的坏人,一样砍了他们的头。” 纪伏寿默言片刻,再次揉了揉孩子的头,哑着声音道:“好,这几天我们借宿在你家,我会让护卫教你几招杀人的刀法,但你要答应我,只能杀该杀之人。” 孩子十分郑重的点头,“客人你放心,我只杀坏人。” 纪伏寿便吩咐宿教孩子练刀,等中午带着孩子回去,又与老伯坐在堂屋一起用饭之时,她突然开口问道:“老伯,小安的爹爹,被守军杀了?” 老伯猛地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等他止住了咳嗽,红着眼,一眼不眨的盯着纪伏寿,“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第209章 “来袭的西凉人” 纪伏寿神色温和,语气平淡,“我今日在村子里闲逛,无意中在村尾遇到了小安拿着一把木刀在挥砍,他让我护卫教他杀人的刀法,后来才从这孩子嘴里得知他父亲被守军杀死了。” 老伯放下手中的碗筷,抹了一把脸,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了沉痛之色,“其实这件事算不得秘密,我那女婿不是第一个被守军杀死的百姓。” 纪伏寿秀眉一敛,正了正神色,“老伯,你是说守军不单单杀了小安的父亲,还杀了其他百姓?守军何故杀人?” 老伯神色木然,声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怨恨和压抑,“我们这儿地处边疆,时常都有小股的西凉人袭边。可那群守军就是群窝囊废,每次那些西凉骑兵来小村庄转了一圈,掠夺完了他们才赶来。 那些西凉人都快把这些小村庄当成自家的自留地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苦啊,村子里的男丁想要组织起来反抗,可我们手里只有锄头,能顶什么事?敢反抗的还被西凉人杀。 我们曾经指望守军会保护我们,后来才发现,这群人简直就是恶鬼,比西凉人还可怕的恶鬼。好歹西凉人来,只要不反抗,抢完东西就走。西凉人没杀我们,反倒被自己人杀了。” 纪伏寿觉得奇怪,眉心拧成一个小小的皱褶,“可朝廷时常就传出边疆剿灭小股来袭的西凉骑兵的捷报。” 是的,正是这几年来,每一年都能收到边疆上奏给朝廷的捷报,说守军剿灭了好几拨来袭的西凉人,西凉人无法从守军的防御中越池半步。 也正是因此,当初她猜测西凉可能会袭边,思博、甚至连四皇子一开始都不信的缘故。 守军防御如此严谨,西凉人又不能从守军手中讨得了好,西凉人怎么可能敢袭边? 当初她猜测西凉人会犯境,却也没想到守军会这么快丢了定襄城,在她的猜想中,就算西凉人真的来袭,那守军也能凭借定襄城防御抵抗,直到朝廷增派援军,而不是如今的局面,定襄城直接就落入到西凉人手中。 谁知老伯听完纪伏寿的话之后,突然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狠命的在拍着自己的大腿,“是啊,当然有捷报啊,守军杀了西凉人呢,从定襄城逃出来的人谁不知道西凉人长得跟大齐人一个模样?” 这番话在纪伏寿脑海中过了一遍,她倏然睁大眼,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震骇,“老伯,你的意思是,守军杀了老百姓,用老百姓的人头充作西凉人的首级,这就是边疆每年都有捷报传出来的真相?” 就连宿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震惊的看着老伯。 要知道西凉人的容貌跟大齐人完全不同,根本不可能会被认错,老伯刚才说守军杀的西凉人跟大齐人一个模样,岂不是说守军杀的就是大齐人? 再联想到小安父亲被守军砍头的事…… 纪伏寿眸中渐渐泛起冷冽的寒光,声音也不自觉的冷了下来,“该不会……小安的父亲就是那些所谓的犯边的西凉人吧?” 老伯全身都在微微哆嗦着,笑声渐渐消失,双手抹着脸,可惜依然无法止住那些悲恸的泪水,声音哽咽的回道: “公子都猜对了。守军对付不了西凉人,就想了个法子让他们看起来守卫有功。只要每次被西凉人光顾过的小村庄,等西凉人走了之后,守军赶到,都会砍上一些男丁的人头,充作西凉人的首级。 在他们口中,西凉人从来都没有越过边疆,因为有他们在,西凉人不敢来。是啊,西凉人不敢来……哈哈哈哈,看吧,这就是报应,定襄城不保了吧,这都是报应啊!” 老伯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守军、对朝廷的怨恨,可纪伏寿无法指责他,如果换了是她,好好一个女婿就这样被守军砍了头,好好的一家就这样散了,让自己女儿成了寡妇,自己外孙没了爹,她也要怨恨守军,怨恨朝廷。 纪伏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色很难看,沉着声问道:“守军杀老百姓,以老百姓的人头充作西凉人首级,你们就没人报官?” 老伯狠狠的擦了擦眼泪,声音闷闷的,“报了,怎么会不报,可是官字两个口,所有报官的人,都被关入大牢了,出来就是废人,谁还敢去告呢。活着的人,终究还要生活下去。” 纪伏寿差点要气笑,心底怒火越发旺盛,“地方官不管,还跟守军狼狈为奸,这样说来,连来边疆复核军功的兵部官员,也应当被收买了。” 大齐的军功,需要兵部负责复核军功的军记官确认,无误之后上报兵部,然后兵部上奏齐成帝,论功行赏。 军记官来到边疆,看到与西凉人样貌完全不同的首级,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甚至捷报一年一年往朝廷报,毋庸置疑,军记官必定同流合污了。 老伯诧异的看了一眼纪伏寿,没想到她连军记官都知道,紧接着就暮色沉沉的道:“有好几个有见识的人,告诉我们,兵部会派人来边疆复核军功,让我们去拦截那位从京城来的官老爷,期望官老爷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后来有人去拦截了,那位官老爷当面说得好好的,说会彻查这件事,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满心以为能让那些刽子手偿命,我们等啊等,等了好久,没等来公道,反而等来了拿着大刀的守军。 当初去拦官老爷的人,都被守军砍了头,成为了‘来袭的西凉人’。自此之后,我们就再也不敢去替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伸冤了。只能祈求西凉人不会光顾我们村庄,不然死的人里头,还得再加上我们村子里的青壮。” 老伯一番话,让纪伏寿和宿等人沉默无言,心中有怒火,却不知如何发泄,又深深的感受到老伯身上绝望和无助。 身在大齐土地,没有死在西凉人手里,却死在那些心黑之人手中,有苦也不能诉。 第210章 白死的垫脚石 老伯似是将这些话压抑在心底很久了,难得发泄出来之后,心底都松快了一些。 他不好意思的看着纪伏寿,“公子,不好意思,说这些事,败坏了你的兴致。” 纪伏寿摇摇头,心情确实有些沉重,“老伯,节哀顺变,小安以后一定会长成一个有用之人的。” 老伯勉强一笑,重新拿起碗筷,食不知味的吃了起来。 等回到西屋,纪伏寿站在窗后,看着老伯一家抱着几根柴禾进了堂屋,便知是他们一家干完了活计,在堂屋里烧上几根柴禾暖暖身子。 纪伏寿看着小安站在堂屋门边几次朝西屋这边看过来,手里还抱着他的木刀,脸上带着渴望的神情,心情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宿,让借宿其他人家的夜鹰也试探一下,老伯说的事是不是真的。” 宿应诺一声,转身离去。 星跟在一旁,有些迟疑的开口,“主上,早上小安提起他娘亲的时候……是不是那些守军砍下他爹的脑袋之后,还羞辱了他娘亲?” 纪伏寿默言片刻,冷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应当是。” 星紧紧的握着拳头,愤怒溢于言表,“那群狗日的,真是畜生!” 纪伏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在等宿那边查到的消息。 第二天早上用完了早饭,纪伏寿带着宿出了门。 “主上,那位老伯说的是真的,守军以百姓人头充作西凉人首级这件事,不算秘密。这个村子里,有一些也跟老伯家里情况一样,都有亲友命丧守军刀下。” 宿顿了顿,颇有些不解,“这些守军怎么会胆子这么大?做这种事,既然没有杀人灭口,就应当知道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他们就不担心?” 纪伏寿勾了勾唇角,带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担心什么呢,就算这件事真的暴露出来,又如何?你有证据证明,守军以百姓人头充作西凉人首级混军功吗?” 宿怔住,末了无奈叹息,“没有证据。” 北风呼啸着,吹得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她一路走,一路看着这个在此刻显得异常祥和的小村庄,眸底暗流涌动, “你我都知,军功要以首级算,只要军记官复核了首级,无误之后,首级便可以销毁。若是火化,那就是灰土一把。若是埋葬,即便现在挖开那地儿,那些人头都早已腐烂了。” 没有了人头作为证据,就算这件事暴露了,守军也能反咬一口说是诬蔑。 而且地方官与守军狼狈为奸,军记官又帮着守军,只要这三方口径一致,谁都奈何不了他们。 “这些边境的老百姓不仅白死了,还成为了那些人青云仕途上的重要垫脚石。”宿为此颇为惋惜怜悯。 纪伏寿袖着手,寒风中她的话也显得异常冷酷,“在那些权贵人物眼里,老百姓的一条命,还抵不过他们家一条忠实的狗来得重要。人命如草芥,自来如此。”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不,别天真了,不存在的。 只要不是犯了谋逆大事,且看齐成帝会不会真的让几个皇子与庶民同罪? “边疆守军将领名冯浩,曾是宣平侯最得力的下属,后来多次被提拔,四年前冯浩被任命为边疆守将,带领腾骧军镇守边疆。至此,就算西凉来袭,边疆也变得安稳如山。”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纪伏寿带着浓浓的讽意。 “众所周知,宣平侯是三皇子的外祖父。冯浩这一步棋,是宣平侯一早就埋下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三皇子增加军中的势力。” “我猜,宣平侯一开始将冯浩放到边疆,确实是存着让冯浩好好以西凉首级为踏脚石,将其培养成与英国公、鲁国公一样的统帅。” “不过他应当是忽略了西凉骑兵的厉害。宣平侯自己未曾面对过西凉骑兵,觉得英国公能将西凉人打怕,便以为西凉不可惧。” “可西凉早已休养生息将近二十年,不可同日而语,只要想起我们曾经在草原之上见过的那股五十人的西凉骑兵,便知他们的可怕。” “西凉骑兵来去自如,腾骧军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过,为了不让齐成帝觉得他无能,将其调回京城,冯浩只好杀百姓充作敌军首级,冒领军功。” “如此一来,齐成帝见腾骧军将边疆防守得如此好,更放心冯浩这位守将,起码冯浩能镇守边疆,就不会让英国公有可趁之机重新起复。” “可笑齐成帝不知腾骧军背地里的搞的鬼,以为边疆有腾骧军就万无一失,然后西凉大军一到,无能的腾骧军变丢弃了定襄城,退守到马邑城。” 事情至此,她终于明白西凉人如此快就把定襄城打下的缘故。 如果她是此次西凉统帅,见边疆守军如此无用,必定占城为营,以定襄城为防守屏障,既可以防守大齐军队,也能在这种寒冷天气里让自己的士兵有更好的安顿,以逸待劳。 “定襄城曾经驻扎腾骧军,必定有很多军粮,如果冯浩带人退守之时,没把军粮带走……” 纪伏寿沉沉的叹息一声,“这场仗,有得打了。” 大齐必定是要把定襄城抢回来的,不然时刻受到西凉人的威胁,齐成帝怕是睡都睡不安稳。 但这一场仗异常艰难。 西凉人以大齐的城池为据点,以大齐的粮食为军饷,无需消耗自身。 冯浩丢弃定襄城的行为,无异于是养肥了西凉大军,毫不客气的说,他就是个卖国贼。 “幸好二十万大军出动,军饷消耗不是小数,西凉人又不会种地,一旦把定襄城的粮食消耗完,他们就面临很大的困境了。” 但同样的,大齐三十万大军出动,消耗的军饷只会比西凉人更多,且还不知道有多少军士适应不了这种寒冷的天气。 大齐的国库和粮仓,能支撑得起这场战役吗? 谁先在军饷这一点陷入被动,谁就先输了一步。 纪伏寿摇摇头,“索性,西凉人驻守进定襄城,也就相当于把他们最厉害的武器丢掉了。” 宿不解的问道,“西凉最厉害的武器?” “西凉骑兵。” 第211章 酒囊饭桶不干好事 纪伏寿在村子里住了几天,对边疆的一些情况了解之后,就带着人离去了,离去之前摸着小安的头温和的对他说,“小安,好好长大,孝顺你娘你爷爷他们,至于害死你爹爹的人……你得努力更努力,才能有资格报仇。” 她送了一把匕首给小安,小安抓着匕首郑重的点头,“公子你放心,小安一定会努力的!” 在马邑城城门前,纪伏寿一行人非常小心又低调的两两分开,分散着进了城,没有引起注意。 马邑城有一处小宅子,宿在去年就买了,纪伏寿等人住进了宅子后,打扫了半天才安顿下来。 “宿,去外头打探一下马邑城现在的消息。” 到了傍晚,宿一身寒意的回来。 “马邑城现在戒严,马邑城往定襄城方向的北城门一直紧闭,从不打开,怕的是西凉人袭城。至于南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纪伏寿轻轻“咦”了一声,“许进不许出,谁下的命令?” 宿道:“是腾骧军守将冯浩,据说是一开始腾骧军退守马邑城的时候,引起了城内恐慌,许多人都收拾了行礼准备拖家带口离开马邑城,怕马邑城同样也会被西凉军攻进来。 但冯浩派了腾骧军守在南城门,不许百姓离开,因腾骧军手持大刀,凶神恶煞,百姓不敢擅闯,便又回到了城中。 之后,冯浩就开始征调青壮,只要是十二岁以上的男丁,都要接受腾骧军的征调。腾骧军征调,不管是否符合条件,只要家中有男丁都要被征去,百姓敢怒不敢言,此城百姓对腾骧军多有不满。” 纪伏寿敛眉沉思,“他应当是怕西凉大军攻伐马邑城,如果马邑城再丢,他三族都要被诛,谁都救不了他。所以他想着将功赎罪,想要守好马邑城,又怕援兵久而不至,就用强硬的手段征调青壮。 不过大齐律法,军中在紧急战时征调男丁,也应当先征调十八以上,家有两个成年男丁以上的家庭。除非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才可以征调十四以上男丁,至于十二岁的孩子,能抵什么事?” 纪伏寿隐约觉得冯浩有些狗急跳墙的感觉,恐怕此时他心中恐慌甚多。 “那城中的大户和富户呢?冯浩也不让他们离开?”纪伏寿心中一动,问道。 宿摇头,“没有让他们离开,越是富户和大户,越没法离开马邑城。除非家中有人当官,且是御史、三品大官这种高门大户,才能被腾骧军护送着离开马邑城,但马邑城没有一户人家能达到这个条件。” 果然是快疯魔了,也对,丢失定襄城,原本就是大罪,冯浩除非将功赎罪将定襄城抢回来,不然如果定襄城拿不回来,或者损耗极大才拿回来,他不仅仕途到头,还得丢了项上人头。 一个快要死的人,怎么还会顾及富户。 宿说到这里,神色间就带上了一抹为难之色,“主上,马邑城……粮食铺子都不开门了。” 纪伏寿一怔,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腾骧军征用了马邑城所有粮食铺子的余粮。”宿外出打探消息,也准备去买些粮食回来,没想到粮食铺子都关了门,等他敲了好几家粮食铺子,才从旁边一家店铺掌柜口中得知这件事。 “那掌柜还说,腾骧军猝不及防之下丢了定襄城,退守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军粮,五万腾骧军没有口粮,直接就征用了马邑城所有粮食铺子的余粮。不要说我们这种外来人,就是马邑城的百姓,也买不到粮食了。” 宿头都大了,万万没想到来到马邑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粮食。索性他们还带了一些大米,但他们这里足足二十八个人,饭量都不小,剩下的粮食只够吃用五天,五天之后,到哪里去找粮食? 纪伏寿早已经微微变了神色,“冯浩他疯了!把马邑城粮食铺子的余粮征用,又不许百姓出城,那城中的百姓怎么过下去?” 怪不得老伯要他们自己准备口粮,原来是马邑城这边根本就没有粮食买了。 城外有西凉大军,城中又没有粮食可以买,还不许百姓出城,恐慌和饥饿之下,冯浩是想城中百姓暴动? 饶是纪伏寿心性沉稳,此时也有些头皮发麻。 十二月初二,朝廷收到腾骧军的八百里加急,到今日十七,足足过去了半个月,也就是说,城中的百姓靠着家中的余粮渡过了半个月,那么百姓家中的余粮还能支撑多少天? 没有粮食吃,就是要逼人死啊!如果马邑城发生暴动,在定襄城驻守的西凉大军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在援军没到来之前,马邑城怎么守? 要知道冯浩征调了城中的青壮,如果让这些青壮知道自己亲人在冯浩的逼迫下被饿死,这些青壮一定会反过来反抗腾骧军,更甚如果让这些青壮打开了南城门,西凉大军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占据马邑城。 “那酒囊饭桶!” 纪伏寿气得脸色铁青,气很了,一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直接把茶几拍成两半。 “他居然还指望城中的百姓帮他一起抵御外敌,百姓没一人一口咬死他都算好了。” 纪伏寿来回的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片刻之后,她有了决断,她看着宿,郑重的吩咐道, “宿,你身手最好,你偷偷出城,往回走去找援军,夜里私底下找到思博,将马邑城的情况告诉他,让他想办法将这个情况让鲁国公知道。” 冯浩是个酒囊饭桶,她相信鲁国公一定能看出其中的危险,必定会想出法子将眼前的威胁解除。 宿知道事情严重,不敢多耽搁,朝纪伏寿行礼后,闪身就出了宅子。 纪伏寿看着宿离去的背影,低声叱道:“那酒囊饭桶,留在这世上当真是白瞎了那些粮食!果然不论什么朝代,都没少这种蠹虫蠢材!” 希望援军能早点赶到马邑城吧,也不知城中百姓还能撑几天。 第212章 少年意气风发 大军是急行军,到了晚上就地简单扎营休息,宿找到纪思博的时候还费了好一番功夫。 纪思博耳边听到宿的传音,猛然于黑暗中睁开眼,再次听到宿的声音,确认自己不是幻听,便装作起夜。 他才刚一起身,睡在旁边的两人同时醒来,俱是目露警惕。 纪思博压低了声音解释,“没事,是我要起夜。” 于是怀英和池嘉世这才放心的继续睡回去。 纪思博暗地里舒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出了帐篷,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左右看了看,解开了裤子,装作在小解,强忍着在宿叔面前出恭的羞赧,耳边仔细的听着他的话。 越是听,他的羞赧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愤怒。 宿怕纪思博长时间在这里停留会惹人注目,所以他长话短说,只说了马邑城粮食一事,说完之后,他就住了嘴。 纪思博见耳畔边再没有听到宿叔的声音,便知他说完了,于是他抽好裤子,装作不经意间挥了挥手,暗中示意宿,他会办好这件事。 宿于是放心离去。 第二天天色才出了一抹白,大军已经开始收好帐篷,简单的用了干粮之后就启程。 纪思博是五品武将,能骑马,他身边同样也有两人骑着马走在他身边。 怀英微露疑惑,“思博,怎么瞧着你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 纪思博扯了扯嘴角,“我在算还有几天能到马邑城呢。” 池嘉世看了一眼长长的军队,脑海中浮现父亲给他看过的舆图,估算了一下路程之后,说道:“按照现在的脚程,应当还有两天就能到马邑城了。” 纪思博这才神色稍霏。 怀英微笑着用力拍了拍纪思博的肩膀,“不用紧张,你连倭寇都杀过,还怕那些西凉蛮夷?说起来,这里头大概只有阿世还没见过血了吧?阿世,可别到了战场上,手脚发软啊。” 后面的话,怀英揶揄的看着池嘉世,亲昵的打趣。 池嘉世顿时不服气了,高高的昂着头,从鼻子里哼了哼,“我武艺也不比你们两的差,既然你们都能杀敌,没道理我会怕。” 说罢,他还摩拳擦掌起来,“不若我们三个来比拼吧,看谁在战场上杀的人最多如何?” 少年的脸上意气风发,眸中亮晶晶的,非但没有对战场的畏惧,反而有着一种跃跃欲试。 怀英一下子就答应下来,还提出一个条件,“不然这样吧,我们就以谁杀的敌人首级越多,谁就是大哥如何?” 池嘉世更加兴奋了,鼓着手,“桃园三结义?这个好,这个好!哈哈哈,到时候一定要让你们叫我做大哥!” 怀英从小就跟他一起习武,两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系亲昵的很,此时看他大言不惭,还不留情的打击他,“别到时候你一个人都不敢杀。” 池嘉世冷哼一声,“现在不跟你计较,等到了战场让你见识我的厉害。” 见旁边的纪思博不说话,池嘉世皱了皱眉,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思博,你怎么不说话了?” 纪思博“啊”了一声,恍然惊醒,顺着话道:“好,看到时候我们三人在战场上谁杀敌最多。” 池嘉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嘀咕道:“思博,你心不在焉的,不会是担心被我们比下去吧?” 就连怀英也疑惑的看着他,总觉得他心事重重。 纪思博叹息一声,看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路,突然开口道:“你们说,我们要怎样才能从西凉手中夺回定襄城?” 这问题一出,原本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神色变得肃然起来,不难预料,这一场仗非常艰难。 池嘉世紧紧握着缰绳,低声咒骂,“北疆在我父亲手里稳固泰山,腾骧军简直是丢脸丢到了西凉人那边去。换了我是主将,宁愿死守定襄城也不会丢弃,死了还能全一个忠义之名,如今退守马邑城,谁不说冯将军贪生怕死?” 父亲是他最崇敬的人,他的父亲在北疆带领燕山军让西凉人不敢越池半步,可恨如今定襄城被西凉人占据,池嘉世对冯浩十分不满。 末了,少年又惋惜的轻叹,“如果这次领军出战的统帅是父亲便好了,一定能让那些西凉人有来无回。” 怀英便是英国公在北疆救下来的孩子,对北疆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听闻定襄城被西凉人占据的消息,他既心痛又愤怒,他的家人都丧命于西凉人的铁蹄之下,他做梦都想有一天回到北疆,亲手为家人报仇。 这次北疆告急,他主动向叔父英国公请缨出战,然后他和池嘉世便被英国公塞进了大军中。 怀英到底年岁大些,比池嘉世稳重,他紧了紧池嘉世的肩膀,低声告诫,“方才的话莫要再说,别让人听到传到鲁国公耳中,你要记得叔父临行前告诫我们的话。” 池嘉世也知自己失言,“嗯,以后不会再说了。” 父亲毫不避讳的告诉他们,鲁国公自来就跟他不对头,刚才那番换统帅的话可不能再说了,鲁国公作为主帅,如果要给他们使绊子,他们根本妨不了。 耳畔听着两个好友的话,纪思博嘴里泛着苦涩,就他从宿叔处得到的消息,他们去到马邑城,还得面临另外一个烂摊子。 纪思博无奈的叹息,“天气太冷了,也不知这些士兵有多少人能在战场上发挥出全部的战力。” 池嘉世和怀英两人一阵沉默,十五万龙武军和三万虎贲军都没有这种寒冷天气作战的经验,纪思博的担忧也是他们的担忧。 半响后,池嘉世复又多了些信心,“不怕,十二万燕山军大概能在我们到达之后五天到,燕山军在北疆战斗经验丰富,有燕山军在,不怕西凉大军。” 可纪思博想起姑姑点评大齐各军的话,只能心中暗自祈祷池嘉世说的没错了。 与池嘉世预料的一样,大军在二天后到达马邑城,冯浩出城迎接,大军去了腾骧军的驻扎营地,等帐篷搭建起来之后,纪思博拉着怀英和池嘉世两人,“统帅给了两个时辰我们自如安排,不若我们出去城里看看?” 第213章 三件事 只有武官才有权利外出营地,也是鲁国公担心一路急行军,让将士们都身心疲惫,所以才额外开恩放了他们假。 至于这些武官出营地之后做些什么,只要没有扰民,鲁国公便会睁一眼闭一眼。 池嘉世想看看这个父亲曾经守卫的地方,怀英想看看自己曾经的家乡,于是两人都答应了纪思博的相邀。 纪思博一路上都在想要如何才能让鲁国公知晓马邑城粮食的事,他想了许多办法,最后还是想借池嘉世之手让鲁国公知晓。 虽然同为五品官,但池嘉世是英国公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果是池嘉世要求见鲁国公,鲁国公不会一口回绝,且有池嘉世证实,也能引起鲁国公的重视。 于是纪思博带着两人走在路上,状若东张西望查看马邑城,其实是在找粮食铺子。 等半个时辰之后,他觉得差不多了,调整了脸上的神色,带着浓浓的疑惑,“阿世,英大哥,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古怪的事?”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异口同声的问道:“什么古怪的事?” 纪思博指着旁边的一家紧闭着大门的粮食铺子道:“你们看,这一路来,我已经看到四家粮食铺子关门了。” 池嘉世不解,“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事?兴许是人家离开了马邑城,不在这儿做生意了呢?” 他们还不知道马邑城只许进不许出的事,城中多数商铺都关了门,还以为这些做生意的商贾离开了马邑城。 纪思博摇头,“不,我还是觉得有古怪。走,旁边有一家绸缎铺子,我们去问问看。” 池嘉世和怀英两人觉得纪思博多心,但见他已经往绸缎铺子走去,只得跟上去。 纪思博进门就朝坐在柜台后打瞌睡的掌柜拱手作揖,“掌柜的,有礼了。” 掌柜的见有人进门,撩起眼皮,等看清是三个身佩利剑的少年,且他们身上穿着厚厚棉袄,不像缺衣服的样子,便爱答不理,“有什么事?” 纪思博问道:“请问掌柜的,我们这一路走来,两边街上的商铺多是关了门,不知他们是否都离开了马邑城?” 掌柜的听到这番问话,立即就意识到他们不是马邑城的人,一时猜度不出他们的身份,想了想,终是老实回答:“不,他们都还留在城里,不过是关了门不做生意罢了。” 池嘉世和怀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怀英紧接着问道:“既然留在城中,为何不开门做生意?若是不开门做生意,又为何不离开马邑城?不知外头西凉大军在虎视眈眈吗?” 掌柜一肚子怨气,脸上也带了出来,“你当我们不想离开这里?我们根本不能出城。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不会是哪家贪玩跑出来的少爷吧?告诉你们,进了马邑城,就不能离开了。” 什么,进了马邑城就不能离开了? 池嘉世和怀英震惊,纪思博见掌柜的说出这件事,瞧瞧松了一口气,只有让鲁国公知道马邑城许进不许出且存粮不够,才能让他尽早做出决断。 “怎么会不让你们离开马邑城?今天援军到了,相信很快就要跟西凉人开战,如果有百姓想要离开马邑城,守军并不会禁止。” 池嘉世万分不解,他是听着父亲讲述北疆的事长大的,在他父亲统帅北疆之时,只要西凉大军大举来袭,父亲都会先让百姓们离开,万一他们守不住,也能保住百姓的性命。 所以他对掌柜说的不能离开马邑城,无法理解。 掌柜连连冷笑,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怨毒之色,“守军不会禁止?简直就是笑话!就是守军拿着刀守在城门,不让我们离开。这也罢了,还强硬的征用了青壮,我两个儿子都被征用了,其中小儿子才刚成婚不久。” 池嘉世和怀英两人瞪大眼,纪思博也怔愣,宿叔没跟他说这件事,三人齐齐陷入惊讶中。 他们刚进营地的时候,还没看到那些被征用的青壮。 过了片刻,纪思博又问道:“那敢问掌柜,这一路走来,看到粮食铺子都关门了,这想买点大米都找不到地儿。是不是那些粮食铺子的东家都被守军征用了,才会关门?” 掌柜的更气,隐隐带着对守军的恨意,“城里粮食铺子的余粮都被守军拿去了,一粒粮食都没有,别说你们买不到,我们这些城里的百姓,都快断粮了。” 要不是守军征用了青壮,城中百姓家中的余粮还真的未必能撑到这时候。而有些早已经撑不下去的百姓,只能每天拿着一个碗,一家一户的敲门,祈求有人余粮多的,能施舍一点粮食给他们。 其实城中在大军到来之前,已经隐隐有了一点乱子,已经有些百姓吃不上饭了,好歹靠着富户的施舍熬到现在,如果再没有解决的法子,这些饿着肚子的人可能就会计划着冲击富户了。 三人对视一眼,神色显得异常沉重,都意识到事情非常不妙,三人朝掌柜拱手离去,为了确认掌柜说的是真的,三人又奔波了一番,问了好几个城中百姓,得到的消息都一模一样。 池嘉世气得脸色发青,“冯将军在想些什么?真是荒唐!走,我们回营地,去见统帅,跟他回禀这事。” 纪思博心头一松,姑姑交代他的事,他完成了。 三人脚步匆匆的回到营地,池嘉世带着两人直接就往统帅的主营帐而去,在门外站住,客气的朝亲卫道:“这位大哥,我乃英国公小儿子,有要事求见统帅,还请你帮我通传一声。” 这时候,池嘉世直接就报出家门,不然若是凭他五品官的官职,亲卫都不带正眼看他们。 亲卫看他们一眼,终是点点头,“在此稍后。” 说完就撩开门帘走了进去,片刻又走出来,“进去吧,统帅与几位将军都在里头。” 三人谢过,撩开门帘走进去,发现鲁国公身边坐着一个没见过的中年男子,想来这位就是腾骧军的冯浩将军。 鲁国公和四个将军看着三人,“听说你有要事找我?” 池嘉世拱手作揖,“统帅,末将出营地,在城中得知了三件事。第一件,马邑城许进不许出,城中百姓都被困在城里不得离开。 第二件,腾骧军征用了城中十二岁以上青壮。第三件,城中所有粮食铺子的余粮,都被腾骧军拿走了,城里百姓家中没有粮食了。” 鲁国公和三个将军变了脸色,冯浩直接黑了脸,眸色阴冷的看着三人。 第214章 帝王心术 “阿世说的,是不是真的?”鲁国公看向冯浩。 冯浩支吾了一会儿,在鲁国公越发森冷的脸色中,为自己辩解,“统帅,末将也是不得而为之。不知援军何时到来,只能征调青壮与腾骧军一起守城。 没有粮食,总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吧?只能将粮食铺子的余粮拿走了。末将想,如果那些粮食铺子的东家知道腾骧军没有粮食,为了马邑城的安危,他们也必定会甘原献上粮食的。” 纪思博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一声,果然是脸皮厚之人,在他话里头,他根本没有一点错。 鲁国公神色没有缓和,“那不让百姓离开又如何解释?” 冯浩也有自己的理由,“定襄城被夺,若是任由马邑城的百姓离开,岂不是将恐慌蔓延传开?这影响后果未免不好。” 鲁国公气笑了,丝毫不给他面子,“如果你没将定襄城丢弃,你所担心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冯浩一滞,不敢说话,只是觉得在三个小辈面前被训斥,实在是落了面子。 冯浩不敢反驳鲁国公,只好拿眼看着池嘉世三人,将三人的样貌记在心上。 鲁国公深吸一口气,迅速下命令,“第一,征调的青壮都放他们回去,大军已到,这些没训练过的青壮不顶用,不用留在营地里消耗粮食。” “第二,腾骧军拿了粮食铺子多少粮食,等一会就从军饷中拿出来给回他们。” “第三,即日起,不能禁止百姓进出南城门。” “吕添,此事交由你负责,现在就去把我的命令执行。” 当中一位武将站起身应诺,快步走了出去。 鲁国公此刻没什么心情讨论如何征伐西凉大军了,先把后院稳住才要紧。 他见到吕添出去,神色稍霏的看向池嘉世三人,“阿世,多亏你发现了这些事,不然在我们攻打西凉的时候,城里闹出了事,那就焦头烂额了。” 池嘉世没有居功,微微侧了侧身子,露出了身后的纪思博,“统帅谬赞了,这其中的古怪还是思博发现的,我不过是向您回禀而已。” 鲁国公眯了眯眼,看向纪思博,微微一笑,“这位便是在宁波府奋勇杀倭寇的猛将纪思博?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纪思博心头一凛,他可是记得因他之故,鲁国公与倭人之间的走私被迫中断了呢。 他低头谦虚的道:“统帅谬赞了,思博还年轻,还要跟着您和几位将军好好学。” 鲁国公又赞了两句,就让三人离去。 纪思博转身离去之后,眉头一皱,那道一直凝视他的视线,到底是谁的? 趁着撩开门帘的那一刹那,他借着遮掩飞速的往营帐内看了一眼,便看到冯浩阴鸷的眼神。 纪思博心里顿时有数了。 等远离了主营帐,纪思博就感受到自己肩膀上多了一道重量,耳畔响起怀英刻意压低的声音,“思博,你要小心那冯浩将军,我看他是记恨上你了。” 池嘉世气道:“他还有脸记恨!” 纪思博微微颔首,“放心,我会小心的。” 其实不仅冯浩,连鲁国公他也得小心。 心底微微一叹,谁能想到统帅居然会是鲁国公,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去见爹娘他们。 等三人离去之后,鲁国公也朝另外三人摆摆手,“你们也都离去吧。” 冯浩、关锐锋、凌鑫站起身纷纷告退。 过了一会儿之后,一道声音在门帘外响起,“统帅。” 鲁国公毫不意外,“进来吧。” 凌鑫撩开门帘走进来,坐在鲁国公对面,不解的看着他,“统帅,您为何还留着冯浩?便是他犯了这等错误,您也没责罚他。” 凌鑫和刚才被鲁国公派出去处理事情的吕添两个,都曾经是鲁国公麾下心腹将领,此次跟随他来北疆,是鲁国公最信任的手下。 鲁国公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就是他犯了这等大错,我才留着他,你可别忘了,燕山军还有几天就到马邑城了。” 凌鑫琢磨着道:“统帅您是看中了冯浩身后的五万腾骧军?” 鲁国公嗤笑一声,“圣上忌惮英国公,不敢派他来做统帅,却又怕北疆真的失守,于是不远千里将燕山军调派过来。 他担心燕山军不出力,又把英国公的小儿子塞到军中,还将军功都没立过的小毛孩封了一个五品武将。五品武将,已经能担任先锋军的将领了,圣上这不啻是在告诉我,让我将其派去当先锋军,这样一来,燕山军为了保护池嘉世,必定奋勇杀敌。 若是池嘉世在战场上不幸殒命,英国公必定要与我结仇,若是我带领大军抢回了定襄城,就算功劳甚大,日后也要跟英国公斗个你死我活。 圣上甚至不用担心我功高震主,因为不用他出手,英国公就想置我于死地。 而承继英国公之位的池嘉世一死,池齐光又年寿不久,英国公只能从旁系选孩子来继承英国公府。只要不是英国公的亲儿子承继,旁的人来承继,等英国公过世,英国公府还不是圣上的囊中之物? 咱们这位圣上啊,算计深得很呢。” 凌鑫深有同感的点头,说起来齐成帝在帝皇心术上,其实并不差,只是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借机排除异己,颇有点让他瞧不起。 鲁国公微微沉了沉脸色,“十二万燕山军,你我都知晓,我并不能如臂指使,毕竟此次领燕山军前来的梁镇海,是英国公的心腹手下。” 三十万的大军,燕山军就占了十二万,实在不得不让鲁国公忌惮。 “留着冯浩,他知晓如果想战后保下自己的项上人头,只能依附我,祈求我赢了这一仗,所以有他在,五万腾骧军就只能听我的。” 不然这种蠢材,鲁国公都不稀罕搭理。 “而且冯浩身后站着的是三皇子,冯浩犯的错越多,三皇子就越被动,留着这个蠢材,兴许还能让三皇子摔一跤狠的。” 不独齐成帝有算计,鲁国公也有自己的思量。 第215章 姑侄相见 凌鑫是鲁国公的心腹手下,很得他信任,鲁国公的女婿是大皇子李阳,可以说凌鑫和吕添两个都是大皇子一系的人,这两人当然是盼着大皇子日后能登上皇位的,此时听到鲁国公意有所指的话,凌鑫眼一亮,十分认同的点头。 鲁国公揉了揉额角,神色难掩疲惫,“你也好好去协助吕添,尽早将事情处理好,别拖延下去。大军到来,西凉那边肯定得到消息了,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动进攻,别到时候我们这边手忙脚乱出岔子。” 凌鑫知晓事情轻重,赶紧应了一声,退出了主营帐。 鲁国公重新看向北疆舆图,眉头紧紧皱起。 …… 得知大军统帅派人传话,自今日起南城门不禁止百姓进出,城中百姓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许多人都不敢相信,后来看到南城门换了守城门的人,不少人面露踌躇。 最后还是一个中年男人壮着胆子,试着往城门外走,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两边的兵士,生怕这些兵士会拿出大刀砍人。 当看到中年男人就这样安然无恙的走出城门后,百姓们瞪大了眼,而后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纷纷呼朋唤友回家告知左邻右里。 紧接着大军统帅还放了所有被征调的青壮和归还粮食回来的事,同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马邑城。 连纪伏寿都得到了消息。 宿终于露出了笑容,“这回终于能买粮食了,我这就让人去粮食铺子那边候着,等粮食铺子开门做生意,就买几袋大米回来。” 纪伏寿琢磨着,“估摸着这几天肯定很多百姓会拖家带口离开,马邑城得空一大半。” 冯浩的做法实在没法让百姓们安心,生怕过不了几天又限制百姓出城,所以心有余悸的百姓们肯定会尽早离开。 毕竟定襄城那边的二十万西凉大军,始终是一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存在。 宿闻言,拧了拧眉,“这么说来,马邑城如果成了一座空城,那我们岂不是很打眼?” 纪伏寿沉吟片刻,微微摇头,“也不尽然,能离开马邑城的,要么是家有余财的,要么是外面有亲戚投奔的,不然其他百姓,还得留在城里。” 家中没有钱财的,离开了马邑城,生存都是一件难事。 一家人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吧?是买宅子还是租赁院子? 柴米油盐酱醋茶呢?这些也得要银子才能买得了。 银子怎么来? 像马邑城的富户当然是不担心这些的,他们有大把的银子,离开了马邑城也能过得很好。 普通的老百姓则不然,他们多半会继续留在马邑城,毕竟腾骧军不可靠,但朝廷派来了三十万的援军,且援军到达的当天,就将冯浩下的命令全都推翻了,从心理上,百姓们多少对援军有些信任。 “除非大军与西凉对战,又一次大败,到那时,马邑城就真的成了一座空城了。” 纪伏寿语气十分笃定,如果到那时,援军打不赢西凉,不独马邑城,就连马邑城附近的几个城镇,怕也会出现大批老百姓逃难的场面。 “但如果大军首胜西凉,则会给马邑城城镇的百姓、朝廷一个非常振奋的定心丸。” 话锋一转,纪伏寿慢慢的说道。 宿此时实在没忍住,好奇的问道:“主上,这场战役,大齐能赢吗?” 纪伏寿神色淡淡的摇头,“那要看鲁国公如何用兵。” 如果鲁国公用兵如神,西凉会节节败退。如果鲁国公无能为力…… 乱世要起了。 纪伏寿想起大长老给她的传讯,说家族只要是十二以上、三十五以下男丁,天天跟着学武艺、练战阵,她才稍稍心安。 最起码,纪家要有在乱世中自保的能力。 “我猜这几天如果思博有空闲,他会找机会来见我,派人在营地附近候着,若是能等到他,就带他来这里认认门。” 纪伏寿吩咐宿,宿认真的点头。 纪思博是在第三天下午申时来到小宅子的。 “姑姑!” 看到纪伏寿,纪思博叫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么快就能出军营了?这次能待多久?”纪伏寿含笑问道。 “燕山军今天到达马邑城了,正在扎营安顿,武将被统帅允许可以有一个时辰的自如安排时间,我就来见你了。” 为了不被人说厚此薄彼,燕山军到来,鲁国公同样也给了武将安歇的时间。 “一个时辰的时间……姑姑有些事要与你说。” 纪伏寿正了正神色,将她探知的消息告诉纪思博。 纪思博惊骇不已,神色难看至极,“冯将军是疯了吗?居然杀百姓冒领军功?” 若是被查出来,他这是要脑袋落地的! 纪伏寿摇摇头,“他清醒的很,没有任何证据,定不了他的罪。我将此事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小心此人,他在我眼中虽愚钝,却是个心狠手辣又小心眼之人,你带着池二公子他们捅穿了他的所为,怕他会记恨于你。他现在毕竟还是一军将军,若是要为难你,实在太容易不过。” 纪思博脸一沉,声音沉沉的,“他已经记恨我了。” 纪伏寿凝眉,末了摇头一叹,“你与他上下之分,不要说暗箭,便是明枪,你也很难躲过去。” 纪伏寿只能叮嘱他,“万事要小心。” 纪思博点头应道:“我会的。” 纪思博又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在营地的事告诉纪伏寿,“我如今与英国公府的二公子池嘉世,还有怀英两人住同一个帐篷。” 他们三个都是五品武将,其他士兵是大通铺,像鲁国公、凌鑫这些将军则是自己单独一个营帐,像他们这种不上不下的,则可以三三两两一个营帐凑合在一起。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梢,“那你与他们二人相处如何?” 纪思博露出了笑容,“挺好的,阿世虽是出身国公府,身上却没有陋习,还勤练武艺,这些天我们三个时常互相督促对方,回了营帐也会探讨一些对敌西凉之事。” 说到这里,纪思博顿了顿,认真的看向纪伏寿,“姑姑,不知眼前这一局面,您有何教我?” 第216章 不被看好 纪思博来见纪伏寿,最主要就是想问问纪伏寿对这场战役的看法。 “大军声势浩荡,定襄城那边必定能得到消息,这几天西凉却按兵不动,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动如山?”纪伏寿提点般问着纪思博。 纪思博便敛眉沉思起来,“五万腾骧军加上三十万援军,西凉只有二十万大军,西凉怕了?” 纪伏寿摇头,“西凉如果怕,他就直接退兵了。” 纪思博又沉吟,“莫非是在等大齐这边的动静?” 纪伏寿微微一笑,“确实如此。腾骧军留了很多军饷在定襄城,足够西凉一段时日的消耗了。自来都是攻城难,西凉据守定襄城,只要见招拆招,等着大齐这边出招便可。从一开始,被动的只有大齐。” 纪思博叹息一声,“可惜我们官职小,不能旁听主帅与其他几位将军之间的商讨,不知他们打算如何。就算我们有良策,也说不到主帅他们跟前去。” 纪伏寿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依着我的推测,你们主帅很快就要发起第一次进攻了。” 纪思博目露疑惑,纪伏寿解释道:“圣上在关注北疆、朝廷在关注北疆,大齐所有百姓都在关注北疆,大军又浩浩荡荡来到马邑城,如果大军龟缩城中毫无动静,鲁国公这个主帅,可就成笑话了。” 纪伏寿浅浅一笑,慢条斯理的道,“如今马邑城这里,除了十五万龙武军之外,还有五万腾骧军、三万虎贲军、十二万燕山军。 腾骧军背后是三皇子,虎贲军背后有四皇子,燕山军是英国公一系。 鲁国公第一次的进攻,就要赢得干脆利索,这样才能奠定他三十五万大军主帅说一不二的地位。 再者说,他也需要胜利,让圣上觉得选择他做主帅没有错,他不比英国公差,也好堵住一些人的嘴。 其次,胜利也能震慑西凉人骄矜狂妄的态度,鼓舞大齐兵士的士气,一军士气之重要,能让本来有七分的战力发挥出十分。” 纪思博眼一亮,不禁期待的问道,“那姑姑你看,鲁国公第一次进攻能赢吗?” 纪伏寿渐渐收敛笑容,纪思博见她如此,心中一个咯噔,紧抿着唇。 “很难。甚至……可能会输。” 纪思博静默不语。 纪伏寿敲了敲桌子,发出“笃笃笃”的声音,指了指屋子角落四周的炭盆,“第一,寒冷的天气。西凉人与大齐人不同,他们习惯了这种寒冷的天气,而我们在这种天气,却必须用炭盆来取暖。我想,你们现在军营中,有不少士兵都生了冻疮吧?” 纪思博神色渐渐出现波动,有些难看,艰难的点头,“是,还有人因此感染了风寒病倒了,已被移到另外隔出来的营帐里安置。” 纪伏寿微微颔首,“我猜,你们主帅第一次进攻,要么派出腾骧军,要么派出燕山军。” 纪思博一点就通,紧接着道:“是因为腾骧军驻守北疆多年,早已习惯了北疆的气候。而燕山军先前就是镇守北疆的,所以如果说适应天气的话,这两军的兵士最容易习惯。” 习惯了气候,便能保留战力,这是腾骧军和燕山军比起龙武军和虎贲军更有利的地方。 纪伏寿便又问道:“那依你之见,你觉得鲁国公会派腾骧军还是燕山军?” 纪思博沉思起来,好一会儿才道:“本来此次大军出征,朝中就有人提议让英国公统帅,但最后是鲁国公得了主帅之位。燕山军又是英国公一系,我猜,鲁国公可能会派出腾骧军。” 纪伏寿笑笑,轻轻摇头,“不,若我是鲁国公,我会派出燕山军。” “咦,这是为何?”纪思博不解的问道。 在他想来,鲁国公应该会用腾骧军才对,毕竟燕山军是他死对头的派系。 “因为鲁国公要赢。腾骧军遇到西凉大军就丢弃了定襄城,若是第一次进攻还让腾骧军打头阵,就不怕腾骧军直接丢盔弃甲跑了?” 纪伏寿的话,让纪思博一瞬间无言以对。 纪伏寿又冷笑道:“要不是现在这种局势不允许阵前杀将,恐会引起腾骧军的恐慌,就凭腾骧军丢弃了定襄城,冯浩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燕山军毕竟是曾经让西凉大军闻风丧胆的军队,鲁国公虽然与英国公不对付,但正所谓最了解对方的恐怕也是鲁国公,所以鲁国公会信任燕山军的战力。” 纪伏寿勾了勾唇角,好笑的看着纪思博,“你以为鲁国公会因为跟英国公不对付,就不用燕山军?思博,莫要小看这些大人物的胸怀,在这种时候,胜利比私人恩怨更重要。” 纪思博讪讪而笑,“是思博小看鲁国公了。” 纪伏寿喟叹,“可惜,就算是燕山军出马,这一回,怕也折戟。” 她看了一眼纪思博,淡淡的道:“我不看好进攻,还是因为定襄城……” 纪思博从宅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恍惚,姑姑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营地的。 刚回到营帐,就被池嘉世扯住,“思博你去哪里了?走,我带你去见梁叔父。” 纪思博和怀英二人跟在池嘉世身边,来到一处营帐,营帐外的亲卫见到三人,朝池嘉世拱了拱手,“小少爷,请在此稍后,属下去禀告将军。” 很快,亲卫从里头出来,撩起门帘,笑着对他们道:“将军让你们进去。” 池嘉世朝他客气颔首,带着两人走进去。 纪思博就见营帐里头坐着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看到池嘉世,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池嘉世恭恭敬敬的行礼,“见过梁叔父。” 怀英也拱手作揖,“见过梁叔父。” 纪思博同样如此,“见过梁将军。” 眼前此人便是此次十二万燕山军的领军将领,梁镇海。 梁镇海哈哈一笑,“阿世和阿英不用多礼。” 又看向纪思博,“这位是阿世和阿英的朋友?不用如此拘谨,你随阿世一样,叫我一声梁叔父即可。” 等客套完,梁镇海便正了神色,“主帅已经下令,后天就要发动进攻了。” 第217章 怎么办? 纪思博心头一动,果然被姑姑猜中了,燕山军才来,鲁国公就下令要发动攻击,看来果真是选中了燕山军。 他耳畔又响起梁镇海的话,“主帅下令,以燕山军为先锋军,对西凉发起进攻。” 池嘉世微微皱眉,目中难掩担忧之色,“叔父,燕山军才来,就让你们打头阵,这舟车劳顿的……” 梁镇海摆摆手,从容自信,“无碍,主帅还留了一天时间让燕山军休养。燕山军可是曾经让西凉人哭爹喊娘的对手,没那么娇弱。” 许是梁镇海的语气太过镇定,池嘉世的心也安稳下来,紧紧的握了握拳头,十分好战的请缨,“叔父,后天出战,让我也一起上战场如何?” 梁镇海笑着看了他一眼,却坚定的摇头拒绝,“不行,后天的进攻,非常要紧,不能出差池。我知你想学你父亲那样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不用担心,少不了你上战场的机会。” 池嘉世只好惋惜的叹气。 怀英拍了拍自己胸脯,“叔父,阿世没上过战场,我不同,我杀过敌,您看我能不能跟着去?” 梁镇海好笑不已,“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渴望上战场?战场可不是好玩的事,都别急着请缨,说了之后少不了你们,现在还是乖乖待在营地中,与士兵们一起操练。” 于是怀英也失落的耸了耸肩。 纪思博脑海里乱糟糟的,终究是没忍住,突兀的问出口,“梁叔父,我想问,不知您对后天的进攻有几成的把握?” 池嘉世抢先开口,当然不让的道:“当然是十成!燕山军可是让西凉吓怕的军队。” 梁镇海没有池嘉世那般笃定,但仍旧有信心,“燕山军不会让西凉得意太久的。” 纪思博张了张嘴,想说燕山军已经多年未曾与西凉对战过,太揪着过去的战绩是否有点不好? 可他知道自己今天是第一次见梁镇海,还是借着池嘉世的光才能叫梁镇海一声叔父,不能当着他们三人的面对燕山军提出质疑,否则伤了他与池嘉世和怀英之前的感情。 到了最后,他抿了抿唇,扯着嘴角笑了笑。 梁镇海看着纪思博,目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池嘉世又与梁镇海聊了一会儿,看他身上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洗漱,十分有眼色的带着纪思博和怀英告辞离去。 出了营帐,走了十来步,纪思博突然顿住脚,对池嘉世和怀英两人快速的道:“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忘了与梁将军说,你们且等我一下。” 说罢,没给两人反应,朝梁镇海的营帐疾跑过去。 因纪思博才从营帐里出来,亲卫以为他漏了东西忘记拿,也没有阻止他,只在外面通传一声,就放了他进去。 梁镇海见他去而复返,奇怪的道:“思博是有事?” 纪思博喘了一口气,神色郑重的看着梁镇海,一字一句的问道:“将军后天出征,若是未曾遇上西凉大军,却先遇上定襄城百姓,又该如何?” 梁镇海原本淡淡的神色倏然一凝,目光在纪思博脸上睃视,却见他十分执着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担心后天进攻的原因?没想到阿世和阿英两个都没想到这个问题,你却先想到了,阿世和阿英要跟你学习才成。” 顿了顿,梁镇海收起了笑容,神色肃然的对他道:“你放心便是,这个问题不独你,主帅和我们都想过,到后天若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你便能见分晓了。” 纪思博便知自己再留下来无益,朝梁镇海抱拳一拜,“是小子无状,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要是说之前是看在池嘉世份上,客套的让纪思博叫他一声叔父,这一回是真心实意了,“都说了不用客气,还是随阿世一样,叫我叔父便可。” 纪思博动作一顿,复又重新行礼,“多谢叔父不怪小子多嘴。” 梁镇海笑着摆摆手,“不怪你,你能想到这一点,已是出乎我意料,你很聪慧,是个好苗子。” 等纪思博走出营帐,就见池嘉世和怀英两个神色着急,见他出来,齐齐上前围着他,扯着他离开营帐,见离得远了,才压低声音问道:“思博,你刚才有什么要紧事要与叔父说?” 池嘉世和怀英两人怕纪思博莽撞,惹了梁镇海不高兴。 纪思博见周围多有士兵走动,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没什么事,兴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池嘉世和怀英对视一眼,没有坚持从纪思博口中得知他去找梁镇海究竟所为何事,只得将满腹的疑惑按捺下来。 很快就到了正日子。 用过早饭之后,鲁国公就在点将台上点将,亲自敲响了大鼓,发起进攻的号角声也随之响彻天地。 这一刻,马邑城中所有还留下来的百姓,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营地所在的方向。 大齐军队,要对西凉用兵了吗? 纪伏寿也站起身,道:“走,我们也去找个地方,看一看这场战斗。” 鲁国公、吕添、凌鑫、冯浩、关锐锋等将领,带着人上了城墙之上。 而纪思博等人为武将,也被允许上墙头观战。 北城门大开,梁镇海带着燕山军浩浩荡荡的走出了城门。 当燕山军摆好了阵型,梁镇海手一挥,亲卫就拿着指挥旗扬了扬。 号角声再次响起。 纪思博双手撑在城墙上,紧张的看着定襄城的方向。 当半个时辰之后,定襄城城门终于打开,里头有人走出来。 然而纪思博看着那些人,心中一沉,又让姑姑说中了。 他扯了扯嘴角,看向一旁面露震惊的池嘉世和怀英,艰涩的说道:“你们不是好奇我前天去找梁叔父说了什么事吗?当时我问他,若是燕山军出征,遇到的不是西凉大军,而是定襄城百姓怎么办?” 他又扭头看向了定襄城城墙之下,神色渐渐木然起来,“看,西凉人没有应战,却把我大齐的百姓推出来,让我大齐军队与大齐百姓互相残杀,这一战,换了是你们,要如何打?” 第218章 罪该万死 在定襄城的城墙下,站了两排人,全是男人,有三四十的青壮,有五六十的老人,也有五六岁的小儿。 他们脸上俱是惶恐不安的神情,身上的衣裳也多污垢,站在城墙下看着乌泱泱的燕山军,小孩子就首先承受不住这种对峙的氛围,害怕的哭出了声。 孩童嘴里呜咽的喊着,“爹爹,我怕……爹爹,我想回家……” 风将孩子的话带到了大齐将士的耳边,站在城墙上的纪思博三人,狠狠的咬着牙。 池嘉世捶着城墙,瞪圆了眼,“这群渣滓,居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城墙中央的鲁国公等人也面色阴沉如水,冷冷的看着对面城墙下押解看守大齐百姓的西凉人。 站在燕山军前的梁镇海,神色阴冷,看了大齐百姓一眼,又看向西凉人,“你们是何意?” 领头的西凉人嚣张又猖狂,手一挥,就赶着这些大齐百姓往前走,走了大约二十步,才让他们停下。 这西凉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大齐话,“你们想要进攻定襄城?先踏过他们的尸体。” 负责押送大齐百姓的西凉人俱是满脸嘲讽的看着梁镇海,大齐人就是讲究仁义道德,他们把大齐百姓推出来,大齐的将士肯定不敢杀。 用大齐的百姓就能阻挡大齐军队进攻的脚步,主帅果然是用兵如神。 西凉人的话一出,站成两排的大齐百姓神色更显惶恐,有些人吓得两股颤颤,裤子也湿了。 因为这种极度害怕的情绪,六七个孩童更是因此嚎啕大哭,到处张望,想要找到自己的父亲家人。 凄厉的哭声在天空中飘荡,听得大齐将士心中不忍。 “将军,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我们不想死啊……” 有男人脸色惨白,噗通一声就朝梁镇海的方向跪下,狠狠的磕头,“将军,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死啊,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有一个人跪下求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人想死,就算生活再艰难,好歹还能见着阳光,呼吸着空气,吃着米饭酱菜。 死亡,实在太令人恐惧了。 看着百姓们跪地求饶哭喊,梁镇海额角青筋跳了跳,燕山军士兵目露不忍,又满腔怒火。 城墙上所有观战的人,除了能听到厚重的呼吸声,无人说话。 纪思博手微微颤抖着,声音压得极低,“阿世,阿英,你们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两个都是未曾及冠的少年人,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他们是将士,保家卫国是他们的职责,而那群跪地求饶的大齐百姓,正是他们要守护的,可他们想要夺回定襄城,首先遇到的障碍就来自这群他们要守护的人。 纪思博脑子里又响起那天姑姑问他的话,“思博,若是你面对西凉人推大齐百姓出来送死的局面,你会怎么做?” 到了如今,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做。 但他记得,他那天反问了姑姑,“姑姑,若是你,你又会如何做?” 他记得清清楚楚,姑姑回答的时候,神色平静至极,“踏过他们的尸体,打西凉人一个措手不及,趁此机会夺回定襄城。” “若是仁慈,就给西凉人抓住了软肋,此后西凉人可以拿定襄城百姓出来挡住大齐军队的脚步,也能拿百姓要挟大军给他们提供粮食。 三十万大军增援北疆,不是来陪西凉大军玩的,若是夺不回定襄城,等西凉人缓过来,再发起进攻一路南下,死的就不是一座定襄城的百姓,而是整个大齐民不聊生。 身为将领,在战场上必要有所取舍,纵然手上沾满鲜血,也要为大局着想。若觉得对不起定襄城的百姓,那就多杀些西凉人,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将者,心软之人成不了大事,切记。” 姑姑这番话犹记在耳,纪思博慢慢侧头看向正中央的鲁国公,身为主帅,鲁国公要怎么做? 目光看到旁边的冯浩,纪思博第一次如此希望这个人早点死去,为他所犯下的罪过赎罪。 听到百姓们的哭嚎,显然取悦了西凉人,无论是押解百姓出城的西凉人,还是站在定襄城城墙上观战的西凉人,纷纷捧腹大笑,俨然在看一出好戏。 梁镇海扭转了马身,回头看向城墙上的鲁国公,高声喊道,“主帅,请示下!” 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听到,一时之间,许多目光都落在鲁国公身上。 就连百姓们都目露期盼的抬头看向马邑城城墙之上,祈求能活命。 鲁国公眸中划过一抹阴鸷的神色,明明在主营帐里他们就商量过这个问题,当时他也跟梁镇海下了命令,这人为了不背上残杀百姓的名声,居然狡猾的在战场上直接询问他。 如果他下令退兵,消息传了出去,圣上不满、朝廷不满,就连他身边的关锐锋等人也会心有计较,甚至还让西凉人抓住了软肋。 如果他下令冲锋,那不顾百姓死活的名声就是他的,虽然人是梁镇海带着燕山军杀的,但梁镇海只是奉命行事,消息传回去,恐怕很多士人要讨伐他了。 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他是没法洗脱了。 鲁国公眯了眯眼,眸底闪过一抹暗光,在全场瞩目之下,扬声回答:“杀!杀了这些西凉人为百姓报仇,夺回定襄城!” 这一场进攻,他志在必得,就算背上残暴不仁的名声,他也要不惜一切获得胜利。 梁镇海冷下了神色,高高举起手,“主帅有令,杀!” 燕山军的军士顿时肃然,齐齐怒吼一声,“杀!” 打头阵的骑兵,早已冲锋出去。 这个变化实在是打了西凉人一个措手不及,城下的西凉人面色一变,策马掉头就跑,想要回城。 而燕山军的骑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冲锋。 百姓们傻眼了,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骑兵,目眦欲裂,“不……” 惨叫声消失在铁蹄声下,马儿的铁蹄下混着血肉脑浆,继续冲锋着。 纪思博三人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洪流将百姓淹没,看着骑兵追上了西凉人,看着西凉人被大刀斩于马下,看着西凉人慌张的关闭城门…… 纪思博嘴唇颤抖,声音极低,“冯浩当真罪该万死!” 第219章 首战失利 这一次进攻,谁都没有讨得了好。 仓皇而逃的西凉人有一大半被燕山军杀了,剩下的及时在城门关闭前逃进了城里。 西凉人仗着定襄城,牢牢的守住了燕山军发动的攻城。 燕山军在冲锋的过程中,将数十个大齐百姓踏成了肉泥,还杀了十几个西凉人,但在攻城的过程中同样损失了上百个士兵,到最后见无法攻下,才不甘的退兵。 纪思博在城墙之上看着这一役,心中复杂难明。 他记得自己问过姑姑,“若是鲁国公是个心狠之人,下令不顾百姓的生死,依然发起冲锋呢?” 姑姑平静的话语在他脑海处回荡,“那也很难取得胜利。西凉人固守城池,固然是丢弃了他们最厉害的武器——骑兵,可他们的防御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以城池为依仗,短时间之内很难攻得下定襄城。冯浩将定襄城拱手让人,实在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错误决定。” 纪思博看着燕山军打道回府,面上无奈摇头叹息。 回城的时候,梁镇海骑着马,抬起头,准确无误的看向了城墙中央鲁国公一行人。 他看到了鲁国公铁青的神色,然而他的目光只是在鲁国公身上一扫,就落在了冯浩身上,目光阴沉冷冽。 那一眼的漠然,着实是让冯浩胆战心惊。 如果说梁镇海的凝视让冯浩心底隐隐生出害怕,那么跟在梁镇海身后,发起冲锋,将百姓踏成肉泥的燕山军骑兵的凝视,就让冯浩恼怒不已。 这些骑兵进城之前,俱都抬头看了一眼冯浩,像是要牢牢记住他的样子。那模样不似属下看上峰,倒像看敌人一般。 燕山军这种举动,也落在了城墙之上其他人的眼里,他们面上都毫无异色,但心底到底是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等回到营地,梁镇海换下甲胄之后,就去了鲁国公的营帐内,鲁国公和其他几个将领都在候着了,梁镇海满身寒意的大步走进来。 坐下之后,梁镇海便冷冷的盯着冯浩,声音沉沉,“冯将军,最好你等一会能烧柱香,对刚刚那些枉死的百姓们忏悔一下你的愧疚,不然我怕你夜里睡不安稳。” 冯浩顿时脸色紫胀,“人是你杀的,最应该忏悔的人是你才对。” 梁镇海冷笑几声,“不是你懦弱无能,丢弃定襄城,今日亲手屠百姓之事就不会发生,你还有脸坐在这里,但凡有一点羞耻心的人,都应该去给那些枉死的百姓偿命了。” “你……”冯浩气得瞪大眼,左右看了看,想让其他人一起申讨梁镇海,看见其他人沉默的样子,心底一凉,最后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落在鲁国公身上。 鲁国公这才开口,“好了,不要吵了,事已至此,很应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该如何办。” 第一战没有取得胜利,鲁国公心情十分不好,更加不耐烦看两人争吵的场面,摆手制止了梁镇海的诘难。 梁镇海看了一眼鲁国公,眸底划过一抹讥讽,倒是没有再针对冯浩。 鲁国公神色冷凝,沉声问道:“大家说说,下一步该如何做?”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梁镇海身上,“梁将军,你有何提议?” 梁镇海冷嗤一声,“能有什么提议,到如今这种地步,除了强攻城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嘲讽的看了一眼冯浩,又道:“腾骧军留在定襄城中的粮食,足够支撑西凉人三个月。除了冯将军留给西凉人的粮食之外,定襄城原本的粮食铺子估计也落入西凉人手里,那些余粮想来也能让西凉人再支撑一段日子,只要他们固守城池,我们除了强行发动进攻之外,能有其他什么办法?我想不出张良计,不如还是让冯将军想想怎么办吧。主帅,我突感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完,梁镇海拂袖离去。 鲁国公脸色阴沉,虽知梁镇海因亲手带着燕山军杀了百姓心情不好,但当着其他人的面被梁镇海甩了脸色,他的心情同样好不起来。 “都散了吧。”目送梁镇海离去,鲁国公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 冯浩心底打鼓,不管是梁镇海甩脸子走人,还是鲁国公遣散人,都因他之故,他也不敢过多言语,麻溜的走了。 回到自己营帐的梁镇海才执笔在奏本上写了几行字,就听到营帐外池嘉世求见的声音,他笔下不停,高声喊道:“是阿世来了吗?进来吧。” 门帘被掀起,梁镇海抬起头,就见池嘉世三人都来了。 “都坐,等叔父写完这份奏本,再好好与你们说话。” 三人于是便静静的坐着,不敢打扰梁镇海。 过了一盏茶时间,梁镇海才搁下笔,吹了吹奏本上的墨迹,看了一眼他们三个,道:“这是叔父参奏冯将军的奏本。总要让天下人知道,那数十个死去的百姓是因何而死的。” 池嘉世鼓掌叫好,“叔父做得好,侄儿在城墙之上看了今日之局面,只恨不得抓起冯将军同样暴打一顿,实在是可恨至极。” 梁镇海失笑摇头,告诫他,“隔墙有耳,莫要在营里说这种话。” 池嘉世其实也是一时气愤至极,又是在梁镇海面前,才会展露情绪,在外头他是不会如此“以下犯上”的。 池嘉世乖乖应了,才迫不及待的问道,“叔父,您方才去了主帅营帐,主帅有没有说下一步的指示?” 梁镇海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逐一划过,不答反问,“今日的事你们也瞧见了,若是换成你们,下一步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做?” 三人便知道,这是梁镇海有意在考验他们了。 梁镇海目光落在池嘉世身上,问道:“阿世,你先来,与叔父说说你的想法。” 池嘉世沉吟片刻之后开口,“叔父,侄儿观今日之局面,西凉人也被燕山军的强硬手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丝毫没有想到我们会不顾百姓的死活,以至于他们想用百姓来牵制我们的策略失效了……” 第220章 攻心为上 “以至于他们想用百姓来牵制我们的策略失效了,如此一来,他们会明白我们想要夺回定襄城的决心,恐怕会更加坚守定襄城。 我们今日只是试探了一下攻城,西凉人准备充分,连巨石都准备妥当,害得冲锋在最前的燕山军死于巨石之下,若是我们强行攻城,会损失更大。 但除了强行攻城之外,暂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叔父,我觉得接下来的攻城,很应该让腾骧军或者其他军队打头阵才是。 燕山军与西凉大军有丰富的交战经验,没必要将兵力损耗在攻城上,燕山军应当作为后手去与西凉对战。” 池嘉世说完之后,紧张的看着梁镇海,生怕自己说错了。 梁镇海露出了一抹笑容,“阿世说得不错,攻城这件事,确实让其他军来更好。” 池嘉世也吐了一口气,这一刻觉得比父亲大哥考校他更紧张。 “那阿英呢?”梁镇海又看向怀英。 怀英沉着开口,“我们与西凉人交手二百余年,西凉人不止一次攻城,我们大齐防御的手段西凉人都看在眼里,照着目前的局势看来,我们进攻定襄城,西凉人一定会用我们以前的防御手段来对付我们。 巨石、利箭、金汁这些,他们都会轮番用在我们身上。我问过燕山军有经验的老人,他们说年底之前可能还会有一场大雪,若是下了雪,我们就只能停止攻势。 除此之外,若是西凉人聪明,他们就会在下雪天给城墙浇水,让城墙外筑起一道厚厚的冰墙。冰墙又冷又滑,势必会让我们攻城更加艰难,连云梯都靠不稳,靠着这道冰墙,西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就防御我们的攻势。” 梁镇海非常欣慰的点头,“阿英还懂得去找燕山军的老人问天气一事,很好。你担心的很有道理,若是西凉人足够聪慧,他们就会在城墙外筑起一道冰墙,除非太阳好,否则这道冰墙存在的时间只会越来越久远,会极大的阻碍我们的攻势。” 他肯定了一番怀英,又颇为期待的看向最后一个人,“思博,你呢?” 三人之中,其实梁镇海最为期待纪思博,因为只有他一人能事先想出西凉人会推大齐百姓出来阻挡大齐进攻的步伐,所以梁镇海对纪思博的看法不自觉的就更为期待。 纪思博沉沉开口,“西凉人,还会第二次将定襄城百姓推出来阻挡大齐军队的脚步。” 梁镇海高高挑起眉梢,目中划过一抹暗光。 池嘉世和怀英“咦”了一声,眉头皱起。 池嘉世率先说道:“思博,你会不会太过忧虑?今日燕山军毫不留情的态度,应该能让西凉人明白,他们继续推百姓出来,对我们也是毫无作用的。既然毫无作用,想来他们就不会再推百姓出来了。” 纪思博目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你怎知毫无作用?不然你问问梁叔父,亲手杀了百姓,对燕山军的兵士来说,是不是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 池嘉世和怀英齐齐一怔,不约而同的看向梁镇海,当看到梁镇海晦涩的神色之后,两人一惊,池嘉世语气艰涩的开口问道:“叔父,思博说的,是不是真的?” 梁镇海收敛了笑容,神色晦暗不明,他抹了一把脸,深深的叹气,语气充满了疲惫之感, “阿世,当你将你所守护的人,无情的杀于马蹄之下,你会是什么感觉?他们当中,有六七十的老人,也有六七岁的孩子,可我们将他们所有的希望都踏碎了。 对我们燕山军救他们的希望,对生的希望,对未来日子的希望,尽皆碎于铁蹄之下。他们临死之前不敢置信的大叫,小儿稚嫩的哭声,充满绝望恐惧的眼神,一直都在我们脑海里浮现,深深的斥责着我们,让我们心存愧疚。” 为什么他会在主帅营帐里甩了鲁国公脸色,为什么他此时此刻根本不想看到冯浩那张让人作呕的脸? 因为他只要面对着他们,那数十个死在燕山军手里的百姓那恐惧绝望的脸就会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心中戾气丛生,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杀了冯浩,所以他走了,回到自己营帐的第一件事就是参奏冯浩,就算打赢了这场仗,他也不会让冯浩再活着,他的罪过,必须要以命来尝还。 池嘉世三人听完这番话,久久一阵沉默无言。 只要设身处地想一下,都觉得自己良心受到最严厉的拷打,那确实是一种无形的酷刑。 良久之后,纪思博沙哑的声音幽幽在营帐中响起,“主帅知道燕山军曾经打败过西凉人,所以首战用燕山军来攻打西凉人。 没道理主帅都知道的事,西凉人会认不出燕山军这位曾经的敌手,若是今日西凉大军只是把百姓推出来试探,那么当看到打头阵的是燕山军之后,肯定会变本加厉的用定襄城百姓来对付燕山军。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们只能用下策攻城,可西凉人却在用上策攻心。 燕山军曾经保护北疆多年,对北疆百姓多有重视,当燕山军一次又一次的杀死阻拦在定襄城外的百姓时,纵是心性再强硬的兵士,也会崩溃的。 西凉人用大齐的百姓,就能轻而易举的将燕山军击溃,没了燕山军这只猛虎,其他军队又没有多少与西凉作战的经验,到最后这场仗的胜负,已经很难预料了。” 池嘉世和怀英看着沉默寡言的梁镇海,心头大震,这说明了纪思博的担忧的事,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 池嘉世只要一想到燕山军会败于这种肮脏手段,心底一阵悲凉涌起,他万万无法接受自己父亲带领出来的猛虎,最后会崩溃于这种手段之下。 实在是太残忍,又太让人觉得可悲了。 池嘉世紧紧的攥起拳头,看着梁镇海和纪思博,声音嘶哑的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就任由西凉人如此作恶吗?” 第221章 千古骂名? 池嘉世看着梁镇海,见他沉默,又看向纪思博,纪思博嗤的一声,“死的是大齐的百姓,你当西凉人会爱惜他们的性命? 大齐的百姓死了,还能少消耗一点定襄城的粮食。如果我们不能在定襄城百姓余粮耗尽之前将他们救出,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顿了顿,纪思博又摇摇头,“不,距离定襄城失守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可能定襄城里已经有百姓饿死了也说不定。” 他不期然的想起在城墙之下看到的那些百姓,面黄肌瘦,衣服空荡荡,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一股中气不足,看着就是吃不饱的样子。 池嘉世愤愤的咬着牙,“可恶!可恨!” 纪思博看着池嘉世愤懑的神色,扯了扯嘴角,“除了我方才说的,可能定襄城里还有令你愤怒的事正在发生。” 池嘉世一顿,艰难的问道:“还有什么事?” 怀英和梁镇海同样看着他,怀英面上不解,梁镇海若有所思。 纪思博看向梁镇海,“梁叔父,其实你也应该想到了吧,那些留在定襄城没来得及逃出来的大齐女子。” 梁镇海眉头一皱,“没错,我看到被西凉人推出来的百姓里头没有女人,便已经猜测到了。” 池嘉世急了,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只有怀英想到了,神色一变,“西凉人把定襄城的女子都侮辱了?” 池嘉世怔怔,他骤然想起来父亲曾经与他说过的,西凉人侵边之时,除了喜欢掠夺物资之外,就是喜欢掠夺女人。 纪思博吐了一口浊气,声音冷冷,“没错,西凉人缺女人,他们又带来了这么多的兵士,纵然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有虚数,起码十几万还是有的,不然腾骧军用不着退守。十几二十万的西凉男人,定襄城里的女子,恐怕要轮番伺候他们了。” 他想起在大草原上遇到过的事,那些西凉男人缺女人不说,还会让自己的女人招待勇武的男子,意图留下强壮的孩儿。 他们如此荤素不忌,驻守在定襄城里又有许多女人,他们怎么会客气? 池嘉世神色怔愣,语调艰涩,“西凉人占着大齐的城池,吃着大齐的粮食,享受着大齐的女人,然后又用大齐的男人来阻挡大齐军队进攻的步伐……” 他心底一阵阵发凉,又觉得一阵无力,眼前之困境,实在不知该如何破除。 纪思博神色木然,垂眉敛目,“若是最后我们将定襄城夺回来,那些女子怀了身孕……” 池嘉世和怀英两个神色间露出一种怔忪又难受的情绪,“那些女子如果怀了身孕,那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西凉人的种。” 那些孩子身上流着西凉人的血脉,那他们算不算大齐人?西凉人对北疆做下如此大的恶行,战后的北疆百姓会不会对他们心怀仇怨?西凉人会不会利用他们做内鬼? 这些问题,几乎是一瞬间就浮现在他们脑海中。 还是梁镇海打断了他们的思绪,“别想这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若是真的到了那地步再说也不迟,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夺回定襄城。” 他看了看三个少年,见他们神色都不好,心知今天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冲击颇大,就摆手让他们回去歇歇。 等三人离去之后,他拿起奏本,装好在小匣子里,吩咐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同一天,不仅梁镇海送了奏本回京城,还有鲁国公的奏本和齐成帝派下来全程跟军的御史,也将自己在城墙上看到的一幕如实的写了下来,送回到齐成帝的御案之上。 这名御史的作用,只在于为齐成帝如实记录战场上的事,不参与军事谋略。齐成帝是怕大军对军情隐瞒不报,特意放了一个御史进去,隐晦的提醒鲁国公和其他将领。 这个御史的存在,除了鲁国公和几个将领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梁镇海也没有跟纪思博三人说过这件事。 从梁镇海的营帐里出来,池嘉世一路无言的走着,等快到了三人的营帐时,他突然开口道:“我不想回去歇着了,纵使现在对西凉人毫无办法,我也不想就此颓废,我要去演武场操练。” 纪思博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看着池嘉世朝气的容貌,也附和道:“我跟着一起去,把武艺和马上功夫练好,有朝一日杀尽西凉人。” 怀英一手搭着一个人的肩膀,“走走走,我们三个都去。” 三个少年便齐齐往演武场上走去。 这一场战役的结果,很快就传遍了马邑城,而后又往北疆其他地方传去。 当纪伏寿带着宿等人从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回来之后,神色非但不见松动,反而越发凝重。 夜鹰众人,对军事谋略一窍不通,其他人无法理解纪伏寿为何神色难看,宿便炸着胆子问道,“主上,这次进攻,西凉人没能讨好,这说明他不能再从我们手上占到便宜了,为何您瞧着依然与先前不看好大齐军队一样?” 纪伏寿靠在椅背上,袖着手,“因为大齐的军队对西凉人毫无办法。纵然不受西凉人的要挟,那也是大齐这边落了下风。” 她便一一给他们分析,这些话与纪思博等人在梁镇海营帐里头说的大同小异,纪思博三人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没道理她看不出,且她看得更深。 听完纪伏寿的解说,宿等人面面相觑,宿咂舌不已,“这岂不是说这一次大齐要败?” 纪伏寿撩了撩眼皮,“败,倒不至于。今日一观,鲁国公是个心狠之人,能狠得下心,大齐就不至于到败的地步。” 宿“咦”了一声,“主上的意思,莫不是看好鲁国公这次能赢?” 可他听完主上的解说之后,挠破脑袋都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赢。 纪伏寿语气意味不明,“如果鲁国公足够心狠,可能西凉人反倒成了瓮中捉鳖也说不定。” “端看……鲁国公有没有勇气承担这份千古骂名罢了。” 第222章 以一座城陪葬 见夜鹰众人都面露不解,纪伏寿便细细为他们解释,“西凉人驻扎在定襄城之内,他们固然可以凭借着城池为依托,抵御大齐的进攻,但这又何尝不是将他们自己困守在城内? 若是鲁国公能心狠一点,不顾城内百姓的周全,直接对付西凉人,兴许到最后能全歼西凉人也说不定。 西凉大军若是在此次博弈里死光,西凉就成了无牙的恶狼,想要收拾他们,对大齐来说轻而易举。” 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讪讪的问道:“主上,您说的直接对付西凉人,不知是如何对付法?” 总不可能是直接进攻吧?那可跟主上说得瓮中捉鳖对不上。 纪伏寿勾了勾唇角,语气轻柔,“定襄城内的人,总要吃喝吧?若是在水里下毒呢?” 宿等人倒抽一口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她又继续道:“定襄城百姓余粮不足,西凉人都能狠心将他们推出去送死,当然不会用粮食救助他们。 如果西凉人不能及时清理尸体,就会很容易发生瘟疫。若是利用尸体来弄出瘟疫呢?在西凉人不知觉的地方,让瘟疫横行,等西凉人沾染上瘟疫之后,然后故意放西凉人回大草原,到那时,要死多少人?” 宿等人听着纪伏寿的话,脚底一股寒意直蹿头顶,四肢冰凉,神色震惊至极。 “主上,若是按照您说的那样做,岂不是连城中的百姓都没活路?”宿顶顶了上颚,咂舌不已。 纪伏寿将双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语气平静,“以一座城来陪葬,求得这次的胜利。” 只有连定襄城百姓的性命都不顾了,西凉人才会毫无防备的中招。 宿神色怔忪,“可是定襄城内有十几万的百姓啊。” 纪伏寿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所以我才说,不知鲁国公有没有勇气承担这份千古骂名。” 以一座城的百姓为陪葬,将城内的二十万西凉大军全部杀害,纵然最后取得了胜利,但等河山国破的危机过去,鲁国公的所为必定会成为千夫所指。 纵然他这次功劳巨大,能夺回定襄城,能驱赶走西凉人,但只要他背上了残杀十几万百姓的罪名,齐成帝无需担心他功高震主,只需要“不得不”听从士林的讨伐,鲁国公就得人头落地,甚至还能顺理成章的收回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 宿啧了一声,“鲁国公应该没这个必要去承担这种罪名吧?” 鲁国公杜恒,自己是世袭罔替的国公,自己女婿是齐成帝的嫡长子,有权有势,何必冒这个险。 纪伏寿唇角翘了翘,低声道:“谁知道呢。” 宿颇有些好奇的轻咳两声,试探的问道:“主上,如果是您坐在鲁国公那个位置上,您为了取得胜利,会用那些法子吗?” 见其他人也好奇的看着她,纪伏寿微挑了下眉,“如果我是统帅,我当然不会用方才说得那些法子了。” 咦? 宿等人齐齐怔住,俱是不解的看向她。 “我不需要下毒,也不需要利用尸体制造瘟疫,我有你们,只需要派你们暗中在他们的水里放让人身体虚弱的药粉便好。 如果放毒,想要一锅端,就得在水源上直接放毒,这样一来,连城里的百姓都躲不过去。不然在其他地方放的话,很有可能会有人先后中毒而导致后面的人躲过这一劫。 再说了,瘟疫这种法子,稍有不慎就会祸及自身,固然能让西凉人感染瘟疫,但也会让定襄城成为死城,为了不让瘟疫向大齐各地蔓延,就要一把火将定襄城都烧个干净。 定襄城一毁,你可知道重建一座城得要费多大的功夫?我才不会做这种自损八百的事呢,在西凉人吃用的水里放让人身体虚弱的药粉,因为不是毒药,他们就察觉不出。 这样一来,只需要长时间服用这些水,身体自然而然的虚弱下来,到时候大齐军队发起进攻,他们怎么守?” 宿等人恍然大悟,对啊,这场战役的根本,可不就是在西凉人身上么?只要西凉人不堪一击,就算西凉人固守城池又如何?想要攻进去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这么简单的法子,鲁国公应该能想得到才对。”宿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被纪伏寿点醒之后,就觉得按照鲁国公的为人,不至于想不出这个法子才对。 “想得出有什么用?你当在二十万大军里头暗中下药是件简单的事?夜鹰里头,也就只有你和斗才有能力完成这件事而已。” 纪伏寿嗤的一笑,无奈摇头。 二十万大军的营地里,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巡逻,也是为了防止刺客刺杀主帅和重要将领。 想要瞒过众多耳目进入营地,想要找到火头军做饭的地方,再趁人不注意下药,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没有人能从二十万大军的包围里逃出生天。 宿和斗两个会影子藏身法,才是完成这件任务的关键所在。更何况,这是药粉,而不是毒药,起码要让人连续吃个三五天,也就是说,三五天都要完美的完成这件事,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她不信鲁国公身边还能找出能跟斗二人相媲美的死士。 听纪伏寿的解释,宿等人明了,宿担心在营中的纪思博,低声问道,“主上,那少爷那边?” 纪伏寿顿了顿,微微摇头,“由着他那边去,他只是个五品武将,就算被委以重任,那也是做个先锋军,只要小心点,有柳在暗中保护着他,在战场上死不了。” 宿便吞回了自己想说的话,他还想着与主上提议,就让少爷提出派人去西凉大军暗中下药,而后他与斗去完成,将这个偌大的功劳放在少爷头上呢。 看样子主上并无此意。 纪伏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孩子都还没开口呢,做长辈的,不能事事都先为他们想好。” 宿眼睛一亮,他明白主上的意思了。 第223章 弃子,引蛇出洞 此时的大齐军中主帅营帐里,鲁国公眉峰敛起,眉心拧成一个小皱褶,显然主人十分烦恼。 在他的书案上,赫然摆放着一张定襄城及周边方圆十里的舆图,舆图之详尽,甚至能看到定襄城街道的布局。 鲁国公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这张舆图,最后落在一条名为岐江的河上。 岐江,是雁门关周边城镇的主要水源。 而岐江有一条支流,便是流进了定襄城中,为城中的百姓们供用。 鲁国公的手指慢慢划过舆图,最后停留在支流上,定定的看了许久,终究是移开了手指,揉了揉额角,眉心的小疙瘩越发皱得厉害。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整个人似乎都在放空一般。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这个统帅之位不要也罢,与英国公有什么好争的?早知道就不争了,省得如今陷入两难境地。 “池晋,若你是统帅,这一局,你要如何破?”鲁国公喃喃自语。 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很想将眼前的困境写信,八百里加急送到英国公手上,盼他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惜这种冲动很快就被他碾碎了,如果他真的求助于英国公,纵是打赢了这场战役,他一辈子也无法在池晋面前抬起头。 “统帅,吕将军和凌将军求见。”亲卫进来回禀。 鲁国公回过神,坐直身子,“让他们进来。” 吕添和凌鑫两人进来,分坐在鲁国公对面。 吕添先开口,语气中有着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急切,“统帅,您制定好下一步的战略了吗?” 鲁国公不答反问,“如今燕山军如何?” 吕添一愣,反倒是旁边的凌鑫明白鲁国公的意思,回道:“我特意去看了一下,梁镇海已经去操练他们了,瞧着神色状态都挺正常的。” 鲁国公微微颔首,淡淡的道:“毕竟是池晋带出来的兵。” 他还担心燕山军今日亲手杀了数十个大齐百姓之后,回来会心情不好或者去找腾骧军的麻烦。 幸好有梁镇海在,想来燕山军与腾骧军之间不会有太大的冲突。 “我打算三日后再次发动进攻。”鲁国公这才说起了正事。 凌鑫眉头一紧,“主帅,会不会太快了点?” 鲁国公神色沉沉,“不快了,快要到年底了,总要让圣上过一个好年。” 三人都知道,此刻在京城的齐成帝必定是等着他们的捷报,在他们出发之前,对他们寄予厚望,如果没能在年底之前取得一场胜利,怕是齐成帝过年都过得不安稳。 再说,自古就有年首不交兵的规矩,等过了年才能发动进攻,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 “那主帅这次依然是派燕山军出战?”吕添问道。 鲁国公摇头,“不,这次让腾骧军打头阵。” 两人俱是不解,“主帅,腾骧军是什么货色,谁都知道,您让腾骧军去打头阵,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鲁国公瞥了两人一眼,语气笃定,“我正是想让他们引蛇出洞。” 两人沉思片刻,便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凌鑫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语气微微有些激动,“燕山军今日毫不留情的斩杀百姓,继而冲锋的举动让西凉人明白燕山军是块硬骨头,不好啃。 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西凉大军就不会想着要吃了,只会龟缩在城里防御我们。 但换了腾骧军则不同。腾骧军是西凉大军的手下败将,西凉大军自己都清楚腾骧军不是他们的对手,看到腾骧军出战,就如同看到一块肥肉。 肥肉就在眼前,若是西凉人动了心,他们很有可能会从城里出来应战,到时候我们可以合而攻之,不用辛苦攻城了。” 以腾骧军做饵,将西凉大军吸引出来,是鲁国公沉思许久的计策。 吕添逐渐冷静下来,沉声问道:“若是西凉大军不上当呢?” 鲁国公吐了一口浊气,“那也能用腾骧军来试探一下西凉人的应对。如果西凉大军不出城,那就让腾骧军去攻城。” 吕添和凌鑫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含义,主帅这是要把腾骧军做弃子? “原本我以为,这第一战能获得胜利,但结果与我想的南辕北辙。如果燕山军赢了这一战,腾骧军还有点作用,值得我拉拢,现在嘛……腾骧军已经没有留着好吃好喝养着的必要了,定襄城是他们丢弃的,那就由他们夺回来吧。” 鲁国公的话说得轻淡描写,但两人都知道,这其中必然充满了腥风血雨,自来都是攻城打头阵的人马损失最大,既然腾骧军被鲁国公放出来打头阵去攻城,那就是要他们用血肉之躯为后面的大军开路。 二人细细一想,数来数去,军中适合打头阵攻城的,一个是腾骧军,一个是虎贲军。这二者之间,腾骧军最让他们看不顺眼,到底是被今日西凉人推定襄城百姓出来送死的举动气着了。 对鲁国公来说,纵然今日杀定襄城百姓的是燕山军,但命令是他当着所有大军的面亲口下的,消息必然瞒不住。 既然瞒不住,鲁国公能想到他那些在朝中的劲敌会怎么往他头上泼脏水了。让他陷入如此境地的,就是腾骧军,因此恼怒之下,腾骧军就被鲁国公舍弃了。 反正没人对腾骧军有一丝半点的同情之心,鲁国公舍弃腾骧军毫无心理负担。 且今日燕山军也损失了上百个士兵,如果第二次进攻依然让燕山军出战,他担心梁镇海表面上不露,心底会对他积怨丛生,到时候暗地里给他使坏就不好了。 吕添二人也没有为腾骧军求情,反正他们也不喜欢冯浩,冯浩的作为,他们同样十分不耻。 只是凌鑫颇为有些忧虑,“只怕冯浩得知腾骧军要攻城,会畏缩不前呢。” 鲁国公露出一抹阴鸷的冷笑,语气中带着一股冷到让人骨子里都瑟瑟发抖的寒意,“不遵主帅之令?他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那就成全了他。” 第224章 找麻烦 三人商议完了之后,便召集其他将领来主帅营帐听候命令。 当得知鲁国公打算三天后再次发动进攻,梁镇海眉目不动,关锐锋挑了挑眉,冯浩特意看了一眼梁镇海。 “三天后的攻城,由冯将军带领腾骧军出战。”鲁国公慢条斯理的说道。 他语气虽缓和,却带着一股毋庸置疑,不容旁人反驳。 冯浩神色一僵,双眼发直的看着鲁国公,拒绝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在其他人目光炯炯的凝视之下,他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神色带着一抹不情愿的应诺。 身为统军将领,主帅下了进攻的命令,根本无从拒绝。 鲁国公便又定下燕山军和龙武军从旁协助,虎贲军殿后的战略。 冯浩见鲁国公没有其他话要说,便提前开口先行告退,他要去通知腾骧军出战的事,好早作准备。 梁镇海见他离去,自己也一拱手,告辞走了。 纪思博三人也很快就得到这个消息,彼时三人正从演武场回来,额角满是汗珠,池嘉世一边拿着帕子擦拭,一边不屑的说道,“主帅是怎么想的,居然派腾骧军去攻城打头阵,怕是一个照面,腾骧军就举手投降了。” “喂,你说什么话呢!”旁边一道极其不满的声音传来。 三人齐齐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六七个身穿腾骧军士兵瞪着牛眼看他们。 在营地里面,三人都没有穿代表五品武将的甲胄,只是简单的常服,又因为年纪轻轻,腾骧军的士兵便以为他们是新兵蛋子,听到池嘉世轻蔑腾骧军,便不满出声。 池嘉世端详了他们一眼,将帕子收回袖子里,神色轻蔑,“我说,这次让懦弱无能的腾骧军攻城打头阵,就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这几个腾骧军士兵大怒,见纪思博只有三人,他们足足有七人,一点都不怵,呈合围之势将他们包围,“小子,给你一次机会,道歉,不然要你好看。” 到底这里不是腾骧军一家独大,腾骧军士兵也不敢太过强硬,只是听着池嘉世的话非常刺耳不舒服,要求他道歉。 池嘉世半点都不担心,双手交叉抱胸,“要我道歉,你们也配?” 神色之轻视,语气之蔑然,简直是让腾骧军士兵心头怒火急涨。 “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就让小爷好好教你们何为上下尊卑。” 腾骧军士兵握着拳头就往池嘉世冲过来,其余六人见同伴动手,他们也跟着一起冲。 “哎哟” “啊” “啪嗒” 然后就是好几声惨叫,再一看,七个腾骧军士兵已经倒地不起,嗷嗷的皱着脸叫得厉害。 池嘉世拍了拍手掌,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群人,嗤笑道:“瞧你们这种虚张声势的样子,我还以为多厉害呢,也就是一脚踹一个的下场。真是什么将就带什么兵。” “好胆!居然以下犯上妄议上峰!” 又一道带着明显怒气的话响起。 池嘉世皱着眉,顺着看过去,就看到冯浩带着六个亲卫站在一旁的转角处,满脸怒色的看着池嘉世三人。 纪思博和怀英一同皱眉,居然碰上了冯浩,两人对视一眼,小幅度的摇头,都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到底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儿,纵然身上没有陋习,但心气比平常人高那么一大截,又对冯浩由来已久的不满,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着正主儿。 池嘉世朝冯浩拱了拱手,满脸疑惑的看着他,“冯将军这话说得,这里哪有人妄议上峰?末将分明就是在赞扬冯将军呢,有冯将军带着腾骧军出战,想必肯定会把西凉人打得落花流水,让西凉闻腾骧军之名便闻风丧胆般逃窜。” 纪思博心头忍笑,还以为阿世会直接对上冯浩呢,没想到会转头就以捧作嘲的假恭维冯浩。 冯浩心情阴郁得很,他又不能说池嘉世这话是嘲讽他,虽然确实是嘲讽他,但这话表面上是在恭维他,他总不能承认,不然他堂堂一军将领的面子往那儿放? 特别是看清楚池嘉世的容貌之后,知道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想到英国公和在营地的梁镇海,只好把心头郁气压下。 当目光扫到一旁的纪思博和怀英时,冯浩眯了眯眼。 他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七名腾骧军士兵,意有所指的问道:“你们躺在地上干什么?是不是有人不顾军纪在军中殴打你们?” 军中殴打同袍可是犯了罪过,冯浩这话分明就是诱导。 七名士兵痛叫声暂歇,睁眼与冯浩对视,很快就明白,立即附和道:“将军,我等今日不过是走这条路想回营帐,没想到会突然挨揍,请将军为我等做主啊。” 冯浩顿时阴沉着脸,指着纪思博道,“是不是他打得你们?” 纪思博微一挑眉,池嘉世和怀英暗叫不好,冯浩这是想拿思博出气? 见冯浩如此作态,七名腾骧军赶紧应道,“没错,就是他。” 有士兵“指认”,冯浩脸上浮着怒意,冷冷的看着纪思博,“无故殴打同袍,犯了军中大忌,按律应当杖责三十。念着如今正缺人手之际,也不罚你的杖责了,三日后的攻城,你便随我出战,将功补过吧。” 冯浩记起当初便是这三人闯进鲁国公的营帐,毫不留情面的当着其他人的面,指责他的不是。 池嘉世和怀英他不好动,纪思博一个无权无势的五品武将,他还动不了不成? 让这小子跟他出战,到时候就责令他打头阵,最好让西凉人趁机杀了他。 心里头打着如意算盘,冯浩又看了一眼纪思博三人,冷哼一声,“还不滚起来去找军医瞧瞧?” 等七名士兵相互之间搀扶着爬起来,冯浩临走之前盯着纪思博,意味深长的警告,“临阵退缩或不遵将令,那罪过可比殴打同袍的大多了。” 说罢,一甩袖子带着人走了。 等冯浩离去之后,池嘉世涨红了脸,压低了声音骂道:“真是岂有此理,明明与思博无关,他居然找思博麻烦,不行,我要去找梁叔父!” 第225章 思博为先锋军 纪思博一把扯住池嘉世,紧紧的扣住他的手腕,“阿世,不用去了,这事你去找梁叔父也没用的。” 池嘉世急了,“怎么会没用……” 纪思博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说道:“此次他为攻城的先锋军,身为一军将领,他本就有权调用五品武将。 再说,我们动手是事实,他只抓住了军中殴打同袍这一点,我们就无可辩驳。他没有仗责处罚我,还让我将功补过,传了出去,我还得多谢他宽宏大量。 他去与主帅说要把我弄进先锋军里,主帅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他为难,阿世,我毕竟不是你。” 池嘉世沉默下来,眉峰都透着难受和自责,如果不是他,思博就不会被冯浩弄到先锋军里。 身为攻城的先锋军,是最危险的,就连燕山军只是试探了一下攻城,也死伤上百人。 池嘉世神色变幻片刻,终是坚定下来,“阿世,三天后的攻城,我也与你一起去,我去找主帅请缨。”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思博一个人去冒险,既然事情因他而起,他也要陪着思博一起上战场。 纪思博皱了皱眉,又一把拉住了池嘉世,“阿世,别胡闹,三天后的战役不是玩笑,我没有抗拒这个命令,是因为我有把握在战场上自保。你不同,就算你要上战场,也不应该选做先锋军。” 他曾经带着纪城他们屠杀了倭寇驻守的岛屿,杀戮持续了一夜,他对杀人和战场不畏惧,到时候还有纪城他们跟在他身边,所以他说自己能自保不是安慰池嘉世,他可以在战场上自保,但多了一个池嘉世,他没有把握能保住自己的同时还看顾他。 池嘉世安静下来,垂着头,“思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怀英着急的看着两人,生怕两人会因此生了嫌隙。 纪思博放开拉着池嘉世的手腕,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很认真的道:“阿世,就算是你父亲,能成为名镇一方的大将,那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场战役不会这么快结束,你上战场的机会多的是,没有必要一开始就选最危险的。” 就如他,那也是在姑姑的看顾下与倭寇拼杀,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在战场上杀敌的。 杀人啊,可不是杀鸡,活生生的人被你杀了,那感觉…… 纪思博回想起以前,非常感激自己身边有姑姑教导照顾,他能变得越来越好,多亏了姑姑的用心。 池嘉世抬起头,直视着纪思博的双眼,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他的真诚,池嘉世吐了一口浊气,“好,思博,我不胡闹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纪思博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给怀英使了个眼色,示意怀英看好他。 怀英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纪思博搭着池嘉世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去,这操练弄得一身臭汗,得好好擦擦身子。” 冯浩亲自点了纪思博做先锋军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鲁国公等将领耳中,如同纪思博所说的那样,鲁国公非但没有阻止,相反还持附和态度,说有纪思博这位猛将,三天后的战役必定能将西凉人打得哭爹喊娘。 纪思博不知道鲁国公捧杀他是何故,反正三天的时间里,依然沉静的跟纪城的人训练,没有丝毫焦躁,让暗中观察他的梁镇海满意得很。 在临近出战的前一天,鲁国公、梁镇海、御史三人的奏折,分别送到了齐成帝御案之上。 齐成帝首先翻开了御史的奏折,第二个是鲁国公的,第三个才是梁镇海的。 等将三本奏折都看完之后,齐成帝坐在龙椅上,久久没有说话。 喜公公偷偷的觎着齐成帝的神色,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又低下了头,他熟知齐成帝是怒了,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奏折,是从马邑城那边传来的奏本,难道是北疆那边出了事,才让圣上震怒? 齐成帝突然开口,问的话却让喜公公微微有些讶异,“几个皇子都在做些什么?” 喜公公赶紧回道:“大皇子还在府中修养,据太医说伤势好了七成,约莫再过一个月左右,大皇子就能起身了。 至于二皇子,最近都在府里陪着皇子妃,听说二皇子妃孕吐严重,吃什么吐什么,二皇子担忧的很,正在广寻厨子。 三皇子每天去工部,带着工部的人去给京里的百姓修缮屋顶房子。 四皇子下了朝就在府中,据说是在看兵书,想为圣上您分担一二。” 齐成帝神色淡淡的“哦”了一声,“难得一个两个还能坐得住,他们都没打听北疆的情况?” 喜公公小心翼翼的回道,“听说因为是鲁国公统帅,又率领三十万大军赶赴北疆,西凉大军必定会被大齐大军打得仓皇而逃。” 齐成帝听了,便冷冷一笑,“落荒而逃?恐怕落荒而逃不是西凉人了。” 这话中的含义,让喜公公神色一变,“圣上,莫非是北疆那边传来了消息?” 齐成帝拍了拍奏本,脸色难看,“首战失利,西凉蛮夷依然留在定襄城中,这三个人的奏本里,一个请求朕诛杀冯浩,一个向朕请罪。” 喜公公差点脱口问出问道:那还有一个人呢? 幸好脑中清明,没有将这话问出口,又心痒痒的想知道到底是谁请罪,又是谁请求诛杀冯浩。 齐成帝拿起梁镇海那份奏本翻开,再次看了一遍之后,心情更是不虞,“啪”的一声合上,咒骂了一句,“酒囊饭桶死不足惜!” 齐成帝提笔沾墨,就打算写下将冯浩押解回京的圣旨,才写了两个字,又逐渐冷静下来。 不行,不能在此时押解冯浩回京,万一军心动摇,便是大祸临头。 齐成帝搁下笔,仍然没能压住满腔的怒火,站起身在御书房里转了几个圈,又大步走了出去散心消火。 吓得喜公公在身后拿着大氅追着跑,“圣上,外头寒风冷冽,您先穿上大氅!” 当天晚上,吹了风的齐成帝就发起了高热,吓得宫里急召院判,为齐成帝会诊。 第226章 龙体抱恙 谁都没想到,齐成帝的病会来势汹汹,以至于连第二天都没能早朝。 高热了一夜,齐成帝早上仍不见好转,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给齐成帝会诊了。 皇后带着贵妃、德妃两个在明皇宫候着,得到消息的二皇子李固、三皇子李崇、四皇子李泽也来了,至于大皇子李阳,仍在府中休养。 皇后神色疲惫,又带着急切的问院判,“你们会诊,到底得出了什么结果?圣上何时能好?” 院判在这大冬天的,后背生生湿了一片,就连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回皇后娘娘,经过我们会诊,圣上因急怒攻心,又吹了寒风受了凉……有……有中风的先兆。” “什么?”皇后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就连蒋贵妃和德妃也震惊的看着院判。 “话不能乱说,你身为太医院院判,本宫和皇上对你多有看重,怎么能胆大包天诅咒皇上呢?昨夜里不是说是普通的高热吗,哪来的中风?” 皇后一下子就沉下脸,满脸怒容的瞪着院判。 院判和其他太医“噗通”一声就跪下,颤颤巍巍的说道,“皇后娘娘,下官万万不敢诅咒皇上啊,圣上确有中风的先兆,我等只能尽力医治。” 皇后气得指着院判,厉声道:“若是治不好皇上,拿尔等项上人头!还不快去开药方,为皇上煮药?” 院判赶紧带着太医去了偏殿,开始商讨药方。 院判的话,不独后宫妃嫔听到了,二皇子等人也听到了。 二皇子李固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知道这种时候出声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而三皇子李崇眸中划过一道暗光,沉声开口道:“既然父皇抱恙,我等身为儿子,理应为父皇侍疾,不若就从今天开始,从二哥起,我们做儿子的,每天轮流照顾父皇?” 李泽心头一动,暗叹一声又被三哥抢先,且三哥还把他拉上,这种好机会,他同样不会放弃,必是要站在三哥这边了。 只有皇后心中一慌,她儿子还在府中养伤,必定是不能给圣上侍疾,若是让蒋贵妃和德妃的儿子日夜在床前侍疾,让圣上对他们更加宠爱怎么办? 又想起院判刚才说的中风先兆,万一圣上真的中了风,那就不能再处理朝政了,那时候就要选出太子监国,而李崇和李泽天天守在圣上跟前,哪还有她儿子的事? 一想到这里,皇后就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你们都有政事要处置,好好做好你们的事,便是替你们父皇分担了。至于照顾圣上,还有本宫和你们母妃呢,不用你们操心。” 无需儿子给自己使眼色,蒋贵妃便先开口,“皇后娘娘,话不是这样说的。这是崇儿他们的一片孝心,总不能阻止孩子们尽孝吧?圣上必定是喜欢儿孙绕环膝下,兴许天天看到崇儿他们,圣上能好得更快呢?” 李崇隐晦的勾了勾嘴角,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四弟李泽。 接收到三哥的眼神示意,李泽也开口说道:“母后放心便是,临近年关,已然没有多少政事要处置了。再说,政事哪有父皇的龙体重要,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只盼着父皇能赶紧好起来。” 德妃同样开口为儿子说项,“皇后娘娘,泽儿说得极是,天大地大,自然是圣上的龙体最大。政事不还有朝臣吗,有事让朝臣们商议着处理,泽儿他们还是留在宫里照顾圣上为好。 再有,若是遇到了要紧的政事,朝臣们进宫向圣上禀告,我们这些后妃在也不方便,理应避让。后宫不得干政,我们也不懂政事,若是真有朝臣来找圣上,有泽儿他们在,岂不是更方便?” 他们说的有理有据,皇后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拒绝他们了。做儿子的要尽孝,她要是阻止,不说朝臣,就连宗室都要猜测她其心可居了。 皇后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强颜的应了,“既然你们想要尽孝,本宫也不好阻止,那就同崇儿说的那样,今天先是固儿侍疾,明天就到崇儿,后天就是泽儿吧。” 李崇义正言辞的应道:“还是母后深明大义,母后请放心,儿臣一定会悉心照顾父皇的。” 皇后紧紧的抿着唇,看着李崇那样子,心头就生怒,一是恼恨自己儿子被歹人残害,无法在这种时候来给圣上侍疾;二是暗恨李崇提出这法子,他们侍疾的时候,蒋贵妃、德妃倒是能来明皇宫见圣上,她就不是那么方便了,毕竟李崇和李泽两人都大了,又不是她亲儿子,总要避讳一些。 皇后转头看到一旁沉默寡言的李固,心头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呆头鹅,一声不吭还凭白捡了便宜,当真是气煞她也。 这群人在相互博弈妥协,只有喜公公一直守在齐成帝床前,也只有他看到,在皇后和三皇子等人妥协好之后,原本应该昏睡过去的齐成帝睁开了眼,眸中浑浊,但不知为何,喜公公却看得心头一寒。 等他小心翼翼的仔细偷觎,便又见齐成帝闭上了眼,仿佛刚才他看到的是幻觉一般。 喜公公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对此事闭嘴不谈,又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一块羊脂白玉佩,心想,要不要找个机会退回去给三皇子? 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睡在龙床上的齐成帝,喜公公紧张的咬了咬牙,罢了,还是再等等吧,看看圣上的龙体如何,若是圣上好不了……他也该为自己早做打算才是。 而齐成帝抱恙的消息,终究是瞒不住人,朝臣和权贵们甚至还知道齐成帝有中风的先兆,一下子,许多人就坐不住了,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英国公府中,刚刚得知消息的池齐光,嗤的冷笑一声,“当真是人心浮动啊,老皇帝一病倒,那些人就开始到处上门做客了,都在为龙椅的事奔走,却全然忘记了北疆的战事。若北疆被破,这龙椅争了也是白费功夫。商女不知亡国恨,权贵不顾奢靡烂。” 第227章 齐光破局 梁镇海不仅上了奏本给齐成帝,也派心腹偷偷给英国公府送了信,且池嘉世去北疆,同样带了英国公给的亲兵,就算梁镇海不送信,亲兵也会给英国公府送信,所以池齐光几乎是同时与齐成帝得知了北疆的最新战报。 阿笙在一旁,担忧的说道,“也不知二少爷在北疆如何了。” 池齐光神色淡然,“他要继承父亲的统军之位,战场历练少不了。” 对弟弟,池齐光虽疼爱,却也知道必要的时候要放手,雏鹰只有自己展翅,才能高飞。 阿笙欲言又止的看着池齐光,池齐光只作不知,末了阿笙到底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少爷,您既然身子骨好起来,又跟着国公爷习武,为何还要为二少爷铺平道路?按理,国公爷的统军之位,理应是您来承继才是。” 阿笙是池齐光的人,忠心耿耿,此刻说这番话,未尝没有替自家主子抱不平的意思。 自从大少爷好起来之后,大少爷的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对二少爷极其用心的教导,在军事上、朝政上、为人处世上,比国公爷还尽心。 原本他欣喜大少爷和二少爷感情深厚,但当北疆战役起,十二万燕山军赶赴北疆,而二少爷也被国公爷送到军中时,他就开始替大少爷心疼了。 国公爷此举分明是在为二少爷造势。二少爷既能在战场上历练,又能在燕山军面前展现自己,等燕山军认可了二少爷,还有大少爷什么事? 池齐光抬头看了一眼阿笙,眸中幽幽的,阿笙神色微微一变,倏然单膝跪下,垂头敛目,“大少爷,阿笙知错,阿笙不该妄议大少爷和二少爷之间的事。” 足足跪了一盏茶的时间,头顶才传来池齐光微带沙哑的声音,“起来吧,以后莫要再犯了。” 池齐光瞥了一眼站起身的阿笙,眸色一暗,淡淡的解释道:“你为我打抱不平,其实没有必要。你只看到了接掌父亲统军之位的威风,却忘了其中的危险。 我此刻坐在家中享受下人的伺候,是因为阿世去了北疆拼搏。他代替了原本应该是我的责任,涉身险境之中,可能会受伤流血,可能会经历同袍好友的死去,这些都担负在他自己的肩头上。 记住,阿世没有欠我什么,相反,这些年来,是我欠他太多。” 阿笙想起以前大少爷病弱之时,二少爷寒天雪地也要跟着国公爷练武的场景,羞愧的低下头,诚恳的认错,“大少爷,是属下错了,属下以后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池齐光满意的颔首,没有再多说这件事一个字。 相较于统军之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想起明皇宫中抱恙的齐成帝,他眸光划过一抹晦涩不明的暗芒。 思绪在蔓延,耳畔边听到阿笙的声音,“大少爷,北疆那边陷入了僵局,恐怕很难才能打开局面吧?” 池齐光收回思绪,淡淡应了一声,“嗯,确实是,这与父亲曾经驻守北疆之时的情况不同,这次的情况很棘手,便是父亲做统帅,此时也会头大如斗。” 阿笙满脸好奇的看着池齐光,“大少爷,若换了您,您会怎么破这个局?” 阿笙凑不到国公爷跟前去,自然也就不能问国公爷如何破局,所以他很好奇,不知道大少爷对此有没有法子。 梁镇海送私信过来,未尝没有想要求助国公爷的意思,不然大军在北疆虚耗着也不是个事,到时候拖得久了,齐成帝责怪下来,鲁国公固然免不了责罚,他们这些将领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梁镇海并不想燕山军的士兵在这场持久战里消耗太多。每一个士兵都是他看重的,死一个他就心痛一个。 池齐光重新拿起梁镇海写的那封私信,父亲已经陆续将家中的事情交给了他,只是对外没有透露罢了,所以北疆的来信英国公看过之后,就留在了池齐光的书房中。 池齐光抖了抖信纸,慢条斯理的道:“有法子。” 阿笙瞪了瞪眼,越发好奇了,“是什么样的法子?” 池齐光勾了勾唇角,没有详解。 如果是他做主帅,他手头上就有一个人,能帮他轻而易举的攻略西凉大军。 司大夫。 湘族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玩毒虫了,司大夫更是湘族里头玩毒虫玩得最好的那个,至今司大夫住的那个小宅子,看不到的角落里都有让人觉得可怕的毒虫藏着。 有司大夫在,可以请求她用毒虫帮忙对付西凉大军,不过湘族的人培养毒虫不易,要请司大夫帮忙的代价也太大,反正不是他做主帅,池齐光转念就把这个念头放下。 池齐光坐在椅子里,独自沉思了许久,一动不动的,若不是胸膛上下微微起伏,阿笙都以为少爷是个雕塑了。 忽的,池齐光坐直了身子,修长的手指拿起墨靛,加了一点清水在砚台上,轻轻磨起了墨。 等墨磨好之后,他提笔沾墨,抽出一张信纸,在上面行云流水的写划。足足写满了五张信纸,才搁下笔。 等墨迹干了之后,他将信纸装进信封里,上了火漆,递给阿笙,郑重的叮嘱道:“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到二少爷手里。” 阿笙接过信封的手一顿,“咦”了一声,再次跟池齐光确认,“是送到二少爷手里,而不是送到梁将军手里?” 池齐光点头,“嗯,是送到二少爷手里,待二少爷看过这封信,他就知道怎么做了。我花费心思想出来的破局之道,当然要让阿世捞着这功劳。” 阿笙兴奋起来,“原来是大少爷想出了破局之道?大少爷放心,属下一定会让人亲自送到二少爷手中,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拿着信封急匆匆的出去安排人送信。 池齐光看着他的背影,失笑着摇头,接着又慢慢收敛起笑容,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轻喃道:“火还不够旺,这大冷的天,就让我来帮你们加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一点。” 第228章 百姓有怨 此时的马邑城,已经打响了第二次攻城。 号角声吹响,城门大开,冯浩带着腾骧军出了城。 还留在城中的百姓这一刻都无心做其他事,祈祷着这一次大齐能打赢西凉人。 鲁国公依旧带人上了城墙观战,城墙角落边,池嘉世和怀英两人脸色凝重的看着在腾骧军中最前头的上百个人。 “咦,那个不是少爷吗?”又一次藏身在隐秘角落观战的宿猛然紧皱眉头,看着身穿甲胄,手持长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纪思博。 纪伏寿同样看得分明,不独是纪思博,纪城、纪同等人也在,围拢在纪思博四周,又与腾骧军有一种壁垒分明的界限。 纪思博自上次去见了纪伏寿之后,就一直留在营中,没有跟纪伏寿说自己要上战场的事,因此纪伏寿看到他的身影,秀眉高高挑起。 “那是腾骧军的军旗,按理来说,少爷带着池家那位公子戳破了冯浩做过的事,冯浩还能大度到带着少爷上战场?”宿的脸上露出一抹疑惑。 转瞬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讶然道:“莫非不是冯浩大度,而是他故意的?” 宿打量着纪伏寿的神色,见她神色不见惊讶,便明白自己猜对了。 宿脸一沉,怒气上来,“那冯浩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居然想让少爷送死。” 经过纪伏寿这些天的讲解调教,宿等人都明白这场战役的难处,此刻看到纪思博身处腾骧军前面,这架势分明就是让纪思博冲在最前,如何能不气? 在得知纪思博与池嘉世做了好友之后,宿等人都以为纪思博会跟着燕山军上战场的,好歹燕山军的名声比腾骧军的好多了。 纪伏寿背着手,目光渐渐从侄儿身上挪开,看向定襄城那头,语气平静,“有什么好生气的,思博是武将,他带人上战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如果是思博一人,纪伏寿还会担忧,但有纪城他们跟着,这忧虑便只有一分——只怕思博会冒进,其余的倒是没太过紧张。 见主上没有动怒,反而安心的观战,宿就渐渐收敛了怒气,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纪思博,生怕他会在战场上受伤。 此时落了冯浩一个马头身后的纪思博,沉着的看着对面,眸中划过一抹怒意,暗忖又被姑姑说中,西凉人这一次仍旧把定襄城的百姓推出来阻挡大齐的军队。 且这一次比上一次推出来的百姓更多,上一次只有数十,这一次足足有一两千人! 看到这一幕,大齐这边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差,池嘉世和怀英两个年轻人,眼中冒火,恨不得将西凉人砍成几块。 这一次,西凉人还学乖了,推搡定襄城百姓出来的时候,一排排的百姓还各用一条长长的绳子绑着,防止他们单独逃跑,而西凉人就躲在最后头,如果大齐攻过来,可以第一时间逃回城里,关上城门。 西凉人可谓是有备而来。 纪思博看着上千个面色青白的百姓,这些百姓较之几天前看到的,似乎更加虚弱,更让他心神震撼的,是他们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极其浓郁的恨意。 这恨意,正是对着大齐军队!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生吃大齐将士的血肉。 纪思博只觉得嘴里犹如吃了数不尽的黄连,苦得他心都隐隐作痛。 不应该这样的,百姓怎么会仇恨他们呢?明明他们不是敌人啊…… 纪思博难受的闭了闭眼,是的,他们要怨要恨,都是应该的。是大齐的将士丢弃了他们,也是大齐的将士毫不留情的杀戮他们,尽管杀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可能是百姓们怨毒的眼神十分可怖,冯浩座下的马儿都不禁嘶叫了一声,不安的后退了一步。 这一声,仿佛是个讯号,定襄城百姓当中,突然有人朝冯浩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你们这些腾骧军,生儿子没屁眼的狗杂种,老天爷真是没睁眼,怎么就没劈下一道雷,将你们劈死呢?” 又有人骂:“你们这些缩头乌龟,孬种,丢弃我们就逃,你们丧尽天良,肯定不得好死!” “还杀百姓,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怎么就没死绝?” “哈哈哈,西凉大军快点把他们杀了,老子就喜欢看这群狗杂种被西凉大军杀死。” 听到定襄城百姓的咒骂,身后的西凉人哄堂大笑,极其蔑视的斜睨着腾骧军一众。 冯浩的神色已然铁青一片,额角青筋跳得厉害,任是谁被如此咒骂,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身后的腾骧军中,大半人羞愧的垂下头,大半人愤怒的瞪着百姓们。 纪氏族人难受的撇过脸,那些百姓,都是可怜之人。 百姓们骂的话被风带到了城墙这边,所有听到的人都沉默了,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些百姓确实是想他们去死。 头一次,一直低调的虎贲军将领关锐锋沉声开口,“冯将军这次罪过甚大,若是不施以惩戒,怕是难平民怨。” 鲁国公头也不回,冷声道:“此间事自会禀报圣上,至于他受到何种责罚,要等圣裁。” 关锐锋听罢,唇角隐晦的弯了弯。 关锐锋是四皇子妃父亲平津侯的人,因此十分看不惯三皇子系的冯浩,此时落井下石最正常不过。 而在战场上的纪思博,默然了良久之后,终是下了决心,耳畔边仍旧能听到百姓的咒骂,他看向冯浩,压低了声音问道:“冯将军,请示下!” 总不能站在这里一直听,他们是来攻城的。 冯浩阴恻恻的看了他一眼,半转过身,望向城墙之上的鲁国公,高声问道:“主帅,请示下!” 鲁国公额角青筋又跳了跳,冯浩这是学着梁镇海,要把下令屠杀百姓的命令推到他头上了。 然而鲁国公还得顺着冯浩的话高声吩咐,“冲锋!攻下定襄城!” 听到鲁国公的命令,百姓骂得更加厉害,连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出来,都是将死之人,哪还有什么可怕的? 冯浩于是转头看向纪思博,“听到了吗?冲锋,攻下定襄城!” 冯浩转手,又把纪思博推了出去。 第229章 解救百姓 纪思博看着冯浩,见他丝毫没有动用腾骧军的意思,眸底一冷,这是要他带着纪城他们单独冲锋? 冯浩脸色不虞的看着他,不耐的催促道:“怎么还不动身?没听到本将的命令吗?” 纪思博握着缰绳的手紧绷,手背上青筋毕露,沉声问道:“只有末将一个人冲锋?” 冯浩没想到纪思博会质疑诘问他,皮笑肉不笑的:“当然不是,你不是还带了子弟兵一起来?” 纪思博寸步不让,“冯将军,我的子弟兵是家族担心我安危,特意让他们保护我的。主帅是让腾骧军出战,不是让我那上百个子弟兵出战。” 冯浩脸色一阴,目光沉沉的看着纪思博,纪思博毫无害怕的回视。 鲁国公看着还一动不动的腾骧军,冷下了脸,“冯浩在干什么,为什么下了命令还不进攻?难道还要当着我的面来一场临阵退缩不成?” 如果冯浩真的敢,他就亲手斩了冯浩的脑袋! 凌鑫无言的摇摇头,亲自转身走到大鼓前,重重的擂鼓,意在提醒腾骧军快点出战。 急促的鼓声响起,冯浩一僵,不敢再磨蹭,恨恨的看了一眼纪思博之后,手一挥,“左中将,带着你的人,与游骑将军一起冲锋!” 见冯浩终于肯派出人手,纪思博回过身,对纪城等人使了个眼色,吩咐一声,“结阵!” 纪城等人了然的点头,迅速的结阵,这个战阵,不仅防御前方的敌人,就连后方的腾骧军也有所戒备,一旦背后有人暗中出手,他们会迅速作出应对。 “冲锋!” 冯浩一声大叫,腾骧军左中将就带领一万腾骧军冲了出去,而纪思博也带着纪城等人一同往前冲。 见腾骧军果真是发动了攻势,西凉人迅速转身骑马回城里,城门“砰——”的一声紧紧关闭。 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军队,定襄城百姓绝望的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纪思博眼见押解百姓的西凉人已退回定襄城,百姓周边再无威胁,电光火石之间,他高喝了一声,“冲锋止住!解救百姓回去!” 这一声,他是用了内力喊出来的,就算是在上万个兵士冲锋的动静中,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鲁国公等人一怔,池嘉世和怀英两个惊讶过后便面露欢喜。就是百姓,也讶然的睁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他们听到了什么?腾骧军要救他们回去? 左中将下意识的勒住了马儿,冲锋的一万兵士也停住了脚步,纷纷看向左中将,等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纪思博不给左中将思考的余地,又紧跟着道:“快,趁着现在西凉人退回城里,赶紧将百姓救下来!” 左中将咬了咬牙,终是手一挥,“解救百姓回去!” 百姓逃过一劫,喜极而泣,自己主动往腾骧军的方向跑去,要不是他们的双手都被捆绑住,真是恨不得立即解开绳子,跑回马邑城里。 冯浩在后头看着纪思博三言两语就反过来命令他的左中将做事,神色阴沉得可怕,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支援他们。 在城墙上的一众将领,凌鑫低声问鲁国公,“主帅,这……” 鲁国公面无表情的说道:“战场之上,将领随机应变,有机会当然要救百姓回来。” 这就是赞同纪思博的做法了。 不独大齐这边听到了纪思博的声音,就连定襄城里的西凉人也听到了。意识到因兵士先逃回了城里,给大齐那边创造了机会,城墙上观战的一众将领神色难看。 西凉此次统军大帅哈里克冷冷的下令,“放箭,射杀他们!” 西凉弓箭手迅速弯弓搭箭,朝正在解救百姓的腾骧军士兵射去。 “啊——” 没料到西凉人会突然放箭,十几个士兵应声倒下,左中将大吼一声,“敌袭!盾牌手保护!” 这一轮箭雨,不仅死了十几个士兵,就连百姓也死了二十多个。 纪思博抿了抿唇,又朝左中将高喊了一声,“将军留下二千人解救百姓,其余人随我冲锋!” 要吸引了西凉人的火力,才能让百姓安全撤离。 左中将咬牙道:“蔡兴,广宁,带着你们的人留下来护送百姓撤离,其余人随游骑将军冲锋!” 哈里克见大齐那边迅速做出了应对,眯了眯眼,又吩咐道:“投掷巨石!” 纪思博尚未带人冲到城墙边,迎面就投掷来好几块巨石,熙熙攘攘的士兵躲避不及,惨叫着被压下一大片。 纪思博眼角余光看到纪城等人灵活的躲过了巨石的袭击,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点。 装巨石的空隙,箭雨不断从城墙上射下,等躲过了箭雨,又赢来巨石的洗礼,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战场上一下子就变得残酷起来。 左中将一边带着人护送着百姓往马邑城的方向撤离,一边看着腾骧军的冲锋。 三天之前,燕山军同样遭遇到西凉人的防御,但燕山军就算有兵士被巨石压下,也没见慌乱,绕过同袍的尸体之后继续冲锋,气势如虹。 而今天的腾骧军,渐渐出现了一种散乱的情况,就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分散成六七个兀自为战的小团体,接着又从六七个分裂成了十几个。 只有纪城等人一直紧紧的跟在纪思博身边,原本跟在纪思博身后的腾骧军,不知何时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中间空出了一片空地。 看着腾骧军一盘散沙的状况,城墙上的鲁国公脸色很差,就连梁镇海都无声摇头。就腾骧军这种战力,怪不得打不过西凉大军。 明明此时纪思博已经成为冲锋的主心骨,只要牢牢跟着纪思博冲锋便好,就这样,腾骧军也没能跟上纪思博的脚步,前军和后军居然脱节了。 池嘉世原本欣喜的心,一下子充满了阴霾,想要高声提醒纪思博不要孤军深入,又知他就算此时喊出声,纪思博也未必能听到。 眼见纪思博冲锋的气势十足,哈里克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吩咐道:“着重招呼他。” 第230章 要求也太高了吧 “主上!少爷那边……”宿语气带上一丝急切。 纪伏寿清凌凌的看了他一眼,宿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 纪伏寿转过头,认真的看着纪思博和一众纪氏族人冲锋的身影,语气平静,“战场上本来就没有安全的地方,怕死就不要上战场。” 当年她经历过的战役不计其数,遇到过的危险比眼前情况更可怕,可祖父依然狠着心肠,所以她一步一步走来,变得越来越强大。 当年祖父是这般熬练她,如今她也是这般熬练思博。 越是临近定襄城城墙,箭雨便来得更加紧密,就如同纪思博打算的那样,吸引了西凉人的火力,腾骧军有机会能解救百姓回去,但原本吸引火力的八千腾骧军,最终变成了他与纪城上百人。 如今再去责怪腾骧军也是于事无补,纪思博朝纪城等人做了个手势,纪城等人顿时变幻了战阵,变成防御为主。 纪思博认真的打量了一眼城墙上的西凉众将士,目光很快就锁定在最正中的一人身上,周围人的态度,让他知道这人很有可能便是西凉的统帅。 他在心里计算着,按照先前几次的时间差,再有三十息至四十息的时间,西凉人就会装好巨石,到那时箭雨就会停下,而那时候就是他的机会! 纪思博在心里沉着的数着数,一边用长枪格挡着箭雨,一边手在背后又做了一个手势。 纪城等人的战阵,开始有了人员之间的变动。 纪思博的眼神一直盯着西凉弓箭手,见弓箭手放下弓,便知机会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纪思博将长枪一抛,喊了一声,“弓箭来!” 他抛下的长枪,准确的被一名纪氏族人接住,与此同时,在他左手边,又有一名纪氏族人抛了一把弓给他。 纪思博接过弓,右边又有族人抛了一支箭给他。 从他将长枪抛给族人,到他手上弓箭齐备,只用了五息的时间,这是他与族人长时间磨合之下的默契,双方之间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个手势,族人就能明白纪思博的意图。 这番动作快到整个战场上,除了纪思博和纪城等人之外,没有人反应过来。 等巨石往他们这边投掷正在空中之时,纪思博已经用尽了力气,弯弓搭箭,一石的弓被他拉得满满的,手一松,利箭就疾射而去。 哈里克瞳孔一缩,眼中只看得见一支利箭朝他疾射而来,因为利箭太出乎意料,一时之间居然没法做出应对。 “大帅小心!”哈里克身边一名将领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顾一起的朝他扑过去。 “嗤” “啊——” 一声惨叫响起。 纪思博紧紧的抿着唇,心下惋惜不已,对方果然是西凉的统帅,可惜没有一箭了结他的性命。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肩膀上插了一支箭的西凉将领,手一挥,又将弓抛给族人,接过族人抛回来的长枪,下了命令,“撤退!” 纪城等人迅速趁着西凉人将领暂时乱成一团的时候,赶紧撤离。 在马邑城上观战的鲁国公等人,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那一幕,谁都没有想到纪思博会这么大胆,与后军脱节之后不退反进,更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 他寻找时机的准确,与族人之间的配合,弓箭的娴熟,都出乎鲁国公等人意料。 当哈里克被身边将领救下之时,便连凌鑫都懊恼的叹息一声,这真的是一个极大的好机会啊! 梁镇海眸中满是欣赏,这小子果然是好样的,不仅解救了百姓,还伤了西凉将领之后全身而退,小小年纪就如此出色,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宿看到那一幕,就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压抑着兴奋,挥了挥手,“主上,您看少爷,真厉害!居然射伤了一名西凉将领,那支箭的力道之大,在那名将领身上直接射穿了一个血洞呢!” 鲁国公等人看不真切,只能看到西凉将领中箭受伤,宿不同,他看得分明,那支利箭从将领身上穿过,血一下子就喷溅出来,洒了那个西凉统帅一脸。 纪伏寿缓缓摇头,蹙了蹙眉,语气带了一丝不满,“厉害?我只看到他漏洞百出不说,本事还不足。” “嘶——”宿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凉气,先是眺望了一眼鲁国公等人的神色,看到他们脸上同样带着赞赏和惋惜之意,差点怀疑自己听差了,主上居然还不满意少爷刚才的表现? “如果他刚才能五箭连珠,就算有将领反应过来去救西凉统帅,那西凉统帅也逃不过一死。还是学艺不精,弓箭还得继续练。” 纪伏寿是真的不满意,刚才那个机会实在是太好了,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惜今日之后,这种机会对方绝对不会再给,有了刚才那一出,西凉下次必定会防御。 宿心里咂舌不已,主上对少爷的要求也太高了吧,五箭连珠,这可是神箭手了啊。 “还有,他空有一身武艺,居然对自己的内力都不能精确的控制。” 纪伏寿对这点更加不满,“如果他能精确的控制自己的力道,那支箭就不应该穿过那将领的身体,而是将整个箭头留在将领的身体里,如此一来,只要西凉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那将领的手从此就废了。” 箭头带着倒钩尖簇,如果整个箭头留在身体里,想要把箭拔出来,就要生生的扯掉一大块血肉,拔箭的过程中,还有可能会损坏筋脉和骨头。 而拔箭扯掉血肉的痛苦,可不是现在这种箭穿过身体的痛能比的。 现在那将领只需要止血养伤就好,跟箭头留在身体里造成的伤势不可同日而语。 宿本来还觉得主上要求太高,但听完她说的,又挠了挠头,这一刻,他居然有点认同主上说的了,少爷好像还真的本事不足? 纪伏寿见纪思博带着纪城等人安全回到了马邑城,摇摇头,声音低沉,“走吧,我们也回去。” 第231章 交恶 纪思博回到营中的时候,他射伤西凉将领的事早就传开,因此一路上都受到士兵的瞩目。 纪思博顶着众多目光,轻咳两声,快步回去营帐。 正脱下甲胄的时候,池嘉世和怀英两个走了进来。 “思博,真是好样的!”池嘉世不吝赞扬,十分兴奋的重重拍着纪思博的肩膀。 怀英也感慨,“那一箭,真的绝了!”又惋惜,“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纪思博换下甲胄之后,爱惜的拿着巾子擦拭这甲胄上的尘土,“以后想要这种机会,有点难了。” 今日出其不意,他日西凉必有防备。 池嘉世懊悔片刻,又重新振作起来,“没事,反正这次就算没能伤到西凉统帅,也能好好的灭了灭他们的气焰。你不仅射伤了他们的将领,还将百姓解救回来,立大功了。对了,瞧我们,看到你都忘记了,主帅找你呢,让你回营地之后就去他营帐。” 纪思博手上动作一顿,“主帅找我?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池嘉世摇头,“不知,不过不要害怕,有梁叔父在,你又立了功,肯定是好事。走,我们陪你过去,主帅也叫了我们。” 等纪思博收好甲胄之后,三人一同去了鲁国公的主营帐。 纪思博进去之后打眼一扫,除了鲁国公,各统军将领也在。 看到三人进来,梁镇海露出了笑容,亲切的招手,“你们来了,来,坐我旁边。” 这一举动,无疑让其他人若有所思,见纪思博果然毫不见外的坐在梁镇海身边,其他人也就罢了,虎贲军的关锐锋目光微沉。 作为四皇子一系的高阶将领,关锐锋一开始并不知道纪思博这人,但四皇子李泽是个爱才的,临出行之前看到关锐锋也跟着出征,就私底下让长史拖了嘱咐,请他在军中看顾一下纪思博。 因当时是四皇子府长史送来的口信,关锐锋其实并没有将此太过放在心上,一路上行军扎营也好,来到营地过了七八天也好,路上撞见了纪思博,也从未正眼看他。 对关锐锋来说,五品的游骑将军实在不值得他多加关注。 但如今不同,纪思博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有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身处险境之下还能射伤西凉将领后全身而退,这样的人在哪个将领眼中都是宝贝,只要给他时间,这场战役不死,日后大有可为。 当纪思博进来之时,关锐锋以为他会坐在他身边,因为纪思博是四皇子的人,所以他老神在在。 没想到梁镇海会抢先一步开口不说,纪思博还真的坐了过去,关锐锋很不满,觉得纪思博十分不懂事,既然同为四皇子一系的人,怎么能坐到梁镇海那边去? 关锐锋面上不显,决定等一会儿离开这里,就找纪思博好好谈谈,可不能做叛徒之事。 打定主意之后,关锐锋也就没有再多纠结这件事。 鲁国公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容,毫不吝啬的赞扬纪思博,“英雄出少年啊,游骑将军果然没让本帅失望。” 纪思博谦虚的道:“主帅谬赞了,也是思博今日运气好。” 梁镇海不赞同的道:“这种事怎么能说是运气好?如果换了其他人,可未必能做到你那样。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不可妄自菲薄,该是你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 鲁国公意味不明的看了梁镇海一眼,笑着附和道:“是啊,梁将军说得对,你今天立了大功,本帅都记着呢,等日后大胜班师回朝,再论功行赏。” 有梁镇海那番话在,纪思博就没有再谦虚,很沉稳的笑了笑,心里对梁镇海十分感激,深知梁镇海当众说出这番话,分明就是给他的功劳定下基调,不肯让人抢走他的功劳。 冯浩突然冷哼一声,“功劳?不知梁将军是在说笑否?我怎么不知道纪思博立了功劳?百姓是腾骧军左中将带人救回来的,关纪思博什么事? 再说,我还要参一本纪思博呢,明明我给他下的命令是攻城,为什么他不管不顾就带着自己的子弟兵往前冲? 是在显摆自己弓马娴熟?不知道战场之上,素来都是团结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他自己一人带着子弟兵脱离了先锋军,导致最后根本没法攻城,连主帅布置下来的命令也没能完成,他这是违抗军令!理应责罚才是!” 纪思博眸底一冷,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杀意。 池嘉世和怀英两人眸中集聚着难以消散的怒火,要不是上下有别,这会儿肯定要对冯浩破口大骂了。 这人居然能颠倒是非到如斯地步! 当初在战场上,是纪思博先要求停止冲锋解救百姓,接着又是纪思博带人去吸引西凉人的火力,至于说他不管不顾的往前冲,根本就不是他自己脱离,而是腾骧军士兵毫无章法之下,跟不上他的脚步。 前因后果他们这些在城墙上观战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冯浩这还真的是睁眼说瞎话。 这不,梁镇海首先就不答应了,一脸怒意的看着冯浩,“冯将军,思博为何会孤军深入,你我心知肚明,别仗着自己官大就能颠倒是非,你当主帅是个眼瞎心瞎的,会看不出这场战役打成这样,有功的是谁,有错的又是谁? 你身为一军将领,没能带着士兵以身作则冲锋攻城也就罢了,为何腾骧军与思博脱离之后,你不下令让人支援,你居心何在? 这就是你对待同袍的态度?放任自己同袍下属死在眼前也无动于衷?恕我直言,像你这种卖下属卖同袍的人,我不敢与你一同并肩作战,省得哪天就被你卖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镇海非常聪明的拖了鲁国公下水,他相信鲁国公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做出这种指鹿为马之事。 除此之外,他还站在大义上,顺手将其他将领也拉到他那边,就算其他人与他无甚交情,也不影响他们对冯浩的厌恶之感。 第232章 提议 果不其然,原本事不关己的吕添、凌鑫等人,眉头拧了起来,看着冯浩的目光隐隐带着不善。 都是战场上摸滚打爬出来的人,梁镇海深知他们忌讳的事,怕在战场被人放冷箭,怕被人卖了殒命,可以说冯浩今日袖手旁观的作态,同样也是他们忌讳的。 今日他能对纪思博袖手旁观,他日谁知道他会不会对其他人也如此? 冯浩感受到不善的目光,脸一沉,“我什么时候卖同袍卖下属了?你这是诬蔑我!”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鲁国公不耐烦的喝了一声,“够了!这是主帅营帐,我是让你们来吵架的吗?孰是孰非,我心中有数,游骑将军的功劳我也会如实上禀给圣上,谁都不得有异议!” 说完,警告的看了一眼两人。 梁镇海讥讽的看了一眼冯浩,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没有再与他争吵。 冯浩气结,也知不好再争吵下去,只是目光阴沉的扫了一眼纪思博。 鲁国公将冯浩的神态收入眼底,知晓纪思博算是彻底得罪了他,但他心中漠然的很,并没有要制止冯浩的心思。 他说会如实将纪思博的功劳上禀齐成帝,但如果等班师回朝之后,纪思博没能跟着他们一同回去,那些功劳也只能换来一些金银赏赐给纪家罢了。 鲁国公说起了正事,“腾骧军救回来的二千百姓,暂时安置在营地里另一边,等所有人都一一检验过后,没有混入西凉人,他们才算是自由身。” 鲁国公的命令,没有人反对,确实要防着西凉人故意让人混入其中,毕竟不可不防让大齐军队救百姓回来是西凉事先就想出来的计谋。 梁镇海沉着开口,“统帅,最好还是让军医给他们把脉看看。” 鲁国公微微颔首,“梁将军顾虑的是,等下就派军医去那边。” 他环视了一周其他人,“这些都是定襄城的百姓,我会派人一一询问他们,如果能知道西凉大军在定襄城里的事,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好消息。” 没有人有异议,鲁国公又道,“召集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各抒己见,你们对目前的战局,有什么想法?” 今天的攻城,严格来说,还是失败了。虽然解救了二千百姓出来,但有一个问题,这些百姓流离失所,饭都吃不上,救回来之后,他们怎么生存下去? 住哪里,吃的呢? 就算朝廷拨了不少粮食给大军,鲁国公能养得起这二千百姓,但若是不止两千百姓呢? 万一西凉那边回过神,将定襄城的百姓往马邑城赶,马邑城还得开城门迎接他们,而这些百姓的吃住就能让鲁国公烦恼。 那可是十几万的百姓!军中的存粮,可不够这些百姓吃用一个月的。 若是留他们在马邑城里,粮食不够,迟早闹事。如果赶他们走,又怕百姓到处指责他心肠冷硬,再说了,如今天寒地冻的,哪个城郡的知府想要接收这些无家可归的人? 他想到了这点,但这个问题不能从他嘴里说出,只能寄望有其他人提起了。 鲁国公的目光从帐中其他人面上扫过,最后停留在纪思博面上,温和的笑着道:“游骑将军,不知你有何见解?” 纪思博没想到鲁国公会问他,沉思片刻之后开口道:“主帅,今日我们解救了百姓,甚至因此而延误了攻城,西凉人看在眼里,他们会不会重新评估定襄城百姓的重要性?如果他们用百姓做要挟,让我们以粮食来赎百姓回去呢?” 鲁国公目光微闪,其他人也神色一动,没想到纪思博会提出这个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鲁国公身上,显然是在等着他对这个棘手问题的看法。 哪知鲁国公不答反问,又继续看着纪思博,“若是西凉人真的拿百姓做要挟,游骑将军又会如何应对?” 池嘉世和怀英齐齐皱眉,觉得鲁国公此举无疑是在为难思博。 哪想纪思博并没有犹豫多久,沉声开口,“答应西凉人,只是交换的条件不能太过离谱。” 鲁国公拧了拧眉,梁镇海等人皱了皱眉,冯浩嗤的冷笑,“游骑将军莫不是将军中的粮食当成自家的东西,说要给西凉人就给? 给了粮食西凉人,大军吃什么?还是说游骑将军被西凉人收买了,专门以大齐的粮食供养西凉大军,好让西凉大军养精蓄锐攻破马邑城?真是好大的狼子野心!” 池嘉世想要开口为纪思博辩解,被纪思博眼疾手快的扯住他的手,他看都不看冯浩,反而看向鲁国公,语气坚定,“主帅,此次是我们反杀西凉大军的好机会!” 冯浩只觉得荒谬可笑,送粮食给西凉大军,能有什么办法反杀西凉大军? 梁镇海倏地目光一亮,突然开口,“思博,你的意思是,在粮食上动手脚?” 纪思博微微扬了扬唇角,“梁将军说的没错,末将正是此意。” 如果纪伏寿在这里,必定会欣慰,显然这些日子他也在努力想破局之道。 其他人恍然觉得前方道路清晰起来,俱是有些激动,冯浩悻悻然的撇过了头。 吕添一拍掌,“在粮食里下毒,直接毒死他们!” 凌鑫断然否决这个提议,“不可用!只要在粮食上下毒,粮食必定会变色,骗不过西凉大军。” 吕添一想也是,干脆直接问纪思博,“思博,你说说怎么在粮食上动手脚?” 他也跟着梁镇海,厚着脸皮叫起了名字。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纪思博有些迟疑,“末将对药之一道并不懂,主帅可以问问军医,有什么办法能在粮食里动手脚,不求能让西凉人中毒而死,只需要让他们生病虚弱便可。草原上的恶狼变成了无牙的兔子,夺回定襄城便轻松多了。” 鲁国公将他的提议仔细想了好一会儿,陡然觉得若是真的能以粮食交换回百姓,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好计谋。 越是想,鲁国公就越是坐不住,叮嘱了在座众人不能将此消息泄露之后,就让他们离去,急召军医商谈。 第233章 敲打思博 走出主营帐,池嘉世一把将手搭在纪思博的肩膀上,脸上满是高兴,“思博好样的,这法子你都能想出来。父亲说得果然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的不能自视甚重。” 纪思博无奈摇头一笑,“其实就是这么一个提议,这法子能不能实现,在于西凉那边。如果西凉没有提出以百姓做交换,这法子便无用。” 池嘉世脸上的兴奋之色逐渐收敛,“你说的对,如今只盼着西凉那边有人能聪明点,想出这法子。” “咳咳咳” 旁边传来一道咳嗽声,纪思博三人顺着望过去,见是关锐锋,便朝他行礼,“见过关将军。” 关锐锋微微颔首,语带告诫,“主帅有令,刚刚说的事不能在外头说,你们才从主帅那里出来,这么快就忘了?” 三人连忙告罪,“是末将等不小心,关将军请放心,末将等不会再犯,一定会谨言慎行。” 关锐锋“唔”了一声,看着纪思博道:“思博,你随我来一趟。”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显然是不给纪思博拒绝的借口。 池嘉世和怀英两人以目光详询,纪思博朝两人微微摇头,示意他自己也不知道关锐锋找他是何事,便快步跟了上去。 关锐锋带着纪思博回到自己的营帐,营帐四周都有亲卫守着,不担心被人偷听。 “坐,在我这里,不用拘谨。”关锐锋招呼道。 纪思博朝他行礼拱手之后,坐在他对面,“不知关将军找末将,有什么吩咐?” 关锐锋神色很是和蔼,语气也温和得很,“思博怎么这么见外?我时常听四殿下提起你,四殿下在临行之前还找过我,让我多多关照你呢。你也是,既然四殿下都这么说了,也不来见一下我,该不会是以为我不好说话吧?” 纪思博心底暗自诧异,四殿下可没跟他提起过关锐锋这人,更没有叫他来拜见关锐锋。 但想起关锐锋确实是平津侯带出来的将领,关系就如同梁镇海之于英国公那样,所以他能确定关锐锋确实是四皇子一系的。 他也不知道关锐锋这番话有几分真,只能顺着他的话,装作不好意思的道:“军中人来人往的,末将也是担心会惹来闲言蜚语,就没有来拜见关将军。” 关锐锋眸底划过一丝不满,若是真的担心闲言蜚语,怎么对着梁镇海又毫无避讳? 但他此次是拉拢纪思博的,没必要闹僵,闹僵了岂不是更将纪思博往梁镇海那边推? 因此,关锐锋笑吟吟的摆摆手,“你我之间的关系,普通的士兵不知道,但其他人是心知肚明的,来往才是正常,不来往了,才会让人惊讶呢。” 纪思博心如明镜,这是在敲打他呢。 他与关锐锋之间有什么关系?除了有个共同的枢纽四皇子之外,可谈不上有关系。 不过他并没有要参与进皇子之间夺嫡的意思,只他到底是因着四皇子的举荐,去了宁波府做府军,才从武状元爬到了这个位置,在知情人眼中,他便是四皇子的人,也无怪关锐锋会这样说。 纪思博急念电转,笑着道:“关将军说的是,是思博年轻不懂事,若是日后思博有不懂的来找将军请教,还望将军不要嫌弃思博多事。” 关锐锋的笑容更深了,对纪思博的识趣非常满意,便开口道:“当然不会,作为长辈,就是要给你们这些后生晚辈提醒,对你们多加教导,让你们早日成材。” 关锐锋觉得这番敲打没白费,更是提醒了纪思博他是谁的人,见此,他端起茶,抿了一口。 纪思博很识趣的站起身,“将军,末将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等他出了关锐锋的营帐,走远了,才拧了拧眉,明白日后尽可能无事不要去找梁镇海了,太过打眼,被关锐锋知道不好。 至于说关锐锋敲打了一番之后,又给他一颗甜枣,他嗤之以鼻。 长辈?一口一个将军,跟梁镇海让他喊梁叔父可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再说了,每次去找梁镇海,只要他有空,都会教导他们诸多军事谋略等等,跟关锐锋这种以倨傲口吻说出来的纾尊降贵可不同。 等他回到营帐,池嘉世和怀英都担心的询问关锐锋去找他有什么事。 这种事不能宣之于口,纪思博便摇摇头,不欲多言,两人便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 因鲁国公暂未定下下一步的战略,第二天纪思博告假出了营地,掩人耳目的去见了纪伏寿。 纪伏寿看着他来,当先开口,“昨天的战役,我看了。” 纪思博正有点难为情,不知该如何跟姑姑说自己昨天勇猛表现呢,听到姑姑说昨天她看了那场战役,心底微微有些兴奋。 旁人赞得再多,在他心里也不及姑姑一句赞扬的话。 宿在一旁,目中带着怜惜,隐晦的看了一眼纪思博。 “你可知道,你昨天有两处不妥当的地方?” 没想到迎来的不是赞赏,而是责问,纪思博一时怔住。 纪伏寿不满的“嗯”了一声,将纪思博唤醒。 纪思博一凛神,坐得端正,“还请姑姑指教。” 纪伏寿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弓箭不娴熟,昨天那一箭,若是能五箭连珠,西凉统帅已死,如今大齐大军应当能趁着西凉大乱,攻入城中了。” 纪思博细细一想,果然就与姑姑说的那样,他心悦臣服的问道:“是思博没好好练习弓箭,我回去之后会好好操练。” 纪伏寿满意的点头,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点,你对体内的内力掌控不了。” 将对宿说的那番话,又跟纪思博说了一遍,纪思博非常认真的认错,“是思博的错,不知姑姑有没有办法,能让思博将内力控制得如臂指使?” 纪伏寿朝宿扬了扬下颌,“等会你去找宿叔,他会教你。” 纪思博应了一声,纪伏寿才又问道,“你来找姑姑,是有什么事?” 纪思博精神一振,将昨日他提出的提议又告诉了一遍姑姑,末了问道,“姑姑,您有法子能在粮食上动手脚吗?” 第234章 是盐 宿惊讶的看了一眼纪思博,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主上前些天还说要让少爷自己想呢,这会儿少爷自己想出来了,他看着纪伏寿,主上会不会帮少爷? 纪伏寿眉梢微微挑起,赞了他一句,“不错,这法子挺好的。” 纪思博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便又听姑姑说道:“你们第一次攻城之后,我就与宿叔说过,在西凉人吃用的水里下让人虚弱的药粉,这样就能大大的瓦解了西凉人的战力。” 纪思博看了一眼宿,宿点头,“东家还说,想要在西凉人吃用的水里下药,只有我的武功能做到又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斗一直是暗中护卫主上的,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所以宿当着纪思博的面,没有提斗。 纪思博略有些兴奋,“姑姑,您的意思是,您有药粉?那能不能用在粮食上?” 纪伏寿沉声道,“就算可以用在粮食上,我手上也没这么多药粉。你应当知道,若是要让西凉大军都能吃到动了手脚的大米,需要的粮食肯定很多,那要多少这种药粉才行?” 纪思博一想也是,沉默下来。 “再者,煮饭之前火头军会淘米,就算为了简便,只淘米一次,那些药粉也有可能会在淘米的过程中被洗掉。”纪伏寿瞥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说道。 就是因为煮饭之前要淘米,纪伏寿才会直接说在吃用的水里下药,就算淘米水倒掉,煮饭的水里同样还有药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纪思博瞬间泄气了,还以为自己提出了一个好计谋,结果根本很难实现。 眼看纪思博怏怏的样子,纪伏寿无奈一笑,笑骂道:“你这孩子,真的太傻了,既然能想到在粮食里动手脚,就没想到能动手脚的地方,不止粮食一处?” 纪思博瞬间抬头看着纪伏寿,纪伏寿低头端起茶杯,丝毫没有要为他解答的意思。 眼看姑姑要自己多动脑筋,纪思博立时就开始琢磨起来。 姑姑方才提了在吃用水里下药,那么水肯定不是,要排除掉。 粮食也不能,排除掉。 有什么是西凉大军人人都能吃到,又方便动手脚的呢? 纪思博苦思冥想,蓦地,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惊喜的回过神看着纪伏寿,脱口而出,“是盐!” 纪伏寿唇角上扬,轻轻鼓了股掌,“不错,你说得对,确实是盐。” 得到姑姑的肯定,纪思博更是兴奋,喃喃自语的琢磨,“人不能缺盐,不吃盐就没有力气,如果在粗盐里动手脚,他们肯定能天天吃到用这些盐做出来的饭菜。 如今天冷,我们营地里每天都会煮一锅汤,让士兵们喝了暖身子,想来西凉人那边也是大同小异。如果西凉人吃这些盐吃多了,同样也能让他们身子虚弱。” 纪伏寿含笑看他,神色十分满意,“没错,就是这个理。傻孩子,大齐三十五万大军,每日的消耗都不是一个小数,何苦还要给敌人送粮食?粮食可是大事,留着自己吃用。 腾骧军丢弃定襄城,留下了军饷在定襄城,西凉暂时不缺粮食,但未必不缺粗盐。我相信西凉大军就算带了不少粗盐,但他们自己兴许都未想过能这般轻易入主定襄城。 按照以前的双方之间的对决,大齐应当是以定襄城为屏障抵御西凉大军,西凉大军则以攻城为首,攻入城中之后掠夺物资之后就退兵。 但这计划被打乱了,西凉人又因为定襄城的军饷留下驻守,他们粮食暂时不缺,但带来的盐可能会很快用完。 你等会回去营地之后,可以找冯浩询问粗盐的事。再者,还能从你昨日救回来的那些百姓口中,问一下城中百姓的粮食和粗盐的问题。 如果西凉人真的拿百姓与你们做交易,不要给他们粮食,给他们粗盐便好。” 纪伏寿一边说,纪思博听了便一边点头,见姑姑说完了,纪思博按捺住心底的激荡,朝一旁的宿拱手:“宿叔,还请您教我内力控制之道。” 宿便带着他去了稍次间,教导他精确控制运用内力的法子。 “姑姑,我先回去了。”纪思博拜别纪伏寿,脚步匆匆的离去。 宿在一旁好奇的问道,“主上,您觉得西凉人会不会真的用百姓来交易?” 纪伏寿抿了一口茶,语气幽幽,“谁知道呢,静等消息便是。” 再说纪思博这边,他一回到营中,就往冯浩的营帐方向走,走到一半,突然拍了拍脑袋,他差点忘记冯浩有多厌恶他了,他自己贸然去问,冯浩未必肯告诉他。 “思博,你站在这儿一动不动作甚?”梁镇海不解的问道。 抬头一看,他便看到梁镇海和关锐锋正站在一起,立时面露喜色,“梁将军,关将军,末将正好有事,想要求见主帅,不知您二位方不方便,陪着末将走一趟?” 梁镇海一口就应了,“正好无事,应你所言,陪你走一趟。” 关锐锋也好奇纪思博的意图,一言不发的跟着一起去。 等见到鲁国公之后,纪思博就语速极快的说道:“主帅,昨日末将提出来在粮食里动手脚的提议,末将回去之后又深思了许久,才想起个中很是不妥。 那粮食若是到了西凉人手中,火头军煮饭之前必定会淘米,药粉很容易被水洗掉。所以末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在粗盐里动手脚更好,西凉人总不可能还把盐给洗了吧? 所以还请主帅召唤冯将军,向他询问一下,腾骧军在定襄城里,可有留下粗盐?若是真的有留下,那数量又是多少?” 鲁国公神色一凛,就连梁镇海和关锐锋都重视起来,因他们都是远庖厨的人,还真的没想到淘米这一点,差点就误了大事。 鲁国公深深的看了一眼纪思博,朝外头叫唤了一声,“来人,去请冯将军过来。” 等冯浩匆匆来到,鲁国公兜头便问,“腾骧军除了将军饷留在定襄城之外,粗盐有没有留下?” 第235章 定襄城情况 冯浩微微一怔忪,而后不假思索的回道:“没有粗盐留下。” 盐一向是朝廷管辖,每隔半个月腾骧军才会找榷货司申拨,榷货司那边才会拨下来给腾骧军,但每次的数量都不多,也就只够五万腾骧军用半个月。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拿粗盐暗中私卖。 西凉大军来之前,腾骧军的粗盐快要用完了,正跟榷货司那边打了招呼,结果榷货司的粗盐还没有下来,西凉大军就驻守在定襄城了。 因此冯浩可以十分肯定,腾骧军没有留下多少粗盐。 冯浩才回答完,就见鲁国公等人齐齐神色松动,又见纪思博不知怎的也在,皱眉不解的问道:“主帅,不知你找我问粗盐是为何?” 鲁国公看了一眼纪思博,便开口道:“是游骑将军来找我,与我说起昨天他提起的在粮食上动手脚的事,这里头有不妥的地方,在粮食上动手脚行不通。” 冯浩听罢,便要冷哼一声,他就说这种毛头小子想出来的计谋不可能会实现。 结果又听鲁国公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想要把粮食换成粗盐,这样一来,动手脚就没有问题了。” 冯浩一滞,到嘴的冷哼终究是吞了回去。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的吕添和凌鑫的声音,不等亲卫通传,鲁国公就朝外头叫唤了一声,“吕将军、凌将军,进来吧。” 吕添二人进来,看到梁镇海几人在,微一诧异,又想起正事,将自己手上拿着的一叠纸递给鲁国公,“主帅,已经排查过百姓了,也逐一问过他们关于定襄城的事了,情况都写在这里。” 鲁国公一页一页认真的看着。 “如今西凉大军就驻扎在腾骧军之前所在的营地里。” 吕添负责询问百姓关于定襄城的事,这些情况他早已了然于胸,在鲁国公看着那些记载时,他便捡了一些重点情况讲述。 那片营地,之前是燕山军留下的,当年燕山军驻守在北疆,人数也有将近三十万人,所以那片营地空旷的很,驻扎西凉二十万大军不是问题。 “百姓说,一开始的时候,西凉大军没有对定襄城里的粮食铺子动手,只是守着城门不让进出,也没管百姓。有好些个有识之士,暗地里偷偷与粮食铺子的东家商量,几乎城里每家每户都分到了粮食。” 吕添说到这里,不得不感慨,“定襄城的百姓,倒是团结得很,那几个粮食铺子的东家更是仗义,据说分文不收,就把粮食分给百姓了。” 梁镇海目光冰冷的看了一眼冯浩,语气凝重,“城已破,他们没有守军保护,可不就得自己想法子保护自己了?” 他是燕山军的将领,在定襄城驻守多年,对定襄城百姓感情深厚,早前第一次攻城,他亲自带着士兵杀了百姓时,心都在滴血,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举刀向自己守护的人。 他更清楚定襄城百姓对西凉人的憎恨,那是世代积累下来的血仇,如果当初冯浩没退走,百姓必会如同二十年前帮着燕山军死守定襄城一样,不到最后一步,他们都会帮守军到底。 所以当纪思博提出西凉大军有可能用百姓来交易时,梁镇海是所有人里面最乐意的。 在这件事上冯浩理屈,不敢招惹梁镇海,一言不发的撇过头。 吕添见两人没吵起来,便又继续道,“除此之外,定襄城里唯一一家卖粗盐的铺子,也偷偷将粗盐分给了百姓,没有留下丝毫。” 梁镇海哈哈大笑,“好样的!” 就连关瑞锋、纪思博二人也面露舒缓之意,让吕添和凌鑫两个不明就里的人满头雾水。 但鲁国公面色却凝重的很,仍然低头看着那些记载。 吕添见鲁国公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继续道:“但是百姓说,就在五天前,西凉大军挨家挨户的搜查百姓家里,将他们家里的粗盐都搜走了。” 梁镇海脸上的笑容僵住,渐渐收敛起来,纪思博和关瑞锋两人也面色凝重。 吕添皱了皱眉,直觉这里头的“粗盐”有古怪,想着等一下要问问主帅到底是何故。 梁镇海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那不知西凉大军搜走的粗盐有多少?” 吕添摇摇头,“百姓不知。但诸君也知晓,要卖粗盐,必须要去榷货司那边拿到盐引子,且定襄城是边疆之地,历来榷货司就算放盐引子,也不会放太多给定襄城那边的盐商,再加上定襄城困城一个多月,盐铺子里的粗盐分给城里所有百姓吃用,有所剩也不会太多。” 梁镇海长吁一口气,既然不会太多,那西凉大军缺盐的话,很快就会想法子找粗盐了吧? 吕添又道:“听百姓说,他们被困在城里,不敢外出,整日里只能躲在家中,有腌制的酱菜还好,还有酱菜就着送稀粥喝,如果家里没有酱菜或者酱菜吃完了,就只能每天吃稀粥了。这城里的肉食,全都没有了,俱在西凉大军营地中。” 纪思博听着,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两次看那些百姓,都是虚弱的样子,原来他们有粮食入肚,却许久没有吃过肉。 “除此之外,定襄城里的九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女子,都被西凉大军强行掳走了。” 吕添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很不好,很显然他明白西凉人将这些女子掳走是做什么。 梁镇海声音像含着冰碴子,冷飕飕的,“连九岁的幼童都不放过?简直是畜生!” 吕添神色带着一丝沉痛,“据说靠近营地的百姓,天天都能听到营地里传来女子的惨叫声。有些躲在家中的百姓,还能看到西凉人每隔几天就会骂骂咧咧的从里头抬出几具尸体,随手就抛在了城外,看身影,有幼童,也有年轻女子。家里有女人被掳走的,只能祈祷她们能活着,不要成为埋骨在城外的尸骸。” 梁镇海猛地转过身,使尽了全力,一拳就往冯浩脸上揍去,几颗牙齿从冯浩嘴里飞出,冯浩也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你他娘的不是人干事!” 第236章 京城波澜 冯浩头晕目眩,万万没有料到梁镇海会突然发难,这一拳被打得措手不及,整个头部都痛得厉害,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景象,还有重影。 可梁镇海怒火冲天,根本就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就上前两步,抓起倒地的冯浩,那硕大的拳头又往的他肚子上招呼。 “啊——” 惨叫声迟迟响起,冯浩整个人像只虾子一样弓起身,抱着肚子哀嚎,眼泪都被打出来了。 这时候,营帐内的众人才反应过来,最近的吕添和凌鑫齐齐动手,一人一边使力将梁镇海拉开。 梁镇海挣扎着,看着趴在地上惨叫的冯浩,目光就像装满了寒冰,更像看一个死人一般。 梁镇海也不叫,只是用力挣扎,吕添两人差点没拦住他,还是鲁国公出声喝止,“够了!适可而止!” 鲁国公目中带着明显的警告,他能理解梁镇海的愤怒,但总不能打杀了冯浩,打了两拳出了气就好了。 鲁国公气势凌然,目光摄人,梁镇海深深的吐了口浊气,才渐渐平静下来。 见他恢复理智,吕添和凌鑫两人松开手,却戒备着,怕他会再次突然发难。 至于仍然趴在地上哀嚎的冯浩,在这一刻,并没有人关切。 冯浩缓了好久,捂着肚子艰难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站着,摸着嘴角的血迹,“主帅,梁镇海军中殴打同袍,这是犯了军纪……” 鲁国公不耐烦的拍了一下桌子,“你也够了!他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有数,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仗责他三十大板?如果你能与他一样勇猛,能打先锋,那我就命人仗打他三十大板!” 冯浩呼吸一滞,再看其他人看着他的目光沉沉,心底一凉,明白今日这顿打是讨不回来了。 他冷笑一声,摇摇晃晃的往外走,“末将身体不适,要去找军医看看,先行告退了。” 等冯浩离去,其他人也没耽搁,继续说起正事。 鲁国公将纪思博找他的缘故与吕添和凌鑫说了,二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如此关注定襄城粗盐的事,看着纪思博的目光带有深意。 “如今就等等看,西凉大军那边的动静了。”鲁国公沉吟。 可惜的是,他们没等来西凉人的动静,反倒是北疆又下雪了,天一下子冷了许多,许多不适应的士兵都生了冻疮,手脚发痒得厉害,还有许多人感染了风寒,营地里开始每天熬煮姜汤,鲁国公下令士兵每天都要早晚喝三碗姜汤抵御寒冷。 大雪纷飞,就连操练都受到了影响。 纪思博被派去带着士兵守城墙,他穿着甲胄亲自在城墙上来回巡逻,时不时就会眺望定襄城的方向。他手上还有一把鲁国公给的千里眼,用它能清晰的看到定襄城城墙的动静。 模糊之间,他看到定襄城城墙上有人影晃动,立时就拿起千里眼观察起来。 好半响之后,他放下千里眼,招来一名士兵,低声道:“去禀告主帅,就说西凉人在城墙上浇水铸冰墙了。” 士兵匆匆离去,很快鲁国公就带着梁镇海等人过来,从纪思博手上接过千里眼观察,见果然如纪思博说的那样,鲁国公沉吟着道:“我们也浇水铸冰墙。” 他也怕万一西凉大军趁此机会攻过来,战力严重下降的士兵不是西凉人的对手。 于是纪思博便又带着士兵开始不停的浇水铸冰墙。 在双方都暂时平静之际,京城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齐成帝年纪大了,病去如抽丝,且他本就有中风的先兆,院判用药也不敢太急,只能慢慢的将养着他的龙体。 三个皇子也果真轮流着来伺候齐成帝,每个人都亲力亲为,喂药、按摩、就连齐成帝要出恭,也会抱着他去,亲自伺候,一众太监在一旁,甚至都不能插手。 宫中很快就传出三个皇子至善至孝的名声,民间对三个皇子大加赞赏。 百行以孝为先,在百姓眼里,一个人如果是孝子,他肯定是个纯善之人。 而其中原就名声最响亮的三皇子李崇,声望更是如日中天,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就连冯浩退守马邑城的过错,也从他身上洗清。 士人再谈论北疆战事时,都会为李崇辩解:“冯将军虽然曾经是宣平侯的属下,却不是三皇子的属下,冯将军之过错,如何能归咎到三皇子的头上?” “没错,正是这个理,难道天底下犯了事的官员,是圣上之过?非也,明明是那些犯官自己辜负了圣上的厚望。” “是啊,冯将军不仅辜负了宣平侯的厚望,也辜负了圣上和百姓对他的厚望。” 当李崇从靖先生那里得知如今市井和士林对他的看法,非常满意的对靖先生道:“还是靖先生手段高明,嘱咐本宫找机会伺疾,还要本宫亲力亲为,再使人从宫里传出流言之后,本宫因冯浩之过带来的名声有损全然止住不说,声望还越发的高了。” 当初定襄城失守,李崇被冯浩弄得灰头灰脸的,朝臣中也对他多有意见,没办法,谁让冯浩在外人看来是他这一系的,冯浩的过失,便直接连累了他。 那时候他又气又急,只能躲在府里避风头,不想宫中传出父皇抱恙的消息后,他要进宫探望父皇,却被匆匆赶来的靖先生拦住,才有了在宫中他提出要亲自伺疾的话头。 只是李崇有些不忿,明明亲力亲为伺候父皇,是他先做的,李固和李泽也跟着他学,结果如今孝子的名声不独是他,就连那两人都有份,他便很不高兴。 靖先生谦虚的道:“能为殿下分忧,是我的本分所在。” 李崇就喜欢靖先生这种不骄不躁又全心为他打算的性子,越发对他看重起来,有任何事都喜欢找他商量。 此时他便看着靖先生,问道:“靖先生,你看接下来要如何做才好?” 靖先生眉峰微敛,沉着道:“殿下,士林和百姓对您的看法改变了,但伺候圣上的活计还得继续做下去,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等北疆的消息。” 第237章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提起北疆,李崇本能的就有些不自在,未免靖先生看端倪,握拳抵唇轻咳两声,“鲁国公做统帅去了北疆,相信他一定会带领大军赶走西凉人的。” 靖先生想到同样上了战场的少爷和如今在北疆的主上,眸中划过一抹暗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道:“殿下,不知北疆可有战报送回来?” 李崇摇摇头,“并无。” 第二次虽然依然攻城不成功,好歹救回了二千的百姓,鲁国公就指望着这点来让盖住先前他下令杀百姓的事,所以战后他很快就写了奏折,只不过还没送到京城而已。 “殿下应该派人在京城五十里之外的必经之路候着,看看北疆那边有没有战报送来,如果有,且当天是您进宫中侍疾,那便放北疆来人速至京城。 因圣上抱恙在床,口谕让三公处理朝政,此时朝廷最大的事无非就是北疆战事,若北疆战报一来,三公必然会进宫向圣上禀告。 若您在病床前,正好可以由您来读战报给圣上听,既能在朝臣面前展现您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也能最快得知北疆的情况。” 靖先生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崇,含笑说道。 李崇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先生谋划的极是,本宫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出城等候。” 他起身招来心腹护卫,吩咐了一番,护卫便匆忙离去。 等李崇回到书房坐下,倏地一愣,拧了拧眉,“先生,如若那天不是本宫在宫里呢?” 靖先生还是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既然殿下派了人等候监视,那殿下也可找个恰当的时间,说是进宫探望圣上。 虽说侍疾是轮流,可也没说殿下不能在二皇子或者四皇子侍疾那天进宫。做儿子的不放心病重的父亲,忧虑之下进宫探望,难道还有人会将您打出宫不成? 北疆来人那天,若不是您侍疾之日,那殿下大可不必沾手战报,让三公给圣上读战报便可,总好过在三公和圣上跟前与兄弟发生争夺。也不至于让二殿下或者四殿下专美于前。” 对靖先生来说,要他为了李崇而延误北疆的战报,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万一因战报延误,导致北疆情况危急,他便无颜去见主上了。 李崇听得面色泛光,狠狠的一拍大腿,“先生说的对,是本宫想左了,还真的固守着只自己侍疾那天进宫的道理。儿子探望病重的父亲,乃天经地义之事,没有人能阻止本宫。” 想好了应对之策,李崇便放心下来,转念又一想,略微有些不甘,“本宫先前开了头,亲力亲为侍疾,本宫那两个好兄弟就跟着效仿。这次本宫若是在非侍疾之日进宫,那四弟必定会跟着本宫学个十足,只盼北疆来人凑巧就在本宫侍疾那天最好了。” 二哥李固跟他学着亲力亲为,是因为二哥担忧不跟着做会被人说闲话,他对这个胆小又谨慎的二哥放心的很,但对着四弟李泽,就不是那回事了。 李泽跟着他学,乃是狼子野心,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夺嫡。 靖先生听着他的抱怨,没有出声,你做了初一,先破坏了平衡,那就不要怪别人做十五。 李崇也知道此事无法阻止,兀自心气不平一阵,想到还躺在床上的大哥李阳,又幸灾乐祸起来, “听说大皇子府最近还派人出去采买茶具了,不消说,肯定是本宫那好大哥听说孝子一事气得砸东西了。” 看李阳错失了这次机会,李崇就乐得很。如今民间只识得二三四皇子,哪还有人记得还有一位大皇子? 李崇又想,当初也不知是谁暗算的李阳,这暗算当真是好极了。 等李崇自娱自乐好一会儿,靖先生才意味深长的开口,“殿下,因您让工部给京城百姓修缮屋顶,百姓对您多有感恩,近来您的名声又因为侍疾一事让士林多加称赞,您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 李崇听罢,眸光闪烁,语气不明问道:“何为更进一步?” 靖先生伸出手指,向着天空的方向指了指,“您如今贵为皇子,若是更进一步呢?” 李崇眸光乍亮,呼吸紧促,双手紧紧的握着椅子的扶手,“还请先生教我!” 连本宫都不自称了,可见李崇对太子之位的在乎。 “之前院判说圣上只是龙体抱恙,感染了风寒,但如今过去了七天,圣上依然只能卧病在床,连行走都要人搀扶。要么是院判诊断有误,要么就是院判得了圣上的示意,没将圣上的病情如实禀告。”靖先生缓缓说道。 李崇揉了揉眉心,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这跟更进一步有什么关系,只得说道:“先生莫要卖关子了,愿闻其详。” 靖先生便娓娓道来,“我猜测,圣上的病,不是感染风寒那样简单,很有可能是早就轻微中风,所以天天喝药将养了这么久,仍旧躺在床上。 如今是临近年关,只有北疆一件大事,因此圣上能暂时将朝政交托三公,但若是等开了年呢?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圣上如若不能临朝,时间久了,国本便会动荡,于北疆战事更是雪上加霜。也是如今北疆将士不知圣上病重的消息,若是他们知晓国君病重,大齐却没有诸君,那些将士还能安心在北疆打仗吗? 恐怕若是让西凉人也知晓圣上病重的消息,他们就会不顾一起的发起攻击了吧?您可有想过,为何朝中至今没收到各地知府问候圣上的奏本?” 李崇心神一凛,面色凝重,“你是说父皇病重的消息,被人封锁了,只在京中流传?” 靖先生颔首,“应当是三公联手封锁的,是为了国本,也是为了北疆之故。” 李崇思索片刻,回想起朝中近来的动静,心里头隐隐认同靖先生的话。 靖先生扬了扬唇角,语气中带着一抹隐晦的诱惑,“殿下,此际正是大好的时机,您可以借此机会,谋求诸君一位啊!” 第238章 借刀杀人 靖先生因得了李崇的信任,不仅为他出谋划策,还要为他掌握市井与士林的动静。 他不但得知士林和市井对李崇态度改变,还听到了一种流言——三皇子至纯至孝,又爱护体恤百姓,实乃明君风范,当为储君。 当他打听到这种流言之时,第一时间便以为是李崇让人放出去的,当即便心神凛然,因为李崇竟然没有告知他这件事,这意味着李崇对他可能产生了怀疑。 所以今日他拿这件事出来试探李崇,如果李崇当真是对他产生了怀疑,他可能就要改变策略。 结果从头到尾,李崇都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靖先生微不可擦的微敛眉峰,难道是他猜错了,那流言不是李崇放出去的? 可如果不是李崇,又会是谁在给他造势呢? 靖先生将此疑虑压在心底,先将心神应付眼前被挑起了兴致的李崇。 “您声望最高,名声最好,圣上又病重,只要让人在市井里放出定诸君的流言,再加以引导,您岂不是最合适的储君之人?” 靖先生含笑说道,神色间带着一片笃定从容,但他心底自有成算。 既然试探出李崇对市井流言毫不知情,那他就不能当此事没发生过,只要流言不止,李崇终究能得知流言的事,到那时,李崇很有可能会怪责他没有事先想到这一点,害他白白错事了好机会。 所以他先提出来了,端看李崇自己要不要做这件事罢了。 李崇神色隐见兴奋,想都不想,直接就应诺,“先生说的很是,纵观父皇所有儿子里,能当储君的,舍我其谁?那就按照先生说的去办,让人引导流言,届时再让外祖父串联,让朝臣们在父皇跟前提出立储君的事。” 李崇说话的时候,意气风发,神色已是一片笃定又兴奋之意。 功劳他有,政绩他有,名望他有,甚至他还有父皇第一个长孙,他出身还不低,仅次于李阳,但李阳顽劣不堪,不堪可用,他便是最佳的诸君人选。 相信不仅是朝臣,就连父皇也应当是这样想的。 只要畅想一下自己加冕太子的隆重盛景,李崇就激动得手指都微微哆嗦起来。 他片刻都等不及,长身而起,“本宫要外出去见外祖父,流言一事就交给先生了。” 靖先生起身应诺,“殿下放心,我会办好这事的。” 等走出了李崇的院子,靖先生才皱着眉头,到底是谁放出的流言,居然连他都查不出,若不是他分身乏术,夜鹰一众又跟着主上去了北疆,他必定会揪出幕后放流言之人。 不知此人是敌是友,靖先生紧抿着唇,一边密切留意着流言的动静,一边着手让人将三皇子府这边的流言放出去。 不过一日,三皇子当为储君的消息就喧嚣尘上,该得到消息的人,都知晓了这件事。 原本稍微平静几天的京城,路上又开始多了许多马车行走。 池齐光听到阿笙的回禀,挑眉笑了笑,“这么说来,现在流言传得最厉害的,都是三皇子的人放出来的?” 阿笙说道:“没错,属下着人查了,是他们府上的人。” 池齐光沉思片刻,道:“将我们的人手撤回来,既然三皇子掺和其中了,我们就不用再管这件事了。” 阿笙听话的应诺,又好奇的问道:“少爷,您让人帮着三皇子殿下,是看好他能当未来的皇帝?那又为何不让他知晓您在其中出的力?这样新君登基,您可就是大大的从龙之功了。” 池齐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谁说我在帮三皇子?” 阿笙一愣,万分不解,“您不是在帮他?可若不是您先帮着放了流言,三皇子府那边可不会想到这招呢。” 池齐光勾了勾唇角,笑容略显古怪,“木秀于林,可未必是好事。天家无父子,以寻常人家的父子之情来忖度天家,是最可笑之事。 给三皇子出谋划策的人很会为他着想,所以这次我才会故意让人递了消息给他,让他知道流言的事。 依这人的聪明劲儿,就算他为三皇子谋算之时,没有挟声望谋求太子之位的打算,在我放了流言之后,他也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他没动静,那我不介意让三皇子知晓流言的事,到最后,依然会如我的愿,出现眼前这种情况不说,三皇子与那人也会出现嫌隙,怎么做都是我得了好处。” 阿笙心中暗自咂舌,少爷出手便将三皇子府的反应计算进去,也实在是太可怕了点。 而且他还听明白了少爷的意图,分明就不是在帮三皇子夺嫡,而是要将三皇子推入危险境地? 阿笙眼中露出一抹敬畏之色,少爷从前身子骨虚弱,甚少管外头的事,如今身子好了,翻手覆云,真是让人害怕。 既然少爷不是想帮三皇子,阿笙便猜了猜,“少爷莫不是围魏救赵,暗度陈仓,想要帮四皇子?” 在阿笙看来,少爷十分厌恶大皇子,那要帮助大皇子是绝不可能的事,而后三皇子是少爷亲口否认的,看来看去,也就只剩下四皇子了。 池齐光玩味的笑了笑,“也不是。” 阿笙挠了挠头,放弃了琢磨,反正他从来琢磨不透少爷。 池齐光见他不问了,反倒兴致上来,为他解惑,“我并不是为了帮任何一个皇子,我搅乱这池冬水,是为了让水更浑浊一点。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一次,不独三皇子得不了他想要的,就连其他几个皇子也一样,不可能会得了好。咱们这位圣上卧病在床也够久了,是时候该起来了吧?” 想到前几天与司大夫商谈的事,池齐光眸底划过一抹厉光,齐成帝,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召唤大长公主呢? 如果齐成帝当真是好不起来…… 池齐光勾了勾唇,笑容嗜血又阴冷,如果你好不起来,那大齐很快就要灭国号了。 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啊。池齐光如是想到。 第239章 老年男人的自尊心 就在三皇子当为诸君的流言传遍大街小巷之时,有两匹快马从京城北城门穿过,径直向着皇宫的方向疾跑。 路上行人纷纷躲避,等两匹快马离去之后,都在交头接耳,在猜测不知是不是八百里加急。 今天是四皇子李泽进宫为齐成帝侍疾的日子,作为从小就娇生惯养的皇子殿下,这些天亲力亲为照顾父皇,李泽着实是很累。 他除了用饭之时会离开龙床,其他时候都是守在龙床前的椅子上,一手拿着兵书,看两眼之后,便要抬头看向龙床方向,看看父皇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出恭等等。 响午时分,他刚喂完父皇用午膳,伺候父皇出恭之后,好不容易见父皇开始沉眠,他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内殿。 到了明间之后,李泽抹了一把额头沁出来的细密汗珠,疲惫的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三杯茶,一杯接一杯的喝。 在父皇的明皇宫里,李泽甚至不好指使宫人伺候他,他还真怕万一被有心人看在眼中,隔天京城就能传出他侍疾是做个样子的传言来。 他也不敢午休,只能趁着父皇小憩之时闭目养神,耳朵还要时刻竖着,就怕内殿有动静他会错过,精神极度紧绷之下,他头疼得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里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李泽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当看到来人之时,他怔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李崇见他坐在外头,声音又压得极低,心中了然,应当是父皇午休憩,他才能忙里偷闲。 李崇便同样坐下,声音也是极低的,“我响午小憩,做了个噩梦,心里担忧,便来宫里瞧瞧父皇,如此我才心安。” 俨然一副大孝子的模样,又言辞恳切,无法让人怀疑他的孝心。 但李泽却看得冷笑连连,就连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警惕的看着这位三哥,怕他突然来此,是要出幺蛾子。 可他又不能阻止李崇探望父皇,不然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就是他不敬兄长、包藏祸心。 因阻止不了,又不想请他进内,李泽便紧抿着唇,闭口不言。 李崇乐得如此,他还真的不想这么快探望完就走呢,今日来此,他本就是别有目的。 于是李崇就顺理成章的问道:“父皇可是小憩了?” 见李泽点头,他心底乐呵,小憩了好呀。 于是他便极为体贴的道,“既然父皇小憩了,我也不好进去里头吵醒他,等父皇醒了,我探望完父皇再离去。” 李泽本能的不喜,三哥这是死赖着不走了? 李泽见他果然死皮赖脸的坐下来喝茶,气结,脸色隐隐有些不好。 李崇权当没看到,依然优哉游哉的坐着品茶,极有耐心。 过了一个多时辰,内殿里传出动静,李泽和李崇同时起身,齐齐往内殿赶去,果然便看到睡在龙床上的父皇醒了。 看到李崇也在,齐成帝神色淡然,只哑着声音道:“朕口渴了。” 李泽立时就去旁边的案几上,摸了摸茶壶,见微微温热,倒了一杯茶走回去,却见父皇已经在李崇的帮助下半坐起身。 李泽面无异色的走过去,小心的将茶杯递到齐成帝手中,等他喝完茶,又接过杯子,关切的问道,“父皇,可还要?” 见父皇微微摇头,李泽才将杯子放好。 李泽拿眼去瞧李崇,示意他既然看过了父皇之后,就赶快离开。 李崇当看不见,相反蹲下来,关切的问道:“父皇,可要出恭?” 齐成帝缩在袖子里的手指紧了紧,沉声应道:“好。” 李泽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李崇就将齐成帝搀扶起来,扶着往净房走。 李泽面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看着李崇的背影,暗自忖度,三哥这是不满足了,打算将侍疾变成他自己一个人的事? 李泽不甘落后,也快步跟了上去,搀扶住另一边,齐成帝便被两人一左一右的带着去了净房。 如同前些天的那样,李崇非常热心的帮着齐成帝脱了裤子,目光划过命根子,毫无异样的转过身,“父皇,您出恭吧。” 背对着齐成帝的两人没有看到,在这一瞬间,齐成帝的脸扭曲了一下,脸上浮现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怒意,眸底是森寒的冷意。 一开始,他很受用儿子们的侍疾,人到老了,病了,床前有儿子侍候,无疑是一件让人宽慰的事。 在那一刻,齐成帝感受到了久违的父子情,特别是第一个亲力亲为的三儿子,就更感满意了,对后来老四和老二也亲力亲为,齐成帝总不及对老三那样感动。 但齐成帝自己都没想到,老三孝顺到要帮他出恭! 纵然是他说不用,老三也没有放弃,仍然抱着他去了净房,帮着他拖了裤子。 他永远无法忘记老三看到他命根子那一瞬间的愕然和鄙视,虽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但仍然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若是阉人伺候他,他绝不会这般敏感,因为阉人没有那根东西,所以就算是他老了,变得无力了,在阉人面前,他仍然骄傲得很。 但在年轻力壮的儿子面前,就暴露了他的短处,处处都在提醒他,他已经开始老了,连儿子都能鄙视他了。 他恼怒异常,又因这个实在难以启齿,不好斥责儿子,只能将愤怒压在心底。 让他没想到的事,从老三开始伺候他出恭之后,老二和老四又跟着学,虽然老二和老四神色无异,但齐成帝就是觉得他们心底在嘲笑他。 也因此,齐成帝开始赶他们回去,让他们不用侍疾,反正宫人多的是。 结果没有一个儿子肯应,每天还是准时来明皇宫。 为了不让自己受到这种羞辱,齐成帝白天能少喝水便少喝,可殿里烧着炭盆,呆久了口干得厉害,于是齐成帝去净房的次数并没有减少太多。 听到耳边淅淅沥沥的声音消失,这回李泽快人一步的转过身,蹲下来帮齐成帝穿好裤子。 齐成帝早已恢复了淡然的神色,由着两人扶他坐回到龙床上。 才躺下不到片刻,喜公公便匆忙走进来回禀,“圣上,三公和诸位大臣求见。” 齐成帝心头一凛,哑着声音开口,“宣!” 而一旁的李崇,隐晦的勾了勾唇角。 第240章 请立诸君 中书令、尚书令、门下侍中带着七八个朝臣进了内殿,看到李崇和李泽在,不觉有异,恭敬的向齐成帝行礼。 “臣等拜见圣上。” “免礼,都平身吧。” 宣平侯起身之后,与外孙李崇对视一眼,两人又若无其事的别过头。 “众卿过来,所为何事?”齐成帝声音沙哑。 中书令王钰双手奉上一个匣子,恭敬的道:“北疆送来的战报,圣上请过目。” 齐成帝看了一眼匣子,上头上了锁,齐成帝便知王钰等人还没开过这个匣子。 齐成帝撩了撩眼皮,淡淡的道:“中书令读给朕听吧。” “谨遵圣上之命。” 王钰退了两步,捧着匣子走出了内殿,去了外头,找到守殿门的侍卫,让侍卫将锁砸烂了,才又捧着匣子走进来。 王钰从里头拿起一本奏本,翻开之后念道:“臣恒恭请陛下圣安。臣惶恐,得陛下看重,委以重任,授以统军之位……” 这份奏本,是鲁国公杜恒写的,当众人听到大军解救了二千百姓时,有激动之人脱口而出赞了一声。 等整份奏本读完,王钰将之合上之后,齐成帝抬头环视了一眼在场的朝臣,“奏本只说了解救二千百姓之事,这么说来,北疆那边还是僵着?” 三公都是不懂军事之人,这也是他们听闻北疆来了战报,特意去派人请了宣平侯等武将过来,就是为了防止当齐成帝问起北疆战事时,他们哑口无言惹圣怒。 王钰看向宣平侯,宣平侯也走出两步,躬着身子低声回道:“陛下,将士对北疆寒冷天气略有不适应,但能从西凉人手中解救回百姓,这便是一个好的开端,鲁国公果然是有能耐之人,有他统军领帅,必定会旗开得胜,陛下只需静候佳音。” 就算北疆那边僵着,宣平侯也将鲁国公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生怕他被齐成帝召回京城,只要他不回京城,大皇子就是无牙的老虎,不足为惧,能少一个劲敌,对外孙是好事。 其他好几个武将也点头附和,北疆送回来的情报就这么多,任他们宏韬伟略,也不可能脑补出北疆的情况来,就着鲁国公的奏本说好话,绝不会出差池。 齐成帝突然感到寂寥,如果是英国公在这里,绝不会对他说这种空泛的话。 但只要一想到会让英国公重新掌握北疆的情况,齐成帝又内心抗拒。 他只盼着就跟宣平侯说的那般,大军能旗开得胜。 齐成帝闭上了眼,示意若是无事,便退下。 宣平侯朝尚书令打了个眼色,尚书令眸光闪烁,最终变成坚定,他上前一步,在其他人躬身行礼准备退下之际,开口了:“陛下,臣有所奏。” 其他不知内情的人诧异的看了尚书令一眼,齐成帝也睁开眼看他,“何事?” 尚书令沉声道:“如今北疆战事焦灼,臣以为需要给北疆将士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更加奋勇杀敌。” 齐成帝眯了眯眼,神色莫辨,语气不明,“以卿所言,这定心丸又是何物?” 李崇的心跳得越发厉害,耳边恍惚间能听到心房跳动又兴奋的声音,他不自觉的紧了紧拳头,死死的盯着尚书令的嘴,听着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出他筹谋了好几天的事。 “国不可一日无诸君,臣,恳请圣上立太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其他人瞪大了眼,惊诧的看着尚书令。 王钰和门下侍中两个齐齐神色一沉,尚书令居然毫无征兆的就请求立太子!他甚至没跟他们两个打声招呼! 王钰再去看其他人,不独朝臣,就连李崇和李泽两个也露出惊讶之色,再偷偷觎着齐成帝的神色,却见他神色淡然又平静。 作为三公之一,且是管辖着六部的尚书令,在三公里头,地位仅次于中书令王钰,所以当尚书令提出请立太子一事,也在表明这是朝中大部分朝臣的想法。 毕竟齐成帝卧病在床有些日子了,没有再在朝会上露过面,政事又交由三公商议处置,无疑是给朝臣一种他快要病重驾崩的感觉。 国君病重在床,但储君未立,北疆又有战事,很多朝臣们都坐立不安起来,这种越来越浓重的忧虑,在储君当立三皇子的流言之下,这些不安的朝臣仿佛就找到了一种定心丸。 没错,储君未立,可以请求圣上立太子啊! 只要有太子在,他们的心就能安定下来了。 三公从未倾向任何一个皇子,今天尚书令开口请求立太子,并不是受到宣平侯和三皇子的拉拢,而是很多六部的官员都来找过尚书令,隐晦的表达出立太子的事。 尚书令从一开始的淡然,到后来的重视,今日北疆战报的送达,是最后一根稻草。 尚书令虽不懂军事,但他至少明白一个道理,端看三十五万的大军,并未在二十万西凉大军手上讨了好,就知这场战役的困难。 尚书令不希望万一有一天龙御崩天,几位皇子却为了龙椅争夺不休,导致朝中乌烟瘴气,没能给北疆支持,从而让西凉大军南下直取京城,所以他觉得,最好还是趁此机会将太子定下。 就算齐成帝有个万一,太子也能无争议的继位,不会影响国本。 齐成帝定定的看着尚书令,语气不明的开口,“那依着尚书令的意思,该立谁为太子?” 尚书令心头一寒,“噗通”一声就跪下,叩首道:“国之储君,当由陛下定夺!” 他虽提出了立太子,却不会偏向任何一个皇子,只要是齐成帝定下的太子,他都会辅助新君理政。 听到尚书令的话,齐成帝眸底藏着的冷意才渐渐消去。 李崇皱了皱眉,怕旁人看出异象,又很快松开,他以为尚书令会直接举荐他。 看尚书令跪着不说话,李崇着急的看向外祖父宣平侯,宣平侯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咬了咬牙,走出两步跪下。 “圣上,恳请听臣妄言一二句。” 齐成帝沉声道:“说。” “三皇子崇至纯至孝,友爱兄弟,体恤百姓,有诸君风范,臣以为,当立三皇子为太子。” 在宣平侯跪下举荐了三皇子之后,同来的朝臣中,同样也有几人出列,举荐了李崇。 至于王钰和门下侍中,则是沉默的站在一旁。 看着眼前这幕类似胁迫的场面,齐成帝心中怒火燃烧得厉害,很快就感觉到一种头晕目眩。 他勉力支撑着,不让人看出他的异样,如果他当着朝臣的面晕倒,那立储君的呼声必定会比现在更大,就连王钰等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齐成帝想起夜里听喜公公提到的,外头全是三皇子的好话,三皇子的声望比他这个做皇帝的还高,看着跪地请求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宣平侯等人,他心里最后一丝温情也被斩断。 “此事事关重大,容朕好好想想,你们所有人都暂且退下吧。” 知道这事急不了,李崇也没有纠缠,跟着其他人一同退下。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齐成帝看向站在角落的喜公公,勉力吩咐道:“宣大长公主进宫。” 第241章 朕要重新回到前朝 尚书令请立太子一事,风一阵就传遍了京城权贵之家。 得到消息的大皇子一系和四皇子一系,立时就开始走动起来,若是真的让圣上立了三皇子为储君,哪还有他们的荣华富贵? 大皇子李阳在府中得知此消息之时,面目狞狰的又一次砸了手边的杯子,嘶吼着道:“本宫才是嫡长!本宫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贱人!都是贱人!” 王健站在一旁,看着李阳歇斯底里,眉头拧着,心里有些烦躁,李阳这种状态自从其他三位皇子进宫侍疾之后就开始了,时长日久,便越发让人厌烦。 他得了主上的传讯,自是知道眼前这一出有主上的手笔,且主上并不是为了帮三皇子得到太子之位,所以他并没有焦急。 但这些话不能对李阳说,王健只能瞅着李阳没发疯的一个空隙,低声对他说道:“殿下,为今之计是赶紧想对策。” 李阳渐渐从歇斯底里中回过神,一叠声的道:“没错,你快给本宫想对策,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王健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即便宣平侯等人举荐了三皇子为太子,但还有殿下您在,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都绕不过您。 宣平侯此举是倒行逆施,不合规矩,我们只需将这等不敬祖宗规矩之事,给一些看重规矩的朝臣和士林知晓,不用我们做什么,他们自然就会替殿下出头了。 而且京中不是还有许多人是支持您的吗?他们如果得知圣上想要立三皇子为储君,他们肯定也会为您奔走的。” 王健得了池齐光的吩咐,不仅没有劝李阳暂时避开这个风头,反而顺理成章的鼓噪他将事情闹大。 原本立储君一事是三皇子一系闹起来的,就算最后齐成帝厌恶,也只会厌恶三皇子一人,不过他猜测有了三皇子这一出,四皇子那边肯定也按捺不住,必定有所行动。 王健曾经仔细的揣摩过当今这位性子,甚至还深入跟主上探讨过,发现这位当今对自己的权势看得最是要紧,只从他继位二十年,依然露出丝毫立太子的迹象可以看出。 有人想要染指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且他还开始年迈不堪,如今只能躺在床上靠人服侍,那么他心底会多恨染指他东西的人? 父子之情?天家没有这种东西。 若说一开始当今可能会感动于三皇子的孝顺,但当三皇子想要染指他的权势,这感动极有可能化为灰烬,甚至会将三皇子的侍疾当成别有用心之举,那便会带上厌恶。 而有了闹起来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作比较,老实待在府中没有掺和的李阳,在齐成帝心中极有可能比三皇子四皇子更顺眼。 一个老实不会抢夺老父亲权势的儿子,又是嫡长,李阳说不定最终还真有可能得了太子之位。 皇帝凌驾于万万人之上,他能给三皇子宠爱,便也能收回来,从来只有皇帝自己想给的,没有能携舆论要挟皇帝的。 王健如果真心为李阳着想,此时要做的是安抚他,让他静候不要妄动,但偏偏王健不是,且能看破表面下寒冰的鲁国公如今又远在北疆,承恩侯方家酒囊饭桶不堪为用,没有人为李阳点破这一点,于是他非常主动又积极的跳进了王健为他挖的大坑。 “没错,子易你说得对,这种不合规矩的事,一定要让那些重规矩的朝臣反对。这件事交由你去办,除此之外,你也要去联络投靠我们这边的朝臣,要越快越好,不可拖延,你现在就去!” 李阳生怕父皇会听信谗言立李崇为太子,赶紧催促王健。 王健行礼之后离开,等坐上马车之后,原本凝重的神色渐渐变得缓和下来。 除了他这边走动之外,主上说他也安排好了人,到时候会一起进宫跟齐成帝哭诉,恳请齐成帝不要立三皇子为太子。 就在各家开始窜连的时候,宫里突然传下了旨意,齐成帝宣了大长公主进宫。 大长公主是齐成帝嫡亲的妹妹,荣宠不衰,逢年过节,宫里的赏赐都是不断的,且大长公主的女儿周岁之时,就被齐成帝封为郡主,这个郡主还是有三百食邑的实封。 所有人都知道,大长公主虽然不插手朝政,但齐成帝却十分宠爱她,如今在立储这个节骨眼儿上,齐成帝召大长公主进宫,会不会是想询问大长公主,哪位皇子更适合做太子? 得知大长公主进宫消息的池齐光,倏然冷笑,手里转着的两枚核桃一紧。 “咔擦” 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两个核桃裂开了几块。 他将手中的核桃松开,跌在书案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低声呢喃:“果然。” 大长公主进宫,牵动了各方的神经,所有人都再等,等大长公主从宫中出来之后,能不能打听到宫中的消息。 而受到万众瞩目的大长公主,去了明皇宫,看到半靠在床上的齐成帝,第一句话便是:“皇兄,您真的要立储君了?” 齐成帝不答反问,“你觉得哪个可堪大用?” 大长公主突然看了一眼在一旁伺候的喜公公,齐成帝便道:“你出去殿外守着,不要让人打扰。” 等喜公公退了出去之后,大长公主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语气随意,“都是我的侄儿,立谁对我来说不都一个样?” 齐成帝突然就笑了,中气不足之下还咳了两声,“你说得也是,谁做下一任的新君,都是你的侄儿,不敢对你不敬。” 大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莫辩,“皇兄,这四个侄儿,可都没有嫡亲的妹妹呢。” 齐成帝跟着感慨一声,“是啊,都没有嫡亲的妹妹,让朕很是头疼。不过好在,朕还有嫡亲的女儿,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能见高宗了。” 大长公主挑了挑眉,“我记得我那小侄女,有九岁了吧?不小了,皇兄什么时候让她跟在我身边?” 齐成帝默了默,而后直视着大长公主的眼睛,“不急,今日召你来,是另一件事。” “朕受够这种只能躺在床上任人摆布的感觉了,朕要重新回到前朝,朕还是那个万人之上的皇帝,无论是谁,都不要妄想趁朕虚弱之际,拿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大长公主一怔,默然了片刻后问道,“皇兄您心目中的人选是?” 齐成帝神色淡淡,“就老三吧,年轻又身体力壮。” 第242章 无情帝皇 大长公主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眸底露出来的震骇早就消失,渐渐化为了平静,“皇兄,要用同命蛊不可马虎,我得回去准备两天。” 齐成帝惜命的很,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年迈不堪,而想到将声望最高、储君呼声最高的三儿子用来延长自己的寿命,所以当大长公主说要回去准备两天之时,没有一点催促。 相反,他很慎重的问道:“会不会有危险?” 大长公主眉心一蹙,语气带着迟疑,“这对同命蛊是姑姑留给我的,只这一对,虽说我晓得如何用它,但到底是没真正用过,所以有没有危险,我也不能保证。” 两兄妹相对无言,良久之后,齐成帝哑着声音问道,“如果不用同命蛊,朕还能活多久?” 大长公主揉了揉眉心,神色复杂难明,“皇兄,这话你应该问太医院的人,我只会用蛊,不会看病,更不会断生死。” 齐成帝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倏地睁开了眼,“朕写下传位旨意,你回去准备吧,若是成功了,传位旨意你拿回来给朕,如果失败了,等朕崩天那日,你就拿传位旨意出来宣读。” 齐成帝又吩咐大长公主给他拿笔墨,大长公主亲自给他研磨,齐成帝执笔沾墨,在圣旨上写下传位旨意。 待他写完之后,齐成帝从自己枕头下的暗格里拿出传国玉玺,盖在圣旨上。 大长公主拿起圣旨,眉梢高高挑起,“想不到皇兄这么看好小四那孩子。” 圣旨上,齐成帝将帝位传给了四皇子李泽。 齐成帝刚才支撑着勉力写完这份圣旨已是疲惫不堪,靠在床上歇息,听到妹妹的话,语气淡淡,“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罢了。 老大虽是嫡长,但外祖家不堪一用,鲁国公那边又城府心机甚深,如果老大登基,这大齐最后是不是姓李还不定。 老二胆小如鼠,平时屁事不敢吭声,就连一些三品官员都能看不起他。身为皇子,他自己都立不起来,难道还指望朕每次都给他撑腰不成?怎么就没见那些朝臣给其他三个难看? 至于老四,文人书生气重,骨子还是有些嫉恶如仇,却不懂做皇帝的,有时候就要海纳百川。当官的贪钱贪色又如何,怕的是他们什么不都贪,有弱点的朝臣,才是好朝臣。 虽然老四看不惯那些朝臣的做派,不过好歹他外祖家是文臣,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而他皇妃又生了嫡子,等他登基之后,平津侯为了外孙的太子之位,只会处处照应老四,有宋家和江家一文一武辅助新君,老四能力又不差,应当能顺利接掌朝政。” 至于老三李崇,齐成帝干脆就没说,因为若是同命蛊不成,李崇也会跟着他一起死去,如果成了,当他寿数尽时,老三依然会陪着他一起死去。 这便是无情帝皇,因为儿子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要用儿子的命养自己的命,甚至连最后自己死去,也要拉着儿子一起。 大长公主将圣旨收好,她心知,如果同命蛊成功了,就算现在这位传位旨意被皇兄收回去,但只要四侄儿不作死,多半日后登基帝位的便是他。 大长公主虽无意参与皇子夺嫡一事,不过既然能从中窥探到兄长对新君的看法,也是好事一件,起码她知道日后应该与哪个侄儿交好。 大长公主秘密将传位圣旨带出宫之时,心底还在感慨,如果三侄儿没有上蹿下跳,兴许日后的新君是他也不定。可惜了。 大长公主从宫中出来,各家的眼线便立时回去禀告主子,等大长公主回到长公主府,许多人便开始探听她进宫后,齐成帝与她详谈的内容。 可惜这一次,就算有人动用了宫中的眼线,也打探不了大长公主进宫到底与齐成帝说了什么话。 如此隐秘,就越发让人紧张不安。 到了第二天早上,大皇子一系和重规矩的老学究一同进宫,在明皇宫中恳请齐成帝立李阳为储君,从祖宗规矩开始说起,又说到嫡长尚在,没有犯错事,却不能为储君,怕会引起兄弟阋墙,国本动荡,个个都在恳请齐成帝三思。 因这天轮到二皇子李固侍疾,他像个闷嘴葫芦一样沉默寡言,也不帮着劝退一下朝臣,到齐成帝不胜烦扰,吩咐喜公公将人赶了出去,甚至连李固都迁怒了,让他也回皇子府,不用留下来侍疾。 等到了半下午,齐成帝刚刚有了些清净,四皇子一系的人又进了宫,将四皇子李泽从头到尾夸了又夸,齐成帝听着都觉得自己四儿子是圣皇帝投胎转世了,要不然怎么会比他这个做皇帝还有明君风范? 喜公公心惊胆战得厉害,原本昨天大长公主离宫之后,他感觉圣上心情平和,虽则挡了后宫所有娘娘的探望,但他没有了近些日子的阴沉,喜公公正觉得日子好过了,今天就看到圣上的神色越发冷凝可怖,他甚至觉得圣上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差。 身为近侍,他只能提心吊胆的伺候,生怕会触犯龙怒。 他跟在圣上身边多年,对圣上的性子也摸得七七八八,他心里隐约有些明悟,应当是这些源源不断的朝臣进宫向圣上举荐立储的事,让圣上发了怒。 今日他甚至不敢收塞到他袖子里的银票和奇珍异宝,更是变成了比二皇子更闷的葫芦,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回答了那些问话,很有可能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两日,明皇宫中人影不断,来来往往都是为立太子一事,就在第三天,大长公主又一次进宫了。 这次依然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了喜公公在殿外守着,任何人来都不见。 大长公主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龙床边,小心翼翼的从玉匣子里拿出一个小玉瓶,她将小玉瓶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又从玉匣子里拿出一枚模样奇特的针。 她捻着针,深吸一口气,看着齐成帝,“兄长,把上衣脱了,再你的左手伸出来吧。” 第243章 这都是你的命 齐成帝定定的看着那只小玉瓶,大长公主也没出声,反正她敢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动手脚。 她实在是太清楚这位皇兄的性子了,出身低微,却能从一众兄弟之中脱颖而出,那心性从来都是冷酷的,二十年过去,这位兄长冷酷的心性果然又变得更可怕了些,居然要用自己亲儿子的命来延寿。 她因跟着姑姑学了蛊术得到兄长的看重,但她很清楚自己一切荣华富贵的底气来源于谁。皇帝是自己亲兄长,与皇帝是自己亲侄儿,可是两回事。 兄长吩咐她用同命蛊,虽言辞之中从未说过万一失败之后的后果,但兄长前两天问她可有危险之时,她便知道,这是在隐晦的警告她。 若然真的出现了意外,等她将传位旨意拿出来,新君登基之后,她很可能就会死去——她从来不敢小觑兄长,他能在她这里留了传位的后手,也必定会在其他足够让他信任的心腹那里,留下她“谋害兄长”的后手。 到那时,就算她是大长公主,也躲不过杀头一事。 所以今天,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同命蛊能成功,死侄儿好过死自己。 时间逐渐过去,内殿里暖如春阳,齐成帝因嗓子干燥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恍惚这才把他惊醒。 他又看了一眼那小玉瓶,慢慢脱掉了身上的上衣,将左手伸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果决,“来吧。” 大长公主稳了稳心神,抓住齐成帝的左手腕,摸了摸他因暴瘦而突出来的脉搏。 大长公主右手捻着银针,轻轻刺入脉搏里,转了转,见有滴血渗出,这才放开手。 回过头,她拿起那只小玉瓶,将瓶口放在那滴血旁边,小心翼翼的将塞子拔掉。 两人几乎是同时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看着瓶口,就见一只小小蛊虫出现在瓶口上,闻到血腥味后,欢快的趴在手腕旁边吸食着这滴血。 大长公主将小玉瓶扔在脚下,右手小心的转动着银针,用了先姑姑教导过她的法子,一点又一点的引导着蛊虫钻进了脉搏里。 肉眼可见,齐成帝左手腕处鼓起了一个大拇指指甲般大小的包。 大长公主抽出银针,又小心的扎在小包鼓起的前头,左手用特殊的手法按压着齐成帝的左手,右手依然捻动着银针。 便见那个小包轻轻蠕动起来,往银针所在的方向爬去。 大长公主额头逐渐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小包来到左心房处安定下来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就好像刚从温泉里上来一样,湿漉漉的。 大长公主抽回银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面色苍白的对齐成帝道:“皇兄,我要即刻赶回府中召见崇儿,皇妹先行告辞了。” 她甚至来不及行礼,匆匆将银针放好,收起玉匣子后,便脚步匆匆的离去。 刚出宫,她身边的护卫就立时骑着马去三皇子府找李崇。 刚刚她在皇兄身体里成功的种上了同命蛊的母蛊,但若是想要同命蛊发挥作用,还需要在母蛊稳定下来之后的一个时辰内,在李崇身上种上子蛊。 如果迟了,母蛊就会啃噬皇兄的心房,继而破壳出来。 大长公主回到府中,快速的重新换了一件外裳,不至于让李崇看出她的狼狈,等她来到偏厅时,下人也引着李崇走进来了。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刻漏,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她心里一紧,面上不显,亲切的招呼李崇,“姑母刚去探望了你父皇,我也知近来因立储一事闹得沸腾,知你心里担忧,便让人找你过来说说话。” 李崇眼睛一亮,呼吸都微微急促了些,他急切的问道,“姑母,您进宫里,父皇有没有跟您说他属意何人为太子?” 他眸底满是殷切的希翼,甚至有一丝火热,他觉得姑母从宫里出来之后,谁都没找,只找了他过府,又提起立储一事,肯定是她知晓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内情。 甚至他心里隐隐猜测,可能姑母已经从父皇口中得知太子是他,所以先提前与他示好,要不怎么说怕他担忧呢? 大长公主心里越发急,一面招呼他坐下,亲自给他倒酒,“今儿天冷,先喝口酒暖暖身子。这酒还是姑母珍藏多年的九酝春酒,酒很烈性,不过今儿姑母觉得用来招待你,这酒最适合不过。” 没有用酒杯,而是用了酒盏,她倒了满满的一盏,亲手递给李崇,李崇受宠若惊的接过,嗅了嗅酒香之后,赞道:“如今正宗的九酝春酒很少找得到了,姑母用这么好的酒来招待侄儿,是侄儿有口福了。” 他心里越发觉得肯定是父皇要立他为太子,所以姑母得知消息之后来与他打好关系。 还未喝酒,李崇便有些熏熏然,手中酒盏又是姑母亲自倒的,非常豪爽的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了酒,大长公主心里一定,又给他倒了一杯,“既然喜欢喝,那就多喝点。” 一连喝了三碗酒后,李崇眼前模糊得厉害,他放下了酒盏,撑着额头,难受的皱眉,“姑母,我好像喝醉了。” 李崇晕过去前,恍惚听到姑母自责不该给他倒这么多酒的声音。 大长公主见他终于晕了过去,脸上笑容一收,让人将他抱到贵妃榻上,冷声吩咐心腹退下关门,又让心腹守着,不得任何人打扰。 她扒拉掉李崇的上衣,打开玉匣子,从里头再次拿出另一只小玉瓶。 如是与齐成帝那般,等子蛊成功进入他身体之后,大长公主浑身无力的脚下一踉跄,摸了摸汗珠,才吩咐心腹进来。 李崇醒过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得厉害,刚想坐起身,身子一阵虚弱的倒下,不禁“嘶嘶”的抽气。 这时耳畔边传来大长公主关切的声音,“崇儿你醒了?是姑母不好,这春酒实在是烈得很,害你宿醉过去,现在可好点了?” 李崇觉得身子很难受,就像被掏空一般,但他总不能当着姑母的面说出来,万一姑母误会他身子骨虚弱,进宫告诉父皇,他的太子之位就悬了。 因此李崇扯出一抹笑,“姑母放心,侄儿没事,可能是宿醉了,头疼,不过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大长公主松了一口气,温言道:“姑母让人将你送回府中,让你皇妃给你煮点醒酒汤,你还没吃用晚膳呢,记得让她给你做顿补身子的,补补。” 李崇毫无所觉,反倒感动于大长公主对他的爱护,连连应了几声,才在护卫的搀扶下离去。 大长公主脸上的温和关切渐渐消失,神色漠然,低声呢喃,“崇儿,别怪姑母,这都是你的命。你的一切都是你父皇给你的,你父皇想要收回来,谁也阻止不了不是?” 第244章 湘族蛊术 所有人都在等着齐成帝立太子的旨意,而在司大夫的小宅子里,池齐光品着茗茶,低声问道,“大长公主接连进宫,又见了三皇子,莫不是她把蛊虫用在了三皇子身上?” 司大夫手中转着一只小孩手掌大的小罐,浑身散发着一种冷冽的寒意,“不知,要确定的话,得等我亲自去见了三皇子才晓得他身上是不是被下了蛊。” 池齐光听出她隐晦的表达想要靠近皇子的意思,他瞄了一眼那只小罐,知晓那只小罐里头装着血脉蛊,不置可否,转而说起另外的事, “先前我问你,湘族有没有办法能帮人续命,你说有。一个是同命蛊,一个是续命蛊,这二者之间,有何不同?” 司大夫表情寡淡,嘴角紧绷,声音也是一贯的冷淡,“同命蛊,养母蛊者死,养子蛊者亦死。续命蛊,养母蛊者死,养子蛊者只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并不会跟着一起死。” 池齐光啧啧称叹,湘族的蛊虫真是五花八门,能救人也能害人,他饶有兴致的自语,“也不知齐成帝用的是同命蛊还是续命蛊,真是没想到他会朝三皇子下手,看来任何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他都能下得了手。” 不管是同命蛊也好,续命蛊也好,对养子蛊的人来说都是有害无益,齐成帝会对三皇子下手,让一直暗中观察的池齐光确实有些讶然。 司大夫冷冷的哼了哼,神色带着一丝丝倨傲和自得,“你当这种能让人续命的子母蛊好养呢,连我族中能养出这种蛊的人也少,就那个叛徒血脉,自来就享受着荣华富贵,她能养出这种蛊虫? 从未听说过她有豢养毒虫的消息,怕是只会用蛊,而不会养蛊。其中续命蛊比同命蛊又难养许多,毕竟要保住养子蛊者不死,十分困难。 若是同命蛊,养子蛊者左眼里会出现一颗小小的黑点,身体会逐渐变得虚弱不堪,时常会觉得饥饿,需要进食很多的肉食补充身体,若是生了小病,也需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才能痊愈,若是生了大病,恐怕就熬不过去了。 至于续命蛊,养子蛊者左手腕上会出现一颗小红点,虽同样会觉得饥饿,身子骨平日里还是好的,只不过当养母蛊者死了,他会大病一场,也会减了寿数,从此之后身子骨虚弱不堪,但好歹留下了命。” 池齐光微挑了下眉梢,勾了勾唇,“我会派人探查一下三皇子究竟是用了同命蛊还是续命蛊。” 他又问道,“若是用了这两种蛊,要多久才能见效?” 司大夫撩了撩眼皮,语气淡淡,“不出两天,养母蛊者身子骨就会好起来了。” 池齐光放下空杯子,站起身拨了拨衣摆,“我走了,三皇子那边有消息我会让人送来给你。” 司大夫同样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眉心一拧,沉声问道,“你到底何时安排我接触大长公主?” 池齐光脚步一顿,半回过身,语带安抚,“不着急,虽则你用女大夫的名头在权贵女眷之中名声斐然,但像大长公主那样的人,并不会信你这种郎中,且她无病无痛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请女大夫来看病?” 司大夫不耐烦了,来到京城半年之久,到如今都未能接触那叛徒余脉,那她要何时才能得到余孽的心头血,用血脉蛊来确定叛徒留存世间的血脉? “既然你说她无病无痛不会请大夫,那你想办法让她身子抱恙,最好是女子隐秘之地,这样她就不会请太医院的人,只会请女大夫了。” 司大夫每在京城多一日,听着李氏皇室的事,心头怒火就高涨一分,如今李氏皇室的荣富贵,全都是那叛徒偷来的,踩着族人的血液为子孙后代建立起来的荣华富贵,她恨不得全部摧毁。 要不是族中有规定,不可伤害无辜之人,她一定会用蛊虫,将整个李氏皇室都灭了。 池齐光看着司大夫眼底隐现的戾气,神色淡然,又加重了语气,“我说过了,不能着急。你要寻叛徒余脉尽杀,我要这李氏皇室除名,两者之间相辅相成,你也不想再看到李氏皇族会有死灰复燃之像吧? 只杀了那叛徒血脉,李氏皇族还在,你就甘心看着他们继续享受这世间的权势?再者,万一李氏皇族里头还有知晓湘族之事的,当叛徒血脉尽死之后,他们起了疑心,再派人寻找湘族,想要将湘族灭了报仇,你能对付得了一个皇朝的报复?别到时候又害了你们的族人。” 最后一句话,让司大夫心神一凛,焦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那戾气慢慢收起,神色间又恢复平日里那种面无表情,“那我便再等等。” 池齐光朝她颔首示意,“放心,我记得救命的条件,一定会帮你的。” 池齐光回到府中,便吩咐阿笙派人去探查一下三皇子的左眼和左手腕。 当池齐光拿到三皇子左眼里有一颗小黑点时,朝中也发生了大事——多日卧病在床的齐成帝,居然召开了朝会。 朝臣们满心惊讶,又忐忑紧张,莫非是齐成帝要宣告太子人选? 只是当朝臣来到太和殿,看到坐在龙椅之上精神奕奕的齐成帝时,俱是怔愣。 再听齐成帝中气十足的声音,朝臣们心神恍惚,圣上这是大好了? 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不少人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 再看三个皇子,发现他们同样也露出了隐约的惊讶,对齐成帝恢复康健身子骨的事似乎一无所知。 诸如中书令王钰、尚书令这些老狐狸,心神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心头,特别是旗帜鲜明的支持三个皇子的朝臣,后背的衣裳渐渐湿了起来。 齐成帝环视一周,威严的道:“前几天,朝臣们来见朕,请求朕立储君。国之储君事关重大,朕要慎重考虑。为了对得起黎民百姓,朕会好好考究诸皇子,朕立太子,视本事而定,谁最有能耐,谁便是太子。”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三个儿子,目光在面色苍白的三儿子李崇面上顿了顿,又移开了目光,心中只道,朕已经放话出来了,谁的本事最大,谁就是太子,你们几个先继续争一争吧,这样就不会把主意打到朕的身上了。 第245章 破局之道 在京城掀起波澜之时,远在北疆的池嘉世突然收到了一封家信。 当他拆开信封,看到家信时,原本喜悦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他足足将家信看了三遍,确认将大哥写的都记住了,才小心翼翼的将家信收好。 他先去找了梁镇海,二人在营帐里头待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出来之后,池嘉世去找纪思博和怀英两人。 纪思博跟着池嘉世身边走着,看他的方向,颇有些疑惑,“阿世,你这是去哪里?” 池嘉世心底隐约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忐忑,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们去找梁叔父,然后跟着梁叔父去见主帅。” 怀英‘咦’了一声,“找主帅做什么?” 池嘉世握拳抵唇,轻咳两声,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想到了一个破局之道。”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悄悄爬上了抹红晕,面上烫的厉害,为自己抢了大哥的功劳而觉得羞愧。 但大哥在信中千叮万嘱,不能将他暴露,所以他只得将此事安在自己头上。 纪思博和怀英二人闻言,俱是好奇起来,一人环着池嘉世的一边肩膀,嬉闹着问道:“是什么破局之道,赶紧说出来让我们两个也听听。” 池嘉世在唇上比了比,声音压得很低,“嘘,不能在外头说,走,我们先跟着梁叔父去见主帅才能说出来。” 见他这般神秘,纪思博和怀英越发心痒起来,脚步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三人跟着梁镇海来到鲁国公的营帐,鲁国公见梁镇海带着三人过来,微微一怔,“梁将军怎么带着阿世他们过来了?” 梁镇海神色肃然,“主帅,阿世想到一个破局之道,还请您派人去请其他几位将军过来,听听阿世的法子。” 如若是其他五品武将贸然前来求见,说他有法子破目前战况,鲁国公还不一定听他的,但说这话的是梁镇海,提出这个法子的是英国公的儿子,鲁国公心中一动,便派人去将其他几个将军请来。 等冯浩、吕添等人都来到主营帐,梁镇海又朝鲁国公道:“主帅,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您派亲兵将营帐守着,方圆五丈之内都不许人靠近。” 这么大的阵仗,越发让鲁国公好奇起来,他倒是想看看池嘉世到底想出了什么样的法子,居然还怕人偷听到。 鲁国公又依言派了亲兵将营帐守着,五丈之内不让人靠近。 鲁国公看向池嘉世,给吕添等人解释,“阿世说他有法子破解目前僵着的战况,就让你们来听听。” 自从第二次攻城之后,就下起了大雪,大雪一连下了四天,城墙外都铸起了一道厚厚的冰墙,化雪的时候是最冷的,又因军中许多士兵都生了病,鲁国公想要再次发动第三次进攻都有心无力,还日夜担忧西凉大军会突然攻城。 他这些日子苦思冥想,暂时还想不到有什么好法子,还真是想看看池嘉世有什么好想法。 梁镇海鼓励的看着池嘉世,池嘉世渐渐变得沉着下来,他先看了一眼冯浩,而后看向鲁国公,“主帅,我想出来的破局之道,是让冯将军假作内应,去投靠西凉大军……” “胡闹!” 池嘉世的话还没说完,冯浩便厉声呵斥,“你这种算什么破局之道?真是年纪轻轻就异想天开,你当西凉大军是傻的不成?” 除了梁镇海已经知道之外,其他人都讶然的看着池嘉世,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让冯浩假做内应之事。 这法子是池齐光想出来的,除了父亲之外,池嘉世最尊重的人就是大哥,他看不得自己大哥的破局之法被人如此诋毁,拔高了声音,一下子就盖住了冯浩先前的斥责, “冯将军,主帅还没说话呢,你着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能不能等我将话说完了,再由主帅来定夺要不要用我的法子?” 少年的声音清脆响亮,脸上是带着毫不退让的坚持,与冯浩形成两个壁垒分明的对峙。 鲁国公适时的出声,饶有兴致的催促,“阿世说的是,冯将军有点偏颇了,先等阿世把话说完。” 池嘉世收回了目光,继续道:“以冯将军假做内应,投靠西凉大军,取得西凉大军的信任之后,骗他们会暗中打开马邑城的城门,让他们长驱直入,而我们则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暗度陈仓、欲擒故纵、关门捉贼……这个破局之道,居然藏了这么多计谋。” 鲁国公为池嘉世轻轻鼓了鼓掌,感慨的赞叹:“阿世真有乃父之风,虎父无犬子啊!” 吕添、凌鑫等人细细的思索,片刻之后拍着大腿,“这法子确实不错啊,既然正面强攻一直僵着,毫无进展,可以试试这法子,如果成了,我们的损失可以降到最低。” 梁镇海嘻嘻的笑了笑,露出一丝兵痞的味道,“要不是阿世提的法子好,我怎么会即刻带他来见主帅?” 纪思博和怀英两人坐在池嘉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池嘉世摸了摸鼻子,浑身不自在,这法子并不是他想出来的……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接受赞美,甚至为大哥感到高兴,大哥远在京城,居然能根据战报就想出这样的破局之道,大哥果然厉害。 池嘉世心中骄傲得很,恨不得告诉他们,他大哥多么厉害,可惜只能按捺在心底,差点没憋死他。 在场这么多人里面,除了冯浩之外,都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值得一试,而冯浩却黑着脸,满心不悦的提出了异议。 “为什么是我假做内应?其他人不行吗?” 一想到要去见西凉大军的主帅,冯浩就有些头皮发麻,他之前跟西凉主帅哈里克打过照面,那是一个勇武壮硕之人,手臂比他还粗一圈,且西凉人素来凶残,万一他去了西凉营地,话还没说完,就被俘虏或者被杀了呢? 因此他十分恼火的看着池嘉世,他都没找这小子的麻烦,这小子居然先来找他麻烦了。 营帐中突然听到这声反问,霎时一静。 于是池嘉世的声音就清晰的传入众人耳朵里。 “因为冯将军丢失了定襄城,所以是最合适的人选啊。” 第246章 假做内应 冯浩恼羞成怒,“小子,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池嘉世轻咳两声,无奈的摊了摊手,“是我没说详细,冯将军莫恼,且听我说。” “西凉大军攻城掠边,冯将军与西凉大军照面不过三回合就自动丢弃了定襄城,直接退守马邑城,无疑会给西凉大军一种错觉,冯将军是个不堪大用之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冯浩面色先是涨红,接着转为青白,又黑了下来,就跟调色盘一样,看得其他人内里忍俊不禁,既是为池嘉世这番损话,也是为冯浩变幻莫测的神色。 “在座的几个将军里,梁将军与西凉打照面太多,要想让梁将军假做内应,西凉人绝对不会相信的。” “至于主帅,更不可能,西凉人是疯了才会相信主帅会做内应。” “而吕、凌、关三位将军,对北疆的情况又不够熟悉,想要骗西凉人上钩,难度太大。” “只有冯将军,既熟悉北疆的情况,也有足够的理由能让西凉人相信你是真心投靠他们的。” 冯浩黑着脸,从牙根处崩出几个字,“什么样的理由,能让西凉人相信我是真心投靠他们的?” 池嘉世莫名奇妙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他说了这么多,冯浩都没想到? 他只好继续解释道:“冯将军丢失了定襄城,无论如何都是大罪了,你可以跟西凉人编造出一套说辞。” “就说因这罪过,就算打完这场战役,你也会被圣上撸成白身,甚至可能还有牢狱之灾,那时候你的敌人肯定不会放过这种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到那时你毫无招架之力,甚至有可能会丢了性命,累及家人。” “你对西凉人说你不想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靠西凉,给他们做内应,找准时机,暗中开城门给他们,让他们趁机接管马邑城。” “马邑城有大军带来的军饷,以马邑城和定襄城为根据地,西凉大军可以底气十足的南下,趁着朝廷还没接到消息,西凉大军还可以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拿下雁门关。” “雁门关一破,京城指日可待。” 当池嘉世说到这里的时候,其他人竟然有些头皮发麻,随着池嘉世的讲述,他们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这番画面,如果冯浩真的做了西凉人的内应,而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还真的有可能被一网打尽。 朝廷远在千里之外,等朝廷收到消息,估摸着雁门关都沦陷了。 想到这里,就连鲁国公都看了冯浩一眼。 冯浩被这些眼神看得炸毛,“你们看着我做什么,一直都是这小子在说,我可没答应说要做内应。” 但阿世说的,极有可能发生,因为等战后班师回朝,冯浩真的有可能被撸成白身,所以不得不防。这番话到了嘴边,又被吕添吞了回去,没影的事,说出来就是引起军中矛盾了。 不得不说,池嘉世的讲述,让在场众人心生警惕,就连鲁国公都对冯浩多了几分提防,决定守卫城门的事,不能让腾骧军沾手。 “冯将军还可以要求西凉人,等他们占领了京城之后,让他们给你封一个异姓王,世袭罔替。” 池嘉世摊了摊手,“喏,就是这套说辞,既让西凉人相信冯将军处境艰难,所以要谋求一条生路,又因为冯将军你谋求这么大,西凉人才会相信你是真心帮他们。” 冯浩因为刚才那些古怪的眼神,心中更是恼火又尴尬,“你编造的说辞倒是挺让人信服的,可你是不是忘了其中的漏洞? 我家人都在京城,我会那么傻的帮着西凉人,让西凉人南侵?那岂不是将我家里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当西凉人都是傻子不成,他们肯定会想到这一点的。” 池嘉世心下感叹,大哥居然连冯浩的反应都揣摩出来,并且在信上教了他应对之法。 “冯将军,据我所知,你的高堂已经过世了?留在京城的,是你的夫人小妾和孩子。这世间的男人何患无妻,如果你做了异姓王,天底下多的是女子让你挑不是?冯将军莫生气,阿世并非说你,我只是假设罢了。” 大齐讲究孝道,而桎梏冯浩的双亲已去世,剩下的夫人孩子,便是舍弃了,也不过是让人痛骂他不顾妻儿性命,可一旦当他真的成为了异姓王,谁还会记得曾经因他背叛而被处死的妻儿? 无毒不丈夫,一个男人若是下定决心通敌卖国,妻儿又如何还能阻挡他的脚步? 所以池嘉世这番话,也是堵住了冯浩方才说的漏洞。 冯浩噎了噎,气不打一处来,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还有什么漏洞能反驳池嘉世这个荒唐的破局之法。 鲁国公等人还担心冯浩听了池嘉世先前那番讲述之后,会生出异心,可冯浩骨子里就畏惧西凉人,没胆量敢走到西凉人跟前充当内应。 池嘉世上下嘴皮子一番,说得轻松,但想要真的取得西凉人的信任,冯浩知道肯定要花费极大的功夫,万一哪里露出了马脚,让西凉人看出了不妥,他怕是走不出西凉营地。 从根本上,冯浩就抗拒这法子。 冯浩见池嘉世机敏的很,没敢再招惹他,唯恐他会再说一些鼓动其他人的话出来,他先前一直在暗中观察,见梁镇海等人对这法子很是赞同推崇,头皮发麻。 他转头看向鲁国公,“主帅,你不会真的听信这小子的荒唐话吧?他才十五岁,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年纪的孩子都还不懂事呢,这法子一看就行不通。” 池嘉世不高兴了,不满的看着冯浩,“冯将军,你怎么可以羞辱末将?末将跟那些纨绔子不一样,他们在京城遛狗逗鸟,我却在北疆打仗,什么没长大的孩子,你见过没长大的孩子不畏生死敢来打仗的?” 冯浩气结,脸色一阵青白,就连梁镇海也沉下脸,不悦的道:“冯将军,莫要小看少年人,阿世说得对,他比大多数人都有勇气。”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让冯浩脸黑得厉害。 鲁国公摆摆手,制止他们,沉声道:“好了,不要吵了,其实我觉得阿世的法子不错,若是办好了,我们还真的能瓮中捉鳖。” 第247章 让游骑将军与我同去 冯浩急白了脸,“主帅,我觉得这法子真的不可靠,单凭一套说辞,怎么会让西凉人相信?西凉人又不是傻子,我这么说了,他们就真的信了?就没想过是诓骗他们的?” “如果让西凉人看到冯将军的诚意呢?”一直坐在一旁沉思的纪思博突然出声。 见其他人齐齐看向他,纪思博意味深长的道,“不见兔子不撒鹰,单凭一道说辞,西凉人当然不会相信,但若是冯将军与西凉人说,答应给他们提供粗盐,以示诚意呢?” 脑筋转得快的,诸如鲁国公等人,俱是眼睛乍亮,梁镇海甚至发出极其愉悦的笑声,“思博说的极是,如果我们给出了诚意,西凉人肯定会相信。” 他们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将动了手脚的粗盐送到西凉人的口中,听纪思博的提醒,发觉这次当真是一个好机会。 池嘉世也拍了拍纪思博的肩膀,好样的,短短时间之内,居然就拾遗补漏了。 只有冯浩还在垂死挣扎,“只给粗盐就能取信他们了吗?我看未必见得吧?” 鲁国公瞥了他一眼,“粗盐不能取信,那若是马邑城的布防图呢?” 冯浩一下子噎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鲁国公,其他人也震惊的看着他。 鲁国公是个十分果断的人,等他前前后后将事情想了一遍之后,便决定兵行险着,采纳池嘉世和纪思博的提议,让冯浩假做内应,诱惑西凉人上当。 且为了让西凉人对冯浩信任,他连马邑城的布防图都拿出来。 还是纪思博说的那句不见兔子不撒鹰提醒了他,西凉人确实未必会因为粗盐而信任冯浩,但布防图会会妨碍他们的判断,让他们犹豫不决。 吕添一下子就急了,“主帅不可!马邑城的布防图怎么能给西凉人,万一弄巧成拙呢?” 这回就连梁镇海也觉得鲁国公太过冒险,要知道若是真的被西凉人利用,三十五万大军岌岌可危。 在梁镇海看来,就算冯浩被西凉人识破,那也不过是只死一个冯浩,冯浩早就该死了,梁镇海没有半点惋惜,但若是大军陷入险境,那大齐危矣。 在这种时候,纪思博三人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默默的听着几位将领劝阻鲁国公。 鲁国公下了决心,并没有以为其他人的劝阻而有所动摇,他摆摆手,说道:“我并不是要把马邑城所有的布防图告诉西凉人,只需要告诉他们一些布置,先把他们引诱上当便可。” 见吕添等人还要再劝,他一锤定音,“我意已决,不用再劝了。” 其他人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心里则隐隐担忧起来。 池嘉世与纪思博对视一眼,池嘉世眼中浮现一抹紧张,纪思博朝他轻轻摇头。 鲁国公看向冯浩,“冯将军,我们这里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冯浩咬了咬牙根,眼角余光看到纪思博他们,心一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伸出手指了指纪思博,“主帅要我扮作内应,我有一个条件。我去见西凉大军之时,要游骑将军在一旁扮作我的亲卫,全程负责我的周全。” 其实冯浩最想拉上池嘉世,如果他真的被西凉人识破,那也有池嘉世与他一同陪葬,但他很清楚有梁镇海在,他这个要求是无法实现的,只好退而求其次,死也要拉上纪思博。 谁让他帮着池嘉世遗漏补缺的? 他的要求说出来,池嘉世便急了,这计谋实在太过危险,他怎能眼看思博陷入境地? 当下便想开口阻止,话还没出口,梁镇海突然看向他,眸子里是明明晃晃的警告。 池嘉世在这一眼警告之下,不由自主的顿了顿,就是在这个空隙,鲁国公看了一眼纪思博,没有过多为难冯浩,毕竟还要冯浩配合,“可,到时不止游骑将军,冯将军身边还会有我的亲卫保护你的周全。” 这便是监视了,鲁国公也怕冯浩恼恨之下真的通敌卖国,于是派自己的心腹跟在冯浩身边,冯浩如果有异样,他能及早得知。 主帅发了话,就连冯浩都没能拒绝,纪思博一个五品武将,只得应下了这个任务。 冯浩得意的笑了笑,看向纪思博,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冯浩冷笑,纪思博面无表情。 这两人的机锋被众人收入眼底,鲁国公警告的看了两人一眼,“此计干系重大,谁若是暗中使绊子的,不要怪我不客气。” 冯浩阴阳怪气的道:“主帅放心,有游骑将军在,就算到时候出了状况,相信凭着游骑将军的聪慧机敏,也能想出辄子应对。” 纪思博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鲁国公面色不虞的看着冯浩,冯浩这才不甘的闭嘴。 鲁国公沉声道,“来,我们大家来将此计完善,有什么不妥之处,提出来,我们再想法子改善。” 冯浩这次比任何时候都积极,毕竟关乎自己的性命,每每提出一个步骤,冯浩都会提出当中的漏洞,他是将自己当成西凉人来设身处地的想了,只要是他觉得有古怪的,不管事情大小都会提出来,还真的因为他的怕死,将不少会漏马脚的地方都修正过来了。 一众人从早上谈到日落,还是饥肠辘辘的感觉让他们回过神。 见此计没有哪个地方需要再修正的,鲁国公舒了一口气,温言的道:“大家也忙活了一天,都会去用饭吧。只是今日商议之事,不得对外泄露半个字,不然视为通敌卖国处置。” 鲁国公满含警告的一一看了众人一眼,所有人都向他保证绝对不会泄露任何一星半点。 “事不宜迟,到了明天夜里,冯将军你就带着游骑将军和我的三个亲卫,偷偷去定襄城见西凉人吧。” 纪思博甚至来不及与纪伏寿说一声,第二天夜里亥时,马邑城城门开了一个只容一人出入的口子,两个亲卫打头阵,冯浩和纪思博紧跟着出去,最后是另一个亲卫,一共五人趁着夜色,偷偷朝定襄城而去。 鲁国公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的身影融入茫茫夜色,紧抿唇角,等着他们五更天前回来的身影。 第248章 爬城墙 一行五人骑着马,马蹄下包裹着布,行走之间寂静无声,这一路上还是纪思博打头,其他四人跟在他身后。 很快就来到了定襄城城门下前五丈,这个距离,城墙上的火光照不到,能很好的隐藏他们的身影。 冯浩阴阳怪气的看着纪思博,压低了声音,“游骑将军,怎么让西凉人开城门,看你的了。” 纪思博看了他一眼,沉着的拿起弓箭,将弓拉得满满的,手一松,箭就从城墙上方的射了进去。 “什么东西?” “戒备!” 城墙上的西凉人一阵骚动,很快就有人下了城楼,捡起那支突来的箭,看到箭尾上绑着一个小竹筒。 打开小竹筒,倒出里头的一张小纸条,这名西凉士兵面露茫然,这是汉字,他看不懂。 “是什么东西?”旁边另一个士兵问道。 这人也看了一眼小纸条,而后想了想,道:“将这张纸拿去给将军看看吧。” 这夜里突然飞来帮着小纸条的箭,如此奇怪的事,必定要上报的。 小纸条塞回竹筒里,连带着这支箭也被士兵送回了营地中。 纪思博一行人在外头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冯浩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游骑将军,你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我们在这里都等了这么久了。” 纪思博面色沉静,没有半点不耐,低声道:“再等等。”又吩咐鲁国公派来的三个亲卫,“你们保护好冯将军。” 冯浩下意识的将马儿往后拉扯,退到了最后面。 三个亲卫面上不露,心底多少有些鄙夷,堂堂一个统将,胆量还比不过他们这些做亲卫的。 纪思博没管冯浩,专注的看着城墙,他耳聪目明,能听到箭射进去之后,有人声传出,可惜他听不懂西凉话。 但目之所及,会看到城墙的布防多了起来,弓箭手站了一排,已经警惕的搭上了箭。 寒风冷冽,呼吸都冒着白气,纪思博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等了半个时辰。 他的表现实在是让三个亲卫侧目,这三人奉了鲁国公的命令,监视两人的举动,没想到纪思博年纪尚轻,性情沉稳不说,武艺还高强。 习武之人才能抵挡这种寒冷。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突然,城墙上又多了许多火把,惹来纪思博等人精神一振。 在火光的照耀下,能清晰的看到一个身穿甲胄的中年男人在士兵的簇拥下来到城墙,用大齐话问道:“何人射的箭?” 三个亲卫不由自主的看向纪思博,不知不觉将他看成了主心。 纪思博压低了声音,“我出去现身。” 他先扬声叫唤了一声,“我乃大齐的游骑将军,还请这位将领约束你的部下,莫要失手了。” 城墙上那个将领顺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你出来一见,不是你说要见我们大帅吗?怎么,现在又不敢了?” 纪思博手持长枪,防备的慢慢骑着马从黑暗中现身,当他的身影暴露在西凉人眼中,这将领倏然眼神一厉,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 西凉将领想起大帅的吩咐,冷哼一声,“不是说你们腾骧军的冯将军求见吗?你们冯将军呢?还是说你骗我们?找死不成?” 此人话落,他身边一个副将突然做了一个手势,城墙上的弓箭手齐齐拉弓,将箭头转向了纪思博。 纪思博看了一眼,怡然不惧,目光清明的看着西凉将领,“冯将军当然来了,就在我身后,不过你们就是以弓箭来待客?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客人我们不做也罢,告辞了。” 虽然计划里是假扮内应,但他们是来与西凉人“合作”的,如果身段放得太低的话,会让西凉人轻蔑,从而很难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所以纪思博走得毫不迟疑。 西凉将领眉头一皱,心中颇有些郁闷,冯浩怎么会派这种愣头青出来交涉?这种年轻人做事总是这么冲动,他吩咐人射箭了吗? 眼见纪思博真的调转了马头,他用西凉话喊了一句,“收起弓箭。” 等弓箭手照做,西凉将领又喊道,“好了,小子,赶紧让你们冯将军出来吧,不然我就认为你是在耍我了。” 纪思博回头看了一眼,见果是如此,便勒住了马,看向冯浩所在的位置,“将军,出来吧。” 冯浩便带着三个亲卫从阴影中走出来,西凉将领仔细的看着冯浩的容貌,肯定了他的身份,便道:“不知冯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冯浩仰起头,微微有些不悦的道:“我有要事找你们大帅商谈,你打算站在城墙上与我说话?” 西凉将军看向冯浩一行人身后那团巨大的黑暗之中,心中着实拿不定主意,生怕这是大齐人使的奸计,这黑暗之中藏着万千大军,一旦等到将他们哄骗开了城门,这大齐的军队就会突然杀出来。 冯浩没好气的道:“我就带了四个人来,我都有胆量孤身只影来见你们,难道你们还没这个胆量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寒风中实在让人难受,冯浩动的声音都有些不稳,语气自然好不起来。 西凉将领不以为意,直言不讳的道:“你们大齐人一直都很奸猾,小心一点好。” 纪思博眉眼沉静,“不若这样好了,你们从上面搭个绳子扔下来,我们爬绳子上去。我们就五个人,你们这么多人,应该不会没胆吧?” 西凉将领听完觉得可行,吩咐人去拿了绳子过来,让人拉住,往城墙上扔下去。 听到要拉绳子爬上去,冯浩看着冰墙,脸都绿了。 纪思博见绳子扔了下来,从马上跳下,将长枪用带子绑在背后,拉了拉绳子,发现非常稳当,左手扯着绳子,右手拿着匕首,匕首快速的插入城墙中,双脚不断的攀登。 西凉将领皱着眉看着冰墙上不断掉落的冰块,终究没说话,沉默的看着纪思博身手敏捷的爬上来,一跃跳进了城楼里。 第249章 招待邻居 纪思博跳进城楼里,对西凉士兵包围自己,弓箭手也重新将箭头对准自己的危险境况毫无异色,反手将匕首扔下城墙,对三个亲卫道:“你们学着我那样上来吧。” 三个亲卫虽然不像纪思博那样敏捷,但也凭着武艺爬上来了。 然后不仅是纪思博等人,就连西凉人都看向冯浩。 冯浩脸色略有些难看,迟迟没有下马。 西凉将领眼中便流露出鄙视的神色,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冯浩。 纪思博心底叹气,面上淡淡的道:“把绳子给我们吧,我们冯将军近来抱恙,身子不适,我们几个将他拉上来便好。” 西凉将领嗤的一笑,朝拉着绳子的士兵扬了扬下颌,那几个西凉士兵便将绳子仍在地上。 看到近乎羞辱的一幕,纪思博和三个亲卫心底生出怒火,可惜他们有任务在身,只能将怒火压着。 一个亲卫亲自上前弯腰捡起绳子,用手将绳子卷了卷,接着另两个亲卫也一同拉着绳子,最后是纪思博在最前头,他对城墙下的冯浩道:“冯将军,你拉住绳子,我们拉你上来。” 四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冯浩拉上来,冯浩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朝西凉将领一拱手,“本将近来身子抱恙,见笑了。” 西凉将领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确实让人看着挺可笑的。” 附近的西凉士兵也跟着笑起来,用西凉话对冯浩指指点点。 冯浩嘴角一僵,他在北疆几年了,也学会了西凉话,因此面色越发不好,他放下手,装作自己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话,只道:“我有要事见你们大帅,快点带我过去吧,我是偷偷过来的,还要尽早赶回去。” 西凉将领扫了他们一眼,蛮横的笑了,“来了这里还想回去?” 冯浩心突突的跳,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色,轻咳两声,“我是来与你们合作的,你们真的不想听听我的来意?” 西凉将领挑眉看向纪思博和三个亲卫,粗犷的声音响起,“要我带你们去见大帅,可以,让你四个护卫将兵器都扔了,我就带你们去。” 冯浩一僵,顿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纪思博淡淡的说道,“我们将军说过,是来找你们合作的,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们五人孤身前来,又爬城墙进来,期间我们可没动过兵器。 反倒是你的士兵们,一直都拿刀枪对着我们,这可不是合作的诚意。不是说你们西凉人勇猛凶残吗?二十万大军居然会怕我们五个人?可笑!” 西凉将领看向纪思博,对上他的眸子,里头的轻蔑太过明显,西凉将领被激起了火气,掰了掰自己的拳头,“行,我们可不是你们这种孬种,不用扔掉武器了,跟我来。” 西凉将领带头下了城楼,期间纪思博五人身边一直被一群西凉士兵包围着,如果他们有什么危险的动作,就会被西凉士兵大卸八块。 到了营地,冯浩看着灯火通明的营地,脸上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走进去,发现许多士兵早已醒来,严阵以待的看着他们。 西凉将领带着他们来到一顶最大的毡房,毡房的门帘早就被人挂起,不仅外头的人能一眼看到纪思博五人,纪思博也第一时间就看到坐在最正中的威严男子。 门外守着的一圈勇士目光不善的看着纪思博等人手中的武器,大声的嚷嚷,“大齐人要把兵器卸了才能进去里头。” 这些勇士说的是西凉话,纪思博等人听不懂,但见他们的目光一直放在兵器上,多少猜测出一二。 西凉将领还没来得及说话,里头的西凉大帅哈里克便道:“不用卸下武器,请他们进来,我身边全是西凉最勇猛的战士,他们伤害不了我。” 哈里克说的是大齐话,甚至还有一点点官话的口音,让纪思博等人微微诧异。 勇士们自豪的挺了挺胸,听话的让开了身子,不再要求纪思博等人卸下兵器,显然这些人听得懂大齐话,却偏偏不说。 哈里克等冯浩等人坐下之后,才举起自己案牍上的一个海碗,亲自给自己倒了一碗羊奶,朝他们举了举,“邻居来了,我们要好酒好菜的招待,这天寒地冷的,不如先喝上一碗羊奶暖暖身子?” 他话落,旁边一个勇士不由分说的就倒了五碗羊奶,递到冯浩等人跟前。 冯浩迟疑着,毡房里不知是谁突然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着嘲笑。 冯浩一咬牙,接过羊奶海碗,见他接了,纪思博等人也一一接过。 “来,有朋自远方来,敬你们一杯。”哈里克豪爽的一口将羊奶喝完,“砰——”的一声将海碗放在案牍之上。 冯浩担心西凉人会在羊奶里下毒,纪思博只觉得他想多了,如果西凉人真的要杀他们,在他们爬城墙的时候就将他们射杀了,哪还等到现在。 纪思博怕他闹笑话,只好抢先道:“那就多谢大帅的招待了。” 说完捧着海碗,皱眉将羊奶喝完。 冯浩和三个亲卫都看着他,见他毫无异色的放下海碗,这才喝了。 哈里克饶有兴致的看着纪思博,“我看你喝羊奶的时候一直皱着眉,为什么?” 纪思博面色淡淡,直言不讳的道,“羊奶有一种味道,我不喜欢。” 哈里克哈哈一笑,“应该放点茶叶进去的,这样你们大齐人对羊奶的味道就不会厌恶了。” 哈里克拿起案牍上的小纸条,扬了扬,“你们费尽心思在大半夜想要见我,说是为了与我合作,不知你们要跟我合作什么?” 他放下小纸条,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神色一沉,一股气势就朝纪思博五人压来,“如果你们的合作,我不感兴趣的话,你们不能活着走出这个营帐。” 纪思博心头一凛,看向营帐四周站着的西凉勇士,让他明白对方真的会将他们杀死,方才他眼角余光就看到了,毡房外已经布满了士兵,对他们虎视眈眈。 纪思博看向冯浩,以眼神催促,冯浩吞了吞喉咙,开口道:“我助你们南下,等你们将大齐覆灭,要封一个异姓王给我。” 第250章 切掉他三根手指 饶是哈里克经历过大风大雨,心性沉稳,也没想到会从大齐人的将领口中听到这种话。 而毡房里听得懂大齐话的西凉人,弄出一阵轻微的骚动。 哈里克并没有被这番话打动,相反拧着眉看向五人,“你们来见我,说的合作就是这个?” 哈里克神色莫辨,看不出半点情绪,让人猜不出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今天一整天,鲁国公等人都在假扮代入西凉大帅,让冯浩先与他们窜一窜,怕他会临场发挥不好。 集思广益之下,哈里克这种反应也曾被鲁国公等人模仿过,因此冯浩并没有惊慌,而是郑重的点头,“不错,我给你偷偷打开马邑城的城门,让你有机会偷袭大齐的军队,等你们将鲁国公等将领都杀了,大齐军队没有统军之人,士气低迷,大齐士兵一定不是你们的对手。 到时候你们可以趁机继续南下,趁朝廷无法及时应对之下,破了雁门关,那中原大地便是你们的了。我要的很简单,第一个,攻进马邑城的时候,不能杀我的腾骧军士兵。第二个,日后要封一个异姓王给我,还要是世袭罔替的。” 冯浩这一次说得更是详细,让很多西凉人这一刻呼吸紊乱,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五人。 倏地,纪思博察觉到一道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动神色看过去,见是一个肩膀上挂着纱布的男人。 纪思博记忆一下子复苏,这人不就是上次帮哈里克挡住他射出那一箭的人吗? 纪思博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专注于眼前事。 哈里克腰背挺得笔直,眉眼不动,瓮声瓮气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你的国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隐晦的端倪着纪思博四人的神色,见四人并不惊讶的样子,便知这四人是冯浩的心腹。 冯浩脸上浮现一种既愤怒又畏惧的神色,紧了紧拳,“我偷听到燕山军的梁镇海对我非常不满,他去跟主帅说,要等这场仗打完,就请求圣上杀了我。 而主帅认同了他的提议,还对梁镇海说已经给圣上送了奏本,里头参奏了我,圣上前两天已经下了密旨,一旦结束战役,就要将我押解回京,打入大牢,抄家灭门。” 哈里克挑了挑眉,“你们皇帝是因为你丢弃了定襄城而问罪于你?” 冯浩低了低头,有些羞愧,“是。” 毡房里又响起几道嘲笑声,等冯浩抬起头,这嘲笑声又消失了。 哈里克并没有相信冯浩的说辞,反而十分犀利的反问,“既然你们皇帝要将你抄家问斩,为什么要等打完仗?明明现在就能杀了你。” 冯浩涨红了脸,为自己辩解,“梁镇海也问过主帅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主帅说是怕阵前斩将,会引起腾骧军的恐慌,万一令腾骧军暴动,又被你们抓住机会的话,这场战就打不赢了。主帅承担不起战败的结果,所以只能留着我的命,还能安一下腾骧军的心。”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最起码纪思博就看到好几个西凉人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神色。 哈里克城府极深,反正纪思博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其他情绪,猜不透他到底相不相信冯浩的话。 冯浩见哈里克不说话,咬牙切齿的道:“既然圣上都想要我死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帮着大齐?留在大齐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把,我还能做异姓王呢。” 哈里克忽的笑了笑,“你似乎很笃定我们会答应给你做异姓王。” 冯浩一僵,瞪大眼看他,“难道你们不肯答应这个条件?我可是助你们南下,让你们从苦寒之地来到中原这片富庶的地方,从此不用颠沛流离,这么大的功劳,难道不应该得一个异姓王吗? 如果你们不肯答应我的条件,那就当我没说过,大不了我趁着打完仗之前就偷走,乘船出海,大齐也奈何不了我。” 哈里克‘哈’的一笑,“难道你以为我们不答应与你合作,你还能活着走出去?” 冯浩浑身僵住,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扯了扯嘴角,“买卖不成仁义在,不用赶尽杀绝吧?好歹你们能驻守在这里,还是我帮了你们的忙。” 哈里克竟然点头,附和了一声,“你说得对,确实是你帮了忙。” 他眼角余光看着纪思博等人,见纪思博四人眉头皱了皱,便又问冯浩,“你反出大齐,暗中给我们打开马邑城的城门,那大齐人最后肯定知道是你背叛了他们,你倒是能躲在我们身后,就不怕你的妻儿代你受罪?” 冯浩冷笑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等我日后做了异姓王,还怕没有女人做我妻子吗?” 他这番话,居然让很多西凉人认同,纪思博就见不少人不由自主的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那个肩膀上绑着纱布的男人突然凑近了哈里克身边,用西凉话快速的说了几句,哈里克转头看了纪思博一眼。 哈里克指着纪思博问道:“冯将军,这位是?” 冯浩回道:“游骑将军,也是我的心腹。” 哈里克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上次跟着你一起攻城,想用箭射杀我的人?” 纪思博心中一个咯噔,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 冯浩顿了顿,点头道:“嗯,没错,是他。” 哈里克漫不经心的道,“我记得当初那一箭来得非常凶狠,要不是我的勇士帮我挡住,可能今日冯将军就见不到我了。 而我的勇士为此还受伤了,差点整条胳膊都废掉。这样吧,想让我相信你的诚意,很简单,让你的心腹切掉右手三根手指,我就信你是真的要背叛大齐,你觉得如何?” “哐当”一声,那肩膀上绑着纱布的男人,冷笑的将一把匕首扔到纪思博脚下,其他西凉人戏谑的看着冯浩和纪思博,等着看冯浩的反应。 冯浩看着匕首,沉默了。 第251章 布防图 见冯浩沉默,纪思博心中顿时一沉,他与冯浩一直有嫌隙,莫非冯浩要借着西凉人的手来整治他? 如果冯浩真的答应了,那他还能拒绝吗? 眼角余光看到三个亲卫并无着急的神色,纪思博心底又是一凉。也对,这三人是鲁国公的心腹亲卫,反正切掉的又不是他们的手指,如果因为他反抗导致计划不能成功,鲁国公或许会生吞活剥了他。 但要他切掉自己三根手指…… 纪思博头一次左右为难,一方面是能否骗得这些西凉人上当的计划,一方面是自己的手指,脑袋一片空空。 记在这时,冯浩抬头看着哈里克,面上带了冷意,“看来大帅是不想与我合作了。” 纪思博心头一震,遮掩着自己的情绪,冯浩居然保他? 哈里克沉下脸,“只要你能切掉他右手三根手指,我就相信你的诚意,与你合作。总不能让我的大将白受伤吧?” 冯浩脸上的腮帮子抽搐了一下,“你的大将受伤,是他技不如人,谁让他本事没有我的游骑将军厉害?至于我说大帅不想与我合作,正是因为你要求切掉我心腹三根手指的要求。 他武艺高强,如果损失了三根手指,右手便算是废了。从此他会对我心有怨怼,甚至还会反目成仇,而我也会少了一个能保护我的心腹。 其他的心腹看到这一幕,也会兔死狐悲,对我心灰意冷吧?这样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大帅,你不是想与我合作,而是想看我们自己内讧吧?” 纪思博还真是讶然了,他没想到冯浩会保他,更没想到冯浩会说出这番话。仔细一想,还真的如冯浩说的那般,如果他为了求得与西凉人合作,而枉顾他的周全,按照常理,其他心腹确实会对冯浩不满,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个被冯浩牺牲的是谁,一个能随时牺牲属下的上峰,哪个敢跟着他做事? 哈里克见冯浩拒不接受,脸上神色更冷,一股气势朝哈里克压去,冯浩纵是心底担忧害怕,仍然紧咬牙关,没有答应这个要求。 他是贪生怕死,但不代表他愚蠢,他自己心知肚明纪思博并不是他的心腹,如果他真的答应了哈里克的要求,而纪思博当场反抗暴动,存着‘他不好过那就让大家都不好过’的念头,将真相捅出来,他们在场五个人都要死。 他是傻了才会答应哈里克的要求。 哈里克倏然收起了脸上的怒意,就仿佛方才那个震怒的人不是他一样,淡淡的道:“冯将军不如来说说,你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相信,你是真的要反出大齐?” 丝毫没有再提切掉纪思博手指的事,仿佛刚才那要求是个玩笑话。 冯浩听到这话,才惊觉自己后背已经湿了一片,知道自己果然赌对了,哈里克本意并不是为了切纪思博的手指,而是试探他。 冯浩稳了稳心神,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羊皮,抖了抖,让哈里克能清晰的看到上面的纹路。 哈里克看清之后,倏然眸光一厉,定定的看着冯浩。 冯浩将羊皮抛给哈里克,哈里克一把接过,低头非常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是马邑城的布防图。”冯浩见哈里克迫不及待的样子,心知鲁国公用布防图来引西凉人上钩的计谋似乎凑效了。 话落,许多西凉人倒抽一口凉气,纷纷将目光移向哈里克手中的羊皮,在哈里克身边坐着的左右两人,还探头过来。 一时之间,毡房内只能听到杂乱的呼吸声。 哈里克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冯浩,“这布防图不是一整个马邑城的布防图,只有东南一角。” 冯浩冷笑一声,“大帅不会以为我会将整座马邑城的布防图都给你们吧?然后让你们可以就地杀了我,直接拿着布防图去偷袭马邑城?” 见哈里克默然,冯浩又道,“这就是我的诚意,你可以仔细研究这份布防图,而后派士兵去验证这份布防图的真假,如果是真的,我想我的诚意十足。 如果是假的,也不过是损失一些士兵的性命罢了,我相信对大帅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才是。但若是你赌对了,大齐会损失不少,而你能收获我这么一个盟友,这笔买卖,我相信大帅会懂得如何做。” 哈里克面无表情的看着冯浩,冯浩并不惧怕,因为这份布防图,是真的。 鲁国公为了计划能成功,是真的下了血本。 哈里克将羊皮紧紧的拿在手中,朝冯浩点头,“这布防图我手下了。” 冯浩不欲多留,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不能让人察觉我外出。” 这一回,哈里克没有再为难冯浩五人,让人将他们一路送到城楼上,同样没有开城门,怎么上来的,就怎么下去。 五匹马儿都在原地等待着,五人上了马之后,骑马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大帅,你真的相信冯浩说的那番话?”毡房里,肩膀绑着纱布的男人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哈里克此时正聚精会神的研究布防图,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丢弃定襄城确实是大罪,梁镇海是燕山军的人,想要他死再正常不过。 如果梁镇海能对冯浩毫无芥蒂,那就不是我认识的梁镇海了。而大齐的皇帝想要他脑袋,无可厚非。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想跟我们合作……” 他的手指在羊皮上点了点,“我们可以派人去试探验证,就算这真的是大齐人的奸计,我们的损失不会太多。” 这人便明白,大帅到底是被冯浩那一番话打动了,想要试试这份布防图的真假。 也对,南下大齐,将中原大地变成西凉人的,不要说是大帅,就连他都心动不已。 他又问道:“那不知大帅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这一回哈里克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的声音响起,“就明天吧,冯浩是不是值得我们信任,很快就会见分晓。” 第252章 来了 鲁国公时不时就会看一下刻漏,频频的动作显示出他的急躁。 而梁镇海等人也没有睡觉,此际知晓计划的人都无法安然入睡。 一边的池嘉世和怀英两人,不断的走来走去,走一会儿,就看一眼定襄城的方向,脸上流露出焦灼的神情。 大家知道这个计划非常危险,都在为他们捏一把汗。 在冷冽的寒风中,这群人居然并不觉得寒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城墙上守卫的士兵警惕的叫了一声,“有动静,戒备!” 鲁国公等人精神一振,纷纷在看向前方,便看到五匹马上的人,池嘉世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如果因他之故,害得思博有去无回,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鲁国公立时便吩咐士兵,“开城门!” 待冯浩等人进了城,鲁国公他们已经下了城楼,与他们汇合。 好歹强忍着一路回到了主营帐,吩咐亲兵守着,鲁国公才迫不及待的问道:“事情如何了?” 冯浩挺了挺胸膛,开始绘声绘色的将这一路上的事告诉大家,除了他爬城墙的事用一句清淡描写的‘西凉人扔下了一条绳子让我们爬上去’一略而过,其他的事则非常详细。 纪思博在一旁静静的,没有抢夺冯浩的表现欲,至于其他人,并没有觉得冯浩啰嗦,相反,越详细越好,至少他们可以在脑海中幻想当时的情景。 冯浩说得口干舌燥,茶水都换了三道,才停了下来。 “这么说来,哈里克收下了东南角的布防图,你们觉得他会不会派人来试探?”鲁国公环视全场,沉声问道。 冯浩才放下茶杯,又抢先道,“主帅,我觉得哈里克会派人来的。你是没见到当时他看到布防图的神情,活像看到什么珍稀宝物一样,那两眼都是发光的。” 鲁国公好笑又好气,冯浩去之前万般不甘愿,回来之后反倒是没了之前那种害怕,难道去了一趟西凉营地,还能壮胆不成? 鲁国公又看向其他人,见他们都认同,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西凉的偷袭,为了让西凉人不起疑心,不得提前告知士兵西凉偷袭一事。只有士兵毫不知情之下的表现,才能让西凉确信冯将军暗中背叛。” 他的神色冷凝,语气中又带着一股无情,此言不啻是放弃了东南角守卫士兵的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这次计划能顺利进行,鲁国公硬了心肠。 听到他的话,其他人也不禁默了默。 鲁国公顿了顿,又道:“东南角守卫的士兵,各军都有,其中龙武军和燕山军是最多的,有他们在,起码能支撑到援兵到来,不至于让西凉人得利太大。” 给西凉人的东南角布防图,是真的,但并不意味着要用一整个东南角的失陷来取得西凉人的胜利。 鲁国公只打算牺牲士兵的性命,来换取西凉人对冯浩的取信。 鲁国公又做了一番布局,这才摆手让大家回去歇息,毕竟大家都劳累了一夜。 待其他人离去,三个跟着冯浩、纪思博去定襄城的亲卫,进了主营帐。 鲁国公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将一路上的事都说一遍。” 等三个侍卫汇报完,鲁国公再仔细对照了一下冯浩的说辞,发现有出入的地方都是无关大雅之事,神色便松了松。 “你们做得很好,下去好好歇息。”鲁国公温声道。 鲁国公等人一直心神紧绷,盖因他们不知道西凉人何时会来。 当听到东南角传来锣鼓声,还在主营帐里商议着事情的众人,霎时站起身,鲁国公脸色微变,“是偷袭的信号。西凉人居然来得这么快,这才过了一天。我们走!” 与此同时,军中听到东南角示警的锣鼓声,迅速吹响了号角,鲁国公带着梁镇海等人一路走,一边快速的下令,“吕将军,你速速与梁将军一起,带人去东南角那边支援。” 吕添和梁镇海应诺,快步越过鲁国公,朝东南角的方向疾跑而去。 鲁国公又吩咐道:“凌将军,你带着游骑将军去正北方向守着,防止西凉人声东击西,或者分散攻之。” 凌鑫和纪思博也应了一声,朝城墙方向而去。 “关将军,你带着阿世、怀英两个随时支援两路。” “是。” 关锐锋也带着池嘉世、怀英离去。 只剩下鲁国公和冯浩了,鲁国公看了冯浩一眼,“冯将军就与我一起,去东南角那边看看情况吧。” 等鲁国公和冯浩到达东南角,发现战况非常激烈,鲁国公看着大批攻城的西凉士兵,再一次领教了哈里克的棘手。 即便不知道布防图的真假,居然也敢派这么多士兵来偷袭验证。 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不仅难缠,心性冷酷,比他还残忍,全然没有心痛西凉士兵的损失。 鲁国公神色越发难看,看着大齐士兵在西凉勇猛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拳头不自觉的握着。 冯浩心跳得厉害,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攻势,心下一慌,不会真的让西凉人得手吧? 要知道西凉人有了布防图之后,偷袭的重点便是布防虚弱处,一上来那处地方的士兵只不过支撑到敲响了锣鼓,就被西凉士兵杀了。 幸好大齐士兵前赴后继的填补着窟窿,宁愿自己死,也要阻挡住西凉的攻势。 一下子,场面变得极为血腥,血肉横飞,惨叫声不断。 所幸吕添和梁镇海来得很快,但此时西凉人已经爬上了城,在城楼上疯狂又悍不畏死的砍杀大齐士兵。 一方像凶狠的恶狼,一方是受到寒冷天气影响变得战力下降的大齐士兵,在西凉人眼中,这些大齐士兵就像草原上的牛一样,虽然在反抗,但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眼见战况开始变得一面倒,梁镇海二话不说,拿起大刀就带着亲卫冲入城楼上,开始杀人。 从天刚擦亮,足足打了两个多时辰,最后西凉人才不甘退去,而东南角的城楼上,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惨烈无比。 第253章 攻城,百姓逃离 战后统计伤亡,死了足足有五千多的士兵,而轻伤并没有,重伤的,反而只有数百。 这次伤亡,直接让鲁国公等将领黑了脸,这是自他们来到马邑城之后最大的损失。 西凉人虽然也有伤亡,但留在马邑城城楼和城墙下的,只有八百多的尸体,这样一对比,士气低落得仿佛有一层阴云笼罩在整片营地上空。 不仅仅是士气低迷,因为战况极其激烈,喊杀声不断,双方之间为了鼓舞士气不断的擂鼓,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凝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整个马邑城都被吵醒了。 百姓们躲在家中惶恐不安,他们不知外头究竟打成什么样了,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厉害的阵势,西凉人不会打进来了吧? 不少百姓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这个念头,有些人面色发白,有些人却生出了另一种想法。 “快,赶紧收拾一下行礼,把家里得用的东西都带上,有没有干粮?拿上,再灌上两袋水,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怕马邑城会像定襄城那样被西凉人攻进来,仍然留在马邑城的百姓终于开始心慌,忙乱的收拾东西,然后带着婆娘孩子开始往南城门走去。 有这些想法的百姓不止一个,而他们临离去之前,外头的喊杀声依然震天,他们腿肚子都在哆嗦,本性善良的,临走之前还敲开了邻居的门,劝了一句让他们也赶快走,至于没走会不会糟了难,他们也顾不得了。 在这种战乱之下,能顾好自己一家子不出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恐慌的情绪逐渐递延,许多百姓透过自家窗户看到其他人拖家带口离去,也跟着一起行动。 最先赶到南城门的百姓还以为会遇到守门士兵的阻挠,可守门的士兵看到他们背着的硕大包袱,最后只是神色复杂的让开了身子。 百姓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忍不住低声感谢了他们。 隐在暗中观察着这次战役的纪伏寿,看到越来越多的百姓离开马邑城,忍不住摇摇头,“说到底,还是大齐疲弱的军队没能给百姓信心,如果是常胜军队,今时今日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是百姓恐慌逃离马邑城,而是不畏生死的帮助大军共同抵挡敌军。” 宿看着城里各处街道都涌出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咂舌不已,“马邑城不会成为一座空城吧?如果城里的百姓都走了,只剩下我们留下来,太打眼了。” 纪伏寿微微一蹙眉,“你说的不错。” 她看着各处街道,拧着眉道:“除非大齐越早将西凉赶走,要不然时间拖得越久,离开马邑城的百姓就越多。” 宿看着纪伏寿,问道:“主上,如果马邑城的百姓越来越少,我们是继续留下还是跟着一起离开?” 纪伏寿不再打量离开的百姓,而是看向东南角那片最激烈的战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思博已经很久没来见我了。等这场战役打完,我们也离开这里,去找个就近的小村子住下来,一直等到这场仗打完。” 宿便明白,主上要坚持陪着少爷打完这场仗了。 纪伏寿却神色凝重的看着东南角节节败退的场面,心中有些不解,从西凉一开始袭击,她就带着宿等人来观看了,甚至比梁镇海等人还快。 在她的观察之下,西凉人的攻势迅猛,而且直捣龙门,没有过多的纠缠,非常干脆的冲击薄弱点,防守的士兵在这种雷霆攻势下,没能抵挡多久就被杀,而后这些薄弱点就被西凉人占领,以此为据点,继续进攻。 所以梁镇海和吕添带着人来增援,先行陷入了被动之中。 “怎么瞧着不对劲?”纪伏寿喃喃自语,“西凉那边,怎么会一眼就看出那处是薄弱点?毫不犹豫的就攻击那几处地方,难道西凉的主帅,已经能在战场上看一眼就能看出马邑城的破绽所在?” 她自问她带兵打仗多年,也未能练就这样的眼力,如果西凉的主帅真的这么厉害,那么按照这段日子以来,以她对鲁国公的观察,鲁国公不是他的对手。 也不知道英国公的本事又是如何,能不能抵挡住他的进攻,若然不能,大齐还真的是危矣。 纪伏寿脑海中才浮现这个念头,突然,她猛地顿住,不对,这不对劲。 如果西凉的主帅真的这么厉害,那上次怎么会让思博冲到近前,还朝他射了一箭?那一箭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纪伏寿揉了揉头眉心,沉思起来,她将事情在脑海中捋了一遍,倏然灵光一闪,眉心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形成一个清晰的小皱褶。 她心里生出了一个忧虑,大齐军中,不会有人与西凉里应外合了吧? 直至西凉被大齐赶走,城楼上留下好几层尸体,纪伏寿神色凝重转身离去,“我们回去,想办法让思博来见我一面。” 也是因此,当鲁国公听到守城门的士兵来禀告,马邑城的百姓拖家带口离开了许多之时,也微微一愣。 但紧接着,鲁国公反而松了一口气,“百姓离开了也好,城里没有百姓,对我们计划的实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计划的最后是在马邑城对西凉大军瓮中捉鳖,如果城中有百姓,西凉大军一旦拿他们做要挟,会平添无谓的伤亡。 纪思博心头一动,主动的开口,“主帅,不如让我带人去清点一下马邑城这里还有多少百姓留下来,如果那些人还没走的,我会想法子劝他们先暂时离开。” 鲁国公不觉有异,许了他这个请求。 纪思博带去清点百姓的人正是纪城他们,等远离了营地,查看附近没有外人,他便闪身进了小宅子,而纪城等人则若无其事的继续巡逻清点。 “姑姑。” 看到纪思博回来,纪伏寿微微颔首,开门见山的的道:“我观今日一战,西凉那边的进攻非常明确,瞧着很像得到了你们军中的通风报信一般。” 纪思博没想到姑姑这般敏感,居然被她看出了端倪,他钦佩的看着她,低声道:“姑姑的揣测没错,确实军中有人与西凉通风报信,这情报,还是我们主动给的。” 第254章 齐光,会是你吗? 纪伏寿来了兴致,“是你们主动给的情报?与姑姑说说怎么回事。” 纪思博将池嘉世提出的让冯浩假作内应,迷惑西凉大军,引诱西凉大军入马邑城,然后借此一举将西凉大军一网打尽的计谋。 连前天陪着冯浩深夜去见了哈里克的事也说详细的说了。 纪伏寿眉梢挑得高高的,“你那位朋友,当真厉害,居然想到这种计谋,我记得他与你同岁?” 纪思博有些羞愧,“是,阿世与我同岁,我不及他多矣。” “池家那位二公子,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到如今,甚至还没有跟着大军上阵杀过敌?” 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人,居然能提出这种计谋,纪伏寿有些深切的怀疑自己,以前祖父总是说她天赋极高,但她一开始领兵打仗,也是在吸取教训中成长,冷不丁的遇见一个天赋比她还好的,纪伏寿也钦佩的说了一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英国公能教导出如此天才,看来后继有人了。” “以冯浩假作内应,冯浩有足够的理由反出大齐,这样就能降低西凉人的疑惑。而等西凉人取信冯浩之后,西凉人就会一步步被引诱进陷阱,等西凉人醒悟之时,却早已经身处陷阱,从主动有利的一方,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纪伏寿越是深想,露出赞叹之色,低声呢喃,“这种计谋,以剑走偏锋为主,正是所谓的以奇胜。没想到在大齐,还能遇到一个打仗的风格与齐光如此肖似的少年。” 纪思博练武,耳聪目明,也听到了姑姑这番呢喃,脱口而出,“齐光?那不是阿世的大哥吗?前几天,阿世还收到了家里的家书呢。” 纪伏寿一怔,池齐光? 她神色有些恍惚,那个送了她匕首和长鞭做赔礼的英国公大公子? 恍惚之下,她顺着纪思博的话问道,“谁写的家书?” 纪思博回道:“就是阿世的大哥写给他的家书,那天送信的士兵还问了我一句阿世在哪儿呢,到处找他找不着。” 他狐疑的打量姑姑,“姑姑你什么时候跟阿世的大哥这般熟了,居然以名字相称。” 关键他没从阿世口中听过这件事,以他和阿世的交情,没道理姑姑与池家大哥这般熟了,阿世能憋着一个字都没透露。 纪伏寿回过神,不知怎的,兴许是因为‘齐光’这个名字,让她有点心神不宁,她琢磨着问道:“池家那位二公子,是何时提出的计谋?” 纪思博不解的看了姑姑一眼,“四天前。” 纪伏寿又问:“那池家大公子写给二公子的家书是何时到?” 纪思博不假思索的回道:“也是四天前。” 纪伏寿神色间若有所思,“你是说,在家书没来之前,池家二公子并没有提出现在这个计谋,但是家书来了之后,他就提出来了?而他甚至还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打过仗?” 纪思博一怔,他听明白了姑姑的言外之意,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不就是与姑姑点拨他,引导他想出在粗盐上动手脚上一样吗? 纪思博语气迟疑,“姑姑,你的意思是,这个计谋,可能是池家大公子想出来的,但是因为阿世随军出战,所以他才借阿世之口说出来?” 纪伏寿心中五味杂陈,百念电转。 纪思博见姑姑没有说话,又继续道:“可不是一直都说池家那位大公子身子骨虚弱?也从未在外听说过他有何文采本事,应该不会是池家大公子,可能是英国公吧?” 纪伏寿弯了弯唇角,语气轻柔,“外头也从未有过关于我一星半点的好话呢,那你说姑姑是不是很差劲?” 纪思博愣住,而后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姑姑,是我狭隘了,不能因为外头的流言就小看任何一个人。” 纪伏寿这才满意的点头,没有再提起池齐光的事,反而问道:“你说你来清点马邑城留下的百姓还有多少,同时也带着劝离百姓的任务,这么说来,我们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们等一会收拾完行李,就会离开马邑城,找个近一点的小村庄住下,等安顿下来,我会让宿给你传讯。” 见纪思博点头,她又叮嘱道:“你陪着冯浩去见西凉大军,要万事小心,以自身周全为紧,不能让家人担忧。” 纪思博重重的点头,响亮的应了一声,“姑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你不宜长时间留在这里,去办好你的差事吧。” 等纪思博离去之后,纪伏寿掏出一把匕首,温柔的抚摸着匕首上的纹路,眸光里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匕首龙鳞…… 上辈子她就很喜欢这把匕首,打了大半个地盘下来,也没找到它,没想到上辈子得不到,这辈子被一个男人送到她手里。 如今再想想,当初虽说是赔礼,可会有人会把龙鳞当做赔礼送给姑娘家的吗? 她仔细回忆当初池齐光送龙鳞给她的场景,她居然因为看到龙鳞而没有注意到池齐光的神色,那分明就是欢喜,他是知道她喜欢这把匕首,所以才会送给她的,是这样吗? 齐光……池齐光…… 她不其然的想起渭河底下那个巨大的旋涡,她被旋涡卷入,于是魂穿成了后人,那与她一起的齐光呢? 她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忐忑、不安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不知不觉抓着匕首的手都紧了紧。 是了,她都能二世为人,那她为何当初就没想过齐光也有可能与她有同样的际遇? 是因为当初魂穿成后人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她以为是她得了上天的眷顾。 她垂头看着匕首龙鳞,神色复杂,阿光,你是不是用它给了我提示,而我却没能堪破,你会不会生气失望伤心? 想到这里,她吐出一口浊气,叫来了宿,吩咐道:“派隐匿功夫好的人,去探一探英国公大公子,将他的事,事无巨细的给我查出来。” 等宿应诺离去,纪伏寿目光幽幽,齐光,会是你吗? 第255章 二见哈里克 纪思博带着纪城等人回到营地的时候,已是傍晚,他去找鲁国公回禀情况。 “主帅,还留在马邑城的百姓只剩下三百多户了,我已经带人去劝了他们,大概明后两天,他们就能全部离开马邑城。” 鲁国公很满意,吩咐他坐下,又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冯将军什么时候再去见哈里克合适?” 梁镇海沉吟片刻,“过个四五天吧,这次哈里克攻城,得了便宜,他肯定想要更多马邑城的情报,我们不妨钓一下他的胃口。” 对此,吕添有不同的意见,“时间拖得太久了,四五天,这样不符合冯将军想要看到大齐军队大败的急躁。” 冯浩在一旁不满的拔高了声音,“吕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想要看到大齐军队大败了?” 吕添举手做投向状,“我说得不准确,冯将军别恼,是我嘴快,应当是说按照计划来说,时间拖得太久了不合适。” 冯浩这才没跟他争执下去,他是万万不肯认下这种罪名的。 鲁国公沉吟片刻,“你们两个说得都有道理,这样吧,就定于三天后,冯将军再去见哈里克。” 三天后的夜里,冯浩再一次带着纪思博和三个亲卫到哈里克的毡房做客。 这次面见,西凉人的态度变了,不用他们再爬绳子上城楼,直接就给他们开了容一人进入的城门口,而那位西凉将军早就在那里等着,看到他们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冯将军,别来无恙啊。”西凉将军朝他抱拳一笑。 冯浩上下将他打量一眼,摇着头,“如果不是你长相异于大齐人,只听你说的话和口音,还以为你是大齐人呢。” 西凉将军哈哈一笑,字正圆腔的道:“我心慕大齐文化已久,终日想着去见识一下中原的风景,尝一下中原的美食。” 毫不避讳的在冯浩面前,表达他们西凉的狼子野心。 纪思博听到此话,眸底暗光一闪而过,能在他们面前不避讳,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对冯浩有了些许的信任? 见到了哈里克,这一次,哈里克没有用羊奶招待他们,而是沏了茶水,还换了一套大齐样式的茶具来招待。 从这处细节上,就是冯浩都能看出哈里克的转变。 冯浩心神又稳了稳,端起茶喝了一口,挑眉道:“居然是六安瓜片。” 哈里克爽朗大笑,“还是冯将军厉害,一品就品出是六安瓜片了,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冯浩微微颔首,“不错,挺好的。” 他将茶杯放下,看着哈里克,笑了笑,“大帅,你前三天的攻城,着实是让大齐损失惨重啊。” 在场的西凉人精神一振,哈里克‘哦’了一声,感兴趣的问道:“不知能否告知我们这次大齐伤亡了多少人?” 冯浩撇了撇嘴,“没什么不能告诉的,这次大齐死了八千多人,重伤的足有数百个。” 冯浩将伤亡的人数添多了三千之数,一是为了麻痹西凉人,让西凉人自傲,二是为了让西凉人瞧不起大齐军队的战力,三是为了让西凉人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到时候西凉人布置兵力的时候,肯定会参考一下西凉与大齐的伤亡比例。 冯浩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你们留在马邑城的西凉士兵尸体,我们清点过后,只有不足八百具。” 果然,这两个数目让西凉人脸上浮现了一抹鄙夷的神色,有些人还挺了挺胸,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哈里克的眉梢挑得高高的,“你们大齐居然死了这么多人?” 冯浩皱了皱眉,“要不是你们得了东南角的布防图,你当我们大齐人会死这么多人?你们这次占了便宜,那都是我的功劳。” 不少西凉人嗤之以鼻,就算他们没有东南角的布防图,羸弱的大齐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一样会被他们杀死,大齐肥沃的土地,终究是他们西凉的国土。 哈烈克笑笑没反驳冯浩这话,反而道:“既然冯将军能拿出东南角的布防图,而我们也验证过布防图是真的,不知冯将军何时将整个马邑城的布防图给我?” 霎时,冯浩身上就落下了许多炙热的目光,冯浩紧张的咽了咽喉咙,活像自己落入一群而恶狼的包围中。 他低头端起茶杯,连抿了好几口,温热的茶水让他逐渐舒缓下来,等放下茶杯,他才抬头,翻了个白眼,“你当布防图是不值钱的东西,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 见冯浩对哈里克的语气不好,好几个西凉人对他怒目而视。 冯浩没管他们,只看着哈里克,“大帅,你们这次进攻东南角,让大齐损失惨重,东南角的布防肯定要重新布置了,至于其他地方的布防,可能也会有所变动。 我毕竟只是一个统军将军,整座马邑城的布防图,只有主帅才有完整的。只有轮到我值守哪个方位,才能得到那个方位的布防图,所以我需要时间才能拓印布防图出来给你。” 哈里克微微颔首,他也是主帅,鲁国公的行事确实没问题,因此他问道:“不知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拿到整座马邑城的布防图?” 冯浩估摸了一下,“快的话,十天。慢的话,半个月吧。” 哈里克露出一抹笑容,“这么点时间,我们当然等得起,那就劳烦冯将军了。” 冯浩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大帅,你们做事不厚道啊,我给你们提供了东南角的布防图,让你们攻城占了巨大的便宜,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大气损失惨重不说,士气还低迷,战力再次下降。 我来到这里坐了这么久,你们就只会催促我早点拿出马邑城的布防图给你们,那你们的诚意呢?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过河拆桥?” 哈里克轻轻拍了一下脑门,语带歉意的道:“是我疏忽了,冯将军是我们的盟友,给我们提供了正确的情报,已经表现出诚意,这次确实轮到我们拿出诚意了,不知冯将军想要我们如何做?” 冯浩语气坚定的道:“以你哈里克主帅、以你们可汗的名义,与我签订协议吧,等你们占领了大齐,就要封我做异姓王,世袭罔替,失言者断绝种族传承。” 第256章 机会来了 断绝种族传承! 不说其他西凉人,就是哈里克,也瞬间一下子黑了脸,冷冷的看着冯浩。 冯浩心肝一颤,恍惚有种错觉,这些西凉人要暴起将他杀了。 “笃笃笃” 这道声音打破了西凉人对冯浩的威势。 纪思博站在冯浩身后,抱着长枪,用力的在敲了几下地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哈里克和一众西凉人,“怎么,我们冯将军提出的协议,有什么问题吗? 帮你们拿下大齐的国土,而你们册封他做异姓王,这不是一开始我们就说好的合作条件吗?你们现在这种表现,让我不得不怀疑,其实你们是抱着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打算? 如果你们不会毁约,怕什么种族断绝传承?不会是你们心里有鬼吧?” 其他三个亲卫也不满的看着哈里克等人,觉得纪思博说的话很有道理。 见哈里克等人因为纪思博一番话神色僵硬,冯浩总算是回过神,怀疑的打量着他们,戒备的道:“你们真的打算最后不履行我们的合作条件?” 哈里克目露寒光的看了一眼纪思博,再看冯浩的时候,神色早已缓和,“不,冯将军误会了,我们当然不会食言。我们对待盟友,都是真诚的,冯将军放心便是,这只不过是我们刚才听到种族断绝传承之下,很是震惊罢了。” 冯浩暗地里嗤之以鼻,面上不显,反而附和着点头,“原来是震惊啊,那就好,那不知这协议我们何时才能定下?” 哈里克看他一眼,沉声道:“现在就可以定下。” 冯浩皱了皱眉,狐疑的看着他,“大帅,你不需要与你们可汗商量一下?” 哈里克摇头,“我领兵出征,可汗赋予了我一切便宜行事的决断之权,在这件事上,我可以代替可汗答应你。” 冯浩微挑了下眉,“行吧,不过我有个要求,大帅不仅需要在盟约写上你和可汗的名字,还得盖章,至于这章嘛,就盖你的虎符或者统帅之印吧?” 哈里克深深的看了一眼冯浩,“冯将军倒是谨慎。” 冯将军摊了摊手,无奈的道,“毕竟是在做着通敌卖国之事,防止你们不认账,当然要谨慎点,以防万一嘛。” 哈里克淡淡的道:“那不如这盟约就由冯将军来起如何?” 冯浩也没推辞,转头看向纪思博,“思博,你代我起草一下盟约吧。” 纪思博微一怔愣,便应了好。 等哈里克准备好笔墨,纪思博稍一思索,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份一模一样的盟约。 冯浩拿起一份,仔细的将盟约看了一遍,看着上面纪思博的字迹,垂下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极其危险的暗光。 他抬起头,朝哈里克道:“大帅,这盟约,没有问题吧?” 哈里克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没问题。” 说完,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西凉可汗的名字,又盖上了自己的统帅大印。 冯浩将这份盟约接过,提笔也写下自己的名字。 等两份都弄好,哈里克执一份,冯浩执一份。 冯浩将之小心的收好,就想告辞离去,“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我身份特殊,怕出来多一次,会被发觉,既然我们盟约已成,有消息我会让思博来通知你。” 纪思博微不可察的拧了拧眉,只让他来与哈里克传讯沟通?这件事,冯浩可没在鲁国公面前提起过! 再看其他三个亲兵,也微微带上了一丝异色,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哈里克看了一眼纪思博,道了一句,“这不太好吧,毕竟有些事,你的手下未必能替你做主。” 冯浩要站起的身又坐了下来,“什么事非得要我在场才能做主?” 哈里克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既然我们与冯将军是盟友了,冯将军想让我们西凉人给你打下大齐,是不是要让我们西凉的士兵吃饱喝足有力气打仗?” 冯浩不满的反驳,“什么叫你们帮我打下大齐,难道你们打下来的大齐,是让我做皇帝不成?分明是你们给你们可汗打的江山!” 哈里克不欲在这些事上与他多争辩,顺着他的话道:“你说得对,那不知冯将军对我最后一句的提议是如何看?” 冯浩装傻充楞,就是没有回应他的要求,“难道你们西凉大军吃的粮食,就不是我的吗?那些可都是我腾骧军的军饷!” 哈里克连连点头,附和着道:“确实是,我们现在吃用的粮食的确是腾骧军留下来的军饷,但我们足足二十万人,每天的消耗都不是一个小数,这打下大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事,冯将军总要保障我们有足够的粮食吧,不然我们怎么发起进攻?” 冯浩瞪大了眼,倒抽一口凉气,显得震惊极了,“你这是让我偷大齐军中的军饷给你们?” 纪思博心头一震,暗道一句,机会来了! 紧跟着冯浩就断然拒绝,“不可能!你知道要从军中偷运粮食出来,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吗?想都别想我会答应,我是傻了才会应你,只要我敢这样做,我就会立刻暴露,你这是想害我死?” 冯浩对哈里克怒目而视,脸上满是怒意。 哈里克被冯浩拒绝,并没有惋惜之意,笑了笑,反而道:“既然粮食一事,冯将军毫无办法,我们也不好强求,总不能让冯将军陷入危险境地。 不过冯将军有没有办法,可以给我们送几麻袋的粗盐?腾骧军留下的军饷里面,粗盐很少呢。我们只需要几麻袋粗盐,跟粮食比起来,数目小的很,冯将军应该有办法吧?” 纪思博心底长吁一口气,果然,西凉大军熬不住了,他们开始缺盐了! 冯浩眉头拧得死紧,沉吟了好一会儿,有些迟疑的道:“实话实说,军中的军饷,都有专人负责造册使用的,无缘无故少了几麻袋的粗盐,肯定会追问,让我偷运出来给你行不通,但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拿到粗盐。” 哈里克不禁探了探身子,“不知是什么样的法子,还请冯将军不吝赐教。” 冯浩摊了摊手,“这城里不是还有大齐的百姓吗?你们用百姓做要挟,以粗盐做交换,让鲁国公与你做交易便可。” 哈里克的眼睛,倏然一亮。 第257章 将计就计 “你是说,用你们大齐的百姓做要挟,来换取粗盐?”哈里克问道。 冯浩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既不用我偷运粗盐从而暴露自己,你也能得到粗盐,两全其美。” 哈里克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冯浩的神色,“你们大齐的主帅,会因为大齐百姓,而将粗盐给我们西凉人?” 冯浩嗤的笑了一声,神色间满是不在乎,“当然会,罔顾百姓性命,坐视西凉人屠杀百姓不管,大齐的士林能对鲁国公口诛笔伐。 名声一旦臭了,他就是只过街老鼠,谁都能踩一脚,不定哪天惹怒了圣上,罔顾百姓性命心性残忍的名头,就够他喝一壶了。为了他自己,他也会答应你的要求。” 哈里克若有所思的点头,十分犀利的反问,“既然你说鲁国公重视百姓,那我岂不是可以拿百姓换取粮食回来?” “哈哈哈……”冯浩笑出了声,充满了嘲讽之意。 他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哈里克,讥讽的说道,“大帅,你可真会异想天开。大军离不开粮食,粮食与粗盐对比,这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你用百姓要挟,要换取粮食,那我现在就可以与你保证,你这法子行不通。 便是你在鲁国公面前杀了那些百姓,也只会让大齐士兵愤怒不满,从而对你们仇恨加深,士气重新高涨罢了。就算这件事传了出去,士林也不会对鲁国公有异议。 这一场战役,相当于守国之战,用大齐的粮食供养你们西凉人,从而让你们西凉人来攻打大齐,最后让大齐灭亡,如果鲁国公真的敢这样做,才是真的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连圣上也不会放过他。” 哈里克头一次被自己眼中的懦弱鬼冯浩嘲讽,老脸险些挂不住,便是连纪思博等四个护卫,也面露讽意的看着他。 哈里克轻咳两声,“依你的意思,只能用百姓来换取粗盐了?” 冯浩懒洋洋的,仿佛根本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搭理哈里克,“当然,而且就算是换取粗盐,你所需的百姓数量也是很多才行。” 冯浩打量着哈里克的表情,倏然想到了什么,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哎哟,大帅,你不会以为一个百姓就能换一麻袋粗盐吧? 不不不,别想太多,老实说,其实百姓的命,不值钱。如果不是为了名声着想,我与你保证,你就是将整座定襄城的百姓都杀了,鲁国公也不会皱一下眉。” 哈里克冷笑的看着他,“这就是你们大齐说的爱民如子?” 冯浩嗤笑,目含讥讽,“那些贱民怎么能让高高在上的权贵当成自己亲子来对待?你们西凉不也分三六九等吗?” 冯浩这一回,直接站起身,“好了,该提醒你的我都提醒了,大帅,期待我们下次是在马邑城里与你相见。” 等冯浩带着人离去,一旁的西凉将领问道,“大帅,您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鲁国公?” 哈里克沉声吩咐,“天亮之后,我会派人把定襄城还活着的百姓清点一下,你代替我在天亮之后喊话鲁国公。” 冯浩、纪思博回到马邑城,鲁国公等人一如既往的在等着他们。 这一次,冯浩依然将事情说了一遍,但不知为何,他居然没有将那份盟约交给鲁国公,似乎是忘记了一般。 而等到第二天,鲁国公召来亲卫,从亲卫口中再次被提醒了盟约的事,他便吩咐亲卫去找冯浩过来。 冯浩还没走到主营帐,城楼上就响起了擂鼓声,有士兵急急的来找鲁国公。 “主帅,外头西凉大军压境,敌方将领说要见你。” 鲁国公神色凝重,立即吩咐道:“吹号角,全军戒备,随时反击。你们随我一同去看看。” 上了城楼,一眼就看到城外站着密密麻麻的西凉大军,这阵仗,甚至比前几天进攻东南角的还大。 打头的,正是那个接送冯浩等人的西凉将领。 他高坐在马上,看到鲁国公出现,他拔高了声音,“大齐的主帅,我们大帅想与你做一个交易。我们用你们大齐的百姓,来换取你们的粗盐,大齐的主帅,你言下之意如何?” 他的嗓门非常大,大到就连营地里正在戒备的部分士兵都听到了。 哈里克就是为了要让大齐士兵知道这件事,特意选了个嗓门最大的人来喊话。 如果鲁国公不肯答应这个要求,那他不介意发动攻势,大齐的主帅不顾百姓的安危,士气必定会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落,且昨夜里冯浩无意中说的一句话让他记在心头,冯浩说因大齐伤亡巨大,士气低迷,那他不妨借着这点,乘势追击。 就大齐那些软骨头,可不是他们西凉勇士的对手。 哈里克信心满满。 鲁国公沉默着,仔细的打量,发现城楼上正在防守戒备的士兵,都在看着他,显然是在等着他的回复。 西凉将领见鲁国公没说话,又喊道,“大齐的主帅,你是要不顾你们百姓的性命吗?区区一些粗盐,比不上百姓的性命吗?” 好些个士兵的面色一变,紧了紧手中的弓箭和大刀。 鲁国公上前两步,同样大声喊道,“这个交易,我可以跟你们商量。不若这样吧,你把要求写到纸上,用箭射过来,我们用这样的法子来商量。” 鲁国公看了一眼外头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西凉士兵,打消了出城商量的念头。 西凉将领轻蔑的一笑,高声应和,“行,就按你说的办。” 他手一招,一个三十多岁的大齐男人被西凉士兵粗鲁的推上前,还拿了一张案几和笔墨。 大齐男人跪在地上,神色惶恐的将纸摊开,静候西凉将领的吩咐。 西凉将领说了几句话,男人很快就写好,一名弓箭手将纸条绑在箭尾,朝鲁国公的方向射去。 吓得鲁国公立即矮身,他身旁的吕添和凌鑫立即高举盾牌保护他。 鲁国公的表现,让西凉大军哈哈大笑,笑声震天。 大齐的士兵涨红了脸,对他们怒目而视。 而鲁国公接过梁镇海递给他的小纸条,展开一看,气笑了,“西凉人好大的胃口,居然要用一百个百姓,换一石的粗盐!” 第258章 交易粗盐 一石的粮食,与一石的粗盐,可不是一回事。 一石的粮食,大概可以供养一个成年男子三个月。 可一石的粗盐,一个成年男子吃七八年都未必吃得完。 当鲁国公念出西凉人的要求时,梁镇海直接就咒骂了一句,“岂有此理,狮子开大口!” 鲁国公冷下脸,吩咐道,“笔墨呢?” 他自己直接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待字迹晾干之后,递给纪思博,“刚刚他们怎么射的箭,你就怎么射回去。” 鲁国公将小纸条递给纪思博的时候,西凉人是全程都看着的,当纪思博弯弓搭箭的时候,西凉将领心中一个咯噔。 纪思博松手,西凉将领吓得直接催马躲避,那支箭直直的从马儿身上一擦而过,马儿受到了惊吓,直接奔跑起来,而那支箭射入了西凉大军中,为了躲避这支箭,许多西凉士兵东倒西歪的躲避,最后是在一个眼疾手快的西凉士兵刀下止住了疾射的速度。 而看到这一幕的大齐将领士兵们,同样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很多士兵还钦佩的看着纪思博,只觉得解气得很。 西凉将领好不容易将马儿安抚好,气喘吁吁的回到阵前,恼怒的看了一眼纪思博,心中暗骂了一句混账。 他接过士兵递给他的小纸条,展开一看,才想起自己看不懂中原字,又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大齐男人,“你,将上面写的字念出来。” 男人颤抖的接住,结结巴巴的念道:“一百人换一升粗盐。” 西凉将领气得脸色发紫,大骂道:“一升才一斤二两,一百个人就想换一斤二两的粗盐?这是在耍我呢!” 他转身就看着鲁国公,用大嗓门喊道,“大齐的主帅,用一百个百姓换一升粗盐,你不是诚心想救回你们百姓的性命!” 大齐这边一阵轻微的骚动,但士兵们只是静静的看着鲁国公,因为他们也清楚,粗盐不管是对大齐还是西凉,都是极其重要的物资。 鲁国公厉声指责的道:“你们狮子开大口,一百个百姓就想换一石的粗盐,我军中的粗盐都不够换呢,你们才是不诚心!” 他将西凉人的要求大声说出来,也点明军中就算有粗盐,但数量也不多,这样一来,士兵们也会体谅他的选择。 西凉将领气结,不满的道,“不行,这个数目我们不同意!” 今天早上大帅才派人去清点定襄城百姓的数量,他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数目,但他还是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城外丢弃了很多饿死的大齐人,城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活着呢。 如果按照鲁国公的讨价,要一万人才能换一石的粗盐,整座城的百姓加起来,岂不是只能换十几石粗盐?能顶什么事? 鲁国公早就知道他不会同意,讨价还价嘛,他回了价,就等对方还价了。 于是鲁国公又大声喊道:“那你觉得多少百姓换一升米合适?” 西凉将领也懒得再与鲁国公这样写小纸条传讯了,直接就开口道,“二百个百姓换一石粗盐。” 鲁国公冷笑,“八十个百姓换一升粗盐。” 西凉将领立即不干,“四百个百姓换一石粗盐!” 鲁国公:“六十五个百姓换一升粗盐。” 西凉将领涨红了脸,气的,他以石为单位,鲁国公用升为单位,这能一样吗? “八百个百姓,换一石粗盐!”西凉将领脸色涨得通红,极大声的喊出来。 鲁国公面目表情的道:“五十个百姓换一升粗盐。” 西凉将领的脸色,从红色变成紫色,“一千个百姓,换一石粗盐。” ……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鲁国公喊道:“三十个百姓,换一升粗盐。” 之后西凉将领又喊了三次价,鲁国公依然坚持着‘三十个百姓,换一升粗盐’的价格。 西凉将领脸色青红交错,他看得出来,这是鲁国公最后的底线了。 也就是说,三千个百姓,才能换来一石粗盐,这跟他们一开始的预测完全不符。 可如今鲁国公大有一种‘你不肯答应,那交易就作废’的态度,西凉将领想到军中所剩不多的粗盐,只好憋屈着答应了。 “好,就按照你说的,三千个百姓,换一石粗盐。” 西凉将领安慰自己,定襄城的百姓原本就有十几万,大概能换将近六十石的粗盐,足够他们二十万大军消耗一个月了。 至于一个月后…… 西凉将领目光从冯浩身上一扫而过,嘴角勾起一抹狞狰的笑,可能一个月之后,连雁门关都是他们的了,还差这么点粗盐吗? 鲁国公面无表情的想,要不是为了计划,他绝不会这么用三千个百姓就换一石的粗盐给西凉人。 双方约定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且交人的时候,西凉大军还要退后二十丈的距离。 鲁国公吩咐人将粗盐搬上城楼,垒得高高的冒尖,指着麻袋道:“这里面装着的都是粗盐,东西在这里了,定襄城的百姓呢?” 西凉将领一挥手,身后的西凉士兵就让开了大条道路,面黄肌瘦的大齐百姓被西凉士兵推推搡搡的推着走。 梁镇海带着燕山军出城压阵,两军之间无声对峙着,等纪思博带着人清点完三千个百姓之后,朝城楼上挥手示意,城门开了一道口子,上百个士兵护送着三千百姓进了城,而城墙上立即掉下一石的粗盐。 燕山军士兵将粗盐送到双方之间的空地上,再由西凉士兵拿走。 西凉将领朝士兵微微点头,士兵拿出一把匕首,小心的划破了一道口子,用匕首尖端沾了一点粗盐,小心的刮下放进嘴里尝着,齁得这个士兵皱起了整张脸,却欢喜无限的点头,“大将,是粗盐!” 于是就按照这样的交易法子,双方之间完成了交易,最后比西凉将领预估的粗盐还多了二石。 交易完了,西凉将领就带着大军退去,梁镇海也带着燕山军回到城里。 鲁国公望着西凉大军远去的背影,嘴角挑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很好,就等猎物进陷阱了。” 第259章 动手的时机 定襄城的百姓被士兵引入马邑城,先安置在空着的民居里,由军医把脉检查过没有疫症,才被放出去。 看着百姓们干瘦又摇摇欲坠的身子骨,鲁国公叹息一声,吩咐人熬煮了一大锅粘稠的粥,给这些百姓吃。 等这些百姓缓过来之后,又派士兵将百姓护送离开,先去其他城镇暂时安顿,至于这些百姓的口粮,鲁国公与地方官协商过,府衙先供养着,他再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拨粮食下来给百姓。 消息传到京城,恰好是齐成帝病愈重新上朝的时候。 听到这个消息,齐成帝精神一振,龙心大悦,对鲁国公赞不绝口,又吩咐户部赶紧调拨粮食给定襄城百姓。 几乎是短短的两天时间,鲁国公救回了定襄城百姓的事就传遍了大江南北,百姓惶恐不安的心安定了许多,而士林则是对鲁国公倍加赞誉,又称赞必定是圣上龙体护民,才会顺利救出定襄城百姓。 君不见圣上龙体一好,定襄城百姓就安然无恙了? 一片欢欣鼓舞之中,看着就像已经是打赢了这场战役一般,但只有有见识的武将,才觉得事情不简单。 既没有战报传来说大齐夺回了定襄城,那定襄城的百姓是如何救回来的? 但看着鲁国公因此事声望高涨,这些武将也不欲跟鲁国公一系的人作对,都作了聋哑翁。 而在马邑城军中主营帐,交易的事一了,鲁国公就单独叫来了冯浩,见到他就开门见山的问道,“冯将军,你与哈里克签订的盟约呢?怎么没把它交给我?” 冯浩倏然冷笑,“主帅,这东西上头有我亲自写下的名字,你让我把这种干系着身家性命的东西给你?这不就是将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 虽然大家都知道与西凉盟约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但盟约上的签字画押,是真的,哈里克的画押也是真的,西凉统帅大印也是真的,这个盟约就是明晃晃他‘通敌叛国’的证据,他是傻了才会交出去。 回头等打赢了这场战役,鲁国公反手就拿出这份盟约,说他通敌叛国,他怎么喊冤去? 别以为他不知道梁镇海、吕添等人不喜他的事,到时候他们会帮着他做证据吗? 看着冯浩戒备警惕的样子,鲁国公一顿,熄了要盟约的念头,“也罢,既然冯将军不肯给我,我也不强求。冯将军放心,如果真的打赢了这场仗,你在其中的功劳,我会如实禀告给圣上,我也会替你求情,让你将功赎罪。” 冯浩的神色缓和下来,他之所以肯答应做内应,就是因为鲁国公承诺他,会帮他向圣上求情,以此功劳将功赎罪,抵掉丢弃定襄城的罪过。 鲁国公又召集了其他人,等人齐了,便道:“送给西凉人的粗盐里,都动了手脚,军医说只需要连续吃用五六天,他们就会变得虚弱不堪,如果再算上西凉人原有的粗盐,我估算动手的最佳时间是半个月之后。” 鲁国公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划而过,最后落在纪思博紧锁眉头的面上,他心头一动,问道:“游骑将军眉头紧锁,这是何故?”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纪思博迟疑着开口,“主帅,末将以为……不能以我们的估算来判断动手的时间,万一西凉人的粗盐还能支撑半个月之久呢?我们对西凉别有用心,若是西凉同样也误导我们呢?” 纪思博的话一出,在场众人若有所思,没错,不能因为西凉人换取粗盐,便以为他们的粗盐用完了,万一是西凉有备无患呢?先趁机屯一些粗盐呢?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大家都在沉思。 冯浩突然一笑,好整以暇的道,“游骑将军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问题也好解决。如今我们不是取得了西凉的信任? 游骑将军能出入西凉人的营地,就由游骑将军去探一探西凉人还剩下多少粗盐,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知道还要多久,西凉人才会吃用我们送出去的粗盐嘛。” 纪思博目光陡然一沉,手指紧了紧,冯浩真是好狠毒的心思,前脚与哈里克说好由他负责联络事宜,现在就提出让他去打探西凉营地,如果他完不成任务,导致主帅估算不出真正的动手时间,万一计划失败,是不是将失败的原因归咎到他头上? 真当西凉的营地是可以随意打探的?他们每次去西凉营地,一路上都有人跟着,与看押犯人也没什么差别了,冯浩简直是强人所难。 一旁的池嘉世和怀英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阴险,对冯浩恨得不行,当下就想开口驳斥,被梁镇海拉了拉。 梁镇海眸色冰冷的看着冯浩,“冯将军嘴巴上下一碰,说得倒是轻松简单,我看游骑将军年轻,担不了这样的重任,不若还是冯将军来办吧,一直与哈里克交涉的不就是冯将军吗,想必以冯将军的本事,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 纪思博心中一暖,每次他有困难,都是梁叔父帮他出头。 他目光划过一旁没有任何表示的关锐锋身上,心底冷笑,收回了目光。 冯浩一噎,对上梁镇海冷冷的眼神,又不甘的闭上了嘴。 鲁国公已经习惯这两人互相呛声的事了,幸好两人都有分寸,没有继续争吵下去,鲁国公也就懒得理会两人。 不过纪思博提出的问题,确实是需要好好斟酌一下,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这次机会如果失败了,想要再取得西凉人的信任,是不可能的事。 到底要如何才能确定动手的最佳时机? 纪思博想了想,问道,“主帅,军医可否有说,吃用过这些粗盐之后,会有什么症状?” 鲁国公微微颔首,道,“时常会感觉到困顿,打哈欠,手脚无力,精神萎靡等等。” 纪思博若有所思,“主帅,我探不了西凉的营地,不过我给西凉人送布防图的时候可以观察一下西凉士兵的状态,如果出现这些症状,我觉得就是我们动手的时机到了。” 第260章 连环计 其他人想了想,觉得恐怕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只是还有一点…… “那么送布防图去给西凉人的时间,就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鲁国公很郑重的说道。 如果完整的布防图送早了,而西凉人还没中招,那么西凉人发动攻势的时候,他们的战力就没有下降,到时候必定是一场血战。 如果送晚了,西凉人中招了,但时间一长,他们就会察觉有异,很有可能不会发动攻势,那他们做的一切就白费。 只有布防图送的时机恰好,刚好是西凉人中招五六天,身体开始困顿,战力有所下降,这个时机是最好的。 纪思博一瞬间就感受到压力。 鲁国公也怕纪思博年纪轻,万一压力过大,露了马脚就糟了,因此没有再多说,让大家都散去,好好休养生息。 等这群人从主营帐离去,当天晚上,纪伏寿就见到了一直暗中守护在纪思博身边的柳。 “……主上,事情就是这样。属下看少爷肩负重任,这次计划的成败,几乎就在他一人身上。冯浩一直对少爷十分不满,屡次找少爷的麻烦,如果计划失败了,少爷可能会陷入危险境地。” 这是柳第一次离开纪思博身边来见纪伏寿,可见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心中忧虑不已,才会来找纪伏寿禀告此事。 纪伏寿眸色一凉,挽唇冷笑,“看冯浩的样子,是要置思博于死地了。” 她看向宿,淡淡的道:“等战后,你找个机会,让思博将腾骧军杀百姓冒领军功的事,告诉梁镇海。 梁镇海一定会将此事告知御史,冯浩就算在这场战阵里将功赎罪,有冒充军功一事,他也逃脱不了。” 原本她还烦恼该如何将腾骧军杀百姓冒领军功的事捅破,后来发现大齐军中多了一个御史。 正好,这个御史深得齐成帝信任,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与徐文彬这个表里不一不同,这位名唤于明镜的御史,他是真君子,一心为民,要不然北疆如此危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不会冒死跟着来北疆,只是他一直行事低调,被当做军医的助手,从未在军中暴露自己的身份。 宿点头应诺。 纪伏寿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偌大的大军,将重任交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真是无用。 宿,从今日起,你先去思博身边暗中保护他,思博去西凉营地,你便去暗探一下火头军的所在,等你打探清楚了,再将情况告诉思博。 你与思博商量,必要之时,你可以瞅准机会,在西凉人吃用的水里下药。” 原本纪伏寿不准备再插手这场仗,偏偏如果计划失败,思博有可能会被问罪,甚至做了替死鬼。 便是为了思博,她也要出手帮一把,她就不信,西凉人能躲过动手脚的粗盐,还能躲过动了手脚的吃用水? 宿应了一声,见纪伏寿再没有其他吩咐,朝柳一点头,两人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中。 当天四更天,纪思博再一次被宿的传音叫醒,得知姑姑将宿叔派来他身边帮忙,纪思博先是一喜,接着是担忧,他怕宿叔会暴露了痕迹。 宿让他宽慰,非常自信的告诉他,如果他不想,整个军营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他的身影。 纪思博一开始还不信,等他大白天去鲁国公的营帐,当时心中一动,试探的暗中传音叫了一声,“宿叔?” 宿应了一声,“少爷,你有事?” 差点吓得纪思博一屁股坐歪。 鲁国公诧异的看着他,“游骑将军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见其他人都看着他,纪思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两滴冷汗,面色不自然的道,“没事,没事,末将只是突然想去一下净房。” 鲁国公好笑的道:“快去吧,这种事可不能忍,对男人不好。” 惹来一阵哄笑。 纪思博走出主营帐好长一段距离,又一次试探的暗中出声,“宿叔,你还在吗?” 耳畔边传来宿带着笑意的声音,“少爷,我在的,你不用再试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等打完了战,我再回去东家身边。” 纪思博心中咂舌不已,他知道宿叔很厉害,可他不知道他厉害到居然能混在主营帐里,还不被人察觉,要知道主营帐里除了鲁国公,还有梁镇海、吕添等将领,他们身上都有不俗的武艺呢,就这样都没有发觉宿的存在。 宿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给他传音解释道:“少爷,我们这一门,最厉害的就是身法和隐匿之法,如果你能练到后面,你也能跟我一样。” 纪思博对宿有了一个重新的认知,心底雀跃,有宿叔跟在他身边,怪不得宿叔跟他保证,这次计划失败的可能几乎是没有。 就凭着宿叔这一手本事,西凉营地岂不是自家的花园,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传音问道:“宿叔,你跟着我一起去西凉的营地,可以帮我探出他们装粮食的地方,把路线图画出来给我吗?” 宿想了想,回道:“如无意外,应该是没问题。” 反正少爷去西凉营地又不止一次,一次打探不出来,多一两次就打探到了。 纪思博低低的欢呼了一声,此时他的脑海中,有一个大胆的计划正在成型,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他快步回到主营帐里。 等鲁国公商量完了事,他迫不及待的开口,“主帅,我刚刚又想到了一个计谋。等我们引西凉人进马邑城那晚,我想带领一些身手好的人,反身去定襄城,将西凉人的粮食付之一炬,就算西凉人能从马邑城逃脱,等他们回到定襄城,发现粮食没有了,他们难以为继,最后还是要退走。” 鲁国公闻言,眼睛一亮,这法子可是双重保障了,万一西凉人真的大部分逃脱回定襄城,没有了粮食的他们,就不能再留下。 鲁国公甚至极快的反应过来,“我们还可以事先派人在草原上拦截他们,断他们的后路!” 鲁国公自己说完,就畅快的哈哈大笑,赞赏的看着纪思博,“游骑将军当真是少年英雄啊!” 第261章 主动请缨 就在这时,冯浩又出来泼冷水,“嘴皮子上下一碰,说得倒是轻松。你知道西凉人存放粮食的地方在哪吗?没头没脑的,你就算带着人去了定襄城,也会被留守在那里的西凉士兵阻挠,自己想死,别拉上其他士兵。” 这番话听着有点耳熟,再一想,可不就是先前梁镇海驳斥冯浩说的话? 其实冯浩说的话也有道理,至少一直维护他的梁镇海,对此并不看好。 纪思博又不能将宿的存在说出来,只得道:“主帅,其实这就是我一点想法,如果西凉人大批出动,那么他们留在定襄城里的人不会太多,我们只需要找到粮仓所在,放火烧了之后就走,不需要留在那里与他们多纠缠,且他们战力下降,我们大齐的士兵也没羸弱到对付不了他们。” 鲁国公沉吟着,显然在思索这件事。 纪思博眼光瞥到冯浩讥讽的目光,眸光一冷,仔细想了想自己的武艺和纪城等人战阵的厉害,抬起头目光诚恳的看着鲁国公,“主帅,去烧西凉粮仓一事,末将主动请缨,我会带着我的子弟兵一起去做这件事,恳请主帅同意。” 冯浩说不要拖着其他士兵一起死,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大齐的士兵,从头到尾,他想带的只有纪城他们罢了。 深入敌军,后背当然要留给自己信任的人。 鲁国公心中一动,那日纪思博带着纪城等人,组成战阵一路绞杀到敌军前方,一箭伤到西凉将领的表现,至今让他记忆尤深。 那个战阵,之前他就想问纪思博了,区区一百人都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如果军中的士兵都学会这种战阵呢? 那岂不是会出现修罗场? 可他也看出战阵乃纪家的东西,又有梁镇海在,别人的家族传承,他也不好强要纪思博献出来,只能感叹一句,烂船还有三根钉,纪家没落了,手里还有真东西。 深思熟虑之后,鲁国公微微颔首,“行,我答应你的请缨了,不过若然事不可为,那便退回来。” 纪思博响亮的应了一声,“主帅请放心,末将晓得。” 池嘉世眼一亮,突兀的开口,“主帅,末将也请缨,与思博一起去火烧西凉粮仓。” 怀英也不甘落后,同样自荐。 看着这两人,梁镇海刚想呵斥一句让他们不要胡闹,要知道这个任务非常危险,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鲁国公抢先问道,“阿世,怀英,这个任务非常危险,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留在马邑城里,与大军一同杀敌便是。” 池嘉世越发坚定了要跟着一起去的决心,“主帅,我不怕危险,来了战场,我就将生死置于室外了。” 鲁国公皱了皱眉,“不行,如果你出了事,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池嘉世涨红了脸,“主帅,这与我父亲有何关系?在战场上,生死有命,就算真的出了事,我父亲也不会怪你。” 鲁国公依然是一副不赞同的样子,但见池嘉世坚持,只得无奈的答应。 让一旁的梁镇海想及时阻止都不行。 等梁镇海面无表情的带着池嘉世和怀英回到自己的营帐,他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阿世,你怎么这么傻,鲁国公分明就是在激将。如果你真的出了事,你父亲想给你讨回公道都不行。” 池嘉世抿了抿唇,神色坚定的看着他,“梁叔父,我来此,是要历练自己。如果我永远都躲在父辈的身后,那我不仅辜负了父亲这十几年对我的心血,也对不住自己这些年留的汗水。 我不可能永远都不上战场,我不想做个纸上谈兵之人,思博与我同岁,他都敢深入敌军,难道我比他差吗?就算是父亲知道了,也会支持我的。” 梁镇海看着他,终是欣慰的拍了拍他肩膀,“是叔父错了,叔父应该相信你父亲,你自小就被父亲亲自教养,总不会差才是。那叔父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了。” 至此,事情商定下来。 过了四天之后,纪思博带着鲁国公的三个亲卫,去见了西凉人。 仍然是那个西凉将领,见到纪思博的那一刻,他抱胸冷笑,“游骑将军前几天那一箭,真是下了狠手啊。” 纪思博沉静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军中都知道我的弓箭水准,鲁国公吩咐我以牙还牙,我如果放水,岂不是让他起疑心。” 西凉将领咬牙,“我差点就死在了你的箭下!” 纪思博瞥他一眼,“放心,我都拿捏好了,你顶多就是受点伤,要命倒是不至于。” 见西凉将领还要驳斥他,他不耐烦了,“如果你非要与我争论,那我还是改天再来吧,我没这么多空闲陪你在这儿耗,告辞!” 二话不说就带人转身,西凉将领憋了好大一口气,不再提那事,忍气吞声的带着他去见了哈里克。 见到哈里克,纪思博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纸,递给他,“这是我们西北角的布防图。” 哈里克仔细的看着,末了非常满意的收起,“还请转告冯将军,请他尽快把整座城的布防图拿到,未免夜长梦多。” 纪思博‘嗯’了一声,回道:“我回去之后会将大帅的话,原封不动的禀告冯将军。” 说完,他就想起身告辞,结果被哈里克叫住。 哈里克神情温和,向纪思博抛出了橄榄枝,“游骑将军有没有兴趣,等西凉将大齐取而代之之后,为我们西凉效力?” 纪思博沉吟片刻,问道,“不知西凉能给我什么?” 哈里克大笑,“高官厚禄,爵位女人,便是游骑将军想娶可汗的女儿,都不是难事。” 纪思博挑了挑眉,“好,我等着西凉的厚赏。” 等纪思博回到马邑城,向鲁国公禀告之后,独自一人离开,假装去小解,暗中传音问道,“宿叔,你在吗?” 耳畔边传来宿的声音,“我找到西凉火头军的所在了,下一次再去,就能将整座营地的布局图画出来给你。” 第262章 发现 纪思博极其兴奋,没想到宿叔如此厉害,头一次就摸着了火头军的所在。 又过了四天,纪思博再去见哈里克,这一次送到哈里克手上的,是东南角的布防图。 如今整座城的布防图,只剩下正北方向的还没送给哈里克。 到了第二天,宿就将一份布局图交到纪思博手上,“我探了三次,这份布局图绝对不会有错。” 此时纪思博独自一人留在营帐里,营帐外还有纪城等人守着,以防万一。 他打开布局图,上面清晰的画出了西凉营地的布置,他迅速找到粮仓的位置,沉吟着道,“粮仓在火头军旁边,而火头军在营地的西北方向。” 他思索良久,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朝宿感谢,“辛苦宿叔了。” 宿笑着摇摇头,“这点小事,哪值当少爷感谢。” 他们夜鹰,本来就用作打探消息情报,如今只是做回了本分而已。 他看了一眼布局图,唇角的笑意更深,“少爷,我还去火头军那边查探过了,他们已经换成了你们给的粗盐,我去查探的时候,他们刚好开了一麻袋在用。” 纪思博眼睛倏然发亮,呼吸都急促起来,“这么说来,我们要等的时机,很快就到了?” 宿点点头,笑吟吟的道,“我打算等天黑之后,就摸去西凉大军那边,此后三天,都会待在那里,暗中在他们吃用的水里下药。 东家给的药,药效很足,与粗盐双管齐下的话,三天就能让他们战力下降,但其中的异常还不足以让西凉人察觉怀疑,那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纪思博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郑重的点头,“宿叔,你放心,我这就去找鲁国公,让他们做好准备。” 宿‘哎呀’了一声,轻轻拍着自己的脑门,笑看着他,“有件事,我忘记与你说了。这次我观察到一个有趣的事,西凉火头军做的伙食,士兵和将领之间是分开来做的。西凉士兵吃用的是粗盐,而西凉将领吃用的是细盐。” 纪思博愣了愣,继而露出喜色,“这岂不是说,这些西凉将领没有中招,那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察觉到里头有不妥当?” 宿笑着点点头,“看起来是这样没错,而我暗中下药的话,也会小心的避开给西凉将领的吃用水。” 底下的士兵们容易困顿、手脚无力,一般来说他们都不敢将这种小事拿去打扰上峰,否则很容易让上峰误以为他们想偷懒,如此一来,这些西凉将领就会瞒在鼓里,而这里头的时间差,足够他们利用起来。 纪思博只觉得这一次连上天都在帮他们,他朝宿点点头,小心的收起布局图,去见了鲁国公。 “主帅,末将今儿个仔细的回忆了昨夜去见西凉人的场景,发现末将漏了一个细节,我一路上看到好些西凉士兵打哈欠,这跟之前几次我看到的状态有些不同,末将猜测,是他们开始吃用我们的粗盐了。” 鲁国公眸光一凝,认真的看着他,“你是真的觉得他们的症状像是用了粗盐,而不是夜里困顿?” 纪思博非常坚定的点头,“他们绝对不是夜里困顿,以前我深夜前去,一路上撞见的士兵,俱是精神抖擞,都在防备着我们呢。” 鲁国公小心求稳,又叫了三个亲卫进来,询问这件事。 三个亲卫凝神想了想,有一个人语气迟疑的道:“属下似乎也看到过两三个西凉士兵打哈欠。” 三个亲卫也只敢回答自己所见的,至于那些人到底是中招了,还是困顿才打的哈欠,他们没有说,出了岔子,那也是纪思博的错。 鲁国公左右摇摆不定,抬头看着纪思博,他神色依然是非常坚定自信的那种,甚至还道,“主帅,末将觉得他们确实是吃了我们的粗盐,如果我们拖下去,万一西凉人越来越虚弱,总有人察觉异常的。” 鲁国公神色极其严肃的看着纪思博,厉声问道, “游骑将军,你可有想过,如果我因你今日这番话,做了错误的判断,会导致何种后果?” 纪思博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知道,主帅,如果真的因我导致了计划失败,末将愿意领罚。” 鲁国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领罚?不,你会掉脑袋,甚至还会累及家人。” 纪思博默了默,深吸一口气,他相信宿叔。 “主帅,末将依然坚持自己的推断。” 鲁国公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颔首,“好,既然你坚持,那你觉得最后一份布防图什么时候送过去给哈里克合适?” 纪思博佯装沉吟估算,“三天后,我们送最后一份布防图给哈里克,我们则与他约定,第二天夜里偷偷给他开城门。” 鲁国公应了一声,“好,那就按照你的推断,三天后的夜里,给哈里克送最后一份布防图。” 三天后的深夜,纪思博又见到了哈里克。 当拿到最后一份布防图时,哈里克如获至宝,把三份布防图拿出来拼凑在一起,眼睛不错的看着。 纪思博回想起一路上走来,沿途看到的士兵的表现,心中底气更足,挑了挑眉,“大帅,我们冯将军说,此事宜早不宜迟,明天夜里他就会暗中开门给你们,你们早作准备吧。” 哈里克皱了皱眉,抬起头道:“这么快?” 纪思博摇摇头,“不快了,如果鲁国公心血来潮,又换布防,我们之前做的一切就白费了,又要重来。而我总是偷偷出来见你,存着非常大的危险。” 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的道,“我们冯将军这几天睡不安稳,就想着你们早日南下京城呢。且现在就是年初,我们中原大地自古就有年首不交兵的惯例,这会儿军中在过年,都以为你们不会攻城呢。” 哈里克一想纪思博说的话也对,万一鲁国公又换了布防,那就麻烦了,他思索片刻,回道:“冯将军有没有说几更天开门?” 纪思博伸出三根手指,“四更天,那会儿军中都熟睡了,是偷袭的最好时机,以三声猫头鹰叫声为暗号,暗号叫起,我们就开城门。” 哈里克点点头,“甚好,那就定在明天夜里的四更天吧。” 纪思博勾了勾唇,“明天夜里,静待大帅大杀四方。” 第263章 敌袭 光兴十年,正月初六,史称“马邑城定计”之战打响。 夜色浓浓,月亮也遮住了自己的身影,仿佛是知道过一会儿会有血腥场面出现,不敢观看。 纪思博带着池嘉世、怀英、纪城等人躲在一处丘陵背后,他们穿着甲胄,每个人都牵着一匹马儿,马儿铁蹄裹着布,嘴上也带着罩子,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藏着。 一更天的时候,他们就来这里等候了,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寒风冷冽,露水沉重,只有百余人的队伍,一直等到四更天也没有动过。 最先发现动静响起的,是纪思博,他声音压得极低,“来了!” 池嘉世等人霎时精神一振,纷纷凝神倾听,直至过了三十息,他们才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 池嘉世目露惊诧,思博的武功居然比他还厉害? 纪思博却没空管他,夜色之中,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影子在飘动。 他心中沉甸甸的,原以为西凉人只是残忍凶猛,没想到他们的执行力也这么厉害。 从间或看到的一片影子,就知道西凉出动了大军,而这么多人,动静才发出这么点,如果不是他耳聪目明,这些动静还会被呼啸着的寒风掩盖。 更重要的是,这些西凉士兵都中了招,即便如此,从行动之间来看,似乎对他们没有影响。 这一次,大齐真的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从计划进行到现在,纪思博第一次感到了紧张不安。 他微微侧了侧头,眼角余光看到池嘉世认真的神色,一怔,继而轻轻甩了甩头,大齐有三十五万士兵,又有梁叔父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在,西凉只有二十万,这一场战役,一定会赢的,他们要做的,就是烧了西凉的粮仓,断了他们的后路。 纪思博隐约能听到三声猫头鹰的叫声,紧了紧手中的长枪,是西凉人发暗号了。 城门被一点一点的打开,门后左右放着两个高高的锅子,里头烧着柴禾,火光照亮了一片,也让西凉将领轻而易举的见到了站在中间的冯浩。 西凉将领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朝后面打了一个手势。 冯浩见西凉人一动不动的,皱起了眉头,挥了挥手,催促着他们。 直到城门完全打开,露出了门后空荡荡的街道,西凉将领才催动了马儿,走了进去。 冯浩讥讽的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我骗你?” 西凉将领淡淡的回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冯浩嗤笑,又探头看向后面,低低的问道,“大帅呢?” 西凉将领小声回答,“大帅在后面坐镇呢。” 冯浩点点头,不再多问,朝他扬了扬手,“赶紧跟我走,去大齐营地,他们大部分都在熟睡,我们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西凉将领高坐马上,慢慢的环视一周,他身后的西凉士兵已经鱼贯而入,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整条大街。 西凉将领眯了眯眼,突然指着两旁的民宅问道,“你们大齐的百姓,居然能睡得跟死猪一样?” 冯浩回过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几步回到他身边,气急败坏的道:“你脑子里装着的都是草吗?如果城门附近的民宅还有百姓居住,我还敢大摇大摆给你们开城门? 这里早就空了,上次你们偷袭东南角,战况激烈,百姓惶恐,因此我借机向主帅提议,城门这一片太过危险,将这些百姓迁离,这样一来,大大的方便了我们的计划。” 西凉将领警惕的神情渐渐放松,冯浩又嗤笑一声,抱胸问道,“要不要你先派人去将这座城都搜一遍,再去大齐营地屠杀他们?” 西凉将领知道冯浩恼怒了,他不以为意,就如同他说的那样,小心使得万年船,有古怪的地方,当然要提出来。 但他深知刻不容缓,在城门口这里已经停留了一盏茶的时间,既然是夜袭,再拖延下去会失去最好的时机。 想到这里,西凉将领朝冯浩点头,“冯将军,带路吧。” 冯浩又转身,继续带着他们往大齐营地而去。 西凉将领跟在后面,皱着眉,“冯将军不骑马而行?” 这样走着去,得走多久? 冯浩回头看了一眼他坐下的马儿,没好气的道,“你当我的坐骑与你的一般,都裹了布?这么安静的夜,策马奔跑,你是想让人早点察觉到异常?” 他又警告的提醒,“让你的士兵走路的时候也尽可能的不要发出动静,转过这个街角,那边的民宅可就有百姓居住了。” 西凉将领跟着冯浩转过街角,仔细的观察着两边的民房,如果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一些呼噜声。 见一路上防守巡逻的士兵看到他们毫无异色,还纷纷避让,西凉将领便知道这些都是冯浩的腾骧军。 一路行来,冯浩终于停住了脚步。 西凉将领疑惑的看着他,冯浩声音极低,“转过这个弯,大齐的营地就到了。今夜值守的是腾骧军,等一会他们会直接放你们进去,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如果失败了,我就万劫不复了。” 西凉将领轻哼一声,高傲的道:“你放心,今晚过后,北疆这里由我们西凉统治。” 他甚至不等冯浩说话,直接骑马越过了冯浩,露出了身影,营地门口同样架着两个锅子,里头火光烧得高高的,看到西凉将领的身影,直接就吓得守门的腾骧军士兵差点一个踉跄。 看到这一幕的西凉将领和士兵,纷纷投以鄙夷之色。 冯浩脸上火辣辣的,朝他们招手,守门的腾骧军就快步小跑过来,守在冯浩身边。 冯浩带着他们让开了道路,手指着空荡荡的营地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西凉将领狞笑一声,手一挥,低喝一声,“杀!” 西凉士兵高举着大刀,嘴角挂着嗜血的笑容,冲进了安静的营地中。 他们直接就冲进了最近的一个帐篷,举起大刀就砍,很快惨叫声就响起。 “敌袭敌袭” 第264章 暴露 既然暴露了,西凉将领越发催促,让士兵们冲进营地里屠杀大齐士兵。 就着火光,西凉将领能看到从帐篷里冲出来的大齐士兵衣裳穿得鼓鼓的,面色仓皇,极力的奔跑着,想要躲开身后的西凉士兵的追杀。 西凉将领撇撇嘴,心中暗道,这些大齐人真是没用,来了北疆就裹成熊一样,连睡觉都穿得这么厚。 他左右环视,想跟冯浩说话,突然发现冯浩已经在腾骧军的护卫下躲得远远的,他脸上露出了明晃晃的鄙夷之色,也熄了与这种无胆鼠类说话的兴趣。 “是西凉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防守!快点防守!很多西凉人杀过来了!” “是谁放他们进来的?今夜值守的不是腾骧军吗?腾骧军为什么不放讯号警告?” 隐隐约约的,西凉将领听到大齐士兵悲愤的声音,他勾唇冷笑,心底的嗜血戾气被勾起,也抽出自己的大刀,骑着马就冲了进去。 “啊” 惨叫声划破长空,西凉将领一边冲,一边挥刀杀人。 整个营地里的大齐士兵乱哄哄的,到处逃窜,又很快有人拿起武器,开始防守反击。 但从场面上来看,大齐士兵节节败退,根本就不是西凉士兵的对手。 鲁国公身穿甲胄,手持大刀,站在主营帐前,他身旁是同样穿着甲胄的吕添等人。 耳边尽是惨叫声,大多数是大齐士兵的,少数是西凉士兵的,吕添拧着眉,沉声问道:“主帅,还要等下去吗?” 鲁国公在这一刻,十分沉得住气,“梁将军那边还没传来讯号,等,时机还没到。” 吕添有些着急的跺了跺脚,“梁镇海怎么这么慢?” 此时在城门两旁的一处视线绝好的民宅里,梁镇海躲在窗后,透过戳穿的一道小口子,看着冯浩开了城门,看到西凉将领带着士兵鱼贯而入,看着西凉士兵密密麻麻的从眼前的大街上经过。 梁镇海一直在偷看,甚至就连听到营地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也不为所动。 他至今没有看到西凉的大帅哈里克。 冯浩等人回来之后,纷纷描述了一番哈里克的容貌,鲁国公丹青好,根据他们的描述将哈里克的画像画了出来,经过冯浩五人确认,画像与哈里克本人有八分像。 但从他面前经过,装扮有别于西凉士兵的人,没有一个是哈里克。 明明刚才那个西凉将领说哈里克在后面坐镇,难道哈里克还在后头? 梁镇海对哈里克极为忌惮,这次他是存着要将哈里克赶尽杀绝的念头,因此就算营地里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依然静静的等候着。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梁镇海依然没看到哈里克的身影,而跟在他身边的亲卫低声问道,“将军,我们还要等下去吗?” 此刻已经没有西凉士兵进城了,西凉将领留了一部分人在城门外接应,一部分人直接就接管了整个城门。 而在计划里,梁镇海带着三万燕山军分散藏身于民宅里,不仅是城门处,就连这一路上西凉将领看到的民宅,都有燕山军士兵在里头,甚至还有人假装发出呼噜声来放松西凉人的警惕。 当西凉士兵完全进城之后,燕山军就会冲杀出来,紧闭城门,吹响号角,听到号角声,大齐就会全面反击,对西凉人瓮中捉鳖。 大齐有张良计,西凉人也没有蠢到完全按照大齐的计划行事。 至少西凉士兵留了一部分在城外,又接管了城门的举动,让梁镇海觉得十分棘手,甚至梁镇海觉得,哈里克确实来了,但他非常谨慎,并没有进城,而是留在城外。 如果他不能带着燕山军重新接管城门,那么他们这个计划,起码失败了一半。 已经过去了二刻钟,梁镇海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看着城外的西凉士兵,咬了咬牙,下令道:“吹号角!” 亲卫一怔,“将军,我们还没将城门紧闭……” 梁镇海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情况有变,赶紧吹号角,让主帅他们拖住西凉人,将其反杀。我们只要冲出去,西凉人很可能会撤退。” 亲卫一凛,拿起号角,深吸一口气,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几方人马有了不同的反应。 营地里的鲁国公立即挥手,高声喊道,“杀!将这些西凉狗都杀个干净!” 大齐士兵们顿时不再躲藏,举起武器奋起反击,他们鼓鼓囊囊的衣裳之下,是穿戴整齐的甲胄,有防御在身,反过来就冲杀上去,措手不及之下,西凉士兵顿时损失惨重。 吕添也挑着长枪,跳了出来,与凌鑫一左一右的冲向西凉将领,“我们来会会你!” 西凉将领电光火石之间了然,顿时目眦欲裂,厉声叫道:“你他娘的,冯浩,你居然出卖我们!西凉的勇士,杀,都给我杀光这些没用大齐人!” 双方之间,变成了正面对战。 而在城门这头,燕山军从民宅里冲出来,杀向了守在城门的西凉士兵。 西凉士兵听到号角声一愣,看左右两旁的民宅冲出来身穿甲胄的燕山军,当即用西凉话高喊,“有埋伏!” 密密麻麻的燕山军从民宅冲出,留手在城门的一千西凉士兵很快就显露出败迹。 城门外,哈里克面容轻轻扭曲了一下,浑身散发着寒气,怒极而笑,“大齐人果然一如既往的奸猾,幸好我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既然他们暗算我们,我们就让他们看看,我大草原的勇士是何等勇猛凶狠!你们也去,将城门给我守住,不管如何他们有什么谋算,城门都给我打开了,马邑城从今日起,必定是西凉的!” 城门外静候的西凉士兵吼了一声,杀气腾腾的冲了进去,悍不畏死的杀向燕山军。 霎时之间,大齐营地和城门处,便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哈里克留在城外观看,原以为他会看到大齐士兵被西凉勇士杀得一面倒的场景,结果发现双方之间居然杀得难分难解,他冷冷的看着带头冲杀的梁镇海,呸了一口,“我最讨厌的就是燕山军了。” 第265章 大帅,快撤退! 哈里克偏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一名西凉将领,吩咐道,“阿扎,拿弓箭射死梁镇海。” 阿扎狞笑着应了一声,“大帅放心,他会被我一箭爆头的。” 他是西凉有名的弓箭手,几乎百发百中,对自己的箭技十分自信。 他拉开了弓,箭头随着梁镇海的方向移动,凝神静心,捕捉到一个绝妙的机会,梁镇海身前没有任何阻挡,他松开了手。 利箭带着劲风,呼啸着对准梁镇海的脑袋而去。 多年在战场上历练出来对危险的直觉,让梁镇海毛骨悚然,他转头就看到了一支利箭直直的射向他,想都不想,下意识的偏头,那支利箭擦着他的右耳穿了过去,他感到一阵疼痛,下意识的一摸,才发现右耳垂已经不见了,手上全是血。 那支利箭射中了一名西凉士兵,惨叫声在梁镇海身后响起。 他的亲卫都被这一幕吓着,纷纷围拢过来,严密的保护他。 梁镇海目光锐利的看向城外,那支箭是从那边射过来的,他压住了冲出去杀哈里克的冲动,既然哈里克不敢进城,那要赶紧将城门夺回来。 “杀!”他低吼一声,重新抽起大刀,再次杀了进去,丝毫不管自己右耳的伤势。 阿扎见没有射死梁镇海,撇了撇嘴,“算他运气好。” 很快他又狞笑,“就是不知他运气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好。” 他再次弯弓搭箭,每一次都抓住了绝佳的时机,屡屡以弓箭阻挠梁镇海。 梁镇海躲过了两次,第三次没能及时躲过去,九死一生之时,被一个亲卫推开,那支箭直直的插入亲卫的左胸膛,当场断气。 梁镇海虎目含泪的看了亲卫一眼,再抬头,眸光已是杀气四溢,“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哈里克一直观看着战场,渐渐的,他淡然的神色开始变得难看,“为什么我们的勇士,居然打不过大齐的士兵?” 阿扎一直全神贯注对付梁镇海,反而没有留意战场的情况,闻言,他放下了弓箭,仔细的观察,片刻之后,也觉得难以接受,“就算一开始燕山军能与他们打得不分上下,怎么打下去,燕山军反而开始占据上风了?” 上次他们进攻东南角的时候,就亲身领略了大齐士兵的战力,就算是燕山军,他们也没放在眼内。 今时今日的燕山军,早就不是二十年前让他们风闻丧胆的燕山军了。 中原人的皇帝总是喜欢做这种蠢事,将能镇压他们西凉的燕山军调走,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让他们逐渐强大。 即便大齐士兵足足比西凉多了十五万,即便冯浩暗算了他们,撕毁了盟约,他们依然没有惊慌失措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对西凉士兵的战力,拥有绝对的信心。 他们西凉的勇士,一打三完全没有问题,所以就算大齐有三十五万士兵,他们也不怕。 大齐暗算埋伏他们,哈里克便将计就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计谋都是纸老虎。 这一次,哈里克带了十四万西凉士兵来此,其中十三万进了城,剩下二千守着城门,八千留在城外。 燕山军冲出来的时候,哈里克就下令七千士兵去增援,哈里克觉得,九千西凉勇士对付三万燕山军,完全不是问题。 但此时在城门处,西凉士兵倒下的越来越多,逐渐开始呈现节节败退的现象。 阿扎面色极其难看,“大帅,再这样下去,城门要守不住了。” 如果城门落入大齐人手中,那进了城的十三万大军…… 阿扎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 哈里克嘴角紧绷,遥望着发出震天声响的另一处,“不知德鲁那边如何了。” 如果德鲁带着西凉士兵将大齐军队灭个七七八八,就算城门被燕山军夺回也不足为惧,反之…… 阿扎看着西凉士兵被燕山军围杀,急了,“大帅,不如让我带人冲杀进去吧?” 哈里克缓缓摇头,“不可,你现在冲进去起不了作用了。” “那难道就任由燕山军夺回城门?”阿扎极其不甘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吸引了两方人的注意。 在路边挂着的灯笼微弱的火光下,梁镇海和哈里克都看到了从街角那边冲出来的西凉将领德鲁,他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势,此时正策马狂奔,身后是一大群西凉士兵,再后面,是紧追不舍的吕添等人。 吕添甚至大喊,“哪里走!今日来了,就不要走了!” 而德鲁看到城门处的场景,眼角差点崩裂,又气又急的给哈里克示警,“大帅,你赶紧撤,我们不是大齐军队的对手。 他们暗算埋伏我们,而我们的勇士不知为何发挥不出平时的战力了。赶紧逃,逃回马邑城,大齐军队有古怪,我们都被冯浩小人耍了!” 德鲁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这番话,直冲云霄,哈里克面色一变,当机立断,没有半点迟疑,“阿扎,我们走!” 临走之前,哈里克又拔高声音叫道:“城门的西凉勇士听着,全力拖住燕山军,掩护德鲁大将和其他人撤退!” 他话音一落,原本在燕山军手下落了下风的西凉士兵,倏然精神一震,不再防守,悍不畏死的冲上去,死死的用自己的身体拖住了数倍于自己的燕山军。 燕山军在这些西凉士兵的反扑之下,瞬间就死了不少人。 此时德鲁已经骑着马儿冲到了城门,眼看就要冲出去了,梁镇海二话不说杀死阻挡他的两个西凉士兵,弯腰挥刀砍向德鲁坐下马儿的前脚。 危急之时,德鲁直接就带着马儿跃起来,从梁镇海头上跳过去,避开了这一刀。 梁镇海同样反应极快,霎时就翻了一个身,面朝马肚子的方向,高高的举起长刀,狠狠的马肚子上一划,血液立时就洒了他一脸。 他用袖子挡了挡,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马儿四脚之间的空隙,趁机翻滚,躲过了马儿的践踏。 马儿受到重创,悲鸣一声,无力继续腾空,在半空中直接跪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压在了一堆尸体身上,而马上的德鲁也被掀翻,幸好有尸体做缓冲,没有死,滚了起圈,落在了几个西凉士兵身边。 几个西凉士兵搀扶他起来,以身保护他,掩护他往城门撤退。 梁镇海翻转几圈站起身,抹了一把脸,怒吼道:“不能放他走,杀死他!” 第266章 结阵,冲杀 等到马邑城外的西凉大军越来越少,纪思博打了一个手势,所有人都小心的牵着马儿,绕开了丘陵,往另一边走。 按照计划,他们会绕一个大圈子,避开被西凉大军发现的动静,去定襄城那边。 一路策马狂奔,很快就到了定襄城外。 看着紧闭的城门,纪思博勒住了马,摆了摆手,回头对他们说道,“我武功好,我去开城门,你们在这里等着。” 这是他们来之前就说好的,城门由纪思博来想办法。纪城等人自然是不会质疑纪思博的决定,但池嘉世和怀英两人,却知道开城门可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单凭一个人有武艺就能打开敌方城门,那这城也太容易破了。 可纪思博是这次计划的指挥者,他坚持,池嘉世和怀英两个只能看着他下马,然后隐匿在黑暗之中,偷偷摸摸的朝定襄城轻跳起跃。 上百人目光炯炯的看着纪思博的行动,他们想要火烧西凉粮仓,第一个难题就是进城。 快到火光照耀处时,纪思博停住了脚步,耳边传来了宿的传音,“少爷,往北边来,这里两个士兵被我弄死了。” 纪思博为何会说要自己去开城门,原因根本就不在他身上,一切都是因为宿在城中里应外合。 纪思博知道后面一群人在看着他,他佯装观察了好一会儿,而后果断的朝北面疾冲,然后右手拿着一把匕首,三两下匕首借力在城墙上,几个起跃就跳上了城楼。 在池嘉世等人眼中,看到的就是纪思博找到一个布防虚弱点,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城楼。 当纪思博上了城楼之后,这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继而又紧张起来,到底能不能开城门? 纪思博手持匕首,按照宿的指引,一路上趁着西凉士兵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将城楼上值守的士兵杀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宿杀的。 当城楼的士兵都被解决之后,纪思博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过程中有一个士兵发出了示警,他们的难度就增加了许多。 宿笑着看他,“少爷,东家说剩下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我不会再出手,请你务必保护好自己的周全。” 纪思博一怔,而后朝宿抱拳一拜,“我会的,宿叔,多谢。” 宿几个起落消失不见,说没有再帮他,就果真是躲在暗处看着,没有再出手,甚至其后纪思博遇到了危险,也只是看着。 纪思博快速下了城楼,打开了城门,朝池嘉世等人招手。 池嘉世瞪大了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城门竟真的让纪思博一人给打开了? 他没有迟疑,迅速轻夹马腹,带着人冲向了城门。 纪思博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儿,低声道,“随我来,我知道粮仓的位置在哪里。” 池嘉世一肚子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又听到了一个让他咋舌不已的命令。 思博他居然知道粮仓的位置? 纪思博辨认了一下方向,就迅速朝一条街道打马而行,他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熟稔的样子,仿佛这里是自家后花园一样。 池嘉世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他不禁看了一眼纪思博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敌袭敌袭大齐人来了!” 一道错愕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池嘉世的思绪,纪思博已经叫了一声,“被发现了,快,冲杀过去!” 说完,他当即就身先士卒,冲过去将这个巡逻的西凉士兵杀死。 等他们一窝蜂冲上去,杀死了这十个巡逻士兵,西凉这边也知道大齐人敌袭了。 西凉反应非常快,纪思博只带着人冲出去了两条街,就不得不勒住了马,用长枪格挡住从前方疾射而来的箭雨。 池嘉世在格挡箭雨的空隙里,看到前方的道路已经被西凉士兵堵住,而听动静,他们身后也有西凉士兵赶来,神色凝重得很。 西凉要对他们两面夹击。 带头的西凉将领认识纪思博,看到纪思博的那一瞬间,霎时就想明白了他们被耍的事,恨恨的指着纪思博问道:“我们大帅和士兵呢?” 他用的是中原话,纪思博听到了,张口就道:“你们大帅已经死了,遇到了我们的埋伏,你们的大军被我们覆灭了。” 这是一句西凉话,是纪思博特意跟冯浩学的,只要在定襄城遇到西凉人,他就说这句话出来,动摇西凉的士气。 果然,原本听不懂中原话的西凉士兵面色都变了,最明显的,就是箭雨都没有刚才密集了。 西凉将领同样也面色一变,他深知哈里克在军中的威信,如果哈里克真的死了,对士气是不可避免的打击。 他不肯相信纪思博的话,但看到纪思博能带着大齐士兵来定襄城,心底又有些动摇,如果大帅没死,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定襄城,又是如何进的城? 好在是战场上的老手,就算心中担忧哈里克和大军出了事,这人的反应也十分迅速,用西凉话高喊,“大家不要听信他的谣言,如果大帅真的死了,大军真的被灭了,来的就不是这么点大齐士兵。 肯定是这些贼子趁着大帅去攻打马邑城,偷偷来这里,勇士们,将他们都杀了,我们去接应大帅回来!大帅战无不胜,可汗天佑西凉!” 这一番话,很好的稳住了西凉士兵的心,他们渐渐镇定下来,箭雨有开始频繁了。 西凉将领见后面的街道都被他的人堵住,狞笑着看向纪思博,手高高举起,“给我杀!将这些大齐人都杀死,杀了他们,我们就去迎接大帅!” 西凉士兵开始从两头夹击冲锋,纪思博抿着唇,极快的下命令,“下马,分成两头,刺激马儿冲杀他们!” 一边说,他一边下了马,狠狠的用长枪刺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受惊之下,直接冲了出去。 其他人有样学样,前后两头各五十余匹马儿做了先锋军,短暂的阻挡住西凉士兵的脚步。 但西凉人是玩马的高手,这些马儿只给他们造成了一点麻烦,很快,他们就继续重新向纪思博一行人围杀。 纪思博面色一紧,低喝一声,“结阵,随我冲,粮仓很快就要到了!” 第267章 目标粮仓 前后都被西凉士兵堵住了,如果后退,那么他们做的一切就白费了功夫。 纪思博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甚至还有可能会有人死,但他不得不打。 姑姑说过,西凉人驻守在城里,就丢弃了他们最厉害的武器,没有骑兵的西凉人,战力至少减少了三成,再则他们中了招,纪思博相信姑姑教给他们的战阵,一定会让西凉大吃一惊。 池嘉世和怀英两人与纪城等人没有配合过,一开始就被纪思博告知,两人只需要在阵中间,跟着大阵的脚步走就好。 池嘉世和怀英两人很听话,没有半点不满,纪思博怎么下命令的,他们就怎么做。 二人曾经在城楼上看过战阵的厉害,但只有身临其境,才感受到这个战阵的可怕之处。 不管前后有多少的西凉士兵冲杀,他们的脚步依然坚定不移的慢慢前行着,而这一路上,留下的就是西凉士兵的尸体。 西凉将领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战况,在他预想中,纪思博这么一点人,在围杀之下,绝对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但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刻钟,纪思博一群人还活着,而西凉士兵死了数百! 西凉将领气急败坏,这么近的距离,又不能放箭,万一误伤了自己人不好,只能大吼,催促着西凉士兵赶紧去杀死他们。 战阵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将西凉士兵绞杀得节节败退,死的西凉人越来越多,而纪氏族人只是受了伤,连一人都没有死。 这么多人都杀不死他们一个,纵是西凉士兵心性凶狠残忍,此刻也不禁有些胆怯。 胆怯一生,纪思博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 立时就带着纪城等人往前逼近。 西凉将领带着人一退再退,退到了另一条街道,阴沉着脸看着被战阵轻而易举就杀死的士兵,隐约感到一种恐惧。 眼前这个战阵,甚至比二十年前的燕山军更为可怕。 如果大齐军中上下都会这个战阵…… 西凉将领打了一个机灵,不敢再想下去。 他眯着眼,突然下令道:“撤退,你们都撤退,骑兵准备,给我从那头冲过来,将他们都冲散了!” 北疆地广人稀,定襄城建的街道也宽广的很,做不到像在草原上大批骑兵冲杀,但并排容纳八匹马儿还是足够的。 既然步兵杀不死你们,我就用骑兵将你们的战阵冲散,战阵溃散,且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哪里去。西凉将领狞笑着想道。 西凉骑兵很快就集结完毕,从街角的一头,朝纪思博一行人冲过来,明明只有六十四人,却形成了一股可怕的气势。 骑在马背上的西凉人,就如同回到了天空中翱翔的雄鹰,一往无前的气势,远远扑过来,池嘉世不由自主的呼吸一滞。 纪思博神色如常,高喝一声,“杀马阵,准备!” 除了池嘉世和怀英两人依然在中间没有变动,整个战阵一变,与刚才全然不同。 池嘉世打量着身边纪氏族人的神色,发现他们不但没有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点……雀跃? 步兵对骑兵,居然要正面迎敌? 在池嘉世怔愣的瞬间,纪氏族人已经与西凉骑兵正面杠上了。 池嘉世觉得自己永远都忘记不了这个画面,凶猛的西凉骑兵,居然真的被步兵挡住脚步! 看着西凉骑兵惨叫着倒下的身影,他的手隐隐颤抖,如果这种战阵被大齐军队学了去,日后何愁再怕西凉人? 纪思博和纪城他们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他们用战阵阻杀骑兵不是第一次了,在宁波府对上倭寇的时候就试过。 看,西凉骑兵也没可怕到哪里去,还不是一样被他们杀了? 在场目睹这一幕的西凉人俱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以往让大齐人畏惧的骑兵,却倒在了大齐人的脚下。 如果一次倒下是意外,那倒下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渐渐的,西凉士兵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步兵他们打不过,骑兵他们也不打不过,难道大齐已经可怕到这种程度了吗? 士气瞬间就跌落到了谷底。 西凉将领面目扭曲,大叫着,“是因为这里不是草原,太窄了,这算什么骑兵?西凉的骑兵,怎么可能只有一排八个人?” 他绝对不肯相信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不堪一击,肯定是因为这里地形不够广阔,无法发挥出骑兵应有的实力。 西凉将领面目狞狰的看着纪思博一群人,下了死命令,“都给我上,不顾一起都要将他们杀死!” 他不能让这些人活着,只有当场杀死了他们,才能消灭士兵们心中的恐惧。 池嘉世已经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目下的从容镇定,西凉的步兵不是战阵的对手,骑兵也不是对手,就算人数多于他们又如何,他们也不怕! 过了三刻钟后,池嘉世的镇定开始消失,心焦起来,看着纪氏族人开始逐渐受伤流血,急得厉害。 纪思博面无表情的,一直指挥着,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当看到粮仓出现的时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战阵虽然厉害,但短板十分明显,那就是他们人少,持续作战的能力不强,只要西凉将领用车轮战,他们迟早会因为力歇而被反杀。 所幸他们的目标到了! “阿世,怀英,你们与我一起,去烧粮仓!”纪思博哑着声音命令道。 池嘉世和怀英精神一振,终于有事情是他们可以做的了。 “听令,掩护我们去西北向!” 战阵开始缓缓移动,等快要到粮仓时,纪思博低叫了一声,“我们走!” 瞬息间,战阵露出了一个空缺口子,纪思博带着池嘉世和怀英从里头冲出来,战阵又瞬间合上。 趁着西凉人没反应过来,三人冲进粮仓,纪思博低吼一声,“砸罐,点火!” 来的路上,有三个纪氏族人背着三罐石罐,口子封得严密。一路上,纪思博指挥战阵,那三个纪氏族人趁着其他人防御掩护之下,将背上的石罐解了下来,被纪思博三人接过背上。 石罐里装着的,正是鲁国公千辛万苦弄回来的猛火油,只有三罐,所以他们只有一次的机会。 三人一人分了一边,使劲的将石罐往地上砸,猛火油从罐子里飞溅出来,他们又立即从怀里掏出火引子,吹出火星之后,就往猛火油上一扔。 几乎是刹那,大火就猛烈起来。 就在这时,西凉将领怒吼着道:“该死的,他们要烧粮仓,去救火!” 第268章 心照不宣 看到纪思博三人冲进粮仓,西凉将领面色剧变,他瞬间明白纪思博来此的目的了,只是一开始他觉得纪思博异想天开。 纪思博连桐油都没有,居然妄想火烧粮仓? 只怪纪思博三人冲进去的身影太快,西凉将领又被战况所阻,没有看到那三个石罐。 当大火腾升而起的时候,西凉将领惊得面色煞白。 杀死纪思博一群人,与救火,哪个更重要? 西凉将领嘶声裂肺的大吼,“快点拿水来,救火!赶紧救火!” 已然顾不得纪思博他们了。 恰恰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趁着西凉攻势暂缓,纪思博即刻下了命令,“我们赶紧撤退!跟我来!” 他又带着人离开了粮仓,池嘉世发现不是去往城门的方向,以为他记错了路,急得拉住了纪思博,“思博,走错了!这边才是城门的方向。” 纪思博摇头,语速极快的说道,“没有错,快随我来,我们去抢西凉的战马,我知道他们的战马在哪里养着!现在不知道马邑城那边什么情况,但我们必须要做好回程路上碰上西凉大军的最坏打算,你看我们身上几乎人人带伤,靠两条腿,绝对回不了马邑城。西凉人的战马比我们的好,抢了马我们再逃。” 池嘉世和怀英为他的深思熟虑和疯狂大胆震惊,西凉人暂时没空管他们,他居然不赶紧离开,还要先去抢了战马再走。 池嘉世至此,对他是真的心服口服了,一言不发的跟上,既没有再问他为何会对去往西凉粮仓的道路熟稔,也不追问他为何会知道西凉战马所在。 池嘉世知道一定不会是因为他数次来往定襄城因此而得知的,因为纪思博每次来,身边都会跟着鲁国公的三个亲卫,如果他们能因此而知道这些情报,没道理鲁国公会不看好他们。 显然,只有纪思博一人才知道粮仓的所在,所以他才会提出火烧粮仓断西凉后路的计谋。 他觉得纪思博身上有许多秘密,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以后都不会开口追问了。 杀了守在马厩的西凉人,一人抢了一匹战马,翻身骑上,纪思博见所有人都上了马,道,“走!我们离开这里!” 沿途看见他们的西凉士兵想要阻挡,都被冲在最前的池嘉世和怀英杀了。 他们都知道纪氏族人多数受了伤,一直待在战阵中央的二人完好无损,主动承担起开路的责任。 当所有人冲出定襄城城门之时,紧绷的心神霎时松了松。 池嘉世直接就问纪思博,“思博,我们现在怎么走?” 他对纪思博心悦臣服,就连此刻也问他回程的意见。 纪思博辨认了一下方向,扯了扯缰绳,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们绕路回去,宁愿走远点,也不要跟西凉大军碰上。” 池嘉世发现,回去的路,与来时的路并不同,看着纪思博坚毅的脸庞,啧啧称叹,真是十分谨慎的行事啊。 最让他觉得惊奇的事,纪思博似乎对这些路都很熟悉。 等远离了定襄城,觉得应该不会遇上西凉大军,纪思博才放慢了速度,带着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坡后停下。 “大家休整一下,金疮药都带了吧?都处理一下伤势。” 纪城等人纷纷应了一声,打了一场战,他们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疲惫得很,要不是占了地形的便宜,他们未必全须全溜的逃出来。 其实他们也快撑不住了,如果纪思博再不叫停,很有可能会有人因失血过多而坠马。 见族人都开始处理伤势,纪思博也从怀里掏出金疮药,熟稔的给自己处理伤口,全然不用池嘉世和怀英帮忙。 他一边上药,一边淡淡的道,“我以前来过北疆。” 池嘉世和怀英双双怔住,纪思博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继续包扎,“我以前跟着我姑姑走商,来过北疆,我们最后到达的地方,就是定襄城。我还在定襄城这里,收了好几车的皮毛,对定襄城并不陌生。” 池嘉世恍然,思博这是在解释他为何会知道西凉粮仓所在的缘故。 他打量了纪思博一眼,笑着道,“原来如此,你应该早点对主帅提起这事的,这样梁叔父也不会如此担心我们了。” 池嘉世和怀英没有再追问下去,默契的认可了这个理由。 纪思博看了他们一眼,顿了顿,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包扎。 池嘉世回头看向定襄城的方向,摸着下颌,琢磨着问道,“思博,你说粮仓会烧毁多少?” 纪思博沉着的回道:“逃出来的时候,我听到西凉将领说用水来救火,想来粮仓最少也会毁掉一半。” 池嘉世幸灾乐祸的很,“他们肯定不知道那些是猛火油,遇水会烧得更厉害,等他们想明白这个道理,再去找沙子来扑火,也不知粮仓被烧成什么样子了。” 纪思博站起身,收好了金疮药,看着即便是在这里,依然能看得到定襄城火光冲天的景象,抿了抿唇,心想也不知宿叔离开了没有。 等族人都处理好了伤势,纪思博收起了心底的担忧,淡淡的道,“走,我们继续上路。” 在他的带领下,继续绕远路回马邑城。 …… 哈里克带着人往定襄城赶,远远的就看到火光冲天的景象,脸色霎时铁青,越发催促坐骑,“定襄城出事了,赶紧回去看看。” 西凉将领德鲁已经被梁镇海杀于刀下,但还是有许多西凉士兵逃出了马邑城,他带着人在后面对西凉大军穷追不舍,当他们同样也看到定襄城那冲天的火光时,梁镇海面色先是一喜,“思博他们得手了!” 接着他又是一变,“糟了,不知道他们目下如何,如果逃出来,正面迎上哈里克那就糟了。快,我们追上去,救援他们!” 梁镇海心底最害怕的,是他们永远留在了定襄城,此刻杀了众多西凉士兵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只余下紧张不安,生怕会得到让他接受不了的消息。 因为纪思博的谨慎,完美的与梁镇海错过了。 第269章 抢功 当纪思博带着池嘉世他们回到马邑城时,天色早已大亮,在城门守卫的士兵,看到他们,一边给他们开城门,另一边赶快去禀告鲁国公。 一行人刚刚走到营地,鲁国公已经在营地大门候着他们了。 看到纪思博等人,鲁国公心情非常愉悦,“思博,阿世,你们立了大功啊,我在马邑城这边都能看到定襄城火光冲天,想来你们一定是将粮仓烧了个精光吧?” 纪思博面色沉着,“主帅,我们确实是找到了粮仓,也将猛火油掷于粮仓四周,点火焚烧,但我们得手之后就逃了,并不知粮仓是否已经烧了个精光。” 纪思博十分谨慎,万一西凉人的粮仓没有烧个精光,岂不是给了机会鲁国公怪罪他们的机会? 鲁国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们辛苦了,能顺利放火烧了粮仓便已经是好事,看你们个个身上带伤,这次你们孤军深入定襄城,可有损伤?” 纪思博微微摇头,“多谢主帅关心,我们无一人死亡。” 鲁国公眸底划过一抹暗光,神色间带着欣慰,“没有人死,就是好事。对了,你们回城的路上,有没有遇见梁将军?他带着人去追哈里克了。” 池嘉世在一旁道:“哈里克没死吗?我们回来绕了路,没有碰见梁将军。主帅,不知此次战况如何?” 鲁国公露出了笑容,“大获全胜!此次领军的西凉将领被梁将军斩于刀下,哈里克仓皇逃窜,至于西凉士兵死了多少,还得等战后清点,能肯定的是这次西凉损失重大。” 池嘉世提着的心放下,嘴角也露出了笑容,这次计谋是他提出来的,能成功,他也占了一份功劳。 鲁国公失笑的摇摇头,“看你们身上都带着伤,不该再留着你们在这里闲话,你们赶紧去找军医瞧瞧伤势,再回去好好歇歇,我现在派人去追梁将军,告诉他,你们平安回来了。” 梁镇海是将近响午才回来的,洗漱了一番才去见鲁国公,彼时鲁国公营帐里吕添等人都在了。 鲁国公看到梁镇海,立时就问他,“追上哈里克了吗?” 梁镇海摇头,“没追上,他逃回定襄城了,那些同样逃出马邑城的西凉士兵,也有大部分人逃了回去,一直看到我带着人追上来了,他们才关了城门,留在城门外的西凉士兵,被燕山军一一斩杀,人头已经带回来了。” 鲁国公拧了拧眉,“哈里克真是谨慎,就这样都没能引诱他进马邑城,要不然这次一定会送他去见阎王。” 梁镇海沉声问道,“这次敌我双方的损伤清点出来了吗?” 鲁国公微微颔首,“我军这次死了两万,西凉大军留下了足足七万的尸首!” 梁镇海挑高了眉梢,“这么说来,我们这次真的是大获全胜了。” 鲁国公和吕添等人都露出了笑容,显然是对这次战况非常满意。 梁镇海右拳轻轻捶了一下左手掌心,“主帅,我一路上追杀哈里克,发现定襄城火势巨大,便是等哈里克逃了进去,这火势也没有减弱,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这大火才变成浓烟,我猜测西凉这次损失重大,粮仓又焚毁严重,他们在定襄城留不了多久。 主帅,我带思博他们去大草原那边埋伏,杀哈里克一个回马枪。西凉大军犹如丧家犬,我们养精蓄锐之下,肯定能再次重创他们。” 鲁国公沉吟着点了点头,笑着道,“梁将军说得对,去大草原那边伏杀哈里克,一定能给西凉再次重创,不过这次伏杀嘛,就由吕将军和凌将军带人去便可,梁将军你好好歇歇,浴血奋战一夜,实在是太过劳累了。 至于说游骑将军他们,我已经去见过他们,为了这次火烧粮仓的事,他们个个身负重伤,实在不宜再奔波,就让他们留在营地里好好养伤,年轻人,可不能仗着年轻就不把伤势当一回事,等他们年纪大了,那浑身的病痛,可就折腾人了。” 一番拳拳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吕添在一旁也附和道,“主帅说得对,梁将军厮杀一夜,你看你右耳上的伤势到现在还没清理,得赶紧去找军医来瞧瞧才行,若是留下什么暗伤,那就糟了。 游骑将军他们也是,他们还年轻不懂事,我们都是过来人了,在场的各位哪个阴雨天没点疼痛?都是早年间在战场上上留下的,那折磨人的滋味可难受了,这次就让游骑将军他们留下来,好好养伤,他们可是我们大齐未来的猛将呢,日后大齐的安危还得看他们。”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梁镇海看着笑吟吟的鲁国公和吕添、凌鑫,又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关锐锋和冯浩,默了默,片刻后回道:“主帅说的是,就依主帅说得,我们留下来好好养伤,追击伏杀哈里克的事,就交给吕将军和凌将军了。” 等离开了鲁国公营帐,梁镇海才沉下了脸,鲁国公此举,分明就是要抢功劳,最难的火烧粮仓是思博他们做成的,截杀西凉大军是他带着燕山军做成的,眼看龙武军到此刻都没有多亮眼的表现,鲁国公终于开始着急了,不惜用主帅的身份强压,将伏杀哈里克的大功交给龙武军。 只可惜他看出鲁国公的意图,但鲁国公是主帅,他心有不忿也没奈何。 …… “大帅,粮仓的火扑灭了,但里头留下来的粮食,只够大军再吃用三天了。” 西凉将军灰头灰脸的,神色灰败得厉害,在他防守之下,居然让大齐人混了进城火烧粮仓,等回到大草原,他与他的部落将要受到严惩。 哈里克神色阴沉的很,当机立断的下令,“收拾东西,我们即刻离开这里,回去大草原。” 其他西凉将领心有不甘,“大帅,我们就这样放弃定襄城?” 哈里克冷笑,“现在不走,留下来等死?看看我们的士兵,居然还被大齐人反杀,死伤惨重,就算我们守着定襄城又有什么用?迟早会被大齐抢回来的,不如现在就离开,不至于全军覆没。” 其他西凉将领闻言,只得领命而去。 第270章 告知 梁镇海回到自己营帐,叫了军医来处理伤势,才让亲卫去找纪思博、池嘉世、怀英三人来。 见他们来了,上上下下将他们打量一遍,关切的问道:“听说你们受了伤,伤势如何,可找军医瞧过了?” 池嘉世回道:“我和怀英没受多大的伤,就是思博和他的族人,伤势严重,不过我们都去找军医看过了,也用了金疮药。” 梁镇海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看着三人,笑着道:“给叔父说说火烧粮仓的事。” 池嘉世自告奋勇,将一路上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梁镇海,梁镇海听着,目光炯炯的看着纪思博,把纪思博看得颇有些不自然。 梁镇海眼多毒,看出纪思博的不自在,到嘴的询问,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他想,若是换了是他自己独有的战阵,也未必会想着交给别人,还是不要做恶人了。 这么一想,梁镇海便赞了几句纪思博,转而开始说起别的事。 这让纪思博心中暗中松了一口气,他还真的怕梁镇海问他战阵的事,幸好没问。 “主帅刚刚定下了接下来的战略。” 此言一出,纪思博三人俱是精神一振,期待的看着梁镇海。 “吕将军和凌将军带领龙武军去大草原伏杀哈里克和西凉残部。” 池嘉世一愣,问道:“那叔父你呢?我们呢?” 梁镇海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主帅体恤我们,让我们好好在营中休养生息。” 池嘉世‘哈’的笑了笑,“这军中谁不知燕山军对大草原最熟悉,不让燕山军去伏杀西凉残部,让龙武军去,真是……好一个任人唯亲!” 梁镇海拧了拧眉,责怪的看了他一眼,低喝一声,“阿世,军中慎言!” 池嘉世撇撇嘴,终是没有再说。 怀英也有些惋惜,只有纪思博,非常平静,让梁镇海很讶异。 “思博,你不觉得错失这个功劳很可惜?如果是燕山军伏杀,我必定会带上你们的。” 纪思博笑了笑,笑容阔达,“梁叔父,我们已经火烧西凉粮仓,这个功劳,谁都抢不走,何必再惹恼主帅? 纵观北疆这场战役,龙武军声势浩荡而来,总不能到最后龙武军什么功劳都不显,这样主帅多没面子啊。 出头的椽子先烂,我们还年轻,太过出风头,未必是好事,日子还长着呢,不必急于一时。” 梁镇海闻言,哈哈大笑,目光中满是欣赏,“好好好,思博不骄不躁。说得对,你们都还年轻呢,不必急于一时。” 纪思博轻咳两声,轻声问道,“梁叔父,思博有一事想请教您。这次大败西凉,西凉损失惨重,那冯将军还会被问罪吗?” 梁镇海沉思片刻,叹息着摇摇头,“应当是不会了,这一次夺回了定襄城,又让西凉大军损失惨重,这功劳足以冯浩将功补过。” 纪思博紧绷着嘴角,紧了紧拳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三人,突然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不是三人离得近,估计都听不到纪思博的话。 “梁叔父,我发现了一件大事,腾骧军杀边疆百姓冒领军功。” “噗通” 震惊之下,池嘉世一个不稳,歪了歪身子,扑腾在地上,双眼瞪得极大,满是不可置信。 怀英倒抽一口凉气,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梁镇海面色倏然一变,目光极其凌厉的审视纪思博,不怒自威,“思博,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纪思博唇锋一抿,非常认真的点头,“我知晓我在说什么,我说的是真的,梁叔父如果不信,你还可以自己去走访附近的村庄,附近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 梁镇海神色更是严峻,声音也沉沉的,“思博,你要知道这件事是何等严重,你真的觉得腾骧军需要这样作为吗?” 纪思博想起今日早上得到宿叔的传信,说军中有隐藏了身份的御史,就跟在军医身边,姑姑让他将腾骧军杀百姓冒领军功的事告诉梁镇海,余下的便不用他,梁镇海会彻查到底。 就算冯浩这次能将功补过,可有这个罪状在,那也不会轻饶了他。 纪思博闻言,反问道:“梁叔父,你觉得腾骧军的战力很厉害?真有点血性的,也不会主动丢弃定襄城了。” 梁镇海并没有因说这话的是他看好的子侄,就相信他的话,盖因这件事实在太过严重,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思博,你是何时知晓这件事的?” 梁镇海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他晓得冯浩与纪思博两人过节不小,冯浩不止一次为难他,万一是思博要以牙还牙,要冯浩好受呢? 毕竟纪思博这些日子都在军中,上哪儿找附近村庄的百姓询问走访? 纪思博镇定从容,“梁叔父,我说过,我不是第一次来北疆了。以前就来过这里走商,那时候我还是个白身,想为那些枉死的百姓做点什么,也是枉然。如今不同,如果不是梁叔父在,我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他说得直白,目光坦荡,对他来说,撒点小谎面不改色,都是小事,反正他不可能会将姑姑的存在暴露出来,那就只能往自己身上推。 因为纪思博说得有板有眼,梁镇海神色渐渐冷凝,就连池嘉世和怀英两人,都开始相信纪思博说的话了。 纪思博摊了摊手,非常自然的说道:“梁叔父,其实你想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你自己亲自去问问那些百姓便知。主帅不是让您留在军中养伤吗?这就是现成的借口,还方便你去走访呢。” 这番话打动了梁镇海,他垂眸沉思良久,终是拍板道:“好,那我就去附近的村庄走访询问,思博,希望你不会让叔父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纪思博神色笃定,微微摇头,“梁叔父,你只会愤怒腾骧军的所作所为,不会觉得看错了人。” 顿了顿,他又提醒道:“以前北疆的百姓听到腾骧军的名字都会愤怒,梁叔父如果要私访,最好是乔装打扮,不要暴露自己军中大将的身份为好。” 第271章 走访 老农刚送完了女儿女婿一家出村子,回来的路上看到五个人,为首的一个穿着一身杭绸,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至于其他四人,四个都身材挺拔,显得孔武有力,看着就不好招惹,老农不欲多事,看了一眼就往回走。 “哎,这位大哥稍慢。”那位穿着杭绸的中年男子赶紧开口叫住老农。 老农顿住了脚步,目露警惕的看着他们一行人,“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搓了搓手,神色温和,笑着道:“大哥,是这样的,我们是从马邑城逃出去的人家,我主家姓范,老爷一直记挂着老宅,就想着让我来打听一下马邑城的现状,不知老哥能不能与我们说说?” 老农狐疑的看着他们,“你们真的是马邑城的人家?怎么听着你们的口音不对劲?” 于明镜心头一凛,没想到一个老农都会注意到口音这回事,正想着要如何描补,旁边一个满腮胡子的中年大汉瓮声瓮气的道, “我们老爷逃难离开马邑城,这位是太原府的秀才,老爷特意请他来当幕僚的,秀才老爷不会马邑城的口音,说的是一口正宗的官话呢。” 胡络腮子男人说得是正宗的北疆口音,老农闻言恍然大悟,脸上的狐疑才渐渐消退。 于明镜提着的心渐渐放松,非常诚恳的朝老农拱手道:“老哥,都知道马邑城那边正在打着仗呢,我们又不敢去城里打听,只好来附近探探情况,还请老哥告知一二,主家实在是挂念老宅了,走得着急,祖宗牌位都来不及收拾呢。” 听到祖宗牌位,老农最后一点狐疑都消退,怪不得大年初八就出来打听马邑城的情况呢,不由自主的责怪,“怎么能把祖宗留下?实在是大不孝啊。” 于明镜连连点头,无奈的道:“可不是,当时西凉大军打得太凶了,腾骧军又守着城门不肯让百姓进出马邑城,后来还是大军来了,鲁国公撤了这个命令。 我们老爷也是怕朝夕令改,生怕又会被强留在城里,匆忙收拾了一下行礼就带着家人逃难,可不就逃离了马邑城才想起来祖宗牌位的事? 当时就着急得想立即回来取祖宗牌位,后来不是又打起来了吗?就没敢进城,这不,过个年都不安稳,紧赶慢赶的,又派我出来打听情况了。” 老农这才脸色稍霏,迟疑了片刻,看着于明镜脸上的诚恳,才道:“这天寒地冻的,进来我屋里喝口热茶吧。” 于明镜大喜过望,笑着又朝他拱手作揖,道:“多谢老哥了。” 老农赶紧避了避,“你是秀才老爷,平头百姓可不敢受你的礼。” 于明镜无奈的叹气,“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秀才老爷又有什么用,既不能入朝为官为百姓做事,也不能上战场保家卫国赶走西凉人,只恨不是自己不是腾骧军的一员,如果我当初就在腾骧军里,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守住定襄城,绝不会让西凉人越池半步,又哪里会有现在主家逃难离开马邑城的事。” 老农毫不掩饰的嘲笑,“腾骧军?就那些个没用的东西?老实说,那些人的胆子,还不如我一个种地的,至少我都知道不能让西凉人攻进定襄城,他们倒好,直接就把定襄城丢了。” 于明镜与方才为他描补的胡络腮子梁镇海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喜色,看来这个老农知晓不少事啊。 于明镜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我不是北疆人,对腾骧军不是很了解,怎么听老哥的意思,这腾骧军似乎毫无作用?可朝廷每年都嘉奖腾骧军呢,说腾骧军的兵士每年都能杀死不少掠边的西凉人,功劳大得很。” 老农神色激愤,口沫横飞,“放他娘的狗屁!什么每年都杀不少西凉人?那都是假的……” 冷风一吹,愤怒渐渐被吹冷了下来,老农及时止住了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然而于明镜和梁镇海心头俱是一震,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势在必得。 于明镜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又满脸好奇的继续询问,“哎,老哥,可不能吧,怎么会是假的呢?朝廷都下了圣旨嘉奖,那还能有假?什么人敢骗圣上啊,欺君可是大罪,要杀头的。” 说着这话,他又使劲的摇摇头,一脸不信的看着老农,“老哥,肯定是你说错了,这种事不可能有假的,腾骧军肯定是杀了来掠边的西凉人,他们不敢作假,不然被朝廷知道他们骗了圣上,要杀头,他们没这个胆子。” 老农从一开始的被人质疑的不满,到听到欺君大罪要杀头的怔愣,神色变化得太过明显,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如果朝廷知道有人骗了圣上,那人就要被杀头?” 于明镜眼见有戏,非常肯定的点头,“当然,圣旨都是圣上下令颁发的,天下人都能知道这道圣旨。如果有人欺骗了圣上,那岂不是说圣上下的圣旨是错的?天下人会怎么看圣上? 圣上下的圣旨肯定是不会有错的,必定是有小人欺瞒了圣上,蒙骗了圣上,所以圣上才会下错了圣旨,那这个让圣上下错圣旨的人,就要被杀头了,敢蒙骗圣上的,可都是坏人呢。” 老农听了,神色变化不定,一直带着于明镜等人回到自己屋里,才试探的问道,“秀才老爷,那要如何才能让圣上知晓有人骗了他老人家?” 于明镜心中一喜,语气笃定的说道,“这个简单,只要苦主写一份证词,然后带着这份证词告御状,圣上就会知道这件事了,老哥应该听说过告御状吧?” 老农点点头,“我听过一耳朵。” 眼见老农神色又开始犹豫,于明镜心中一个咯噔,糟了,平头百姓哪个敢告御状? 他又赶紧继续描补,“除了告御状,还有另外一个法子能让圣上知晓,就是苦主写一份证词,去找秀才老爷或者举人老爷,让这些老爷们联合起来,在宫门外求见圣上,圣上也会知晓这件事。” 第272章 押他去审问 老农眼睛一亮,“还可以这样?对了,你也是秀才老爷吧?如果我这里有一件事想让圣上知晓,不知你能不能帮忙?” 于明镜暗中吁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搞砸,不然梁镇海这大老粗都要笑话他了。 于明镜对上老农期待的眼神,道:“老哥不如说说是什么事?我在太原府认识很多秀才老爷和举人老爷们呢。” 老农眸光闪烁,片刻后神色终是坚定下来,开口道:“是有关腾骧军的事,我刚才说了他们每年杀西凉人是假的,他们从来就没有杀过西凉人,他们欺骗了圣上,他们都是满手血腥罪恶的人,不,他们都不是人,他们就是畜生!” 老农越说越激动,满脸的愤然,眼中还含着泪光,于明镜心中一沉,端起大碗递给老农,“老哥你慢慢说,既然你说腾骧军欺骗了圣上,他们是如何欺骗的?为何又说他们满手血腥罪恶?你慢慢说,我肯定会帮你的。” 老农哽咽着开口,“我妹妹一家死得冤啊,没死在西凉人刀下,全被腾骧军杀了个干净。我那外甥和妹夫还被他们砍下了脑袋拿走,连全尸都没落下。他们村子里的人来告诉我,叫我去收尸的时候,跟我说,我妹妹为了阻止腾骧军的恶行,也被那群畜生一刀砍了,至于我那怀着身孕的外甥媳妇,当着外甥的面被羞辱,直接就一尸两命……” 说到后来,老农已经低头抹泪,泣不成声,“我老娘就给我留下了妹妹,结果我妹妹一家都死了,日后下去看到爹娘,都不知该如何跟他们交代,我对不起他们临终前照顾好妹妹的嘱托啊……” 于明镜面色很差,梁镇海眸底满是寒光,同样扮作家丁的三个亲卫,既震惊又愤怒,他们来之前,虽然听将军说过腾骧军杀百姓冒领军功的事,可他们当时心中是不信的,但看着老农悲恸的神色,觉得喉咙堵得很。 于明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老哥,你的意思是说腾骧军杀害无辜百姓?那跟他们欺骗圣上又有什么关系?” 老农脱口而出,“那群畜生拿着我外甥妹婿的脑袋,说是西凉人的脑袋,可不就是欺骗了圣上?” 于明镜紧了紧拳头,拍了拍老农的肩膀,“老哥别哭,万万没想到腾骧军居然如此残忍罪恶,你放心,这件事我肯定会帮你帮到底。不过为了能让圣上相信腾骧军做的罪恶,我得帮你写一份口供下来。老哥家里有笔墨吗?” 老农抹了抹眼泪,苦涩的笑,“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得去找村长,村长家里才有。” 老农坐不住,起身匆匆往外走,留下一句话,“秀才老爷你等着,我去找村长要笔墨。” 等老农离去,梁镇海脸一沉,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冯浩居然敢!” 于明镜到现在都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手指都在哆嗦着,“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冯浩和腾骧军参奏到底!” 老农在一刻钟之后匆匆回来,进门就把纸笔递给于明镜,“秀才老爷,笔墨来了。” 于明镜点点头,开始磨墨,“老哥你坐下,你好好跟我说一下当时的事,越详细越好。” 老农便开始回忆,于明镜执笔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足足写了三张纸才停下,“老哥,你在上面画个押吧。” 老农一边按手印,一边迟疑的问道,“秀才老爷,这样真的可能让圣上知晓这件事吗?” 于明镜小心的收起口供,道:“老哥可还有腾骧军杀百姓这件事的知情人?如果越多知情人给了证词,圣上就会更相信。” 老农沉吟了片刻,“我知道还有不少人晓得这件事,你们能跟我一起去找他们吗?” 于明镜和梁镇海求之不得,当下就起身,“老哥带路吧,我们陪着你去。” …… 梁镇海早出晚归了好几天,鲁国公因忧心龙武军伏杀西凉残部的事,并没有过多的询问他的行踪,军中除了纪思博三人,无人知晓他外出所为何事。 梁镇海没有再出去,他找来纪思博三个,池嘉世着急的问道:“叔父,你外出走访,事情是否与思博说得那般?” 梁镇海铁青着脸,‘嗯’了一声,“思博说的是真的,腾骧军真的杀百姓冒领军功,定襄城的知府与他沆瀣一气,帮他瞒着这件事,百姓告了状,还被知府关在大牢里严刑拷打,告状的百姓死了,从此之后就没人敢告状了。” 池嘉世和怀英一脸惊骇,难以置信,“他们怎么敢……” 纪思博冷笑一声,“他们当然敢,就连军记官都被他们收买了,不然西凉人样貌与我们全然不同,大齐的百姓怎么会被当成西凉人?必定是军记官与他们狼狈为奸,帮着他们,朝廷才会下了嘉奖他们军功的圣旨。” 梁镇海看了一眼纪思博,认同的点头,“思博说得没错,军记官肯定与他们是一伙的。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已经收集到许多证词,冯浩和参与这一系列的人,哪一个都逃不了。” 纪思博若有所思,梁叔父这般笃定,看来那位隐藏身份的御史,肯定全程参与这件事了。 池嘉世迫不及待的追问,“梁叔父,你与我说说这件事吧。” 梁镇海压低了声音,将事情简略的说给池嘉世和怀英听。 三人甚至连午饭都是留在梁镇海营帐用的,半下午的时候,营地突然一阵骚动,外头乱哄哄的,梁镇海皱了皱眉,带头走出了营帐,纪思博三人跟在他身后。 “发生了什么事,乱糟糟的?” 亲卫回道:“将军,龙武军回来了,听说他们伏杀西凉残部的计划失败了。” 梁镇海几人一怔,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找到他了,他在梁将军那边!” 接着,鲁国公的八个亲卫神色肃穆的走过来,朝梁镇海行礼,“梁将军,我等奉主帅的命令,来押解游骑将军纪思博过去审问。” 梁镇海觉得自己幻听了,“你说押谁去审问?” 亲卫看着纪思博道:“押游骑将军,他被指认与西凉大帅通风报信,让西凉残部逃脱了龙武军的伏杀。” 第273章 不可能! 池嘉世在一旁,瞪大了眼,“谁指认的?思博怎么可能会通风报信?这是诬陷!” 纪思博皱了皱眉,看着这八个亲卫的神色,心中一沉,直觉事情不简单。 亲卫没有多说,只是看着纪思博道:“游骑将军,请,主帅已经在等着了。” 梁镇海朝纪思博微微颔首,纪思博便道:“走吧,我跟你们去见主帅。” 梁镇海和池嘉世、怀英三人毫不犹豫的跟上去。 等来到主营帐,发现冯浩、吕添、凌鑫和关锐锋都在。 营帐里头,气氛有些凝重。 看到梁镇海跟在纪思博身后进来,鲁国公只看了他一眼,就看向纪思博,“游骑将军,冯将军指认,说你与西凉大帅哈里克通风报信,将龙武军伏杀西凉残部的事告知了哈里克,导致这次西凉残部顺利逃脱。” 纪思博闻言,看了一眼冯浩,眸光一暗,“冯将军说的?主帅,与哈里克通风报信从何说起?如果是说去见哈里克,那是因为我遵从您的计划,且我每次去见他,身边都跟着您的三个亲卫,我到底有没有跟哈里克通风报信,主帅应该会更清楚才是。”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见过哈里克的人不止我一个,冯将军也去见过他,这么说来,冯将军也与哈里克通风报信了?” 冯浩闻言冷笑一声,“嘴皮子倒是厉害,可惜你忘了一件事,既然我敢指认你,就是有证据。你与哈里克签订的盟约,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不是你通风报信,西凉残部怎么会逃过龙武军的伏杀?” 纪思博瞬间就想到那份由他亲笔书写的盟约,心中恍然,难怪当初冯浩会让他起草盟约,原来当时就打着这个主意了? 他眉心紧锁,想不明白冯浩要如何栽赃陷害他,要知道盟约上头写着的可是冯浩自己的名字。 盟约虽是他起草的,可落款却不是他的笔迹,冯浩为何会如此笃定? 他仔细的打量着冯浩的神色,见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一沉,唇角紧绷。 梁镇海是知道盟约的事,但他当初只听冯浩提过,却没见过盟约,如今听冯浩说证据就是盟约,第一时间就看向纪思博,看到纪思博的神色,心中生出了不祥的感觉。 梁镇海看向吕添和凌鑫,“吕将军,凌将军,你们也以为西凉残部逃脱,是有人通风报信之故?” 吕添和凌鑫两人不说话,神色俱是难看,显然他们辛辛苦苦,满怀兴奋带着龙武军外出,准备伏杀哈里克和西凉残部,想立个大功回来,结果不仅没有立功,还让哈里克逃了,灰头灰脸的,心情差得很。 梁镇海看他们这个样子,心中大石不断坠落,他们这是觉得思博真的通风报信了? 他又看向关锐锋,目露期待,问道:“关将军,你也认为是思博通风报信之故?” 在梁镇海看来,关锐锋是四皇子一系的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然而关锐锋沉默不语,摆明了袖手旁观,这种态度,让纪思博心头一寒,也让梁镇海无言的讥讽。 关锐锋自然看到梁镇海嘲讽的神色了,可他想的却是既然冯浩信誓旦旦,肯定是有能让纪思博认罪的证据在手。通风报信视为叛国,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果他现在帮纪思博说话,岂不是容易让人将他也看成是同伙? 何必让自己惹了一身骚呢,反正在关锐锋看来,纪思博这回肯定是死定了,就算四皇子知晓这事,也会做出与他一样的决定,且他也是为了表明此事与四皇子无关,日后四皇子得知,还要感谢他,他没有帮忙,同样没有落井下石,自觉已经对得起当初出征之前四皇子要他好好看顾纪思博的交代了。 梁镇海撇过头,懒得再看关锐锋,看着鲁国公,“主帅,思博绝对不会通风报信,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当初又何必提出在粗盐上动手脚的计谋,极力让西凉人中招? 如果没有思博数次冒险,我们又如何引诱西凉大军前来,成功埋伏?我们这次是大胜啊!足足歼灭了西凉七万的大军!前所未有的大捷! 这些都是思博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如果他真的要通风报信,一开始就可以事先告知哈里克,我们不可能埋伏成功。 再说,定襄城的粮仓还是思博带着人出生入死烧的,无论如何,思博都是忠臣,而非逆臣。此事肯定是诬陷!还请主帅明鉴。” 鲁国公默了默,沉声开口,“既然冯将军指认了,我们还是先看看证据再说。” 梁镇海心中一沉,眼角余光看到冯浩露出讽刺的神色,又看到吕添和凌鑫难看的神色,心中生出一股明悟:是了,龙武军大费周章,甚至不惜从他手上抢功劳,结果却让西凉残部逃了,如果被圣上和朝廷得知此事,必定会责怪鲁国公不善用兵,所以当冯浩抓住这个机会诬陷思博,鲁国公并没有阻止,反而顺着来,就是为了给龙武军一个开脱的理由。 梁镇海脚底生出阵阵凉气,看来在这个营帐里,只有他是站在思博这一边的,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只听鲁国公又吩咐八个亲卫,“你们去游骑将军住的营帐里搜搜,看看有没有冯将军说的那份盟约。” 池嘉世在一旁急得不行,眼见梁镇海毫无办法,跺了跺脚,哼了一声,“等等,我与你们同去,省得你们顺手多放了一些东西诬蔑好人。” 说罢就紧紧跟在亲卫身边,怀英也跟了上去,鲁国公没有阻止,纪思博仔细的打量着冯浩的神色,发现他依然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紧紧抿了抿唇,看来东西已经事先被冯浩派人藏在了他营帐里。 两刻钟后,池嘉世一行人回来,他脸上已经松缓了许多,进来还给纪思博一个放心的眼神。 只听亲卫回禀道:“启禀主帅,游骑将军的营帐里,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冯浩猛地站起身,惊讶出声:“什么?没搜出来?不可能!” 第274章 杖责五十 梁镇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即就朝他发难,“冯将军,你什么意思?听你的话,好像你很肯定会在思博的营帐里搜出点什么来。” 冯浩脸色铁青,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你们真的搜出清楚了吗?床褥下面有没有漏?” 看他这样子,在场的人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他派人将那份‘证据’偷偷放在了纪思博的床褥之下,等鲁国公派人搜出来之后,纪思博就百口莫辩了,他从不可能去找哈里克来对质吧? 总之如果真的搜出那份盟约,纪思博也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池嘉世当即就不干了,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冯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八个人可是将我们营帐翻了个底朝天!不要说床褥,就连换洗的衣服都被他们拿出来摊开抖了抖,没有就是没有,我就说思博是被人诬陷冤枉的。” 纪思博与池嘉世、怀英同为五品武将,三人住在同一个营帐里,池嘉世怕这些亲卫会栽赃,特意在一旁看着他们翻找,晾他们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完了还让怀英留在营帐里守着,防止搜不到冯浩不甘心,趁着他们营帐没有人,又让人偷偷栽赃。 鲁国公也看着八个亲卫,亲卫点头认同的道:“池将军说得没错,我们八个真的将营帐都仔细搜查了一遍,确实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梁镇海双手抱胸,‘哈’的笑了,“冯将军,既然没找到你说得证据,你这个就是诬陷同袍了。” 他又看向鲁国公,道:“主帅,诬陷同袍犯了什么军纪,不用末将提醒吧?” 鲁国公眸中划过一丝不满,心中暗骂一句:废物,连栽赃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明面上,他沉声道:“诬陷同袍,按律,杖责五十。” 梁镇海猛地大叫一声,“好!俗话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军中亦是如此,如果这次不好好严惩,此后若是军中私人恩怨成风,岂不是个个都要诬陷同袍? 长此以往,还谈什么同袍之义,又如何齐心协力保家卫国?冯将军虽为将军,但恰恰作为将军,带坏了风气,既然主帅都说诬陷同袍按律要杖责五十,还请冯将军以身作则。来人啊!” 他高高喊了一声,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燕山军亲卫便走了进来,朝他行礼叫了一声,“将军请吩咐!” 梁镇海语速极快的道:“主帅下了命令,要杖责冯将军五十军棍,你们来执行军令吧。” 二人齐齐应了一声,“遵令!” 说罢,就双双朝着冯浩走过去,要押着冯浩杖责五十军棍。 冯浩急忙叫了一声,“且慢!梁镇海你闭嘴!主帅都没说话,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梁镇海便直直的注视着鲁国公,带着迫人的逼视,“主帅,您应该不会徇私枉法才对的,是不是?” 鲁国公抬头与他对视片刻,缓缓点头,“当然,梁将军说得很对,军中上下一视同仁,无论是谁犯了军纪,都要严惩。只是动手杖责一事就不劳梁将军操心了,自有我的人来执行。” 虽被梁镇海用话堵住,鲁国公也不能容许梁镇海在他营帐内自作主张。 梁镇海扯了扯嘴角,伸了伸手,“你们两个,还不把冯将军安置好?主帅说他会派人执行,你们两个就在旁边协助就好。” 这架势,是非要看到冯浩被杖责不可了。两个燕山军亲卫又迈开了脚步,一人一边抓住了冯浩的手,将他夹住往板凳上带。 鲁国公眸光一冷,摆了摆手,“没听到吗,执行军令!” 冯浩见鲁国公是真的要杖责他五十军棍,顿时挣扎起来,“主帅,等等,我……呜呜呜……” 梁镇海拍了拍手,咧嘴一笑,“怕等一会冯将军痛起来不小心咬伤自己的舌头,我就好心给你塞一张帕子,冯将军,不用太感谢我。” 在一旁的吕添等人,再一次认识到梁镇海的可恶,但同样的,先前没有人帮纪思博说一句话,此时也没有人帮冯浩求一句情。 “一” “啪” “二” “啪” 就在营帐内,冯浩被当众打了五十军棍,纪思博就站在冯浩左侧,冯浩被打的一瞬间痛得抬头,就会看到纪思博面无表情的脸,那眸光阴沉沉的,无端就看得冯浩心头寒意大盛,可他很快又被疼痛折磨得无法去探究,眼泪鼻涕齐流。 等冯浩打完了五十军棍,已经晕了过去,梁镇海冷笑一声,撇过头,看向鲁国公,“主帅,冯将军指认一事,是不是子虚乌有之事?” 鲁国公只得点点头,“是。” 梁镇海笑了笑,“思博今日无缘无故遭受这种诬陷,怕是吓坏了,我这就带他回去,让军医给他煎一碗安神汤喝喝,主帅,如果没事了,我们先行告辞。” 说罢,就带着纪思博和池嘉世走人。 鲁国公目送三人离去,冷声吩咐道:“等一下军医从梁将军的营帐出来,再让他来给冯将军瞧瞧,你们将冯将军送回他的营帐吧。” 关锐锋也站起来,神色隐隐带着一抹黑沉,“主帅,没什么事,我也先行告辞了。” 早知道冯浩出篓子,刚才就应该出言帮纪思博才是,这一回,是真的让梁镇海捡漏子了,关锐锋心底恼怒异常的离去。 等营帐内没有外人,鲁国公才气得拂了拂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吕添和凌鑫惭愧的低下头,“主帅,都是我们不好,让西凉残部逃脱了。” 另一边,池嘉世后怕的锤了锤纪思博的胸膛,“吓死我了,幸好他们什么都没搜出来,不然今日这事,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纪思博也庆幸的点头,“是啊,万幸逃过一难。” 池嘉世疑惑不已,“看冯浩那样子,分明就是栽赃你了,可为何什么都搜不出来呢?” 纪思博也皱了皱眉,狐疑不解。 …… 纪伏寿扬了扬手中的纸,语气轻柔,“哦,这份就是要置思博于死地的盟约?” 第275章 玩弄权术 纪伏寿看着这份盟约,弹了弹,“是思博的字迹,落款也是思博的落款,甚至就连西凉统帅大印,也是真的,还真是难为冯浩做这份盟约出来。” 她慢慢的打量着,最后目光落在纪思博的落款上,眸中划过一抹明悟,“这份盟约只有思博的落款不是原有的东西,看来是找了会修缮字画的高手,将冯浩的落款去掉,补上了思博的落款。” 在一旁的宿,冷着脸,“这次要不是柳发现得早,及早就把这份东西拿走,还真的让冯浩得逞了。” 纪伏寿将这份盟约松开手,飘飘扬扬的,就落在她脚边的炭盆上,瞬息间就烧成了灰烬。 此举看得宿怔愣,“主上,您不把这份盟约留着?既然冯浩可以作假,我们也可以作假,他能诬陷我们少爷,我们自然就能诬陷他。” 纪伏寿懒洋洋的撩了撩眼皮子,“不用,我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就冯浩自己做的事,都够他焦头烂额了,于明镜收集到这么多证据,一定会死咬着他不不放的。只是没想到,思博被人诬陷,只有英国公一系的人帮他,看来这一次,思博心中要对四皇子略有不满了。” 宿冷哼了一声,“那个关锐锋,最会明哲保身,只求无过,哪里会给自己惹事,怪道这么多年来,只是虎贲军的将领,这次来北疆,虎贲军连口汤都喝不上,跟着这么个将领,能有什么出息。” 纪伏寿敛眉垂眸,掩着嘴秀气的打了一个哈欠,“不过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推波助澜此事,看来不仅是京城,就连在北疆,也少不了同党伐异。” 她轻轻一叹息,语带讽意,“鲁国公这些人,北疆一旦没了危险,就立即开始替各自拥护的皇子们谋取利益、打压对方了。” 宿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主上,少爷这件事,不是冯浩与少爷的私人恩怨吗?怎么又牵扯到皇子们身上去了?” 纪伏寿唇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充满讽刺的笑容,“私人恩怨?不,冯浩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让思博伏诛?哪能呢。 冯浩在我看来是个无用之人,这无用,只在带兵打仗上,却不是他这人本身,能被三皇子一系信任,且多年来北疆没落到旁人手中,可见其实他并不蠢,相反,此人阴狠毒辣,就是太怕死了点。 这次他弄出这份盟约,诬陷思博通敌卖国,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思博,思博顶多就是个顺手就能摁死的小人物罢了。 冯浩要对付的,是四皇子,还有英国公一系,不然你当鲁国公为何会配合他演这一出戏台子?是因为鲁国公也想对付英国公罢了。” 宿经过这番话的点拨,凝眉想了想,很快就恍然大悟,“与少爷同一个营帐里住着的,不正是英国公的二公子以及他的子侄吗?” 纪伏寿扬了扬眉梢,“没错,你想想看,思博如果真的跟西凉通风报信,那同在一个营帐里的池家二公子二人,会不会被人猜测参与其中?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将池家二公子也牵扯进去,别说这次打败西凉大军立下的大功了,能保下这条性命,都是圣上皇恩浩荡,念及英国公此前对大齐的劳苦功高,英国公还要对此感激涕零呢。 且事情传扬出去,还会连累英国公的名声,池家二公子有可能与西凉通信,英国公又如何还配做燕山军的统帅?到那时候,英国公才是真的被圣上拔掉了利齿,成了无牙的老虎。 没了英国公,思博和池家二公子又出了事,这次北疆的功劳,鲁国公就能独吞,他在军中的权势势必会更上一层楼,这样无形中就给大皇子增加了多少的底气? 思博又是四皇子的人,这次出征,四皇子对思博寄予厚望,这在大人物的眼里并不是秘密。思博这次立了大功,只要班师回朝,一个三品武将少不了,四皇子就能在军中安插上一个有用的将领。 但如果思博出了事,情况就会反着来,四皇子同样落不到好,至少一个识人不明的名声跑不掉。此消彼长,四皇子在夺嫡的分量上,就会被大皇子和三皇子压着了。” 宿仍有一丝疑惑,“主上,冯浩是三皇子的人,为何他只对付四皇子,却放过了大皇子?这样不就是为大皇子做嫁妆了吗?” 纪伏寿微微摇头,“我说过冯浩此人很怕死,他还需要鲁国公为他在圣上面前求情,赦免丢弃定襄城之过。这次他对付思博,就是送给鲁国公的大礼,能将四皇子和英国公都拖下水,鲁国公还能大榄功劳,鲁国公又怎么会不配合他?” 宿瞠目结舌,感叹道,“这些人玩弄起权术,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主上,既然鲁国公他们也不安好心,我们为何不把他们的把柄也交给于明镜,让于明镜也咬着他们不放,这样一来,就能帮少爷把仇都报了。” 纪伏寿轻轻一笑,“你说的把柄,是指鲁国公等人走私一事?” 宿认真的点头,“主上手上不是有账本和口供?不若也找个合适的时机,交到于明镜手里,鲁国公他们必定是落不得好。” 纪伏寿浅笑着摇头,“行不通,走私一事牵涉太广,那些大人物为求自保,一定会将于明镜打落尘埃,一个有了瑕疵的御史,他说的话还能让人相信吗?还不是时候,不着急,好猎人永远都不缺耐心,必要之时一击必杀,才能收获丰富。这一次,先把冯浩打入深渊,为思博出一口气再说。” 宿点点头,主上行事,自然有她的顾虑。他想了想问道:“主上,我看北疆这边也无大事了,大军已经收复了定襄城,不日将班师回朝,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吗?” 纪伏寿垂眸想了想,抬头道,“思博那边应当是不会再出岔子了,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回京。” 正好,她也想回京去会会那位池家大公子。 第276章 抹杀嘉奖? 纪伏寿带着宿等人在正月十六那天回到了京城。 纪鸿卓和周氏自然是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又吩咐厨房做了一顿盛宴,为她接风洗尘。 纪伏寿主动说起纪思博在北疆立了大功,这次回来,肯定会升官加爵。 得知纪思博没有受伤,周氏提着的心才放下,纪鸿卓也去了祠堂,给祖宗上了香,觉得是祖宗保佑。 就在第二天,北疆的捷报,也送回到了京城。为了让大齐百姓知晓大军赶走了西凉大军,重新收复定襄城,鲁国公特意叮嘱报信的士兵路上要慢一点,每经过一座城,都要大声将捷报说出来,以至于士兵比纪伏寿还慢了一天回到京城。 沿途得知消息的百姓们欢天喜地,比过年那会儿还高兴。 齐成帝得知大胜的消息,龙心大悦,直说要亲迎大军。 当然,这个提议被王钰‘义正言辞’的否决了,齐成帝是君父,怎么能让君父出城迎接? 而后便定为了百官相迎,齐成帝对此十分满意。 齐成帝欢喜之下,还让喜公公当众念出鲁国公写的奏折,“你给众爱卿念念,此刻理应君臣同乐。” 喜公公应诺一声,捧起奏折,尖着嗓子喊道,“臣不负圣上所托,收复定襄城,赶走西凉大军,且歼灭西凉大军七万余人……” 奏折很长,鲁国公将这次胜利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写在了奏折上,喜公公足足念了将有一刻钟的时间,齐成帝和朝臣们听得聚精会神,直至喜公公念完,还有许多人回味在想象中。 齐成帝感慨道,“朕果然没看错鲁国公,鲁国公统帅出征,短短一个月,就把定襄城夺回来,又歼灭了七万的西凉大军,有鲁国公这等将帅,真是我大齐的福气啊。” 齐成帝看向下首站着的大儿子李阳,叮嘱道,“等鲁国公回来,阳儿你可要好好给你泰山接风洗尘,虚心讨教一下。” 李阳躺了三个月,终于养好了伤,伤势一好,就立即上朝旁听政事,实在是上次众朝臣请求立太子的事吓着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坐立不安,以至于人都消瘦了许多,今日听到北疆大捷的消息,最高兴的就是他了,特别是听到大军已经班师回朝,一想到鲁国公很快就回到京城,他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底气都足了,当即笑着大声应诺,“父皇请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跟泰山请教北疆一事。” 说完,他眼角余光又隐晦的看了一眼三皇子李崇和四皇子李泽,隐含得意。 三皇子李崇面色带着一抹苍白,听到冯浩在里头假意诈降取得西凉信任才获得了这场胜利,他隐晦的勾了勾嘴角,对李阳的示威没有放在心上。 四皇子李泽也对此视而不见,心情好得很,毕竟纪思博不仅陪着冯浩数次去了西凉军中,还火烧了西凉粮仓,功劳一点都不小,他哪里会跟李阳计较这些。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文官出列,神情严肃至极,“禀圣上,臣有奏。” 齐成帝有些不悦,这大喜的日子,怎么总是有人没眼力见?到底淡淡的说了声,“准奏。” 此人便道,“圣上,自古就有为求一年好运,年首不交兵的惯例,臣听鲁国公所奏,大军分明是在年首交兵,刀剑相交,又死了这么多人,这是在坏我大齐的运道啊!” 齐成帝渐渐拧起了眉,他也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个惯例,所以一到过年的时候,打仗的双方都会不约而同的停手,不仅仅是为了过年,最主要的事为了不要坏了国运。 民间还有正月不能动剪刀等习俗,就是怕沾上晦气,而这军中的年首不交兵的惯例,也传承了数百年,数百年来,还真的从未有人在年首交兵的。 先前大家都沉浸在北疆收复失地,赶走西凉大军的喜悦中,还真的漏了大军与西凉交战是在年首的事,这时听文官提起,不少人面色微变。 文官语气严厉,“年首交兵,接下来这一年也不知我大齐哪里的运道会因此而坏。臣请奏圣上,虽则大军大胜,但与坏了国运相比,功过相抵,臣提议,提出此计谋的人,理应撤掉封赏。” 李阳、李崇、李泽三人以及他们同一系的朝臣们纷纷一怔,面色隐有不好。 如果真的按照这文官的提议,难道说这次大军没人能封赏嘉奖不成? 齐成帝眯了眯眼,眸底划过一抹喜色,唇角隐晦的勾了勾,落在文官身上的目光带着十分的满意。 李泽抢先一步出列,大声道:“父皇,北疆战事紧急,没道理打仗还要选日子,总不可能为了这种无稽之谈的惯例就引颈受戮吧? 若是西凉大军就选在年首进攻,难道大军还要为了这所谓的惯例,刀枪都不拿,眼睁睁的看着西凉大军攻城? 文官治国,武将卫国,有些人能安然站在这里畅所欲言,这都是将士奋勇杀敌的缘故。就因为这所谓的惯例,就要撤掉对有功之臣的嘉奖,此举不啻是在寒将士的心,也会起了一个坏头,日后打仗之时,将士岂不是还要顾虑一下是否会坏了什么规矩,万一因此延误了军机,错失了良机,岂不悔恨? 齐大人,你一介文官,若是不能拿起刀枪去战场杀敌,那便请你为这些打了胜仗的将士们恭贺,而不是在此时此刻指责他们坏了惯例。 我大齐国土完整,北疆安定,皆因将士奋不顾身,今日我绝不允许有人诋毁抹杀这些有功之士的功劳!” 齐大人呼吸一滞,面色难看,他没想到一直倾向于文官这边的四皇子会首先出来为那群武人说话。 与之相反,在大殿上的武将,则对李泽这番表态非常满意,原本因齐大人那番话而不满的情绪也渐渐平和下来,只觉得四皇子说得对极,此次胜利是将士们用血汗换来的,他们绝不允许有人抹杀他们的功劳,否则他们日后又谈何保家卫国? 第277章 去纪家上门提亲 齐大人微微涨红了脸,为四皇子李泽这番毫不留情指责的话。 紧跟着,武将们也纷纷开口,附和四皇子,话里话外,对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非常不满。 这下可好,原本一些想着置身事外的文官,也开口支持齐大人,无他,见不得武将气焰嚣张。 朝堂上开始吵了起来,活像菜市口一样,吵得齐成帝额角青筋跳了跳。 这一次,大皇子李阳和三皇子李崇一反常态,非常团结的站在四皇子李泽这边,如果真的按文官说的那样,他们岂不是亏大了? “好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齐成帝沉下脸,不悦的说道。 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朝臣们住了嘴。 “王卿,你如何看这事?”齐成帝看向中书令王钰,沉声问道。 王钰沉吟着道,“回圣上,齐大人所虑,未尝没有道理,只是四殿下说得也对,打仗总不能选日子,依臣看,不如圣上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祭天祭太庙,圣上乃真龙天子,龙气镇压国运,我大齐必定海晏河清,百姓安康。” 王钰虽是文官之首,却也知道这次想要借着这种理由就打压武将是异想天开,有一句话四皇子说得对,上战场的总不是他们这些文官,如果这次寒了将士的心,他日西凉再次来袭,又当如何? 再者,他并不准备与几位皇子交恶,时机未到,所以他和稀泥。 但这番和稀泥很得齐成帝的心,祭天祭太庙,这可是大事,到时候他就可以与先祖说一下此次大胜,这些可都是他在位期间的功绩,且还能在朝臣百姓面前昭告,他春秋正盛,大齐离不开他。 于是齐成帝脸色舒缓下来,当即就一锤定音,“王卿说得没错,朕乃真龙天子,有朕在,国运当昌隆才是,朕前些日子龙体安康,北疆就立即打了胜仗,可见朕的龙体关乎国运啊。” 王钰低下了头,抽了抽嘴角,却仍然只能带着百官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成帝满意的点头,“都平身吧,王卿,祭天祭太庙的事,就交由你来操办。” 王钰行礼,“臣领旨。” 武将们和三位皇子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还真的担心齐成帝会因为这个“惯例”而不论功行赏呢。 纪伏寿在半下午的时候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楚灵均特意让人传讯给她的,她只看了一眼,便将之抛在脑后。 反倒是吩咐道,“如果楚公子方便的话,让他明日与我一见。” 第二天下午,楚灵均捧起面前的茶杯,疑惑的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你帮我做一件事,去纪家上门提亲。” “噗” “咳咳咳” 楚灵均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呛到了,死命的捶自己胸口,眼中含泪,不可置信的看着纪伏寿,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纪伏寿嫌弃的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肩膀上的衣裳,幸好刚才她躲开了,不然就被楚灵均喷了一脸。 “是我没说明白,你还是不要喝茶了,先听我说完吧。” 楚灵均喘匀了气,抹了抹眼角,“嗯,你说。” 此时他的心七上八下的,看着纪伏寿的目光隐隐带着一丝古怪。 纪伏寿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放心,不是让你娶我。你上门,不需要你真的提亲,只要你带着厚礼上门就行了。” 楚灵均非但没有释然,反而觉得事情更加古怪,“我听不明白,你还是再说明白点,你让我带着厚礼上门,什么都不用做,那你方才说的上门提亲是何故?” 纪伏寿默默看了他一眼,拧了拧眉,“我会让人放出风声,你上门是为了向我提亲。我说了,不是真的让你提,就是让你做个样子罢了。” 楚灵均狐疑的看着她,脑筋转得飞快,试探的问道,“你说会让人放出风声,风声是给谁知晓?” 纪伏寿挑了挑眉梢,“有时候太机灵也不是一件好事,容易死得快。” 楚灵均讪讪的笑,“我这不是顺口一猜么,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不问就是了。” 顿了顿,他神色一正,“可是我现在明面上是三皇子的人,你侄儿是四皇子的人,如果我上门去纪家提亲,势必会引起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怀疑,你到底要做什么事,非要我上门假意提亲不可?” 楚灵均深知纪伏寿不是一般女子,对她一口一个‘提亲’并没有觉得她不守妇道,反正如果纪伏寿再做一些出格的事,他都会觉得正常不过,大概可能是她行事心性与他见过的闺秀大有不同。 纪伏寿幽幽的叹息,心中无奈的很,想要试探池齐光,普通的平民百姓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池齐光真的是那个人,他必定不肯相信她会甘愿嫁给一个平民百姓,而要试探出他的马脚,提亲的人必须要让他觉得有威胁才行。 她思来想去,将身边适龄的男子都想了个遍,除了楚灵均还真的没有其他人选了,她去找谁来跟她合谋这出戏? 楚灵均年轻,如今又在工部任五品员外郎,深得工部尚书和三皇子的赏识,前途无量,他还孤身一人,上头无父无母,嫁了过去就能自己当家做主,这种条件就算是在一些高门大户里头,也是非常好的女婿人选。 纪伏寿自己对楚灵均没意思,但不代表纪鸿卓和周氏没想法。 现成的理由都有了,过了年,她就年十八了,都说长兄如父,纪鸿卓心焦她婚嫁,如果有一个前途无量又年轻的男子上门提亲,纪鸿卓作为兄长,会如何决定? 如果纪鸿卓答应了楚灵均的提亲,池齐光听到这个消息,又会是何种反应? 纪伏寿眸底暗光一闪而过,神色淡淡的对楚灵均说道,“你放心,外面不会有人知晓你上门提亲这件事。” 楚灵均皱起了眉头,想了想,才想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你该不会所谓的放风声出去,只是特定的给某一个或几个人知晓吧?” 第278章 大军凯旋回京 纪伏寿眯了眯眼,语气幽幽,“我真担心你会死于太过聪明。” 楚灵均面色一僵,心里好奇得很,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放风声给谁知晓?” 纪伏寿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他,楚灵均摊了摊手,“好了,我不问了,既然你有把握不让外头的人知晓,那你相信跟我说说我该如何做吧。” 纪伏寿笑了起来,低声道,“你只需在……” 等楚灵均走了之后,纪伏寿撑着下颌看着窗外的风景,幽幽一叹,“还得去找大哥和大嫂呢。” 光兴十年正月二十六,百官于城外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军归来,沿途的街道聚集了许多百姓,都是为了一目将士们的风采。 就连茶馆酒楼的雅间,都被各家的公子哥儿闺秀们包了下来,他们亦是来此看看此等盛景。 大军还在半路之时,鲁国公就收到了圣旨,知晓了齐成帝命百官城外迎接的事,消息传来,军中将士个个热血沸腾,觉得面上泛着光,此等荣耀,实乃毕生难得。 大军回到京城外时,鲁国公特意下令让大军停下驻扎,好好洗漱了一番,所有将士都换了干净的衣裳,就连马鞍都擦得蹭亮,个个都精神抖擞的。 鲁国公还派了军士入了京城,朝廷于是知晓大军已经回到了京城外二十里地。 当大军行至城门一里地时,远远的就看到王钰带着一众朝臣正站在那里等候。 骑着马儿走在最前头的鲁国公,腰背不自觉的挺了挺,策马行至百官面前,他利索的下了马。 同样的,跟在他身后骑着马的将士也齐齐下了马。 王钰当先往前走了几步,朝鲁国公拱手,“恭贺鲁国公旗开得胜,大军凯旋!我等奉圣上令,迎接大军回京!” 他身后的百官同样齐齐行礼,“恭贺鲁国公旗开得胜,大军凯旋!” 鲁国公赶紧上前扶起王钰,“王大人客气了,保家卫国实乃我等的职责使命,哪里担得起王大人与诸位大人这番厚礼。” 王钰顺着他的力道站直了身,笑着道,“鲁国公谦虚了,圣上对你可是赞不绝口,直说有你在,是我大齐的福气,快随我等进宫觐见圣上吧,圣上都等急了。” 鲁国公也笑着道,“既如此,我们还是早点进宫觐见圣上吧。” 王钰笑着往鲁国公身后看了一眼,“圣上还有令,要让百姓们好好瞧瞧能赶跑西凉大军的大齐将士,有这些将士在,从此之后就不用再怕西凉大军了。” 鲁国公与他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齐成帝此举的含义,无非就是安一安百姓的心,同时也是昭示大齐的强盛。 鲁国公便点头道,“还是圣上有先见之明,既如此,我就带着大军穿过承安门大街,再让他们从神武门出去,安顿扎营。” 王钰嘴角含笑,“鲁国公作为主帅,安排自然是好的。” 微微一顿,他又含笑说道,“对了,圣上还要召见这次在北疆里立了大功的年轻将领呢。” 鲁国公心领神会,转头就吩咐了一声,“阿世、思博,你们等会就骑马跟在几位将军后头,跟我们一起进宫觐见圣上。” 纪思博和池嘉世对视一眼,齐齐应了声,“遵主帅令。” 王钰目光在纪思博身上一顿,又收了回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不能让圣上久等。” 鲁国公伸了伸手,“王大人,请。” 王钰便带着百官先行一步,往宫门而去,鲁国公挥了挥手,众将士又上了马,跟在鲁国公身后进了城。 进了城门,就看到街道两旁挤得满满的人群,看到大军进城,不知是何人发出一声欢呼高喊,“大齐战无不胜!” 这一声,引发了百姓心中激昂的情绪,纷纷扯着脖子大声的叫道:“大齐战无不胜!大齐战无不胜!” 声声震耳欲聋,大军走到哪里,这句欢呼呐喊就响到哪里,当大军经过宫门时,就连在太和殿等候的齐成帝都隐约听到了动静。 “外头怎么瞧着很吵闹的样子?”齐成帝下了龙椅,走出了太和殿,殿中一同等候的四个皇子也跟着出去,就看到殿外守候的侍卫一脸激动的神色。 齐成帝也听清了外头的呼喊声,嘴里轻轻咀嚼着‘大齐战无不胜’六个字,突然侧头问一旁的侍卫,“你们也没打仗,怎么你们也这般激动?” 侍卫躬身回道,“圣上,这次西凉仓皇逃离,我大齐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我等与荣有焉,有鲁国公在,相信西凉不会再敢犯边了,鲁国公简直是我大齐的战神啊!” 大皇子李阳骄傲的扬了扬下颌,鲁国公可是他的泰山。 齐成帝面上含笑的点头,“你说得也对,有鲁国公在,西凉应当再也不敢犯边了。” 躬着身的侍卫没有看到,齐成帝的眼中并无半丝笑意。 等这阵喧闹过去,齐成帝才走回殿中,“想来朕很快就能见到我大齐的战神了。” 李阳昂首挺胸的跟着走了进去,还瞥了一眼李崇和李泽,两人目露讥讽的冷意,一言不发的跟了进去,李固则跟平常一样,依然当个无甚存在感的人。 大街上一响起‘大齐战无不胜’这句话,茶馆酒楼雅间里的公子哥儿和闺秀们便知道,是大军来了。 他们纷纷推开窗,探头往下瞧。 “领头是鲁国公呢。” “鲁国公身后骑着两匹高头大马,一个将军我见过,是吕添将军,另一个是谁?可有人知晓?” “孤陋寡闻了吧?那位是燕山军的梁镇海将军。” “那第三排的三个将领呢?” “是凌将军、冯将军、关将军。” “哎哟,你们快看,往后看,那两个人好年轻啊,怎么骑着马走在第四排?这么年轻就是将军了?” “嗤……你居然连英国公的二公子都不认识?骑着红枣马的那个,便是英国公的二公子。这次出征,二公子也跟着去了,过年那会儿都不见他出来拜年,我还担心了好久呢。” “真是不害躁,二公子用得着你来担心。”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既然那位是二公子,那他旁边的那个年轻公子又是谁?” 第279章 少女心动 闺秀们齐齐看向池嘉世旁边的年轻公子,不少人眼睛一亮。 他骑在一匹大白马上,身上穿着甲胄,面容坚毅,腰背挺得笔直,眸光精湛有神,皮肤白皙,偏偏两道剑眉透着一股英气,很好的冲淡了这种娘气,且他身上带着一股闺秀们说不上来的气势,偶尔他目光扫射过来时,闺秀们会不由自主的呼吸一滞。 “这位公子到底是谁,怎么瞧着比池二公子还厉害的样子?” “你也这么觉得?刚刚他不经意间抬头朝这边看过来的目光,我差点被吓住。” “你被吓住还脸色通红?” “哎哟,不许取笑我,我这不是觉得这位公子瞧着更加让人……”这位闺秀想了片刻,才吐出后面几个字,“让人觉得安心。” 闺秀们嬉笑打闹间,眸光一直没有离开池嘉世和纪思博两人,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回家就去问父兄,看看他们认不认识这位公子是谁。 在一间高雅的茶馆雅间里,一个身穿月白色织金暗花百花综裙,身披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头戴一套大红宝石头饰的少女,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从她面前经过的池嘉世,等池嘉世骑马离去之后,还颇有些恋恋不舍的以目光追逐着。 直至转了一个弯看不见人,少女才收回目光,她侧头问旁边伺候的中年妇人,“巧姑姑,你说皇伯父会不会替这群将领接风洗尘?” 巧姑姑微微一笑,“郡主,奴婢又怎会知晓圣上的行事?” 少女嘟了嘟嘴,无精打采的样子,“如果皇伯父替这些将领接风洗尘,再叫上母亲作陪就好了。” 她人老成精,刚才小主子的神态都落入她眼中,心中感叹一句,小主子今岁四月便要及笄,公主给她物色了京中一众青年才俊,结果小主子谁都看不上,今儿不过是出来凑凑热闹,偏偏似乎看上了某位年轻才俊。 她想起方才那骑着高头大马离去的两个年轻人,试探的问道,“郡主,我们大长公主府锦园里头的花儿很快就能开了,不若趁着春暖花开的时候,让公主办一个春宴,请京中的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们来尚景?” 骆婉清眸子霎时一亮,面上泛起了一种光泽,“巧姑姑你说得对,让母亲办一场春宴,请青年才俊和闺秀们来赏景。” 顿了顿,她脸上红了红,略显羞涩的小声道,“巧姑姑,你问问母亲,到时候能不能给英国公府的二公子也下张帖子?” 巧姑姑心中顿时有数,原来小主子看上了英国公的二公子,想到英国公府,她面上划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柔声道:“姑姑回去与公主提一提。” 骆婉清舒了一口气,展露笑颜,迫不及待的起身,“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巧姑姑失笑不已,不其然的想起十几年前的公主殿下,当时看到了心上人,也是这般急切。 只是想起英国公府,巧姑姑嘴角边的笑容渐渐敛去,无声一叹。 “母亲,我回来了。”骆婉清脚步欢快的走进正房,朝坐在上首的大长公主福身行礼。 大长公主穿着一身大红五蝠捧云的刻丝小袄,下面是一条银丝彩绣棉裙,头上带着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容貌逼人,凤眼一挑,便带上了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 此时看到爱女归来,大长公主露出了笑容,柔声道,“快来母亲这里,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骆婉清坐在罗汉床上,双手接过母亲递给她的茶杯,小口的喝着,放下茶杯舒服的喟叹,“还是母亲泡的茶好喝。” 大长公主亲昵的点了点她脑门,“就你嘴甜,怎么样,外头热闹不?” 骆婉清重重的点头,“母亲你刚才没去看,大军从哪一条街走过,哪一处就高喊‘大齐战无不胜’,太热闹了,我在楼上瞧着,好些人喊得脸红脖子粗呢。” 大长公主微挑了下眉梢,轻轻‘哦’了一声,“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挺热闹的。” “是啊是啊……”骆婉清一边附和着,一边给站在大长公主身旁的巧姑姑使眼色。 大长公主侧头看了一眼巧姑姑,浅笑着道,“你这猴儿,又有什么鬼主意自己不敢提,非要阿巧来帮你开口?” 骆婉清装傻的笑,双手绞在一起,脸上泛起一抹微红,低下了头没说话。 大长公主眉梢挑得高高的,回头看向巧姑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儿,怎么出去一趟就变了个性子回来?” 巧姑姑含笑的看了一眼小主子,低声道,“公主殿下,府里锦园的花儿快开了,不若办一场春宴,请京中的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们来赏景,正好此次大军归来,英国公府的二公子在北疆打了胜仗,想来很多年轻人都想听听他在北疆怎么打西凉蛮子,不如给池二公子下张帖子如何?” 一旁低着头的骆婉清抬起头,目露期待的看着母亲,手指紧张的绞在一起。 大长公主凤眸微眯,语气听不出半点异样,“清儿想请英国公府的二公子赴春宴?” 骆婉清面色乍红,羞恼站起身,跺了跺脚,“母亲,你太坏了,我先回房了。” 看着飞奔离去的女儿,大长公主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不明的道:“阿巧,你总说清儿像我,你瞧,现在连看男人的眼光都像个十足,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池晋的儿子。” 巧姑姑在一旁,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话,最后只得无声叹气。 大长公主敛了敛眉,“阿巧,我让你陪清儿去看大军回京,你瞧着那个叫纪思博的年轻人如何?” 巧姑姑仔细想了想,回道:“容貌不凡,气势不俗,就算与池家二公子并肩而行,也没有黯然失色,反而非常引人瞩目,年纪轻轻就立了大功,日后有您扶持着,青云可待,而且他家世低微,小主子嫁过去,也不怕有人给她气受。” 大长公主蹙了蹙眉,“你将他夸得如此好,偏偏清儿没有看上他。” 第280章 属意的乘龙快婿 巧姑姑一时也无言,她今日陪着小主子出来,其实是奉了公主的吩咐,特意观察纪思博此人,只是没想到小主子会对池嘉世一见倾心。 大长公主无奈的低低一叹,“都怪我这些年办宴会,英国公府那边从不赴宴,总是以各种理由借口推脱,以至于清儿对池家那二小子素未谋面,要不然何至于今日一瞧,就上了心。” 以她与英国公府的瓜葛,英国公府那边不来赴她的宴,她心知肚明是何故,也是因此,她给爱女择乘龙快婿之时,根本就没有将英国公府纳入其中。 巧姑姑是跟着大长公主从宫中出来的,熟知她所有事,便也知晓公主从前看上了英国公,可惜两人无缘,最后公主嫁给了如今的驸马爷,生了一儿一女。 只是自公主下嫁英国公不成之后,英国公府几乎与公主没有了来往,就算宫中宴会,英国公夫人也从不凑到公主跟前。 “清儿像我,不撞城墙不回头,她眼光高的很,这次看上了池家二小子,也不知如何才能让她死心。”大长公主眉心紧蹙,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心神疲惫。 巧姑姑在一旁瞧着,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道,“公主,小主子既然看上了池家二公子,以小主子的身份,正是门当户对,只要等池家大公子死了,英国公府迟早是二公子的,到那时小主子就是国公夫人了。您为何瞧上纪家那个年轻人,纪家如今连个伯爵都不是。” 大长公主瞥了她一眼,眸色淡漠,红唇吐出一句近乎呢喃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池晋大儿子是怎么一回事,清儿嫁过去,岂不是狼入虎口?我是嫁女儿,不是送女儿去死。” 巧姑姑一滞,讷讷的道:“公主当年做得这般隐秘,且那件事说起来也太过离奇,英国公应该猜不出真相吧?” 大长公主眉心之间的小皱褶越发深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宠在心尖尖上的女儿,哪里舍得让她有丝毫的危险?再者说,英国公一直受皇兄的忌惮,这次北疆告急,皇兄依然不肯让英国公当主帅便可窥见一斑,日后还不知英国公府会如何呢,我哪会舍得让清儿嫁过去?” 巧姑姑一怔,喃喃的道,“英国公府已经危险如斯了吗?” 大长公主唇角一弯,冷笑道,“当年如果池晋肯娶我,皇兄又怎么忌惮他?即便日后英国公府败落,那也是池晋一手造成的。” 巧姑姑神色认同的点点头,“当年确实是英国公不识大体,公主都看上他了,居然还敢拒绝。” 顿了顿,她又不解的问道,“公主,即便池家二公子不合适,可纪家的门第也太低了点,奴婢担心会委屈了郡主。” 大长公主勾了勾唇,眸光闪烁,声音压得极低,“你不懂,金鳞岂是池中物,他日一朝纪家那个年轻人,必定会遇云腾空。” 就凭皇兄属意未来帝位是老四那孩子,她就知道纪思博日后必定会位极人臣。老四初初登基,必是要扶持自己人上位,而纪思博这个他一手提携上来的人,未来的身份又哪里会低? 日后她女婿是新皇信重的臣子,对大长公主府大有裨益,现在不赶紧趁着他位卑,将清儿嫁过去,岂不是便宜了旁的姑娘? 巧姑姑见主子说得含糊,心神一凛,不敢再问下去,深知有些话不是她能听的。 大长公主沉吟片刻,站起身,“走,你随本宫去一下清儿的院子,有些念头还是得早点掐了为好。” 骆婉清正在自己屋子里神思不属,听到外头丫环的行礼问候,站起身相迎,“母亲,您来了。” 她心中忐忑又期待,是不是母亲答应给池二公子下帖子了? 大长公主挥挥手,巧姑姑便出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不用留在这里伺候了。” 等丫鬟们都退下去,大长公主执起女儿的手,将她带到内室,坐在床上,怜惜的顺了顺她鬓边的青丝,“清儿,这里只有母亲和你,你老实与母亲说,你是不是瞧上池家那二小子了?” 骆婉清没想到母亲会问得如此直白,羞红了脸,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声音也跟蚊子一样嗡嗡的小,“母亲,你不是要给我选乘龙快婿吗?清儿瞧着,池二公子就挺好的。” 大长公主越发怜惜,语气温柔,“傻孩子,母亲觉得池家二小子不合适。倒是母亲有个极其合适的人选,就是今儿与池家二小子并肩同行的那个纪家年轻人,你觉得如何?” 骆婉清脸色霎时一变,羞红渐渐褪去,着急的问道,“母亲,为何您会觉得池二公子不合适?他是英国公的公子,我是您的女儿,我们门当户对,哪里不合适?那什么纪家年轻人,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我听都没听说过他!” 大长公主渐渐皱起了眉,“你今日也不过是第一次见池家那小子,为何要死揪着他不放?我听阿巧说,纪家那小子容貌英俊,此次又打了胜仗回来,前途无量,与你简直是天作之合!” 骆婉清脱口而出,“他长得跟个小兔爷一样,哪里好看了!” 大长公主一怔,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抬眸去看立在一旁的巧姑姑。 巧姑姑不解的摇头,“公主,奴婢瞧着,纪家那位公子,不像兔爷。” 骆婉清撇了撇嘴,非常不高兴,“他比我还白,我不喜欢。” 大长公主恍然大悟,无奈叹气,“都怪你爹,明明母亲皮肤白皙,偏偏你这一身皮子跟你爹那样,不够白。” 骆婉清撇过头,“反正我不喜欢他。” 大长公主抚摸了下女儿的脸蛋,柔声说道,“不若这样,母亲办个春宴,给纪家那小子下帖子,到时候你再看看他本人如何?” 见女儿依然不情愿的样子,她沉了沉声,“清儿,母亲什么时候害过你?嫁人是大事,这一回你听母亲的。” 骆婉清抿了抿唇,见母亲很坚定,不得已才点头答应。 第281章 论功行赏 大军进城在早上,纪思博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纪鸿卓和周氏、纪琼枝翘首以盼。 他回到家之后,周氏对他嘘寒问暖,甚至还拉着他去了自己的院子,非要纪思博脱了衣服,要看看身上多了多少伤痕。 周氏从纪思博院子出来的时候,哭成个泪人,纪思博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全然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 幸好周氏自己哭了一会儿之后就抹干了眼泪,亲自去厨房做了一桌子菜,晚上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周氏感慨的说道,“终于能全家齐齐整整的一起用饭了。” 晚饭之后,一行人转去了偏厅喝茶消食,纪伏寿看向纪思博,问道:“你的功赏还没下来?” 纪思博点点头,“兵部还在核对,不过应该快了。” 纪伏寿唇角含笑,笑容带着揶揄,“今儿大军进城,听说有很多大家闺秀在偷偷瞧你和池家那位二公子?” 周氏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眼都不眨的看着儿子。 纪思博面色无异,耸了耸肩,“大街上太多人了,两边茶楼酒楼也都是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京城挤满了人。至于姑姑说的那些大家闺秀,我一个都没看清,她们都挤在窗口里,我总不能像个登徒子一样专门盯着姑娘家看。” 周氏的目光便又黯淡下来。 纪伏寿笑了笑,“等你封赏下来,兴许就会有好多人上门提亲了。” 周氏又眼睛亮了。 纪思博只觉得阿娘的目光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他绞尽脑汁的道,“阿娘,等我封赏下来,咱们家就不像过去那样门庭败落,你也可以给阿姐选一个好夫婿了。” 他不敢说姑姑,只能推阿姐出来,他才十六岁呢,怎么能这么快就娶亲? 纪琼枝倏然羞红了脸,嗔怒的瞪了一眼纪思博,“你浑说些什么呢!” 周氏闻言,不自觉的看了一眼纪伏寿,轻咳两声,“好了好了,莫要取笑你阿姐,时候也不早了,一路奔波,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等纪伏寿和两个孩子前后离去之后,周氏满怀期待的低声问身边的纪鸿卓,“夫君,你说阿寿说得那个年轻人,阿枝会不会喜欢?” 纪鸿卓背着手,慢悠悠的踱步回正房,瓮声瓮气的回道,“阿寿看中的人,肯定差不了。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只要这人好,阿枝嫁过去后半生也有个依靠,男女之间的情爱有什么重要,最要紧的是这个男人有担当,若是他能跟我一样不会养小妾,那就是顶好的良人了。” 周氏颇是认同的颔首,兀自盘算,“你说得也对,阿寿说那年轻人无父无母,人品不差,又不喜欢出去花天酒地,前途还好,阿枝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没有公婆约束,闲时还能经常会娘家看我们,真是再好不过的良婿了。” 周氏对楚灵均十分期待,一直在盼着与他见面。 “别多想了,等过些日子,那年轻人就会上门,到时候你能好好看个够,先看看再说。” 第二天,纪伏寿叫了纪思博过去。 “思博,姑姑这里有件事,需要你配合。”纪伏寿开门见山。 纪思博坐正了身子,神色肃然,“姑姑你说。” 纪伏寿抿了一口茶,含笑的看着纪思博,“你与英国公府的二公子,如今是好友吧?” 纪思博颔首,“是,北疆之行,我们成为了好兄弟。” “嗯,这就好,姑姑让你做的,就是你找个机会,要状若不经意间告诉池二公子,说有人上门来跟姑姑提亲,你爹娘对这人非常满意。” “噗” 纪思博一口茶喷了出来,爆发出一阵咳嗽声,“咳咳咳咳……” 等他将嘴角的茶水擦拭干净,脱口而出问道,“有人上门跟姑姑提亲?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这番话太有歧义,赶紧解释道,“姑姑,我的意思是,我就是……担心那人的人品……” 纪伏寿好笑不已的摇头,“姑姑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纪思博愣住,回想刚才姑姑的话,恍然大悟,“是阿世?对了,姑姑,你为何要我特意跟阿世说有人上门提亲你?” 纪伏寿纠正他,“是要不经意间告诉他。” 纪思博挠了挠头,“姑姑,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纪伏寿微微颔首,“来,姑姑与你详说这件事。” 一盏茶时间之后,纪思博才明白这里头的事,他拍着胸脯道,“姑姑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好的。” 又两天后,朝廷的封赏下来,纪思博因功劳甚大,被提拔为正三品下的怀化将军。 从从五品下的游骑将军到正三品下的怀化将军,这简直是鱼跃龙门,要知道纪思博过了年也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三品将军,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只要他不犯错,日后最起码也会是一军统军将领。 一时之间,不少家中有女儿未婚嫁的朝臣,都将目光放在纪思博身上。 短短一日,纪思博就收到了七八分帖子,都是京中青年才俊邀约他赴会的。 但京中风头最盛的年轻人不是纪思博,而是池嘉世。 池嘉世也从从五品下武将,一跃成为了正四品的壮武将军。 虽然从官阶上,池嘉世比纪思博低一个品阶,但他是英国公的儿子,在外人眼中,他未来会继承英国公府,就算现在官阶比纪思博低,但日后身份地位绝对会比纪思博高。 看中纪思博的多数是四五品的文官或者同为三四品的武将,这些人多数底蕴不足,存的也不过是能有个前途无量的女婿能给家族搭把手,至于三品以上的文官或者公候之家,多数是看不上纪思博的,嫌弃他家族败落已久,将女儿嫁给他,对家族并无多大益处。 当然,这样的想法,在日后让许多人后悔不已。 除了纪思博和池嘉世,怀英也被封赏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 收到圣旨的那天下午,纪思博就收到了池嘉世命人送来的帖子,相邀三天后三兄弟聚一聚。 纪思博看到这张帖子,就知道姑姑交代他要做的事的时机来了。 第282章 鱼饵已下 就在朝廷大肆论功行赏之际,御史台御史于明镜上了三本长长的奏本,第一本奏本,公然弹劾冯浩:其罪一,驻守北疆期间,杀数百北疆百姓冒领军功,罪恶滔天; 其罪二,伙同定襄城地方官员,只手遮天,对上告百姓行酷刑,致使百姓不得鸣冤, 其罪三,贪生怕死,主动丢弃定襄城,差点致大齐北疆沦陷; 其罪四,妒忌贤能,曾于军中诬陷同袍将领通敌叛国。 四罪下来,于明镜直言,请求圣上诛杀此等满手罪孽之人。 第二本奏本,于明镜弹劾了定襄城的地方官,说地方官罔顾圣恩,吏治昏暗,不顾百姓冤屈,亦罔顾百姓性命,恳请圣上将定襄城地方官斩首,还百姓公义。 第三本奏本,于明镜弹劾了当初帮着冯浩隐瞒军功真相的军记官,同样叩请圣上要斩杀此僚。 在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于明镜突然上了三本奏本,弹劾的事还骇人所闻,让整个朝堂都震惊了。 齐成帝数日来大悦的龙心霎时变得阴沉下来,特别是杀百姓冒领军功这件事,对如今振奋的人心不啻是一记重重的打击。 齐成帝既不满于明镜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发难,但更不满冯浩居然做出这种事,俨然是将过去的他当成傻子来耍。 经过一次卧病在床之后,齐成帝越发不能接受有人瞒着他私底下搞事,震怒之下,齐成帝直接下令三司会审,彻查此事。 朝堂上闹得风风雨雨,听闻此事的纪思博却松了一口气,这次冯浩肯定落不着好了。 很快就到了赴池嘉世聚会的日子,这一次池嘉世约他去了金玉楼三楼雅间,他到的时候,池嘉世和怀英已经在候着了。 “哟,怀化将军来了,失礼失礼。”池嘉世笑嘻嘻的朝纪思博揶揄的挤眉弄眼。 纪思博失笑不已,回道:“哪里哪里,壮武将军和明威将军比我来得更早。” 他说完,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哈哈大笑。 纪思博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杯被池嘉世一把抢走,他不满的叫道,“你都几岁了,来这里还喝茶?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纪思博其实也不想扫他的兴,但他还身怀重任呢,怎么能喝酒误事?不但他不能喝酒,顶好也不能让池嘉世喝酒,不然他喝醉了,不记得他的话怎么办? 思及此,纪思博又将茶杯抢回来,朝池嘉世告罪道,“阿世,我得先跟你陪个不是,原本今日是我们三人的庆功宴,说好要不醉不归的,但我今日有要事,实在是担心喝酒误事。都是我不好,我以茶代酒,跟你们赔罪,过了今日,我们改日再约,我来请客,我们再喝个至死方休!” 池嘉世不高兴了,“我特意过了三天才约你,就是担心封赏下来,你们家要开宴宴请,我都提前给你下帖子了,你有什么要事非要今日办?” 纪思博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怀英在一旁劝和,“阿世,既然思博有要事,我们可以改日再喝。” 纪思博状若无奈的解释,“今天有人上我家跟我姑姑提亲,我作为家中的顶梁柱,不得回家好好镇镇场子?总不能让来人看轻了我姑姑吧?” 池嘉世和怀英双双怔住,对视一眼,池嘉世古怪的看着他,“哎,不对啊,就算有人上门跟你姑姑提亲,你一个晚辈回去有什么用?” 纪思博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道,“上门来提亲的是个五品官,我家就只有我一个有官职的,总不能让别人小瞧吧?” “五品官?这品阶也太低了点。”池嘉世咋舌不已。 纪思博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五品官不差了,而且这人还是去岁的新科进士,年岁不足二十,日后仕途不凡。” 池嘉世一把拦住纪思博的肩膀,不好意思的说道,“思博,我可没有小瞧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纪思博轻轻捶了他一拳,“我知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我自罚三杯,改日再约你们。” 他豪爽的喝完了三杯茶,分别拍了拍池嘉世和怀英的肩膀,又匆匆离去。 本来就是约纪思博出来喝酒的,见他走了,池嘉世顿觉无趣,兴致不高的起身,“走吧,我们也回去。” 池齐光正在演武场上练武,看到池嘉世换了一身练功服走进来,诧异的停下来,“你不是说今日出去约你的好兄弟喝酒吃饭不醉不归的?才刚出去呢,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池嘉世从架子上拿起他的长枪,漫不经心的说道,“思博说今日有人上门提亲他姑姑,他得回去镇场子,我们说好了改日再约。” 池齐光骤闻之下,神色微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池嘉世怔住,抬头看向兄长,挠了挠头,“我是说思博有事回家了,我们约了改日再聚。” 池齐光语气稍显急躁,“不,我是问,你那好友回家是有何要事?什么提亲?” 池嘉世耸了耸肩,“思博说有人上门提亲他姑姑。” 说着这话,池嘉世突然顿住,猛地脱口而出,“哎呀,思博的姑姑,岂不是之前跟阿兄同处一室的那姑娘家?” 事情过去了一年多,池嘉世都差点忘记纪伏寿就是纪思博的姑姑了。 池齐光眸光一暗,手指不自觉的紧了紧,沉声问道,“有人上门给纪大姑娘提亲,你好友有没有跟你说,提亲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池嘉世古怪的看了一眼兄长,怎么兄长的态度似乎不同寻常的样子? 他到底是回答了,“据说是去岁的新科进士,已经升任五品官了,年岁不足二十,仕途不凡,是个顶好的人选。” 刚说完,池嘉世就见兄长放好长枪离去,他一愣,叫道:“阿兄,你不练了吗?” 池齐光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练完了,回去洗漱。” 回到自己屋子的池齐光,便立时吩咐阿笙,“去纪家门外守着,看看今日上纪家大门的都有谁,再去探探,提亲可有成功。” 第283章 什么样的良人? 池齐光坐立不安了两个多时辰,见到阿笙回来,便立刻问道,“如何,今日有人上纪家的大门吗?” 阿笙点点头,“属下一直在纪家门外候着,等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看到有人从纪家大门出来,还是纪家老爷亲自送他出来的,两人有说有笑,看纪家老爷似乎对他很是满意的样子。” 池齐光更加烦躁了,眉心皱出一个深深的疙瘩,“那人到底是谁?” 阿笙被主子那不耐烦的语气弄得一愣,他似乎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子如此着急? 当下不敢再耽搁,他赶紧将查到的消息说出来,“是如今工部的员外郎楚灵均,他是去岁的进士,因为治水有功,被破格提拔进工部任员外郎,是去岁进士里头最出息的,深受工部尚书和三皇子的器重。” 池齐光眸中暗光一闪,“工部员外郎楚灵均?” 他对这人有印象,这人曾经跟着纪思博一同去永安府赈灾,回来后便被同行的工部郎中庄平极力举荐,其后工部尚书提出要检查天下水利的条陈,据说也是楚灵均提议的。 难道说楚灵均就是在那时候与纪思博熟稔,进而对纪伏寿上了心?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时,池齐光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纪伏寿真的是阿灵,阿灵怎么会看得上楚灵均? 阿灵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当年的他都没能让阿灵生出男女之情,否则他又何至于在临死之前才向她透露自己的心迹? 想到即便到了死前一刻,自己依然没能得到阿灵的回应,池齐光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像吃了未熟的李子一样,又酸又涩,难受得他闭了闭眼。 他哑着声音问道,“你说纪家老爷似乎对楚灵均很满意的样子?” 阿笙想了想自己看到的,老实回答,“纪家老爷送他出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楚灵均上轿子之前,纪家老爷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让他尽快找冰人上门,看起来确实是很满意的样子。” 池齐光倏然睁开眼,眸光犀利,“你说纪家老爷让楚灵均找冰人上门?” 阿笙被他这道满含冷意的目光吓了一跳,颔首道,“属下发誓,绝对没有听错。” 池齐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底生出一股火焰,烧灼得他整个心房都在抽搐的疼痛。 “阿笙,如果换了是你,你会选择楚灵均做女婿吗?”池齐光非常认真的问道,目中隐隐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阿笙便认真的沉思,片刻之后道,“如果我有女儿,楚灵均上门提亲的话,此人若是品行好,应当会答应将女儿嫁给他。” 池齐光浑身一僵,目中的期待散去,谴责的看着阿笙,“你居然舍得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阿笙被看得差点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挠了挠头,为自己辩解,“主子,我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您看,楚灵均年不足二十,就高中进士,说明才学不俗。”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三年散馆未到,楚灵均已经从庶吉士成了工部的五品员外郎,说明他有本事,年纪轻轻就有本事,日后的仕途肯定不会差。” 阿笙眼看着主子越来越冷的神色,咽了咽喉咙,颤颤巍巍的伸出第三根手指,“据说楚灵均无父无母,家里就只有他一个,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上头没有公婆辖制,多舒服自在?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楚灵均亲生父母已死,日后还不得把泰山和岳母当成自个儿的父母来孝敬?” 阿笙不敢说下去了,腿肚子隐隐有些哆嗦,他回想自己说的话,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啊,怎么主子看他的目光,活像要把他吃了一样? “第四呢?”池齐光冷冷的问道。 阿笙使劲摇头,“没了没了,没有第四了。”他哪里还敢说下去。 池齐光冷笑一声,“连媳妇都没有呢,就说起女儿嫁人的事。” 阿笙心里苦,这不是主子您自己先提了一嘴问他的吗。 可惜阿笙没胆子,只能委委屈屈的受了。 “如果你日后的女儿知道你将她嫁给这样的人,肯定会恨你。”池齐光不屑的冷哼。 阿笙没忍住,小声的问道,“为何要恨我?” 池齐光目中含着极大的不满,“都说低头娶媳,高头嫁女,你让你女儿嫁给一个五品官,岂不是要让她跟着吃苦受累?五品官是京城里不入流的朝臣,去了宴会上都没人搭理,不,可能连宴会的帖子都收不到。 再者,家里没有老人,两个年轻人什么都不懂,你说能把日子过好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民间的谚语都藏着大智慧。 你说说,你把女儿嫁给这种人,是让她后半生有个依靠还是让她去吃苦受累的?你敢说你女儿日后不会恨你?” 阿笙愣愣的顺着问道,“那应该给她择一个什么样的良人?” 池齐光微微挺了挺脊背,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是家中父母双全,自己本身又有本事,且又家世不俗,最要紧的是,这男人还得真心以待,这样的人才是良人。” 阿笙觉得主子这番话十分古怪,一时又想不到古怪在哪里,只是凭着直觉反驳,“可是主子,像家世普通的人家,给女儿择婿,顶好是选择门当户对的,这样一来,就算那男人欺负闺女,娘家人也能打上门去给闺女讨公道,如果嫁给高门大户,被欺负了都帮不了闺女。” 这下轮到池齐光怔住,“普通人家择婿是这样的想法?” 阿笙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了,如果我日后有女儿,也肯定是这样替她着想,反正在我看来,楚灵均这人挺好的,品行好的话不失为一个好人选,我觉得纪家老爷也是这样想的。” 池齐光面色变了变,突然想起来,阿灵的眼光高,但纪鸿卓的眼光未必,万一纪鸿卓想的真的跟阿笙说的那样呢? 长兄如父,纪鸿卓要是对楚灵均很满意,要给阿灵定下这门亲事呢? 池齐光唇锋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半响之后才哑着声音开口道,“替我给纪家大姑娘送张帖子。” 第284章 姐夫? 纪鸿卓心情甚好的回到明间,此时先前偷偷躲在屏风后观看楚灵均的纪琼枝也走了出来,坐在周氏身边,时不时就跟她探讨议论。 而另一边的纪伏寿则喝着茶,面无异色,一点都没有被人上门提亲的羞赧之色。 周氏笑眯眯的拉着女儿的手,问道,“阿枝,你方才在屏风后头,看清楚那位公子的面容没有?” 纪琼枝微微颔首,“看清楚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瞧着身子骨还挺壮实的,没有那些文人弱不禁风的感觉。” 周氏于是笑得更加欢乐,又问道,“那你觉得这人如何?” 纪琼枝愣住,不解的皱了皱眉,“那位楚公子不是上门想提亲姑姑的吗?阿娘你作甚问我?” 纪伏寿放下茶杯,温和的笑了笑,“谁说他上门是提亲姑姑的?如果真的是提亲姑姑,方才姑姑为何会出来一同与你爹娘见他?他是姑姑瞧着觉得甚好的人,想让他做阿枝未来的夫君呢。” “噗” 纪思博一口热茶又喷了出来,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呛得脸红脖子粗,死命的捶着自己胸口。 纪琼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纪思博吓了一跳,赶紧过去给他顺背。 纪鸿卓走进来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他不禁问道,“思博这是怎么了?” 纪伏寿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回道,“没什么,心性还不够沉稳,咋呼得喝茶都呛着了,回头应该让他好好下下棋。” 纪鸿卓闻言便不管了,点头道,“阿寿你说得对,这小子凭你操练。” 纪思博好不容易缓和一下,差点又被自己口水呛到,等他缓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纪伏寿,“姑姑,楚灵均是你挑出来给阿姐的未来夫君?” 姑姑先前可从来没跟他提起这个事! 纪琼枝回过神来,脸色涨红,有些手足无措,看看姑姑,又看看爹娘,羞赧的跺了跺脚,“爹娘,你们也知道这事?” 周氏好笑的将她来到自己身边,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傻孩子,你的终身大事,你姑姑当然会跟爹娘说。” 纪琼枝结结巴巴的问道,“所以楚公子今儿个上门,不是向姑姑提亲,而是向我提亲?” 纪伏寿挑起了眉梢,断然否认,“当然不是,今儿个是让你爹娘认识一下楚灵均,再则是让你见见他,如果你对他不满意,他就不可能会成为我们纪家的乘龙快婿。” 虽则她很看好楚灵均此人,但若果阿枝不喜欢,她便再给阿枝另找一个良人。 周氏关切的看着女儿,柔声问道,“阿枝,你老实告诉娘,你觉得楚灵均此人如何?” 见她只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周氏便道,“这里都是你的亲人,只有盼着你好的,事关你终身大事,不可马虎,有什么话尽可说出来,难道我们还会取笑你不成?” 就连纪伏寿都道,“你娘说得对,这里都是你最亲的家人,有什么想法不妨说一说。你也别因为是姑姑看好他,就不敢说真话,你与他之间,姑姑只会帮着你。” 纪琼枝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抬头便看到家人关切的眼神,她脸上的滚烫渐渐消退,认真的思索,半响之后微微摇头,“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上门提亲姑姑的,别的也没多想,如果你们非要问我的感觉,我不讨厌他。” 顿了顿,她略显有些难为情的说道,“但也没有对他生出男女之情。” 纪伏寿与纪鸿卓、周氏对视一眼,而后笑着道,“你今儿才第一次见他,没有生出男女之情也正常。姑姑便越池代替你娘问一句,既然你不讨厌他,若是给你定下他做你未来夫婿呢?” 纪琼枝想了想,认真的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之前李世宏的娘亲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同样没有对李世宏生出男女情愫,不过是因为爹娘觉得他是个良人,给她定下了这门亲事,她就将自己当成李世宏的未婚妻子看待,要说她有多喜欢李世宏不见得,发现李世宏与方蓁蓁私情的时候,更多的是恶心,她不懂男女之间心动是什么感觉,既然姑姑觉得楚灵均合适,她相信这一次不会再发生像李世宏那样的事。 纪伏寿再次与纪鸿卓、周氏对视,见周氏面露怜惜,而纪鸿卓微微朝她颔首,纪伏寿便明白二人的意思了。 纪思博将几人的举止神色收入眼底,赶紧‘哎哎’的叫了好几声,“你们就这样给我定下了未来姐夫?” 周氏没好气的一个眼刀子甩过去,“怎的,还要再经过你同意才能成为你未来姐夫?” 纪思博拍了拍自己胸膛,“那当然,我看不顺眼的人,怎么能做我姐夫?” 一口一个姐夫,让纪琼枝羞恼的瞪了他一眼,“阿弟,你浑说些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谁是你姐夫了?” 纪思博尴尬的轻咳两声,“可是我看爹娘和姑姑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定下楚灵均给你做夫婿。” 纪伏寿在一旁,好笑不已的看着他,“你看不顺眼楚灵均?他得罪过你?” 刹那间,三道目光紧紧的注视着纪思博,他一噎,耸拉下肩膀,无精打采的道,“他没有得罪过我,我也没有看不顺眼他,我只是觉得很突然。” 周氏白了儿子一眼,抓着纪琼枝的手,温柔的看着纪伏寿,“阿寿,那楚公子那边,就由你代劳问一问他的意思了。” 纪伏寿点点头,“大嫂且放心,这件事交由我来办便好。” 她又叮嘱几人,“记住,今日楚灵均上门的事,不能对外透露。” 虽则不明白为何不能对外透露,但纪鸿卓仍然一口就应了,“阿寿你放心,今日我特意调开了来往的仆人,从头到尾都是我接待的楚公子,家里的下人不晓得他来过,我们也不会多嘴说出去。” 纪伏寿‘嗯’了一声,“这样便好。” 反正夜鹰一直守在大门外,确定除了英国公府那个侍卫之外没有外人,才让楚灵均离去的,甚至纪鸿卓和楚灵均在门口说得那番话,都是事先按照她的吩咐说的。 这会儿,英国公府那位侍卫应该回去禀告了吧?也不知池齐光得知此事是何反应。 到了半下午,纪伏寿看着英国公府递来的帖子,唇角弯了弯,低喃道,“明天就知道你到底是何人了。” 第285章 相认 纪伏寿看着坐在她面前的池齐光,面上疑惑不解,“不知池大公子给我下帖子,约我至茶馆,所为何事?” 池齐光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语气温和,“这是我泡的茶,你尝尝。” 见她迟疑着伸出手捧起茶杯,池齐光眸光紧紧的盯着她,浅笑道,“昨日给纪大姑娘下帖子,实在是有一件要事。” 纪伏寿手上动作一顿,轻声问道,“不知是何要事?” 池齐光不答反问,“不知纪大姑娘喜不喜欢吃酸甜的吃食?” 纪伏寿心头一震,她上辈子一直很喜欢吃酸甜的吃食,祖父常说她的口味不像河东人。 彼时纪家是簪缨世族,她身为少主子,除了身边亲近伺候的人之外,外头并不晓得这种事,祖父教导她,绝不能让人知晓她喜欢的东西,也不能让人知晓她厌恶的东西,旁人不知她的喜恶,才不会投其所好,更不会借机生事或者暗害她。 她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只有几次与齐光同宴齐赴,那时候赴宴,规矩可是分桌而食,难道就凭着数次同食,齐光就观察到她喜欢吃酸甜食物的隐秘口味? 纪伏寿这般想着,面上却摇摇头,“我喜欢清淡一点的吃食。” 言外之意,就是不喜欢了。 池齐光心头一紧,缓缓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不知……纪大姑娘有没有去过渭河?”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池齐光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心中罕见的忐忑不安起来。 纪伏寿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她心底涌出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最后渐渐转化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她看着面前池齐光认真又肃然的神情,抿了抿唇,有些警惕的看着他,“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 池齐光原本提得高高的心,霎时空荡荡的,要落不落,难受极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企图打消纪伏寿的戒备,“我有个相识很久的故人,曾与我一同去了渭河。” 他目含期待的看着纪伏寿,于是纪伏寿就很体贴的顺着他的话问道,“然后呢?” 池齐光:“……” 难道面前这人,真的不是阿灵? 这个念头才浮现脑海,池齐光下一刻就将它捻灭,不可能,眼前这人既然能闯过纪氏的密道闯关,绝对不会是原来的那个纪伏寿。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渭河之底的旋涡,当时他们两个一同掉进去了,他死而复生,他不信上天会残忍的对待她。 眼前这人,一定是阿灵! 池齐光看了一眼守在纪伏寿身后的丫环,柔声道,“有件事我想与你说,能不能让你的人都退下?” 纪伏寿抬眸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是诚恳,片刻之后,纪伏寿侧头吩咐春燕,“你去门外守着。” 春燕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纪伏寿再次朝她摇摇头,春燕咬了咬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出了门之后,在门外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阿笙看得眼睛都花了。 纪伏寿在春燕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隐晦的打了一个手势,斗便传音道,“主上,我就在门外,有事您喊一声。” 等门被关上,纪伏寿回头看向池齐光,“不知池大公子想与我说什么事?” 池齐光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压低了声音,“二百年前,在渭河之上的一条船里,有一个男子为了保护他心爱的女子,替女子挡住了一种名为‘子弹’的武器,那男子对心上人说,他原想以天下江山做聘礼迎娶心上人,可惜最后败在卑鄙小人手上,最后那男子护着心上人一同跳进了渭河之底,男子原以为两人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可以做一对鸳鸯,偏偏渭河之底出现了一个漩涡,把两人冲散后又卷了进去,至此之后,这两人又分离了。” 池齐光心跳得很快,耳畔边甚至能听到‘噗通噗通’的声音,这段往事只有他和阿灵亲身经历过,如果眼前这人真的是阿灵,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 纪伏寿心底生出了极度欢喜的情绪,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才压下唇角的笑意,这一刻,她真的是欢喜极了,高兴极了,何其庆幸,还能与他再相见。 池齐光看着面色淡然的纪伏寿,心中大石渐渐下坠,眸底染上了一层黯然失望,他只觉得有一把刀,一刀又一刀的割着自己的心房,钝钝的痛,痛得他垂下了头,不知不觉眼角竟是已经湿润。 纪伏寿眨了眨眼,她什么都还没说,他怎么突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轻咳两声,纪伏寿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女子收下你的聘礼了吗?” 池齐光猛然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纪伏寿。 看到池齐光眼底的晶莹,纪伏寿摸了摸鼻子,她似乎……玩过头了? “你说什么?”池齐光神思不属的问道。 纪伏寿勾了勾唇,眸底轻轻荡漾出一抹浅笑,语气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温柔,“阿光,你说的聘礼,我至今都没见着呢。” 池齐光瞪圆了眼,眸中爆发出一种光亮,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嘴唇哆嗦着,一句近乎情人般呢喃的声音从他唇边溢出,“阿灵,真的是你,你真的活过来了,太好了,上天对你我不薄啊……” 纪伏寿神色柔和的看着他,语气轻缓,压低了声音,“是啊,真是没想到,我们还能活着见面。” 池齐光猛地站起,一步跨过桌子,半蹲下来,长臂一伸,将纪伏寿整个人都圈入怀里,头埋在她颈窝处,感受到怀中人温顺的态度,他将她抱得更紧,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颈窝脉搏的跳动,这种细微的跳动,让他欢喜得热泪盈眶,他在她耳畔边低低道了一句话,“阿灵,此生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我这辈子必要生同裘死同穴!” 纪伏寿回应他的,是一句带着亲昵的笑骂,“呸,登徒子,我答应要嫁给你了吗?” 第286章 大齐皇室秘事 池齐光猛然抬头,目光灼热的看着她,语气有着些微的危险,“你不想嫁给我,难道想嫁给楚灵均?” 纪伏寿便逗他,“如果我说是呢?” 池齐光咬了咬牙,“在他还没上门下聘之前,他会成为一个死人。” 纪伏寿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轻轻推开了他,正色道,“别乱来,那是我未来的侄女婿。” 怀里骤然一空,池齐光抿了抿唇,心中十分想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却又晓得先前的举动已经唐突了她,她值得他最好的对待,于是只能遗憾的重新坐回她对面。 听到她的话,池齐光转念间便恍然大悟,“你用楚灵均来试探我?” 纪伏寿轻哼两声,“如果不是我试探,你打算什么时候与我相认?” 她的不满显然易见,池齐光一下子就急了,生怕她着恼,赶紧解释道,“阿灵,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纪伏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低声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池齐光瞬间就明白她的意思,唇边溢出一窜低笑,声音清越中又带着一点点沙哑,“我的名字出自《九歌*云中君》: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恰好,你的名字也出自此处,你我之间,合该是天地之合,阿寿,你说是不是?” 纪伏寿脸上一烫,染上了一抹醉人的熏红,睨了他一眼,“这可不像世人皆称赞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池齐光宠溺的笑了笑,“好,知你脸皮子薄,不说了,这些话,等日后我们成了亲,我天天说与你听。” 于是纪伏寿越发羞恼的瞪了他一眼,见他尽显疲赖,好气又好笑。 池齐光正了正神色,“阿寿,有些事原本我想等解决了之后再去找你,既然到了这种时候,我也不瞒你了。” 纪伏寿坐正了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身体被大长公主下了蛊,从小就虚弱不堪,那只蛊虫一直吸取我的精血为生,要不是爹娘搜罗昂贵的药材一直吊着我的命,我应该是活不过十五岁,就算是如今用药材吊着命,按理来说,也活不到弱冠之年。” 纪伏寿面色逐渐冷凝,轻轻咀嚼着一个人名,“大长公主?” 她仔细的打量着池齐光的面色,见他脸色苍白,唇色也失去了光泽,手指不禁攥成拳头,“怪不得几次见你,都久病缠身的样子,你能否找到湘族的藏身之所?” 池齐光唇角翘起,语气温和的安抚着她,“你不是见过司大夫了吗?她就是这一代湘族的司倌,我体内的蛊虫早就被她弄死了,如今非但不会早夭,我还练了一身武艺,如无意外,长命百岁亦不是难事。为了不让大长公主和皇帝起疑,司大夫给我调配了一些药液,你别担心,我脸上都是药液弄出来的伪装。” 纪伏寿放下心来,一时着急,忘记她曾经怀疑过司大夫是湘族的人了。 她皱了皱眉,抓到了池齐光话里的一个重点,“大长公主为何会蛊术?” 她对湘族的了解比池齐光更多,蛊术是湘族先祖以血脉之力独创,非湘族血脉,根本学不会蛊术,而湘族绝不会外嫁或外娶。 湘族每隔几年就会外出收养一些孤儿,等这些孤儿长大之后,男的娶湘族女子为妻,女的则嫁给湘族男子为他生儿育女,湘族的血脉传承便是这样来的。 “难道大长公主的生母,是湘族人?”纪伏寿拧着眉头,“二百年过去,莫非湘族的规矩已经变了?湘族女子可以外嫁,也能将蛊术传给族外之人?” 池齐光冷冷的笑了,“非也,并不是大长公主的生母是湘族女子,更非湘族的规矩变了,这一切,是因为湘族出了一个叛徒。” 纪伏寿心头一震,眉心深锁,“湘族出了一个叛徒?是谁?” 池齐光一眼就看出她担忧的是何事,朝她微微摇头,“你放心,叛徒并不是竹,而是她的孪生姐姐宗菊。” 纪伏寿长吁了一口气,眉眼松缓下来。 二百年前,她外出游历,曾救过一个少女,少女自称竹,对世事茫然不解,像是活在深山老林与世隔绝之人一般。 她放心不下,便将竹留在身边,时不时就教导她一些人情世故,等后来二人成为至交好友,交托信任之后,竹才向她坦白,自己来自湘族,是那一代的湘族圣女之一,她遵从族规出来游历,历练过后就会回到族中,接受族老的安排,与一直守护圣女的影卫成亲,诞下血脉最纯净的孩儿,男孩会成为新一任的族老,女孩会是下一任的圣女。 她赴李天成的渭河之约时,竹恰好接到族中传讯,有事回了族里,没想到从此天人永隔。 竹有一个孪生姐姐,同为圣女,名唤宗菊,这一点,竹也与她说过。 事关至交好友,纪伏寿追问道,“宗菊背叛了湘族?那湘族如今处境可还好?” 池齐光叹息一声,“湘族差点断绝传承,索性你一直将竹带在身边教导,竹学了不少你的计谋和带兵打仗的本事,带着族人逃过了军队的追杀。” 纪伏寿讶然出声,“军队的追杀?湘族的祖地极其隐秘,这一点无论竹与我多亲密,都未曾向我透露半个字,怎么会有军队追杀湘族?是谁的军队?” 池齐光唇角浮现一抹冷笑,“是大齐的军队。” 他缓缓解释道,“当年你我死后,李天成很快就吞并了你我的地盘,最后一统中原大地,建立大齐,而宗菊,舍弃了族人,与他私奔了。 李天成登基之后封赏后宫,后来宗菊以一介孤女的身份成为了宜贵妃。李天成乃大齐高祖,那你可知道,大齐高宗出自何人膝下?” 纪伏寿紧皱眉头,“高宗是宗菊生的?” 池齐光挑了挑眉梢,“没错,高宗正是出自宗菊膝下,宗菊生有一皇子一公主,皇子成为了大齐第二个皇帝,而公主,则传承了她的蛊术。至于围剿湘族的军队,是奉了已经成为太后的宗菊命令而去。” 第287章 真相 纪伏寿脸色骤然阴沉无比,声音冷冷的,“宗菊疯了?那是生她养她育她教导她的家族,她竟是派军队去围剿?” 竹是她的至交好友,听到宗菊背叛了湘族,她心里恨不能替竹杀了宗菊,她最恨这种连宗族都背叛的人,吃里扒外的东西,连人性最基本的孝善都灭绝了。 “宗菊为何要置湘族于死地?” 作为曾经肩负起一族重任的她,难以理解宗菊的决定,要知道湘族的圣女,地位就如同当年的她,是一族的继承人,作为继承人没有好好将家族传承下去就算了,竟然还要反过来要灭了宗族,她觉得宗菊疯魔了。 “竹当年从族里出来游历,对世事茫然好奇,她跟在你身边见识过奢靡荣华,却能守住本心,可惜宗菊被荣华富贵迷了眼。” 池齐光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容,语气十分轻蔑,“我从司大夫那里得知,宗菊出来游历,遇到了李天成,跟在他身边,享受到了荣华富贵的滋味。 湘族祖地在深山老林里,自给自足,就连衣裳都是自己养桑蚕自己织布,又怎会比得上外头的风光? 那时候李天成已经有一统中原的迹象,宗菊沾了他的光,做了人上人,哪里会舍得放弃掌控他们性命的权势,享受他人敬畏目光的生活? 湘族不缺圣女,纵使她离开族中,还有竹在,于是她就心安理得跟李天成私奔,嫁给李天成做妾。 她是外出游历的时候与李天成勾搭上的,期间一直有传讯给族里,湘族便以为她仍旧在外头历练,未曾对她起疑心,直至数年后,仍未见她归来,才主动传讯给她,让她回归,然后……湘族失去了她的踪迹。 湘族族老担心她遭遇了危险,派族人外出四处找寻她,宗菊却以族中教导她的蛊术,抹除了自己的痕迹,湘族寻找无果,不曾放弃,等湘族发现她的踪迹时,她已成为高高在上的宜贵妃,生下了皇子和公主。 湘族能与世无争的传承数个王朝而不灭,靠的就是遵守族规,约束族人。湘族的普通女子都未曾外嫁,更何况是族中圣女,湘族找到宗菊的时候,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宗菊对外诈死,回归湘族;第二,诞下的孩儿必须死,湘族的血脉不能外流。 湘族自己很清楚,他们纵是能将宗菊的两个孩儿带回族里,李天成也不会答应,况且两个孩子都是金尊玉贵的出身,哪里受得住湘族的平淡,族老更怕的是会因此暴露了湘族的存在。” 池齐光停下了话茬,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纪伏寿若有所思的说道,“宗菊拒绝了湘族的要求。” 池齐光肯定的点头,“没错,她拒绝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些都让她无法割舍。但她非常卑鄙,以言语迷惑了族老,说自己身为后妃,无缘无故就死去,会引起李天成的怀疑,进而让湘族陷入危险,她让族老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安排好一切。 可惜湘族等来的不是她回归族中,而是李天成崩天,明旨传位给她的皇儿,她成为了太后,高宗登基不足一月,就派出军队去围剿湘族。 湘族祖地被毁,竹带着族人逃离,但大齐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追逃的过程中,一路都被湘族引出来的毒虫咬死了大半。 李天成在位期间,三征西凉惨败,大齐军队兵力损失严重,湘族又有蛊术做武器,这才逃过灭族的诘难。 宗菊生怕湘族会卷土重来,大齐一直在追捕他们,湘族在逃难的途中损失惨重,族老为保护族人逃离尽皆死去,湘族人死伤众多,竹忍下了仇恨,肩负起了传承的重任,隐姓埋名带着余下的族人重新生活。 但湘族从未忘记灭族之仇,我废了九牛之力终于找到湘族如今的居住地,求得他们司倌出手,而条件便是……帮司倌灭绝宗菊血脉。” 纪伏寿面无表情,轻淡描写的说道,“高宗既为宗菊血脉,也就是说如果宗菊血脉尽灭,大齐皇室几乎鸡犬不留。” 池齐光面色淡然,这番平静透着一种残酷,“大齐皇室早就不应该存在这世上了,不单单是湘族要报灭族之仇,我也要为那些死去的齐氏子报仇。” 纪伏寿心头一震,瞳孔骤然缩了缩,语气迟疑,“难道齐家满门被灭,是李天成做的?” 池齐光眸底藏着极暗的黑,隐隐又带着充满戾气的猩红,“你应该也晓得齐氏满门遭遇盗匪而死的事吧?那些盗匪,可都是李天成的心腹军队。” 纪伏寿陡然间觉得喉咙被堵住了,艰涩的很,这一刻,所有宽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满族被灭的悲恸,只有以血还血才能化解。 “纪氏在你投入渭河之后,那些猛将都去闯密道通关,死在里头,纪氏元气大伤,再无人有一统天下的魄力,李天成不再将纪氏当做威胁,便留了纪氏一命。 可齐氏除了我,还有许多不亚于我的厉害角色,他们之前甘愿辅助我,我不再了之后,势必会再选出一人统领齐氏,李天成怎会放过齐氏这个威胁?趁着齐氏未曾达成一致之时,就偷偷派人伪装成匪盗,又买通了下人,半夜上门将齐氏灭了门。 这些主心骨一死,李天成竟也没放过其他人,最后将齐氏满族全灭,在青史上倒是留下一句‘河东齐氏毁于匪盗之祸’。 哈,李天成,好一个得天相助的圣皇帝,真是报应,他一生做了不少坏事,最后还不是死在宗菊手里。” 池齐光眼角带上了一抹红,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恨意。 纪伏寿转念间便明了,“你是说,宗菊为了有能力制衡湘族,利用蛊术杀了李天成,并且让李天成在死之前下了圣旨,传旨给高宗,然后她转头就用无上的权势去对付湘族。” 池齐光冷嗤一笑,“不错,正是如此,否则宗菊‘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她的孩儿凭什么能继承帝位?” 第288章 前路一起走 纪伏寿沉思片刻之后问道,“司大夫有把握能将宗菊血脉尽杀?” 池齐光挑了挑眉,“当然,她手中有血脉蛊,只需要让血脉蛊吸食了大长公主的心头血,就能通过血脉蛊来找出宗菊的血脉余孽。” 纪伏寿若有所思,“所以司大夫就在京城以女大夫的名头来行医,想要顺利走进权贵女眷的内宅,从而接近大长公主。” 池齐光愉悦的勾了勾唇角,他十分享受与她之间的相处,很多事他只不过是略提了一个头,她就能猜到他所布置的手段,他觉得他与她果然不愧是天生一对。 纪伏寿却微蹙了下眉,疑惑的说道,“从我知晓司大夫始,过去一年多了,这般久了,还没能取得大长公主的心头血吗?” 池齐光摊了摊手,“大长公主从不信外头的大夫,抱恙就叫御医,司大夫的名声在权贵女眷中很有名望,但那些女眷不包括大长公主,还差一个契机,如果司大夫能见到大长公主,这心头血便能拿到手。” 纪伏寿了然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又问道,“若是司大夫拿到大长公主的心头血,是不是就能对宗菊血脉动手?” 池齐光微微摇头,“不能。当年宗菊怕湘族会卷土重来,便将一身蛊术尽数交给女儿,临终之前又叮嘱高宗和女儿,要将蛊术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外人不可学,只能传给皇帝的女儿。” 纪伏寿心头一动,猛然间想到一点,“齐成帝继位之前,毫不显眼,但他与其他兄弟不同的便是,他有大长公主这位亲妹妹,难道说……” 池齐光玩味的弯了弯唇角,“谁知道先皇是怎么死的呢,又或者说,齐成帝的兄弟死的真相,或许只有齐成帝和大长公主知晓。” 纪伏寿啧了一声,“宗菊恐怕都没有想到,自己留下来的蛊术会造成这种局面吧?” 池齐光笑得更加愉悦,他就喜欢看到大齐皇室为了帝位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现在这位大长公主会蛊术,如果司大夫用血脉蛊来追杀宗菊血脉,必定会被她识破,司大夫的蛊术再厉害,也对付不了一个王朝。 而司大夫要将所有宗菊余孽杀绝,提供心头血的大长公主就不能死,必须在她死之前,将所有余孽尽杀。 也是因这个相悖的条件,想要让司大夫得偿所愿,只有一个办法。” 纪伏寿非常默契的接着说道,“只有大齐王朝更新换代,将大长公主变成阶下囚禁锢,利用她来找到所有宗菊血脉,等这些余孽被杀之后,就是大长公主丧命之时。” 池齐光唇边溢出一窜低沉愉悦的笑声,眼中满是柔情的看着纪伏寿,“阿寿一如既往的聪慧。” 纪伏寿轻轻瞥了他一眼,眸中波光潋滟,看得池齐光眸色一深。 “大长公主为何要下蛊害你?”无冤无仇的,她很好奇大长公主为何会对当时还是孩子的池齐光动手。 “她觊觎我爹,想做二头夫人,可惜我爹不肯,她恼羞成怒之下就对我下了蛊,还对外造成了是我娘不小心照顾我,才让我自小身子骨虚弱的假象。她要让我爹娘亲眼看着我遭受病痛、凄惨离世,如果她成功了,恐怕我娘也会因愧疚而郁郁寡欢。” 纪伏寿眸光一冷,“真是不知廉耻,也死不足惜。” 反正在纪伏寿心中,就凭大长公主要暗害池齐光一事,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如果按照常理,我应该是活不到弱冠之年,大长公主对我下手,齐成帝是知道的,他深深的忌惮我的父亲,我怕我提早与你相认,会引来齐成帝和大长公主对你注意,我背后有英国公府,他们不敢明目张胆,你不同,纪氏门庭败落,他们想要对付你,太容易了。” 池齐光眸中隐含担忧,面上也有着愧疚,他并不希望因自己给她带来危险。 纪伏寿睨了他一眼,“在你计划里,你是想颠覆了大齐王朝才来找我相认。” 见他点头,她冷哼一声,“那你现在又为何与我相认,这大齐王朝还好好的呢。” 知晓她对他先前的做法不满,池齐光好脾气的由着她嗔怒,柔声道,“是我想岔了,提早与你相认,你我齐心协力,大齐王朝会颠覆得更快。” 纪伏寿素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这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再多的气也消了,且刚刚得知齐氏灭族的真相,是因为心疼他孤军奋战,才不满他独自一人扛下来。 她神色柔和下来,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阿光,不管前路如何危险,我都不怕。” 池齐光压不住唇角的笑意,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声音低沉愉悦,“当年的纪灵诸侯便是天有多大,胆子就有多大,连争霸天下的事都能做出来,还想着做女帝,我不该小看才是。不管前路险境,我都会与你一同走下去。” 纪伏寿弯了弯唇,笑容灿然,“阿光,既然你覆灭大齐皇室,应当布置了不少手段吧?” 池齐光挑了挑眉,“当然,大皇子身边就有我的人,我手上还有大皇子致命的把柄。” 纪伏寿眉梢一挑,“巧了,三皇子身边也有我的人,同样的,我也知道三皇子不少把柄。” 两人对视一眼,池齐光率先问道,“因为你让纪思博跟在四皇子身边,我一时并未参透你的想法,你很看好四皇子?” 纪伏寿微微摇头,“我闯关成功之后,消息被齐成帝得知,他觊觎纪氏的钱财,让几位皇子下手,这里头只有四皇子的做法让我不那么厌恶,索性纪家想重振门庭,我就让思博与四皇子搭上了关系,借他之力,让思博有个机会。至于说这四个皇子里头,我看来看去,确实只有四皇子最有可能会登顶。” 池齐光心底感慨一声,按照目前的局面来说,齐成帝的四个皇子里头,确实只有四皇子最有可能登基了。 他语气淡淡的告诉纪伏寿一个消息,“齐成帝让大长公主对三皇子下了同命蛊,两人如今同命相连了。” 第289章 情意 “嘶” 纪伏寿倒抽一口凉气,她自然是知道什么是同命蛊,正因如此,才震惊,“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齐成帝如此心狠。” 顿了顿,她又‘嗤’的一笑,“倒是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怎么能将帝皇家的父子情与寻常人家的父子情相提并论?” 纪伏寿眸光精光闪烁,声音压得极低,“既然齐成帝将同命蛊下在三皇子身上,若是让三皇子和蒋贵妃得知此事……” 池齐光唇角一勾,“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必要之时,这将是一个让齐成帝马前失蹄身陷囫囵的致命打击。” 纪伏寿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你说你在大皇子身边放了人,适当的时候,让你的人将大皇子和方蓁蓁的事告知大皇子妃知晓。” 如果大皇子妃知晓自己夫君早就与方蓁蓁搞在一起,且生有一个儿子,会如何想? “我听说大皇子妃落了胎,是个男孩,将这件事一并推到方蓁蓁头上,就说方蓁蓁见不得大皇子妃生嫡子,如此一来,整个承恩侯府连带皇后都要被大皇子妃记恨上了。” 她还在烦恼怎么才能让大皇子妃‘凑巧’知晓大皇子和方蓁蓁的事,顶好大皇子妃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大皇子他们毫无戒备,这样才会有好戏看。既然大皇子身边有池齐光的人,那再好不过了。 两人将自己做的布置都向对方坦白,互通有无,到了最后,发现整个大齐皇室都被他们联手织了一个大网,只能将网织完,就能对他们一网打尽。 池齐光已经不记得今天是第几次发自内心的笑了,喟叹一声,“阿寿,以前只有与你做对手,还未曾试过与你联手,如果当年我们一早就联手的话,哪里还有什么大齐李天成。” 他的语气十分感慨,又带着自信,他是真的如此认为。 纪伏寿抿唇一笑,“如今也不晚,我们与李天成之间的仇,就以终结大齐来结束。” 池齐光眼神柔和的看着纪伏寿,声音低沉,“是,阿寿你说得没错。今天回去,我就会跟爹娘说非你不娶,早日把你娶进门。” 纪伏寿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婚嫁一事,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红晕,生平第一次脸上滚烫烫的,变得羞赧起来,“你不是说大长公主和齐成帝都不安好心?不若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说此事。” 池齐光断然摇头拒绝,眼神中带着不情愿,“以前若是没有跟你相认也就罢了,现在都与你相认了,你居然忍心让我独守空闺?” “呸!独守空闺是这样用的吗?”纪伏寿笑骂道,嗔怪的睨了他一眼。 “哼……”池齐光扬了扬下颌,“我等了两辈子,我可等不下去了。在渭河里,我就说过不会再放你走。” 他直接就走到纪伏寿跟前,半跪下来,这个举动吓了她一跳,慌忙伸出手要扶他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作甚?” 池齐光反手将她的手抓住,包在自己大掌里,半昂着头,神色真诚无比,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深情,“阿寿,我等你等了两辈子,等太久了,以前就想天天陪在你身边,但你我都南征北战,每一次都要从情报上才能知晓你的现况,如今我已不想等下去了,想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想一日三餐都与你一同进食,想与你一同看云卷云舒……” 他将纪伏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语气温柔得就像情人间的呢喃般,“阿寿,我这点小心愿,你能满足我吗?” 纪伏寿动容的看着他,她深知他是个非常骄傲的人,能半跪着与她诉说这些话,可见他是真心实意的,不由自主的,她微微颔首,“好……” 反正她这辈子就认定这个人了,她亦到了待嫁之年,对他所描述出来的场景,同样也畅想不已。 池齐光脸上乍然露出一抹纯真又璀璨的笑容,“阿寿,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同裘死同穴!” 他许下不离不弃的诺言,只为最爱的她。 纪伏寿脸上的红晕开始逐渐向脖子下蔓延,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的双手还在池齐光的大掌里。 池齐光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眸子染上一抹愉悦的笑意,心里涌起一股悸动,继而是一种深深的满足和庆幸。 真好,还能重活一辈子,再次见到你。 他唇边溢出一声幽幽叹息,脸上露出愧疚之色,“阿寿,因为齐成帝和大长公主的缘故,婚嫁之事可能要委屈你了,肯定会有人说风凉话。” 他被人称为病秧子,外头的人都觉得他会早夭,她嫁给他肯定会有人取笑她。 纪伏寿缓缓摇头,“我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强大的人,又怎会被这些无关之人左右?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如今取笑我,日后就要艳羡我。” 池齐光这才松了一开口气,笑了笑,“没错,日后京中……不,是天下的女子,都要羡慕你。” 他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她一个盛大的成亲礼。 “时候不早了,得回府,你等我消息。”纵然心中不舍,池齐光为了暂时的忍耐,提出了告辞。 纪伏寿反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池齐光疑惑的看着她,便听她说道,“如果你有事需要与我传讯,把东西交给思博,让思博带回来给我。” 思博与池嘉世是好友,正好可以瞒过不少人的耳目。 池齐光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还有一件事,你如今与司大夫有合作,那你能否请她帮我诊治一个人?”纪伏寿目露恳切。 池齐光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好,我会说服她出诊。” 纪伏寿露出一个笑容,“那我明天下午去请司大夫。” 池齐光见她没有其他事了,先行一步离开,春燕见门打开,立即跑进来,见到主子安然无事,才放心的拍了拍胸脯。 她不敢询问姑娘与池大公子的事,反正姑娘只要无恙便好。 第290章 坦白 崔氏见到大儿子从府外回来,微微笑道,“听管家说你出门了……” 话才说了半句,崔氏便诧异了,“光儿,阿娘还是很久没有瞧过你如此开心了。” 池齐光一撩衣袍,坐下来,含笑问道,“阿娘,我的高兴已经溢于言表了吗?” 崔氏微微颔首,“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你脸上的笑容,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这般愉悦?” 池齐光唇角翘起来的弧度越发高,“阿娘,我给你找了一个儿媳妇。” “哦,那真是太好……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崔氏从漫不经心,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大儿子,猛地拔高了声音惊呼。 池齐光好脾气的又继续的重复一次,“我说我给您找了一个儿媳妇,她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儿子对她十分心悦,这辈子非她不娶。” 崔氏愣了愣,然后大喜过望,急急的问道,“是哪家的姑娘?阿娘有没有见过,快与阿娘说说,阿娘这就派人去打听一下。” 崔氏都想去给祖宗上柱香了,大儿子都十九了,连说亲都不愿,她又不敢太过强迫,如今儿子开了窍,真是祖宗保佑啊。 崔氏心中喜滋滋,忍不住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如果今年就能娶上儿媳妇,明年是不是就能抱大胖孙子了? 池齐光面对娘亲急迫的目光,语气柔和,“阿娘,那姑娘家你也晓得,就是阿世那位好友纪思博的亲姑姑,纪家大姑娘。” 崔氏比池嘉世的记性好多了,毕竟是纪伏寿曾经与儿子同处一室,还传出过风言风语,所以听儿子这么一提,她就晓得是谁了。 崔氏诧异的很,“居然是那位姑娘家?之前你不是一副不想与她有过多纠缠的样子,怎么如今又看上人家了?” 池齐光神色坦然,“阿娘,先前孩儿病发吐血,连她的样子都认不得太清,又哪里会对她有心思,之后儿子还未开窍呢,今儿开了窍,我就知晓自己这一生,只有她才能做我的妻子。” 他的语气虽淡然,但任是谁都能听出他的坚定,崔氏虽是诧异儿子看中了纪伏寿,但她很早之前就打听过纪伏寿,知晓她确实也是个好姑娘,不过是遇上了不好的人家,此刻听到儿子认定了她,沉吟片刻之后道, “既然是你中意的人,阿娘自是没意见,你父亲也不会反对,只是先前你二人同处一室,你也没说要娶她,现在忽然说要娶她,外头的人怎么看?外人也就罢了,我们英国公府行事也不看那些人的脸色,只是大长公主那边呢?” 池齐光显得十分从容镇定,“这个简单,大长公主自知给我下了蛊之后,我会活不到弱冠之年,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您只需去太清宫找清和道长,请他帮忙,就说算到纪家大姑娘的生辰八字旺我,能保我活过弱冠之年,这样一来,我们府上去纪家提亲就顺理成章了,我日后活过了弱冠之年,也有了理由。” 外人不知道,父亲曾经救过清和道长的性命,如果是爹娘请他帮忙,就算是大长公主派人去找清和道长打探,也问不出内情。 再给他两三年的时间,两三年之后,就算大长公主对他起了疑心,她也无法以权压他了。 崔氏目光在儿子脸上睃视了一遍,心中啧啧称叹,光儿连这个都想到,看来是真的对纪大姑娘上心了。 “等你爹回来,娘再与他详谈。”崔氏说道。 池齐光便起身告辞,“阿娘,孩儿还有事情处理,先回去了。” 等池晋从外头回来,崔氏就迫不及待的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光儿看上了一个姑娘家,就是那位曾经与他同处一室的纪大姑娘……” 崔氏将池齐光的表现详细的描述了一遍,池晋眉梢挑了挑,‘哦’了一声,“他竟是这般中意纪大姑娘?既然他喜欢,那就按照他说的去办,给他定下来。” 池晋很了解妻子,如果不是妻子打听过纪伏寿的为人,认可了她,是不会用这种喜悦的语气与他说这件事,既然儿子喜欢,妻子满意,池晋自是不会反对。 然后等晚上一家人用膳的时候,池嘉世就得知了一个大消息,他满脸惊愕,“我未来大嫂是思博的亲姑姑,那我怎么称呼思博?” 池齐光在一旁,慢悠悠的说道,“嗯,等我娶了你大嫂回家,你就可以叫纪思博做侄儿了。” 池嘉世愣了愣,‘哎呀’一声之后,笑眯眯的,“那敢情好,下次看到思博就叫他思博侄儿。” 等一家人用完晚膳,转到偏厅说话,崔氏盘算着道,“老爷,明日你若无事,不若就跟我去一趟太清宫?” 看崔氏的样子,竟是比池齐光还着急。 池晋好气又好笑,瞥了一眼池齐光,“你只听光儿说非纪大姑娘不娶,你怎么就没想到,万一人姑娘家不想嫁呢?” 崔氏脱口而出,“我儿如此优秀,还有人不想嫁与他?” 池晋捧起茶杯,低头轻啜一口,“在我们眼里,光儿自是千般好,可在外人眼里,光儿可是个病秧子,除了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家,你瞧过家里有适龄闺女的人家来给光儿说亲?” 崔氏一想也是,又急切的看向池齐光,池齐光笑着道,“阿娘且放心,你只管上纪家门提亲,绝不会有阻碍。” 池晋目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一言不发。 崔氏得了他再三保证,才稍稍放下心,又见池晋应允明天陪她去太清宫,连忙吩咐下去打点准备。 池齐光见阿娘忙上忙下的,心中暖洋洋,又生出一股期待,真好,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纪伏寿这边,回到家中,就吩咐宿暗中联络楚灵均。 等楚灵均来找她,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想办的事,办成了吗?” 纪伏寿点点头,“办成了,这次找你,是想问问你,如果我想让你做我的侄女婿,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291章 婉拒 楚灵均屁股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抽了抽嘴角,“你是认真的?” 纪伏寿瞥他一眼,“你看我像是喜欢玩笑之人?” 楚灵均皱了皱眉,“你怎么会想着让我做你侄女婿?” 纪伏寿垂下头,行云流水的泡茶,漫不经心的说道,“那说明我很好看你这个人,否则我不会想着将侄女儿嫁与你。” 楚灵均抿了抿唇,沉声道,“你也知我身负重任,未来日子十分危险……” 纪伏寿抬眸看他,淡淡的道,“有我帮你,你想做的事,并不难实现。” 见他没有说话,纪伏寿又道,“莫要以为我这是挟恩图报,我并无任何一丝要挟你的意思,方才那话,只是想告诉你,有我帮衬着,就算有危险,我也会尽力救你。” 楚灵均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攥成拳头,他自知身上血海深仇,根本就不敢妄想娶妻一事,不知赶走了多少上门的冰人,上百条人命压在他肩膀上,有时候他甚至会夜里惊醒,梦见爹娘让他赶快逃走,不要留下来等死,惊醒的时候,他总会满脸泪痕。 自己已经是个陷入泥沼的人,又何必拖累旁人呢? 他缓缓摇头,“我不想耽搁连累了纪姑娘。” 纪伏寿看他一眼,看出他的顾虑,淡淡的道,“冤案的真相你迟早会查清楚,这一天不会远,难道你这辈子,除了这件事之外,就没有自己的人生了吗?” 楚灵均抿了抿唇,“那也是等冤案查清楚之后,再考虑其他事。” 想到自己和池齐光要做的事,目前来看,楚灵均确实是最适合阿枝的人,思及此,纪伏寿定定看了他一眼,问道,“若然抛开这一件事,只单纯的问你,你又是如何看待做我侄女婿这件事?” 楚灵均陷入沉思,半响之后十分认真的回道,“我会很欣喜的答应。” 纪伏寿扬了扬眉,“为何?” 楚灵均理所当然的回答,“虽则未曾见过纪姑娘,但既然是你的侄女儿,我相信纪姑娘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要是有点讲究的人家,都很注重家风,家风的好坏能影响后代子弟。 而有时候相看一个人,若是此人的爹娘名声坏了,大多数人都会对此人不满意,毕竟言传身教之下,不难想象孩子会随着爹娘长成什么样。 同理,若是此人的长辈名声斐然、品行甚好,多数人也会觉得此人是个好的。 也因此,在楚灵均看来,有纪伏寿这样的姑姑,纪琼枝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纪伏寿勾了勾唇,“倒是挺有见识。” 楚灵均:“……” 纪伏寿含笑看着他,道:“既然你要查清冤案之后再想婚姻大事,那我们纪家就等着你。” 此话让楚灵均一僵,震惊的看着纪伏寿,他听明白了纪伏寿的言外之意,岂不是说纪家认定了他,纪姑娘也会等他? 纪伏寿朝他缓缓摇头,“莫要多想,只不过是我大哥大嫂还想留多几年闺女在身边,兴许一两年之后,你还未查清冤案,又有更好的人,我们会将她风光大嫁。” 她和池齐光要做的事,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丝毫马虎不得。纪伏寿原本就没打算要在如今这种时候将纪琼枝外嫁,她担心会节外生枝,为了家族大计,她只得委屈一下纪琼枝,让她等一两年。 在纪伏寿的盘算中,最迟三年,网就会收,到时候如果事成,那时候以纪琼枝的身份,要挑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 楚灵均只是当前最合适的人选,却不是唯一人选,若是有比楚灵均更好的人,她自然会更看好那人,而非楚灵均。 女子嫁人宛如二次投胎,值得最慎重的对待。 楚灵均非但没有觉得自己被羞辱,反而松了一口气,“这就好,纪姑娘用不着为了我耽误自己的婚姻大事。” 纪伏寿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我找到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兴许有法子能救苏蕊的手脚。” 楚灵均目光中爆发出一阵迫人的光芒,语气中就带上了急切,“是哪个大夫?我去请!” 纪伏寿缓缓摇头,“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适宜去看望她,我会亲自去请那位大夫为她看诊,只能能不能治,还得看大夫怎么说。” 楚灵均紧了紧拳头,心中急得很,又不敢多催促纪伏寿,怕惹恼了她,只起身给纪伏寿行了一个大礼,郑重的道,“多谢你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要你有所驱,无有不从!” 纪伏寿微微笑了笑,“我救苏蕊,你来帮我报恩算什么回事。” 楚灵均倔强的很,“她是我妹妹,帮她报恩天经地义之事。” 纪伏寿轻笑一声,起身道:“随你,我现在要去请那位大夫,你在此稍后片刻再走吧。” 她带上围帽,低调的坐上马车离去。 马车来到小医馆,纪伏寿从车上下来,走了进去。 小医馆里只有司大夫一人,纪伏寿摘下了围帽,含笑看着她,“湘族的这一任司倌?” 司大夫目光不带任何情绪的打量她,片刻语气不明的说道,“他居然将我的身份都告诉你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池齐光。 纪伏寿坐在她面前,浅笑着摇头,“不,第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出你的身份了,你手腕上的那个图腾,正是湘族图腾。” 司大夫竟缓缓露出一抹笑容,“他说得对,你果然是早就对我有所怀疑。当初你第一次陪着你大嫂来我这里,他就与我说,你可能怀疑我的身份。我想要杀你,他阻止了我,说你是纪灵诸侯的后裔,更是她的继承人。” 纪伏寿不知道里头还有这种事,她脸上露出一抹复杂感慨的神色,“我从老祖宗的手札里得知,老祖宗有一至交好友,正是二百年前湘族的圣女,名唤竹。如今得见湘族司倌,替老祖宗问一声,如今的湘族,可还好?” 第292章 医治 司大夫看着纪伏寿脸上那抹真挚,不知怎的,神色缓和下来,兴许是知道她是纪灵之后,想到竹大人与纪氏的渊源,从未曾在池齐光面前说过的话,也没有隐瞒纪伏寿, “当年逃避军队追捕的时候,族老都舍身断后,以至于族中传承差一点断绝,竹大人穷尽一生,才勉强将薪火保留下来,经过二百年的延续,才堪堪恢复与二百年前一样。” 纪伏寿便明了,安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司大夫眸底划过一抹冷光,“当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出祖地之前,已经与族中长老一起重新转移了族人,哪怕她暴露了,大齐也休想再找到他们祖地了,而在她死之前,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将宗菊的血脉尽杀。 “我听池公子说你想让我医治一个人,走吧,时候不早了,我随你去看看。”司大夫向来行动利索,只跟纪伏寿略微寒暄之后就催促道。 纪伏寿带着她坐上马车,来到小宅子,径直带着司大夫去了屋里头。 如今还是正月底,天气还寒冷着,芳婶只会在响午日头好的时候抱苏蕊出去晒晒太阳,这会儿苏蕊正坐在椅子上,膝盖上盖了一张毯子,上面放着一本书,她的手指拿了一支签文大小的竹片,就放在书本的边缘,每看完一页的时候,手指费力的动了动,将书页翻篇,又如痴如醉的看下去。 尽管这翻页的动作往往会让她累出一身汗,她却从来没有让芳婶帮忙。 纪伏寿和司大夫两人静静的在角落里看着苏蕊,好半响之后,司大夫转头看向纪伏寿,感慨道,“手筋脚筋被挑断了,还有此等毅力心志,对自己都这般狠的人,真期待如果她的手脚都痊愈,她的仇人应该会很怕吧?” 来的路上,纪伏寿就与司大夫坦白了苏蕊的身世和经历,听到苏蕊与她一样,都身怀血海深仇,身上的伤势还是为了报仇才造成的,司大夫就对她有好感,此时再看到苏蕊的表现,更是顺眼,原本并没有肯定的答复纪伏寿会不会救苏蕊,此话一出,不啻是在说自己会尽全力救治苏蕊。 纪伏寿弯了弯唇,神色柔和的看着苏蕊,附和道:“是呢,我也在期待着。” 听到房里响起了说话声,苏蕊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纪伏寿,眼睛亮了亮,“主上,您来了?” 她又懊恼的道,“我身子不便,不能给主上行礼,还望主上莫要见怪。” 纪伏寿慢慢踱步走到她跟前,弯腰摸了摸她的手,见手心暖暖的,才放心下来,轻笑道:“怎么突然叫我做主上了?” 苏蕊一脸认真的回道,“我这条命是主上救的,尽管不知还能苟延残喘多久,但我已将这条命看做是主上的,不管主上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芳婶叫您做主上,我就跟着一起叫了。虽然我没什么用,但希望主上不要嫌弃我。” 小姑娘身子骨一直很虚弱,又受过重创,面色百得厉害,唇色也淡淡的,但她眸子里的执拗和坚持,莫名就让纪伏寿的心软了软,还是个比阿枝都小的孩子呢。 她揉了揉苏蕊的脑袋,也就没有再坚持纠正苏蕊的称呼,只是温和的向她介绍司大夫,“我今日带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给你看看手脚,这是司大夫。” 她没提能不能治好,毕竟距离她救苏蕊出来已经过去四个月了,这么久了,不知道治好的希望有多少,她不想让小姑娘生出希望又失望。 苏蕊这时才有心思注意到司大夫,她看出纪伏寿对司大夫的客气慎重,便非常认真的朝司大夫点头,“司大夫,苏蕊这厢有礼了,行动不便,还望见谅。” 司大夫神色温和的点点头,“我先来看看你的手脚。” 芳婶跟在两人身后,闻言上前,将苏蕊抱回内室大床上,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 司大夫放下药箱,轻轻撸起她的袖子,仔细的摸着她的经脉。 苏蕊眼神一直很平静,显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司大夫便更加对她有好感了,要不是族中有规矩,她还真想收这小姑娘做徒弟。 等司大夫将手脚都一一查看完,看向纪伏寿,“如果过个一年半载,兴许我没有办法,但现在嘛……让她能重新走路,问题不大。” 直到此时,苏蕊的眼神才有了波动,语气带上了些许急切,“司大夫,您说得是真的?我真的能重新站起来?” 司大夫脸上一片淡然,“当然,我说你能重新站起来,就不会让你砸了我的招牌。” 医蛊不分家,在他们湘族,用蛊术杀人前,必须要学会救人,不然万一阴沟里翻船,被自己的蛊虫弄死怎么办? 他们湘族连续命蛊都能培养出来,续个手筋脚筋又哪里是难事? “只是续筋脉的过程会很痛苦。”司大夫看着苏蕊说道。 苏蕊倏然一笑,声音响亮,“我最不怕的就是痛了,总比无知觉的好。” 司大夫听罢,头一次笑出了声,看向纪伏寿,“我还真的有点想跟你抢这小姑娘了。” 纪伏寿还没出声呢,苏蕊自己就急了,“不行,我此生都是主上的人,就算你治好了我,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这话逗笑了两人,纪伏寿含笑说道,“司大夫逗你呢。” 苏蕊这才放下心来,略微羞赧的看了一眼司大夫。 司大夫喜欢她,便没计较她说的话,道:“我回去拿点东西,明天就过来医治她,我再开一张单子给你,医治的期间,她需要补身子。” 纪伏寿点点头,“你把单子给我,我等下就派人送过来这边。” 她又问道,“不知要多久才能治好?” 司大夫语气笃定,“不出一月。” 纪伏寿郑重的道谢,“麻烦你了。” 司大夫摆摆手,“也是我看这小姑娘顺眼。” 纪伏寿留下来,询问了苏蕊这段日子的生活,见天色不早了,才从小宅子离去。 第293章 大义灭亲 纪伏寿在晚膳过后,不避讳的将楚灵均的决定告诉了纪鸿卓他们,最后道:“皇子之间的争斗只会越来越激烈,楚灵均的顾虑不无道理,他担心会连累阿枝,如今亦是多事之秋,大哥大嫂就多留两年阿枝在身边吧,等事情明朗之后,再谈婚论嫁也不晚。” 可是再过两年,阿枝都要十八了!周氏着急之下便想开口,被纪鸿卓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手,紧紧的捏了捏,将她到嘴的话捏了回去。 纪鸿卓笑着道,“阿寿说得很对,我也舍不得阿枝,就再留她在家里多两年,日后嫁了人,就跟在家里不一样了,还是在家里的日子轻松。” 纪琼枝对此并无异议,经过了李世宏私通之事后,她对婚嫁之事其实并没有太过急切,纪伏寿怎么说,她就怎么应。 等回到自己院子之后,周氏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宣泄出来了,“老爷,你方才为何要阻止我?阿枝如今都十六了,怎么能再拖两年?” 纪鸿卓脸一沉,“阿寿自有成算,她不会害阿枝的,她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可是……”周氏还想再说,被纪鸿卓一摆手打断了,“没有可是,我说了,阿寿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阿寿不会害阿枝!” 纪鸿卓甚少跟周氏红脸,周氏见他神色严肃,嘴唇嚅动了一下,终究是不敢再说下去,无声的叹息。 就在纪伏寿忙着自己事情的几天时间里,朝堂越发闹得厉害了,于明镜的供词非常详尽,还是百姓们签名画押的,就连他们亲人的墓地都说了出来,供词里甚至还说道,为了给死去的亲人一个公道,他们甚至愿意开棺验尸!以证明他们说的话是真的,他们亲人的尸体,是无头的! 入土为安,打扰亡人是非常忌讳又不敬的事,但这些提供证词的百姓却义无反顾,这让审理腾骧军杀百姓冒领军功一案的三司,心中都开始倾向相信于明镜的参奏了。 但冯浩乃二品镇军大将军,还事涉腾骧军,三司也不能因这些供词就认定腾骧军犯了罪,三司各自派了人去了北疆,查找这些百姓,甚至不惜真的开棺验尸。 这件事瞒不住人,再加上有英国公在背后推波助澜,三皇子一系想瞒也毫无办法,士林听闻此事后,哗然不已。 文人与武将之间本就有天然的矛盾,更不用说文人自诩读书入仕是辅助帝皇,为民请命,发生了兵士杀百姓一事,引得各地文人纷纷写文讨伐腾骧军和冯浩。 一时之间,冯浩和腾骧军简直如过街老鼠一般惹人厌恶,就连市井中有些大老粗喝醉了酒,也会壮着胆子骂几句。 要不是先前三皇子李崇做了不少利民之事,这一次恐怕士林会连他都骂进去,谁让冯浩是三皇子外祖父曾经的属下? 士林虽然没骂三皇子,但却将三皇子的外祖父宣平侯一同骂了,以至于宣平侯府这段日子闭门谢客。 三皇子李崇因这件事,急得嘴角都起了泡,心火旺盛,请教靖先生,此事该如何解决。 靖先生早就接到纪伏寿的命令,知晓主上一定要冯浩死,又怎么会出主意帮李崇解决此事? 他面上佯装肃然之色,沉声问道,“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指教。于御史参奏之事,是否属实?” 李崇目光闪烁,没敢直视靖先生的眼神,“当然是捏造的,你也知道,那些御史都是些无事都要闹事的人,就想着在青史上留名。” 靖先生皱着眉,神情比先前更加严肃,“殿下,如今三司已经派人去北疆了,于御史的证词足足有二十几份,若是冯将军和腾骧军确实没做过,我基于此想出了法子让殿下周旋,但若是等三司查到确凿的证据回来,殿下您可知到那时,于您有多大的损失?” 李崇面色微微一变,靖先生心底冷笑,面上不显,拔高了声音,“因为赈灾一事、工部查修天下水利以及寒冷之际为京城百姓修缮屋顶,凡此种种都让殿下有了一个好名声。 但从冯将军丢弃定襄城开始,就害得您的名声开始有损,索性这一仗打赢了,偏偏又爆出冯将军杀百姓一事,殿下啊,若不是先前那些好名声积累着,您可知此际外头那些愤世嫉俗的文人,会将您骂成什么样子? 您何必为了一个冯将军,就搭上自己的好名声?没了一心为民的声望,在夺嫡一事上,您又如何能压过大皇子和四皇子?” 最后这番话,着实是说到李崇心坎里去了,他脸颊抽了抽,脸色一青,咬了咬牙,终是坦白,“于明镜参奏的事,确有其事。” 靖先生眉头深锁,沉吟片刻之后道,“殿下,依我看,这件事您不应该再想着如何为冯将军开脱了。最好的办法,是壮士断腕,趁着现在百姓和士林都没有将您看成是冯将军一伙的,您应该大义灭亲才对。” 李崇怔住,“大义灭亲?” 靖先生点头,“自然,冯将军当初做了这种事,手脚又不够利索,若是当初他能将一整个村子都直接灭了,推到西凉人的头上还好,偏偏还让消息泄露出去了,说句不好听的,他为何如此猖狂?不正是仗着宣平侯和殿下您吗?如果没有您在背后撑腰,他怎么会有胆子做下这种事?” 李崇当即反驳,“孤从来不曾让他做这种事!” “是,我当然信殿下不曾让他做下这种事,可在外人眼里呢?是不是会觉得跟属下方才说的那样以为,是殿下您指使的,才让冯将军有胆量做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再者说,除了百姓和士林之外,朝臣和圣上又会如何看待您?”靖先生语气幽幽的说道。 李崇的面色难看得很,他发觉靖先生说得非常有道理,更有一种隐隐的慌乱,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恼怒,“冯浩这个混账!竟是瞒着我和外祖父这么多年,真是胆大包天!” 靖先生眸底划过一抹暗光,正色说道,“殿下,为了向圣上和朝臣表明您对此事一无所知,且未曾指使过冯将军和腾骧军如此行事,您应该第一个上奏,若三司彻查出真相,冯将军若真的做下此事,罪不可赦,理应抄家问斩,且所有涉及此事之人都不可饶恕,此大义灭亲之举,能洗脱您的嫌疑,还能让您挽回自己的声望。” 李崇面色几经变换,末了一点头,“就按靖先生说的做吧。” 第294章 清和道长 第二天朝堂上颇有些惊讶,没想到在宣平侯称病之后,三皇子李崇会亲自具本上奏,非但没有为冯浩开脱,还直言请齐成帝按律处置,言行之间句句都体现出自己的公正清明。 此举至少令御史台的很多御史脸色缓和,心中也渐渐相信此事应当是与三皇子无关。 齐成帝坐在龙椅之上,高深莫测的看了一眼一脸正气的三儿子,片刻之后,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崇儿说得没错,一切都按律处置,朕相信在三司会审之下,不会冤枉了谁。” 李崇提着的心慢慢放下,心中庆幸听了靖先生的建言,果然父皇对他的做法是认可的。 一天之后,李崇大义凛然公正清明的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引得文人对他赞许不已,都说三皇子是个好的,肯定是冯浩山高皇帝远才会做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当冯浩听到三皇子具本上奏一事之后,大冷的天竟也出了一身冷汗,当齐成帝下了命令要三司会审,他就去找过宣平侯,结果宣平侯避而不见,当时他心中便凉了半截,此刻三皇子此举,直接就让他的心凉个通透。 他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偷偷开始布置起来,过了几天之后的早上,他的心腹带上金银之物和银票,还有伪装了一番的小少爷,混在百姓之中出了城,而在冯府里,多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 不管朝堂闹得多厉害,英国公夫人崔氏丝毫不理会,对她来说,目前要紧的是把大儿子的婚事定下来,家里三个男人,不是忙着公务就是喜欢去演武场上泡着,她就盼着儿媳妇进门之后能好好陪她说说话,挑首饰,挑布料,做衣裳这些。 直至后来,等纪伏寿进门之后,崔氏才发现自己这个简单的心愿,如泡一样破碎。 而此时的崔氏,给自己娘家大嫂下了帖子,相邀一起去太清宫上香。 崔夫人在山脚等着了小姑子,两人一并坐在软轿上山,崔夫人好奇的问道,“今儿可不是初一十五,怎么来太清宫?” 崔氏神色带着一层显然易见的忧虑,“这个寒冬,光儿的身子骨又虚弱了不少,我实在是忧心,就来拜拜太上老君,祈求太上老君保佑光儿能长寿安康。” 崔夫人跟着叹了一口气,小姑子嫁了一个好男人,又生了两个儿子,唯一不好的,就是池齐光的身子骨太过虚弱了,时常为他担心,生怕哪天就白头发送黑头发。 都是为人父母的,崔夫人很体谅小姑子的心情,陪着她上香的时候,同样真心实意的祈祷。 将太清宫走了一转之后,崔氏就拉着崔夫人去找了清和道长。 “两位夫人进来可好?”清和道长做了一个道礼,神色温和的问道。 崔氏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长,光儿的身子骨又虚弱了不少,求医问药治不好,我就想来问问道长,可还有别的法子?” 俨然是一副破罐子摔破,最后把希望放在鬼神之说上的样子。 清和道长沉吟片刻,问道:“不知夫人可有大公子的生辰八字?贫道来为大公子来算一算吧。” 崔氏眼睛一亮,连声道,“我记着呢,道长这里可有笔墨?” 崔氏提笔写下池齐光生辰八字的时候,崔夫人很识趣的捧起茶杯喝茶,没有多看一眼。 等清和道长拿过那张红纸,崔夫人才放下茶杯。 清和道长仔细的算着池齐光的命盘,一抹惊讶之色在他眸中稍瞬即逝,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崔氏。 崔氏原本平和的心绪,被他这一眼看得眼皮子一跳,心中有些不安。 好半响之后,清和道长才开口道,“夫人,贫道观大公子的命格,他此生有一个生死劫难,迈得过去,此后荣华富贵不绝,且福寿安康,若是迈不过去,便是天妒英才。” 崔氏纵然知道事先就与清和道长有过沟通,但此时听他这般说,仍然没忍住,心里一紧。 崔夫人在一旁,关切的问道,“那这个生死劫难,迈过去了吗?” 按照事先就说好的,崔氏知道此时清和道长就应该说还没迈过去,然后才能把纪伏寿顺理成章的引出来。 清和道长拧着眉,眉心深锁,一直久久不语,不独崔夫人,就是崔氏都开始真正紧张起来,紧紧抿着唇,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清和道长又抬头看了一眼崔氏,直把崔氏看得心烦意燥,才开口道,“这一个生死劫难,得找一个八字相合又旺他的人来镇压邪祟,如此才能渡过生死劫,往后才会逐渐好起来。” 崔夫人明显露出惊喜的神色,连连追问,“道长说得可是真的?那不知您有没有算到旺光儿的八字是哪个?此人又在何方?我们该如何寻找?” 崔氏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但清和道长的反应让她神思不属,但幸好记得演戏演全套,便同样急切的追问。 清和道长又开始算命格,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在放着炭盆的屋里,清和道长额头上竟渗出一层薄汗,就连神色都苍白了些许。 他语带疲惫的说道,“算出来了。此人生于泰成三年六月初八,是个姑娘家,此际正位于太清宫的东南方,方圆三十里之内,必能找到她。” 崔氏装模作样的盘算了一下,惊讶道,“那姑娘家如今岂不是年方十八了?” 清和道长微微颔首,“是,夫人请放心,贫道观此女命格,还在待字闺中,此女命格极贵,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断,又旺大公子,与大公子实乃天作之合。” 崔夫人惊喜的执起崔氏的手,“妹妹,如果真如道长所说,光儿有救了,快,赶紧家去,告诉妹夫,让他派人去寻找。” 崔氏也连连点头,感激的拿出一张千两的银票递给清和道长,“多谢道长了。” 崔氏急切的离去,崔夫人也跟着一同告辞。 直到两个时辰后,清和道长又一次见到了崔氏,他似乎早就料到崔氏会去而复返,见她来了,便道:“夫人,您心中有疑惑,且问,贫道能回答的,一定会如实禀告。” 崔氏便急切的问道,“道长,光儿的命格是否有不妥?” 第295章 古怪 清和道长眸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语气略显迟疑,“夫人,贫道方才说大公子有一个生死劫难,并非虚话。贫道拿到大公子的生辰八字之时,想着贫道此命还是英国公所救,就给大公子算了命盘。” 原先英国公与崔氏来找清和道长,是让清和道长在崔夫人面前演一出戏,当其时崔氏并没有拿池齐光的生辰八字给清和道长,所以方才清和道长是第一次看到池齐光的八字。 就如同清和道长自己说的那样,他深知英国公最担心池齐光的身子骨,便给他算了命盘,然后他就发现,池齐光的命盘十分古怪。 “贫道观大公子的命盘,光兴八年,大公子有一个生死劫,此劫难渡,大公子的命线已经在那时候断掉,理应早夭才是,但偏偏命线又突然续上了。” 清和道长第一次见到如此古怪的命盘,按照池齐光的生辰八字,光兴八年,池齐光就应该是个死人了,可古怪的是,命线断掉又续上,要死的人又活了过来。 崔氏心头一震,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着,光兴八年,如果非要说光儿在那一年有不妥,就是光儿被方蓁蓁错手下药迷晕,与纪伏寿那姑娘共处一室,醒来之后因那些诋毁羞辱他的风言风语气急攻心而吐血。 她至今还清楚记得,当光儿被送回府中,见着他昏迷不醒唇角沾血的样子,她怕极了,差点眼前一黑也跟着昏了过去。 后来光儿足足昏迷了两天才转醒,之后就偷偷离开了京城,说去找能医治他的大夫,再回来,光儿已然大愈。 光儿病愈一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崔氏没有对外人提起过,就连自己娘家都不知道,此时听了清和道长的话,震惊不已,竟被清和道长算对了! “道长,您说光儿命线又续上,这是好事吧?”崔氏紧张不安的问道。 清和道长安抚道,“夫人莫要担心,大公子渡过了生死劫,此后荣华富贵不断,贫道此话,亦非虚言。” 崔氏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日后整个英国公府都是光儿的,光儿缺什么都不缺这个,她只在乎光儿的寿命。 “那光儿能否长命百岁?” 纵然光儿病愈回来之后曾说过,给他医治的大夫说他只要不出意外,长命百岁不是难事,但到了如今,崔氏更想听到清和道长的肯定。 清和道长一愣,而后笑道,“夫人放心,大公子的命线是极长的。” 崔氏舒了一口气,展露笑颜,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道长,你说你方才算了光儿的命盘,那不知指点我们去找的那姑娘家,也是算出来的吗?” 清和道长含笑点头,“没错,你与国公爷想要替大公子求娶儿媳妇,我就以大公子的八字算了算,如果你们按照我说的去找那姑娘家,她确实是个命格极贵之人,且与大公子是天生一对。” 清和道长顿了顿,又道,“夫人,此女的命格,与您给我的那个姑娘家的生辰八字的命格,一模一样。” 崔氏眼皮子跳了跳,她如今已经对清和道长的话十分信任,一开始她只是为了找清和道长演戏,没想到清和道长会真的给光儿算命盘,此时听到清和道长的话,心下欢喜不已,原本她替光儿娶纪伏寿,是因为儿子心悦她,如今再有清和道长的批语,还真的认定纪伏寿这个儿媳妇了。 千恩万谢了清和道长,崔氏脚步轻快的离去。 清和道长待她离去之后,回想起方才自己独处一室之时,算着池齐光的和纪伏寿的命格,透过门口看向窗外,呢喃道:“竟在这两人身上都看到了一丝紫气萦绕,莫非大齐王朝的气数要尽了吗?” 王朝气数将尽,紫气四散,去寻找真龙天子,身上有紫气的人,都有机会能成为新一任的皇帝。 “可紫气为何会找上一个女子?难道要牝鸡司晨?” 清和道长忧心忡忡,但他并不准备去找纪伏寿阻止她,对他来说,如果真的有女帝登基,那也是天意所在。 他从不违逆天意,就像他看出池齐光命盘的古怪,但他既然能存活在这世上,那就说明他被世间认可,他若是死了,那便是世间容不下他。 清和道长想通了之后,就将池齐光和纪伏寿两人抛开,继续打坐。 这头回到府中的崔氏,认识谁都能看出她心情甚好,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见到池齐光的时候,还一叠声的道,“光儿,你说母亲找哪个夫人上门做冰人,会体现出对阿寿的重视?” 池齐光眉梢高高挑起,好奇的问道,“母亲,你怎么瞧着比我还着急了?” 便是英国公和池嘉世都好奇的看向她,就是去了一趟太清宫,怎么回来之后,跟出门之前的态度比起来,就变了呢? “清和道长说了,阿寿八字极贵,又旺光儿,既然如此,我就寻思着早点将阿寿娶进门。” 崔氏将今日之事讲述给家里三个男人听,池齐光听到清和道长批语之时,眸光闪了闪。 崔氏兀自在掰着手指头盘算请哪位夫人上门做冰人,英国公看得好笑不已,“夫人,还得做做样子呢,哪有今天去见了清和道长,明天就上纪家门提亲的?” 崔氏轻轻拍了下脑门,懊恼的道,“是我太过欢喜,都忘记这事了。” 又催促英国公,“老爷,那你赶紧派人去寻找。” 崔氏仔细想了想,决定道,“一事不烦二主,冰人就让娘家大嫂来做吧。” 崔氏出身世族,娘家大嫂崔夫人同样亦然,河东纪氏也在氏族志里,崔氏觉得这样的安排能诚意十足的体现对纪伏寿的重视。 崔氏一刻都停不下来,又带着贴身妈妈风风火火去了库房,“我得收拾一副得体的聘礼出来,嗯,我嫁妆里头还收了一套金刚石头面、一套羊脂白玉头面,这些都拿来做聘礼。” 看她脚下不停的走了出去,英国公神色柔和的笑道,“很久没看过你母亲这般生气勃勃的样子了,家里确实该添丁进口了。” 这话意有所指,池齐光面色无异的点头,“父亲说的是。” 第296章 帖子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齐成帝带着文武百官祭天祭太庙,翰林院更是写了长达数千字的祭文,齐成帝从太庙出来的那一刻,意气风发,看着半躬着身弯腰低头臣服在他面前的朝臣,感受到自己强有力的龙体,畅快大笑。 大长公主趁着这股喜意,办了一个春日宴,遍请青年才俊和大家闺秀。 当纪思博收到帖子时,咋舌不已,“大长公主府的春日宴,怎么给我下帖子了?” 纪伏寿看了一眼,揶揄着道,“兴许是大长公主想要相看你,万一你入了她的眼,就成为她的乘龙快婿了。” 这话吓得纪思博一个趔趄,直接将帖子当成烫手山芋扔开,“那我不去了,谁稀罕做郡马。” 大长公主的女儿因得齐成帝喜爱,年六岁时就被封为郡主,京城无人不知。 此举逗得纪伏寿好笑不已,“你就是个小小的三品武将,大长公主眼光那么高,还未必看得上你呢。” 纪思博仍然抗拒得很。 想到池齐光跟她说过有关大长公主的事,便知此人心胸狭隘又记仇,她又会蛊术,现在得罪了她不好,纪伏寿遂道, “既然给你下了帖子,你不去就得罪了大长公主,应邀去吧,但你也知晓你阿姐那件事,总之入口的东西要谨慎,不要单独一个人乱窜,最好跟着其他的青年才俊,这样就算有人想暗中对你下手,也找不到机会。” 实在是大长公主此人太过危险,纪伏寿不放心的叮嘱。 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骆公子和婉清郡主是大长公主的一双儿女,你如果遇上了,万勿得罪。” 万一思博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两兄妹,被大长公主惦记上就不好了。 顿了顿,纪伏寿忽的摇了摇头,“算了,索性距离春日宴还有三日的时间,你且等着,姑姑去给你备下一样东西。”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担心思博不知何时会得罪大长公主一家而被下蛊,不如去找司大夫,求一个可以防蛊虫的草药包。 纪思博不解为何姑姑如此忌惮大长公主,但他知道姑姑不会无的放矢,心中顿时对大长公主一家警惕起来,暗自戒备着。 纪伏寿去了小宅子,按理来说,这段日子司大夫都在这里给苏蕊医治手筋脚筋。 “我的侄儿应邀要前往大长公主府赴宴,想向你求一个防蛊虫的草药包。”纪伏寿诚恳的说道。 司大夫正在收拾药箱,闻言从里头捡了一个香囊扔给纪伏寿,“这里头装的药丸,能防止大多数普通的蛊虫近身。” 湘族会炼制一些药丸给族中从小就收养的孤儿佩戴,药丸的气味能驱散蛊虫,省得蛊虫会不小心近他们身,害了他们。 但有一些厉害的蛊虫,是防止不了的,不过这些厉害的蛊虫,一般都是湘族族人随身装在瓷瓶里收好,不会随意放出来,也就不虞担心。 纪伏寿接过香囊,捏了捏,约莫摸到十粒药丸,将香囊收好,说道:“多谢了。” 司大夫摆摆手,淡淡的说道,“就是几粒药丸,不值钱。在你来之前,池齐光也派了人来找我要它,听说是给他弟弟备的,也是去大长公主的春日宴。”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那我侄儿有同伴了。” 司大夫收拾好药箱后,说道:“三日后的春日宴,我也会去,阿蕊的治疗,等我从宴席上回来之后再继续,我已经与她说了。” 纪伏寿转念间就明白,她这是要趁着这次机会去取大长公主的心头血。 纪伏寿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句,“好。” 司大夫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种明了,摆摆手,示意如果纪伏寿无事便离去,她要开始准备带一些蛊虫去赴宴,以便到时取大长公主的心头血。 此时的英国公府,也正因为大长公主下的帖子争吵着。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阿世去赴宴!” 维持了好几天喜悦的心情,在见到这张帖子的时候,骤然消失,崔氏语气激动的断然否决。 英国公池晋沉思着,崔氏一见他如此,当即就炸了,“那个女人如此恶毒,又会一些旁门左道,你忘了她是怎么害光儿了吗?要不是光儿福大命大,你以为光儿还能健健康康的陪在我们身边?” 崔氏说完,又急急的‘呸’了好几口,“大吉大利,神仙切莫见怪,大吉大利!” 英国公赶紧安抚她,“你不要着急,消消气,消消气……” 崔氏怎么可能消气,越发气急败坏,声音陡然拔高,“反正我绝不允许阿世去赴宴,反正以前她给我们下帖子,我们也从未去过,这次也不能去!” 崔氏对大长公主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非常忌惮,以前大长公主下帖子是给她下,现在是第一次给她儿子下,崔氏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恶毒女人害了她的光儿还不够,还要来害她的阿世。 崔氏怎么可能会让儿子去赴宴? 池齐光和池嘉世两个,此时静静的待在一旁,看着崔氏像一只被激怒的老母鸡一样护着崽儿,只能以爱莫能助的眼神看着父亲。 英国公叹了叹,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抓住崔氏的手,捏了捏,崔氏怒气上头的脑袋才渐渐冷静下来,仍然冷着脸,坚决的摇头,“反正阿世绝对不能去!” 英国公看向池齐光和池嘉世,“你们两个觉得呢?阿世要不要去赴宴?” 池齐光心底嘟哝一句,老狐狸,居然把事情推到他身上来。 池齐光轻咳两声,顶着崔氏充满怒火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阿娘,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次阿世不去赴宴,万一大长公主不甘心,还有下次呢?与其是这样,不如让阿世去赴宴,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这次春日宴,我听说接到公候之家的公子哥儿,还有三品官以上的子弟都接到了帖子,人这么多,谅她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耍花样。 而且,我还找到那个医治好我体内蛊虫的大夫,问她要了一个香囊,里面有药丸,可以防止蛊虫近身,大长公主想对阿世做点什么,也没那个能耐了。” 第297章 赴宴 池齐光拿出一个香囊,在手中抛了抛,然后手一转,池嘉世就接住了香囊。 池嘉世好奇的打开,往手心里倒出几粒药丸,低头嗅了嗅,只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皱巴着脸赶紧避开。 对池嘉世自己来说,他其实无所谓去不去,但就如大哥说得那样,万一这次不去,万一大长公主不甘心呢? 本来还会害怕一下大长公主的蛊术,不过如今大哥给了防蛊虫的香囊他,池嘉世的胆子大了起来。 池齐光的话,让崔氏一滞,英国公见状,又说道:“夫人,你不能日后都让阿世躲避,阿世如今入了朝堂,他总不能独来独往,要认识多几个志同道合的人,才好在朝堂上立足。 我被圣上忌惮,连累得你娘家也从朝堂上退下来,池崔两家蛰伏了这么多年,如果再蛰伏下去,我们会逐渐会被边缘。我为何要送阿世去北疆?英国公府是时候出世了。” 原本小儿子一直跟在他身边练武学文,除了怀英和崔家那些表兄弟之外,同龄的伙伴甚少,这次春日宴是个好机会,既能让阿世多认识几个朋友,也能让外头的人知道阿世。 崔氏默言片刻,最后转头扭身离去,“我是劝不了你们父子了,你们要去就去吧。” 池嘉世拿眼瞅父亲,英国公起身理了理衣裳,淡淡的道:“如约赴宴。” 说完就追着崔氏离去。 池嘉世等父亲也离去之后,摸了摸鼻子,低声问道,“大哥,父亲与你非要我去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什么结交同伴,他要是真的相信了,他就是傻子。如今几位皇子争夺越发激烈,他们英国公府一直表面中立,这时候他要是到处结交,谁知道那些人私底下支持的是谁? 池齐光凤眸微眯,“以前大长公主府从不给你我兄弟或者父亲下帖子,这是十几年来头一次,凑巧,我与父亲都想知道她想做什么。” 池嘉世瞪大了眼,“然后你们就让我以身涉险?” 池齐光白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脑袋,“什么以身涉险?我不是求了一个香囊回来给你?你自己身怀武艺,只要大长公主不用蛊虫对付你,难道你还对付不了一个弱女子?” 池嘉世轻哼一声,嘟哝道:“我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 池齐光又白了他一眼,叮嘱道:“赴宴那一天,记得万事小心,香囊不能离身。” 池嘉世将香囊挂在腰间,拍了拍手,“大哥放心,我晓得。” 到了正日子那一天,纪思博拿着帖子,递给门房,门房一看,笑容满面的将他迎了进去。 大长公主府有个锦园,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色,锦园里还有一个小湖,湖上还有一个湖心亭。 今日的春日宴,便以湖为线,一边是男宾,一边是女客。 隔着小湖,纪思博甚至能听到对面传来的莺声笑语。 纪思博一听到女子娇俏的声音,立时脚步一转,远远的离开了湖边,他也不去主动结识,择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无聊靠在树干上,闭眼休憩。 过了一会儿之后,纪思博心神一凛,倏然转身,同时睁开眼,目光凌厉的看着先前树干的左前方。 待看清楚来人,才渐渐放松紧绷的身子,他盯着池嘉世伸出来的手,没好气的道,“要不是我还记得这里是大长公主府,早就动手了。” 池嘉世讪讪的笑,“我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 纪思博冷笑的双手抱胸,“不,你是想偷袭我。” 池嘉世举起双手,“行行行,我错了,你别脑。” 纪思博白了他一眼,重新靠在树干上,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热闹。 池嘉世倚在树干,肩膀靠着纪思博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也收到了帖子?” 纪思博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池嘉世目光往下看去,看到纪思博腰间挂着一个与他同样式的香囊,目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痞笑,在纪思博耳畔边叫唤了一声,“思博侄儿。” 纪思博扭头皱眉看着他,不满的道,“你浑说些什么?” 池嘉世咧嘴一笑,提了提自己腰间的香囊在纪思博眼前晃了晃,“我这香囊是我大哥给我弄回来的,你那个与我一模一样的,是你姑姑弄回来的吧?” 纪思博眉头更皱,“你怎么也有?” 池嘉世仔细打量他一眼,诧异了,“你还不知道?” 纪思博更不解了,“知道什么?” 池嘉世抿了抿唇,毕竟事关他大哥和未来大嫂的名声,既然纪思博不知道,那就不能从他嘴里透露出来。 他转而说道,“我听我大哥说,去求这香囊的时候,遇见了你姑姑。” 一句话带过,纪思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在他脸上看不出端倪,这才作罢。 目光挪回前方正在高谈论阔的青年才俊,纪思博压低声音问道,“你说大长公主给你下帖子就算了,怎么也给我下了帖子?” 池嘉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谁知道呢,我们就待在这里,等到宴席开了,就去吃,吃完了就走人。” 纪思博同样抱着这样的想法,认同的点头。 可惜这两人偷闲低调的想法没能实现,过了约莫一刻钟之后,聚集了绝大部分男宾的那一块地,突然有个年轻人压了压手,很快他身边的人就不说话了。 年轻人拔高了声音,远远的传到了纪思博和池嘉世耳边,“听下人说,怀化将军纪将军和壮武将军池将军来了,不知两位将军如今身在何方?我等都仰慕两位少将军的风采,还请出来一见。” 这番话落,就连湖那边的女客也静了下来。 纪思博和池嘉世两人对视一眼,池嘉世看着那个年轻人,眯了眯眼,“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骆云峰。” 两人都没有动作,不动如山的躲在这处角落里,丝毫没有出去的念头。 骆云峰又喊了一声,见无人应答,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向众人解释道:“看来两位少将军不在此处,我派下人去找一找。” 纪思博和池嘉世齐齐皱眉,池嘉世率先道:“走吧,我们出去。” 第298章 风采 如果大长公主府的下人到处寻找他们,他们想避也避不开,与其到时闹得难看,不如现在就出去。 “咦,是谁在叫我们?”池嘉世一脸疑惑的从角落里走出去。 霎时间,几乎锦园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池嘉世和纪思博身上,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出来,颇有些诧异。 骆云峰神色温和,笑容和煦,朝两人拱手作揖,“鄙人是骆云峰,见过池公子、见过纪公子。” 若是按照池嘉世自己的心意行事,他一定会冷嘲的反问,“骆云峰又是哪个?” 以为谁都认识骆云峰是那个牌面上的人物呢,还不是仗着大长公主的势? 可惜他也只能将这番冷嘲热讽吞回肚子里,客气的颔首,“原来是骆公子,幸会幸会。” 纪思博觉得有趣,先前骆云峰称呼他们做纪将军、池将军,等他们真的出来了,又叫他们做纪公子、池公子。 他知道骆云峰这个人,来之前,姑姑就把大长公主一家的情况告诉他了。 骆云峰此人曾经下场科举,年十二的时候考中了秀才,当时大长公主府为此摆了三天的宴席,京中对他也颇有赞誉,称他为文星公下凡,结果参加了三次秋闱,屡试不第,先前再多的赞誉,仿佛都成了笑话。 姑姑评价他:自视甚高、爱面子、心胸狭隘。 因他是男宾,不是驸马爷招待就是骆云峰招待,姑姑让他如果遇到骆云峰,最好不要当众落他面子。 纪思博只是转念间,就明白骆云峰为何会对他们改了称呼,他们一个是三品武将,一个是四品武将,可以说是少年得志,骆云峰的年纪比他们大了不少,至今还是秀才,如果称呼他们做将军,在场这些年轻人,在官阶上未必有比他们更高的,以官阶论,他们只能俯首帖耳,骆云峰作为此地少主人,又怎么会让自己陷入低人一等的境地?以公子称呼,大家之间便是以年龄相交。 纪思博想通之后,暗地里撇了撇嘴,觉得姑姑说得没错,骆云峰果然是个爱面子的人。 纪思博同样拱手作揖,“骆公子,幸会幸会。” 池嘉世出来的时候,不管是男宾这边,亦或是女宾那边,不少人眼睛一亮,他承袭了英国公高大的身材,虽然才十六岁,也身材颀长,且因长年练武的缘故,身上的肌肉结实,在场不少人穿了与他样式差不多的长袍,偏偏其他人看着就弱不禁风的样子,而他则看着孔武有力。 如果先前有不少人怀疑池嘉世在北疆的军功做了假,此刻怀疑打消了不少。 小湖很小,女宾坐在廊榭上,能清晰看到男宾那边的情况。 当池嘉世走出来的时候,好些闺秀低低的惊呼一声,不约而同想起那天大军进城,池嘉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情景,双眼亮晶晶的。 骆婉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片刻不舍得离开。 等到池嘉世侧了侧身,露出后头的纪思博时,闺秀们中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纪思博与池嘉世站在一起时,两人的个头相差无几,但纪思博的身型比池嘉世单薄些,皮肤也白了许多,若是看池嘉世的身型,会相信他在北疆奋勇杀敌的话,那么看纪思博的身型,很难让人相信他的功劳居然比池嘉世还要高。 至少在场的男宾,不少人目露诧异和怀疑。 骆婉清听到周围闺秀们在小声讨论池嘉世和纪思博两人哪个更好看,她没忍住,哼了哼,“当然是池公子好看,那个纪公子,瞧着就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样子,像池公子那样的,才是真男儿。” 因她是郡主,又是此间主人,闺秀们见她出声替池嘉世说话,纵然有心为纪思博说话也不敢,好些人纷纷附和。 骆婉清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过头,继续看着池嘉世,目中偶尔划过一抹欢喜。 骆云峰今天有任务,他早就被母亲嘱咐过,要当众找个机会,考一考池嘉世和纪思博,好让妹妹更多的了解他们。 思及此,骆云峰笑着道,“我们方才在说两位公子,都想看看两位公子的风采,凑巧,我们在吟诗作对,刚好出了一道题,以‘春天’为主旨来写一首诗,两位公子不若给我们也作一首诗,让大家品鉴品鉴?” 纪思博顿时一脸难色,为难的摆手,“实在不好意思了,我就是个大老粗,只会带兵打仗,对这些吟诗作对写文章一窍不通,就不献丑了。” 十分干脆利落的拒绝,丝毫不介意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文采差。 池嘉世嘴角抽了抽,思博这混蛋,不会吟诗作对他信,但若是说他文采差,难道谈论起兵法就头头是道的,是个鬼不成? 骆云峰一僵,暗道自己失算,母亲可是说了,顶好是让纪思博多出风头,他原以为写诗这么简单的事,难不倒纪思博才对,没想到纪思博根本不会。 纪思博话音一落,身边就响起好几声窃笑,听得池嘉世恼怒不已,目光准确的循着声音望过去,清晰的在好几个人脸上看到鄙视,让池嘉世更气了。 纪思博以眼神制止了池嘉世的发难,反正他一点都不在乎被人看轻,这种目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姑姑没教导他之前,他天天被人用这种目光看着,也没见他少块肉。 骆婉清听得一清二楚,不屑的嗤笑,“连这么简单的吟诗作对都不会,该不会真的是个只会打仗,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的野蛮人吧?” 心中对纪思博更看不起,越发抗拒母亲要将她嫁给纪思博的提议。 原先一些觉得纪思博容貌不凡的闺秀们,也皱了皱眉,眸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下来,恢复了平静。 骆云峰生怕池嘉世也拒绝,赶紧抢先开口,作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是我不对,既然是想目睹两位公子的风采,当然要让大家瞧瞧二位的武艺才是。” 也不等两人拒绝,骆云峰高喊一声,“来人,准备靶子和弓箭,让大家看看两位公子的箭技。” 第299章 心头血到手 大长公主府的下人早有准备,骆云峰话音一落,只是片刻,靶子和弓箭就准备好了。 男宾这边,大多数人眼中饶有兴致,而女宾那边,则很是期待的看着两人。 看着仆人拿到自己跟前的弓箭,池嘉世非但不接,双手环胸,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我学武是为了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表演。” 一来他身为英国公的儿子,自小的心气是不缺的,二来,大长公主那般恶毒的想要他大哥死,他能按捺着不将骆云峰揍死,已经是他好脾气了。 你骆云峰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你说我让射靶子我就要射? 池嘉世以行动明明白白的当众扇了骆云峰一巴掌。 纪思博以前是个小混蛋,活得就随心所欲,后来跟在纪伏寿身边,受到她的言传身教,从不妄自菲薄,更知道面子是自己给自己挣来的,骆云峰刚才那番带着调笑意味的话,纪思博反感的很,在场百来人,点名让他和阿世一起射靶子是个什么理? 他并不觉得这是出风头,反倒觉得自己是台上的戏子,底下一群人在看戏。 他在宁波府杀倭寇,在海岛上杀倭人,在北疆杀西凉人,这群人又在干什么?醉生梦死,呼朋唤友,看别人乐子,纪思博陡然间就觉得这种宴会无趣极了,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回家,将姑姑布置下来的书本多看看,多练练武呢。 他心中不悦,同样没接仆人递过来的弓箭,淡淡的说道,“真是不凑巧,前几天刚好伤了手腕,拉不了弓。” 池嘉世是英国公府少爷,可以直截了当的拒绝骆云峰,他背后没有硬靠山,便挑了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理由搪塞过去。 按理来说,既然是应邀前来赴宴,多少也要给主人家一个面子,偏偏池嘉世和纪思博两人一前一后的拒绝,众目睽睽之下,骆云峰脸色僵得很,眸底划过一抹不满的暗芒。 如果不是母亲看好纪思博,骆云峰当真是想直接叫大夫来,当众给纪思博好好看看手腕,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他不好得罪池嘉世,还治不了纪思博这种底蕴不足的小年轻? 但想到母亲的叮嘱,骆云峰生生将这口气忍下,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说不出软和的话。 场面一时僵住,恰好在这时,有仆人从女宾那边急匆匆的过来,当着其他人的面,在骆云峰的耳边说道,“大少爷,郡主说射靶子没什么看头,不若玩曲水流觞,女宾那边出题,男宾这边答不上来,就喝酒,如果答上来了,就女宾喝酒。接着换男宾出题,女宾答题,都是同样的规则。” 骆云峰赶紧顺着这个台阶下来,笑着道,“妹妹的提议非常好,不若我们就这样玩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热闹的场景,将先前尴尬的场面遮掩过去,仆人拿着弓箭离去,又开始准备酒杯和酒壶。 池嘉世无趣的耸了一下肩,看了纪思博一眼,扬了扬下颌,择了一个相对人较少的地方坐下,纪思博坐在他身边。 “婉清郡主居然给我们解围?”池嘉世‘啧’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抹淡淡的惊讶。 纪思博好奇的看过来,“怎么,你对婉清郡主有了解?” 池嘉世摊了摊手,“我都没见过她,哪里会对她有了解。”只是知道她母亲大长公主是个恶毒女人,她生养出来的女儿,又哪里会是个好的? 纪思博也懒得多问,没去参加曲水流觞之后,便觉得此地无聊至极,“我倒是想回家了。” 池嘉世深表赞同的点头,“我也有此想法。哎,忍忍吧,至少得等宴席完了之后才能走。” 这边年轻人有聚会,那边大长公主也在听着好些个夫人的奉承,这一处坐着的,都是陪着自家闺女儿子过来的夫人。 大皇子妃杜清淑也在其中,她笑着问道,“大姑母,婉清的及笄礼快到了吧?不知准备得如何?正宾是谁?赞者又是何人?” 话音一落,在场觉得自己身份贵重,够得起当正宾的夫人们,纷纷抬眸看着大长公主。 至于自认不够格当骆婉清正宾的夫人们,则想让自己女儿做赞者。 一时之间,花厅里就响起了对骆婉清的赞扬,大长公主心情甚悦,嘴角一直上扬着。 坐在偏靠后的一个座位上,司大夫非常安静的坐在那里,不知怎的,她身边的夫人们似乎有意无意的就把她忽略了。 她是跟着杜清淑来的,她对杜清淑说想多认识一些权贵夫人,杜清淑以为她想让小医馆的营生更好一些,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只是进来之后,杜清淑就没法时刻照顾司大夫,司大夫求之不得,自己找个一个偏僻的位置,低调的坐着。 从见到大长公主起,她就仔细打量,甚至还趁人不注意,摇了摇挂在自己腰间的镂空铃铛。 铃响没想。 司大夫隐晦的笑了一下,眉目都舒展了,大长公主身上没有带着蛊虫,她下手就更加方便了些。 司大夫伸手进腰间的荷包,很快就拿出来,她将手垂下,没有人注意到,一只小小的虫子从她指尖爬了下来,悄悄往大长公主方向爬去。 司大夫目光一直紧跟着那只小虫子,当小虫子偷偷爬上大长公主的裙底时,司大夫笑了笑。 片刻之后,大长公主皱了皱眉,起身道:“本宫突然想起有件事,去去便回。” 说完就起身离去。 她一走,气氛就更加活络,甚至不少夫人起身,趁此机会去净房。 司大夫也装作要去净房的样子,等离开众人的目光,拐了一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大长公主去了半响还不见回来,反倒是司大夫低调的回来了,就在众人坐不住的时候,大长公主身边的巧姑姑过来,一脸歉意,“大长公主突感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宴席也开了,请诸位夫人随奴婢来,奴婢领诸位夫人去开席。” 宴席回来之后,司大夫先是回到自己的小医馆,略略收拾好之后,池齐光就来了。 “取到她心头血了吗?”池齐光问道。 司大夫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拿到了。” 第300章 识破 司大夫并没有多说自己是如何取到心头血的,池齐光也没有多问,只是恭喜道,“终于取得她的心头血,距离你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司大夫沉静的看着他,问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动手?” 池齐光:“……” 他以拳抵唇,轻咳两声,“还需等等,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司大夫静静的看他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又开始收拾药箱,准备去医治苏蕊的手脚。 池齐光起身准备离去,司大夫想起一件事,叫住他,说道:“对了,我取心头血之前,听到那余孽跟她身边的妈妈说话,提到了你弟弟和纪姑娘的侄儿。余孽想给她女儿找个夫婿,余孽看中了纪姑娘的侄儿,但她女儿更喜欢你弟弟。” 池齐光瞬间觉得浑身恶寒,真是难以想象阿世娶骆婉清做妻子的样子。 “多谢告知,纪姑娘那边,烦请你也告知她一声。”池齐光当下没在停留,他要赶快回家,跟父亲母亲商量这件事。 纪伏寿在纪思博回到家中不到一个时辰,也得了消息。 她当即就叫来纪思博,问他:“把今日去赴宴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姑姑,不可遗漏。” 纪思博心神一凛,没有迟疑,将事情都说了一遍,甚至就连池嘉世突然叫他‘思博侄儿’的话,都没漏下。 “这么说来,你从头到尾都没见过那位婉清郡主了?”纪伏寿若有所思。 纪思博摇着头,“没见过,我一个外男,怎么能无缘无故去见姑娘家?” 他生怕出现跟阿姐那样被人暗算的事,见着姑娘都避着走,怎么会凑上去。 纪伏寿沉吟片刻,非常认真的问道,“思博,你老实告诉姑姑,你这会儿有没有要成亲的想法?” 纪思博便认真的想了想,肯定的摇头,“姑姑,我暂时还没有要娶亲的念头。” 他头上还有阿姐呢,再说,他才十六岁,作甚这么早就成亲?反正自己一个人睡一张大床挺好的。 这个时候的纪思博,万万没想到日后会被自己狠狠打脸,甚至好些时候都哭丧着脸或者暴躁得让身边伺候的人瑟瑟发抖,这一切都是因为枕边人没在他身边,让他孤枕难眠。 纪伏寿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姑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不是好奇大长公主为何会给你下帖子吗?大概是你英武不凡的风采入了大长公主的眼,她想将婉清郡主嫁给你。” “噗通” 纪思博吓得屁股一歪,连人带椅子一起倒了下去。 他手脚并用爬起来,眼睛都瞪圆了,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姑姑,你肯定是在玩笑吧?” 纪伏寿笑吟吟的看着他,“不,姑姑很认真的告诉你,是真的,想要择你为女婿,这话正是出自大长公主之口,姑姑虽没去宴会,但姑姑有确切的消息来源。” 纪思博一把抓住纪伏寿的手,死命的摇头,全身都在抗拒,“我今天才让骆云峰下不来台,大长公主应该不会再想让我做她女婿了吧?” 纪伏寿一把抓住他的手,用了劲儿,将他的手拿开,无奈的看着他,“你觉得身为皇帝的亲妹妹,大齐尊贵的大长公主,为何会给自己宠爱的女儿择一个家族没落、又是武将的男儿为女婿?” 纪思博怔住,拧了拧眉,沉思起来。 半响之后,他神色古怪的看着纪伏寿,好像做贼一般压低了声音,“要择我为女婿,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我背后的四皇子殿下?” 纪伏寿露出孺子可教也的神情,“不错,不是姑姑说丧气话,如今的你在那些权贵眼中,并不值得将自己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嫁给你,因为纪家没有价值,且北疆这一仗之后,西凉至少三五年不敢再闹事,那就意味着你三五年之内想升官也难,同样的,你也没有价值。 那么你为何会值得大长公主青睐?除了你背后的四皇子殿下,姑姑想不到还有哪一点,值得大长公主将自己的宠在手心里的女儿嫁给你。” 纪思博没顾得上自己有没有价值,他听出了姑姑的言外之意,瞳孔缩了缩,倒抽一口凉气,“难道大长公主已经知晓,未来的新皇会是四皇子殿下?” 纪伏寿勾了勾唇角,语气不明,“可能吧,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纪思博没听明白纪伏寿这话的言外之意,只是皱着眉沉思,片刻之后,抬头看着纪伏寿,“姑姑,您有法子让我躲过这事吗?” 纪伏寿取笑他,“你这样子,真像避如蛇蝎。” 纪思博急得不行,“姑姑,可别取笑我了,您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纪伏寿失笑不已,不再逗他,正色道,“方才姑姑问你,你说你这会儿没心思成亲,姑姑有法子让你避过这事,只是于你名声有碍,且估计好几年,你都不能谈婚论嫁,可愿意?” 纪思博连连点头,“我愿意我愿意,姑姑你说是什么法子。” 纪伏寿弯了弯唇,眸子里闪烁着恶趣味,“只要传出你克妻的名声,大长公主就不会想将女儿嫁给你了。” 纪思博怔住,神色变幻不定,好半响之后,沉重的点头,“嗯,那就按姑姑你说得,先避过这事,反正过个几年再说成亲的事。” 反正他是大男人,也不求能娶到高门大户出身的妻子,只求要一个品行好的媳妇儿就好,不在乎出身,过个几年,兴许就没人记得他克妻的名声了。 纪伏寿好笑的摇头,“走吧,跟我去见你爹娘,这件事还得跟他们说一声,我也得布置一番。” 纪伏寿当然不会坑害自己的侄儿,这克妻的名头,是针对大长公主的,除非大长公主是个嘴碎的,才会嚷得到处都知道这事,但大长公主为了骆婉清的名声,肯定不会到处嚷嚷。 纪思博跟着纪伏寿的身后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件事,疑惑的问道:“对了,姑姑,为什么阿世会叫我做思博侄儿?” 纪伏寿低声笑了笑,回道:“因为他大哥要上我们家门提亲,你以后要比他低一个辈分了。” 纪思博:“……”一脸抗拒。 第301章 提亲 纪思博对姑姑与池齐光的事十分好奇,比如他们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但他是晚辈,纵然抓耳挠腮,也只能将好奇藏在心底,不敢问纪伏寿。 就这样一路来到正房,见到了纪鸿卓和周氏。 当纪伏寿将事情说完,周氏又是心疼又是气,“怎么思博出息了,最后还得委屈他?” 克妻的名声又哪是好听的,周氏不想儿子遭受这种冤枉名声,可她一时之间又不能立刻就给儿子娶一个合心意的儿媳,只能自己兀自生闷气。 纪思博便揽着周氏的肩膀逗她,“那是因为您儿子太过耀眼了,年轻有为,这京城与我同龄的男儿都比不上我,是我看不上大长公主的女儿,我可不想娶个祖宗回来供着,还要娘跟着受委屈,等儿子以后娶了媳妇,让她好好孝顺娘亲。” 周氏被这番窝心话感动了,心头这口郁气才渐渐消去,“也对,是我儿瞧不上郡主,心疼我这个做娘亲的,就是委屈了你。” 纪思博笑嘻嘻的,一点都不曾为此烦扰,“阿娘,我不委屈,让我娶个祖宗回来对她俯首帖耳,我才真的委屈了呢。” 周氏因他这话,更是心疼他,与儿子娶骆婉清全家都要供着她,与委屈儿子几年,日后再谈婚论嫁,两相比较,周氏毫不犹豫的认同了纪伏寿的法子。 纪伏寿笑了笑,“这件事我会操办好,尽量不会让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 等大长公主与骆婉清为了池嘉世与纪思博二人再次争吵时,纪伏寿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大长公主不顾女儿的不满,打算执意等她及笄礼过后就让人给纪家透话锋,让纪家上门提亲。结果等骆婉清及笄礼成,大长公主正准备让人去纪家,便打听到纪思博克妻的名声,乃是二月前太清宫清和道长的批语。 骆婉清心中窃喜,饭都吃多了半碗,她才不要嫁给这种连吟诗作对都不会的大老粗呢,又开始说服大长公主,非要让她去试探英国公府的口风。 结果英国公府的口风没试探出来,反倒是让大长公主打探出英国公府给池齐光提亲了! 这下子大长公主重视起来,着人仔细打听。 当打听出英国公府给池齐光提亲的,正是纪家,且是纪思博的姑姑时,大长公主眉头皱得紧紧的。 “因纪大姑娘的八字极旺池家小儿,崔氏就想着娶她进门,替儿子冲喜?”大长公主听着打探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大长公主不屑嗤笑,“中了我的蛊术,还想要冲喜活命?阎王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崔氏注定是白费心思了。” 若是池齐光一死,那么英国公府就会由池嘉世继承,纪思博是做不得她女婿了,想到女儿如此喜欢池嘉世,她心头一动。 虽然皇兄非常忌惮英国公,但如果女儿嫁给了池嘉世,成了英国公夫人,有女儿劝着,池嘉世也不敢跟皇室作对。 这般一想,大长公主又有些心动,只是这十几年来英国公府从不与大长公主府有来往,外头不少人都在猜测英国公府是不是与她有嫌隙,唯有她自己和身边亲近伺候的几个人才知道往事,崔氏十几年来都不与她来往,婉清想要嫁给池嘉世,崔氏必定是不肯应的。 大长公主一时陷入了难处,兀自开始琢磨起来。 而大长公主打探到的提亲一事,英国公府没有刻意宣扬,除了几家亲近之人外,除非是像大长公主那样打听的,才会知晓。 当时池齐光回家,将骆婉清心悦池嘉世的事说出来,吓得池嘉世一蹦三丈高,直嚷嚷着,“打死我也不要娶那种毒妇的女儿,我宁愿去做道士!” 崔氏此时反倒是冷静的,冷笑道,“她女儿想做我儿媳妇?我就是给阿世娶一个乡下小姑娘,也不稀罕她女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她点头,骆婉清永远都不要想着嫁进来。 池嘉世心中担忧极了,“她会不会去求圣上赐婚?” 英国公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就算她去求,在赐婚旨意下来之前,圣上也会先召为父进宫询问一番,成亲不是结仇,为父不同意,这赐婚就不是喜事,圣上还不会蠢到要与我撕破脸。” 池嘉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而另一边,崔氏猛地站起身,冷声道:“不行,我这就回娘家,让大嫂去纪家提亲。” 未免夜长梦多,她一刻都等不下去了,省得大长公主注意到光儿,耽误了他娶亲。 崔氏风风火火的吩咐了马车,去了崔家,与崔夫人说好之后,回府之后又派人给纪家下了帖子,言明第二天上门拜访的事。 第二天早上,崔氏和崔夫人联袂而来,是纪伏寿亲自接待的她们,旁边还有纪鸿卓和周氏作陪。 见纪伏寿容貌秀美,身上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接人待物不卑不亢,礼仪规矩非常周全,崔氏甭提心里多欢喜了。 崔夫人以为纪伏寿的八字能镇压邪祟,给池齐光冲喜,看她的眼神也十分满意。 纪鸿卓和周氏两人对崔氏二人上门非常不解,特别是崔氏和崔夫人将纪伏寿从头到尾夸了一遍,更是让两人很不安。 直到崔夫人满含笑意的旁敲侧击,“纪姑娘秀慧外中,里里外外家里都能搭一把手,实在是做冢妇的不二人选,我这次上门,是想替我外甥聘纪姑娘做妻子,不知纪姑娘和纪老爷意下如何?” 英国公府想聘阿寿做冢妇?可池大公子的身子不是…… 一想到外头对池齐光身子骨的传言,纪鸿卓当下就想一口回绝。 幸好纪伏寿抢先一步,轻咳两声,打断了纪鸿卓要出口的话,状若羞赧的低下头,轻声道,“长兄如父,此事但凭我大哥做主。” 纵然她是纪家家主,在家族里说一不二,完全可以做主自己的婚事,可在崔氏和崔夫人面前,纪伏寿没想着太出格,低下头的时候,给了纪鸿卓一个眼神。 纪鸿卓一愣,拧了拧眉,沉声回道,“兹事体大,容我好好考虑。” 第302章 这门亲事我应了 崔氏和崔夫人非但没有恼怒,崔氏还连连点头,“是极是极,纪老爷说得有理,那我们先行告辞,还望纪老爷如果有了决断,派人上门告知。” 崔氏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极其翠绿又剔透的玉镯,抓起纪伏寿的手,不容分说的就给她戴上,笑盈盈的看着她,“伯母第一次上门,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是伯母平常带的玉镯,就送你做见面礼了。” 别人不知道这玉镯的底细,崔夫人一清二楚,这玉镯可是小姑子的婆婆当年上门下定的时候亲手给她戴上的,如今她又亲手给纪伏寿戴上,分明就已经将纪伏寿看成儿媳妇了。 崔夫人也紧随其后,同样拿出了一个匣子,里头装了一匣的金丝黑珍珠,“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长辈赐不可辞,收下吧。” 不容纪伏寿拒绝,硬将匣子塞到她手里。 崔氏心满意足的站起身,与崔夫人相携离去。 等纪伏寿和周氏将两人送出门,再回到大厅的时候,纪鸿卓已经打开了匣子,看清匣子里头装着的金丝黑珍珠。 “阿寿,不管是你手上的那枚玉镯还是这一匣子的黑珍珠,都是极其珍贵之物,她们这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啊!” 纪鸿卓忧心忡忡,“阿寿先前为何要阻止大哥?你放心,大哥不是那种攀高之人,谁人不知池家那位大公子活不过弱冠之年?我是绝对不会推你进火坑里的,我这就派人去回绝了英国公夫人,这两样见面礼也不能收,都退回去给她们。” 纪伏寿赶紧阻止,“大哥,且慢!不用回绝,这门亲事,我应了!” 纪鸿卓和周氏震惊地看着她,气急的拍了拍自己大腿,语重心长,“阿寿,你可别犯傻,可不值当你搭上自己一辈子。” 周氏也劝,脸上担心极了。 纪伏寿摆了摆手,含笑的看着他们,“大哥大嫂,你们可还记得之前我让你们配合楚灵均演的一出戏?其实我与阿光早就两情相悦,阿光不想拖累我,就一直不肯上门提亲,我为了逼他,只好请楚灵均来刺激他,他打探到消息,终于坐不住了,让他母亲上门提亲。” 纪鸿卓和周氏面面相觑,没想到阿寿当初找楚灵均来是为了刺激池齐光,而且她居然叫池齐光做阿光,这熟稔的口吻,难道两人真的是两情相悦? 纪鸿卓生怕妹妹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急道,“可池家大公子身子骨太弱了,大哥怎么能看着你后半辈子无依无靠?” 纪伏寿安抚的朝他笑笑,“大哥,你放心,阿光说他已经找到能养好他身子骨的大夫了,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他一定会陪在我身边,与我白头偕老。” 纪鸿卓看出妹妹的执着了,无言的叹了叹,“你是执意要嫁给池家大公子了?” 纪伏寿肯定的点头,“是,还请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纪鸿卓这两年来已经非常清楚纪伏寿的脾性了,她决定的事,无人能阻止她,见她一脸坚决,纪鸿卓抹了一把脸,声音里带着担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大哥明儿就派人上英国公府,就说我们应了这门亲事。” 纪伏寿唇角弯了弯,“大哥莫担心,阿光会好起来的。” 纪鸿卓扯出一抹笑,“希望如此吧。”心中其实并不抱希望。 等到响午之时,纪思博和纪琼枝也知道纪伏寿答应英国公府提亲的事了,两个做晚辈的,虽然同样担心池齐光的身子骨,但见纪伏寿心情甚好的样子,并没有出言扫她的兴,只心中祈祷他们的未来姑父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池齐光在崔氏回来之后,露出了一抹急色,“阿娘,如何了?” 崔氏自己也有些拿捏不定,“阿娘已经将池家历代传给冢妇的玉镯送给了阿寿,阿娘瞧不出阿寿是个什么想法,但纪老爷并不满意。” 崔氏早就顺着儿子的称呼,亲昵的称呼阿寿。 池齐光怔了怔,而后笑着道,“有阿寿在,纪老爷最后还是会答应的。” 崔氏不像他这般充满信心,毕竟儿子身子骨痊愈的事又不能对外说,纪鸿卓不满意是人之常情。崔氏并不知道自己儿子早就将自己的底细对纪伏寿和盘托出,兀自自己紧张担忧。 池齐光也不好告诉她这件事,心中带着愧疚配合崔氏一直等,就等到了第二天纪家的回复。 “我们老爷应下这门亲事了。” 崔氏大喜过望,厚赏了纪家仆人,心情大好的一挥手,“府里下人也赏一个月的月银。” 崔氏又带着妈妈开始风风火火的准备起来,对外是用了‘冲喜’的借口,那成亲就不能晚,三书六礼只用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走完了。 时间上虽然仓促,但诚意一点都不差,崔氏给纪伏寿的聘礼,不但有英国公府库房的珍宝,她甚至连自己的嫁妆头面也收拾出两抬,整理出六十四抬聘礼送去给纪伏寿。 看着将整个院子都摆得满荡荡的聘礼,纪鸿卓心中对纪伏寿的担忧稍稍减去,就从聘礼上,也能看出英国公府对她的重视。 英国公府想尽快娶纪伏寿过门,连成亲的日子都定在了八月初八,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留给纪家准备。 纪鸿卓是把纪伏寿当女儿养大的,对她的亲事异常看重,亲自带着周氏将纪家的库房收拾了不少好物件出来,还让纪城带人快马加鞭回祖地,将纪伏寿要出嫁的事告诉族老们。 一个月后,纪城等人拉着十辆马车,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族老们这一次都来了京城,除此之外,马车里装着的,是族老们收拾出来给纪伏寿的嫁妆,全都是从密道里老祖宗留下的奇珍异宝。 纪伏寿看着这些从前她收藏的珍宝,如今以这种方式伴随她走过下半生,感慨不已,想到三个月之后就要嫁给他做妻子,纪伏寿略有些羞赫,更多的是期待。 第303章 帝王多疑忌惮 对于纪伏寿的婚嫁,族老们非常重视,怎么说也是他们纪氏的族长,不管是作为纪伏寿的长辈,还是因着族老的身份,他们于情于理都要赶来京城。 来了之后,好好的歇息了一天,族老们便与纪鸿卓一起,给纪伏寿收拾整理嫁妆,周氏差点毫无用武之地,到了最后,周氏索性带着绣娘一起给纪伏寿绣嫁衣。 “我们从祖地带来了百年的紫檀木、黄花梨,鸿卓,让你找的木匠大师,可找到了?”大长老沉吟着,见纪鸿卓点头,又道:“不独要做拔步床,还得打造柜子、妆奁等等,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一个木匠大师忙不过来,得多找几个。” 纪鸿卓记下这件事,“我这就派人再去找多几个木匠回来。” 大长老抚着胡须,看着已经装了九十多抬的嫁妆,想了想,道:“让你媳妇儿来帮着看看,可还有哪些缺的。阿寿出嫁,嫁妆可不能少,得满满当当的一百二十八抬,可不能让英国公府看轻了我们阿寿。” 纪鸿卓郑重的点头,“大长老放心便是,我还给阿寿准备了压箱银子十万两,铺子田庄也没少。” 从海岛倭人处得来的钱财珍宝太多了,这笔钱当时纪伏寿几乎全给了族里,在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纪氏的钱财多到便是齐成帝也会眼热。 大长老念着这些钱财都是阿寿带人弄回来的,就从里头挑了许多珍宝和金银,也一并带来了京城给她做嫁妆。 大长老这才放心下来,环视了库房一周,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就等木匠将床、柜子等家具打造出来,再凑够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大长老带着纪鸿卓回到了前院,派了人去将其他族老和纪伏寿请来,等人来齐之后,大长老看向坐在上首的纪伏寿,“阿寿,你即将出嫁,你觉得何人可接替你成为新一任的族长?” 五位族老来京城,除了要亲眼看着纪伏寿出嫁之外,也是要纪伏寿确定下来新一任的族长。 纪伏寿轻笑了一声,“让思博来做吧,我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教导,再过几年,等他再成熟一点,足够担任起这个族长之位了。” 纪鸿卓怔住,没想到妹妹会提议让思博做族长,他抬眸看向五位族老。 大长老等人远离京城,对如今的纪思博并无太大了解,但纪城等人回去祖地之时,族老们就让他们将跟随在纪思博身边之后经历过的事都详说了,着实是令他们另眼相看,如今的纪思博,确实是年轻一代里面最有前途的。 此时听纪伏寿提起纪思博的名字,族老们对视一眼,由大长老开口道,“既然阿寿你这般说,那新一任的族长,便由思博来继任吧。” 在纪思博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肩上的重担越发重了。 就在英国公府上门提亲下聘的日子里,腾骧军杀百姓冒领军功一案终于审完了。 三司会审,各自派了人去北疆明察暗访,因为都担心如果徇私枉法的话,会被对方抓住把柄,因此这些人俱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丝毫没有要为冯浩和腾骧军遮掩一二的意思,也是因此,收集到了很多的证词,甚至为了验证这些证词的真假,真的开棺验尸。 等这些人回到京城之后,调查出来的情况上呈给上峰,三司聚在一起商议过后,将证据和判决都呈给齐成帝,由他定夺。 齐成帝朱笔一批,冯浩满门抄斩,腾骧军所有参与此事的将士,都逃不了人头落地的惩罚。 这一下子,腾骧军足足有数百人人头落地,行刑的那一天,菜市口的血流了蜿蜒一地。 当行刑完毕之后,围在菜市口观看的百姓们,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在场的所有人百姓都扯着脖子,涨红了脸,大声的高嚷着。 “陛下,外头的百姓都在喊吾皇万岁,说您是个为民做主的明君呢。”喜公公讨好的笑着,语带欢喜。 齐成帝露出一抹笑容,龙心甚悦,哈哈大笑起来,“可惜朕没能看到这等壮观的场面。” 齐成帝站在太和殿殿外,俯首看着远处的宫门,微风徐来,在这开始逐渐炎热的天气里,让人心情愉悦。 冯浩已除,腾骧军因此事名誉扫地,就连其他兵士都瞧不起他们,连累宣平侯也落不着好,只不过一想到老三当机立断,率先大义灭亲,表明立场,没有受到丁点的影响,齐成帝渐渐收敛了笑容,唇锋抿成一条直线。 想到了老三之后,不其然的,也想到了大儿子和四儿子。 鲁国公作为北疆主帅,收复失地,打赢了这场仗,受百姓敬仰,连带的大皇子李阳也受益颇多,这些日子走路都带风。 鲁国公声望已经高过了英国公,都说他比英国公还厉害,齐成帝颇有些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心中生出对鲁国公浓浓的忌惮,唯一让他觉得欣慰的是,大皇子妃暂时还没有嫡亲的儿子,如若大皇子妃有了自己的儿子,他还真怕鲁国公会逼宫,了结他后扶持李阳上位,再让李阳册封大皇子妃的儿子为太子。 而老四看好的年轻人,又成了少年将军,军功赫赫,更是受到燕山军的梁镇海看重。 想到妹妹告诉他,那个年轻人的姑姑即将成为池齐光的妻子,齐成帝眯了眯眼。 纪家与英国公府成为姻亲,梁镇海又看重纪思博,而纪思博又是老四倚重的手下,靠着纪思博作为桥梁,老四岂不是十分容易得到英国公的支持? 齐成帝眸中划过一抹阴霾,他以为解决了威胁到他的老三,能将龙椅坐得安稳,没想到老四又开始异军崛起,若是有英国公的支持,老四的势力就会比老三的更多。 解决掉一个老三,却让老大和老四的势力膨胀起来,齐成帝心情沉郁的很。 种蛊之前,他原是属意老四继任皇位,如今这种想法隐隐动摇了。 第304章 偷窥者 “嗯……” 一番风云过后,室内弥漫着一股石楠花的气味,方蓁蓁气喘吁吁的躺在李阳怀里,目光迷离,脸上泛红,舒服的喟叹。 李阳神情餍足,听到方蓁蓁的娇喘,忍不住捏着一团软儿揉搓,嘴角擒着一抹痞笑,“是表哥厉害,还是你夫君厉害?” 一边问,一边手下十八般武艺都用出来了。 方蓁蓁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越发偎依进李阳怀中,娇滴滴的道,“当然是表哥厉害,我真是爱死跟表哥在一起了。” 方蓁蓁说得倒是实话,李世宏在房事上总是温柔,时间长了,若是没有李阳在床上的勇猛粗暴做对比,她兴许没什么想法,但跟李阳偷情的次数多了,反倒有些不喜欢李世宏的柔情了。 李阳畅意低笑,十分满足,不禁低头在软儿上轻咬了一口,吓得方蓁蓁轻轻推拒,“表哥,可不能留下痕迹,省得露馅。” 李阳顿时觉得无趣,每次他来找方蓁蓁解馋,她都不让他在她那身皮子上留下痕迹,因着不过瘾,心里头憋着,李阳才会在动作上粗暴许多。 自己不舒坦,李阳手下的力度就大了许多,方蓁蓁不仅痛呼,眉头一皱,“表哥,痛……” 李阳这才轻了轻手上的力度,神色淡淡的道,“你找个时间,把璧儿带进宫,让母后瞧瞧,母后想念得紧。” 方蓁蓁应了一声,笑着道:“璧儿现在都会爬了,每天醒来,就喜欢从这头爬到那头。” 李阳听了,对儿子的思念越发多,改了口,“明儿你就带璧儿进宫吧,我也去母后那里瞧瞧他。” 方蓁蓁娇娇的应了,估摸着时间不早,她是用出来逛银楼的借口出门,不能太久回去,遂起身,扬声朝外吩咐道,“来人,备热汤!” 紫鹃立时在门外带着两个婆子,分别抬了两个大木桶进来,置于室内左右两处,用屏风隔开,装满了水,低声道,“小姐,热汤好了。” 方蓁蓁‘嗯’了一声,“你去伺候表哥洗漱吧。” 紫鹃红着脸,低低的应了,去屏风后头伺候李阳洗澡,紫鹃伺候完李阳,又赶紧来伺候方蓁蓁,这样的活计,她都做习惯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穿戴整齐,李阳看着衣冠楚楚,方蓁蓁瞧着就像一朵盛开的芙蓉花,眉眼都是春意。 两人走出屋子,房门子开了门,四个护卫守在李阳身边,护送他离去。 方蓁蓁上了自家的马车,在李阳走后,也从小宅子里出来。 两人都没有发现,在小宅子另一头的拐角处,站着一个人,目睹了他们一前一后从小宅子里头出来的场景。 “那位不是大殿下吗?”李世宏不经意间看到李阳,愣了愣,便想上去打招呼。 但李阳的脚程很快,又是骑马,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巷子里,让李世宏到嘴的招呼咽了回去。 李世宏看着李阳离去的背影,一直跟在李阳身边的他,喜欢揣摩李阳,他觉得熟知李阳的心思之后,才能恰到好处的为李阳办事,这样李阳才会越发重视他。 也是因此,李世宏见着李阳从小宅子里出来,不禁仔细打量这处小宅子,心中暗想,大殿下如此金贵之人,怎会来这种简陋的小地方? 疑惑浮上心头,李世宏就没有当场离开,接着他就怔愣住了。 那辆马车……不是他家的马车吗? 当李世宏看到李家的马车从小宅子里头驶出,眉头渐渐皱起,满心疑窦。 如果他能认错自家的马车,也不会认错驾着马车的人,正是承恩侯府给方蓁蓁的陪房,每次方蓁蓁出行,都会让他做车夫。 当马车在巷子里消失不见,李世宏依然站在当场,目光怔怔的看着那处小宅子出神。 良久之后,他抬步往小宅子的方向走去,走了三四步,又停了下来。 他现在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何大殿下和蓁蓁,会从同一处宅子里出来? 他晓得大殿下和蓁蓁是嫡亲的表兄妹,他娶方蓁蓁,也正是基于此,但不要说方蓁蓁没嫁人之时也不能与外男相处甚密,更何况是成了亲之后? 而且大殿下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事要找蓁蓁?即便有事,要么是找他,要么是找大舅哥方凯。 要找蓁蓁的话,也好应该是大皇子妃出面找她,代为传话。 再者,就算真的有事,也不应该是在外头的宅子,理应在李家或者在承恩侯府见面才是。这样才合乎规矩。 李世宏脑子里一团浆糊,但下意识的,他没有冒失的去小宅子处打探。 他皱着眉头,静静的站立在那里,转身离去。 在街边的一间茶馆,位于二楼的一间雅间里,纪伏寿倚着窗户,笑吟吟的看着李阳、方蓁蓁、李世宏前后离去。 纪思博近来只要无事就会跟在纪伏寿身边,努力的学习着,这次纪伏寿出来,他也跟着。 纪思博摸了摸下颌,琢磨着道,“姑姑,你让人不经意的引着李世宏来此,让他恰到好处的瞧见了大皇子和方蓁蓁两人,你觉得他能堪破这里头的龌蹉事吗?” 纪思博想了想,如果想知道李阳和方蓁蓁之间的偷情,总不能当场去质问他们,更不能去小宅子询问,不然就会暴露了自己,再也查不出李阳和方蓁蓁之间的私情。 也是因此,先前纪思博还担忧李世宏会先一步叫住李阳,因此暴露了呢。 幸好李世宏足够沉稳,没有让二人发现不妥。 不过李世宏想去小宅子的念头,又将纪思博吓出一身汗,生怕功亏一篑。 纪伏寿慢斯条理的品茶,“那要看李世宏够不够聪明,如果实在不够聪明,我不介意再推他一把,让他知道真相。” 纪思博又期待又着急,“真恨不得直接告诉李世宏,他妻子与人偷情一事,然后肆意嘲笑他眼瞎,哈哈哈……” 纪伏寿失笑摇头,没有多说。 回到家中的李世宏,见方蓁蓁一身常服在屋里陪着儿子玩,状若不经意的问道:“听娘说,你今儿出去了?” 方蓁蓁‘嗯’了一声,随口应道,“我今儿出去逛了逛银楼,想去买几件首饰。” 李世宏见她绝口不提李阳的事,心中顿时一沉,眸光渐冷。 第305章 再次撞见 这两年步入仕途之后,李世宏越发变得沉稳起来,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含笑的看着方蓁蓁,“买了什么样的首饰?给为夫瞧瞧,我看看能不能配得起我的夫人。” 方蓁蓁似娇似嗔的看了他一眼,扬声吩咐道:“紫鹃,把今儿去银楼买的簪子拿出来给少爷瞧瞧。” 紫鹃应了一声,恭敬的拿出一个匣子,双手奉到李世宏面前。 李世宏接过匣子,打开一看,看到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根赤银鎏碧玉石的簪子,李世宏将这根簪子拿起来看了看,反身就将簪子插在方蓁蓁的发髻上,眉目含笑的压低了声音,“我夫人好看得很。” 方蓁蓁脸上飞起一抹红晕,眉目风情的瞥了他一眼,欲语还休。 李世宏放在簪子上的手,往下一滑,轻轻的划过了方蓁蓁的红唇,手指还点了点。 方蓁蓁嗔怒的低叫一声,“璧儿还在这儿呢。” 紫鹃看着姑爷和小姐在旁若无人的调情,脸色通红的很。 李世宏放开手,朝紫鹃吩咐道,“吩咐小厨房上晚膳吧。” 方蓁蓁看了看天色,迟疑着道,“这么早就用膳?” 李世宏目含深意的看着她,嗓音沙哑低沉,“长夜漫漫,早点用完膳,好干点别的事。” 方蓁蓁斜飞了一个媚眼给他,将儿子抱起来交给奶娘,叮嘱好好照顾少爷,这才陪着李世宏往稍次间去用膳。 夜色如水,这一夜方蓁蓁被李世宏全方位的滋润着,他的吻到处落下,方蓁蓁早已经目光迷离,没有看到垂着头柔情似水的在她身上皮子落下吻的男人,目光清冷。 两人完事之后叫了水,李世宏心中的疑窦消退了绝大部分,毕竟方蓁蓁这一身皮子白皙如玉,没有一点外来留下的痕迹。 但始终令他介怀的是,方蓁蓁与李阳同出一处小宅子,且方蓁蓁还对他隐瞒了这件事。 他看着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的娇妻,眉头拧了拧。 第二天一早,李世宏如常出了门去点卯,下了值之后,他没有回家,而是拐了个弯,去了方蓁蓁说的那间银楼。 “不知客官想要什么样的头面呢?是买来送给谁的?”小二热情的上前招呼着。 李世宏漫不经心的看着银楼摆放出来的头面首饰,淡淡的道,“你这里有赤银鎏碧玉石的簪子吗?” 小二满是不好意思的看着李世宏,“客官对不住,我们楼里最近都没碧玉石,因此没有您想要的簪子。” 李世宏的眸光倏然一凝,回过头神色肃然的看着小二,“你说你们银楼最近都没有碧玉石的簪子?昨天没有卖给旁人?” 小二摇了摇头,语气笃定的道,“我们楼里最近连碧玉石簪子的存货都没有,自然昨天没卖过出去。” 李世宏唇角紧绷,眉峰渐敛,“既然没有,我再去别家看看。” 小二客气的送他出门,“欢迎客官下次再来。” 李世宏跑了三间银楼,都说没有碧玉石的簪子,从银楼里出来之后,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吓得随从心惊胆战。 快要回到李府门前时,李世宏停下脚步,警告的看着随从,“不论是谁,不管是老爷夫人还是少奶奶,都不能告诉他们,我今日去过银楼的事。” 随从连连点头,“少爷放心,小的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李世宏微微颔首,进府之后,面上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李家所有人都不晓得,李世宏的几个心腹随从得了他的吩咐,如果少奶奶出门,要小心的尾随看看少奶奶去哪里,同时还要即刻去找他,向他回禀这件事。 将近十天,方蓁蓁都留在府中没有出去,几个心腹随从不明白少爷为何会这样吩咐,就在他们松懈的时候,方蓁蓁终于出门了。 “快,去禀告少爷。” “你小心点,不要跟紧了,小心露馅。” 两人分头行事,一人去找李世宏回禀此事,一人远远的坠着尾随马车。 李世宏得了消息,从翰林院告了假,径直去了那处小宅子外的一间小店,他特意坐了一张临窗的桌子,既能借着窗户遮掩自己的身形,又能清晰的看到那处小宅子的门口。 他叫了一碟下酒菜,一壶酒,自斟自饮,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小宅子。 一直到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小宅子的门再次打开,李世宏精神一振,紧紧的盯着那个门口。 当他看见李阳再一次从里头出来的时候,眉头紧紧的皱着,再看到过了片刻,方蓁蓁的陪嫁再次驾着马车从里头驶出,他甚至能看到马车走后,另一个心腹随从远远的跟在后头一并离去。 他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拿起筷子,认真的吃菜喝酒。 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心中忐忑不安,时不时就要偷觎一下他的神色。 等他喝完了酒,放下筷子,扔了一两银子在桌子上,起身离去。 等进了府,他去了书房,派人去找另一个心腹随从,见随从进来,冷着声音问道:“说吧,今儿少奶奶去了哪里。” 随从恭敬的回道,“少奶奶去了一处小宅子,那处小宅子在东城与西城之间的回升胡同里。” 李世宏面无表情的,“没去其他地方?” 随从摇摇头,“没去其他地方。” 李世宏就没有再说话了。 随从脸上露出一种犹豫的神色,迟疑好一会儿,才小声的说道,“少爷,小的还有一件事要回禀。小的看着少奶奶的马车进了那处小宅子,出来的时候,大殿下比少奶奶更早一点从里头出来。” 李世宏倏然抬眸,眸光犀利的看着他,随从面色微微一变,心中忐忑,煞白起来。 “今天看到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如果谁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我就将他一家都卖去矿山挖石头。” 两个随从齐齐‘噗通’一声跪下,指天指地的发誓,“少爷您放心,小的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 第306章 买宅子 李世宏将近晚膳才回到房中,他挥手阻止了丫环的通传,自己悄然无息的走了进去,静静的倚在稍次间的门上,看着内室里头的景象,眸光幽深。 此时的方蓁蓁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底绣兰草的丝缎裙,外头罩了缥碧色烟罗衫,越发趁得她皮肤白皙,眉目含情。 只站了片刻,就被紫鹃发现,‘呀’的叫了一声,叫道:“少爷回来啦。” 方蓁蓁循声望过去,娇俏的嗔怪,“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进来也没个声响?” 李世宏信步走进来,抱起儿子,颠了颠手上的重量,笑着道,“璧儿又重了不少。” 方蓁蓁骄傲的扬了扬下颌,“那当然,璧儿胃口好,就连姑母都赞我,将璧儿养得白白胖胖的。” 李世宏听她提起皇后,稍微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似是闲聊般,“你似乎很久没回去探望岳母他们了,不妨将璧儿带回去,让他们见见璧儿。” 方蓁蓁有些心动,但是想到自己今天出了门,不好太过频繁的外出,遂摇头拒绝,“不了,我身为出嫁女,不好时常回娘家。” 李世宏看她一眼,目中柔情深深,“蓁蓁,如果你想回娘家,只需跟娘亲说一声即可,我们李家是宽厚人家,你回娘家,爹娘都不会说二话。” 方蓁蓁笑着点头,“嗯,我晓得的,等空闲了我就带璧儿回去看看父亲母亲。” 一直到用完晚膳,李世宏也不见她主动提起今天外出去了何处,晚上李世宏抱着她恩爱的时候,想到下午所见,忍不住心中戾气丛生,动作粗暴起来,折腾得方蓁蓁叫嚷得外头守夜的紫鹃脸色通红,忍不住躬了躬身子,目光迷离。 这一通折腾,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到最后方蓁蓁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一天之内承受两个男人的滋润,让她痛快又愉悦。 见她昏了过去,李世宏面上的柔情才渐渐消去,径自披了一件外衫朝外吩咐道:“来人,备热汤。” 热汤备好,李世宏自己去洗漱,吩咐紫鹃好好给方蓁蓁擦身,等李世宏回来,方蓁蓁依然没醒过来,沉沉睡去。 天色大亮,李世宏一早就出了门。 他此时正在酒楼的一个雅间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牙侩。 牙侩殷切的很,“不知这位客官想要哪里的宅子?不是我自吹自擂,这东城西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好宅子,客官你找我,就找对了。” 李世宏笑了笑,“回升胡同那里,有办法帮我弄到一处宅子吗?” 牙侩兀自沉思起来,接着又听李世宏说道,“最好是临街的,这样方便我。” 方蓁蓁和李阳出来的那处宅子,是在胡同里的第二间,那处胡同统共就五处宅子,李世宏的目的就是想要一处紧靠他们宅子,而只有那处宅子,恰好临街。 牙侩沉吟着,说道,“回升胡同那里,倒还有一处宅子要买卖,宅子的主人要回乡,不会再回来了,就想趁手将宅子转卖,这处宅子,巧了,还真的符合客官的要求,就在临街。” 李世宏没想到自己会这般顺利,不禁疑惑的问道,“那处宅子的主人什么时候要转卖宅子的?” 牙侩想了想,回道:“在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他还没撞见方蓁蓁与大殿下从同一处宅子里出来。 李世宏放心下来,豪爽的道,“行,这宅子我要了,现在就帮我弄好房契地契吧。” 牙侩没想到李世宏这般爽快,心中大喜,却也本分的先告诉他,“这处宅子,开价得八百两,客官您看?” 李世宏面色一僵,八百两? “这处宅子有多大?” 牙侩仿佛没看到李世宏的异样,依然咧嘴笑着,“两进的宅子,主人家说了,家具什么的,都是送的,他不会带走。” 两进的小宅子,在东城和西城交界之间,顶多就值四百两,居然敢卖八百两,宅子的主人是想银子想疯了吗? 牙侩其实也觉得这价钱太高,不禁说道,“那主人家就是要价太高了,所以一直没卖出去。客官,我这手头上还有好几处小宅子,比刚刚那处便宜,不如……” 李世宏直接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用了,就这一处吧,不过这处宅子这么贵,我想见见主人家。” 牙侩以为他是想跟主人家讨价还价,没有拒绝,笑着起身道,“客官你稍后,我这就去带主人家过来。” 约莫两刻钟之后,牙侩带着一个面上带着精明之色的中年男子回来,“李公子,这位就是要转卖宅子的韩老爷。” 两人相互见礼,韩老爷坐在李世宏对面,咧嘴一笑,“我听说你想买我的宅子?你放心便是,我那处宅子绝对值这个价,而且我还留了家具给你,打造那些家具,也花费了一番功夫呢,要不是路途遥远,我都恨不得将这些家具带回去。” 李世宏还真想开口让他将家具带走,价钱减半,可惜这番话他自持身份,没说出口。 “韩老爷,我想请教一下,不知你旁边那处宅子,住的是何人?”李世宏客气的问道。 韩老爷和牙侩双双古怪的看着他,不解他为何要打听旁的人家。 李世宏面色不改的解释,“我想买下那处宅子养一个美娇娘,我怕我隔三差五才去找她,那婆娘会野了心,耐不住寂寞。” 此言一出,韩老爷和牙侩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神色,眼中带着男人才懂的笑意。 韩老爷朝李世宏伸出大拇指,“小兄弟真是好艳福。你放心就是,我旁边那处宅子,主人家一个月才来两三次,每次就待个一两时辰就走了,宅子里只有几个婆子打扫守门,你那美娇娘养在那里,一点事都不会有。” 李世宏面上佯装不解,“每个月才来两三次,一次就待一两个时辰?那家人是做什么的?” 韩老爷摊了摊手,“谁知道是做什么的呢,神秘的很,我没见过主人家,知晓主人家一个月来两三次,还是听我家婆子说的,你知道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婆子,平日里就喜欢嘴碎。” 韩老爷顿了顿,朝李世宏挤眉弄眼,“不过我有一次白天在内室休憩,倒是听到了旁边宅子里传来女人欢愉的声音,可能那宅子里住着的,是跟小兄弟想养的美娇娘一样的人。” 第307章 听墙角 听到韩老爷嬉皮笑脸的说宅子里住着的可能是外室,李世宏不禁面色一沉。 韩老爷的笑脸一僵,讪讪的停住了笑,轻咳两声,没有再说话。 牙侩赶紧打圆场,“既然旁边那处宅子主人家长期都不在,不知客官可满意?” 李世宏心头一动,倏然想起方才韩老爷说,他在内室休憩的时候能听到旁边宅子女人的欢愉声,莫非两处宅子的内室是靠着的? 他内心之中,就更加坚定要买这处宅子了。 “韩老爷,我们这就给银子过契吧。” 韩老爷搓了搓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甚好甚好。” 牙侩也高兴自己能做成这笔生意,个中能拿到十两的钱呢,跑腿就更加殷勤了,生怕李世宏下一刻会改变主意。 等李世宏拿到房契和钥匙,便直接转身离去。 韩老爷拿着八张百两银票,乐呵呵的走了。 “主上,李世宏已经将那处宅子买下来了。”此时的韩老爷,正恭敬的站在纪伏寿面前回禀,“这是他买宅子的八百两银票。” 韩老爷将装着银票的匣子放在桌子上。 纪伏寿正在修剪盆景,闻言眉目不动,语气淡淡的,“居然这么快就买下宅子了,看来李世宏的疑心病挺重啊。” 她还以为要过两三个月,李世宏发现方蓁蓁和李阳更多的不妥,才会想办法查清楚内情呢,结果半个月就走到这一步了。 早在李阳偷偷摸摸买下那处宅子跟方蓁蓁偷情的时候,有备无患之下,她就紧随其后将他左右两边的宅子都买了下来。 对她来说,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 那处宅子远离了大皇子府、鲁国公府、李府,又处于东城和西城之间,附近都是颇有些余财的人住着,有眼色,不会多事,真是绝好的偷情地方。 如果李世宏没想到买宅子这一点,她也会暗中推波助澜,只是李世宏比她想得要聪明。 “你有没有点醒李世宏?”纪伏寿退后两步,左右看了看盆景,云淡风轻的问道。 韩老爷点点头,“属下已经特意与他说,宅子的内室能听到旁边宅子内室的动静了。” 纪伏寿满意的颔首,“这就好。” 相信有这番提醒,李世宏肯定能看到一幕非常好看的场景。 想起当初她带阿枝去看李世宏与方蓁蓁私会,阿枝伤心欲绝,到了如今,真想带阿枝去看李世宏的狼狈。 “密切留意李世宏和方蓁蓁他们,有情况就及时向我回禀。” 韩老爷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李世宏拿到房契和钥匙之后,怕会被李阳那处宅子的下人看到,特意买了一个围帽带着,这才带着随从进了韩老爷的宅子。 他进了宅子之后,将围帽摘下,仔细的打量着,是不是就看一下旁边的宅子。 他来到宅子的二进,没有急着去内室,而是先去看了看墙壁。 站在墙根脚下,抬头看去,伸手敲了敲墙壁。 如果按照韩老爷说的,那这堵墙后面,就是那处宅子的内室。 李世宏很想翻过墙去看看,最终又按捺住冲动,静静的站在那里半响,转身离去。 李世宏自从之前与方蓁蓁恩爱,将她弄得昏过去之后,第二天醒来就柔情的道歉,甚至怕她身子骨不适,连续七八天没有碰过她。 方蓁蓁心痒难耐,便叫紫鹃给李阳的随从传讯,第二天下午,她又坐马车外出,这次用的借口是跟好姐妹逛街。 李老爷和李夫人因着她的身份,从不过多的禁锢她,见她要出去,习以为常了。 李世宏的随从在马车离府之后,赶紧去告知李世宏。 “少奶奶呢?”李世宏赶到回升胡同外头的街角,沉声问道。 随从心惊胆战的低声回道,“还是进了那处宅子。” 顿了顿,随从又咬牙道:“小的看到大殿下也进去了。” 李世宏的面色阴沉无比,周身都泛着一股寒意,接二连三的,孤男寡女同进一个宅子,待了一两个时辰才出来,实在不得不让他想歪。 李世宏又带上围帽,一言不发的脚步匆匆拿出钥匙,开了自己买的那处宅子,快步走到二进后头的那堵墙。 他将随从赶走,自己站在那里,贴着墙根,凝神静听。 李世宏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脚都开始麻了,正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女人的呻吟声。 李世宏精神一振,越发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分辨着。 女人风情妩媚的叫床声断断续续的传进他耳朵,听着声音,与方蓁蓁的声音十分相似,但这个声音十分豪放,毫不遮掩,与他平时看到的方蓁蓁判若两人。 他一时确定不了,这女人是否就是方蓁蓁。 “啊啊啊” 一阵似痛苦似愉悦似满足的尖叫声响彻云霄,这一次李世宏能清晰的听清楚,这声音就是方蓁蓁的。 “真是个小浪蹄子,叫得那么大声,是想让我的护卫也听到你的叫床声?”李阳伸出手,狠狠的打了两巴掌肥肉,咬着牙上下快速的运动着。 方蓁蓁才快乐了一回,浑身无力,连话都不想说,想要歇歇,因李阳不肯停下来,又很快叫了起来。 李阳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杜清淑在床上就跟条死鱼一样,他又没有侍妾,做这种事,还是跟方蓁蓁做才有意思,所以每次跟她在一起,他都额外持久。 “小浪蹄子,说,表哥与你夫君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方蓁蓁声音都破碎了,小得可怜,“表哥厉害……” 李阳不满意,狠狠的抽打了她好几下,方蓁蓁又大叫一声,他喘着气问道,“大声点,谁厉害?” 方蓁蓁扯着嗓子大声喊,“表哥厉害,表哥最厉害,比我夫君厉害多了……” 这一声,比先前的尖叫声还大,李阳的护卫对视一眼,挤眉弄眼的。 李世宏面无表情,双眼黑黝黝的,渗人的很,泛着一种让人胆颤的寒光。 第308章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便是隔着墙,李世宏也听到了这句话,当他真的确定自己妻子与外人偷情的时候,顿时目眦欲裂,拳头握得紧紧的,死死的咬着牙,面目扭曲得厉害,丝毫不见往日的温和儒雅。 他恨不得冲过墙那边,将那对奸夫**杀了,可方蓁蓁口口声声的“表哥”,让他不得不压抑着自己冲天的怒火,只能憋屈的站在那里,一拳又一拳的捶打着墙,发泄着自己的急怒。 方蓁蓁的表哥,便是当朝大皇子殿下,他想到自己入了仕途之后,尽心尽力辅助大皇子,结果转头大皇子就羞辱了他妻子。 不,这不是羞辱,那两个贱人分明就是你情我愿。 有些事情不耐想,李世宏的脑海中,不禁开始浮现往日的事情。 在方蓁蓁出月子之后,她就喜欢时不时外出,要么就是去买首饰,要么就是与好姐妹约好了要逛街,一个月总要隔七八天外出一次。 一直到去年的十月,他当时还奇怪,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外出了,便问她,她还说天冷了,省得出门感染风寒,不如窝在家里暖冬。 哪是什么天冷了不出门,分明是那时候大皇子坠马,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肋骨,得在床上将养着。 那她又是什么时候跟以前那样,一个月总要出去两三次的? 是从大皇子能重新上朝开始! 想明白想通透之后,李世宏寒着脸,从牙根里蹦出几句话,“贱人凭的可恶!贱人!都是贱人!都该死!” 随从见李世宏从里头走出来,赶紧从门房下出来相迎,看到李世宏浑身散发着一种冷意,目光渗人,吓得霎时噤声,想不明白为何少爷只在后头待了半个时辰,出来就变了一个人。 方蓁蓁被紫鹃搀扶着,脚步软绵绵的走回院子,进了屋,径直朝内室走去,想要好好躺躺歇一歇,今儿可被折腾得厉害。 倏地,她脚步顿住,惊讶的出声,“夫君,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家里?” 李世宏依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过去。 他先行一步回来,坐在这里拿着书等了一个时辰了,方蓁蓁才回来。 再听闻方蓁蓁讶然的话,李世宏差点想直接将眼前这个给他戴了绿头巾的女人掐死。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心中不住的念叨这句话,李世宏十分艰难的才让自己露出一种与往日一样的温和。 “今儿响午吃坏了肚子,跑了几趟净房,遭受不住,索性告了假去看大夫,回来歇歇。” 方蓁蓁放开紫鹃的手,让自己站直了身子,极力不让李世宏看出自己微微颤抖的腿。 她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慢吞吞的走向李世宏,坐在他身边,暗中吁了一口气,就一连窜的问道,“大夫可有给你开了药方子?煎药吃了吗?” 李世宏比方蓁蓁谨慎多了,回来之前他就去看了大夫,也拿了药,甚至还吩咐下人煎了药,不过是他将药汤倒了而已。 “嗯,我吃过药了,对了,你今儿出门,做什么去了?” “想做几套夏衣,就去绸缎庄看看布料。”方蓁蓁撇了撇嘴,“就是没看中,那些布料都不怎么好看。” 这样的回答,意料之中,李世宏心底暗自冷笑一声。 他仔细的打量着方蓁蓁,见她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含着一股春意,这分明就是被人滋润过的样子。 以前他比她迟回家一两个时辰,这妩媚的风情压了压,且方蓁蓁平日里本就是一颗熟了的蜜桃,他察觉不出异常,每次与她同房,她身上白嫩的皮子除了他留下的痕迹,没有半点异样,可今日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动静就是方蓁蓁与李阳在鬼混。 这两人鬼混在一起,还挺谨慎的,只做那活儿,李阳从不在方蓁蓁身上留下痕迹,还真是难为这二人如此为他着想了。 方蓁蓁双手抚上李世宏的肩膀,推了推他,“既然你不舒坦,不如我陪你躺一躺吧?” 李世宏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也好。” 方蓁蓁依偎着他躺下,很快就疲惫的睡了过去,李世宏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到了晚上,方蓁蓁以为自己能歇息一下,没成想李世宏非要拉着她做那事,她抗拒不得,只能被动的承受。 当二人合二为一的时候,李世宏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荡着下午方蓁蓁尖叫着说出来的那句话‘表哥你比他厉害多了’。 瞬息间,李世宏心底就涌起一股暴戾,再看在他身下目光迷离的方蓁蓁,只觉得她与楼里的妓子也没什么区别了,都是一样的人尽可夫。 枉他以前体贴她,压抑住自己的心底的血腥兴奋,对她极尽温柔,却原来白费了他的柔情。 李世宏分得很清楚,妻子与妓子是不同的,但当他觉得妻子与妓子并无二样时,他情不自禁的将心底的残虐带了出来,用对待花楼姑娘的手段,用在了方蓁蓁身上。 不仅强迫她做了许多羞人的姿势,还会咬她,掐她,只要一想起方蓁蓁觉得他不如李阳,动作上就会粗暴起来。 方蓁蓁被他弄得直接就晕了过去。 李世宏抽身出来,站在床边冷冷的看着方蓁蓁,慢慢走到桌子上,拿起点燃着的蜡烛,又回到了床边。 蜡烛的火焰轻轻跳动着,蜡油在火心中间静静躺着,他的手轻轻的倾斜,眼看蜡油就要滴在方蓁蓁布满紫痕的皮肤上,他的手一顿,终是收回了蜡烛。 但心底的兴奋肆虐没得到满足,李世宏越发的不满,将烛台放回桌子上,重新回到床上,又继续开始摆弄方蓁蓁。 就算是晕了,李世宏也没有就此罢手,硬生生鞭笞得方蓁蓁又醒了过来。 要不是仍谨记着方蓁蓁还会与李阳幽会,李世宏真想将蜡油滴满她全身,自从他成了亲,他就没有去过花楼,也没有做过这种事了,方才拿起烛台,他兴奋得眼睛都发亮。 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李世宏才因筋疲力尽放过再次晕过去的方蓁蓁。 他丢下如同仿佛似被人虐待过的方蓁蓁,径直去用了热水,浸在热水里,李世宏舒坦的闭上了眼,直到水凉了之后,才睁开眼,眸光深得不见底,近乎呢喃的说了一句话,“大殿下,你真的不该以这种方式来羞辱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309章 儿子是谁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方蓁蓁浑身酸软无力,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一样。 “紫鹃……”方蓁蓁声音嘶哑,艰难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坐着李世宏,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眸光中划过一抹害怕。 昨晚如此疯狂的李世宏,是她第一次见,到了后来,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摇着头表达自己的抗拒,可他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折腾得她越发厉害。 她敢肯定自己身上白嫩的皮子,必定紫痕布满。 李世宏放下手中的书,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神情,声音带着愧疚,“蓁蓁,你醒了?”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方蓁蓁的脸,方蓁蓁偏了偏头,躲过了他的手,李世宏又一笑,却坚定的将手放在她脸蛋上,轻柔的顺了顺。 “蓁蓁,对不住,昨晚是为夫孟浪了,都是蓁蓁太诱人,为夫又素了这么久。蓁蓁,如果你生气,那你打为夫吧。” 李世宏抓起方蓁蓁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方蓁蓁用出吃奶的劲儿,将手收了回来,累出一身汗,“夫君怎么能这般说呢,你我夫妻一体,做妻子的怎么能为这种事打你?” 如果今日她真的扇了李世宏的脸,就算公婆再看重她,也会恼了她。 出嫁之后,以夫为天,从来没有听说过做妻子的敢打丈夫的脸面。 事情就算传到外头,便是姑母也帮不了自己。 李世宏执起方蓁蓁的手,温柔的落下一吻,“蓁蓁,对不住,都是为夫的错,以后为夫不会再这样了。” 李世宏一再道歉,方蓁蓁心中的害怕渐渐消失,想着可能真的是他素了太久,才会孟浪了。 一直以来李世宏对她都很温柔很体贴,以至于李世宏三番两次道歉解释之后,方蓁蓁便相信了他的说辞。 以至于日后方蓁蓁每一次在床上遭受到这种粗暴对待时,都悔恨自己听信他的说辞,原谅了他。 在李世宏的搀扶下,方蓁蓁艰难的起了身,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寝衣,不禁问道,“夫君,你怎么还在家里?不用去点卯?” 李世宏浅笑着道,“这会儿都响午了,我担心你,就回来看看你。” 为了让上峰看到他勤奋不缀,一般响午他都不会回家,会让家里的小厮给他送午饭,一直到了傍晚下了值才会回来,所以方蓁蓁下午与李阳幽会的时候,从不担心会被李世宏撞见。 方蓁蓁一怔,她居然睡到响午才起来? “紫鹃,进来伺候少奶奶。”李世宏朝外扬声叫了一声,回头又温和的对方蓁蓁说道,“我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跟娘说过了,你身子不适,让你不用去请安。” 见紫鹃进来伺候方蓁蓁起床,李世宏便出了内室,吩咐人摆午膳。 方蓁蓁从内室里走出来,左右看了看,问道:“璧儿呢,让奶娘报过来给我看看。” 奶娘很快就将孩子抱过来,方蓁蓁问了奶娘,得知他吃了东西,亲了亲他,就让奶娘将他抱过去稍次间候着,她用完了午膳在去陪他。 李世宏一直在旁静静的看着,目光一直落在孩子脸上,在得知了方蓁蓁与李阳偷情后,他如今再看孩子,总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骨肉。 阿娘当初是如何说来着?说孩子的眼睛像他,说孩子鼻子像他。 他回忆了一下李阳的长相,再对照着孩子,发现两人也有几分相像。 这让他心中的怀疑越发厉害。 他微微眯了眯眼,还是得找个机会,跟孩子来个滴血验亲才行。 方蓁蓁一回头,就看到李世宏定定的看着孩子,笑着道,“夫君,你要不要抱一抱璧儿?” 李世宏含笑摇头,“抱孙不抱子,可不能溺爱了他,他日后可是我们李家的长子嫡孙,日后要撑起李家的门户,得严厉的教导他。” 方蓁蓁暗自撇了撇嘴,她的孩子可是龙孙,只等表哥登基成为新皇,谁会稀罕李家。 她不知道,自己细微的表情落入了李世宏的眼中,他眸底划过一抹危险的暗芒,不禁忖度起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饭菜快凉了,快来用午膳吧。”李世宏朝方蓁蓁招手道。 …… 纪伏寿听到宿的回禀,挑眉笑了笑,“也真是难为李世宏了,被妻子在别的男人面前说自己不如野男人。” 宿昨天从头到尾隐在暗处旁观了一场好戏,此时听了纪伏寿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那他回去之后呢?”纪伏寿又问道。 宿回道:“没有什么异常,属下昨夜一直等到他们去洗漱,也不见李世宏挑明这件事。” 见李世宏和方蓁蓁回内室准备安寝,宿就离去了,他可没有兴趣听这两人的动静。 “今天响午,李世宏一反常态,回了家里,没有留在翰林院。”宿想了想,说道。 纪伏寿啧啧称叹,“自己被戴了绿头巾,还能当做无事人,这心性不是一般的隐忍,就是妻子都红杏出墙了,还能强忍着,真憋屈。” 纪伏寿勾了勾嘴角,挑起一抹满含深意的笑容,“能隐忍下来就好,怕的是他不管不顾的挑明,那就白费我这番功夫了。” 对男人来说,被戴了绿头巾,简直是奇耻大辱,李世宏忍了下来,按兵不动,那就说明他心里有了成算,不会让李阳和方蓁蓁好过。 李世宏如今已经成为李阳身边的得力助手,李阳甚是看重他,但李阳却不知道李世宏撞破了他与方蓁蓁的好事,曾经的得力助手,有朝一日,兴许会变成倒戈一击的催命符。 纪伏寿从唇边溢出一窜愉悦的轻笑声,“如果李世宏心中对李阳和方蓁蓁的恨意不够深,那我就再推他一把,把李家当成眼珠子看待的那孩子的身世让李世宏知晓。” 那时候李世宏,怕是恨不得将两人都杀了吧? 嗯,不着急,得让李世宏缓缓,等他习惯了头上的绿头巾,再让他知晓这事也不晚。 “姑娘……姑娘……” 宿朝纪伏寿颔首,身形一动,很快消失不见。 “姑娘,夫人说要陪你去银楼,打一些头面和银裸子。” 第310章 萧将军 周氏生怕纪伏寿不肯外出,紧随其后亲自来玉瓯居,纪伏寿见状,只得无奈的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 纪思博护送着纪伏寿、周氏、纪琼枝三人外出,坐着马车来到银楼,小二迎上来接待,周氏直接要求上二楼雅间,并要掌柜接待。 掌柜笑着道,“夫人,不知贵府是?” 周氏眉目含笑,带着一股从容自信,“河东纪氏。” 掌柜面无异色的客套,“原来是纪夫人,不知夫人是想看首饰呢,还是想定做?” 周氏打眼看了一圈,见银楼摆出来的簪子样式十分普通,摇摇头,“我要打造二十来支簪子……” 话没说完,掌柜就比先前热情了许多,连忙伸出手引了引,“纪夫人,少爷小姐,这边请,我们去二楼雅间好好谈。” 等来到雅间,掌柜上了茶,热情洋溢的问道:“不知夫人想要什么样的簪子?我们楼里,金簪子、银簪子、玉簪子都有。” 周氏财大气粗摆摆手,“我方才在一楼看了你们摆出来的簪子样式,都太过普通了,不要拿那些便宜货色来唬弄我,我知道你们银楼一定会有好货色用来供给那些上门的贵夫人挑选,把那些都拿来给我们看看。” 不等掌柜说话,她抽出一叠银票拍在桌子上,“银子不会少你的。” 纪思博和纪琼枝看自家娘亲一副‘我银子多的是’的样子,对视一眼,咂舌不已。 纪伏寿眉目不动,低头喝茶,反正纪家不缺银子,没必要大惊小怪。 掌柜扫了一眼,见面值是百两,那厚厚的一叠,这里起码有几千两,笑容更加热情,连连点头,“夫人真是好眼光,您稍后,我这就去拿一些好货色来给您瞧瞧。” 掌柜起身离去,吩咐小二好好招待客人。 纪伏寿放下茶杯,无奈的道,“大嫂,族老们和大哥他们不是给我准备了不少头面首饰?不用再买这么多首饰了吧?” 周氏一脸的不赞同,“族老们和你大哥给你准备的,都是异常珍贵的整套头面,那些头面适合赴宴或者举办宴席的时候穿戴,你还缺日常戴的首饰、送礼的首饰、或者是赏给别人的首饰,总不能拿嫁妆里的头面送礼吧?那可不行,那些头面,都是要留给你孩子的。” 周氏可是看过那些头面的,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最大一颗的红宝石都有鸽子蛋那么大,还有羊脂玉的整套、翡翠绿的整套、点翠的、赤金的、白玉的、糖玉的、青玉的、墨玉的、青金石的、红玛瑙的整套……随便一套头面,就价值千金,都是要代代相传的宝贝,怎么舍得拿出来送礼? 周氏不好在外头暴露纪伏寿即将嫁到英国公府,等她成为了英国公府大少奶奶之后,宫宴少不了,这些珍贵的头面就是用来去赴宫宴的,不能让外人小瞧她,但日常的一些头面首饰,倒是不用穿戴如此珍贵的,省得英国公夫人看了,会觉得阿寿太过张扬。 她想得仔细,把这事跟纪鸿卓一说,转头老爷就给她拿了一万两的银票,让她带着阿寿来买些日常用的头面。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掌柜很快就回来,自己手上捧着一个托盘,身后跟着的两个跑堂,也各自拿着一个托盘。 将三个托盘放在桌子上,掌柜搓了搓手,“夫人您瞧,这些可入得了您的眼?” 周氏拿起一支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看了看成色,又看了看工艺,满意的微微点头,将步摇递给纪伏寿,“阿寿,这个你可喜欢?” 纪伏寿无所谓的点头,“喜欢。” 周氏于是就朝掌柜道:“这个我要了。” 掌柜接过步摇,心中一喜,这支步摇就要八十两了,眼都不眨就买下来,今天银楼要大赚一笔啊,掌柜心中在想,这河东纪氏也不是高门大户,怎么有这么多银子买首饰头面呢。 他连忙将步摇放在红绸布上放着,又拿出一支翡翠攒银丝八爪菊花钗,问道,“夫人,您觉得这支呢?” 周氏接过左看右看,又要递给纪伏寿,纪伏寿先开口,“好看,喜欢,要了它。大嫂,接下来,你做主就好,我相信你的眼光。再给阿枝也买一些,她也得多一些头面来趁衣裳呢。” 纪伏寿三言两语说完,赶紧起身离开,去了窗边,一副不愿掺和其中的架势。 周氏无法,只得拉着纪琼枝一起相看。 纪思博也对这种挑拣首饰的事敬谢不敏,跟在纪伏寿身边,靠着窗棂,往下看街景。 纪伏寿突然轻‘咦’了一声,“这是哪家的女郎?好个英姿飒爽!好一匹神骏的马儿!” 纪思博闻言,探头往外看去,“哪里哪里?” 不用纪伏寿指给他看,他一眼就看到姑姑说的那个女郎。 盖因整条街上,她自己一人,就成了一幅最美的风景。 女郎瞧着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身大红骑装,身下骑着一匹大白马,马蹄四脚上有一簇红色的毛,马蹄轻轻踏在地上,行走之间几乎没有声响,马儿神骏的很,就是纪伏寿看了都不禁开口赞了赞。 而那个女郎,长眉入鬓,一双眉毛不像其他姑娘家那般秀气,反而透出一种英气,鼻梁高挺,朱唇不点而红,皮肤带着微微的一抹麦色,并不难看,反而会令人觉得有一种内敛,而她不像京城闺秀那般出行都要坐马车,自个儿骑着大白马,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过这条街。 在她身后,还有八个壮汉骑着马紧紧跟着,这些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煞气。 待这行人消失在街角,纪伏寿和纪思博才收回目光,纪思博靠近姑姑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姑,那群人,瞧着都是战场上厮杀的汉子。” 纪伏寿若有所思的颔首,“不错,那群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确实是在战场上经历过血腥的人。看那八个壮汉,俱是以一种臣服又守护的姿态跟在那女郎身后,能得到这些汉子的臣服,我大概猜出这女郎是谁了。” 纪思博眼一亮,“是谁?” “武骧军统帅,如今镇守在南疆,大齐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女将,萧将军。” 第311章 危险的人 纪伏寿想起最近楚灵均传给她的消息里,有一条就是齐成帝召镇守南疆的萧凡松。 当她看到这个骑着大白马从大街上疾驰而过的女郎,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这女郎就是萧凡松。 纪思博脑海中浮现出方才萧凡松的飒爽英姿,看了姑姑一眼,遗憾的叹息,如果姑姑也能参军,一定是一个比萧凡松……不,是比鲁国公还厉害的统军之帅。 纪伏寿不解的回视他,纪思博心想还是不要说出来,让姑姑伤心了。 如果纪伏寿知晓他这番心理,一定会失笑不已,上辈子她又不是没打过仗,如今这种虚名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 两姑侄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到周氏和纪琼枝依然兴致勃勃的在挑拣头面,纪伏寿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周氏满载而归,掌柜送她出来的时候,笑得眼睛差点都看不到了,还承诺,如果有了新样式,一定会让人送到府中,让周氏挑拣。 周氏也很满意,笑容满面的等小二将匣子都放到马车上,才带着纪伏寿等人回去。 纪伏寿没想到这么快就与萧凡松见面,她从苏蕊的小宅子里出来,转过一条街角的时候,就遇到了萧凡松。 让她觉得好笑的是,萧凡松被好几个色眯眯的公子哥儿逼在墙角里,萧凡松皱着眉,神色不好,几个公子哥儿则笑得猥琐。 “嘻嘻,小娘子,看你一身粗衣粗布的,家里状况肯定不好,不如就跟我吧,做了我的小妾,每个月有新衣裳穿,还不愁吃喝,月银还有一两呢。”一个眼底微微青黑的男子搓了搓手,咧嘴笑着说道。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月银一两? 紧接着,又有一个冒着胡茬子的男人‘呸’了一口,“小娘子别听他的,他家里穷得很,跟我吧,他方才说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我还能给你月银二两!” 这男人比了个二字的手势,在萧凡松面前晃了晃。 纪伏寿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她还以为这第二个男人多有钱呢,也就比一两多一两? 第三个男人笑骂道:“一边去,一边去,小娘子别听他们的,这人家里都有十八房小妾了,你去就是做第十九房,你每个月就只能分到两次,不就跟守活寡一样?还是跟我好,我家里就只有两个小妾,我一定会很疼你的。” 此话惹来其他男人的嘘声和笑骂声,浑然不觉得在一个良家女子面前说这些浑话是唐突和羞辱。 不要说萧凡松,就是纪伏寿都眯了眯眼,冷冷的看着五个男人。 萧凡松淡淡的扫了五人一眼,沉声开口,“趁我心情不是太糟糕,赶紧离开,我今天不想揍人。” 主要是今天穿了裙子出来,她不想大动干戈,如果她今天穿了骑装,这些男人根本不可能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话。 五个男人被她这番话弄得一怔,先后爆发出大笑,“哎哟,我的大妹子啊,就不说我们五个男人了,一个你都打不过,吓唬人没用的,你当我们会怕吗?” 萧凡松眉目不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嘟哝了一句,“早就说不要穿裙子出门,连叔非说这里是京城,不能当在南疆一样随意,算了,就用拳头吧。” 说完,她再抬起头,气势就变了,霎时就从一个小家碧玉的良家子,变成一头欲要噬人的猛虎。 几个男人被她突变的气势弄得怔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们在眼中的‘弱女子’快步上前,一拳揍了过来。 “哎哟” 一个男人捂着流血的鼻子蹲下来,痛得整张脸都皱巴在一起。 “小娘皮,居然还真敢动手,敬酒不吃……啊” 又一个男人捂着肚子,弯下腰,再也说不出话。 片刻之后,萧凡松看着或蹲或躺在地上的男人们,拍了拍手,神色十分平静随意,“我早就说过了,再不走,我就要揍人了,怎么总是有些人当耳旁风呢?” 五个男人有苦难言,他们哪知道会踢到铁板,他们连边都没沾到,就被打倒在地了。 萧凡松懒得再理这些人,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等走出巷子口的时候,浑身紧绷,汗毛炸起,整个人就如同一只感受到危险,想要进入进攻状态的母老虎。 她额头上甚至流下了几滴冷汗,她觉得眼前的情况比自己以往上了战场的任何一次都危险。 “你是何人?何时来此?看到了什么?” 萧凡松目露警惕的看着巷子口旁边站着的纪伏寿,握起的拳头不敢放松,同时还隐晦的观察附近,准备择一个合适的时机逃离。 是的,逃离。从她接过父亲的位置以来,她就没有退缩过,也没有逃避过,但如今,她第一次生出逃离的想法。 因为她打不过眼前这个女子。 她连这人是何时出现的都不知道! 她自问她四岁跟随父亲开始习武,至今十五个年头,就连父亲身边的叔伯都打不过她,他们就算想悄然无息的靠近她身边都做不到,但眼前这人做到了。 所以她很肯定自己打不过她,不知此人是友是敌,最怕这人是跟那五个被她撂倒的男人是一伙的,她不想吃眼前亏,最安全的就是先逃离。 纪伏寿看她警惕戒备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吓到了她,更见她偷偷观察四周,终于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莫要害怕,我不是坏人。”纪伏寿笑盈盈的看着她。 萧凡松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坏人可从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 纪伏寿挑了挑眉,失笑着摇头,“你放心,我与那群男人没关系,就是凑巧走过这边,听到了动静,担心会有姑娘吃亏,特意来看看,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不需要我帮忙。” 见萧凡松仍然没说话,纪伏寿没辙了,摊了摊手,“我出身河东纪氏,我觉得你很有趣,前些天偶然在街上见你一面,这次凑巧碰上了,不知萧将军有没有兴趣,陪我去茶馆喝杯茶?” 顿了顿,她又相当赖皮的补充道:“对了,只要我不想,你是无法从我眼前逃离的。” 萧凡松:“……” 第312章 相交 萧凡松怎么会真的将纪伏寿的话当真,她从来不会坐以待毙,父亲总是教她,不到最后的绝望,无论如何都不能言败。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能不能逃离? 纪伏寿话音刚落,她身形一动,就往自己早就找好的方向奔去,想要快速离开这个鬼地方。 萧凡松奔跑的身形突然戛然而止,差点因为突然停下来而一个踉跄,她瞳孔一缩,看着出现在她面前,挡住她前路的纪伏寿。 她不禁后退了好几步,回头看向方才纪伏寿站着的地方,心下惊骇不已,这人是如何从那边突然就来到她身前的? 这种鬼魅的身法,让她不寒而栗。 纪伏寿轻咳两声,一时技痒,也是因为发觉萧凡松的脾性很对她胃口,忍不住就在她面前动用了身法。 “我说过,如果我不想,你不可能从我眼前逃掉。”纪伏寿依然一脸温和的看着萧凡松。 萧凡松皱了皱眉,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好吧,去哪个茶馆?” 纪伏寿微微侧过神,扬了扬下颌,“随我来吧。” 萧凡松信步跟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 纪伏寿侧头看着她,“你怎么没试第二次?” 萧凡松非常冷静的开口,“因为我不是你的对手,既然第一次逃不了,现在也不可能逃掉。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恶意,刚刚在那个小巷子就可以对我下手了,那里没有人来往,就算你对我下手,也不会有人来救我。而且我刚才答应了你的邀请,怎么能信口反悔?” 纪伏寿勾了勾唇,好奇的问道,“你为人如此死板?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萧凡松瞥她一眼,淡淡的道,“当然不是,我是个将军,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三十六计里面,还有瞒天过海呢。” 纪伏寿挑了挑眉,笑着颔首,“挺好的,太过死板的人,不适合当将军。” 萧凡松见她说得头头是道,打量着她,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是将军?” 她没忘记刚才一开始纪伏寿邀请她去茶馆时,称呼她就是萧将军。 纪伏寿将手背在身后,一脸悠闲,“我不是说了么,前些天我见过你,你当时骑着一匹大白马,身后还跟着八个护卫。” 那天不正是她奉命进京那天?居然只凭着看到那一幕,就猜到她是萧凡松?至于纪伏寿口中那八个护卫,正是一直跟在她父亲身边的叔伯,这次不放心她,才会特意护送她进京,但这种事没必要跟纪伏寿说。 “既然你知晓我是何人,礼尚往来,也应该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只知道你出身河东纪氏,却不知你是河东纪氏哪一房的人。”萧凡松抿了抿唇,脑海中却在回忆河东纪氏是哪个家族。 她从二岁起,就被父亲带到了南疆,已经很久没有回京城了,除了京城的老牌家族之外,还真的不是很清楚如今新崛起的新贵。 纪伏寿回头笑看了她一眼,坦言相告,“我是河东纪氏如今的族长,闺名伏寿。” 想了想,纪伏寿又加了一句,“前几个月北疆大捷,被封赏的怀化将军纪思博,就是我的侄儿。” 萧凡松可能不清楚京城的事,但她一定会关注北疆的战况,也肯定会听说过纪思博的名字。 萧凡松轻‘咦’了一声,“怀化将军是你的侄儿?” 如果提起怀化将军纪思博,她当然知晓这人,当时西凉大军来势汹汹,她远在南疆得知这个消息,曾一度担忧雁门关守不住,如果让西凉大军南下,那将会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可她奉命镇守南疆,不能离开,只能寄望鲁国公打赢这场仗。 她一直关注着北疆的情况,当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很快她就知道在这次大捷中,纪思博在其中出了大力气。 就连她的叔伯们提到此人,也十分赞赏,才十六岁的年纪,就有勇有谋,且还奋勇杀敌,身上的武艺必定不差,假以时日,日后就是撑起大齐安危的大将。 只是她没想到纪思博会是眼前这女子的侄儿,得知此消息后,不知怎的,萧凡松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暂时稍稍松了松。 两人来到茶馆,要了一间雅间,叫了一些小菜,纪伏寿挥手让茶博士退下去,亲自拿起茶壶开始泡茶。 她给萧凡松倒了一杯茶,笑着道:“热水和茶叶都是茶博士拿来的,我在你面前亲自泡的茶,没有暗中动过手脚,放心喝。” 说罢,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低头浅品。 萧凡松没有动茶盏,纪伏寿放下茶盏之后,笑着摇头,“小丫头警戒心挺重的。” 也不再劝,自己拿起筷子吃小菜,慢慢品茶。 萧凡松拧了拧眉,“我年十九了,说不定你要叫我做姐姐,什么小丫头。” 纪伏寿笑看她一眼,“我辈分大,我跟你爹是同一辈的。” 萧凡松:“……” 被纪伏寿噎了噎,萧凡松无言片刻,开口问道:“你邀我来喝茶,到底想做什么?” 纪伏寿想了想,很认真的道,“想跟你交个朋友。” 萧凡松差点被噎住,“交朋友是你这样交的吗?” 纪伏寿摊了摊手,歪着头反问道,“那不然呢?要怎么交?不然你教教我。” 她都多少年没主动交过朋友了,难得遇见一个合胃口的,朋友相交嘛,坦诚相对,她刚才说得话,可没半点隐瞒或者欺骗。 萧凡松再一次无言以对,她在军营里待久了,也不知道交朋友怎么交了。 “你看,我们相识一番,互通姓名,畅谈得很愉快,这朋友就交上了嘛。”纪伏寿笑吟吟的说道。 萧凡松:“……” 她第一次遇见一个能让她时常无言以对的人。 对纪伏寿来说,她与人相交,凭的是眼缘和感觉,看对了眼,这感觉又好,那这人肯定是合她胃口,合她胃口的人,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至少她就在萧凡松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她的影子,与二百年前不同,萧凡松能成为女将,她必定付出了很多,她欣赏这种努力又有才华的姑娘,她想,能与这样的人成为好友,必定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第313章 切磋 “南疆的气候,与京城南辕北辙,回到京城,不习惯吧?”纪伏寿浅笑着问道。 萧凡松一怔,淡淡的回答,“还行,南疆那边只有春夏冬三季,如今正好是六月,京城这儿的天气比南疆还要凉爽几分。” “据我说知,南疆的饮食习惯,与京城的也不一样?”纪伏寿又问道。 萧凡松轻轻的‘嗯’了一声,“南疆那边的人,喜欢煲汤喝,各式各样的汤,吃的也比京城清爽,而且他们胆子甚大,蛇虫鼠蚁都吃。” “早就听说过南疆人在吃这一方面上,最是大胆,有机会定要见识一番。”纪伏寿接话。 然后两人对视着,片刻之后,纪伏寿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反倒是萧凡松,忍不住笑了起来,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她仿佛在纪伏寿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想要与刚认识的朋友交谈,绞尽脑汁的想话题,结果问完了天气问吃食,再想问下去,又不知道要怎么问了。 萧凡松这才伸手拿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盏,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后抹了抹嘴,“我粗俗惯了,莫要见怪。” 像她这种就是牛饮牡丹,很多大家闺秀都看不起,但她从小到大哪里有时间跟这些大家闺秀一样活得精致,活不出精致,便做一个随心之人。 纪伏寿面色无异,伸手提起茶壶,给她又倒了一杯茶,“世俗的眼光不应该成为约束我们的准则,既然你能成为女将军,自是不会被世俗约束的人,我没有见怪。” 萧凡松突然发现,在纪伏寿面前,自己能随心所欲的做回自己,而不是在别人面前勉强自己,让自己迎合别人。 这么看来,与她成为朋友,是一件不错的事。萧凡松心中暗暗想到。 “对了,我半途就拉着你来茶馆,有没有耽搁了你的事?”纪伏寿忽然想起,带着歉意的问道。 萧凡松摇摇头,“我今儿出来就是随意逛逛,没什么事。” 叔伯他们觉得她成天待在家里不好,非要她换上衣裙,赶她出来,让她来绸缎庄买一些京城时兴的衣裙样式,买完了衣裙之后,又让她来银楼买一些头面首饰,说是她头面太少,去赴宴会被人笑话。 叔伯的一番好意,她不好拒绝,就揣着银票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路上会遇到几个登徒子,非要逼她动手。 纪伏寿眼睛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看她一身粗布麻衣的,想了想,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绸缎庄买几身衣裳?” 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被人误认为是普通百姓,纪伏寿都要无奈叹气。 萧凡松无可无不可点头,“可以,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她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说干就干,当即就站起身,要去绸缎庄。 纪伏寿付了银钱,熟门熟路的带着她来到绸缎庄,这个绸缎庄是周氏带着她来的,为了给她买布料装箱,她也只知道这一家绸缎庄。 两人进去之后,跑堂迎了上来,客气热情的问道,“二位姑娘,想要买点什么?小店的布料品种繁多,样式齐全,价格也不贵,二位一定能挑到合心意的。” 纪伏寿侧头看了一眼萧凡松,低声与她商量,“不若买成衣?这样方便你。” 刚才在茶馆时她就观察过,萧凡松手上有厚厚的老茧,那双手应当是长期练武,至于会不会绣花,纪伏寿想就算她会,她停留在京城也不长久,没必要买了布料回去自己裁剪,直接买成衣便好。 萧凡松自是应了好,又添了一句,“我针线不怎么好。” 纪伏寿回了她一个惺惺相惜的眼神,“我也一样。” 萧凡松又勾了勾嘴角,越发觉得纪伏寿很好相处。 “你这儿有成衣吗?来几套如今最新样式的衣裙。”纪伏寿开口问道。 跑堂的笑着回道,“有的,在二楼呢,我让婢女接待二位,如果成衣有不合身的,可以当场就让婢女给您修改。” 一个多时辰后,萧凡松换了一身衣裙,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纪伏寿陪在身边走出了绸缎庄。 逛过了街,一起买了东西的两人,相视一笑,纪伏寿已经从萧凡松眼中看到了她对她的认可。 这一回,是萧凡松先主动开口了,“如果有时间,不妨上我家门做客。” 既然是朋友,在萧凡松想来,当然要请纪伏寿上门做客,也好让叔伯们放心,她找到了一个聊得来的好友。 纪伏寿欣然答允,也邀请她,“我婚期在八月初八,如果你有空,也来吃我喜酒。” 萧凡松诧异,接着是道喜,“恭喜你。只是我不晓得我停留在京城多久,这次回京,是圣上召我回来述职,等我述职完了,可能就要回南疆了。” 纪伏寿遗憾的叹息,“那看来你是没机会来吃我的喜酒了。” 如今才六月中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既然是回京述职,想来很快萧凡松就要离开京城。 萧凡松朝她歉意的笑,纪伏寿摇头表示没关系。 两人分道扬镳,回去之后,萧凡松就写了帖子,让人送到纪府,邀请纪伏寿明天来她家做客。 第二天早上,纪伏寿欣然前往,路上是纪思博护送她。 纪伏寿没想到萧凡松会在门口亲自等待,看到她来了,萧凡松笑着迎了上来,“阿寿你来了?” 目光停留在纪思博脸上,萧凡松客气的问道,“不知这位是……?” 纪伏寿笑着回道,“是我侄儿。” 萧凡松挑了挑眉,“怀化将军?” 纪思博也没想到今日来会看到萧凡松,朝她抱拳一拜,“萧将军。” 萧凡松眼中露出一种欲欲跃试的光芒,开口邀请道:“早就听闻怀化将军武艺不俗,兵法谋略甚是厉害,不知怀化将军有没有兴趣,与我切磋一二?” 这大概是武将的通病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怕萧凡松是女子,见到同为武将的人,总是忍不住要一较高下。 纪思博看了一眼姑姑,见姑姑含笑看着他们,丝毫没有阻止的意图,好胜心同样起来,“悉听尊便。” 第314章 真厉害 三人往里走,萧凡松直接就带着两人拐了一个弯,转道去了演武场。 她父亲是武将,曾经说过园林可以不要,花园子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要演武场,京城里的宅子虽则很少回来住,也建了一个演武场。 演武场边上有两排架子,上面十八般武器俱有,萧凡松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们先来切磋一下武艺,你先挑武器。” 纪思博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将自己手中佩剑提了提,“我用手中剑。” 萧凡松皱了皱眉,“你上战场杀敌是用剑?” 剑在战场上,能发挥出来的作用,绝对比不上大刀、长枪、长戟,她觉得纪思博要么是没对这场切磋放在心上,要么就是在战场上杀敌的名声是虚名,一个武将,最趁手的就是自己惯用的武器。 纪思博缓缓摇头,“用长枪。但我的剑,比我的长枪还厉害。如果你害怕,我可以换长枪来与你切磋。” 因为萧凡松年纪轻轻就成为一军统将,纪思博认为她必定有实力,在军中,没有实力是压不住底下人的,因此出于对萧凡松的尊重,他用了自己最厉害的剑。 萧凡松听了他的解释,神色缓和下来,“不用换,就用你最擅长的武器便好。” 萧凡松挑了一把长枪,转了一圈,纪思博看得眼睛一亮,看那架势,是个使枪高手。 萧凡松长枪横扫身前,“请。” 纪思博抽出利剑,“请。” 纪伏寿一言不发的站在边缘,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你来我往。 看了大概一盏茶后,她耳朵动了动,轻轻转头,就看到八个壮汉静悄悄的来到了演武场,看到场上两人正在比武切磋,都没有出声,均是安静的观看。 将将一刻钟的时候,纪思博手腕一翻,一挑,一转,萧凡松手中的长枪便被挑起。 萧凡松眼一凝,反身朝纪思博踢了一脚,想要阻止纪思博的靠近,自己抢回长枪。 而纪思博的应对也十分迅捷,不退反进,侧身避过萧凡松那一脚,自己轻轻一脚踢在萧凡松身上,将她踢了出去,萧凡松借力使力翻滚几圈,卸去纪思博的力道,等她再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武器已经落在了纪思博手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在瞬息间,甚至那杆长枪被挑到空中,还没落地,就落入了纪思博手里。 “好!” 突然一阵叫好声爆发,引得两人齐齐顺着声音望过去。 “诸位伯伯们,你们怎么来了?”萧凡松匀了匀气息,诧异的问道。 当中一个男子声音爽朗,“听说你今天要请小伙伴过府吃个便饭,我们就想见见你新认识的朋友,结果在前院久等你不回来,问了一下,才知道你将朋友带来演武场了。” 萧凡松不好意思的道,“见着了怀化将军,一时技痒,就想跟他切磋一下。” 她给双方之间相互介绍了一番,纪伏寿便知道刚才开口的人叫连叔。 她看向纪思博,心服口服的拱手,“怀化将军武艺高强,我比不得,承让了。” 她看得出来,刚才有好几次纪思博能用利剑杀了她,但每一次他都后退了,如今静下心来,一回想,冷汗渐渐浸湿了后背。 纪思博目露欣赏,将长枪放回架子上,笑着道,“你也很厉害,这是我看到的第二个会武艺的姑娘。” 萧凡松惊讶,“那第一个是谁?” 纪思博想着既然姑姑说眼前这位是她好友,那说给萧凡松知道也不碍事,他便转头看向一旁静立含笑的纪伏寿。 萧凡松和那八个壮汉也一同看过去,看到身材窈窕的纪伏寿,讶异的很。 纪伏寿大方的承认,“我也会武,而且思博打不过我。” 纪思博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每次他晋升一级,雄心勃勃想要从姑姑那里赢一次,结果每次都被打得怀疑自己,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姑姑的武艺到底有多高,极限在哪里。 每次被打得躺在地上,姑姑都会微微弯下腰,俯视着他,浅浅的笑,“思博,你姑姑依然是你姑姑,长了一辈,这辈子就没有打得过我的可能,不信的话,下次晋升了,可以再来找姑姑比划比划。” 只要回想一下,纪思博都觉得自己可以流一缸子的辛酸泪。 听到纪伏寿的话,又见纪思博承认,萧凡松和八个壮汉就更是惊异了,但萧凡松一想起昨天看到纪伏寿的第一直觉,又觉得理所当然,今天的纪伏寿十分无害,她差点忘记昨天纪伏寿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危险感。 萧凡松又开始跃跃欲试起来,她被纪思博提醒了,她也想试试纪伏寿到底有多厉害。 “阿寿,我想与你切磋一下。”萧凡松注视着纪伏寿。 纪伏寿没想到萧凡松还是个看到会武艺就技痒难耐的人,失笑的摇头,“你刚刚才与思博切磋了一场,你现在跟我切磋,对你不公平。不若这样吧,让你叔伯们一起上。” 她笑看着连叔等八人,语气云淡风轻。 连叔先一步开口笑道,“好,既然纪姑娘这样说了,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我们点到为止。” 他看出来了,纪伏寿并不是逞强,而是有绝对的自信,既然如此,他们也想试试纪伏寿的武艺。 “思博,借你的剑一用。”纪伏寿接过纪思博抛过来的利剑,看着连叔等人拿着长枪,大刀,长戟,长棍等等,将她包围在内,客气的笑了笑,“诸位,小心了。” 说完,就提剑朝着连叔攻去。 纪思博站在萧凡松身边,低声与她说话,“不如我们来赌一赌,我姑姑多少个回合结束这场比划?” 萧凡松应了一声,“可。” 纪思博摸了摸下颌,“那我赌五十个回合。” 萧凡松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连叔他们八个正在组合成一个战阵,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我赌连叔他们一百个回合,能赢了阿寿。” 纪思博挑了挑眉,战阵? 一刻钟后,纪思博看着萧凡松,耸了耸肩,“谁都没赢,我姑姑三十二个回合,就赢了你的叔伯们。” 萧凡松看着站在场中连气息都没变过的纪伏寿,由衷的感叹,“阿寿真厉害,真好奇她要嫁的人是谁,谁能降服得了她?” 第315章 居然害羞了 纪思博压低了声音,微微侧头在萧凡松轻声说道,“你猜错了,我姑姑嫁的人是个……身子骨很虚弱的男人。” 纪思博想到池齐光毕竟是未来姑父,还是将到嘴边的病秧子吞了回去,改为比较委婉的说辞。 萧凡松皱着眉,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我还未曾想到这世上究竟有哪个男儿能配得上她,结果她要嫁给一个身子骨虚弱的男人?不会是你们逼她嫁吧?” 纪思博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按照我姑姑的脾性,有人能强迫她?” 就凭这么高的武艺,谁敢强迫她? 萧凡松仍然以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纪思博,纪思博真是觉得冤死了,摊了摊手,“真的没人强迫我姑姑,我姑姑肯嫁给我姑父,肯定是姑父有过人之处。” 纪思博倏然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感觉,眼角余光看到姑姑正提剑走向这边,立时改了口,一副神情严肃的样子。 他刚说完,纪伏寿就走到两人身边,目含深意的看了一眼纪思博,吓得纪思博浑身紧绷,嘴角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容。 萧凡松关切的看着纪伏寿,略带担忧的问道,“阿寿,能否告知你要嫁给的是何人?” 纪伏寿很爽快,“是英国公府的大公子。” 她提到池齐光的时候,眸光柔和温暖,看得萧凡松怔住,在她印象中,父亲提起母亲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想来阿寿很喜欢那位英国公府大公子吧? 思及此,萧凡松由衷的祝福,“阿寿,希望你以后会过得幸福美满、恩爱白头。” 纪伏寿没错过她方才那一闪而逝的哀伤思念,虽然不解,却也很高兴的接受了她的祝福,“谢谢。” 连叔在他们身后,笑着叫道:“松儿,还不快点把你的朋友请去前院做客?” 萧凡松轻轻拍了拍自己脑门,“瞧我,都忘了这事。走,随我去前院歇歇脚,喝杯茶。” 纪伏寿将利剑递给纪思博,纪思博收好了剑,跟在纪伏寿身边,一行人往前院走去。 “对了,纪将军……”来到前院大厅,萧凡松才开口,就被纪思博摆手打断。 “我们以武交友,你叫我思博便好,用不着这般生疏。”纪思博觉得刚才两人切磋了一把,应当也算是认识了,叫纪将军多陌生啊,武人多豪爽,素来以名字相称。 萧凡松顿了顿,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对了,思博,不知你能不能将北疆那一场仗的经过告诉我们,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们是如何具体打赢西凉人的,我们也能从这场仗里吸取经验。” 萧凡松不知道纪伏寿也去过北疆,等仆人上了茶,就迫不及待的问起纪思博,便是连叔他们也期待的看着他。 一直以来,西凉人就是大齐的心腹大患,因圣皇帝李天成三征西凉失败,大齐的百姓对西凉人就有一种不可名说的畏惧。 在这二百年间,除了被动的依靠着城墙防守之外,大齐再也没有主动派兵去出征过西凉,而每一次有将领带着兵士将来势汹汹的西凉大军击退,这名将领就会被视为对抗西凉的克星。 可以说,对大齐的武将来说,西凉才是最值得他们重视的敌人。 所以当纪思博也来到萧家,萧凡松就亟不可待的询问了。 纪思博不由看了一眼纪伏寿,纪伏寿勾唇一笑,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纪思博就明白姑姑不想透露自己在这场战役里的存在。 纪思博理了理思绪,开始慢慢讲述北疆战事,且每次都会很小心的绕开有关姑姑的事,只能厚着脸皮将姑姑提出来的计谋说成是自己想到的,等他将经过说完,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虚汗,回头干笑着看了一眼姑姑。 萧凡松听得双眼发亮,一副沉思其中的样子,连叔等人也神色复杂的看着纪思博,最后赞了一句,“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萧凡松叹息道,“我方才想了想,如果是我在北疆,我怕是做不到力挽狂澜之事,思博不仅在武艺上比我厉害,就连在兵法上,也比我运筹帷幄。” 纪思博被她夸得脸都微微红了红,实在太过厚颜了。 纪伏寿静静的坐在一旁,借着捧起茶杯当遮掩,瞧瞧的打量纪思博和萧凡松两人,当她发现思博似乎有些羞赧之时,微挑了下眉头,唇角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 这下真是稀奇了,她是第一次见到思博害羞呢,莫非…… 纪伏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萧凡松,萧凡松长相有着一股江南女子婉约的秀美,五官十分精致,偏偏长眉入鬓又显出一股英气,形成一种非常独特的魅力,以她的眼光来说,萧凡松十分合她眼缘,要不然昨天也不会唐突了她。 纪伏寿的目光再往下,在那对山峰上停顿一下,心里估量了一下,暗自啧啧称叹,跟她的差不多呢。 萧凡松身材窈窕又高挑,长相又有魅力,若是不看她身为一军统将的身份以及会武艺这一点,相信很多男人都会喜欢。 可惜萧凡松身为将军的身份,就让很多男人退避三舍,毕竟一个女人家,成天待在军营里,在外人看来早就不清白了。 且她还会武功,万一两口子有争吵,动起手来,岂不是容易被她揍趴?身为男人的面子何在? 可纪伏寿很肯定思博不是那些庸俗的男人,至少在她潜移默化和言传身教之后,他必定不会看不起萧凡松。 据她所知,萧凡松至今待嫁闺中,就算比思博大了三岁,那正好,女大三抱金砖嘛。 思博如果娶了她,肯定不会阻止她继续统军领将,甚至还可以从旁协助她,而萧凡松嫁给思博,也不会因此被关在内院虚度人生。 再者思博的武艺比萧凡松的好,如果两口子有矛盾,床头解决不了,就去演武场打一架,发泄之后就气顺了。 这么一想,纪伏寿突然觉得两人挺相配的,不由开始认真琢磨起撮合两人的念头。 在一旁说着话的两人,突然觉得毛骨悚然,有一种坐立不安之感。 第316章 姑姑能帮忙说服爹娘吗 吃过了响午饭,纪伏寿和纪思博半下午从萧府出来,一路上,两人悠闲的在街上闲逛。 “思博,你觉得凡松如何?”纪伏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纪思博不疑有他,认真的想了想,回道:“是个钟灵毓秀之人。” 纪伏寿侧头看了他一眼,“钟灵毓秀?你很少赞赏一个姑娘家呢。” 纪思博耸了耸肩,“那是因为很少有姑娘家配得上我的赞赏。”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你有没有想过,你日后的妻子会是怎样的人?” 纪思博怔住,开始沉吟起来。 纪伏寿淡淡的说道,“要一个循规蹈矩,遵从三从四德的姑娘家,日后会很贤惠的给你纳妾,让你开枝散叶,孝顺公婆,就跟你以前的阿姐一样,跟你谈风花雪月,与你吟诗作对等等。” 如果说纪思博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但听到最后半句话,立时打了一个机灵,他可还清楚的记得以前的阿姐是个怎样的女子呢,脱口而出,“我可不要这样的妻子。” 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太快,看着就像嫌弃阿姐一样,纪思博赶紧解释,“姑姑你也知道,现在的阿姐比以前的阿姐好多了。而且我是个大老粗,一听到吟诗作对就头疼,我是个武人,可做不来风花雪月之事。” 纪伏寿看他避如蛇蝎的样子,摇头失笑,“可是这京中的姑娘家,多数都是这样的,难不成你还能找到一个不一样的?” 纪思博不认同的反驳,“萧姑娘就不一样,她会武艺,对兵法熟读,她不是寻常那些姑娘家。” 纪伏寿笑吟吟的看着他,“这么说来,你心悦的女子,是像凡松那样的姑娘家?” 纪思博这下顿住了脚步,面色怔然,茫然的看着纪伏寿。 纪伏寿同样停下来,耐心的等着,安静的看着他陷入沉思。 纪思博将姑姑方才那番话翻来覆去的琢磨,设身处地的幻想着,如果未来的妻子是个遵从三从四德的姑娘,他的生活会是如何;如果是萧凡松那样的姑娘做妻子,他的生活又会是如何。 面色变幻了好一会儿,纪思博目光渐渐清明起来,抬头看着纪伏寿,“没错,我心悦的女子,应该就是跟萧姑娘那样的姑娘家。” 纪伏寿勾了勾唇,“据我所知,凡松尚在待嫁闺中。” 纪思博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姑姑的言外深意,脸色顿时开始渐渐红了起来,第一次有手足无措的慌乱,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姑姑,你在说些什么……萧姑娘待嫁闺中……与我有什么关系?” 纪伏寿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红的样子,这可是她一天之内第二次看到他羞赧了,真应该让大哥大嫂他们也看看,必定会觉得惊奇。 纪伏寿轻笑几声,继续迈步,慢慢的看着街两边的店铺,看到有果脯铺子,就往那边走过去,准备买些果脯回家,纪思博抬脚迈着大长腿赶紧追上。 他还在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姑姑,你可别误会……我还小呢……没打算这么早就成亲的……” 纪伏寿目光含笑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悠然,“我误会什么?我可没误会,凡松可是比你大三岁呢,等你再长几岁,兴许她连孩子都有了。” 纪思博的双脚一下子就定住在那里,就像被钉子钉住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姑姑走进了果脯铺子。 等纪伏寿手中提了几包果脯出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摇摇头,“还不走?” 纪思博沉默的跟在纪伏寿身边,走过了一条街之后,突然开口问道,“姑姑,萧姑娘比我大上好几岁?” 纪伏寿“嗯”了一声,“确切的来说,她比你大三岁。” 纪思博想到自己今岁十六,那算来萧凡松便是年十九了。 男儿二十弱冠,弱冠过后再娶妻的不在少数,可女子不同,十九还待字闺中,被外人晓得了,是会被人嘲笑的,而且家里的长辈也会着急婚事,因年纪越大,挑选的夫婿要求会越来越低,按照萧凡松的条件,十六岁的时候,便是簪缨世族的公子哥儿也配得上,但到了十九岁,兴许能找到一个不嫌弃她年纪大的男人,可这男人各方面的条件必定是很普通的那种,甚至就连一些自身条件普通的男人还会嫌弃她年纪大。 一想到萧凡松那样钟灵毓秀的人会被人嫌弃,纪思博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怒火,那样的人怎么能被人嘲笑? “那姑姑,你可不可以试探一下萧姑娘的口风,问问她家里会在什么时候给她定亲?” 半响过后,纪思博强装若无其事的问道。 纪伏寿打量着他,纪思博只觉得这道目光太过可怕,似乎会将他心底的心思都看透,极力让自己面色无异,差点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见姑姑转过了头,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他面上露出一种怔然的神色,耳畔边听到姑姑的声音,“凡松的娘,在她两岁之时就过世,此后萧老将军一生未再娶过继妻,亲自将凡松接到身边教养,而在三年前,萧老将军也过了身,凡松刚出孝期不久,不然她怎么会拖到现在还未定亲?不过应当也快了吧,连叔他们都是萧老将军身边的老人,对凡松如亲女儿看待,必定会给她操心她的婚姻大事。” 纪思博又问道,“那姑姑你觉得,如果连叔真的给萧姑娘择婿,是谁选择哪儿的男儿?” 纪伏寿眸底划过一抹暗光,淡淡的回答,“应当是南疆的男儿,这样萧姑娘就不用远嫁,身边有这些叔伯看顾着,那男人也不敢欺负她,且在南疆择婿,凡松选择的余地会比在京城的大很多。” 纪思博沉默下来,直到看到了纪府的大门,他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姑姑的袖子,纪伏寿回头不解的看着他,就见他眸光认真的看着纪伏寿,语气非常坚定的问道,“姑姑,如果我想娶萧姑娘,你能帮我说服爹娘他们吗?” 第317章 开窍了 纪伏寿定定的看着他,纪思博眼神丝毫没有闪躲,直直的回视过去。 纪伏寿挑了挑眉,“她是一军统将,而你不过是个三品的怀化将军,你忍受的了自己妻子官阶比你还高?” 纪思博不解的挠了挠头,“夫妻之间,下了朝回到家里,也要论官阶的吗?” 纪伏寿微微一怔,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的,“你说得对,上了朝,以官阶自论,回到家里,便是普通的夫妻,没有谁的官阶高就谁厉害的道理。” 纪伏寿心中很是欣慰,没想到这孩子从未考虑过萧凡松的官阶,只是单纯的考虑萧凡松这个人。 “但你要知道,如果你娶了凡松,会有好事者嚼舌根,说你攀附,也会看不起你,就像骆驸马那样,外头的人虽然面上对他客气,实则很多人心底瞧不起他,觉得他靠女人的裙带关系才有今天的一切。” 纪伏寿觉得有必要给他提点,有时候年轻人头脑一热,很多事就冲动的下决定,到了日后万一因这些风言风语而后悔,那会是两个人之间的痛苦。 纪思博不以为意,神色间并没有纠结在意,“我还年轻,我如今三品,不代表永远都是三品。姑姑,不是你教的我,说不要在意外人的眼光? 我们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我们的人生只有自己才能主宰,那些人要说就说,我皮粗肉厚的,说我几句话,我又不会掉块肉。 我哪有空闲理会那些吃不到葡萄的人,只要不当着我的面说,那些就是苍蝇蚊子叫,如果当着我的面说,嘴这么脏,那就不要牙齿了,天天说话吧,说饱了就不用吃饭了。” 纪伏寿又笑,微微颔首,“不错,我教你武艺,不是让你受别人委屈的,有人落你面子,你就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是思博,凡松是武骧军统将,她得镇守南疆,难道你准备日后分居两地?” 纪伏寿说到这个最难的问题,目含深意看着他。 其实在她想要撮合两人的时候,这个问题她就想过了,她根本就不担心这点,因为用不了几年,这个难题就不会再是难题,但她还是想知道思博的想法和决定。 纪思博沉默片刻,期待的看着纪伏寿,紧张的问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姑姑,你说爹娘会不会想着去南疆住上一段日子?” 成了亲,他当然不想两人分居两地,而萧凡松又要镇守南疆,他想着跟着一起去南疆,但是他如果去了南疆,就不能在爹娘膝下承欢孝顺了,他怎么能做这种不孝之事?如果可以,他想爹娘能跟着一起去南疆,这样既不用分居两地,也能孝顺父母,一举两得,所以他才要姑姑帮着说服爹娘。 纪伏寿目露欣慰,“看来你方方面面都想过了,我可以帮你说服你爹娘,但是……你想过自己会剃头挑子一头热吗?” 如愿的看到思博傻了眼,纪伏寿心情很好的转身迈步,往纪府大门走去。 于是纪鸿卓和周氏、纪琼枝看到的场景便是,纪思博从回来之后就一脸苦恼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纪鸿卓叫了他两声都没听到。 纪鸿卓有些担忧的看了儿子一眼,不解的问纪伏寿,“思博这是怎么了?怎么陪你出去一趟回来,就成这样子了?” 周氏和纪琼枝也关切的看着纪思博。 纪伏寿神色淡然,语气悠闲,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让纪鸿卓三人震惊不已,“没事,这小子今儿陪我出去一趟,对一个姑娘家一见钟情了,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姑娘对他可没半点意思呢。” 再一看纪思博,仍然沉浸在苦恼中呢,纪鸿卓和周氏面面相觑,顿时意识到严重性了。 周氏不禁探了探身子,问道,“阿寿,思博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家?那姑娘家如何?” 纪伏寿笑了笑,“那姑娘钟灵毓秀,合我的眼缘,在我眼中,这京城……不,是这大齐的闺秀中,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人,很少。” 周氏眼睛一亮,她是相信阿寿眼光的,既然阿寿如此盛赞,那姑娘必定是非常好,也难怪思博会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周氏又催问,“那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家?” 纪伏寿微微一笑,慢慢的道,“那姑娘姓萧,是如今镇守南疆的武骧军的统将,前不久奉圣命回京述职,与我相识。” 周氏张了张嘴,一时失了声,丝毫没有察觉先前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纪思博,正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爹娘的反应。 纪鸿卓也惊讶了好一会儿,要说这京城之中,没听过萧凡松之名的人实数很少,当年齐成帝封她为女将军时,还引起了一阵轰动,多少士林上书此举不合规矩,恳求齐成帝收回成命? 闹到最后,萧凡松依然成为了武骧军的统将。 因此纪鸿卓和周氏都知道这个人,只是没见过她,也没想到自己儿子喜欢上的会是这样的姑娘。 纪鸿卓先回神,再次问纪伏寿,“阿寿,那萧姑娘真的非常好?” 纪伏寿同样再次肯定的颔首,“是,在我看来,她非常钟灵毓秀,我很欣赏她。” 纪鸿卓一拍大腿,“既然阿寿都说萧姑娘很好,那她肯定是很好的姑娘。这小子以前还不开窍呢,果然,遇到自己心仪的人,这不,瞬间开窍了。就是那姑娘对我们思博没意思,这会儿开了窍就茶饭不思的,要是被拒绝了,不会一蹶不振吧?” 纪鸿卓这么一说,周氏也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担忧的看了一眼儿子,“老爷说的很有道理,万一思博因此一蹶不振,总归不是好事。” 纪思博见爹娘并没有一口反对,心中正欣喜着呢,就听他爹突然沉下脸,冷声道,“如果他真的因为一个女人而一蹶不振,我就打断他双腿!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一个女人就颓废,真是对不住他姑姑对他的教导!” 纪思博心底的欣喜,突然就消失了。 第318章 上门做客 纪鸿卓紧紧牢记一件事,思博是未来新一任族长,阿寿花费了如此大的心血,才让家族渐渐有了起色,他绝不允许这一切毁在思博手中。 在他看来,如果思博为了一个女人就颓废,那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女子进门做他儿媳妇。 纪思博没想到他爹会是如此反应,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沉浸思绪不可自拔”,按捺住冲动,没有开口为自己辩驳。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了萧凡松颓废,像萧凡松那样的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为了情爱就颓废的男人? 再说,他也不是那种沉溺男女之情的人,如果他真的沉溺其中,相信不用他爹出手,姑姑就会亲手打断他的腿,他毫不怀疑这一点。 姑姑比爹娘他们想的更冷酷,纪思博无比清楚。 纪伏寿瞥了一眼纪思博,朝纪鸿卓缓缓摇头,“思博是我亲自教导出来的,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要生要死,大哥大可放心。” 纪鸿卓这才渐渐舒缓了神色,“他最好不会,不然我说打断他双腿,就会打断,谁来求情都没用!” 周氏生怕儿子会在这时候回神,怕听到纪鸿卓的话伤心,赶紧开口打圆场,“老爷放心,我们思博肯定不会是那样的人。” 又赶紧看向纪伏寿,问道,“阿寿,既然你说萧姑娘与你相识,你能不能请她过府吃个便饭?” 周氏很想见见萧凡松,不管纪伏寿对她有多高的赞赏,作为亲娘,还是想亲眼见见让自己儿子倾心的姑娘。 纪伏寿应了一声,“好,我明儿给她下帖子,邀她后天过府一聚。” 周氏精神一振,“那成,我这就去拟定菜单,看看后天怎么招待萧姑娘。” 周氏说干就干,还把纪鸿卓也拉走了,不让他留下来,担心他暴脾气上来,又会冲儿子发脾气。 纪琼枝等爹娘离开之后,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弟弟,“好了,阿爹阿娘都离开了,不用再装了。” 纪思博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阿姐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纪琼枝翻了个白眼,“阿爹都变了脸色,说要打断你的腿了,你以前无论做着什么,哪怕是睡着觉呢,听到阿爹要揍你,闭着眼睛也能跳起来就逃跑,这会儿还能坐着一动不动,不是装的还能是什么?” 纪思博更加尴尬,讪笑着解释,“阿姐的眼力真好,但我一开始,真的在苦恼,是姑姑说我一见钟情,我才回过神来的。” 纪伏寿老神定定的坐着,纹风不动。 纪琼枝嗤笑,“阿爹阿娘也看出来你装了,不然你当阿爹那番话说给谁听呢?分明是说给你听,不过是顾及着你今时不同往日,给你留面子呢。” 知子莫若父,她才不信阿弟能瞒得过阿爹的火眼金睛。 纪琼枝好奇的看着他,“阿弟,你真的对那位萧姑娘一见钟情了?” 纪思博耳尖微微发烫,特别是对上阿姐惊讶的眼神,十分不自在,“可以这么说吧。” 反正他与萧凡松切磋完之后,确实对她很是欣赏,后头两人又谈天说地,他第一次跟家里以外的姑娘家聊得这么畅快。 纪琼枝眉梢扬了扬,“连我都好奇那位萧姑娘了,居然能让你一见钟情。” 很快就到了萧凡松上纪家门做客的日子,因萧凡松之前亲自在大门相迎,于是纪伏寿也带着纪琼枝,纪思博同样在大门迎接她。 “凡松,与你介绍一番,这是我侄女儿,闺名阿枝。” “阿枝,这位便是姑姑的好友,大名鼎鼎的萧将军。” 纪伏寿为两人相互介绍一番。 纪琼枝落落大方的道,“萧姐姐,按理来说,你与姑姑是好友,按照辈分,我应该喊你一声萧姨母,可阿枝见你与我年纪相仿,这一声姨母怎么也叫不出来,不然,我们各自相交如何?你与姑姑平辈相交,与我也一样,我们相互之间称呼闺名如何?” 纪琼枝长得温婉秀美,说话的声音也轻柔,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且说的话也让萧凡松欢喜,当即就一口答应,“成,各自相交。那我就托个大,叫你一声阿枝了。” 两人相视而笑,纪伏寿在一旁失笑摇头,“走吧,我们进去。” 纪伏寿与萧凡松走在前面,纪琼枝和纪思博跟在后面,纪思博朝阿姐比了一个大拇指,各自相交的好,这样萧凡松才不会将他当成晚辈。 纪琼枝抿唇一笑,既然弟弟喜欢,当然要帮着他。 到了前院,远远就见周氏站在院子门口等着,见到纪伏寿他们陪着一个没见过的姑娘走近,眼睛一亮,细细打量,这第一印象,就对萧凡松很有好感。 “这位就是萧姑娘吧?”周氏含笑迎了几步,温和的说道。 萧凡松看到周氏,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伯母好。” 周氏连连点头,“好好好,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今日得以相见,来,这是伯母给你的见面礼,莫要嫌弃。” 周氏从自己手腕上退下一只赤金缠丝手镯,不由分说就戴在萧凡松手上,末了还满意的点头,“真好看,趁得很。” 周氏没有松开萧凡松的手,直接抓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那热情的态度,直接就看不到纪伏寿三人了。 纪琼枝非常小声的嘀咕,“阿娘怎么这般热情?人家还是第一次上门做客呢,太热情了,会不会让萧姐姐觉得黄鼠狼拜年啊?” 纪伏寿失笑,缓缓摇头,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不会,我看得真切,凡松没有抗拒。” 她满含深意的看着纪思博,低声道,“思博,兴许能不能让凡松答应嫁给你,希望在你娘身上呢。” 方才当周氏给萧凡松戴手镯,又拉着她的手亲昵的说话时,她分明从萧凡松的眼中看到一抹怀念。 周氏是个很好的母亲,而萧凡松自幼失母,可能也是因为从周氏身上感受母亲的亲昵和温柔,萧凡松才没有拒绝。 纪思博眼一亮,目露欣喜。 第319章 心头刺 等纪伏寿三人走进大厅,就看到周氏和萧凡松相谈甚欢。 “南疆那边的气候如何?”周氏倍感兴趣的问道。 萧凡松十分耐心的回答,“与京城大有不同,约莫一年只有三个季节,开了春,大概过一个月,天气就开始炎热起来了,这会儿京城的天气都比南疆那边凉快不少。 一直到十月,天气就会变冷,这中间少了一个秋季,不过南疆的冬季比京城的还冷,那冷会浸入骨子里,让人浑身颤抖。” 周氏没出过京城,实在是体会不到还有哪种冷会比京城还冷,她可是听说了,南疆不下雪,不下雪,还能比下雪的京城冷? 周氏脸上的神情就露出了好奇,“真想去见识一下呢。” 萧凡松缓缓摇头,“伯母,北方的人去了南疆,会受不住的,夏季太热,冬季太冷,不似京城,冬季还能泡温泉暖和身子。” 如今南疆还是流放之地,若非在南疆土生土长,甚少会有人想去南疆。 周氏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又捡了其他的话题继续与萧凡松聊天。 短短半个时辰,就是纪思博都对南疆熟悉了不少,而周氏对萧凡松的称呼,也变成了“凡儿”,亲昵的很。 纪琼枝很喜欢看游记,对京城之外的天地都十分向往,能从萧凡松口中得知南疆的风景特色,坐在一旁凝神静听,兴致勃勃的很。 周氏半途还离开去了厨房,亲自下厨,“凡儿,这些菜都是伯母亲手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你很久没吃京城这边的菜了吧,就当尝尝鲜了。” 萧凡松以前在南疆,也听过连叔他们的建议,与当地的高门大户小姐结交,虽则那些人对她也很热情,但那种热情带着一种巴结和讨好,不像周氏,是一种很自然的亲昵,她能拒绝讨好巴结,却无法拒绝这种平淡中带着温情的好。 一顿饭下来,周氏在萧凡松离去之前执着她的手,温和的说道,“我听阿寿说你身边也没个年长的女性长辈照顾你,伯母在家闲得很,空闲了,记得多上门看看伯母。” 周氏还一直将萧凡松送到了门口,看她骑上马才回府。 等纪家的大门一被关上,纪琼枝就腻到周氏身边,挽着她的手摇了摇,“阿娘,你觉得萧姐姐为人如何?” 旁边的纪思博紧张的看着周氏,亦步亦趋的跟着。 周氏微微叹息,纪思博心一凉,就听到亲娘用着心疼赞赏的语气说道,“两岁就丧了母,就算一直待在南疆那种荒芜之地,没想到该有的大家闺秀的礼仪都没缺,相反还十分出色,且她对待长辈的耐心十足,我问了她这么多问题,从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周氏亲昵的点了点纪琼枝的脑门,笑骂了一句,“有时候就算是你,都嫌弃阿娘唠叨呢。阿娘年纪大了,可不就喜欢唠叨?哼,日后你不喜欢听阿娘唠叨,有的是人喜欢听。” 纪思博按捺不住欢喜,面上带了出来,低低的欢呼一声,“阿娘,你这般说,是不是同意我娶萧姑娘?” 周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同意了有什么用,凡儿都不晓得喜不喜欢你呢,别真的像你姑姑说得那样,剃头挑子一头热,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纪思博也没沮丧,仍然笑嘻嘻的,“只要爹娘不反对,我就有信心。” 等他们四个人回到前院,一直对萧凡松说的‘外出办事’的纪鸿卓正坐在那儿喝茶,见他们回来,放下茶杯问道,“夫人,你怎么看?” 周氏含笑说道,“是个好孩子。” 十几年的夫妻了,纪鸿卓看得出来老妻对萧凡松很满意,他作为公爹,与儿媳妇见面的机会不多,只要老妻满意,儿子喜欢,他对这门亲事就不会反对。 “那你多叫那孩子上门做客,等熟稔了,再探探她口风。”纪鸿卓皱了皱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惜她爹娘又过身了,不然夫人探萧夫人的口风,也比从萧姑娘口中探口风好,姑娘家都脸皮子薄,唐突了不好。” 周氏又叹息,“老爷考虑的周全,就是苦了那孩子。我方才执着她双手,一下子就感受到手上的老茧,想来这些年练武很辛苦吧,更不用说以一介女流的身份,执掌一军。” 因纪伏寿也练武,且身上武艺不俗,周氏对同样练武的萧凡松没有任何反感之处,相反还十分心疼她,一个姑娘家,能做到这种事,背后还不知道流了多少辛酸泪呢。 纪思博心情大好,坐在一旁傻乐呵,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把纪鸿卓和周氏看得好气又好笑。 周氏存了心思要替儿子娶萧凡松的心思,就隔一两天派人去请萧凡松上门做客,每次萧凡松来,周氏都会亲自下厨,还很贴心的做了不少萧凡松言谈之中不经意说过的想吃的菜肴。 萧凡松吃着这些曾在阿爹口中提过,‘你娘做得这道珍珠豆腐丸子很好吃,阿爹都很久没吃过这道菜了’的菜肴,心中一股暖流在心中缓缓流淌。 萧凡松也越发将周氏当成可敬可亲的长辈,时常能从她的神态言行中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个半月,萧凡松又一次应邀上门时,纪伏寿抢先在周氏之前拦下了萧凡松,“阿松,你与我来,我有事想要问你。” 周氏便知纪伏寿是有要事,十分识趣的带着纪琼枝去了厨房,留下纪思博作陪。 “阿松,你说你回京述职,算上我第一次见你回京的日子,如今你在京城逗留快两个月了。”纪伏寿神色十分凝重,“什么述职,需要让一个镇守南疆的统将逗留如此久?你是不是得罪了皇帝?” 萧凡松神色一肃,她深知纪伏寿不是一般人,随也没有瞒着她,微微颔首,“当初皇帝册封我做将军,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两年过去了,可能他是想要拔掉我这根心头刺了。” 纪思博顿时微微变了神色。 纪伏寿眯了眯眼,淡声道:“拔掉你这根心头刺?他就不怕南疆有失?” 第320章 南疆往事【为Sophia姊加更】 萧凡松坐在凉亭里,见此处地势开阔,就算有人来也能一眼看到,沉吟了片刻,抬头看着纪伏寿和纪思博,声音低沉,“你们只知道当初我被册封为大齐第一个女将军,却不知这里头……是武骧军与皇帝的博弈。” 纪伏寿拧了拧眉,同样坐在她对面,“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萧凡松面无表情,站着的纪思博却发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青筋隐隐透露出来,他有些难受,紧绷着唇角。 “都说是我父亲因伤病过世,我临危受命接管武骧军,带着武骧军镇守南疆,击退来袭的南越人。” “呵……” 萧凡松冷冷的笑了笑,笑容嘲讽,“我父亲身上虽然有伤病,但多年来在大夫的调养之下,怎么会突然因伤病过世?他还说过,要看着我出嫁,看着我生儿育女,等外孙出生之后,他会像教导我一样,亲手教导他,如果是女孩儿,就将她宠在手心里……” 萧凡松微微垂眸,遮掩住眼中的红意,纪伏寿和纪思博都猜到恐怕萧将军的死别有内情,体贴的当自己没看到她红了眼。 纪思博看着她长长睫毛下那一片阴影,伸手捂了捂左心房,脸色有些茫然,头一次觉得心口钝痛。 萧凡松眨了眨眼,再抬头,眼里的红意已经被逼退,“南疆地处偏僻,道路崎岖,是个烟瘴之地,常作为流放的地方,大齐的朝臣没有一个想去南疆当官的。 去南疆当官,不是得罪了人,就是没有背景,总而言之,去了南疆想要再起复,无异于天方夜谭,更因为南疆百姓多为流放罪人的后代,南疆的地方官对他们素来厌恶轻蔑,对民生百姓多有轻怠,得过且过,南疆百姓同样对他们甚有不满。 一直以来,武骧军都镇守南疆,我父亲统领武骧军,不说有功,却从未让南越人越池半步边境。我父亲多年在南疆,早已将自己视为半个南疆人,他总想着能否让南疆的百姓过得更好一点。 南疆的田地和气候非常适合一年两熟的稻谷种植,虽则经过了南疆百姓自己的摸索,能种植出一年两熟的稻谷,但那些稻谷的成色不及南越人多矣。 你们也知道,连南疆都被视为烟瘴之地,更不用说南越。一直以来,在很多人眼里,南越就是蛮荒之地,甚至很久以前的南疆百姓也是这么看待南越的,大齐其他地方的人瞧不起南疆百姓,而南疆百姓则瞧不起南越人,不可避免的,双方时常有冲突,这冲突从大齐开国延续至今。 但就是这么一个蛮荒之地,却种出了一年两熟的稻谷,那稻谷饱满成色又好,煮出来的米饭还有一股米香,与南疆百姓种出来的稻谷当真是天渊之别。 可因为双方之间多年来的矛盾,南越人不会让自己的稻谷流落到南疆,南疆百姓也不会让绸缎、铁器等等流落到南越。 也是因此,南疆百姓想偷偷用南越稻谷当做谷种,用来种植也没有办法得到。这也便罢了,索性南疆人烟稀少,土地广袤,凭着一年两熟的稻谷,不愁吃的。 可不知为何,从十一二年前开始,种植出来的稻谷干瘪,收成从原来的一亩一石半变成了一石又二斗,最让人恐慌的,是第二年又从亩产一石二斗降低到了亩产一石。 后来才知道,地里已经不能继续一年两熟了,如若不然每过一年,稻谷会越来越少。如果一年一熟,还能保持亩产一石,再种植一些其他作物,好好养养田地,过了七八年,还能继续一年两熟。 说到这里,萧凡松顿了顿,闭了闭眼,艰涩的开口,“你们知不知道,因为南疆能一年两熟,所以朝廷对南疆是收两次赋税?” 纪伏寿长叹一声,“知道,其他地方一年一熟的,只会收一次赋税,但南疆会收两次。我曾经去过北疆,北疆的老百姓知晓南疆稻谷一年两熟,都羡慕得很,说是就算交两次赋税,家里一年到头也能填饱肚子。” 萧凡松抿了抿唇,一片凝重之色,“南疆的地方官别的事不上心,倒是收赋税的时候,十分严苛,不肯让赋税少了一份半点。 亩产减少,却又要交两次赋税,这对百姓来说,一下子就变成了沉重的负担,从家里余粮甚足,变成将将够口粮。 更可怕的是随着每年亩产减少,终有一天百姓种植出来的稻谷只够交赋税,自己却没有粮食可吃。 民以食为天,饿起肚子来,就会发生很多可怕的事,更严重是怕南疆会反。 父亲一生镇守南疆,不希望他最后会与南疆百姓倒戈相向,他去找了知府,让知府将实情上秉朝廷,盼着朝廷能减免赋税。 知府应了,父亲一直派人暗中观察知府的动向,发现知府确实写了奏折让人送往京城,以为朝廷会体恤百姓,你们猜最后怎么着?” 纪思博皱眉开口,“朝廷不允?” 萧凡松摇了摇头,神色讥讽。 纪伏寿眉头一簇,声音一冷,“该不会是知府上的奏折,根本就没提南疆田地的事?” 萧凡松冷笑几声,“没错,知府对此事一字不提,他上了奏折,却是个请安奏!枉费父亲相信他,白白的又等了半年,等来的依然是严苛的赋税!” “父亲质问知府,知府却说这是朝廷的决策,他尽力了。但父亲在京城的友人却写信告诉他,朝廷根本就不知道南疆田地出问题的事。父亲没办法阻止知府收赋税,看着百姓焦虑沉痛的面容,便起了心思。” 纪伏寿眯了眯眼,低声问道,“萧将军该不会是想跟南越人做交易,向南越人讨教如何能让田地保持每年一年两熟,且田地不会荒芜贫瘠吧?” 萧凡松诧异的看着她,“你居然凭着我三言两语就猜到我父亲的想法!” 纪伏寿微微一笑,“你刚刚可是提到了南越人的一年两熟。甚至我猜,萧将军肯定与南越人做成了交易,解决了田地的问题。” 第321章 萧将军之死【为大家加更】 萧凡松心下惊叹,纪伏寿的心思转得未免太快了,“你怎么猜到的?没错,我父亲确实做成了这件事。” 纪伏寿笑了笑,“很简单,南疆田地贫瘠荒芜,已经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至今南疆还能安然无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必定是萧将军把难题解决了。” 萧凡松点了点头,神色间带着骄傲,“没错,父亲带着三十个亲卫,掩人耳目去了南越,找到了南越的皇帝,与他谈好了合作的事宜。 南越提供谷种给父亲,并且将一年两熟的种植法子也一并交给父亲,而父亲则给南越偷偷运送绸缎布料等等物品。” 纪伏寿仔细的端详萧凡松的神色,语气不明的问道,“恐怕这交易不是这么简单吧?要知道南越之前还与南疆有二百多年的矛盾,二百多年,南越皇帝能让谷种没有流入南疆,可想而知,他们对自己稻谷看得多重要,连谷种都看得如此重要,没道理会这么轻易就把种植稻谷的法子教给萧将军,只凭偷偷运送绸缎布料这些可不够。” 萧凡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没错,确实不止这些。” 她眼睛紧紧的看着纪伏寿,一字一句的道,“南越皇帝问父亲讨要了锻造兵器的最新技艺。” 纪伏寿没有惊诧,反而微微颔首,“我就猜,萧将军必定是付出了大代价。” 萧凡松张了张嘴,数次之后,迟疑的问道,“你没骂我父亲是个通敌卖国之辈?” 要知道南越虽然粮食不缺,却因地处蛮荒,很是闭塞,有铁矿,但那锻造技艺还赶不上二百年前的前朝,特别是在大齐开国之后,李天成还集中了全大齐的铁匠,重新创造出一种新的锻造技艺,大齐的兵器比前朝更加锋利,也是因为有这些新兵器,李天成才会雄心勃勃三征西凉。 南越人口众多,不愁吃喝,只凭十万武骧军未必能让南越人不敢越池半步,但南越的兵器与武骧军的兵器打个照面,就直接断了,因此南越人才没有踏足南疆。 南越皇帝一直以来最想的就是更换锻造技艺,所以才会用此与萧将军做交易。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萧将军答应了南越皇帝的要求,必定会痛骂萧将军通敌卖国。 萧凡松说出这个内情,早就做好了纪伏寿要与她割袍断义、痛斥她的准备了,结果纪伏寿非常平静,让萧凡松一时半会傻楞着。 “那你父亲真的通敌卖国了吗?”纪伏寿反问道。 萧凡松脱口而出,“当然没有!” 纪伏寿笑了笑,“那不就得了,我只看到如今武骧军依然镇守在南疆,我只看到你以一介女流之辈接过你父亲的重任,守护着南疆的百姓,我只知道至今南越依然不能越池半步,我也只知道如今的南疆百姓又回到了以前家有余粮的盛景。你父亲既然决定与南越做交易,一定是留了后手。” 萧凡松勾了勾唇,“是,父亲确实与南越皇帝做了交易,可他给的锻造技艺,并不是朝廷将作监的锻造技艺,而是我们萧家自己的锻造技艺。 我们萧家祖上,正是铁匠出身。我们萧家的锻造技艺比不得朝廷的,就算南越用这个技艺锻造出兵器,也比不上朝廷的兵器。” 纪伏寿浅笑,“萧将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疆的百姓,如果知府有爱民之心,就用不着你父亲操心,如果朝廷体恤百姓,同样用不着你父亲想方设法救助百姓。 我想,萧将军做交易之前,必定很挣扎,可他还是做了,这就说明当时南疆的情况如离弦的弓,一触即发。 如果南疆反了,恐怕西凉会紧随其后发动进攻,到时候大齐就是背腹受敌,大齐的百姓还有没有如今安稳的生活都不好说。” 这一次北疆能打赢,她亦在其中出力不少,如果是前几年,大齐能否打赢还是个未可知之数。所以她能理解当时萧将军要保住南疆安稳的想法。 身为镇守南疆的统将,最后却被迫要与南越皇帝做交易,纪伏寿设身处地想一下,都能体会当初萧将军的煎熬。 萧凡松很认真的看着纪伏寿,感激的道,“谢谢你对我父亲的肯定。” 顿了顿,萧凡松继续道,“父亲从南越那里得来了种植法子,其实这法子也简单,稻谷是种植在水田里,只需要在秧苗长大之后,在水田里养草鱼鲫鱼鲫鱼便可。等到稻谷快要成熟需要抽干水田里的水,水里养着的鱼苗也长大了,可以捞起来了卖掉,而到了收成的时候,稻谷不仅饱满还大获丰收。 谁能想到只要在水田里养鱼就能把水田养肥,还能亩产增多?南疆百姓对父亲十分感激,那时候南疆百姓只认父亲的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皇帝的圣旨,在南疆都没有父亲的话来得好使。 知府因此对父亲十分厌恶,对父亲看不顺眼。父亲每年要三次偷偷给南越运送绸缎布料茶叶等等,次数多了,终于被一直盯着他的知府晓得这件事。 知府秘密上奏,说父亲与南越人暗中有来往,恐疑通敌。可父亲是武骧军的统将,在南疆威望甚重,齐成帝不敢因为知府一封密奏就处决父亲,就秘密派人去了南疆明察暗访。 可齐成帝和知府都不知道,父亲怕南越人会偷偷潜入南疆,对生人和形迹可疑之人都会十分重视。齐成帝派来的人只在南疆行动了两天,父亲就得到了他们的消息。 父亲有了防备,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可父亲还是死了!” 萧凡松眸中陡然染上一抹浓郁的恨意,那恨意让纪思博看了很是心疼,终于开口问道:“萧将军是因何而死?” 萧凡松冷冷的笑了笑,神色讥讽,“我说过,父亲在南疆威望甚高,武骧军唯他命令是从。他说去东,百姓绝不会去西。 齐成帝派来的人虽然什么都查不出,可那些人却看到了父亲在南疆的影响,十分心惊,再加上有知府在旁添油加醋,诬蔑父亲不将齐成帝放在眼里,俨然成为南疆的土皇帝。 那些人将这些情况上了密奏给齐成帝,过了半个月,收到了齐成帝的密折,便亮出了身份,来找父亲,等他们走后,手里拿着一叠信,说那些信是父亲与南越通敌的证据,奉命处死了父亲,还要奉命接掌武骧军!” 第322章 女将军之位 这一次,萧凡松的眼眶再也没忍住,红了起来语气也微微哽咽,从小到大一直当参天大树给她遮挡风雨的父亲,在那一天死了。 “当我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因寡不敌众死了。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手持齐成帝的圣旨,说是齐成帝派来的天使,奉命要见父亲,并且要父亲屏退了身边人,宣读密旨。 父亲虽然心有存疑,却不敢质疑圣旨,便按照要求,让连叔他们都退下,哪能想到那群人会胆大包天至此,趁着父亲跪下接旨的时候,联手围攻偷袭他! 父亲失了先机,最后只能不甘死去,主营帐里的动静让连叔他们不顾一切冲进去,正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保南疆安稳,护松儿平安’……” 萧凡松闭了闭眼,眼角一滴晶莹滑落,只要每每想到那一天,她都会心痛如绞。 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父亲临终之前,还记挂着她。 纪伏寿沉下脸,眸底划过一抹怒意。 纪思博伸出了手,虚浮在半空中,很想替她擦去眼泪,却发现双手沉重,嘴张了张,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萧凡松伸手胡乱了抹了抹眼角,眸中通红,扯了扯嘴角,“是我失态了。” 纪伏寿缓缓摇头,安慰道,“你节哀。” 萧凡松脸上一片悲恸之色,继续说了下去,“当时连叔他们都快疯了,特别是听到那群人当着武骧军的面,拿着凭空出现的信指责父亲通敌,还要接掌武骧军的时候,整个武骧军直接就暴动起来。 你当我为何会成为女将军?那群杀死父亲的人,根本就没活着走出军营,他们被活活打死,成了一滩肉泥,送到了知府面前。 知府吓得屎尿齐流,直接就昏了过去。如果不是父亲临终之前留下遗言,说要保南疆安稳,连叔他们直接就带着武骧军反了。 父亲就是快死的时候,还担心南疆会因他生灵涂炭,从未说过替他报仇的事,相反还特意留下遗言,压制了武骧军。 知府醒过来之后,派人八百里加急将事情禀告齐成帝。当时父亲一死,整个南疆就被武骧军接管了,如果武骧军不想,就连一只鸡都走不出南疆,但我们并没有阻止他。 我们都知道,当知府的奏折送到齐成帝御案之上,等待武骧军的就是齐成帝的征伐。 可知府将密折送出去的第二天,南越就袭击南疆了,且这次南越出动了二十万人,知府又吓得送了第二封奏折,向齐成帝禀告南越大肆进攻的事。 而齐成帝先是收到了第二封奏折,得知了南越二十万大军进攻的事,才收到了第一封奏折,得知他派去的人死了个干净。 然后,我就临危受命,成为了大齐第一个女将军,统帅武骧军,率军抵抗南越大军。在这期间,我时不时就会带着知府上了前线,他看到了南越数不尽的兵士,又会给齐成帝上密奏。 这场仗,打了半年之久,因南疆距离遥远,武骧军直接就征用当年百姓要上交的赋税做军饷,甚至还跟百姓借了粮食,当做是来年的赋税。 半年之后,南越退兵,而我,也坐稳了武骧军统将的位置,百姓则两年不用交赋税。 至于知府,因惊吓过度过世。” 萧凡松勾了勾唇,眸光幽深,嘴角擒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纪伏寿挑了挑眉,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同样意有所指的道,“我明白了。” 萧凡松认真的看着她,当她看到纪伏寿眼中的了然时,心头大震,没想到她说得这样隐晦,纪伏寿居然真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知府送出第一封奏折,说武骧军要暴动,把齐成帝派来的天使都杀了之后,第二天南越就派出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 因为南越是他们武骧军请来的,与他们联手合演了这一场戏。 父亲早在这些年,就与南越的皇帝有了交情,南越皇帝不是个喜欢穷兵窦武之人,他要锻造技艺,只是为了保护南越不会被大齐吞并。 南越皇帝不想大齐派来一个野心勃勃的将军,万一是个喜欢拿南越人头晋升军功的狠人,南越将会苦不堪言,所以当初得到父亲身死,武骧军请求帮助的时候,南越皇帝二话不说就应允,唯一的要求就是她当统将,维持父亲在世时的状况。 而这个要求,正好跟连叔他们不谋而合,于是双方就很默契的搭台唱戏。 为什么知府写的第二封密折,说南越二十万大军陈兵边疆、意图进攻南疆的奏折,会比第一封更早送到齐成帝的御案之上? 同样是他们武骧军动了手脚,路上佯装打扮,阻挠了第一封密折的脚程。 这样一来,只要齐成帝先得知了南越进攻的消息,就算后头知道武骧军杀了天使,也不会发难,因为他更怕如果他发难武骧军,武骧军会直接反了大齐。 所以齐成帝为了保住南疆,不顾朝臣阻挠,册封她做统将,希翼以她来钳制武骧军。 为什么要时不时就带知府上前线? 为了让齐成帝相信,南疆局势非常严峻,令他不敢擅自妄动武骧军。 为什么要打半年之久? 是为了让她坐稳武骧军统将之位,半年过后,齐成帝就算想找人替代她的位置,也要考虑一下,接手的人有没有本事能将武骧军降服。 她是个女子,反正到最后也成不了大事,还不如留着她这个萧将军的女儿,让武骧军不敢轻举妄动。 而武骧军用两年南疆的赋税,越发壮大己身,且同样让朝廷损失了两年的赋税存粮。 至于没有了作用的知府,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下地府给她父亲赎罪,多留他半年人命,已经是她最后的忍耐。 萧凡松从思绪中回过神,就见纪伏寿眼含深意的看着她,语气笃定的道,“那看来很快朝廷就会收到南越进攻的消息了。” 萧凡松瞳孔一缩,终于确定纪伏寿果真是看明白了这里头的内情。 没错,在她留在京城一个月还不能离去,她身边的两个叔伯就悄悄离开了京城,回去南疆了。 她估算了一下脚程,朝廷应当会在这两天收到南疆传来的战报南越再次进攻,而她这个武骧军的统将,就能名正言顺的回去南疆,齐成帝想再留她,也是不可能了。 第323章 不知你可愿意否 纪伏寿浅浅一笑,“如果我是齐成帝,我会用另一种方法,将你彻底留在京城。” 萧凡松神色一凛,“愿闻其详。” 她不敢轻视纪伏寿的话,她自问自己已经想了方方面面,这次应该能顺利离开京城才对。 纪伏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如果不是你说,我并不知道萧将军身死还有如此内情,这件事齐成帝瞒了下来,没有对外公开。 如果当初齐成帝的人能将武骧军接管也就罢了,偏偏没有,因为陷害杀死了萧将军,武骧军隐有暴动,齐成帝便不敢将陷害萧将军的理由公之于众,怕会引起武骧军的反骨。 甚至为了让你当女将军,用来钳制武骧军,当初对外说的也是因萧将军劳苦功高,力排众议非要你来接管,因此萧将军的名声并没有遭到诋毁。 所以两年之后,齐成帝按捺不住,要召你回京述职,想要除掉你这个心头刺,而他不会再用陷害这种手段。 对付你实在是太简单了,就算南越进攻,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到齐成帝手里,他也会先压着,反过来给你下一道圣旨,让你寸步难行,再也离不得京城。” 萧凡松紧蹙眉头,“是什么圣旨?” 纪伏寿一字一句的说道,“赐婚圣旨。” 萧凡松一震,双目微微睁圆,纪思博同样神色凛然,一下子提起了心。 “只要先给你下了赐婚圣旨,让你嫁给京城的公子哥儿,然后再公布南疆的战报,接着就会派人带兵去支援南疆。” 纪伏寿缓缓摇头,“帝皇能被臣下威胁一次,不会甘心被威胁第二次。因北疆大胜,鲁国公声望高涨,且龙武军的人数比武骧军还多,给你下了赐婚圣旨之后,就以鲁国公为帅,再次率领龙武军支援南疆,只要龙武军去了南疆,武骧军就算袖手旁观,南疆也无虞。到最后,很有可能是武骧军改头换面,彻底落入齐成帝手中。” 如果没有这次北疆大胜,齐成帝还不敢动武骧军,但这次北疆大胜,让齐成帝膨胀不已,享受着万民敬仰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曾经被武骧军威胁从而妥协的事,对帝皇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所以他下旨让萧凡松回京述职,却不让萧凡松离京。 萧凡松是女子,女子迟早要嫁人,先前萧凡松能以未出孝期为由推脱婚事,可如今孝期已出,如果齐成帝打着萧将军故去,他要代替萧将军给萧凡松找一门好亲事的借口,如果萧凡松拒绝,那不识抬举的人,就成了萧凡松。 萧凡松应允,就要留在京城嫁人生子,嫁给齐成帝精心挑选的男人,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凡松拒绝,便是抗旨不遵,无论萧将军之前有多好的名声,也会有人怪责到他头上,会说肯定是萧将军言传身教,才会教导出萧凡松目无君父。 无论是退是进,萧凡松都陷入沼泽里,寸步难行。 纪伏寿看着两人凝重的神色,又是一笑,“其实破这个局也简单,齐成帝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给一个已经定了亲事的人赐婚。” 萧凡松神色一喜,阿寿说得没错,就算齐成帝是皇帝,也不能强迫已经定了亲的女子改嫁,只要她先定了亲,就算齐成帝想要给她赐婚,以此将她留在京城也没了借口。 可紧接着,萧凡松眉头就一点一点皱了起来,神色渐渐紧绷,破局之法简单,可一时半会,她去哪里找人定亲,且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她不想利用别人,也不会做出那种定了亲,等渡过了这次难关之后就退婚的小人。 纪思博恍惚觉得自己心快要跳出喉咙了,手心里冒出了汗,看了一眼姑姑,见姑姑平静的回视他一眼,他一个激灵,看懂了姑姑目中的含义。 他紧了紧拳头,心一下子沉淀下来,既然是他自己心悦萧凡松,怎么能让姑姑开口帮他?他身为男人,怎么能连向心仪之人开口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姑姑,能否请你借步,我有话想与阿松说。” 纪思博诚恳的开口。 纪伏寿心下欣慰,如果思博到了这种地步,仍然要她开口,那他就不配萧凡松嫁给他。 纪伏寿站起身,笑着道,“我去那边逛逛。” 等纪伏寿离开凉亭,纪思博回过头,异常认真的看着萧凡松,萧凡松若有所感。 纪思博坐了下来,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擦了擦,将汗珠擦去,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开口,“阿松,其实我第一次护送姑姑去萧家,被你留了下来切磋,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萧凡松怔住,眼睁睁的看着纪思博的耳尖子开始红了起来,那片红开始逐渐蔓延。 “我回来之后,就与家里人坦白,我有了心悦的人,想要娶她。当家人得知是你之后,便让姑姑下帖子给你,邀你上门做客。 阿娘在你第一次上门做客回去之后,说你非常好,她很喜欢你,很赞同我娶你做妻子。 姑姑盛赞你,说大齐少有女子及得上你。我很骄傲,因为我心悦的是一个非常钟灵毓秀的姑娘。 原本娘亲想的是,多请你上门做客,等你与她相处久了,她就会与你提起婚事,会为我向你提亲。 可今日……我已经等不及阿娘为我提亲了,我怕齐成帝会给你赐婚,我怕你会嫁给别人,所以我亲自向你袒露心迹。 姑姑得知我想娶你之后,曾问我,会不会在乎外界的看法,毕竟我只是个三品的武将,而你是一军统将,我说我在意的从来只有你这个人,我这么年轻,日后总不会永远是三品。 我知道你要镇守南疆,没事,如果我们成亲,爹娘说了,他们可以去南疆,让我们奉养。阿娘存了这个心思,才会多番问你南疆的风土人情。” 纪思博顿了顿,抿了抿唇,郑重的、又万分真诚的直视着萧凡松的双眼,“阿松,我心悦你,无关你的身份,无关你的官阶,更不是借此强迫要挟,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愿携你手,与你白头,不知你可愿意否?” 第324章 嘉礼初成 萧凡松有那么一刻,脑中一片空白,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 她看着纪思博真诚的双眼,那片红已经蔓延到脖子,脑门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张了张嘴,仿佛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如军中擂鼓一般密集。 “我……我比你大了三岁……” 憋了半天,萧凡松突然憋出这句话。 纪思博立即就回道,“女大三抱金砖,我娘一直念叨这句话。” “我……我……”萧凡松红唇上下轻启,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 看她紧张起来,纪思博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很可爱,自己紧绷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原本婚姻大事,理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萧将军和萧夫人相继过世,我便觉得,很应该问过你的想法。啊,对了,有一点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们纪家有族规,男子无子年四十方可纳妾,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只要是纪家的族人,都要遵守的。” 在凉亭外欣赏着花园景色的纪伏寿,微微挑了挑眉,心道,嗯,这规矩是她定下来的,就凭这条规矩,就算纪氏没落了,在祖地那边,依然有不少当地大户疼爱女儿的人家,会选择将女儿嫁到纪家。 萧凡松颇有些手足无措,“你……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纪思博挠了挠头,傻傻的笑,“我就是想着得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如果一个男人,自己有本事,真诚的向你袒露心迹,婆家还对你甚是满意,还有家规不得纳妾,这样的男人几乎满足了闺秀们想要嫁的良人的条件。 萧凡松沉默了片刻,迟疑的道,“我之前一直将你当做弟弟看待……” 纪思博心中一紧,在萧凡松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之前,抢先道,“没事,从今天起,你可以不将我当弟弟看,等我们成亲,我就是你夫君,会给你依靠,会支持你,会疼爱你。” 萧凡松脸上一红,嗔怪的白了纪思博一眼,“我说了我要嫁给你吗?” 纪思博笑容一收,认真的再次问道,“我想与你携手白头,你可愿意否?” 萧凡松不是矫情的人,虽然她现在一时半会儿没有喜爱上纪思博,但就像纪思博说的那样,等他们成了亲,感情深了,自然就喜爱上了。 “好。” 萧凡松轻轻点头,轻声细语的回答。 纪思博傻在当场,直勾勾的看着她。萧凡松脸上滚烫得厉害,不由推了推他肩膀,“你怎么了?” 纪思博突然一个翻身,欢喜得直接打了好几个筋斗,从凉亭田到了外面,又从外面奔跑回凉亭,双眼亮晶晶的,满是喜悦的看着萧凡松,“松儿,松儿,我很欢喜,我很欢喜!我去找阿娘,我让阿娘提亲!” 说完,自己就一溜烟跑了,萧凡松就是想把他叫住,都没来得及。 纪伏寿回到凉亭,站在萧凡松面前,打趣道,“不如现在就叫一声姑姑来听听?” 萧凡松脸更红,强装镇定,白了她一眼,“阿寿!” 纪伏寿唇边溢出一连窜的笑声,笑声充满了愉悦,“思博见完你第一面,回来就跟我们说想娶你了,你别误会他的心意,就算没有齐成帝要给你赐婚一事,他也是要跟你袒露心迹的。” 萧凡松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我没误会。” 纪伏寿笑了笑,坐了下来,“既然很快就成为一家人,那么我也不说两家话。为了不让齐成帝觉得是你设计的这一切,南疆的战报要先压着,等我们把亲定了,聘礼下了,这战报才能送到他御案之上。” 萧凡松先定了亲,连聘礼都收了,这样一来,就算南疆传来战报,说南越进攻了,也不会让人过多联想。 萧凡松如今对纪伏寿很是敬服,听她这样说,当即就应了,“我让连叔派人去京郊外等他们,等事情办好,再让他们进京。” 纪伏寿微微收敛了笑容,“萧将军被无辜杀害,你呢?你怎么想?” 萧凡松垂下眼睑,神色渐冷,“父亲临终时都没提过要为他报仇的事,可他不提,我身为女儿,却不能不为父亲雪恨。”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纪伏寿,“我一直未曾考虑过婚姻大事,就是不想我的仇恨连累别人,如今你知道我要报仇,你可以劝思博熄了提亲的心思。” 她要报仇的是当今皇帝,不知有生之年能否成功,也不知成功之后会不会牵连一大片,此刻听纪伏寿提起父仇,她从羞赧中清醒,心中已有退却不肯答应提亲的心思。 纪伏寿站了起来,朝她温和的笑着,突然伸出手,亲昵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是作为长辈对你的亲昵。走吧,回前院,大嫂他们应该准备好了,你是正主儿,可不能缺席。至于你的父仇,既然成了纪家的媳妇,那便是纪家的事,放心,思博不是没担当的人,更不缺胆气,他不会反悔的。我们纪家,也不怕。” 说完,背着手,先一步走出了凉亭。 萧凡松怔怔的看着纪伏寿的背影,直到纪伏寿又催促了一声,才恍然回神,赶紧跟了上去。 等回到前院,周氏不仅找来了冰人,纪思博还骑马亲自去了萧府,将连叔请上了纪家门。 当萧凡松走进大厅的时候,一旁侯着的连叔立即拉着她走出院子,等离得远了,连叔神色严肃的看着她,“你父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作为你长辈,要看顾好你。你老实告诉连叔,思博的提亲,你是怎么想的?” 萧凡松朝连叔安抚的笑了笑,“连叔,思博很好,伯母也很好,纪家人都很好。” 她把纪思博向她袒露心迹的话说给连叔听,连叔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他自己其实也很好看纪思博,既然松儿愿意,他没有理由阻止,且纪思博能先向松儿表明心意,又亲自请了他过府,足见诚意。 周氏见萧凡松与连叔再次回来,笑意盈盈的拉着萧凡松的手,“松儿,如果以后思博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直把萧凡松弄得红了脸。 因为事情紧迫,一切从简,只短短一天,就把纳采、问名、纳吉走完了,只等着第二天纪家上萧府门下聘。 萧凡松手中拿着纪思博亲手写给她的婚书,指尖轻轻抚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 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萧凡松唇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第325章 八月初七 第二天,六十四抬聘礼,被送进了萧府。 连叔拿到长长的礼单子,对纪思博和纪家满意的很,“这聘礼,价值万金!” 纪思博不知道自己将会是未来的族长,纪伏寿和族老们将他的聘礼规格提到了最高,毕竟未来萧凡松是冢妇,且萧凡松的身份,值得这样的对待。 连叔将聘礼收进了库房,还上了三把锁,不日他们将离开京城回归南疆,不会将这些聘礼带走,所以要把聘礼收起来放好。 连叔亲自落了锁,把钥匙递给一旁的萧凡松,满是笑意的道,“松儿,等我们回了南疆,把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整理一下,都给你陪嫁过去。” 纪家聘礼厚重,他们也不能让人诟病萧凡松,索性萧府所有的家产都是萧凡松的,而他们做叔伯的,也会给她添妆。 萧凡松红了红脸,连叔看了哈哈大笑,感慨不已,“如果你爹知道你找了这么一个好夫婿,不知有多开心。” 萧凡松沉默片刻,神色坚定,声音冷冽,“回了南疆,我就去父亲坟前告诉他这件喜事。” 她转头看着连叔,眸中闪烁着寒意,“连叔,等我们回了南疆之后,就开始准备吧。” 连叔神色一凛,“这么快就准备?” 萧凡松想到纪伏寿昨天与她密谈之事,肯定的点头,“是,准备吧,父亲在九泉之下等太久了,我不想再等下去。” 从父亲死去的那一天起,如今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让她痛苦万分。 连叔并不认同,眉头紧皱,“松儿,你要知道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谁,如果没有万全之策,我们不能用武骧军的命来冒险。” 他要为将军报仇,但也不能看着武骧军的兵士白死。 萧凡松知道他的顾忌,脸上微微一笑,“连叔,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连叔神色一凝,沉声问道,“还有谁?” 要知道他们想要杀的是皇帝! 若非齐成帝欺人太甚,他们也不会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当他们决意要为将军报仇的那一天起,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如今听到还有人与他们一样,存了同样的心思,怎能不让连叔震惊。 连叔是萧凡松最信任的人,对他毫不怀疑,便将纪伏寿的可怕厉害一一告知连叔,末了她充满了信心,“如果只有我们,未必能成功,可我们还有阿寿,我相信她,她不是冲动之人,既然她让我们准备起来,那我们就听她的!” 连叔还处于震骇中,“纪族长真的这般可怕,就凭着你的讲述,居然猜到了里头的真相?” 萧凡松感慨万分,“是啊,她真真猜到了,多智近妖,真让人觉得害怕。” 她又冷笑,“皇帝真是嫌命长,居然招惹上这个煞星,最可怕的是皇帝还不知道暗中有一个可怕之人想要他的命。” 萧凡松还不清楚,纪伏寿要的,可不单单是齐成帝的命。 连叔回过神,一反先前反对的坚持,附和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回了南疆就准备。” 萧凡松微微颔首,“阿寿说了,她会派人暗中协助我们。” 连叔紧了紧拳头,神色激动,“真想快点到你父亲坟前,告诉他,我们帮他报了仇。” 萧凡松重重的点头,“会的!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萧府人丁稀少,又因为武骧军一直驻守南疆,萧凡松回了京城之后又深居简出,从不赴宴,京中对她的关注并不多,但在有心人眼里,却对她很是关注,自然,六十四抬大箱子抬进萧府的事,便瞒不过某些人的耳目。 “查出是什么回事了吗?” 齐成帝背着手站在窗边,北衙禁军的统将半跪在他身后,恭敬的回道,“回圣上,查出来了,是萧将军定亲了,那些是聘礼。” 齐成帝“刷”的一下子转过身,眸色一沉,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说,萧将军定亲了?与哪家男儿定的亲?” 统将闻言笑了笑,“巧了,是在北疆立下大功的怀化将军纪思博。” 齐成帝咀嚼着这个名字,“怀化将军纪思博?” 齐成帝是知道萧凡松经常上纪家门做客的,只是他之前是当成萧凡松与纪家姑娘的来往,没想到萧凡松会与纪思博定亲,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萧凡松居然会与京城的公子哥儿定亲,难道她是想卸任武骧军统军之将的位置?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浮现之后,齐成帝心弦微微松了松,摆手吩咐道,“退下去吧。” 等统将退了下去,齐成帝回到御案之后,提笔沾墨,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几个字。 “武骧军” “萧凡松” “纪思博” “纪家” 蓦地,齐成帝手一顿,双眼紧紧的盯着纸上那几行字,一滴墨落下,一滴又一滴,只把纸张染晕,齐成帝才又继续提笔。 “纪姑娘” “英国公府” 齐成帝看着纸上的字,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啪”的一声,将狼毫笔一扔,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 萧凡松是武骧军的统军之将,却嫁给纪思博,而纪思博的姑姑,又会嫁给池齐光,这无形之中,武骧军就与英国公府有了姻亲关系。 英国公为他那个短命的大儿子定亲纪家那个名声有损的姑娘,齐成帝知道这件事,就算他没怎么在意,大长公主也特意进宫与他说了这件事。 齐成帝并不在意,他是不信冲喜的鬼话,因为池齐光注定要早夭,要不是这些年英国公不吝金银,一直用名贵药材吊着池齐光的命,他早几年就死了。 一个注定要早死的病秧子,齐成帝顶多就是想起来会偶尔问几句,当他得知英国公用冲喜的法子给池齐光延命时,他就觉得英国公晕了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让他忌惮的百胜将军了。 而纪伏寿此人,他也知道,一个与池齐光同处一室被毁了闺誉,还遭到退亲的姑娘,不知为何纪家要将闯关密道的名头按在她头上。 当初得知纪家祖地密道被人闯关成功,且这人还是个姑娘家,他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后来还派人暗中试探纪伏寿,果然纪伏寿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闯过纪灵留下来的密道? 他当时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为何纪家要把这种事按在纪伏寿头上,等纪思博在北疆横空出世,他才想明白,原来纪家是为了保护纪思博,不惜让一个女人来替他出风头。 如果他当初就知道是纪思博闯关成功,绝对会立时想法子毁了纪思博,而不是让纪思博成长到这种地步。 因为纪思博在北疆实打实的军功,齐成帝捏着鼻子认下了,却也不再打算再让纪思博有晋升的机会,不管如何,纪思博是纪氏的后人,既然养废了,就不能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 但如今不同,等他将所有关系联系在一起,突然发现这里头的不同寻常。 是英国公要借着纪家,与武骧军有联系,还是武骧军想要借着纪家,搭上英国公? 是武骧军知道萧凡松迟早会嫁人,所以提前找英国公,想让英国公搭把手? 还是说英国公不甘寂寞,要复出了? 无论是哪一样,对齐成帝来说,都不是好事,特别是在如今鲁国公在军中声望甚高的情况下。 齐成帝只觉得卧榻之侧,有很多人觊觎着,让他睡觉都不安稳。 齐成帝脸色沉黑,一旁伺候的喜公公心惊胆战,不明白为什么圣上突然就发怒,明明先前还心情甚好的样子。 齐成帝还不能立即就召萧凡松进宫询问她的婚事,否则岂不是表明他这个做皇帝的,一直监视着臣子? 齐成帝只得按捺住,过了三四天,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召萧凡松进宫面圣。 而在萧凡松进宫之前,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到了齐成帝面前。 “啪” 齐成帝气得一把将奏折扔掉,“又是南越人!这些蛮子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齐成帝大喊一声,“来人!” 门外的北衙禁军立即走进来,低头行礼,“请圣上吩咐!” 齐成帝面色几经变幻,好一会儿之后,才把到嘴的“宣鲁国公进宫”的话吞了回去。 鲁国公威望正隆,如果再让鲁国公统帅征伐南越,再让鲁国公大获全胜的话,他怕鲁国公会因此生出大逆不道的念头。 “没事了,你退下吧。”齐成帝沉下脸,威严的说道。 北衙禁军退下,很快外头又传来禀告声,“回圣上,萧将军觐见。” “宣!” 萧凡松穿了一身武将甲胄走进来,低头朝齐成帝行礼,“末将拜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免礼,萧将军请起。”齐成帝原本要开口问她婚事的话,在见到她那一身甲胄,顿时说不出来了。 “萧将军怎么突然穿了甲胄来面圣?”齐成帝问道。 萧凡松神色严肃至极,拱手道,“回圣上,臣收到了南疆传来的战报,说南越陈兵边境,臣此来,是向圣上告别,臣要赶回南疆,抵御南越大军。” 齐成帝忽的笑了笑,“萧将军的消息居然比朕还灵通,朕也才刚刚得知南疆的战况呢,你就已经穿了一身甲胄来面圣了。” 萧凡松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有所指,回道,“臣问过了,武骧军派了两拨人上京,一波进宫,一波来找微臣,让微臣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齐成帝眸色一冷,声音淡淡的,“听说萧将军近日定亲了?迎亲的日子定下来没有?这定了亲,很应该准备嫁衣才是。” 萧凡松低垂着头,眸底划过一抹冷光,果然,这老贼就是要收回武骧军。 “末将身为武骧军统将,当以保家卫国为重任,怎能让儿女私情耽搁?迎亲的日子还没定,末将的夫家是通情达理之人,如果得知南疆告急,一定会让末将先回南疆镇守,等将南越击退之后再谈迎亲的事。” 齐成帝一噎,如果他不让她回南疆,就是没有通情达理,也不顾南疆百姓死活? 齐成帝心中万般不愿,最后却也只得捏着鼻子应下,“既然如此,那萧爱卿今日便快马加鞭回南疆,替朕守护好边境吧。” 萧凡松沉声应道,“遵圣上口谕!微臣告退!” 她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齐成帝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十分阴沉。 京城南城门处,纪思博关切的看着萧凡松,叮嘱道,“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不要逞强。” 他知道南越不是真的进攻,这次不过是萧凡松找借口回南疆,所以纪思博并不是很担心。 “姑姑婚期将近,我不能离开京城,你一路平安。” 前几天才下了聘礼,今日他的未婚妻就要离开京城了。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揍回来!”最后,纪思博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 让萧凡松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轻声道,“你放心,在南疆不会有人欺负我。” “好了,日头不早了,得赶紧上路,不然就要夜宿野外。”纪伏寿笑着催促。 萧凡松看向纪伏寿,脸色愧然,“阿寿,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了。” 纪伏寿笑着摇头,“无事,回头你再回来,我亲眼看着你出嫁。” 萧凡松心中一暖,最后看向纪思博,千言万语,最后只道了一句,“替我跟伯母道一声抱歉,不能亲自与她告别。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我要启程了。” 萧凡松上了马,最后看两人一眼,轻夹马腹,“驾” 连叔等人也朝两人拱手,而后纷纷打马追着萧凡松离去。 “走吧,我们回去。你与阿松再次见面的日子,不会太远了。”纪伏寿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一同回了纪家。 很快就到了八月初七,整个纪家开始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 纪伏寿看着挂起来的嫁衣,指尖抚着池齐光亲手写的婚书,唇角微翘,浅浅一笑,“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阿光,明天,我就是你的妻了。” 第326章 出嫁 五更天的时候,周氏就带着婢女妈妈来了纪伏寿的院子,看到院子里已经亮了烛光,周氏才微微放下心来。 “阿寿,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如果阿爹阿娘看到你出嫁,一定会很开心。” 周氏进了院子,看到纪伏寿一身寝衣坐在床上,满怀感慨的说道。 纪伏寿眼神柔和,“是啊,他们一定很开心。” 周氏轻轻抚着她的青丝,语气轻柔,“今日过后,你就成了别人的妻子,如果英国公府欺负了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就算我们家比不得英国公府,我们也不会让你白受欺负。” 周氏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心中有些难受,她自小就把阿寿当女儿来养,到这一刻,便有一种女儿出嫁的不舍,不知道她嫁过去之后,会不会过得好,会不会受气,会不会有争吵,会不会择床…… 周氏担心的事很多,她很怕阿寿会受委屈,可伤感也只是一瞬,看着小姑娘笑得比以往都温柔,周氏失笑的摇头,转而催促婢女, “春燕,快让小厨房做些糕点上来,今儿可不能喝太多水。吩咐小厨房烧热水,阿寿吃了早膳后便要洗漱。一早就叮嘱你们要多摘些玫瑰花晒干,等一会得把花瓣洒在热汤里给阿寿泡澡,快去把玫瑰花拿出来。” 周氏一叠声的吩咐,春燕等人立即分头行事,纪伏寿看着丫鬟们出出进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肃穆和紧张,不禁失笑,“怎么瞧着大家比我还紧张?” 周氏好气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想当年她出嫁那天,紧张到胃口全无,都吃不下东西,再看阿寿悠闲的神色,好奇的问道,“阿寿,你今天要嫁人,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纪伏寿想了想,缓缓摇头,“不紧张。” 她要嫁的人是池齐光,她只有期待,又怎么会紧张? 周氏只能叹服,抚了抚她肩膀,“那便好,来,我们先用早膳。” 她五更天赶过来,滴水未进,便与纪伏寿一同用早膳。 等丫鬟将碗碟撤了下去,周氏又拉着纪伏寿来到净房,吩咐道,“春燕,快点,伺候阿寿泡澡。” 大木桶里已经装满了热水,水面漂着满满的玫瑰花瓣。 周氏转过身,怕小姑娘不好意思,等耳边听到水声,才转过身,指挥着春燕,“让阿寿先泡一泡,沁入花香,你先给阿寿洗一下头发。” 纪伏寿躺在木桶里闭着眼,春燕给她洗头发,而周氏则给她调配妆液,“上等的珍珠磨成粉,再加上蜂蜜和蛋清,调成妆液,敷在脸上一刻钟再洗掉,据说脸蛋会又白又嫩,这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们天天敷这东西,先前我就说过让你每天都敷一下,你非觉得麻烦不肯,这回可由不得你,今儿一定得敷。” 纪伏寿笑着道,“好,今儿一切都听大嫂的。” 周氏这才满意,怕自己敷不好,等调配好之后,让丫鬟给她敷上。 恰好一刻钟后清洗完妆液,春燕也把她头发洗干净,周氏又赶紧指挥一个婢女接替春燕,给她擦拭头发,让春燕给纪伏寿搓澡。 等热汤加了三次之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周氏左看右看,才肯发话,“好了,阿寿起来,擦干身子,先把寝衣穿上。” 回到内室,天色已经大亮,纪琼枝听到动静,从明间走进来,叫了一声,“阿娘,姑姑!” 周氏应了一声,没空管她,今天她忙得很,又开始指挥丫鬟,“去外头侯着,看看六少奶奶来了没,来了就请她过来。” 很快,丫鬟就带着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妇人走进来,“夫人,六少奶奶来了。” 留在京城的纪氏五房大少奶奶蒋氏未语先笑,“大伯母,我来了。” 纪伏寿出嫁,除了周氏等人的娘家或者有姻亲关系的人家来了之外,并没有对外下帖子,也是因此,就连全福夫人都是在族里或者这些姻亲里找。 蒋氏便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全福夫人,她上有公婆爹娘,夫妻恩爱,还生了二儿二女,除此之外,她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父都健在,且她夫君的祖父祖母同样健在,任是谁看了,都要赞她一声好福气,也是因此特意让她来做纪伏寿的全福夫人。 “姑姑。”蒋氏叫完了周氏,又笑着叫了一声纪伏寿。 纪伏寿含笑朝她点头,“今儿有劳你了。” 蒋氏受宠若惊,赶紧摆摆手,“今儿是姑姑的大喜事,也是我福气好,能沾沾喜气呢。” 周氏听罢,笑骂了一句,“你沾什么喜气,你都出嫁多久了!” 蒋氏闹了个大红脸,这不是她有点紧张吗。她来之前,家里人都千叮万嘱,让她今儿一定不能出错,要知道族老们特意从祖地赶过来,可见对纪伏寿出嫁一事多看重,且纪伏寿还是纪家的族长,万万不能在她面前失礼。 周氏朝她招招手,笑着道,“来,给姑姑开脸。” 蒋氏“哎”的应了一声,春燕带着好几个丫环,手中捧着适用的东西在一旁等着了。 蒋氏走上前,先把纪伏寿的青丝用一条丝带绑起来,从春燕的托盘里,拿起一个小盒子,拧开盖,蒋氏就隐约嗅到一种淡淡的玫瑰花香,用手指捻了捻,心底咂舌,这香粉真是细腻,在外头买起码要五两银子一盒呢。 正想着,就听到周氏说,“不用心疼这盒香粉,需要多少就用多少,不够还有。” 蒋氏赶紧收回思绪,开始给纪伏寿脸上扑上一层香粉,接着又用热巾子捂了一会儿。 趁着丫环给纪伏寿捂热巾子,蒋氏从针线篓子里拿出两股红色的线,巧手左右转动了几下,就变成了有三个头的线阵,她两手各拉一个头,线在两手间绷直,另一个线头用嘴咬住、拉开,便成“十”字架的形状。 等丫环将热巾子拿下来,蒋氏就便开始给纪伏寿开脸,嘴里说着喜气的话,“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姑姑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夫妻恩爱两不离。儿孙满堂绕膝下,白头偕老福寿康。” 等开完脸之后,纪伏寿脸上已经红彤彤的样子了,当真是人比花娇,直把其他人看得一愣。 蒋氏赞了一声,“姑姑今儿真美。” 纪伏寿眼波流转,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微微翘了翘唇角,“就你嘴甜。” 蒋氏掩嘴一笑,“哪呢,我说得可是真话,不信姑姑你问问大伯母和阿枝她们。” 周氏也附和的点头,“没错,六侄媳说得对,阿寿真好看,等掀盖头的时候,妹夫一定会看待的。” 众人说笑了一阵,蒋氏将绑着青丝的丝带解开,拿起一把银梳子,开始给纪伏寿梳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梳完头,蒋氏便给纪伏寿挽发,当她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给纪伏寿戴上,屋里的女人们眼神一阵恍惚,这一套头面,红宝石色泽光亮,在阳光的照耀下,差点被恍花了眼睛。 蒋氏再帮着纪伏寿穿上嫁衣,春燕等人小心的搀扶着她回到床上坐下,此时天色已经到了巳时过半,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迎亲的吉时。 周氏估摸着时辰,赶紧对丫环说,“去前院告知族老们,就说我们这边好了,是不是现在去祠堂。” 丫环急匆匆的跑出去,又喘着气的跑回来,“夫人,族老们说他们现在也过去祠堂,让您带着姑娘过去。” 周氏轻拍了一下手掌,“来来来,阿枝,六侄媳,扶着姑姑,我们去祠堂。”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转道去祠堂。 祠堂外,大长老、纪鸿卓等人已经在候着了,各房的长辈也都来了,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容,含笑看着一身盛装的纪伏寿。 大长老满怀感慨的道,“阿寿,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去祠堂里给祖宗们、给你爹娘报个喜儿吧,也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开心开心。” 纪伏寿微微颔首,一行人簇拥着她直接就走进了祠堂。 纪氏与其他家族不同,自从纪灵成为族长,便定下规矩,族中女人可进祠堂祭祀先祖们,这条规矩一直延续了下来,也是因此,嫁进纪氏的女人们,每每走进祠堂,都会有一种骄傲的情绪。 大长老神色温和的看着纪伏寿,“阿寿,给列祖列宗们磕个头吧。” 纪鸿卓在一旁点了一炷香,递给纪伏寿,纪伏寿接过,看着满满当当的祖宗牌位,目光在其中一个写着【纪氏第八十八任族长纪灵】上停顿了一下,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自己出嫁,然后给自己的祖宗牌位磕头? 纪伏寿弯了弯唇,双手捧着香,轻声道:“列祖列宗在上,今第一百零八任族长纪伏寿向祖宗敬上,今日乃阿寿出嫁之日,特此向列祖列宗禀告,愿列祖列宗保佑,纪氏绵延长久,后代出息,子孙繁茂。” 说罢,拜了三拜,亲自上了香。 一旁的族老们十分欣慰,阿寿就是出嫁,也盼着家族绵延长久,时刻不忘自己族长的重任。 大长老开了一坛酒,感慨万分,“这酒还是你爹在你出生那一年,亲手埋在大树底下,说等你出嫁那天,就挖出来喝,这一眨眼,你就要出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捧着酒坛,小心的倒了一杯酒,置于案上。 纪伏寿对着这杯酒三叩拜,而后拿起这杯酒,一饮而尽。 见她喝了酒,大长老便肃容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尔舅姑之命。” 纪伏寿再次俯首下拜,双手放在蒲团上,额头触手,认真的应道:“喏,不敢忘命。” 纪鸿卓弯腰将妹妹扶起,眼中隐隐带着湿润,“阿寿,你一定要过得幸福美满,如果池家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这里有你这么多的族人在,都会给你出气的。” 纪伏寿目光在这些纷纷点头的族人脸上扫过,心中一暖,“是,我不会忘的,纪氏永远是我的后盾。” 家族家族,便是族人一生的依靠,有家族撑腰,族人的腰挺得直。 等一群人回到了正院,周氏给她整冠敛帔,而后同样很认真的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纪伏寿同样应道:“喏,不敢忘命。” 周氏拿起红头巾,眼眶红红的看着她,殷切的叮嘱,“阿寿,你一定要过得好。” 纪伏寿含笑回道,“好,我一定会过得幸福。” 周氏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给她戴上了红头巾,又塞了一个苹果到她手里,纪伏寿目之所见,便成了脚下的方寸之地。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了锣鼓声,纪思博叫了一声,“吉时到了,迎亲的队伍来了。” 因为都知道池齐光身子骨不好,纪家就没有折腾那些关门刁难新郎官的事,直接把大门打开,让英国公府的迎亲队伍一路畅通无阻的出现。 池齐光走进正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嫁衣的人,这一眼,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他径直走到纪伏寿身前,柔声道,“阿寿,我来接你了。” 池嘉世看着兄长忘记跟纪鸿卓和纪家的族老们行礼,不忍直视的转过了头,果然是非卿不娶,平时兄长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失礼之事。 池嘉世明显是白担心了,纪鸿卓等人看到池齐光眼里只有纪伏寿的样子,别提心中多高兴了,这种发自内心的表态,才会让他们稍微放心,觉得池齐光会对阿寿好。 “走吧,我们回家。”池齐光温柔的牵起纪伏寿的手,小心的扶着她,一边低声提醒她,“这里有两个台阶,慢点,我在你身边,别怕。” 所有人都一愣,池嘉世再次不忍直视的闭了闭眼,赶紧跑到池齐光身边,低声提醒,“大哥,你忘记跟纪家的长辈们打招呼以及告别了。” 一句不说就直接把纪家的姑娘带走,如果换了他是纪家人,怕是要对大哥不满了,简直就是目无尊长嘛。 池齐光恍惚愣神,“哦,对,忘记了。” 他先扶着纪伏寿下了台阶,放开她的手之后,才朝纪鸿卓和大长老等人拱手一拜,“齐光见过诸位长辈,齐光以毕生承诺,会一辈子对阿寿好,请诸位放心,若违此誓,人神共诛!” 纪伏寿唇角一直微微翘着,只是听完他这番发自内心的承诺,不知怎的,突然眼眶一红,眼前有了些微的模糊。 第327章 连肉渣子都没有 池齐光长身作揖,便又转身扶着纪伏寿的手臂,小心的搀扶着她往外走。 才走了一步,就听到一道着急的女声,“等等!” 蒋氏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也顾不得太多,出言提醒,“新娘子出嫁,从正院这里走出去,可不能脚沾地,否则会沾上霉运,得让大伯背着姑姑上花轿呢。” 蒋氏说完,生出了一股虚汗,她是今日的全福夫人,不能出一点差池,生怕出了差池回头会被长辈骂,一直紧张的盯着所有的礼仪,之前一切都没出错,没想到姑父来迎亲,突然就不按规矩来了。 池嘉世一愣,突然很想捧腹大笑,今天兄长出了多少差错?回头一定要好好跟爹娘说道说道,让他们也乐呵乐呵。 池齐光怔住,见纪鸿卓已经迈步往这边走,想都不想的,他直接就在纪伏寿跟前弯下腰,“来,我背你上轿子。” 他这一举动,让除纪伏寿和池嘉世两人之外都吓了一跳,纪鸿卓更是急切担忧的开口,“妹夫啊,不如还是我来背阿寿吧。” 他都担心池齐光那身子骨会因为背妹妹而虚弱,万一突然不堪重负晕倒,就是喜事变坏事了,英国公必定会怪罪阿寿的。 池齐光哪里肯,再次说道,“不怕,我背你的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纪伏寿看出了他的坚持,只觉得好笑,省得大哥再劝,便伏上他的背,池齐光只嗅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充斥鼻尖,便感受到一阵软绵贴着他的背,他突然浑身一紧,一双手就环着他的肩膀,耳畔边响起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好了。” 池齐光果然稳稳当当的将纪伏寿背起来,步伐坚定的往门口走,花轿便停在那里。 纪鸿卓无功而返,眼睁睁的看着池齐光背着纪伏寿走了。 池嘉世无奈的很,兄长今天真是……心中简直要嘶吼了:大哥,你还记得你自己身子骨虚弱吗? 不得已,兄长弄出来的纰漏,他只能赶紧找补,冲上前赶紧让花轿往里赶,可不能让兄长真的一路将大嫂背到门口。 纪伏寿低低的笑着,“你真霸道。” 红头巾不断的扫着他的脸庞和脖颈,他仿佛能隔着红头巾感受到她的吐气如兰,身子蹦得更厉害了。 “嗯,我醋劲大,除了我之外,不想让其他男人靠近你身边,就是你大哥也不行。”池齐光毫不避讳的承认,惹得纪伏寿稍稍一怔之后失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霸道?” 她说的是二百年前,那时候她统帅大军,身边得用的大将可都是男人,当时数次与他相见,可是一点端倪都没露,要不然她也不会等到临死之前才知道他心悦她。 池齐光醋意十足的哼了哼,“那时候我用什么身份霸占你?要不是记着他们都是你族人,我早就想方设法弄死他们了。” 纪伏寿浅浅一笑,“嗯,幸好你没有弄死他们,不然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池齐光心弦一紧,知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找补,“我就是那么一说,我也没伤害他们,相反,还给他们送了几座城,让他们帮你把地盘扩大了呢。” 纪伏寿眼神柔和,未免他想起齐氏族人,双手紧了紧,将脸贴近了他,“是,我晓得,你放心,以后你就有名正言顺的身份霸占我了。” 池齐光勾了勾唇角,“那当然,这一天我等了两辈子,你就是我的,生生世世都会是我的。” 纪伏寿笑了笑,轻轻应了一声,“好。” 只是日后纪伏寿没想到,池齐光的醋意会大到连自己儿子的都吃,还要跟个几岁的孩子争宠,让纪伏寿又好气又好笑。 池齐光见花轿急匆匆的往他这边赶不得不停住了脚步,惋惜道,“不能再背你了,花轿来了。” 池嘉世跟在花轿身边,借着遮掩拼命跟池齐光挤眉弄眼,提醒他快点把纪伏寿送到花轿里,这里可是有不少人呢。 池齐光面色淡然,示意池嘉世打开花轿子的门,这才小心翼翼的反身蹲下来,将纪伏寿送进花轿子里。 池嘉世真是怕了兄长,这次不用池齐光催促,便先一叠声的吩咐,“起轿起轿!” 花轿子是八人大轿,纪伏寿只感觉一阵轻轻的晃动,之后便如履平地一般,轿子外面还响起了吹锣打鼓的声音,喜气热闹。 迎亲队伍回到英国公府,池齐光下了马,小心的搀扶出纪伏寿,与她一人一边拿了大红绸,低声的给她指路,来到前院,这里已经有很多来吃喜酒的人等着了。 池齐光指引着纪伏寿来到高堂之前跪下,英国公和崔氏坐在主位,满脸笑容的看着两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等纪伏寿被池齐光搀扶回他的院子,掀开了头盖之后,就见他双目含笑的看着她。 他亲自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她,一杯拿在自己手中,喜娘再次唱道,“新郎官与新娘子喝合卺酒。” 两人双手交叉相合,以目相对,头仰了仰,一口饮尽。 喜娘满脸笑容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下了。 屋里只有两人,池齐光伸手,给她摘下了凤冠,柔声道,“脖子有没有累着?” 纪伏寿转动了一下脖子,含笑说道,“没有累着,你怎么不出去接待宾客?” 池齐光绕到她旁边,给她轻轻的捏着双肩,理所当然的道,“爹娘都说不用我出去应酬接待,有他们呢,我毕竟身子骨不好,可不能喝酒,喝酒就交给阿世了。” 纪伏寿舒服的喟叹,闭着眼享受,“也是,总不能让人起疑。” 池齐光突然俯身,脸庞靠近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早上很早起来了吧?肚子有没有饿?午膳想要吃点什么,我让小厨房做给你吃。” 纪伏寿条件反射的侧过脸,倏的,目光微微瞪圆,池齐光感受到唇边的柔软,眸光渐渐幽深,双手不知何时从纪伏寿的肩膀移到了她脸颊,轻轻的捧着,他笨拙的开始品尝这一抹柔软。 第328章 敬茶 第二天早上,纪伏寿浑身酸软的醒过来,她才稍微动了动,一直把她抱着睡觉的池齐光也跟着醒了。 感受到一股不可明说的物体,纪伏寿一僵,昨晚他们早早就用了晚膳,从戌时开始,就一直胡闹到子时才歇下,要不是她实在太累了,瞧他的样子,还想继续下去。 没找到昨晚那样胡闹,早上起来他又精神勃勃了。 池齐光大掌在她背后轻轻抚了抚,安抚道,“别怕,我这会儿不碰你。” 纪伏寿没好气的看着他,以眼神控诉:这会儿不碰,所以是留着晚上继续不成? 池齐光很委屈,“我又不是真的身子骨虚弱,我昨晚不是怕你误会么,这才跟你证明我不仅身子骨没有虚弱,还强壮得很。” 纪伏寿不期然的脑海中浮现了昨晚两人的胡闹,脸上生出一抹羞红,池齐光大手一顿,目光又如同昨夜那般渐渐幽深,似是燃烧出一股火焰。 纪伏寿赶紧出言提醒,“你可是说过,这会儿不来的。再说了,我们得赶紧起来,去给爹娘敬茶,迟了不好。” 一边说,她一边看了一眼纱帐外,见天色大亮,有些急了,第一天敬茶若是迟了,可就是不懂规矩了。 池齐光安抚的拍了拍她后背,“莫急,娘亲早就与我说了,今日敬茶不用这么早,她说我年轻力壮的,体谅你,让你巳时去前院就好。” 纪伏寿又闹了个红脸,却也不肯再待在床上,实在是怕他会一时忍不住,到时候真的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她坐起身,掀开纱帐,扬声朝外吩咐,“春燕,带人进来伺候洗漱。” 池齐光惋惜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春燕带着人进来伺候,这些人都是纪伏寿的陪嫁,池齐光早就告诉她了,他院子里除了扫地的婆子,没有丫鬟。 春燕手脚利索的给纪伏寿收拾好,等她穿戴整齐之后,低声问道,“姑娘,姑爷呢?” 池齐光睁开眼,声音带着一股威严,“以后我的一切都由大少奶奶接手,用不着你们。” 春燕微微瑟缩了一下,紧张的看着纪伏寿,着急的为自己解释,“姑娘,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瞧着这会儿已经辰时三刻了,怕耽误了去前院的时辰。” 春燕发誓,她可没有丁点对姑爷有旁的意思,她是真的为姑娘着急,怕英国公夫人会责怪姑娘,眼看着越来越晚,可屋里又没传出姑娘的叫唤,只能干着急的等待,好不容易姑娘传召了,姑爷又不起来,她这不是怕姑爷身子骨虚弱,有个三长两短吗? 纪伏寿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我知晓,你放心便是,再端进来一盆热水和巾子那些,姑爷那边我来,你去小厨房那边拿些早膳回来。” 春燕这才放心的带着人退下去,叫了其他人送了热水进去,自己去了小厨房拿早膳。 等下人都退了下去,池齐光才从床上起来,也不用纪伏寿伺候,自己用巾子沾了热水洗漱,又自个儿换上了纪伏寿挑的喜庆衣裳穿上。 等两人用完早膳,估摸着时辰,纪伏寿便催促他,“走吧,我们去前院。” 池齐光见她没有往日的镇定自若,难得打趣,“丑妇终须见家翁,急甚。” 纪伏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池齐光霎时举手投降,站起身牵起她的手,执得紧紧的,不肯让她放开,“娘子有命,岂敢不从?走,我们这就去前院。” 两人身后隔了七八步,春燕等丫鬟手中捧着匣子跟着,身边没有外人,纪伏寿目含深意的看着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贫嘴?” 池齐光轻咳两声,“我只跟你贫嘴。” “丑妇终须见家翁?”纪伏寿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 池齐光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非常认真的说道,“这世上你最美。” 纪伏寿“噗嗤”一笑,嗔怪的斜睨他一眼,“油嘴滑舌。” 池齐光生怕她还记着刚才那句玩笑话,想方设法转移话题,“等一会儿敬茶之后,我带你逛逛英国公府,熟悉一下家里。” 等两人来到前院,池齐光给了纪伏寿一个眼神:瞧,我就说不用这么着急,爹娘和阿世都没来呢。 纪伏寿却知道作为新媳妇,勤快一点比懒惰更得人喜欢,等下人奉了热茶上来,坐着慢慢细品。 巳时正,英国公与崔氏走进前院,看到两人,崔氏讶然,“怎么这么快来了,娘不是说让你们晚点起床吗?” 池齐光和纪伏寿站起身相迎,池齐光笑着道,“也不是很早,我们才刚到,阿寿还说要多谢阿娘的体恤。” 崔氏笑着打量了一下纪伏寿,看到她眼底微微的青黑,嗔怪的看了儿子一眼,“等会儿敬完茶,赶紧带阿寿回去补觉。” 因为丈夫在身边,崔氏也不好多说,只是提醒一下儿子不可纵欲。 池齐光应了一声,纪伏寿只觉得脸上滚烫。 等两人坐在首位,池嘉世也一身清爽的走了进来,朝四人行礼,“见过爹娘,大哥、大嫂。” 池齐光带着纪伏寿跪在蒲团上,分别给英国公和崔氏敬茶。 “爹,这是儿媳给您的一点小心意。” 纪伏寿从春燕手中接过一个雕松木纹样匣子,双手呈给英国公。 英国公接过打开,讶然又欢喜,“居然是《魏珍兵法》,这可是消失了二百多年了,我遍处寻找也找不到,这份礼物,爹爹很欢喜。” 英国公爱惜的抚着这本孤本,翻看了几页之后就小心的收回匣子里,将匣子放在方桌上,接着拿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盒子递给纪伏寿,“这是阿爹给你的见面礼。” “多谢阿爹。”纪伏寿接过盒子,递回给春燕收着。 接着是崔氏。纪伏寿给崔氏的礼物,是自己亲手做的一双鞋子和两个荷包,只把池齐光看得想据为己有。 崔氏同样给了一个匣子做回礼,至于池嘉世,纪伏寿送了一本书,叫《战役详解》,这本书其实是纪伏寿亲笔所写,都是她自己经历的大小战役,除此之外,还有对一些比较出名的战役的点评。 等池嘉世拿着这本书回到自己院子,翻开第一页,看到著书人写着‘河东纪氏第一百零八任族长伏寿’时,双眼瞪得极大,半信半疑的翻开第二页,然后就沉浸了进去,差点连午饭都错过。 第329章 安排、真相 崔氏体谅纪伏寿,敬完茶就让池齐光带着她回去歇歇,等到了晚上全家再一起用膳。 回到了院子,池齐光挥手让丫鬟都退下去,等门一关,大掌一个用力,直接将纪伏寿抱在怀里,让她整个人都坐在他大腿上。 纪伏寿低呼一声,“被你吓了一跳。” 池齐光歪了歪头,将头放在她肩膀上,与她脸贴着脸,双手环着她的小腹,整个人慵懒得很,蹭了蹭她的脸蛋,觉得这触感实在是好,情不自禁又亲了一口,感受到怀里人的些许挣扎,他赶紧道,“好了,我不闹你了,你快打开盒子看看,爹娘给了什么礼物你。” 纪伏寿又安静下来,先打开了英国公给的匣子,等看清里面的东西,她挑了挑眉,“公爹真是大手笔。” 池齐光啧啧称叹,“这可不是府里公中的产业,汤山上的这个田庄,还有温泉,天冷了我们可以去哪里泡温泉。” 英国公了三间地段上好的铺子,两个田庄,且这田庄里的田地加起来快接近万倾了,也难怪纪伏寿会说大手笔。 “阿爹把这些给我,阿娘会不会有意见?”纪伏寿迟疑了一下,问道。 池齐光笑了笑,喷洒出来的热气让纪伏寿脖颈有些痒,不禁缩了缩脖子,“不会,估摸着这些还是阿娘做主,让阿爹给你的。嗯,在我们家,小事上,阿爹都听阿娘的,像这种就是小事。 且阿爹没有私产,阿爹的私产都在娘手上,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是娘给你的。等一下我让阿笙把我的账本拿过来给你,跟阿爹一样,我的产业,都交给娘子你打理。” 池齐光说完这番话之后,明显感受到贴着的脸蛋有些滚烫,不禁弯了弯眉眼,眸中柔情万种。 纪伏寿又打开崔氏给的盒子,见里头是一叠银票,拿起来数了数,千两的银票十张。 纪伏寿忽然觉得,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英国公和崔氏是她父母,这些是给她的陪嫁呢,要知道聘礼就价值五万两了,这转头又是给她铺子田庄,又是给她银票的。 池齐光神色平静,“既然是娘给你的,你就拿着,英国公府只是低调,家底可不薄。” 纪伏寿微微颔首,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公爹婆母会给新进门的媳妇什么礼,不过这些东西既然给她,她便收着,反正她陪嫁过来的产业也多,并不是贪财之人,这些都是爹娘给的心意。 纪伏寿将匣子重新盖上,想着等一会儿让春燕登记造册。 她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往后靠在池齐光怀里,舒服的闭着眼,与他商量着道,“夜鹰需要时常汇报情报与我,这事你要不要跟阿爹那边通个气?” 毕竟如果夜鹰他们用轻功身法直接越墙进来,很容易会被英国公府的暗卫当成刺客,但如果让他们光明正大来见她,她又是个妇道人家,怕会让公爹婆母误会。 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让池齐光与英国公通气。 池齐光一口就应了,“成,我会跟阿爹说这件事,到时候让夜鹰直接来我们院子便好,反正我与你在一起,阿爹那边不会反对。” 至于娘亲那边,池齐光没打算让她知道,省得时长日久娘亲会心声猜疑。且他相信夜鹰的身法,他们来找阿寿,不会让院子里的下人知晓,如此一来,府里也不会有风言风语。 纪伏寿勾了勾唇,为他对她的迁就宠溺,她又说道,“如今已是光兴十年了,我记得你与我说过,按照大长公主给你下的蛊虫,就算用名贵药材吊着,也撑不到弱冠之年。虽则我们成亲对外是用冲喜的名头,可齐成帝和大长公主不会相信的,等明年就是你的弱冠之龄了,如果他们看到你还活着,说不得就要起疑了。” 池齐光大掌把玩着她的手,细细的摩挲着手上的茧子,柔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这天已经很暗了,不如换一换吧。” 语气虽然平静,却隐含着血雨腥风。 兴许齐成帝和大长公主不会想到齐光解了蛊虫,但只要有一丝会让齐光陷入危险境地里的,纪伏寿都不想看到,谁让齐成帝是皇帝呢,万万人之上,如果皇帝不要脸,谁能奈他何,不如先发制人好了。 池齐光勾唇一笑,“好,便依你所言。” 纪伏寿睁开眼,眸中露出一抹兴味,“你说如果让李世宏知道那孩子是大皇子的骨肉,李世宏会如何?” 池齐光想了想,满是怜悯,“那可真是太惨了。” 纪伏寿挑了挑眉,“这几天我就吩咐下去,真想看看李世宏得知真相那一刻,是什么脸色。” 池齐光眸光一闪,“等李世宏知晓真相之后,我就让王健将此事暗中告知大皇子妃。” 纪伏寿听他提起大皇子妃,沉吟片刻,道,“让王健引导大皇子妃将她落下的那一胎,算在方蓁蓁和皇后头上。” 池齐光脑筋一转,就明白她这样做的原因,“你是怕大皇子妃一开始得知方蓁蓁与大皇子有染,会隐忍下来?” 纪伏寿微微颔首,“她毕竟与大皇子有三个女儿,又是十多年的夫妻,这百日恩总是在的。且她出身公府之家,对方蓁蓁这种爬墙的,并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太过在意那孩子,说难听点,那孩子的出身,连外室子都不如,也只有大皇子急需一个儿子才会看重,但如果让大皇子妃得知,她自己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是方蓁蓁和皇后动的手脚,不管她与大皇子有再多的恩情,也会消磨殆尽了。” 池齐光一想也是,便点点头,“成,我会吩咐王健,让他引导大皇子妃猜想到方蓁蓁头上。” 一个是信任的心腹,一个是枕边人,两个人若是齐齐背叛大皇子,怕是大皇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皇子外有把柄在我们手中,内又有亲近之人背叛,他已经不足以成事,三皇子与齐成帝同命相连,已经不足为惧,唯一剩下的,四皇子有点棘手。” 第330章 机关术 池齐光沉吟着,淡淡的说道,“四皇子至今无过错,确实是不好对付。不过没关系,他的外祖家是文人,而妻族在军中的势力是最小的,如果到时候我们动手,等事情都定下来,他也无力回天。” 纪伏寿掩嘴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沁出一抹晶莹,“你说得有道理。” 池齐光低头看着她,神色尽显温柔,“困了?我抱你回里头休憩一会儿。” 说完也不等纪伏寿应答,径直将她横抱着,小心的将她放到床上,自己也躺下,顺手搂着她,轻轻抚拍,不一会儿,纪伏寿就沉沉睡了过去。 …… 李世宏自从得知自己妻子与外人有染,已逾两月有多,一开始方蓁蓁每月都要出去两三次,他每次都要偷偷跟着去那处宅子偷听。 其实他早就知道两个奸夫荡妇的无耻,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要亲耳听着他们闹出来的动静,尽管每一次听完,他心头的怒火都会燃烧炙热,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按捺住不杀方蓁蓁。 每次方蓁蓁与李阳幽会回来之后,李世宏就喜欢使劲的折腾她,数次在床上将她弄得昏了过去,只有看到她身上布满了青紫於痕,他心中的怒火才会消去一些。 每次如此过后,第二天李世宏都会极尽温柔的跟方蓁蓁道歉,兴许是他往日对方蓁蓁千依百顺,方蓁蓁吃了一次亏,居然还真的原谅了他第二次第三次。 如是三次过后,李世宏都懒得道歉了,如果是在外头受了气,就折腾方蓁蓁;或者突然想起来方蓁蓁与李阳的事,同样也会折腾方蓁蓁,只要一不顺心,他就使劲折腾。 方蓁蓁从每月去见李阳的次数,一下子就递减了。 她那一身的青紫痕迹,要完全消掉,最起码也要七八天,每每等快要消掉之后,李世宏又来折腾她,身上那些痕迹就一直消退不了。 方蓁蓁好歹还记得自己不是妓子,如果顶着这身青紫去见李阳,只怕会倒尽李阳的胃口,索性就不去了,都以家中有事为由推脱。 但这件事方蓁蓁实在是苦不堪言,她甚至对李世宏的触碰有了抗拒,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敌过男人的力气? 这里又是李家,她就算想分房睡也不可能,以往对她来说是享受的床笫之事,如今她避如洪水。 且房中事,又不能对其他人说,总不能让她为了证实李世宏的可怕,脱衣服给人看吧? 同样的,李世宏见方蓁蓁不出门,心里头又觉得有一种不得劲,也懒得整天都对着她那张人尽可夫的脸,他又偷偷去了花楼,找了一个身材丰腴的姑娘欢愉。 也不知是不是在家里折腾过方蓁蓁之后,就把温柔都留给了妓子,他对花娘倒是很柔情,完事后还会送簪子或者耳坠这些首饰给她,让花娘对他喜爱得很,每次都盼着他来,投桃报李的在床上回报他。 在方蓁蓁的脸上是永远不会看到对他的依恋、敬仰、崇拜等神色,但在花娘脸上他看得一清二楚,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也是因此,他来找花娘的次数就逐渐频繁起来。 这一天,李世宏又去找花娘,完事后两人躺在床榻上平复余韵。花娘略歇了歇,想起一件事觉得神奇,就说给李世宏听。 “李郎,奴家近来接待了一个客人,他本事可深了,会造出一种懂得自己动的木鸟,听那位客人说,这是机关术,还送了那只木鸟给奴家,楼里的姐妹都羡慕得很,李郎要不要看看?” 李世宏原本漫不经心的,只是听到‘机关术’三个字之后,微一怔忪,原本对木鸟毫无兴趣,这会儿反倒是来了兴致,“拿来给我看看。” 花娘起身,从地上捡起一件薄纱罩着,去妆台上拿来那只木鸟,拧了一下木鸟的尾巴,那木鸟就在床上自己走着。 李世宏伸手拿起那只木鸟,仔细的翻来覆去的打量着,片刻之后,不禁赞道,“果然是巧夺天工,在外表看来,就是一直木鸟,什么都看不到,看来机关在鸟腹里面。” 李世宏倒是想切开里头看看是什么样的机关,可看着花娘一脸珍惜的样子,又将这话收了回去。 他脸上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等花娘把玩够了木鸟,将木鸟收好之后,他问道,“那人说自己会机关术?他的机关术只会做这种逗人玩的小玩意?” 花娘笑得娇艳,“奴家也问过他,他很是不高兴,说奴家这是瞧不起他的机关术,像这种木鸟只是他随手做出来的玩意儿,他还有更厉害的本事呢。” 李世宏神色淡淡的,心里头对这种喜欢夸下海口的人不喜欢,“更厉害的本事?是什么样的本事?” 花娘想了想,道,“比如说两个相邻的宅子,他有机关能让这处宅子的主人清晰的听到旁边那处宅子之人的谈话,不管说得多小声,都能听到,就如同亲临其中,亲耳听到一般。” 李世宏神色骤然一凝,他想起来只有第一次亲耳听到过方蓁蓁与李阳的说话声,后头的两三次什么都听不到了,这是因为此,他才不想再放方蓁蓁出去,不过如果真的有机关能让他听到方蓁蓁与李阳的说话声…… “如果你下次再招待那位客人,你就留着他,不要让他走,再派人找我,我有事想找此人帮忙。”李世宏叮嘱道。 花娘脆生生的应了,过了三天,果真是派人去找李世宏,说是那个会机关术的恩客来找她了。 李世宏见到此人时,还有些难以置信,居然是个年约二十多的青年男子,这么年轻,真的会机关术吗? 青年男子一副神色倨傲的样子,“听花娘说是你要找我?找我所谓何事?” 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花娘很识趣的离去,李世宏上下打量着他,半信半疑的道,“听说你有法子能让听到隔壁宅子之人说话的声音?” 青年男子露出一抹恍然,“原来你想做窃听之事?当然有办法,只是不便宜。” 李世宏问道:“不知是多少银子?” 青年男子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不二价。” 李世宏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应了,“成,三百两就三百两,但我要看到效果之后,才会付你银子。” 第331章 听墙角 青年男子自我介绍,“我姓齐,你叫我齐先生便好。” 他的表情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又倨傲的模样,看得李世宏十分反感,只是有求于人,就朝他拱手一拜,“齐先生。” 齐先生站起来,扬了扬下颌,“走吧,你现在就带我去。” 李世宏恰好也心急,见他爽快,遂带着他去了自己买的拿处宅子。 李世宏来到内院,指着那堵墙道:“我要听到那处宅子的内室说话声。” 齐先生也不问他为什么要窃听,只是绕着这堵墙打量了好一会儿,朝李世宏摆摆手,“我要留在这处宅子几天,我做机关术不能让外人瞧见,你不用管我,五天后你再来。” 李世宏见他不耐烦的赶人,强忍着不满,心想这处宅子也没什么贵重物品,留他在这里也可,便带着心腹走了。 齐先生等他离去之后,凝神静听了好一会儿,才鼓了鼓掌,“干活了,兄弟们!” 话音刚落,他身边就出现了好几个人,正是夜鹰。 五天之后,李世宏如约再来,就见那位齐先生早已经翘着二郎腿在等着他了。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齐先生起身,走向内院。 来到那堵墙,墙上挂着一只手巴掌大小、喇叭花形状的东西,那东西尾端还牵着一根线。 “你把耳朵放在听筒那里,就能听到隔壁那处宅子内室说话的声音了。”齐先生指着那东西说道。 李世宏将信将疑,拿起那东西贴在耳朵,良久之后,一脸怒气沉沉的看着齐先生,“这里头什么声音都没有!你骗我?” 齐先生冷笑几声,“我用得着骗人,你确定这会儿那处宅子的内院有人?” 李世宏一怔,而后便脸色讪讪。 齐先生冷哼一声,“当初说好的你要看到效果才会付我银子,莫要赖账,你把银子放在花娘那里,我自会去拿,如果你赖账了,你得罪不起我。” 齐先生警告了李世宏一番,便径自离去,表现得丝毫不怕李世宏耍赖,倒是这番举止让李世宏不敢小看,同时对这个机关更加期待。 李世宏为了方蓁蓁能出门,特意七八天没有碰她,眼见着方蓁蓁身上的青紫散去,他就开始在暗中冷眼观察。 开过荤的女人,素了十来天,方蓁蓁很快就忍耐不住,恰好这些天见李世宏忙得团团转,连做那事都没精力,就让紫鹃递信给李阳,约他幽会。 这一次李世宏派人盯着紫鹃和车夫的动静,比方蓁蓁还先一步来到自己买下的那处宅子,站在内院那堵墙边,耳朵紧紧的贴着那听筒。 他站得双腿发麻,正内心焦急如焚之时,终于清晰的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表哥,我想死你了!” 他精神一振,又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听筒,刚才方蓁蓁那句话,真的犹如在他耳边所说。 他有赶紧继续贴着耳朵,一边听着那些对话,一边在脑海中幻想出他们的动作。 李阳一把接过扑过来的娇艳妇人,二话不说低头品尝那抹红唇。 于是李世宏就听到了一声嘤咛,脸色骤然铁青得厉害,面目扭曲,咬牙切齿的低咒了一句,“狗男女!” 如此迫不及待!气得他浑身都在颤抖,打定主意晚上会去让方蓁蓁受苦。 片刻之后,李阳才放开差点喘不过气来的方蓁蓁,一边搂着她,一边往床上带,神色十分不满,“本宫叫你这么多次,为何推脱本宫?” 方蓁蓁在床上放得开,身材又丰腴,且那一身皮子又保养得好,李阳对她爱不释手,一个月吃几次就当解解馋,结果方蓁蓁推脱了他两个月,他很不高兴,不管是怒火还是欲火,都燃烧得炙热。 方蓁蓁哪里敢将她与李世宏的床笫之事告诉李阳,便随口胡诌了个借口,“我那段时间有点不舒坦,唯恐过了病气给表哥,就没有应约。表哥千金之躯,怎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李阳对这个理由很受用,手上也没有停,三两下就撤掉了方蓁蓁的衣裳,迫不及待就要开门见山。 方蓁蓁瑟缩了一下,脑海中不其然就浮现李世宏那种粗暴的举动,赶紧趴着李阳的胸膛,风情万种的道,“表哥稍后,这么急躁哪里有什么乐趣?不如等蓁蓁伺候您?” 李阳眉头一皱,到底还是答应了。 方蓁蓁便让他脱了衣裳躺在床上,自己去换了带来的薄纱,那薄纱让她身材若隐若现,看得李阳双眼喷火。 方蓁蓁爬到床尾,捧起李阳的腿,低头亲了下去。 李阳诧异得厉害,可又觉得很舒适,就由着方蓁蓁施展,倒是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招儿。 方蓁蓁一边使出十八般武艺伺候,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李阳的神情,见他表情愉悦,心中得意,这嘴儿就越亲越往上,最终擒住了要害之物。 李阳骤然倒吸一口凉气,表情渐渐开始狞狰起来,不断的催促:“再快一点,对,喉咙,深一点。” 李世宏即便没有亲眼看到两人做的龌蹉事,但只听到‘喉咙’二字,那脸色当真如骤风急雨般可怕,他是个男人,又哪里会不明白方蓁蓁此刻正在做什么,且这些举止,可都是他这两个月在床上调教的,没想到那贱人转头就用来伺候李阳了。 李世宏足足听了半个时辰的污言秽语,才等来李阳的发泄。 李世宏勾唇冷笑,眸中尽显不屑,就这样还想跟他比? 正鄙视着,就听到李阳沙哑的声音响起,“本宫很久没看到璧儿了,你把璧儿带进宫,母后也想念得紧。” 李世宏神色一凝,李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李阳爱屋及乌,喜欢方蓁蓁到连方蓁蓁与他的孩儿都喜欢上了? 要知道他早就偷偷取了璧儿的一滴血,与他滴血验亲,他的血和璧儿的血可是能融合在一起的。 方蓁蓁应了,又邀功,“表哥,璧儿最近可厉害呢,会叫爹爹了。” 李阳心头一热,“会叫爹爹了?你带他进宫,我想听听这声爹爹。” 李世宏脸黑如墨,隐约感觉到有一件他不能接受的事要发生。 第332章 打算 方蓁蓁娇笑着道,“我这两个月一直在叫他喊爹爹呢,璧儿聪慧得很,只不过教了几次就会了,我娘说这聪明伶俐的劲儿,像足了表哥。” 李阳十分得意,“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璧儿是我的亲生骨肉,自是会像我。” 李世宏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方蓁蓁在说什么?李阳又在说什么? 璧儿是谁的骨肉? 他的脑子浑浑噩噩的,耳边却依然传来方蓁蓁和李阳的声音。 “我还要教璧儿喊祖母呢,到时候姑母听到了,肯定会很高兴。” “母后若是听到璧儿喊她祖母,确实会很开心。”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家去了,明儿就带璧儿进宫。” 李世宏面目扭曲得可怕,一双眸子里,是让人看了就心惊胆战的阴鸷,浑身气得发抖,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整个人犹如从地府里爬上来的恶鬼。 这一刻,他脑海中不断浮现自己破了方蓁蓁红丸的场景,结合李阳和方蓁蓁的话,越是深想,便越觉得自己在这二人眼中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酒量素来不差,为何会喝了方蓁蓁备好的酒,就冲动得破了方蓁蓁的红丸? 他不是没有破过雏儿,事后他就觉得方蓁蓁那处跟雏儿有些不同,但那落红又做不得假,他又想,可能是酒劲上了头,自己感受不清楚,却原来哪里是自己感受不清楚,分明就是方蓁蓁骗了他! 再一想自己是为何会先被纪家退了亲,忍受这纪家的咒骂,又急匆匆的提亲方家,娶了方蓁蓁不就是为了方蓁蓁肚子里那个孩子吗? 方蓁蓁生璧儿的时候,是怀胎七个月,当时娘亲还生怕早产会让孩子不好,紧张兮兮的,结果璧儿一点病痛都没有,娘亲见璧儿一天一天的长大,白白胖胖的,直说是璧儿福气好。 哪里是璧儿福气好,是因为璧儿本就是足月出生的,跟真正的早产儿不同,又得人精心照顾,怎么会早夭? 怪不得当时方蓁蓁急着要他提亲,怪不得方家言行之间想尽快成亲,怪不得方蓁蓁对早产出生的儿子并无多大的担忧…… “贱人,好得很!不仅红杏出墙,还让我给你养奸夫的儿子!” 李世宏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目光阴冷无比,作为一个男人,娶了别人的破鞋,还帮别人养儿子,这当真是天大的耻辱。 李世宏在这一刻,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纪琼枝的好,如果是纪琼枝,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绝对不会让他沦落成为旁人眼里的笑柄。 李阳心中一定瞧不起他吧,他既帮着李阳养孩子,还要尽心尽力辅助他,甚至他还接手了李阳都不想娶回府里的贱人。 如果李阳真的想娶,早就纳方蓁蓁做妾了,方蓁蓁何须找他吃这个哑巴亏? 李世宏一直待到了天黑,眼见快要宵禁了,心腹不得不从前院大着胆子进来提醒他,“少爷,天黑了,我们要家去了。” 李世宏抬起头,目光幽深的看着心腹,那眼神得慌,心腹打了一个冷颤,面色一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禁低下头。 “走吧,我们回家。”过了片刻,李世宏迈步离去。 回到家里,他已经压抑了心底滔天的怒火,对着方蓁蓁若无其事的神色,都能笑出声来。 方蓁蓁见他终于回来了,不无抱怨,“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比平常用膳的时间都晚了一个多时辰。” 方蓁蓁吩咐紫鹃传膳,将怀里的儿子抱起,递到李世宏面前,逗着他,“璧儿,快叫爹爹,爹爹回来了。” 李世宏脑海中就想起方蓁蓁说给李阳听的话,顿觉讽刺。 见孩子在方蓁蓁数次逗弄下,终于叫了一声,“爹……” 他露出了一抹笑容,伸手将孩子从方蓁蓁手上接过,抱在怀里,低着头看他,脸上的笑容不达眼底,“璧儿真乖,再叫一声爹爹来听听。” 哪想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不断的在他怀里挣扎,不肯被他抱着。 方蓁蓁心疼的伸手接过孩子,一边哄着道,“不哭不哭哦……” 可孩子依然哭得厉害,方蓁蓁头疼得很,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奶娘,“快看看璧儿为什么哭了。” 奶娘检查了一下,既没有拉屎拉尿,也不是肚子饿,可孩子还是哭闹不停,奶娘也急了起来,不禁提议道:“少奶奶,奴婢带孩子回东厢房,哄他睡一觉?” 方蓁蓁摆手,“快去快去。” 李世宏看着方蓁蓁陪着奶娘抱着孩子离去,身边还跟着两个寸步不离的丫环,眸色深深。 照顾孩子的奶娘,是方家送来的,李家不好拂了方家的意思,就没有用娘亲辛苦寻了一个多月找来的奶娘。 照顾孩子的下人,除了奶娘之外,还有六个丫环,孩子的所有事,都是这六个丫环和奶娘经手,李府的下人是碰不得的,当时他还以为是方蓁蓁对孩子的重视,可不正是重视么? 这孩子可是大皇子的亲生骨肉,金贵得很,当然不能假手于人照顾。 且不管是他抱着孩子逗弄,还是娘亲想念孩子,让人抱着孩子去她院子让她看看,身边必定有方蓁蓁或者奶娘她们看着,如今想来,是防着他们李家的人吧。 李世宏脑海中想要将这孩子弄死的想法,不得不打消,真是可笑,在他李府,他竟然奈何不得一个周岁的孩子。 憋屈又难受。 李世宏看着方蓁蓁从东厢房回来,不禁柔声问道,“璧儿睡了吗?” 方蓁蓁微微颔首,“睡了,可能方才是困觉了,才会哭闹。” 李世宏一副这才放心下来的神情,柔声道,“来,赶紧用晚膳吧,吃完早点歇息。” 早点让我折磨你这种贱人。 李世宏一边食不言,心中却在思量着,李和璧是大皇子儿子的事,看来大皇子妃并不知晓,看来要找个机会,让大皇子妃晓得才是。 他弄不死这孩子,就让大皇子妃来弄死,这杂种不配活在这世上。 第333章 日常 纪伏寿三朝回门,英国公府准备的礼很厚,看到这些礼,纪鸿卓和族老们才稍稍放下心来,这样看来起码英国公府是看重阿寿的。 然后池齐光就接受了来自纪氏男人目光的洗礼,池齐光心中觉得好笑,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里,抱着纪伏寿靠着她肩膀低笑, “你方才看到了吗?你大哥那眼神,似是想把我从里到外都看透,族老们每次看到我苍白的脸色,都会隐晦的皱眉担忧。” 再一想回来的时候,纪家又硬塞了好几个木匣子给他们带回来,打开一看,里头全是名贵药材,池齐光大掌紧了紧纪伏寿的腰,“有他们紧张疼爱你,真好。” 纪伏寿轻轻拍着他的手,知道他是想起齐氏族人了,柔声安慰:“你也有人疼,爹娘疼你,崔家那边疼你,以后我也会疼你。” 池齐光亲了她一口,低低的应了一声,“好,那你要日后全心全意的爱我,这世上只有你还能帮着我一起记着他们了。” 纪伏寿没有再说话,安心的窝在他怀里,两人一时静谧下来。 三朝回门过后,崔氏就找了纪伏寿,要把家里的对牌和账册都交给她,让她当家做主,这份看重和心意,让纪伏寿很感动,但她依然非常坚定的拒绝了。 “娘,我年纪小,哪里管得来这么大一个国公府?还是您管着吧。” 好说歹说,才婉拒了执掌中馈这件事。 英国公下午回来的时候,见着妻子把账册和对牌都拿出来,还一副忧愁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这是?” 崔氏叹了一口气,“我今儿想把中馈交给阿寿,想着有我在一旁给她指点镇着,她能压住府里的老人,可以顺利接过中馈,结果说什么她都不肯接。我可没有用中馈来试探她,我担心那孩子不知道会不会多想。” 英国公想起前两天大儿子找他,与他透露了一些纪伏寿的事,他知道这位儿媳妇不是一般人,府中中馈这种小事还入不了她的眼,但他自是不会这样与妻子直说,只笑着道:“你不是盼着要早点抱孙子吗?你交了中馈给她,万一耽搁了你抱孙子怎么办?” 崔氏一怔,猛地‘哎呀’一声,露出恍然的神色,“还是老爷提醒了我,这中馈上手都得一两个月呢,可不就耽搁了?那还是我来管着,让她好好养身子,早日生个孙子出来,让我含饴弄孙。” 一想到未来孙子,崔氏也不忧愁了,干劲十足的,晚上吃饭还多吃了半碗,英国公好奇的问她,她还振振有词,“我得养好身子,到时候得帮着带孩子呢。” 英国公失笑不已,家里这么多下人,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带孩子?但见她喜笑颜开的,也乐得她如此。 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纪伏寿就得到了夜鹰的传讯。 “李世宏知道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了。” 池齐光彼时正在画画,他画的是美人图,美人自然是纪伏寿,有她穿红妆的,由她穿戴甲胄提着银枪的,有她策马奔驰的,也有她带着千军万马统军出战的。 他对纪伏寿说,要把自己印象里的她都画下来,画到他再也提不起笔为止,到时候这些画像都要随着他进墓穴,作为陪葬。 一边说着这话的时候,他还一边眼巴巴的看着纪伏寿,纪伏寿心中好笑又好气,无奈的摇摇头,笑叹道:“好,我也将你画下来,到时候把你的画像作为我的陪葬。” 池齐光依然眼巴巴的看着,纪伏寿没法子了,“你画了多少幅,我就画多少幅。” 这下子,池齐光才终于心满意足了。 纪伏寿有时候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养一个孩子一般,他的举止每每都令她觉得好笑。 “李世宏知道了?那他什么反应?”池齐光凝神上色,语气带着漫不经心。 “他隐忍下来了。”纪伏寿来到他身边,看着他快要完成的作画,微微挑了下眉。 这是一幅她穿着甲胄,提着银枪,骑在大白马上,面前是一片千军万马,可知看画作,她一人,就有万夫莫敌的神勇,不禁鼓掌赞了一声,“好!” 纪伏寿也不说话了,等池齐光上好了色,便欣赏起这幅画作。 池齐光对这幅画很满意,打算明日找人裱起来,又想,不若回头找个老师傅学一下如何裱画,他想日后连裱画都亲自动手。 “我这边也有个消息,李世宏五天之内,已经请王健去了两次酒楼。” 池齐光牵着纪伏寿的手,来到稍次间,洗干净了手,给她剥了一个石榴吃。 “李世宏这人,其实脑子挺灵活的,他是外男,接触不了大皇子妃,而王健是大皇子的得力助手,还非常得大皇子妃的看重,想来是要把这件事告诉王健,想通过王健把此事告知大皇子妃。” 只是转念一想,两人就猜到了李世宏的如意算盘。 “只是他胆子也不小,若不是王健是我的人,他敢泄露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大皇子得知,进而惹祸上身,杀身之祸也不是没可能。”池齐光神色淡淡的,用牙签喂纪伏寿吃石榴。 纪伏寿把籽儿吐了出来,微微摇头,“我猜他不会直白的把这件事告诉王健,你说他这几天就请王健吃了两次酒?是什么时候请的?” 池齐光挑了挑眉,“都是中午那会儿。你是说,他会先请王健喝酒,等王健吃习惯了,就找个机会把王健灌醉,再把王健送到那处宅子安顿,让他亲耳听到大皇子和方蓁蓁偷情的事?” 池齐光很快又摇头,“不对,那宅子同样是李世宏买的,大皇子一查就能查出来,还是会暴露自己。” 纪伏寿拧了拧眉,颇有些好奇,“我倒是很想知道,李世宏会用什么法子让王健得知此事,又不会暴露自己。” 又过了约莫一个月,纪伏寿比池齐光先得到了消息。 “我知道李世宏是用什么法子来让王健得知此事了。” 第334章 他们两个怎么敢? 池齐光笑着问道,“他用了什么法子?” 纪伏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这人挺谨慎的,当初买那处宅子的时候,就没有用自己的名字,借用了一个心腹的表亲名头买的宅子。 夜鹰最近都有关注他的动静,发现他后面几次找王健喝酒,就会带上另外一个男人,巧了,那个男人正好是心腹的表亲。 而今天,那位表亲又叫上了李世宏,也托李世宏请了王健过来吃酒,夜鹰过来回禀我的时候,王健已经被那表亲送到那处宅子安顿了,就在那内院里。 至于李世宏,则装醉,被心腹送回了家。而今天,大皇子和方蓁蓁又偷偷幽会了。” 李世宏装醉,于是三人里头能送王健回去的人躺下了,又不能将王健扔在那里不管,剩下还清醒的那个人,自然是要将王健送到自己的‘别院’休憩。 至于王健在内院里听到奸情,就变成了‘无巧不成书’。 李世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就算有事也算不到他头上去。 池齐光扬了扬眉梢,“脑子转得真快,可惜了,自身人品太差,眼光太瞎,活该有今天这种下场。” 如果李世宏当初没有勾搭上方蓁蓁,就不会戴了一大顶绿帽巾,也用不着给别人养儿子,甚至再过几年,还会水涨船高。 纪伏寿倒不觉得可惜,冷哼一声,“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男人,难成大事。” 池齐光突然凑过来,一脸暧昧的在她耳边低语,“我也管不住,娘子,我这辈子就这么点出息了,只想热炕头抱媳妇睡觉。” 纪伏寿脸一红,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用手指轻轻推开他的胸膛,佯装生气,“正经点,大白天的,又胡闹什么呢?” 池齐光从唇边溢出一连窜的低笑,“那等到了晚上,我就可以不正经了?” 见纪伏寿秀眉渐渐拢起,池齐光赶紧起开身子,不敢再招惹她,生怕等一会要被她抓去演武场来个切磋比试。 一想到自己稍微胡闹过了头,隔天她就会拉着自己去演武场,名为切磋,实为各种被碾压,池齐光就讪讪的摸着鼻子,坐得一本正经的。 没关系,在演武场打不过自家娘子,在床上娘子永远不是他的对手。某人心里如是得意的想。 纪伏寿白了他一眼,见他终于收起了这不正经的样子,正了正神色,“王健那边,他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池齐光微微颔首,“自然知道,你放心便是,大皇子妃那边不会有问题的。” …… 王健耳朵微微一动,听到关门的动静,略等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清明,哪里有什么宿醉的样子。 他打量了一下内室,发现屋子里十分简陋,心知外头有人在守着,他也没出去,就躺在床上,闭目眼神。 从主公那边,他大概得知了李世宏要做什么事,刚好与主公吩咐他要做的事不谋而合,要不然他哪里有这么空闲应邀出来喝酒? 既然李世宏让人带他来这里,肯定是为了让他‘凑巧’得知‘真相’,那他等着就是了。 差不多等了两刻钟,耳边突然听到了动静,是男人与女人说话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他很熟悉,正是大皇子李阳,至于女人的声音倒是陌生,不过他已经知道是方蓁蓁。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王健无奈的看了一下自己下半身,心中暗自咒骂一声,那两人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过了将近三刻钟,那动静终于停歇,王健长吁了一口气,真是个折磨的任务。 王健依然躺在床上,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动静,脑子里却开始想着,主公娶了主母,不知道主公能不能替他开口,让主母给他相看一个娘子。 这孤身一人的,想娶个贤惠的妻子还真难。 一时他又想,没想到大皇子在床笫之间这么放得开,不知道是对野花这样,还是对大皇子妃也这样。 一时又对李世宏十分怜悯,这悲惨的人生,也是活该了。 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卷在一起成了团,一直听到‘吱呀’的开门声,才回过神,立即收拾好脸上的表情。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又带着凝重,看到进来的人,又露出一抹犹豫的神色。 来人打量了他一眼,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压低声音,笑着道,“王先生你醒过来了?我看你和世宏吃酒吃醉了,他被小厮送回了家里,我只好将你送来我这处别院休憩,想着看天色快申时过半了,就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来人注意到,王健在听到李世宏名字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来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记得李世宏交代的,等隔壁院子的马车离去,就可以叫醒王健,他不敢得罪李世宏,李世宏怎么吩咐的,他就怎么做,反正做成了还有银子拿,何乐而不为。 “王先生你没事吧?”来人关切的问道,“头还疼吗?” 王健摆摆手,“没事没事,天色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王健婉拒了那人的陪送,自己回了大皇子府给他的院子,用了热汤洗漱,再一问,李阳已经回到府中,正在前院处理公文。 王健啧啧称叹,恐怕不是处理公文,而是歇歇缓一缓吧。 等到第二天,见李阳去上朝,王健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找了自己院子里伺候的小厮,让小厮去找长史。 “长史,我这里有几笔账,不甚清楚,得问一问皇妃那边,烦请你去帮我通传一声,让皇妃身边掌管账本的宁妈妈出来相询一二。” 王健算术甚好,不仅掌管着铜矿的账本,还连带着掌管整个皇府的账本,也因此内院的花销也归着他核算。 这种内院账目不甚清楚,要去询问大皇子妃身边宁妈妈的事不是第一次了,且王健每次都会通过长史,从不擅自进内院,长史没有多疑,自己亲自去内院向杜清淑通禀此事。 杜清淑同样不以为意,让宁妈妈跟着去账房见王健一趟。 等了约莫一刻钟,就见宁妈妈神色凝重,步履匆匆的走回来,还屏退了其他下人,这阵仗让杜清淑心神一凛,“妈妈,发生了何事?” 宁妈妈心头当真是又气又急,将手里紧紧攥着的纸条递给杜清淑,“皇妃您看看这个。” 杜清淑疑惑的展开一看,神色大变,满目不可置信,“他们两个怎么敢?!” 第335章 我好恨啊 那张纸条上,只是简单的写了一行字:殿下与承恩侯府表姑娘有燕好之事。 承恩侯府表姑娘是谁?方蓁蓁! 可方蓁蓁早已嫁为人妇,杜清淑震惊的,是李阳找谁不好,偏要找一个有夫之妇来燕好? 这是通奸! 李阳可知道,如果这事暴露了,他的名声会受到多大的损害? 一个与人妻有染的皇子,怎堪为储君? 杜清淑在这一刻,不愧是鲁国公的女儿,并没有吃醋,想到的第一个,仍然是这件事对李阳储君之位的影响。 杜清淑手上一紧,纸条便被攒成一团,她神色凝重的看着宁妈妈,吩咐道,“妈妈,你去找王先生过来,我要详细问问这件事。” 宁妈妈点点头,又急匆匆的去了账房,对外说是有那几笔帐皇妃要亲自过问,让王先生去见她。 王健手上捧着一本账本,一个算盘,跟着宁妈妈去了后院。 依然是屏退了下人,宁妈妈怕会杜清淑召见外男会被人说闲话,想了想,开了门,让一等丫鬟在外头守着,有人来就通秉。 “见过皇妃。”王健朝杜清淑行礼。 杜清淑客气的颔首,“王先生有礼了,请坐。” 杜清淑一眼就看到了王健露出来的账本,心中一凛,这位王先生果然谨慎,于是原本想直接开口问他的话,到了嘴边便变了,“王先生,宁妈妈回来已经与我说了这几笔账的事。”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纸条摊开,展示给王健看。 王健了然的点点头,扬声问道,“不知皇妃这里可有笔墨,我把这几笔账算一算给皇妃看。” 杜清淑见他十分上道,不得不感慨一声,怪到会被殿下重任,一边想,一边朝宁妈妈点头,让她把笔墨拿来。 王健提笔沾墨,快速的在纸上把昨天下午因何知晓李阳与方蓁蓁偷情的经过写了出来,一边写着,嘴里一边念叨,“皇妃你且看这笔账,账本上记着,你去锦记绸缎庄要了六种不同料子的绸缎,这一种蜀锦是每一匹要价五两……” 杜清淑一开始还被王健一心二用的本事惊讶到,等王健写的字越来越多,她的眼睛就只看到那张纸了。 随着王健笔墨越多,杜清淑和宁妈妈的神情就变了,宁妈妈又气又急,杜清淑脸色铁青得厉害。 杜清淑从纸条上知道李阳与方蓁蓁偷情,如此简单的一行字,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但当王健详细描述昨天的事,脑海中自然就会幻想那两人在一起时的场景,那感觉就不同了。 且看王健的描述,这两人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杜清淑这会儿身为女人、身为妻子的天性爆发,一想到自己丈夫与有夫之妇通奸,一种背叛的心痛就油然而生。 李阳曾对她说过,只爱她一人,旁的女人他碰都不会碰的话,犹然在耳,可如今杜清淑觉得当初自己全然相信他,被他感动的自己是多么的傻。 更让她觉得难堪的是,这件事还是李阳身边的心腹撞破,她以往在李阳跟前被敬重的事就成了笑话,杜清淑又是难受,又是难堪。 王健笔下一顿,一滴墨掉在纸上,这个停顿,让杜清淑不禁把眼神转移到他脸上,然后就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和为难。 杜清淑十分敏锐,压低了声音,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王先生,有事不妨直说,无需隐瞒。” 王健左右为难了一阵,低低的叹息,同样声音压得极地,只有杜清淑和宁妈妈两人听得到,“皇妃,子易是因为平日里多得皇妃的照顾,因此昨天无意中得知此事后,想了一晚上,觉得还是得将此事告诉皇妃,只是有一事,子易不知将此事告诉皇妃是否合适,但既然皇妃坚持,那望你听了之后,莫要太过动怒。” 杜清淑和宁妈妈当即便是心中七上八下的,心尖子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杜清淑嗓子干涩的开口,“你说。” 王健便提笔在纸上写到:方蓁蓁所生孩儿,乃大殿下亲生骨肉。 杜清淑震惊得猛地站起来,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多得宁妈妈眼疾手快扶住她。 杜清淑不敢置信的死命摇头,低声呢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可嘴里说着不可能的她,神色一片变幻不定。 王健叹息的摇摇头,满是怜悯的说道,“那李世宏也是可怜,方蓁蓁在嫁给他之前,肚子里就有殿下的骨肉了。” 杜清淑闻言,渐渐心中燃烧起另一股怒火,如果是真的,那就是说那两人最起码搅和在一起两年了。 好啊,真是好得很,李阳居然瞒着她在外头与人偷情,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再一算那孩子的年岁,方蓁蓁怀上那孩子的时候,不正是她要给李阳挑侍妾那会儿? 那会儿李阳是如何对她说的? 他说,他们是夫妻一体,有难处就要一起使劲渡过难关,说让她加把劲,争取生个嫡子出来,他喜欢嫡子。 却原来,哪里是什么真心话,只不过是看方蓁蓁肚子里有了孩子,才会敷衍她,才会欺骗她。 杜清淑想着想着,眼眶不自觉开始湿了,只是看王健还在跟前,强忍着不肯让自己这般不堪的表现在外人面前失态。 王健露出一抹迟疑之色,嘴张了张,又紧抿着,他这番作态,直让杜清淑更加不安,总觉得还有更让她难受的事还没告诉她。 杜清淑的手微微颤抖着,轻声问道,“王先生,还有何事,不妨一并说了。” 王健皱了皱眉,眼睛在杜清淑的肚子上一划而过,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之意,可明面上却摇摇头,“皇妃,时候不早了,子易不便继续留在这里,此间事,还望皇妃守口如瓶,莫要向殿下暴露子易,否则子易今日这报答往日照顾之恩,便成了笑话。子易告辞了。” 王健把自己写的纸张都收拾好,朝杜清淑行礼,告退离去。 杜清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一下子就‘刷’的流了下来,嘴唇都在抖着,“妈妈,殿下欺我、负我、骗我,我好恨啊!” 第336章 我要他们不得好死 宁妈妈双目含泪,见杜清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赶紧抚着她的后背,“姑娘,莫要动怒,莫要动怒……” 杜清淑眼睛一片模糊,她仍然能从宁妈妈眼中看到心疼,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径直扑进宁妈妈怀中哭了起来。 又担心会无法解释为何王健离去之后就哭,杜清淑哭也不敢痛快哭,压抑得厉害,那哭声呜咽呜咽的,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在寻求母兽的怜惜。 宁妈妈心痛得很,扶着杜清淑往内室里走,让她躺在床上,杜清淑转了身,头就埋在被褥上,很快被褥就浸湿了一片。 宁妈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哭了好半响,杜清淑才抬起头,沙哑着声音,“妈妈,给我拿几个鸡蛋滚一滚眼圈吧,别让人看出来我哭过。” 宁妈妈连忙应了,赶紧去小厨房,吩咐厨娘煮了几个熟鸡蛋,又拿回来轻轻给她滚眼底。 杜清淑双目无神的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闪过李阳对她说的甜言蜜语,一会儿又闪过自己尽心尽力伺候李阳的事,一会儿又想起方蓁蓁怀着胎儿,皇后宫中不断给她赏赐名贵药材的事…… 良久之后,杜清淑微微侧过头,无神看着宁妈妈,呢喃着道,“妈妈,你说殿下为何要骗我?如果他想要纳妾,与我直说便是,哪怕那个人是方蓁蓁,我也不会阻止他,可他为何要骗我?” 宁妈妈看着她这个样子,险些泪崩,她哽咽着,又不知该如何劝慰杜清淑,只能摇着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杜清淑扯了扯嘴角,闭上了眼,脑海中不期然就想起王健方才离去之前那番作态,倏然又睁开,手一把抓住宁妈妈的,“妈妈,刚才王先生离去之前,他是不是看了一眼我肚子?” 宁妈妈仔细回想,点了点头,“是,确实是看了一眼,王先生这举止,大不敬了。” 杜清淑摇摇头,“不,王先生不是孟浪之人,你可还记得在说出方蓁蓁那孩儿是殿下亲生骨肉之前那番作态,也是有事却不敢告诉我,方才他看了我肚子一眼,我问他还有何事,他却避讳得很,必定是有要事有关于我,却不好对我说的。” 宁妈妈被她这样一提醒,也觉得有可能,却又不解,“王先生连殿下与方蓁蓁偷情,还生了孩子的事都告诉您了,还有何事要瞒着您,不敢让您知道的?” 宁妈妈疑惑的看着杜清淑的肚子,猛地脱口而出,“肚子……孩子?” 杜清淑一怔,孩子? 继而她很快就面色大变,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肚子,“妈妈你是说那个与我无缘的孩子?” 杜清淑经宁妈妈无意中一点拨,自然而然的,就越想越深了。 她怀上那孩子的时候,正好是方蓁蓁生孩子的时候,且司大夫说看怀相,十有八九是男孩,当时她心中欢喜无限。 后来方蓁蓁出了月子,还来府里探望过她,当时方蓁蓁还盯着她的肚子看,难道说…… 杜清淑脸色煞白,嘴唇全无血色,颤抖的说道,“妈妈,你说王先生今日来告诉我殿下与方蓁蓁的龌龊事,看了一眼我的肚子却又不敢告诉我,你说我那可怜的孩子,会不会跟方蓁蓁那贱人有关系?” 宁妈妈倒吸一口凉气,“姑娘,您是说,那小少爷是因方蓁蓁的缘故,才没能来到这世上?” 杜清淑越是想,越觉得是方蓁蓁搞的鬼,咬牙切齿的,眸中闪烁着浓郁的恨意,“肯定是她生了儿子,就见不得我的孩儿出生,她想让她的儿子继承殿下的一切。肯定是这样,她不敢进府,是怕我会祸害她的孩子,但是等我有了孩子,她就更怕了,怕自己做了无用功,怕她那个杂种没法继承,所以她就来祸害我的孩子。那个贱人,真是心肠狠毒!” 杜清淑先前便因为这个孩子差点疯魔,还是宁妈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冷静下来,但如今又提起这个孩子,杜清淑在被方蓁蓁和李阳偷情且生下孩子的事一个刺激,不管不顾就把方蓁蓁当成了谋害她孩子的凶手,她心底潜意识要的,不过是有一个人能被她当成凶手,她可以尽情的为那孩子报仇罢了。 宁妈妈见她神情隐现疯狂,眸底满是化不开的恨意,吓得心肝一颤,想要开口劝她冷静一下,对上她那双可怖的眸子,这劝慰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能顺着她的话附和,“姑娘你说得没错,肯定是那个贱人下的手,她心肠太毒了。” 杜清淑见宁妈妈附和她,这才展颜一笑,“妈妈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跟我果然是一心的。” 而后刹那,笑容一收,她眸光阴冷,容貌一阵轻轻的扭曲,从牙根蹦出一句话,“那个贱人,那个杂种,便是连殿下,我也要他们不得好死!” 宁妈妈眉心一跳,瞬间就用手轻轻捂着杜清淑的嘴,压低了声音,急切的道,“姑娘,你说得什么浑话!怎么连殿下都牵连上了?您要对付表姑娘,要对付那孩子,妈妈绝无意见,可殿下是您的夫君啊,是您的天啊!” 女子出嫁,以夫为天,怎么能大逆不道连天都想捅破呢? 宁妈妈急得眉眼透着焦灼,又担忧的往外看了一眼,生怕杜清淑这番话会被丫环听了去,后来才想起她已经把门关上了,外头的丫环听不到内室的话,才稍稍松一口气。 回过头,宁妈妈就见杜清淑冷幽幽的看着她,看得她不觉将手放下来,后退了一步,背后汗毛炸起,头皮发麻,这一刻的杜清淑,让宁妈妈觉得很陌生,也让她很害怕。 杜清淑弯了弯唇,笑容十分可怖,“我的天?不,他不是我的天,我的天不会欺我、负我、骗我。但凡他心中真的有一点我,他都不会让方蓁蓁生的那个杂种出生。反正不是我的儿子,我儿子得不到的东西,那个杂种也休想得到!” 第337章 去找陈正信拿东西 李世宏一直等,日子却风平浪静,家里一点事都没发生过,那孩子不仅没有半点事,相反还长得越来越胖。 他不禁怀疑,王健即便是知道李阳与方蓁蓁偷情的事,也瞒了下来,并没有对大皇子妃透露半个字。 他暗自咒骂了一声王健是个犟嘴葫芦,又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大皇子妃知晓此事又不会暴露自己。 还没等他想到更好的办法,他就被李阳叫了过府。 “殿下。”李世宏每每看到李阳那张貌岸道然的脸,那心底的恨意就发深刻,特别是眼前此人通奸自己妻子,自己还要帮着他养儿子,而自己却要朝他低头弯腰行礼,这么一想,就倍觉屈辱。 李世宏垂下头,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恭敬的问道,“不知殿下叫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李阳坐在太师椅上,笑得和煦,“你是蓁蓁的夫君,便是我的表妹夫,用不着这么拘礼,来,坐下说话。” 李世宏紧了紧拳头,抬起头笑着应了一声,“谢殿下抬爱。”就近择了一张椅子坐下。 李阳含笑说道,“世宏,本宫记得,你很快就要到三年散馆之期了?” 李世宏微微颔首,同时心一紧,李阳找他来,莫非是要给他安排入朝的官职?便回道:“没想到殿下公务繁忙,还记着这点小事。” 李阳摆摆手,“你是本宫倚重之人,你的事本宫都记在心里,庶吉士散馆之后,到底是去何处任职至关重要,少走一点冤枉路,仕途便能更快的青云直上。” 李世宏心一跳,略微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他继续屈辱的留在李阳身边,不正是为了他的仕途着想吗? 李世宏试探的问道:“不知殿下觉着,世宏散馆之后,应当去往何处合适?” 李阳心底一笑,只要能抓住命脉,不愁李世宏不为他所用。 李阳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诱惑,“虽则说朝中有规定,三高官。官必须要有地方任职的经历,但本宫觉得,你散馆之后,还是先去往六部,在六部熟悉一下,过个几年再去地方,有了资历,也就不用从县令做起。到时候任一府知府,在地方上安顿民生,三年之后再回京城,本宫给你使力,一部的堂官也不难。” 一部堂官,最起码也是三品侍郎了,侍郎乃尚书之下,六部第二人,李世宏的呼吸吧不禁急促起来。 李阳见李世宏心动,心底得意的哼了哼,便又说道,“世宏,散馆之后,不若先去礼部任一个五品员外郎如何?恰好明年开始又是一个大考之年,你可以协助礼部的朝臣,筹办春闱一事,这也算是你的资历了,你觉得如何呢?” 李世宏面上感激的道,“还是殿下考虑周到,既然如此,便依殿下所言,任凭殿下安排。” 他的心底却冷笑,他还以为是安排他去吏部或者户部呢,结果是去礼部,礼部说得好听点是清贵,可若非大考之年,礼部便彰显不出自己的存在,说来说去,不过是李阳没本事把他弄进户部或者吏部罢了。 不,更多的可能是李阳不想费心,对他只是随意安排。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世宏尽管心中万般不愿,却只能面上感激的道谢。 李阳十分满意,话锋一转,又道,“本宫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去办,本宫才能放心了。” 李世宏心底恍然,怪不得与他提散馆的事,又提让他进入礼部之事,一切都是为了刚才那番话做铺垫。 如果他不答应去办这件事,李阳是不是就要把他下放到地方,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然后他就能天天与方蓁蓁厮混在一起了? 李世宏一想到那种场景,差点双目发红,他强忍着心底的暴戾,面上毫不迟疑的回应,“世宏能得殿下的信任,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殿下办好差事。” 李阳微微一笑,“你去房龄府怀安县青山镇,找到当地的一个姓陈的大户,陈家出了一个进士,当过一府的同知,叫陈正信。你拿着本宫的信物,与他说,把东西拿出来交给你带回来。本宫的心腹护卫会护送你前去,到时候陈正信把东西交给你之后,你就把东西给护卫便好。” 李世宏牢牢记下这个地名和陈正信的名字,心中十分疑惑,李阳叫他去找陈正信要东西,可是什么东西却没跟他说,弄得神神秘秘的。 李世宏微微颔首应了,“殿下请放心,此事我一定会办得稳妥。” 李阳神色一肃,语气威严,“有一点,本宫须得叮嘱你牢记,此事不可对外说半个字,就是连陈正信这个人名,也不能对外说。”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连你家里人都不能告诉,包括蓁蓁。总而言之,此事出本宫口,进你耳,再不得有第三人知晓,你可明白?” 李世宏心头一跳,越发狐疑起来,要去拿什么东西不说也罢,怎的连陈正信的名字都不能对外透露?到底是何事,竟需要如此隐秘。 李世宏直觉这里头有秘密,可贼船已上,他总不能反口说不去,只能应了,“殿下放心,世宏一定会守口如瓶,不会透露半点。” 李阳打量他一眼,见他神色郑重,稍稍放心,暗道晾李世宏也不敢糊弄他,便将一枚木牌子递给李世宏,“这便是本宫的信物,拿此信物去找陈正信,让他把东西交给你,记住不能告诉第三人。” 李阳再次叮嘱,见李世宏接了木牌子之后,对外扬声吩咐,“阿诚,进来。” 一个青年护卫走了进来,朝李阳行礼。 “这个是本宫的心腹护卫,名唤阿诚,后天他会带着人护送你去,你等会回家就收拾收拾行李,后天就出发吧。出发的时候,记得低调点。至于翰林院那边,本宫已经给你打好了招呼,你放心去便是。” 李世宏记住了阿诚的样子,又朝李阳行礼,转身离去。 第338章 刘良吉竟是他的人 池齐光浑身热腾腾的从演武场回来,进屋就看到纪伏寿神色一片凝重,他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个样子?” 纪伏寿见他回来,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答反道,“小厨房已经煮好了热汤,你先去洗漱,莫要着汗,当心风寒入体。” 池齐光点了点头,先去了净房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新衣裳出来,坐在纪伏寿身边,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次问道,“怎么了?” 纪伏寿看着他,说道:“我之前就说过,有派人跟在李世宏身边,注意他的动静。” 池齐光微微颔首,问道:“是李世宏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纪伏寿摇了摇头,“不,这回不是他出幺蛾子,而是大皇子那边出幺蛾子。昨天大皇子找了李世宏过府,与他说了一件事。” 顿了顿,她又问道,“王健那边可有给你传讯,提过李世宏过府一事?” 池齐光摇头,“并无。” 他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遂问道,“大皇子找李世宏做什么?” 纪伏寿颇有些感慨和庆幸,“若不是之前为了让李世宏得知李阳和方蓁蓁之间的龌蹉事,我还不会让人盯着李世宏,好在还没来得及把人撤回来,居然让我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你可听过四年前汝阴府赈灾银子贪墨一案?” 池齐光眯了眯眼,“你是说,赈灾银子贪墨一案,与大皇子有关?” “当年汝阴府洪水泛滥,冲垮良田无数,房屋不计,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拨下了二十万两的赈灾银子,结果银子运到汝阴府就不见了,后来刑部侍郎刘良吉被齐成帝派去彻查此案,一天就查明乃林知府、苏通判、张推官把银子贪墨了,把这个案子打成了铁案,最后这三家都被满门抄斩。 而在这场震荡大江南北的案子里,唯有同知陈正信因为凑巧要回家奔丧而全身而退。而昨天大皇子找了李世宏,便与他提起陈正信的名字,他让李世宏拿着他的信物去找陈正信要东西。” 纪伏寿娓娓道来,她看着池齐光,神色莫名,“你说,大皇子让李世宏去找陈正信,要拿的东西是什么?” 池齐光扬了扬眉梢,“你觉得会是那批不见的赈灾银子?” 纪伏寿微微颔首,“我一直都怀疑陈正信有问题,只是我没想到与陈正信有关的,居然会是大皇子罢了。” 池齐光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如果赈灾银子真的在陈正信手上,如此说来,刘良吉居然是大皇子的人。” 刑部侍郎,朝中三品大员,且刘良吉素来有铁面无私之称,深得齐成帝信任,要不然也不会钦点他做钦差,彻查赈灾银子贪墨一案。 池齐光自己说完,很快又否认,“不对,刘良吉不是大皇子的人,就凭大皇子那人,还没这个本事让刘良吉对他俯首帖耳。” 他与纪伏寿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的道,“刘良吉是鲁国公的人!” 如果陈正信背后是大皇子,那么当初刘良吉用一天的时间将此案办成铁案,就是为了保护大皇子,而当时有能力包庇大皇子的人,只有鲁国公。 这么一推断,便能推断出刘良吉是鲁国公的人。 纪伏寿‘啧’了一声,“鲁国公真是厉害,齐成帝也是眼瞎,竟会忌惮父亲,却不想鲁国公在朝堂上暗中的势力已经发展到让人心惊的地步,就连表面中立又铁面无私的刑部侍郎,居然也是他的人。” 池齐光唏嘘的摇头,神情带着一丝怜悯,“鲁国公的城府、手段和布局,确实十分厉害,可谁让他摊上了这么一个女婿?李阳若是没那般贪财那般蠢,就凭鲁国公的手腕,新皇非他莫属,可惜了,鲁国公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想必其实鲁国公对李阳也十分不满才是。” 鲁国公再厉害,也不能将烂泥扶上墙,更何况,大皇子妃杜清淑是鲁国公的女儿,杜清淑如今深恨李阳和承恩侯府,不知道到那时,鲁国公又会是怎样的选择? 纪伏寿颇是认同的点头,如果没有她和齐光在其中掺和,有鲁国公在,新皇十有八九是李阳,谁让鲁国公有兵权,在朝堂上又有那么多暗中的势力呢,就算是中书令王钰,也不及他。 池齐光有些疑惑的看着她,“阿寿,你怎么会突然关注起汝阴府贪墨一案?” 纪伏寿勾起一抹笑容,有些揶揄的看着他,“你可还记得楚灵均此人?” 池齐光讪讪一笑,“当然记得,你当初就是用他引我出来嘛。” 纪伏寿叹息一声,“在我与你还没相认之前,为了能及时得知朝廷的动向,我就找上了他,与他合作。他给我当朝堂的眼线,而我帮他查明汝阴府贪墨一案。” 池齐光十分敏锐,“此人为何要查明汝阴府一案?” 汝阴府被满门抄斩的三家里,一个姓林、一个姓苏、一个姓张,乍一看,与楚灵均没什么关系才是。 纪伏寿便把楚灵均那套说辞一字不漏的说给池齐光听,只听得池齐光玩味的笑了笑,“当真是有趣,一个奶兄,自己的亲娘替林家死了,竟不恨林家,反而要替林家报仇。我怎么觉着,楚灵均这个人,真正的身份不是奶娘的儿子呢?” 纪伏寿笑了笑,“没错,他确实不是奶娘的儿子,他是林知府最小的儿子,原名应该叫林景曜,临死之前,应当是他奶兄替换了他,他隐姓埋名活了下来,用奶兄的名字来参加科举,入朝堂为含冤而死的三家查明真相。” 楚灵均见了苏蕊之后的古怪表现,让她心中起了疑,下了命令让夜鹰深查,便将他真正的身份挖了出来。 纪伏寿得知他身份之后,还让夜鹰将这些痕迹抹除,还帮他拾漏补缺,再有人想查出他的身世,便是池齐光也没这个本事了。 除非楚灵均自己承认是林景曜,否则他就可以当一辈子的楚灵均。 第339章 布置 池齐光看着纪伏寿,沉吟片刻,“你打算让大皇子和谁狗咬狗?” 既然纪伏寿要帮楚灵均查出贪墨案的真相,就要将陈正信和那批赈灾银子暴露出来,而能跟大皇子对上的,无非就是三皇子或者四皇子。 “四皇子身边的幕僚,是他外祖父宋尚书给他找的,他虽然挺欣赏文人墨客的笔墨,却也只是欣赏,不会重用他们,十分谨慎,无法合情合理的将这件事让四皇子知晓。” 虽则思博如今很得四皇子的重用,但纪伏寿不会让思博将这件事告诉四皇子,否则这消息怎么来的,思博解释不清,更可况她也不想让思博在四皇子贴上一个心机阴沉的印象。 池齐光便明了她的意思,“你是想通过三皇子的手,将这件事暴露出来?” “我在三皇子身边安插了人。”纪伏寿微微一笑。 池齐光挑了挑眉,“那就等三皇子的好消息了。” “你那边可有人手,能填补上刑部侍郎的缺?”纪伏寿浅笑着问道。 如果李阳让陈正信给他的东西是赈灾银子,那么林知府等人的冤屈就能洗脱,同样的,当初将这个案子用一天时间就办成铁案的刑部侍郎刘良吉,便十分可疑。 只要使劲,未尝不能将刘良吉的官帽摘掉,能让鲁国公损失一个得力助手,想必鲁国公会很肉疼,也会对李阳不满,如果不是为了给李阳擦屁股,鲁国公何须动用刘良吉这步暗棋? 到了如今这个局势,纪伏寿发现,其实那几个皇子不足为惧,可怕的是他们背后的势力。 如果不将他们背后的势力一一剪除,他们想要颠覆大齐,便会艰难许多。 池齐光含笑点头,“有。” 他没有跟纪伏寿客气,反正在他看来,他的东西就是阿寿的,阿寿现在没有人手可以塞进朝堂,那他就把英国公府的人脉塞进去,英国公府的人脉,阿寿想用了便用。 纪伏寿放心了,站起身道,“我先传讯给夜鹰,三皇子那边不能慢了。” …… “殿下。”靖先生朝大步走进来的三皇子李崇行礼。 李崇摆了摆手,“靖先生请坐。不知先生找本宫找得如此着急,所谓何事?” 靖先生神色肃然,沉声道,“殿下,我发现了大皇子那边有异动。” 李崇撩了撩眼皮,颇感兴趣的问道,“我大哥那边有异动?是什么异动,说来听听。” 靖先生把手上的卷宗递给李崇,“殿下请看这个。” 李崇接过,翻开仔细看完,不解的道:“这是汝阴府贪墨大案,你给本宫看这个卷宗作甚?” 靖先生沉着的问道,“殿下,您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当年这个贪墨案子里,汝阴府的地方官里头,只有同知陈正信全身而退,而现在,陈正信已经起复,任一府知府了。” 李崇还是不解,“所以呢,这人跟大哥有什么关系?陈正信起复,这背后可没有大哥的手笔。” 没错,当初陈正信起复,后来经楚灵均多方调查,发现他的调令是吏部直接下的,而吏部尚书是四皇子的外祖父宋沽,当初纪伏寿还一度怀疑这贪墨案的背后是宋沽和四皇子。 靖先生微微摇头,“殿下,您有所不知,我说得大皇子那边有异动,便是与此人有关。大皇子召了李世宏去,吩咐李世宏去找陈正信。您说,陈正信原本可是与大皇子毫无关系,为何大皇子会突然让李世宏去找他呢?” 李崇凝神细想,迟疑着道,“那靖先生的意思是?” 他虽则心里觉得靖先生有些小题大做,毕竟陈正信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哪值当他花费心思在他身上,就算大哥让李世宏去找他又如何,总不可能大哥吩咐心腹去见某一个官员,他就要紧张兮兮的吧? 但他见靖先生如此郑重,也不好直接驳斥靖先生,毕竟靖先生是他最为倚重的锦囊妙计,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靖先生理所当然的道,“殿下,我还打听到,明天李世宏就会出发去陈正信的家乡,私以为殿下应当派身手不凡之人,暗中尾随,且看看大皇子想要做什么才是。” 李崇见靖先生如此郑重其事,便道:“那便依先生所言,本宫会派几个人暗中尾随李世宏。” 靖先生见他已经明确告诉李崇陈正信与贪墨案有关,偏李崇听过了一耳朵就算了,丝毫联想不到贪墨案有蹊跷,顿生无奈,索性李崇肯听他的话,派人去尾随李世宏,否则岂不是浪费了主上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 李崇没有将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但靖先生却催促着道,“殿下,明天李世宏就要出发了,事不宜迟啊。” 李崇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当着靖先生的面,吩咐了心腹护卫,地上几个身手好的护卫,瞧瞧盯着李世宏的一举一动,看看李世宏去哪里,做些什么事。 等心腹护卫领命而去,靖先生才放下心来,又与李崇说了一会儿朝政之事,才告辞离去。 除了李崇派出的人手,纪伏寿也派了夜鹰暗中跟随,有夜鹰在,她能先一步得到最新的动况。 另一方面,她也把这件事通过苏蕊告诉了楚灵均,如今她身为英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外出,索性苏蕊的手脚在司大夫的医治下痊愈,与正常人无异,这姑娘好了之后,就通过方婶向纪伏寿表明了心志,要成为纪伏寿的帮手,纪伏寿见她坚持,便欣然应允,对外说苏蕊是她的闺中好友,时常来府中探望她,实际上一些对外联络的事,都交给苏蕊去做。 楚灵均和苏蕊得知有了贪墨案的线索,均是精神振奋,真恨不得亲自去盯着李世宏,日夜焦灼的等着纪伏寿的消息。 而另一头,李世宏在护卫的护送下,骑了五天的马,日夜兼程,终于来到陈正信的家乡房龄府青山镇。 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到了青山镇之后,李世宏让护卫去打听陈家,到了陈家,表明身份之后,李世宏一行人便被陈家隆重的迎了进去。 第340章 贪墨大案真相 李崇派来的人一路远远的坠在李世宏一行人身后,此刻见李世宏等人进了陈家,便看向领头之人。 领头之人看了一眼陈家,挥了挥手,“留下一个人继续盯着,其他人先去客栈梳洗一番吃点东西,等下再来轮换。” 李世宏被陈家人迎了进去,不禁问道,“不知你们陈老爷何在?” 接待李世宏的是陈二老爷,他笑着解释,“大哥此时不在府里,不过他已经给我传讯,按照脚程,他大概明天就能赶回来。李公子先在府中歇下,等我大哥回来之后,他会亲自再给你接风洗尘。” 李世宏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了。” 过了一夜,第二天半下午之时,李世宏正在陈二老爷的陪伴下喝茶,就见院子外头走进来一行人,为首之人还带着围帽。 等进了屋子,这人摘下围帽,陈二老爷站起身恭敬的叫了一声,“大哥,你回来了。” 李世宏有些讶然,看着陈正信这一身鬼祟的打扮,心中对李阳交代他要找陈正信拿的东西,便更加好奇了。 陈二老爷给陈正信介绍道,“大哥,这位便是从京城来的李公子。” 李世宏客气的朝陈正信一拱手,“见过陈大人。” 陈正信乐呵呵的笑道,“李公子客气了,乡下地方简陋,招待不周,还望李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李世宏摇头笑着道,“世宏得二老爷盛情招待,吃好住好,是世宏此来叨扰了。” 两人相互客气了一番,陈正信坐在首位上,不禁关切的问道,“不知近来殿下身子骨如何?某之前听说殿下被人暗害,从马上摔了下来,伤筋动骨的,又不好去探望殿下,心中担忧不已。” 李世宏心底冷笑,要是李阳直接摔死了,他还乐得不醉不休呢,真是苍天无眼。 明面上,李世宏感慨的说道,“殿下福大命大,千金之躯早已无碍,陈大人对殿下的关心,等世宏回了京城,定会转述给殿下知晓。” 陈正信很满意李世宏的识趣,他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攀附上大皇子么,要不然当年也不会铤而走险,先是昧下了朝廷拨下来修筑堤坝的银子,到最后事发,更是直接一不做二不休,连赈灾银子都昧下了。 他看着年纪轻轻,身上毫无一官半职,却让他这个四品知府都要小心讨好的李世宏,心中一阵纷纷不平。 如果他有这么好的出身,他又何须满手鲜血? 他是农家出身,当年全家省吃俭用,供他一人读书,索性他有天赋,也勤奋,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考上了进士,他欣喜若狂,以为终于能平步青云,让家里人从此享福,可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没背景,也没傍上大人物,即便有才学,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才学不如他的人,在三年散馆之后,先后进入六部,而他被下放到偏僻之地做县令,这一做,就做了六年。 纵然他一心为民,吏治民生都得了优等,可没有贵人提携,便只能继续在七品县令这一官阶上蹉跎。 眼看自己的同考一个一个都升任了六品官、五品官,他终于坐不住了。如果清风两袖一心为民不能青云直上,那他就反着来! 他开始贪墨、收受贿赂,攒了一大笔银子,暗中疏通了一个吏部的四品郎中,就在第六年的大考里,他终于从七品县令,调派去安陆府做六品的通判。 他尝到了朝中有人好办事的滋味,又花了三年的时间,攒了一大笔银子,再次疏通,三年大考之后,这一回,他升任做汝阴府的五品同知。 可他心知肚明,想要再往上爬,吏部郎中已经帮不了他多少,他需要疏通吏部侍郎或者尚书才有机会任一府知府或者被调回京中。 就在那时,他从朝廷邸报中得知,皇子们都开始上朝理政。 他当即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只觉得一条通天大道出现在他眼前,他又何须费尽心思去讨好吏部的人,他去讨好皇子们,有皇子提携他,岂不是一劳永逸。 这四位皇子中,他觉得不管是论嫡还是论长,太子之位非大皇子莫属,且大皇子背后还有鲁国公在,他对大皇子十分看好。 既然能用银子疏通吏部郎中,他也能用银子讨大皇子的欢心,恰好那时候林知府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拨一笔银子下来,用于修筑堤坝。 朝廷拨下了一万两银子作修筑堤坝之用,他自告奋勇说要帮林知府分忧,主动揽下了修筑堤坝一事。 他对做这种事十分有心得,彼时林知府对他同样十分信任,足足一万两银子,真正用在修筑堤坝上的,只有不足八百两银子。 他自己凑了八百两银子,添补在那昧下的九千二百两银子里,凑成了一万两,遣人送去给大皇子,等心腹拿回了大皇子的亲笔手信,他心中振奋不已。 他总算是在大皇子跟前挂上号了! 正当他踌躇满志,满心以为等大考之年,再给大皇子送一笔银子,自己就能升一个官阶,没成想,汝阴府遭遇了二十年难遇的洪涝。 那堤坝只是抵挡了洪水不足十息的时间,就被洪水冲垮,紧接着,人间惨案便发生了。 陈正信至今回想起来当年那哀鸿遍野的场面,还会打个冷颤。 汝阴府遭了灾,林知府等人奔走救治,可他心中只有不可明道的惶然,等洪水过后,林知府他们必定会检查堤坝,那时候他动手脚的事就瞒不下去了。 死了这么多人,良田又被冲垮了这么多,连来年的收成都没了,一片满目疮痍,如果查出是他没有把堤坝修好才会导致这片惨状,不要说头上的乌纱帽,就连他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之际,朝廷及时拨下了二十万两的赈灾银子,与此同时,他还接到了母亲逝去的消息。 那一刻,他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为了自救,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昧下了赈灾银子,以奔丧的借口带着银子离开了汝阴府,转头就把这笔赈灾银子送给大皇子,祈求大皇子庇佑他。 最终他成功了,一想到此,陈正信万分感慨,果然啊,有贵人庇佑,这青云仕途才会走得稳妥,不然就要跟林知府他们那样,早早就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了全家呢。 第341章 半夜挖坟 寒暄了一阵,李世宏便拿出李阳给的信物,将木牌递给陈正信,“陈大人,这是殿下给我的信物,他说把信物给你,你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陈正信接过木牌,正反翻了翻,见确实是信物没错,微微颔首,“确实是,既然如此,那就请李公子今天好好歇息,我们夜里三更起来去拿东西。” 李世宏十分惊讶,到底要拿什么东西,居然要三更半夜去拿? 不知怎的,李世宏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可见陈正信没有要详说的意思,只能按捺住心底的好奇。 而守在陈家门外暗中盯梢的三皇子护卫,凝神看着陈正信一行人偷偷摸摸的进了府中,暗自猜测那带着围帽的人到底是谁,怎的这般鬼祟,且越发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 到了夜里快要三更的时候,李世宏便亲自被陈正信喊醒了。李世宏见陈正信一身穿戴整齐,也不敢怠慢,赶紧起来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李阳给的护卫,跟在陈正信和陈二老爷身后,提着气死风灯出了门。 夜风一吹,李世宏整个人都被吹醒了,心想幸好这镇上没有宵禁,否则还怎么可能三更半夜出门。 最让李世宏觉得古怪的是,陈家的下人手上,俱是拿着铲子等,还有人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偏偏陈正信没开口让李世宏上马车,而陈正信自己和陈二老爷同样没有上,俱是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路。 李世宏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压着,一言不发的跟在陈正信身后。 一行人十来个人抹黑出门,这幅鬼祟的样子,顿时就让暗中盯梢的人警惕起来,一边让同伴去通知头儿,自己先跟上去,沿途留下记号,后面的人沿着记号追上来。 眼见这一路上,越走远偏僻,越走越荒凉,李世宏开始心中打鼓,要不是见陈正信还在前头带路,身边又跟着李阳的护卫,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可随着气死风灯在黑夜中透出来的微光,李世宏渐渐看清楚了他如今身处何地,不禁额头冒汗,腿肚子打哆嗦,再也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陈大人,怎的三更半夜来墓地?” 是的,微光让李世宏清楚的看到,这一片地界俱是坟墓,在这黑夜中,夜风一吹,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无事来什么墓地,李世宏觉得晦气的很。 陈正信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严肃,“李公子,很快就到了,莫着急。” 李世宏哪里是着急,他是觉得得慌,心跳得厉害,面色发白,吞了吞喉咙,见陈正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生怕自己走慢了会被留下,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又走了片刻,陈正信才停下来,“到了。” 李世宏一看,他们停在了一座墓地前。 陈正信朝下人点了点头,“祭拜吧。” 下人应了一声,解下包袱,露出了里头的食盒和香火蜡烛钱宝。 将食盒里头的鸡鸭鱼肉拿出来一一摆在墓碑前,又点上香,人手一份,陈正信带头拿着香,朝墓碑拜了三拜。 李世宏摸不着头脑,实在是弄不懂陈正信到底想做什么,三更半夜的,就是为了来这里祭拜? 他趁着插香的功夫,看了一眼墓碑,只见上头写着【巧云之墓】,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暗中皱起了眉,这巧云是谁,为何要祭拜她? 上了香不说,那下人又开始烧钱宝,足足把满满的一大包袱的钱宝都烧了,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的,李世宏隐约能听到其中几句,‘有怪莫怪,给你烧了你这辈子都用不完的纸钱,在下面好好享用,享受一下荣华富贵的派头’ 不知怎的,李世宏不禁望向了陈正信,他的脸一半映在阴影中,背后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墓地,莫名就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等纸钱烧完之后,陈正信沉声道,“开墓起棺!” 李世宏大惊失色,“什么?开墓起棺?” 要挖死人的墓,还要将她的棺材起出来? 这是犯忌讳之事啊!就不怕孽障缠身,半夜那棺材的主人找上门吗? 打扰逝者的安眠……一想到这里,李世宏面色白得厉害,差点想调头就走。 做什么不好,居然要起棺,难道是这个叫巧云的,跟陈正信有不共戴天之仇,连人死了,陈正信还要起棺鞭尸不成? 便是一直面无表情的李阳护卫等人,此刻也露出了讶然之色,要知道死者为大,且入土为安之后,不能打扰,这种开墓起棺的做法,是真的十分让人避讳之事。 李世宏眼睁睁的看着陈家的下人,虽然同样白着脸,可仍然听话的扛起锄头铲子,开始挖墓,他不禁往后退了好几步,离这墓地远了一些。 这一刻他才想明白,原来陈家下人扛着的锄头铲子,是用在这里。 他拿眼瞅着陈正信和陈二老爷,陈二老爷同样面色发白,与他一样外露紧张,可到了陈正信,却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端倪,他还是先前那样面无表情,十分沉稳,看不出半点忐忑害怕的情绪,甚至还聚精会神的看着下人们挖墓。 李世宏不知怎的,咽了咽喉咙,莫名觉得陈正信此人竟十分可怕,连开墓起棺这种事都做得出,可见是不怕孽障缠身的,连冤魂鬼怪找上门的人都不可怕,这人还不可怕吗? 李世宏嘴里苦得犹如吃了数不尽的黄连,他此刻真是无比后悔应下这件差事,耳边听着夜风呼啸的声音,真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去就用柚子叶洗个七八次去去晦气。 就在李世宏嘴里念念叨叨,希望这巧云千万不要找上他的时候,陈家的下人终于把墓地挖开,露出了里头的棺材。 李世宏又情不自禁的退开了好几步,不敢靠近,这种晦气之事,他一点都不想沾身。 终于,当棺材被搬出来的时候,陈家下人浑身如同从河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湿了。 陈正信眼中露出一抹满意之色,吩咐道,“开棺吧。” 第342章 完了 在开棺之前,陈家下人又祭拜了一番,这才小心的把棺材盖起开。 一股腐烂、让人作呕的恶臭便蔓延开来,李世宏猛然转过身,使劲的捂着胸口,才不至于让胃里的酸水呕出来。 陈正信也掩着口鼻,皱着眉扭过头,快速的道,“把尸体搬出来。” 而陈家的下人纷纷拿出巾子,包住了口鼻,手上戴上了手套,小心的把里头腐烂的尸体搬了出来,放在一张毯子上。 李世宏等着自己胸口的憋闷稍微散去,才一转头,又看到那具腐烂的尸体,又立时就转过身,使劲的捶着自己的胸口。 如果李世宏转头认真观察,就会看到这副棺材比普通的棺材还要高大,而在将尸体搬出来之后,陈二老爷掩着口鼻走上前,探头看一眼棺材,吩咐左右,“把挡板起开。” 陈家下人又开始拿出凿子等等,开始把棺材里的挡板起出来。 等挡板起出来,陈正信走上前,探头一看,露出满意之色,“李公子,殿下要的东西在这里了。” 李世宏听到声音,掩着口鼻屏住呼吸,慢吞吞的走到陈正信身边,学着他们探头往棺材里一看,瞳孔骤然紧缩,震惊之下,连一直捂着口鼻的手都放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棺材里铺得满满当当的银子。 “这是……这是……”李世宏失声了,那雪花花的银子,在微弱的火光下,照耀出一种让人垂涎的银光。 陈正信看着李世宏失态的样子,心底一笑,再高傲的人,看到这些银子,也会心动的。 陈正信低喝了一声,“去把箱子搬下来,把银子都装箱子里。” 李世宏便看到陈家下人打开那辆马车,从里面搬下十几个箱子,然后开始从棺材里把银子拿出来,一一搬到箱子里装着。 李世宏看着很快就被装满了三个大箱子的银子,颤颤巍巍的压低声音问道,“陈大人,敢问这里头到底有多少银子?” 陈正信得意的勾了勾唇角,比划了一个手势,“二十万两。” 李世宏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万两! 趁着第四箱没有装满,他弯腰拿起一锭银子左右翻看,当他看到银子底部那个官印,差点拿不稳这锭银子。 “这是官银?”李世宏嘴唇一阵哆嗦,二十万两的官银!陈正信是从哪里得来这么多官银的? 李阳让他来找陈正信拿的,竟是二十万两官银! 李世宏看着那十几个箱子,耳边听到陈正信的声音,“银子装了箱之后,李公子你就要立即启程了,这里不可久留。” 李世宏艰难的点了点头,让他留下来,他也不敢,二十万两银子呢,出了点事,他怎么跟李阳交代? 就在陈家下人开始装第七个箱子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李阳护卫们顿时警惕起来,看着传来声响的方向,陈正信等人同样也目露警惕,但夜色实在是太黑了,只能看到浓浓的一团黑色。 “居然有歹人私吞官银,兄弟们,来啊,把这些人都给我拿下!” 随着一翻动静,一道响亮的,带着兴奋的声音骤然响起。 陈正信和李世宏等人面色大变,就见六七个同样是护卫装扮的人突然出现,面色放光的看着他们一行人,目光炙热的看着装着银子的箱子。 李阳护卫头头阿城,看着这七个人,眸光一冷,多余的一句话都不说,低喝一声,“杀!” 率先抽刀上前,开始斩杀这群突然出现的人,他身后跟着的四个护卫,同样二话不说就行动起来,那架势分明就是要灭口。 三皇子的护卫们没想到对方如此凶狠,一句不说就动手,措手不及之下被阿城近身直接伤了手臂。 见了血,三皇子护卫们也凶残了起来,同样招呼了一声,双方便交手起来。 陈正信先前开棺都没变脸色,这会儿走到李世宏身边,关切的问道,“殿下的那几个护卫身手如何?” 李世宏摇摇头,“不知。” 他心惊胆战的看着场上拼杀的双方,只祈祷阿城他们能杀了对方,可看着阿城这边只有五人,而对方有七人,一想到如果对方赢了,而他们私吞官银的事被对方抓住,那后果…… 李世宏的脸惨白如纸,腿肚子都打着哆嗦,不禁看向陈正信,“陈大人,要不然我们先离开这里?” 陈正信瞥了他一眼,脸色一沉,声音冷冷的,“离开这里?然后留下现成的把柄给对方?” 他抬头看着正杀得难分难解的双方,眸中闪过一抹狠厉,转头就吩咐陈家下人拿起锄头铲子,现在他只祈祷殿下的护卫能够杀死对方,就算杀不死,将他们打得重伤也行,他就不信了,他这边还有这么多人,还杀不死重伤之人。 阿城与对方的头头一交上手,只过了两招,就放心下来,眼前这人不是他的对手,就算他们人手比对方少两个也不怕。 这样想着,阿城下手越发狠辣,打算赶紧将眼前之人杀了,再去支援其他人。 就在这时,阿城突然感到一股劲风朝他打来,他正在与人交手,想避也来不及,只觉得膝盖一阵剧痛无比,不禁一弯,还来不及思考对方是不是暗中还埋伏着人,就见交手之人狠辣的狞笑,抓住他这个破绽,直接挥刀砍下。 阿城看着自己的头飞了起来,听到己方这边的惊呼,而后沉寂进一片黑暗中。 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战斗就结束了,三皇子的护卫们喘着气,看都不看躺了一地的尸体,只狞笑的看着李世宏和陈正信等人,“乖乖抱头蹲下,还能绕了你们一命,否则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 陈正信没想到殿下的护卫如此不堪一击,眼看对方只有二人受了伤,心头大石不断往下坠,却不甘心坐以待毙,咬牙吩咐道,“你们上,他们只是强装出来的强弩之末,不用怕他们,杀死他们一个,老爷我奖一千两!” 三皇子护卫们不屑的看着几个下人颤抖着捧着锄头铲子上前,手起刀落,干净利索的将这群下人同样杀于刀下,又重新望向陈正信和李世宏,“这回还要拼命吗?” 陈正信看自己这边只剩下李世宏和他二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面色惨白,脑海中有一个念头浮现:完了。 第343章 还林知府一个清白 纪伏寿看着夜鹰传讯,神色感慨,“当年那批赈灾银子,果真是陈正信偷摸拿走了,可你一定想不到他把银子藏在哪里。” 池齐光正在给她剥糖炒栗子,闻言笑着看向她,“你这么说,藏银子的地方一定是让人意想不到。” 说罢,指尖拿着一粒栗子,轻轻塞到她唇边,红唇一张,便将栗子吃进嘴里,等吃完了,纪伏寿才开口,“陈正信把那笔银子藏在了他母亲身边伺候的丫环棺材里,当时他母亲出殡,据说有个叫巧云的丫环不舍老夫人下了地府没人伺候,殉主了。而银子就藏在尸体下面的棺材里,如今看来,哪是什么殉主,分明是陈正信要棺材来藏银子,所以她才得了殉主这个名声。” 池齐光挑了挑眉梢,“还真是想不到,居然用棺材藏银子,胆子实在是大。” 纪伏寿颇是认同的点头,“夜鹰给我的传讯说陈正信三更半夜带着心腹去挖坟开墓起棺,把李世宏吓得半死,可陈正信反倒是无事人一样。 三皇子的人在他们装银子的时候出来抓了个现行,不过若不是夜鹰暗中出手相助,那群人就要被大皇子的人灭口了。” 池齐光‘哟’了一声,“这么说来,陈正信和赈灾银子被人赃并获了?” 纪伏寿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是,索性三皇子的人不蠢,不敢耽搁,连夜将赈灾银子起了出来,将银子和陈正信、李世宏快马加鞭往京城送,怕路上会出问题,还找了府兵相送,一路上还有夜鹰暗中护着,就算有人想暗中灭口也难。” 顿了顿,她又摇了摇头,“其实陈正信和李世宏被三皇子的人抓住,根本就法送信出去,大皇子到如今都不知道陈正信和李世宏暴露了。” 池齐光又喂了一粒栗子到她嘴里,问道,“按照脚程,他们大概几天能回到京城?” 纪伏寿估算了一下,“再有三天就能到了。” 三皇子的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日夜兼程了,毕竟那一大笔银子在他们手中,他们同样心惊胆战的,生怕会出问题。 与纪伏寿预估的差不多,三天之后,朝中便发生了一件大事汝阴府赈灾银子找到了! 三皇子在这件事里头大出风头,因为正是他的人把银子找回来的,而这里头牵扯到的,一个是四品知府陈正信,一个是庶吉士李世宏。 三皇子派系的人根本就不等大皇子想法子应对,立即就发难,将这件事牵扯出大皇子,很简单,李世宏是大皇子的表妹夫,李世宏此前与陈正信毫无瓜葛,怎么突然会去找陈正信? 而陈正信又怎么会肯把二十万两银子给李世宏?最大的可能,是陈正信要把这笔银子交给大皇子,李世宏只是帮大皇子接手这笔银子回来罢了。 这番推测其实就是事情的真相了,被很多朝臣接受,就连齐成帝都面无表情的看着大皇子李阳。 李阳后背冒出了一层虚汗,面对三皇子派系的指责,强自撑着不肯承认,“父皇,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如果但凡有个人与儿臣扯上一点关系就能说是儿臣指使的,那儿臣还能说此前杀平民冒领军功的冯浩将军是受三弟指使做下这等滔天大罪呢。” 三皇子李崇面色立即一黑,目光不善的看着李阳,为自己辩驳,“大哥,如果冯浩那事真的与我有关,我当初又怎会大义灭亲?” 李阳唇枪舌剑的反驳,“当然是为了洗脱你自己的嫌疑。” 李崇一噎,“你……” 李阳见李崇无话可说,定了定神,再次说道,“父皇,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儿臣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恳请父皇明鉴!” 李崇暗自冷笑,与他无关,这是唬弄傻子呢。 便在此刻,又有人出列,“启禀圣上,臣有奏。” “准!” “既然当年汝阴府的赈灾银子找到了,那么就说明当年汝阴府林知府、苏通判、张推官他们是被冤枉的,恳请圣上为三人正名,还三人及其满门一个清白。” 此人是英国公府派系,听从池齐光的吩咐,在赈灾银子曝光之后,就要为林知府他们正名,还他们一个清白。 齐成帝恍惚想起有这么一个案子,当年闹得很大,差点导致民变,也正是因此,他雷霆震怒之下,下令斩杀三人满门,以息民怨。 到今日真相大白,那三人确实是被冤枉的,齐成帝有一瞬间的不满,对眼前这个突然提出冤案的朝臣不满,如果那三人是冤枉的,那当年他下令斩杀满门,岂不是说他做错了? 可当着满朝堂,众目睽睽之下,齐成帝还没这个脸继续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便有些神色不好,沉声道,“爱卿说的是,既然当年冤枉了林知府他们,那就还他们一个清白。” 齐成帝简略说了这句话,实在是不想多说当年那件冤案,草草说完之后就摆手让出列的朝臣回去。 不想这人还站着不动,又出声道,“禀圣上,臣还有奏。” 齐成帝一僵,有些不满,“奏。” “事关赈灾银子一案,臣奏请圣上三司会审,好好查问一下陈正信,看看那佞臣是受何人指使侵吞赈灾银子,做出此等目无王法之事。” 齐成帝的神色缓和下来,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连他的银子都敢私吞。 齐成帝的目光扫过大儿子李阳脸上,颔首应了,“准奏。” “臣还有奏。” 齐成帝的脸色又开始难看起来,“有话一次说完。” “当年审办汝阴府赈灾银子贪墨一案的刑部侍郎刘大人,臣怀疑他与陈正信是一丘之貉,为了掩饰陈正信的罪行,才会冤枉林知府等人,臣奏请圣上,将刘大人收监,一并审问,若是刘大人未曾与陈正信是一丘之貉,也好还刘大人清白。” 齐成帝怔住,审问刘良吉? 他目光不由落在大殿上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皱了皱眉,就在他迟疑的片刻中,又有好几个朝臣出列附和,到最后,齐成帝便道:“准奏!” 第344章 泰山大人救命 赈灾银子被户部收了回来,只留下五锭用作呈堂证供,而陈正信和李世宏、刘良吉都分别被关在了大牢里,日夜都有人守着。 下了朝,李阳当即就去找了鲁国公。 “泰山大人,此事该如何是好?”此刻的李阳全然没有一点在朝堂上与李崇辩驳的样子,急得面色发白,脑门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鲁国公杜恒的脸色十分难看,“为什么突然让人去挖这笔银子出来?” 李阳面色一僵,扯了扯嘴角,“我就是看着都过去了四年多,就想把银子拿出来用。” 杜恒冷笑,“是你怕时日久了,会被陈正信吞了这笔银子,担心银子没着落才会想着拿回来吧?” 见李阳面色讪讪不说话,杜恒差点气得犯心疾,“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那批银子是官银,都印着标记呢,就算给陈正信,你当他敢拿出来用吗?放在他那里十年八年的,谅他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想法!你有了铜矿,还差钱用吗?” 看李阳面色尴尬不说话,杜恒差点哽出一口老血,早知今日,当年拼着得罪齐成帝,说什么他也不会接了那道赐婚圣旨才是,如今他暗地里的人手折了一个进大牢,想想就肉疼得厉害。 李阳见杜恒神色阴沉不说话,赶紧讨好的笑,“泰山大人,只有您才能救小婿了,还请您教我,该如何是好?” 每当李阳有求杜恒的时候,姿态都会放得很低,连本宫都不自称了,称自己做小婿。 杜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的开口,“先前在朝堂上你也看到了,三皇子口口声声说,李世宏是你的表妹夫,必定是受你指使,那你告诉我,李世宏是不是真的受了你的吩咐,才去找陈正信的?” 李阳尴尬的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杜恒吐了一口浊气,又道:“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李阳一怔,“泰山大人的意思是,暗中出手杀了陈正信和李世宏?” 杜恒冷笑,“怎的,你不会不舍得吧?担心会让你表妹做了寡妇?” 李阳尴尬的摇头,“当然不是,只是他们两个一下子死了,会不会让人怀疑到我头上来?” 与他自己的名声比起来,李世宏的命又算的了什么,正好李世宏死了,他跟蓁蓁偷情都方便了许多。 杜恒目中闪过一抹厌烦,再一次感慨,齐成帝到底是如何生出这般蠢的儿子出来。 “难道你有把握,他们在严刑拷打之中,不会将你牵扯进来?”杜恒冷笑反问。 李阳默言的摇头。 杜恒又接着道,“要知道你下头的几个弟弟,都在虎视眈眈着呢,就等你犯了错,他们一定会趁机落井下石。不顾灾民死活,私吞赈灾银子的皇子,你觉得会有人希望看到这种皇子当储君?” 李阳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杜恒又是一笑,笑容讥讽,“难道他们不死,你就安全了?只有他们死了,一了百了,你才是安全的,就算有人怀疑到你头上又如何,没有证据的事,你丁点事都没有,再有人拿这事说事,还能说他们在诬陷皇子呢。” 李阳眸光闪烁,神色渐渐带出一抹明了,此刻他真心实意的朝杜恒拱手敬礼,“那就有劳泰山大人了。” 杜恒的心情却没有半点放松,声音沉沉的,“别高兴得太早,虽则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但我没把握能杀了他们。” 李阳这下子急了,“泰山大人这话是何意?难道以泰山大人的能耐,还奈何不了两个小蝼蚁?” 杜恒冷笑,“你当我是你父皇,万万人之上?即便是你父皇,有时候还会受到朝臣的阻挠,与朝臣妥协低头呢。关押他们的地方是天牢,此案重大,圣上不知派了多少人看守他们。再者说,这个案子牵扯到你头上,你当三皇子和四皇子不会盯着你,就等着你出手吗?” 李阳神色难看,又开始急了起来,“那依泰山大人的意思是?” 杜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会尽力让他们在吐出真相之前杀了他们,但我不能保证,所以你要想好,如果他们真的在严刑拷打之中指证了你,你要如何应对。” 李阳神色焦灼,“还请泰山大人教我,如果他们真的指证了我,我又该如何做?” 杜恒看他犹如急得热窝上的蚂蚁,已经毫无分寸,心中失望越发浓郁,遇着点事就这般急躁,又如何能成大事? 就因着这样一个人,他折进去了一个女儿,如今又折进去一个三品侍郎,真是越想越气。 “你与陈正信之间,可有书信往来?”杜恒冷冷的问道。 李阳认真的想了想,“有几封,但那书信上没有提及赈灾银子半个字。” 杜恒‘嗤’了一声,“算你谨慎。” 他又问道,“那账本呢,陈正信给你送了多少笔银子?” 李阳回道,“除了这笔赈灾银子,就只有一笔一万两的银子。” 杜恒一噎,问道:“是多少年前给你的?” 李阳回想了一下,不确定的道,“好像是五年前。” 杜恒算了算,道:“那就是在汝阴府洪涝之前,他一个五品同知,哪里来的一万两银子?虽则即便他咬出那赈灾银子是给你的,毕竟银子还未曾交到你手上,你还能一口咬定是他诬蔑你,但那一万两银子来路实在蹊跷,总而言之,不得不防。” 李阳眸底划过一抹厉光,“泰山大人,还是想想办法,让他们从此都开不了口吧。” 杜恒又问,“李世宏那边呢?” 李阳这回比先前放松,“他一直不知道我要他去拿回来的是银子,只给了他一个木牌,那木牌上又没有我的印记,没什么威胁。” 杜恒看他一眼,淡淡的道,“总之,你还是想好万一他们真的指证了你,你该如何应对。反正这件事不能沾身,一旦沾了,帝位就与你无缘了,除非你的弟弟们都死光,圣上不得不挑你做新皇。” 李阳听了,反倒露出一种若有所思之意。 第345章 无题 楚灵均特意让苏蕊递了话,楚灵均乔装打扮一番,随着苏蕊进了英国公府,见到纪伏寿,长身一拜,久久未曾起身,“多谢纪族长倾囊相助,林知府等人的冤屈才得以洗脱,此大恩大德,莫不敢忘。” 苏蕊也感激万分,同样长身一拜,能把爹爹身上的冤屈洗清,在遇到纪伏寿之前她想都不敢想。 纪伏寿含笑摇头,“用不着大礼,起来吧。” 又叫了一次,两人才直起身子。 “其实当年这个案子本来就有蹊跷,连赈灾银子的下落都没找到,又不肯听林知府等人的分辨就把他们定罪,只是办案的是铁面无私刘侍郎,且当时快要民变了,为了尽早安抚住灾民,就算有人觉得这里头有冤情也不会出这个风头帮林知府等人说话。” 纪伏寿说话间神色颇有些唏嘘,各人自扫门前雪,在民变这种大事前,没有人会惹祸上身,万一碍了齐成帝的眼,一同糟了他的厌弃,实在是得不偿失。 楚灵均眸底划过一抹冷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是贪墨了银子的陈正信,还是错判的刘良吉,这一回他们肯定都会得到报应的。” 纪伏寿挑了挑眉,“陈正信逃不了一死,刘良吉却未必。” 见楚灵均和苏蕊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她,纪伏寿眉目不动,“刘良吉好歹是刑部侍郎,又是齐成帝信任的人,虽然现在收监天牢,可只要他坚持是去到汝阴府看到民变在即,为了安抚民心,不得不快刀斩乱麻,为大局着想才会斩杀林知府等人,就算他真的错判案子,相比他平息了民变,这错判的案子又算得了什么,说不定在齐成帝心中,他的功比过大呢。” 杀一人以利天下,杀三家满门就能平息民变,如果重来一次,齐成帝依然会支持这样的决定。 楚灵均等人非常在意的冤情,但在上位者看来,不值一提,他们要的是海晏河清,百姓安定。 做帝皇的,最忌讳的就是起乱子,只要天下太平,死几个朝臣又算得了什么? “齐成帝将刘良吉收押天牢,只是因为三家满门抄斩冤情有点大,有朝臣提了出来,总得做个样子让其他朝臣看着,可林知府他们的后人都死了,也没人为他们主持公道,等过一段时日,刘良吉在天牢里‘吃了苦头’,齐成帝就会放他出来了。毕竟一个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地方四品官,一个是京中三品侍郎,孰轻孰重,我想你们也能分辨出来才是。” 纪伏寿眸中蕴含着深意,在楚灵均面上着意停顿了一下。 楚灵均心中一紧,他总觉得纪伏寿看他的那一眼有古怪,可转念一想就连小苏蕊都不记得他了,没道理纪伏寿会知道他的身世,遂放下心来。 想起刚才纪伏寿说的话,楚灵均紧了紧拳头,认真的看着纪伏寿,“纪族长,不知你有没有办法,能让刘良吉也付出代价?” 纪伏寿连陈正信贪墨了银子这种事都查得出来,应该会有办法对付刘良吉吧? 苏蕊也眼含期待的看着她,神色中带着一丝恳切。 纪伏寿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尽量想办法。” 但其实她与池齐光早就存了要将刘良吉拉下马,换英国公府的人上去的打算,但她不打算把这个盘算告诉楚灵均他们。 楚灵均也知纪伏寿没有义务要再帮他,并不强求,想到现在待在牢里的陈正信,他露出一抹畅快的笑容,“陈正信那个奸人,总算恶有恶报了,这一次他逃不了一死。” 只是很快他就收敛了笑容,“只是不知道陈正信会不会供出幕后主使,那个指使陈正信贪墨银子的人,不知是不是大皇子。” 纪伏寿笑了笑,“是大皇子,朝堂上关于大皇子的猜测是对的。李世宏正是受了大皇子的吩咐去找陈正信要银子,不过是被三皇子的人抓了个正着,事情才会暴露,林知府等人的冤情才会水落石出。” 楚灵均浑身一震,他相信纪伏寿说的话,一想到爹娘兄长他们都是因为这么一个皇子贪财而丧了命,他眸底渐渐浮现一抹猩红。 苏蕊更是直接,咬牙切齿,“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勾引大皇子,直接把大皇子刺杀而死。” 可恨仇人就在眼前,她当时却不知道而放过了他。 纪伏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丫头,想什么呢,什么勾引不勾引的,那种恶心的人值得你这样做?” 苏蕊‘噗通’一声就跪下,朝纪伏寿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一下比一下用力,额头都磕青了,她抬起头,眸中含泪,“主上,苏蕊自知这条命都是您救回来的,实在无颜再求您,可苏蕊无用,想为爹娘报仇却没能耐,苏蕊恳请主上,若是有朝一日有机会,主上请诛杀大皇子,苏蕊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她进不了皇子府,近不了大皇子的身,想要以命刺杀大皇子也没办法,可要她看着大皇子逍遥法外,她又不甘心,害死了她苏家满门,凭什么大皇子能活着? 这一回纪伏寿没有模棱两可,反而是十分笃定的告诉她,“好,我答应你,一定会诛杀大皇子替你爹娘报仇。” 在未与池齐光相认之前,她都没准备让李阳活下去,现在有司大夫在,李阳到最后一样是活不了。 苏蕊破涕而笑,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感激不尽,“多谢主上。” 楚灵均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苏蕊,在这一刻他深恨自己没有能耐,一个小小的工部五品员外郎,又能做什么呢?刘良吉他没办法对付,大皇子他同样没办法对付。 纪伏寿扫了一眼楚灵均,约莫能明白他心中的纠结,却也没准备多事,按说她与楚灵均当初说好的事,她已经做到了,如果楚灵均日后能逐渐成长,她才会更看重他。 楚灵均从英国公府回到家中之后,兀自沉思良久,又换了一身衣服出门,去了三皇子府。 第346章 他活不了 等楚灵均和苏蕊走了之后,纪伏寿才回到正房,池齐光放下手中的书本,含笑看着她,“他们两个离去了?” 纪伏寿微微颔首,“嗯,都回去了。” 池齐光一边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一边给她倒了一杯茶,“喝口茶。” 他没问两人来找纪伏寿所为何事,纪伏寿没瞒着他,把方才的事都说了,又问他,“即便你的人在朝堂上弹劾刘良吉,可还是我觉得刘良吉这次会有惊无险,安然从天牢里出来,你怎么看?” 池齐光沉吟片刻,告诉她一个消息,“陈正信和李世宏关押在天牢里的牢房,非常阴森潮湿,多有耗子蟑螂到处爬。而关押刘良吉的牢房,干爽清净,还有石床,牢头还给他拿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对他十分客气。” 如今天气到了十月底,早就开始冷下来了,如果穿着单薄的衣衫待在潮湿又环境糟糕的牢房里,时日久了,都不用严刑酷打,整个人就会因为病痛而身子骨虚弱,甚至严重点,还会有碍寿数。 纪伏寿轻轻‘啧’了一声,“果然。” 只从刘良吉不同那两人的待遇看来,就明白齐成帝无意惩罚他,毕竟对齐成帝来说,那赈灾银子又不是刘良吉偷的,不过是判错了案,林知府等人死都死了,难道还要刘良吉给他们偿命不成? 恐怕等陈正信俯首认罪之后,刘良吉就能从天牢里出来了。 纪伏寿眯了眯眼,“这可不行,如果刘良吉安然无恙,那怎么把你的人安插上去?” 池齐光轻笑一声,“不急,刘良吉再也做不了刑部侍郎了。” 纪伏寿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眸子一转就知道他有了主意,催促道:“怎么说?” 池齐光抓着她的手放在大掌里把玩着,漫不经心的道,“天牢里除了刘良吉之外,不是还有两个人吗?你觉得陈正信还能活?嗯,可能连李世宏也活不了。” 纪伏寿一点就明,“你是说鲁国公会出手,在他们招供之前就让他们死在天牢里?” 大皇子还没这个本事,能在天牢里安排人暗中下毒手,因此如果陈正信和李世宏如果死去的话,多半是鲁国公的布置。 纪伏寿见他笑笑不说话,眼珠子转了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是想借着鲁国公的手,浑水摸鱼,连带把刘良吉也杀了?” 池齐光脸上笑意更深,低头亲了亲她,“我娘子就是聪慧,我就这么一提醒,你就猜到了。” 刘良吉去汝阴府之前就知道贪墨银子的人是谁,偏偏他没有抓陈正信,反而害死了林知府三家,说一句死有余辜也不为过,池齐光本就不是善人,他不觉得借着鲁国公的手,将刘良吉杀了有什么错。 既然池齐光决心要刘良吉死在牢里,纪伏寿便知道就算鲁国公不出手,他也会暗中出手,反正刘良吉不可能再活着出来继续做刑部侍郎,纪伏寿没兴趣关心一个将死之人,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陈正信和李世宏被鲁国公杀害,大皇子就顺利逃脱了。” 没有了人证,想要定一个皇子的罪,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只要不是确凿的证据,李阳就能安然无恙的渡过这个坎。 池齐光看着纪伏寿,微微摇头,“在天牢里,想要杀一个人简单,但想要保一个人,实在太难了。” 至少天牢的牢头,就是齐成帝的人,而其他差役就算能混进他的人,但总不可能时刻都守着陈正信,保他安然无恙,否则这跟直接暴露他的人有何区别? 就如他所说的,在天牢杀一个人很简单,可以在饭食里下毒,也可以买通用刑的人,用刑的时候专门往要害下手,恐怕不用等陈正信开口,他就会承受不住严刑酷打而死。 纪伏寿兀自沉思,忽然笑了笑,“鲁国公要杀陈正信和李世宏而保大皇子,但三皇子和四皇子巴不得大皇子倒霉,你说如果三皇子和四皇子知道大皇子准备暗中毒害那两人,他们会不会暗中阻止?” 池齐光扬了扬眉梢,“你是想拉其他两位皇子下水,把水搅得更浑?” 纪伏寿眨了眨眼,笑得一脸纯良,“正好看看几位皇子的势力,不是挺好的?” 池齐光哈哈大笑,亲昵的刮了刮她挺直的鼻梁,“调皮。” 不用他们费尽心思去保陈正信和李世宏,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来操心,如果三皇子和四皇子保不住,那也没事,反正大皇子的把柄不止这一个,再者贪墨银子这个罪名,可不足以将大皇子打入尘埃,只看齐成帝没有对李阳大发雷霆就知道。 虽则没有证据证明陈正信的背后是李阳,但朝堂中没有谁是傻子,齐成帝自己也心中有数,既然如此,他却没有疾言厉色,可见李阳犯的这事还触怒不了齐成帝。 而且从这次机会里,他们也可以隐藏在暗中,看看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势力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如果三皇子和四皇子能保住陈正信,那就更好了,足够李阳和鲁国公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 反正他们要的是将刘良吉拉下马,斩断鲁国公一个暗中的左膀右臂,将自己人换上去。只要这件事做成了,对他们来说就是好事。 纪伏寿轻轻拍了一下手掌,站起身道:“我去传讯给夜鹰,让井在三皇子那边提一提。至于四皇子那边,就拜托夫君了。” 池齐光听到‘夫君’二字,如同在大夏天的炎热中吃了一碗冰沙浑身舒坦,“包在为夫身上。” 等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纪伏寿看着夜鹰回传的消息,轻轻的‘哟’了一声,“不用井出马了,此事被楚灵均先行提了出来,据说三皇子对此事十分重视。没想到楚灵均会去找三皇子,脑子挺灵活的。” 池齐光笑了笑,“四皇子那边也知道了,接下来我们来看一场好戏,看看他们各展手段,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第347章 求救 此时的李府,早就人仰马翻了。 李老爷和李夫人只知道儿子说要外出办事,约莫半个月就能回来,可哪曾想数着日子还没等到儿子回家的消息,就先一步得知儿子进了天牢,李夫人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让丫环们好一顿忙乱。 好端端的,不是说去办事吗?怎么就进了天牢了呢? 李老爷比李夫人好点,能强撑着,可同样也急得大冷天的脑门冒汗,面色发白,脑子乱糟糟的,一时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从李世宏考上了进士之后,家里的主心骨就是他,如今主心骨进了天牢,李老爷有那么一瞬,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还是看到方蓁蓁匆匆带着孩子过来,李老爷倏然眼睛一亮。 “蓁蓁,你赶紧想想办法,把世宏从天牢里救出来。” 方蓁蓁神色一顿,为难道,“阿爹,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办法。” 李老爷着急了,“你是大皇子的嫡亲表妹,你去求大皇子,让他救世宏出来啊。我听说了,这次世宏会出事,也是帮大皇子办事的缘故,这怎么说,大皇子也应该把世宏救出来吧?” 此时李夫人在丫环掐人中之下转醒过来,恰好听到李老爷这番话,一个轱辘就爬起来,双手紧紧的抓着方蓁蓁的双臂,双目通红,“老爷说得没错,蓁蓁,你去求大皇子,你是他表妹,世宏就是他表妹夫,大皇子总不可能看着他表妹夫有事吧?” 方蓁蓁被她抓得疼极了,皱起了眉头,难受的挣扎,“娘,你抓疼我了。” 李夫人这才恍然放开,生怕会让方蓁蓁不高兴,从而不尽心救她儿子。 方蓁蓁见李老爷和李夫人满是期待的看着她,那神色中又带着一丝丝的癫狂,让她心底有些害怕,且她自己也想着李世宏出事是帮表哥办事才会关进天牢,去求一下表哥,让表哥帮忙将李世宏救出来应该没问题才是,于是方蓁蓁遂点头,“好,我去求一下表哥。” 他们想得很好,李阳是堂堂大皇子,要从天牢里救一个人出来,对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才是。 李老爷和李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连连催促,“那你快去,快去快回,世宏在牢里待着,还不知道要多遭罪呢。” 方蓁蓁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坐上了马车去了大皇子府。 因李阳不在府,方蓁蓁便去给杜清淑请安,在等待的时间里,方蓁蓁坐立不安,总觉得杜清淑偶尔看她的目光很诡异,让她心底发毛。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把李阳从鲁国公府等回来。 看到李阳回来了,方蓁蓁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与杜清淑大眼对小眼了。 “表哥,世宏怎么进天牢了?你能救他出来吗?”方蓁蓁开门见山的问道。 杜清淑看她着急的样子,眸中划过一抹讥讽,心中冷嗤,她跟李阳偷情那会儿怎么就没想过她的夫君?这会儿倒是在她面前上演夫妻情深了。 杜清淑好整以暇的看着李阳,她同样也很好奇,李阳会不会救李世宏。 李阳在鲁国公府下了决定要灭口,又怎么会惹祸上身救李世宏出来? 只是他怕妇道人家误事,没有一口回绝,模棱两可的道,“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救世宏出来的。” 方蓁蓁听到这句话,便觉得李世宏性命无虞,又不想再留下来对着杜清淑,就赶紧告辞离去。 杜清淑冷眼旁观,如果只看两人的表现,实在很难相信这两人有私情。方蓁蓁为李世宏着急的神情不似作伪,而李阳看着方蓁蓁的目光也没有半点异样,如果不是她从王健处得知两人私底下做的龌龊事,又怎么会想到这两人还生了一个杂种出来? 杜清淑等方蓁蓁离去之后,不禁问道,“殿下,这次李世宏牵涉进贪墨大案里,很难从脱身吧?” 方蓁蓁没见识,不代表她没有,那可是二十万两官银,李世宏能这么轻易从天牢里出来?她不信。 李阳对杜清淑毫不怀疑,在他想来,他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见他惹下多大的麻烦,鲁国公都要替他收拾烂摊子吗? 因此他对杜清淑便没有隐瞒,“嗯,这事情很难办,三司会审,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从天牢里出来的?” 进了天牢,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他还要灭口。 杜清淑眸中划过一抹暗光,她作为枕边人,听明白了李阳的言外之意,这是不打算出力救李世宏了? 杜清淑不禁发散了思维,李阳不救李世宏,是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顺势除掉他,然后就能跟方蓁蓁毫无顾忌的偷情了? 这么一想,杜清淑心底涌现一股戾气,懒得多看李阳一眼,起身道,“妾身想起来还要去看一看茹娘,听丫环说她最近胃口不佳,我去瞧瞧她。” 说罢径直起身离去看三女儿。 李老爷和李夫人望穿秋水的等着方蓁蓁回来,因为着急,直接就在二门处等候,见到方蓁蓁从马车上下来,李夫人一个箭步就冲上前,抓住方蓁蓁的手问道,“怎么样,殿下怎么说?” 方蓁蓁点了点头,“表哥说了,会尽心把世宏救出来。” 李老爷和李夫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有殿下在,世宏应当能平安从牢里出来才是。 李老爷稍微冷静下来之后,终于想起一件事,“就算殿下说要把世宏救出来,我看着世宏还得在天牢里待上几天,这如何受得住?蓁蓁,你回娘家一趟,求一张承恩侯府的名刺,让我们送点东西进去给世宏。” 方蓁蓁便又坐上马车,回承恩侯府要来了一张名刺。 还未三司会审,还不知道李世宏会不会被判刑,天牢里的衙役都是知道李世宏是大皇子的表妹夫,对他客客气气的,见李家人拿着承恩侯府的名刺要进牢里探望李世宏,牢头捻了捻手中的一张百两银票,冷着脸道:“只能待一盏茶的时间。” 李老爷和李夫人千恩万谢,提着食盒和被子厚衣裳,跟着牢头进了天牢。 第348章 告知 一路往尽头走,等走到李世宏待着的牢房前,李夫人早就眼含热泪了。 这么糟糕的环境,她儿得遭多大的罪啊! 牢头收了好处,也睁一眼闭一只眼的,打开了牢门,催促道,“赶紧的,你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牢头走了,李老爷和李夫人笨拙的弯着腰,把东西搬进去。 李世宏本来惶惶不安,强自忍受着身边时不时就会爬出来一只蟑螂的肮脏环境,骤然看到爹娘,当真是大喜过望,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李夫人抱着李世宏,将他从头到尾的打量,这眼泪就忍不住了,“这么冷的天,你就只穿了这么一件单薄的衣裳,我可怜的儿啊……” 李老爷也心疼儿子,又记着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赶紧催促道,“快把衣裳拿出来给儿子换上,磨蹭什么。” 李夫人惊醒过来,擦了擦眼泪,打开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件厚棉袄,给李世宏披上,“宏儿你赶紧穿上,别冷着了。” 李世宏哆哆嗦嗦的穿上棉袄,感觉被一股暖意包围,才舒服的喟叹。 李老爷还打开了食盒,“宏儿,来,赶紧来吃饭,特意让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李世宏看到冒着热气和香气的饭菜,眼前一亮,顾不得礼仪,抓过筷子就开始吃起来,天知道他被三皇子的人一路上押着回京,直到进了天牢,都没吃过一顿好饭了。 见他吃得着急,李老爷和李夫人又是止不住的一阵心疼。 趁着他吃饭的顿儿,李老爷开口说道,“听闻你被关在天牢,我们都吓坏了。幸好我们娶了一个好儿媳回来,让蓁蓁去找大皇子,大皇子说了会想办法救你。” 李世宏差点被噎着,吞下一口饭之后,抬头看着李老爷,“蓁蓁去找过殿下,让殿下救我了?” 李老爷很高兴,“是呢,这回有殿下搭救,宏儿你很快就能从牢里出来了。” 李世宏的面色却开始难看起来,只觉得食不下咽了。 爹娘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但他岂能不知,本来牵涉进这桩贪墨大案里,他就预感很难脱身,再让方蓁蓁去求李阳,凭着那两个贱人的关系,岂不是提醒李阳最好不要出手相救,让他死在牢里一了百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死,李世宏就打了一个激灵灵的冷颤,面色煞白,他还这般年轻,庶吉士快要散馆了,前途无量,以后还要当高官,享受荣华富贵,怎么能死呢? 想到落得如此田地,全因帮李阳办事,李世宏双眼就红了。 再看爹娘对方蓁蓁感激不尽的样子,李世宏就恨得深切。 连饭也不吃了,李世宏放下碗筷,撕下了一块内衬的衣角,咬破了手指,快速的在衣衫上写下一行字。 李老爷和李夫人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愣,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儿子伸出手指,在唇上比划了一下,两人心头一凛,霎时噤声。 李世宏等衣角上的血迹干透之后,折叠起来,隐秘的塞到李老爷手中,低不可闻的在他耳边道:“无人时再看。” 隔墙有耳,多的他也不敢说了,又低头捧起碗筷吃饭。 李老爷慎重的将衣角贴身放好,有很多话想问,又被儿子这般谨慎的态度弄得讷讷不敢言,只能疼爱的说道,“多吃点,吃饱一点。” 不一会儿,牢头就走过来,不耐烦的催促,“一盏茶的时间到了,赶紧离开这里。” 李老爷无法,只能与李夫人手忙脚乱的收拾好食盒,出了牢房,还想再看儿子多一眼,就被牢头推搡着离开。 等出了天牢,上了马车,李夫人就着急的看向李老爷,李老爷神色肃然的摇头,低声道,“回家再说。” 回到家中,两人直奔正房,屏退了下人,亲自关上了门,进了内室,李老爷郑重的拿出那片衣角。 只看了一眼那行血字,李老爷就一脸惊骇莫名,李夫人更是干脆,惊呼一声“不可能”,又晕了过去。 那行血字上写着:蓁与大皇子偷情,生李和璧。 李老爷赶紧掐李夫人的人中,李夫人悠悠转醒,一把抓住李老爷的衣襟,不敢置信的低问,“老爷,宏儿说的是假的,是吧?” 李老爷脸色微微扭曲,“儿子在牢里什么都不说,宁愿用血都要写这行字出来,你觉得是真是假?” 李夫人一脸颓败之色,依然不敢置信,喃喃自语,“怎么会,蓁蓁怎么会跟大皇子偷情,璧儿怎么会不是宏儿的孩子?” 她那么疼爱的孙子,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居然是旁人的儿子? 李老爷想得比她多,这时候终于忆起为何在牢里,儿子听到方蓁蓁去找大皇子求救,脸色那么难看了。 “你说宏儿出事,会不会是大皇子觉得宏儿碍眼,拦了他的路,所以特意要害宏儿?” 李老爷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神色十分难看。 李夫人一个轱辘坐起身,面目扭曲的爬起来就要往外冲,被李老爷眼疾手快的拉住,低喝一声,“你要做什么?” 李夫人状若疯狂,“我要去把那个不守妇道的贱人浸猪笼!我要掐死那个杂种!” 李老爷面色一变,“你疯了?宏儿为什么要如此隐秘的告诉我们这件事?宏儿还在天牢里待着呢,现在要紧的是怎么把宏儿救出来。这件事你闭紧嘴巴,目前不能透露一丝一毫。” 李夫人眸中渐渐清明,冷静下来,“对,你说得没错,现在要紧的是把宏儿救出来。可你说大皇子会把宏儿救出来吗?” 李老爷沉默许久,眸中划过一抹疯狂,“如果宏儿出了事,就让那个贱人和那个杂种去陪宏儿!” 他的儿子如果死了,方蓁蓁和李和璧也别想活着。就算李和璧是大皇子的私生子,他也不会放过。 李夫人不肯接受儿子会死的结果,疯狂的摇头,“不会的,宏儿不会死,宏儿不会死的,我们想办法,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宏儿救出来!” 第349章 不认 三皇子李崇和四皇子李泽两人,对此事十分上心,他们觉得能从陈正信和李世宏两人身上找到李阳的把柄,于是就下死力气,要保住陈正信和李世宏两人。 三司会审,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御史大夫,他们不信李阳连这三个人都能收买。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就连鲁国公都没来得及安排妥当,就在陈正信和李世宏收押天牢的第二天,三司会审就在天牢里分别提审了他们。 刑部尚书非常客气的看看坐在左右的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两位大人,不如这次会审就由二位来主持?” 大理寺卿客气的摆手推脱,“凌大人审案的经验丰富,还是先由凌大人来审问,我和沈大人就先在旁边看着。” 御史大夫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刑部尚书便点了点头,“自然如此,那就先由我审问他们。” “来人,带犯人陈正信。” 陈正信很快就被狱卒押了上来,他一身单薄的衣裳,已经沾了脏污,头发乱糟糟的,嘴唇干裂,脸上带着颓败之色,当他看到刑部尚书三人,眸光死寂。 刑部尚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威严的道,“来人,上三十鞭刑。” 吩咐完狱卒,刑部尚书又转头与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解释道,“像这种人嘴皮子硬的很,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不会老实回话。等他们熬不住了,我们问什么,他们就会答什么了。” 大理寺卿笑呵呵的点头,御史大夫则皱了皱眉,却同样没有阻止。 天牢里用的鞭子,是专门特制的,鞭子上有倒钩,抽一下能连皮都勾起来,下手重了,连皮肉都会出撕扯一块。 陈正信虽是农家出身,可自从当了官之后就养尊处优了,皮肉养得细嫩,这一鞭子抽下去,震天的痛叫声就响起,第二下鞭子下去,眼泪鼻涕就齐流了。 刑部尚书冷眼看着,面色毫无波动,就算陈正信痛叫得再厉害,也没有喊停。 陈正信想开口,却每每要开口的时候,就被抽一鞭子,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痛叫,天牢里行刑的狱卒都是老手,大人说要打三十鞭,就绝对不会让犯人在行刑完之前开口说其他话。 没想到陈正信居然熬过了三十鞭,三十鞭过后,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已然染了血,又被抽得破破烂烂的,比那街上的乞丐还不如。 刑部尚书这时才开口,“说,那二十万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陈正信早已经痛得大汗淋漓,不过是喘了一下气,想要缓一下疼痛再回答,那行刑的狱卒就大眼一瞪,手上又挥了一下鞭子,呵斥道,“大人问你话呢。” “啊” 这一回,陈正信不敢耽搁了,痛叫完之后,立即断断续续的回答,“大人,冤枉啊,我不知道您说的二十万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刑部尚书皱了一下眉头,大理寺卿依然嘴角擒着一抹笑,御史大夫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陈正信气息虚弱,强忍着疼痛,继续道,“大人,那些都是三皇子的人对我子虚乌有的诬蔑,我是冤枉的。” 刑部尚书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本官是个傻子,能让你肆意糊弄?你说三皇子的人对你子虚乌有的诬蔑,可那银子是朝廷发放给汝阴府的赈灾银子,而你四年之前就在汝阴府任同知,你现在说这银子与你无关?” 陈正信依然嘴硬的强自辩解,“大人,我也不知为何三皇子的人要诬蔑我,至于说那银子是赈灾银子,那都是三皇子的人说的啊。当年我老娘过世,我回家奔丧,又怎么知道赈灾银子哪里去了? 当初刑部侍郎刘大人不是亲自审过此案吗,那赈灾银子都是林知府他们贪墨了,大人您想想,贪墨了之后他们肯定要藏起来,只是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败露。 这银子是三皇子的人找出来的,可想而知当年林知府他们就是为了贪墨这笔银子,献给三皇子。” 刑部尚书听他提起刘良吉,脸色一黑,齐成帝都亲口承认刘良吉判错了案,陈正信却拿刘良吉说事,明摆了就是在落他们刑部的面子,二话不说的,刑部尚书冷声道,“满嘴谎言,赏他二十鞭子。” 陈正信立即喊冤枉,可很快就喊不出来了,只能以痛叫来缓解身上的疼痛。 大理寺卿啧啧称叹的摇头,目光嘲弄的看着陈正信,“耍滑头不是这样耍的,你可知道你这话里头有多少纰漏? 第一,你说那银子是林知府献给三皇子的,如果是真的,三皇子用得着用二十万两来栽赃你这么一个地方四品知府? 你当自己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就你这样的,真不够三皇子正眼瞧的。 第二,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被人诬蔑,那你怎么出现在你老家?你不是正任安阳府的知府?无故离开管辖之地,就能治你一个擅离职守了。 第三,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在天牢里关着不知道,可你口中的林知府他们,已经被平反了,圣上金口玉言,亲口替他们平反了,也就是说,那赈灾银子不是林知府他们贪墨的。而当年审理此案的刑部侍郎刘良吉,此刻也与你一样,正在天牢里待着。 本官奉劝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坦白吧,这酷刑想必你也不想再尝试的。这只是最简单的刑罚,你再嘴硬,再满嘴谎言,等一下就不是鞭刑了。” 大理寺卿有条有理的反驳,又连番带唬的,果然就见陈正信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犹豫。 最重要的是,陈正信没想过林知府被平反了,更没想到刘良吉居然也在天牢里。 大理寺卿勾了勾唇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含义,没有谁知道,他其实是英国公府派系的人,虽然大理寺平时非常不受重视,但有时候到了关键时候,这作用不就显出来了? 国公爷吩咐过了,要看好陈正信和李世宏,保一下他们的性命,至少在他亲眼看着的地方,就不会让他们死去。 第350章 误导 陈正信的审问没能进行下去,因为他被鞭笞得晕了过去,哪怕是泼冷水也没醒过来,不得已,只能将他押回牢房。 临被押走之前,大理寺卿开口道,“凌大人,我看此人皮开肉绽的,又泼了冷水,不如还是给他上点药,灌一碗姜汤给他喝,省得他死在牢里,我们想要审问也无从下手。” 刑部尚书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吩咐狱卒,“就按照张大人说的去做,不要让他死了。” 等陈正信带下去,李世宏又被押了上来。 刑部尚书一贯审案的法子都是先行刑,等犯人承受了皮肉之苦,多半就容易开口了,于是同样的,李世宏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也被抽了三十鞭。 一顿鞭子下来,李世宏只差哭爹喊娘,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苦头。 要不是昨晚吃了李老爷送过来的一顿好饭食,李世宏还真未必能撑过这顿鞭打。 等狱卒停手之后,李世宏已经气若悬丝了。 刑部尚书淡淡的问道,“你去青山镇做什么?” 李世宏气弱的回答,“只是路过那里罢了。”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对视一眼,毫不意外这两人不肯坦白。 刑部尚书又问道,“三更半夜路过?你三更半夜出门?” 李世宏断断续续的回道,“想早点赶回京城,日夜兼程赶路,路上错过了城镇,又不想在荒郊野外露宿,索性就连夜赶路了,想着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好好歇息缓缓的。” 刑部尚书讥讽的冷笑,“哦,那真是凑巧了,这半夜赶路还能与陈正信撞上?你怕是不知道,刚才我们已经审问过陈正信了,他已经招供,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不然罪加一等,你是知道的。” 刑部尚书眯了眯眼,静静的看着李世宏,在他想来,李世宏这种年轻人听到招供,一定会慌了手脚,会漏出破绽才是。 李世宏垂着头,听到刑部尚书的话,瞳孔一缩,陈正信招供了? 但很快他又觉得不对,如果陈正信真的招供了,审问他的不会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而且就算陈正信招供,他也不能认,认了就无法翻身了。 当下,李世宏还是垂着头,气虚的回话,“大人,我真的是路过青山镇,根本就不知道银子的事。如果我知道半夜赶路会遇上盗匪杀人,我一定不会急着赶路的。” 陪同他去找陈正信的护卫们都死了,只要他自己一口咬定是半夜赶路,就算陈正信供他出来,他也能说是陈正信诬蔑他,因为他知道,大皇子肯定不会承认银子这件事,只要大皇子不承认,他就有机会翻身。 一个两个都睁眼说瞎话,让刑部尚书气极而笑,“行,不说是吧,给我打,再抽他三十鞭。” 李世宏瑟缩了一下,鞭子抽在他身上,勾起一窜皮肉的时候,他觉得简直痛不欲生,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开口坦白一切,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只要没承认,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等李世宏同样支撑不住晕过去之后,这一回不用大理寺卿开口,刑部尚书就吩咐给他上药灌他一碗姜汤。 审问了一个上午,毫无所获,三人从天牢里走出来,感受到阳光洒在身上,御史大夫低不可闻的喟叹一声。 刑部尚书面色有些难看,“这两个人嘴还挺硬的。” 大理寺卿懒洋洋的样子,拢了拢衣袍,天牢里那阴森中又带着血腥味的牢房,让他很难受,直落落的让阳光照在身上,闭着眼享受,“这背后毕竟牵扯到大皇子,想要第一天审问就问出来,哪有这么容易。” 见大理寺卿如此直白的提到大皇子,两人颇是诧异。 大理寺卿睁开眼,笑了笑,“难道你们还真的听信他们两人的满嘴谎言不成?这朝中看不出此事背后与大皇子有关的人,怕是得赶紧自个儿告老还乡了吧,省得留在朝堂上,被人下黑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刑部尚书抽了抽嘴角,御史大夫却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刑部尚书拧了拧眉,“连我们都能看出来,就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圣上让我们三司会审,到底是让我们保下大皇子,还是让我们真的审问出真相?” 他目光带着深究的看着两人,毕竟是三司会审,不是他刑部的一言堂,有些事他必须要问问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的意思,万一他会错了意,也有人陪着他一起分担。 在这种牵扯到皇子的案件里,他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再者,他还担心一点,万一日后登基的是大皇子,那他们今日做的事,必定会让新皇厌弃他们,刑部尚书还想着三省的长。官呢,可不想仕途就此中断。 所以揣摩圣意十分重要。 如果圣上是想保下大皇子,那陈正信和李世宏两人就会‘承受不住酷刑而死’,如果圣上是想真的审问出真相,那么他们就不会手软。 对刑部尚书来说,今日的审问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他真的还没使出浑身解数,不然哪是这么简单的审问?不过是探一探,做做样子罢了。 御史大夫沉吟着,刑部尚书顾虑的事,同样是他顾虑的事,事涉皇子,又正值这种夺嫡之时,三皇子和四皇子在这件事上蹦得欢,敏感的很,此案到底要如何审查,一切都端看圣上的意思。 大理寺卿浅笑了几声,惹得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都看着他,他目露深意的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的说道,“刑部侍郎刘良吉被圣上打入了天牢,那么你们觉得圣上此举是何意?” 说完之后,大理寺卿甩了甩袖子,双手插兜,转身离去。 留下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对视一眼,两人也分别告辞,各自回衙门。 而这一路上,刑部尚书都在深想大理寺卿那番话的意思,圣上将刘良吉打入了天牢,莫非是不满他之前的判案,是要他们查出真相的意思? 第351章 中毒 到了第二天,刑部尚书还是什么话都先不问,提了陈正信和李世宏上来就先行刑,等他们痛过之后又一次审问。 虽然两人还是一口咬定不知道银子的事,但就算是御史大夫自诩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人,都能看出他们的意志力在酷刑之下削弱,相信若是再遭受几天的酷刑,那时候就是问什么回答什么了。 刑部尚书对此很满意,等他们熬不住晕过去之后就吩咐人给他们上药带走。 大理寺卿微不可擦的轻轻皱了眉头,国公爷让他早点问出他们的口供,可那两人已然经受不住晕倒,再用刑又怕他们熬不过。 大理寺卿走出天牢的时候,忧心忡忡。 “哐当哐当” 狱卒提着一个托盘,用大刀敲着牢房门,冷着脸不耐烦的喝道,“吃饭了,赶紧起来。” 李世宏面色煞白的躺在牢房里,闻言强撑着起来,只是稍微动一下,就觉得浑身骨架子都散了一样,那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坐起来之后就在那里直喘气。 狱卒嗤笑了好几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就像看一只咀虫一样,狱卒蹲下来,把饭菜一一从两个木柱之间的空隙递进去。 李世宏挪到饭菜旁边,端起来就闻到一种馊臭味,胃里一阵翻滚,这种猪食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吃。 实在难以忍受这股馊臭味,他放下饭菜,又去端起旁边的一碗浊水,结果水同样也是馊臭的。 他这反应逗乐了还没走的狱卒,狱卒捧腹哈哈大笑,“你还当你自己是那个两榜进士不成?都成阶下囚了,有一口你吃的,你就偷乐吧。” 李世宏垂着头,沉默不语,狱卒见他没反应,啐了一口,无趣的撇撇嘴,甩着手走了。 等狱卒走了之后,李世宏才抬起头,警惕的看着牢房外,见外面没有人监视他,慢慢把饭菜端回牢房里头,自己背对着牢房,用身型遮挡了外头有可能窥探的视线,从稻草下面摸出一支银簪,将簪头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把银簪一一插入饭菜里面,等了好半响,拿出银簪,见银簪没有变化,李世宏这才松了一口气。 前两天爹娘来探望他,他就偷偷让娘亲给他留了一支银簪,他藏得深,也没带在身上,那些给他上药的狱卒都不知道,每次吃饭之前,他都要用银簪来试探一下饭菜里有没有毒。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很怕大皇子会杀人灭口。 等把银簪收好之后,他才慢慢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一边吃,一边强忍着胃里的泛酸,刚才那个狱卒说得对,他现在沦为阶下囚,如果不吃饭,他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明天的行刑。 他现在撑着不坦白,就是希望天牢里的情况能传到大皇子耳中,盼着他能存着一点善心,能救他出去。 吃着吃着,李世宏突然感觉到腹中一阵绞痛,“啪嗒”一声,他手上一个不稳,饭碗直接就掉了下来,馊臭的饭菜洒了一地,整个人直接痛得躬起了腰,双手伸进喉咙里反扣,要把吃进去的饭菜吐出来。 只扣了几下,一阵更加巨大的绞痛传来,他眸中划过一抹绝望和狠戾,却只能不甘的闭眼倒下。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个狱卒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看到李世宏背对着他,侧身躺在地上,他叫了几声,见李世宏没反应,又敲了敲牢房门,还是没反应,他这才开了牢房,不紧不慢的走进去。 这名狱卒将李世宏翻了一个身,见他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狱卒脸上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用极其轻蔑的态度,轻轻的拍打着李世宏的脸,低低的嗤笑,“蠢货,这饭菜怎么会有毒,有毒的是饭碗。” 狱卒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认真的将饭碗边沿仔细的擦拭了几遍,确定不会让大夫查出问题,收起了帕子之后,又静悄悄的关牢房门离去。 …… “刘大人,晚饭来了。”狱卒拿着一个食盒,打开了牢房门,客客气气的对刘良吉说道。 刘良吉穿着一身棉袄,半靠着坐在石床上,下半身盖着一条厚被子,看到狱卒开了牢房门出来,放下手上的书,掀开被子,穿上了棉靴下地。 狱卒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三菜一汤放在石桌上,还贴心的把筷子摆好,退到另一边,“刘大人,您请慢用,等您吃完了,我再来收碗筷。” 刘良吉没有怎么正眼看这个一直弓着腰垂着头的狱卒,听着他谄媚讨好的话,刘良吉摆了摆手,让狱卒赶紧离去。 狱卒便退了出去,锁上了牢房门,刘良吉坐在那儿,慢条斯理的吃着晚饭。 狱卒准备的晚饭分量十分精致,刚好够刘良吉一个人吃饱,这一次也如同这些天一样,刘良吉把所有饭菜都吃完了,这才又重新坐回到石床上盖被子暖身子。 狱卒很快就来把碗筷收走,等他把食盒提回来的时候,同伴探头看了一眼,“哟,又吃得这么干净呢。” 这狱卒‘啧’了一声,“伙食这么好,换了你,你也会把汤汁舔干净。” 那同伴眸底划过一抹暗光,面上笑嘻嘻的,“我这种贱身子,可吃不了这么好的伙食,成了,忙完了,赶紧来喝口热茶,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天牢里每一个时辰就要巡逻一次,值守下半夜的的狱卒们如同往常一样,百无聊赖的一间一间牢房巡视过去。 在巡逻到李世宏牢房时,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饭菜洒了一地,巡逻的狱卒们顿时有一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一边让人去通知牢头,一边拍着牢房门,大声叫着李世宏的名字。 等牢头急匆匆的赶来掏钥匙开门,走进去一看,面色大变,“中毒了!快,着人去叫大夫,还得派人去禀告三位大人。” 狱卒们纷纷点头行事,牢头又想到陈正信那边,“去,跟我去看看陈正信那边。” 等来到陈正信牢房,见他同样呼吸微弱晕过去,牢头面色难看得很。 “头儿,不好了,刘大人那边也出了事。” 有一名狱卒满脸焦急的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头儿,刘大人中毒……死了……” 牢头倒抽一口凉气,头皮发麻,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第352章 没毒? 牢头让人去请一位大夫已经不够用了,又分头行事多请了两个过来。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穿上衣服匆匆就赶到天牢,不约而同的先往刘良吉的牢房去。 牢头也在那儿,三人还为走进,就听到牢头焦灼的声音,“大夫,你再看看,是不是还有气?” 大夫也急了,“真的没有气了,尸体都发凉了,刚才你自己也摸过了啊,连脉搏都没有了。”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刑部尚书等人脚步不由加快了。 刑部尚书急急的走进牢房,来到石床上探头看了一眼,有些难以相信他真的死了。 “刘大人真的死了?”无怪乎刑部尚书这样问,因为刘良吉神色安详,毫无异样,让人一看只以为他熟睡了。 大夫见来了这么多官员,早就瑟瑟发抖了,哆嗦着回话,“大人,真的死了,请恕小民无能为力。” 大理寺卿皱着眉,问道:“那你可知他的死因?” 大夫摇头,“小民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如果知道是来天牢这种晦气的地方,他肯定装肚子疼。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死了人,听了只言片语,知道死的还是个大人物,他怕惹祸上身,只想赶紧离开。 大理寺卿看出了大夫的害怕,也不欲与他为难,摆摆手道,“你先离开吧。” 大夫大喜过望,赶紧离开天牢,回去还用柚子叶洗了澡。 等大夫离开之后,大理寺卿沉声说道,“得叫太医和仵作过来,刘大人还是戴罪之身,这无缘无故的死了,总要有个说法。还得去禀告圣上,只是现在已经宵禁了,不如先等太医和仵作来之后看看怎么说,明天一早再去回禀,省得圣上问起来,我们一问三不知。” 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自是应了好,刑部尚书还拜托了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陈正信和李世宏那边也除了事,劳烦两位去那边看看。” 两人都应了,刑部尚书又回头冷眼看了一眼牢头,沉下脸,“封锁天牢,将牢头和所有狱卒两两分开关起来,让他们相互监督,不能死了,连夜审问他们。” 他们来的时候听说天牢出了事,刑部尚书就立即派人去找了北衙禁军,此刻天牢已经被北衙禁军包围了。 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从刘良吉的牢房走了出来,又分别赶去其他地方。 大理寺卿来到陈正信的牢房,就看到大夫正在救治,他看着脏乱的牢房,皱了皱眉,走了进去,低声询问:“大夫,如何,此人可还有得救?” 大夫面色凝重,手下不停,很快就写好了一张药方,“大人,此人福大命大,还有些许气脉,虽中了毒,却未毒入攻心,小民先开一剂解毒汤,煎了喂给他喝,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大理寺卿稍稍舒了一口气,立时就吩咐道,“来人,拿药方去捡药,记得带药炉回来,就在大牢里煎药。” 等北衙禁军的军士拿了药方子离开,大理寺卿才看向一旁被打翻在地的饭菜,眸光一凝,“大夫,你看看这饭菜有没有问题。” 大夫又逐一查看了饭菜,末了之后摇摇头,“饭菜都没问题。” 大理寺卿不信,让人去抓了几只鸡回来,逐一喂了饭菜,静待着公鸡的反应。 结果等药都捡了回来,大夫煎好了药,那几只公鸡还活蹦乱跳的。 大理寺卿眯了眯眼,来的时候他就听狱卒说了,吃晚饭前还好好的,出事是在用晚饭之后,既然是中毒,那必定是吃进去的东西里下了毒,可现在喂了饭菜给公鸡,公鸡一点事都没有,那他们是怎么中的毒? 大理寺卿见大夫给陈正信灌药,他想了想,又去了李世宏的牢房里。 “沈大人,你这边如何?” 御史大夫语带庆幸,“大夫说中了毒,却还有得救,这不,已经给李世宏灌了药,看他能不能熬过去了。” 大理寺卿心底微微诧异,不禁开口,“陈正信那边亦是如此。” 三个人中了毒,结果刘良吉死了,陈正信和李世宏却还有得救。 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对视一眼,微觉古怪。 大理寺卿将他那边的情况说了一下,又问道,“沈大人,你这边的大夫可有查出饭菜是否有问题?” 御史大夫摇头,“大夫也检验过了,饭菜没问题,我也让人找几只公鸡过来,喂了试一下。” 结果公鸡依然还是好好的。 大理寺卿眉头紧皱,“奇了怪了,既然饭菜都没事,他们怎么会中毒?总不可能有人强硬的喂他们吃毒药吧?” 但看牢房的痕迹,分明没有挣扎的情况,看饭菜洒了一地,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是在用饭的时候中毒的。 御史大夫对审案不擅长,也只能干着急,大理寺卿同样烦恼着,见这边没进展,垂眸想了想,转身离开了天牢,找到在天牢外等候自己的心腹,避过北衙禁军,低声吩咐了几句,见心腹拿着他的令牌和北衙禁军的令牌走了,这才回了天牢。 入夜之后,池齐光正在给纪伏寿擦拭头发,他动作轻柔,又不厌其烦,等干了之后,低头一嗅,脸上露出了陶醉之色,“是茉莉香。喜欢这个香气吗?不喜欢,我再给你做另外一种香气的头油。” 纪伏寿斜睨了他一眼,“闲得发慌,天天琢磨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池齐光丝毫不以为忤,“给你用的东西,我当然要上心。” 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大少爷,大少奶奶,有急报!” 两人对视一眼,池齐光披了一件外裳,出去开门,片刻之后回来,与纪伏寿说道,“天牢里出事了,刘良吉中毒身死,陈正信和李世宏还吊着一口气,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大理寺卿派人来说,他们是吃晚饭中的招,但用饭菜喂食过公鸡,公鸡并没有事,如今他们找不到中毒的源头在哪里。”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饭菜没毒?那他们碰过的东西呢?碰过的东西有没有下毒?” 第353章 浑水摸鱼 池齐光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坐到她身边整个人圈住她,头枕在她肩膀,低声说道,“我提点了一下,让他们查一下装饭菜的碗筷、食盒、整个牢房最好都翻一遍。” 纪伏寿往后一靠,娴熟的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但估摸着不会查到蛛丝马迹。鲁国公既然下手,就不会让人有迹可循,除非下毒之人肯承认。” 池齐光并不意外,“鲁国公兴许都想不到,他要杀的那两个人,没死成,反而他自己的人死了。” 纪伏寿轻声笑了笑,“你这浑水摸鱼,摸得恰到好处。” 池齐光勾了勾唇,“多谢娘子夸奖。” 是的,陈正信和李世宏是鲁国公下的手,而刘良吉则是他下的手。 他的人早就被他叮嘱过,一直在暗中观察,在有备而来之下,便发现了蛛丝马迹,循着这个蛛丝马迹,他的人当机立断同样对刘良吉下了手。 甚至池齐光比大理寺卿他们掌握的证据更多,起码他知道天牢三十六个狱卒里面,有四个是鲁国公的人,而给陈正信和李世宏送饭菜的狱卒,是无辜的,不过是鲁国公假手他们,既要杀了陈正信两人,又要保下他自己人罢了。 陈正信二人是吃晚饭出的事,到时候彻查,自然会先查到送饭菜的狱卒身上,可饭菜是无毒的,那两个狱卒很冤枉,却会被误以为是他们将下毒的痕迹抹除了,到时候再怎么对他们严刑拷打,也不会问出真相。 问不出真相,就成了无头冤案。 倒是刘良吉那边,一直给他送饭菜的正是鲁国公的人,但给饭菜里下毒的,是他的人。 刘良吉死了,一定会追查到送饭菜的那个狱卒身上,只要那个狱卒坚持不住供出鲁国公,那陈正信和李世宏的中毒,多数情况下会怀疑同样是鲁国公下的手。 因为以鲁国公乃大皇子岳父的身份,他帮着大皇子杀人灭口就说得过去了。 鲁国公肯定想不到事情出了差错,要杀的陈正信和李世宏没死,要保的刘良吉死了,还暴露了他的人,更有可能牵扯出他杀人灭口的真相。 池齐光做这事的时候没有瞒住纪伏寿,也是因此,纪伏寿才会说他摸鱼摸得恰到好处。 “你猜陈正信和李世宏能不能活下来?”纪伏寿琢磨着。 池齐光漫不经心的,“帮着他二人上药的时候,就偷偷塞给他们一粒解毒丸了,能撑着一口气没死,还等到大夫来救治,已经是他们福大命大,要不是为了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问出口供,我才懒得去问司大夫要解毒丸。” 给陈正信和李世宏上药的狱卒正好是他的人,第一天给他们上药的时候就趁人不备,偷偷给他们塞了一粒解毒丸,当时池齐光的打算是有备无患,如果他们不肯相信,他也无可奈何,但如今看来,起码这二人及时把解毒丸吃了。 虽则司大夫说过,解毒丸不能解所有的毒,但吃了之后缓解一下毒性,撑到一两个时辰等到人来救治还是可以的。 池齐光看了一眼刻漏,柔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安置吧,今晚夜里天牢热闹的很,我们明早起来应该就能得到不少消息了。” …… 大理寺卿又去见了自己心腹一面,等回到天牢,就去找了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把自己的猜想说了,“我瞧着饭菜没毒,但他们又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中毒,我想着是不是先把他们从原来的牢房里挪出来,安置到这边,让凌大人等他们醒来。至于他们的牢房,则让北衙禁军翻个底朝天,看看会不会查出点什么来,我与沈大人在一旁看守着。” 刑部尚书点头应了,“那就按傅大人说的去做吧。” 忙活了许久,陈正信的牢房什么都查不出,而李世宏的牢房里则翻出了银簪,把银簪放在清水里浸泡,能看到清水浮出点点细细的油光。 对这个发现,大理寺卿琢磨着道,“银簪上有油迹,会不会是李世宏用银簪试探过饭菜里有没有毒?” 这个猜测,一致得到了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的认可。 刑部尚书却犯难了,“那些碗筷已经让大夫查过了,也没有发现,什么都查不出来。” 大理寺卿拿着那根簪子专注的看着,又低头看着碗里泛着些许油光的水,突然说道,“如果换了是你们,你们用完这支银簪试探过饭菜,是直接把银簪收好,还是会先擦拭一下银簪上的油光,再收好?” 刑部尚书毕竟经验丰富,闻言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他急匆匆的吩咐北衙禁军,“去把所有狱卒身上搜一下,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手帕或者巾子,有的话拿过来,让大夫看看。” 顿了顿,又接着道,“搜身的时候查看一下,他们身上有没有带了毒药。” 但这点多半是没有的,刑部尚书相信下毒之人不会蠢到还把毒药留在自己身上。 御史大夫脑筋慢一点,等北衙禁军领命而去之后才明白两人打的哑谜,“你们是觉得有人把毒下在了碗筷上,所以他们才会中毒,等他们中了毒,下毒的人又把碗筷擦拭干净,抹除了下毒的痕迹,所以我们才会毫无头绪?” 刑部尚书微微颔首,“最大的可能是这样,一切都要看大夫能不能从手帕或者巾子上检验到毒药。” 他们此时是聚集在刘良吉的牢房里,大理寺卿走到太医和仵作身边,询问道,“太医,能知道刘大人中的是什么毒吗?” 太医面色凝重的摇头,“看不出,我还是头一次看这么古怪的毒药。整个人中了毒毫无异样,就跟睡着了一样,面色安详,但我猜测,刘大人的五脏六腑应该已经成黑色了。这种毒,我得回去太医院,与其他太医一同讨论,看看能否查出这是何种毒。” 仵作也点头,“具体的,下官得开膛解尸才能验证太医说的话。” 第354章 还有第三个人呢 大理寺卿闻言,便转头看向刑部尚书,说道:“凌大人,仵作说得开膛验尸,你看呢?” 刘良吉毕竟是三品刑部侍郎,便是进了天牢,齐成帝也没有定他的罪,若是普通犯人,开膛验尸就验了,如今想要仵作验尸,总得征求一下刑部尚书的意见。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刘良吉的尸体,咬了咬牙,点头道,“验吧,就是验完之后,得把尸体缝起来。” 不然等刘良吉下葬,尸体还开膛破肚的,这也太不体面了。 仵作便带着刘良吉的尸体离开了,太医留了下来,等一会儿帮着辨别搜出来的帕子巾子有没有问题。 天牢里狱卒一共三十六个,加上牢头,北衙禁军仔仔细细的搜了身,还真的给他们搜出了五条手帕,七条巾子。 北衙禁军得了吩咐,在搜出帕子巾子的时候,仔细观察被搜狱卒的神情,觉得有古怪的,都要记下来。 因为怕帕子巾子有问题,搜身的时候北衙禁军都带了羊皮手套,一个托盘上放了一条帕子,十二个托盘呈到了刑部尚书三人面前。 刑部尚书看向了太医,太医点了点头,让人准备了十二碗清水,然后分别把帕子巾子浸泡在碗里。 等了一刻钟,太医逐一把碗里的水喂给猫儿。 在喂到第三碗水的时候,猫儿突然发狂,然后口吐白沫,抽搐而死。 有线索了,刑部尚书等人精神一振,立时就问道,“这条手帕是何人拥有?” 北衙禁军查看记录的本子,回但:“是叫贺铸的狱卒。” 刑部尚书记住了这个名字,并没有着急,继续道:“再抓一只猫儿过来,继续喂水,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水有毒。” 又逐一试了,把所有碗中水都喂食之后,猫儿又死了一个,症状跟先前那只猫儿一模一样。 这回不用刑部尚书问了,北衙禁军直接就说道,“这个人叫秦祥。” “只有两个吗?”刑部尚书拧了拧眉,中毒的人可是有三个。 但一时之间,找不出第三个有问题的帕子巾子,只得作罢。 刑部尚书看向太医,“这两碗有毒的水,就劳烦太医带回去看看,这是何种毒药了。” 太医点点头,正想带着两碗浸泡着手帕的水走,被大理寺卿出言阻止。 “且慢!” 见其他人都看着他,大理寺卿吩咐道,“再拿两个干净的碗过来。” 等北衙禁军重新拿了两个干净的碗过来,大理寺卿就从那两碗有毒的水里,各自兜了两勺子出来放着。 大理寺卿解释道,“等会儿兴许能用得着。” 刑部尚书没阻止,等太医走了,眸光一冷,沉声道,“走,我们去提审他们。” 第一个被提审的,并不是检查出手帕有问题的两个狱卒,而是给陈正信送饭菜的狱卒。 “叫什么名字?”刑部尚书沉声问道。 狱卒看起来很镇定,“回大人,小人名叫范大河。” 刑部尚书点点头,“范大河,你知道陈正信中毒了吧?” 范大河点头,“知道,他是吃了晚饭才出事的。” 刑部尚书突然变脸,“既然知道,他吃的饭菜又是你送的,你还不坦白?” 范大河指天发誓,“大人,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范大河发誓,如果毒是我下的,那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死后没有香火祭拜。” 这个毒誓不可谓不毒了,但刑部尚书却是冷笑,“如果人人都发个毒誓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世上还用得着要刑部和天牢吗?” 范大河居然很是认同的点头,“大人说的很对,但毒不是我下的,就算大人对我用刑,我也不会认。” 刑部尚书冷下脸,“行,嘴这么硬,就看你是不是真的跟你说的那样了,来人,用刑!” 行刑的是北衙禁军,手劲比狱卒大多了,那鞭子抽在身上疼得很,可范大河一声不吭的挨完了三十鞭子。 打完刑部尚书再问,范大河还是坚持自己没下毒,甚至还说道,“大人,这饭菜是怎么到我手里的,我就怎么给陈正信吃,我没有动过手脚,如果饭菜里真的下了毒,大人应该追查做饭菜的厨子才是。” 在刑部尚书来了之后,狱卒就被关了起来,不知情的狱卒并不知道饭菜里其实并没有毒。 见范大河这里问不出,刑部尚书只能让北衙禁军带他回去继续关着。 第二个审问的是给李世宏送饭菜的狱卒,虽然没有跟范大河一样镇定,却同样说自己没有在饭菜里动过手脚,就算同样行了刑,说辞还是一样。 等这人被北衙禁军带了下去,刑部尚书才叹了一口气,神色之间很是无奈,“这些人都是老手了,平时就看多了审问的场面,也能忍,那陈正信和李世宏两个文弱书生都能承受三天用刑死不开口呢,想要从他们身上问出有用的东西来,很难啊。” 御史大夫若有所思,“我瞧着那两人应该是无辜的,毕竟饭菜没有毒,而搜出来的有毒的帕子又不是他们的,如果我们没有从帕子上找出毒液来,我们一定会认为是他们下了毒,却不肯承认,到时候就会对他们严刑拷打。他们其实是被当成替死鬼了吧。” 刑部尚书也这么觉得,其实刚才范大河毫不心慌的样子,又发了毒誓,让他心底有些相信他是无辜的。 如果他们真的把范大河等人当成了动手脚的人,很有可能会错过真正的凶手。 刑部尚书原本是想审问一下送饭菜的狱卒,即便检验出饭菜没问题,也不代表他们没问题,可眼见什么都问不出,就道,“把贺铸带上来。” 既然贺铸和秦祥两个的手帕子染了毒,兴许能从他们身上问出点什么来。 大理寺卿出言阻止道,“凌大人,你只审问了两个送饭菜的狱卒,还有一个你没审问呢。” 刑部尚书一愣,就听大理寺卿说道,“给刘大人送饭菜的狱卒,也得一并审问了,我们还得为刘大人找出毒害他的凶手啊。” 第355章 鲁国公? 刑部尚书一怔,“陈正信和李世宏的饭菜都没有问题,刘大人的应该也一样,再审问送饭菜的狱卒,也无济于事。” 大理寺卿缓缓摇头,“刘大人的牢房里,没有饭菜剩余呢。” 刑部尚书心头一紧,“你的意思是刘大人的饭菜有问题?” 大理寺卿神色淡淡的,“凌大人,刘大人晚膳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的,我们又不能用动物来检验有没有毒,再者你也看到了,搜出来有问题的手帕只有两条。 陈正信和李世宏的饭菜没问题,但他们中毒了,可能是有人拿帕子捂了他们的嘴,让他们沾了毒。那刘大人呢?还是要好好审问一下给刘大人送饭菜的狱卒才是。凌大人,我托个大,这一次不如让我来审问如何?” 御史大夫看看大理寺卿,又看看刑部尚书,一声不吭。 刑部尚书看了大理寺卿一眼,终是点了点头,“成,正好我审问得也累了,就让傅大人来代劳好了。” 大理寺卿便吩咐北衙禁军把那狱卒押上来,等人押上来之后,大理寺卿扬了扬下颌,“用刑。” 北衙禁军甩了甩鞭子,一鞭抽到狱卒身上,那狱卒痛哼一声。 刑部尚书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还当大理寺卿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审问呢,结果还不是都学他的审问方法。 大理寺卿一直等到北衙禁军抽了三十鞭之后才开口,“你就是杨帆?” 杨帆痛得脸色煞白,冷汗淋漓的应了一声,“是,小的就是杨帆。” 大理寺卿打了一个哈欠,声音蕴含着一丝冷意,“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继续再抽三十鞭子。” 杨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这都要抽鞭子? 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也有些愣,特别是刑部尚书,这会儿倒是觉得大理寺卿审问的法子似乎有些不同了。 又挨了三十鞭子,大理寺卿才开口,“经太医检验,刘大人是吃了你送的饭菜才死的,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杨帆生怕他说话太小声又会挨鞭子,强忍着疼痛提高了声音,“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绝对没有在饭菜里下毒,请大人明鉴。” “喊冤?本官告诉你,已经审问过给刘大人做饭菜的厨子了,你也知道,刘大人吃的饭菜是从天牢隔壁街那家酒楼做的,那厨子做饭菜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的菜是给刘大人吃,而且厨子动手做饭菜的时候,厨房还有好几个帮工在,他们都能为厨子作证,厨子没有暗中动手。 做饭菜的厨子没有问题,但刘大人就是吃了你送的晚饭而死,你说不是你下毒,难道是刘大人自己想不开自杀不成?冥顽不灵,继续给我打,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鞭子硬。” 北衙禁军挥了挥鞭子,杨帆顿时痛叫起来。 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掩饰自己的诧异,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神色泰然自若的大理寺卿,万分佩服他睁眼说瞎话。 他们忙活了半天,可没有审问什么厨子帮工,难为他能说得这般一本正经。 只是刑部尚书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屈打成招?万一真的屈打成招,放过了真正的凶手怎么办? 但他又不可能在杨帆面前拆大理寺卿的台,只能将心思压了下来。 “认不认?” 每打十鞭子,大理寺卿就问一句。 “小的冤枉啊。” 短短一句话,杨帆几乎是被抽一鞭说一个字。 “居然还存着侥幸逃脱的心思,继续打!” 杨帆都不记得自己被打了多少鞭,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破烂烂了,身上皮子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往日他当狱卒,看犯人被行刑觉得很爽快,等落到自己身上,这滋味就难受至极了。猛的,杨帆灵机一动,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北衙禁军停下了手,回头看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神色冷酷,“晕了?给他泼一桶辣椒水,让他清醒清醒。” 御史大夫轻轻倒抽一口凉气,不禁看向了皮开肉绽的杨帆,这给泼一桶辣椒水,不得痛死? 杨帆同样吓得心肝颤颤,可他存着一丝侥幸,万一是吓唬他的呢? 一盏茶后,一声震天响的痛叫震得刑部尚书都差点跳起来。 杨帆这一回真的是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这刚煮出来的辣椒水泼在伤口上,真的比抽鞭子还疼。 大理寺卿还是那副样子,眉目不动,再次问道,“认不认?” 杨帆哭着喊着摇头,话都没出口,就又听到大理寺卿冷酷的说道,“呵,嘴挺硬的,再给他泼点辣椒水醒醒神。” 杨帆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颤,头皮发麻,眼泪再次落下,一边哭一边为自己申辩,“大人,小的真的没下毒。小人受鲁国公指使,要好心照顾刘大人呢,又怎么会毒害他?” 大理寺卿心底长舒一口气,终于问出来了,他很清楚刘良吉的死与杨帆无关,他也不是要屈打成招,为的不过是让杨帆供出自己受鲁国公指使罢了。 要不是国公爷派人告诉他,他也不知道一直给刘良吉送饭菜的狱卒是鲁国公的人。 鲁国公?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神色一凝,鲁国公平日里与刘良吉可没有丁点交集,鲁国公为什么要让人好好照看刘良吉? 两人都是朝堂的老狐狸了,脑子里过了一遍,就隐隐猜出鲁国公与刘良吉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不禁心底咋舌,明面上,大家可都知道刘良吉只忠于圣上的,要是被齐成帝知晓…… 两人又对鲁国公的手段十分忌惮,万万没想到鲁国公暗地里居然拉拢了刘良吉,那朝堂上还有多少人被他拉拢了? “你是说,你是鲁国公埋伏在天牢的人手?”大理寺卿轻巧一说,就给杨帆定了性。 杨帆死命摇头,“不是不是,是小的贪心,收了银子,帮着照看一下刘大人。” 大理寺卿却不想再听他废话了,摆手让人押了他下去,看向一遍记录口供的小吏,见小吏奋笔疾书,便看着刑部尚书,“凌大人,这狱卒里有鲁国公的人,你觉得陈正信和李世宏中毒一事,会不会与此有关?” 第356章 吓唬 大理寺卿这样怀疑十分合理,就连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听到鲁国公三个字时,脑海中也浮现这个念头。 鲁国公为大皇子收拾烂摊子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贪墨赈银二十万两不是小数,鲁国公为了大皇子出手将陈正信和李世宏杀了也合情合理,死无对证嘛。 但鲁国公身为手握军权的国公爷,权势赫赫,就是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都不想得罪,听闻大理寺卿的问话,刑部尚书干脆就将事儿推了出去,“傅大人所虑不无道理,既然傅大人审问出有用的线索,不如接下来的审问都由傅大人来主持如何?” 由大理寺卿主持审问,如果问出真的与鲁国公有关,那大理寺卿就会与鲁国公对上,与他无关。刑部尚书打了一手好算盘。 大理寺卿瞥了刑部尚书一眼,清楚他的心思,却也没有推辞,“成,那接下来就由我来主审吧。” 三人说定,大理寺卿扬声吩咐,“将贺铸带上来。” 贺铸带了上来,大理寺卿神色冷冽,“这三更半夜的大冷天,被你们这群宵小弄得有家不能回,本官困倦的很,只想赶紧审问出真相就回家安歇,本官不喜欢废话,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 大理寺卿顿了顿,又继续道,“说说,怎么下毒的?” 贺铸神色焦急,急忙为自己辩解,“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啊,又不是小人给那两个犯人送饭菜,怎么就是小人下的毒呢?” 大理寺卿冷冷一笑,“死到临头还嘴硬,成,本来现在就能拿证据出来让你死心,可本官方才就先礼后兵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先抽三十鞭子,让他醒醒神,可能是太困了,脑子都不清醒,说话还糊里糊涂的。” 北衙禁军应了一声,先将鞭子浸泡在辣椒水里,然后狠狠抽了一鞭贺铸,鞭子上的倒钩刮下了贺铸的一层皮肉不说,沾在鞭子上的辣椒水还刺激着皮肉,痛得贺铸大声惨叫。 大理寺卿面不改色的看着,御史大夫不忍的撇过头,那惨叫声真是得慌。刑部尚书隐晦的抽了抽嘴角,突然生出一股危机感,怎么瞧着大理寺卿比他更适合做刑部尚书一职? 三十鞭子之后,北衙禁军停下手,贺铸已经声音沙哑了,大理寺卿淡淡的道:“你还记得从你身上搜出来的那条帕子吗?” 贺铸本来垂着头,闻言心头一紧,眸底划过一抹惊慌,再抬头,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记得。” 大理寺卿笑了笑,“记得就好。” 招手让北衙禁军端来一碗水,大理寺卿朝那碗水扬了扬下颌,“喏,那碗水里浸泡过你的手帕,我瞧着你口干唇裂的,得喝点水润润嗓子,来,喝了它,喝完了我们再来审问。” 贺铸顿时头皮发麻,看着被北衙禁军端着走过来,越来越近的碗,贺铸扯了扯嘴角,“大人,浸泡过手帕的水怎么能喝呢,多脏啊,不如另给我一碗水?” 大理寺卿嗤笑,“有水给你喝,已经是本官的仁慈了,哪来这么多的要求?” 贺铸满心的抗拒,看着那只装了水的碗就像看洪水猛兽一样,干笑道,“多谢大人好意,小人现在不口渴,暂时不用喝水。” 大理寺卿霎时变脸,脸色一沉,“你以为你有推拒的余地?不口渴也得给我喝,不喝你就老实交代,不然还是老实喝两口水吧。” 贺铸看着端到他面前的碗,神色闪过剧烈的挣扎,他看看那碗水,又看看冷着脸的大理寺卿,他在赌,赌大理寺卿是不是在用这碗水在吓唬他。 “你觉得本官在吓唬你?”大理寺卿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嗤笑了一声,又摆摆手,“先前不是抓了许多公鸡来?抓一只活的过来这里,喂那只公鸡吃一口水。” 两个北衙禁军掰开公鸡的嘴,喂了一小口的水,就放开那只公鸡,只过了片刻,那只公鸡就倒地不起,死不瞑目了。 大理寺卿拍了拍手,“好了,既然你不肯老实招供,本官也懒得废话,如果是死士,那不管本官怎么问,你也不会坑一声,那就喝了这碗断头水吧,你死了本官也好回家歇歇,反正本官手里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不差你一个。” 贺铸在看到那只公鸡死了之后,面色就煞白了,看着面不改色的大理寺卿,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此刻再不敢怀疑大理寺卿的话,他可是知道动手的不止他一人,如果其他人招了,大理寺卿手里确实是会有证据。 招还是不招? 北衙禁军一手端着碗,一手擒住他的下颌,用了劲,他的嘴就不由做主的张开,眼见那只碗快要递到他嘴边,而大理寺卿依然稳如泰山,贺铸的心态突然就崩溃了,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死命的摇头,嘴里含糊不清的:“我招……我全都招……” 北衙禁军松了手,回头看向大理寺卿。 却见大理寺卿懊悔的看着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我还以为是死士呢,到时候就跟圣上说他们服毒自尽了,查不出真相,我们又不用得罪幕后动手的人,圣上要出气也是拿他们的家人,这下要是坦白了,不是让我们得罪人吗?” 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隐晦的抽了抽嘴角,无语的看着大理寺卿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贺铸听到家人两字,神色一慌,生怕大理寺卿真的不敢得罪鲁国公要直接弄死他,慌忙大叫,“我招了,我们受了鲁国公的指使,在陈正信和李世宏的碗筷上下毒,只要他们碰过碗筷都逃不掉,等他们中毒之后,我们就偷偷潜进牢房,用手帕把碗筷的毒抹干净,追查起来,也与我们无关。” 他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将从他们身上搜查出来的手帕拿走,还试验出手帕有毒,不然他们又怎么会暴露? 大理寺卿挑了挑眉,“你们?你还有谁?” 说都说了,贺铸当然要拉旁人一起下水,破罐子摔破的直接回答,“还有秦祥。” 第357章 顺势而为 大理寺卿沉着脸看他一眼,吩咐北衙禁军将他带下去,紧接着,转头走向旁边的隔间。 秦祥感觉到一大片阴影笼罩着他,抬起头就看到大理寺卿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冷冷的,“贺铸的话你也听到了,还要死犟着嘴吗?” 秦祥一脸灰败之色,想要恨贺铸,又恨不起来,如果换了是他,在生死面前他也会招供,肩膀一个耸拉,有气无力的道,“我也招。” 很快,大理寺卿手上就拿到了两份口供,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面面相觑,一是没想到大理寺卿还真的审问出来了,二是没想到陈正信和李世宏中毒是鲁国公下的手。 “那刘大人是怎么死的?”御史大夫疑惑不解。 在贺铸和秦祥、杨帆的口供里,都没刘良吉什么事,相反鲁国公对刘良吉多番照顾,照这样看来,鲁国公没必要毒杀刘良吉。 大理寺卿耸了耸肩,“这一时半会的确实查不出,天牢里这么多狱卒,还得继续审问下去呢。” 听他这么一说,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也觉得是。 三人聊了几句,正打算打道回府,就见北衙禁军匆匆来回禀,“回三位大人,陈正信和李世宏两人醒过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刑部尚书沉声道,“走,我们去看看他们。” 李世宏脑子浑浑噩噩的,他能听到耳边传来说话声,可不大听得清楚,时不时的隐隐还能感受到腹中传来一阵阵轻微的绞痛,疼痛让他很快就回想起吃晚饭的事。 他明明用银簪子一一试过,没想到还是中了招,当腹中绞痛传来的那一刹那,他就把藏在草席下面的三粒药丸,不管不顾的吃进嘴里。 第一天狱卒给他上药的时候,就趁无人时塞给他一粒药丸,说是解毒丸,他半信半疑的将药丸藏了起来。 等牢房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前后又有两个狱卒走过来,抛给他一粒药丸,同样说是解毒丸。 这前前后后的,他就收到了三粒解毒丸。 不管有用无用,他都藏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还意识到,最起码有三股势力在天牢里想要保下他。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天牢挺安全的,没想到死亡会来得这么快。 一想到自己囫囵吃了三粒药丸之后就陷入无尽的黑暗,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李世宏当时存在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居然没能将那两个奸夫荡妇拉着一起下地狱,他恨啊! 但当他意识开始渐渐回笼,使劲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头顶围着三个人,正是刑部尚书他们。 这一回,根本就不用等刑部尚书几人开口,李世宏便哑着声音道,“大人,我招了。” 大理寺卿三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一直忙活到把陈正信和李世宏的口供拿到手,大理寺卿伸了一个懒腰,问了问左右,“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北衙禁军回道:“快五更天了。” 大理寺卿叹了一口气,“得,两位大人赶紧回家洗漱一番,换身衣裳进宫,向圣上禀告此事吧。” 有意无意的,那几个人的口供都在大理寺卿手上拿着,大理寺卿说完,就当先第一个走出了天牢,坐上马车,由北衙禁军的人护送着回了家。 宫门一开,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就先一步去了太极殿等候。 齐成帝如同往常那样来到太极殿,在喜公公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唱声中,大理寺卿出列。 “启禀圣上,臣有奏。昨夜一更时分,天牢传来消息,犯人陈正信、李世宏、刘大人中毒,其中刘大人中毒身亡,陈正信和李世宏被救了回来。” 朝堂上顿时一阵骚动,不少人拿眼去偷瞄大皇子和鲁国公。 鲁国公神色不变,只是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大皇子李阳眸中划过一抹震惊,继而想到些什么,神色有些难看。 三皇子李崇和四皇子李泽,若有所思的看着李阳,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不知是不是自己给的解毒丸起了作用,救了陈正信和李世宏一命。 齐成帝沉下了脸,“一夜之间,天牢居然被人投毒,什么时候天牢这么轻易就能让歹人下手了?” 天牢属于刑部管辖,于是刑部尚书出列俯身行礼,“是臣失责,管理天牢不力,请圣上责罚。” 齐成帝拍了拍御案,“最好你查出是谁搞的鬼,不然朕瞧着你头顶上的乌纱帽也不用戴了。” 这会儿刑部尚书倒是庆幸大理寺卿审问出口供来了,便眼巴巴的看着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会意,从怀里掏出口供,“回圣上,这些是我与凌大人、沈大人连夜审问出来的口供,已经找到下毒的歹人了。” 鲁国公眸光微微一闪,大皇子心头一紧,只觉得心尖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紧张的看着喜公公把口供呈给了齐成帝看。 齐成帝先看了第一份口供,大理寺卿特意将杨帆的口供放在第一位,当齐成帝看到杨帆是受鲁国公指使对刘良吉多有看顾时,眯了眯眼,喜怒难辨。 而当他看到贺铸和秦祥对下毒一事供认不韪,眸中划过一抹凌厉的冷光。 “砰——” 齐成帝狠狠的拍了一下御案,吓得不少人心头一跳,纷纷偷瞄着齐成帝。 齐成帝冷冷的看着鲁国公,不怒自威,“鲁国公,能否给朕解释一下,为何要派人去毒杀陈正信他们?” 太极殿又是一阵骚动,大皇子神色一白,三皇子和四皇子露出喜意,朝臣们各有心思,却都纷纷看向鲁国公。 鲁国公抬起头,先看了一眼李阳,这才拱手弯腰道:“臣认罪,请圣上责罚。” 朝臣们更没想到,鲁国公会干脆利落的认下毒杀这件事,都在等着看齐成帝会如何处置鲁国公。 齐成帝自己也没想到,不禁陷入沉吟,特别是先前鲁国公看了自己大儿子那一眼,让他都觉得有些躁得慌,要不是自己大儿子贪财,鲁国公又怎么会帮着他收拾烂摊子? 但这一刻是个好时机,齐成帝又怎会容许错过削弱鲁国公权势的机会? 当下,齐成帝就威严的说道,“鲁国公派人毒杀天牢的犯人,品行不德,不堪为官,撤鲁国公所有官职,责令鲁国公闭门思过一个月。” 第358章 为家族着想 就凭鲁国公统军收复定襄城,赶走西凉大军这份功劳,齐成帝就无法明目张胆的斩杀鲁国公。 而这次鲁国公之所以会下毒毒害陈正信他们,也是为了给李阳擦屁股,说句不好听的,不要说陈正信和李世宏没死,就算他们两个真的死了,齐成帝也不会让鲁国公给两人偿命。 齐成帝甚至觉得借由这个理由撸掉了鲁国公的官职,能收回军权,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因为大大削弱了鲁国公的势力,齐成帝龙心大悦之下,甚至都懒得追究李阳的犯错。 下了朝之后,齐成帝将李阳留了下来说话,等李阳回了府,就对外称病,抱恙在床。 至于李阳什么时候能痊愈,全看齐成帝的心情,心情好了,李阳就能重新回到朝堂。 看过口供和知道个中内情的人,都明白这是齐成帝给李阳找的一块遮羞布,没有直接让李阳闭门思过,至少官银不见的事现在全推到鲁国公身上,但又不能不罚李阳,因此李阳便‘称病在府’。 李阳提心吊胆了许久,到最后只是被罚闭门思过,大大松了一口气,乖乖回府。 只是齐成帝将陈正信和李世宏的口供给李阳看过,李阳对两人十分憎厌,特别是李世宏这个表妹夫,让李阳有一种被手下背叛的感觉,又有点责怪鲁国公动手脚不利索,如果那两人都死了,哪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李阳又因为鲁国公被禁足闭门思过,想要再弄死李世宏又没胆子,只盼着三司会审之后,父皇赐李世宏一个死罪,这样才解气。 大皇子妃杜清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气急攻心晕过去,李阳被罚闭门思过她一点都不难过,但她父亲因为给李阳收拾烂摊子,反而丢了官职被禁足,让她心中十分气愤。 当下她就带着宁妈妈回了鲁国公,说是探望一下父亲。 见到鲁国公的时候,杜清淑一想到自己近段时间以来的委屈,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红。 鲁国公怔住,不禁柔声安抚道,“父亲只是被禁足,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哭上了?” 听到父亲的安慰,杜清淑心底的委屈倏然就如同火山喷发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泪水汹涌奔腾。 这下子,鲁国公皱着眉看向一旁的宁妈妈,沉声问道,“姑娘出了什么事?” 宁妈妈心疼的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杜清淑,神色间带着气愤,将李阳和方蓁蓁做的好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姑娘这段时间一直憋在心里,时常想起小少爷就偷偷哭泣,老奴都担心姑娘会把眼睛哭坏了。” 宁妈妈的话才说完,杜清淑就抹掉了眼泪,哽咽的说道,“父亲,女儿都不晓得赈灾银子的事与李阳有关,如果女儿知晓,一定会提前阻止你帮他,也省得他连累了你,让父亲被圣上禁足不说,还撸掉了官职。” 鲁国公神色间带着一丝不认同,“他是你夫君,怎能以名字相称?” 杜清淑气恼,“父亲,他可有当我是他妻子?他只是为了父亲的权势,为了让父亲能帮他登上皇位罢了。 但凡他真的在乎我,敬重我,给我们杜家颜面,都不会背着我弄出一个私生子出来。 女儿之前便想开了,要替他纳妾,好给他开枝散叶,临到头了,是他自己说不要侍妾的,但是结果如何? 他瞒着女儿在外头连儿子都生了!他可有将我们杜家放在眼里?父亲,你何必劳心劳力帮他,就算你真的帮了他,日后坐上那皇位的,怕是那杂种呢!” 鲁国公拧了拧眉,“你的教养呢?” 杜清淑更是气闷,固执的与鲁国公对视,“那个就是杂种!” 鲁国公揉了揉眉心,叹了叹,“你说殿下与方家那个姑娘搅和在一起,你可查清楚了?不会是有人故意离间你们夫妻吧?” 杜清淑语气十分笃定,“女儿自然不会是听信谗言之人,早已暗中派人查过了,他们二人幽会的时间长了,总留下了蛛丝马迹,查出来的证据都证实了他们确实是偷情。 女儿还叮嘱埋在皇后宫中的眼线,如果方蓁蓁带着那杂种进宫,就想办法暗中偷听她们说的话,眼线告诉女儿,偷听到皇后抱着那杂种,亲昵的喊着乖孙儿,这还有假?” 女儿虽然善妒,但手段也是有的,因此鲁国公听闻之后,沉默下来。 杜清淑眼见如此,不禁再次开口,“父亲,他就是靠着我们家才能在朝堂上立足,他既然不给我们杜家颜面,父亲何必再帮他?难道父亲还指望他日后成了大事,肯放心让杜家势力壮大不成?还是说父亲觉得他会让留着杜家血脉的孩子成为太子?” 只要一想到李阳如果日后真的成了新皇,方蓁蓁生出来的那个杂种就会水涨船高的场景,杜清淑心中就五内俱焚,无论如何,她都不肯让方蓁蓁和那杂种有朝一日在她面前张扬。 就凭皇后出自承恩侯府,她可以笃定皇后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方蓁蓁生的那个杂种做储君,她决不允许! 李阳不是做梦都想坐到那张龙椅吗?她偏不想让他如愿。 鲁国公看女儿偏执得可怕,脸色一沉,“如今我们杜家早已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是说收手就收手的,否则父亲又何须帮殿下认下贪墨这个罪名?” 杜清淑一怔,仔细端详着父亲的神色,蓦地,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嘴角擒着一抹嘲弄的笑容,“我懂了,父亲是打算助他登上皇位之后,新皇都要广开后宫纳妃,到那时就再多送一两个杜家的女儿进宫,好生个儿子出来做储君?” 鲁国公并没有否认,“你是大皇子妃,到时候会是皇后,所有的皇子都要叫你做母后,杜家旁支女儿生出来的皇子,届时会给你抱养,你以后会是太后……” 杜清淑倏然站起身,打断了鲁国公的话,“父亲,这太后之位,女儿不稀罕!您不帮我,那我就自己想办法!女儿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罢,怒气冲冲的带着宁妈妈离去,鲁国公紧锁眉头,脸色有些难看,“这孩子,怎的就不肯为家族着想一二?” 第359章 再添一把火 对鲁国公来说,李阳在外头有个私生子又如何?只要李阳能成为新皇,那孩子能不能活着长大都是一个难题。 鲁国公要的,是有杜家血脉的孩子成为皇帝,只有这样,他帮着李阳做的一切才有意义,否则他又何必劳心劳力? 只是女儿怒气冲冲的离去,让鲁国公觉得有些不好,愁苦的叹了一声,“女人家家的总是冲动闹事。” 杜清淑见得不到自己父亲的支持,坐回马车的时候就冷下了脸,眸底闪烁着危险的暗光,半响之后,突然开口问道,“收买到方蓁蓁院子里的仆人了吗?” 宁妈妈点了点头,“收买到了,一个是三等的丫环,一个是洗衣的婆子。那个丫环与厨房的一个帮工非常熟悉,至于那个婆子,则是给奶娘等人洗衣裳的。老奴已经安排好了,就等姑娘示下了。” 杜清淑满意的勾了勾唇,“我要在七天之内听到那杂种暴病的消息。” 宁妈妈沉声应道,“姑娘放心。” …… 池齐光将朝堂上得来的消息递给纪伏寿,纪伏寿看完之后,挑了挑眉,“鲁国公被齐成帝收回了军权?” 池齐光唇角含笑,“虽则鲁国公的官职被撸,但他还有很多心腹手下任着将领,齐成帝想要真正将鲁国公的军权揽在自己手里,还需要时间。” 纪伏寿轻轻‘啧’了一声,“可即便如此,也给你了可乘之机不是?” 池齐光哈哈大笑起来,“确实是,齐成帝要收揽大权,就要调任指派这些将领,这就是可乘之机。” 要调换新的将领,安插齐成帝自认为的心腹,皮囊子下,齐成帝又怎能保证那些人一定是忠于他的?不见刘良吉暗地里还是鲁国公的人呢? 池齐光心情很好,“娘子,你当初设计的这一手,甚好之极。” 纪伏寿唇角一翘,“借由大皇子的手,斩断鲁国公的左膀右臂,又令鲁国公禁足在家闭门思过,可以说大皇子这一脉快要废了。” 如果铜矿的事再爆发出来,早就对大皇子不满的齐成帝,就更加厌恶大皇子,也会借此机会再对鲁国公下手。 池齐光颔首以示认同,“快过年了,天气寒冷得厉害,不如我们再给皇室添一把火烧烧?” 纪伏寿饶有兴致,“你想给谁添一把火?” 池齐光玩味的笑了笑,“给三皇子如何?你说如果三皇子知道自己被齐成帝夺了寿数,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纪伏寿想了想,啧啧称叹,“大概会十分忧心齐成帝的龙体?” 池齐光又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蛋,起身往外走,“我去吩咐一下。” …… 三皇子府中,李崇心情甚好,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拿出了好酒,与靖先生两两对坐吃着酒菜。 李崇十分感慨,“还是靖先生厉害,居然这都让你找到大哥的把柄,幸好当初先生坚持让本宫派人去尾随,要不然又怎么会让大哥如今闭门思过?” 靖先生谦虚的摆摆手,“当初只是发现了一些不妥当,还是殿下派去的护卫身手厉害,不然也扣押不住银子和人。” 李崇喝了一杯酒,“大哥的胆子也是大,二十万两也敢贪,幸好暴露了没到大哥手里,如若不然还不知大哥想要拿这笔银子来做什么呢。” 说完他又不满的很,“父皇也是偏心,大哥贪墨了这么多银子,居然只让大哥禁足。” 靖先生就劝道,“大皇子毕竟是嫡长子,总要顾及一下皇室的体面,不然皇子贪墨赈灾银子,说出去也不是好话,可不能让老百姓存了别的想法。” 就是知道这个道理,李崇才气闷,为了皇室和朝廷的体面,放过了李阳,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等过年的时候,皇后去求一求,大哥总要出席年宴,到时候不就顺理成章的解开禁足了吗? 这么一想,李崇又喝了一杯闷酒,喝得有些急了,呛着了,干咳了好几声。 靖先生放下酒杯,关切的看着李崇,“殿下,近来发现你脸色时常不好,是不是太过劳累?不如还是让太医过府,请一下平安脉看看。” 李崇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无事,无病无痛的,大概是歇息得不好脸色有些差罢了。” 等酒席散了,李崇回到内院,走进正房,便看到三皇子妃正在与一个中年妇人在说话。 “皇子妃有客人?”李崇有些喝上头,醉醺醺的,想回内室歇息,不妨会看到有外人在。 三皇子妃和司大夫站了起身,皇子妃解释道,“殿下,这位是司大夫,妾身有些咳嗽,让司大夫来给妾身瞧瞧。” 三皇子妃又责怪的看向一旁的丫环,“殿下来了怎么不通传?” 司大夫行了礼,李崇摆摆手,“本宫有些醉了,去歇歇,让小厨房给本宫煮一碗醒酒汤。” 说罢,他径直往内室走去。 三皇子妃赶紧吩咐人去煮醒酒汤给李崇,伺候李崇回了内室歇息才走出来,轻咳了两声,“司大夫,还没把完脉呢,你给我开个药方子,得赶紧治好,省得给孩子过了病气。” 如今贵夫人们只要有病痛,都会请司大夫上门,她是女大夫,很多隐私的病痛都能跟她说,且她医术甚好,几剂药就痊愈了,对她信服得很。 司大夫很快开好了药方子,搁下笔之时,神色有些犹豫,三皇子妃很敏锐,直接问道,“司大夫,可是有什么事?” 司大夫神色经过一番明显的挣扎,悠悠叹气,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原本我不想招惹麻烦,可医者仁心,总不能看出了问题却一声不吭,不然我良心也过不去。方才我瞧了几眼殿下,发现殿下身染重疾,几乎无可救药了。” 这一下,可把三皇子妃吓得大惊失色,直接站了起身,面色煞白,嘴唇微微哆嗦着,“司大夫,你说什么?是不是你看错了?殿下好好的,怎么就身染重疾了呢?” 第360章 无药可治 如果不是司大夫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三皇子妃就将人直接打出府了,司大夫这话与咒骂有何区别? 可正因为司大夫的医术高明,三皇子妃才吓得心肝乱颤,六神无主了。 司大夫缓缓摇头,“医者,离不开望闻问切,望乃医者最基本的功夫,方才我斗胆瞧了几眼殿下,发现殿下确实身染重疾,若是不信,皇子妃不若叫醒殿下,看看殿下左眼里是不是有一颗黑色的小点?” 三皇子妃心头一震,她极力回想李崇左眼中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小点,可惜因为司大夫的话,让她心神不宁,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她看着司大夫脸上的神色,见司大夫眸中带着一抹怜悯,心中一颤,再也顾不得吵醒李崇会不会惹李崇生气,转身就急匆匆的往内室而去。 三皇子妃手隐隐颤抖着,轻轻推李崇,语气急切,“殿下……殿下……醒醒……” 被人一直推搡,耳畔又一直叫着他,李崇不耐烦睁开眼,神色十分不耐,“到底何事?” 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三皇子妃紧紧的盯着他的左眼,当她看到眼里浮现的那小小的黑点,腿一软,直接就跌坐下来,呆呆愣愣的看着李崇。 李崇难受的揉着眉头,转头就看到三皇子妃一脸木然的坐在地上,不禁问道,“你怎么坐在地上?天冷了,赶紧起来,如果困了,就陪我一起歇歇。” 三皇子妃突然疯了一样爬起来,抓着李崇的手就把他扯起来,急得双眼通红,快要哭出来了,“殿下,你快点出去给司大夫把把脉,司大夫说你身染重疾,无药可医,一定不是的,可能是司大夫看岔眼了。” 李崇刚想呵斥她疯了,不想这一瞬间三皇子妃爆发出来的力度十分大,直接就把李崇从床上拽了起来,不容分说就要把他往外拖,连给他披上外裳都忘记了。 三皇子妃将李崇拖到司大夫面前,将李崇的手伸了出来,急切的催促,“司大夫,你快给殿下把把脉,瞧瞧殿下身子骨哪里出了问题。” 李崇气得一把甩开了三皇子妃的手,黑着脸呵斥,“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好端端的,你是想咒我早点死是不是?” 三皇子妃眸中擒着泪,摇着头,要为自己解释,旁边司大夫适时的开口,“殿下,莫要怪罪皇子妃,是我说你身染重疾,无药可治,皇子妃才会着急。” 司大夫的声音十分有穿透力,奇异的让三皇子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也让他暴怒的脾气稍一停顿。 只听司大夫又接着道,“殿下,事关你的贵体,不若还是让我来把把脉如何?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不碍什么事的,把了脉,万一是我看岔眼了,也好让皇子妃安心不是?” 李崇转头看着三皇子妃哀求的眼神,宿醉过后让他脑袋吭哧吭哧的疼,心中有一股怒火,可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靖先生说他这段时日脸色十分不好的话来,这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的道,“如果等会发现你信口雌黄,本宫一定会治你的罪。” 司大夫神色坦然,反而道,“如果是我看岔眼了,我高兴的很,这证明殿下的身子骨康健,是好事。” 听她这样说,不知怎的,李崇心底涌起阵阵不安,三皇子妃更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司大夫给李崇把脉。 等左右两手都把完脉之后,司大夫怜悯的摇摇头,“殿下,非是我咒你,你确实无药可救了。” 李崇脸色一黑,怒斥,“大胆!三番两次诅咒本宫,本宫看你是嫌命长了,来人……” “殿下!”三皇子妃的声音一下子就盖过了李崇的声音,她抓着李崇的手,手指隐隐颤抖,却看着司大夫,不敢置信的问道,“司大夫,殿下到底染了何种疾?明明殿下身子骨一直没什么问题。” 司大夫看了一眼外头大开着的门,低声道,“皇子妃,此事隐秘,烦请你关了门,让心腹之人在门外三丈外守着,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看她这样大的阵仗,三皇子妃心底更是惴惴不安,却依然按照司大夫的要求吩咐了。 李崇一直冷眼看着,等门关上,三皇子妃又回到他身边,他才冷声开口,“说说,本宫得了什么疾症,本宫就瞧瞧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 司大夫并不生气,反正在她眼里,李崇最后都会是一个死人,她何必跟个必死之人计较,于是淡淡的开口,“我曾经走南闯北做铃医,曾在一处古怪之地见过一例病症,与殿下无异。 那患病的人原本身子骨康健,可当有一天他左眼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之后,他的身子骨就逐渐变得虚弱不堪,时常会觉得饥饿,需要进食很多的肉食才能填饱腹中的饥饿之感,若是生了小病,也需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才能痊愈,若是生了大病,恐怕就熬不过去了。 殿下可以自己照照镜子,瞧瞧是不是左眼里有个小黑点,是不是近段时日进食的分量比以往的多,是不是很容易感觉疲惫,是不是十分容易小病小痛?” 司大夫每说一句,李崇的神色就难看一分,指使三皇子妃拿了一面铜镜给他,当他看到自己左眼那个小黑点时,心头一紧,却依旧嘴硬,“从你说的这些情况来看,可不像是身染重疾的样子,肚子饿也是常事,这天冷了,吃多点也无可厚非。” 司大夫神色淡淡的,不答反而继续道,“殿下,你可知那人最后是什么结局吗?若是那人没身染重疾,按照他的身子骨,无病无痛的,活到六七十不成问题,可他不到四十五就死了。” 三皇子妃都要急死了,催促道,“司大夫,那人到底染的是何种疾症?” 司大夫慢吞吞的说道,“确切的说,那人不是染了疾症,而是被人下了同命蛊,寿数与人共享,共享的人死了,那人自然也就是了。” 顿了顿,司大夫惋惜的摇头,“殿下与那人情况无异,也被人下了同命蛊,因此我才说无药可治。” 第361章 猜测之人 李崇连连冷笑,仿佛看傻子一样看司大夫,“你当本宫是那些愚昧无知的老百姓,能让你轻易就唬弄住?什么同命蛊,胡说八道也得说点靠谱的。” 原本他还真是有些担心的,结果听到司大夫说的话之后,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当猴耍了,顿时十分不虞。 三皇子妃也愣愣的,觉得司大夫在骗人。 司大夫面不改色,“殿下以为我在唬弄你?” 她依然怜悯的看着李崇,李崇被她这个眼神看得心头火大。 司大夫缓缓摇头,“殿下,我是本着医者仁心才冒险将这件事说出来,你可知道同命蛊要如何才能下吗? 先把母蛊下在需要延寿之人身上,等成功种蛊之后,必须得在一个时辰之内把子蛊下在另一康健之人身上,迟了一点,母蛊就会噬主。 而子蛊得在康健之人的心房上着窝,种蛊之时,此人须得昏迷不醒,成功把子蛊种好之后,待此人醒过来,会感觉到身子虚弱,仿佛大病一场,至少得缓两三天才能缓过来。 也就是说殿下被种了子蛊,能趁殿下昏迷不醒动手的,必定是殿下亲近之人,且位高权重,能连殿下的命都要,我一个民间大夫可招惹不起这样的人,要不是医者仁心,此事我埋在心底即可,又何必说出来惹祸上身? 既然殿下不信,我也无话可说,只盼着殿下和三皇子妃能给一条活路,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否则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这番话说完,李崇和三皇子妃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原本李崇坚信司大夫是在信口开河,但如今看着司大夫淡然的神色,总觉得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且她说的话,又着实是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三皇子妃又动摇了,特别看着司大夫至今未见慌张的神色,竟开始隐隐相信她的话,三皇子妃不禁追问道,“司大夫,照你这么说,子蛊是在殿下身上,那你能知道母蛊在谁身上吗?” 李崇也的看着司大夫,眸底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 司大夫摇摇头,“不知道,毕竟我只是恰逢其会遇到过这种疑难杂症。” 三皇子妃好一阵失望,李崇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司大夫是在唬弄他。 不想司大夫又接着说道,“殿下,当子蛊成功在你身上种下,你左眼里就会出现一粒小小的黑点。这是其一的特征,其二,即便你无病无痛,你的身子骨也会开始渐渐虚弱,若是不知道同命蛊的医者,就会按气虚或者血气不足之症来医治你。 其实殿下可以自己回想一下,有没有试过在皇子府之外,曾经待过一个时辰以上,且有昏迷不醒之状,醒过来之后身子浑身难受,仿若生了一场大病虚弱不堪,得缓两三天才缓过来。” 李崇开始不自觉的回想,三皇子妃揪着心的看着他,十分希望他没有遇到司大夫说的这种情况。 可三皇子妃在看到李崇渐渐变黑的脸色后,浑身渐渐发凉,嘴唇微微哆嗦着,“殿下,你记起来了吗?” 李崇神色难看,“本宫记得,有一次是在老四府里喝酒,喝酒了在他府中歇下,醒过来头疼欲裂。有一次是在姑姑府中,姑姑拿好酒好菜招待我,我同样也醉了过去,醒过来也浑身难受,本宫以为是宿醉。” 司大夫见他将大长公主联想起来,隐晦的扯了扯嘴角,幸好李崇自己想到了,不然她又不能直接跟李崇说就是大长公主给他种下的子蛊。 三皇子妃怔住,“殿下,你是说四弟和姑姑两个会是有可能对你下手之人?” 李崇眸色晦涩的看了一眼司大夫,没有回答三皇子妃的问题,而是问道,“司大夫,你真的没有办法能追查到母蛊在谁身上?” 司大夫心底冷笑,还说她信口雌黄,这会儿不是信了她的话吗? 想起池齐光交代她的话,让她一定要让三皇子怀疑齐成帝,司大夫就皱了皱眉,她还真要想一下要怎样才能让李崇怀疑上齐成帝。 只是司大夫皱眉的样子落在李崇眼里,便以为她是真的无能为力,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司大夫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殿下,往往能用到同命蛊的,必定是有人要借你的命来延寿续命,而同命蛊十分难得,且种蛊又困难,非将死之人不会尝试,因为万一种蛊不成功,种母蛊者会立即死去。 你可以想一下,在你亲近之人身边,有谁是将将病入膏肓,又突然神奇的好起来的,那人就有可能是种母蛊者。” “难道是……”三皇子妃突然惊叫出声,惹得司大夫和李崇都看向她,她原本想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但看到司大夫,又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神色为难的看着李崇。 李崇心头一凛,没有当即追问,司大夫见三皇子妃不肯说出她怀疑的人,因不知道她猜测的到底是谁,怕自己坏了池齐光的大事,想了想又给李崇出了一个计策, “殿下,种下同命蛊,你之性命便会与母蛊者同命相连,殿下若是想知道谁是母蛊者,你也可以生一场病,你身子骨不康健,母蛊者也会跟着身子骨虚弱,到时候兴许你就能找到母蛊者是谁了。 若是殿下担心自己身子骨,我可以暂时住在皇子府,对外就说是帮皇子妃调理身子,我会随时照看殿下的身子,有我在,殿下只要不是刻意寻死,我也能救回来。” 三皇子妃对司大夫的医术十分信任,闻言连连点头说好,答应了下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擅自做了李崇的主,讪讪的看向李崇。 李崇沉吟了片刻,终是因司大夫说的事心里发毛,宁愿错信也不肯错过,就应了下来,让皇子妃将司大夫在府里安顿好。 等三皇子妃回来之后,李崇才开口问道,“玉儿,方才你想到了谁?” 三皇子妃卢珠玉神色有些犹豫,“先前父皇不是病入膏肓,父亲他们都要替殿下请立太子了吗?后来父皇又好起来,重新主持朝政了。” 李崇心头大震,瞳孔缩了缩。 第362章 验证 李崇经她一提醒,呼吸逐渐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心中充满了阴霾,神色满是阴鸷。 三皇子妃心中一个咯噔,声音不稳,“殿下,该不会真的是父皇是母蛊者吧?” 李崇沉默不语,见他不说话,三皇子妃又狠狠摇头,“应当不是,殿下你也说了,你只在外头昏迷不醒两次,一次是四弟府中,一次是姑姑府中,不是在皇宫呢。” 李崇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吐出了一番话,“你方才没听司大夫说吗,用同命蛊者,大多是病入膏肓者,将死之前的舍命一搏罢了。病入膏肓者又怎么会有能耐种蛊?肯定是有人帮他们种蛊。” 三皇子妃心头剧震,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殿下,难道说真的是父皇下的手?可是你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啊!” 李崇脸色微微扭曲,咬了咬牙,“如果我们猜得没错,真的是因为那段时日父皇病入膏肓,外祖父和岳父他们请立我为太子,必是触怒了父皇,才让父皇下狠心,在我身上下了同命蛊,借我之命延寿,他才能突然重新回到朝堂。天家无父子,最是无情帝皇家。” 三皇子妃面色苍白,紧紧的抓着李崇的胳膊,“殿下,如果真的是父皇下的同命蛊,司大夫说无药可治,若是父皇一旦死去,那你……” 李崇脸色又一阵扭曲,眼神划过一抹阴鸷,“司大夫不是说了吗,如果我真的被下了子蛊,我生病之时,母蛊者也会虚弱不堪。这件事你不得泄露,就连你娘家那边也不要说,当心隔墙有耳,我先进宫去见母妃,此事还得母妃那边帮忙搭把手。” 李崇片刻都等不得,当下就换了衣裳递牌子进了宫,去见了自己母妃。 皇贵妃儿子来了十分高兴,还打算吩咐小厨房做一些李崇爱吃的点心,却被李崇阻止,“母妃,儿子有要紧事与您说。” 皇贵妃看他神色严肃,心头一凛,吩咐心腹去外头大门守着,有人来及时通禀,这才带着儿子进了内殿,沉声道,“是什么要紧事要与母妃说?” 李崇便将司大夫说的事告诉了皇贵妃,皇贵妃脸色难看至极,声音压得极低,“你怀疑你父皇?” 李崇深吸一口气,“母妃,这件事听起来恍若天荒夜谈,但儿子也觉得司大夫说得对,她没必要骗我,她完全可以不告诉儿子,到时候儿子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贵妃皱着秀眉,担忧的看着儿子,“如今天气寒冷的很,身子抱恙可不是说着玩笑的。” 李崇不验证一下司大夫说的话,显然是不能安心了,竟十分坚持,“司大夫的医术十分高明,且她又是民间大夫,与宫中毫无关系,有她在,儿子死不了。” “呸呸呸。”皇贵妃赶紧啐了几口,“什么死不死的,你定会长命百岁的。” 李崇沉默下来,看他这个样子,皇贵妃难受得很,强颜扯出一抹笑,“难得进宫看母妃,陪母妃用一顿膳食再回去吧。” 等用完了膳,目送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皇贵妃眸中的怜惜和疼爱渐渐化作了刺骨的寒冷,冷冷的转头看向了乾清殿的方向,唇角紧抿。 三皇子抱恙了,感染了风寒,连朝都不能上,只能在府中将养身子。 据说他在外头吹了寒风,回了屋里又烤着火,一冷一热之下,就感染了风寒,病症来势汹汹,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说话都迷迷糊糊的。 彼时司大夫先给李崇把完了脉,对守在一旁忧心不已的三皇子妃安抚道,“殿下此时还无性命之忧。” 三皇子妃看着李崇潮红的脸色,虽则焦灼,却也只能听从李崇昏迷过去之前的吩咐,立时就派长史拿着皇子府的令牌去请了太医过府诊治,而司大夫则避让,没有让太医见到她。 太医给开了药方子,三皇子妃信不过,等太医去捡了药回来拿去煎药之时,三皇子妃拿着药方子去找司大夫,让她过目一看。 司大夫扫了一眼药方,淡淡的说道,“药对症,只是其中有几味药用得稳妥了些,若是我来开,三剂药殿下就能好,太医开的这药方子,起码得吃六剂。” 三皇子妃还是不放心,再三追问,得到司大夫保证这药能治好,三皇子妃才回到了屋里,亲自端药喂李崇喝。 在李崇昏迷不醒沉睡的时候,三皇子妃一边忧心忡忡的守着李崇,一边让靖先生关注朝堂之事,而在宫里皇贵妃也没睡着,一直在等着乾清殿的消息。 当天亮之后,乾清殿传来消息,齐成帝龙体抱恙,不上早朝了,让三省自行处理政事,若有要紧之事,再去乾清殿向他禀报。 当皇贵妃听到这个消息时,脸色笑容全无,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冷意,特别是乾清殿的喜公公在给齐成帝宣召了御医之后,还让御医跑了一趟三皇子府,说是齐成帝抱恙中得知三皇子感染了风寒,十分忧心,特意让御医去诊治,务必要让三皇子早点好起来。 当听到这个说辞,皇贵妃笑了,只是笑容得慌,让心腹之人都觉得害怕。 而三皇子妃得知齐成帝没有上朝时,心就凉了一半,再看到御医上门,剩下的一半也全凉了。 等御医开好了药方子走了之后,李崇在三皇子妃的搀扶下,虚弱的半靠在床上,半响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十分难看,那眸光幽幽的,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三皇子妃担忧不已,“殿下……” 李崇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摆摆手,看都不看那张药方子,“让司大夫来给本宫诊脉开药吧。” 他不能再虚弱下去,既然想要他的命,他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 纪伏寿看着井传给她的消息,啧啧称叹,“你这把火烧得太过了,你可知道三皇子做什么了吗?他暗中派人去了北疆,进了大草原。” 池齐光轻‘哟’了一声,“他去找西凉人作甚?” 第363章 终结 纪伏寿摇了摇头,“我已经让夜鹰暗中尾随了,且看看三皇子要做什么事。” 池齐光勾了勾唇,笑容愉悦,“三皇子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如今天气冷得很,又下起了大雪,池齐光突然凑趣,让人在屋里弄了个火盘,串着已经料理干净的鸡鱼来烤,等他手里的串着的那条鱼烤好了,放在碟子里,小心的递给纪伏寿,“尝尝我的手艺。” 见纪伏寿吃起了鱼,他又拿起串着的生鸡烤了起来。 纪伏寿吃了几口,赞道,“鲜甜可口,鱼肉又嫩,好吃。” 池齐光就笑得更加宠溺了,见她吃东西,池齐光就闲聊,“陈正信和李世宏被判决了,陈正信抄家问斩,三代不得科考。至于李世宏,兴许是看在大皇子的面上,三司没有要他的命,只是功名被革除了,在天牢里又被用刑又被下毒的,他的身子骨已经熬坏,大夫的原话是恐有碍寿数。” 纪伏寿咽下一块鱼肉,挑了挑眉,“我以为大皇子会要他的命呢。” 池齐光耸了耸肩,“大皇子不是被禁足了吗,鲁国公同样也被禁足了,他手伸不了这么长。” 再说,大理寺卿是英国公一脉,有他出言借用大皇子的名义保下李世宏,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也范不着为了一个庶吉士太过得罪大皇子和承恩侯府。 “李世宏没死,又知道了大皇子要毒害他,且自己的儿子还是大皇子的骨肉,帮着大皇子做事却丢了功名,种种加起来,真是期待李世宏回到家里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池齐光啧啧称叹,他要假装身子骨不好,一直甚少出门,平日里消遣也少,突然有乐子看,十分感兴趣。 这头两人说着乐子,过了两天,纪伏寿就得到了一个消息,“方蓁蓁那孩儿,出了痘子,又感染了风寒,没能熬过去,夭折了。” 池齐光‘咦’了一声,“是谁下的手?” 纪伏寿将纸条递给他,“是大皇子妃,李世宏回到家正在养伤呢,方蓁蓁怕他身上的病气会过给孩子,李夫人又厌恨方蓁蓁,生怕方蓁蓁照顾不好李世宏,就把李世宏接到她院子,她亲自照顾,也是因此,李世宏反而避过感染痘子,这会儿方蓁蓁的院子被李家锁起来了。” 池齐光微微摇头,“大皇子妃怎的突然要了那孩子的命?先前一直不是还没动静吗?” 纪伏寿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针。” 池齐光看着纸条上写着的,‘方同染痘子’,扬了扬纸条,“大皇子妃这是想要把方蓁蓁也一并弄死?” 纪伏寿不是很关心方蓁蓁的生死,“谁知道呢。” 因李家封锁了方蓁蓁的院子,等大皇子和承恩侯府那边得到消息,已经是七天之后了,还是皇后因大皇子被禁足思念孙子,便让人宣方蓁蓁进宫,才得知李和璧夭折的事。 大皇子当即便想去李家看个究竟,杜清淑冷眼旁观,拦都不拦他,任由他犯错,还是王健和长史出面,将大皇子拦住,大皇子焦灼的心情在王健的提醒下稍一清醒,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和齐成帝的好感哪个更重要? 大皇子最终还是没走出皇子府,转而派了长史去李家一探消息。 杜清淑只冷笑不已。 承恩侯府一家都来了,要知道李和璧可是他们承恩侯府的希望,骤然听到李和璧出事,承恩侯和方凯根本坐不住,可他们来到李家,看到的只是一副小小的棺材,承恩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等缓过来之后,承恩侯对李家大发雷霆,怒声指责是李家害死了他的外孙。 李世宏已经能下床走路了,是他接待的承恩侯府,听闻承恩侯的指责,他缓缓摇头,“侯爷,我从天牢里出来之后就在正房养伤,璧儿一直是蓁蓁在照顾,侯爷要怪,也应当怪蓁蓁照顾不周才是。” 承恩侯涨红了脸,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到李家之后还没问过女儿的情况,“蓁蓁在哪儿?肯定是你们李家的下人伺候不精心,才会害了我的外孙,我不会放过你们李家的。” 承恩侯见李世宏被革除功名,成了白身,说出去都嫌丢人,又想到女儿与大皇子之间的事,既然蓁蓁能给殿下生一个儿子,也就能生第二个,顿时起了要将方蓁蓁接回家的念头。 承恩侯借李和璧的死闹了起来,最后要李世宏和方蓁蓁和离。 李世宏闻言冷笑不已,“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果然不错。” 承恩侯一点都不怕他,他一个侯爷,还压不住一个白身? 到最后,李世宏只能屈辱的写下了和离书。 承恩侯拿着和离书,趾高气昂的带着儿子去接方蓁蓁,结果在看到女儿那一脸的坑坑洼洼时,吓得倒退了几步,“蓁蓁,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方蓁蓁熬过去了,可当时脸上出满了痘子,又因为痛失了儿子,悲愤之下栽倒在地,那一脸的水泡就爆了,等她好了之后,脸上就留下了数不尽的小点坑,吓人得很。 方蓁蓁立时就用手帕遮住了脸,扭着头背过身,低声问道,“爹,你和大哥来这里做什么?” 承恩侯下意识的说道,“爹让李世宏与你和离了,我和你大哥来接你回家呢。” 方蓁蓁急了,连帕子都忘记遮掩,“爹,我不要和离,我要留在李家。” 她现在长成这个样子,和离了还能嫁给谁?还不如靠着承恩侯府,继续在李家作威作福呢,李世宏成了白身,李家就更要捧着她了。 李世宏跟了过来,听到父女两的对话,嗤笑道,“赶紧收拾你的嫁妆离开李家,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方蓁蓁不甘心,想要哀求李世宏,可李世宏铁了心,最终方蓁蓁失魂落魄的带着嫁妆回了承恩侯府,终日在自己院子里,不敢轻易见人,时长日久之下,方蓁蓁总是怀疑下人嘲笑她脸上的坑洼,不过几年就疯魔自缢而死。 而李家在承恩侯府和大皇子的打压下,很快就穷困潦倒,在京城中再也待不下去,变卖了宅子,收拾了行礼之后,在风雪天启程回祖地。 临出京城之前,李夫人喃喃自语,“当年纪家打上门,说你命格不好,偷了纪琼枝的气运来挡煞,所以纪家愤而上门退亲,当时娘亲以为纪家胡说八道,现在看来,若是当初没跟纪琼枝退亲,宏儿你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遭遇五灾六难,我们家也不会被赶出京城?”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车队启程,李世宏带着满腔的不甘悔恨离开了他梦想青云直上之地。 第364章 当家做主 很快就到了年三十,英国公府这一年过年,多了一个人,英国公夫人崔氏在祭拜祖宗的时候,兀自祈祷来年再添丁进口。 在吃过了年夜饭后,一家人围着说笑,等到了子时,池齐光就去点燃了爆竹。 一时之间,京城里满是络绎不断的爆竹声。 爆竹点完,崔氏就开始催促,“你们赶紧回去歇息,等四更天还得起来进宫叩拜呢。” 是的,大年初一这一天,朝臣要进宫朝拜齐成帝,而内命妇则要去后宫给皇后等人请安。 往年去后宫,都是崔氏一个人去,今年就多带了纪伏寿一起,崔氏担心纪伏寿压不住困觉,万一在后宫朝拜时打哈欠被后妃看到,会惹来后妃的不满。 池齐光人尽皆知的身子骨不好,如同往年一样,他依然留在家中,四更天纪伏寿起床的时候,他就睁开眼,静静的看着纪伏寿梳洗装扮。 看着纪伏寿身上穿着大红遍地金水草纹棉袄裙子,池齐光突然开口道,“娘子,我还是觉得你穿金黄色的衣裳好看。” 幸好当时内室里没有其他人,不然池齐光这话准吓坏了她们。 纪伏寿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有此意?” 池齐光弯唇一笑,笑容宠溺,“我说过我要给你下聘的,当初给你的聘礼是英国公府的,而不是我的。” 纪伏寿眸光清澈的看着他,缓缓摇头,“父亲不会答应的。” 池齐光双手枕在脑后,“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外头传来布膳的动静,纪伏寿失笑着再次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好了,我得去垫垫肚子,得在宫中好几个时辰呢。”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池齐光眸色幽深。 用过早膳之后,纪伏寿就去了前院,彼时英国公、崔氏、池嘉世已经在那等候了。 纪伏寿上前见礼,崔氏一把执起她的手,摸着她的手是暖的,这才放了心,却还是拿了一个手炉递给她,又问道,“可用过早膳了?” 见纪伏寿点头,崔氏牵着她往马车走去,一路走一路念叨,“宫里须得谨言慎行,顶好是不要喝水,省得在宫里上净房,别看宫中金碧辉煌,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虽则应该没有人敢在今天闹事,但你还是要时时刻刻跟在娘亲身边,有娘亲护着,也不怕有人欺负你。” 面对崔氏一番慈母心,纪伏寿都一一应了。 进宫朝拜都是有规矩的,所有内命妇都在偏殿里静候,遇见了相熟的人,就小声的相互拜年,许多人对纪伏寿十分好奇,毕竟上次她嫁入英国公府的时候只邀请了亲近之人来喝喜酒,三朝回门之后就在英国公府深居简出,连一次宴会都没有参加,众人都想看看这位被英国公府聘回去的大少奶奶是个怎样的人。 纪伏寿一路行来,感受到不断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却始终泰然自若,崔氏都有些担心她会露怯,可一直到朝拜结束,她都没有出过一点纰漏,回去的路上,崔氏不禁赞道,“所以说新贵比不上世家就在这里,世家再怎么落魄,底蕴还是比新贵厚重。” 回去之时早已经天色大亮,池齐光正在屋里看书,看到她回来,放下书本子迎了上去,牵起她的手,一叠声的吩咐,“赶紧给少奶奶上一壶热茶,再让小厨房做一碗银丝鸡汤面和几个小菜端上来。” 等纪伏寿喝了一杯茶,看她长舒了一口气,池齐光不禁笑道,“宫里就是规矩多,口渴了吧,来,再喝一杯茶润润嗓子,再去屋里换身衣裳。” 等纪伏寿换了常服出来,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银丝面和小菜。 等她用了几口银丝面,池齐光才开口问道,“宫里怎么样?” 此刻他们身边没有下人伺候,说起话来也肆无忌惮,纪伏寿撇了撇嘴,“李天成的品味一如既往的俗气,整个皇宫一片金色,若是把那些金子融了或者扣下来,大齐的国库不差钱。” 池齐光自他来了后同样没有进过宫,闻言笑道,“没关系,以后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对皇宫进行改造。” 纪伏寿见他还是没打消那个念头,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若是其他东西给我了就给我了,父亲不是小气之人,但你说的那事……还是别让父亲生气了。” 池齐光皱了皱眉,“阿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退让的人。” 纪伏寿失笑,“那是因为我以前是纪家的族长,而现在是你的娘子,总不能为了一张椅子就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吧?” 有时候太过争强好胜不是好事,退让一步,能让家里和气,她不觉得有什么错,总不能以后一家人像仇人一样。 池齐光却催促道,“赶紧吃面,天冷,面凉了不好吃。” 纪伏寿以为他听进她的话,放下心来继续吃面。 英国公府往年拜年,也只是走几个亲近的人家,今年多添了一个纪家,等走完亲戚,也不过是大年初五。 等闲了下来,日子又过得像往常那般闲适。 大年初六半下午,打听到父亲在书房里,池齐光换了一身衣裳去见英国公。 “父亲,如今朝堂上已经被我暗中布置了不少人……” 池齐光将自己的布置娓娓道来,听得英国公十分满意,眼含赞赏的看着他,“你的手段,已经比父亲还厉害了。” 英国公没想到,只是让大儿子自行其事,他居然做到了这个份上,实在让他不得不感叹,他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这么想着,他脸上就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池齐光又将对几位皇子的布置说了出来,英国公听完之后,眸中精光闪烁,很快就意会到一件事,“这么说来,你已经张罗了一张大网,就等你收网了?” 池齐光微微颔首,“是,父亲,只要收网了,这大齐就要换一个主人当家做主了。” 英国公哈哈大笑,心情甚悦,也带着一分激动。 却不料就在此时,池齐光沉声开口,“父亲,这天下,儿子觉得我们家还是不要坐得好。” 英国公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那你想让谁来做这个家的主?” 池齐光抿了抿唇,“阿寿。” 第365章 传承 英国公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看着池齐光,深深的叹气,“光儿,为父知道你宠媳妇,平时为父也不管你们两个的事,但如今你与为父说的,可不是一件小事。 像为父,为父也非常敬重你母亲,但绝不会让你母亲来做这个家的主。女人不管多聪慧机智,嫁了人,就应该相夫教子。 为父体谅阿寿之前是纪家的家主,对阿寿的事从不说一句,但你要记得,阿寿已经嫁入了我们家,死后是要入我们池家的祖坟。知道以夫为天的意思吗? 为父看,阿寿既然嫁入了池家,你母亲又盼着长孙,纪家的家主还是让纪家人来做吧,让阿寿早点怀上孩子,也好为我们池家添丁进口。” 池齐光抿了抿唇,他不意外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 “父亲,阿寿不是普通人。” 英国公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再不是普通人,她也是一个妇道人家。从没有妇道人家当家做主的,你是要牝鸡司晨吗?” 池齐光目光炯炯,“从前没有,阿寿当家做主之后,就有了。至于牝鸡司晨,不会有人敢有反对意见的。” 见儿子如此固执,英国公沉下了脸,“是阿寿让你来跟为父说这些话的?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池齐光吐出一口浊气,“阿寿不知道我来找您说这事,父亲,我方才说阿寿不是普通人,您先听我说完……” 等他把纪伏寿所作的一切都娓娓道来之后,以一种与有荣焉的神色看着英国公,“父亲,你觉得阿寿如何?” 英国公有些恍神,心中五味杂陈的,“这些布置,真的是阿寿做的?” 池齐光摊了摊手,十分认真的说道,“父亲,我不屑说谎,阿寿也不屑要旁人给她锦上添花。” 英国公沉默不言,良久之后,语意不明的道,“你就甘心拱手把龙椅让给别人?” 池齐光奇怪的看着他,“父亲,我对做皇帝没有什么兴趣,天天五更天不到就要起来,每日案牍劳累,还要与朝堂上的朝臣、权贵、世家勾心斗角,活得多累啊,往上数数,有多少个皇帝能长寿的?” 英国公嗤笑,“你自己不想劳累,你就舍得让阿寿劳累?” 池齐光十分理直气壮,“阿寿对这些事得心应手。” 英国公成功被他噎住了。 “好,既然你不想坐龙椅,那你有没有问过为父和你弟弟,想不想坐?”英国公没好气的问道。 于是池齐光从善如流,“那父亲你想坐吗?” 英国公再次噎住,他对权势没什么野心,要不然也不会当年齐成帝忌惮他,他就顺势退隐了。 英国公哼了哼,“臭小子,这不是为父想不想做的事,是我们池家千秋基业的事。你让阿寿做了皇帝,那还有我们池家什么事?” 池齐光挑了挑眉,“父亲,你见过有千秋万世的皇朝吗?多少皇朝不过是传承了二三百年就断了传承?相反,我们池家传承了多少年?从有族谱记载,足足有四百三十二年了吧?我们池家经历了多少个皇朝?四个。” 英国公霎时无话可说了,只听池齐光又继续道,“皇朝要千秋万世难,世家要传承不断易。父亲,你是要池家继承皇位,传承二三百年就此断绝,还是以世家的方式将池家传承下去?” 英国公冷笑,“臭小子,别危言耸听,纵观诸多皇朝,他们断送了皇位之后,也不见断绝了传承。” 池齐光微微颔首,“确实有挺多皇朝没有断绝传承的,但他们在新皇朝建立之后,就再也没能辉煌了。换了再大度的人做开国皇帝,都得担心一下前朝余孽是不是要复国,新皇朝的皇帝警惕着他们,前朝活下来的皇室中人也不敢出风头,只需要几十年,如果一个世家没能兴旺起来,就会慢慢衰败,从而泯灭众人。” 这样直指靶心的要害,让英国公再次沉默不语。 池齐光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父亲,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您。大齐皇室,最终会鸡犬不留。” 英国公皱了皱眉,不认同的道,“不可杀孽太重,得饶人处且饶人。” 夺了大齐的皇位,英国公不会有二话,但要将大齐皇室鸡犬不留,他觉得做得太过了,很容易让人留下新皇杀心过重的印象,对一个新立皇朝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池齐光微微摇头,“父亲,不是我要赶尽杀绝,而是大齐皇室得罪了人。” 他这才将湘族和大齐皇室的渊源说了出来,英国公恍然大悟,“这就是湘族那位司倌替你出手诊治的条件,她要大齐皇室身上留着叛徒血脉的人都死。” 英国公十分忌惮蛊术,不想招惹司大夫,既然大齐皇室是司大夫要杀的人,他也犯不着为了大齐皇室去得罪司大夫,省得自己家又着了道。 英国公意味不明的看着儿子,语气幽幽的,“你方才劝为父,说世家传承比皇朝传承更长久,你这么宠着你媳妇,为什么却想让阿寿做皇帝?若是阿寿把皇位传给纪家人,你就不担心纪家的传承会断绝?” 池齐光神色自若,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冷酷,“我只在乎阿寿,纪家是否断绝传承,又与我何干呢?” 这个理由,英国公一时竟无言以对。 到了最后,英国公摆着手好像赶苍蝇一样赶着他,“快从为父眼前消失,看到你就手痒,大过年又不能动刀枪,不然这会儿就要拉着你去演武场了。” 池齐光从善如流的起身,带着一丝痞气,“父亲,现在你可不是我的对手了。” 惹得英国公瞪了他一眼,在池齐光手搭上门边,要开门出去之际,英国公突然开口问道,“如果只凭阿寿,她可以终结大齐皇室吗?” 池齐光半转过身,神色认真,语气笃定,“轻而易举。” 英国公沉默片刻,紧抿唇角,再次挥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为父这几天不想看到你。” “儿子告退。”池齐光推开门,转身离去。 第366章 通敌 纪伏寿对池齐光和英国公之间商谈的事,一无所知,池齐光也没有告诉她,反正还没到那一天。 元宵节那天,就连英国公都带着崔氏出去看热闹,池嘉世则约了纪思博、怀英两个好友,整个英国公府主子就剩下池齐光和纪伏寿。 池齐光抱着纪伏寿坐在廊下,纪伏寿手中捧着暖炉,他的大掌则包着纪伏寿的手,头搁在纪伏寿的脑袋上,语带歉意的道,“娘子,今年不能陪你出去看元宵了。” 他要在府中‘休养’,天寒地冷的,自然不能往外走,纪伏寿就留在府中陪他。 纪伏寿舒服的窝在他怀里,语气懒洋洋的,眼睛却盯着院子里到处挂着的花灯,“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这院子里的花灯比外头的好看多了,我喜欢你亲手做的花灯。” 池齐光为了弥补纪伏寿不能外出看花灯的遗憾,亲手做了十几盏花灯,天色渐暗之时就让人挂在院子各处,当火光亮起,整个院子就是一处人间美景。 池齐光拢了拢她身上的鹤氅,嘴角擒着一抹宠溺的微笑,“那我以后每年都亲手做花灯送与你,以后我们专门建一个库房,用来放这些花灯。” 纪伏寿轻声应了,“好。”又从他怀里坐起来,拉着他的手起身,“你亲手做了花灯送与我,我也亲手做了东西给你,随我来。” 池齐光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跟着她去了西厢房,当看到那两样东西的时候,露出了笑容,“是孔明灯?” 纪伏寿笑容清浅,“嗯,是孔明灯,你我一人一盏,来,我们去把祈愿写上去吧。” 池齐光走到桌子上,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红纸和笔墨,池齐光提笔沾墨,不假思索的在红纸上写下:愿与娘子白头偕老,比翼双飞。 纪伏寿眸中含着柔情,等池齐光退开之后,她也提笔写上:愿与夫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当她搁笔,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把红纸系在孔明灯上,两人分别拿着孔明灯出去,站在院子中间,小心的拿着火烛点燃了孔明灯。 很快,两盏孔明灯齐齐飞起,池齐光拥抱着纪伏寿,两人抬头看着高飞的孔明灯,默默温情尽在相拥之间。 过完了元宵,朝廷也开了笔,大皇子李阳也因为参加皇室年宴,从而解除了禁足,只是精神状态有些不好,看着怏怏的,知道内情的皇后心疼,大皇子妃杜清淑则是心底冷嗤。 而被纪伏寿派去尾随三皇子的人进大草原的宿也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主上,属下尾随三皇子的心腹,一路上看到他们进了大草原,最后见到了西凉的可汗。” 宿沉声回禀,“属下暗中偷听到他们商谈之事,三皇子要与西凉可汗做交易,西凉助其上位,他割让十城,并每年送二十万石粮食、五万石精盐、一万斤茶叶与西凉可汗,连续送二十年。” 纪伏寿和池齐光双双皱眉,纪伏寿冷哼,“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池齐光则问道,“三皇子要割让的十城,是哪十城?” 宿紧了紧拳头,脸色愤然,“雁门关外十城。” 池齐光眯了眯眼,“这般说来,岂不是把整个北疆都割让给西凉?” 纪伏寿嗤笑,“好歹没蠢到把雁门关割让出去。” “如果真的按照他与西凉的交易,他把北疆割让给西凉,又送粮***盐、茶叶的,不出十年,西凉就能壮大到可以一举吞并大齐。”池齐光沉吟着说道。 纪伏寿对三皇子李崇十分看不上,“他这是破罐子摔破了,知道自己的寿命与齐成帝共享,只剩下十几年二十年的寿命,做起事来就不顾一切。” 池齐光猜测三皇子此举的想法,淡淡的说道,“他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明明自己的亲生父亲害他,他却不敢对齐成帝动一点不好的念头,生怕齐成帝死了会连累自己。 可是什么都不做,又憋屈的很,既然齐成帝如此看重大齐的江山,他就用大齐的江山换自己坐上龙椅,我猜着他到时候会囚禁齐成帝,好吃好喝的养着他,拼命延长齐成帝的寿命,不让齐成帝有一点的危险。” 至于等三皇子坐上龙椅之后,也可以反悔不给西凉送粮**盐茶叶等,只是到那时,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纪伏寿看着宿,问道:“那他们有没有商量出西凉什么时候出兵?” 宿摇头,“没有,这一次只是三皇子与西凉先谈妥了交易,双方还谈好了第二次的会盟,第二次会盟则要签订盟约。同时,西凉先声夺人,让三皇子先送十万石的粮食、一万石的粗盐给他们,让他们看到三皇子的诚意,到时候三皇子需要,他们才会派兵。” 纪伏寿挑了挑眉,“十万石的粮食,一万石的粗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他们说好的第二次会盟是什么时候?” 宿回道,“三皇子应该是临行前有交代过心腹,心腹与西凉说好的,是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给他们筹集,等他们筹集好了,就会偷运给他们。” 纪伏寿看向池齐光,“如今看来镇守北疆的将领是三皇子派系的人了。” 三皇子要偷运粮食和粗盐给西凉人,就必须要北疆将领的配合。 池齐光‘啧’了一声,也有些意外,“当初冯浩杀百姓冒领军功一事败露,齐成帝就特意挑选了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去北疆镇守,就是怕再有人跟冯浩一样胆大包天,没想到那将领暗地里居然还是三皇子派系的人。” 如果没有三皇子与西凉交易合作的事,池齐光还不知道如今北疆的将领又是三皇子派系的人。 纪伏寿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怪不得当初三皇子舍弃冯浩,也没有太多的不舍,原来他们早有后招。” 纪伏寿沉思片刻,而后道,“两个月的时间……总而言之,我们不能让西凉得到这批粮食,看来还是得给三皇子找点事做才行。” 第367章 收买 纪伏寿让人密切关注着三皇子那边的动静,又让在三皇子身边的靖先生暗中留意一下。 过了几天,夜鹰就传来消息,三皇子派人去了江南,分散在江南各地收购粮食。 纪伏寿‘啧’了一声,“收购十万石的粮食,真是大手笔,得要十万两银子了吧,也难为三皇子能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出来。” 池齐光玩味的笑了笑,“近来有宫中的物件流出了京城,在江南出手呢。” 纪伏寿瞬间就明白,“皇贵妃把她宫里的东西拿出来让三皇子偷偷去卖了,然后换置粮食?也是,宫里的东西都是齐成帝赏赐的,只要做得小心一点,把库房里东西偷拿出去,用齐成帝的赏赐换来粮食,得到西凉的帮助,再夺下齐成帝的皇位,等做了皇帝,要什么奇珍异宝找不到。” 自己儿子寿命平白短了几十年,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自救的法子就是自己儿子做皇帝,囚禁齐成帝,皇贵妃自然是全力支持三皇子行事。 池齐光沉声说道,“粮食易买,粗盐难得,没有盐引子可拿不到盐,除非他花大价钱从盐商那里买,不过一万石的数额又太过巨大,很容易引起侧目。” 不想纪伏寿却道,“不,若是他有门道,粗盐还是挺容易找到的。许多商人会暗中与西凉交易,这些商人通常带着的货物多数是粗盐、茶叶和绸缎,如果他能从这些商人手上淘换而来,一万石的粗盐不是难事。” 池齐光挑了挑眉,“看来财帛动人心啊。” 顿了顿,他又道,“王健传讯于我,大皇子要动用铜矿得来的那笔银子了。” 纪伏寿神色一凝,“那笔银子有多少了,他用那笔银子来做什么?” 王健帮着大皇子打理铜矿的账本,对铜矿的事了如指掌,池齐光便说了一个数字出来,“鲁国公经营有道,即便分给大皇子的只有三成的份额,这两年来,分到大皇子手里的也有六万两银子。而大皇子,他用这笔银子拿来收买镇守宫门的军士了。” 纪伏寿眸中精光一闪,“收买镇守宫门的军士,他这是要逼宫?” 池齐光琢磨着道,“我瞧着像。” 纪伏寿又问道,“鲁国公至今还未曾解禁,他收买军士一事,是他自己自作主张还是鲁国公吩咐他这样做的?” 池齐光微微摇头,“王健不曾说,我让他试探一下大皇子的口风。” 纪伏寿沉思了好一会儿,道:“大皇子和三皇子近来动作频繁,不如就让他们再次狗咬狗如何?” 池齐光心中一动,“你是说,把铜矿的事告诉三皇子,让三皇子再次搅和了大皇子的事?” 纪伏寿点点头,“大皇子也能拖慢一下三皇子收购粮食的进程,大皇子一定会时刻盯着三皇子,想要抓住三皇子的把柄,也好让三皇子不敢轻易妄动。” 纪伏寿想了想,又道,“若是铜矿的事被揭穿,你安排人把大皇子参奏,参他一个不堪为皇室子。” 池齐光转念就明白她想做什么了,“你要大皇子失去夺嫡的机会?” 纪伏寿挑了挑眉,“我们中原人的事,自是我们中原人关起门来解决,怎么能让外族插手?” 三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让西凉帮忙,若是西凉袭边,又是生灵涂炭,且如果真的让三皇子割让十城给西凉人,到时候就算大齐皇室倒下,他们接手的也是一个满目疮痍的皇朝。 先让大皇子失去夺嫡的机会,接下来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池齐光勾唇一笑,“好,这件事我会让人去办。” …… “殿下,您用这笔银子来收买这些军士,可是鲁国公让您做的?”王健似是闲聊一般问道。 大皇子有些不悦,“本宫又不是离了鲁国公就不会做事了。” 王健便知道这个主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小心的问道,“殿下,您收买这些军士是想……” 大皇子摆了摆手,“就是有备无患,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 也就是说大皇子暂时还没有逼宫的念头。王健在心中暗道。 王健又问道,“那不知殿下要不要把此事告诉鲁国公?” 大皇子脸色沉了下来,“怎的,到底本宫是你的主子,还是鲁国公是你的主子?本宫做事,要事事与鲁国公交代?” 王健的话,让李阳十分不满,恍然让他觉得自己离了鲁国公就一事无成似的,他原本想将此事告诉鲁国公的念头也熄了。 王健立即解释,“殿下误会了,子易是想着鲁国公毕竟曾是军中将领,他兴许给能殿下提议呢。” 大皇子这才脸色稍霏,没好气的道,“到现在父皇都不肯让鲁国公解禁,本宫也不好时常去鲁国公府,省得让父皇心里不高兴,这件事就先不用告诉鲁国公了,本宫自有分寸。” 王健识趣的没有再提起鲁国公,手中捏着一份名单,“殿下,这就是你让我查探出来的镇守宫门的军士名单。” 李阳接过看了看,又将名单递回给王健,“你就按照这名单上的人,一个一个的收买下来。” 王健应了一声是,等离开了李阳的书房之后,第二天池齐光手上就多了一份同样的名单。 而另一边,靖先生去找了三皇子。 “殿下,我发现了一事,事关大皇子,十分要紧。” 三皇子李崇近来脾气时常不好,伺候的下人但凡做错了,他都会让人打棍子,直把人打死了事,皇子府已经多次有马车拉着去了李崇名下的田庄里,从马车上头搬下尸体就地掩埋。 李崇暴怒无常的性子,让下人们战战兢兢,无事不敢凑到他眼前,幸好李崇对靖先生还能压抑自己的脾气,见靖先生来了,客气的吩咐道,“先生来了,请坐。不知先生说发现了大哥的事,是什么事?” 靖先生落座之后,神色凝重的道,“殿下,我一直派人盯着大皇子府的动静,发现每两个月的初一,鲁国公府那边就会送东西来给大皇子府。 原本我以为是鲁国公府给大皇子妃送来使用的物件,便没有太多理会,但这两年来风雨无阻都这样,我就起了兴趣,这顺着一追查,竟是发现了……大皇子与鲁国公联合起来,私挖铜矿!” 第368章 支持 原本李崇神色漫不经心的,等他听到最后一句话,瞬间坐正了身子,神色十分凝重,“你有没有查错?” 靖先生摇头,“殿下请放心,我敢担保,绝对没有查错。我查到那座铜矿在武阳府的一个村子附近,那几座山一直寸草不生,想要捡柴禾都不行,村民甚少去那边,兴许是这样,那座铜矿一直没被人发现。 倒是不知怎的让大皇子和鲁国公知道了,偷偷开采。不过大皇子和鲁国公两人行事非常谨慎,那座铜矿明面上的东家并不是他们二人,而是渔阳徐家的人。” 李崇跟着念叨了一句,“渔阳徐家?” 紧跟着李崇的眉头就高高挑起了,神色惊异,“是御史左中丞徐文彬的那个渔阳徐家?” 靖先生点头,“没错,就是御史左中丞所在的家族。徐家买下了那几座山,对外说是开采石头,雇了村子的青壮年去凿石,如果不是我一时兴起,还真的不能发现这个秘密。” 李崇面色变幻不定,“如果铜矿明面上的东家是徐家,而背地里的是大哥和鲁国公,那岂不是说徐文彬是大哥那一个派系的人?” 靖先生一边隐晦的观察着李崇的神色,一边状若感慨的说道,“是啊,谁能想得到呢,之前一个刑部侍郎刘良吉倾向于大皇子,没想到这会儿又冒出一个御史左中丞,竟也是倾向于大皇子的,这朝堂上,到底还有多少位高权重的朝臣是倾向于大皇子的?一个嫡长的名分,实在是太过名正言顺了,也难怪这些朝臣会暗中扶持大皇子。” 李崇面色微微一变,咬了咬牙根,“嫡长嫡长,大哥除了嫡长,有哪一点及得上我?” 明明大哥蠢钝不堪,又贪婪无度,害死了多少百姓?就这样,父皇也没有对大哥动手,以前父皇最疼的是他,结果现在想要他性命的人也是父皇。 呵呵。李崇连连冷笑不已,眼神阴鸷。 靖先生却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添火,“殿下,论嫡,该选大皇子为储君,论长,同样还是要选大皇子做储君,只要大皇子在那儿,怎么都轮不到选贤。殿下你可知道为何大皇子会有这么多朝臣支持吗?”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意味深长,让李崇皱了皱眉,“为何?” 靖先生笑了笑,“正是因为大皇子除了嫡长,其他的都比不上殿下,对朝臣们来说才是最好的。一旦等大皇子登上了帝位,才能轻而易举的唬弄大皇子啊!” 李崇一震,双眸微微瞪大,仔细想来,竟觉得靖先生的话十分有道理,不禁追问道,“这么说来,如今还在朝堂上摆明自己是中立的朝臣,其实心底大多数是倾向于大哥的?” 靖先生没有直接回答,似是而非的引导,“殿下你看,刑部侍郎刘良吉,如果不是被大皇子牵连入了天牢,谁能知道他是倾向于大皇子的?如果不是我查出来徐家开采的铜矿,背地里还有大皇子和鲁国公,徐文彬依然是刚正不阿的御史左中丞。” 李崇紧了紧拳头,突然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以前他还会将大哥放在眼里,后来大哥被他的人揭穿了贪墨赈灾银子一事,他就渐渐不把大哥当威胁了,毕竟大哥如此蠢钝,朝臣们怎么会支持他? 李崇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蠢钝会成为朝臣暗中支持的原因。 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李崇神色几经变幻,就算他真的把父皇囚禁起来,有那些朝臣在,万一那群朝臣不肯认他做皇帝,非要以嫡长的名头扶持大哥上位呢? 思及此,李崇猛地甩了一下头,不行,嫡长这种名正言顺的名声始终是个威胁,还是得将这个威胁除去才行。 李崇目光炯炯的看着靖先生,“先生,你方才说铜矿暗地里是大哥和鲁国公,可有查出证据?” 靖先生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殿下,我能查出这些事已是歇尽所能了,如果殿下能再给我多一点人手,兴许我能查出他们的账本。” 李崇眼睛一亮,“你说账本?” 靖先生点头,“当初我是先查到鲁国公府每两个月准时送东西到大皇子府,然后再顺着鲁国公府查下去,就发现武阳那边同样也是每两个月送一次东西给鲁国公府,这才顺着这条线查出铜矿和徐家。 既然铜矿事涉三家,又是铜矿这种要紧之物,自是有账本的。殿下,你想借此机会扳倒大皇子,总要找到确凿的证据,不然万一大皇子反咬一口,说你诬蔑,你就落得一个诬陷兄长的名声。” 李崇的面色青了青,却没有反驳靖先生。 靖先生又继续道,“如果找不到账本,殿下你揭穿这个铜矿,只是把徐文彬拉下马。你断了大皇子的财源,又让大皇子损失了一个支持他的朝臣,再加上之前的过节,殿下你与大皇子之间当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若是这次你出手,不能把大皇子扳倒,就会轮到大皇子整日盯着殿下你,等着你行差踏错呢。” 最后一句话,让李崇心头一凛,想到自己就连靖先生都瞒着不让他知道与西凉合作的事,他冷声开口,“本宫明白靖先生的意思了,打蛇打七寸。” 靖先生含笑点头,“就是这个理,而且殿下你瞧,私挖铜矿可是抄家斩头的大罪,上次鲁国公就帮着大皇子顶了罪,现在还在国公府里闭门思过呢,如果这次找到证据,殿下不仅能扳倒大皇子,还能把鲁国公也拖下水,到那时圣上自会像上次那样借力打力,亲自处理鲁国公,没了鲁国公给大皇子做靠山,大皇子就算留着一条命,也无能为力了。” 李崇眼睛发亮,心情畅快的放声大笑,“还是靖先生厉害,居然能找到大哥如此要害的把柄,行,回头本宫就给你人手,让你去查账本的事。” 靖先生浅笑着道,“殿下请放心,我会尽快查出账本来的。” 第369章 母妃帮你动手 三皇子李崇进了宫,去见皇贵妃。 皇贵妃十分诧异,“大皇子居然私挖铜矿?” 李崇点点头,手上转着三皇子妃给他求来的佛珠,眸中含着不屑,“母妃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大哥的性子,跟貔貅性子一个样。” 皇贵妃认同的点点头,“崇儿说的是。”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说靖先生以为大皇子更能得到朝臣的支持,就因为他占了嫡长的名分?” 见儿子颔首,皇贵妃又琢磨着问道,“既然你能找到大皇子的把柄,等找到证据之后,就能扳倒大皇子。大皇子倒下了,按照序齿,岂不是二皇子成了长子?” 李崇一愣,“按理来说是这样。” 皇贵妃眯了眯眼,眸中冷光闪烁,“靖先生说大皇子蠢钝不堪,所以很多朝臣想要支持他上位好糊弄他,可如果没有大皇子,在那些朝臣的眼里,岂不是二皇子更好控制?” 李崇手中转着的佛珠突然一顿,“母妃说的是,二哥平日里不声不吭的,又没有母族和妻族的支持,他自身没有权势,如果有朝臣扶持他上位,就能轻易控制他、架空他……” 皇贵妃红唇一勾,笑容冷冷的,“把大皇子扳倒,你前面还有拦路石,既然如此,就要把拦路石给搬开。” 李崇心中一动,“母妃你是说……” 皇贵妃摆摆手,声音带着一股阴狠,“二皇子没有那个胆子犯错,你想找到他的错处很难,二皇子那边就不用你操心了,母妃自会帮你解决。” 李崇端详了一下母妃的神色,隐约知道母妃说的解决法子是什么,便点了点头,“劳累母妃了。” 皇贵妃不觉得帮儿子除掉拦路石有什么劳累的,不过她对儿子的熨帖很是受用,看着儿子的神色就变得慈祥起来,提醒他道,“你啊,做事还得考虑齐全才是,还有四皇子呢。” 李崇挑了挑眉,“老四?” 皇贵妃点点头,“二皇子根基不稳,他开府之时宫里给他拨用了上百个奴才,里头就有母妃安插的人,到如今,有两三个都在要紧的位置上,母妃想到对二皇子动手容易的很,但这法子不适合用在四皇子身上。 四皇子开府之时,跟随着他去皇子府的下人,全是德妃亲自挑选的,就算母妃有人手混在里头没有被德妃挑出来,可四皇子住的院子里用的仆人和厨房的厨子都是德妃信任之人,想要收买都不可能,母妃想要对四皇子动手很难。 崇儿,就算你父皇害了你,可只要他的儿子里只剩下你一个,他的皇位最终都只能传给你,他绝对不会舍得从宗室里挑人来继承。” 说到最后一句,皇贵妃声音就像含着冰碴子,恨不得将齐成帝千刀万剐,可为了儿子的命,却又比谁都关心他的龙体,隔三差五就要亲自炖药膳送给齐成帝,生怕齐成帝会出事。 李崇听到最后一番话,既愤怒又若有所思,“母妃说的很是,只要父皇的儿子只剩下我一个,那皇位就只能传给我了。真想看看父皇到时候看着我登基的样子,那脸色一定很好看。” 李崇阴狠的笑了笑,脑海中畅想着那场面,十分兴奋。 “除了你父皇之外,还有你那好姑姑,母妃也不会放过她。”皇贵妃神色冷冽,眼中含着恨意。 以前大长公主对她多有奉承,对崇儿也十分慈爱,结果到最后竟是她骗了崇儿去她府上,要不然崇儿也不会中招。 “你那姑姑不是最疼爱她女儿吗?母妃已经找好了人,这一回定要她也尝一下心痛的滋味。”皇贵妃笑得狠辣,隐隐显现癫狂。 李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骆婉清?据说姑姑正在给她挑选良婿,可惜小姑娘眼光高的很,挑剔得厉害,至今都没定下来。” 皇贵妃冷笑一声,“都被她娘惯得,架子摆得比正经的皇室公主还大,有她苦头吃。” “崇儿,你说你父皇最看好的储君人选是谁?”皇贵妃突然问道。 李崇收起了笑容,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老四。” 皇贵妃“呵”的冷笑,“想我半生都压着德妃,没想到在圣上心里,最后居然是德妃的儿子是他看好的储君。” 皇贵妃兀自运了运气,将心头那口恶气压下,复又看向李崇,“崇儿,你可有问过靖先生,四皇子那边该如何扳倒他?” 李崇摇了摇头,“还没问过,等会儿我回了府,再去找靖先生问策。” 皇贵妃微微颔首,“靖先生是个有本事的人,既然他能发现大皇子的把柄,兴许也能发现四皇子的把柄呢?” 顿了顿,皇贵妃又咬了咬牙根,“就算四皇子没有把柄,那就让靖先生想想办法,不管是栽赃还是陷害,都要把四皇子扳倒。” 李崇眸中划过一抹冷光,“母妃放心,我会与靖先生商量的。” 皇贵妃点点头,又看了看漏刻,“我们在内殿待得差不多了,走,随母妃出去外殿,小厨房应该炖好药膳了,都是母妃专门问御医开的补气血的方子,你在母妃这里吃了再回府。” 李崇从宫里回去,还带了几个匣子,里头都是皇贵妃给他准备的名贵药材,叮嘱三皇子妃时不时就要用这些药材给李崇炖药膳,补身子。 而纪伏寿那边,收到靖先生的暗中传讯,得知李崇已经知道铜矿的事,又知晓李崇让他去找账本的事,便问池齐光,“阿光,王健那边有没有铜矿的账本?” 出乎纪伏寿的意料,池齐光摇了摇头,“王健手上确实是有铜矿的账本,但是,那是整个铜矿开采的账本,并没有徐家、大皇子和鲁国公府分赃的账本。” 纪伏寿拧了拧眉,“这么说来,很有可能分赃的账本在铜矿那边,成,我让宿去跑一趟,把账本拿回来。” “井那边还传讯给我,说三皇子让他想办法,要么找出四皇子的把柄,要么就在栽赃陷害,三皇子要把四皇子一并拉下马。” 第370章 神迹 池齐光挑了挑眉,“要找四皇子的把柄?” 他摇了摇头,“我也派人盯着四皇子,可他十分谨慎,并没有什么错处,要说找他的把柄,确实挺难的。” 纪伏寿眯了眯眼,“在我这边也一样,找不到四皇子的错处,如果说非要找,与他有关系的,就是他的外祖父吏部尚书宋沽,宋沽参与了与倭人的走私交易。不过倭人已经被赶走,宁波府的走私交易已经没有了,就算把这事揭穿,也与四皇子没关系,作为齐成帝看好的储君人选,齐成帝不会让他与这件事扯上关系的。” 池齐光“啧”了一声,“这谨慎的性子,真是让人无从下手呢。” 纪伏寿垂眸沉思,半响之后抬头看着池齐光,“既然找不到四皇子的把柄,那就给他一个罪名好了。” 池齐光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纪伏寿摊了摊手,“私藏龙袍?巫蛊之术?” 她自己说完,就摇了摇头,“不好。这些都不好,如果齐成帝非要保住四皇子,这些对齐成帝来说都没有用。只有让齐成帝自己从心中对四皇子厌弃了,四皇子才会失去储君之位。” 纪伏寿与池齐光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的开口,纪伏寿道,“就跟让齐成帝厌弃三皇子那样。” 池齐光道,“捧杀!” 两人听清楚对方说的话之后,相视一笑。 纪伏寿浅浅一笑,“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还有什么比四皇子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能让齐成帝厌弃?当初齐成帝最疼爱三皇子,后来三皇子一系的人就趁着齐成帝病重之时请立储君,让齐成帝对三皇子厌弃,甚至不惜用三皇子的命来延寿。如果这次四皇子比齐成帝更适合做皇帝,齐成帝还能心无芥蒂吗?” 池齐光玩味的笑了笑,“很显然,四皇子为人谨慎低调,就算之前跟大皇子和三皇子在朝堂上有来有回的争斗,也把握了一个度,没有让齐成帝厌烦。所以想让旁人在四皇子耳边蛊惑他,让四皇子一系的朝臣联合起来请立储君,四皇子必定不会答应,毕竟前车之鉴在那里。” 纪伏寿勾了勾唇,“所以我们不用这个法子。李天成建立皇朝之前,曾经用了一些手段,糊弄住了老百姓?” 池齐光哈哈一笑,“你是说李天成为了给自己抬身价,说自己母亲在要生他之时的前一天,梦到蛟龙入梦,所以他就是真龙天子的事?” 纪伏寿嗤笑,“这种话也就糊弄一下老百姓了。” 池齐光含笑摇头,“偏偏这种手段很好用,多少百姓相信他是真龙天子下凡,就为了拯救黎民百姓?” 纪伏寿深深一叹,“是啊,这种手段确实十分好用。” 池齐光笑着道,“你说锦鲤腹中藏玉牌,警示世人上天指定真龙天子如何?” 纪伏寿轻轻鼓了鼓掌,“甚好。嗯,既然是上天指定真龙天子,那神迹不能只有一处。河水中浮现一块石碑,碑上刻字:当今四皇子可当大任。你觉得如何?” 池齐光被挑起了兴致,很快又想到了一个神迹,“千年神龟驼真龙天子的神像浮现人世如何?”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六七个神迹,到最后还是池齐光摆手叫了停,“这神迹可不能太多,太多就显得刻意了,有三个就好了。一个在江南繁华之地,一个在关中,一个在西南如何?” 纪伏寿颔首,“好,就在这三处地方。” 池齐光兴致勃勃的样子,“玉牌、石像、石碑我亲自来雕刻。” 这种事交给外人不放心,索性池齐光学过雕刻,除了石像有点难度之外,玉佩和石碑都不是难事。 “还得去找大条的锦鲤和乌龟。”纪伏寿琢磨着道,不然玉牌塞不进去锦鲤的肚子怎么办。 “这事我让夜鹰去采买,我们府里不方便出面。” 两人说定了之后,纠分头行事,纪伏寿也传讯给了靖先生,却交代靖先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三皇子,先把三皇子搪塞过去。 三皇子数次追问靖先生,靖先生就用正在紧盯四皇子的行踪的借口搪塞他,毕竟在靖先生口中,他发现铜矿的事都花了半年之久,要抓住四皇子的把柄,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功的事。 三皇子只得按捺住心底的焦灼,一边时刻紧盯着手下收购粮食的进展,一边焦急的等待着靖先生说的账本。 为了让三皇子的人拿到这份账本,夜鹰费了老大的力气,既要先亲自去探到账本平时藏在哪里,然后还要摸清铜矿那边守备的人员、值守的情况,换防的情况,鲁国公为了保护这个铜矿,用上了军营里的方式。 等夜鹰把这些都打探清楚之后,再把这些消息暗中传递给另一个夜鹰。这个夜鹰对外是靖先生网罗的人手,靖先生对三皇子说的就是此人去打探到铜矿的事。 此行去偷账本,就是以此人为主,三皇子的人为辅。 此人以三皇子的护卫不熟悉此地情况为由,独自出门了好几天,说是去打探消息,数天之后,回来就对三皇子的护卫道,“我把铜矿摸清了,那些账本都收在矿山里头的一处屋子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人守着,我摸清了守卫换防的时间,此行隐秘,来一个人和我一起去将账本偷回来,账本到手,我们立即就要离开武阳府。” 三皇子的护卫对此并无异议,让身手最好的一个人跟着夜鹰身后,于黑夜中摸去了矿山,成功的将一个箱子直接搬了回来。 东西到手,一行人迅速的离开武阳府,第二天矿上开工,管理矿山的管事如同往常一样打开了锁,却发现自己放账本的箱子不见了,瞳孔一缩,当即大吼,“来人,出事了!” 两匹快马从矿山出发,拿着令牌拜见了武阳府的知府,一个时辰不到,武阳府就开始戒严,说是搜罗犯人。 另外还有两匹快马直奔京城鲁国公府,将矿山不见了账本的事告知鲁国公。 第371章 李代桃僵 鲁国公神色阴沉得厉害,“你说矿山的账本被人偷走了?” 来人低着头,隐隐带着一丝害怕,颤抖着回答:“回国公爷的话,六天之前的早上发现账本不见了。” 鲁国公冷着脸,沉声问道:“可有查到是谁偷了账本?” 来人摇了摇头,“账本不见之后,小的就被派来京城与国公爷回禀这件事,小的出发之前,管事已经吩咐让彻底搜查矿山,还亲自去找了知府,让知府帮忙搜查歹人。” 鲁国公却知道能将人搜查出来的效果甚微,皱着眉吩咐道,“行,此事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等此人退下,鲁国公又叫来心腹,让心腹去大皇子府找大皇子,说有要事商谈。 大皇子来得很慢,过了好几个时辰才来,鲁国公脸色难看得厉害,偏偏大皇子近来因为王健收买了不少守宫门的军士心情甚好,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让鲁国公看了觉得很碍眼。 “殿下还笑得出来,铜矿那边的账本被人偷了。” “噗” 一口茶还没喝下去就呛到了,大厅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大皇子捶着胸口,好半响才把咳嗽压了下去,难以置信的惊声问道,“泰山大人你说铜矿的账本被人偷了?是谁偷的?账本呢?拿回来了吗?” 鲁国公见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脸色沉沉的,“不知道是何人所偷,账本估计也很难找回来了。” 李阳急了,“是不是矿山的人监守自盗?那些村民搜查了吗?” 鲁国公摆摆手,“这些矿山那边都会追查,能追查回来自然好,如果不能……” 他认真的看着李阳,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就要想想此事被揭穿之后,要如何是好。偷这个账本的人,多半是冲着殿下你来的。” 李阳急得如同油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脸色渐渐发白,“这可怎么办,这可是私挖铜矿啊……不不不,还有一项,私铸铜钱!这可比私挖铜矿的罪名更可怕,如果被父皇知道我们偷盗了母钱出来,父皇不会饶了我们的。” 李阳焦灼的看着鲁国公,“泰山大人,你赶紧让人毁了那个铸造铜钱的作坊,这事绝对不能被人揭穿。” 鲁国公沉稳的点头,“你放心,作坊不在矿山那边,出了事之后,我已经派人去作坊,将作坊的所有东西一切销毁,不会留下痕迹的。” 李阳心头微微一松,但一想到矿山那边的账本不见,头疼得厉害,“泰山大人,如今账本不见了,被人告发的话,父皇一定会雷霆震怒。” 他才借着过年那会儿的年夜宴解除了禁足,如果铜矿事发,他实在难以想象父皇会怎样惩罚他。 见李阳急上了头,鲁国公沉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如果铜矿被人告发,只能让徐家一力扛下这事。” 李阳先是一喜,接着神色迟疑,“徐家肯吗?” 要知道私挖铜矿是杀人的大罪,徐家真的肯认下这个抄家灭族的大祸吗?如果换了是他,反正都要死,他肯定要把其他人也拉下水,一起下地狱。 鲁国公眸色沉沉,“事情到现在这种地步,不行也要行了,我会亲自跟徐文彬说。” 李阳提着的心又渐渐放松下来,“如果泰山大人能让徐家认下这事就最好了。” 鲁国公脸色并不见好转,“幕后之人一定会发难,你这些天要小心,不要自露马脚。” 李阳狠狠的点着头,“泰山大人你放心。”又咬牙切齿的,“到底是哪个孙子成天盯着我不放?不会又是老三吧?” 鲁国公闻言,眸光一闪,琢磨起三皇子来。 等李阳离去,入了夜,不等鲁国公去请徐文彬,徐文彬自己就趁着夜色,掩人耳目的来了国公府。 鲁国公在书房接待了他,看到徐文彬的神色之后,淡淡的道,“看来你已经知道矿山那边的事了。” 徐文彬素日板着的脸此刻流露出一种焦色,“半下午的时候,家族派来的人就来到了京城,我才知道账本不见了。国公爷,此事该如何是好?” 鲁国公面无表情的,“文彬,账本不见了,找不回来,幕后之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总不能所有人都被牵扯进去。” 徐文彬一下子就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鲁国公,惊声道,“国公爷,你要让我和徐家做替死鬼?” “怎么能算是替死鬼呢?难道徐家没有掺和这件事吗?没有从中获利吗?”鲁国公反驳道。 徐文彬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国公爷,那座铜矿可是大皇子的,要不是我忠心为你做事,我会应下这种杀脑袋的事?” 鲁国公目光幽幽,定定的看着徐文彬,“文彬,我以为你会懂得取舍才是。只牺牲你,总好过把我和大皇子也牵连进去,大皇子是圣上的亲生儿子,未必会死。我身上有着军功,还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大不了用国公爵换一命,到最后我们都会没事,那你又何必把我们牵扯进去呢?” 徐文彬闻言连连冷嗤,“你们或许能留一命,可国公爷被圣上撸掉世袭罔替的公爵之位,大皇子也会失去圣心,于储君无缘,对你们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惩罚。 在国公爷手上丢失了国公府,国公爷以后下了九泉,怎么面对列祖列宗?没了国公府的庇佑,国公爷往日里得罪过的人,怕是都要踩上一脚,到时候国公爷和杜家想必会过得不好,那也不枉我徐家丢了性命。” 徐文彬俨然一副鱼死网破的决绝,鲁国公早有预料,神色不改,只轻轻问道:“如果我和大皇子没有被牵扯进去,我向你发誓,有国公府在,会庇佑你徐家的后代子嗣,全力培养他,并且等齐成帝崩天之后,以国公府的能耐,扶持他重建徐家,恢复徐家的荣光。” 徐文彬神色怔怔,良久之后慢慢道,“国公爷的意思是,李代桃僵?” 第372章 承诺 鲁国公微微颔首,“你我都知道,铜矿事发,若是圣上法外开恩,便只死你一人,徐家顶多就是抄家,族人不死就是皇恩浩荡。 可你这些年下手狠辣,参奏过许多朝臣,这些人记恨在心,一定会落井下石,恐怕徐家到头来躲不开一个灭族之祸。 所以你现在最应该要做的,是把家族里最有天赋的孩子送得远远的,再找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代替。 等此事了结,让那些孩子蛰伏起来,好好读书,等齐成帝崩天,就让他们拿着信物来找国公府找我,我必定会将他们如同亲生孩儿一般看待。” 徐文彬却只冷笑着不说话,显然并不相信鲁国公说的话。人走茶凉,他和徐家认下这件事,到时候那些个孩子没了家族的庇佑,傻乎乎的找上国公府,万一鲁国公来个一了百了杀人灭口呢? 倒是鲁国公提醒了他,等回去之后他就着手安排李代桃僵之事,总要留下香火传承,不然他真的无颜见列祖列宗。 鲁国公亦知他不肯信,毕竟是全族人的性命,哪能因为这三言两语的就把家族卖了呢。 鲁国公提笔沾墨,写下了一张契纸,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还盖上了自己的私章,等墨迹干了之后,就将这张纸递给徐文彬,还附上了自己的贴身玉佩。 “这是我的承诺,盖上了我的私章,如果我不信守承诺,日后大可以拿这张纸去告御状。” 徐文彬细细的看着纸上写的内容,出乎他意料的,鲁国公在上面供认不韪的写了自己、大皇子与徐家合伙私挖铜矿的事,也按照他自己说的那样承诺会尽全力扶持徐家后代重建家族,甚至承诺会在日后择一个杜家嫡系姑娘嫁与徐家子嗣,两家结成姻亲。 鲁国公低沉的声音在徐文彬耳边响起,“这东西算是我亲自写下的口供了,有这个东西在你手上,就拿捏了我的把柄,我必定是按照契纸上写的那样,会善待你的后代子嗣。” 顿了顿,他又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出来,我力之所及,绝无二话。” 徐文彬垂眸,一直低头看着那份契纸,他自己作为御史,深知就算有了这份口供,要告御状也不一定能告得赢,毕竟除了口供之外,还得有其他的证据,谁让鲁国公是国公爷,还是个军功卓越的大将军呢,要定他的罪,单凭一份口供是不能服众的。 可他同时也知道,鲁国公刚才说的那番话十有八九是对的,这件事里头,一个是大皇子,齐成帝再怎么也不会要了大皇子的命,一个是鲁国公,鲁国公纵然现在被禁足,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齐成帝上次借着贪墨一案,也只是让鲁国公禁足。 如果他把大皇子和鲁国公两人也拉下马,确实是让两人付出了代价,但万一日后徐家想要重建门楣,怕是要遭到两人的打压。 两害之下相权取其轻,相比较徐家永无出头之日,徐文彬当然是选能让徐家重建门楣。 这么一想,徐文彬就小心的将契纸叠好,塞进了自己的怀里,目光炯炯的看着国公爷, “还望国公爷记得今日的承诺,如果国公爷言而无信,甚至日后当我后人拿着这份东西和信物上门,国公爷要痛下杀手的话,那我们就鱼死网破。 国公爷不要心存侥幸,最好也做一个信守承诺之人,不然……国公爷会后悔的。毕竟,我总得给后人留下一些后手不是?” 徐文彬意味深长的看着鲁国公,而后转身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鲁国公眉头紧缩,暗自揣测徐文彬那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鲁国公眉心狠狠一跳,吩咐人守着院子,任何人都不能进,等关上了书房门,熟稔的撬开了几块石砖,从里头搬出一个小木箱,拿出钥匙开了木箱之后,翻看着里头的册子,越是看,神色越是凝重,良久之后,喃喃自语,“莫非……他还摘抄了一份自己私底下留着?” 鲁国公静默片刻,将东西原位归置之后,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好半响,才沉沉一叹,“罢了,如果徐家人真上门的一天,那就信守承诺吧。” 从夜色中回到家里的徐文彬,开始了一系列的布置,第二天早上,他的心腹就带着两个匣子和一封他亲手所写的厚厚的家信离开了京城,快马加鞭前往渔阳徐家祖地。 …… 三皇子拿到账本,比鲁国公和徐文彬都慢了三天,主要是这一路上怕会被追查出来,他们绕了远路才回到京城。 三皇子翻着账本,‘啧啧’了好几声,“真是厉害,这座铜矿居然有这么多铜,真是便宜了大哥。” 靖先生笑着道,“殿下揭穿了此事,把这座铜矿献给了圣上,定会让圣上龙心大悦。” 他话音刚落,李崇面色就难看起来,靖先生假做不知李崇厌恶齐成帝,还非常关切的问道,“殿下怎的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李崇摆摆手,“本宫无事。还是来说说这些账本吧,明日本宫会让人将这些账本拿到朝堂上,这一次,定要大哥无翻身之地。” 这些账本是被三皇子的护卫直接送到三皇子手中的,靖先生还没看过,不过靖先生知道这里头既然是夜鹰帮着出手偷回来的,应当不会有错,于是点头附和,“殿下说得对,账本不见了,矿山那边肯定知道了,一定要趁早告发,可不能等下去,省得让大皇子和鲁国公他们有所准备。” 李崇一想也是,立时就吩咐道,“拿本宫帖子,请黄御史上门,本宫有要事与他商谈。” 见李崇要待客,靖先生就先行告辞。 到了第二天上早朝,在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尖声中,黄御史从朝臣列位后面站出来,恭敬的回道:“启禀圣上,臣有事启奏。臣参奏渔阳徐家在武阳府私挖铜矿,罪大恶极,请圣上圣裁。” 第373章 以退为进 黄御史的话一出,除了少数早已知道内情的人,其他人包括齐成帝俱是一惊,纷纷看向徐文彬。 御史台的御史,参奏御史左中丞? 不少人又偷偷去看御史大夫,结果见御史大夫皱着眉头,这些人心中嘀咕,这么看来,不是御史大夫要排除异己? 三皇子李崇隐晦的勾了勾唇角,专注的盯着李阳,发现李阳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皱了皱眉,暗自沉思。 黄御史将手中的账本高高递起来,“圣上,这是铜矿那边的账本,请圣上过目。” 连账本都拿到了…… 众朝臣侧目,心中都在揣测,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查到铜矿就算了,连账本都拿到。 铜矿的所在地在武阳府,只要派人去查看就知道真假,反正矿山又不会消失不见,最重要的,私挖铜矿的到底是不是徐家,而徐文彬知不知道这件事。 徐文彬一脸愕然,直到喜公公将账本呈给齐成帝看,他才好像醒过神来,而后满脸正气凛然的怒斥,“荒唐!我怎么不知道私挖铜矿这件事?” 因为徐文彬平日里总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国字脸总是金刚怒目,看着就正气浩然,当他呵斥反驳的时候,当真有许多朝臣相信他是无辜的。 黄御史冷笑一声,“徐大人,下官这里可是有足足一箱账本,证据确凿,你想抵赖却是不能了。” 徐文彬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朝齐成帝拱手作揖,“圣上,微臣自问无愧天地,忠君孝义,从未听过家里提起铜矿的事,黄御史所参奏之事,属乃诬陷!” 黄御史却仍旧只是冷笑,看着徐文彬的眼神带着嘲讽,仿佛在看一个负隅顽抗的将死之人。 齐成帝翻账本翻得十分认真,只是面上没有表露丝毫情绪,朝臣们想要从他脸上看不出端倪,越发对黄御史呈献的账本十分好奇。 太极殿一时之间陷入了安静,只有偶尔想起齐成帝翻看账本的声音,足足过了一刻钟,齐成帝才把账本合上,他抬起头看着徐文彬,沉声道:“朕已经看过这账本了,这当中确实是记载着铜矿开采的进益,只是到底是不是徐家账本……” 齐成帝顿了顿,看向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吩咐道:“凌爱卿、傅爱卿,着你二人去武阳府彻查此事。”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齐齐领命。 齐成帝又看向徐文彬,面无表情的问道,“徐爱卿,你说你不知道铜矿之事?” 徐文彬神色认真,语气也很坚定,“圣上明鉴,微臣对圣人发誓,并不知道铜矿的事。如果微臣知道家里得到一座铜矿,一定会让他们献给圣上。有献铜矿之功在,微臣说句不客气的话,日后微臣必定位列三公,微臣又怎么会为了区区黄白之物就毁了仕途,丢掉脑袋?”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让许多朝臣认可的点头,对他们来说,再多的黄白之物又怎会及得上高官厚禄?只要能做到三公,家族必定会壮大,到时候还怕没银子?那些商人怕是要捧着银子来求得一丝支持。 对徐文彬这番话,齐成帝也很认同,徐文彬已经是御史左中丞了,又是他看重的人,等御史大夫退了下来,日后御史大夫就会是他,如果再加上献铜矿之功,徐文彬日后确实要占三公一席之地。 如果能用黄白之物换一个三公之位,齐成帝相信这朝堂上七成的人会争着抢着拿出银子来。 徐文彬伸手将头上的官帽摘了下来放在地上,整个人跪伏在地,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恭敬,“圣上,如果黄御史所参是真,铜矿真乃徐家私自开采,想来是家里人愚钝不堪瞒着微臣。 微臣教导不力,没有及时敦促家中子弟忠君,是微臣之过,微臣已不配御史左中丞之位。微臣自今日起,摘下这顶官帽,在家中闭门思过,一切都等凌大人和傅大人的彻查,若徐家真的犯了错,微臣愧对圣上,甘愿俯首认罪,绝无怨言。” 这番当真是说到许多人的心坎里,不怕家族子弟平庸,只要不惹事就好,怕就怕家族子弟顽劣不堪,总是给他们招惹麻烦。 这些朝臣眼含同情的看着徐文彬,都觉得他是被家族没见识没远见的家人坑害了。 齐成帝原本沉怒的心情,看着徐文彬匍匐在地的身影后,也稍微缓了缓,颔首道,“准。” 徐文彬重重的朝齐成帝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眼含热泪,“微臣这就回家闭门思过,叩谢皇恩。” 徐文彬又脱下了身上的官袍,叠得整整齐齐的,把官帽放在官袍上面,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太极殿。 …… 李崇回到皇子府,按捺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出来,当着靖先生的面气得把书案上的镇纸一扔,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就是李崇暴怒的声音响起, “徐文彬那个老狐狸!居然以退为进,不肯承认也就罢了,还把一切的过错推给族人,如果没有他点头,徐家人敢私自开采铜矿?” 靖先生皱了皱眉,沉声道:“殿下勿怒,殿下能否把朝堂上发生的事详说?” 李崇依然怒气未消,把徐文彬在朝堂上的作为说了一遍,而后道,“本宫眼瞧着父皇和诸多朝臣十分同情他,当真是好笑,这有什么好同情的?这么简单的事本宫都能想明白,这些人不是自诩朝堂老狐狸吗,怎的反而被徐文彬道岸贸然的一番作态骗了呢?” 靖先生听完之后,兀自沉吟,“殿下不必过于动怒,实则您最主要的目标也不是徐文彬,徐文彬不过是个引子,只要能把大皇子和鲁国公拉下马,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李崇这才转怒为喜,哈哈大笑,“靖先生说的对,只要把大哥拉下马就足够了。父皇已经派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去武阳府彻查。今日黄御史给父皇看的只是一本账本,那账本还有一箱呢,大哥和鲁国公这回休想善了!” 第374章 账本是假的 徐文彬在朝堂上的作态,纪伏寿和池齐光也很快得知,两人对视一眼,池齐光开口道,“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被告发了还能以这种方式降低齐成帝的怒气,这一手以退为进用得妙。 如果没猜错的话,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去武阳府彻查,徐家必定会推一个主事之人出来将所有罪责认下,再咬定不曾将此事告知徐文彬,这样一来,徐文彬没沾上铜矿,顶多就是教导不力,念在他主动脱了官帽的举动,再有人在齐成帝面前帮他说和一下,很有可能徐文彬和徐家都能保下一条命。 只是为什么徐文彬会这样做?这手以退为进固然用的妙,可那些账本做不得假,一箱子的账本,只要户部彻查清算账本,大皇子和鲁国公都脱了不关系,徐家能跟大皇子、鲁国公说得上话的,非徐文彬莫属。 这样一来,就表明了徐文彬说自己不知晓此事是撒谎,私自挖采铜矿已是死罪,还欺瞒君上,更是罪上加罪,到最后徐文彬一定会承受齐成帝的雷霆怒火。 能有这样机敏应对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自寻死路。” 池齐光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疑惑不解。 纪伏寿也在沉吟,她的看法与池齐光一样,作为策划这件事的人,纪伏寿十分清楚徐文彬并不干净,这种负隅顽抗的做法,除了能拖延一段日子以外,并无其他好处,可徐文彬就这样做了,为什么? “要定徐文彬、大皇子等人的罪,证据是什么?”纪伏寿突然问道。 池齐光接着回道,“账本。” “三皇子让人参奏徐文彬,目的是为了通过账本将大皇子和鲁国公牵扯进来,可徐文彬不认,而鲁国公得知账本被偷之后,只见过一次大皇子和徐文彬,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动静,对被偷的账本并没有太大的应对,大皇子竟也安安稳稳的,也不见有慌乱,这又是为何?” 纪伏寿眯了眯眼,“除非……大皇子和鲁国公知道,账本并不足以定他们的罪。” 池齐光一点就通,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迟疑,“你是说,账本有问题?” 纪伏寿微微摇头,“还不确定,只是这三人的表现,实在是让人疑惑,鲁国公和大皇子瞧着并无担心的样子。” 池齐光琢磨了片刻,开口道,“还记得上次宁波府走私的事吗?中书令王钰他们为了拉拢父亲,不让父亲插手这件事,与父亲做了交易,户部有一个人是父亲的人。 只是正因为他们知道那人是父亲的人,这次户部清算账本,如果没有避着那人,倒是可以想法子偷偷把账本偷一本出来让我们看看。我传讯给他,先问问他有没有参与清算账本。” …… 过了五六天,池齐光拿了一本账本递给纪伏寿,“他们都不知道这背后有我们的手笔,并没有避开他,他偷偷带了一本账本出来,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就要把账本带回去,省得被发现。” 纪伏寿接过账本,池齐光还体贴的递上算盘放在她手边,纪伏寿嗔怪的斜睨他一眼,却也没有多说,左手翻着账本,右手开始打着算盘。 一盏茶之后,纪伏寿面色略微有些难看的停下了手。 池齐光听到算盘声停歇,放下手中的画笔,抬头问道,“算完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纪伏寿看着手中的账本,声音冷冷的,“被耍了,这账本里,只有徐家的记账。” 池齐光走到她身边,拿起账本翻看,神色带上了一抹凝重,“你是说,这个账本……是假的?” 纪伏寿笃定的点了点头,“是假的,你不是说王健手中确实是有大皇子关于铜矿收益的账本吗?那就证明大皇子真的参与其中,可这账本里除了徐家,并没有大皇子和鲁国公的分赃。” 池齐光恍然大悟,“难怪账本不见了,大皇子和鲁国公一点都不着急,原来这账本是假的,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可紧接着他就疑惑不解,“可是为什么,要知道账本可是夜鹰事先探好的。” 他对夜鹰隐匿和探查的功夫十分信任,不信夜鹰会失手,如果铜矿那边的人事先就知道夜鹰暗中探查账本,不可能会等到夜鹰来偷,因为这些账本里头可是有徐家的记账,徐家没道理会蠢到亲手把自己搭进去。 纪伏寿蹙了蹙眉,琢磨着道,“有没有可能……在铜矿的账本,本就是假的?不,不能说是假的,毕竟账本上确实是有徐家的记账,应该说,他们有两套账本!” 纪伏寿豁然开朗,越发觉得自己猜测的没错,“我就说以鲁国公这种行事老辣的性子,怎么会放任将把柄交到徐家手上,如果真正分赃的账本是在鲁国公手上,那就说得通了。 鲁国公亲自拿着分赃的账本,就算铜矿被人发现告发,铜矿的账本只能指认徐家,所以当鲁国公一得知铜矿账本被偷,他就见了徐文彬,不是为了商讨对策,而是劝说徐文彬认下这件事。 看鲁国公不动如山,想来徐文彬应当是答应了,他们二人必定是做了交易,不然徐文彬不会肯应下这桩罪。 徐文彬为何会以退为进,是他同样也知道账本里只有徐家的记账,没有鲁国公和大皇子,那他说自己被家族子弟欺瞒,就能把谎圆过去。” 池齐光皱着眉,也认同的点头,“这样一来就难办了,没有把大皇子和鲁国公牵扯进来,而失去了这次机会,想要再扳倒鲁国公就十分困难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眉头深锁,如果他们大费周章只为了折下一个徐文彬,太不值得了,甚至池齐光将这座铜矿送到大皇子手中的本意就没了意义。 池齐光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猛地抬头,“不对,就算这些账本没有把大皇子和鲁国公牵扯进去,还有一个天大的过错能让他们罪有应得。” 池齐光一字一顿的道,“开采铜矿之后,用来铸造铜钱的母钱!” 第375章 纪伏寿挑了挑眉,“你说得对,他们把铜矿开采出来之后,总得铸造铜钱,否则这铜矿岂不是白开采了?只是现在朝堂上大家都被徐家开采铜矿的事牵扯了心神,还没有深究下去。我立即传讯夜鹰,让他们追查铸造铜钱的地方。” 纪伏寿匆匆离去,池齐光兀自坐在椅子上沉思,如果鲁国公得知账本被偷,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思索片刻之后,池齐光眉头一皱,如果他是鲁国公,第一件要做的事,自是让人毁了铸钱之地,分赃的账本在鲁国公手上,想要以偷出来的账本定鲁国公的罪是不可能了,除此之外,还能让鲁国公定罪的,也就只剩下铸钱一事。 把铸钱之所毁掉,这样一来,鲁国公之于铜矿,便是清清白白。 阿寿派人去探查铸钱之地,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不过他们打了鲁国公一个措手不及,鲁国公虽然毁掉了铸钱之地,但是母钱怕是来不及偷偷放回将作监那里。 池齐光撩了撩眼皮,刚好看到纪伏寿回来,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她,纪伏寿立时就反应过来,“我让夜鹰去盯着户部尚书、将作监那边的动静。” 池齐光微微一笑,“巡逻将作监的军士,是父亲的人,我会让他们日夜不停的巡逻,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把母钱偷偷放回去。” 两人说罢,便分头行事。 过了半个月,夜鹰风尘仆仆的回来,向纪伏寿禀告:“主上,属下等有负所望,并没有追查出铸钱之地。” 纪伏寿早已经有所预料,并不失望,好言慰问了一番就让他们下去了。 回过头,她看着池齐光,问道:“户部已经把账本清算完了,这里头果然没有大皇子和鲁国公的事,估摸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只能查到徐家身上。” 就她所知,大皇子这些日子,毫不见慌张,反倒是户部在朝堂上与齐成帝汇报的时候,见没有牵扯出大皇子和鲁国公,三皇子李崇差点按捺不住跳出来指责户部包庇两人了。 从靖先生那边得知,李崇这些日子越发暴躁,时常要换茶杯茶壶等等。 “鲁国公至今没有机会把母钱偷偷放回去,等大理寺卿回来,就能给他们致命一击。”池齐光含笑说道。 …… 又过了几天,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终于带着人从武阳回到了京城,第二天的朝会上,所有人都在关心他们彻查的情况。 刑部尚书出列恭敬的回禀,“启禀圣上,微臣与傅大人去了武阳府,找到了铜矿,那座铜矿已经被开采了两成。 微臣询问走访了附近的村民,得知村子里的青壮年两年来都去矿山里采石,他们愚昧无知,并不知道那些石头就是铜矿石。 至于说起雇佣他们的东家,都说是一个叫徐家的家族,听口音并不是他们武阳府的人。 微臣又去盘问了武阳府的知府,知府只说徐家的二老爷两年前确实找上门,说想要买下几座山,知府不知是铜矿石,又看在徐文彬的面子上,便给徐家二老爷买了。 因想着都是些石头,知府未曾太过深究,因此对徐家私自开采铜矿一事毫不知情。” 又是一个毫不知情!李崇听到这里,心中兀自愤愤不平。 刑部尚书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微臣盘问过村民,从他们的描述中画出了平时管理他们管事的样子,这管事已经与大理寺卿确认过,确实是徐家的管事。” 说到这里,刑部尚书看向了大理寺卿,他与大理寺卿原本就分头行事,他去武阳府查铜矿,大理寺卿去渔阳府盘问徐家。 大理寺卿跟着出列,“回圣上,微臣去了渔阳府徐家,找到了徐家在当地的主事人徐二老爷,二老爷对私自开采铜矿的事供认不韪。 他还说,因徐文彬身为御史,一直约束他们,不许他们与民争利,又不肯让他们借着徐文彬的名头囊取各种便利,家族族人众多,族人生活困窘,入不敷支,他又不敢告诉徐文彬,偶然机会之下得到铜矿的消息,就起了心思,瞒着徐文彬偷偷带人去开采。微臣如今已经把徐二老爷押解回京了,收押在天牢里,等着圣上圣裁。” 听到这里,不少朝臣都为徐文彬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徐二老爷要私自开采铜矿呢,徐文彬竟从未让族人跟着鸡犬升天。 齐成帝脸色也不见太过沉怒,最起码徐文彬没有辜负他的皇恩,没有欺瞒君上,他的怒气也就没有太过蓬勃。 齐成帝见事情都彻查完了,正准备对徐家和徐文彬做出圣裁,却听大理寺卿又继续道,“圣上,臣还有奏。” 齐成帝到嘴的话一顿,转而开口道,“准。” 大理寺卿神色凝重的开口,“圣上,徐家私自开采铜矿,如果他不能把铜矿石铸造成铜钱,那他又何必开采铜矿?还一直开采了两年之久。若是黄御史没有告发,怕是要一直都开采下去。” 大理寺卿说完,齐成帝面色一沉,意识到了什么,果然就见大理寺卿紧跟着又道,“臣恳请彻查收在将作监里头的母钱。” 听到大理寺卿的话,三皇子李崇眼中一亮,心中喜不自禁,不禁拿眼去瞅大皇子,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李阳瞳孔缩了缩,心中越发笃定他们在这上头做了手脚。 紧接着齐成帝威严的声音就响起,“傅爱卿、凌爱卿,着你二人去将作监查看母钱,甘爱卿和将作监把库房门打开。” 户部左侍郎跟在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身后走着,心中七上八下的,背部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可眼瞅着这个时候,就算是想找人跟鲁国公通风报信也不可能了,越是靠近将作监的库房,户部左侍郎的脚步就越发沉重。 将作监正监领命匆匆到来,同来的还有少监,只是不知道两人是急急走来还是怎的,额头满是汗珠。 正监手上还拿着一份黄麟册,先把黄麟册递给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翻阅之后又递给大理寺卿,两人都没有从上头发现问题。 “开锁吧。” 等开了锁,宿卫拦着不让其他人进去,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走了进去,约莫一盏茶后,两人就走了出来,俱是目光犀利的看着将作监正监,“母钱少了一枚,说,母钱哪里去了?” 正监神色煞白,颤颤发抖,“两位大人是不是清点出错了?近来又没有铸造铜钱,母钱怎么会少呢?” 大理寺卿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我和凌大人两个一起诬陷你?” 正监使劲摇头,“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刑部尚书一脸怒色,“母钱一共百枚,如今里头只有九十九枚,为了怕数错,我们二人分别数了两次。还是说你的意思是我和傅大人特意把母钱藏起来,为了诬陷你们?” 他的目光在正监、少监、户部左侍郎脸上一扫而过,甩了甩袖子,“你们还是随我去见圣上吧。” 正监却仍旧在说,“下官真的可以发誓,下官绝对没有偷盗母钱,而且开库房的锁要三把钥匙,下官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能找到另外两把钥匙啊!” 刑部尚书冷着脸,“你这番解释,留着与圣上说吧。” 少监脑门上的汗珠越发多了,腿肚子一直在打哆嗦。 户部左侍郎也附和着,坚持不知道母钱少一枚的事。 大理寺卿看向宿卫,沉声道,“请他们三个去太极殿面圣。” 宿卫领命,像看押犯人一样,一路回到了太极殿。 刑部尚书朝齐成帝行礼,回禀道:“圣上,微臣与傅大人去将作监库房里清点过了,母钱少了一枚。” 齐成帝和众多朝臣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正监三人身上。 正监‘噗通’一声跪地,“圣上,下官真的没有开过库房的锁,圣上明鉴啊。” 少监也磕头说道:“圣上,下官也没有开过库房的锁。” 户部左侍郎则说道,“圣上,库房的锁有三把,微臣与将作监并无私交,怎么会帮着他们开锁呢。” 三皇子李崇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你们三个都说与自己无关,难道还是老鼠打洞,把母钱给偷了不成?” 齐成帝同样冷冷的看着这三人,突然开口道,“朕金口玉言,给尔等一个机会,如果你们肯坦白交代,朕可以免除尔等死罪。若不坦白交代,等刑部和大理寺审问出来,则满门抄斩。” 太极殿一下子就寂静下来,都在等着三人的表态。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齐成帝厌烦了,吩咐道,“来人,将……” 少监突然打断了齐成帝的话,急急的开口,“圣上,下官招了!下官收了鲁国公一万两银子,答应如果鲁国公能拿到另外两把钥匙,就帮他开库房,偷拿一一枚母钱出来。” 听到鲁国公的名讳,三皇子李崇眼睛一亮,拳头缩在衣袖里紧紧攥起,极力压抑着心底的喜悦之情。 大皇子李阳面色一白,眼中焦灼之色十分显眼。 其他朝臣听了,发出了一阵阵细微的动静。 齐成帝的脸色,早已经一片风雨欲来。 正监却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少监,“不可能,鲁国公从未找过我,就算找我,我也不会答应把钥匙给他,没有我的钥匙,你是怎么开得了锁的?” 少监满嘴苦涩,“我与鲁国公透露,你十分宠爱房里的月姨娘,我让鲁国公通过月姨娘想办法,可能你的钥匙是月姨娘趁你熟睡之后偷的吧,我开库房门是在夜里,可能鲁国公的人趁着天亮把钥匙又送回给了月姨娘,所以你才一无所知。” 正监气急攻心,倏地喷出一口血,“贱人害我!” 他又朝齐成帝磕头,眼泪都流出来了,“圣上,下官一时不察,请圣上降罪。” 三人里头,两把钥匙的来路都清楚了,众人的目光投在户部左侍郎身上。 户部左侍郎脸色一片颓败,也老实的坦白,“下官也收了鲁国公给的一万两,把钥匙借出去了一夜。” 其实并不是,他原本就是鲁国公的人,鲁国公吩咐了,又怎么拒绝?只是承认是鲁国公的人脉,还不如学少监,说是收了银子办事。 齐成帝气极而笑,站起身朝殿中众人点着,“好啊,好的很,朕的这些朝臣,看看,只要有银子就能收买,是不是有一天你们当中谁收了银子说要刺杀朕,你们也会做?” 众朝臣和四位皇子齐齐跪下,“臣等不敢,请圣上息怒。” 齐成帝突然收敛起脸上的怒容,声音冷冷的,“鲁国公私自偷盗母钱铸钱,罪不可赦,念在往日驱赶西凉、收复失地的功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收回丹青铁卷,除鲁国公公侯之爵。 把徐文彬收入天牢,秋后问斩,徐家家产抄没,三代不准科考。 还有尔等三人,同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皆罢免官职,收押天牢关十年。” 少监三人逃过杀头大罪,感激涕零的叩谢齐成帝,“皇恩浩荡。” 齐成帝决定把将作监库房的钥匙自己收起来,就不信还有人能从他这里偷钥匙。 齐成帝临退朝之前,冷冷的扫了一眼李阳,直把李阳看得心惊肉跳。 李阳想要从地上起来,肩膀上突然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一阵钻心的疼,耳边却听到李崇幸灾乐祸的声音,“哎呀,大哥,你怎么还给小弟磕头呢?小弟怎么受得起?快起来快起来。” 说是快起来,也不见李崇有任何搀扶的动作,李阳怒气冲冲的看着李崇,自己从地上起来之后,一看太极殿只剩下两人,这才明白为了李崇会出此举动。 李崇突然凑近李阳耳边,不怀好意的嗤笑,“大哥,你的岳父大人成了白身,你最大的靠山没有了,你猜父皇会不会从铜矿铸钱一事,猜到这里头有你的手笔?大哥,你省省心吧,储君之位与你无缘了。” 不等李阳说话,李崇便哈哈大笑而去。 第376章 失圣心 齐成帝罢黜了鲁国公的公候之爵,收回了丹青铁卷,这件事风一阵传遍了权贵之家。 勋贵都在担心,齐成帝对世袭罔替的国公动手,究竟是在警告皇子们要安分守己,还是厌恶了鲁国公,亦或是对鲁国公动手只是一个讯号,接下来还要对其他勋贵提起屠刀? 就在勋贵们人人自危的时候,在半下午,喜公公从明皇宫带了齐成帝的旨意去了大皇子府。 喜公公前脚回到明皇宫,后脚密切关注着这件事的人都知道了,大皇子再一次被齐成帝勒令在府中闭门思过。 与上次齐成帝私底下让大皇子在府中禁足,全了大皇子的体面不同,这次齐成帝直接下发明旨,不啻是在告诉其他人,他已经对大皇子十分厌烦了。 身为嫡长子,两次被禁足,无疑是非常丢脸的事,毕竟从这上头就能看出,齐成帝但凡真的把大皇子当做未来储君来看待,也不会让大皇子丢脸,否则日后大皇子若是登基为新皇,又如何有足够的震慑力震慑朝臣们? 再往深一点想,难道铜矿铸钱之事,大皇子也掺和了进去,才会惹了齐成帝的厌? 原本李崇还不满意呢,李阳只被禁足,又没有伤筋动骨的,等靖先生与他详说李阳遭到齐成帝厌弃之后,李崇心情大好,乐得让人做了一整桌的好酒好菜,与靖先生畅饮。 “按照靖先生的意思,这回大哥遭了父皇的厌弃,日后就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靖先生微微摇头,李崇眉头一皱,放下了筷子,“先生摇头是何意?” “圣旨上只是说大皇子办事不牢、顾虑不周、纰漏甚多,因此圣上深感失望,特意让大皇子在家好好反省,可说到底,大皇子在明面上并没有犯大错。 虽则如今大皇子遭到圣上的厌弃,但那是因为大皇子在圣上心里本就不是他看好的储君,若是圣上看好的储君出了事,大皇子又会重新成为储君的人选之一。” 随着靖先生的话,李崇的面色就开始变得难看了。 靖先生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我是大皇子,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名义上的嫡长子遭到了皇帝的厌弃,对其他几个皇子来说无疑是好事,没了拦路石,那就各凭本事争夺。 而在争夺的过程中,如果圣上看好的储君人选出了差错,或者出了事,那大皇子的机会就到了。当然,大皇子的机会,是要其他几个皇子出错,如果圣上看好的储君人选安分守己,那么大皇子的机会就没有了。 如果机会没有了,那还不如动一动,兴许还有拼一把的机会。” 李崇酒菜吃不下去了,反倒是靖先生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口渴的很,一杯酒下肚,筷子就夹了送酒菜吃了起来。 李崇面色凝重,“那依靖先生的意思,如果老四安安稳稳,大哥就永远失去储君之位,但如果老四出了事,大哥就依然还是储君人选之一。” 靖先生咽下一口酒,说道,“殿下说得极是。” 李崇拧眉想了好半响,突然开口道,“那如果大哥没有静观其变,而老四又出了事呢?” 靖先生挑了挑眉,“若是连二皇子也出了事,新皇之位,舍殿下其谁?” 李崇这才面色缓和下来,没错,只要父皇的儿子只剩下他一个,新皇一定是他来做。 李崇不禁问靖先生,“先生可有法子能让大哥做些昏了头的事?” 靖先生摇头,“殿下,此事倒是我无能为力了。”不过在李阳身边自然有人会让他做冲动之事。 李崇一阵失望,只是他也知道靖先生就算在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还让大哥做事。 …… 等喜公公从大皇子府离去,李阳就脸色微微扭曲了一下,手里捏着的圣旨也因他的愤怒,被他用力扔在了地上,甚至还不解气,他一脚就把旁边的桌子踢到在地,发出‘哐当’一声震响。 在一旁陪着一起接旨的大皇子妃杜清淑冷眼旁观,眸中划过一抹畅快的笑意,紧接着又流露出深深的厌烦之色,她甚至懒得劝李阳,在看到王健匆匆赶来之时,出声道,“王先生来找殿下了,既然殿下还有公务要谈,妾身就不打扰了。” 也不等李阳回话,径直就带着宁妈妈离去。 索性现在李阳也没空理会她,看到王健,指着地上的圣旨道,“这是父皇给本宫的圣旨。” 说完他就径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直喘气。 王健捡起地上的圣旨看了一遍,借着低头看圣旨的遮掩,他眸底划过了一抹暗光,等他抬起头,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凝重了。 “殿下,此事对您是大大的不好啊。” 李阳眉头一皱,不禁坐直了身子,“子易此话何意?不过是禁足,等过段时间父皇自然会把本宫的足给解了,何来的大大不好?” 王健不认同的摇头,“殿下还当是前头那一次的禁足一样吗?殿下,您明面上并无犯大错,解足不过是迟早的事,可重要的是,您失了圣心啊!” 李阳浑身一震,“失了圣心?” 王健一脸愁苦之色,“是啊,殿下,您没看连鲁国公都把世袭罔替的国公丢了吗?而且圣上还明旨让您闭门思过,这不就是厌烦您了吗? 不管您有多大的本事,被圣上厌烦了,您还能做未来的新皇吗?您见过多少个失去圣心的朝臣能重新回到朝堂上的? 这哪是什么闭门思过的圣旨,圣上分明就是明旨告诉其他人,您在他心目中永远都不可能是新皇,那些狐狸一样的朝臣们,肯定会转而扶持三皇子和四皇子的。” 李阳面色一下子就变了,变得煞白,他一想到自己失去了龙椅的资格,不甘的情绪就汹涌奔至,再一联想到造成眼前这种局面的,正是因为铜矿一事,下意识的就埋怨迁怒起眼前给他献出铜矿的人。 “若不是你给本宫弄来个铜矿,本宫又怎么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第377章 蛊惑逼宫 王健早就对他这种遇事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责怪埋怨他人的性子习惯了,如果他不贪婪,没有私自开采铜矿铸钱,而是把铜矿献给齐成帝,会有今日的局面出现吗? 他给李阳送来了一份天大的功劳,李阳自己被黄白之物迷住了眼,能怪他? 王健低下了头,一副被李阳说得十分惭愧内疚的样子,然而心底却毫无波澜。 李阳这句埋怨责怪的话一出,王健低下了头不说话,屋里顿时一阵安静,李阳被这种安静弄得脑袋一个激灵,这才醒悟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意识到鲁国公已倒,自己失去了靠山,身边唯有王健给他出谋划策,如果再把王健骂得离心离德,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他自觉自己是皇子,又是王健的主子,哪有主子跟属下道歉的?一时之间静了静,他轻咳两声,当无事一样,问道:“子易,如今你觉得本宫应该怎么做才好?” 王健眸中划过一抹讥讽之色,再抬头,脸上又变成往日那种为他分忧解难的模样了。 “殿下,若是圣上这道圣旨没有明发,跟着国公爷的那些朝臣,还会继续扶持您,毕竟只要等您当上了新皇,到时候再给国公爷几份功劳,丢掉的国公之位还能重新册封,可如今圣上以这种方式告诉朝臣们,您在圣上心目中不会是新皇,依附国公爷的朝臣们怕是要分崩离析了,毕竟谁也不想看不到希望不是?” 王健缓了缓,又继续道,“国公爷那边是没指望了,如果殿下还要争,那就得靠殿下自己了。只是不知道殿下的意思,是想安分守己,等新皇登基之后成为王爷,还是要不成功便成仁?” 李阳只要一想到日后要对下头的弟弟俯首称臣,那心就像被热油滚烫一般难受,他冷笑一声,“本宫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那张龙椅本来就应该是本宫来坐,其他人有什么资格让本宫行大礼磕头?” 王健隐晦的勾了勾唇,就怕你不争,既然想要争,那就最好了。 “殿下说的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有些老糊涂了,国无储君不稳,圣上早就应该立殿下做储君,这样一来,殿下自然不会为了跟其他几个皇子争夺帝位做下这些事,也不会让三皇子他们痴心妄想。” 王健这番话,让李阳十分认同的点头,也把李阳的不满迁怒到齐成帝头上,“你说得对,父皇当真是老糊涂了,如果一早就立了本宫做太子,本宫又怎么会做下这些事?” 王健又连说了好些话,让李阳对齐成帝的不满达到了最顶峰,这才话锋一转,说起了他最主要的盘算,“殿下,您当真是十分有远见,之前您不是让我去收买宫门宿卫吗?” 李阳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王健重重的一点头,“殿下,既然在圣上心目中,您已经不可能会是他想要的新皇了,与其便宜了三皇子或者四皇子,不如您直接逼宫,在宫里写下传位圣旨,让圣上盖了传国玉玺之后,您不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了吗? 到时候就可以对外说,是圣上病重,弥留之际宣您进宫,传位于您,等您含泪接过传位圣旨之后,圣上就支撑不住,崩天了。” 李阳听完这番话,心狠狠一跳,手心竟一时有些湿了,王健的意思,不仅仅是要逼宫,还要他了结父皇? 弑杀君父啊,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王健见他犹豫,语带蛊惑的道,“殿下,您想想,若是不这么做,就算您真的手持传位圣旨,回头等圣上脱离了控制,圣上还能说传位圣旨是您矫旨呢,还会对您施以重罚,那时候您的下场,可能就是被圈禁一辈子了。” 李阳的心,又是狠狠一跳,被圈禁一辈子? 他不禁抬头看向了窗外,想到要一辈子在这块方寸之地待上一辈子,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 他紧了紧拳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皇,不要怪儿臣,一切都是您的错,如果您一早就立下太子,就不会有儿臣的逼宫,这一切,都是父皇您逼儿臣的。 渐渐的,李阳眸中的犹豫之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狠戾,“还是子易顾虑得周全,那就按照子易的说法,你偷偷去找泰山,让他派人来帮本宫。” 王健却摇了摇头,“殿下,此事万万不能让国公爷知道才是。” 李阳不解,“为何不能让泰山知道,要知道泰山此前在军中可是权势赫赫。” 王健便道,“殿下您也说是从前,您忘了圣上已经把国公爷的军权收回来了?圣上这是有备而来啊,一步一步剪除国公爷的权势,到最后再兵不血刃就帮着未来新皇解决了您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这一切,都是在为未来新皇铺路呢,就是不知道能让圣上费尽心思的到底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 他一副十分感慨的模样,却让李阳对齐成帝更恨,越发要坚定逼宫的念头。 “圣上对国公爷如此不放心,国公爷现在都不知道还能调遣多少军士,即便还能有调遣的,您就不怕那些军士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万一提前告发给圣上知道,您可就功亏一篑了。”王健神色认真的说道。 李阳心头一凛,“子易说得有道理,确实不能告诉泰山大人。” 王健心中暗道,当然不能告诉杜恒,如果告诉杜恒,他一定会阻止你做这种蠢事。 “殿下这么多年来,手底下就没有笼络到忠心您的军士?”王健又问道。 李阳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有是有。” 王健轻轻一鼓掌,“既然殿下自己有人,那就成了,我们要确保万无一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还得去给主公传讯呢,这件事还没跟主公商量过,不知道会不会打乱主公的计划,可是这么好的机会,实在难得。 屋里的两人都不知道,在屋后窗檐下,偷偷溜走了一个身影。 第378章 偷听者 站在杜清淑面前的,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姑娘,此时小姑娘面色苍白,直喘着粗气,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双手拍着胸口,缓解着自己受惊的心。 宁妈妈目光凌厉的看着小姑娘,毫不留情的呵斥,“你这个疯丫头,到处跑,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杜清淑好笑的阻止了宁妈妈的呵斥,反而帮着小姑娘说话,“妈妈,盼夏这丫头才刚来院子里伺候,我身边又不用她服侍,只要她把自己的事做完了想要出去玩,难道我还会因为这点责怪她?你啊,盼夏还是你的侄孙女呢,你也不对盼夏好点。” 宁妈妈神色严肃,“姑娘,盼夏日后可是要跟在小小姐身边的,如果她不稳重,又如何能好好的帮着小小姐?” 听到宁妈妈的义正言辞的话,杜清淑心中一阵感动,越发不肯再让宁妈妈责怪盼夏,便要支开宁妈妈,“妈妈,盼夏这跑得一头汗,怕是渴了,你去给她倒杯水,让她缓缓。” 到底是自己的侄孙女,宁妈妈还是心疼的,转身想要去倒茶水的时候,盼夏终于缓过气来,焦灼的压低了声音,“皇妃,奴婢有十分要紧的事向您禀告。” 宁妈妈拧了拧眉,“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事要跟皇妃禀告的,这不是家里能任由你……” 盼夏急得不行,第一次没规矩的打断宁妈妈的话,“妈妈,我是真的有要紧的事。” 她一边说,还一边频频的往外头看,神色中流露出一种担忧害怕的情绪。 杜清淑心中一动,摆手阻止了宁妈妈要说的话,朝盼夏招了招手,“盼夏你来,有什么事要跟我禀告?” 盼夏小跑着上前,双手附在嘴边,声音压得低低的,一边说,一边看着外头,似乎是十分怕看到外头有人进来,“奴婢不小心偷听到殿下想要逼宫。” 等她将这句话说完,压在她心头的大石似乎放下来了,明显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听清楚她这句话的杜清淑和宁妈妈却惊骇不已,杜清淑一下子抓住盼夏的双臂,目光犀利紧迫,“你方才说什么?” 盼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严肃的杜清淑,觉得皇妃脸上的神色很吓人,有些瑟瑟,张了张嘴,正想说话,杜清淑却转头吩咐宁妈妈,“妈妈,你让人在外头守着,有人来要即刻通传。盼夏你与我来,我们进去稍次间说话。” 杜清淑拉着盼夏去了稍次间,宁妈妈赶紧出去吩咐人守着院门,也派人守着正房大门,不放心之余,自己亲自拿了一个针线篓子搬了一个小锦凳在门口,一边假装做针线,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院门,隔了一会儿,又会看向稍次间的方向,目光中难掩担忧。 稍次间里头,杜清淑把盼夏拉到身边,声音同样极低,“好孩子,快把你偷听到的话,全部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能漏。” 盼夏苦着脸,“殿下和王先生说得太多了,奴婢没记住全部……” 杜清淑心里急得很,偏又怕催促的话会让小丫头忘记重要的事,只好扯出一抹笑,“没事,把你能记住的都说出来,记不住我也不怪你。” 盼夏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回想起方才的事,“刚刚宫里有公公来传圣旨,奴婢还没听过圣旨呢,就趁人不备,偷偷溜去屋后窗外躲着想要偷偷的听一下,后来那公公走了,皇妃您也走了,奴婢又瞧着殿下要跟王先生说事,就想偷偷溜走,省得被训斥,结果没想到奴婢蹲在那儿太久了,脚麻了,不敢发出声音,殿下太可怕了,奴婢就干脆坐了下来,想等脚麻缓过去再偷溜走,结果就听到殿下与王先生的谈话……” 因为太过害怕,又不小心听到这种隐秘之事,盼夏能记住的事情不多,只告诉了杜清淑:殿下收买了宫门的宿卫,要逼宫,还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国公爷。 至于其他的她就没记住了,她能偷听到这种隐秘还成功的偷溜了回来,没有让李阳和王健知晓,实在是与宁妈妈平日里一直教导她要沉稳有关。 杜清淑听完之后,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好孩子,你真是帮了皇妃的大忙,回头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盼夏摇摇头,“姑祖母说这是奴婢应该做的,要时刻想着为皇妃和小姐们着想呢。” 杜清淑目光中的慈爱之色更浓,又摸了摸她脑袋,认真的叮嘱她,“这件事除了告诉我之外,其余人,就算是你爹娘,你也不能再告诉了,知道吗?” 盼夏郑重的点头,“皇妃放心,奴婢晓得轻重,绝对不会再告诉其他人的。” 杜清淑笑着颔首,又问道,“盼夏,那你也可有听到殿下说的,准备选在什么时候动手?” 盼夏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颓然的摇着头,“皇妃对不住,奴婢没记住,好像殿下没说。” 杜清淑心中虽然失望,却也无法对小姑娘强求太多,“你今天也累了,准你三天假,回去好好在家里歇歇。” 盼夏听话的点头,杜清淑又带着她出去,吩咐宁妈妈亲自送盼夏回去,等宁妈妈回来之后,一脸忧色的看着杜清淑,“皇妃,盼夏那丫头说的那件事如何是好?” 杜清淑已经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神色早已不复刚才的慈祥,冷冽的很,眸中寒光闪烁,近乎咬牙切齿的道,“走,妈妈,陪我回一趟娘家。” 这件事一刻都不能等,她要即刻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否则她真的担心李阳会把杜家害死。 两人坐上马车,来到昔日的国公府门前,杜清淑撩起窗帘子,看到门匾上的‘鲁国公府’已经变成了杜家,心中酸涩不已,又一想到杜家会有今日,都是李阳惹出来的祸,她眼底便隐见猩红,恨意越发浓郁。 “去二门。” 从二门处下了马车,杜清淑就带着宁妈妈径直去找杜恒。 第379章 最毒妇人心 “父亲!” 杜清淑的声音十分尖锐,还带着一种紧迫的焦灼,她近乎气急败坏的低吼,“李阳要逼宫了,您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去把这件事禀告给圣上知晓,兴许能让圣上看在您告发的功劳上,把丹青铁卷赐回来给我们家?” 杜恒眉头紧锁,沉声道,“阿淑,你冷静点,你当金口玉言是什么,圣上才把鲁国公的丹青铁卷收了回去,回头又给赐下来,他颜面何存?天子金口一开,不可儿戏。” 杜清淑却觉得这是父亲太过妄自菲薄,争辩道,“这可是逼宫!如果我们不告发,圣上就会有危险,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我们杜家的护驾之功,就这还不足够把丹青铁卷赐回来给我们吗?” 杜恒面无表情的,“当然不够,你真的当圣上是因为李阳的缘故,才会将鲁国公府的丹青铁卷收回去?” 杜清淑一愣,“难道不是?明明父亲就是因为帮那蠢货顶罪,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恼了圣上。” 杜恒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笃定,“不,你错了,是为父经过西凉一战之后,在军中的声望越来越高,功高震主,让圣上心生忌惮。就如同二十年前的英国公一样,英国公把西凉打得怕了,圣上同样也怕了,于是英国公这二十年来只能待在府里消沉度日,再也不能插手朝廷的事。” 杜清淑更加难以接受,“英国公的功劳一点都不比您小,那为什么他可以保住英国公府的公候之位,而您却只能变成白身?” 杜恒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因为为父的女婿是大皇子,在诸皇子里最应该继承地位的嫡长子。” 如若在他的支持下李阳登基,那么李氏的大齐,日后可能会变成杜家的大齐,齐成帝又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英国公比他运气好的地方在于,他没有一个做皇子的女婿,要不然今时今日英国公的下场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杜清淑冷笑,“说来说去,我们杜家有今日,还是李阳害的。” 杜恒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虽则女儿机敏,可对这种朝臣与皇帝之间的博弈一窍不通,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跟她解释清楚,到最后,只能无奈的道,“阿淑,你对李阳已经魔障了,是不是他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 杜清淑冷着脸,“难道不是吗?” 杜恒越发觉得与女儿说不通,朝她摆摆手,“好了,为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为父会处理好的。” 杜清淑却不肯让父亲模糊过去,固执的追问,“您要如何处理?” 眼见女儿不得到答案是不肯回去了,杜恒只好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自是助你夫君一臂之力。” 杜清淑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父亲!他都把杜家害成这样了,您还要帮他,他是不是给您做了什么邪门妖术,让您一心向着他啊?” 杜恒沉下脸,“阿淑,注意你的言辞!”又揉着脑门跟她解释,“阿淑,你不懂,鲁国公府的公候之位,是圣上收回去的,在圣上在位之年,不管为父有多大的功劳,丹青铁卷都不会赐回来给我们杜家,否则圣上颜面无存。 杜家想要重新变成鲁国公府,只能从新皇下手,既然是这样,为父自然要帮着李阳,等他成了新皇,你就是皇后,李阳就算为了自己面子上好看,也要把鲁国公府的丹青铁卷赐回给我们,更不用说为父帮了他这么多。” 杜清淑却是再不肯相信李阳的为人了,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父亲,您就不怕若是真的等李阳登基,皇后不是我? 我可没有儿子傍身,而且他对我表面敬重,实则内心对我厌恶至极,他登基之日,怕就是我身死之时,父亲还指望他会把鲁国公府重新赏赐回来给我们? 别到时候您帮了他,他却过桥拆河,回头对杜家、对您下狠手才好。过河拆桥这种事,难道他做得还少吗?您帮他顶了罪,他有来跟您亲自感谢吗? 不,他躲杜家躲得远远的,就差恨不得与您划清关系了,生怕上杜家门会让圣上对他另有想法,就这样的人,您居然指望他会感恩?真是天大的笑话!” 杜恒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杜清淑在这种沉默中紧抿着唇,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她没忍住,把自己做的事告诉父亲,“父亲,您不用再指望李阳了,也不要妄想还会有含着杜家血脉的龙子龙孙出现,他日后不会再有子嗣了。” 杜恒抬头看着自己女儿,却见女儿面色平静,似乎是在说一件小事一般,饶是他心志狠辣,这一会儿也不禁觉得胆寒,莫名想到一句话: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最毒妇人心。 做都做了,又是自己娇生惯养着宠大的女儿,杜恒还能打杀了她不成?最后只能深深的无奈叹气,终于熄了暗中相助的打算,“为父不会再帮李阳了。” 不然他暗中相助,日后李阳真的登基为帝,又没法生出有杜家血脉的皇子出来,总不可能让他外孙女当女皇吧? 杜清淑这才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容,还不满足,连连催促道,“父亲,既然您不打算帮李阳了,那您就拿着这件事告发给圣上知晓,我晓得您说的在圣上有生之年不会再把鲁国公赐回来给我们,但我们可以凭着这件事,与李阳划清关系,到时候新皇登基,不会遭到新皇的清算,您也能从新皇那边想办法。” 只要父亲去告发李阳,李阳不死也要脱层皮,她就不信圣上能忍受他儿子想要弑君取而代之。杜清淑眸中划过一抹隐晦的狠戾和怨毒。 杜恒心中一动,新皇? 他眯了眯眼,只是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他就想到了另一种让他能在新皇面前建功的法子。 “阿淑你放心,为父会将此事告发的,你先回去,帮父亲密切关注李阳的动态,有异动要立即告诉为父。” 第380章 今日所求 “不知道伯父叫本宫来这里,有何指教?”四皇子李泽抿了一口茶,淡淡的看着眼前的杜恒。 “我以为殿下不敢来。”杜恒一边摆弄着茶杯,一边笑着看李泽。 李泽不以为然,“本宫行得正坐得正,为何不敢来见伯父,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本宫。” 杜恒脸上是一种很感慨的神色,“难为殿下还能叫我一声伯父。” 李泽客套的寒暄,“你毕竟是我大哥的泰山大人,我叫一声伯父不为过。” 杜恒讥讽的勾了勾唇,“殿下,说一句老实话,你比你大哥强多了。自我被圣上收回鲁国公之位后,你大哥连门都没上过一次,我为他收拾了这么多烂摊子,如今却凉薄的很。” 李泽眉目不动,“大哥不是被父皇禁足了吗,等解禁了,他就会上门问候你了。” 杜恒一笑,“殿下用不着为他说话,老夫很清楚大殿下的为人,有用的时候,他就好生好气的跟你说话,等你没用了,眼睛都不带瞅一眼的。” 李泽也不想多谈他大哥,随问道,“那不知给本宫下帖子的用意何在?” 杜恒看着眼前的四皇子,心中感慨,若是知道四皇子是圣上心中看中的储君人选,当初应该早点把阿淑嫁了,再把二弟的女儿嫁与四皇子才是,这倒是便宜了平津侯。 “今日请四殿下上门,自是有要事与殿下详说。” 杜恒正了正神色,十分郑重的道,“我打探到一个消息,你大哥准备逼宫,要弑君杀父,伪造传位圣旨。” 李泽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顿时一变,目光凌厉的看着杜恒,声音都沉了下来,“伯父,你可知此话何意?话可不能乱说。” 杜恒眉目不动,“我自然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话,你看我像是胡言乱语的样子吗?” 李泽拧着眉,“伯父是如何知道大哥要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他的目光中难掩狐疑,刚才杜恒才说了大哥连杜家的门都不上,大哥又被父皇禁足在家中,且杜恒明显也对大哥不满,那杜恒又怎么会知道大哥想要逼宫? “你忘了你大嫂是我女儿?”杜恒反问道。 李泽眉头仍然紧锁着,“即便大嫂是伯父的女儿,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我不信大哥会将这种要命之事拿来跟大嫂说。” 杜恒含笑点头,“殿下说的对,大殿下确实不会将这种事拿来与大皇子妃说,此事还是大皇子妃的丫头贪玩,偷偷躲在屋子后头玩,不小心偷听到的。” 李泽颇有些无语凝噎,这理由编造得也太不高明了。 杜恒一看就知道四皇子的想法,微微一叹,“我知道这样说殿下不会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此事还真的是丫头偷听到,大皇子妃又赶紧来告诉我,让我将此事告诉圣上。” 李泽心中讶异大皇子妃居然要破坏大哥的好事,看到杜恒比以前略显沧桑的面容,又觉得能理解大皇子妃的做法。 他挑了挑眉,“既然大嫂让伯父将此事告诉父皇,那为何伯父不去找父皇,反而来找本宫呢?” 杜恒自嘲一笑,“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杜家成了丧家之犬,我一个白身之人,如何能进宫面圣?况且,就算我真的能进宫面圣,圣上真的会信我的话吗?” 李泽沉默下来,他也觉得父皇应该是不会相信杜恒的话,毕竟父皇连杜家的丹青铁卷都收了回去,几十年的君臣情分已经斩断,想必父皇听了这番话,还会觉得是杜恒危言耸听。 杜恒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来找殿下,是因为想帮殿下,也是杜某有所求。” 李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愿闻其详。” 杜恒喝了一口茶,说道:“殿下,你想想,你大哥要逼宫,要弑杀君父,如果在他起事之时,你出现阻止了他,你是不是有护驾之功在身?到时候圣上是不是会高看你一眼?” 李泽面上不显,心中却在暗自思量杜恒这番话的可行性。 杜恒又紧接着道,“大皇子逼宫弑君,余下的三位皇子里,只有殿下救父心切,有此仁孝之名,又有此救驾之功在,在圣上心中,其余两位皇子如何及得上你。” 李泽抿了抿唇,问道:“那伯父所求的是……?” 杜恒一笑,“自然是求等殿下日后登基为帝,看在今日功劳的份上,重新把鲁国公府的丹青铁卷赐回给杜家。杜家的丹青铁卷不能在我手上丢失,否则我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以丹青铁卷为求,殿下应当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了。” 没错,李泽原本半信半疑,这会儿还真的相信杜恒了,只是他有一点很不解,“既然伯父知道大哥要逼宫,为何不帮大哥,反而要坏了他的好事?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大哥事成,你是他的泰山,要赐回丹青铁卷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杜恒不认同的摇头,“我说过,你大哥太过凉薄,如今就过河拆桥了,等他登基为帝,怕是没有杜家的好果子吃。” 李泽微微颔首,“伯父思虑得确实有道理。” 顿了顿,李泽又问道:“那不知伯父可知道大哥准备何时起事?” 却见杜恒摇头,“尚未得知,若是知道大皇子起事的日子,我会即刻让人告诉殿下。只是殿下,你要阻止大皇子,你可有可靠的人手?” 李泽‘嗯’了一声,“自然有,这一点就不劳伯父操心了。” 见杜恒再没有其他事,他起身客气的朝杜恒微一点头,承诺道:“若是我真的阻止了大哥起事,也当真日后登基为帝,今日伯父所求,我不会忘。” 杜恒看着李泽带着护卫离去的背影,倏然一笑,喃喃自语,“四皇子也不是以前那个四皇子了,若是以前的四皇子,得知这种事,会立即进宫告诉圣上,好让圣上有所防备,免于受伤,这会儿却瞒了下来,说到底还是那一张龙椅让人改变啊。不过也好,变了才能有可乘之机。” 第381章 计划有变 池齐光从外头回来,纪伏寿含笑看他,“见完王健了?” 池齐光点了点头,结果纪伏寿给他倒的茶,喝完了一杯才道,“子易每次主动找我,都是有大事。” 纪伏寿眉梢微扬,“这么说,是大皇子那边有大事?” 池齐光笑了笑,“你怕是想不到,子易蛊惑了大皇子,让大皇子去逼宫呢,还让大皇子弑君杀父,伪造圣旨,自己登基为帝。” 纪伏寿来了兴致,“大皇子答应了?” 池齐光眉眼之间带着一抹不屑,“没了鲁国公的大皇子,不足为惧。” 纪伏寿又问道:“那逼宫的日子?” 池齐光微微摇头,“子易不敢定,这才来见我,怕会打乱我的计划。” 他看向纪伏寿,“你觉得逼宫选在什么时候合适?” 纪伏寿沉吟着道,“大皇子起事,这件事杜恒知道吗?” 池齐光耸了耸肩,“子易让大皇子不要告诉杜恒。” 纪伏寿琢磨了一会儿,“我让夜鹰暗中监视一下杜家那边的情况。” 她担心杜恒偷偷在李阳身边放了人。 “如果大皇子不让杜恒知道这件事,那他自己有起事的人手?”纪伏寿又问道。 池齐光颔首,“子易也问过他,大皇子说有人手。” 纪伏寿垂眸沉思,好半响之后,她才道:“大皇子要起事,如果他起事成功,把齐成帝杀了,那么三皇子就一死了之。 剩下二皇子应该还是会跟闷嘴葫芦一样,无论谁做皇帝,为了体现兄友弟恭,都会册封二皇子做王爷,所以同样的,大皇子即便登基的手段大逆不道,估摸着他也不敢出头,那就只剩下一个四皇子了。 按照如今齐成帝对大皇子的态度,四皇子必定是知道齐成帝不可能会给大皇子传位诏书,大皇子登基之后唯二的麻烦,一个是四皇子,一个是军中。” 池齐光对上她的目光,勾唇一笑,接着道,“还是要感谢齐成帝,把杜恒的军权收了回来,没了杜恒,有燕山军和武骧军在,大皇子想要坐稳这个皇位可不容易,谁让他做出弑君杀父这种事呢,到时候燕山军和武骧军就是清君侧。” “四皇子没犯错,一直以来行事稳重,又善待文人墨客,不少朝臣很是看重他,如果四皇子登基,会很麻烦。”纪伏寿眯了眯眼,语气笃定,“所以神迹的事,要提前弄出来了。” “你是想让四皇子遭到齐成帝厌弃之后,再要子易让大皇子动手?”池齐光微挑了下眉。 纪伏寿点头,“嗯,你觉得如何?” 池齐光想了想,颔首道:“也可。” 谁知道纪伏寿布置下去第二天,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大皇子妃回娘家见杜恒,而杜恒第二天就见了四皇子。” 池齐光颇感兴趣,“杜恒与四皇子?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纪伏寿眉头微拧,“杜恒知道了大皇子要逼宫的事,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四皇子。” “杜恒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大皇子妃告诉他的?”池齐光琢磨着道,可没道理大皇子会把这种事也告诉大皇子妃,莫非大皇子身边还另外有杜恒的人?他得暗中提醒一下王健才行。 至于杜恒这么做的原因,池齐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那老狐狸看出四皇子最有可能登基为帝,这是投名状。” 纪伏寿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们计划要改变了。如果四皇子知道大皇子要逼宫的事,那四皇子肯定会趁着大皇子起事之时阻止他,大皇子败露,而四皇子反而在齐成帝心中更加受重用。” 纪伏寿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神迹的事就不先弄出来了,等四皇子阻止了大皇子的恶行之后再弄。” 池齐光宠溺的看着她,无奈的摇头,“如此一来,你这是要把四皇子放上火上烤啊。” 齐成帝一开始会被四皇子的护驾之功感动,但等到齐成帝冷静下来,恐怕就会沉思为何四皇子会有人手阻止大皇子的起事,这说明四皇子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之中浸染了军中,齐成帝就会忌惮四皇子,而这个时候各地神迹出现,纷纷显示四皇子才是真龙天子,上天出了警示,齐成帝到底要不要把这个皇位禅让给四皇子? 不禅让,则不把上天警示放在眼里,万一惹怒了上苍,降下惩罚怎么办? 可如果真的要齐成帝禅让,齐成帝怕是要生吃四皇子的心都有了。 纪伏寿不以为然,“不,我这是送四皇子一个顺理成章成为皇帝的机会,他应该感激我才是。” 池齐光失笑不已,“那我就让子易尽早劝大皇子动手。” “既然这次大皇子动手会被四皇子阻止,事情败露的话,王健恐有危险,需要夜鹰去接应他吗?”纪伏寿问道。 池齐光点头道,“也好,有夜鹰接应,子易能全身而退。” …… “殿下,属下觉得逼宫一事,宜早不宜迟,迟了怕是消息走漏啊。”王健神色十分凝重,显得忧心忡忡的。 李阳有些迟疑,“不能够吧,这件事本宫还没交代下去呢,除了你我之外,暂时还没有第三人知道。” 王健心道,可大皇子妃、四皇子那边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那些人毕竟是收买的,谁知道时长日久之后,他们会不会反悔?还是趁着现在手里有他们的把柄,尽早动手才是。殿下也受够这种只能窝在府里不能出去的滋味了吧,太极殿高高在上才是殿下应该待的地方。”王健语气带着满满的蛊惑。 李阳热血沸腾起来,紧了紧拳头,“你说的对,太极殿、乾清宫才是本宫应该待的地方。” 王健趁机说道,“不如就定在十天后如何,等十天之后,属下就要对殿下行三跪九叩之礼,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李阳哈哈大笑,“到时候本宫就册封你做三公之一,子易实乃本宫最大的功臣!” 第382章 逼宫 光兴十一年五月十二,夜色暗沉,凉风微徐,正是月黑风高夜。 在宫门前有四个宿卫手持长枪分站左右两边,而宫门外更有一队十人的宿卫腰间佩刀,目光警惕的来回巡逻。 天子脚下,无人敢放肆,于是等到三更天的时候,这些巡逻的宿卫已经渐渐放松下来,还有人忍不住困意,撇头打了一个哈欠。 就在这时,突然想起几声猫头鹰的叫声。 十分突兀,在黑夜之中非常清晰。 无论是分站左右的宿卫,还是来回巡逻的宿卫,俱是精神一震,相互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阵,那猫头鹰的叫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的叫声中,居然能听到里头有一种隐约的焦躁。 宿卫们都把目光聚集在为首的一个小领队身上,小领队咬了咬牙,心中一狠,声音压得极低,“大家都收了安家费,有那笔银子,足够大家的婆娘孩子好吃好喝一辈子了,既然拿了银子就要办事。” 不等其他人表态,小领队挥了挥手,“去接应他们,开宫门。” 其中一个宿卫吹起了口哨,‘咕咕’的声音,三长两短。 很快,在浓浓夜色的街角处,突然鱼贯走出三百来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黑巾子,手上拿着大刀,刀锋在夜色中暗沉无光,可他们行动之间训练有素,脚步又寂静无声,就算这么多人在一起,也没有发出动静,仿佛只是转眼间就到了十几个宿卫面前。 领头的那人亮出了腰牌,宿卫小领队确认无误之后沉声道,“跟我来吧。” 小领队转身带着这群人往宫门走去,示意左右把宫门打开,等宫门开了一个口子,小领队突然感觉到一种钻心的疼痛从腹中传来,而他的痛呼声还没叫出来,就被人死死的捂住了嘴。 他艰难的转过头,最后只看得见黑衣领头人平静无波的眼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回荡:之前一开始不是说这群人会在他们身上划几道伤痕,制造出宫门被冲击的假象吗,为什么现在要杀他们? 但可惜,他的疑问无人会为他解答了,黑衣领头人松开了手,将小领队的尸体随意的仍在地上,见其他宿卫也被自己手下杀了,手一挥,“速战速决!” 这群人推开了宫门,冲进了明皇宫中。 一路上,只要是发现了他们的宿卫,都被他们干净利索的杀了,因为他们出现得太过突兀,宫里的宿卫巡逻又有时间差,愕然之下甚至还来不及还手就被杀,竟被这群人冲杀到了太极殿前。 只要绕过太极殿,就是齐成帝居住的乾清宫了。 黑衣人身上都沾了血,正想一鼓作气往前冲,突然一道极其响亮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有刺客冲杀进宫中,来人,护驾!” 黑衣人冲锋的脚步不由一顿,发现声音竟然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回头一看,就见身后是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的军士。 黑压压的一片,一眼看过去,不知道有多少人。 黑衣人心头惊骇,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军士? 可已经来不及让他们多想了,因为那些军士已经冲了过来,黑衣人前往乾清宫的脚步就此戛然而止,双方之间刹那就短兵交接起来。 这一夜,在太极殿前,血肉横飞,残肢碎末到处都是,大理石的地砖是极其暗沉的红色,让一大早就来上朝的朝臣们吓得心惊肉跳,面色煞白,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胃里一阵阵的翻滚,有些胆小的朝臣看到眼前这片恍若人间惨状的场景,早已经两股战战。 还是三公和六部尚书等人最先回过神,面色狠狠变了,疾步冲上去抓住正在清理残肢的宿卫,“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圣上有没有事?” 宿卫才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心焦的朝臣们一把扔开,也不问他了,跌跌撞撞的往乾清宫方向跑去。 一路跑着,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脑海里还在分析着刚才看到的场景,一个让人觉得十分可怕的念头浮现:该不会是逼宫吧?到底是谁起的头? 有了三公和六部尚书的带领,那些朝臣们仿佛跟着主心骨一样一溜往乾清宫冲,宿卫想阻拦都来不及。 幸好一路冲到乾清宫宫门前,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残肢碎末,也没有血腥味和流了一地的血。 不少朝臣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这么看来,圣上应当是没事? 可没有亲眼见着齐成帝,这些人根本就放心不下,但除了三公和六部尚书之外,其他朝臣却止步在宫门前,不敢随意进去,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三公他们的消息。 而此时的乾清宫早已经戒备森严,北衙禁军最精锐的军士将乾清宫团团围住,当这群朝臣们从外头往这边冲来的时候,这群军士已经手持长枪,锋利的枪头对准了朝臣们,只等统帅一声令下,就要把长枪刺进这群人的身体中。 统帅走了出来,对上三公和六部尚书,沉声道,“诸位大人请止步!圣上安好,刺客未能惊扰圣上,但圣上需要处置这件事,无暇宣召诸位,请诸位先回衙门处理公务,静候圣上的宣召。” 中书令王钰却不肯就此退让,“不行,今日本官一定要亲眼看到圣上才能安心回去,让开!” 明明一边是九个人,一边是黑压压一片的军士,但气势之间,朝臣们竟不比军士差。 见三公和六部尚书坚持,甚至根本不管长枪,直直的就往乾清宫的宫门走去,统帅总不可能真的命令军士们刺死他们,只能无奈的道:“诸位请稍后,请容我去跟圣上通禀一声。” 统帅步履匆匆的走了进去,探头往偏殿看了一眼,见四皇子还在里头,压低了声音问守在外头的喜公公,“公公,三公和六部尚书都在外面了,说是非要看到圣上才能安心,不然不肯离去。” 喜公公摆了摆手,声音极低,“等圣上问完了四皇子的话,再进去禀告。” 第383章 作态 此时的齐成帝于三更半夜时分被惊醒,眼下有一圈青黑,但更黑的,是他的脸色。 竟然有人冲破宫门意图刺杀他,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冷着脸问站在他面前的四皇子,“泽儿,你是怎么发现有刺客冲破宫门的?” 四皇子李泽‘噗通’一声就单膝跪下了,“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齐成帝拧了拧眉,“你阻止了这场刺杀,何罪之有?” 李泽语气十分恭敬,“父皇,儿臣得知刺客逼宫,乃是曾经的鲁国公将此事告诉儿臣的。” 齐成帝眼眸微眯,“杜恒告诉你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泽抬起头,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父皇,有一事儿臣还未告诉您,这些刺客都是受大哥的指使……” 他特意交代留了活口,还有十几个刺客没死,被分别关押了起来,现在应该正在被提审,就是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供出大哥。 齐成帝脸色更冷,“你是说那些意图逼宫的人,是李阳指使的?” 震怒之下,齐成帝直呼其名。 李泽点了点头,“此事也是杜恒告诉儿臣的,他说大哥对父皇心怀怨怼,生了大逆不道的念头,要逼宫弑君杀父,进而登基为帝。还把大哥起事的日子都告知了儿臣,之所以他将此事告诉儿臣,是因为他说他一介白身进不了宫,又担忧父皇的安危,只好出此之策。” 此番回话,稍微解答了一下齐成帝心中的疑惑,他淡淡的问道,“既然你得知你大哥要逼宫,怎么不把这件事告诉父皇?” 李泽无奈一叹,“父皇,杜恒不过就这么跟儿臣说,又没有证据证明大哥真的会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儿臣又怎敢将此事禀告父皇知晓。万一父皇觉得是儿臣在诬蔑大哥呢。 且儿臣与杜恒素来没有往来,他突然找上儿臣,又将这件要命的事告诉儿臣,儿臣心中也怀疑他是在唬弄儿臣,万一儿臣转头告诉了父皇,到最后却发现大哥没有做下这事,父皇误会了大哥,那儿臣岂不是成了罪人?” 倒是很好的解释了自己为何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齐成帝,齐成帝也就没有再揪着这一点不放。 齐成帝神色莫辩的看着四儿子,突然问道,“杜恒为什么找上你?” 李泽并没有帮着杜恒隐瞒,如实禀告,“他说他想求儿臣一件事,他想请求儿臣如果有机会,把鲁国公府的丹青铁卷赐回去给他。” 李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如擂鼓,手心一阵冷汗,眼里有着晦涩莫深的紧张和期待,他在试探父皇,他想看看是否如杜恒猜测的那般,父皇将他视作未来的储君。 齐成帝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冷哼一声,“他所求倒是不小。” 李泽见齐成帝云淡风轻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不可避免的一阵失落,又忐忑不安,父皇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杜恒猜测的那般? 此时此刻,李泽不得不承认,纵然这几年他的城府心机都长进了许多,但与父皇比起来,他还嫩得很,父皇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寝食难安了。 他以为他将杜恒所求说出来之后,父皇会指点他,要么日后不履行此事,要么就以此事施恩,让杜恒感激戴德,无论是哪一种,言外之意都说明等父皇崩天之后,他就会接替父皇的皇位。 可惜如今被父皇钓得整颗心不上不下的,他至今都猜不透父皇心底的想法。 “你说这件事是你大哥指使的,此事朕会彻查清楚,你也劳累了,先回去歇歇吧。”齐成帝朝他摆摆手,让他告退下去。 李泽脸上却露出了犹豫之色,惹得齐成帝不禁问道,“还有事?” 李泽吞吞吐吐的问,“父皇,如果此事当真是大哥指使的,您会怎么惩罚大哥?” 齐成帝喜怒难辨,反问道,“依你之见呢?” 李泽抿了抿唇,“如果真的是大哥做下此事,还望父皇留大哥一命,毕竟三个侄女年纪还小,还得靠着大哥。” 齐成帝微挑了下眉,“没想到你会为那不孝子说情。” 李泽理所当然的道,“大哥毕竟是大哥,小时候大哥对儿臣也是很好的,虽然长大之后兄弟之间有些小矛盾,可到底是兄弟,儿臣不忍见大哥殒命,更不想父皇感受痛失爱子之苦。” 这番话,当真是有情有义,兄友弟恭了。 齐成帝绷了这么久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难为你有这样的想法,你说得对,那不孝子终究是朕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如果你大哥真的做下这事,朕也不会要他的命。” 李泽心中一阵失望,逼宫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父皇竟然还要留大哥一命。 可他本就是为了表现一番自己兄友弟恭,既然父皇并没有要杀大哥,只能小心的收拾好情绪,不敢露出丝毫端倪,恭敬的告退。 齐成帝看着李泽消失的背影,心中十分满意,自己看中的人,手段有,还顾念情谊,这样一来就算他日后驾鹤西去,等泽儿登基,也会善待其他两个儿子和女儿们。 等他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就见北衙禁军的统帅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他招了招手,“进来。” 统帅进来,行了一礼,齐成帝就问道,“审问出那些刺客的口供了吗,他们是受谁指使?” 统帅面色有些难看,单膝跪地回禀,“微臣无能,提审那些刺客的时候,他们咬破了藏在舌底下的毒药,皆尽死去,微臣未能审问出幕后主使者。” 齐成帝脸色又冷了冷,直到统帅跪的脚都麻了,才开口,“也罢,朕约莫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了,你带朕圣旨,再带一队北衙禁军的人去大皇子府,让北衙禁军从此之后都看守好大皇子府,不许大皇子踏出府中一步。” 统帅心中惊骇,逼宫的竟然是大皇子? 等统帅拿了圣旨准备离去,齐成帝又叫住了他,“大皇子虽则做错了事,但三位郡主依然是朕的孙女,不可怠慢。” 统帅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第384章 降天意 明皇宫深夜被刺客冲破宫门的消息,风一阵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在等明皇宫的消息,要看看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做下这种事,因此统帅手持圣旨从宫里出来,且还点了一队北衙禁军跟在他身后的举动,备受瞩目。 沿途的街上都有各家的小厮,佯装着路人偷偷摸摸的跟着看统帅要去哪里。 统帅也知道被各家眼线跟着,不过他并没有阻止,一路带着北衙禁军来到大皇子府。 站在府门外,统帅命令道,“奉圣上之命,自今日起,北衙禁军守护大皇子府。” 言罢,他朝左右点头,等把大门敲开,带着两个军士走了进去,而大皇子府也被北衙禁军五步一人的围住。 不到半个时辰,一直关注这件事的人都知道刺客冲破宫门是大皇子做下的了。 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都在暗想大皇子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连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都做得出来。 那么,圣上会怎么对大皇子呢? “大皇子被贬为庶人,这辈子都被圈禁在大皇子府,府门一步都不准踏出去。” 池齐光抿了一口茶,各家眼线暂时还不知道统帅进了大皇子府后做了什么,不过难不倒耳目灵通之人,在统帅宣读完圣旨从大皇子府出来之后不到一刻钟,三公和一些公候之家都知道了。 纪伏寿想想一辈子只能被一个小小的四方院困住,大门都不能踏出一步,‘啧啧’了好几声,“时长日久,人还不得疯了?” 池齐光认同的点头,“可不是,大皇子有一天怕是真要疯。不过齐成帝却又下了另外一道圣旨,给大皇子的三个女儿赐了郡主,有封号,有三百户食邑。” 纪伏寿有些没想到,微挑了下眉梢,“还真还想到齐成帝还是个疼爱孙辈之人。” 池齐光笑了笑,“估摸着也是看在杜恒告发的份上,如果这次四皇子没带人来阻止的话,那群刺客还真的能冲杀到乾清宫呢。” 纪伏寿撑着下颌,感兴趣的问道,“那大皇子的反应是?” 池齐光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据说看到统帅进门的那一刻,就晕过去了,可能以为齐成帝要杀他吧。” 纪伏寿‘呵’了一声,“那他醒过来之后还见到青天白日,应该庆幸自己躲过杀头大祸的。” “除此之外,皇后被废了,降为五品方嫔,理由是德行有亏,教子无方。承恩侯府也被摘了牌匾,成了方家。” 齐成帝显然心中怒火高涨,没有直接赐死大皇子是他最后的仁慈,而对皇后和方家却没有这么好的脸色。 “四皇子带人护驾,齐成帝就没个奖赏?”纪伏寿玩味的笑着问道。 池齐光勾了勾唇,“没呢,既没有奖赏四皇子,也没有恩赏到德妃身上。看来咱们这位圣上,已经开始忌惮四皇子了。” 等齐成帝静下心来,再一回想,四皇子带军士前来护驾,竟然比北衙禁军还快,这就说明四皇子已经能有调动军中的能耐了,如果有一天四皇子也学大皇子一样逼宫呢? 这么一想,明皇宫颇有些风声鹤唳,三步就能见到一个北衙禁军,特别是乾清宫,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凌厉的刀锋枪芒就连伺候的宫人都瑟缩着。 纪伏寿唇角一勾,“四皇子带人救驾却丝毫功劳都没有,这怎么成?”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眸中含笑。 …… 九江府以九江命名,居住在九江河水附近的人靠着九江河生活,以九江河的河水灌溉良田,也以九江河水里的鱼虾为食。 这一天天色未亮,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三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跟往常一样往河边走去,中年男人身上扛着一副大大的渔网,三个年轻人则来到河滩边,合力将在岸上的渔船往水里推。 四人跳上渔船,慢慢摇着船桨,往九江河驾去。 船头和船尾都挂着气死风灯,与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河水之下,中年男人凭借着经验,低声道:“就停在这里试试。” 渔船慢慢停了下来,三个年轻人开始整理渔网,等渔网撒开之后,中年男人用力一抛,略等了等,四人就开始把渔网用力往上拉。 等把渔网拉上渔船,提着气死风灯一看,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这第一捞就没什么收获啊。” 渔网里只有十几条鱼儿,三个年轻人蹲下来开始分拣,小的鱼儿扔回河里继续养着,大的有七八两以上的,就放到旁边装了水的木桶里养着。 “走,再去那边看看。” 渔船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父子四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船尾的水下,一直有一个人穿着水靠在水下跟着,偶尔还会趁他们不注意,浮上水面喘气。 再放了一次渔网,这次的收获很丰富,中年男人十分欣喜,把渔网里的鱼撒在船上,让两个儿子分拣,自己又与大儿子一起继续整理渔网,又在这个地方往下撒了一网。 就在渔网在水下要收拢口子的时候,穿着水靠的人突然游到口子附近,把自己手中的锦鲤往口子里扔,见渔网将锦鲤网住,这人放心的往另一边游走,绕过渔船偷偷上了岸。 “咦,爹,今儿网到了一条锦鲤呢。”小儿子手中小心的捧着一条锦鲤,乐得眉眼弯弯。 听到他的话,其他人也看了过来,当看到那条跟小臂差不多大小的锦鲤,啧啧称叹,“这怕是有三斤多四斤了吧,咱家的运气真不错。” 当地一直有传说,龙王太子犯了错,于是被惩罚变成了一条锦鲤,只有跃过龙门才能恢复龙王太子的身份,如果谁抓到锦鲤,一定要好生养着,因为锦鲤会带来福泽。 也是因此,中年男人特意将一直木盘空了出来,装了一盆子的河水,让小儿子小心的把锦鲤放进去。 “怪道来了这处之后网到了这么多的鱼,原来是龙王太子保佑。”中年男人咧着嘴笑,“快,赶紧再网几网,今儿可是要大丰收了。” 等船上的木桶装满了鱼,一家人心满意足的返程,此时天边才露出一抹白,按照往常,他们把船停上岸之后,就会把木桶里的鱼带到集市上拿去卖。 但今日有些不同,今日网到了一条锦鲤,中年男人决定让自己三个儿子去卖鱼,自己带着锦鲤先回家,拿缸子把锦鲤养起来,省得它待在木桶里委屈了它。 中年男人回去的一路上十分小心的提着木桶,来往认识他的人都与他打招呼,顺带会看一眼他木桶里装着什么,这一看,都纷纷羡慕了。 “大顺爹,你这是抓到锦鲤了?” “这锦鲤好大一条,估计长了很久了。” “哎哟,你看锦鲤身上的颜色,通体金黄的,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锦鲤呢。” “锦鲤可是龙王太子所变,可不正是这样的颜色?” “哎,不对,你们看,那条锦鲤翻白眼了!” 这道惊呼声一出,原本得意洋洋享受着众人羡慕眼神的大顺爹吓得一个激灵,立时就把木桶放在地上,焦急的看向水里的锦鲤,果然就见锦鲤开始翻白眼了。 “这怎么瞧着好像要死的样子?”有人小声说道,看着大顺爹的眼神不再是羡慕了,而是充满怜悯。 这抓到锦鲤还没走到家里呢,锦鲤就要死了,这是要倒大霉了吧? 大顺爹急得很,抓耳挠腮的,“会不会是这木桶太小了,龙王太子游得不尽兴?” 大顺爹提着木桶就往家里冲,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去看热闹,还有善心人劝道,“大顺爹,我瞧着你不如赶紧把锦鲤放生回河里吧,这福泽太重,兴许沾不得。” 大顺爹脑门都出了汗,大声道,“去家里比去河里近,先带回家试试看。” 他怕的是万一去河边的路上锦鲤就死了,日后传了出去,谁家还敢买他家的鱼?一时心里悔得很,早知道先前就放生的,这么大的一条锦鲤,肯定成了精,怎么会肯让人养在木桶里呢。 大顺爹冲进了家门,来不及跟媳妇儿打招呼,小心的捧着锦鲤往自家水缸子里放,一群人围着水缸目不转睛的盯着,然后过了一刻钟后,就看到锦鲤翻白肚了。 大顺爹手隐隐抖了抖,“怎么会这样?” 旁人也惋惜的叹气,是啊,好事变坏事了,所以啊,没这个福气就不能养锦鲤啊。 大顺媳妇面色煞白,却沉默着从水缸子里头将锦鲤捧出,因她捧着锦鲤的时候,是鱼嘴对着她,她突然眉头一皱,语气十分迟疑,“是不是我看花了眼,怎么瞧着鱼肚子里似乎有东西?” 有好事者探头看去,“我瞧瞧,我瞧瞧。” 这一瞧之下,好事者也犹豫不定了,“怎么觉得好像真的有东西在肚子里面,那东西好像是白色的。” 都两个人说鱼肚子里有东西了,其他人纷纷凑热闹探头去看,这一看之下,都隐约觉得是有东西,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不如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都拿眼瞅着大顺爹和大顺娘。 大顺爹抹了一把脸,一把接过锦鲤,吩咐道,“他娘,把菜刀拿过来给我。”反正都这样了,霉运都来了,剖肚子就剖肚子吧。 大顺娘迟疑着,在大顺爹催促下,慢吞吞的拿来了菜刀。大顺爹在鱼肚子上一划,一个白色的东西轻轻掉在地上。 “还真的有东西啊!”旁人惊呼一声。 大顺爹眼疾手快的把东西拿起来,用手擦拭干净,发现是一枚羊脂白玉的玉牌,上下两面都有字,大顺爹挠了挠头,看向众人,“谁识字?” 众人齐齐摇头。 九江河里现锦鲤腹中藏玉牌的事,风一阵到处传开了,而那枚玉牌上的字也被一个识字的秀才认了出来。 一面写了一个【肆】字,一面写了【天子】儿子。 当时秀才一边看玉牌上的字,一面念了出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念了什么,吓得差点把玉牌扔掉,后来火急火燎的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到了知府衙门。 不敢惹,不敢沾。 可九江府还是传开了,说是上天传下了天意,说四皇子是真龙天子。 九江府八百里加急,把玉牌和奏折一起送往京城明黄宫,而就在齐成帝看到九江府奏折和玉牌的第三天,关中也八百里加急送来一个木箱子。 里头是一块石碑,据说这块石碑于太阳初升那一刻,从河水中突然升起来,稳稳当当的立在河里,许多早起去河边洗衣裳的妇人都看到了,嚷嚷开来,等识字的人一来看。 这块刻着【大任降于肆】的石碑同样也被送到了齐成帝面前。 这两件事同样也在京中传开了,一开始锦鲤腹中藏玉牌传开的时候,四皇子不以为然,等石碑现世后,四皇子就急起来了。 但让四皇子惶恐不安的,是又过了两天,西南同样送来了八百里加急。 千年神龟驼真龙天子的神像浮现人世。 据说扛着木箱进乾清宫的宿卫,打开木箱的那一刻,一眼就认出那神像是四皇子。 等消息传了开来,再一联想前面同样的两个【肆】字,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上天降下了天意,告知世人四皇子乃真龙天子。 而四皇子,在得到神像乃他样子的消息后,脚步一个踉跄,面色白如纸,颓然的很,“糟了,这下子当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好半响之后,四皇子又咬牙切齿的,“到底是谁要害本宫?” 可更快,他就垂头丧气的,“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若是……” 而此时在乾清宫中的齐成帝,眸光幽幽的看着摆放在他面前的三样东西,突然开口问道,“小喜子,如果老四是上天选中的真龙天子,那朕呢?” “噗通” 喜公公直接双膝跪地,整个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一个字都不敢说。 齐成帝倏然暴怒,抓起镇纸就往喜公公头上扔,“朕问你话呢,哑巴了?” 喜公公颤巍巍的回道,“圣上当然也是真龙天子。” 齐成帝冷笑一声,“呵。” 第385章 将欲取之 连续江南、关中、西南三地都出现了天意,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连北疆都知道上天选了四皇子为下一任皇帝。 而知道这三件事的人,心思则不尽相同。 中立的朝臣若有所思,本就是四皇子一系的朝臣则忧心忡忡,而三皇子一系的则愤怒,纷纷咒骂四皇子奸诈狡猾。 这些朝臣都是大齐中流砥柱,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果出现一件这样神奇的事,他们还能相信真的是上天的旨意,可如今接二连三出现,且都是指向四皇子,要说这里头不是人为,鬼都不信。 只不过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四皇子一系的人动的手,这件事一出,甚至就连四皇子的外祖父宋沽都偷偷问四皇子,是不是他派人做的。 李泽当真是有苦难言,等他向外祖父解释过,与他无关之后,宋沽便意识到糟糕:这是有人暗中对付四皇子。 也是因此,在四皇子一系的人都知道此事与四皇子无关之后,个个心里都担心的很。 此事最重要的,是齐成帝作何想法。 如果齐成帝一笑置之,那四皇子就化险为夷,如果齐成帝心有芥蒂,那四皇子就危险了。 李泽烦躁的转着圈,“外祖父,目下这情况,我应该如何做?” 宋沽也觉得棘手,关键这种事是真的跳到黄河都洗不清,如果想让齐成帝放心,只需要四皇子去跟齐成帝表明心迹,说自己对皇位毫无想法,可偏偏眼见四皇子护驾有功,功劳甚大,又从来没有犯过错,眼看着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说自己一点肖想的念头都没有,这不是扯淡吗?万一齐成帝顺势而为,把四皇子册封为贤王,辅助新君岂不是欲哭无泪? 最可恨的,幕后之人看似在帮四皇子,实则是把四皇子往死路上逼。 把四皇子的心思赤裸裸的表明。 宋沽想了很久,也只能无奈叹气,“为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兴许等过一段时日,没人谈论这件事就没事了。” 李泽十分不甘心,最后也只能听从宋沽的建议,对幕后之人简直是恨之入骨。 而与四皇子忧愁不同,三皇子李崇气得在府中大发脾气,“好啊,本宫竟然不知道老四那般奸诈,不仅自己偷偷带人阻止刺客护驾,还弄出了这种糊弄人的鬼把式。” 一开始得知明皇宫被刺客冲破宫门的时候,李崇吓得差点昏厥,如果父皇出了事,他就要跟着一起赔命了。 幸好袭杀被阻止,知道是大哥做下这事时,李崇差点气得提刀亲自去杀了他,要知道他差点就被李阳害死,李阳被圈禁一辈子他犹自觉得不解气,不过很快李崇就顾不上李阳了。 接二连三的神迹出现,让李崇手忙脚乱,他最怕的就是父皇看在老四这次的救驾之功上,配合那些神迹,顺势将老四册封为太子,这样的话,他就断了登基的希望。 也是因此,李崇才会暴怒如雷,恨不得老四立即死去,消除他心腹大患。 靖先生见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还不消停,眉头微不可见的拧了拧,不得不出声:“殿下,稍安勿躁,事情未必如你想的那般坏,兴许对你来说还是件好事。” 李崇胸口上下起伏,怒气冲冲的坐了下来,语气很冲,“这算什么好事,老四都是真命天子了,还能有本宫什么好事。” 靖先生神色不认同的摇着头,“殿下此言差矣,您以为这件事对四皇子是好事?我看未必。” 李崇怒气稍缓,“靖先生此话可解?” 靖先生神色淡淡的道,“只看表面上,三个地方出现的神奇之事都让各地知道四皇子是老天爷选中的真龙天子,那圣上呢?” 李崇一怔,“父皇?” 靖先生继续道,“没错,全天下都知道四皇子是真龙天子,那把圣上置于何地?” 李崇怔愣过后,神色渐渐松动,竟露出了喜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先生说的是,如果老四是真龙天子,那父皇这个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又是什么。是本宫一时迷障了,竟没看到这一点。” 李崇放下心来,怒气如同潮水一般褪去,甚至还有了闲心哼起了小曲儿。 靖先生却沉重的叹气,“殿下,您可不能高兴得太早才是。” 李崇皱了皱眉,“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靖先生神色十分郑重,“虽则说此事会让圣上不高兴,可您别忘了,四皇子前段日子救驾了。就凭着这份救驾之功,如果神迹这件事没起什么水花,到最后,圣上最看重的人还是四皇子。” 李崇脸色一黑,靖先生所言甚是有理,他小曲儿也哼不下去了,沉着脸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殿下可还记得您是为何糟了圣上的厌弃?”靖先生突然问道。 李崇一僵,以为靖先生是在讽刺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靖先生继续道,“照着圣上的脾性,是绝不允许有人敢觊觎他的龙椅,这次神迹的事,如果风平浪静的过去,四皇子就会安然无恙的渡过一劫。但如果有朝臣以此事向圣上提出让圣上册立四皇子为储君呢?毕竟天意不可违。” 李崇眸光闪烁,迟疑着说道,“靖先生的意思是,让本宫这边的人,在朝堂上请老四为太子,以此来引起父皇的忌惮,甚至是对老四的厌恶?” 不想靖先生又摇头,“殿下说对了一半,此事不能是我们的人出面,最好是中立的朝臣请立太子,圣上见着中立的朝臣都倾向四皇子,心中必定对四皇子十分厌恶。” 可李崇还是十分担心,“父皇本来就看好老四,万一父皇借此机会,当真立老四为太子呢?” 靖先生轻笑,“如果圣上真的是要立四皇子做太子早就在四皇子救驾之后立了,何必等到现在。若是圣上真的立了四皇子做太子,那就更好了。上天的旨意是四皇子乃真龙天子,太子又怎能算是天子呢?既然四皇子成了太子,那就让群臣请圣上禅让吧,就是不知道圣上肯,还是不肯了。” 第386章 必先予之 若是要齐成帝退位让贤,他是肯还是不肯? 李崇想都不用想,他自己就能肯定,父皇必定是不肯的。 如果真的肯,当初又怎么会在病入膏肓之时对他下了狠手? 听完靖先生的讲解之后,李崇心底的担忧不见了,他觉得如果真的请立太子,父皇多半不会肯的。 李崇心中冷嗤,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那好父皇,到底会怎么对待老四了。 “本宫这就想办法,让中立的朝臣在朝堂上请立太子。” …… 在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三天之后,太极殿上,突然有一个朝臣出列,奏请齐成帝立四皇子为太子,理由是四皇子乃天命之子。 打开了口子,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朝臣也纷纷附和,太极殿一时寂静无比。 李崇眼角余光看着李泽,见他面色苍白,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中暗自冷笑,果然就如同靖先生说的那样,老四怕的很。看来神迹一事不是老四做的,那到底会是谁的呢? 李崇兀自思量,找来找去,都找不出可疑之人,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李泽眼神凌厉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又收回了眼神,李崇当即就一肚子火。 李泽确实是怀疑神迹的事是李崇做的手脚,为的就是兵不血刃的把他从夺嫡中毁掉,只是可恨,这样的法子他没先想出来,如果是他先想出来,此时此刻焦灼不已的人就变成李崇了。 太极殿十分安静,气氛有一种让人觉得窒息的凝滞,李泽越发觉得忐忑不安,又不敢抬头去看父皇的神色,只能偷偷的往外祖父宋沽站着的位置看去。 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外祖父偷偷给他打了一个手势,让他静观其变,不可轻举妄动之后,他憋住了。 齐成帝突然轻咳了两声,喜公公十分有眼色的配合,“圣上突感不适,有事容后再议,宣御医,退朝!” 齐成帝离去,之后就传出龙体不适的消息出来,最近几日不能上朝了,让三公把重要的政事挑拣出来,每日午后去御书房向他回禀。 李崇回到府中,将这个消息告诉靖先生,靖先生笑着道,“殿下大可放心了,圣上果然十分不喜,对朝臣请立太子一事并没有回应,反而借用龙体不适来暂时回避此事。” 李崇此刻喜形于色,笑呵呵的摩拳擦掌,“那等父皇再次上朝之后,再让他们请立太子。” 靖先生没有阻止,甚至还给李崇想了另一个法子,“殿下,您还可以让人在市井之中放流言,说是圣上不把龙椅禅让给四皇子,上天就会降下天罚。” 李崇眼睛一亮,‘啪’的一声鼓了鼓掌,“这法子好,连市井之中都盼着父皇退位让贤,父皇心中必定恨极老四了,哈哈哈,本宫这就让人去安排。” 当李崇的人在市井之中放了流言之后,池齐光和纪伏寿也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流言很快就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四皇子府,李泽面容憔悴得很,眼圈下一片青黑,下颌冒出了一圈胡茬子,眼里都是血丝,显然是睡得不好。 李泽抹了一把脸,用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宋沽,“外祖父,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是在要我的命啊,您有没有法子破眼前这个困境?” 此刻在书房里的,一个是宋沽,一个是李泽的泰山平津侯。 宋沽也愁得很,差点把胡子都给扯没了,一时竟束手无策起来,神迹已经发生了,总不可能让李泽亲自出面,说那些神迹是人为的吧? 他们这些朝臣心中有数,但老百姓未必肯信啊,那些神迹,可都是老百姓亲眼看到的,要让老百姓相信是人为的,他们恐怕还会觉得是亵渎了老天爷呢。 李泽又看向了平津侯,平津侯同样愁眉苦脸,嘟哝了一句,“当真是比打仗还难,无处入手啊。” 李泽咬了咬牙,恨恨的道,“三哥当真可恨,居然还在背后煽风点火,我猜着神迹那事就是他弄出来的,他这是想害死我。” 一想到父皇称病不早朝已经四天,李泽就心慌慌的,他母妃想去乾清宫探望父皇,还被喜公公挡了回去,但偏偏皇贵妃去乾清宫探望,喜公公却没阻拦,这不同的态度,让李泽慌乱无比。 宋沽沉思了很久,叹了叹,“还是想把市井之中的流言压下去再说吧,天天喧嚣尘上也不是个办法,这宫里还有每天出来采买的宫人呢,圣上必定也是听到这些流言了,可不能再放任下去。” 李泽皱眉,“那要如何才能把流言压下去?” 宋沽摸了摸胡子,“当然是用其他的事吸引老百姓的注意。老百姓多数喜欢贪小便宜,让宋家、江家名下的吃食铺子、酒楼、绸缎铺子等等,把价钱都弄低,低价把这些东西卖出去,还得规定每天固定几个时辰之内的前几名才能用这个低价买,这样一来,都要来争着抢着排队买东西了。第一次抢不到,他们就想着去抢第二次,多来几次,他们就只会心心念念想着抢便宜东西,这些老百姓就没空说闲话了。” 李泽脸上露出喜色,“这法子好!” 平津侯也点头,“成,回去我就吩咐下去。” 毕竟事关女婿的龙椅,平津侯在这个时候自然是全力支持。 “先把市井之中的流言压下去,外祖父再去找那几个请立太子的朝臣喝酒吃饭,可不能再让他们胡闹了。” 宋沽又想了想,觉得只能见招拆招,暂时也没好的办法,其实只要齐成帝心中没有芥蒂,外孙就不会有事,可如今齐成帝心里头不高兴了,宋沽只觉得大事不妙。 宋沽也待不住,说完就匆匆回去布置,平津侯也赶着回去吩咐。 宋沽的法子果然有效,只过了两天,市井之中谈论就变成了‘你今日去抢到汇隆绸缎庄那十匹大红绸缎了吗?才一两银子一匹,我得去抢一匹回来,正好给闺女做嫁衣呢。’ 第387章 天罚 纪伏寿坐在酒楼雅间,顺着窗棂往下看,看到对面绸缎庄人来人往,就连门口都挤满了人,笑了笑,“没想到宋沽还懂得经营之道,这一手真是非常有用,这会儿任凭三皇子的人再怎么放流言,老百姓还是更看重眼前的实惠。” 乔装打扮了一番的池齐光闻言,用筷子给纪伏寿夹了一块水晶糕,“宋沽还请了那四个提奏请立太子的朝臣过府喝酒。” 纪伏寿吃完了一块水晶糕才说话,“三皇子能请得动的中立朝臣实在是太少了,我们再帮他一把吧。” 池齐光微微一笑,“我也正有此意,市井之中的流言被压了下去,齐成帝称病已经七天了,估摸着他也要上朝了,等他上朝那天,宗正和武将也会上奏请立太子。” 纪伏寿不奇怪武将掺和,毕竟英国公一脉的势力多在军中,倒是对宗正十分好奇,“怎么宗正也掺和进去?” 池齐光勾了勾唇,云淡风轻的道,“只要让宗正觉得文武百官都看好四皇子,他就会掺和了。他这是怕这会儿他袖手旁观,等到新君登基,就会惹了新君的厌弃,毕竟宗正这个位置,可不是世袭罔替的。” 纪伏寿懂了,“这是都看齐成帝年纪大了,都想为日后做准备呢。所以啊,国不立储君,就容易生事。” …… 齐成帝称病九天之后,终于重新上朝。 他满以为市井之中的流言压了下去,自己多日称病不早朝,文武百官应当知道他的态度,没成想,这一回出来奏请立太子的人,占据了大半朝堂。 李泽的腿开始发软了,面色煞白一片,当真是冷汗淋漓。 他再偷偷抬头偷瞄父皇的神色,更是害怕。 这一回齐成帝直接就沉下了脸,看着文臣武将乃至宗室都在要挟他册封太子,怒气横生。 于此同时,齐成帝心中生出了一种巨大的忌惮。老四原本就重视文人墨客,这一次有这么多的文臣支持他,齐成帝并不感到奇怪,但令他忌惮的,是武将和宗室也支持老四。 想起老四能调动军士阻杀刺客,齐成帝又看着底下附议的武将们,暗暗心惊,难道军中泰半都被老四侵染了? 甚至于一直以来都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少在朝堂上发表意见的宗正也旗帜鲜明的支持老四,让齐成帝很不满,不禁暗想,老四平日里看着乖巧低调,没想到他还看走眼了,竟然是四个皇子里头最有心机城府的,不知不觉连宗正都向着他了。 思及此,齐成帝冷冷的看了一眼李泽。 李泽打了一个冷战,面色更白,他看着出列的朝臣,差点气得要指着他们鼻子破口大骂:谁要你们多管闲事为他请立太子? 宋沽心头愁意萦绕,他当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朝臣支持四皇子,如果是往日,他会十分高兴,而如今这个局面,他只觉得这些都是烫手山芋。 所有人都在等着齐成帝的表态,在一阵寂静过后,不少人还以为齐成帝会继续称病退朝,没想到他威严的开口,“一国储君是大事,是国之重本,应当慎之又慎,众爱卿是否有点儿戏了?” 太极殿静了静,出列的朝臣略等了等,最后还是看向了第一个出列请立的朝臣礼部尚书开口道,“回禀圣上,我朝立太子,遵圣皇帝之命,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大皇子乃嫡长,却贬为庶人,又有上天降下天意,四皇子乃最合适的储君,请圣上册封四皇子为太子,以安国本。”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齐成帝目光幽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看向李泽,“泽儿,你也听到这些朝臣们的话了,你以为如何?” 李泽仿佛吃了数不清的黄连,心里苦得很,见父皇问他,艰涩的低下了头,“回父皇,儿臣自以为儿臣暂时还未能堪当大任。” 齐成帝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快刀斩乱麻的道,“你们也听到四皇子的话了,国之储君乃国之重器,四皇子还需要多加历练。等四皇子历练出来之后,再来提册封太子的事。退朝吧。” 齐成帝直言不讳的表态,如果这些朝臣有眼色,就不会再提立太子的事。 等齐成帝走了,李泽犹如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都十分虚脱。 请立太子的朝臣们很失望,而三皇子李崇紧绷脸,一言不发的回了府中。 “先生,这次本宫可没有安排,你是没看到,朝中泰半朝臣都出来为老四请立太子,难道老四已经得到这么多朝臣的支持了?” 李崇再也没有先前看好戏的悠闲了,他很不高兴,又有些害怕,如果老四得到这么多朝臣的支持,那还有他什么事? 靖先生道:“殿下,稍安勿躁。四皇子越是得到很多朝臣支持,他只会越遭圣上厌弃。卧虎之榻岂容他人酣睡?没看圣上亲口回绝了请立太子一事?相反殿下应该安心,四皇子越是有人支持,他就越危险。殿下不妨再给四皇子添一把火。” 李崇来了兴致,“不知是什么火?怪只怪那些老百姓贪小便宜,这就被宋家和江家收买了。” 靖先生淡淡一笑,“上天多次降下天意,至今却未把老天爷放在眼里,老天爷可不得降下天罚?殿下让人再放这风声出去,老百姓便开始人人自危了。” 李崇却心有疑虑,“可若到时候并没有天罚出现呢?” 靖先生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既然神迹是人为的,天罚自然也可以人为。是圣上拒不册封太子,所以老天爷降下天罚,于是身为圣上儿子的二皇子,便暴毙而亡。” 李崇听得眼睛一亮,哈哈大笑,“还是先生有办法,本宫这就去传讯母妃,让母妃动手。只是要对不住二哥了,等日后本宫登基做皇帝,一定会厚赏二哥的孩子。” 李崇匆匆去交代,过了一天,市井之中又开始流传出因圣上不遵老天爷天意,老天爷可能会降下天罚的流言。 就在闹得沸沸腾腾,所有人都在议论之际,一个消息传出:二皇子一家三口暴毙而亡。 第388章 推波助澜 二皇子一家三口暴毙而亡,很快流言就变成这是因为糟了天罚,这是老天爷对齐成帝的惩罚,如果齐成帝不册封四皇子为太子,接下来还会有更大的天罚。 当这个论调出现的时候,顷刻间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权贵之家都在议论纷纷。 一直对流言置之不理的齐成帝,这一回大发脾气,直接就命令北衙禁军抓拿说这些话的人,一时之间,京城对二皇子暴毙而亡一事噤若寒蝉。 但越是这样,老百姓就越发觉得当真是老天爷的天罚,要不然皇帝老儿怎么会不让人说这件事呢,肯定是怕说得人多了,又被老天爷听见。 齐成帝又命人彻查二皇子暴毙一事,给刑部下了死令,一定要查出杀害二皇子的凶手。 齐成帝认定二皇子是被人谋害,绝不可能是天罚而亡。 甚至齐成帝怀疑是李泽动的手,借这件事来要挟他,让他册立李泽为太子。 更让齐成帝暴怒的是,竟然有人杀害他的儿子,分明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转头乾清宫的防卫就更加严密,就连御膳房采买食材,也有北衙禁军一同去采买,生怕食材里头被人动了手脚。 李泽在得知二皇子一家暴毙之后,再听到那些流言,差点一阵天旋地转。 宋沽当机立断,“殿下,不能再等下去了,你要立即进宫,与圣上表明心迹,说你对储君之位毫无念想,只求做一个辅助新君的贤王。” 平津侯皱着眉,“亲家,用不着这样吧,圣上不是让刑部彻查了吗,只要查清二皇子不是殿下杀害的不就可以洗刷殿下的清白?” 李泽内心之中也不甘愿,他怕如果这样对父皇表明心迹了,会助李崇一臂之力,让自己失去登基的可能。 宋沽神色郑重的摇头,“非也,这并不是洗刷殿下清白就能解决之事,外头的流言你们也听到了,二皇子为何会暴毙而亡,是因为老天爷的天罚,纵然刑部追查出凶手,可老百姓会相信吗? 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欲盖拟彰,是遮羞布而已。若是幕后动手的人再弄出点其他的事,又推到天罚身上,那殿下又该置于何地?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老百姓会害怕,怕天罚终有一日应在他们百姓头上,万一被人利用了,老百姓暴动起来,那就麻烦了。” 平津侯依然皱着眉,“若是老百姓真的暴动,岂不是殿下的大好机会?如此一来,圣上就算不想立殿下做太子,也得立了,才能安定民心。” 宋沽苦笑,“圣上春秋正盛,瞧着还能再活十来年,殿下就算现在做了太子又如何。圣上因被要挟才册立的太子,他心中能高兴?殿下成为太子,那所谓的天罚就没了,可圣上心里头埋着一根刺,等过个几年,天罚一事过去,圣上对殿下动手呢?立太子,也能废太子。” 李泽和平津侯听得脸色微变,却又听宋沽继续说道,“若是幕后之人在殿下被册立为太子之后,还不停手,再弄出一些事来,依然推到天罚身上,说是上天降下的天意是让殿下做真命天子,那到时候是不是要逼圣上禅位?殿下,你觉得圣上会真的禅位吗?” 李泽心头大震,艰涩的摇头,就凭父皇这些日子以来的行事,就表明他对皇位的看重,又怎么可能会退位让贤? 宋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若是逼得圣上禅位,我还真的怕殿下有性命之危。一手策划此事的人,当真是把圣上的脾性揣摩得透彻,这是要你们父子相残啊!” 李泽恨恨的攥起拳头,“我觉得这件事是三哥策划出来的,他就是想自己登上皇位,才会想出这种阴险的计谋。” 宋沽摇摇头,“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又破解不了这种困境,就算殿下进宫与圣上表明心迹,说自己不愿做皇帝,只要所谓的天罚没有停止,殿下的危险就不会停止。” 平津侯不解,“殿下的危险端看对方会不会罢手,那为何还要殿下进宫表明心迹,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一回,是李泽给他解释了,“泰山,外祖父的意思是,等我进宫表明心迹之后,父皇就算想明面上对我动手也不能了,到时候天罚的事就会推到父皇身上,至于暗地里……” 李泽苦涩一笑,他自己都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对他动手。 李泽没有再多说,换了皇子服之后就进宫,刚好那会儿三公在跟齐成帝回禀政事,他借机表明心迹,有三公在场,又有宋沽等人背后运作,很快京城也知道四皇子立志做贤王的事。 池齐光和纪伏寿也知道了,池齐光摇头微微一叹,“真没想到皇贵妃这么狠,连二皇子妃和孩子也不放过。” 纪伏寿‘啧’了一声,“皇贵妃怕不是恨得要把齐成帝剩下的两个儿子一并杀了呢。” “不过四皇子进宫表明了心迹,而这所谓的天罚也没有了,三皇子不可能会毒害自己,他对四皇子也动不了手,事情若是这样结束就不好玩了。”池齐光眸光微冷,嘴角泛起一抹笑容。 纪伏寿挑了挑眉,“估摸着四皇子肯定会以为这一切都是三皇子动的手,毕竟如今要说视四皇子为死敌的,除了三皇子不做他想。四皇子这般恨三皇子,你说他手上要是有三皇子的把柄,他会怎么做?” 池齐光会意一笑,“你是说把三皇子与西凉作交易一事的证据,送到四皇子手上?” 纪伏寿含笑点头,“没错,三皇子有这么一个致命把柄在四皇子手上,四皇子肯定恨不得三皇子立即去死。” 池齐光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但齐成帝为了活命,又不可能会杀了三皇子,大不了就是圈禁。” “三皇子恨四皇子告发他,通敌叛国的事会让三皇子身败名裂,彻底断绝了登基之路,四皇子恨齐成帝包庇三皇子,真想看看这两人到时候会怎么做。” 第389章 刀子 “殿下,你看着这东西。”宋沽把手中的信封递给李泽,他脸上还带上了一抹激动。 李泽疑惑的接过,一边拆信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等他看到信上的内容,瞳孔一缩,十分震惊,难以置信,“这是三哥写的?” 宋沽也想不到,感慨的很,“是啊,真的没想到三皇子居然暗中跟西凉有交易,这是通敌啊!” 李泽依然谨慎的很,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外祖父,这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宋沽正了正神色,“是老夫下朝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老百姓争执,轿子被堵在那儿了,老夫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就这个空隙,不知是谁,把一个包袱扔到轿子里头,等我打开包袱才发现里头有这封信。” 李泽皱了皱眉,“看来那场争执也是为了堵住外祖父的轿子弄出来的。到底是谁,居然能拿到三哥这要命的把柄?” 宋沽却道,“殿下,你确定这信上的笔迹真的是三皇子的字迹?” 李泽又低头仔细的看着信上的字迹,半响后道,“确实是三哥的字迹。外祖父稍后,我书房里有三哥写的诗词,我拿过来给您瞧瞧,您来对比一下是不是三哥的笔迹。” 李泽匆匆去把李崇的笔墨找出来,把信纸和笔墨都递给宋沽,宋沽两相对比看得非常认真,看完之后长吁一口气,“确实是三皇子的字迹。” 李泽脸上的神色也松了松,他还怕自己看错眼呢,万一不是三哥的笔迹,那他就成污蔑了。 宋沽宝贝似的捧着信纸,再一次认真的看着信上的内容,尽管看了好几次,依然让他惊叹,“三皇子这手笔真大,为了让西凉出兵帮他夺天下,竟割让十城给西凉,还答应每年送二十万石的粮食,五万石精盐、一万斤的茶叶,还要送二十年。仿佛大齐向西凉朝贡一样,若是圣皇帝泉下有知,怕是要大骂三皇子不肖子孙了。” 李泽脸色很冷,“三哥这是疯了。” 李泽很难想象,若是三哥与西凉里应外合,真的让西凉举兵南下,大齐恐怕要生灵涂炭。 李泽猛的站起身,“不行,我要去告诉父皇这件事。” 宋沽赶紧出声,“殿下且慢!除了这封信之外,还得有人证才能定三皇子的罪!” 李泽脚步停下,“外祖父还有人证?” 宋沽又逃出一张纸,“殿下且看。这上头写的是三个人的住址和名字,说是负责运送粮食茶叶给西凉的三皇子心腹。” 李泽接过,看了一眼,“又是那个包袱里头装着的?” 宋沽微微颔首,“没错,确实是。跟着信封一起的。” 李泽拧着眉头,“给这些东西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何要这样做?” 宋沽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此人无非就是把我们当刀子,用来刺向三皇子的。不过我们确实无法拒绝这个诱惑,殿下,三皇子致命的把柄在你手上,难道你要帮他瞒着不成?” 见李泽摇头,宋沽摊了摊手,“这就成了,之前殿下满身狼狈,这里头可少不了三皇子搞得鬼。圣上的几个儿子里,大皇子成了庶人,二皇子死了,殿下又被迫无奈,这么一瞧,只有三皇子成了最大的赢家。 若是三皇子不犯错,这太子还有殿下什么事?如今就不一样了,三皇子通敌卖国的事败露,他就要身败名裂,没有人会让一个通敌卖国的皇子当皇帝,到最后圣上那张椅子还是殿下来坐。不管扔这个包袱的人是谁,有毁掉三皇子的好机会在,我们不可能错过。” 李泽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外祖父说的对,三哥之前对我下手可是心狠手辣呢,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早就没有了,这次必定是他死我活!我这就派人去抓这三人。” 宋沽出言阻止,“殿下错了。殿下应该把这三人的家人一并抓了,用他们的家人来威胁他们把三皇子供出来,只要他们肯指证三皇子,我们就把他们家人放了,还会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离开京城好好安顿。” 李泽顿了顿,说道:“还是外祖父考虑周全。”他又皱了皱眉,“不过如果那三个人是硬骨头,就算用家人要挟也不肯指证三哥呢?” 宋沽沉吟片刻,道:“不如你去请教一下你泰山,问问他怎么才能把人的嘴巴撬开。” 李泽一想也是,“我这就去找泰山。” 宋沽又说道,“殿下,你动手的时候一定要快,且最好能一日之内让他们答应指证三皇子,第二天你就要在朝堂上揭露这件事,老夫怕这三人被抓之后会让三皇子警惕,未免日常梦多。” 李泽点点头,“外祖父放心,我晓得各中的利害。” 两人又聊了几句,宋沽离开,李泽也派人去寻抓那三人,请来了岳父平津侯,让他帮忙把那三个人的嘴撬开。 …… 宿进了英国公府,向纪伏寿禀告四皇子那边的动静,“主上,三皇子的心腹已经被四皇子抓起来了,就连他们的家人也没放过。” 纪伏寿对李泽的迅速很满意,吩咐道,“你们密切注意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一切动静,有情况要立即来回禀。” 等宿走后,纪伏寿转头看向另一边坐着的池齐光,“四皇子果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三皇子怕是得意不了多久了。” 池齐光挑了挑眉,含笑看她,“你觉得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纪伏寿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带着寒意的笑容,“自然是让井鼓动三皇子杀进宫中,而我们……则清君侧!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池齐光同样笑了笑,只是笑容十分冷酷,“等我们去到宫中救驾之时,便看到父子相残的惨剧发生。” 纪伏寿抓起他的手,柔声道,“齐氏一族灭门之仇,我们很快就能报了。” 池齐光紧紧的回握她,吸取她掌心的温暖,“当然,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第390章 证据 这一天的早朝上,平静是从四皇子打破的。 李泽从李崇身后出列,手上捧着一个信封,语气带着一股气愤,“父皇,儿臣无意中得知了一件事。还请您过目一看。” 喜公公走下来,接过信封,恭敬的呈给齐成帝。 李泽见父皇拆了信,当他看到父皇面色微微一变之时,他看向李崇,脸上复杂莫明的神色,夹杂着愤怒、不解、心痛,“三哥,你为何要做出与西凉通敌卖国之事?你对得起父皇吗?你对得起大齐的百姓吗?” 李崇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刹那变了,脱口而出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其他朝臣除了宋沽和平津侯之外,亦震惊的看着两个皇子。 李泽勾唇冷笑,“我在胡说八道?三哥,你写给西凉大汗的信,正在父皇手里拿着呢!” 李崇原本心底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与西凉交易的事会被李泽知道,但听到李泽说的亲笔信,他就安心了,他可从来没有写过亲笔信给西凉的大汗,他又不傻,怎么会留下这种要命的东西? 与西凉的交易,是心腹与西凉大汗口头上说好的,至于盟约,还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收着呢,他不信李泽能拿到那份盟约。 李崇底气十足的甩了甩衣袖,十分不满,“什么我写给西凉大汗的信?简直荒谬!我根本就没有写过信,也没有跟西凉大汗有过联系,何来写信一说。你为何要污蔑我?” 李泽连连冷笑,“我污蔑你?要不是有十足的证据,我会在朝堂揭露你的恶行?那封亲笔信可是你的笔迹,信上说了,西凉派兵帮你夺得皇位,你按照约定割让十城给西凉。再则,给西凉送二十年的粮**盐茶叶,这是我在污蔑你?” 李崇心头大震,老四怎么会知道他与西凉的交易?是谁出卖了他?还有那封亲笔信是怎么回事? 可李崇明面上没有露出端倪,反而更加愤怒,“好你个老四,污蔑的话张嘴就来,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居心何在?” 见李崇死不肯认,李泽早有预料,他朝齐成帝拱手作揖,“恳请父皇告诉三哥,儿臣有没有冤枉他。那封书信,是否三哥字迹。” 齐成帝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一个来回,末了停留在李崇身上,“泽儿没有说谎,这封信,确实是你的字迹。上头也如同泽儿说的那样,你与西凉做了交易。” 得到齐成帝的认同,文武百官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崇,难道三皇子不知道西凉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大齐的心腹大患吗?竟然与西凉做交易,出卖大齐! 这些人异样的目光让李崇十分难堪,他脸皮紫涨,梗着脖子道,“父皇,儿臣发誓,儿臣真的没有跟西凉做交易,更没有写过什么亲笔信,这一切都是老四在冤枉我!” 齐成帝皱了皱眉,将信递给喜公公,“拿去给三殿下好好看看,这上头的是不是他的字迹。” 喜公公应了一声,恭敬的接过信纸,拿到李崇面前,李崇迫不及待的接过,打眼一看,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这上头的还真的是他的字迹! 李泽“呵”的冷嗤,“三哥,怎么样,这上头是不是你的字迹?我没冤枉你吧?” 李崇把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快看出一个窟窿来了,却不得不承认这些真的是他字迹,如果不是他没失忆,他还真的以为自己写过这封信呢,可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写过这封信! 李崇捏着信,抬起头,双目赤红,“父皇明鉴,儿臣绝对没有写过这封信!是有人冒充儿臣的字迹来陷害儿臣!” 至于是谁陷害的,端看这封信是谁拿出来的就明白了。 李崇脑海里却在快速的思考,到底是谁伪造了这封书信,对他笔迹十分娴熟的,靖先生立时就浮现在他脑海里,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靖先生,因为靖先生根本就不知道他与西凉做了交易,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瞒着靖先生,因此这封书信绝不可能是靖先生做的手脚。 能知道他与西凉详细的交易,只有那几个负责与西凉大汗商谈的心腹,难道是他们出卖了他? 李崇正惊疑不定,就听李泽冷冷的说道,“伪造你字迹陷害你?三哥,若是我说,我不仅仅有你的亲笔信,还有人证呢?” 李崇心中一个咯噔,一股不详的预感随即浮现心头,难道那人证真的是他们? 李泽朝齐成帝一拱手,“父皇,请允许儿臣把人证带上来。” 齐成帝看了两人一眼,开口道,“准。” 当李崇看到被带上来的三个人时,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着,心头一股绝望笼罩。 这三个人果然背叛了他! 三个男人被宿卫带去殿中,瑟瑟发抖的给齐成帝请安,“小民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成帝威严的开口,“抬起头回话。” 三人依言抬头,齐成帝便看向了李泽,李泽会意,开口问道,“三殿下吩咐过你们什么事,你们如实道来。” 李崇死死的咬着牙根,恨不得直接杀了这三个背叛他的贱人。 当中一个男人结结巴巴的开口,“三殿下命小民去江南等地采买粮食和茶叶,又找了法子,买到了精盐,命小民把这些东西押解到北疆,然后去大草原把这些东西交给西凉人。三殿下与西凉做了约定,会每年都给他们送粮食等物,而西凉则要在他需要的时候派兵帮他。” 李泽冷笑的看了一眼李崇,又问道,“只要送粮食,西凉就会答应派兵帮忙?” 那男人又道,“等三殿下登基之后,还要把雁门关外的十城都割让给西凉,就连那些郡城的百姓也要给西凉人做奴隶。” 文武百官一阵哗然,好几个武将已经愤怒的瞪着李崇了。 李崇涨红了脸,大声呵斥,“你满嘴胡言!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为何听从别人安排,陷害于我!” 第391章 无题 李泽嗤笑,“三哥,有你的亲笔信做物证,还有三个你的心腹做人证,就这样三哥你还能说是诬蔑你?” 李崇仍然犟着脖子,坚持自己是无辜的,“父皇,儿臣绝对没有做出这种事!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还儿臣一个清白!” 李崇目光坚定的的抬头直视着齐成帝,神色一片坦然。 李泽要不是亲自听到那三人的口供,都要被李崇这副道岸贸然的虚伪样子骗过去了。 李泽紧随其后神色认真的朝齐成帝一拱手,“父皇,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三哥抵赖,恳请父皇秉公处置!” 朝臣们便看着两兄弟撕破脸皮,三皇子一系的朝臣们十分担忧,而四皇子一系的朝臣们,则隐隐带着欣喜。 在四皇子说完之后,四皇子一系的朝臣们纷纷出列复议,恳请齐成帝秉公处置。 齐成帝环视了一周,淡淡的开口,“将此三人收押天牢,着三司会审此事,三皇子崇自今日起先在府中修身养心,静待审问结果。若三皇子崇当真与西凉通敌,朕绝不饶恕!” 齐成帝说罢,也懒得留下来了,径直离去。 李泽万分不甘,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人证物证俱在,为何父皇还要彻查,莫非真的是觉得是他诬蔑三哥? 这么一想,李泽心中沉甸甸的。 李崇却很清楚为何父皇没有当众处置,按理来说,与西凉通敌这种罪名,足够将他贬为庶人了,更不用说他还送了粮食等物给西凉,且承诺割让十城,就算将他斩杀了,文武百官和老百姓还会说父皇做得好,绝对不会说父皇冷血。 可父皇敢吗?父皇敢杀了他吗?此时此刻,李崇心中冷笑,就是断定父皇不敢杀他,他才肆无忌惮,大不了事发之后,了不起也就是跟大哥一样被圈禁。 思及此,李崇冷着脸,目光阴鸷的看了一眼李泽,甩袖离去。 而李泽则被众多朝臣围住,纷纷询问三皇子通敌一事。 李崇回到府中,第一时间就是找来靖先生,“先生,大事不妙!” 他把朝堂上发生的事告诉靖先生,末了脸色很难看的问道,“不知先生可有妙计助我渡过难关?” 靖先生脸色当真是精彩纷呈,又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崇,“殿下,您为何要与西凉合作?” 他一副十分不解,又固执的非要李崇给他一个原因。 李崇见事已至此,又依仗靖先生的计谋,只好和盘托出,“本宫被父皇下了同命蛊……” 他把同命蛊的事告诉靖先生,末了道,“当初本宫得知此事之后,差点没疯,父皇既然不想让我做皇帝,我就偏要做,所以我就派人去西凉,与西凉达成了协议,让西凉助我登上龙位。 只是谁能想到后来大哥晕了头,竟然指使刺客逼宫,被父皇贬为庶人。更没想到老四又遇着了天降神迹的事,让父皇忌惮不已。 倘若我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又怎么会蠢到与西凉做交易?” 李崇也后悔,只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他只求先渡过眼前这个难关。 他非常认真的看着靖先生,郑重的承诺,“先生请放心,只要本宫渡过了眼前的困境,本宫再也不会与西凉有来往。” 靖先生的神色这才缓缓好了起来,“殿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您实在不该与西凉那等豺狼虎豹做交易。” 李崇虽然心中焦急,却也顺着靖先生的话顺着道,“先生说的是,西凉乃我大齐心腹大患,我实在不该与西凉有来往。” 毕竟是皇子殿下,靖先生没有再指责,而是开始沉思此事,等了半响之后,见他抬头,李崇很欣喜,“先生可是想到破局之道了?” 靖先生缓缓摇头,“殿下,那三人确实是你的心腹,纵然您说不认识他们,可在三司会审之下,他们可能会吐出更多您曾经叮嘱过他们做的事。” 李崇脸色一变,难看起来。 靖先生意味深长的看着李崇,“若是那些事无关要紧还好,若是至关重要……” 李崇咬了咬牙,“上次自从天牢出了事,天牢全部换成父皇的人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算想毒杀他们也没办法。” 靖先生心底顿时就有数了,这么说,那三人还知道李崇更多的秘密。 靖先生表面上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除此之外,那封书信也非常棘手。连您看了都无法找出破绽,完全是您的字迹,这于您非常不利啊。” 李崇恨恨的捶着大腿,“也不知老四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模仿高手,竟把我的字迹模仿得一模一样。” 靖先生隐晦的勾了勾唇角,这抹笑容转瞬即逝,“殿下,就照着目前的局面,要想破眼前这个困境,只有一个办法。” 李崇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是什么办法?” 靖先生一字一句的道,声声重若雷霆,震得李崇有那么一阵哑口无言,“当然是殿下您登基做皇帝,万万人之上,谁还能定您的罪?” 靖先生十分有耐心的等待着,过了半响,才见李崇回神,“先生的意思是,你让我也学着大哥那样?” 靖先生面露不屑,“大皇子那种除了螳螂挡臂之外,毫无作用。我自然不是叫殿下派个几百人就冲杀皇宫,那无异于送死。” 他顿了顿,异常认真的看着李崇,“殿下,您应该将四个城门守卫都杀了,换成自己人,然后再带着军士冲杀进皇宫,就算宫中放了信号,城门关闭,北衙禁军得到信号之后,要冲杀进城门还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差,足够您统治整个皇宫了吧?” 上次明皇宫被刺客冲杀之后,守卫就严密了许多,但就算再严密,也不可能把一整个北衙禁军的军营搬来皇宫里,所以宫中有北衙禁军守卫,但人数不会太多,最密集的就是乾清宫了。 而北衙禁军的军营在京郊外,从京郊外到京城,这一来一回的,相信李崇已经可以在宫中得手了。 第392章 布置 李崇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让我带着军士冲杀皇宫?” 靖先生反问道,“不这样做,殿下要等死不成?还是要像大皇子那样一辈子被圈禁在府中,寸步不能出?我听说大皇子这些日子,已经被折磨得以虐杀府中的婢女为乐了。” 李崇顿时就沉默下来,大哥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几乎每一天快要宵禁之时,都要抬出一具尸体。府中伺候的下人减少了,父皇还让人采买了不少婢女给大哥用,明摆着就是宁愿让大哥虐杀下人,也不会让大哥出府中一步。 他不知道大哥此举到底是为了试探父皇能否放他出去,还是真的被折磨成这样子,反正他是不会想过那样的日子。 他很肯定自己不会死,父皇还要等着他来续命,但这种被圈禁的生活,与等死无异。 李崇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本宫不想落得与大哥一样的下场。” 靖先生微微一笑,“那殿下就更应该放手一搏。成了,您就是新的皇帝,不成,因着同命蛊的关系,圣上也无可奈何您。既然您不动手是被圈禁的下场,而动手失败也不会死,那您为何不动手?” 李崇豁然开朗,这一刻他竟觉得同命蛊是他身上最大的保命符,“先生说的对,本宫确实要放手一搏。” 靖先生又笑了笑,“殿下,此事宜早不宜迟,越早越好,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您的胜算才会大。” 李崇一想也是,匆匆离去,“本宫这就去布置。” 等李崇走后,靖先生施施然的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衣裳,心道得把这件事传讯回去给主上才行。 …… 纪伏寿见池齐光从外头回来,起身相迎,池齐光顺势执起她的手,“我听说宿来找你了?” 纪伏寿微微颔首,“是,李崇要逼宫了。” 池齐光轻‘哟’了一声,“他也要逼宫?不会是像李阳那样闹着玩的吧?” 弄个三百来人就想逼宫,池齐光都要笑掉大牙。 纪伏寿顺着他的力道,在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不,这一次没闹着玩,李崇可不像李阳那么傻,逼宫这种事都没告诉杜恒,李崇让人去找他外祖父了。” 池齐光喝了一口茶,扬了扬眉梢,“李崇的外祖父,宣平侯?” 纪伏寿点头道,“没错,宣平侯在军中的势力也不低,特别是在杜恒被收回军权,而父亲一直深居简出之后。” 池齐光放下茶杯,饶有兴趣的问道,“宣平侯答应帮李崇了?” 纪伏寿勾了勾唇,“能不帮吗?眼看着现在齐成帝的皇子只剩下两个了,若是不帮自己外孙,岂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四皇子登基为帝?” 池齐光‘啧啧啧’了好几声,回望着纪伏寿,“这么说来,李崇动手的那一天,就是我们黄雀在后的时候了。” 纪伏寿微微颔首,“京郊之外的北衙禁军,足有十五万人。我这边有武骧军的五万人手。” 武骧军镇守南疆,统帅是萧凡松,就是纪思博未过门的妻子,曾经齐成帝召萧凡松进京,想要夺了她的军权,结果被萧凡松和纪伏寿联手破局,萧凡松之后顺利回了南疆。 因为萧将军之死,整个武骧军都发誓要为他报仇,在萧凡松回到南疆之后,武骧军的精锐就拿着伪造的路引,分批偷偷摸摸的从南疆回到了京城,藏身在纪家在京城外的田庄里。 而纪思博只要一有空,就会去田庄,与纪城等人一起,教导武骧军训练战阵。 来的这些武骧军军士都是精锐,又有多年打仗的经验,学战阵十分快速,操练了三个月之后,这五万人的战力早与以往大大不同。 纪思博甚至非常笃定的道:这五万人只要组成战阵,就算去了北疆,也丝毫不惧同等人数的西凉骑兵。 这五万武骧军,再加上二千纪氏族人,就是纪伏寿的人手。 池齐光笑了笑,“我这边有十万燕山军。” 与武骧军一样,这些燕山军都是偷偷从西南来到京城的。 因西南与南疆距离京城遥远,齐成帝竟不知道武骧军和燕山军私底下的动静。 纪伏寿勾了勾唇,“正好,你我两人的人手就有十五万了,北衙禁军不足为惧了。” 纪伏寿一点都不觉得明皇宫会是个棘手的存在,只有驻扎在京郊外,护卫京城的十五万北衙禁军,才是她忌惮的。 只有把北衙禁军压制住,他们才能真正的变换山河。 否则就算齐成帝死了,四个皇子也死了,只要北衙禁军和朝臣们扶持大齐宗室子弟登基为帝,他们依然无法成功。 池齐光正了正神色,“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得传讯给燕山军和武骧军,让他们即日就要动身赶往京城这边。” 纪伏寿心中一动,沉吟道,“你是怕杜恒他们会联合起来反对?” 池齐光点了点头,“这些老狐狸啊,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留了一手?不过我们手中有十五万人手在,暂时能稳住京中的局势,只要燕山军和武骧军到了京城,有他们簇拥我们,其他人就无力回天了。” 纪伏寿‘嗯’的应了一声,“我这就命夜鹰去传讯。”顿了顿,她又道,“李崇和宣平侯那边,夜鹰也在盯着,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不过我们的人手得陆陆续续进京城了。” 池齐光应了一声好,“我也吩咐下去,让燕山军这两天来京城。” 等纪伏寿吩咐完了回来之后,池齐光正看着京城的舆图,“南城门我带人去,北城门让阿世带人去,至于西城门,就由思博带人去,东城门……娘子,就劳烦你了。等我们解决掉李崇的人,就会来与你汇合。” 北衙禁军的军营就在东城门外,如果皇宫发信号求救,北衙禁军一定会从东城门进城。 纪伏寿丝毫不惧,一口就应了,“好,东城门就交给我。” 池齐光脸上露出怀念之色,“终于又能看到你穿银甲的样子了。” 第393章 动手 这一夜,北衙禁军如同以往一样在街上巡逻。到了夜晚三更天的时候,街上突然多了很多黑色的影子,这些影子分头行事,一路上都很巧妙的避开了北衙禁军,向着四个城门而去。 四个城门处各有一队军士在站岗,偶尔还有一两个军士打着哈欠,眼角带着两泡泪。 这些黑色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城门,守城军士一愣,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话才问出口,利箭就射向这些军士。 而这些黑色的影子,也抽着大刀砍向军士们。 只用了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四个城门就换了人。 每个城门都有五百的黑衣人守着,而此时的三皇子府,府门大开,三皇子身穿一身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他身后,同样是包着面巾的黑衣人。 三皇子手一挥,黑衣人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朝着四皇子府而去,另一部分跟在三皇子身边,护卫着他向着宫门而去。 队伍十分庞大,且除了这个队伍之外,在其他地方也出现了这些黑衣人,与正在街上巡逻的北衙禁军对个正着。 北衙禁军一愣,就在怔愣间,黑衣人已经手持大弓,朝北衙禁军射出了利箭。 但北衙禁军都身穿甲胄,这些利箭就算射中了他们,也没有造成致命伤,但就在中箭的那一刻,第一排的黑衣人已经后退,后面的黑衣人手持大刀冲杀上前。 就这样,黑衣人遇到的所有北衙禁军,全都杀了。而在宫门前黑衣人汇合的时候,收到信号的北衙禁军全都汇聚在宫门前,非常紧张的看着黑压压的一大片。 三皇子在头盔之下沉声开口,“他们发出信号了,速战速决!杀!” 黑衣人目露凶光,齐齐喝了一声,“杀!” 宫门前的北衙禁军只有一千多人,而三皇子带来的黑衣人,足足有两万! 北衙禁军负隅顽抗一刻钟之后,宫门被黑衣人冲破了。 三皇子在头盔之下的唇角扬了扬,顾不得地上一片尸体,挥了挥手,“杀!” 黑衣人依然冲杀进了明皇宫,与宫中的宿卫继续拼杀起来。 北衙禁军与黑衣人之间打斗发出的动静,早就让附近的老百姓在睡梦中惊醒,继而死死的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动静,会惹来杀身之祸,而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老百姓一点都不关心,只求自己能平平安安的看到明早的太阳。 至于权贵之家,也由下人急匆匆的拍开了主人的院门,听从主人吩咐的家丁们搬来了柜子顶在大门后,手上又拿着菜刀长棍等等,面色煞白,目露紧张的看着大门,生怕大门会被外面的匪人冲破,内院的夫人小姐们紧紧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前院的老爷少爷们既紧张又面色沉重,都在猜想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皇子府,李泽也被长史敲开了院门,李泽披着外衣起身的时候,面色都是黑的,“怎么回事,三更半夜的?” 长史面色十分焦急,“殿下,外头出事了!好像有人跟北衙禁军冲杀起来了!” 这一句话,李泽霎时之间就精神了,他第一时间吩咐下去,“召集府中所有护卫,派人把守大门,再让身强体壮的婆子们都过来,守着二门,保护皇子妃和小少爷。” 他回了屋里,快速的穿上衣裳,又安抚了几句四皇子妃之后,匆匆带着长史去了前院。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李泽面色郑重的问道。 护卫头子回道:“属下偷偷派人翻墙出去看了一下,府门外的大街上,巡逻的北衙禁军被杀了。” 就在这时,皇子府门外传来了一阵动静,众人面色一变。 护卫头子带着人出去一看,就看到两具尸体被人从墙外抛了进来,打眼一瞧,正是被他第二次派出去打探外头消息的手下。 护卫头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大门就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声音。 “糟了,有人要撞门而入,赶紧上去顶住!”护卫头子嘶吼道。 当即就有十几个护卫冲上去,用自己的身躯死死的顶着大门。 护卫头子又嘶吼道,“赶紧的,去搬东西来挡住!” 又有十几个护卫冲回去,纷纷去搬石头、柜子等等来挡在大门后。 李泽面色异常沉重,长史已经开始慌了,“殿下,来者不善啊,我们还是赶紧逃吧?” 李泽抿了抿唇,“逃?能逃去哪里?人家是有备而来。侧门和角门那边有人守着吗?” 长史连连点头,“有有有,殿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泽也是这样认为的,在护卫们的保护下,迅速回到了二门内,而护卫们也手持弓箭,利箭对准来路。 四皇子府的大门并没有挡住太久,护卫头子带着护卫们一路败退到了二门外,因为后面就是内院,退无可退,护卫们看着人数十倍于他们的黑衣人,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李泽拨开长史,走出了二门,在众护卫以身保护之下,沉声问道,“你们是三哥的人?” 黑衣人一言不发,李泽又问道,“三哥没在这里,恐怕是去了皇宫吧?” 黑衣人依然没有回答他的话。 李泽看着已经将他整个皇子府包围的黑衣人,第三次问道,“三哥给你们下了命令是什么?要杀我?” 这一次,黑衣人里头终于有人开口了,“四殿下,你若是好好待着,暂时还能留下一命,如果你做了不明智的举动,就不要怪我们刀下无情了。” 李泽明白了,一切都要等皇宫那边的消息,如果三哥得手了,那他兴许还能留下一命,如果三哥失败了,在临死之前,眼前这群黑衣人就会将他斩于刀下。 这一切,都要看皇宫那边的情况,李泽目光看向明皇宫,心中复杂莫名,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祈祷三哥得手好,还是失败好。 他闭了闭眼,渐渐平静下来,一切听天由命吧。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394章 挡住 三皇子足足带了两万的军士,其中两千人分别去了四个城门,一千人去了四皇子府,剩下的一万七千人在宫门前与北衙禁军冲杀的时候,死了一千多,跟在三皇子身边冲进皇宫里头的,还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宫门的守卫早就将动静传讯给宫里头,当黑衣人冲杀进去的时候,就与所有的宿卫对上了。 宫中的宿卫有将近一万人左右,三皇子此时已经下了马,在层层保护之下,在最后方看着前面的战斗。 他眉头紧皱,心里头逐渐开始有了些焦急,就算他不懂打仗,也能看出那些宿卫就是在拖延时间,目的就是为了拖到北衙禁军的驰援到来。 想起外祖父说过,要速战速决,绝对不能让北衙禁军援军驰援,三皇子低声说道,“传令下去,不顾一切冲破防御,杀向乾清宫。” 宫中激战正酣,而在外头,被三皇子一路上肃清了的京城,突然又冒出了许多人,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甲胄,右手臂上都绑着一条红色的巾子。 因为巡逻的北衙禁军都被三皇子的人杀死了,这些人出现的时候一点遮掩都没有,径直就向着四个城门冲去。 四个城门,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城门又换了人把守。 与黑衣人不同,这群人一接手城门,就立即登上了城楼,弓箭手已经就位,特别是东城门,不仅有弓箭手,还就地开始煮起了滚烫的热水,而城门后还被搬来了十几根大树干,城门外的人如果想要破城,不花上一两个时辰绝无可能。 见布置完毕,在城楼上巡逻的纪伏寿倏然转过了头,看向了某一处,她低喝道,“北衙禁军来了!” 这些身穿甲胄的军士心头一凛,在她的吩咐之下,前后两排弓箭手拉弓搭箭,而城门后的大树干后头,则是纪城等人组成的战阵。 而这样的战阵,足足有十个。 ‘轰隆隆’ 快马奔腾的声音,越来越近,北衙禁军的将领在距离城门外五丈处停下了马,高声喝道,“开城门!” 回应他的,是数百支利箭。 将领低咒一声,“果然城门也被乱臣贼子占领了,将士们,为了进城救驾,不顾一切,给我冲破城门!” 北衙禁军也是有备而来,驰援之时就带上了攻城的大木,十几个人扛着大木,朝城门冲去。 纪伏寿面色冷凝,用力的拉开了大弓,五箭齐发,‘咻咻咻’。 “啊” 扛着大木的十几个人当中,就倒下了五人,这一下,平衡瞬间被打破,大木的重量也压了下来,这根大木只在空中坚持了几息,就带着剩余的其他人倒了下来。 城楼上利箭不断,跌倒在地的军士无疑是个绝佳的靶子,一轮利箭之下,这些人都成了刺猬。 将领红了眼,又一次下了命令,“去一百人,一定要给我扛起大木,去撞击城门!” 可惜,这上百人能坚持跑到大木身边还没倒下的,一个都没有。 将领大吼了一声,“去两千人!” 两千人齐齐朝着大木跑过去,纵然城楼上的利箭不断,到最后还是有三百多人跑到了大木身边。 十几个人立时就扛起了大木,正准备在其他人的护卫之下冲向城门,纪伏寿再一次拉开了弓。 这一次,是七箭连发。 一箭倒下一人。 不过大木身边还有三百多人活着,扛着大木的人倒下一个,立时旁边就有人接替。 纪伏寿眉目不动,七箭射了出去之后,看都不看结果,又是七箭连发。 因为扛大木的人频繁的倒下,瞬间的不平衡让大木不是朝着左边歪去,就是朝着右边歪去,这短短的五丈距离,在消耗了二千人的性命之后,才走了一丈。 将领目眦欲裂,心痛得在滴血,他恨恨的看了一眼城楼上身穿银色甲胄的人,暗自发誓等他冲破城门,一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不过将领也找到了对付弓箭的办法,“去五千人!”他就不信,那七箭连发的弓箭手还能阻挡他的人扛着大木撞破城门。 纪伏寿确实不能,毕竟五千人太多了,但她给北衙禁军造成了十分巨大的阻挠。 她的箭例无虚发,全都对着扛大木的军士,统共五丈的距离,北衙禁军丢下了六千多人的性命,走了两刻钟才走到城门下。 将领虽然心痛北衙禁军的损失,可眼见手下扛着大木冲到了城门下,焦灼的心才稍稍缓下来。 可很快,他面色就变了。 北衙禁军扛着大木狠狠的撞击城门,几十下之后,城门依然纹丝不动,而这些军士早就汗流浃背,力气虚脱,不得已换了其他人上去。 此时的城楼上,池齐光、纪思博、池嘉世已经从其他三个城门赶到了东城门,且他们也看到了纪伏寿的箭技。 池齐光面色平静,而纪思博和池嘉世两人则目光炯炯,池嘉世用手肘顶了顶纪思博,压低声问道:“你怎么不告诉过我,大嫂的箭技这么厉害?” 纪思博一脸的骄傲之色,“我都这么厉害,我还是我姑姑教导出来的,名师出高徒,我姑姑的厉害还需要我告诉你?” 池嘉世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那你给大嫂丢脸了,居然没学到大嫂箭技的一成厉害。” 纪思博:“……” 纪伏寿借着火把的光芒,看着对面数不清的北衙禁军,神色淡然的说道,“以后京城的城门得换成铁铸的,这样就算乱军想要冲破城门,也是一件难事。” 池齐光笑了笑,“好,以后京城的城门,还有皇宫的宫门,都要用铁铸造而成。” 纪伏寿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明皇宫的方向,“你说宫里这会儿什么情况了?希望三皇子不要让我失望,我可是在这里帮他挡住了北衙禁军。” 池齐光勾了勾唇,笑容冷酷,“我已经命三万燕山军守在宫门口了,宫里头的人,一个都逃不掉。等我们解决掉北衙禁军,就去宫里会会咱们这位圣上。”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395章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吧 北衙禁军将领深知自己不能被城门挡住脚步,否则齐成帝要是出了事,他就大难临头了。 为了尽早赶到皇宫,将领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尽快攻破城门。 将领沉思过了,城内的乱臣贼子不会有太多,顶了天就是两三万的人手,毕竟最近各个军队都没有调动。可惜他误算了,根本就没想过会有军队敢反了齐成帝,因而私自偷偷离开了驻守之地,因此等城门被攻破,将领还没来得及欣喜,就看到了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结成战阵的军士。 将领瞳孔一缩,就在这个怔愣间,纪伏寿已经骑在高头大马上,同样右手持着一支长枪,轻轻夹着马腹,马儿长嘶叫一声,朝北衙禁军冲了过去。 “杀!” 池齐光、纪思博、池嘉世都骑马紧随其后,而纪城等人的战阵,也开始朝城门外移动,显然是打着出城一战的打算。 将领此时还在城外,见状眸光狠厉,“不知死活!这么点人还敢出城与北衙禁军对战。众将士们,迎战!” 双方在城外刹那间就如同两把刀剑,狠狠的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此时的城楼上,梁镇海陪着英国公走了上来,两人都看着城外的激战,梁镇海低声问道,“国公爷,您怎么看?” 英国公挑了挑眉,“看什么?” 梁镇海朝下方那个穿着银色铠甲的人扬了扬下颌,“看大少奶奶,黑夜里穿银色的甲胄,大少奶奶的胆量确实大。” 在场这么多人里头,只有她穿得异常显眼,在战场上无疑是把自己当成了靶子,从梁镇海站在城楼上观看,纪伏寿就一直受到北衙禁军的重点围杀。 在梁镇海看来,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愚蠢。 英国公笑了笑,“你看到了她显眼,那你怎么没看看她身后以及左右的战阵?” 梁镇海一怔,将目光挪向其他人,“咦”了一声,“这个战阵我见过,是纪家自己的战阵……” 英国公目露欣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向披靡,当你做军士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将领在你身前,你会有什么感受?” 梁镇海抿了抿唇,“热血沸腾,想要跟在这样的将领身后冲锋陷阵,想要追随她的脚步杀死更多的敌人,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想要与她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英国公又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好几处方阵,“你再看看那几个战阵,既比不得那边一个战阵的娴熟,也比不得武骧军的凶狠,若是再看仔细点,你还能发现那几个战阵有人慌了手脚。再过一刻钟之后,你再看。” 梁镇海便十分认真的看,越是看,他脸上就露出了一抹诧异之色,“那几个战阵居然越来越顺了,还懂得配合其他战阵。” 英国公脸上浮现一抹骄傲之色,“如果我告诉你,那几个战阵都是纪氏族人,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呢?” 梁镇海倒抽一口凉气,继而很快就明白纪伏寿为何要穿得这么显眼,还冲杀在最前面了,“大少奶奶居然把这场对仗用来熬鹰!她不怕会把雏鹰熬死了?大少奶奶当真是……” 梁镇海没好当着英国公的面说纪伏寿心性残酷,这熬鹰的手段也太过冷酷了,且这些纪氏族人可都是青壮,万一熬死了,纪氏一定会大伤元气。 英国公却感慨的叹了一声,“光儿说得没错,阿寿的行事手段,心性城府,果然很合适。” 梁镇海听得一头雾水,合适?合适什么? 不过见国公爷没有解释的意思,梁镇海也识趣的没有问下去。他又重新看回了战场,摇了摇头,“北衙禁军没机会了,这里头可是有足足五万武骧军和七万燕山军呢,就算在人头上比北衙禁军少了三万,但他们都结成战阵对抗,一方以逸待劳,一方连夜奔波心焦气躁,打不赢了。” 他十分感慨,“大少爷身子骨好了之后,武艺比二少爷还好,大少爷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英国公也面露骄傲,很自豪的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在战场上斩杀敌人。 当北衙禁军将领被纪伏寿一枪穿喉杀死之时,北衙禁军的士气跌落到谷底,纪伏寿适时高声吆喝一声,“缴枪不杀!” 有一个人带头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北衙禁军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看着丝毫不反抗的北衙禁军,纪伏寿沉声道,“思博,阿世,你们两个带领人看住他们,再把整个京城都控制住,我与阿光现在赶去皇宫。” 此时的明皇宫,在三皇子下了死命令之后,黑衣人不顾一切的冲杀,凶猛的攻击之下,宿卫再顾不得拖延,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对战,能站着的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当剩下四千多黑衣人保护着三皇子来到乾清宫前,这场对战的胜利者就决出来了。 围在乾清宫前的一千北衙禁军一句话都不说,明显是要趁着黑衣人鏖战许久以后趁机打败,可惜这些黑衣人都是军中的精锐,到最后,当看到乾清宫殿门被撞开之后,李崇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李崇身上依然穿着一身甲胄,他十分谨慎,就算看到殿门被撞开,依然示意黑衣人先行进去将整个内殿都包围了,见里头没有危险,又留下人防守在外头,防止有人想要试图救驾,这才在黑衣人的贴身保护下走进去。 李崇一进去,就看到父皇穿戴整齐,一脸不怒自威的坐在太师椅上,身边跟着喜公公,周围还有乾清宫的宫人,虽然这些宫人害怕得脸色发白,依然瑟瑟发抖的围住齐成帝,以身躯将齐成帝保护得没有丝毫缝隙。 看到一身甲胄,带着头盔的人进来,齐成帝目露冷意,怒斥一声,“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李崇不屑嗤笑,伸手将自己的头盔摘下,露出了自己的真容,不意外的对上齐成帝更加冷厉的脸色,他哈哈大笑,笑声极其畅快,“父皇,没想到我们父子会有这样的一天吧?”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396章 她这话什么意思? 喜公公和宫人们显得很震惊,万万没想到三皇子竟然会做出与大皇子一样的事。 齐成帝见着李崇脸上那极其嚣张的笑容,怒火冲天,“你这个不孝子!” 李崇突然变了脸,收起了笑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不孝子?父皇,您为什么就不想想,为什么大哥要反了你,我也要反了你?” 齐成帝脸色一沉,“还不是因为你们都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李崇捧腹哈哈大笑,“父皇,你怎么就不肯承认自己太过失败呢?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好父皇,我们做儿子的,又怎么会想着反了你?” 齐成帝怒气冲冲,“明明是你觊觎朕的龙椅,别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李崇连连冷笑,“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父皇,我之所以要反你,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才是。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你心里没数?” 李崇的眼中迸出浓烈的恨意和怨毒,看得齐成帝心头一跳,难道他知道同命蛊的事了? 随即齐成帝心中摇头,不可能,整个皇室除了他和妹妹之外,再没有人知道蛊虫的事了,外界就更加不会有人知道。 李崇不敢将同命蛊的事诉之于众,不然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要杀死父皇,他也得跟着一同陪葬。 李崇恨恨的看着齐成帝,扫了一眼宫人们,“父皇,你大势已去,不管是宿卫还是外头的北衙禁军,都被我的人杀死了。” 齐成帝冷哼一声不说话。 李崇又是一声冷笑,“父皇,别想着北衙禁军会来驰援救你,他们没机会来皇宫了。” 齐成帝心中一个咯噔,莫非这孽子还把北衙禁军也拦在了城外? 李崇嗤笑,“父皇,我可不是大哥,我没他那么蠢,当然会把你的依仗都剪除,不然我又怎么会敢出现在你面前?” 李崇心中也没底,他可不像他说的那样将北衙禁军拦住了,只能祈求在北衙禁军冲破宫门之前,将此事做成。 李崇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人拿来一份圣旨给他,李崇打开看了一眼,见没有问题,吩咐左右将圣旨拿到齐成帝跟前,“父皇,你年纪大了,是该好好享福了,这大好河山,儿子会帮你好好打理的。传国玉玺在哪里,还是把这份禅让圣旨盖上玉玺的印章吧。” 齐成帝一把将手抽过黑衣人手中的圣旨,看都不看就径直撕开两半,一把将之扔在脚边,嘲讽的看着李崇,仗着李崇不敢杀他,有恃无恐。 李崇心头一口恶气上涌,勉强运了运气,笑了笑,“成,父皇不想盖,只好儿子代其劳。来人,给我搜,把传国玉玺搜出来!” 黑衣人立时应命,开始到处翻找乾清宫,齐成帝也没阻止,依然一脸讥讽的看着李崇。 等黑衣人将乾清宫翻找了一遍,空手而回的时候,李崇眼睛都红了,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越发不利,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崇狞笑一声,“来人,好好照顾一下太上皇,务必要找到传国玉玺。” 黑衣人上前,粗鲁的将宫人都拨开,见拨开一个宫人,就有另一个宫人挡在前面,李崇不耐烦的道,“杀了他们!” 黑衣人抽刀,毫不留情的将宫人杀得只剩下喜公公一人,喜公公面色煞白,浑身都在抖,却依然挡在齐成帝面前,以身躯保护他。 正当黑衣人要把喜公公也杀了的时候,李崇开口阻止,“这只老狗跟在父皇身边知道太逗了,将他拖下去,好好审问,务必让他吐出玉玺在哪儿。” 喜公公被黑衣人拖了下去,整个乾清宫就只剩下齐成帝一人与李崇对峙着。 李崇十分不耐,“父皇,你还是把玉玺交出来吧?我是不会杀你,不过让一个人痛不欲生的法子多的是,你是不会想着要尝试的。” 齐成帝依旧不动如山,谅李崇也不敢动他,反正他只要等着,北衙禁军一定会来救驾的。 李崇见齐成帝冥顽不灵,摆了摆手,“搜身!” 齐成帝见黑衣人逼上来,要剥他的衣服,怒斥道:“尔敢?” 李崇‘哈’的不屑嗤笑,又催促道,“赶紧的,搜身!” 齐成帝的力气可比不得这些黑衣人,两只手一左一右被人驾着,就连裤裆都没放过,被黑衣人仔细搜了一遍,齐成帝脸色紫胀,发誓一定要将这些敢对他动手的黑衣人碎尸万段。 “还找不到?”李崇越发心焦不耐,突然灵光一闪,吩咐道,“你们去御书房找找。” 十个黑衣人领命而去,李崇端详着齐成帝的面色,见齐成帝面色无异,暗自皱了皱眉,难道玉玺也不在御书房里? 就在等待的这个过程里,外面突然传来了动静,李崇和齐成帝齐齐看向了殿门外,当外头传来“救驾”的声音,李崇心中一个咯噔,而齐成帝则是面露喜色。 李崇紧张的道,“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黑衣人领命而去,不到片刻,两具尸体从外头飞了进来,滚落到李崇脚下,吓得李崇直接弹跳起身,惊俱的看着门外。 齐成帝则满怀期待的站起身,自觉保护自己的人来了。 但当看到走进来的两人,李崇和齐成帝都愣住了。 女人? 这个身穿银甲的女人,齐成帝不认识,李崇隐约有个印象,但就是记不起她是谁。 而另一个人,就算不常见,但只看他与英国公池晋相仿的容颜,也知道他是谁了。 “池晋的大儿子?”齐成帝的语气十分迟疑。 池嘉世他是认得的,这个与池晋容貌相仿又不是池嘉世的年轻人,就算齐成帝心中觉得不可能是池齐光,依然迟疑的问了出来。 池齐光勾了勾唇,“真是难为圣上居然还记得我。” 他又给两人介绍纪伏寿,“这位是我娘子,纪家的现任族长。” 齐成帝拧了拧眉,池齐光和纪伏寿来救驾? 纪伏寿目光掠过那道被撕成两半的圣旨,自进来之后第一次开口,“三皇子还没办成事呢?浪费我帮你把北衙禁军拦在了城外。” 此话一出,齐成帝和李崇齐齐变色,她这话什么意思?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397章 了结恩怨 李崇狐疑的看着他们两个,不禁问道,“你把北衙禁军拦在城外?我记得我可没有跟你们有过交集,为什么这么好心的帮我把北衙禁军拦下来?” 纪伏寿‘呵’的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从龙之功?” 李崇一怔,他还当真是这般以为的。 齐成帝看看李崇,又看看纪伏寿和池齐光,突然开口,“朕在外头听到救驾。” 池齐光勾了勾唇,含笑看着他,却拍了拍手掌,很快,外头就冲进来了一大群身穿甲胄的军士。 刹那间,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就紧绷起来。 黑衣人齐齐包围在三皇子身边,保护着他,而纪伏寿和池齐光身边,则是燕山军,而另一边,齐成帝自己孤零零的站着,十分的势单力薄。 燕山军身上那股带着血腥味的煞气,让李崇和齐成帝两个都十分忌惮。 齐成帝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样,特别是得知北衙禁军被拦在城外,他等不来援军,看池齐光的态度,又不像是来救他的,这一下,他终于失去了从容镇定,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池齐光看着齐成帝,笑了笑,“圣上,可能你年纪大了,耳背了吧,我怎么就没听到有人说救驾呢?” 李崇听到这话,愣住了。 齐成帝的脸色阴沉阴沉的,沉声开口,“你父亲英国公,可是出了名的忠君护国,难道你要让你父亲受人指责?” 池齐光越发笑得开心,“圣上,你不用拿我父亲来要挟我,我能带着燕山军出现在你面前,你还不明白我父亲的态度?” 李崇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些穿着甲胄的军士,“这些是燕山军?你们居然擅自离开西南!” 燕山军纹丝不动,就像听不到李崇的指责一样。 齐成帝心头一紧,“你这是要造反?” 池齐光挑了挑眉,双手环胸,“造反?明明就是三皇子弑君杀父,带兵逼宫,杀光了宫中的宿卫和北衙禁军,等我们带着人来救驾之时,圣上已经死于三皇子之手,对于这个弑君杀父的乱臣贼子,我们自然要擒拿下他,结果三皇子冥顽不灵,最后不小心死于刀剑之下。” 齐成帝和李崇齐齐变色,万万没想到池齐光居然要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齐成帝的反应最快,立即就朝李崇吼道,“你这个蠢货,还不带人过来保护朕?你别忘了你身上的东西!” 他在提醒李崇,如果他死了,李崇也得死,现在面对想要杀他们的池齐光,他们父子二人就从对立面成为了倚靠。 李崇也顾不得跟父皇反目成仇了,他还真的生怕父皇死了会连带着他也死,立即命黑衣人将齐成帝护着来到他身边。 这个过程中,池齐光和纪伏寿两个都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止,反正他们注定今晚都要死。 齐成帝被黑衣人保护在最里面,这才稍稍感觉到一点安心,但他看着被燕山军堵得死死的大门,心头大石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要寄望谁来救驾。 池齐光勾了勾唇,挑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三皇子留在外面的人全都被我杀了,而现在殿外有三万燕山军,圣上,你和三皇子今日插翅难飞。” 齐成帝和李崇脸色难看得很,李崇不知道池齐光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本宫记得,本宫与你,甚至与英国公府都没有过节。” 池齐光含笑摇头,“父债子偿。” 李崇脸色一黑,不禁看向了齐成帝,“父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成帝黑着脸,紧抿着唇,心中却在猜测,莫非是英国公府已经知道池齐光身上蛊虫的事?越是看池齐光脸色红润,又见他脸不红气不喘的,齐成帝心中一个模糊的想法逐渐成型,脱口而出,“你身子骨没事了?” 池齐光嘴角一勾,“如今我的身子骨,徒手杀老虎都没有问题。” 齐成帝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怎么会,池齐光怎么能把身上的蛊虫解掉? “圣上是在想,我到底是如何把身上的蛊虫解决的?” 池齐光的话音刚落,李崇就惊声道,“什么,你身上也被下了蛊虫?不对,你把蛊虫解了?你有办法解蛊虫?” 李崇的脸上露出了渴望的神色,他做梦都没想到还有人跟他一样,也被下了蛊虫,更没想到蛊虫还有人能解掉。 池齐光“呵”的笑了一声,“帮我解掉蛊虫的人,三皇子也见过,就是司大夫。” 李崇愣了愣,“可司大夫说解不掉我身上的蛊虫。” 池齐光点了点头,目光怜悯的看着李崇,“司大夫说的没错,你身上的同命蛊确实无法解掉。” 齐成帝和李崇两人皆是心头一震,池齐光怎么会知道同命蛊的事? “你们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同命蛊的事?”池齐光挑了挑眉,看向齐成帝,“圣上应该听说过湘族之名?” 齐成帝面色一变,“司大夫是湘族之人?” 李崇很是疑惑,湘族之人怎么啦,为何父皇会如此忌惮? “看来圣上对湘族不陌生,那你也应该知道湘族的规矩,蛊术不落外人之手,你们盗用了蛊术这么多年,犯了湘族的忌讳。”池齐光神色淡淡的说道。 齐成帝不禁攥起了拳头,“那湘族之人想怎样?” 池齐光语带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齐成帝如同坠入冰窟,“湘族的规矩,蛊术不能落入外人之手,如果发现有外人盗用,则血脉尽除。” 齐成帝双目通红,低吼道,“宣贵妃可是湘族之人,李氏怎么能算外人?” 池齐光惊讶于他的无耻,不屑嗤笑,“不正是你口中的宣贵妃派兵围剿湘族,差点害得湘族灭族?当初你们做得这般绝,如今就不要怪湘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我,同样也是来找圣上来了结恩怨的,圣上很失望,我没有死吧?” 齐成帝的脸色黑得厉害,他确实没想到英国公府会知道蛊虫的事,更没想到还有湘族余孽存活世间,帮池齐光解了蛊虫。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398章 覆灭 池齐光突然就变得不耐烦起来,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冷冷的说道,“圣上,为了能让你死不瞑目,我来告诉你大齐皇室的下场。 大齐从今天开始,会灭国号,新的皇朝会建立,而大齐皇室里只要是留着宣贵妃血脉的人,都会死于湘族手下。 你会死,三皇子会死,至于大皇子和四皇子,同样难逃一死,就连你的孙子孙女们,也是这样的下场。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几件事。” 池齐光又露出了笑容,十分畅快,“第一件,那座铜矿,是我让人送到大皇子手上的。” “第二件,大皇子会逼宫,是我让人怂恿的。” “第三件,三皇子中了同命蛊的消息,是我让人告诉他的。” “第四件,二皇子一家死于皇贵妃之手,因为你害了三皇子,所以皇贵妃要把你其他的儿子都杀掉。” “第五件……” 他侧头看了一眼纪伏寿,一直没有说话的纪伏寿心有灵犀的接着道,“第五件,三皇子会逼宫,是我的人在他身边怂恿的。” 李崇脸色一变,脑海中灵光一闪,难看的很,“你说什么?你说靖先生是你的人?” 纪伏寿好整以暇的看向他,“是,井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人。就连你与西凉勾结的证据,都是我让人偷偷送到四皇子手上的。” 李崇没想到自己倚重的幕僚居然是别人的手下,更没想到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在别人的预料之中。 “第六件,还是要感谢圣上,亲自把鲁国公压了下去,让我们没了后顾之忧。” 池齐光看着齐成帝悔恨又颓丧的神色,满意的笑了。 “好了,圣上,知道这些事,相信你等一会死,也死不瞑目了。你可得睁着眼睛,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大齐是如何灭国号的。” 池齐光挥了挥手,冷声道,“送他们上路!” 燕山军一言不发的提刀冲杀,黑衣人奋力保护反抗,最终都饮恨在燕山军刀下。 到最后只剩下齐成帝和李崇还活着,两人也被燕山军擒住,动弹不得。 池齐光慢慢走到两人面前,面目表情的看着齐成帝,目光漠然,“圣上,今后的史书上,你就是大齐最后一任皇帝。” 齐成帝目眦欲裂,“你这种忤逆犯上的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你当你想把大齐灭国就灭国?你当你要做皇帝,你就能做?文武百官不会答应的,你这是痴心妄想!” 池齐光眉眼不动,依然漠然的看着齐成帝,淡淡的说道,“如果我告诉你,除了我带进宫的三万燕山军之外,京城里还有七万燕山军和五万武骧军呢?” 齐成帝面色一白,嘴唇哆嗦起来,竟然还有十二万的军士在京城?有这个武力镇压,谁敢反对池齐光做皇帝? “哦,忘了告诉你,北衙禁军的将领被我娘子一枪穿喉,北衙禁军就投降了。” 池齐光的话落下,齐成帝就一脸茫然,难道他真的要成为亡国之君? 池齐光伸出手,旁边的燕山军把大刀放到他手上,池齐光一把拿过大刀,直直的一刀捅在了齐成帝的腹中,齐成帝面色变得煞白,嘴角溢血,只觉得腹中一股巨大的疼痛传来,目中带着惊恐和绝望。 李崇吓得嘶声尖叫,死死的捂住那刀口,不让血流出来,他怕极了,他不想死,见血止不住,他噗通一声朝池齐光跪下,向他磕头,“求求你,不要杀我父皇,你要皇位,我们都给你,只求你不要杀我父皇。” 池齐光撩了撩眼皮,用一个举动来回应李崇。他手中一翻,刀尖在齐成帝腹中打了个滚,齐成帝痛得闷哼一声,“你……好狠……” 齐成帝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池齐光的眼神带着惧怕和绝望。 纪伏寿突然开道,“三皇子死了。” 果然,在齐成帝断气的那一刻,李崇也死了。 池齐光没有抽出那把大刀,看着齐成帝狰狞的容貌,心头翻滚着的恨意才淡了淡。 他感觉到手上一暖,看过去,就看到纪伏寿担忧的目光,他眸中的漠然这才消散,重新染上了生气,“不必担心,我没事。” 见他确实没了刚才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纪伏寿这才放下心来。 池齐光平复了思绪,看着纪伏寿,“宫里你来处置?” 纪伏寿点了点头,“好,我来处置。” 池齐光捏了捏她的手,“我带人去把大长公主抓起来,毕竟答应过司大夫的。宫外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四皇子那边你也放心,他不会有机会出来捣乱的。” 对池齐光的能耐,纪伏寿当然不会担心,两人于是分头行事。 那三万燕山军就跟在纪伏寿身边,两万七千人先是把整个皇宫都包围了,宫门都落入他们手中。 剩下的三千人,则跟着纪伏寿去了后宫,听从纪伏寿的吩咐,将后宫的宫人和嫔妃都驱赶出宫殿,宫人和嫔妃被燕山军分开了,嫔妃被安置在一个宫殿里,而宫人则在御花园,被燕山军看守着。 纪伏寿没有管这些手无寸铁的嫔妃,见燕山军看守住她们,她就重新回到前宫,她有一件事要做:把传国玉玺找出来。 御书房和乾清宫连地砖都翻过了,才在御书房的地砖下找到。 纪伏寿看着手中的传国玉玺,“啧”了一声,“藏得这么严密。” 而此时,东边挑起了一抹白,天亮了。 京城的百姓心惊胆战的渡过了一晚,天亮了也不敢出门,通过窗缝,只看到街上有拿着武器的军士在巡逻,每一条街上都有,那些刀剑长枪上还染着血,老百姓们瑟瑟发抖,连出声的胆子都没有。 而此时的文武百官家中的大门,却被燕山军和武骧军敲得拍拍响。 见没有人开门,燕山军和武骧军直接就把门撞开了。 看着面露惧怕之色的家丁护卫,燕山军和武骧军面无表情的道,“请你们家老爷穿上朝服,即刻去太极殿上朝面圣。”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399章 你太吵了 上朝面圣? 许多朝臣心中疑惑的很,难道说圣上已经把乱贼剿灭了? 在军士强硬的催促下,这些朝臣们只得穿上了朝服,去皇宫的路上还带上了自家的护卫家丁,虽然知道下人不是这些军士的对手,但起码心里头也能有点安抚。 这一路上,朝臣们就发现大街上一个百姓都没有,除了甲胄上带着血迹还在巡逻的军士之外,就剩下他们这些赶着去皇宫的。 大街上的气氛变得十分肃杀。 当到了皇宫之后,朝臣们心中更加惴惴不安,这三步一岗,全副武装的军士,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进了太极殿,朝臣们见到同僚,松了一口气,赶紧走到自己相熟之人身边,低声询问。 大殿中除了满脸煞气的将士之外,朝臣们没有见到齐成帝,也没有见到两位皇子。 见将士没有管他们,朝臣们难掩心安,可他们同样也不清楚昨晚外头发生什么事,只能焦灼的等着齐成帝来上朝。 陆陆续续的,朝臣们已经到齐了。 等了又等,正当朝臣们越发焦躁之时,终于有人从后殿徐徐走来。 但当看到走出来的两人之时,朝臣们皆是一愣。 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们两。 特别是看到竟然有女子出现在太极殿,暗中皱眉不满的人更多。 纪伏寿和池齐光依然穿了一身甲胄,特别是纪伏寿身上的银甲,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但她没有带头盔,且她那张脸和身材,一看就是个女子,绝不会有人认错。 纵然是有军士在一旁神色冰冷的驻守着,还是有朝臣开了口质问。 中书令王钰沉着脸,开口问道,“尔等何人?圣上呢?” 纪伏寿和池齐光来到御案之后,池齐光落后纪伏寿一步,且还让纪伏寿站在了正中间。 此时听到王钰的问话,纪伏寿神色淡淡的,“昨夜里三皇子大逆不道,带两万私兵杀进宫门,把宫里的宿卫和北衙禁军全部杀死,伪造传位圣旨之后,便把圣上杀害了。” 朝臣们一脸震惊,没想到三皇子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做出了弑杀君父的事。 王钰眸中却划过一抹狐疑之色,看着纪伏寿和池齐光,问道:“那三皇子呢?” 纪伏寿直直的看着他,直言不讳的说道,“死了。” 朝臣们又是一阵喧哗,齐成帝死了,三皇子也死了? 王钰又问道,“三皇子因何而死?” 纪伏寿眉目不动,“被我杀死的。” 朝臣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越发大了,皱眉对着纪伏寿,尚书令这一回也出声了,“为何要杀三皇子?” 纪伏寿反问道,“弑杀君父之人难道不该杀?” 一时朝臣们哑口无言。 王钰眯了眯眼,“既然三皇子弑杀圣上,罪大恶极而死也是应该,圣上驾鹤西去,那么我等很应该现在就去请四皇子来主持朝政才是。” 纪伏寿双手撑在御案之上,微微俯身,突然笑了笑,“哦,不用去请四皇子过来主持了。” 王钰神色一变,“难不成四皇子也死了?” 这一下子,朝臣们看着纪伏寿和池齐光的眼神就很不对劲了。 纪伏寿迎着这些眼神,从容的说道,“昨夜三皇子派人去包围了四皇子府,为了把自己登上帝位的拦路石搬开,三皇子把四皇子也杀了。” 池齐光说要去处置四皇子,等他重新回到宫中见纪伏寿,便告知纪伏寿四皇子已经被他杀了,对大齐皇室,池齐光从来不会心软。 四皇子身为齐成帝的子嗣,不死将会是纪伏寿登基的最大阻碍,池齐光自然不会让她烦恼这事,有三皇子逼宫在前,将四皇子的死全都推到三皇子头上,最好不过。 这一下,朝臣们的脸色当真是变了。齐成帝死了,大皇子疯了,二皇子死了,结果现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也死了? 纵然纪伏寿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三皇子头上,朝臣们也不信。 “你们到底是何人?想要做什么?”王钰的心中渐渐弥漫着一种不详的感觉,一个让人震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纪伏寿直起身子,池齐光这一会儿动了动手,将御案之后的龙椅往后拉了拉,然后朝臣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纪伏寿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之上。 “大胆!谁许你坐在上头的?” “混账!你一个女子出现在太极殿已经是荒唐至极,竟然还敢亵渎龙椅!” “你赶紧下来,龙椅岂是你能玷污的!” 满殿的朝臣,对纪伏寿厉声呵斥,满脸沉怒的横眉冷对。 纪伏寿充耳不闻,任凭这些人对她指手画脚。 池齐光却不满的皱眉,拿起价值千金的镇纸往殿中一扔,“啪啦”的声音响起,这些怒骂声突然戛然而止。 殿中静了下来,池齐光开口道,“我出身英国公府,这位是我的内人,河东纪家现任族长。” 听闻他的话,朝臣们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就是素来很少见人,传说中身子骨不好,命不久矣的池齐光。 但看他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又哪里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再一深想,看今日之局面,有朝臣心中想到:难道英国公一直以来都在骗人,就是为了做今日这种以下犯上的事? 纪伏寿接着他的话,淡淡的说道,“大齐从今日始,覆灭了。” 朝臣们哗然,她这话已经昭然若揭了。 当下就有御史出来,愤怒的指着纪伏寿,破口大骂,“尔等乱臣贼子,休想以下犯上!” “砰砰砰” 一阵整齐的撞地声响起,吓得这个御史愣住,就见一直在殿中像个雕塑一样站着的军士齐齐拿着手上的长枪敲击地面,目光冷冷的看着御史。 见自己被吓住,御史反应过来之后脸色紫胀,带着一抹恼羞成怒,更加跳脚的骂着纪伏寿,口沫横飞。 他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是仗着纪伏寿不敢杀他。历来要做开国皇帝的人,都要向朝臣表现自己的仁慈,且杀一个谏言的御史,可是要被骂昏君的。 纪伏寿不耐烦的皱了皱眉,猛地站起身,一脚将身前的御案踢了个翻滚。 “砰砰砰” “你太吵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400章 新朝 没有了御案的遮挡,两人长身玉立的站在众朝臣面前。 纪伏寿身上甲胄的血迹就更加明显了。 她眉宇间尽是冰冷,身上又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不知怎的,令众朝臣一时噤若寒蝉。 “新朝国号为夏,而我为新朝皇帝。” 这句话一出,原本沉默下来的朝臣们又激动起来。 “这是牝鸡司晨!” “颠倒乾坤!” “胡作非为!” 就连不少冷眼旁观的文臣也加入到申讨里面去,齐成帝死了,他的子嗣也死了,要换一个朝代他们没办法阻止,但他们以为是池齐光做皇帝,哪知是纪伏寿? 绝对不行,怎么能让女人骑在他们头上? 眼前群情激奋,纪伏寿镇定自若,背着手眸光冷凝,居高临下的看着众朝臣,“这里,有你们说不的余地吗?” 一时,怒骂纪伏寿的人顿时被呛到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看着她。 稍倾,沉默过后是更加可怕的反对。 好几个御史义正言辞,脸上带出了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为帝……” 纪伏寿打断道,“现在有了,等以后就有例可循,再也不怕说自古以来没有这种事了。” 御史们一噎,指着纪伏寿的手指都在抖,“牝鸡司晨,你这样颠倒乾坤,倒行逆施,不得好死啊!” 池齐光脸色刹那间就沉了下来,目光冰冷的看着咒骂纪伏寿的人。 这个御史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是在守护伦常,不畏强权的继续梗着脖子道,“没有人会答应你做皇帝的,天下都会反了你,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不会承认你这个皇帝,奉劝你一句不要自取其辱。” 纪伏寿‘呵’的不屑嗤笑,“你说这朝堂上文武百官不会承认我这个新皇?” 于是她的目光就落到其他朝臣身上,语气不明的开口,“你们是要反了我?” 殿中再一次陷入沉静。 气氛有些凝滞,先前极力反对的御史见状,脸色一红,大声嚷嚷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打气一般,“你瞧,没有人支持你。” 纪伏寿突然纵声大笑,“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你们不支持我,那就回乡当你们的富家翁,每天看日升日落,多的是有人想接替你们的官位。” 纪伏寿满意的看着不少朝臣脸色微变,又继续慢条斯理的道,“至于说天下要反我……这天下的老百姓,可不是你这嘴上下一张就能替他们做主的。 其实做皇帝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老百姓一点都不关心谁做皇帝,今日即便不是我来做这个皇帝,换了你们任何一人,老百姓也不会有意见。 只要我鼓励农桑、减免赋税、清明吏治、老百姓就不会反我。就算你们看不过眼,不满我……那我便告诉你们,燕山军和武骧军都听从我的命令,你们想要怎么不满我?” 此话一出,简直是令某些心中生出了二心的朝臣们如坠冰窟,诸如中书令王钰、尚书令等人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 他们根本不在意纪伏寿,也不认为纪伏寿有多么危险,但燕山军和武骧军却令他们无比忌惮。 这两个军队加起来的战力,几乎相当于大齐军队一半的战力,就算杜恒重新出山,带领龙武军也打不赢这两个军队。 纪伏寿见好几个老狐狸的神色,心中暗自冷笑,“如果你们不信,京城里还有十万的燕山军和五万的武骧军驻守着。” 朝臣们一下子就想到强硬的‘请’他们来上朝的军士。 朝臣里不乏识时务者,见大势已去,已经准备俯首称臣了,就算女子为帝又如何,谁让他们无计可施呢。 御史见状,生出了死志,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你这是倒行逆施,上天不会答应的!我要以死明志,你不配做这个皇帝!” 说罢,就撩起了衣袍,朝一根柱子撞过去。 此举太过突然了,旁人见他冲过来,还本能的让开,一时之间连拉他的人都没有,最后眼睁睁的看着白色的脑浆迸裂在柱子上。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就窒息起来。 御史台的人,看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上渐渐露出悲怆和坚定的神色。 好些个识时务者的朝臣眼皮子跳了跳,赶紧吩咐道,“赶紧把他们拉住,这是要做什么!” 说完自己还带头冲了上去,将人死死的抱住。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抱住这些同样要撞柱的御史。 自始至终,纪伏寿和池齐光都冷眼看着,看见死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此等冷酷的心性,让许多偷偷窥觎的朝臣心头凛然。 纪伏寿突然出声,“史官如实记载,不必顾忌。” 在殿中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史官捧着书册和毛笔,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听到纪伏寿的吩咐,迟疑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说笑,这才低头提笔快速的写了起来。 果真是如纪伏寿说的那样,如实记载。 纪伏寿对上殿中朝臣不解和惊讶的目光,一笑,“青史嘛,如实记载,也好让后人知道为了反对我做这个皇帝,有多少人丢了性命。至于名声?死后又哪管洪水滔天。” 她这话直接就表明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名声,休想用名声来要挟她,就算这朝堂上撞柱子死再多的人,也不会让她皱一下眉头。 过了许久,有一个五品官‘噗通’一声跪下,俯首贴耳行了大礼,“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纪伏寿微挑了下眉,她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五品官,可不正是楚灵均么? 有人开了头,一下子就有不少识时务者同样跪下行了大礼,口称吾皇万岁。 殿中站着的人,不足四成。 纪伏寿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淡淡的道,“不想效忠我这个女帝,那就把官帽和朝服脱了离开这里,我不会为难你们。” 这四成人里面,有两成朝臣脱下官帽和朝服,径直走出了太极殿。 剩下的王钰、中书令等人,最终低下了他们的头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光兴十一年六月六日,大齐覆灭,女帝登基,改国号为夏,史称夏太祖。其后女帝雷霆手段,清明吏治、鼓励农桑、减免赋税、大兴水利、加开恩科取士,女帝在位之时,百姓对其多有感恩,女帝退位之后,各地多建女帝庙,香火鼎盛,以求女帝恩护,终大夏一朝,存四百余年才被取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