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作者:匿名天体 文案 招摇热血除妖师×(被贬)众神之主踏遍六界、甜宠除妖奇缘 异事:被剜心三日后离奇复活的李家小姐;有进无出的金沙古镇,全镇木偶皆由活人而化;满城百姓多日无眠;陪嫁铜像日夜落泪…… 奇人:以人执念修复骨血的描骨师,一脚踏在阴阳两界的女国师,一体两魂的伪善少女,自称可以借尸还魂的算命先生…… 鬼魅魍魉,神仙妖魔,守执念欲望所困,寻善恶因果而散。 『她既替他寻回了悲喜,他便可为她渡越生死,与众神为敌。』 *成长型女主,前期非小白 *单元故事,主线+支线,《六界》系列第一弹 *撒糖售后专业户,HE,1v1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楼泽,风橪(摇夜) ┃ 配角:千离,朝倾歌,津鸣,繁月,聂将心,溟宋 ┃ 其它: 第1章 楔子 楔子 百生谱 飞鸟越过雾层乘风而起,皎洁月光落至身旁,细数片片羽翼。 陡然间,火焰撕裂云层缠身而上,灼取全身骨血。 一叶飞羽坠落融进暗夜,最终失去踪迹。 是夜,云端深处所见生灵尽毁,浮光骤现,海面萦风而动,将游至水面的群鱼打至深底。 万物之上,是众神在俯瞰人间。 “风神楼泽,你真执意如此。”一位白发长者立在神殿最前处,神情黯淡。 大殿中央,楼泽腕缚锁链,膝伏在地,抬眸时将众神之孔收进眼中:“她因我而引魂轮回,我为她受过弥天之罪,这一切本就无可厚非。” 他话音一落,众神百态。 水神千离轻轻晃动手中杯盏,眸色冰利如刺探过万次人骨的剑刃,顷刻间,冷雨已降至人间。 雷神光璟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双唇微抿,略一侧目间,一道惊雷挥斥云颠。 木神林商玩味的微眯双眸看向别处,嗤笑一声卷起拂袖,环臂站在最里边,保持事不关己的态度。 “只是为你而死而已,倘若她是被你亲手杀死的又能如何,你糊涂至极,楼泽。”火神炀川直接抬手掀翻了面前的镇天台,冲至楼泽面前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指间碰发出骨裂的声音,“你当真要如此?” “我心已决,炀川。” 不过短短几瞬,悠悠苍天之下,风停、雨止、雷声歇、迷雾散去。 黎明降落凡尘人间。 六界之内,鬼魅魍魉为重返人间蠢蠢欲动,妖魔鬼怪伺守妖魔两界欲夺神仙二处,冥君身居冥界心已移位。 唯有人安分守己留在人界,可是人间已不太平。 暗涌之下,制衡六界的能力者们不得已而重现世间。 第2章 剜心贼(一) 就在几秒钟前,风橪做了一个伟大又坚忍的决定——她要当第一个弑神的除妖师! 冬日的寒风凛冽刺骨,风橪被用绳子倒挂在一个参天大树的树干上,经过了几天风吹日晒天寒地冻,她觉得自己已经要被炼成人干了。 她微闭双眼,只觉眼前早已天昏地暗,胸腔里莫名的倒流出一股怒火来。 片刻后,她眼梢凌厉的挑起,不惜吸进一肚寒气怒声喊道:“黑心山神,你给我等着,我风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定要杀、了、你——!” 转瞬间,风橪的声音便回荡在整个山谷间,余音传响。 山的尽头处,一男子侧躺在床榻上轻轻呷了口茶水,美眸轻佻,意淡情寡,着一身蓝装,似海汪洋,若天苍茫,足以将人心吞没。 “山神莫扰,属下这就去堵上那半吊子除妖师的嘴。”繁月立直了身子,正欲化成灵体飞走,只听杯底叩桌的声音,便停下了动作。 被称作是山神的男人面不改色的往桌角看了一瞬,耸拉着眼皮,端着架子,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倏忽间扫了繁月一眼,不冷不热地说:“罢了,由她去吧。” 繁月冷着一张脸,不肯轻易放弃:“可是这除妖师也太不知好歹了些,大人分明就是救了她,她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要伺机向山神大人行凶,愚民。” “就凭她?”楼泽浅浅睨了繁月一眼,睡意阑珊,呢喃一句,“还不够格。” 楼泽缓缓坐直了身子,眸色深沉,慵懒的意味褪了近大半。 繁月细致着观察着楼泽的神情,半晌,多嘴问:“那么山神大人,要放了她吗?” “不。”楼泽轻轻抿唇,已经站起了身子。 “那——” “姑且去见她一面,寻个趣事讨来玩。” “……是。”繁月压低了头,心中思索道:“山神大人这心思,算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许是在山里待的久了,心乏了吧。” 三天前,风寒料峭。 风橪是因为追逐一只猫妖而无意闯进了楼泽的山中。 山林辽阔宽广,但藏身之处却少之又少,风橪在一个隐蔽的山谷中找到了躲藏已久的猫妖,却因为楼泽的出现,扑了个空。 冬日里,雪厚风烈,城里百姓一到夜晚都会关紧房门待在家中,而万妖就在此时,出来觅食。 风橪是在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白昼里接受了李家人的委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收了这只专吃人心的猫妖。 城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妖怪吃人心的事件了,在李家小姐之前,已经有四户人家的小姐死于非命,心被剜了去。 李家是第五起。 案发当晚,据婢女所言,李亭玉早早的就扣紧了窗门入睡,她的贴身婢女整晚都守在她的房间里坐着浅眠,整晚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守在门外窗外的人同样都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踪迹。 平静的一夜过去,惨剧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李亭玉安然的躺在床上——没有了心脏。 “大胆猫妖,竟然取走少女的心,今日我就要用你的血,祭奠五人如花般的生命。”风橪愤愤然跟在猫妖的身后,脚踩枝叶,林间飞跃而行。 “你再跟着我,我便取你命来。”猫妖跑起来只留一道朦影,边跑边不忘抛下一句狠话,希望能就此摆脱风橪。 “笑话,我堂堂一介除妖师会受你威胁,受死吧。” 只听“唰唰唰”三声,三枚飞镖已经离开了风橪身边朝猫妖飞去,不过两秒已经探到猫妖身边,其中一枚没进了他手臂之中。 猫妖现了原形,化作一只玲珑小猫隐于丛林间,仓皇出逃,留下一串清浅的脚印。 “切。”风橪冷嗤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顺着脚印寻去,了无兴致的丢下一句话,“就这点本事还好意思扬言取了我的命,现下这世道,妖难道都如此轻狂自大了吗。” 没过多久,风橪已然保持缄默,循迹而走,专心寻找猫妖的去处。 李家小姐心脏被挖,本来已经必死无疑,但冥冥中似是有人暗中相助,她没了心,体温却没有冷,脉搏也在,就像是只是睡着了一般。 这就说明李亭玉三魂六魄还未散尽,若是能在三魂六魄还没散尽之时寻回了心,再找位渡灵师找回她失去的魂魄,她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最多三天的时间。 三天期过,将魂飞魄散。 “什么嘛,躲哪里去了,没出息的妖。”风橪一脚踩在掉落的木枝上,“咯吱”一响,一片雪花轻柔的飘下,落在她的面前。 隆雪将临。 “不行了,得快一点了,没时间了。”风橪踏过那片雪,身上的布衫被分叉着舒展出的树枝划住,她的发丝飘忽着落在枯黄的枝叶上,眸光忽的暗了下去。 “碍事。”她拢了拢了衣服快速的在山林里跑了起来,途中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她的步子戛然停止,警觉的看向山林的另一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洞里,似是有妖气传了出来。 “找到你了!”风橪的唇角露出灿烂一笑,调头往山洞的方向跑。 身上的铜铃铛“铃铃铃”作响,她手握着双刃快步在散落满地的树叶上奔跑,所到之处,万叶纷飞。 一股烟味漫入鼻中,风橪下意识的捂住口鼻,发现洞中的猫妖正借着火光拔出刺进身体中的飞镖。 霎时间,血溅一地。 飞镖落回到风橪的脚边,她浅浅低眸,瞥见一滴血在她裤尾上慢慢晕开,厚重的裤衫在风中随处飘扬,像在风中摇曳着的凋零花瓣。 “李亭玉的心脏呢,还回来。”风橪缓缓抬眸,眼中露出凌厉的目光,声音清冷疏离。 “不,不能给你。”受了伤的猫妖往洞里更近了一步,面色上露出了局促不安的表情。 他幻化做了人形,似是在洞里瑟瑟发抖。 是,怕了吗? 风橪轻轻歪过头瞪他,厉声重申道:“把李亭玉的心脏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刀下无情。” 她拿出了身后的匕首,露出了锋利了刀尖,映着雪色,就像冰刀一般冷厉。 “死也不能给你。”猫妖双手双脚都抚在地上,下一秒,再一次现出了原形,他摆出一脸狰狞狠凄的表情,张开了嘴吼叫,已经做好了和风橪殊死搏斗的准备。 “这是你执意求死的,怪不得我!”风橪低声念咒,刹那间,她的身边飞出了数把有灵无形的剑,一层又一层的朝猫妖逼近。 她迅速的闭上眼,握住手腕上的佛珠,低声念咒,咒还未念完,她就被一股陌生的气息瞬间冲击开,她在空中腾空翻了个身,落地的瞬间身体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来。 “谁!竟敢偷袭我,什么来路的妖,速速报上名来!”风橪踉跄着站直了身子,还没来得及稳住气息,一股鲜血就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苍白的唇。 白雪拂眸的瞬间,一抹水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在她愣神之际,似是山中万物已经尽失颜色。 独此一人,立于画中,仙气翩然。 不,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这个气息,莫非是,神? “难道你是——神?”风橪定住神色,蹙眉启唇,一滴血从她唇角缓缓坠落。 “大胆人类,竟敢直视山神的双眼。”站在楼泽身边的繁月一瞬间移动到风橪身边,下一刻,风橪的双腿似是被什么力量攻击了一般,她重心不稳,被迫单膝跪地。 “你是此处的山神?那我收妖与你又有何干系。”风橪嘴皮子不饶人,厚衫在风雪中层层扬起,她歪过头,眸中透出狠厉的目光,不屑道:“又一个多管闲事的神。” “这是我的山。”楼泽薄唇轻启,眉宇间微微带着复杂的神色。 “那有何妨。”风橪正要起身,被身边的繁月一手按住肩膀,怎么都起不来身。 “这整座山都是我的,包括这山上的一切生灵,既然这猫妖在我的山上,自然也是归我的。”他淡淡道。 猫妖躲在一旁急得头上冒汗,谋算着要不要趁机逃走。 “你的?”风橪双眉一拧,嗤鼻冷声道:“笑话,这猫妖本就是我的囊中物,几时就变成你的了。” “你捉妖无妨,但在你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这个妖就归我保护。”楼泽又语。 “说什么鬼话!”风橪拿出了身上的绳子,表现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底气充足,“妖要害人你不管,我要收它你倒偏要来管,难不成现在天上地上的神都这样是非不分了吗?若你真有本事的话就放了我,我们一较高低,如何?” 风橪说的斗志昂扬,字字说的铿锵有力,发尾在肩头一上一下着飘扬,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放了她。”楼泽柔眉微挑,吩咐繁月放了风橪。 风橪高傲着轻翘唇角,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气势凛然:“你打算怎么比。” 楼泽缄默不语,轻轻一挥衣袖,面不改色,在他挥袖的瞬间,似是有幽香暗浮。 但是风橪来不及感受。 只是片刻,她就被楼泽用绳子倒挂在身旁的大树上,关键是,用的还是她自己的绳子。 风橪正想挣扎,恍惚间,瞥见那张俊朗魅惑的脸倒立在她的面前。 “觉得不公平是吗?”一道声音在她耳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风橪努力的扭了扭了身子,却觉得绳子越缠越紧。 “那就努力吧,努力走到我的位置上来。”那个神说道。 在之后的日子里,风橪经常能回想起这句话来。 像是心魔,又似梦魇。 他的无心之语,她却用了一生来承担。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前期较弱,后期会变得十分强大,小可爱们答应我一定要看到大结局好吗。 推荐三篇一月更新的文,等小可爱们来收藏! ①预收:《白月光她超有钱》 [文案一] 高二下学期,阮知茯邂逅了一个清冷俊秀的少年。 冰冷的月光下,他修长手指微勾,眉眼冷漠,将她饭卡握于掌中。 “阮知茯——” 只这清冽三个字,她一听,就丢了魂。 一次偶然,她听到了一则流言。 学年第一的高岭之花傅顷屿,家境贫寒,历任女友都是富家千金。 阮知茯不信邪,给自己造了贫穷励志人设,主动追求傅顷屿。 从此后,她开始时常出现在他身边,对他嘘寒问暖,为他加油打气。 经过一年努力,她终于在高考后——成了傅顷屿的初恋。 大学开学前一天,阮知茯把他踹了,消失的彻底。 阮知茯离开后,傅顷屿摇身一变成了富商之子,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众人皆叹她空有副美貌,白丢了到手的金矿。 [文案二] 一场晚宴上,两人再次碰面。 她一袭红裙,挽着他人手臂,美艳明媚,身姿窈窕,与重逢那天判若两人。 他一身西装笔挺,被人介绍给她:“这是傅总,傅家的二公子,唐家千金万里挑一的未婚夫。” 她简单附和,转身就走。 傅顷屿主动上前,将她拽至无人房间。 “到我身边来。”他掐住她手腕,黑眸暗沉,视线轻佻向下,“我母亲对你很满意。” “傅总。”她红唇轻启,眼中涟漪乱起,“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轻扯了下唇角,“我给你升职加薪。” “成交——” 阮知茯一直以为这只是场合约恋爱,傅顷屿所做的一切,只为报复她当年甩了他。 直到那一天,他双眸漆黑,走向她。 他倾身而下,神情危险。 “到此为止了,从今以后,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小剧场] 后来,双方父母见面后。 阮知茯:说好的你母亲对我很满意呢? 傅顷屿:是我对你很满意。 *禁欲清冷雅痞总裁×肤白貌美反杀小富婆 *追妻火葬场/合约恋爱/双初恋 *一句话简介:我装穷和你谈恋爱结果分手后你暴富了??? *男主没有未婚妻,假的 *女主其实很有钱 ②连载:《囚鹤》 世人害怕巫师这一存在,实际上是害怕巫师中的三位巫女。 红巫女代表杀戮和死亡,白巫女代表拯救和生机,黑巫女代表颠倒和逆转。 传闻,红巫女千年诞生一位,她的降世,必伴随着国亡,以血流成河作为洗礼。 黑巫女颠倒黑白,逆转生死,因果交替。 白巫女拥有的虚无剑,可斩世间一切不可斩。 《囚鹤》 她困他,欺他,爱他,宠他惯他,一身性命都可以给他。 他恨她,略她,厌她,心中无她,逃离此处只为杀了她。 千年爱恋相遇一场,是谁忘了遗忘。 “她是妖女。” “也是我要爱的人。” 魅惑倾世红巫女×冷心肠忠心仙鹤 《君牢》 在黑巫女出现后↓ 黑白不再有界限,随时都会混淆;亡者可以生,生者可以亡;世间因果皆可倒着走,只要她愿意,时间都可以倒流。 所以她在能力觉醒前,被冥君关在冥界囚牢中,终年不见天日。 高傲硬骨头黑巫女×只手遮天不近人情冥君 《贪白》 白巫女本为与黑巫女、红巫女相生相克的存在,却因与她们齐名而被当成同等恐怖存在。 遂在灵力觉醒之前,被处以水刑。 她手持一把虚无剑,可斩昼夜,斩鬼祟,斩恩怨,斩阴阳界线,唯独斩不断婆娑泪眼,两心痴缠。 而她注定一生坎坷,不得善终。 声名狼藉神秘白巫女×毒舌腹黑守护者 *本文由三个故事构成,同属《六界》系列 *古风玄幻,精彩系数UP UP 『这六界动荡,偏要我们存在,淌尘世这浑水』 ③《独占玫瑰》by苏听珣 病娇伪善豪门少爷×娇艳惑人·毒玫瑰 1. 众人眼中的陆决临,清俊阳光,温柔细心,是只能仰望的天之骄子。 无人知晓,他假面之下的冷漠与阴暗。 他以为,他只能是黑夜。 直至他迎来了属于他的光。 楚明萱执着,热情,仿若春日的暖阳,融化了他冰封已久的心口。 但他不知,她追他护他,并非是出于喜欢。 即便他早就知晓,他亏欠于她。 没过多久,楚明萱似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 无论他如何找,都没能将她带回来。 2. 时隔多年,两人意外重逢。 陆决临撑着黑色雨伞,脸上带着血色依旧的伤,把伞递向了泰然自若的楚明萱。 下一瞬,伞被残忍推回。 “我又要失去你了吗。”他问。 “你错了。”楚明萱别过头去,因风而动的短发拂过她的侧脸,“你从未拥有过。” 3. 后来,楚明萱问他。 “一开始,我明明做什么你都无动于衷。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陆决临沉默不语,脑海中划过那个令他刻骨铭心的画面。 第一眼心动,是那个雨夜。 楚明萱将伞塞进他手中,淋着雨,背对着他开口。 “你先跑,我殿后。” 自此,他认定了她。 这辈子,只想与她共度。 *久别重逢+追妻火葬场 第3章 剜心贼(二) 风橪在昏睡时被繁月从树上放了下来。 一夜雪落尽,天寒地冻,狂风吹散了她的头发,雪花被吹拂的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匆匆醒来。 醒来时,风橪的全身依旧被绳子一圈圈捆住,她难受的趴在地上,四肢无法动弹,唯有眼前的一星半点景色款款入眸。 她费力的仰起头,透过被头发遮住的视线,看见楼泽正在自己面前半俯着身子低头看她,低垂的飘逸长发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似有神泽拂照。 面前的神并未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相反,楼泽的神情淡漠轻漫,品不出半丝情绪来。 风橪勉强的吹开挡住眼睛的发丝,落眸间,望见天蓝山青。 此处确是一个好地方,她暗暗心想。 “看够了?”楼泽不急不忙站起身,往后退开几步,眉眼清秀明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头看她。 “喂——”风橪拼劲了全身的力气抬头看他,后面的言语还没出口,话锋戛然。 风橪刚一开口,繁月就不高兴了。 她飘过去抬脚就踹了踹风橪的腰部,气势凛然道:“叫山神大人。” 风橪:“……” 楼泽似是没听见一样,浅浅的移了下视线,示意繁月走开,而后扬袖启唇,表情与之前无异:“你接着说。” “喂我说——”风橪的话刚显端倪,后语就再一次被繁月狠狠地瞪了回去。 自己也不是怕她,可是没有办法,现在自己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无疑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所以,自己只能暂时妥协。 嗯,只是暂时的。 风橪安慰完自己,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我说——,你们既然把我放下了,那这绳子是不是就可以拆了?我这样子说话,太难受了。你说呢,山神——阁下?”她硬生生的朝楼泽的方向挑了挑眉,唇边的笑绷直上扬。 “难受的人不是我。”楼泽用手托着下巴,视线平直,边认真思考边说,而后眼睑向下,轻声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你——!”风橪突然间露出本相,狠狠地刮了楼泽一眼,拖着被绑住的身体匍匐前进,怒斥道:“你可不要得寸进尺!看在你是神的份上,那日放走猫妖的事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不过你要是一直绑着我,拖延我——替天行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风橪说话算话!” “哦,你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楼泽看向风橪,一字一句问。 “……”大卸八块?五马分尸?风橪喉咙莫名哽咽,她咽了口水,仰脖看向他,突然间眉眼变得柔和起来,表情可怜巴巴的,十分委屈,以一种哀求的口吻道:“可能是,我就快死了吧,都开始神志不清说胡话了。山神您就给我松开绳子,完成我最后一个愿望好吗。” 楼泽没兴趣看她演,也没时间听她胡扯,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临走前用余光瞥了繁月一眼。 繁月授意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蹲下身子给风橪解开绳子。 风橪有些诧异的张开嘴巴,弯眉下压,心中的小算盘开始转了起来。 没能想到楼泽会这么轻易的放了她,简直,难以置信。 看来楼泽的确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喂——”刚一恢复自由,风橪就趔趄一下站起身,吸足一口气冲楼泽喊道:“你真的放了我啊。” 下一秒,楼泽的身影消失不见。 就连身边的繁月也看不见了。 “切。”风橪扯了扯唇角,用手捋了捋散乱的长发,道:“稀奇古怪的神。” “山神大人。”繁月跟在楼泽身后,轻声问:“放走她真的没问题吗?那猫妖现在情况不妙,我怕——” “三日已过,只要她不自找麻烦,便无事。”楼泽双臂背在身后,轻步走在前面,视线平缓。 “可是——” “你也是听见了,是她让我放了她。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了什么?” 繁月脚步一顿,颔首低声回:“切记不可插手人类的事……繁月知错。” 楼泽眼皮下搭,眸色渐暗,下一瞬,化作青烟,烟消云散。 “啊——”风橪闲适的伸了伸懒腰,用右手食指揩一揩打哈欠挤出来的泪,眼带困意,活动了两下僵直的脖子,笃定的往前走去。 虽说三日期限已至,李亭玉已经回天乏术,但是猫妖一日未除,她便一心难安。 刹那间,风橪停下脚步,两眼微闭,右手攥着佛珠,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向上一指,冷声道:“剑出——” 一把泛着蓝色幽光的剑越现在她的头顶处,随着她双指一顺,极速往前飞去。风橪睁开双眼,眼里露出凌厉的目光,步履轻快的跟了上去。 很快,风橪就寻到了猫妖的住处。 如今它的体型庞大到已经是原来的三倍,风橪站在它面前,如同一颗浮尘,渺小柔弱。 但是风橪并不打算就此退缩,她上前一步,手中握紧了几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描字用的墨就是她的血。 事情发展到此,杀死猫妖已绝无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封印猫妖的妖力,才可将它制服,而她的血,就是关键。 除妖师的血,既可杀妖,也能救妖——杀掉弱小的妖,拯救强大的妖。 “我再问你一次,李亭玉的心呢。”风橪不信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一次,结果那猫兽猛的蹿到她面前,厉烈的“喵——”了一声,张口闭口间,它口中的气已经将风橪的头发吸卷起,糊了她一脸。 风橪嫌弃的抚开发丝,懊恼着后退几步,她竟不知,这猫妖已经完全兽化了,如今六亲不认,她说再多也无用了。 那么,它也没用了。 风橪抬眸冷漠的对上猫妖的巨大双眸,突然间,往后纵身一跃,在离地的瞬间,一张符纸被她逆风抛出,下一瞬,身后的灵剑紧追而去。 情况不太乐观。 风橪屏住呼吸,正打算扔出第二张符纸。那猫妖却瞬间像是发狂了一般向她扑了过来,灵剑划过它的皮肉,却没有办法阻止它靠近。 符纸顷刻间被咬碎。 紧接着,猫妖将风橪扑倒在地,一掌就足以将她全身扣住,它张开血盆大口,似是要将风橪一。口。活。吞。 风橪攥紧手中的符纸,手臂被死死压住,没有力气,抬不起来。 她失策了。 已经过了三天了,猫妖身上的戾气已经愈发浓重,而她却三天滴水未进,还没有认清局势。 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依然决定收服它,所以才酿成了现在的局面。 风橪眯起双眼,努力的活动着身子,谋想着让猫妖对她主动攻击,好让她有逃脱的可能。 只要她的鲜血近了它的身,那么它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灵剑——动!” 方才飞出的灵剑再一次飞回,朝着猫妖压住风橪的手掌猛的一刺。 猫妖瞬间暴怒,猛的一下将风橪拍飞,她背对着树林,身体撞击在树干上落下,剧烈的咳出一口鲜血来。 “山神大人!”繁月落在树端,望向一旁安逸的坐在树干上的楼泽,目光急切。 “山神大人。”她又一次重复道,“你不救她的话,她会死。” 楼泽轻轻抬眸,视线微移又浅浅挪回,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 意思很明显,他并不打算出手。 “山神大人,既然你无意救她,那么为什么又跟到此处来。你难道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吗,到了你山上的一切生灵都将受到你的庇护,如今她来到了你的山上,自然就是你的人了,可您难道要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吗?” “我的人?”楼泽轻笑一声,若有所思的转了下眼眸,“有意思。” “您真的不救她?”繁月追问道,一口气压在心头上。 “是她自己执意找死,这是她的命。”楼泽浅浅开口,唇角含笑,随后,默不做声。 “……您的意思是,她该命绝于此?” 绵延青山的另一端,是绝壁下奔的瀑布。 风橪本想再一次靠近猫妖,执着的想要封印它,没想到,她还没能近猫妖的身,人已经被它一掌拍进汹涌的水流当中。 一块翠绿的玉坠沾了血,从她脖子上被刮掉,“嘀呤”一声,落在地面上。 本来还一副安然模样坐在树上的楼泽,在看见那块玉坠的瞬间,脸色骤然一变,身体也下意识的前倾,手扑了一空,差点掉落下树。 “山神大人?”这次繁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道蓝影猝然一闪,已经没入湍急的水流中。 风橪被垂直流下的水流击中,直接沉入河底,她失态的伸出双臂往上抓了两下,什么都没有握住。 水注入她的眼鼻耳口,顷刻间将她团团围住。风橪努力的闭紧双唇,却不停有红色的血丝溢出嘴角。 身体正一点点下沉,她再一次努力的扑腾了两下,却被水流冲的更远。 没有希望了,就在她缓缓闭上双眼的时候,一道蓝光突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股温柔的力道横在她的腰后。 她努力睁开双眼,人已经被带上了岸。 回到地面上的风橪缩成一团坐下,不停用手搓着手臂,身上冷汗直冒,她吓得浑身直抖,牙齿上下打颤,额头上有尖细的汗珠直速下滑。 她喉咙发紧,害怕着抬起头,正巧对上楼泽低下头来,目光轻碰在一起。 楼泽也已全身湿透,双手安于身侧,岿然不动的站在离风橪不远的地方。 他眉梢微挑,声音没什么起伏:“你怕水?” 第4章 剜心贼(三) 风橪率先收回视线,用手背抹了抹从嘴角 隐隐流出的血迹。 五脏六腑好似都碎裂了一般。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一年,她所在的村落洪水泛滥,那场洪水卷走了她最好的朋友,村里所有人的都见证了这一幕。 本来被洪水吞噬的人应该是她。 那时,她被推开,跌落在一旁,而另一个女生被卷入滔滔洪水,再也不见。 八岁孩童的音容相貌印在心中,从此,成了永别。 再次醒来时,全村的人都死了。 唯她一人独活。 她握紧了身前的玉坠,哭的泣不成声。 楼泽盯着正在失神的风橪,难掩斥责的语气,低声道:“不自量力。” “谢谢——”风橪又咳了两声,手压在胸口上,勉强发出两个字音来。 她还以为,自己这为他人带来灾难的生命已到此终结,谁曾想,她又活了下来。 楼泽眼神微收,侧身拾起地上的玉坠,拎道风橪的面前,掐着命令的口气问:“说说看,这玉坠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我娘告诉我,这玉坠自打我出生时就在了。”风橪缓缓站起身,抬手就要去拿玉坠。 但她抓了一空。 楼泽后退一步,将玉坠握在手中,表情寡淡,问她:“你娘是谁?” “和我一样,是除妖师。你有什么问题?”风橪再度伸手过来,露出了大半手臂。 她的手纤细,轻灵,在日光下显得白嫩且晶莹剔透。 未干的水痕落在她身上。 额上一滴水随风坠下,砸进她眼里,再顺势滑落。 风橪全身湿透,不免觉得有些冷。 但她此时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当真?”楼泽俨然不信她的话,狐疑的瞄了她一眼。 “你要真那么神通广大便去查喽,何苦难为我一个弱小人类。”风橪翁声咕哝道,没有精神跟他置气,停了半刻,抬眸回道:“真的。” “山神大人。”繁月走到楼泽的身后,低头说道:“猫妖已经被我制服,应该怎么处置它,要……关起来吗。” “就这么做吧。”楼泽冷嗖嗖的移开目光,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玉坠。 “是。” “等等——”风橪目不斜视的大步向前,迫切的问繁月,暗暗杵了杵自己的手心,“在它身上,有没有发现人类的心脏。” “没有。”繁月用例行公事的口吻回复她,右手臂的衣服洇出血红的色彩。 她受了伤。 风橪抱歉地看着她,乖乖闭紧了嘴巴。 因为自己的缘故,又让身边的人受伤了。 “阿嚏——”风橪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聚拢在身上的寒意在瞬间飘散开来。 繁月面无表情的看了风橪一眼,转过身浅声道:“山神大人,您该换一身衣裳了。” 楼泽偏过头俯瞰另一边风橪,黯然收回视线,轻轻点头。 “等一下,你别走,先把我的玉坠还给我。”风橪一手提着身上的湿衣服,一手去扯楼泽的衣袖。 她再次抓了个空。 “我方才救了你一命,此物就当是救命之恩的回馈礼。”楼泽用余光睨了她一眼,语气轻柔,大步往前走。 “哪有这样的说法!我没说过要送你,你这就是明抢。救命之恩我自会报答,你把玉坠还我!”风橪急着直跳脚,卯足了劲儿冲楼泽喊道。 “还能这样活蹦乱跳,看来身体已经无碍了。”楼泽脚步一顿,揽了下碍事的发丝,神态漫不经心。 “你——!无耻!”风橪伸出食指愤然指着楼泽的背影,“我诅咒你,走三步摔一步——!哼!” “砰——” “山神大人。”繁月急忙凑到正面朝下摔倒的楼泽面前,看见他十指轻勾了一下,正要扶他,楼泽已经自己站了起来,面色如灰。 “哇塞!我的话这么灵啊!”风橪拍着手沾沾自喜,细眉上挑,大笑两声后,突觉背后一凉。 ——不好。 她立马噤声,瞥见了身边幽然站立的身影。 “山神大人说了,带你一起走。”繁月冷漠的剜了她一眼,弹指间已经扼住了她的手腕。 完了,这下乐极生悲了。 “你说是这小猫吃了人类女子的心。”楼泽侧躺着,单手拄头,眸色淡漠,另一只翻落的手掌里落着一个跳脱的小猫。 这是妖力尽封的猫妖原形,模样娇小,温顺乖柔,灵巧可爱。 此时此刻,它就与未成妖的小猫无异。 风橪随处看了两眼,在心中默叹。 此处地僻境幽,群山环绕,百林繁盛,因由神泽伏照,几处地方还有翠绿色景致,奋力从遍山雪白中破土而出,但却让人终觉荒凉。 这山,似是已经被废弃,荒无人烟。 的确是适合神居住的地方。 “绝对是它,它身上有李家小姐的气息,且也承认了李家小姐的心脏在它身上,又怎么会错。”风橪握住手里的银制除妖棍,斩钉截铁的回道,眸色坚定。 她身上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足这一根除妖棍值钱。 楼泽样子矜傲,似是有在认真的听她说话,视线集中在掌中小猫的身上,不疾不徐道:“它身上没有摄魂的戾气,也没有杀人取心的那部分记忆。” “所以呢!”风橪猛的一挥手里的除妖棍,刮着风发出一声烈响,她撇了撇嘴,无心听楼泽讲话。 楼泽目光凝住一瞬,清声道:“你抓错妖了。也不对——,这妖也不是你抓到的。” 风橪不自觉神思一紧,狠狠瞪了楼泽一眼,跺了跺脚:“你胡诌什么!我说是它就是它!”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楼泽眼底铺上一层戏谑,将小猫丢到繁月身上,微阖双目,懒洋洋发声,“繁月,送客。” “我不走!”风橪上前一步就要抓住楼泽的衣襟,霎时间,一把剑飞过她的面前,从她的脖颈处轻轻划过,最后落在繁月的身侧。 “再往前一步,我定取你性命。”繁月双臂环胸,眸光清冷,让人只觉背脊有寒风直直戳下。 她没有说谎。 再近半分,就会划破风橪的脖颈。 繁月将分寸把握的十分到位,指尖冰凉的架住这把剑。 楼泽眼底漾出可有可无的探究目光,下一瞬化做青烟不见,再一回首,他已经站在了风橪身后。 “你说你不走——”楼泽轻嗤一声,慵懒的倚在门边,偏过一分视线看向她的背影。 繁月闻声把剑撤了回去。 “你……你还我玉坠我就走。”风橪快速转过身,紧抿唇线,口吻冷燥。 “现在还不能还给你。”楼泽轻轻挪回视线,目视前方,稍稍松了口气。 “为什么!这是我的东西,你这叫明取豪夺。难道神都如你这般无耻吗?无论你是谁,你不能这么做。” 她脑海一空,回想起十几年的那一幕,白色巨龙引发洪水淹了村庄。 那是水神的指令。 他要全村落的人沉眠水底,但最终,她苟活于世。 风橪的话一出,楼泽脸上的表情瞬间被抹平,他勾了勾唇角,歪头看向她,眼中三分忌惮七分落寞,表情不太友好:“你怎么知道神都一样?真不巧,我和那些天神不同,是被贬落人间的地神,自然于他们无法相提并论。” 神也有高低之分? 风橪努力掩住自己的神情,眸中却犹带着一缕惊讶之色,她缓缓张口,语气缓和了些:“我需要那个玉坠,比任何人都需要。” “那你便说来听听。若是让我觉得你的确更需要它,我就还了你去。” “我娘跟我说过,这个玉坠不是为了保护我自己,而是保护我身边的人。”风橪声音一顿,悄悄看了楼泽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 “自打我出生以来,除了我娘以外,村庄里的人都害怕我讨厌我,说我是天煞孤星,会给身边所有的带来灾难。我不信。有人告诉我,只要带着这枚玉坠,便可为身边的人免去灾祸。我也不信。但是我第一次摘下玉坠的时候,村庄遭遇旱灾,民不聊生。第二次,我听到了我娘的死讯。第三次,洪水泛滥,淹了整个山庄,偏偏我自己活了下来。若一次是偶然,我可以不信。但是事不过三,如今所有的灾祸都因我而来,所以,我无法不相信。” 她就是天煞孤星,风橪现在对此深信不疑。 风橪握紧了双拳,脸上露出阴郁的表情。眼眶里噙泪,低着头一鼓作气说完了这些话。 楼泽冷眼看她,眸底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有趣。” 风橪抬眸瞧他,一行泪不合时宜的流出眼眶,她神情紧绷,心里的情绪一触即发,说话时像只炸了毛的刺猬,口气既强硬又悲伤:“觉得有趣那你就笑吧,无妨,我巴不得克死自己身边的人。托山神你的洪福,我这就去为祸人间,告辞!” 她说完后片刻不留,抬脚便走,狠狠抹了下脸上的泪,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方钻进去。 心事被挖后还被嘲讽,她竟期盼会有人懂她的处境,活该她孤身一人。 那一刻,鬼使神差一般,她竟以为,他会懂。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把深埋于心底的话全盘托出。 在他面前,她好像是无法伪装自己。 楼泽诧然着睨了她一眼,随后长袖一挥挡住了她的去路,下一瞬,窗外落雪的声音变得空洞刺耳。 “你说你自己是天煞孤星。”楼泽面露不悦,盯着面前这个忍着不哭成梨花带雨的人,说话时语速放缓,语气加重:“可这天上没有一颗星叫天煞孤星。没有人可以说你就是灾祸的源头,你自己也不可以。你们人类总说命由天定,可天上是谁?是神,是仙。他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又谈何改变你的命运。” 风橪哽咽着凝眸望向他,听着风雪摇曳百树的声音,语气恹恹:“难道你就不认为他们全都是因我而死的?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们,没说错。” “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别人的命也在他们手中。没有人会因你而死。”楼泽在她面前伸出了右手,刹那间,一朵紫色花朵在他掌心处绽放,“曼陀罗毒性可致命,但却也可做药用。这世间没有一味东西会生来为祸,祸福本就一夕间。”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风橪抬眸紧张兮兮的看他,一瞬间,觉得更想哭了。 楼泽收回了手,悠然背过身去,话锋一转:“要不要和我赌一次。” 风橪忽觉眼前一亮,呆呆看着楼泽的背影,问:“赌什么?” “赌你身上没有这玉坠,也可坦荡行走于人间。” 第5章 剜心贼(四) 李家小姐死而复生了。 第二天一早,风橪就前往李家庄,结果刚一进门就被李家上上下下的人簇拥起来。 李家夫妇紧紧的用力握住她的双手,感激涕零道:“真是谢谢你啊,大师您真是我家的福星啊。我家亭玉她,她,她复活了!这都是您的功劳,没有您的话,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您,您是我们的恩人啊,酬金绝对不会少的,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 风橪一脸懵的看着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下子没转过神来,嘴张合了几次,这话还没说出口,人就被扭送进了中庭。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被几个人推着往前走,突然间脚就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的那一刻,她恍惚间,看见了一身粉色罗裙。 罗裙的主人姿态翩盈,步履轻缓,抬步优雅,一身浅粉色纱衣绸缎穿在她身上,举手投足间,仙气自溢。 几日前,这女子还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了无生气,如今已经脸色红润,可以自由走动,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 “你,你不是——”风橪唐突的抬手指了下那女子,随后李亭玉转过身来,冲她莞尔一笑,道:“多谢这位除妖师出手相救,如今我已经好多了。” 风橪方才还对这事半信半疑,如今却已见到了真人。 她将信将疑的看了李亭玉一眼,眉目舒展开来,若有所思道:“如今你没事,便好。” 她东张西望着到处看了几眼,四处巡睃一轮,确定没有浊气存在,再向李亭玉投去目光,波澜不惊地瞥了李亭玉一眼,对方冲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真奇怪。 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死而复生。 莫非是——? 风橪被李家人围着寒暄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抽出了空,她拿了钱袋后就赶忙逃脱出来,片刻不耽搁。 “呼——”风橪沉重的呼出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心口,鄙夷的撇撇嘴,心想:好家伙,差点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可算是出来了。 她手里拿着除妖棍,边吹口哨边往前走,走出了不远路后,看见面前一道黑影猛的一闪,落在她的面前。 她略一勾唇,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来的正是时候。 “呦——”风橪刻意拖长尾音,眉梢浮起淡淡嘲讽,声音清浅平淡:“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灵幽谷的高贵除妖师吗,你怎么会过来找我们青鸾殿这些杂路子半道出家的除妖师啊,这是吹的哪门子的风,竟让你找来了。” “少阴阳怪调的。”风橪口中的“高贵除妖师”转过身来,悠悠回过头,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目光肆意,夹杂着几分审视的视线,口气不太友好,“我不认为人可以无缘无故的复活。” 她指的是李亭玉。 “呦呵,真不容易。”风橪眼角微微一眯,挑明道:“聂将心,你跟踪我。” “无意撞见而已,我没有时间来跟踪一个低等除妖师。你在除妖界是出了名的办事不力,我可没兴趣观赏你出错失误的全过程。”聂将心轻微扯唇,失笑挑衅她。 “你!”风橪气的嘴唇直哆嗦,指尖僵住,不服气的反怼回去,“你也没有比我好到那里吧,身体流淌着妖血的除妖师,聂、将、心!”她干笑两声,气急就怼了回去。 下一刻,她就后悔了。 聂将心是妖和人的后代,这件事她一直知晓,但她没想过要拿这件事去刺伤其他人。 想到这里,风橪侧回身,轻咳了两声,掩住脸上的神色。 是她说错话了。 聂将心闻言片刻怔忡,声线一低:“我来是跟你说李亭玉的事。” “那你说。”风橪挑了挑唇,假装毫不在意的回道。 “她的身上没有死亡的气息,所以不会是被游魂和妖附身的傀儡。” “你觉得她不是傀儡。”风橪面色一僵,双眼瞪得溜圆。 “是。”聂将心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从容淡漠,“准确来说,她并没有死。” “那你到说说,她是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现在身体里的心脏不是她自己的。” “开什么玩笑。她的心被妖取走了,已经没有心了,也不可能得到别人的心。”风橪极力反驳,耸拉着眉眼,仍然不敢去看她。 “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吗?”聂将心面色严肃,幽淡的眼神里蕴着不满的情绪。 她生气了。 “什,什么意思——”风橪不解的看向她,气息平稳下来。 “据我所知,第一个被取了心死掉的张家小姐也复生了。” “这怎么可能?” “前面河口的路上,我发现了一个被挖走心的女尸,是今天早上死的。” “第六起?那么,凶手就不可能是猫妖。你的意思是——” “回到李家去,你可能就会找到答案了。” “你让我回去?这不可能。李家小姐已经复生了,猫妖也已经被抓住了。我也已拿了酬金,没必要再掺和进去了。” “你真这么想?”聂将心眸中缀笑,眼皮下涂上一片阴影。 “嗯。”风橪心下一横,咬了咬唇,抬头对上聂将心的视线。 “那就是我多事了。”聂将心背过身去,正要翻身上树,风橪突然间叫住了她,抬手指了指了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狐妖,问她。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问了,身为除妖师,你这是肆无忌惮的把一只狐妖留在自己身边吗。聂将心,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聂将心转过身去,粲然一笑:“他不叫狐妖,他有名字。” “我不关心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你若现在不收手迟早会死在他的手上。”风橪愤然收回手,神情肃穆,“奴役妖这种事,从来没有一个除妖师会善终。” “是吗?那多谢你关心。”聂将心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瞥了眼站在身边的溟宋,快步往前走。 “我才不是关心你!”风橪往前追了两步,只望见聂将心越来越小的背影,小声嘀咕道:“除妖师怎么可以和妖生活在一起。” 聂将心她自己也知道。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到底——是为什么。 枯林深处站着一个身影,狂风呼啸也遮不住他清隽冷峻的面庞,眉眼狭长,一双瞳眸墨黑澄澈。 “山神大人,我们还要继续跟着她吗?”繁月小心翼翼的问,心想山神是不是实在闲得慌,才会做出跟踪人这种鬼祟的事来。 不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经跟了大半天了。 “你继续跟着,我回去睡觉。”楼泽正看着入神,被这么陡然一打扰,立马抽出了思绪。 “……”繁月干咳两声,难以置信的看向楼泽,“可……” “砰——” 又摔了? “该死。”繁月拢了拢了自己伸出的手,看了眼倒在自己身后的楼泽,柳眉一弯,扶他起来,“这个除妖师该不会真的是天煞孤星吧,山神大人,你要不要最近先不要步行了?” 楼泽眉宇轻蹙,抬手揉了揉了头,笑容隐去,明眸涌起哀怨的目光:“先把她带回来。” “是。” 山神殿内。 “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灵验。”风橪坐在楼泽面前,一脸委屈,眼里没有半丝愧疚的意味,“再说了,你摔倒对我也没有不好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替你想办法。” 她这话,分明就是在噎楼泽前些天对她说的那一句。 “你找死!”繁月第一时间拔剑,剑身一挥,寒气入骨。 “繁月你退下。”楼泽闭着双眼躺在床上,面露无奈之色,轻声吩咐繁月离开。 “是。”她恶狠狠的瞪了风橪一眼离开,走路带风。 “你说你不知道?”楼泽悠然的说道,双臂枕在头下,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是。”风橪肯定的答,待繁月离开后,紧绷的脸色终于松弛下来。 “你忌惮繁月,却不怕我。” 楼泽的话冷冰冰的,听不出情绪起伏。 风橪浑身一个激灵,垂下眼皮,不管心里腹诽了些什么,连忙阿谀奉承道:“神都不是大公无私的嘛,我就算再出言不逊您也不会惩罚我的,不是吗。” “谁告诉你,我大公无私的。”楼泽慢慢睁开双眼,压了压声音,“也并非所有的神都是生来就是神。” 风橪偷偷瞅了瞅楼泽,转念想道。 难道他一开始是人? 片刻过去,她漫不经心的问:“您不是吗?” 楼泽没有回她的话。 “在我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之前,你需要留在我身边。” “寸步不离?”风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幽幽叹了口气。 “不然你就再说一句话试试。” 风橪一个愣神,不知何时,楼泽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她疑惑之绪攀上眉梢,尴尬着回应:“说,说什么?” “收回让我走三步摔一步那句话。” “……”您老记得还真清楚啊。 风橪困郁的抿了下唇,抬眸看向楼泽,有些夸张的大声说道:“我收回之前让山神走三步摔一步那句话。” “……” “……” “没了?”楼泽眉一扬,乜她一眼,视线疏淡。 “就,没了。”风橪顿时一脸黑线,抬手抖了抖了衣摆,瞳眸望向楼泽,视线明晃晃的,“您的事我也帮完了,现下我有事情要忙,就先走了。” “李亭玉的事?” 风橪一下子顿足,甩了楼泽一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想了想措辞,眼神一凝:“别想拦着我,说什么我也要去。” “嗯——”楼泽浅睨了她一眼,偏开目光,“那让繁月陪你去。” “繁月不是保护您的吗?”她问。 “只是随从罢了。” 风橪杵在他身前,眉眼弯弯:“可是我此行可能会遇到冥界的生灵,繁月不是仙吗?让她沾染这些污浊之气也可以吗?这是不是不太好?” 楼泽轻蔑的瞥了她一眼,挥袖的瞬间回到床上躺好,神情悠哉:“谁告诉你——繁月是仙了。” “她不是吗?”风橪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迫切的追问道:“繁月不是仙吗,那她是什么,不会是,游魂吧。” 联想到繁月身上不知名的幽光,风橪只觉背脊阴凉。 楼泽闭阖上清朗的双眸,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她是剑灵。” 风橪站在李家庄的门口,思虑着要用什么理由回到这里。 她蹙眉拄脸,不巧的是,耳边注入了从不远处传来的娇柔女声,语气谄媚。 “这不是除妖师风橪吗,久仰大名。” 风橪寻声看去,在看见声音的主人时,视线莫名一顿。 张月莞。 那个抢在李亭玉之前死而复生的第一例受害者。 第6章 剜心贼(五) “张小姐,你好。”风橪的兴致写在脸上,她礼貌的冲对面的人点了点头,不留痕迹的审视着面前的张月莞。 “你也是来看李家小姐的?”张月莞惟妙惟肖道,举手投足间一副千金知书达理的模样,笑容可掬。 “我竟不知,两位是朋友?”风橪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唇边笑容意味不明。 “啊。”张月莞迟疑了片刻,嘴唇翕动,优雅从容,“是啊,我们最近成为了朋友。” “哦,原来如此。”风橪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心里却对张月莞的说法不可苟同。 她们绝不可能是朋友。 张家和李家世代为敌,两个家族争权夺利上百年,怎会猝然磨平隔阂。 张月莞本想三言两语打发风橪后再离去,没想到对面的人却没有半丝要离开的意思。 风橪察觉到张月莞的视线,体贴的动了动唇,闷闷的回了句:“我不放心李家小姐,所以特意过来给她把脉一番。” “想不到除妖师也精通医术。”张月莞的语气酸溜溜的,口吻还谦和。 “略知一二,毕竟这一行保不准经常会受伤,所以学了些治愈之术。”风橪目光笔直,声音温浅,嘴角磨平了弧度。 “原来是这般缘由。我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事情,就不与你一同前行了,告辞。”张月莞面色有异,提了口气后就匆匆调头,怏怏离去。 好生奇怪。 风橪留意了几眼张月莞的背影,不禁呼吸停了一拍。 就在前一瞬,好像是有妖气四溢? 风橪收回疑虑,上前几步扣了扣门。 守门人迟缓的走来打开了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先是露出惊异的目光,而后脸色稍霁,陪笑道:“原来是除妖师大人登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我方才走时匆忙,有几句话还未来得及说,不知李家小姐是否有时间见我一面?” “这——,我去通报一声,请稍等片刻。”守门人迟疑一瞬,迅速跑开。 “无妨。”风橪点头答应,对守门人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不以为然。 没过多久,守门人气喘吁吁的冲风橪跑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风橪一下子就懵了,尴尬的收回了刚伸出去的脚。 这是什么意思? 约摸过了半柱香时间,门再一次被打开。 风橪撇着嘴,目光幽沉无波,看见前不久还在她眼前砰的一下关上门的守门人笑着鞠躬请她进去。 她一头雾水的歪了下唇,大步流星的往里走。 门再一次“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利落的落了锁。 在守门人的引路下,风橪很快就见到了李亭玉,并成功打入她的闺房里。 风橪自主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习惯性的审视了下四周。 李亭玉在她对面优雅的坐下,眉间带着一丝疲惫,声音甜润:“听说除妖师您有话要跟我说。” “不知李小姐醒过来之后,有没有身体不适的感觉?”风橪单刀直入的问话,不假思索的张口就问,丝毫没有给李亭玉任何准备的时间。 李亭玉微微一怔,笑容灿烂:“多劳您费心了,亭玉——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除妖师何出此言。莫不是,这宅里有什么不祥之物?” 风橪被问的错愕一瞬,瞥见李亭玉眼里似在盛着数不清的光影。 她眼神冷凝,口吻不容置喙:“李小姐有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李亭玉无能为力的摇了摇头,眼底朦胧着凝起一抹怅然:“我们本是凡夫俗子,若真是有什么邪物存在,我们也察觉不出。” “李小姐大可放心。”风橪眸色渐沉,喉咙隐在衣口里动了一动,“这里不存在什么所谓的邪物。” “那便好。”李亭玉长睫微垂,幽淡眸中的水雾渐渐褪去,“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此处留宿一晚吧,我也好,有机会报答一下恩人。” “好。”风橪细眉微挑,轻声回道。 暮色浓郁,万籁俱寂。烛火冷熄,笙歌瞬消。 风橪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幻想着会有一串黑烟飘过来,压的她喘不过来气。 最终她会长眠于此。 夜已过半,风橪仍无半点困意,她自觉无聊,就偏过头熟络的找繁月搭话:“繁月,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繁月斜楞她一眼,略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一直都陪在山神的身边。”她问。 “不是。”繁月一双眼眸冷若寒星,双臂环胸,目视前方,岿然不动,看都不看风橪一眼。 “那你一直都作为剑灵守护在他的身边?”风橪好奇的追问道,噌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弄的床板直响。 “算是。”她的声色寒凉如冰,无论风橪如何游说想让她多说几个字,她都不为所动。 “你是第一次离开山神?” “……”繁月抿唇,一言不发。 “他——,之前也会帮助人类吗。” “……” 风橪悠然的挪开视线,当繁月默认了此事。 她怅然一笑,双眼放空,霍地萌发出感想来,嗓音有点喑哑:“有个剑灵真好啊,这样便不是孤身一人了。” 繁月蓦地一怔,视线在风橪身上稍一驻足,思索须臾,移开目光凉声道:“你也有的,剑灵。” “你是说,我身边也有剑灵吗?怎么我之前从未见过?”风橪眼睛骨碌碌地望着繁月,一脸吃惊的模样,喜染瞳眸。 繁月冷冷瞟了风橪一眼,没打算回答,下一秒,化作白烟飘散。 桌上只留下了一把蓝色的剑。 风橪的视线在桌子上片刻停留后离开,撇了撇嘴,坦然的平躺在床上,闭阖双眼。 李家小姐很奇怪,张家小姐也很奇怪。 怪就怪在自己在她们身上什么都没有看见,纵然她们言语有异,可她也无法定下什么结论。 按照聂将心的话来说,李家小姐心脏不是自己的。 那么,心也是可以换的吗? “风橪。”突然间,有人推开了门,失声的喊她的名字。 风橪被惊的一下子坐起身,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情绪失控,道:“倾,倾歌?你不是已经——” “来不及了,洪水已经涌进来了,再不走的话就会被埋在这里了。”朝倾歌拽着她的胳膊就要把她拽下床,表情紧张,声音忽的绷紧,力道一下没把握好,扯得风橪手腕通红。 “等一下,我分明是在李家庄,又怎么会——”风橪视线一转,还没来得及眺望,就瞥见汹涌的水流冲乱门前的稻草架,肆意横流。 这里,是她的家没有错。 她心里一突,来不及思考,连忙跟着朝倾歌跑到门口。 已经太迟了。 洪水淹进门槛,岌岌可危,只需片刻就能冲散整个房屋。 “倾歌,我们赶紧把门关上,走不出去了。”风橪说完就快速的关上了半扇门,正欲关上另一边,朝倾歌却愣神了,手紧紧的握住风橪的手腕,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 洪水四处横行,那一瞬间,就已冲毁了她的心。 “倾歌?”风橪开口唤她,心生疑惑,抬手要抓住另一边的门,却被朝倾歌挡住了。 朝倾歌表情冷肃的看向她,眼里尽是凉薄的光,用力的抓着风橪的胳膊,像是要把指甲扎进她的肉里,满脸愁云惨淡:“该死的人本来应该是你。” “倾歌……”风橪眼里露出惊恐之色,她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紧接着,朝倾歌已经松开了手,将风橪推进涛涛洪水中。 她表情森冷的看着在洪水里挣扎的风橪,抬臂关上了门。 风橪的心猛的一下落空,电光石火间,沉进了无底的洪水之中。 这本该就是她的结局。 洪水在她周身来回冲击,不知下一秒会把她带到哪里去。 她闭上了双眼,被几股力量同时撕扯着,落进水底。 楼泽安静的坐在风橪的床边,看着已经全身汗水涔涔的她,暗暗的抿了下唇。 在她的周身,有一股黑烟弥留不散。 一开始,黑烟只在她身体上方徘徊,根本无法近的她的身,但是现在,黑烟已经开始陷进她的身体里。 楼泽面无表情的瞄了繁月一眼,而后冷声道:“可悲的人类,无论多么努力,终究还是无法战胜心魔。” “山神大人,她好像情况不太好。”繁月揣摩着楼泽的心思多嘴说道,垂下眸去。 “你觉得,我应该救她吗。”楼泽浅淡的视线飘忽不定的在风橪身上游走,看着正在噩梦中煎熬的人,云淡风轻的问道。 “我只知道,她的命不该葬送于此。” 楼泽沉眸凝思了一瞬,释怀着磨平脸上的情绪,抬手将玉坠放在繁月身边:“命运变幻莫测,你又怎会知道她命不该绝。” “那么山神大人的意思是——” 楼泽从床边站起身,目光平淡,朝身后的方向挥袖,将黑烟尽数收紧衣袖中,眼睑微收,弯眉轻轻动了一下,声线清冷:“等她醒后你就可以离开了,这玉坠于我也再无用处了。” “是,山神大人。” 深沉的夜幕中,一道蓝色的光芒幽然消逝。 一片曼陀罗花瓣,静静地落在风橪的身边,无声无息。 花骨铮铮,向死而生。 第7章 剜心贼(六) 在梦中楼泽又一次救了风橪。 睁眼时,她的玉坠轻声掉落在桌角,险些坠下。 “倾歌!” 风橪遽然从床上坐起身,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垂散在脸颊两侧的碎发被染湿,她急促着喘气,一脸狼狈。 这里是李家庄。 果不其然,是她做噩梦了,当年那样湍急的洪水,倾歌没有可能会活下来。 她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侧身坐在床边,大口呼了一口气,几处思绪揪在一起,惹的她心烦意乱。 空气似是凝结了千年寒冰,压的她上不来气,还有些反胃。 转眸间,她看见了桌上摇摇欲坠的玉坠。 繁月离开了? 风橪浑浑噩噩的缓步过去,拿起玉坠挂回脖颈上,神情恍惚的走到门前,手刚握在门边上,就听见有人窸窸窣窣说道:“听说这次又有人被挖了心,死的正是张家小姐的好朋友杜婉儿。” “又死人了?” “不知这除妖师有没有抓到那个吃人心的妖怪,不然的话,各家各户的小姐岂不是要每天活的提心吊胆?” 最小的婢女戚戚然哀叹:“哎,听说这除妖师只是个半吊子,怕是没有办法帮我们了。” 风橪的手指弯曲着扣在门边上,脸色铁青,在门口站了半天,迟迟没有打开门。 她抬脚用脚尖撞了撞门框,手在鼻尖下轻轻一擦,一鼓作气,打开了门。 她开门的时候气势颇为慑人,短短两秒间,围在门外一脸忧色说闲话的婢女们瞬间一哄而散,细弱的尖叫声穿透耳廓。 愣神间,她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人一脸讥诮的模样。 张月莞。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呢,大师真是好睡致,如今可是已经日上三竿了呢,若是人人都能有大师这样的睡眠便好了。”张月莞不动声色的嗤笑两声,姿态优雅,一步步走到风橪的面前。 风橪冷冽的眼风一扫,没有吭声,唇角几不可察的弯动了一下,无意与她周旋。 “你就不好奇,我来做什么?”张月莞啼笑着将话题周旋开来,表情微妙的笑了一笑,姿态妩媚,声音不动声色的凉了一截。 风橪坦然笑一笑,若无其事的接住她的话,眼皮抬出一条轻褶,语气晦暗不明:“我不好奇。” “昨天一晚,师父睡得可好?”张月莞更近一步,纤纤玉手掩在袖中,笑靥娇媚。 “我身在李府而非张府,睡得好不好,与你何干。”风橪极淡的弯了下唇角,自觉后退一步,门儿清地看她一眼,语气冷淡,硬生生的与张月莞撇清关系。 风橪向来行事冲动多疑,此番面对张月莞却难得冷静淡漠。 这宅子里有妖的气息,虽然特别微弱难寻,但住了一夜后她已找到了妖气的源头。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妖气只是来源于李亭玉。 如今看来,她似乎一开始就找错了目标。 “真让人寒心。”张月莞脸上露出委屈之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边说话边把手伸向了风橪的腰间,露出了锋利的手指甲。 风橪瞳孔微张,拿出腰间的除妖棍挡了一下,身体一下子撞在的屋中的墙面上。 门在瞬间关闭,风橪眼皮一抬,脖颈已经被张月莞的手狠狠掐住。 “你是妖——”风橪眼眸一动,虚晃中,她看见张月莞和夜狼妖的身影分离着又重合,反反复复,模样狰狞妖媚,扰人晕眩,又好像下一瞬就会分崩离析。 “可惜啊,你知道的太晚了。我本打算放你一马,谁知你偏偏不知好歹的自己走回来了。那么,我要是杀了你,你也丝毫怨不得我,这全是你自找的。”张月莞动了动手指,毫无顾虑的自报了家门,“我便是十妖之首——夜狼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在此处用了障眼法,这一回可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你附身到张月莞的身上,那么她——” “已经死了,多亏靠着我这一股妖气,才保她尸身不烂。既然如此,你便问个彻底些,好让你死的心服口服。”夜狼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得意的挑了挑自己的眼睑。 “如此说来,就连李亭玉也是被夜狼妖附身了?可是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她身上有丝毫的妖气,倒是——” “我事先声明,她跟我可不是一伙的。” “不是?”风橪强压下眼中泛起的冷漠,微微蹙眉。 “我们只是暂时需求一致所以统一战线。” “那她是谁?”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夜狼妖舌尖擦过唇面,一双朱唇像极了娇艳欲滴的红果。 “今早死的那个人,也是你杀的?”风橪脸上毫无惧怕之色,冷冰冰的问道。 “是我。”夜狼妖眼皮微合,藐视着低头看向风橪。 这么细的脖子,她轻轻动指就能掰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夜狼妖在百年前被十二星除妖师击退后就已经隐身山林,并发誓再不为祸世间,为什么你们又要回来。”风橪的手掐着夜狼妖的手腕,语气不卑不亢,努力从嗓子里发出声音,冷淡质问道。 “我们为什么不能回来?人界,妖界,又是谁划分的界限?这地盘本来就是我们的,现在决定要回来了难道还要跟你们人类报备一声不成?还自称什么除妖师,真是说的好听。一个个自以为自己是在除魔卫道,摆出正义凛然的样子。我们恪守规则,你们却偏要赶尽杀绝!”夜狼妖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指尖浅浅的陷进风橪白皙的脖颈中,一道血痕顺势而下,猩红刺眼,“你说你们该不该死!” “谁要对你们赶尽杀绝?”风橪眼底空静,抓住夜狼妖的手指僵白骇人,栗然反驳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你竟然问我他是谁,真是可笑至极。无妨,你便到冥界暗域等着去吧。杀了你之后,我会很快把他也送下去,让你们在冥界团聚。到了那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他是谁。” 林间深处,泉水轻缓,晨光微煦,花香浅沁,处处一片春生之相。 繁月不安的守在楼泽身边,时不时望了几眼楼泽的睡颜。 自山神从李家庄回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他睡了许久,却迟迟都没有醒来。 从二十年前被贬在人间的那刻起,他的神力就已大不如前,不会是,被区区妖气霍乱了气息,所以才会深眠至此?她脑海中灵光一现,却是想到了最坏的那一种可能。 “山神大人,已经未时了。”繁月走到楼泽跟前轻声提醒,面色冷清,双手微微握了一下。 没有反应。 楼泽保持着之前睡觉的姿势,眼睫都未曾动一下。 按道理来说,天神都不是不需要睡觉的。但奈何楼泽如今生存于人间,山上的一切都需要看着他的神力支持才得以生机满溢。 久而久之,楼泽经常会有疲累之感,因此需要睡眠。 只不过这一次,他睡得格外久。 “山神大人,未时到了。”繁月这一次大幅度提高了语调和音量,眉头微压。 如此睡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神的长眠无异于人类的魂寂。 时间一久,最后的结局都是——灭亡。 在繁月的再三提醒下,楼泽浅淡抬开眼皮,眸色清澈,唇角微弯,似是在思考,薄唇开合:“我已睡了这么久了。” “是。”繁月退到一边,低声回。 “你何时回来的。” “已回来近半个时辰了,最近,山神大人是否感觉身体有恙?” “无碍。” 繁月轻轻抬眸望向楼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楼泽把胳膊枕在头下,神色朦胧。 “山神大人可曾想过再回到神界?若是在人界待的太久了,怕是会……这里毕竟是人间,与神界大不相同,就连一花一草一木都需要您的神力维持,花尚且枯萎有期,就算大人您是神,也保不准会有神息散尽的那一天。繁月,不愿……” “当年我被贬落人间,本就是犯错了得到应有惩戒,如今又怎会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祈求回到神界。”楼泽另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神色自若,落眸时,缓缓的舒了口气。 “大人留在人间,可是还有什么挂碍。” “你想说什么。”楼泽坐起身,冷眸看向她。 繁月呼吸蓦地一滞,吞吐着咬出两个字来。 “——风橪。” “你放心不下她。”楼泽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他捋了一下长发,将一缕白丝掩在其中。 “是属下觉得做事应该从一而终。” “说下去。” “既然山神大人知道她有危险,那么就不该弃她于不顾。她的命运,早就在大人救出落水时的她就已经改变了不是吗?您明知道她玉坠里藏有神的真气,那股灵力会指引着靠近她的妖想要占据她的身体。她虽是人,却偏偏被妖垂涎,不巧的是,她偏偏是一名除妖师。” “你说了这长篇大论,只是为了让我救她。”楼泽埋了神色,面露疲惫之相。 “属下不才,只会这么说,还望山神大人莫要生气。” “……”楼泽面上波澜不兴,眼里却是冰冷严厉的目光,他思忖片刻,朝着墙面轻轻一挥袖,冷硬的墙壁上显现出了风橪的模样。 夜狼妖扼住她的脖子,鲜血顺着她的脖颈的线条快速流下。 “好好的人啊,杀了倒怪可惜了。”夜狼妖妩媚的扭了下身子,抬手托住风橪的脸庞,“但这副身躯若是能为我所用,可是能省我不少力气呢。” 夜狼妖靠近了风橪,说着就要附身到她的身体里。 突然间,白光乍现。 夜狼妖被冲击着匍匐在地,鲜血从五官中霎时间流出。 楼泽面无表情的盯着在景象中显现出的粉红色身影,眼神似是幽然闪烁了一番:“她,竟然还活着。” 第8章 剜心贼(七) 风橪轻轻用手握住自己的脖子,被眼前这一幕恫吓的不轻。 夜狼妖仓皇着从张月莞的身体中逃了出来,一脸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说话结结巴巴起来:“你,你是神?” “还不快速速离开。” “是,是。”夜狼妖局促着点了点头,如蒙大赦般看着所谓的神,匆忙间又偷瞄了风橪一眼,恨恨盯着她,嘴唇直颤,最后无奈缩着脖子跑开。 只见那女子用余光扫了一下身后惊惶未定的人,一言不发,很快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房间再次沉寂下来。 风橪收了一口气,身体往后挂在墙壁上,垂眸看了眼落在衣服上的血,久久不能回神。 夜狼妖和神? 为什么掩于尘世的神和妖会同时出现? 忽然间,她回想起先前那个梦,心下一痛。 不能再耽搁了。 她压住心底苦涩,顿步多秒,终于走出了门外。 张月莞一动不动的躺在地面上,气息全无,鲜血从耳鼻口中流出,双眸微瞪,双手死死抓住地面,似是拼尽全力在描画一个场景。 死不瞑目。 风橪暗忖片刻,走到张月莞身边,蹲下身子想要帮她合上眼皮。 就在此时,一个婢女突然间冲进来说道:“张小姐,我家小姐找你,啊——!” 婢女看上去也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见了此景,难免失魂落魄的大声惨叫,她惊慌失措的往后倒退几步,没有等风橪开口说一个字,跌跌撞撞的转身往外跑,声音尖锐无力:“死,死人了!张家小姐又死了!” 风橪无力扶额,被那婢女喊的思绪混乱,还没来得及解释,张小姐的死讯就已经被传扬了出去。 李亭玉是第二个到达现场的人,赶到的时候,她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会点拳脚功夫的家丁。 一群人赶到的时候发出了不少动静。 风橪面无表情的站起身,与李亭玉对上视线。 她的手上是血,脖子上是血,衣服上也沾染了自己的血。 而此刻,她就站在张月莞的身边,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如此一来,她便百口莫辩。 任何人都有理由断定她是凶手,但风橪却发自内心的认为,李亭玉知道她不是。 李亭玉站在原地,表情却不吃惊,她镇定自若的站在原位,须臾,面容上淬进一丝惊恐之色,嗓音清脆悦耳,语气笃定:“为什么,你要杀了她。” 李家夫妇随后赶到,李家夫人见了此景,害怕的缩到李家老爷怀中,乱了分寸,拽着李亭玉的衣襟,紧张的问:“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下张家人死在了咱们李家人的家中,这让为娘的如何跟他人交代啊——哎,这可如何是好啊。” “娘,别怕。”李亭玉面无表情的握住了李家夫人伸过来的手,语气温和,视线直直的望向风橪,“凶手不就站在那里吗。” 风橪心下一惊,眼眸中泛起一丝动容,声音平静低沉:“我没有杀她。” “你身上都是她的血,还说没有杀她。此事,我们都可以作证。”李亭玉冷冰冰的看向她,柔美的面容此刻变得凌厉起来,“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阿大阿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她压走送官。” 几个身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我没有杀她!”风橪沉不住气的猛的一挥除妖棍,指尖在上面狠狠抵住。 她没有说谎。 可是无人信她。 李家夫人听了李亭玉一席话后面色发黑,声音发颤无力:“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咱家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我早就听闻这除妖师是天煞孤星,近不得的,会死人的。这下怎么办可好,我,我怕她也会一同杀了我们灭口。” 风橪浑身一冷,突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用力刺进胸口中,一瞬消逝,她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几日前,李家夫妇哭着求她让她救他们的女儿。 昨日,他们还热情的留她下来说要报恩。 怎能想到,今天李家夫妇已经脸色一变,认她为杀人凶手。 天煞孤星? 也许他们说的对,她这辈子注定要活在他人的死亡中,熬过余生。 想到了这里,风橪垂下了握住除妖棍的手,没有做任何反抗,默许了这一切。 大牢中,空气阴冷,石板坚硬。 风橪蜷身在薄乱的稻草堆中,瑟瑟发抖。 她被判为杀人犯,外面有多人严加看管。风橪竖着耳朵,听到门外的衙役在喝酒游戏,却没有人想起来——她今天还没有吃晚饭。 岂止晚饭,她今天一天都不曾吃过什么。 “咕隆——” 风橪下意识抬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慢慢的轻轻触在脖颈处又快速弹开。 她此时不仅饥肠辘辘,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待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几时。 风橪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紧接着抬手拽出了玉坠,有气无力的呢喃道:“难道真的是我带来的这些灾难吗?” “呲咯——”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似是有一只老鼠在黑暗中来回穿梭,风橪吓得汗毛竖起,“噌”的一下站了起身,身上还搭了几根稻草。 “迄今为止我见到过的除妖师里,你混的是最差的。”楼泽腾空出现在风橪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唇角微抬。 “……”风橪右手轻捂住肚子,一脸怨气的白了他一眼,厌烦他将她的境遇一语道破,撇了撇嘴,嘟囔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楼泽浅淡的睨了她一眼,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悠闲,眉眼轻挑一抬,“在你临死前,过来见你最后一面。” “所以说,你不是来救我的?”风橪诧异的抬开眼皮,瞳孔微张,反应有些迟钝。 那他为了什么来? “没有理由救你。”楼泽理所应当的点了下头,眼睫毛轻微搭下来,笼住明亮的眼眸。 “那你现在见到我了,可以走了吧。”风橪失望的坐回到稻草上面,垂下眼眸,视线涣散,心神不定的抿了下干裂开的唇。 “今日出手将你从夜狼妖手里救出来的女子,你之前有没有见过她。”他问。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她。”风橪思忖了一下,认真回答,“不过——,她背对着我,我也没看清她的样子,或许,之前有见过她也说不定。怎么,那个女子跟你有关系?” “与你无关。” “啊对了,你们神会不会变出食物出来啊,就是唰唰唰几道光束就变出来了,超厉害的那种。”风橪脑海中倏忽一下灵光一现,她不自觉的咽了口水进肚,眼睛好似会发光一般。 “神不需要吃人间的食物。”楼泽抬眸看她,视线落在干枯的稻草上。 “那好吧。”风橪郁闷的低下头,脸上露出落落寡欢的神情,抬手抓了几根稻草掰成两半。 “我又没说变不出来。”楼泽轻瞥了风橪一眼,眸中透出清冷的光。 “真的?”风橪猛的一下抬脖,脑中神经狠狠地抽了一下,疼的她好一会儿没缓过劲来。 “我也没说会为你变。” “……”风橪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没能继续说出话来。 这山神还真是个厉害角色,短短几句话就弄得她的心几上几下的,不过片刻,她就像是经历了大悲大喜。 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实在过分! “咕隆——”风橪捂住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出声来,她低着头狠狠蹙眉,皱的脸皮出褶。 真是到死都不忘记丢人。 楼泽匪夷的瞄了她一眼,半跪下身子,视线平直的与她双眸对上,一手拄着脸:“你想吃些什么。” 风橪的眼里迸发出喜悦的神情,她吃惊的张大嘴巴,漾起嘴角,正要说些什么,冷不丁的再一次被楼泽灌了一头冷水。 “死后就算化成厉魂也要切记这一点,不要回来找我,不然我让你魂飞魄散。” “……”风橪好不容易张大的嘴猝然间合上了,她幽怨的皱眉,心中郁结。 她什么时候惹过这个山神大人了?他竟要如此对她。 “方才还说想吃东西,怎么此刻却当哑巴不说话。”楼泽手握一根青色长笛,抬手用长笛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风橪头顺势垂了一下,这下倒反应灵敏,衔眸愣怔的看向他,对上他那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眸,脱口而出:“你……” 楼泽轻扯了下嘴角,歪头看着她:“莫不是方才那一下,把你给敲傻了。” “不不不,没傻没傻,我想吃烤鸭!”风橪猛然抬手一通乱挥,一下没掌握好力度,手直接挥到了楼泽脸上。 风橪:“……” 楼泽:“……” 完了,这下烤鸭没得吃了。 “放肆!山神大人尊容岂是你一介凡人可以碰的了的吗?”繁月三步并两步冲了上来,剑指风橪。 风橪顿时傻眼了,身体下意识的往后一躲,撞在了铁杆上,磕的她脊梁骨生疼。 “无妨。”楼泽用双指夹开了那把剑,若有所思的看向风橪,“本神从不与将死之人计较。” 风橪:“……” “只需烤鸭即可?”楼泽浅浅勾眉,用水蓝色长袖擦了一下脸颊。 “嗯——”风橪怯生生的点了点头,生怕人还没死,繁月先用剑砍了她。 ——那也太惨了。 楼泽悠悠站起身,长袖轻轻一挥,在风橪身边变出盘子和一只烤鸭来。 风橪喉咙一动,伸手就要抓住烤鸭。 楼泽俯视面前的人,不动声色端倪着看她,下一瞬,长笛已经抵到她的脖子旁。 风橪动作当下一顿,在离烤鸭只有分毫之距的地方,把手缩了回来。 “别动。”楼泽将长笛贴在她的脖子上,转瞬间,几缕蓝色气息顺着长笛流向风橪。 风橪觉得脖子旁边凉凉的,抬眼看向楼泽的瞬间,他已经收回长笛背过身去。 “走吧。” 楼泽视线落在墙面上,不知这句话真正说与谁听。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啦,卖萌求个收藏,比心。新的一年,祝大家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第9章 剜心贼(八) 地牢内,烤鸭的香味四溢。 风橪垂着眼眸将手触向脖子,轻轻一握,已经再感觉不到任何伤痕。 方才,山神把笛子横在她脖间,是在为她疗伤吗? 她凝神看着面前的烤鸭,思绪被不明状的情绪扯动了一下。 “咯吱——” 耳边的声音突兀的闯了过来,风橪视线一顿,看向那道刚才还在紧闭的石门。 明晃晃的光线一步步往里面侵蚀,弹指间,一道黑影灵动的跳了进来。 风橪神情一动,似笑非笑地扬眉,用挑衅的口吻道: “你也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 “不是。”那人冷冷开嗓,单手掐上不盈一握的腰肢,“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风橪幽幽一叹,立马黑了脸,下一瞬已经抓起烤鸭狠狠地啃了一口,嘴里嚼着鸭肉含糊回:“走走走走走!你此刻都已经看到我了,走吧走吧,快点走。” 聂将心不以为然,早已熟悉了她这脾气, 好整以暇道:“我若现在走了,估计就真的是见你最后一面了。” “收回你泛滥的同情心,我不稀罕。” “也不稀罕活?”聂将心尾音上挑,脸上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嗓音深沉:“我本以为你分外爱惜生命,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白白送命的废物而已。亏你一介除妖师,到最后没因杀妖而死,反而死在人类的阴谋里。怕是你死后,青鸾殿也不愿认你。” “你早就知道了?”风橪动了动唇,放下了手中的烤鸭。 “你指何事。”聂将心一双眸子快速的瞥向她,模样倒也真诚。 “李府。你早就知道李亭玉有问题,还故意唤我去。”风橪眼睛直直的看向黑影里的人,神情十分认真。 “哦。”聂将心冷淡回应,唇角别有用心地逸出一丝笑意,“我本以为你也已注意到了,是我——高估你了。” “……”风橪说不过她,气结着无奈转移话题:“你怎么进来的,外边的人都解决了。” “不用我动手。”聂将心轻吸一口气,双臂环胸,“他们已喝的烂醉,现下睡死了。” “所以呢,钥匙你应该拿到了吧。”风橪立马转过身,跪在地上,双手猛的抓住铁杆,掩不住瞳眸中的喜悦,咧开嘴角问。 她无顾及着笑得花枝乱颤,就差直接将手臂从铁杆缝伸出去抓聂将心的衣服。 “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聂将心偏开头瞄了眼风橪身后的烤鸭,冷哼一声。 “没,没有啊。”风橪不自然的挺直了身体,欲盖弥彰道。 “衙役都喝醉了,谁给你提供的这么好的伙食。” 风橪的头低垂下去,心无芥蒂回:“山神。” 聂将心眼眸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山神?你可知他的名字。” 风橪听到问题后微微一愕,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遗憾:“不知道。” 聂将心沉下脸,沉思片刻,深思熟虑后谨慎着回:“我早该预料道,你的身份可能和神有关联。” “就跟你的身体里流着妖的血液一样?” “……” “……” 风橪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闷了片刻,叹气认错:“抱歉,我并非是故意的。” 聂将心将头别向另一边,眼波转到半开的石门上,声音冰冷如刺刀:“可还有什么遗言。” “聂将心,别啊,你别见死不救。”风橪一下子慌了,抬手就伸出铁杆,隔空抓了两下,再次唤她名字,“聂将心——”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滑到了风橪的面前,停在她手掌的正下方。 是牢门的钥匙。 聂将心背过身,亮出了身边的佩剑:“就给你十秒钟,自己出来。” 风橪大喜,一句话都不舍得说,连忙拿起钥匙打开了门。 时间还没到,风橪已经像一阵风一样掠到聂将心身边。 “跟紧我,外边有溟宋接应。” “……”风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溟宋?谁? “太迟了。”溟宋侧身坐在树干上,不屑的瞥了聂将心一眼,嗤鼻一声,吐掉了口中叼着的细草,纵身跳下来。 “不好意思,不管多久你都得等我才是,这才是你的本分。”聂将心白了他一眼,转眸看风橪,神色中掺着一丝迟疑。 “他就是溟宋?”风橪垂手站立,压着嗓子问,明显底气不足。 这狐妖还真的有名字,还挺好听。 溟宋视线落在她身上,头上的两耳微微一动,毛茸茸的样子惹人想要伸手触摸。 但主人的眼眸却冷似深海,拒人千里。 风橪眼角一跳,也不走开,不言不语地盯着溟宋打量,半晌,垂声问:“你不是狐妖吗,又为何要跟着她。” 溟宋扯扯唇角,把头转向别处,无视了她。 “你还是执意要留他在身边,他可是妖。”风橪带着怒意凝视聂将心,将从溟宋那么收到的冷落归还于她。 “那又何妨。”聂将心浅睨她一眼,脸上不冷不热。 “冥顽不化。”风橪暗暗“啧”了一声,觉得不够,又补充道:“看来,相较于我,你更迫不及待寻死。” “那就当是如此,人的生命不过百年,生死何惧。”聂将心一笑即敛,端详了两秒风橪憔悴的面容,双唇一碰,往另一处沉声命令,“去寻些水来。” 冷冽的双眸快速扫了过来,几秒之后,眼眸的主人身影一动,游走在覆雪的路上。 望见溟宋离去的背影,风橪愣怔片刻,才惊觉自己被关在牢里的日子,外边的世界已经再一次迎来冰雪。 “我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走,还是再一次介入李家的事情。”聂将心背对着她,将心事收尽。 风橪灵眸转动,思考片刻,,欲言又止,缓缓摇头,轻叹:“我得回去。” “你倒是固执。” “李家的事疑点太多,若这一切真因李亭玉而死,她一人也断无法掀起这风波。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她。还有就是,夜狼妖出现了。” “你的反应还真是迟钝。” “你早就知道了?”风橪惊诧的看向她,心中不禁一沉。 论除妖,聂将心强自己太多。 “用如此手段杀人的,除了夜狼妖,再无其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风橪好奇的问。 “还能怎么办。”聂将心薄唇一挑,冷声道:“尽数杀了。” “夜狼妖为什么百年后又出现,你就不好奇?” “我的行动从来都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聂将心冷淡的瞄了风橪一眼,斩钉截铁回,“无论因何原因,夜狼妖再犯人间留下血案,就该全数杀之,不留祸根。” 风橪低眸看见聂将心握紧了双拳,无波的双眼中,似是有火焰在暗处汹涌。 聂将心恨妖。 更恨身体内流淌妖血的自己。 “单凭你一人之能,如何铲除夜狼妖一族。那狐妖呢,他不应该发挥点作用吗。”风橪抿唇道。 “我一人,足矣。” 风橪转了转眼球,忽的又想到了什么,问:“你可知有除妖师擅自毁约踏进夜狼妖的土地上。” “从未听说过。” “啪——” 水袋被随意扔在了地上,阴冷的气息溢了过来,犹挂耳边,唾手可得。 溟宋回来了。 风橪自觉的拾起地上的水袋咕隆咕隆喝了几口,而后用袖子狠擦了一下嘴边的水,凑到聂将心身边建议道:“既然你也是一人,不如我们先今晚一同寻个去处,明早吃完早饭再分开?” 聂将心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提议不太靠谱,开口询问,一针见血:“你身上没铜板了?” “这……”风橪露出含蓄的笑容,缓缓回视聂将心,惨然笑道:“被那些衙役夺取了,我现在身上是一枚铜板都没了。” 是夜,李亭玉惴惴不安的跌坐回房间的凳子上,掩唇扶桌,深呼吸几秒,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喝。 她的手抖的险些握不住被子,水滴溅在绸布上,心脏剧烈的跳动,声音有些发颤:“连然,我,我该怎么办——,我,我好像坚持不下去了。” 黑色的夜幕里,一串声音幽幽传来:“别怕,你还有我。” “可,可是我的心越来越疼,我……”李亭玉的手猝然紧紧捂住心口,手指皱在一起。 “亭玉,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一双手轻轻的压在李亭玉的肩上,她脸色苍白,声音无力:“为什么把那个除妖师送进了大牢里,我还是这般不安,连然,我好怕她会再一次出现,这样的话,我们会不会再一次分开。” “她被关进了大牢里,又怎么会出来。” “我总觉得她看出了什么,你说她,会不会搅我们的事情。” “亭玉,你怎么又问?我不是说过了吗,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交给我,好吗?” “真的没事吗?”伊人低着头,贝齿直直的咬在鲜红的唇上。 “亭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肩上的力气渐渐褪去,就连声音也变得很轻。 “我们已经分开过一次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无论谁阻挠,我都不会让他得逞。”李亭玉眼中默默流出一行泪来,她的心揪在一起,手却扣在胸口,像是要拼命留住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相信我,这一次谁也无法再将我们分开。亭玉,再等等我。任何想要将我们分开的人,我都会把他——送进冥界,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我相信你。”李亭玉蓦然抬头,回眸间,镜子中她身后的那一抹身影瞬间消逝。 她咬着牙,双手用力的抓住了身上的衣襟,心里念着一个人,一件事。 风橪,下冥界吧,你的死,将是我们爱情最赤诚的祭品。 绽放在雪夜,葬送在火焰里,尘埃同路,江河共途。 第10章 剜心贼(九) “我听说啊,有人今早在前面不远的西郊又发现了一具被挖了心的女尸,哎,现在这件事真是弄的每个人都人心惶惶,官府介入半个月了也没有进展,今年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客栈老板给客人倒了茶,自顾自的念叨起来,满目愁容,似是又衰老了几岁。 风橪津津有味的咬着手里的包子,半低着头,垂眸聆听,一言不发。 聂将心端起面前的碗神态从容的喝了一口粥,漆黑双眸徐徐眯起,瓷碗落桌的瞬间,视线游走在风橪身上,声音低沉清润,道:“你打算怎么调查,现在再冠冕堂皇的进入李府怕是不可能了。” “我也在想啊。”风橪用力的咬了口包子,声音含糊。 “不如让溟宋陪着你去,他有办法让你顺利潜入李府。” “他?”风橪鄙夷的看了溟宋一眼,一口包子险些噎在喉咙中,慌忙摇头,“我不相信他,他也是妖,说不好就把我卖了。” “若她回不来,你也不必活下去了,我会亲自终结你的命。”聂将心冷冷扫了溟宋两眼,拿起粥碗放在唇边,转而柔声问风橪:“这下你可满意了,放心了?” 风橪极力藏着声音中的惊惶,急唤道:“还是你同我一道前去吧,我不像你,没有信心将一只妖留在身侧。” “怎么,你怕?”溟宋冷嗤一声,烟色双瞳骤然深沉,眸子一挑,单膝弯曲踩在凳子上,胳膊搭在腿上,利齿一探,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情来。 风橪因他的突然靠近浑身一震,下意识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凛然应道:“没礼貌的妖,这威逼利诱的姿态与你那主人还真是如出一辙。” “主人?”溟宋讽笑着瞥了聂将心一眼,冷声道:“她算个什么。” 聂将心握着碗的手微微一颤,烫手的汤汁流进手的指缝中,她垂眸放下碗,语气生硬:“别忘了当初是谁用血救了你,溟宋——” “呵,我去不就行了。”溟宋靠近一步坐到风橪身边,抬手捻了捻她有些干枯的发丝,勾着薄唇,散漫称赞了一声,“真美的头发。” 风橪只觉背脊一凉,连忙与溟宋拉开了距离,伸手护住自己头发,正想回些什么,却见溟宋眉心暧昧一抬,眼里带了几分调笑:“不知道等你死后,发丝是否还能这般美丽。” 这狐妖到底什么来头。 口气这般狂妄。 风橪被他说的心里一阵发悸,警惕地看向他,十指将身上的衣服抓得更紧。 聂将心用余光浅浅扫了一眼溟宋嘴角的那一抹邪笑,快速的站起身,目视前方,声音冰冷:“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铲除夜狼妖一族,你最好和溟宋晚上行动。”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聂将心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溟宋才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脸色黯然:“你说她就这么死了,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风橪霍然抬头,眉心狠狠一皱,猛的站起身,咬牙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聂将心她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把你留在她身边。” 她说着就拔出身边的利剑贴上溟宋的脖子,大声嚷道:“说!你是不是巴不得让她死。还是——你已经准备好要杀了她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溟宋薄唇微微一动,抬手握住了剑身,露出目中无人的神态,炯炯目光盯着她看了半晌,沉声道:“连聂将心都不敢杀我,就凭你,如何杀得了我。” “你觉得我不敢?”风橪声音抬高了一分,仰着下巴看溟宋。 “不是不敢,是不能。”溟宋敛笑看向她,手指一用力,“咔嚓”一声,剑已经断成了两半。 断剑落地,风橪的呼吸骤然一紧,突然间,她手上的神经抽痛,正要握剑刺去,手上顿然脱力,她心跳一滞,看见手里握着的剑“嘀呤”一声落在凳子上。 “就你这种程度的除妖师还妄念什么要除妖?实在可笑。”溟宋从衣襟里拿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面上,转身走上了楼梯。 风橪愣在原地,眸中只剩一分为二的断剑,她下意识的握住了手,只是瞬间,深埋许久的痛苦被毫不留情地翻起,绝望的滋味在心头上翻涌。 这把剑竟然——断了? 父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就这样毁在一个妖的手中,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念想被毁,却无能无力。 这样无能的自己,做除妖师,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沉沉的垂着头,眼中滚动着失落的泪光,不过片刻,已经蹲下身子轻声恸哭起来。 隔座的一个青衣男子面无表情的将茶杯递到唇边,指尖温柔的按在杯边。 “大人,这样也没有没问题吗,不需要去帮助她吗。”繁月站在楼泽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了他,目光轻柔的落在断剑之上,“剑断灵灭,如今这世上,已经无人可以护她了。” “你想说什么。”楼泽的眸色隐晦不明,声音清冽幽缓,音色像被雨水洗涤过了一般,黑亮深邃的双眼像是要把人的心事活生生挖出来一般。 “没,没有——”繁月避开楼泽的视线,最后沉默着低下了头。 语毕,楼泽绝然的站起身,在一阵扰人的哭声中,迈着轻缓的步伐离开了客栈。 百城入夜,月色顿现。 风橪将两柄断剑别在腰间,漠然看向溟宋,启唇道:“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李亭玉。” “不是害怕被我卖了吗,怎么,改变心意了?不过,这好像不是有求于人的口气吧。”溟宋坐在床边好一顿冷嘲热讽,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也没说要你跟我一起去李府。”风橪暗怒,翻翻眼皮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推门。 “你打算一个人去?”溟宋轻笑一声,已然站起了身,双臂环胸,顿步在风橪右边。 “是又如何?”风橪堵气回了一句,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溟宋不语,默然跟在她身后。 风橪因为早上的事还在生溟宋的气,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溟宋不以为然,加大了步伐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你别跟着我!”就这样走了一段路,风橪终于沉不住气,转回身朝溟宋大吼一声,脸色微微涨红。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溟宋无奈撇了撇嘴,不动声色的补充道:“你做事不经大脑,我可不想因为你的冲动鲁莽给你做陪葬。” “你说什么?”风橪不解的轻轻皱眉,手抚在剑柄上,思虑片刻,犹豫着回,“如果是因为聂将心,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聂将心可没你这么话多。”溟宋不耐烦的别过头,无心再与风橪交谈,伸手扯着风橪的胳膊,与她一起翻墙进入李府。 由于来过李府几次,风橪对于李府的设计已经轻车熟路,很快,就带着溟宋找到了李亭玉的房间。 风橪安静的趴在房顶上,企图拨开砖瓦从上面跳下去。 溟宋冷不丁多打量了她两眼,撇嘴噤声。 蠢货。 就在风橪好不容易挪开了第一块房瓦,溟宋已经落在她身后拽住她的衣襟将她拽下了房顶。 风橪瞪着眼睛,一句“你干嘛”马上就要破口而出,人已经被无声无息的从一个暗道里拽进了李亭玉的房间。 背后被一股力量推着向前,风橪惊异着微张开嘴,被溟宋环过来的手一把捂住。 李亭玉此时正躺在床上,美目浅转,微抿朱唇,声音如同涂了蜜一般:“连然,是你吗,你来看我了?” 风橪右鞋在地面上轻轻擦了一擦,沉思着偏开头,心中默念道:“连然是谁?不会是李家人啊,那么,这个连然就是李亭玉背后的那个人喽?” “是我感觉错了吗?”李亭玉扫视了一圈后什么人都没有看见,最后失意收回视线,重新在床上躺下。 风橪耐不住性子,扯开溟宋的手就要跳出去,溟宋伸出双臂揽住了她的肚子,稍一用力就轻易的把风橪困在原地。 她气的不行,抬腿上下扑通,一个不小心,左脚猛的一下子狠砸在地上,发出很大一个声响。 “谁!”李亭玉警觉的从床上坐起身,薄被裹身,一手托着被角。 她暗忖几秒,蹑手蹑脚走下床来,轻声唤道:“连然,是你吗,你来了怎么不出来见我。你——是在怨我吗?可是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是被骗了。连然……你在吗?” 风橪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角下弯,心中暗暗想道:“又是连然。” “你可知自己做错了。”忽然间,溟宋松开了风橪,往前一步走进夜色中,留给李亭玉一个模糊的背影。 “你不愿原谅我是吗?但是连然,无论如何,你知道我的心只有你一人。”李亭玉低下头黯然神伤,纤指轻擦眼角。 听到这句话后的风橪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到李亭玉的面前质问:“连然他人在哪里,是他指使你与夜狼妖合伙窃取人类女子的心脏的?你们为什么这么做,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 风橪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猛然间掐住了脖子,她瞳眸微张,瞥见李亭玉嘴角的那一抹笑容。 面前的男人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到地上,另一只手中紧握一把锋利的匕首。 危急关头,风橪看见李亭玉姿态婀娜的走向她,声音哀怨,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甜笑道:“可是连然已经死了。” 第11章 剜心贼(十) 那一抹游魂的名字叫连然。 两年前,连然和李亭玉在一场诗会上相遇,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并走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可惜好景不长。 李家父母极力反对这件婚事,以自家女婿需高中状元为由支开了连然,偷偷将女儿玉佩给一位官家子弟。 李亭玉自是不肯,悄悄离家出走后找到连然说要跟他私奔,两人当下决定一起离开,再也不回来。 没过多久,两人就被李家人追了回来,李亭玉被关了起来,寸步不能离开房间。 最后一碗毒汤结束了连然的生命。 汤药是李亭玉亲手给染上风寒的连然送去的,只是她不知,这碗汤药已经被李家人下了毒药,致使他们阴阳两隔。 方才他们是在故意做戏给自己看! 李亭玉,不,是连然,他早知自己会来。 风橪被连然抓的透不过气来,在那把匕首刺下的那一刻,她毅然拿出了腰间的断剑挡下了致命的那一击。 她扭头看向溟宋,谁知他就无动于衷的歪头看她,作势要看戏到底。 该死,她就不该信他! “怎么,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吗,现在又想挖走我的心了是吗?”风橪目光厉然,挥剑就往连然的胳膊上刺。 刺空了。 风橪心头一跳。 看来连然已经到了形在而魂灭的地步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会变成厉魂。 “溟宋,帮我。”风橪声音喑哑,努力让自己喘出一口气来,目光掠及溟宋时,对方避开了。 目前的情况是,连然碰得到她,但她却无法伤他分毫,这样下去,她会死在连然的手里。 “无法自救的人,没有让我救的资格。”溟宋弯眉微挑,下一刻,快速敛了神色,消失不见。 风橪最后一丝希望,不见了。 “受死吧!”连然的匕首再一次刺了过来,风橪握刀去挡却被划伤了手臂。 “砰——” 刀刃悬在风橪心口处被弹开,同时,连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刮到李亭玉的床边,身体被顶固在原位,挣脱不开。 风橪悻悻着站起身,大口吸气,下意识往后一退,一下没站稳,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温柔的握住了肩膀。 “是你?”风橪吃惊的张大了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楼泽,并且再一次被他所救。 楼泽将她轻搂在怀中,冰冷的眼神宿在连然身上,声音肃穆低清:“我本无意插手冥界的事情,但现如今你动了我的人,那么你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结果——魂飞破灭。” 楼泽云淡风轻的握紧了拳,瞳眸瞬间变成了青色,缀满了怒意。 “不要——”李亭玉猝然间“扑通”一声跪在楼泽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连然,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来回挥动双手,眼泪“唰”了一下落成两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会这么做都是因为我,求你了,不要让他魂飞破灭,我把我的命给你,一命抵一命,求你放过他,若是他魂飞破灭了,那便没有办法转世了……求你——” 风橪愤然咬牙,本来对李亭玉的万般厌恶,没想竟被她的泪一寸寸瓦解。 究竟得是对一个人倾心到何种地步才会甘愿放弃自己的今生换的另一人的转世。 她额角极不正常的跳了一跳,眼下的神经有些抽疼起来。 “一命抵一命?”楼泽的唇角染上了一分漠然的笑,他松开了握住风橪腰间的手,清眸中的寒意愈加沉重,“他这双手上沾染上的,岂止是一个人的鲜血。区区恶灵也妄图轮回转世,岂不可笑。” “他不是恶灵!”李亭玉突然间情绪失控,跌跌撞撞的站起身,美目中满含泪水,让人看着心疼,“他不是!他本是善良的人,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至此。不就是魂魄尽毁吗,你要拿就把我的命拿去吧,没有他,我活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亭玉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中,她的心脏再一次抽痛起来,鲜血从她嘴角陡然流出。 “其他的人的心,不好用吧。”楼泽面无表情的看向李亭玉,冷峻的脸上再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你……你怎么知道?”李亭玉震惊的瞪眼看楼泽,身体蓦然一震。 “愚蠢的人类。”楼泽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下风橪,淡然开口:“你们以为换了一颗心脏就可以延长自己的性命了吗,你早已气数尽衰,就算换再多人的心脏都是徒劳。所以最后才把主意打到除妖师的身上,只因为她那一颗九魂玲珑心?” “我……我本不想这样做的,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想用她的心救连然,却不想——,是我鬼迷心窍,竟有这种罪恶的想法。”李亭玉捂面哭泣,拖着无力的身体摊坐在地面上。 连然和李亭玉都想救彼此,所以他们都想要了聂将心的命。 “可悲。”楼泽冷漠的睥睨了李亭玉一眼,转身走到连然的面前,“猫妖只是一个障眼法,而你早在一开始就打算把她牵扯到其中了。” 风橪紧跟在楼泽的身后,听见他提到自己的瞬间,她莫名的心神一荡,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生前救过那猫妖一次,于是借着报恩为由利用了它。”连然破罐子破摔,没打算否认,索性决定坦白一切。 “不仅是你,李家夫妇也是帮凶,是你指使他们请来了除妖师,早在一开始,他们就知晓了一切。” 听到了这里,李亭玉停止了哭泣,一脸茫然的看向漫漫暮色中的房间。 在李亭玉迫切的目光中,连然沉默着点了头。 就连李亭玉都被他瞒在鼓里。 “为了救她的命,你不惜和夜狼妖联手迫害更多人的命,这就是你们人间信仰的爱情。所以说,爱是万恶之首,人类单凭区区一个爱意为所欲为,冠冕堂皇着毁掉口中的障碍物,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真是可怜。你们口中的爱,令我不齿。” 楼泽挥袖转过身,视线掠过风橪身边,伸出手臂缓缓一抬,地面上的匕首骤然飞起,在同一时间顺着他的方向划了过去,刺在连然面前的地面上。 他垂眸敛神,将双手背在身后,悠然道:“将你爱的人的心挖出来,就如同你第一次做的那般。” 连然浑身一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声音发虚:“我,我办不到。” “这颗心本就不是她的,强留在她体中也无用。挖出这颗心之后,你们该何去何从,冥界的人自会定夺。若你不动手,我会即刻让她——神形皆碎,永不转世。” 连然的身体突然间瘫软在地面上,手覆在匕首上方,却好似握住了千金重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力气。 “走吧。”楼泽浅睨了风橪一眼,说罢推门就要离开,风橪抬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楼泽偏头转眸,神态自若着抽出了衣袖,干净利落的与风橪划清了界限。 “你是在让我跟你走吗?”风橪迟疑的盯着楼泽看,目光忡忡,费力的张开唇,话像是含在口中一般。 楼泽不动声色的回看她,半晌,没有说话。 风橪的手指轻轻勾着衣衫,怯懦的低着头,稍稍深呼吸,硬着头皮浅声道:“带我走吧。” 楼泽食指与拇指摩挲了一下,眸色已经暗淡下去,动唇诚恳地说:“好。” 不足片刻,风橪已经跟着楼泽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思索着四处看了看,头疼地叹了口气,无奈的眼神中挂着一丝隐忍——繁月不在。 现下,只有她和楼泽两个“人”。 走了一段路,他们都没有说话,在安静的旅途中却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好似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 “咳咳——”夜风冷冽,气温骤降,风橪被冰冷的气息嗞的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的干咳了两声。 楼泽继续悠然的走在她前面,没有看她,没说去哪里,也没说何时会到。 而风橪就这么听话的一直跟着他,许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安分的时刻,眼珠上下一转,放低了姿态,认真的说道:“谢谢你,又救了我,这是第二次。” “是第三次了吧。” “……”风橪的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心中的感谢恍然间一扫而空。 果然,那不是梦。 那一回,还是楼泽救了她。 “我能冒昧的问你一个问题吗?山神大人?”风橪不死心的追问,为了想要讨好他,“山神大人”四个字已经呼之欲出。 “既知冒昧,为何还要过问?” “……”风橪被他噎的下意识愣住了,反应了几秒,快步跑到他身后,急切问:“或许,山神大人是我的亲生父亲,不然怎么会三番两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你分明见了那玉坠后对我的态度就天差地别了,这玉坠是母亲交托于我的,难道——” 楼泽倏地一下停住脚步,扭过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她,良久才启唇问道:“你认为我是因为这个才救你性命的?” “不然呢,你不是我父亲,总不会是我兄长吧,看你这样子,少说也有好几百岁了吧。”风橪避开楼泽的视线一本正经的分析道,时不时还主观性的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注意到楼泽此刻脸上的神情。 “……” “不,不对吗?”见楼泽罕见的不怼她了,风橪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扭捏的拢了下发丝,“那你为何救我?该不会——” “惺惺作态。你的脑子里除了人间情爱,可曾还装得下别的东西。”楼泽不再看她,顷刻间,化作一瞬青烟,再次离她远去。 第12章 木偶镇(一) 辰时,金沙镇。 风橪踱步在镇前不远处,走了没一会儿,见无人来寻她便停了下来立在那,双臂自然下垂,安静地思考。 这山神古怪的很,前脚刚说完要与她一道而行,后脚就玩起了失踪。 聂将心说过要歼灭夜狼妖一族,一天时间已过仍不见她回来。 还有那个不靠谱的溟宋,简直就是她命中的瘟神。 前些阵子,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现,现下却一个影子也寻不到了。 也罢,少了这些人物,她自己一个人走反而能更轻松一些。 正要抬脚前进,风橪将手抚在腰间摸了摸断剑,用另一只手按了按额角,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一股凉风直戳脊背。 就在她思索之际,一个老妇人闯进了视线。 “姑娘可是要去金沙镇?”眼前的老妇人双鬓斑白,弓着背,拄着拐杖仰头看她,神态和蔼。 “……算是吧。”风橪思虑片刻,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诶呦喂,那可去不得啊,姑娘。”老妇人听罢立马大声惊呼,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磕了两磕,神情惊奇又恐慌,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面露忧思,“不可不可,姑娘有所不知,这金沙镇现在颇有古怪,进到里面的人有去无回也已有了些时日了,别看这晴天白日的没有什么异样,但是一到晚上这里便热闹非凡,可是,里面哪有什么人——?” 老妇人不自觉提高了声调,说罢,拐杖又在凹凸的石面上磕了几下。 “竟有这样奇怪的事?”风橪眼里萦绕着笑意,睫毛下的目光澄澈,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 她轻勾了下唇角,一下子燃起了兴趣。 “是啊——”老妇人悠悠的叹了口气,轻轻点头,垂首在风橪面前挥了挥拐杖,“姑娘还年轻,若是想活命,我劝你还是去别处吧。” “老婆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你都如此苦口婆心的劝导吗。”风橪眼珠骨碌碌直转,末了,露出蛮认真的表情来。 “啊——,是吧。”老妇人愣了一愣,随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们中可曾有人听你话的离开?”风橪笑道,又问。 “这——”老妇人的表情怅然起来,无奈摇了摇头,“一个都没有啊,可惜了。” “那么,我也就不会离开。”风橪灿然一笑,双手合十一拍,声音清甜,“既然如此,我到要看看这金沙镇究竟有何名堂。” “……”老妇人呆滞的看她,被她的话完全惊呆了。 风橪冲老妇人点头施礼,临走前象征性的摆了摆手,如同瞬间找到了生活方向一般,摇着手里的铃铛,一跑一跳进入了金沙镇。 老妇人望着风橪离开的身影,转身拄杖离开。 金沙镇内,春意盎然,绿色满枝,暖风徐徐吹来,摇动人心。 风橪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抬眸间,嘴角淡淡地抽了一下。 这个金沙镇,果真有古怪。 镇外之景皆是冬色,唯独这里,已经春过花留香,风拂水轻流,入目完全是一幅壮丽的春景。 只有此处,迎来了春天。 拥有可以催动百花千木齐开的能力,就是说,幕后操纵者不是人,那么,会是仙,还是——神? 风橪紧紧抿唇,握着除妖棍一步步的往里走,她心中一悸,感觉到好像是有人在不远处窥视这她。 她神色坦然,边走边观察着周身的一切,眸中尽是明明灭灭的光芒。 终于,她耐着性子敲了敲第一扇门,轻声问:“有人在吗?” 她用力很轻,大门发出“咯吱——”一声,自己打开了。 “冒犯了。”风橪的手碰在门面上,低头迈过门槛,缓缓抬眸时,眼中的光芒瞬间暗淡下来。 亭子里站着的,摇椅上坐着的,大厅地面上躺着的,拿着笤帚扫地的——皆是木偶。 没有一个人存在。 他们静止在原位屹立不动,毫无生气,一种诡异的想法却一点点从风橪心上探出头来,鬼祟颤栗。 他们在看着——她! 风橪背部莫名一僵,听见有人在她背后岌岌开口:“看来,你是害怕了?就这点胆量也敢一人前来,青鸾殿的除妖师也不过如此。” 听见这道声音,风橪却放下心来,僵硬着笑了笑,转过身去,目光里有星星点点的窃喜:“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还怕你不敢来呢。” 聂将心散漫慵懒地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阴测测道:“区区游魂你都制服不了,好意思说自己是除妖师?若非溟宋前来告知我说你有难,怕是你我今后都不会再见了。不过令我惊讶的是,你竟然认识楼泽。” “楼泽,他是谁?”风橪被聂将心说的一脸懵,木讷地开口,边问边思索。 “……”聂将心颇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转开视线淡漠道:“山神楼泽,你竟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又没告诉我。”风橪低头喃喃道,气势明显不足。 溟宋适当地望向风橪,嘴角翩翩扬起,露出一个冷淡又讽刺的笑容。 风橪碰巧望见了这一副表情,眼里蕴藏锐利怒火,愤然咬牙,冲他吼道:“再笑信不信我灭了你。” 溟宋斜楞她一眼,没再说话,那双眼好像在说“她斗不过他”一样,眼神轻蔑。 风橪气急,急匆匆挽了挽袖子就要跃到溟宋的面前。 聂将心在此时与她擦肩而过,直接走到了其中一具木偶面前,沉默的端详起来。 溟宋见聂将心离开位置,也抬腿往她的方向走,让风橪扑了一空。 “你也觉得这木偶很诡异?”风橪抻了抻袖子,轻咳一声走到聂将心身边,一把推开了站在聂将心身旁的溟宋。 “嗯。”聂将心抿唇说话,眉头紧蹙,围着这木偶转了一圈。 溟宋冷睨了聂将心一眼,置身事外地看着门外,若无其事的侧过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这里有一股气息,正压制着他体内的妖力。 聂将心此刻心无杂念的瞥了眼在身侧叉着腰肢的风橪,面色淡淡,扬起嘴角不明状地笑了笑:“多亏了你,还真是不虚此行。” “你什么意思?”风橪微微眯眼,低哼了一声,直勾勾的盯着聂将心看,脸色不太好。 “你看不出?”聂将心漠然收回了视线,手搭在木偶的身上,挑眉的同时唇角勾出一个神秘的笑。 “看——,当然看得出。”风橪被她这么一问,气势完全涌了上来,厉声道:“不就是木偶吗。” “呵。”聂将心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淡淡扫了她一眼,冷然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傻,你有几斤几两,我难道不知道。” “哦。”风橪模糊的应了一句,视线集中,伸出左手扯起聂将心放在木偶上的手指,云淡风轻道:“你这样也太不礼貌了,他们都是人,也是有感觉的。” 人类?溟宋扭过头看着面前十多个木偶,柳眉拧在一起,唇线微微移开一分。 她说的没错,这些“木偶”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 如今他们身已成木,但还能感受,还能思考,也许,还可以行动。 “离开吧。”短短几秒的时间,溟宋已经侧身坐在高高的门梁上,左腿搭在门前来回荡了几下,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件事情你们两个解决不了,及早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聂将心冷清地笑了一下,抬眸睨着他,瞧见溟宋面无表情的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笑意加深,声音柔澈,道:“单靠我一个人的确不行,不过——我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风橪胸口里的心脏猛的一跳,她反应迟钝的盯着聂将心看,在心里想道:“聂将心莫不是对这个狐妖动了心思吧,利用?谁被谁利用了还不好说呢。” 溟宋神色平淡,就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板着一张脸别过头去,冰冷声音里夹杂讽刺的意味:“那就随你。” 风橪眼疾手快将聂将心拽到自己跟前,神秘兮兮道:“你打算怎么办,要在这里住下吗?” “不然呢,除了这里,你还有别的去处可去?”聂将心微微抬眸看她,语调悠长,语气略带调侃。 “那,那只狐妖呢,不会与我们同住吧。”风橪把声音又压低了一分,自觉的弯低下身子,做贼似的偷瞄了溟宋一眼。 “这是自然。” “不行!”风橪立马打断她,苦口婆心道:“要是我说啊,你和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血的羁绊什么的,赶紧解除!今日他能救你,明日他就能杀你。你不是一向憎恶妖吗?无论好妖恶妖你都会一并铲除的不是吗,为什么独留他在身边。你该不会——相信他吧,不会吧。” 聂将心认真听着她说话,绷着脸点了一下头,深思熟虑的回:“对,我相信他。” “你敢保证如果他知道解除羁绊的方法后,还会留在你身边吗?别做梦了,妖和人的下场,你不也是知道吗,聂将心,嗯?”风橪伸手拽住聂将心的衣襟晃了晃她的身体,目光焦灼。 “你尽管去说好了。”聂将心冷漠的拍开了她手,看向风橪的视线疏冷陌生,“不要因为我救了你一次就误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的协作关系只是暂时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懂了吗。” 百米开外,楼泽神情阴冷,望着眼前的两人一妖,慢慢在唇角处涂抹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弧度。 几日前。 风云骤变狂风呼啸,晖冷的月光下,聂将心被众妖层层包围,圈了个水泄不通。 耳边树叶沙沙作响,狂风穿透叶脉大方肆虐。 溟宋惬意的站在树干的一端,远远的,望见群妖中的弱小身影。她的身上被划出了多出伤口,刺眼的红攀上她的衣摆。毫不意外的,她被摔进泥泞的土涡中,脸上被划出了一个鲜红的道子。 溟宋抿着唇,双臂悠闲的环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一场恶战结束后,他轻轻一跃跳到她的身边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跟我求助,只要你跟我说一句,我就能轻易的帮你杀掉他们。” 他醇美的声音十分动听。 “可惜了这张脸,本来就长得一般。” 聂将心斜睨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复述道:“不是你说的要试探我的实力吗?如今我已证明我的实力,那么你就应该心服口服的帮我除妖。而且——” 聂将心白了他一眼,嘲讽的说道:“我长得如何,不需要你来评断。我兑现了我的话,你也应该完成你的任务,而不是在这里说风凉话。” “这就你救我的原因。对你来说,我只是除妖的工具?” 他轻笑一声,弧度很小,谈不上热情,甚至有几分冷淡,身姿却在风中显得愈发风流跌宕。 “除此之外,还应该有别的吗。”聂将心清丽的容颜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深邃而隽美的眼中却填满了冷漠与疏离。 第13章 木偶镇(二) 夜色漫停,千花皆静,林动难瞑,沙沙作鸣。 风橪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睡得正熟的时候,被聂将心一把推醒。 她一个重心不稳,摔下床去。 “啊——,这是要把我的腰都摔断了啊。你下手不能轻点啊,大姐。”风橪一脸怨气的站起身,单手扶着腰,怒意的火焰快要溢出眼眶。 “嘘——,小点声,有人过来了。”聂将心坐下窗边握紧了手中的剑,时刻准备着冲出去。 风橪立马噤声,转头看向纸窗,只见一道瘦弱的身影正从不远处向门口移动。 屏气凝神了没多久,门就被轻轻推开,风橪还没看清来人是谁,聂将心已经提剑飞奔到了门口。 “你是谁!”聂将心的剑抵在那人脖颈处,若往前再进半寸,定会将其脖子刺穿。 风橪定睛一看,竟不是木偶,不仅是一个大活人,而且还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 看到这里,风橪没由来的咽了下口水,下意识的抬手握住自己的脖子。 还好,还在还在。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低眸张望,瞥见掉落了一地的白菜胡萝卜,不免扶额心痛道,真是浪费粮食。 “这是我的家,你们是?”花紫芊声音发颤,有些排斥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聂将心“唰”的一下收了剑,敛眸上下打量着她,凛然道:“想不到这镇上还有活人,我还以为这里的活人都已变成了木偶。看来,凡事都会有例外存在。” 花紫芊听罢眼眸一漾,面容悲恸,眼眶裹上一片浅红,飞一样的走到风橪的面前跪下,双手扯着她的衣尾,声泪俱下,道:“风橪我求求你,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就像之前帮我免过变成木偶那样,帮我的家人,帮帮镇上的人,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风橪一下子就懵了,一脸麻木的低头看花紫芊,笑容僵硬在脸上,狐疑着问:“姑娘,我们见过吗?” 这姑娘看起来面生,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是这人却知道自己的名字,实在奇怪。 “我是花紫芊啊,十年前我们见过的。是你说过我命里有可避免的灾难,若不是那天留住在你家中,我恐怕,也已变成了一具木偶,半死不活的呆在这里。” 一炷香时间已过,三人分别坐在房间各处,花紫芊坐在风橪身边轻轻抽泣,用手帕拭去眼角泪水,哽咽道:“我恨他——,不仅是我的家人,就连我身边的人都被他变成了木偶,若不是那时我不在,恐怕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活不活死不死,跟傀儡相比还有什么差别。”她将一切娓娓道来,声音婉转低回,像春至融化了冰川。 “他?”风橪听的一头雾水,微微探出身子问:“他是谁?” “木神——林商。”花紫芊目光坚定,泪光乍现,上下牙紧紧咬在一起,一滴泪珠挂在睫毛上顷刻掉落。 是神?风橪下意识一惊,霍然抬头。 还有像楼泽这样令人讨厌的神存在? 不对——,楼泽只是目中无人傲气冷漠而已,不像林商这般行为令人发指。 神也同人一样,生来便不同。 “理由呢?”风橪还沉浸在自我揣摩的境遇中,突然间,聂将心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无止境分析。 “他说我姐姐背叛了她。”花紫芊上眼皮一搭,瞬间垂下眸去,神色失落,喃喃道:“他自以为他是神,可以主宰一切,只要有让他不顺心的事他就可以轻易摧毁一切,错在他,是他一手毁掉了我的一切。” “哦?”聂将心尾音上挑,漠然问,“你姐姐是——” 单凭她一人之言,不可轻言下定论。 “花青皖,曾经是林商的随从。”花紫芊低垂着的头猛然间抬了起来,双手攥紧,将衣服拧的褶皱了起来,“可是她有什么错?她只想和爱的人一起离开,她又不能一辈子都给林商当随从,她是个人啊,一个有情思有感觉的人,就像人妖殊途那样,人神也殊途,他不能强留任何人在他身边。” 听到最后几句话,聂将心和风橪皆是一愣。 人妖殊途? 人神殊途? 聂将心微微挑眉凝视着花紫芊的微表情,面色如常的说着:“就是因为这个,林商就将全镇的人变成了木偶,除了你?” “是。”花紫芊轻轻点头,声音柔暖。 “你确定只有你没有变成木偶?”聂将心追问道。 “我确定。”花紫芊神色有异,抿唇点头。 风橪拄着头凝气看花紫芊,牙齿左右擦动两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没办法辨认她说的话的真假。 聂将心见状,避开花紫芊的目光,将风橪轻扯到自己身旁,给了她一个眼神,又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风橪抖了抖视线,左手捏住下巴来回蹭了两下,神情惊异:“你是说,她脑袋有问题?” “……”聂将心双目微闭,呼了口气,低声道:“我是让你动动脑子。” “……”我难道没有动脑子吗?风橪不禁连连咋舌,努嘴看她,犹豫道:“我认为她没有说谎。” “所以呢?”聂将心横眉冷笑道,斜睨了她一眼。 “什么所以呢?”风橪眉心突了突,轻语问道。 “你是不是也要头脑一热答应帮她了,你可想好了,对手可是一个可以轻易将你变成木偶的人。” “……”风橪喉咙一贴,霎时清醒了过来,恍然大悟般瞪眼,左手握拳敲在右手掌心上,“对啊,对手是神不是妖,我可打不过他。” “反应迟钝。”聂将心一意孤行的推开门,转头看向花紫芊,冷声道:“抱歉,这事我们帮不了你,告辞。” 花紫芊一听此话,神色凄凄,脸色更加阴郁,连忙抓住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的风橪,哀声道:“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如果你也不帮我的话,我也会变成木偶的,留下来,好吗?” 风橪踯躅半刻,忽而脸色一沉,扯去花紫芊的手,白嫩的面上渲起盈盈一笑:“不然,你同我们一起离开吧。” 花紫芊瞬间脸一黑,全无柔弱之感,铁青着脸与风橪强辩道:“你这是不敢帮我了?你儿时可没有这般胆小,你说这话,岂不是让我弃家人与不顾?” 聂将心站在一旁,视线在风橪和花紫芊之间来回流传,微勾嘴角,装着意外和啧叹的语气,一脸不耐道:“我们可与你不一样,我们没有家人,若你真想与你的家人在一起,那就留下好了,没人拦你。但是我要离开,你——拦不住我。” 花紫芊面色一滞,惊得张开嘴,连连后退几步,气得连眉毛都在发抖,颤抖着牙关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你……你们竟如此无情,是我看错了你们。” “如此甚好,你我莫要再有牵连,天涯海角,只盼再不相见。”聂将心一把抓住风橪,疾步往外走,走到金沙镇口却蓦然停住脚步,脸色难看起来。 “怎么了?”风橪靠近一步,小心问道。 只见聂将心僵硬的面庞一垮,拧眉眯眼,语气低沉冷苛:“溟宋不见了。” “什么?” 繁月站在楼泽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到墙上的画面,低声建议:“大人既然担心,何不——” “那里是林商的领地,我还是不去为好。”楼泽拂袖抹掉了墙上的景象,怡然自得的走回窗框边站着,神色里挑染了一瓢浊气。 “山神大人可是因为玉坠主人的事情才关心的风橪,如此的话,何不去一探究竟。”繁月从容不迫的问道,模样谦卑。 楼泽淡然的扫了繁月一眼,嗓音醇凉:“你可知我与林商相遇,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繁月不知——,还请大人指示。”繁月低头收眸,眼眸在眼眶中左右游转了一下。 “你知道这点便好,只需做我指示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无需多问,不要越界,不然你便不适合再留我身边。” “是。”繁月退回角落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风橪与聂将心即刻回到了花紫芊的家中,经过院子的时候,风橪注意到——院中的木偶似乎改变了站立的方向。 聂将心心急火燎的先风橪一步赶回花紫芊家中,等风橪跑到她身边后,表情凉薄,难掩失落语气,凛声道:“花紫芊不见了。” 花紫芊也不见了? 风橪匆匆走到床边,审视着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在床头发现了一个用墨画着深浅不一的“木”字。 木,是指木神吗? “这里有一个木字。”风橪指着床头说道,视线落在聂将心身上,“你说会不会是木神来过,把她抓走了。” “不太可能。”聂将心缓缓走过来,单手握住了别在腰间的剑鞘,冷声分析道[]“若真是林商轻易前来带走了她,那么花紫芊不太可能有时间这么慢悠悠的一笔一划写这个字,字会连在一起,还可能会乱会模糊。所以,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有心人将她带走,而那个人想引导我们去找木神——林商。” “你的意思是,花紫芊很有可能是自愿跟那个人走的?”风橪轻轻歪头,皱眉思考。 “不排除这种可能。”聂将心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的神经在左右来回拉扯。 溟宋到底去了哪里? 第14章 木偶镇(三) 夕影落山,橘红渐退。 半阴的天空下,一名身穿绛红色长袍女子孤身前行在丛林间,灰影浅薄。 “大人。”那女子在进入一间房间后停下脚步,声音娇软,敛起美目星眸,抬手作揖,身段妩媚姿态妖娆。 “你就是珺蛮。”林商随性的倚坐在宽大的落地窗框之上,视线浅淡,抬眸的瞬间手指指向窗外的树枝。 顷刻间,枯萎的树枝上立马攀出绿色的树叶来,花香隐隐,雨后泥土的气息漂染在空气之中。 “是。”珺蛮站直身体,视线坠落在林商的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你说你在别处见到了花青皖。”林商玩性阑珊,转眸看向她,眼神里如同镀结了一层冰。 “没错。”珺蛮莞尔笑道,自信满满的走向他,眼眸像是隆上一抹糖蜜,“木神大人,难道不信吗?” “既然你说见到了她,那便带她出来见我。”林商惬意浓郁的站起身,嘴角带着些隐晦的笑意,睨着珺蛮轻声道:“若她能真切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信你。” 珺蛮讪讪一笑,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柔声唤道:“青皖,还不出来见大人,可莫要让木神大人等久了。” “是。”门外的女子暗暗低吟了一句,随即迈着轻盈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前来的女子身着一身青衣,衣服上绣着淡蓝色的花饰,面上遮着一巾青纱,只露出如柳叶一般的弯眉,别具一格的棕色瞳眸。 那女子缓缓抬眸,隔着面纱,仿佛可见若隐若现的清浅笑容。 与那双眼眸对上视线,林商猝然间身体轻微一颤,背后的花叶霎时间失去了颜色。 他微眯双眸,抬手命令道:“走过来,让我看看你。” 青衣女子眼睛一亮,缄声点头,有些颤悠悠的走向林商,就要走到林商的身边时,那女子不小心崴了脚,林商下意识搀扶住她。 就在一瞬间,一把匕首从盈盈衣袖中探头刺出,刀尖直奔林商的心脏。 而林商的反应更快,他用力的攥住那女子的手腕,力气大到要将她手腕掰断。 青衣女子轻声痛呼,吃痛松开了手,匕首迎势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叮咣”一声。 林商双目中窥探的眼神像是已将她看穿了一般,笑意凉薄道:“你和花青皖虽拥有几乎一致的瞳眸,但她从不会这样对我笑。你不是她,你是谁?” 被林商冷不丁的一直问,花紫芊突然间掩面一笑,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撤掉了面上的轻纱,破罐子破摔道:“我不是她,又如何?我若是她的话,你又当如何?将我变成木偶吗,可惜——你没机会了。” 花紫芊笑的狷狂放肆,在她眼中,瞥不见一丝悲伤的意味。 林商骄傲的眉微弱一簇,面上的神色片刻间冷了下来,他再一次扣紧了花紫芊的手腕,急促质问道:“你服毒了?” “只可惜我临死前没有成功杀死你。”花紫芊惊觉心中一凛,暗啐一口,一行鲜血从嘴角潺潺流出,红艳的触目惊心。 “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死?”林商凉笑一声,余光扫向身后的大树。 弹指间,树上的其中一根树枝蔓延过来,延伸到花紫芊身边缠住了她的右手腕。 她的手腕被树枝紧紧缠住,树叶刮在皮肤上,渐渐在她的胳膊上流出血痕。 不过片刻,树枝已经极速松开她的手腕退了回去,压在花紫芊心头沉重的疼痛感随即烟消云散。 花紫芊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一道道浅浅的血痕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愈合。 抬眸时,林商正气定神闲的看着她,她不免神色间有些闪躲,将目光挪向窗外。 方才已开满繁叶香花的百年古树,已经枯死了。 那棵树代替她迎来了死亡,而她,面临了新生,面向林商,面向春满人消的木偶镇。 “你为什么还不离开。”正在风橪沉思之际,楼泽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她拄着下巴愣了一愣,一脸疑惑的白了楼泽一眼,看见他就想起当日他撇下自己走掉的事情,赌气说道:“我走不走管你什么事,再说了,当日是你丢下了我,不是我自己不跟你走。” 楼泽站在一旁颇认真的听她讲话,完全忽略了聂将心的存在,毫不含糊的回道:“所以我这次是回来带你走的,那么,你还跟我走吗。” 风橪被他这句话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就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她转眼便气鼓鼓的横了楼泽一眼,嗔怒道:“要我走我就跟你走啊,万一你再一次撇下了我,让我怎么办?喝西北风去啊,那我肯定撑不过这个冬天。” “不会再抛下你了。”楼泽迟钝的用手放在风橪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冷漠的脸上僵硬的画出一抹微笑的弧度,膏唇拭舌道。 风橪抬眸难以置信的盯着他看,缓缓伸出手狠狠的掐了下自己的脸。 疼啊。 那这不是梦?不对,这不是山神,楼泽才不会是这个样子。 风橪警觉的后退一步,目光中涂抹上戒备的色彩:“不,我不跟你走。” 楼泽的眼中映出未曾见过的怒意,抬手就抓住她的胳膊拽到自己的身旁,厉声命令道:“你必须跟我走!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放开我。”风橪向聂将心投向求助的眼神,聂将心眼尾一挑,拔剑走向她。 突然间,一阵风起,沙扬叶落,一片迷雾卷了过来。 没过多久,狂风骤停。 风橪只觉有一只手臂温柔的将她扣进怀中,她的手放在那人的胸膛中,从冰冷的怀抱中艰难的汲取到一丝温暖。 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发觉方才出现的“楼泽”竟然是妖。 千面妖的换脸术被一下子解除,不得不以真面容示人,露出本来面目的他身姿卓绝器宇不凡,眸中却露出诡异的光,眼珠转得狡黠。 “在动她之前,你应该先想想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楼泽松开了怀中的人,握拳的右手轻轻张开。 下一刻,大地中央露出一条巨大的裂缝来,尘土顺着裂缝掉落,地层里的土块碎成小块掉进深渊,抬眼望去,那黑色的裂缝已经深不见底,耳旁传来山崩地裂的声音。 风橪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剧烈晃动。 一阵耸音咬进耳畔后戛然而止,裂缝在千面妖的身前停了下来,再往前一步,千面妖也会随着土尘残花与碎叶一同下坠,再永无天日。 千面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下子就被吓破了胆子,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再出现她的面前,我会让你去冥界深崖下的火海报到。”楼泽将手背回身后,几乎就是一瞬间大地已经电光石火般完好如初。 千面妖心有不甘,愤然看了一眼风橪,有些恐惧的咬了咬牙,落荒逃走。 看着千面妖离开的身影,楼泽默然叹了口气。 站在他身边的风橪清晰的感知到,楼泽的身体微微后倾了一毫,似是有点疲惫无力。 “喂,你没事吧。”风橪耐不住性子,低垂着头别扭的问道。 楼泽冷漠的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风橪撇了撇嘴,在心中暗自腹诽道:“啧,说的好像你是人一样。” 表面上又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假装若无其事着低眸问:“山神大人您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楼泽轻轻勾唇,沉默片刻后回答,像是经历了深思熟虑。 “……”风橪薄唇微张,眸光一现。 她现在才真的是在做梦吧。 还没等风橪表达出心中此刻的震惊,只见楼泽轻笑一声,悠悠的补上一句:“你觉得可能吗?” “……”风橪有点羞愧的用手捂了下脸,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用指尖轻轻刮了刮唇,假惺惺道:“不是来见我啊,那么,再会吧,我就先走了。” “走去哪里。”楼泽双臂交叉环于胸前,湛蓝色的衣袖在春风中柔和扬起。 他微微颔首,望见一镇的春花遍野,轻扯了下唇,没有说话。 风橪脚步一顿,心中大喜,暗自想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随即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救人啊。” “要从林商手中救人,你就打算这么毫无计划的去。” 风橪大惊,心脏迟疑的跳动,一脸困惑的望向面前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审问道:“你怎么知道人在林商手中,你分明才刚来。” “我想知道的,我自然会知道。”楼泽低眸睥睨着她,表情如常。 “……”风橪尴尬的张开双唇,眼珠上下一转,忽然反常的捧腹大笑,笑到声音都颤了起来:“你其实就是偷听了吧。” 楼泽冷漠以对她的笑容,半晌,将话题扯了回来:“林商没有那么好对付,想要救人,我替你去便是。” 风橪当即收住了笑容,连忙摆手,一本正经道:“不用不用,你我非亲非故,实在没有必要为我做到这份上。” “不是为了你。”楼泽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做?”风橪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十分不解的蹙眉抿唇。 楼泽侧眸瞥了眼站在一边的聂将心,浅淡收走视线:“你要寻的妖,此时正在寺庙之中,去晚了,可能就会错过。” 聂将心猛的抬眸,恍若未闻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提剑离开。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风橪向前一步,眼中窜出零星的期盼。 楼泽手臂自然下垂,慢慢握了拳,云淡风轻道:“此事因我而起,自当也应由我结束。” 第15章 木偶镇(四) 三年前春,金沙镇。 楼泽掩身在树上半寐半醒,模糊间,听见树下有人挥舞利剑,利刃刮着春风,嗖嗖作响,刮声刺耳。 “真吵。”楼泽浅浅开嗓,拨开几根柔软的树枝,低眸看向树下气急舞剑的女子,在她的身边,花叶树枝皆被乱剑砍断,落了一地。 “花草树木本无错,你又何苦迁怒于它们。”楼泽薄唇开合,在花叶飘渺的瞬间,从天而降。 花青皖一怔,保持着先前拿剑的样子,心乱如麻,怒声问:“你是谁?” 楼泽眼眸清澈透明,冷淡的看向她,看的花青皖心中一寒。 他的身上,溢出了与林商相似的气息。 “你也是神?”她急不可耐的问,一双浅棕色瞳眸盈润有光,像是棕色树木林中流淌出的阵阵清泉。 楼泽不答,目光清冷,反问她:“这里是林商的领地,你是他的什么人。” 花青皖烦躁收剑,呐呐自语:“随从罢了。” “既是随从,又何故要毁了他的花草。”楼泽冷漠的扫了她一眼,右手一伸,将在风中飘起的残花收进掌心中,视线薄凉,“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靠林商神力维持的,你伤它们,便等同于伤了林商。” “你是到底谁?”花青皖表情略微有些僵硬,忧心忡忡地问。 楼泽将手背在身后,眼神冷冽深邃:“这座山的山神。” “这么说,你也是林商那边的。” “敢直呼木神名讳,看来他待你不薄。”楼泽若有所思的浅睨她一眼,声音低沉清冷,“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我与林商,关系并不好。” “可你们不都是神吗?” “神又如何,人又何妨,还不都是一样,两者之间关系亲疏好坏,已是寻常事情。” “那么,若我说我要离开林商的话,山神大人您——,会阻拦吗?”花青皖踟蹰片刻,犹豫着问道。 “我不插手人类的事情。”楼泽面不改色的看向她,眼中毫无波澜之色。 “那么山神大人觉得,如果我不告而别的话,林商他会生气吗。” “为何要不辞而别。” “我怕——” “怕林商不让你离开?” “……嗯。”花青皖面露愁色,蔫蔫的点了点头。 “当面找他说清楚吧,林商并非是不通情理的神,与他说明事情原委,他会允许你离开的。”楼泽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留下几句毫无情绪波动的话语,缓步离开。 花青皖盯着楼泽离开的背影,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胸中起伏不定,最后没精打采的转回身,不禁发出发出一声冷抽。 不管结局如何,她都决定了,要将事情说清楚。 林商目色侃侃的打量花紫芊几眼,轻蔑的挪开视线,开口道:“津鸣。” “在。” “把她带下去,好好看管着。” “是。” 津鸣将花紫芊带离了这里,不一会儿,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站着。 林商用余光扫了眼已死的枯树,突然间皱眉冷哼,问道:“津鸣,这十年如一日的春色,你可还喜欢。” “属下——不知。”津鸣苍白着一张脸看着他,面上找不到一微一毫的喜怒哀乐。 “你连自己喜不喜欢都不知道?” “属下没有喜欢这种情感。” “啊——。”林商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像是涂染上一层阴霾,声音阴郁苍凉,“我竟忘了,你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听见林商的感慨,津鸣连眼睛都没有动过一下,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笔直的站立在那里。 林商转身看向窗外,刹那间,天空已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翻涌而至,用力的拍打着枯木的残叶,打落每一寸茎叶,也像在打落每一分愁绪。 他神情落寞,仰头仰天 ,应和着汹涌的雨声,声音沙哑又危险:“我留住每一个春天,十年如一日守在这里,哪怕百年千年,也想等她回来。” 津鸣面色清漠的看着他,将他说的每个字都记住了。 说话间,林商将右臂抬起伸出窗外,指尖触及到枯树的枝头,雨水来势汹汹的打湿了他的衣袖。 顷刻间,大树繁绿如初,稚花一朵朵盛开,生机再临。 迎着满眼绿色,林商轻笑着低下头,收回手臂,声音里隐约透出自嘲的意味:“可是她不回来。” 林商握紧了双拳,眼角微弯:“只要她心存一分愿意回来找我的意念,束缚金沙镇的神咒就可以解除。但是她没有,一分也没有。” 津鸣在一旁安静的认真听他说话,但最后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听不懂。 有些因一人而产生的欢喜悲愁,注定是被辜负的。 若非如此,怎会有那么多人心怀爱念,却又一人白了首。 “啊——,这里竟然下雨了。”风橪站在门口,凝望着雨水一滴又一滴在她眼前坠落。 楼泽神态怡然,依旧如常的坐在床榻上品茶,声音清朗温柔:“这里四季春常在,下雨又有何稀奇。” “这种事,山神大人您也能做到吗?”风橪转身看他,声音不自觉的甜软起来。 “什么事。”楼泽慵懒着抬眸,浅睨她一眼,嗓音清朗。 “就是这样的啊。”风橪抬手指了指窗外,一脸真诚道:“满园春色,你做的到吗?我喜欢春天,不喜欢冬天。” 楼泽断然摇头,低声沉吟道:“做不到。” “哦,那好吧。”风橪抓着衣服上挂着的铃铛线晃了一晃,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垂着头若有所思道:“其实想想,春天也不太好,下雨也挺扰人的,尤其是没有伞的时候。” “你没有伞在身边?”楼泽抬眸轻扫她一眼,将手掩在衣袖中。 “你会变出来一把伞给我吗?”风橪眼里闪烁着期盼的光,眼睛灵动的眨了眨,甚是可爱。 楼泽收回视线,敛声浅道:“不会。” 风橪嘁了一声,摇着铃铛线往前走了几步,百无聊赖的转移话题:“切,山神大人整日都无事可做吗,神都像您这般闲?” “并不是。” “那做什么事?”风橪跳脱的转了转眼珠,凑近一步问。 “喝茶,睡觉。”楼泽拿起茶杯端详着道,漫不经心的回。 “你都不吃饭的?”风橪吃惊的张大了嘴,目光抖然。 “我不饿。”楼泽理所当然的回答道,随即将茶杯放在一旁。 “……”风橪哑然,只是看着他瞪大了双眼。须臾,脸上拼凑出半分笑容,神情自然的在楼泽身边坐下,长舒一口气感慨道:“做神仙真好。” 楼泽不语,扭过头细细的盯着她,轻哼一声,目光凉沉:“你觉得做神好。” “只是,相对而论吧。若能选择的话,我定不会做除妖师,但是我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除妖,我只会除妖。” “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楼泽不再看她,停顿了几秒话才出口。 风橪的眼睛明显的震颤了一下,她微微一笑,突然间转过头看向楼泽,眼尾上扬,两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声音温柔甜美:“像你这样的生活,起码有一个家。” 风橪的神色猝然间暗淡了下来,她垂下视线,下一刻,猛的用双手扯住楼泽的右手腕,目光急切又心疼:“你受伤了!” “不碍事。”楼泽浅淡的说了一句,随即悠然的抽手。 但是他的手腕此刻正被风橪紧紧握住,他怔忡了一下,没有立马将手抽出。 风橪看着楼泽白瓷一般的手背上被划了长长一道血痕,心想一定是楼泽在救自己时被千面妖所伤,愧疚的扯下身上一块布条,满眼委屈地说:“原来神也是会受伤的。” 她边包扎边哭丧着脸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了,为什么又来救我。” 楼泽被她没由来的大喜大悲引的一愣,他轻笑一声,正视一眼手背上的伤,语速放慢了一些:“我救你还能有什么原因,不想你死掉罢了。” 风橪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将白色的布条轻轻系了个结,微微抬眸,又快速藏住神色,好奇的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你是第一个。”楼泽轻轻一挥长袖,神色如旧。只见两阵轻风吹过,一缕关上了木门,另一缕插上了门闩。 “只因为我是神和人的孩子?”风橪不自觉的咬紧下唇,心里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楼泽眼皮凉然一抬,冷漠的视线摔在她的身上,声音较以往加重了一分:“你身上玉坠的原本主人,我需要再见她一面。” 房间突然间安静下来。 风橪堪堪一笑,扯出脖子上挂着的玉坠,道了句:“这玉坠原来的主人,就是你要救我的理由。” “起码现在是这样。” “那么,你就去见她好了。”风橪急促的吸了一口气,生气的站起身,用力将玉坠从脖子上拽了下来,手一扬,将玉坠扔在床上,“无论是谁,都不要来救我了。我是生是死,与你们又有何关。” 是夜,雨声渐深,风橪推开了门走了出去,淋着倾盆大雨,却莫名的觉得松了一口气。 林商正在闭目养神,津鸣在此时敲响了门,走了进来。 “木神大人,现在山神大人楼泽,正在这里。” “哦?”林商饶有兴趣的睁开眼,唇带笑意,缓缓坐起身,“他自己来的?” “不是,他身旁还有一名人类女子。” “人类女子?”林商笑着勾了勾唇,双眼眯起,“那名人类女子,带她来见我。” “是。”津鸣快速退出房间,一刻都没多留。 林商敛着一双的眼眸望向门外的雨滴,危险又魅惑。 第16章 木偶镇(五) 被废弃的古旧寺庙中,一袭红衣在沉寂的尘土中显得格外刺眼。 聂将心最终还是找到了溟宋。 溟宋躲在阴暗潮湿的墙角中,面色苍白吓人,神貌惨淡,气息微弱,他的狐耳、獠牙和利爪已经凸显了出来。 现在的他,再也无法维持人形。 聂将心的情绪被堂而皇之的撕扯了一下,心脏莫名的抽疼起来。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看见溟宋的那一瞬,她蹙眉轻叹一声后,缓缓伸出手,迟疑着想要去握他的手,没想到,被溟宋快速躲开了。 “你走吧,别来管我。”溟宋打了个寒颤,避开聂将心的视线,目光幽然,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被拒绝的这么直接,聂将心恍惚着愣了一愣,怯怯收回手,怎么也狠不下心来,索性蹲下身子,柔声道:“这回我听你的,你随我走,好不好。” “不必。”溟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静静的闭上眼,神态安然。 “你早就察觉到了木神林商用神息在压制妖体内的气力,这对妖损害极大。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与我说,还一直挺到现在。”聂将心凄然一笑,一脸无措的看着他,一双冷漠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溟宋,不忘板着脸打趣道:“难道是因为我说了要留下来,你才执意如此?” “少自作多情。”溟宋身上发冷,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寒噤,冷笑道。 “你确定不与我离开?”聂将心追问道,将身体挪到另一边,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睁开眼对上她的视线。 溟宋有心无力的拨开她的手,淡淡应了一句“嗯”。 聂将心不出意外的挑了下眉,没有与他过多纠缠,安适着垂下眼眸,不急不忙的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露出光滑锋利的刀刃,期期艾艾道:“那我只好用我的血再救你一次了,此后,你我各自天涯两方,即便相见,也再无关联。” 说罢,聂将心抬到就往自己手腕上划,还没等划上去,溟宋已经费力的坐起身,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拿刀的那只手上抬了几分。 “聂将心,你别胡闹。”溟宋疲惫的视线凉凉的划过她的眼眸,下一瞬,已从她手中夺过匕首。 聂将心把手抽了出来,面色恢复平静,蛮认真的说道:“我没有胡闹,若你不跟我离开这里,那么,你我就从这里开始,一刀两断。” 聂将心绝然的站起身,见溟宋没有挽留,欠身微笑,打圆场道:“如此甚好,我正好去会会那个木神,不让他解除神印誓不罢休。” 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随你走便是。”溟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险些有些没站稳,右手却实实在在的握住了聂将心纤瘦的手腕,声音虚弱:“但你得答应我,离开后不许再踏上这片土地。” “……好,我答应你。”聂将心迟疑片刻,突然间扭过头,抬起另一只手将溟宋的头按向自己,只是片刻,唇便贴了上去。 一股血腥味即刻在溟宋的口中蔓延开来,又涩又甜的味道柔软着挑拨每一寸神经。 没过多久,聂将心轻轻松开了手,面无表情的用衣袖擦了几下唇边的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看向溟宋,声音冰凉:“可觉得好些了?我的血可金贵的很,若是遇见普通的小妖,这点血就足以让其致命了。” 溟宋不屑的扫了她一眼,目光冷冽,不怒自威,面露不悦之色。 聂将心回看他这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当下察觉到溟宋已恢复大半,难得的当着他的面扑哧一笑,凉声回道:“你可别想太多了,我救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用,没有其他意思。” 溟宋不语,浅漠着转走视线,快聂将心一步走出寺庙。 寺庙外,寒冷的月色下,骤雨初歇,却仍有一股气息压在心头,弥之不去。 只是此时,溟宋还不知这种感受的真正含义。 等他察觉到时,一切,已经来不及。 楼泽搭下眼皮微微遮眸,骨节分明的手上前握住了挂着玉坠的断绳。 他细扯了一下唇角,眸中满是翠绿的光景,语调低沉地问:“是我说错了什么,所以才惹她生气了?” 繁月屏住气息,严肃的牵起视线望向楼泽:“属下并不认为大人说错了什么。” 楼泽视线微顿,将玉坠握在手中,声音淡然,吩咐道:“外边还在下雨,你悄悄将一把伞送到她身边,切记别让她发现你。” “繁月不解,大人不是只因为花神明夜所以才会注意到她的吗,那么为何又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我本以为,她是明夜的转世。而后察觉到她并非明夜后本决定不再插手她的事,在我看到的未来里,她一身薄命早已走到尽头,可她偏偏又活了下来。自那以后,我便看不到她生途的尽头在何处。她明知此地有异处却还执意前往,我很好奇,若她不死,还会遇上什么事。” “山神大人的意思是——” “这枯燥漫长的百年妄生,有了她,到也颇有趣了些。”楼泽淡淡地勾起嘴角,露出魅惑而冷酷的笑容,有些欣慰道:“况且我也很好奇,她到底是哪位神的女儿,竟然还有言缚的能力。或许连她也不知,这能力,只对神才有效。” “山神大人指的是,上一次走三步摔一步那件事?”繁月思索着拧了下眉,多嘴问了一句。 听见这句话后,楼泽收起笑意,一脸凝重道:“罢了,你去送伞吧。” “是。”繁月转身开门,只是一瞬间,偌大的雨幕之下,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面前的人,身上透露着危险的味道。 繁月察觉到来者不善后立马拔剑,被楼泽当即制止。 “繁月,这里没有你的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是,山神大人。” 繁月撑着伞走出矮屋,那人用几乎与她擦肩的距离走了进来,在一道白色闪电的映衬下,只能窥探到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容。 “山神大人,我家大人邀你前去一叙,还请您与我一同前去。”津鸣垂着眼目,保持一副恭敬诚恳的样子。 “不知,你家大人是何人。”楼泽将玉坠收进怀中,冷眸微动,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木神林商。”津鸣将身子往下压了一分,将头完全低了下来。 “原来是旧相识。”楼泽浅浅勾唇,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清声道:“只是不知此次相邀,所为何事。” “临走前木神嘱托我带一句话给大人。”津鸣继续低着头,声音更加锐亮了一分。 “什么话。”楼泽闲散着抬眸,指尖在床边轻轻点了两下,细微又张扬。 “与山神同行的那位姑娘现在正在木神府上,还望山神大人三思而后行。”津鸣抬起头来,眼神严肃冰冷,正经的让人有些害怕。 “你这是在威胁我。”楼泽细细的掀开眼帘,薄唇一开一合,气势令人惶然,不敢轻易靠近。 “不敢。”津鸣眼色未变,袒着一张无表情的脸说道。 “若我不去的话,又当如何?”楼泽悠然站起身,将宽大的衣袖卷好后固定住,显露出双臂优美有力的曲线线条。 旁人见了此景定会觉得楼泽只是挽个袖子而已,但津鸣却知道,楼泽这是已经准备好了要去见林商。 两者避免不了一战。 “我家主人的行事作风想必山神大人也是了解的,若您执意不去,属下也无可奈何。” “这句话也是林商教你说的。”楼泽走到他身旁,轻笑一声问。 “不是。” “林商的随从确是不一般。”楼泽赞许的瞥了津鸣一眼,而后沉下脸色,压低了声音,“也罢,我随你去,只是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山神大人尽可吩咐。” “方才打伞出门的剑灵繁月,你去寻她来,带到我面前。” “山神大人尽可放心。” 一神一仙很快就离开了这里,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屋中沉寂如尘埃的木偶,暗暗动了一下。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林商惬意的站在风橪身边,而她的身旁,是同样被绳子捆住的花紫芊。 “你既然要见我,就不该抓走我的人。”楼泽束起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抬眸的瞬间,泰然自若的浅瞪了林商一眼。 “哦?你的人。”林商嗤笑一声,视线勾在风橪身上,不以为然。 “他瞎说的。”还没等楼泽回答,风橪就急着否认:“我不认识他,你快放了我。” 她假装惊颤道,拼命的晃了晃头。 “我要带她走。”楼泽懒得看风橪一眼,坚定的语气没有动摇半分。 “你走吧,我不会和你走的。”风橪倔强的别过头,笃定了心意不再跟楼泽有所牵连。 “真可惜,她不愿与你走。不过这么一看,你们的确是认识的。”林商幸灾乐祸的摇了摇头,右手托住下巴,轻快抬头,眼眸中盈满了得意的笑。 “我说了我不认识他,你听不懂人话吗?”风橪被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她大口呼吸,本想掩着心中的愤怒,却愣是没忍住,眼瞅着又是咆哮一声,急得直踹腿。 “没轮到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乖乖闭嘴。”林商这回不高兴了,冷漠的睨了她一眼,随心一挥手,就见几根藤条“唰唰唰”向她而去。 风橪全身都被绑住,无法反抗,被吓得害怕别过头,紧闭双眼。 然而她却安然无恙。 耳边烈风一呼,藤条已经改变了方向,被一下斩断。 林商惊诧一眼,随即危险的眯上了魅惑人心的双眼:“怎么,我要动她,你心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溟宋和聂将心是本文的关键人物,为了不抢男女主光环,我悄悄压缩了他俩的戏份。 《妖怪处理局》这本是他们的主场。 第17章 木偶镇(六) “叮咣——” 风橪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木凳,嘴鼓的像个胀气的包子,双臂交叉环于胸前,气呼呼的在楼泽身旁坐下,不忘愤然瞪了楼泽一眼,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来:“都怪你,这下好了,你和我现在都被困在这里,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说了半天,你也该口渴了,喝口茶。”楼泽漠视她的炸毛行为,姿态翩然,将一杯茶亲自递到她的唇边。 “我才不要喝你喝过的,拿走。”风橪怒哼一声别过头,抬起身子往另一边挪了半寸。 楼泽毫不在意的轻扫她一眼,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末了补充一句:“我还没来得及喝。” “……”风橪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是故意这么说”的表情,一鼓作气道:“你要留就留,还拿我当赌注做什么。我反正是不想再在这个鬼镇子里待下去了。结果你说什么?你要跟他斗神法?我看你是脑袋被门挤了。” 楼泽被她毫不留情的训了一通,垂眼睨着她,并没有生气,修长深邃的眼里凝着志在必得的深意。 他伸出手,将风橪一把拽到自己身边,喉咙微动,唇在她耳畔凉声道:“你不是想要解除林商的神咒吗,我这是在帮你。” 他的声音轻又冷,语调幽雅低回,缓慢的一句话,明目张胆的戳穿了她内心的真正想法。 风橪被他一下说中心事,略顿,尴尬的败下阵来,紧张地回:“我才没有——那么想过。” “如此,倒是我会错意了。”楼泽轻轻松开手,盯着她的背影浅暧的勾了下唇,稍显得意的加上一句,“现如今也于事无补了,天色已晚,早些歇息。” “歇息,在哪儿歇?你同我一起?”风橪充满怀疑地看回去,一时间目瞪口呆。 “你不愿意?”楼泽在风橪身边躺下,转眸间的功夫,已经准备好进入睡眠状态。 “等一下——”霎时间,风橪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然间跳起,觉得啼笑皆非,阴阳怪调的质问道:“你问我愿不愿意?不,不是——,正常的情况下,不应该是男子女子分开睡吗?你我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恋人,况且还男未嫁女未娶,没有必要也不可以同床而睡。” “男未嫁女未娶?”楼泽闭着眼轻笑一声,默默地转过身背朝风橪,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刹然传开,“只是睡觉而已,你多虑了。” “你睡吧,我现在精神的很。”风橪重回到木床上坐下,扯紧了衣领,低眸沉思。 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那是人吗?哦——,差点忘了,楼泽是神。 风橪嘲弄似的扯了扯嘴角,默念道:“什么叫她多虑了?阴差阳错的,他又孤身前来救她,让她怎么能不误会?偏偏他还是这么容貌清美的一个神,经过了这么些事情,就算心是石头做的,也会动了吧。” 她不是多虑,只是一时间,鬼迷心窍罢了。 “喂——,睡了?”风橪低唤了一声,鬼祟的转过身悄悄的偷看了他一眼。 没有回应。 风橪安静的在楼泽身边躺下,面朝天花板,只听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的话已经似箭一般脱离箭靶,声音清脆落寞,问:“楼泽,神是不是都——没有心?” 隽冷衔霜的夜幕下,早已入睡的楼泽,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耳中清音未散,梦早醒了半分。 三个时辰前,木神府中。 林商眸中如同坠进不满的星光,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我要动她,你心疼了?” “你可知明夜现在身在何处。”楼泽黯然收手,明目掠抬,凛然对上林商的视线。 林商目光滞了片刻,挂着虚浮笑容的脸也冷了下来,吝啬回:“她死了。” “死了。”楼泽神情复杂地盯着林商看,修长迷人的眸子里蕴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就像早就知情一般,眸色冷淡,毫不惊讶着回:“你是说,她转世成人了。” “是又如何。”林商冷哼一声,狞笑道。 “我要说她就是明夜的转世,你当如何。”楼泽面不改色着回,却令风橪心下一惊。 转世?谁?她?明夜又是谁。 林商瞳孔一震,立马转过头去看风橪,半晌,又心含怒意转回头,斥责道:“楼泽,你竟敢再一次骗我,她根本就不是明夜,在她身上,没有一丝明夜的气息。” 楼泽拿出怀中玉坠,眼风冷漠:“这是她的随身物品,见了此物,你也敢信誓旦旦的说她不是明夜?” 林商慢慢蹙起双眉,视线凝固,面露不悦道:“她当真是明夜?” 楼泽没有直接回她的问题,视线逐步落在风橪身上,语气冷硬:“你还不给她松绑。” 此刻的林商目光无神,没有焦距,却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用余光轻睨了风橪一眼,猝然间,冰冷一笑,唇线下弯:“不然我们就打个赌,如何。” “你想怎么赌。”楼泽轻厉着褶眉,左眼皮猛的跳了一下。 “既然你确定她就是明夜,那就以她为赌注。你我互斗神法,一赛三局,胜两场便赢。倘若你赢,你和她都可以离开。如果我赢——” “若是你赢,你打算怎么做。”楼泽上前几步,严严实实地把风橪挡在自己身后,敛声屏气的一瞬间,四处凉风骤然呼起,随即,耳边似闻见鹤泣雀鸣之声。 林商身后的树木赫然间腾出了一根枝条,张牙舞爪的朝楼泽疾驰而来,下一个瞬间,在距离楼泽面前还有一分的地方停了下来,耀武扬威般的勾了勾枝头。 林商撇出一唇惑笑,声音像是在冥界中流淌的冰泉,狡黠道:“我便杀了她。” “无论输赢,我都不能用她做赌注。”楼泽视线对上面前的藤条,瞳眸再次渲染印成青色。 只是片刻,藤条就在楼泽面前支离破碎,变成粉末挥洒在地面上,清风一吹,低眸时,一地尘埃都已荡然无存。 “莫非你是觉得自己会输?也对,现在的你只是一介地神,区区地神,又怎么与天神对抗。”林商气焰嚣张的挑了下眉,说罢还用手指轻轻抹了抹下唇。 “要赢你,作为地神的我,已经足够了。”楼泽阴着一张脸,调笑着扯了下唇角,那样子就像在说“木神林商,不足为惧”一样。 “呵——”耳骨边,迎来一声不屑的低呼声。 风橪移开视线,眼球骨碌碌直转两下,这才看清了被捆在她身边的究竟是何人。 这不就是花紫芊吗?这么说,她是真的被木神抓了?这么巧,自己也在这里,跟她偶遇了? 风橪尴尬的眨了眨眼睛,没吭声。 就连自己都知道现在是两个神彼此间剑拔弩张的时刻,谁知这默默不语半天的花紫芊却偏偏这时候跳出来了。 林商轻蔑的打量了花紫芊一眼,压根没把她的反应放在心上,转头问:“既然你有信心赢我,那赌注是何物,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楼泽面不改色的打断了林商,颜色淡淡,道:“若想让我以她为赌注,你方需也附上一人当赌注,这才公平。” “事多。”林商鄙夷的瞥了楼泽一眼,扭开视线,不耐烦的指了一下花紫芊,声音浅淡:“那就她了。” 听了这话,风橪当即去观察花紫芊的反应。 结果花紫芊只是横着眼睛恨恨的瞪了林商一眼,什么都没说。 风橪匪夷所思的咽了口水,暗暗思忖道:这个花紫芊,不会是假的吧,怎么今日再见就已经判若两人了。 最后林商和楼泽商榷出了结果,楼泽胜出——将带走风橪和花紫芊,林商胜出——风橪和花紫芊的人生将重新洗牌,面向死神,终结此生。 就在风橪愁眉不展的时候,花紫芊却沉沉的低下头,唇角画上一抹阴毒的笑。 翌日。 第一轮比试,由花紫芊出题。 一炷香时间内,能催动最多深山含笑花谢的人便是赢者。 林商和楼泽对此没有异议,风橪却心下一沉。深山含笑花期是冬春两季,现在催动它花谢,岂不是逆着万物命理来? 风橪紧张的勾握了双手,刚要出声阻拦,却被花紫芊拽住了衣袖。 花紫芊冲她嫣然一笑,垂眸摇了摇头。 风橪愣怔半刻,凝眸看着那抹笑,心底一寒。 花紫芊究竟在预谋着什么?或是说,她身后的那个人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目标是林商,还是——楼泽。 很快,半柱香时间已经过去。 林商和楼泽正在全神贯注催谢群花的时候,忽听两声剑气破空之声,剑身粗烈的从他俩身边刺过,直奔花紫芊和风橪两人而去。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俩同时放弃了比试,用更快的速度赶到了两人的身边。 千钧一发的时候,林商挡在花紫芊面前挥袖一扫,将利剑拍在地上,碎成几半。 楼泽更快一步到达风橪的身边,眸光一凝,利剑就在空中分解成了粉末。 就在风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心安的垂下眼眸,却见花紫芊怀中揣着了什么。 那是——,缚神索! 风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扑向了花紫芊,没想到却被林商用真气一把推开。 糟了! 只是一瞬间,花紫芊就用袖中的缚神索将林商和楼泽同时绑了起来。 这缚神索,不是只绑恶神与堕神的吗?怎么会——,不可能。 风橪抬手就要撕扯楼泽身上的缚神索,当下就被“砰”的一下弹开。 不过一瞬,风橪就被弹到地上,她捂住心口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 就在她用手臂支撑在地上的时候,无力的略一抬眸,却见到花紫芊满目狰狞又奸媚诡异的笑。 第18章 木偶镇(七) “山神大人,木神大人,多时不见,真是叫奴家好生相念。” 风橪手覆在心口处,深呼吸口气,拧着眉站起身,没想到这一撞倒令她气血亏空。 她起身的时候只觉眼前一黑,目中一切顷刻间消失不见。 模糊的视线里,捕捉到了一个纤弱的身影。 是游魂。 “你是珺蛮。”林商心中一凛,凝眉道。 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察,竟着了一缕残魂的道。 “哎呀,大人好记性。”珺蛮谄媚的站在花紫芊身后,抬手娇滴滴的扶上她的肩,明里暗里冲着林商咧唇笑,眉梢间皆是戏,阴阳怪气道:“只是珺蛮不知,大人记不记得,我们一千年前也是曾有有过一面之缘的关系。” 林商噤声不语,移眸间对上花紫芊仓皇的视线,花紫芊似是心中有愧的低下头,不去看他。 见了此状,林商清了清嗓子,诚恳回道:“没印象。” “真是叫奴家伤心。”珺蛮佯装拭泪的样子低下头去,唇角却极端的拽了一下,旋即抬起头来阴然一笑,声音愉悦:“不如珺蛮帮大人回忆一下如何?” 还未等林商回答,珺蛮就已率先进入了角色,惨笑一声,露出皓齿道:“千年前,我曾被奸人所害掉下悬崖,遇见了山神大人,那时我还尚有一口气在,我匍匐在地,浑身鲜血,四肢皆断,我央求您救我,你只留下一句祸福相依便走了。” 说到了这里,珺蛮抽泣了一声,指尖在花紫芊身上点了两下,再次抬眸,对上林商的视线,施施然一笑,笑容瘆人。 “后来我就遇见了木神大人,那时我魂魄已经离身,您于心不忍,于是略施神术保我尸身不腐。时至今日,我的三魂六魄已几乎全部被毁,只剩下这最后一魂。还望两位大人,能如千年前那般,再帮我一次。” 这一回,珺蛮抬臂搂住了花紫芊的脖颈,脸上阴森森的,神色忽明忽暗,神秘兮兮道:“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呢?” 忽然间,风橪闭着双眼摸索着向前一步,失声问道:“孤魂野魄一般是对人间有极大的眷恋才会在人世多渡留几年,而你已经换了一种方式在人间待了千年,显然不是因为这种原因。你又是为何在人间逗留了这么久?” 被突然间打断了话,珺蛮也不恼,下一瞬就一下子凑到风橪的耳边道:“因我前世罪孽深重,今生一出生便背负着生死劫,百年一次,第一次毁我身体,剩余九次要将三魂六魄尽数散尽,最后魂飞魄散,无法再度轮回才算结束。今年满月之际,便是第十次。” “这——”风橪想要说些什么,此刻却如鲠在喉,迟疑着冒不出第二个字来。 到底是上一世是犯了何种罪孽,今生才会遭此劫难,经历如此酷刑。 “还望两位大人能未我挡去这微不足道的生死劫,留我一命。”珺蛮用指尖轻轻划过风橪的脸颊,笑盈盈的问。 林商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声音愈冷一分:“就算我们设法为你挡去此次生死劫,你的生死劫并不会因此结束,它会跟着你,直到你生命完结。” “此事您大可放心,两位大人只需帮我这一次即可。想必大人们也知道这缚神索的用法,除了缚神之人,无人可解。话尽如此,大人若还要拒绝,那么,奴家只能请这两位妹妹留在我身边了。”珺蛮眼中一片灰白,毋自冷笑一声,已经离开风橪的身边,抬手覆上了花紫芊的双眼。 林商神色笃定,眼眸森然阴冷,半晌,终于答话:“只要你答应无论何时也不伤害她,一道生死劫而已,我亲自为你挡去。” 与林商不同,楼泽此刻表情仍是十分冷淡,眼中无波无澜。 听完林商的话,他连只言片语的见解都没有。 “那么,山神大人,您呢。”珺蛮从花紫芊身边飘走,转瞬间就来到了风橪的身边,伸出双手扼住她的脖颈。 楼泽弯下眼眸,冷漠的看向她:“这是威胁?” “这是请求。”珺蛮媚笑着纠正道,边笑边补充道:“山神大人可莫要叫奴家失望啊。” 楼泽眼神清冽如许,视线凝结在风橪的背影上,唇角下倾,厉声答:“你可知道缚神索除了你之外,也非无法打破。” “大人的意思,奴家不懂。”珺蛮一脸不堪,嗤笑一声,神色魅人。 “若是被缚之神愿损坏神形,便可逃离缚神索。我是在警告你,用人质要挟我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大人尽可放心,只要二位大神能帮我一小女子挡去这一次生死劫,那么,珺蛮便会消失在大人眼中。此刻,也只有委屈大人们和她们两个一起被关起来了。毕竟,离满月之日还有几天的时间,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还望山神大人和木神大人莫怪。”珺蛮婉转一笑,片刻的时间里,已将他们几个带走,关在了一个木屋之中。 风橪不安的在木屋里来回走动,面色不华,步态虚浮。 失明的恐惧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她愁眉不展着在木屋中踱步,扰人心乱。 楼泽也是浅浅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风橪被床腿绊到摔倒,整个人眼看着就要载到地上,楼泽抬手一拽,将她整个人带到自己怀里。 缚神索现今已经隐在身上,只要他不试图离开这里,缚神索就不会限制他的行动。 楼泽用双手抓住了风橪双臂,凉漠一嗓唤她:“坐下吧。” “我看不见了。”风橪低垂着头,一双眼清澈透明,蔫蔫道。 “你看着我。”楼泽一下松开了手,抬眸与风橪平视。 “我看不见你在哪里。”离开楼泽怀里的风橪一下子无所适从,她伸手缓缓往前探,谨慎又小心的前移一步,指尖轻触上楼泽冰冷柔软的唇。 楼泽眼神中散发的清冽和寒芒,低垂着眼帘,表情有些拘束不自然,隐忍道:“现在可知道了。” 风橪吓了一跳着匆忙缩回手,却被楼泽一下子牵住了指尖,正待她思量之际,听见楼泽在她面前柔声说:“别怕。” 紧接着,一双手覆在风橪的双眸之上。丝丝凉凉的感觉从双目处散开,冰冷但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 那一瞬,她竟觉得心安。 楼泽轻缓着收回手,一言不发。 风橪迟疑着睁开眼,一脸淡笑地看着楼泽。 面前是一副清冷寡笑的面容,风橪隐秘一笑,往前凑近一步,与楼泽四目相对,朱唇一开一合,声音甜美:“我又看见你了,真扫兴。” “啧。”林商不屑的扫了风橪一眼,脸一横,冷嗤一声看向楼泽,“你不是一向不插手人类的事吗,因为她是明夜的转世,所以特别关照?是心中有鬼还是心有愧疚。” “你还好意思说他,你不也保护了花紫芊吗,莫不成她也是谁的转世不成?”风橪鄙夷的瞥了眼林商,手指擦过鼻尖下方,义不容辞的挡在了楼泽的面前。 花紫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听了风橪这话,终于犹豫着抬起头来。 许是被风橪盯得心虚了,凉凉一嗓,轻哼一声说道:“他才是最该心中有愧的那个神,若不是他,金沙镇又怎么会变成木偶镇?” “可是他救了你啊,这你可没有办法否认。”风橪细微的挑了下眉,特意走到花紫芊身旁打了个圆场。 花紫芊被她说的语噎,瞬间成了哑巴一样。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珺蛮附在了花紫芊身上。”楼泽打横截断风橪的话,开口漠然问林商。 “是又如何。”林商不以为然,坦荡荡回。 “从一开始就——?”风橪困惑着问,莫不成她见到的人,一直以为都是珺蛮不成? “只是今日而已。”林商轻睨了她一眼,态度倨傲,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可你为什么知道珺蛮已经附身在花紫芊身上,还偏要护着她。”风橪拧眉,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追问道。 “你懂什么。”林商将视线转向楼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面色浅淡,沉思了许久,最终坦白道:“若是我当时同你一起逼她现身,只怕她会瞬间毁了花紫芊的灵魂,顺势占领她的身体。珺蛮本就是一缕残魂,是我最近一时大意了,竟让她在我眼皮底下作乱了这么长时间。” “你竟会为别人着想。”风橪下意识惊呼一声,蹦蹦跳跳的躲到楼泽身后,拽着他的衣袖朝着花紫芊问道:“花紫芊,珺蛮的事情,你是不是也知情。你故意让楼泽和林商摧毁百花,借此让他们身上萦绕恶神的气息,好让缚神索认定后将他们捆绑起来。你和珺蛮是一伙的!” “我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林商所以才与她联手的,没想到也将你和山神也牵扯起来,抱歉。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时走投无路,而珺蛮就在那时候出现,说她会帮助我——杀了林商。” “你真这么恨我?”林商冷笑一声,浅显着剜了她一眼,翘起唇角,自说自话道:“不知青皖是否也如此看我。她——也会恨我,想杀了我吗?” 花紫芊听到林商字里行间隐约透出的失落之情,心尖猛的一颤,微微动唇,竟鬼使神差的想要说自己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恨他了。 或许,已经不恨他了。 就在他为她挡去利剑的那一瞬,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猝不及防的触动了一下。 也许从那时起,便不恨了。 可是为何,她的心仍无法平静? 稀葱的夜色下,广袤的小镇中。 木偶尽数睁开了眼睛,眼瞳在屋子里乱瞟,嘴唇咧开微妙弧度,四肢颤颤着一动,互相相视一笑,很快,又各自恢复平静。 第19章 木偶镇(八) “你说要帮珺蛮挡去生死劫,是真的吗?”风橪现在楼泽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诚挚的问。 “不然呢?”楼泽将手往后一伸,把风橪拽到自己的面前来,轻描淡写的说。 “那——”风橪面露难色抬起头,结结巴巴的问,“帮她挡了生死劫,你会如何?” “接受天雷地火。伤筋动骨而已,不碍事。” “伤筋动骨?你疯了!”风橪吃惊大呼,呼吸一窒,不管不顾的抓住了他的手腕,不满的轻斥道:“你不能这么做。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你走吧,没必要为我犯险。” 楼泽言笑晏晏,低眸看了下自己,瞳中流转无奈的目光:“你也看到了,我想走也走不掉。” “不就区区缚神索吗,我帮你除了去。”风橪轻轻拍了拍胸脯,一脸认真的样子。 “有勇无谋,原来是个呆子。” 林商瞥过一记冰冷的眸子,仿佛用目光在风橪身上轻蔑的剜了一刀。 “你还说呢,不是你把我抓来,会发生这种事情吗?”风橪气不过,用尽力气大喊道,却不自觉的扯痛了心口。 她冷不防闷哼一声,疼得眉目扭曲,颤颤悠悠的站身,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 楼泽见状连忙抬手扶住了她的后背,好心忠告道:“你此时不宜情绪过激,坐下。” “我不。”风橪一脸不情愿的撇了撇嘴,用胳膊肘怼开楼泽的胳膊,皱眉执着道:“我肯定解的开这缚神索,我依稀记着这个缚神索既有形又无形的原因,就是因为缚神索因执念而生。执念若散,神就不会被束缚住,一旦拥有执念,在这缚神索面前就如同寻常人一般。可以确定的是,您与木神大人都心有执念。” 花紫芊听的一头雾水,只觉头有点懵,心口闷得喘不上来气。 她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走到窗边打开了窗。 “啊——”花紫芊惊叫一声,用手掩唇,身体止不住颤抖,连番向后退去,眼中满是恐惧,眼前的那一个场景令她吓得不轻。 “你怎么了?”风橪病恹恹的应了一声,用手揉了揉耳朵,只当花紫芊在大惊小怪。 “木,木偶——,刚才正在窗外听你们讲话。”花紫芊颤抖的伸出手,支支吾吾到,上下嘴唇开始打架。 她一个普通人,如何见得了这般景象。 这幅画面,不就等于是在说——木偶是活的。 “何处?”风橪“噌”的一下蹦到床上,将头探出窗外,眺望夜晚掩在林叶中的风景。 夜色深迹如墨,月光隐在烟云中。 此刻,怕是有一个人躲藏在树林里,风橪也有可能看不到。 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确定你没看错?可真是有一木偶站在这窗外?”风橪凝眉问道,“砰”的一声跳到地上。 “我,我确定。”花紫芊不敢多想,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那就奇怪了。”风橪思索着在床边坐下,右手拄着下巴,指尖轻轻刮了一刮,低头淡道:“那日我分明看见这些木偶人如同活死人一般站着,他们被封印着气门,呼吸都是难事,又怎会突然间自由行动起来,这说不通。” “可是我明明——” “我没说是你说谎了。”风橪匆匆打断了花紫芊的话,边想边说:“莫非这木偶,有线?” 风橪斜眉抬头看林商,狐疑问:“木神大人下的神咒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 第20章 木偶镇 “无可奉告。”林商面色飓寒,似是不愿再提起那段往事,眼里迸发清冷目光,把风橪委实吓了一跳。 风橪心下了然,自知在林商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于是也不再与他搭话。 少顷,又急问楼泽一句:“山神大人觉得,除了木神大人以外,这六界中还有没有能操纵这些木偶人的存在?” “自然存在。”楼泽低眉敛目,凉然道。 “怎么会?”风橪惊讶的张开嘴,难以置信的看了眼楼泽,又转头看林商,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那也就是说,就算是恶魂邪妖,也可以将这些木偶据为己有,吩咐他们为自己效力?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又怎么够做这样的事情。” “还望木神大人解除了这神咒。”花紫芊突然间现在林商面前弯腰行礼,双手紧紧扣死在腰间。 林商沉沉的望了她一眼,直接越过她,走到风橪身边,开口问:“你说我心中存有执念。” “是。”风橪轻点下头,一本正经的回答了林商的问题。 “若执念不解,会如何。”林商抬眸看她,眼中一片凄凉。 那一刻,风橪从他眼中瞥见一青衣女子的身影。 “您会被困住,被困在这里,最后失去心心念念之人。您是神,可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凡人。您能困住她十年百年,却困不住她千年。她是终究要转世轮回的人,您以这种方式困住她,只怕最终守到的——是一具枯尸。” “若真如你所言,或许,我也只能失去她。”林商惆怅一叹,声音似是沉进地里,“可是,我破不了这神咒。” “这是——为何?”风橪低呼一声,神情不太明朗。 连林商也解不开自己设下的神咒的话,何人又能解得开。 “神咒属于诅咒之术,除非下咒的神心愿达成,除此之外,也只有一个神可解。” “您说的这个神是?” “诅咒之神,他已消失千年。” “诅咒——之神?”猛然间,风橪感觉有一幅画面射穿了大脑,映在了眼前,虽然只有一瞬间。 一抹藏在夜色中的背影。 风橪轻轻摇了摇头,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心下一沉,思绪紊乱起来。 为什么她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念想来? 花紫芊一直都游离在状态外,踟蹰片刻,三步并两步走到林商面前问:“你的心愿是什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年前。 “木神大人,很抱歉,我想离开你身边,跟着我爱的人离开。”花青皖单膝跪地,半抬着头,面色冰冷。 “你要离开?”林商面露犹疑,推拒的意思十分明显。 “是。”花青皖斩钉截铁的回道,没有片刻的犹豫。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为何收你做我的随从?”林商视线凉薄,提及这个话题时,失望的闭上了双目。 “记得。”花青皖淡淡启唇,一字一句道,字字铿锵有力,“我自愿成为木神的随从,而木神保我金沙镇无灾无难。终此一生,不易——不离。”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是要背弃承诺。”林商面无表情的看着花青皖,双手却紧握成拳。 “我爱的那个人——他说即使放弃一切也想带我离开,而我,也应义无反顾的跟随他。所以,我要离开,不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切皆是我真心实意之举。” 第21章 木偶镇 “抛下我也是你的真心实意?你要背叛我——!”林商执拗的看着她,愤然站起身,目显盛怒,此时此刻,怒意正抓住他的神经扭曲上爬。 “属下以为,这不是背叛。”花青皖低垂着头,语气坚定。 “你站起来抬头告诉我,这如何不是背叛。”林商强压着心中的燥怒感,眸色仿佛结了冰一般,而这冰下,正沉睡着无穷无尽的火焰,不知何时会爆发。 “是。”花青皖毫不畏惧的抬起头,双臂自然垂在身侧,“属下是人,不像津鸣那般没有七情六欲,我遇见了爱的人,并想跟他共度一生,这是人性。属下虽然离开,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伤害木神大人的事情,大人的恩情青皖会一世铭记,况且属下也没有许诺过会一辈子陪在木神大人身边。木神大人或许会觉得人类的爱恨痴嗔很是可笑,可这是青皖生存的地方,就算我曾一直陪伴在大人身边,也无法免俗。我是一个人,一个需要爱情的女人,而不是因为什么诺言就能无情无欲的度过一生。” “你爱他,却不在乎我的感受。” “大人还有津鸣,您不止有我一个随从,如果大人需要别的随从,那么,我可以让我的妹妹花紫芊来代替我。” “我不需要他人!”林商突然间挥袖,一下子挥翻了花青皖身边的全部桌椅。 花青皖严肃认真的看着他,就算林商刚才那般生气,她就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 林商见了她这副样子,彻底动怒,厉声道:“我若不让你离开呢?你若离开,我便把全镇的人都变成木偶,包括你。” “青皖违背大人诺言在先,就算大人惩罚我,我也毫无怨言,只求大人放过方一杉,放过我爱的那个人,他不是金沙镇的人,自然也无需牵连。” “青皖,你当真要惹怒我。”林商的眼眸黯凉下来,他耸拉下眼皮,一瞬间,整个房间被瓦解的四分五裂,灰尘逃窜,木片木屑散落各处。 月光冰冷忧郁的挥了下来。 “大人可敢与青皖打个赌,若是方一杉发现我成了木偶并甘愿和我一起变成木偶,那么就请大人放过我们,放过金沙镇的人。” “如若他不来呢,你又当如何。”林商冷哼一声,不屑问道。 “我相信我们的爱情,可如果他不愿与我生死与共,那我也认了,直至化成灰,也会维持木偶身。” “糊涂!”林商冷声斥责道,眼中却流露出哀伤的光。 “在爱情里面,谁又能是完全清醒的呢。”花青皖浅浅一笑,闭上了双眼。 故事终了,花紫芊轻声追问道:“那方一杉人呢,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吗?” “三年里,我从未见过他。”林商视线漠然,沉沉的呼了一口气。 “姐姐她,寻错了良人。”花紫芊情绪低落的低下了头,眸中神情复杂。 “谁又不是爱错了人,错付一颗真心。”风橪嘁叹一声来着林商,低声补充道。 须臾,楼泽眸色灰暗了看向窗外,声音清冽:“下雪了。” 曾一心相许千年,留住盛春等候三年,故事结尾,一场大雪埋葬了一切。 雪落无声,这却是林商能为爱过之人最后一件事。 谁又曾真的没有对彼此动过心。 第22章 木偶镇(九) 黎晖渐至,大雪纷飞,盈落满树根。 繁月被几根树枝牢牢的捆在一棵大树上,她挣扎多时却徒劳无果,就像是力气被抽干了一般,浑身用不上一点气力。 两日前,她奉命给风橪送伞,却不想在这里迷了路,还碰巧掉入妖的陷阱里。 如今两日已过,不知山神和风橪现今如何。 正在她垂首思索之际,身前的深林里发出沙沙的树叶声来。 莫非是,夜里出来觅食的野兽。 想到这里,繁月一脸惊骇,半卧在地面上如坐针毡,却无处可去。 剑刃划破长空的声音穿破耳膜,一棵枯树随即在繁月面前“砰”的一声迎势倒下,冷风挥刀而至,百叶凋零。 其中一片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抬头落眸,望见一抹高瘦的人影踏叶而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让人见了心觉一紧。 “你是山神楼泽身边的剑灵。”来者脚步沉稳,气息全无,手持的剑刀锋锋利,身穿一身黑衣,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而刀尖,正对向她自己。 他与她见过。 “是我。”繁月淡定回应,反问道:“是山神大人命你前来寻我的。” “没错。”津鸣冷声应答,凉漠的眼眸睨着繁月看:“只是我没想过你会愚笨到掉入妖的陷阱来,所以寻你的时候费了点时间。” “要救我就动手快点。”繁月倒吸一口冷气催促道,每呼出一口气,她就感觉身体被冷气多侵占一分。 她一直以为剑灵同神一样,不会死。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一切还有待商榷。 “我在救。”津鸣面无表情的默默回答一声,将剑收回剑鞘之中,而后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走到繁月的面前,双腿前后错开蹲下身来,声音清清凉凉的,毫无感情道:“这是树妖种下的陷阱,专吃剑灵。” “吃?”繁月吃惊的瞪大了双眼,下一刻,匕首已经深深的没入到她心口之中。 那一瞬,繁月凝视着津鸣墨绿色的瞳孔,与他四目相对。 他们距离很近,寂静无人的深夜,繁月静心听到了来自津鸣的呼吸声。 浓烈的疼痛感迅速蔓延开来,繁月痛苦的皱眉,视线下移,却见老树的藤条一根一根的从她身上退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她惊异的抬起头,却见津鸣面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理所当然的表情,迅速的站起身。 猛然间,繁月不受控制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同一时间,她看见津鸣冷漠的收脚向后退了两步。 繁月不自觉的用手轻捂了下心口,毫不意外的被沾了一手血,鲜艳的血红色落在人烟困顿的黑夜中,甚是扎眼。 她有气无力的想要站起身,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下意识着就要扶住身旁的树。 “别碰。”津鸣先她一步握住了繁月的手将她扯向自己,冷着一张脸解释道:“我方才制造出你假死的假象,你再去碰树,会被再次卷进去。” “你什么意思——”繁月不领情的抽回手,迟疑着低下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正在慢慢愈合,她疑惑蹙眉,听见津鸣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的刀只杀堕仙,不杀剑灵。” 繁月再一次吃惊的抬起头,手上毫无动作,心中却早掀起万丈波澜。 他是——仙? 第23章 木偶镇 天刚蒙蒙亮,风橪翻了个身,耳边依稀听见窗户旁边有动静。 紧接着,凉风嗖嗖着窜了进来。 她不情愿的往上拽了拽被子,半梦半醒,不自觉露出一脸可怜的表情。 没过多久,她意识到有人在拽她的被角,她抗争了半天,终于睁开了双眼,怒目而视惹自己醒来的“罪魁祸首”。 繁月?还有——那个把自己抓到林商面前的男人。 他们怎么会站在一起? “繁月?这大半夜的,你拽我被子做什么?”风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软塌塌的坐起身,神态恍惚。 “不是我。”繁月双臂环胸,冷脸回道。 “不是你?”风橪睡态尽显的蹙眉眨眼,缓缓扭过头,发现同床而睡的花紫芊正拽着她的被子,现今仍将她的被子死死拽在手中。 而林商和楼泽,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半卧在门旁,谁也没有睡。 风橪唇角微动,无奈的揉了揉眼眶,困倦之意再次袭来。 她正欲躺下,突然间,繁月单膝跪地作揖,模样懊悔:“属下知错,误入树妖的陷阱耽误了返程,不仅没完成山神留下的任务,竟还让大人遭受缚神索之苦,繁月领罚,请您降罪。还有,请山神大人下令,我去将那恶魂抓回来,若她不解开缚神索,我便让她提前一步进入轮回。” 风橪困惑的看向繁月,抿唇动了动眼眸,又转头看向津鸣。 只见他直直的站立着,说的话言简意赅,依旧面无表情:“属下来迟了。” “此事与你本无关联,你何错之有。”楼泽面色自然,浅睨了她一眼后移开视线,淡淡道:“我已决定帮那人类女子挡过生死劫,你的任务只有保护风橪这一项,其他事情,你无需介入。” “可是——” “繁月,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越界。”楼泽潇潇站起身,目光凛冽,让人一看便心生畏惧。 “是——,山神大人,繁月知道了。”繁月失意着退到风橪身边,轻扯了一下衣领,一片血红分外刺眼。 “津鸣。”林商轻翘左眉,眼神变了几变,询问道:“我怎么不知,这镇中还有一个树妖。” “属下也是今日才知道,凭着气息来源,这妖年岁不高,妖气却重,要不要——属下去除了他。” “不用。”林商嘴角狠狠一抽,抬手烦躁的揉了揉眉头:“没犯到我头上,我就不必为此费心。我不追究你与楼泽随从一起回来这件事,但你从现在要开始切记,与她保持距离。” “是。”津鸣毕恭毕敬的弯了下身,快走几步,走到林商身后笔直的站着,直立的身影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黑色的铁杆。 风橪乏味的扫视了一下四周,转头看了一眼花紫芊,流露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花紫芊和花青皖,谁都不让人省心。 两日后,月圆之夜。 珺蛮站在楼泽和林商身后,一脸怡然之相,她面露微笑,娇滴滴道:“多谢两位上神,事成之后,珺蛮将亲自解开缚神索。” 繁月站在一旁冷冰冰的看着得意洋洋的珺蛮,下意识的活动了下手腕,时刻准备听楼泽号令。 风橪一脸好奇的走到楼泽身后,反被繁月扯着领子抓到了一旁,她不悦的扭过头,却见繁月轻声命令道:“不许去干扰山神大人,你留在我旁边,不要乱跑。” “我没有乱跑。”风橪轻哼一声拨开了繁月的手,与她的视线平齐。 第24章 木偶镇 “也不许靠近山神大人。”繁月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来,蛮认真的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或许应该把你锁在我身边。” “不行。”风橪当下就拼命摇头,整个身体都在抗拒繁月的提议。 就在此时,许久未说话的楼泽轻轻启唇,视线轻注在繁月身上:“保护好她。” “是。”繁月收回脸上的表情,将环胸的双臂放下垂在身侧,严肃认真的回道。 下一刻,乌云急骤,狂风躁起,百叶凋零,尘土飞扬。 在楼泽和林商身侧,卷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楼泽和林商背朝对方,珺蛮被夹在两人中间站着。 “你守住火我挡雷电。”楼泽轻微侧身说道,与他背对而立的林商冷嗤一声,算是回应。 猝然间,集聚的乌云下闪出好几道闪电,熊熊烈火平地而起,将他们紧紧围困在其中。 楼泽清然挥袖,将几道闪电同时收于袖中,几道电光同时在他身上分碎开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同一时间,林商扬袖将火焰劈出一道缝隙来,而他则快速移动到那块缝隙处,将地面上的火焰尽数往自己身上引。 风橪一下子看呆了,随即而来的,是发自肺腑的恐惧。 刹那间,火焰已将林商吞噬,雷电贯穿在楼泽身上,在他脸上划出一道痕迹,鲜血直流。 一时间,火光电光不断。 见了此状,风橪简直就要冲上去了,她卯足劲往前走,被繁月一把抓住胳膊,耳边传来一道不含感情的声音:“别碍事”。 “可是你没看见楼泽受伤了吗?”风橪情急之下竟叫了楼泽的名字,她愣怔一下,转过头去,正巧撞上他的视线。 风橪看着被雷电击穿身体的楼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 紧接着,楼泽面无表情地擒着她的视线转过头,用幽深而危险的语调道:“光璟,够了。” 下一瞬,雷电戛然而止,雨滴紧追而来。 大火被瞬间扑灭,林商揉了下被雨水淋湿的发,睥睨楼泽一眼,轻笑道:“趙骋还是这副暴脾气啊,下手真狠。只不过我没想到光璟还有听你话的时候,而且,千离竟然也在。” 楼泽冷漠的看回去,伸出两指夹住了林商一缕断发,声音讽刺:“这还真是趙骋的风格,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你这头长发不顺眼。” “彼此彼此。”林商抬手接住一滴从楼泽脸上落下来的血,语调轻浮:“我早就说过,光璟嫉妒你的容貌,可谁知他真的动手了,你现在的修复能力不如从前,不过——,我倒可以大发慈悲的帮你愈合这伤口。” “不必。”楼泽冷淡的收回手,随意的擦拭了下脸上的血迹,声音淡淡:“千年如一日的脸孔,我已厌烦。” “你自己不在意倒无妨,只是不知,你这损坏的容貌,还能倾动谁的心。”林商嗤笑一声,视线倾落在风橪眼眸之上。 第25章 木偶镇(十) “如今生死劫已去,我便遵守诺言将这缚神索除去。”珺蛮盈步过来,满面春风,走到楼泽与林商面前将缚神索解下。 谁知下一瞬,缚神索便“嗖”的一下落在了繁月手中。 “这缚神索,我来帮你除去。”繁月话音刚落,只见一把蓝色的剑飞速刺出,将缚神索活生生的斩成几段。 风轻轻一吹,它便即刻化作尘埃散去。 早在最开始,繁月就想这么做了。 见她此举,珺蛮吃惊的瞪大了眼,半晌,平复了情绪,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劳您费心了。” 事情既已完成,那她也不必在此多留了。 无论是楼泽还是林商,都不是富有善心的神。 繁月微睨着瞪了她一眼,抚了抚手,走到楼泽身后站好。 突然间,有一个身影在森林中穿梭,稍纵即逝。 “谁!”那道身影一闪而过,风橪第一个冲进森林跟了上去,她跑时带风,引得楼泽的衣角微微上扬后又快速落回。 怎么就改不掉这性子。 楼泽清俊隽雅的面容上卷上一丝愁绪,声音淡淡:“跟上去,别让她再惹事。” “是。”繁月听令后身体化作一把蓝色的剑,顷刻间,穿过树林。 “你也跟上去。”林商见状,回眸对津鸣说道,津鸣轻轻点头,也跟了上去。 “如此莽撞性格,你还信誓旦旦的跟我说,她是明夜转世?”林商冷笑一声揶揄道,说话时,眼皮略抬。 楼泽沉眸几秒,似在仔细斟酌他的话,而后状似不经意道:“就算不是明夜转世,有了这玉佩,也至少可以证明,她与明夜有关。” 他说的没错。 明夜的气息尚在,说明她还未从这世上消失。 林商眸光微暗,清叱一声:“你还嫌你害她害得不够多吗,再次找寻明夜,你有什么目的。” 楼泽轻微扯眉,静默了片刻,温和回应:“罢了,我不与你争执。” 林商不屑的打量他一眼,视线一转,这才发现站在了自己身边的花紫芊,拧眉道:“你没有离开。” 花紫芊扬眉看他,目色盈盈有光,答:“你也没让我离开。” 林商不再理她,回看楼泽一眼,疏疏离离道:“自你来后,这里就不复往日平静。” 楼泽与林商素来不和。自在天界起,彼此间就甚少有联系。 楼泽被贬之后,林商显然是更加讨厌他了。 “你怪我?”楼泽轻笑一声,抬眸凉凉着撩起嘲讽的视线。 林商轻探他一眼,迈开步子,衣袂蹁跹:“我本意不是为了怪谁,你若还懂点情理,现下就带着那天煞孤星与你的随从离开,如何?” “若不离开,你盛怒之下会要了我的命?” “你盼着我犯下弑神之罪?”林商勾着唇角问他。 “你若想这般理解,也不算错。”楼泽负手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了花紫芊一眼,冷声呵斥道:“人神无果,我奉劝你一句,待神咒一解,便离开吧。” 第26章 第26章 花紫芊闻言一惊,有些摸不到头脑,面露喜色:“山神大人可说的是真话?神咒——真的能解?” “命数如此,但变数也尚存。” 霎时间,林中传来了一声尖叫,是未曾听过的声音。 楼泽有些恍神,忽而锁眉,一语未发。 那是繁月和风橪所在的方向。 “你还不过去看?”林商抿着嘴角笑着问道,露出一副准备看好戏的姿态。 林商的心,就叫他自己都琢磨不透。 日落孤山,痴鸟在鸣,楼泽的眼尾轻轻下拽,眼一闭,顷刻便不见。 “这是,什么啊——”风橪看着面前聚集的越来越多的木偶,一时间有点后悔自己不明局势的追过来,她手握除妖棍向后退了一步,暗叹不好。 大意了。 这些木偶都是人变得,并不是妖,又不能伤了他们。 如此一来,要她如何下得去手。 “你离开,这些木偶我来挡着。”就在风橪一筹莫展之时,繁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挡在她身前,手中的蓝剑映着夕阳的余晖,明晃晃的很刺眼。 “你怎么挡?他们都是人,你若伤了他们怎么办?”风橪觉得不妥,站在繁月身边迟迟未走。 “那你说该怎么办?”繁月心急问道,把剑横过来挡在身边,被木偶群逼得步步后退。 这样下去,只怕她们连退路也没有了。 “契机,自然这件事因花青皖而起,那么就先找到她,若能解开她身上的咒术,神咒方可消除。”她道。 “这些木偶都长得一样,你如何得知哪一个才是花青皖?”繁月问她。 “留在原地不动的是她。”风橪垂着头,发丝落在耳际,手拄着下巴,低声细语:“花青皖不肯留在林商身边,那么她便不会有任何的行动,只会留在原处等方一杉到来。辛苦你了。你姑且拖住他们,我去找花青皖。” “你自己一个人?”繁月看回去,说话时声音低柔,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向她步步靠近。 “拜托你了。”风橪抬腿便跑,才跑出去几步就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啊——”风橪委屈的揉了揉下鼻子,嘴里轻声咕哝道:“走路都不看路的吗?你走路用飘的?” “是你转身撞了我。”楼泽蹙眉回敬她一句,伸出去的手一顿,下一瞬,已经搂着风橪的腰跳到了树顶上,仰头望了眼天空。 现在他还无法上天浮云而行。 被他这样带走,风橪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她害羞的摸了摸后脑勺,气势却一下子涌了下来:“你搂我腰做什么。” 楼泽睥睨了树下的木偶一眼,冷声道:“他们都是为你而来的。” “我?” 楼泽搂住风橪的腰在踩过树顶飞驰而过,身后的木偶穷追不舍,死死跟在他们身后。 “不行了。”楼泽轻啧一声,瞬间松手将风橪丢到地上。 风橪直接脸面朝地,愤愤的站起来正要怒吼,身子一转,咋舌良久。 此时此刻,楼泽正站在她身后,用双手撑起了一个屏障,将木偶全部阻挡在外。 第27章 木偶镇 “去找到花青皖。”楼泽头也不回的命令道,神色紧张严肃。 “哦——,好。”风橪踉跄着后退一步,来不及安抚自己砰砰直闹的心跳,转身疾跑。 花青皖,到底在哪里? 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风橪第一直觉就是回到花紫芊的家中,果不其然,她在宽阔的大厅中找到了仅剩的一具木偶。 生息全无,寻不到一丝求生的意念,就如同一具尸体一般。 她怕是,也已经失望了吧——对自己爱的人失望,对生命失望。 风橪犹豫片刻,毅然的拿出怀中的符纸贴到花青皖的身上,阖上双眸,念了一串咒语。 最后突然间睁开双眼,眸光坚韧,声音中气十足:“神咒解除!” 什么都没有改变。 风橪身体定格在原地不动,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面前的木偶。 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果真还是没有用的吗? 良久,风橪失望的抽回手,垂首的瞬间,符纸迎势而落,飘飘然掉落在地上,如浮萍坠落海底,顷刻间,荡然无存。 不过片刻,风橪愣怔一瞬,落寞笑起来,手握成拳的那刻,笑眸清亮。 虽然她也没有对自己抱有太大希望,但在最后一丝希望消逝的那一刻,心中已涌起不安和悲凉的情绪。 她轻叹一口气,决然的转身离开。 没希望了。 突然,地面上发出了一道金光,顷刻之间,刺眼的金色光芒迅速蔓延开来,并一丝丝掉落在她身上。 在那光芒之后,她看见了一个具有生息的人。 花青皖。 傍晚来临时,夜深人跃,花灯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风橪无意中解开了神咒,从而解开了这座尘封已久的小镇,乡亲们个个笑逐颜开,将风橪视做恩人。 木偶镇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风橪走在楼泽身侧,拽了拽他的衣袖,乐颠颠道:“你看,我就说这里十分热闹吧。” 楼泽自顾别开脸,身姿挺拔,敷衍道:“是热闹。” 风橪现下无心关照楼泽的情绪,心中满是欢喜。 她左跑一下,右跑一下,最后又跑回到楼泽身边,满目皆是喜色:“我是真没想过自己能误打误撞的解开这个咒术,这咒语是我娘嘱托我一定要记住的,哈哈,没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楼泽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堪其烦地皱了下眉头,语气冰冷着渗出丝丝寒气:“误打误撞?我看你是有备而来。” 风橪听罢露出愤愤不平之色,语气微微有些颤抖,啧啧叹道:“我看有备而来的其实另有其神吧——。” 一语了结,她突然间面向楼泽站着,负手于身后,微弯着背轻快着向后退:“你是来见花神明夜的吧,可惜啊,她不在这里。” 花紫芊尴尬的站在林商身边,本想说些什么,抬眸看去,却发现林商比她还紧张。 只不过,不是因为她。 “这里的乡亲无人见过你的真面目,你不必多虑。”花紫芊低头说道,一边说一边将目光驻足在一个手饰摊前。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人见过——”林商转过头去,身子忽然定住,见花紫芊停在一个手饰摊前动也不动。 林商眯眼探究地盯着她,走到她身侧袖手而立,淡淡道:“你喜欢这些?” “也不是特别喜——” 花紫芊话还没有说话,只见林商随手从摊子上拿了一根紫钗放在她绾发的地方比量了一下,低眸清声道:“你戴倒是好看。” 花紫芊呆怔一下,面染绯红,诺诺地回道:“真的好看吗。” 林商这才瞥眸狐疑的看她一眼,见面前女子脸上一抹浅晕,烦恼地捏捏眉心,放下珠钗冷声道:“你不必说话行事都模仿你姐姐,你就是你。” “说的到好听,若不是因为她,你至于现在在我面前献殷勤?”花紫芊一下子就被戳到了痛处,立马恢复之前的神色恶狠狠道:“我告诉你,讨好我没用。” 林商不知所以的轻微歪头盯着她看,似是在认真思考,半晌,正色回:“脾气虽然差点,但还可以忍受。” “……”林商的表情过于诚恳认真,花紫芊一时没想好怎么接,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罢了,还是不说的好。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跑了过来,脸色煞白如纸,泫然欲泣,朝着花紫芊急道:“二小姐,不好了!大,大小姐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姐姐她不见了?!” 怎么会这么的突然? 第28章 木偶镇(十一) “是啊。”婢女重重的点头,哭诉道:“房间烛熄后我就退出大小姐的房间了,可我在门口没多久就听见屋子里有凳子翻倒的声音,我听见后就立马进去了,但那个时候,大小姐人就已经不见了。大小姐她,不会有什么风险吧?都怪我——” “花青皖不见了?”风橪闻声走过来,声音迫切。 “你先别着急,我随你回去。”花紫芊拍了拍婢女的肩,轻声安抚她。 “我也去。”风橪自告奋勇道,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站在花紫芊的身边。 花紫芊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不知是感动还是疑虑,最后还是迟钝的点了点头,与她一同前去。 风橪是第一个回到木屋的人,她双臂搭在窗沿上,看着门外那一串脚印,蹙眉深思。 事情比想象的要棘手些。 地面上留下的估计是男人的脚印,但这脚印又时有时无,并没有每一步都踩实。 就像是飘走了一样。 飘?风橪用手拄着脑袋,突然间恍然大悟般惊大双眸看向那片浓密的森林。 这手法,估计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那么难道是……树妖? 这树妖既能害繁月,那么自然也有可能会害人。 敢在木神眼皮底下作怪,必非善类。 想到这里,风橪忽然扭头跑了出去,赶到繁月面前问道:“繁月,那树妖的老巢,你还记得在哪里吗。” “我带你去。”繁月启唇正要回答,下一秒,一道高瘦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抢先回答了问题。 是津鸣。 “那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吧。”风橪双手一拍,喜上眉梢,扯着津鸣的胳膊抬腿就要走。 “咳——”楼泽轻咳了一声,负手走到风橪身边,冷声道:“别想一出是一出,做事不经大脑。” “……”风橪无语的朝他翻了个白眼,愠怒嘟囔道:“我什么时候做事不经大脑了。” 楼泽冷漠的瞥了她一眼,漠视道:“你几时有过一次冷静行事,再不收敛,你的冲动最后会害了你自己。” “你说我行事冲动,那你到冷静的分析一下,花青皖此时在何处。”风橪反驳他。 “她在哪里与我无关。” 楼泽说的没错。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风橪轻叹一口气,偷偷的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林商,暗自肺腑道:“你是不在乎,可是有神在乎她啊。” “若要走,算上我一个。”林商拂袖走到风橪面前,朝着楼泽的方向冷嘲道:“你要寻她,我便同你去,绝不食言。” “这感情好啊!”风橪抬手吃力的轻轻拍了拍林商的肩,夸赞道:“还是木神大人重情重义,那么我们就出发吧。” 林商自是在乎花青皖的。 但他亲自前去,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楼泽不受林商挑衅,冷声对繁月吩咐道:“你随她去,事成之后回山见我。” “是。”繁月毫不迟疑的点头作揖,电光石火间,已经站到风橪的身边,厉声道:“可以出发了。” “……哦。”风橪无语的看了繁月一眼,弱弱的回复道。不知为何,知道楼泽不去之后,她心中竟有些失落。 心情好奇怪。 第29章 木偶镇 但此时的风橪利落的扫清了这种情感,抬眸对上繁月的视线时,又不自觉的走到津鸣那一边,坏情绪一扫而空,默默道:“我们,走吧。” 深入浓密阴冷的林间深处,风橪下意识的拢了下衣襟,向繁月身边靠近。 谁知繁月凉瞥她一眼,扭头就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风橪身上。 风橪正想说些什么。 只见繁月避开她的视线,按了按额角解释道:“山神大人叫我照顾你。” “……哦。”风橪瑟缩了一下脖子,嘴唇发白,只觉寒风硬生生的戳上她的脊梁骨,一秒就打透了她身上的衣服。 这风有些古怪。 想必已经离那树妖不远了。 她偷偷瞄了繁月一眼,又走了几步,忍不住开口,语气有些沉:“繁月……我能抓着你的胳膊吗?不然我们走散了可就麻烦了。” “不行。”繁月不明所以的看向她,眼神微妙。 风橪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瘪着嘴盯着她看。 等了几秒,繁月把一只胳膊递过去,淡定的改口:“就,抓着吧。” 津鸣走在林商身边,浅睨了两人一眼,随后抽回视线,嗓音沉澈道:“木神大人,前面那棵树就是树妖的本体。” “修成不逾百年,竟然敢在我的地盘上动土,看来,是时候将它连根拔起了。”林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嘴角的笑容有点感慨。 津鸣不为所动的看着他,目光尾随林商的背影远走。 “津鸣,我可以拽着你吗,我害怕进去后就走散了。”风橪握着繁月的胳膊,凑到津鸣的身边笑吟吟道,目光迫切。 毕竟繁月根本打不过那树妖。 有津鸣在身边,便可事半功倍,风橪想道。 繁月的视线不由自主的与津鸣交汇,见他垂眼,表情很淡,别开头道:“不可以。” “哦。”风橪颓废的牵起嘴角,再抬眸时,瞥见无数藤枝条旋转着朝着他们而来。 那一瞬根本来不及逃走。 思及此,她当下抓着繁月的胳膊向后,沉声道:“小心!” “你们退后。”同一瞬,津鸣自觉的挡在繁月面前,拔剑说道:“藤条是**控住了,你们不要擅自行动。” 风橪盯眼一看,隐约看见一道行走在黑色森林中的身影。 莫非,是花青皖? 她蹙眉思索,即刻决定冲出去一探究竟。 津鸣想要追过去,被繁月的剑拦在原地。 繁月冷漠的看着他,双唇一开一合道:“保护她的人是我,你要守护的人是你家的木神大人,别越界。” “你怎么知道木神大人没嘱托过让我保护她?”津鸣不耐的抬头睥睨的看着她,快速越到她身边,抬剑一斩。 她根本没时间避开。 “什么?”繁月诧异的看着靠近自己的津鸣,落眸时,瞥见几根藤条在她脚下掉落。 方才,是他保护了自己。 “别走神。”此时此刻,津鸣正好站在她身侧,用余光略微扫了她一眼,随后化作一道飞烟转瞬而逝。 “你倒是等我一下,——啊。”繁月看着那道不见的身影,握剑一举砍下面前的粗壮树干。 几根百年老树被顷刻间砍倒,倒下的树木挡在面前,透过飞扬的尘土,繁月终于看见了风橪的身影。 第30章 木偶镇 等一下,她身后拿着刀站着的人是——花青皖? 风橪在感受到了身后的阴气后,立即转过身去。 看着面前冲着她诡异笑着的花青皖,她表情认真,正色道:“你不是花青皖。” “花青皖”闻言大笑一声,破有深意的看着风橪。 随后,几重灰烟瞬间蔓延吞噬了“花青皖”,下一刻,一个绝色女子站在了风橪的面前。 紧接着,那名女子身上灰烟再次骤起,她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老太婆。 原来是她。 “你——”风橪抬手指向那名女子,目光深邃地凝视了她一会,收回视线,皱眉道:“你是那日我在金沙镇门口见到的老婆婆,我竟没有察觉到,你是妖。” “没错。”这一次,文樱再次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她用手轻轻擦了擦嘴唇,得意道:“这个老婆婆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负责借用她的容貌引你入镇罢了,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上钩了。” “负责?”风橪浅浅的抬了抬眼,从容不迫的问道:“幕后指使人,他是谁?” “这可不能告诉你。”文樱含着温柔笑意的眸子看着她,艳唇上扬,抬手捋了捋自己裙摆垂眸媚声道:“死人什么都不配知道,除了木神林商外,你们今天都会死在我的手上。” 文樱猛然间抬眸,提刀飞速冲到风橪面前。 风橪快速翻身后退,就在刀尖触及到她衣服的时候,繁月已经抬腿骑到文樱的肩上,手起刀落。 风橪惊讶的睁大眼,看着繁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文樱的生命。 很快,繁月往后一跳落地,在她走向风橪的瞬间,一具毫无生息的身体在她身后倒下。 文樱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繁月杀死了。 不愧是……楼泽身边的随从。 她收回之前觉得繁月不靠谱的那句话。 “有没有受伤?”繁月手握血淋淋的剑走到她面前,嘴唇轻抿着,弧度平直,眼睛润泽明亮,无半点情绪,面上浮着虚汗,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没……没事。”风橪呆呆的看着她,视线模糊,她偏开头半寸,看见几缕灰烟从死去的文樱身上飘出。 一个身影从黝黑的林间走出。 风橪屏住呼吸,抬手紧紧攥住了繁月的胳膊,低声幽叹一句:“你身后有人。” 或者,只不过像是个人。 “或许是跟上来了吗?”繁月眸光稳定,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忽而转过身,语气结了一层冰:“不去抓树妖,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不是津鸣。 他亦是妖。 “想要抓我?就凭你们?”陌生男子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紧接着,他的双臂变成了木条,映着月色越拉越长,朝着风橪与繁月而来。 她打不过他。 “快跑。”繁月抓住风橪的胳膊扭头就跑,心觉不好。 这树妖诡计多端,和他硬碰硬只怕会着了他的道。 风橪与繁月越跑越快,却觉得腿在地里越陷越深。 是陷阱。 就在风橪打算就地设法的时候,林商出现将木神神杖刺进地层里,瞬间,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天崩地裂。 雷电劈断碍事的树枝,那男子失去支持后面色发灰着后退。 风橪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繁月站在她身边,也跟着摔在地上。 林商不屑的走到受伤的男子面前,鄙夷的看着他,冷哼道:“只有这点本事吗?那么很抱歉,她们两个的命归我。” “她们的命归你?那么也有你救不来的命吧。”男子道。 “你杀了花青皖?”林商眉心一皱,面上的冷静自持一下子瓦解,他双眼微眯,眼神传递着危险的讯息。 “你猜。”那男子将一具女尸像扔垃圾一样丢在林商的面前,唇角用力的扯着。 林商紧张的弯身去翻那个女子的身体,双唇紧闭。 关心则乱。 树妖得逞的咬牙看着林商,手一扬,肆意看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藤条将林商的身体紧紧捆绑,将他带到半空中。 风橪心头一沉,站起身望向那个露出脸的女尸,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叹出一口气来。 是珺蛮。 她终究,没能躲过这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于2.3日入v,当日三更奉上,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正版,小透明作者需要你们的支持!感谢。 跟各位小仙女们求一下《六界》系列文预收,哪个预收多开哪个,顺便也作者收藏一下猴不猴。 *《囚鹤》* 她困他,欺他,爱他,宠他惯他,一身性命都可以给他。 他恨她,略她,厌她,心中无她,逃离此处只为杀了她。 千年爱恋相遇一场,是谁忘了遗忘。 “她是妖女。” “也是我要爱的人。” 魅惑倾世红巫女×冷心肠忠心仙鹤 *《他来时万梦丛生》* [午夜梦回的时刻,你可曾想到我] 楚清河曾在一夕之间,灭了控梦师一族。 画念躲在箱底瑟瑟发抖,与他对视后,再忘不掉,那抹阴冷的笑。 于他而言,她不过孤草,不足为惧。 那日,她孤注一掷杀他,仍是失败。 楚清河身着红色锦袍,凤眸轻挑,蓦然望向她,笑着回:“尘埃注定随风而逝,而你注定——自我毁灭。” 许久之后,他将中箭的她揽入怀中,微眯双眼,将她的手扣到自己胸膛上,声音沉清却无法冷静下来。 他说,“除非是你自己想结束,不然谁也不能杀死你。” 后来,六界无人不晓,魔尊梦魇以一己之力摧毁冥界十殿,只为寻她回来。 第31章 木偶镇/骨像 树妖刚一出现, 风橪和繁月就严阵以待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相对于二人的紧张,林商明明被束缚住了手脚,却完全不为所动, 身体被突然间架到半空中, 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堂堂木神林商, 原来也只这点能力吗。”树妖方一杉来到了光明处落脚, 嘲弄着盯着林商看。 林商神情很淡,定定的望着他, 良久后才说:“我竟不知,何时一介十数年的树妖也能在我面前猖狂作态了。” “既然是一介小妖,为何高高在上的你还不挣脱开我的桎梏,呵——,神也不过如此。”方一杉狂妄一笑, 眼中神情甚是得意满足。 什么木神,不过如此。 “木神大人怎么还不解决掉他啊, 看着那个妖惺惺作态的样子,我实在看着难受。”风橪在不远处看着,焦灼的咬着食指的指节,收回武器给繁月使了个眼色。 繁月:“……”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们两个退后, 不要多事。”倏忽间, 林商转头看向两人,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语调渐渐冷了下来。 “哦。”风橪有点难过的撇了撇嘴,语气有点挫败的小声嘀咕道:“明明是自己随我前来的, 却说我多事。” “木神大人是怕你们受伤。”津鸣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 提着二人的后领就将她们拖出了很长一段距离,这才松手又解释道:“方才木神大人是顾及到你们所以没有动手, 毕竟你们是山神大人的人。” “哈哈——”风橪干笑了两声,忽而正色道:“我才不是他的人呢。” 津鸣冷瞥了她一眼,不作声。 待几人成功离开,林商歪了下头看他,开口:“既然是由人修炼成的妖,那么肯定是有名字的了。” “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方一杉有点震惊的看着林商,不自觉慌了脚步。 林商淡睨了他一眼,无所顾忌的笑了笑,疑惑着问:“你的气息中还残留着人的痕迹,既然对人世还有留恋,又为何成妖。” “我要得到强大的力量,这样才会抢回我心爱之人!” “你心爱之人在我手上?”林商阖了阖眼,沉声继续道:“你是谁。” “我是方一杉。” 林商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哦。” “花青皖的爱人。”方一杉见他没反应,继续补充道。 “原来就是你。”他睫毛颤了颤,而后睁开了眼,眼神黯淡,嘴角耷拉了下来,语气闷沉,“可你误会了一件事,我并没有强留住她在这里,是你没有来找她而已。” “胡说!”方一杉瞬间情绪激动了起来,出声呛他,“明明是想要攀附你的神力所以留在你身边,她让我等她但却一去不回,青皖分明就是看上了你的身份地位,若不是因为她,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丑陋的样子。” “你竟敢如此说她。”林商稍一沉气,稍稍抬手就抚开了身上所有的树藤,转瞬间就来到方一杉的身边,伸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他固在半空中。 “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什么,还竟然如此抹黑她。她为了和你在一起不惜顶撞我并被我变成木偶人,哪怕十年百年也甘愿等你来。”林商皱着眉谴责他,话锋立刻一转,“你配不上她的喜欢。与其让她知道自己爱上的是这种人,还不如干脆让我杀了你。” “你说……什么?”方一杉难以置信的低眸看他,眼中溢出比死还怕的恐惧神情。 “她一直在这里等你,对你的感情从未掺杂半分杂质,你却从没过来找过她。不仅质疑她对你的爱,还出言抹黑她。”林商面无表情的挪开视线,不屑于再看他一眼,低沉动人的声音醇醇入耳,却也多了抹落寞绪调,“摧毁你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对她的不信任。” “是我负了她。”方一杉得知事实后心灰意冷的垂下了手,脸上纠着懊恼悔恨的表情,绝望道:“你说的对,这样的我,配不上她的爱,你杀了我吧。” “不要杀他!”突然间,花青皖在几人面前现身,焦急的跑向林商和方一杉。 “青皖——”她刚出现,林商就在那一瞬立马松开了手,眼中不名状的情绪开始涌动。 他还以为,此生再也看不到她了。 见她跑来,林商下意识的就要走过去靠近她,花青皖却疯了一样跑到了方一杉的身边,片刻目光都没在他身上驻留。 林商退回刚伸出去的手,眼中的光坠落着暗了下去。 “有没有事,你有没有受伤?”花青皖一把抱住了方一杉,紧接着开始看他身上的各处地方,表情紧张。 方一杉懵着抬眼,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轻声道:“我……没事。” “你怎么那么傻啊——!”花青皖重重的抬手拍了他一下,须臾眼泪就落了下来,“变成妖又能怎么样,误会我又有何妨,我不在意,我爱的人是你,只要你活着就好,你若死了,我又怎么能等到你。” “青皖……我,是我不好。”方一杉愣怔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将她搂紧怀中,“是我让你等久了。” “只要能等到你,多久我都愿意,余生……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林商眼无波澜的看着紧紧相拥的二人,忽而勾唇自嘲一笑,缓步走向他们。 花青皖这才发现林商的存在,一把松开了方一杉起身作揖:“多谢木神大人不杀之恩,此恩……青皖无以为报。” 方一杉也跟着她起身,看向林商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他现在是妖,要和你生活在一起会很麻烦。”林商盯了花青皖几秒后启唇,趁着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又说:“既然你要和他一起生活,那么我就帮你恢复他人类的身份。” “我还能再变回人?”方一杉微微一惊,喜出望外的问道。 林商没有回复他,挥袖间,数根藤条已经攀上方一杉的身体将他紧紧包围。 几瞬过后,一根根黑气顺着藤条快速的流向林商的身体,起初他的表情还很明朗,不久后,林商身体不受控的微微前倾,一口鲜血猛然间咳出他的身体。 黑气从容的攀上他的身体,几乎要把他吞噬。 “木神大人。”津鸣一下瞬间移动到林商身边,抬手扶住他的身体,一本正经道:“你几日前刚帮人类受过生死劫,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让我来。” “你退下。”林商一把推开他,表情严肃着继续将妖气收入体内。 就在方一杉的身形即刻就要恢复的时候,林商再一次吐血,鲜红的色彩顷刻扰上他苍白的脸。 他退后几步险些摔倒,就在此时,楼泽一瞬出现扶住了他,将剩余妖气电光石火间吞进自己袖中。 在他向后收袖的同时,方一杉身上的树藤全部褪去,露出的,是他本来的人类面容。 花青皖见状喜上眉梢,刚要转身感谢林商,却发现他与楼泽已经一同消失众人眼中。 “真想象不出,你是为了爱的人倾尽所有的神。”楼泽松开扶住林商的手,真心实意的感慨道。 “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我该谢谢你,方才带我离开。”林商用手背擦拭掉脸上的血,脸色已经越发苍白。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最好先疗伤,而不是为了让你躲避那二人。”楼泽轻轻压了下眉,眼眸流转了几下,“若不是你考虑周祥,风橪说不定又会受伤。” “她其实并不是明夜的转世,对吧。” “的确如此。” 林商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轻笑道:“那你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我有我的理由。”楼泽避开他的视线,拿起了桌面上的茶杯,将其中的茶水一干而净。 楼泽和林商前脚刚到木神的住处,津鸣后脚就带着繁月和风橪回来了这里。 “我还以为山神大人你真的不来了,没想到还是担心木神大人的安危的。”风橪一蹦一跳的来到楼泽身边,弯身探头看向他,无辜的眨了眨眼。 楼泽避开她的话题,坐在床上喝了口茶水,若无其事着问:“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凉城。”风橪一把扯开自己一边的衣袖,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有人托我去帮忙,酬金多到您无法想象——” 她那段滔滔不绝的话还没说完,楼泽眼眸淡淡一落,突然间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拽向自己:“这是什么?” “就,胎记啊。”她被楼泽问的一懵,有点受到惊吓般扯住胳膊,拉过衣袖把手臂重新挡住,“大惊小怪什么。” 这不是胎记。 楼泽视线一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手中的茶杯被他瞬间捏碎。 这是水神印纹。 没想到她既有明夜的玉佩,又有千离的死亡印纹。 她到底是谁—— 风橪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不轻,连忙凑到他身边问:“山神大人,你没事吧。” 该不会是妖气吸多了所以中邪了吧,她在心中想。 “凉城那个地方,我陪你去。”楼泽快速的变化回原来的神情,起身肃声道:“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说完他抬腿就走。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天吧怎么样——”风橪的心情像是忽然间被点燃了开心的火焰,止不住偷笑了几声,喜滋滋的跟上。 楼泽一行人离开后,金沙镇再次变得冷清起来。 林商百无聊赖的留在府邸中慢慢养伤,没有等来他想等来的人。 几日后,他见到了花紫芊。 “木神大人,我们……就要走了,马上就走,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花紫芊在门口踌躇不决,支支吾吾的跟他说道。 林商背靠着墙闭目养神,漫不经心问:“你姐姐也来了吗。” “她没有来,是我自己来的。”花紫芊摇了摇头,狠心应答道。 “是吗。”林商启唇,语气带笑。 花紫芊犹豫良久,还是走了进来:“我来给木神大人送件东西。” “是什么。”他随口应答,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自己编织的锦服,现在是冬天,天气冷……木神大人你,多注意身体。”她将衣服小心翼翼放在林商身边,步伐轻到不能再轻。 “谢了。”他面无波澜的坐在那里,语气有点冷。 “那,我走了。” 花紫芊转身轻步往外走,没走出几步就被他叫住了。 林商闭阖双目,轻启薄唇问:“还回来吗。” “啊?”她怔忡的转回身,迟疑了几秒后失落的低下头,结巴道:“姐,姐姐她……说不会再回来了。她让我跟你说,她很感激你对她做的所有一切。” “那你还回来吗?” “什么——” “你会不会回来。”林商轻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弯了下唇。 被这么一问,花紫芊突然间就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像是在给自己镇场一样朗声回答:“就算木神大人你想看到的人并不是我,但我也会回来的,不对,是我一定要回来的!我会回来!一年回来一次,看到你烦,我也会一直回来。” “那便好。”林商仿佛一瞬被她逗笑,他轻笑几声后睁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声音温柔动听:“一年见一次,我记住了。” 花紫芊被他突然间盯着看,心脏跟着不安分的咯噔了下。 那是心动的声音。 冬风卷着狂沙在城门歇脚,等候多时,迎着第一寸朝阳,慢慢潜进繁华昌茂的盛世帝都。 新贴上木板的皇榜被“刺啦”一下撕下,卷裹入袖。 辰时,万物俱荣。 “哇塞——,这凉城也太热闹了吧,我从没来过这么大这么繁盛的地方,真是不虚此行啊。”风橪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还未合拢嘴就四处乱跑,见到美食时更是两眼放光,一颗心在怀中蠢蠢欲动。 楼泽无动于衷的走到她的身边,眸子毫无波澜的扫过面前的糕点和包子,缓了一刻,轻声问道:“饿了?” 风橪凉嗖嗖的乜他一眼,杜撰道:“是你饿了吧,我方才刚吃过一串糖葫芦,怎会又饿——” “咕隆——” 风橪低首狠狠蹙眉,抬手捂住自己肚子,不争气的叹了口气。 她不要面子的啊。 “我饿了,你与我吃饭去。”楼泽冷瞥风橪一眼,已知她心中所想,遂面色再度一沉,先行走进了客栈中去。 身为神明的楼泽本就气质斐然,再加上他俊美五官与玉白的皮肤,就在他踏进客栈的那一瞬间,即刻便成为了焦点。 小二站在一旁愣了半天,被这一副面孔惊的说不出话来,等到有人提醒,才一步一步走到了楼泽面前,语气恭维:“客官要来点什么?” 还未等楼泽启唇,风橪就抢先一步风风火火的跑过来,猛的一拍桌子,豪爽道:“先来两屉包子!” “哦,好。”店小二一愣一愣的看着她,探究了一下二人的穿着,狐疑的转过身。 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路人好不好。 “唉,应该再来碗汤的,走了一路,我都渴了。”风橪随意的在楼泽对面坐下,自顾自的说道,语毕,又朝他呲一口白白的牙,好声细雨问道:“你给银子的对不对,我现在身上可是连个铜板都没有。” 楼泽浅看她一眼,提起茶壶将水倒入杯中,平和叙述道:“我不食人间烟火,也没打算为你付了这饭钱。” “可是你刚才不该说你饿了吗?”风橪心下一惊,陡然抬高了音量,面上有薄怒。忽而眼眸一转,思索道:“神的确不食人间烟火,所以,她是被楼泽诓了一顿饭!” 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风橪心中暴怒,脸上却露出了讨好的笑,干笑道:“我又不是白吃您的,等我有了银两,还会不还您这一顿饭钱?” “这话你信?”楼泽斜睇她一眼,翩然别过头,语气冷漠道。 “我信!”风橪斩钉截铁的点头道,伸手就要去握楼泽放在桌上的手。 楼泽面沉如水的收回手,让风橪扑了一空,她身体往前一坠,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休要有越逾之举。”楼泽猝然移开目光,那一瞬,眸色都是冰的。 “切,只准你搂我腰,不许我握你手。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在那儿摆什么身份有别的架势。”风橪端起楼泽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压着嗓门低声嘀咕道。 “我是为救你而不得已为之,你以为是因何,总不会是为了让你今后借钱。” “小气鬼——”风橪咬着牙根,满腹怨气,无心再说些口不对心的话,闷声道:“明明挥一挥手就能变出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我这里就连一枚铜板都不曾剩了,小气鬼山神。” 楼泽静默着看着她,欲言又止。 而后就貌似全然没听见她的话,偏头笑了,耐心问:“你还知道我是谁,却也还是决定用这般口气与我对话,没让繁月一同来还真是不明智之举,你向来怕她。” 听见“繁月”两个字,风橪背脊陡然僵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突然间低首垂目作恭敬状,含笑颔首问:“大人为何没有带繁月出来?” 楼泽瞥了她一眼,会意道:“守山。” “守山?”风橪被这句回的大吃一惊,默然片刻之后,好奇着问:“还要守山?不就是一个山吗,不守的话,会如何。” “邪灵恶妖尽出。怎么,你想看看?”楼泽勾了下唇,复而看向她,笑容温和。 “不不不,这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想看。”风橪疯狂的摇头回绝道,同一瞬,两屉包子放在了桌子上,她的视线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的挪到了包子上。 白嫩嫩又鲜美多汁的包子。 风橪这样想着,下巴放在桌面上,直勾勾的看着包子,暗暗吞咽了口水。 楼泽浅扫了下正眼巴巴望着包子的风橪,似是不经意的抿了口茶水,冷声道:“这账就我先替你付了,你记着来日归还。” “真的?”风橪探寻地望向楼泽,却见他正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眉目。 楼泽不着痕迹地望了她一眼,轻声“嗯”了一句。 “今日之恩,风橪没齿难忘。”风橪喜滋滋地拱手,提高嗓门诚恳说。 楼泽轻探了眼她的表情,唇角微弯。 这神情颇多虔诚,浑然不似作假。 一顿包子能值得上什么恩情? 落眸时,风橪早已一个包子入肚,嘴正马不停蹄的咀嚼着,突然间,一个身影冠冕堂皇的跃进了客栈中。 那人直着走向风橪,来势汹汹。无奈风橪此时正埋头吃包子,根本无心理会这不速之客。 “你来的很不是时候。”那人还未近身,楼泽已翩然起身挡在风橪面前,眉间颦起,语气不善。 “我要带她走,并无害人之心。”千面妖语气拿捏得温良恭谦,低声慢语,后又在他面前信步踱了踱,微不可见地退后几步,以示诚意。 “并无害人之心?”楼泽秀眉深锁着讥讽,嘴角微弯,哼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来是为取她的心。” 被楼泽如此一问,千面妖恍若从头到脚已被石化,愣了好半晌,心虚着冲他喊道:“你若挡我,我便就将你一起杀了。” “哦,你要如何杀我。”楼泽双手抱胸,立在原位,唇边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千面妖一时无措,忽然间,却抬手指着楼泽喊道:“他们是描骨师!皇榜上的君昧与倪衣!” 方才还正旁若无人的吃东西的人们立马抬起了头,目光警然,且带着杀意。 千面妖奸计得逞,接着喊道:“取人头者,黄金十万两!” 语毕,楼泽后退一步,抬手握住了风橪的手腕。 “哎呀,你先别烦我,我还没吃完呢。”风橪一只手受控,只当楼泽故意不让她吃,便敷衍笑着用另一只手捅了捅他的腰,声音温柔婉转。 楼泽费解地看她一眼,继而喟然长叹一声,弯身到风橪近旁,附耳低语道:“跑!” “什么?”风橪一口包子噎在喉咙中,下一秒,人已经被楼泽拽到街上。 客栈中的人个个兴致勃勃的追了上去,蜂拥而至到街面上,脑袋如拨浪鼓一般四处勘探,却个个都傻了眼。 才眨眼间的功夫,那两人去了哪里? “你得赔我两个包子。”风橪一脸阴沉的坐在床榻上,生气的用衣服上绑的挂穗来回扫打。 “……”楼泽秀眉微颦,没回复。 风橪见他不理会,倚着床边继续埋怨道:“反正就是你不对,你欠我两个包子,害得我现在还饿。” “两屉包子还不够吃?”楼泽冷着脸,骤然问道。 “不够!就是不够!”风橪抚了抚肚子,怒瞪了楼泽一眼重重道,谁知她抬眸便望见一个清隽挺拔的身影倚在窗前,神情似有些不耐。 “那便饿着。”楼泽这一身映着月光,越发显得他身量修长,眉目隽秀。 他忍无可忍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想再理会她,扭头看向月景。 风橪被他这么一说,很受打击,没吃饱还被训了,只好颓然闭上嘴,抬指摸摸鼻子。没过多久,复又躺好闲闲地问:“山神大人你不睡觉吗?可是诶,床就一张,您要——睡地上吗?” “我不睡。” “好吧。”风橪僵着身子平躺在床上,眼睛干涩,眨了眨。 过了不多会儿,风橪又用手臂撑着床板微微起身,歪头察言观色的看楼泽,小心翼翼梗着脖子道:“真的不睡?” “嗯。” “那您可说好了,不要突然间困了爬到床上来。” “……”楼泽突然间瞳仁紧缩,视线转向风橪,目光不善道:“想被丢出窗外?” “抱歉,那——,您赏月光吧,我先睡了。”风橪歉然道,偷眼看他眼色,踌躇了片刻,躺了回去。 她轻轻的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楼泽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忽然听见风橪焦急的喊道:“娘,倾歌,你们不要走——” 楼泽沉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 “砰咚——” 静默许久,楼泽这才移动开视线,细察风橪在何处。 此时的风橪面朝地板,正趴在地上入眠。楼泽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将她抱起,正打算将她扔回床上,风橪却猛的一下子捉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楼泽冷眼拨开她的手,半跪在床榻上将她放下,手又被她轻轻握住,那一刻,他只觉此刻自己的胸脯起伏难定。 就像什么东西涌入了胸膛一般。 “不要走。”风橪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指尖痒痒的抵在他的手心处,复而低声呢喃,“别离开我。” 风橪在睡梦中神情复杂,相反,楼泽清醒着面无表情。 楼泽冷不丁的抽手,无意识中一下子将她弄醒。 风橪顿然睁开双眼,见楼泽正立在她身前,怔了下,思量片刻,颦眉道:“大人您这是——僭越了吧?方才还说过不会爬床的。” 翌日清晨,风橪晃着腰间的彩穗走马观花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唇角上撇,忽而颦眉垂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楼泽安静无声的跟在她身边,见她低垂着头,漫不经心着问:“这般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不怕被昨日的人认出来?” “不怕。”风橪直白的搪塞过去,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轻声道:“我得努力抓妖,好还上您那两屉包子的钱。” “何处的妖。” “就是那千面妖喽,上次他就变出大人您的样貌来诓我,被我识破了,结果昨日他还冤枉我是描骨师,这次我必定要将这妖抓住,将他大卸八块。” “那岂不是换不到钱。”楼泽轻笑着问了一句,面色如旧。 “那——”风橪迟疑了一刻,握拳抬起右手,继而噘嘴回道:“先卖钱,再寻个机会杀了他。” “奸商。”楼泽冷睨了她一眼,双臂垂在身侧,神态安闲。 “哦——”风橪语调先降后升,一步越到他面前探头说道:“你说我是奸商,那我可劝您一句,最好跟我保持距离,莫要让我这奸商算计到您身上去。” “以你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风橪眉眼随之一凝,极其不悦的瞪了楼泽一眼,大跨步走开,突然间,再次停住脚步。 有点不太对劲。 风橪挑眉扭开视线,望见一堵关死的门,门上萦绕着丝丝阴气,死气沉沉的黑色扑面而来,如同鬼魅一般。 她缓缓正过身去,紧眯双眸盯着那道门缝,恍惚间,她望见黑气勾画出的巨大骷髅头张开双嘴朝她咬来。 是幻象? “这不是幻象。”楼泽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向后一拽,声音清浅如潺潺清泉,越过群山遍野,漫过她的心。 风橪一瞬间就打起精神起来,再一抬眸时,狰狞的黑烟骷髅已经随风而逝。 好险。 风橪用手拂过心口顺了顺呼吸,仰头开口问道:“若是我没有躲过那道噬魂符的话,会被带去哪里?” 噬魂,顾名思义,无数恶灵聚集后形成的混和灵体,专吃魂魄,时不时会企图吞掉纯净的魂魄。 “无尽海。”楼泽上前一步放在风橪面前,蹲下身子用手捻了捻落在地上的灰烬,复而敛眉说道:“身为噬魂体却被反噬,有趣。” “被反噬了?你的意思是说,它反而被自己吞下的纯净魂魄净化了?”风橪为之一怔,直愣愣的看向楼泽,杏眸清亮。 “不是净化,而是毁灭。”楼泽悠然起身,头轻轻一歪,在看向那道门的时刻,紧闭的大门应时而开。 一名老妇人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 风橪陡然聚神看向她,心神一拧,这宅子里竟然还有活人? 没等风橪开口询问,那老妇人已经径直的往风橪的方向跑。 她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还是被那老妇人一把捉住了双手。 那老妇人面色紧张焦虑,刚一开口声音就抖了起来,眼里若隐若现闪着泪光:“您是除妖师吧,求您帮帮我们吧,我儿子他,怕是中邪了。” 老妇人姓刘名春明,儿子叫温澹夏,年二十,七日前突然间卧床不起,至今未醒,刘春明寻遍了凉城名医也没能将儿子治好。 直到一日前,一算命老者告诉她,她儿子是中了邪,今日会有一男一女途径此处,女的为除妖师,若时机得当,便可救回他儿子的性命。 老妇人天一亮就守在门口等着,方才听到楼泽与风橪在门外的对话,这才急忙出来,没想到那算命老者竟真的算准他们会来到此地。 “他从何日起开始一睡不醒的?”风橪现在床边端详着温澹夏的睡颜,聚精会神着开口发问。 “从八日之前就是了。”刘春明一脸哀愁的表情,双手紧紧握着,不安的看向风橪,眼里溢出盼望的目光。 “八日,难道是——”风橪揉了揉唇角,盯着温澹夏发青的面庞,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有抬手按了按他的太阳穴,只觉嘴角火辣辣地疼。 她抽出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默默叹了口气。 温澹夏并非中了邪术,也没有被妖附体,更没有被邪气入侵,可如今他这三魂七魄如今只剩一魂一魄,怕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老婆婆,我怕是帮不了您了,您的儿子他现在就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就算勉强找回他失去的魂魄,他也绝无活过来的可能了。”风橪惋惜着看了躺在床上的温澹夏一眼,目露哀色。 老妇人一听她的话,瞬间就瘫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拽着她的手,啜泣的叫人心痛。 “求求你帮帮我吧,这家只剩我和我儿子两个人了,如今他也走了,可叫我怎么活?那我便活不成了,他若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那算命先生说过了你能救他的啊,我求求你了,再想想办法,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救活我儿子。” 风橪无奈的伸手扶额,暗忖道:“这位多嘴欠揍的算命先生究竟是谁,他若真有通天本事便自己来救人,扯上她一个半吊子除妖师又是何苦呢?她虽然想赚钱吧,可她只会捉妖,哪会救人啊,天呐——” 风橪被她哭了心一软,恍若一瞬间看见了在她母亲离去时的自己,这下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头一低,柔声安抚道:“那容我再想想好吗,您先出去,我和——” 风橪视线一弯,仰脖瞥了楼泽一眼,顿了下继续说道:“我的朋友一起商量一下,也许大概可能或许就有了转机?” “好好好,我出去,你们可千万要救下我儿啊。”老妇人见风橪不再拒绝,立马停止哭泣,配合着走出门外,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我——”风橪踟蹰一句,缓缓答:“我尽力而为。”她堪堪一笑,快步走过去将门关上,没了那道炽热的视线,身子终于放松的贴在木门上,长舒了口气。 “你既不愿意,为何还要应许下来。”楼泽狐疑着看她一眼,云淡风轻着问。 风橪心尖一紧,真正的原因让她觉得难以启齿,于是眼角一挑,讪讪笑道:“老婆婆不是说了吗,为了救温澹夏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我只要钱就够了。为了钱,我愿意一试。” “倒是直接。”楼泽睥睨着浅看她一眼,眸光暗淡下来,平静的撇开视线,没有戳穿她。 风橪没回只字片语,疾步走到温澹夏的窗边,凝视着他多时,手托住下巴暗暗的擦了擦,而后转过头看楼泽,视线模糊不清。 “山神大人可否为我变出笔墨出来,我需画个法阵。” “用法作阵难道不是巫师的本分?你可莫要不会装会,东施效颦。” “……”风橪的好脾气在楼泽的三言两语内倾然消失殆尽,她怒扯了下嘴角,又转瞬间假惺惺的笑道:“巫师有巫师的法阵,除妖师自然也有除妖师的法阵,山神大人您——分的这么清做什么?” 楼泽轻扫她一眼,眼神温润澄净,只用了片刻,已将她所需之物在地上变出。 风橪大喜,连忙拿起笔墨,在地上开始画圈。 楼泽从未见过凡人用的法阵,于是上前一步,走到风橪身边看她作画。 属于楼泽的清冽气息徐徐萦绕在风橪脖间,隐隐还能嗅到冷沁的花香。 她浑身一个激灵,忙用手臂怼了怼楼泽的胸膛,不耐烦道:“别妨碍我。” “妨碍你又如何——?”楼泽轻挑下眉,眉宇剑锋下漂染出隐忍的情绪。 他的语气不冷不暖,丝丝寒气勾在风橪耳畔,引着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慌了一下。 画歪了。 “……”风橪沉吸了口气,一双眼瞪得提溜圆,咬牙切齿道:“您老能不能先不要跟我搭话,您一来,我这圆都画方了。” “哦。”楼泽斜睨她一眼,欠身微笑着后退一步。 风橪总觉得那笑有些不怀好意,撇嘴翻了个白眼,扭回头继续画图。 没用多久,画好法阵的风橪站进法阵中央,她刚闭上双眼,环臂在胸前的楼泽启唇问:“这法阵有何用处。” “找他已经离体的魂魄。” 一串咒语细碎的从风橪唇中遁出,她闭着眼不停的四处摆头,似在黑暗中探寻着什么,长长地眼睫自然的垂落下来,微微颤动。 找到了! 风橪在黑暗中一点点前行,陡然间,在无尽的阴影中与一双森冷的双眼对上视线。 下一刻,风橪被强行脱离了法阵,她猛然睁开双眼,抬手捂住心口弯身后退几步,视觉游离的空档,她听见一道声音刺耳的穿入耳骨。 “莫要再前来。” 这是,警告吗? 风橪轻咳了两嗓,快速的转过身,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躺在床上的温澹夏,声音微抖:“怎么会——温澹夏他分明,已经死了啊。” “你看到了什么?”楼泽上前一步,用漠不关心的语气开口问。 “冥界唯一的女神使,卿泉。”风橪眸光闪了闪,蹙眉着喃喃一句,声音低得几近呓语。 这心中难了的执念,将本该离开的谁留在了人间,苟延残喘。 又是谁一时被谁的心感动了双眼,这一世只为了一人心愿,替他守见另一人的花好月圆,尽余年。 身体僵住半刻,风橪已然扯开门跑了出去,迫切的赶到刘春明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腕,正色道:“婆婆你告诉我实话,您的儿子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刘春明面露难色,紧张的看向她,瞳孔里带着害怕的眼神,话说的磕磕绊绊,略带哭腔道:“那算命高人不让我与你说,若我说了,你便不能救我儿的命了。姑娘你行行好,我儿子,真的救不了吗?” “你若继续这样有所隐瞒,我就算想救他,也有心无力。” “可——”刘春明迟疑道,双手绞在一起,似是还在犹豫。 “您既相信那算命先生,那就不该找我来。我就直接把话撂这儿了,婆婆你若再不说出实情,无论您给我多少酬金,我也断不会救您儿子的命。”风橪向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心直话更直,见刘春明犹豫不决,当下扯了扯袖子就要走人。 “好好好,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刘春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玉瓶递到风橪面前,观察着她的脸色补充道:“我儿是吃了这个后便一睡不起了,可我觉得这东西不像是害人的。” 风橪垂眸接过玉瓶,先是审视了一圈瓶身,而后有把鼻子凑到瓶口处嗅了嗅,骤然间,她将瓶子握紧在手中,面色肃穆着说道:“竟然用了离魂散。” 楼泽闻言抬首,深邃的眸子暗了一暗。 “这离魂散……是什么?”刘春明的心突突直跳,她双手攥在一起,目光急切。 “毒药。”风橪侧眼瞟了刘春明一眼,一板一眼的陈述道:“服了这毒,人的三魂七魄会在十日内完全散去,恕我直言,令郎的命已无力回天。” “找回丢失的魂魄也不行吗?”刘春明柔和的眸子看起来有些泛红,愧疚的泪即刻流出眼眶。 风橪一惊,没想到一个普通妇人竟然也知寻魂之术,愣怔片刻,她轻轻拉住刘春明的手臂,担忧道:“这是违背生死法则的,对不起。” 听见这句话后,楼泽锐利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复杂的光。 他内敛沉静地站在不远处,笔直挺拔的站着,一双深邃迷人眼眸从刚刚开始就没往她这边看过一眼,却在后一秒,微微动了一下。 风橪将玉瓶物归原主,这回决绝的走了出去,不顾刘春明的再三阻拦,果断的踏出了门外。 楼泽颇意外的凝视一眼风橪身影,英俊如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末了提步出去,走到风橪的身边,扯了下唇角问:“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救他,怎么一转头就不救了。” “不是不救。”风橪双眼发直,眼神空洞,说话的时候难掩失望的语气,“是救不了。” “我原以为你会自不量力的接下这个委托。” 此时,楼泽修长的眸子里捡不出一丝波澜,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眼神如同皑皑白雪,落时无声,化时寒心。 风橪勉强着扯开嘴角,笑得伤人自尊,叹气回:“是他命该如此,就像珺蛮一般,就算有山神大人您帮她挡去了生死劫,珺蛮最后不还是死了吗,您尚且无法挽回一缕残魂,更何况是我这样的九流除妖师,如何救得了人命?我救不了他。” “你很惋惜。”楼泽斜眸看向她,深邃立体的眸子里沉载着不明状的语气。 “不,我很后悔。”风橪眼神一跳,仰天敛眸,掩饰性道:“我很后悔跟她说了我会尝试救温澹夏,人最怕的就是在绝望缝隙里挖到希望,却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光线被黑暗掩埋,我在一开始就不应该给她希望。” “既然你认为他命该如此,那就无需对此事自责。”楼泽细腻的声音里带着冷漠的语调,轻凝她一眼,严肃而沉静地说。 “你——”风橪蓦然停下脚步,抬头认真的看向他,半晌过去,正准备说些什么,肚子已在这时“咕隆”一响,成功破坏了气氛。 她不要面子的啊。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廓边回荡,风橪循声看去,眼神忽的一下凌厉起来:“是你——?” “我叫隐面,人称千面妖,此次是专门来邀请二位前往救人的。”千面妖此刻收起了戾气,俨然像换了一个妖一样,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在对上楼泽眼眸的时候,换了一种神情。 “呦呵,这次你不杀我,反倒叫我救人,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已穷的吃不起饭了,不救不救,你说救就救啊。”风橪挥手示意隐面离开,自己一边说话一边退到楼泽的身后。 “先前是隐面唐突了,在此给二位致歉,还望二位以人命为大。”隐面的脸上露出愧疚与窘迫的神情,低垂着头,不敢看风橪的双眼。 “不救!你要杀人却让我去救人,这就是你们千面妖的待人之道吗。”风橪冷不丁的扫了隐面一眼,“噌”的一下躲到楼泽身后张牙舞爪道,双手无意识的搭上楼泽的肩。 楼泽轻转过头看风橪,配上一副朗眉冷眼,侧颜曲线紧绷,看得出心情不悦。 “哦抱歉——”风橪一下子拿开了双手做投降状,嘴角染上讨好的笑,两颊浮起浅浅梨涡,“不碰,不碰。” 等他们视线回来,千面妖接着开口:“实不相瞒,我之前两次与二位交手,的确是我莽撞了,我本想引二位随我前去,却没想到弄巧成拙。至于上次变成他的样子,只为取心,可后来君昧告诉我,我那样做是不对的,所以——” “君昧,就是你说的那个描骨师?”风橪打断隐面问道,双眼骨碌碌转了几下,忽然间掩唇惊呼道:“皇榜上通缉的那个人!” 隐面抬头与她视线交汇,轻轻点头道:“是。” “你让我救的人不会就是他吧。”风橪无精打采的歪了下头,显出一副扫兴的神情。 没劲。 “并不是,我想请二位救得是——我的心上人。” “……”好一个心上人。 风橪难为情的扯了扯唇角,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也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我好像一直都在害人,无论我想救谁,他们都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你请错人了。还有啊,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妖和人是不会有结果的,莫要让你们之间所谓的爱恋,害了彼此。” “我听闻除妖师的血可以救妖,此话当真?”隐面不放弃着追问道,上前一步面向风橪。 “的确不假,不过这与救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隐面迟疑不定的闷哼一声,继而露出心疼的神情,一字一句念道:“为我坠入了妖道,我的修为,救不了她。” “什么——?”风橪的瞳孔瞬间扩张了开,她微微张唇,一脸吃惊的表情。 人类为一个妖坠入了妖道?那岂不是要忍受抽筋换骨之苦。 人若想成妖,必得妖心妖眼妖骨,三物缺一不可。 风橪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甘愿承担这般疼痛,只为躲开所谓“世俗”,与自己心爱之妖相守一世。 “不知,二位可会前往。”隐面沉沉的低下头去,情绪莫名变得阴暗起来,似是说出刚才那句话,已将拽进无底的黑洞。 名为悔怨的深渊。 “这——”风橪摊开白皙清透的手掌揉了揉头发,侧眸偷瞄楼泽一眼,犹豫不决。 楼泽察觉到后浅瞥她一下,语气平淡自然:“你想去便去,有我在,他无法动你。” “您也一起去?”风橪狐疑着看向他,暗自补充道:“我是真没想到,大人您是真的很喜欢管闲事啊。” 楼泽斜睨她一眼,径直走开,末了留下一句话:“彼此彼此。” “……”谁跟你彼此啊。 阴暗潮湿的深林中,冬意萌动。 风橪在林间边角处的小木屋中第一次见到了君昧,这一面,足以让她印象深刻。 此时的他一身白衣翩然,手起刀落,正在磨一块白骨。 看到那块白骨缓缓的往下掉屑,风橪紧张的咽了口水,忍不住转过头干呕了两下,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说好的谦谦君子呢?在她看来,他现在更像是一个丧心病狂杀人魔好吗? 那一下一下的摩擦音,甚是刺耳。 面前的光线被隐去,君昧默然停了手,缓慢起身,温和笑道:“你们来了。” “啊,哈哈,是啊——”风橪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偏过头腹诽道:“此刻已经后悔来了。” “你们比想象中来的早,我有些东西还没有准备好,如果不嫌弃的话,二位可以在此歇息一时半刻。”君昧语气温谦,笑如五月初阳,暖人心扉。 风橪探出舌尖轻舔了下干涩的唇,正犹豫着回什么,只见楼泽已经十分随意的在床边坐下了。 “……”喂,你好歹也是个神,怎么一点都不矜贵,要不要这么随和啊。 风橪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半阖着双眼,搭腔问:“请问,你方才是在?” “磨骨。”君昧毫不迟疑的回,从身侧倒了一杯茶水递到风橪面前,笑容浅浅:“这是热茶,慢些喝。” “哦。”风橪温吞的回了句,接过茶刚递到唇边,眼轻微一瞟,假笑着凑到楼泽身边说:“您先喝?” “我不渴。”楼泽眼角余光对上风橪干涩的唇,冷淡撇下三个字,很快就移开视线。 “那好吧。”最好渴死你!见你十次有九次都在喝茶,这回到矜持起来了。 风橪仰头将杯中的茶一干而尽,滚热的茶水落在风橪喉间,烫的她直接把茶水呛了出来。 “咳咳咳,这茶也太烫……了吧。”风橪一手握着茶杯,一手用力的拍着胸口,愣是没缓过劲来。 “吐够了?” 楼泽一贯清冷的声音掠到耳畔,让人听了感觉极不舒服。 风橪抬起微微涨红的脸看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楼泽湿润的发梢。 这—— 好像自己刚才是把水喷出来了吧,难道,她的口水喷到楼泽的头发上了?! …… 这下完了,楼泽肯定不会放过她了。 第32章 骨像(四、五) “大, 大人……”风橪唇角开出一抹苦笑,她扯着腰上的布带就要给楼泽擦头发。 楼泽面无表情的偏开头,躲开了。 “这——”风橪的手僵在原位, 伸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眉梢轻轻一皱, 双唇抿紧, 露出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她好像也没求着他屈尊降贵的陪着她一路过来吧,凭什么他总要给自己摆脸色看。 山神有什么了不起的。 “擦擦吧。”君昧走过来递过一块制作精致的布巾, 笑容温润,同时明朗的看了风橪一眼。 楼泽轻点了下头,从容的接过布巾,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说。 风橪一见楼泽没有与她冷嘲热讽,随即朝君昧展颜一笑, 跳了两步转身离开。 君昧点头示意楼泽,跟在风橪的身后, 明了着问:“既是隐面寻你们来的,那你也必定知道了倪衣需要你的血才能救。” “她就是描骨师倪衣?”风橪略微惊异的看着君昧,双眼一眨,回想起这个人就是当日千面妖提及的描骨师之一。 “是。” “那么, 描骨师具体是做什么的, 这个名头听起来,有些抽象。”风橪站到君昧身边问,用手托住下巴仰头看他,模样有些俏皮。 “修复骨血。” “这就……没了?”风橪不解的挑眉, 在他身边坐下, 暗叹道:“这么言简意赅?” 君昧稍作停顿,僵着脸回复道:“也可靠执念挽留将死之人。” “那岂不是——篡改生死簿?!”风橪掩唇惊呼, 忽而瞪大双眼幽幽地说。 君昧神色晦暗的扫了她一眼,浅浅的应了一句:“嗯。” “这——”风橪瞬间松开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竟没想到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事存在,那将死之人岂不是要与执念未绝之人平分阳寿。” “确实如此。” “胡闹!”风橪脸色一僵,拍桌而起,望着君昧的表情冷漠又阴沉,又问:“你们这么做岂不是不把冥界神使放在眼里,人寿既近,就算是神也未必能篡写生死之事,你们这是在挑衅冥君。再者说,即便你们真能帮他们阳寿共度,若是此事被冥界君主发觉,你们以为自己还能活吗?” “若是无法与相爱之人共度余生,生又何惜,死又何惧。”君昧温柔的看向她,目光坚定自若。 他不畏惧死亡。 换句话说,有那么一个存在,让他不畏惧死亡。 风橪愣怔的望向他,唇口微张,却被这句话噎的回不过话来。 连然对李亭玉,方一杉对花青皖,他们都曾因爱犯错,为了所谓的爱一头栽入深渊中。 所以她没办法说出“为爱不必如此”这种话,她没爱过,但无法磨灭这种情感的存在。 “那么你可曾因为执念复活过某个人吗。”风橪沉思半晌,沉声问道。 君昧当即眸子一紧,下颚僵硬起来,嘴角平直成线,沉重的“嗯”了一声。 风橪突然间不说话了。 在那一刻,她想起了皇榜之上附在君昧画像上的字——祸国妖人。 有人惧惮像君昧这样拥有起死回生能力的人,并且视他们为妖物,全然忘记了他们这样的人,是因人类的欲念执念而生。 没了人的“念”,“描骨师”又怎会存在。 风橪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眉头轻拧着问:“你们是因为要躲避皇室的追击才来到此处的?” 隐面夺声而来,走到她身边不耐烦的回:“才不是,要铲除描骨师的不是皇家人,而是凉城的女国师。” “女国师?”风橪眉眼一抬,疑惑道。 “因为起死回生而被人们奉称为“天女”,由此进入皇宫,最后成为了国师。”隐面轻吹了一下额角处的刘海,一脸不悦的看向风橪,“有什么事你问我就行,不要打扰君昧。” “你?”风橪的眼里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她启唇大笑一声,自然的拽过隐面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胳膊,往后一跳坐到床板上,热情笼络道:“来来来,我们坐下说,我真的是很好奇那个女国师的事情。” 隐面直截了当的白了她一眼,将胳膊拽了出来,活动了两下脖子回:“你对妖还真是自来熟。” “那有什么。”风橪眼眸一闪,目光寻到楼泽的身上,心中暗自想道:“我对神更自来熟。” 隐面一脸鄙夷的看着她,嗤鼻道:“你以为我在夸你?” 风橪不顾隐面的冷嘲热讽,凑近它觍着脸道:“那我怎么样才能见到那位女国师呢。” “她不会见你的。”君昧面无表情的看着风橪,像是冷不丁泼了她一脸冷水,语气淡淡道:“除非你割下我的项上人头。” 风橪视线一凛,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她伸出探向腰间的剑,唇角惊起一丝微弱的弧度,剑锋压上君昧的脖颈:“那我就杀了你——” 南风坐在府邸的高椅之上,望着满园冬色,不耐的蹙眉,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国师。”一个模样清秀的婢女急匆匆的赶到南风面前,未等南风开口,气喘吁吁的说道:“外面有一男一女,说已经拿到了描骨师君昧的项上人头。” “当真?”南风脸上露出一分喜色,手扶着桌面,作势就要起身。 婢女忙着点头,仓促的从喉咙处挤出一个“嗯”字。 “快请进来。”南风走下高椅,双手背在身后绞在一起,眉梢上扬,清美苍白的脸上终于添上一丝血色。 没过多久,风橪就无所拘束着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抬头将一个布袋子放在地上,声音冷静自持:“君昧的人头就在这里,国师是要自己亲眼过目呢?还是说,找些下人帮您过目呢?我怕这尸首太过血腥,国师大人看了会身体不适呀。” “无事,你且打开看看。”南风一身傲气的站在风橪面前,美目微敛,显出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好吧。”风橪语调上扬,蹲下身子三下两下解开布结,随后仰头看向南风露出微笑,调侃道:“国师大人可还满意。” 南风看着满脸是血的头颅正睁着眼睛看着她,她花容失色的转过身干呕了几声,随后扬了扬手,语气平平:“他死了就行了,只是不知,二位是如何杀死他的。” 看来还是不信任她啊。 风橪心情愉悦的将布袋重新系好,站起身挺直腰板悠悠说道:“我们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如今又要入夜了,人也乏了,不如详细的过程,我们明日再告知国师大人您看如何?” “也好。竹一,你去安排二位的住处。”南风背对风橪而立,很快就恢复了之前带给人的凌厉感。 “哇塞,这里的房间也太好看了吧,估摸着山神大人也不曾住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吧。”风橪刚踏过房间门槛就开始四处乱跑,左看看右看看,一刻也不得闲。 楼泽摆着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看着她,他在观察她,隐秘而仔细,在风橪自顾自的询问时,也没有作答。 她好像总是很容易开心,也很容易就生气。 “山神大人,你说这里是不是很棒。”风橪面上漾起明朗的笑容,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楼泽一怔,惜字如金道:“别忘记正事。” “唔。”风橪张张嘴,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抓了抓脸颊,沉着脸道:“我像是那种会因为游玩忘记正事的庸俗之人嘛?山神大人你就放一百二十颗心吧,一切交给我来做。” 她自信的拍拍胸脯,双眼一弯道:“我办事,您放心。” 楼泽阴沉沉地笑了一声,抬眸看她,表情有些复杂着说:“我既没有心,又当何处安放?” “不是吧,真的假的?这怎么可能!”风橪大吃一惊,抬手就覆在楼泽的左胸膛之上,屏气凝神半刻,落在楼泽心口上的手微微一颤。 竟然,真的没有心。 她皱了皱鼻子,不讨趣的收回手,下一瞬,手腕被楼泽冰凉的手钳住。 风橪心一慌,挣扎着扭动手腕,抬眸时,对上楼泽不含感情的双瞳。 她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手上停止了动作,眼里挂着惧惮之色,郁郁寡欢的说道:“山神大人抓着我作甚,这个样子难道不有失身份吗?” “你还知道有失身份。”楼泽紧紧盯着她,两人僵持片刻,只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忽然挑唇一笑说道。 这一笑,惹得风橪心凉了大片。 风橪被他盯得发怵,索性心一横,直言顶撞道:“山神大人不会是要跟我区区一个小小除妖师计较吧,我方才只不过是太惊讶了,又不是故意要碰你。” 楼泽大致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视线轻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风橪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球却止不住的四处乱转,楼泽无趣着睥睨看她,手上便稍稍收力。 风橪慢慢地收回手,回之一笑:“多谢山神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记小人过。” 楼泽眉心蹙了一下,眸子轻轻一眯,语气淡淡道:“我何时说过,就这么算了?此时也不晚,我传繁月过来便是。” “别啊,大人。”风橪吓得一下子上前一步握住了楼泽的手臂,楚楚可怜道:“大人,我知错,知错还不行吗,您,您可千万别让繁月过来了,她踹我一脚,我得疼上十天半个月。” 楼泽低头看向握住自己手腕的双手,目光里没有一丝情绪,如死水一般:“知错了还不松开?” “啊——,是!”风橪惊慌着松开手向后一步,暗斥一声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下一句还没想出来,楼泽突然间扼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推到了墙边,偏头敛着眸看她。 风橪被没由来吓得连忙咽了口水,迟钝的眨了眨双眼,面色一窘,尴尬说:“山神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中邪了?抽风了?不然就是搭错筋了? 反正就是不正常。 风橪被他看的毛楞楞的,她极不自然的笑了一笑,转了转手腕,抵触着追问道:“山神大人,您弄疼我了。” “不疼怎么长记性。”楼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话语没有一点温度。 风橪愣怔着看他,神经突然剧烈跳了一下,她往后退了一步,身子紧贴在冰冷墙上,只是片刻,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 她吃痛的看着楼泽,见对方眉头一皱,暗忖道:“不会又是千面妖变成楼泽的样子特意来诓她的吧。” 她砸砸嘴角,朱唇轻点,眉目柔和,朝着楼泽嘻笑一声,神情灵动的摇了摇头:“隐面,你再这样我可抓你了哦,能不能别随便变成楼泽的样子骗我,他才不像你这样,你学的不好。” 风橪扯了扯嘴角就要抽出手,反被楼泽握得更严。 “你叫我什么?”楼泽神色骤变着上前靠近一步,视线紧逼,眸色深远,他勾着嘴角,笑得冷漠而僵硬:“现今竟连我的名讳也敢直呼了吗。” “不,不是——”风橪的表情僵在脸上,她仓皇狰眉,另一只手紧张着又张又握,方寸大失着解释道:“您真的是山神大人?” 楼泽慢慢收回视线,低头睨着她的双眼,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声音轻缓:“这还需要我来证明?” “山,山神大人?”风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被楼泽抓着,心一时间乱了起来,低声轻呼道:“您别忘了男女有别。” “我以为是你忘了。”楼泽低下头靠近她,唇近到风橪耳边,绷着脸道:“我想你应该还没到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地步。” 楼泽的气息轻轻绕在她身侧,引得风橪心头一颤,她一脸怔忪的看着楼泽,呢喃着问:“你——什么意思。” 风橪侧首看着楼泽的神色,瞥见他嘴角浮起自然而温柔的浅笑。 楼泽骤然抽手后退一步,一边走向窗边一边冷声道:“袭击神可是重罪。” “……” “以后你再随便对我动手,我便以袭击神的罪名送你去天界接受惩罚。” 不至于吧,这么严重。 “大人你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吧。”风橪快步走到楼泽面前坐下,条条有理的分析道:“我那是无心的自然身体接触,没有想要伤害山神大人的意思,大人凭什么说我袭击神?再说了,我是女子,山神大人您是男子,我主动碰了您,难道更吃亏的人不是我吗?还有,之前山神大人屡次救我的时候我也没发现您对肢体接触有排斥啊,怎么现如今反倒是我犯了罪,这未免也太不合乎情况了吧。” “你说我不讲情理。”楼泽凉瞥她一眼,柳眉轻挑。 “对!”风橪仰着头斩钉截铁的回道,朝着楼泽连连点头。 楼泽与她对视,眉色越加深沉,吁了一口气,语气淡然:“这里是南风的领地,我劝你还是应该好好想想全身而退,而不是拿你的时间精力用来对付我。” “不是吧,山神大人您打算弃我不顾?”风橪双手一拍床板,前倾身子靠近楼泽,无奈的撇了撇嘴:“我若做不到全身而退,您就要抛弃我走掉,您这也太没义气了吧。” 楼泽微微抬眸看她一眼,随后轻叹了口气,慢慢闭上双眼说道:“你起来,我累了。” “哦。”风橪轻轻起身,突然间又坐到床边盯着楼泽的睡颜看。 楼泽倚墙而眠,察觉到风橪的视线后抬了抬眼皮,缓缓睁开眸子,转头看向她,淡淡道:“盯着我看做什么。” 风橪微笑着看向他,冲他俏皮的歪了歪头轻笑道:“山神大人有没有听过这句话,您把头发束起来可能会更帅气?您看我一个姑娘家成天梳着道姑头,而您却整日披头散发。您说呢——” “没有。”楼泽轻扫她一眼,顺势侧身躺下,乏意扩散,声音慵懒道:“你也休息罢。” “这——,您睡了床让我睡哪里?” “地上。” “……”风橪吃惊的瞪大双眼,惶然大悟道:“山神大人您不是说过您不需要睡觉的吗?您骗人!” “我没睡。” “那您现在干什么呢?” “闭目养神。” “……可以我睡床,您睡窗……吗?” “你说呢?”楼泽尾音上挑,睫毛轻颤了一下。 “可以!” “不可以。” “那……我再考虑一下。” 楼泽动了动身子,冷声问道:“考虑什么。” “睡地还是睡窗或是睡桌。” “……” 入夜,风橪悄悄的在地面上滚了两滚,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边,轻轻拉开门,疑神疑鬼的瞄了两眼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楼泽。 很好,计划如期进行。 风橪暗自笑了笑,快速的抬腿出门合门,动作一气呵成,转身间,她顿时被吓得合不拢嘴。 门外的神正侧身依着门槛,冷眼打量着她。 “山,山神大人,这大半夜的,您怎么还成门神了啊。”风橪脸色瞬间变了,掩唇一笑,象征性的抬手拍打了一下无尽的空气。 “不做门神,怎么守得到你。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楼泽不置一词地笑了笑,冷淡的话语中满是嘲讽,静静抬眸睨她,双眼深幽的不见底。 “我睡地板睡不着,看——,看月亮。”风橪烦恼的挠了挠头,突然间灵机一动说道,抬指指向天空。 “今夜雾色深沉,没有月亮。”楼泽双臂环胸,饶有意味的看着她继续胡扯。 “……”风橪干干地收回手,蓦然垂下眸去,霎时间红了眼眶,眸光的情绪晦暗不明,“今日是我生辰,我想家了。” 楼泽顿时愣怔一下,眉头微蹙着放下手臂,抿着嘴角不再多说一句。 “所以——”风橪见楼泽没有阻挠的意思,忽然间转身就跑,冷到刺骨的寒风在她身侧划过,不留痕迹。 半柱香过后,南风寝殿屋檐上。 风橪仰躺在屋檐的砖瓦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气顺了一半,她轻声自言自语道:“起死回生,这怎么可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才不信。” 话音刚落,她瞬即翻身而起翻弄屋檐上的瓦片。 在确定屋内屋外都没有人之后,她快速的推门进入面前的屋殿,轻轻扣上了门。 她蹑手蹑脚的轻轻踩过每一寸地板,细细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她走着走着,在一个玉盒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盒子好生奇怪。 明明就是剔透晶莹的材质,怎么全然看不到盒里的东西。 她做贼心虚的四处望了望,弯身轻轻打开了盒子。 一条黑色的手链落入眼帘。 她伸手握住其中一颗珠子,眉头轻蹙。突然间珠链背后的装饰咯着她的骨头划过皮肤,细微着牵动她的感知。 风橪快速双手持珠把手链转了另一面,一瞬间,她被眼前的画面惊了眼。 装饰物竟然是一个白色的骨质骷髅头。 南风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忽然间,门被推开的声音落进耳中。 风橪恍惚间立马将手链握在手掌之中,就在她思忖着要躲身何处的时候。 一股力量横在眼角把她轻轻拖进了一个角落里,同一时间,一阵风过,玉盒被无声合上。 “山神大人?”她下意识出声询问,正要转头去看,背后的人已经将唇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嘘——” 有人正急匆匆的往风橪这里赶。 眨眼间,风橪已经被楼泽带出了那里。 夜晚的风凉到刺骨,楼泽轻轻松开手,下一刻却被风橪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手掌突然盈上一丝温暖。 “你又来救我了呢,山神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风橪惯性一嗔,勾唇笑道。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要追不上你才是难事。”楼泽拂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绕到她身前,漂亮的眸子里似乎浮着笑意。 “那山神大人知道我在哪里却不露面,还一路跟着我?” “只是碰巧看见你在挖屋顶的红瓦。”他眸色一冷,抬手揉了揉眼角,眉眼清亮,“现在夜巡结束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山神大人您很困吗?”她抬起眼,盯着他上一瞬才紧闭的双眸低声道,嘴角缓缓地动着,声音干涩。 “为什么这么问。”楼泽落眸去寻她,眸色渐渐发沉。 风橪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凛然气息屏住,迟缓道:“近日来山神大人总是闭眼睛,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累着了吗。” “与你无关。”楼泽抬眸轻扫了眼安静的夜空,微微仰起头,忽然间勾起了唇角,笑得凛冽而冰冷,“你倒是什么事都愿意往自己身上揽,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是你的原因。” 风橪盯着他看,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楼泽这样勾着嘴角笑的样子,有点伤感。 第33章 骨像(六) 南风成为新任国师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传闻, 她本是一介贫苦人家的女儿,为了养活家人入选宫中成为一名琴女。 几年后,她突生一场怪病, 命在旦夕之时, 她又突然活了过来, 并且掌握一样奇异的才能——唱歌就阻止可天灾, 也可求雨。 世人皆叹,称她为神女。 从此南风一路平步青云, 最终成为了手握大权的国师。 南风成为国师后做的一件事情,就是颁布了一条通缉令,下令铲除所有描骨师。 一开始,描骨师因能重修人骨血并助人起死回生而被众人所需要,一时间成为了各家各户征相寻找的神秘之人。 恰巧此时, 南风濒死之际突然间复苏,众人于是皆言她正是得了描骨师的救助才重回人间。 南风自是不信这样的谣言, 也因此极度厌恶描骨师的存在,索性自动将他们归入狼坑邪门歪道那一类,并通过皇室直接下旨下令杀尽天下描骨师。 不少描骨师被秘密赠毒赐死,温澹夏便是这其中之一。 一年过去, 描骨师死的死伤的伤, 没死的基本都躲了起来,相当于完全销声匿迹。 唯独君昧和倪衣仍经常出现在大众眼中,这无疑于在跟国师明着叫板。 南风盛怒之下颁发了全城通缉令,重金悬赏二人的人头。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两人一同消失, 再无半点消息。 就在南风一筹莫展之际,风橪的出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但南风不信君昧真的死了。 子时刚过, 南风就已穿戴好衣服起身,她走到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前打开了它,取出了里面的手链,面色凝重。 她之前从没见过这条手链,只知自己重新醒来时,手腕上就戴着这样东西。 爹娘说这东西兴许是续命的宝物,嘱咐她好好佩戴,可她偏不肯,不仅从手腕上摘下了它,还整日将它锁在这个盒子当中。 手链的衔接处,是一扣狰狞恐怖的骷髅头。 说不好这条链子就是用人的骨头所制成的,听闻描骨师最擅长做这样的事情,残疾之人也可向他们求骨,磨炼后替为真身。 “邪秽之物!”南风蓦地一声冷喝就要将手链狠狠摔在地上,霎时,她的心底泛起隐隐的疼,手上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只得把手链留在掌中。 又来了。 每当她想要丢掉这条手链的时候,她的心脏总会钻心的疼,这才不得以将手链收在盒中保留。 但她讨厌这种感觉,没有这条手链自己的身体就无法动弹的感觉。 就像是她的命是偷来的一样。 君昧已死,她本该卸下心中愁绪,可她在看见他的死相之时,心里突然五味杂陈,隐约间差点掉下泪来,她强忍着稳住情绪之后,一股恶心的感觉再次溢上喉咙。 想到这里,她眉眼间浮着一丝落寞,脸色不自然的僵住了。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君昧并没有死。 “他一定还活着,定是他随意寻了个替身,他一日未死,我便一心难安。”南风将手链放回到盒子当中,扯了一抹苦笑,眼底竟是茫然:“没想到有一日,我会和自己这般厌恶的人捆绑在一起。” 这一回,她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她要亲眼看着他死! “山神大人,我觉得那条手链一定有古怪,您说呢?”风橪双手抓在屏风上悄悄的往外探头,用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轻声问道,说完还抬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结果手打空了。 楼泽抬起手中长笛轻轻敲了下她的后脑勺,从容转身道:“还看,走了——” “诶,大人这就走了吗?”风橪用气声叫了一下楼泽,见他没有回应一直往前走,这才小跑着追了过去。 “山神大人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楼泽轻步走出殿外,抬眼看向天幕。 “南风是如何能从一介琴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国师的。”她轻手轻脚的来到他的身边,很有分寸的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绷住过于躁动的气息。 楼泽冷瞥了她一眼,紧着往回走:“不好奇。” 风橪快步跟上了他,面色一动,暗暗掐了掐掌心:“我觉得与君昧有关。” “所以你又要生事了。”楼泽脚步一顿,挥袖间,二人便再次回到房间里。 “大人您这可就说错了。”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脸上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表情,轻声低喃道:“我这叫保有一颗探求真相的心……诶我忘了大人你没有心……” 她话音刚落,楼泽便目光凛冽的探了她一眼。 风橪被这一眼看得油然生出一股要被抛弃的警觉,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大人您——,好吧,是我说错话了。” 她把头重重的低了下去,面如死灰:“山神大人只说不能碰您,又没说我不能乱说话,这次的确是我冒犯大人了,您该不会要带我去天界以“袭神”之名定我的罪吧。” 楼泽眼角恍然直抽,他抬手按了按眼尾,表情阴晴不定:“罢了,你休息吧。” “大人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为何口出此言。” “最近您好像很容易疲惫的样子,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您还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现在总感觉……您有点力不从心。”她仰头看他,定定的说道。 “是你看错了。” 冷漠而桀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入地有声,引得风橪心头一抽。 她,看错了吗。 不,是他在刻意隐瞒。 但——神也会归于虚无吗,因她? “是谁——”天刚蒙蒙亮,风橪便匆忙起身,拔出身边匕首往前一刺。 什么都没有。 方才她分明就感受到了很浓厚的邪气。 莫非是她感知错了? 不对,不是妖—— 这气息,是温澹夏的。 不会错的,她上次感知过这道气息,的确是温澹夏没错,但是他为什么会来此,难道不应该去他母亲身边吗。 跟着她来作甚。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警惕呢,除妖师。”一名女子忽然间从窗外飞了进来,身体轻盈。 没有翅膀却能轻易的来到这里。 但风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人而非鬼神。 她下意识走下床看了眼四周,眼神发直。 楼泽不在。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风橪收回了匕首,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女子。 “我是剪画师江涟城,至于我是怎么进来的,就是你看见的样子。”江涟城动了动唇角,神色斐然。 她很自信。 风橪扫了她两眼,忽而听见身上的铃铛无预兆的响了起来,忙问:“温澹夏跟你是什么关系。” 江涟城的手指在发梢上随意滑了滑,结果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目光微微顿住了。 她顿然抬起头,问:“温澹夏?你认识他。” “我曾尝试救过他。” “你救不活他的,不用白费力气。”江涟城的视线停留在风橪身上,口吻毫不客气,瞟了她一眼,“今日一早,南风就会问你们如何杀死的君昧,随后你们就离开,不要多做耽搁,这里没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她无所谓笑了笑,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还不就是南风身上的谜团,你们这些除妖师我见多了,一个个都在不自量力的添麻烦,你再继续下去,只会害了君昧。”江涟城蹙眉,看向风橪的眼神甚是怪异,同时写着怜悯和讥讽,“你能做的就是割血救倪衣,其他的不需要你做。” “你倒是咄咄逼人。”风橪虚提了下唇角,双臂环胸,忙不迭的点了下头,一边回忆一边若有所思道:“此行是君昧拜托我前来的,等事情一完成,我自会离开。” “这么说你是不肯走了。”江涟城看向她,牙齿狠狠一咬,看样子心浮气躁的很。 她神色平静的看过去,身体后退一步倚在床边,难得没被江涟城勾起怒火,光明磊落的与之对上视线:“除非你给我一定要走的理由,不然我是不会离开的。” 江涟城眯了下眼,手已来到腰间,声色俱厉道:“我已说了,你们留在这里会害了君昧。” “我也说过,事情结束便会离开。”她坦然回道,神色轻松。 区区一个剪画师,她来对付,绰绰有余。 “冥顽不化。”江涟城额角的青筋暴起,握拳持剑刺了过去,“既然你不离开,那我便打到你离开。” 风橪抬起除妖混挡了下攻击,侧开身拔出腰间断剑,迎了上去:“若能做到,你就试一试。” 风橪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江涟城的攻击,只当是热热身,谁知对方像发了怒的野狼,对准她的身体狠狠下手,招招致命。 她无意伤到江涟城,却被那人逼到无路可退。 就在江涟城挥剑砍向风橪心脏的时候,电光石火间,一团蓝雾冲在她了身前,直接把江涟城震了出去。 江涟城整个人摔在地上,全身都疼的麻木,剑被撞到一边,根本就够不到。 “楼泽——”风橪喜出望外道,满目都是崇拜,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说出来的话什么。 楼泽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拔出她手里的断剑,挥袖间就往江涟城身上一刺。 “别伤害她。”她想过去阻拦,被楼泽伸臂困在身后。 紧接着,一团迷烟生出,江涟城不见了,剑身直直的刺进地面。 地上空留了幅人行画。 风橪还没来得及惊讶,楼泽就转过身来俯看着她。 “我只离了片刻,你就险些把命丢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温柔与重获至宝的安心。 她没有听错。 作者有话要说: 楼泽应该是我写的最宠妻男主了,后期你们会遇见一个超级强大的女主,总之两个人cp感超足。 感谢订阅的小可爱们支持正版,爱你们。 明天早8点更新。 第34章 骨像(七) 楼泽往前行了一步, 低下身来,手来到她腰间。 就在风橪本能的闭上眼时,她腰上一轻, 剩余的那一半断剑也被楼泽抽走了去。 “今日开始, 这剑我没收了, 你不许再用。”他拾走那剑, 收进袖中,顷刻便不见。 “可这剑……算了。”她欲言又止, 末了,走到画前面。 “这画——”风橪弯着身子细细琢磨着画身,忽然间眼眸一亮,抬手拍了下额头,惊道:“她原来是剪画师。” “何为剪画师。”楼泽来到身边, 歪头问她。 “落笔成画,方可为人形。剪画师靠意识操控成人的画卷, 代自己做事。” 几秒过后,风橪抽着气,泪悬在眼角,手捂在腰间:“剪画师早已销声匿迹多年,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出现才对, 就算出现了也不该攻击我啊。” 楼泽垂下眼,审视她几秒,忽而开口:“你哭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疼, 疼哭的, 不碍事。”她朝他凄然一笑,挥了挥手, 下一瞬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楼泽后撤一步,卷袖接住了她,一眼就看见了她掌心的血迹。 “你受伤了。” “嘶——”风橪倒吸了口冷气,脸色泛上惨白,手中多出了一个模样精致的飞镖,“可能是刚才没注意,伤到了。” 楼泽见状,眸子一凛,低声唤道:“繁月——” 下一瞬,一团蓝烟渐渐平地升起,聚集起来汇人人形。 繁月疾色匆匆赶过来,站在他身侧:“山神大人。” “帮风橪疗伤。”他眸色沉静下去,寒冷如旷冬的飞雪。 “是。” 楼泽走出门外,背着身轻挥了下衣袖。 门关上了。 繁月将风橪扶到床上,挥手变出好几样东西,为她上药、包扎伤口。 “这几日,山神大人的表现可有什么异常。”繁月低眸处理伤处,手上的动作轻的很,没有片刻的迟疑。 “异常?”风橪不解的抬眸去看身前的人,不经意间扯痛伤口,惹得她眉头半拧。 繁月手上动作稍顿,缓缓道:“比如说,睡得很多。” 风橪想了想,赶紧回她:“好像的确有。” “果然如我所料。” “怎么了?”风橪紧张的看过去,抬手一下抓住了繁月的胳膊,“山神大人不会是生病了吧。” “神是不会生病的。”繁月迎眸扫了她一眼,挪开她的手,继续低头包扎伤口,“他有这样的症状,是因为神力在衰退。本来这点伤口,他本可亲自为你治愈,可他却偏偏叫我前来,想来,他的神力已大不如前。” “为什么会这样。”她微微一愣,整个人如坐针毡。 “山神大人本不是地神,他也同木神大人一样,是天神。”繁月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忖度了几秒才又回答,“成为地神,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但成为地神总是有期限的,在期限结束前,他必须回到天界,如若不然……” “会怎么样?”她迫切问道。 繁月盯着她一秒,面色平静如水,一语点破:“会永远消失。” “什么……?怎么会。”风橪一脸茫然的看回去,身体上似是又在脱力,忙接住繁月的话,“那他为什么——” “山神大人自己不愿回去。”繁月帮她处理好伤口,收了手后起身。 “自己不愿?” “曾有神为了山神大人丧命,此事虽与山神大人无关,可众神施压,让他给个交代,于是他主动承担罪责,一命换一命。” “不可以!”听到这里,风橪情绪激动的抓住繁月的手,作势就要起身,“你现在就出去,说服楼泽回去,这里的事我自己可以解……” 风橪话还没说完,双脚刚触及地面,门突然间就自己打开了,再看过去,楼泽负手走了进来。 他越过风橪身边,走到繁月面前,冷着一张脸,下令道:“繁月,你现在就回山。” “山神大人。”风橪绕过去,身影来到他眼里,沉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山神大人你也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楼泽忽然间身体僵住,眸中泛着不可名状的冷意:“你让我走。” “是。”她坚定不移的回答。 “你也要离开这里?” “我留下。” “那我也不能走。” 听见这句话,风橪突然间火气上来,挺直腰板发了狠的看他:“我独来独往惯了,山神大人在这里会让我很不舒服,所以——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自己一个人,生死全听天命。” 楼泽夺回视线,转而去看繁月:“你回去,我现在还不能走。” “是。”繁月迟疑的看了风橪一眼,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等——”风橪还想说什么,眼睫微垂的时候,面前的光线被挡的严严实实的。 她只能看见楼泽做工精致的衣襟。 “繁月跟你说了什么。” “那要问问,山神大人对我隐瞒了什么。”风橪转过身走回去,潇洒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故作深沉道:“山神大人您有心结,是不是。” “没有心,哪里来的心结。”楼泽笑了笑,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没有很多言语,在风橪身边坐下。 “明夜,是谁?”风橪单刀直入的问道,话到嘴边,语气却有些犹豫,“你是因为她所以才要执意当这个山神。” “你知道明夜。”楼泽视线转过去,不经意间,对上了她审视的目光。 “你喜欢她?”风橪将双手揪在衣角上,低垂着头,眼眸一转一转的,余光在楼泽身上慢慢游走。 “不喜欢。”他回的干净利落。 风橪片刻怔忡,又立马反驳道:“你和木神都对明夜这个名字耿耿于怀,繁月说曾有一个神,为了你而死。就是明夜,对不对?” 楼泽眼眸稍稍一颤,眼中的光亮又盛了几分,似是虚晃间淡淡叹了一口气,他悠然站起身,背对着风橪,凉声道:“你不应该直呼她的名字,也不应该提起她。” “什——”风橪诧异的抬起头,忽然间眼前晕眩了两秒,那一刻,好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心撞在了一副铜墙铁壁之上。 她从来都习惯了孤身一人,也从不畏惧死亡。 但这一切在他出现后,就被重新翻洗了一遍。 她恶语相向与他断了联系,可他就算是伤害神躯也要来救她。 风橪以为自己与楼泽,已经心知肚明的建立起了某种关系。 可是她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不过是碰巧遇见了一个发善心的神,却会错了意。 真是可悲。 “楼泽。” 突然间,风橪站在楼泽身后,唤他的名字。 闻言,楼泽的身体狠狠的颤了一下,清冷的眼眸变得柔和起来,上眼皮下搭,在下眼皮处扫出了淡淡的阴影。 “山神大人可不可以不要再烦我了,我希望你能从我眼前消失。”风橪望着那道背影,声音里掩住心疼的语气。 静默了一瞬,他无预兆的开口。 “除了明夜,繁月还告诉了你什么。” “没了。”她张了张唇,违心道:“是我厌倦了山神大人在我的身边,你的存在,让我既尴尬又为难。” “如此,我离开便是。” 风橪还想说些什么,但楼泽离开的比她想象中还快。 不过眨眼间,瞳眸中,再没拿到溢满仙气的身影。 “他走了。”她在原地愣愣的站着,没过几秒,整个人跌坐在床上,开始失神,喃喃自语。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中萌生了一个令她自己都害怕的想法。 他活着,比她留存于这世间,更加重要。 另一边的黑暗深处,温澹夏行走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浅河里,周身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走了没多久,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转过身,狞笑道:“这条路,我还要走上多久,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痛快,让我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卿泉与他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 时间沉寂了几秒。 温澹夏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失落的转回身,呆呆的往前走了几步,才又微微张开了嘴,扬起嘴角,笑道:“我差点都忘记了,你是哑巴。” 卿泉跟他保持一段距离,持剑走在他身后。 依旧什么也没说。 她不是哑巴。 但她不能跟人说话,最好眼神交流都不要有,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 哪怕人入了冥界,她也不能开口与之说话。 能与她说话的,只有冥界的神。 身为冥界神使,她已经这么枯燥的活过了百年。 她见多了留恋凡尘的人,身体和心灵早已麻木。 但温澹夏不一样。 他是她千年来唯一一个,见到的未能集齐三魂七魄的人,换句话说,是还没来得及集齐。 他礼貌的跟她保持开距离,可眼中的悲伤每一次透过来,触及到她,却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无法阐明起来。 他有未了的心愿,可他一直压在心底不曾诉说。 这条路走了许久,他也只是跟自己说了这么两句话。 一开始,她甚至以为他是哑巴。 后来,她发现——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那双眼睛告诉她,他想见一个人。 一个他永远也无法见到的人。 第35章 骨像(八) 那个剪画师的身上, 分明就留着温澹夏的气息,看样子,她也认识温澹夏这个人。 …… 温澹夏真的是被南风用毒药赐死的吗。 还是说, 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一夜过去, 风橪顶着一双黑眼圈, 去拜见了国师南风。 南风依旧身处高殿之上, 一身华服红的艳丽刺目。 “你是在哪里遇见的君昧,我要你现在带我去。”南风起身走过来, 手里拄着拐杖,脸上表情凝重。 “现在?”风橪眉心一跳,不由自主往后一退,朗声正色道:“那个地方极其危险,国师你虽被称为神女, 可你却不是真正的能力者,贸然前去, 恐怕会有危险。” “是。”南风再逼近一步,“有人会保护我,你不用担心。” 风橪:“……” ——我担心的是我自己好吗?! ——她现在要找个什么“极其危险”的地方去啊。 风橪神情微凝,手舞足蹈的比划道:“从凉城到那里, 路途遥远, 起码要赶上三五天的行程。” “无事。”南风雷打不动的看着她,咬唇,“我们驾车前去。” 风橪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个南风, 怎么对君昧如此耿耿于怀和针对。 不对劲。 君昧说他曾用一己执念救活过一个人, 那个人必定是他思慕之人,再怎么也不会是要千方百计杀了他的南风。 所以—— 她之前的猜测, 还是错了吗。 见她不说话,南风傲然下令:“你现在回去收拾,我们即刻动身前去。” “是。”风橪扫了扫身侧站好的两排人,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能对人类动手,他们是无辜的。 风橪慢慢转过身去,思忖着往外走,她恍然落眸,猛的握拳砸了下手心。 那么——,去木偶镇,找木神大人? 好歹也是有过生死之交的关系,再怎么说也不会置她的安危于不顾吧。 出发的时候,风橪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是很快,她后悔了。 一行人刚过城门的时候,江涟城出现了。 她可以肯定,这回出现的,是江涟城的真身。 风橪一脸肃色,缓缓看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江涟城到底——是为谁而来的。 君昧、倪衣、还是温澹夏。 总不该会是因为南风。 “保护国师——”风橪瞬间从马上跳下,手触及腰间想要拔剑的时候,突然发觉过来——她的剑已经让楼泽带走了。 她眉头轻拧了下,改而拔出除妖棍,与江涟城相对而立,神情肃穆:“你为什么回来?” 江涟城见她也在,微顿了下,忽而勾唇轻笑:“我为什么回来,当然是为了带你走啊,你正处于危险之中啊,风橪——” “什……”风橪当下呆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怎么回事。”南风掀开帏帘,瞬间走下马车,来到风橪身边,“你认识她。” “昨日她曾闯进来,打伤了我。”提到面前这个人,风橪不免想到昨天的事,她心中黯然,敷衍应道:“在此之前,我没见过她,但我知道她的身份。” “她是谁。” “剪画师。” 南风莫名一顿,下令道:“把她拿下。” “是!”下一瞬,前来护送的人齐齐拔剑过去,剑刃直指面前的江涟城。 江涟城见到此状,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得意的提唇微笑,手握一圈飞镖,疾步冲到人群中去。 ——不对。 风橪弯眉一拧,提棍上前,一步赶到南风身边,猛的一挥,将出现的江涟城打退回原地。 方才出现的江涟城是她所做的画,她的真正目的,是南风。 一口血苍然从风橪胸腔上行,啪嗒几声躲在地上。 风橪拄棍单膝跪地,匆匆抹了把唇上的血,凌厉抬眸看过去。 ——好狠。 这个剪画师,片刻前那一招,分明就是用了全力。 她是冲着南风这条命来的。 差一点就要丢了性命,南风却没有表现出一点慌态,反倒是马车里的侍女匆匆赶了出来,失态的大喊道:“快来保护国师。” 侍卫门转了风向,拔剑赶来。 “你是谁。”南风阴着一张脸,看向对面一脸嚣张的女人。 “江涟城。”江涟城将剑上的血厉然甩在地上,冲着南风咧唇微笑,“想要抓我,你抓的住吗?” 眨眼间,江涟城的身后出现了好几个长着和她一样面孔的人。 侍卫冲上来的时候,那群“画中人”也顶了上来,挡在真正的江涟城面前。 一阵刀光剑影下,十几个人几乎同时剑打在一处,而江涟城就躲在他们身后,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要跑了。 “不能让她跑了。”侍女又是大喊一声,“一群废物,不会分隔开打吗,都堵在一处做什么。” 聒噪。 风橪本来就受伤未愈,刚才又是接下重击,再被侍女这么一喊,更是分别不清江涟城身在何处。 可恶。 不能这么让江涟城离开。 此次杀南风不成,她必将会再次行动。 这个南风身上还有不少谜团,还不能死。 须臾,风橪从身上拿出一道符纸迎风一抛,手上的血落在上面映亮了符文。 陡然间,符纸坠落下去,人群里的“江涟城”们一下子燃烧起来,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啊——” 下一瞬,江涟城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止不住的喷出一口鲜血来。 而就在她想要再次逃脱的时候,一柄剑刺了过来,横在她的脖颈上,再近一分,就会切到她的喉咙。 南风遣退了其他人,独自一人又上前去,手中攥着那串骷髅手链。 “你和君昧是一伙的。”她漠然开头,举手投足间皆是高贵冷艳的姿态。 “是。”江涟城笑的愈加明媚了些,血染在唇上,猩红的吓人。 “他还活着,是吗。” “你永远也杀不死他,南风。” “谁允许你直呼国师大人名讳的,就这么想死吗?”侍女还想冲过来,被南风一个抬手拦在后面。 南风脸上没什么表情,高昂着头,冷冷开口:“是他让你来杀我的。” “我们所有人都想杀你。”江涟城冷笑了声,一眼也不屑去看南风,声腔里带着股怨气,“可惜啊——,唯有君昧,他想你活着。” “你说什么。”南风往前进了步,话还没说完,被江涟城随意打断。 “只是你不知道,这个除妖师,也是君昧的人。”江涟城忽然间抬眸看向风橪,眼中的笑越来越肆意,“君昧还没死,她交给你的假人头,是为君昧所做。她与我们也是一伙的,不是吗,风橪?” “不……”风橪刚想驳回她的话,就对上了南风那双无情的眼。 南风后退一步,启唇道:“把她抓起来。” “是!” 风橪双目一凛,再想撤退时,侍卫围了上来。 山中。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山中可发生了什么事情。”楼泽行于山中,每至一处,山中的景色便又亮丽一分。 他回来,这里才充满生机。 “尚无。”繁月简单回了句,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久前,木神大人的随从津鸣曾经来过,说要找大人您。” 楼泽停下脚步,微侧过身去看她,语调清冽:“所为何事?” 繁月低下头去:“不知。” “可还有其他事情。” “没了。” 楼泽点了点头,转回身去继续往前走。 繁月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出声问道:“山神大人此次回来后,还会走吗?” 他背对着她,一身被掩于山野当中:“繁月,这山我托给你照顾,你可会厌烦。” “繁月的命是山神大人给的,又怎会这么想,只不过……” 见她踟蹰不前,楼泽再次停下脚步。 “想说什么便开口。” “是。”繁月低低应了声,慢慢咬唇道:“山神大人可曾真的丢下风橪离开了,你若真的可以放心她,又怎会将她的佩剑带在身上。” 就在风橪打算奋力一搏的时候,忽然之间,一把利剑顿然飞出,刺过来挡在风橪身前,剑气一瞬逼退了众人。 几乎就在一瞬间,众侍卫皆摔落在地,尘灰卷起,几秒后,复而归于平静。 风橪定睛一看,发现这把剑正是她那日被溟宋捏断的那一把。 可如今剑已神奇复原,甚至剑气比之前还要更甚几分。 她之前没能成功催动剑气,所以这把剑在她手中,一直与普通长剑无异。 但现在剑身上散发的明明是剑气,或者说,是神的气息。 烟尘退下去的时候,一道身影凛然现于众人眼中,只是立在那里,便是绝尘的存在。 迢迢众生,皆无法与他相比。 那个人立在她身前,轻一抬袖,刺在地里的剑就被拔出,转瞬间轻落在风橪身侧。 风橪接了剑,半信半疑的走过去。 怎么会。 楼泽分明已经走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可惜她还没能走过去,那个人就已经转过身来,冷下声音道:“他没有来。” 那一瞬,风橪的身体僵在原地,已然失去了前行的能力。 不是他。 站在她面前的是——木神林商。 她所以为的那个神,并没有来。 本就是她赶走的他。 可此刻,她的心脏却疼的厉害。 原来——她已经这样在意他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新的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追文哦 第36章 骨像(九) “那他——”风橪僵硬的启唇, 轻轻将剑柄握在掌心,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声音向她而来。 “你现在可以走了。”楼泽从风橪身后的空地上走过来, 站在她身边, 与林商相对而立, “我不记得自己让你说过多余的话, 林商。” 看见楼泽的那一刻,风橪手捂在受伤的腰间, 心中竟然雀跃着欢喜。 他来了,就站在她面前,而她手中的剑上,已经染尽了他的气息。 是他帮她修复了断剑,又一次, 帮了她。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点把他们都拿下。”南风身边的侍女被这阵势吓的不轻,整个人都在颤抖,但还没忘发号施令。 “等一下。”侍女话音刚落,南风就开口拦住了要动手的护卫, 往前几步走到最前面, 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楼泽的身上,“我见过你。” 林商凝神听了句,眼中的笑飘忽落下,一身怡然凛目, 不怒自威, 道:“区区一介人类,也敢与神对视。” “你是……神?”南风双眼微眯了下, 蹙眉问道。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人”一种存在。 所以描骨师、剪画师才会被定义为邪物异类。 这世间,皆为人的世间。 林商没有回答她的话。 众神极少在人界露面,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神的存在。 在这里,最易为人知晓的神——是火神炀川。 他的残暴杀戮,令六界闻风丧胆。 在众神之中,与炀川走的最近的,是楼泽。 可几乎没人知道楼泽的存在。 万物万生,唯有风既无形却有形,既可见又无从见。 在他成为山神之后,才渐渐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而就在此时,风橪遇见了楼泽。 他们的相遇却绝非偶然。 林商微一敛眸,转瞬之间,周身的树顷刻生长起来,扭曲纠缠织成了网,将南风等一众人笼在其中。 这些人,本该到生命终结之时,也无法见到神。 是风橪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隔着层层树枝拦成的笼子,南风站在最前面,看见风橪突然间走到林商身边,出声制止道。 “不要伤害他们。” 巨网猝然间停止了下来,一切再次陷入到宁静的氛围中。 林商转过身,不解的看向她,发笑道:“这些人方才还想要害你。” 风橪蓦然收回了目光,略微闭上眼,声音低沉:“我只是希望不要有人再因为我死了,仅此而已。” “你说不要,那就不要。”楼泽站了过来,手里幻化出剑鞘,递到风橪手中,“你身边也要有件防身的东西。” “这是——”她掀开眼帘,几乎本能的把剑鞘接了过来。 “繁月帮忙做的。”他的目光温柔的倾落在她身上,“哪怕只有剑鞘,也可护你周全。” 林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忽然间勾了下唇,正身环臂,调笑道:“还走不走了,你们两个。” 楼泽视线锐然转过去,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林商:“……” “你委托我去看南风身边可有什么妖魔邪祟,又让江涟城来拖我下水。”只过了短短几秒,风橪就推开了那扇门,快步走了进去,“君昧,我需要一个解释。” “你受伤了?”隐面第一个起身,眼中都是那一道道血迹。 楼泽和林商跟在风橪身后,各自寻了一处站着。 林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在这里。 但是他能感觉到,楼泽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待风橪走近后,君昧才放下手中的骨,起身看她:“你说江涟城也去了。” “你不知情?”风橪盯着他,蓦然轻笑了声,摊开染着血的手掌,“她要杀了我,更要杀了南风。” “什么?”在听到南风的名字后,君昧冷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表情,眼瞳震颤了下,显然对此难以置信,“涟城她现在人在何处。” “她被南风抓住了。”风橪略过他的身边,择一处位置坐下,满不在乎道:“明日凌时处死。” “这不可能。”说话的人是隐面。 “怎么不可能?”风橪视线探过去,活动了下手腕,“她当着我的面刺杀了南风,见未得手,便暴露了君昧还活着的事情,甚至还拖我一起下水,连我也险些被抓。” 君昧向她走过来,一脸肃色:“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自有我的方式。”风橪的目光不经意间跑到楼泽身上,轻勾了下唇。 “你怎么能让自己受伤。”隐面突然间冲了过来,斥声道。 风橪一下子懵了。 我受不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还以为隐面是要斥责她丢下江涟城一个人逃走的事情。 结果,他竟然关心自己是否受伤。 见风橪的眼里露出异样的光,隐面轻咳了声,敛去神色:“你这个样子,又如何割血给倪衣。” “就算她身体康健,也不会分给任何人一滴血。”不知何时,楼泽已经来到了风橪的身边,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之前分明……”隐面还要说些什么,很快就被楼泽打断。 “她是除妖师,而非悬壶济世的医者,你们的生死,本就与她互不关联。”楼泽眸色冰冷,无动于衷的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在一日,就不会让她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咳咳——”林商清了清嗓子,很破坏气氛的瞬移过来,来到楼泽身侧,气定神闲道:“ 你是时候该跟我走了,楼泽。”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他眸子润凉,却装不进林商的视线。 半晌,林商明亮双眸陡然一转,揣摩道:“莫非你还要继续做这个山神不成。” 山神? 君昧闻言一惊,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倪衣隐面皆是如此。 风橪一脸迷糊的瞄了林商一眼,握剑的手骤然收紧:“方才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问——木神大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沉下脸,根本没看他:“神与神之间可以互相感应,我几次派津鸣去寻他未果,于是便亲自前来,行了?” “行。”风橪点点头,目光挪到楼泽身上,旁若无人道:“山神大人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楼泽回首看她,眸中噙着冷意:“你又谋划着几时离去。” “此时还不行。”风橪摇了摇头,视线唐突的与君昧撞上。 “若是心中尚有疑问,风橪姑娘不如直说。”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她一样。 “你之前说过曾用执念救人,我一开始还在怀疑,可我现在确定了。”风橪思疑一瞬,微微垂首,面色淡然,“南风就是那个你救的人。” 君昧站在另一边,坦然道:“的确是这样。” 风橪怔忡片刻,面无表情启唇:“她是你……” “南风是我心爱之人,她爱的、恨的都是身为描骨师的我。” “她已经不记得你和她的曾经了。” 提及此,君昧眸光一晃,毅然上前:“这你是从何得知的。” “我之前曾见过一位控梦师,她曾与我说过,描骨师拯救回的每一条生命都将作为新的人存在,他会忘却前尘,一脚踏在阴阳两界。”风橪站起身,悠悠几言撇下,“南风早已经忘记你了,又或说,你爱的那个南风并不存于这世间,现在活着的这个人,并不是她。” “你胡说。”君昧想要再往前靠近一步,被楼泽身上散出的神息逼退。 风橪嘴角微微抬起,第一次真正的把自己置身事外:“若非如此,你又怎会躲在这里,不敢与南风相见。” “我——” 突然间,倪衣走了出来,眼眶已经湿润了:“君昧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要看着南风杀掉江涟城吗。” 想必她在里屋已经听了很久了。 这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此刻的她,既非人也非妖。 这具身躯上尽是支离破碎,妖眼、妖心、妖骨齐聚,过于苍白的肌肤像是早已流干了血液。 隐面担心的疾步前往,扶住她:“倪衣,你怎么出来了。” “我没事。”倪衣轻轻回握住他的手,费力的露出一丝笑容,步履维艰,很快又看向了君昧,“涟城也是为了你才以身试险的,你难道要置之不顾吗?君昧。” “倪衣,我不能……”君昧脸上的表情晦暗了些,身体仓皇的退后了一步,无力的摇了摇头,“我办不到。” “君昧!”倪衣忽然间情绪激动的冲他喊了声,像是花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喉中咳出血来,声如游丝,“你的眼里只有南风了吗,难道——我们的生死,就是你可以撇弃的东西?” “你现在还是不要动气了。”隐面扶着她的胳膊带她到一旁坐下,柔声安抚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救江涟城出来,不会让她死的。” 倪衣抚开他的手,双眸看向君昧,质问道:“君昧,救了南风一命,换来了我们所有人的支离破碎,你当真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须臾,君昧抬起头来,脸色忽而凝重了一层,神情却十分认真,“现下我就去救江涟城出来。” 下一瞬,风橪跟着站了出来,而她身侧的佩剑——正在蠢蠢欲动。 “我帮你。”她说。 第37章 骨像(十) 林商微睨了风橪一瞬, 不声不响的走到楼泽身边,用只用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看样子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吧,让我告诉她吗?” “你又要生事。”楼泽淡瞥过他一眼, 眸色冰冷。 “就这么由着她胡来, 真不像你的风格。”林商的余光落在楼泽身上, 眼神深邃沉暗,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叫繁月前来吗。” 楼泽轻怔刹那, 薄唇开合,声音清冷:“繁月。” 转瞬间,繁月就出现在众人面前,随风而至的,还有她手中锋利的剑刃。 “山神大人。”繁月单膝跪地作揖, 垂头凝神道:“山中一切事物无恙,无人来犯。” “守山之事暂且作罢, 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于你做。”楼泽微垂眼眸,右手背在身后,表情有些些许沉重。 “请山神大人吩咐。”她依旧维持跪地的姿势,面色自然, 引的在场其他人都为之一惊。 他斜看了林商一眼, 复而开口:“保护风橪。” “是。” 风橪还未来得及问明缘由,只见楼泽和林商化作两道飞烟,转瞬间就消失众人眼中,如风一般。 繁月站在她面前, 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 张开一只手臂拦住她:“直到山神大人回来之前,我会保护你。” “山神大人……他怎么了。”风橪身上的伤口忽然间猛的刺痛了下, 眸中的光止不住摇晃。 繁月清冽落眸看着她,语气淡淡,表情严肃:“无可奉告。” 就那么一瞬,繁月想起楼泽与她说过的话。 “这件事,不可与她说。” 他虽没挑明,但繁月知道,那个人——是风橪。 不知为何,在遇见津鸣之后,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楼泽为何要那样对风橪好。 沉重的黑暗一层层的压落下来,温澹夏忽然间头上一痛,扭回头就要往回走。 “是江涟城,是她!”他大喊了一声,整个人失控的返回,脸上的表情痛苦的狰狞着。 她出事了。 他的双膝几乎完全浸入漆黑的暗河中,黑沉的浓雾遮住了一切。 电光石火间,一把剑刃横在了他的颈肩。 卿泉与他并肩而站,弯曲的手臂与剑刃一同挨近,压迫着他。 “我要回去。”温澹夏的脸色白晃晃一片,几近变得透明。 他已经时日不多了,很快就将进入轮回。 就算现在出了冥界,也无力回天。 “算我求你,现在的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出去救她,她有危险。”这个时候温澹夏已经顾不上什么了,抬手就要去握卿泉的胳膊。 她的瞳孔陡然间扩张开一分,持剑退后半步,摇了摇头。 此刻离了这里,他会落得与恶灵同样下场——魂飞魄散。 纵然她放走了他,他的身体也会在接触黎明的那一瞬,毁做虚无。 他靠近她,整个人都在轻抖,眼中写满祈求:“哪怕没了来世也无所谓,我求你带我出去,如果我不去的话,她会死。” 卿泉冷眼看着他,再次摇了摇头。 “为了她我什么都不怕,所有后果由我来担,只要她活着……可还是不行吗?”他凝望着她,眼里忽然间流出泪来。 他只想守护自己的心爱之人。 可如今,什么也做不到了。 他的死,只是无所谓的赌博。 而他,赌输了。 那日,南风并没有直接赐死他。 而是给了他两条选择。 交出君昧的下落,或者死。 他笃定君昧能够保护好江涟城,却不想,江涟城还是去见了君昧。 三年前,情同姐妹的江涟城和南风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君昧。 没有悬念的,君昧后来选择了身为普通的人南风,而非与他青梅竹马的剪画师江涟城。 君昧和南风十分恩爱,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后来,江涟城突然间从众人眼中消失,并放话道。 有朝一日君昧和南风阴阳两隔之日,便是她回来之时。 所以她后来亲眼目睹了南风死而复生的场景。 君昧以为他救回了自己心爱之人。 实际上,活过来的南风,却成为了截然不同的人,她残忍冷漠,高傲专断。 已然不再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 曾经最忌杀生的人,一念间变成了屠城的无情之人。 君昧是她活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下令要通缉的第一人。 那天温澹夏出城去找情绪崩溃后离开的江涟城,就这么被南风的人抓住了。 他曾说,一命换一命。 温澹夏死,换江涟城生。 南风答应了他,可他拼命守护的人,眼里却从始至终未曾有过他。 如今他生命将逝,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她。 “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恍然间,温澹夏抬头,一脸希冀的看向她。 她盯着他,没说话。 “你能不能替我去看她一眼,若是她死,我也想她没有病痛的走,如果是你,我想可以做到。” 卿泉的眼眸莫名流转半分,下一瞬,没有拒绝他。 人类的情感向来无用且多为牵绊。 将去之人,她总是愿意给他们一点希望的。 “这道护身符,求您交给我母亲,是我不孝,害她徒增伤痛,余生——我愿她平安顺遂,再不要念起我。”他看向她,步伐不自觉前迈,又靠近了一步。 君昧并没有等到凌时。 他出现的时候,南风坐在督刑的高椅之上,满目凉恨。 江涟城被困于刑场,见他出现之时,眼中瞬间注入欢喜之情。 是他来了。 “你并非真正的想杀她。”看见她身影,君昧一路向前,神情决然,“我已现身于此,你放了她罢。” “你是君昧。”她双臂摆在身体两侧,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一脸的冷傲与不屑,目光中不曾缀入一丝温度。 “是我。” “剪画师和描骨师扰乱尘世,都该死。”她起身,声音里藏着威慑力,“还不将他拿下。” “不用——”君昧唐突截断她的话,竟加快了步伐,很快便来到南风的身边。 “退下。”南风遣退上前来护她的侍卫,拔出其中一人的剑,直愣愣指向他。 君昧不卑不亢,继续往她身边走。 “我让你退下!”这一次,南风的语气加剧了些,手竟开始抖了起来。 她手腕上的手链晃动起来,引的她脑袋生痛,思绪混乱起来。 君昧没有半分要后退的意思,南风被他逼退一步,双腿撞在椅子上,已无退路。 风橪手中持剑,站在台下拧眉看着那两个人。 君昧这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只见他猛然间往前靠近一步,南风手里的剑已经刺进他的心脏。 那一瞬,所有人都惊异住了。 风橪想要上前,却被繁月挡住。 “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无论他是生是死,都跟你没有关系。”繁月冷冷扫她一眼,不允她过去。 南风几乎是下意识的,瞬间想要把剑抽出去,可她刚一用力,君昧却快了她一步握住剑,更加往心脏里深刺一步。 鲜血顷刻间溢出来染满他的手,南风吓得一瞬松开手,失措看着他,道:“你疯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我死吗?怎么此刻又怕了。”他淡淡一笑,手里抓着剑,再次用力往里一割,下一瞬,身体栽了下去。 “不要……”南风本能的跟着他弯下身,双手颤抖的放在他身侧,就是无法触碰到他。 她整个声带都在晃颤,人彻底慌了,眼瞳毫无方向的落在他身上,死死咬住唇:“不要了,我不要你死。” “是我错了。”他的脸色又苍白了些,很快整个人脱了力,摔在地上。 这一回,南风没有片刻犹豫,上前接住了他,把他拽到自己身前,眸中蓄了泪,失控道:“君昧,我不要你死,你听到了没有……我,我是南风啊。” 君昧愣了一瞬,忽然间明朗一笑,用手捧住她的脸,无憾着唤她名字:“南风。” 她立马回握住他的手,眼泪簌簌下坠,吃力的露出一个笑容:“我在。” 他的唇角流出血来,笑容越发沉重,话开始变的断断续续:“我把我……偷走的,记忆,还给你了,现在我也该……走了。” “不,君昧,不要。”她握住他的手,大块的血涂满她整个侧脸,身体跟着他一起落在地上,她唤着他,哭的喘不上来气,“是我不好,本该离开的人……是我。” “你不要哭,南风。”他朝她温柔一笑,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说道:“是我随意扰乱了生死,此时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了……重新见到你,我也可以安心了。” 明知他肯定活不成了,可南风无论如何都想要留住他。 最后,他还是闭上了眼。 他用自己的命,找回了本属于南风的记忆,也带回了那个曾经的南风。 繁月看完这一幕,面向风橪,面无表情的说道:“走吧。” 风橪看着那边的人,眼中忽然刮过一瞬恍惚,喃喃道:“终归还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可是繁月,楼泽当初——为何救我?” 卿泉最后来到了温澹夏的家。 按道理说,她本不该离开冥界太久,而现在她竟然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温澹夏的房间。 床上的他,双目闭阖,脸上血色全无,一点气息都不复存在。 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对这个人还不够了解,却已燃起了她的好奇心。 这便是他睡着的样子。 她轻轻伸出手,触碰他冰冷的脸颊。 他那双眼,曾是那么的好看。 “谁啊——,澹夏,是你吗?”刘春明闻声寻来,大步推开门,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了温澹夏枕边的护身符。 不远处,卿泉抱臂站在一边,目光落在江涟城身上,竟不自觉出了神。 这是他爱的人,也是他丢掉性命也要守护的人。 如今,也是她要守护的人了。 是他那一行泪,敲动了她的心。 偿了他未了夙愿,为她此时的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木落小可爱的3瓶灌溉。 女主后期会成长起来,变得强大,一起期待吧,比心。 第38章 骨像(十一) 番外 暮鸣·月未央 [一] 华灯初上。 风橪解开了神咒, 如今金沙镇也再不是木偶镇。 繁月心不在焉走在热闹繁华的街上,走马观花着看高高挂起的每一盏花灯,兴趣阑珊。长街上的人成双成对, 包括楼泽风橪, 林商花紫芊。 她慢慢踱步, 揉了揉疲乏的眼扫向身后——望见了独自行走的津鸣。 只是这一瞥, 一双波澜已定的墨绿眼眸就已暗戳戳的霸占了视线。 又是他。 繁月心一动,想起了津鸣救她那日的场景。 他与她四目相对, 气息相缠,可却连半丝旖旎都寻不到。 他的眼中容得下一切,却未曾有什么真的入过他的眼。 如果有,那应该就是木神林商。 真没意思。 “喂——”繁月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转过头叫他, 面上没有渲染半丝情绪,语气生硬:“一起走吗?” …… 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 津鸣的视线浅浅与她擦边, 步速如常,面无表情的走过繁月的身旁,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木神大人说让我与你保持距离。” “……”繁月被他赤。裸。裸。的回绝,愣了一下, 半字未吐, 快速将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着低声细语道:“谁稀罕。” 之前,她本以为山神大人是说话最死板的,现在看来, 已经有人抢走他的宝座。 津鸣津鸣, 津有归途,鸣声穿骨。如此看来, 他的名字也并非十分普通。 若没有风橪的出现,恐怕自己也没有机会与津鸣认识了。 只是认识而已。 正走着,繁月突然间被抓住了胳膊,她转头去看,面向一张和蔼可亲的脸。 “姑娘,买个花灯吧,这盏灯名叫圆月,寓意花好月圆,家人团聚。姑娘瞧起来不是本地人,既然如此,带着花灯回去留个纪念如何。”老妇人笑容慈祥,语气柔和温暖,繁月心下一愣,竟没有第一时间回绝。 “不,不用了——”繁月尴尬的摇了摇手,目光如同凝固在花灯上面,笑容浅浅,惋惜的轻声推拒:“我不需要花灯,况且,我身上没有钱。” “没有钱?”老妇人笑容依旧,将那花灯摘了下来递到繁月手中:“那就送给姑娘了,就当有缘相见的礼物,天就要黑了,姑娘注意安全。” “谢——”繁月迟疑着接过了花灯,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已经快速移到她身后,将几枚铜板放在老妇人的桌上。 繁月怔忡片刻,伸出去的手弯了弯,随即又缩了回去。 是他……吗? “这灯我买了。”背后声音凉凉,话语中带着隐隐气势。 “公子与姑娘可是相识?”老妇人惊声问。 “是。”对方回答很快,须臾,从繁月身后伸出手接过了花灯。 她心下一乱,根本没听清那道声音。 繁月心中凝起疑虑,转身抬腿就走。她握着腰间的剑,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仰头望天的时候,发觉夜色又逼近了几分。 猝然间,一盏花灯递到了她的面前,伴着一串声调毫无起伏的声音:“你的花灯。” 繁月轻扫一眼,语气冷淡:“那是你的。” “……” 繁月继续往前走,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边走边问:“不是说保持距离吗?给我买花灯做什么。” “保持距离?你说谁——”楼泽越到她面前,试探性的看着她,冷声道:“你以为我是谁?” “没——”繁月抬头望向前方,凝视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形式化的接过楼泽手中的花灯,想着那双眼眸,语气失落的扯了个谎:“谢谢山神大人,什么都没有。” 方才自己怎么会联想到他。 明明数十年里,自己的世界,只山神大人一个。 七日已过,雪落满南山。 盛冬来临之时,楼泽已随风橪离开,去了凉城,而繁月则被留下守山。 繁月坐在一棵树上,心中想道。 美名其曰让她“守山”,其实自己也只不过是——被暂时抛弃了。 自从风橪出现后,山神大人就变了好多。 如此,倒是好事。 山神大人一直无牵无挂的存在着,如今,倒是多了几分温柔,不在那样冷冰冰。 繁月笑了一笑,忽然间目光就变了。 她待在树上看向四周,远远的便瞄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向山神庙走去。 “何人来此?”繁月单手扶住树身,在一根树枝上站了起来,声音凛然清冷。 那黑衣男子弯腰抚手作揖,字正腔圆,话说起来干巴巴的:“木神大人命我邀山神大人前去一趟,有事商谈。” “山神大人不在。”繁月再次坐回到树枝上,用腿勾住树枝,身体往后一仰,在树上翻转了半圈,最后轻轻落地,双手扑了两扑。 来的真不是时候,她想。 “告辞。”津鸣被繁月一口回绝,松开手直立起身子,用一贯的平淡语气回复道。 他就连片刻的犹豫都不曾有。 繁月看他转身,便兀自笑了起来,胸腔轻轻发震,启唇微声嘟囔道:“要不是你自称是仙,我还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你个木头人。” 津鸣动作一滞,停在原位。 他微微低头,转过身去,语气平平:“你叫我木头人。” 繁月双臂环胸,唇角添上一丝微扬的弧度,一本正经道:“你听错了。” 津鸣一语不发地的前进两步,面色僵硬,再次问:“山神大人在何处。” “反正不在此处。”繁月轻轻耸肩,眼皮下拉一分,嘴角笑意愈深一度。 她才不要告诉他。 木神大人与山神大人素来不合,派津鸣来找他,估计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 “那你可知山神大人何时会归。”津鸣上前一步,身上散发出的寒气浓重起来。 “不知。”繁月跟着后退一步,板着脸调侃他:“你家木神大人说过让你与我保持距离,你可切莫要忘记。”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津鸣保持直立的姿势站在原处,没有半分想要越线的意思。 繁月浅窥他一眼,没有立即作答。 姑且试他一试。 她尝试往前走了一小步,瞥见津鸣也往后退了一小步。 退步的速度不亚于她。 木神大人说的话实在好用。 繁月轻笑一声,心想:“他还真是根木头,守死规。” 津鸣冷着表情,盯她脸上的笑看了片刻,脑海中想了又想,内心里却一点感受都没有。 他没有七情六欲这种东西。 “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繁月轻轻挑眉,探见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怒从心生,挽了挽衣袖,低眸偷笑:“除非——” “除非什么。”津鸣一板一眼的问,声音没有上下起伏。 “除非——”繁月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没有往下说,往前走了几大步,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靠近津鸣。 津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知道后退。 谁也没有说话。 他笃定着要躲开她。 繁月抿唇蹙眉,直接伸手去抓津鸣的衣服,谁知她脚下一滑,手轻轻拽了津鸣的衣角处便即刻分开。 不好—— 她身体往前一栽,身体失去平衡。津鸣上前一步伸手接她,只听“砰”的一声,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繁月趴在津鸣身上,觉得有些头晕。 她单手放在津鸣心口处,刚想嫌弃死说津鸣的胸膛是铁做的吗,突然间,指尖一颤。 没有心跳。 他没有心。 她连忙单手支在地面上,落眸去看津鸣,意外的再次对上津鸣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 津鸣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缓缓别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严肃道:“还不起来。” “啊——?我知道了。”繁月手上动作一顿,表情僵硬的站起身,小声嘀咕道:“竟然没有心。” “山神大人去了何处。”津鸣起身问道,丝毫没有察觉道繁月的异样。 “人界天子脚下——凉城。”繁月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不假思索的回。 “告辞。” 黑色的身影背过身去,繁月站在原地轻叹一口气,黯自神伤道:“没有心脏又怎么会动?我真是一时被混乱的事物迷了心智。” 那一晚,繁月梦见了津鸣。 梦里,他主动走向她,一言不发。 繁月低眸看着自己,不想,又回到了初见的地方。 她顺着黑夜中的身影,无意中摔进了树妖的陷阱。 藤条一根根快速的缠了上来,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她拧了拧身上的藤条,刚要挥剑,藤条再次卷起,将她手中的剑一并绕住。 “你是山神楼泽身边的剑灵。”津鸣来到她面前,穿着那日一样的衣服,将锋利的刀尖对向她。 “是我。”繁月愣了好久,哽咽在喉中的话才说出来:“是山神大人命你前来寻我的。” “没错。只是我没想过你会愚笨到掉入妖的陷阱来,所以寻你的时候费了点时间。” 他说。 “要救我就动手快点。” “我在救。”他没再看她,手中的匕首又靠近了一点,“这是树妖种下的陷阱,专吃剑灵。” “吃?”繁月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没得到他的回复。 紧跟着,匕首已经深深的没入到她心口之中。 没有痛感。 繁月忽然间就醒了过来。 她用手捂着心口,轻松开一口气。 想起来了,那一日她忘了说些什么。 她忘了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繁月。 第39章 镜乡(一) “这里就是风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镜乡。”林商身处村庄之上,望着一片萧条凄冷之景,三千青丝皆随风舞动, 冷然吐出几个字, “你觉得明夜来过?” 楼泽跟过来, 身姿萧然立于半空中, 长袖紧转绕腕,下一瞬, 人已悠悠落地,衣袂翩然被风鼓动,长发高束,侧脸孤峭冷峻,声音坠下。 “跟千离有什么关系。” “千离?”林商行至他身边, 顿笑了声,“他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虽不似炀川那般火爆脾气喜欢杀戮,可他向来讨厌人类,又怎会亲自来到人间。你说笑了,楼泽。” “他来过。”楼泽微微扯唇, 满眼漠然, 眸中划过一个场景,“风橪手臂上,有水神印纹。” “水神……印纹?”林商先是一惊,而后无所忌惮的笑出声来, “那可是死亡的印记, 必死无疑。怎么——又是你救了她。” 楼泽冷下脸,沉思半晌, 才回答。 “在遇见我之前,这个印纹就存在了。” 林商闻言不说话了,静默了几秒,才又思索着启唇:“难道说,她真的明夜?” “她不是。”楼泽纠正道。 “不是?那她是谁?除了与冥君有关的人,谁也逃不开诅咒的力量。” “我也在寻找,她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让我带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明夜。”林商眸子一凛,作势就要离开。 “林商。”楼泽叫住他,忽而神色凝重,声音薄凉,“明夜她——没有来世了。” “二十年了,这还是你执意留在人间的理由。你知不知道,在这云巅之上,多少神仙觊觎着你的位置。”林商蓦地的停住脚步,回头盯着他,“一旦你化作晨风,神界立马可以找出来你的替代品。” “我一直都知道。”他淡淡开口,眼眸中摸不清情绪。 楼泽早就没有心了。 二十年前,他亲自将一颗心封锁在镇神殿中,除非感悟到七情六欲,入眼可见人间百态,否则再不可为风神。 如今他身上的神息越来越弱,再不亲自回到神界,他会化作人世间无人可寻的一缕风,再没有来世。 楼泽不在乎。 可林商知道,有神在乎。 得知他甘愿贬下人间成为一介地神,从此他的领域只有那一座山。炀川动怒之下摧毁山丘无数,身上又背上无数血债。 千离本可以阻止炀川,可他偏偏冷眼旁观这一切。 神,从此成为了人界忌惮恐惧的代名词。 风橪幼时待过的山村,就是被千离亲手粉碎的。 后来,这座山被妖重新修复,住进了流离失所的人。 而这妖,也在这里留了下来。 现下这山村,萦绕着沉重的死亡气息。 明显是被妖物、游魂、利欲熏心自私自利的人占据了。 如今,这里不是风橪的故乡,而是一面映出“黑心”的镜子。 “山神大人——” 恍然间,楼泽听到了风橪的声音,他悠然转过身去,看见风橪跑了过来。 繁月不慌不忙的跟在她身后,缓缓走来。 风橪在楼泽面前停下,神态黯默。 她退后了一步,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此处是她怎么也无法忘怀的噩梦。 在这里,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朝倾歌。 此后,她再没有家了。 风橪曾经把这个地方在心里深深藏了起来,但此刻,楼泽把它找了出来,鲜血淋漓的袒露在她眼前。 “这里曾是你待过的地方。”楼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不是!”她极力否决道,那一瞬鼻子微酸,掉头就要跑开。 下一刻,迷雾盈进整个山谷,白茫茫一片压过来,伸手不见五指。 “津鸣!”林商猝然间挥袖出击,树根藤条抓了过来,皆扑了一空。 眨眼间,白雾消散,不留一道痕迹。 林商站在原地,蔓延过来的树枝退变回原来样子。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不见了。 方才的迷雾阵是镜妖的惯用伎俩,除非是极为强大的神魔,否则连仙和妖都会在阵里迷失方向。 他没想到,就连楼泽也被困了进去。 可想而知,他现在的神力已经弱到了各种地步。 不然,他也不会在风橪出事时,叫自己出面救她。 林商轻咬着牙,眉心压了下,双手微握在心中默念道。 ——楼泽,你难道非要消散于世间,才肯停歇吗。 ——这天地六界,你难道就未曾有过半分眷恋,半分不舍。 风橪再醒过来的时候,全身置于一片漆黑的网中,只有她周身这一圈,辉映着亮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头发,身上的衣服。 大脑一下子就懵住了。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而这身衣服,她分明就在哪里看见过。 想起来了。 …… 是楼泽。 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风橪整个人石化了,接下来,她急得直跳脚,到处乱跑。 这里该不会是她的梦境吧。 她一定是在做梦。 不然,掐自己一下? 不可不可,万一这具身体真是楼泽的,那她岂不是袭神了。 就在她不知还如何是好的时候,津鸣出现了。 她愣了一瞬,欢喜道:“津鸣,你也在?” 谁知对方冷着一张脸,习惯性的拔出身边的剑背于身后,扯唇说道。 “我是繁月。” 风橪难为情的启唇,一双手不知该如何播安放:“繁月?那这是……” 繁月走过来,一板一眼的叙述。 “不是梦,这是镜妖的妖法阵,凡入阵者,性别颠倒,与人换身。” 她着急的踟蹰走了两步,犹豫道:“所以现在山神大人和津鸣他们——” “用的是你和我的身体。”繁月无语扫了她一眼,补上了她后半句话。 “那怎么才能出去。” 繁月席地而坐,将剑摆在地上,手握住剑柄,仰头看她。 “时间一到就会出阵,你莫要着急,坐下等待。” “那好吧。”风橪刚想坐下,看了看满是尘土的地面,硬是挺直了腰板。 可不能把楼泽的衣服弄脏了。 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换过几套衣服,唯独这件衣服穿的时间最长。 估计是喜欢这件衣服喜欢得紧。 她站在原地,忽然间问繁月:“繁月你说,在旁人看来,此时的我是山神大人还是除妖师风橪。” 繁月端坐在地上,闭目养神道:“自是山神大人。” “那是不是山神大人有的能力现在我也拥有了?我此刻是不是能腾云驾雾?” “你想做什么。”繁月蓦地睁开眼,盯住她不放,“不可利用山神大人的身份做一些违背清规戒律的事。” “我自然不会那么做。”风橪把长服衣摆卷起来扔在怀中,蹲下身靠在繁月身边,轻声问道:“有没有什么地方,去了就可以知道自己未来姻缘。” 繁月剥离开目光,起身垂眸。 “月老树上,一切姻缘皆由红线连接。”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她站直身,手握住繁月的胳膊,脸上不敢做出什么表情。 风橪其实是想撒娇的,可她实在想象不出他撒娇的模样,怕毁了楼泽在繁月面前的固有形象。 “别动手动脚。”繁月冷不丁抽出胳膊,后退开一步,妥协道:“我带你去就是了。” 进入月神阁的时候,守门的仙女都惊呆了。 她守阁千百年来,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清心寡欲的前风神大人来这里。 而且,他身边跟着的仙,是林商的随从——津鸣。 津鸣没有七情六欲这件事,仙界众仙皆知。 而这日,这一神一仙来此,传出去定是无人会信。 还没等风橪开口,仙女便自觉退到一边,为“他们”推开了月老阁大门。 风橪刚踏步进去,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她连忙捂住嘴,这才没有叹出声来。 待大门关上后,风橪才凑到繁月身边,神秘兮兮的小声道:“这树这么高这么壮,要如何找?” “不用你找。”繁月轻瞥了她一眼,抬眸望向面前纷繁红线,云淡风轻道:“你唤出名字,线自会到你手中。” “那好,我试试。”风橪小心翼翼的笑了下,清了清嗓子,细语道:“风橪。” 转瞬间,一根红线飘落下来,落入她的掌心。 红线两端,挂着两块小牌子。 她轻吸一口气,翻开第一个。 是风橪。 没想到还挺容易就找到了。 繁月寻声跟着看了过来,走到她身侧,抬手就翻开了另一块。 “山神大人?怎么会——”繁月惊了一瞬,连忙把牌子递交风橪手中。 楼泽两个字赫然立入眼帘。 可风橪还来不及欢喜,这条红线忽然间从她手中滑走,摇摇坠落在地面上。 线断了。 “啊——”风橪轻呼出一声,心脏跟着抽痛了一下,下一秒,她蹲下身子,慢慢的拾起那两根红线。 她垂眸扑了扑上面的灰尘,颤巍巍的起身,满眼都是心疼。 为什么会这样—— 繁月见状走过来,手抚在她肩膀上,出声安慰道:“按道理说,无论人或神,就算轮回转世只只有这一条红线,断不会就这么分开,除非——” “除非什么。”风橪将两根红线攥在手中,着急的抓住繁月的胳膊。 繁月握紧了手中的剑,表情僵硬:“除非线两端所提名的人中,有一人的命……正危在旦夕。” “怎么会——”风橪难以置信的松开了双手,面如死灰,肩膀止不住的颤动。 她手中红线飘然落地,一念间,两个名字皆被擦去。 第40章 镜乡(二) 一片死寂慢慢掀开, 抬眸可见,万镜相接后勾勒出的琉璃般世界。 镜中之景,如同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 楼泽向前一步, 走进如画般的仙境当中。 镜里女子模样, 是为风橪。 他眉尖微蹙, 瞳中的光蓦散。 想不到有一日, 自己竟入了镜妖的阵。 铜铃声摇曳在腰间,楼泽垂眸, 手拂过挂穗,又一人从暗波中行至此处。 他眸色一落,看见了拥有繁月模样的人。 “你是津鸣。”楼泽目光森冷,双眼中似已空洞无物。 “是,山神大人。”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津鸣停了下来,“您可曾在这里见过木神大人。” “不曾。”他背过身, 长睫颤了颤,落下去,“林商他——并未入阵。” 津鸣闭上眼去,面无表情, 一言不发。 一切早已不言而喻。 换在以前, 楼泽定不会入阵,可他生性寡淡,偏又养的一身执拗。 明明贵为天神,却偏又被一妖困于此处。 不过津鸣并不会想到此地步, 他从来只听命令办事, 不会多想其他。 而他心心念念之事,也只有林商的命令。 “木神大人唤我来, 应是要我守在山神大人身边。”津鸣慢慢抬开眼,声音里毫无起伏。 即便化作繁月模样,他仍是津鸣,七情六欲在他身上,皆是无物。 楼泽一动不动,冷冷道:“我这里不需要你,你去找回风橪繁月带到此处,她们回来,身体才可换回。”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语气和字句,津鸣转过身去,顷刻间便离开。 月神树下。 繁月想要去扶风橪,却始终挪不动步子。 只见她面色陡变,眼中光芒尽数散灭,忙不迭看向繁月,急道:“莫非山神大人他——” 繁月目中闪过一丝凄戾,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袖中红线姗姗落地。 属于她的那条红线上,只有她一人的名字。 自己陪着山神大人已经有多少年了? 好像自他被贬做山神之后,她就陪于他身侧。 几时想过有一天,楼泽也会消失于这世间。 她只念过自己未能终年陪伴楼泽,哪曾想过,山神大人有可能先她一步离开。 这件事,不仅风橪难以接受,繁月也无从开口。 风橪站在原地,身子颓然前倾颤了颤,尾音在飘,惶然道:“山神大人他……还剩多少时日?” 繁月迟疑一瞬,眉心锁紧,薄唇深抿,慢慢道:“若再不回神界,恐不过三月。” 两人的情绪都在凝重暗冷的氛围中紧绷着,不只下一瞬谁会忍不住缴械投降。 但她们都没有等到那一刻。 门打开了,又很快关上。 风橪扭过头去,看着真正的津鸣走了进来。 繁月有一双清澈的眼。 而此刻津鸣脸上毫无表情,他沉着冷静,声音低沉喑哑:“我带你们去见山神大人。” 繁月浅浅望过去,眼皮颤了颤,眸波流光:“你怎么会——” 津鸣对上她的目光,直言道:“是山神大人说的,你们在这里。” 暮色降临海上,林商环臂站立,身体悬于深海上方,倏然间睁眼,勾了勾唇角,一身暗衫掩在夜里。 “原来躲在这里。” 春里城内,怜霜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盯着眼前的镜子。 忽然间,镜面碎的四分五裂。 身侧弱花幽然绽放,暗香袭来。 同一时间,林商来到她面前,落眸慢慢打量她:“小妖怪,这一切,是你捣的鬼。” 怜霜一瞬呆住了,手里的果子掉落在地,立马伏身扣住头,害怕到说话结巴起来:“木,木神大人。” “既认得我,又为何布阵。” “怜霜也是实属无奈,前些日子,有除妖师来此,二话不说将我妹妹打落至魔界。”怜霜怕的不敢抬头,瓮声瓮气道:“小妖设阵只为自保,不知那除妖师竟是木神大人的朋友,是小的错了,我……我现在就解开迷阵。” 说完,怜霜就要抬手摸镜。 林商站在一边,出声制止了她。 “不,我要你暂时不要解开此阵,并且加固此阵法——我来忙你,将他们困得久一些。” “啊——?是。”怜霜愣了瞬,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完了完了,这回捉弄人踢到硬板了。 万一他动怒下杀了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林商无空去理怜霜内心的长篇大论,找了一处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指尖在身旁敲了两下,思绪渐深。 依楼泽此时的神力,破此阵法不过时间问题。 可他偏要要楼泽尝一尝,这无能为力的滋味。 见到楼泽的时候,风橪心中咯噔一声。 这是第一次,她透过楼泽的眼睛——看着她自己。 很快,他们互换回来,但仍被困于阵中。 繁月狠蹙了下眉,缓缓走过来,怔了下,开口阐明:“有人在帮助镜妖。” “不——”楼泽毫不容情打断她。 是神。 所以说他们现在根本无法出去。 风橪郁闷至极,捂着肚子坐下,瞥了楼泽一眼,暗示道:“我饿了。” 楼泽视线寻来,声音沉到她耳畔,一字一句道。 “想吃什么。” 风橪闻言抬起头,弯起嘴角甜甜一笑:“烤鸭——,有吗?” 看着楼泽一言不发的变出烤鸭来,林商随手把镜子丢到一边,递出手去:“果子。” “啊?”怜霜愣了一下,一头雾水的低着头,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还有没有果子了,给我一个。”林商收回手,斜眸觑了眼镜中的画面,在心中暗念。 他好像找到让楼泽回天的理由了。 把这除妖师绑了去,管他楼泽有通天本事,不还得乖乖听话? 林商话音刚落,怜霜就匆忙拿个几个果子出来,找出一个最大的,毕恭毕敬的递了上去:“木神大人请用。” “嗯。”他看都没看她一眼,抬手按住果子的两边,根本没有碰到她的手。 怜霜赶紧又退回去跪着,悄悄抹了把额上的汗。 怎么就把这一位难伺候的神招来了。 不过,若是能让他开心的话,他会不会一高兴就帮她把妹妹找回来了? 不管那个地方,是哪里。 迷镜阵内,楼泽来到风橪身边,看着她吃烤鸭的满足劲儿,轻声问道:“津鸣说——你和繁月去了月神树。” …… 风橪闻言一愣,差点掉了手中的烤鸭。 这个津鸣,怎么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呢。 就在此刻,繁月走了过来,风橪一个慌张的小眼神过去,向她求助。 繁月冷不丁接住她的信息,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不忘瞪了津鸣一眼,快步来到楼泽身边,解释道:“是繁月自己想去,于是让风橪姑娘陪我前去。” “哦——?”楼泽悠悠侧过身,眼中波澜缓动,“你在我身边多年,竟不想繁月已有心仪之人。” 繁月当即摇了摇头,缓了口气,偷偷看了津鸣一眼,从善如流的回答。 “繁月……只是好奇而已。” “那可曾看到结果。”楼泽又问。 “估计繁月今生终了性命也只能伴在山神大人身边了。”繁月顿了一声,不易察觉的眯了下眼睛,“那红线上,只有繁月一人姓名。” 楼泽看了眼另一边的津鸣,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若无姻缘,那你的名字必无法现于红线之上。” 繁月奇道:“山神大人的意思是……” 风橪一时喉咙发痒,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胡乱的挥了挥手:“水,给我水。” 被她这么忽然打岔,楼泽噤了声,变出一碗水端到她面前。 “慢点喝。” 风橪机灵的冲他眨了眨眼,直接把一碗水干了。 “啊——” 她用手背摸了下唇上的水痕,扭过头把碗递了回去,口中咕哝道:“近日都不曾见山神大人喝茶了。” “山神大人——”楼泽还未回答,津鸣就走进他的视野中,“此阵确为木神大人的手笔,只是不知木神大人为何如此,助长镜妖气焰。” “林商这么做,自是有他的用意。”楼泽走到了万镜面前,指尖略过寸寸镜面,不假思索的补充,“看来如今想要破阵,更是难上加难。” 楼泽话音刚落,津鸣即刻上前作揖:“属下愿助山神大人一臂之力。” “不必。” 镜中眼瞳光彩微漾,他乏力的揉了揉眉心,慢条斯理道:“林商既想困我在此,自然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楼泽疲惫闭眼,靠在一边站着。 “且罢,我倒想看看,林商在打什么算盘。” 风橪有点心疼的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袖,建议道:“山神大人,你变出一张床来,让风橪躺一会儿吧,我累了。” 其实她是想让楼泽睡一会儿的。 繁月无语的瞥了她一眼,揶揄道:“你干脆让山神大人变个家宅起来算了,又变烤鸭又变水的,你还有什么不敢让山神大人变得,当他是街上变戏法的吗。” 楼泽闻言抬开眼,温声斥道:“繁月,不得多言。” 他轻微摇了摇头,抬手间,给风橪变了张出来。 风橪当即拽着楼泽的胳膊一同坐下,笑的灿烂:“你陪我坐会儿吧,光我一个人坐着,太无聊了。” 繁月淡淡扫了一眼那边的两人,冷哼了声转身离开。 “你去何处。”津鸣提剑站在漆黑角落里,主动叫住她。 “别跟我说话。”繁月又是瞪了他一眼,自己一个人急急走开。 黑暗中,繁月默默叹了口气。 如果风橪真能留下山神大人,那便好了。 第41章 镜乡(三) 刹那间, 一切事物化作黑色蝴蝶隐在夜中。 唯一的光源,是罗列摆放的数面镜子。 风橪松开握住楼泽的手,来到一面镜子前, 指尖轻轻抚了上去。 “镜子里的景象, 是何处。” 楼泽站起身, 来到她身边。 “是你离开后, 重建的镜乡。” 这是另外一群人,共同筑好的家园, 而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归处。 “如今已经叫镜乡了吗?”风橪视线落上去,紧紧看着镜中的一切。 死气沉沉的村庄里,仿佛一切都建立在痛苦之上。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镜面上慢慢游走,注意力开始集中起来。 下一瞬,她面前的镜子中出现了与浩瀚海水同色的漩涡。 在那漩涡之中, 伸出来一只手,直接朝她抓来。 她连忙撤开手退后一步, 可还是没躲过去。 楼泽上前去攥住她的手腕,眨眼间,跟她一起被带进镜中。 一声还没有发出来的求救戛然而止。 再一眼望去,漩涡消失, 镜面归于平静, 一切事物亮了起来。 万物皆迎来黎明。 须臾,风橪双脚安全触地,一个没站稳,摔进楼泽怀里。 他动作微滞, 用手温柔的扶住她, 脸色苍白淡郁。 是林商在刻意压抑他体内的神息。 如此一来,在这镜中, 他便与寻常人无异。 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林商一定要让他看见的。 风橪站稳后,跟楼泽拉开了距离,看着远处人群聚集的场面,不禁开口问道。 “我们这是在哪里,不会是到镜子里来了吧。” ”不错。”楼泽轻应了句,眸中寒色开始拢聚。 她理了理乱开的头发,仰头看向楼泽。 “那么说这里的景象,是虚构的了。” 他阴冷的目光越过她,来至她身前。 “这一切,皆是当下正在发生的景象。镜妖的镜子连接过去未来,同样也用镜子将虚景和现实衔接。” 风橪迈步靠前一点,转念间,那片景已离自己拉近许多,近到可以听清那群人说的一字一句。 一顶红轿立于眼前,两个穿着黑衣男子的站在最前面,其余人的分散开,将他们团团包围。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子俨然已经白发攀顶,他走过去敲了敲轿门,肃色道:“幽若,出来吧,乡亲们送你走完这最后一程路。” 隐隐约约中,风橪听见有人在哭。 围绕在轿外的人,或嬉笑,或冷眼旁观,或目绕同情,唯独没有人难过。 流泪呜咽的人是新娘。 这好好的大婚之日,为何要哭。 只见另一位模样素净俊丽男子也走到轿前,忙劝道:“幽若啊,你再不出来我们可要拖你出来了,难不成你想要误了吉时,触怒风神大人吗?” “风神?”风橪闻言眉头压了下,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就念了出来。 莫不成这女子,是风神的新娘? 而站在她身边的楼泽,脸色却更加冷若寒冰。 楼泽垂目睥睨着眼前的景象,不为所动。 难道这就是林商的用意。 他也太过于小瞧自己了。 没多做耽搁,两名男子上前,直接将轿子里的女子拽了出来。 一身红衣的女子就这么被人拖了出来,头顶的红盖头迎风散落,新娘子大惊失色 ,泪挂两行。 旁观者冷目盯着她,一个人动弹的都没有。 “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女子抽泣了声,整个人跪在地上,发髻上款式简单的竹钗晃动一下,青丝微微散开。 新娘的声音又低又柔,模样清秀可爱,白净的脸蛋如同清瓷一般,炽热的光落在她脸上,灼出两行热泪。 两个男人又是将她狠狠一拖,红裙刮在地面上,在泥地里硬是划出一道痕迹来。 红衣女子仍是低低的哭,深深的哀求。 没有人站出来。 风橪心中升起不平之鸣,回头看了眼楼泽,没有上前。 如今山神大人身体欠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群中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女人走了出来,盯着新娘子看了两秒,默默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幽若,你便了无牵挂的去吧,村里人都会记得你的这份恩情并日夜为你诵经的,我们也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宋大娘——”曲幽若忽然间挣扎了一下,爬到那名女子面前捉住了她的衣襟,哭诉道:“我不嫁,我真的不想嫁,宋大娘,我……害怕。” “你害怕?”被唤作宋大娘的女子一瞬拂开她的手,任由她跌在地上,“你以为我们就不害怕了吗,今日你若是不嫁,全村的都要跟着你一起陪葬,曲幽若,你好狠的心。” 去幽若闻言一惊,惊恐的摇了摇头,为自己辩解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若在以前,我定会为了村子付出一切,可现在我有了心爱之人,此生非他不嫁,我真的不能嫁给风神。” “还听她说什么废话,这回就是绑也要绑走,不然到时候风神动怒,我们谁也活不成。”头发斑白的那位男子又来拖曲幽若的胳膊,面向所有人义正言辞道:“难道你们忘记了十几年前这里遭遇了吗,若非水神动怒,又怎会一个村子的人全部丧生,无一活口。” 听到这句话之后,风橪心下一颤,本能的后退半步,瞬间失去了上前的能力。 水神——千离? 他们说的就是那个恐怖冷血的神——水神。 那一年,水神不知因何而大怒。 一夜间,她失去了亲人、朋友、赖以生存的土地。 水神微一抬手,千条性命皆因此断送。 她侥幸活了下来,却几乎失去了一切。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去到海边的话…… 忽然间,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夺走了风橪的视线。 她看过去,望见四五个男人过去按住曲幽若的手脚,将那名女子活生生的用绳子绑了起来。 不知谁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红盖头绑住曲幽若的嘴,防止她乱喊乱叫。 另一旁的黑衣男子脸上挂了笑,催促道:“都动作快一点,莫要让风神大人等着急了。” “岂有此理——”见了此景,风橪再难按捺心中的怒火,拔了剑就要冲上去。 电光石火间,眼前的景象消失不见。 场景交替后,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男一女背对着他们站在前面。 楼泽刹那间上前,按住她的手腕。 好险—— 风橪轻吐出一口气来。 再晚一步,她的剑就砍过去了。 怜霜慢慢转过身来,表情僵硬的看着楼泽,莫名又是跪地扣头。 “小的无意困住山神大人和您的朋友,还望山神大人不要责罚小妖。” 楼泽越过怜霜的身影,漠然道:“你还打算背对我站到几时。” “啊?”怜霜讶然抬头,见楼泽睨着的人并非是自己,又快速把头低了下去。 林商扭过身来,笑道:“我本只想略微试探你一下,不想你的神力竟比我想象中消散的还要快,如此,你还要逞强吗,楼泽——” “你莫要多事。”他冷漠的回绝那道似真似幻的视线。 “你以为我想?”林商与楼泽四目相对,冷笑一声前行几步,“很可惜,我巴不得你彻彻底底的退位让贤,可众神之中,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的神了。” “我已打定主意,谁也无法改变。”楼泽冷冷道,语气中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那边两个神在谈话,风橪这边也没闲着。 她快步过去,细细打量那个镜妖,手托着下巴慢慢摩挲,疑惑道:“我可没有山神大人那么好说话,你快点坦白,为何要将我和他困于阵中。” 怜霜脆生生的对上她的视线,递了个果子过去:“因为你是除妖师。” “不吃。”风橪推开她的手,继续质问,“说下去。” “约一月前,有一个身穿黑衣的除妖师来到此地,说是要杀遍天下所有妖怪,然后……将我孪生妹妹打落魔界,下落不明。” “妹妹?”风橪微微挑眉,审视着怜霜脸上的表情。 “是。”怜霜点了点头,又道:“我本一体双胞,平时只捉弄人,从未害过人,我妹妹怜冰更是温婉可人,怎想竟惹来了杀身之祸。” 风橪站直身,歪头看过去:“捉弄人?就像今天这样?” 怜霜尴尬的应了声。 风橪:“什么样的除妖师,你再说清楚点。” 怜霜:“是一个女的除妖师,看上去就是很厉害的除妖师……比你厉害多了。对了,她身边还跟了只妖力强大的狐妖。” “狐妖?” 说完这两个字后,风橪噤了声,在心中暗暗想道。 莫非是聂将心。 如果是她的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杀妖倒像是她的风格。 只不过,她为何偏偏来此? 这里地势偏僻,人烟稀少,阴气浓重,很明显就盖过了这里的妖气。 聂将心又是怎么寻来的。 而且,竟然比自己早到了一个月。 片刻过去,怜霜心事重重的开口:“小的有一事,想请这位除妖师帮忙。” 风橪勾了勾唇角,故意挑她的刺:“怎么,我也是除妖师,你为何不怕我,反而认为我会帮你,对了,你方才是不是说了,我没有那个除妖师厉害。” 怜霜疯狂的摇头。 “你最厉害。”怜霜昧着良心夸赞她,眼神很快就瞟到了楼泽和林商身上,“而且,你身边还有山神大人和木神大人,一定可以做到的。” 风橪对这种违心的赞许很受用,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把手递了过去:“我这个除妖师可是很有原则的,除妖帮妖都是需要酬金的,你给我银子,我顺便帮你找妹妹,如何。” 怜霜为难的撇了撇嘴,后退一步,笑着看她:“银子,没有。那……果子可以吗?” 第42章 镜乡(四) 暮色被月光打散, 林中传来阵阵狼嚎声。 繁月脚步顿下,敛眸谨慎的望着周身的一切。 她这是已经从阵中走出,还是又来到阵中的另一个地方。 静等几秒, 她接着往前走。 身后再次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蓦地停在原地, 冷冷启唇。 “别再跟着我了。” 身后的脚步声同一时间消失, 繁月目光一凛,转过身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对……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津鸣对上她的视线,眼中连半分波澜也见不得:“山神大人吩咐,让我看住你。” 他就不会自己思考吗。 繁月轻咬了下唇,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神色肃穆:“左一个山神大人右一个木神大人, 你几时有过自己的意识。” “我没有那种东西。”津鸣不紧不慢着回答。 那道声音贯彻入自己脑海,繁月冷笑了声, 又往前走了一步,气势逼人:“没有是吧,那我告诉你,我有!” 津鸣面不改色看着她, 没表态。 像是被风橪感染了一般, 她气极勾唇,压着最后一层怒火,冷静自持道:“所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需要你, 再跟过来, 休怪我不客气。” 津鸣没出声。 繁月自当他已默许,谁知她回身继续往前走, 津鸣又跟了过来。 “你还跟!”这一回繁月直接拔剑,指着津鸣。 “见你安全回山,我自会离开。”他冷不丁回答。 “我是剑灵,不是个废物,无需任何人保护。” “我知道。” “你不知道。”繁月斩钉截铁道。 她步步紧逼,他连连后退。 下一刻,繁月更近一步,上前直接扯出津鸣的衣领,剑鞘搭在他的肩上,冷声威胁道:“再跟过来一步,我剁了你。” “你办不到。”他面无表情回答。 “嘶——”繁月倒吸一口冷气,想要抬手拔剑,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他好歹救过自己,出手伤他太不厚道了。 罢了。 他既然跟过来,她甩掉他就可以了,他毕竟是木神大人的随从,闹得太僵也不好看。 “这一次你不许再跟过来了,我说过了,我是剑灵,没那么容易死。”繁月的胳膊僵硬的那下来,猝然间收了手,跟他隔开距离。 津鸣冷着脸看着她,似是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繁月哪里管的上津鸣怎么想,她转过身,撒腿就跑。 步伐一轻,转瞬间就跑出很远的距离。 这时,她一心想着怎么甩掉津鸣,心思已然变得局限。 忽然间,她脚下的土地裂开,地面塌陷进去,一个巨大的天坑烈然骤现眼前。 繁月连忙掉头往回跑,很快身下一空,整个人掉了下去。 她猛地蹙眸,伸出手往外爬。 就在她马上就要回到地面的时候,腿上突然间多出来一股力,硬是将她再次扯了回去。 繁月扭过头去,瞥见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腿,辨不清是人还是妖。 体内的力量正在被压制。 沉重的阴气和妖气一同砸了过来,一下下敲击在她身上。 一股凉意侵袭后背,繁月心尖一惧,转回头继续往上爬。 刹那间,她的另一只腿也被人抓住。 她正要拔剑,微一抬眸,却见腰间佩剑此刻正躺在完好无损的地面上,自己根本就触不到。 身上附加的力气又加重一分,繁月双手扒在破损的土石之上,指尖与掌心磨出了血。 就在她马上要被拖进去的那一瞬,津鸣出现在她面前,一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来做什么。”繁月一只手腕被他拉着,身后却像在被无数只手在拽她,两股力量同一时间在她身上拉扯,像是要把她撕裂开来。 津鸣不语,冷眸盯着那道无尽深渊。 这里是冥界留在人间的最后一道出入口。 早在几年前,此处就被封印起来,怎又会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打开。 下一瞬,深渊里的人还在用力,津鸣趔趄一下,单膝半跪在地,眉头拧了下,手还死死拧在她手腕上。 那股力量,像是要把他们一并吞噬。 “你快放开我,不然你也会被卷进去的。”看见津鸣吃力的样子,繁月豁然间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旦入了冥界,便再难出来。 不可以连累他。 思绪飘下时,繁月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奈何他力气太大,她根本就弄不开。 他不肯松手。 满手的血染在他手上,又一秒过去,繁月的手腕骤落“咔嚓”一声。 她的手腕断了。 随后,津鸣微弯下身,改用两只手抓住她。 冷汗攀上繁月的额头,她强忍着痛,紧咬着唇道:“松开我吧,他们抓不到你的。我进去后,你记得将这里再次封印住。不用救我。” 月光的映衬下,她的脸色开始变得透明。 落眸可见,是那无穷无尽的暗无天日。 津鸣瞳孔收紧,忽然间想起来,林商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津鸣,这把剑你务必收好,无论何时也不能丢下撇弃,要像爱惜你的性命一样爱惜它。” “是,津鸣遵命。”他回答。 霎时间,津鸣的身体也跟着往里陷了半分。 “我让你松开我,你听见没有!”繁月一下子慌了,眼泪唐突的流了下来。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津鸣收了一只手触向腰间。 下一瞬,一柄剑从她身侧飞刺进去,刹那间,一道凛冽的光破碎开来,落在她的身下。 须臾过后,腿上的压力骤然间消失,那些人在光里面化为飞烟,再见不到。 津鸣稍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抱了上去。 繁月整个人摔在他怀里,手上还在流血。 心跳声在那一刻盖过了身上的疼痛感。 “你的剑——”过了几秒,她堪堪站稳身体,离开他身边,向那深洞走了过去。 一柄剑恍然入目,牢牢的刺进地里。 冥界入口被封住了。 津鸣瞬间过来,挡在她面前,声线平直:“不用拿回来了。” “可那是……”她还想说些什么,被他快速打断。 “我的剑无法一直封印此处,过不了多久,它就被吞噬进去。我现在回去将此事禀告木神大人,你跟我一同前去。” “我看我们开始分开的好。”繁月退后一步,眼中布满阴霾。 她曾问过山神大人,津鸣本是仙,为何偏为木神大人的随从。 楼泽告诉她,津鸣与其他仙不同,他本就可登上神位,因没有七情六欲而被除名。 那柄剑,是神界给他的补偿。 除他之外,唯有众神可以驱动,其他上仙根本无法近身。 那把剑,是护身符一般的存在。 哪怕万不得已,也不可以丢弃。 春里城内。 风橪坐下身来,与怜霜交谈。 “算了算了,我不要你酬金了,你且告诉我,风神的新娘是怎么一回事,那两个黑衣男子又是谁。” 怜霜理了理思绪,回她:“风神的新娘是当地的习俗,已经延续了十多年,每一年村里都会选出一位处于适婚年龄的女子,送她上到山的顶端,将她绑在木桩上,献给风神。” “已经十多年了?”风橪难以置信的问。 “是。”怜霜收回视线,轻咳了声,道:“那个年长一些的黑衣男子叫鲁三平,是村里的人,就是他最先开始散播风神论,告诉乡民们将活人献祭给神。” 风橪嘴角抽搐了下,问:“这他们也信了?” 怜霜点了点头。 “那一年,鲁三平未婚妻不明不白的去世了,他一口咬定此事为风神所为,是他亲眼所见。因为风神还未娶亲,所以村里的人也不可以娶亲。为保村子太平,必须每年给风神挑选一位新娘。” “还有这样的事?”风橪半信半疑着锁紧眉头,用手拄着脸,“神怎会屑于娶人间女子。” “此事本就不可信,但村中人愚昧,因为他的未婚妻真的死了,就都听信了鲁三平的话。后来,也真的没有人再诡异丧命,这个习俗也就传了下来。” “另一个黑衣男子呢,他又是谁?”风橪又问。 怜霜抬起头,与她平视,坦然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以前没有见过他。” 风橪愣了一瞬,偏头发问:“那这些所谓的“风神的新娘”呢。” 怜霜犹豫了几秒,低头着回答:“死了——” “死了?”风橪狠压了下眉,身体不自觉颤了下,“十多个人,都死了?” “嗯。”怜霜仍是低着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鲁三平说是风神杀死的。” “岂有此理!”风橪心中火气一瞬燃了起来,立马拍地而起,“我母亲说过,风神大人乃是世间最好的神,岂容他们这些无知之辈抹黑!” 怜霜身体往后退了步,被她的气势吓到。 风橪很快走到楼泽面前,认真的盯着他看,一本正经的发问:“山神大人您肯定是认识风神大人的了,您说,风神大人是不是超级超级好。” 楼泽被她突然一问,脸上表情变得有点复杂,没说话。 站在另一边的林商跟着怔了一瞬,眼眸轻转了下,扯唇大笑到忘乎所以。 他走过去拍了拍楼泽的肩膀,面向风橪,嘴角还挂着笑容,一板一眼道:“你问楼泽风神大人是怎样的神,他自是回答不上来了,你也别难为他了。这个问题,我来帮你回答。” 风橪的视线被他的笑声所吸引,递过去一个“那就你说”的表情。 林商笑着挑了下眉,顺势搂住了楼泽的肩膀,目光沉沉的盯住他,一字一句道。 “他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拎得清一切的神,可惜,他很快就不存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为繁月津鸣神仙爱情落泪的一天。 第43章 镜乡(五) 人界这次又送来了新的新娘。 乔天半卧在云端, 不屑的扯了下唇。 风神殿尚没有风神,何处来的风神的新娘。 实在可笑。 人类一向喜欢揣摩神的意思。 可惜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风神,十几年来都是如此。 自己日日夜夜守着的大殿, 不过一个空壳而已。 如今二十年归期将近, 若是风神有意回神界, 到这时消息早就已经传开了。 可是没有。 风神大人, 怕是不回来了。 愚昧的人类,竟敢打着风神大人的名号装神弄鬼。 他倒是要看看, 是谁在败坏风神大人的名声。 数秒之后,乔天出现在曲幽若面前。 他身着一身云衫,清隽挺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仙气,闲闲的看着她。 “从此刻开始, 你从何处来的,便回哪里去。” 曲幽若整个人被拴在木桩上, 动弹不得。 刚才好一顿折腾过后,她早已经累了,好不容易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又偏有人过来扰她清净。 曲幽若抬开眼, 重新落在头上的红盖头一瞬被风吹走。 那一刻, 透过婆娑双眼,她看见了犹如神明一般的乔天。 世界像是顷刻间明亮起来。 乔天对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视若无睹,站直了身,赶紧后退了一步。 这女子该不会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如果是神明的话…… 拜托你, 救救我。 曲幽若张了张唇, 却发现自己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她脸上的泪痕糊成一片铺在脸上,发丝早就乱开了。 红衣处处是抓撕开的口子。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乔天远距离的观察了她几眼, 眉目微动。 原来是个哑巴。 也好,这些人每一次送来的新娘没有一个不大吵大闹的,如今他耳根倒能落的片刻清闲。 半分钟过去,乔天睨了她一眼,视线凉薄。 “你为何还不离开。” 不会是真的对他一见钟情,然后彻底黏上他了吧。 啧,人类就是麻烦。 曲幽若刚想辩解,倏忽间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被解开,如今已经掉落在地上,再束缚不住她。 她尝试着动了动腿,身体却像不受使一样,整个人倒在地上。 没有力气。 曲幽若手撑在地面上,费了很大力气站起来之后,发现刚才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有另一个人正朝她快步走过来。 是鲁三平。 曲幽若恐惧的退后几步,想要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最后又摔回地面上。 她想要往后爬,离开这里。 但她如今身处悬崖之上,背后——是万丈深渊。 不可以留在这里,她一定要逃。 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被他抓到。 结果曲幽若还没爬出多远,头发就被鲁三平狠狠扯住,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拉扯着拖了回去。 鲁三平先是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直接打的她打的嘴角出了血。 见她还挣扎着要跑,又用了很大力气将她踹在地上。 “还逃不逃了——”他用手箍在她的下巴上,眼里像是缀了毒。 “杀了我,也没用。”曲幽若哑着声音,硬是从嗓子里撕裂出一字一句拼凑在一起,“总有一天……村里的人会知道真相。” 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成为风神新娘的。 上轿之前,她被鲁三平下了蒙汗药,不然又怎会这么被带到了喜轿上。 “真相。”鲁三平阴森森的笑了笑,直接一掌再次锤在她耳上,“只要我在村子里一天,我就是真相,而你,最后只有被我折磨到死。” “你不会……得逞的。” 曲幽若颤抖的伸出手去抓发上的钗子,想要去刺他,但是刺了一空。 鲁三平制住她的手,把钗子扔在地上踩断,开始更是变本加厉的打她。 她栽倒在地上,忽然间,好像看见了一道身影。 没有人会来救她了。 这一生,注定就这么结束。 而此时,春里城内,人和神再次齐聚起来。 津鸣和繁月的出现打破了本来轻松愉快的气氛。 见到津鸣的那一瞬,林商眼瞳一瞬冷了下去,问他:“津鸣,你的佩剑在何处,为何不在你身上。” “是……”繁月刚开口,话就被津鸣的声音掩了过去。 津鸣走上前,双手作揖行礼,从容不迫道:“约百里开外的地方,冥界留在人间的最后一道入口被打开了,我将剑留下,暂且将它封印住了。” 整个过程被他轻描淡写三两句揭过,而对繁月险些掉进去的事情只字不提。 他没有说谎,也非刻意隐瞒。 津鸣没有说,是因为他真的不曾在意。 他不在意她的伤,也不在意为她弃剑。 可繁月做不到不在意。 她望着那道身影,忽然间红了眼睛。 林商看了楼泽一眼,微敛住神色,收了放在他肩上的手:“你说——,冥界入口被打开了。” “是。”津鸣颔首,语气不咸不淡,“我的剑最多只能封住入口两个时辰。” “你带我去。”林商眯住眼,离开楼泽身边,来到津鸣面前,“那冥界君主向来脾气古怪,去找他也是无用,还不如我自己动手,顺便送他个顺水人情。” 忽然间,楼泽出现在林商身后:“我一道前去。” “你来做什么,来了只会拖累我。”林商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说完就要离开。 楼泽拦住两人去路,正色道:“一旦冥界入口被完全打开,方圆万里内,一切有生命体皆会被吸进去,你确定只有你和津鸣,可以处理此事,担得了责任。” 林商被他问的停顿一瞬,略微压住双眉,眼瞳流转半分,答应了他。 “你与我一同前去。” “我也去。”风橪在林商身后冒出头来,声情并茂的说道,“山神大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林商用余光点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他的随从。” “胡闹——”楼泽行至她面前,抬手揪住她的袖子将她从林商身后拽了出来,“冥界乃六界中最为寒冷凶险之地,一旦入口打开,连我也有可能无法自保,你若前去……” “我来保护她。”楼泽话还没说完,繁月就抢了先,她低着头,面色阴郁,“请山神大人允许繁月跟随着你。” 无论如何,她都要再回去一次。 这一回,她一定要亲手把津鸣的佩剑带回来。 “我也跟着你们去。”那边还没出个结果,这边怜霜又站了出来,“这里我最熟悉了,万一入口打开,我的妖法也可帮上一点忙,就算是为方才捉弄你们的事赔礼道歉。” “无妨——”林商背过身去,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你们想来便来,津鸣,你我现在就走。” “是。” 没过多久,他们六个就到了冥界入口。 入口虽然是被暂时封印了,但是津鸣仙力有限,这种做法治标不治本。 天坑的边缘还在继续破损,洞里面的乱石仍在不断地掉落。 每落一块,便动摇一分地基。 他们到的时候,洞口已经变成了原来的两倍大。 原来洞里还可以看到人类和妖怪的尸体,但是如今已经看不见了。 在津鸣实行封印之术时,他们已经尽数去了冥界。 尸骨不留。 风橪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片符纸抛了过去,结果刚落到洞口上方,顷刻间便化作灰烬,生出白烟。 津鸣的剑已经半身陷在里面,想要拔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林商站在最前面,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我先尝试将洞口重新堵起来,楼泽,你在我身边辅助我。” 楼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双眼修长秀美,如同黑墨一般勾勒出的眉干净浓重,青丝垂落肩上,脸上已无凌厉之气。 就在林商挥袖引土之时,霎时间,大片白色的迷雾铺天盖地的坠落下来,绕在他们神色,将他们团团困了起来。 一层一层的白雾蒙在眸中,叫人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风橪握紧手中的剑退后一步,下一瞬,后背磕上了一堵肉墙。 她连忙警惕的回过身,将剑挡在自己身前。 对方没有动,无进无退。 她维持那个防守的姿势站立,好半晌,才认出了眼前的人。 是楼泽。 风橪脸上神色缓和下来,她放下手中的剑,走了过去。 “山神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在她身侧的人,明明就是繁月。 怎么会突然间就变成山神大人了。 楼泽凝神看着她,尝试散去白雾。 可惜在他抬手之后,无风吹起,浓郁的白色固在眼前不动。 这里就连一丝风都没有吹进来。 “这阵法与之前的并不一样。”片刻过去,迷雾还没有减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厚重,楼泽来到风橪身边,将她细弱的胳膊握在手中,“别走散了。” “嗯。”风橪听话的点了点头,手指勾住他的袖口。 其余两处,是繁月津鸣、林商怜霜。 他们六个被完全分散开来。 就在林商想要质问怜霜事出何因时,他一转身,身后的人已然不见。 怜霜消失了。 须臾过去,怜霜的声音从天空中落下,被五个人同时清楚听见。 “你们现已入阵,被我困在此地,如今就着等冥界入口打开之时,被全部收进去吧。” “怜霜?”风橪眉头一蹙,这一刻理智盖过了惊慌,冷静着启声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要让我们帮你去找你妹妹吗,又为何要将我们困在这里。” 耳畔处传来怜霜悲伤的笑声。 “怜霜早已经死了。” 就在怜霜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数面镜子从四面八方拢了过来,将他们紧紧围绕。 接下来,她的声音像是无形的囚笼,一声比一声百转哀决。 “怜冰就是被你们除妖师害死的,我要让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摇夜》这一本灵感最开始产生于2017.10月,途中经过3.4次修改,才得以与你们见面,迄今为止,仍然是我最心爱的故事。 心爱到什么地步?《囚鹤》《他来时万梦丛生》《妖怪大人里面请》《他来时电闪雷鸣》都是它的系列文,甚至还有一本衍生文《巫师猎杀游戏》,总共加起来起码200万字。 在来奇幻之前,我已经预感到频道很冷,这本可能不会赚到什么钱。 但入了V才知道,这本真的不赚钱,我甚至无法知道能有几个读者看到这一章的作话。 《摇夜》其实已经存稿到了20万,我甚至亲自为男女主写了歌词,但是这样的成绩,实在是给我了一个沉重的打击。 苦恼失眠了许久,最后决定,暂停更新一段时间,跟还在追更的读者说一句抱歉。 作为全职作者,这个收入实在是让人失望。就算一天几块钱,我可能都不会放弃。 但事实比想象来的更糟。 无法承诺何时回来更这本,但是承诺你们,这本不会坑,毕竟这本是《六界》系列的第一本,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而且会一直写下去,但现在很困难。 有些事情,光凭热爱,真的没办法坚持,到最后,还是要面对现实。 如果能在现言暂且获得些收入,或许百生谱数据稍微好一点,哪怕双开,也会立即回归。 如果可以,到时候我们再见吧。 永远感谢你们的支持和喜欢。 第44章 镜乡(六) 须臾过去, 怜霜的声音从天空中落下,被五个人同时清楚听见。 “你们现已入阵,被我困在此地, 如今就着等冥界入口打开之时, 被全部收进去吧。” “怜霜?”风橪眉头一蹙, 这一刻理智盖过了惊慌, 冷静着启声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要让我们帮你去找你妹妹吗, 又为何要将我们困在这里。” 耳畔处传来怜霜悲伤的笑声。 “怜霜早已经死了。” 就在怜霜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数面镜子从四面八方拢了过来,将他们紧紧围绕。 接下来,她的声音像是无形的囚笼,一声比一声百转哀决。 “怜冰就是被你们除妖师害死的, 我要让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林商捂紧心口,一瞬剧烈的疼痛感传了过来。 旧伤未愈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眉头紧锁,慢慢念出一个名字。 “怜霜——” 在他面前的镜子中,顿然出现了怜霜的模样。 镜中的她笑颜顺绽如花,全盘换了一副神态。 “能够完成这一切, 还要多谢木神大人。”她低着头动了动手指, 忽然间收紧笑容,眼若坚冰,“到现在你都没有意识过来,是什么时候被我占了先机吗?” “是那个果子。”林商拧住身前衣襟, 面色微变。 “不错——”怜霜挑弄了下嘴角, 神情惬意,“还要多谢你主动要了果子去, 倒是为我省去了不少事,为了能把你也一起困住,我可是没少费力气。” 林商看着她,忽而轻笑了声,瞳孔放松:“你以为就凭你,能困得住我。” “本来自是不能。”怜霜用眼尾瞥了他一眼,忽然间伸出手抚摸眼前的镜面,没有丝毫的畏惧,“可这里是镜中的世界,越强大的人,反噬越严重。” 还没等林商动唇,她又是上前一步,眸中的表情冻结起来。 “这一次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解开阵法,至于那个除妖师,我亲自去送她上路。” 林商一语未发,神情专注的看着她,不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根本不屑于同她对话。 哪怕只是目光落在身上,他还是那个不容世人挑衅的神。 但很快就会不一样了。 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 “如果时间够用的话,我最后再来处置你。” 说到这里,怜霜顿了顿,再一次启唇道:“弑神这样有趣的事,我可从来没做过呢。” 漫天晨雾落下的时候,繁月心中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守在楼泽身边。 山神大人此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切不可留他一个人。 她刚想往回走,一堵肉墙明晃晃的就挡在她身前,差一点就撞了上去。 “让开。”她直接就吼了他一句。 “你不能走。”津鸣拦住她,俯视着面前的人。 “我要去找山神大人。”她说。 “你找不到他。”津鸣环视四周,表情一贯的冷,“镜妖阵中事物,一切皆不能轻信。” “跟你不相关的事情,不要管。”繁月斜觑他一眼,正要走开,又被他阻断去路。 津鸣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道:“你就这么热衷于给山神大人制造麻烦。” “你说什么?”她猛然间抬头看他,被他瞬间扰的失去理智。 他脸色平静,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去,只会给山神大人制造麻烦。” “与你无关。” 繁月转身就走,再次被他拦住。 “你贸然行动,很有可能也会给木神大人带来危险。”津鸣双臂环于胸前,冷漠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她总是忍不住生气。 “我自有分寸。”她抬手就要推开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手腕已经断了。 被她自己这么一弄,又再次弄痛了一下。 繁月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开半步,无力的垂着手,想要把手腕接回去,却又无从下手。 干脆砍了得了。 碍事。 就在她拔剑那一刻,津鸣上前按住她的手,硬是把剑推了回去。 “剑灵之身,为剑气神息所筑,失去身上任何一部分,整个人都会不复存在。”他走过来,轻轻握住繁月的手腕,略一用力,直接把手腕重新接了上去。 “啊——”繁月拧着眉将手抽了出来,瞪着津鸣,“你就不会轻一点。” 他退离开她身旁,面无表情问:“山神大人可曾说过,是按照谁的模样为你塑造的人身。” “你问这作甚。”繁月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身体退后半步,出声呛他,“总不会是照着你的模子来的。” 津鸣盯着她看,不语。 繁月被他盯得耳骨发麻,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你去找你的木神大人,我去找我的山神大人,就在这里……分开走吧。” 眼见着雾气更浓重了些,风橪凑到楼泽跟前,仰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担心的问。 “山神大人,你还好吗?” “你让开。”话音刚落,楼泽就一把推开她。 下一瞬,几面镜子同时掉落下来,直接压在楼泽身上。 他徒手接住镜子,眨眼间,镜面在他收手断裂开来,化作碎片,一片片纷纷下落。 啪嗒—— 一滴血从楼泽掌心滑落,渗进地面后,刻下一道猩红的痕迹。 “山神大人!”风橪从他身后赶紧绕过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惊道:“你受伤了。” “无碍——”楼泽将手抽了出来,双目凛然看向眼前的白雾。 霎时间,白雾中央多了一道人影,此处的雾开始慢慢散去。 怜霜朝他们走过来,浅浅眯起眼眸,声音甜美。 “你的身上,有着和那天的除妖师一样的气息。” 谁?难道……是聂将心。 “我们并没有伤害你,怜霜。”风橪松开楼泽的手,挡在他身前,目光锐利,“若你想找除妖师报仇,尽管杀了我好了,弑神是大罪……别的神不会放过你的。” “你以为我还在意自己的生死吗?不管来百个千个人,还是神,你们全部都要给怜冰陪葬。”怜霜轻抬起手,眨眼间,方才破碎的镜面就飞向怜霜,漂浮在空中——慢慢旋转着。 风橪忽然间不说话了。 只要是被聂将心盯上的妖,几乎全都会死,难有活口。 无论是好妖坏妖,她都尽数杀之。 因为她恨妖,杀掉所有妖,是她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 怜冰没有理由会活下来。 如果那个除妖师是聂将心,那么她必死无疑。 怜冰的死,无疑对怜霜是重创。 她要用血来祭奠怜冰,无论是人还是神。 只有打败她,才能走出这里。 想到这里,风橪毅然决然的拔出了腰间的剑,指向怜霜。 “如果你只针对我而来,那么我就是风橪。可你若是要伤害其他人,那么我会是——除妖师。” “实在可笑。”怜霜冷笑了声,站在原地,“你们除妖师哪有不杀妖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杀了怜冰。” 风橪没再说话,直接提剑冲了过去。 眨眼间,迷雾再次弥漫开来。 楼泽同一时间伸出手,却没能抓住她。 须臾,剑刃碰在玻璃上的声音传了过来,一道道都铿锵有力。 无论风橪怎么攻击,就是找不到怜霜,每一次都碰壁。 迷雾是她最有用的护身符,奈何风橪努力去看,也没能找到她。 围绕成圈的镜子碎片朝着风橪飞了过来,她侧身躲开,同一瞬,耳边的碎发被割落在地。 还没等风橪回过头去,怜霜冲破迷雾来到她身边,手中握住碎片就要刺向她的心脏。 电光石火间,楼泽挡在风橪身边,挥袖将怜霜逼退。 怜霜被攻击后摔倒在地,踉跄着吐出一口血来。 她一倒地,白雾再次漫了上来。 突破口再次消失了。 抵住怜霜的突袭后,楼泽退后一步,脸色愈发白了些。 风橪上前扶住他,神色紧张:“山神大人,你本就神息不稳,方才又为何要出手。” 听到这句话后,楼泽眉宇骤冷,推开她:“你退后,区区一介小妖,还取不了我的性命。” “起码让我帮你……” “我让你退下。” “我不退下。”风橪再次抓住他的胳膊,执拗的看着他,“我又不是繁月,为何要听你的命令,我绝不退下。” 楼泽低眸看她眼睛,猝然间败下阵来。 “真拿你没办法。” 两个人还没争出个结果,怜霜就从两个人背后出现,手中的镜片对准了楼泽的心脏。 风橪见状赶忙推开楼泽,敞开双臂挡在他身前。 怜霜的镜刃最终也没有落下来。 她被击中后摔落进树林中去。 弥天烈火落下来的时候,风橪第一反应就是抓住楼泽的手带他后退。 可火势来的气势汹汹,她被吓得趔趄一下,差点脱手。 楼泽下意识抚开她的手,走上前去。 风橪想要阻止他,可还是迟了一步。 很快,她看见一道高大的人影从燃火中走了出来。 来的人剑眉星目,一头短发,面容锐利精致,模样俊朗,气质出尘,恍若从画中走下的人。 他的身上也带着身神的气息。 白雾褪去,灼灼火色下,只有他一人。 “炀川。”楼泽停住脚步唤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听见他叫自己名字,炀川手心上忽然就生出一团火焰,挥手一扔,火苗便在森林中肆意生长起来。 “这就是你执意要来人间的下场,楼泽。”炀川生气的扯住楼泽的衣襟,手指咯嘣作响,怒目而视,“你想要侮辱身为神的尊严,死在一个卑贱渺小的妖手上吗。” “没有你,我也应付得来。”楼泽淡淡看着他,眼神漠然。 “你要如何应付。”炀川突然间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厉言对他,“你的神息都要散尽了,我今天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带你走。” “我不会回去。”楼泽冷冷应道,神色阴沉下来。 “你在找死。”炀川凶狠的咬了下牙,挥拳就要去打楼泽的脸,“那我就把你打个半死,再拖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存稿回归。 第45章 镜乡(七) “等等等, 你不能打他!”风橪从地上挣扎起来,上前去直接抓住炀川的胳膊。 炀川一把推开她的手,眸光锐利一刺。 下一瞬, 一个巨大的火圈在她面前平地而起, 烈焰燃烧。 “火, 神?”风橪愣了一瞬, 一片炽热火光映入眼中。 转念间,楼泽拽下炀川的手, 孤身走进火焰中,顷刻一秒,将风橪带离出来。 炀川愣了片刻,难以置信的蹙了下眉,恍然一笑。 “楼泽, 你竟然在我面前救了一个人类。” “炀川——”楼泽没有松开风橪的手,与炀川相处对立面, 脸色倏然变冷,“你若伤她分毫,就是与我为敌。” “楼泽,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吗。”炀川再次迫近一步, 俊朗面容染上怒意, “我平生最听不得任何人挑衅,我不想你死,不代表不会亲手杀了你。” “你不能杀他。”风橪上前一步,又被楼泽拽了回去, “他此时有病在身, 你就算赢了他也胜之不武。” “一介人类蝼蚁,竟敢如此与我说话。”炀川拧了拧自己的手腕, 伸手就要把风橪拎出来,不想倒是她先开了口。 风橪躲在楼泽身后,抓着他的胳膊,细思片刻道:“火神大人,做个交易如何。我劝服山神大人跟你回去,但你再不能打他了。” “就凭你。”炀川轻蔑看着她。 风橪仗着有楼泽护着,底气足得很,朝他笑道:“是啊,就凭我。” “你又胡闹了。”楼泽拂开她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俯身看着她。 “山神大人大人您若不回去,那风橪就将这条命还给您。”风橪说罢就拔出佩剑架在脖子上,手臂上轻袖无意中随风下落,露出印记来。 “那是——”炀川眉头狠狠下扯,不自觉上前一步。 千离的水神印纹。 得此印纹者,必死无疑。 就连一个时辰也未必熬得过。 见那印纹已化入皮肤中,如同长在身上的一般。 想必已过数年。 可她竟然还活着。 楼泽微握了下拳头,脸上表情更冷了些。 “谁允许你与我以死相逼。” “繁月早就告诉过我了。”风橪握剑的手微微一颤,轻划在皮肤上,身体又后退半步,“您不回去,就会……”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口。 楼泽不可以死。 她一人独身惯了,不知不觉,楼泽竟也成了她珍视的存在。 她不可以再失去任何人了,绝不。 殷红的血从风橪白皙的脖颈里一丝丝渗出,可她自己如今正全身紧张起来,对此事未曾发觉。 “罢了——”楼泽收回手,轻步走向她,“你把剑放下,我回去便是了。” “真的?”风橪刚松了半分力,楼泽就已来到她身边,眨眼间抽出她手中的剑。 她脖间渗出的血珠随风起,又缓缓坠落。 楼泽略敛了下眸,刚要抬手触及她脖间,怜霜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一瞬,白雾又开始呈现复苏的迹象。 “我先处理了那妖,再带你走。”炀川的手掌用力在身旁一抓,一团火焰跟着出现在他掌下。 背过身去,是怜霜站在他对面,铺天盖地的锐利镜片飞了过来。 炀川微敛了下眼眸,身体未动分毫,镜片顷刻间粉碎开来,还没触及他身,就已零落下坠。 楼泽瞳眸一凉,拂开衣身,将风橪护在身下。 薄镜碎片砸落在他身上,似是天边下了一场雨。 而他在雨中。 下一瞬,炀川就已来到怜霜面前,一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 “你们这些蝼蚁小妖,真当世间无神了吗——”他神情狠厉,手指轻轻一动,火焰便在怜霜身上燃烧起来。 他打算烧死她。 迷烟在怜霜身上灼起,喉咙被死死掐住,奈何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她只能眼睁睁的被身前的火烧成灰烬。 忽然间,一道声音落下。 “炀川,不可——” 炀川略一斜眸,视线扫过去,不自觉的松了手,但很快又重新抓紧。 “林商,你怎么也会在这里……难道你,也着了这妖的道。” “是。”林商走过来,视线轻轻在脸霜身上飘落。 炀川的火,可以按照他的意念烧毁一切事物。 这火焰不会烧到她身上衣服,只会先烬骨,再灼肉。 称之为世间最残酷的火刑也不为过。 “那她非死不可。”炀川闻言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怜霜的脚开始站不住了,整个人被他拎起。 “我还有事要问她,她还不能死。”林商抬眸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语气探究,“一介镜妖竟然学会了克神之术,她身后定是有更大的力量在支撑她。” “那又如何。”炀川冷笑一声,另一只手掐在怜霜的手腕之上,“管它妖魔鬼怪,尽数杀之便可,我难道会怕他不成。” 怜霜惨叫一声,手上和脚上皆脱了力。 再这样下去,她会变成一具空壳。 林商微眯了下眼,骤然间出手。 下一秒,尽数树枝随他号令前去,快速的颤在怜霜的腰上。 两股灵力同一时间在她身上拉扯。 炀川不解的看过去,很快就抽开手,任由怜霜掉在地上。 “林商,你要从我手上救一个妖的性命。”他嘲讽的笑了笑,牙齿狠狠咬在一起,“难不成你和楼泽在人间待久了,就以为自己是慈悲的神明了吗。” 林商没有半分想要收手的意义,手指微微一动,转动树藤将在怜霜拖到自己脚下。 见他未答,炀川扯了下唇角,峻眉朗目间写满了讽刺。 “别忘了当初是谁封印了诅咒之神。” 过了一瞬,他补充道。 “是你和楼泽。” 林商手上动作一顿,微一握拳,收回了树藤。 楼泽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神情自若的放开手,退离风橪身边,眸中含情,问她。 “有没有受伤。” 风橪摇了摇头。 楼泽身上也没有受伤。 哪怕再落魄,他也是神。 “山神大人莫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风橪仰头看他,表情认真执拗,在心中念道。 回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这人间留不住他,也不该留住他。 他是神。 神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而不是这里——她的身边。 “我既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去。”楼泽低眉垂目,目光似真似幻的落在她身上,“不过,你需同我一起前去。” “啊?”风橪惊讶的想开嘴,连忙摆手推拒道:“这可不行。” “为何不行?” “这——”风橪愣了一瞬,眼瞳转了转,恍然大悟的看向楼泽,回他,“那可是神界,我一个小小除妖师,又怎么能进,山神大人可不要忘了,我只是一介人类,并非是繁月那样的……剑灵,进去可是要遭天谴的。” 他抿了下唇,目中困惑不解:“有我护着你,还会害怕不成?” “可这实在不妥。”风橪低着头,绞尽脑汁的找词拒绝他,“我又不是您的随从,您没有理由强迫我跟你去任何地方。” 她实在想不明白,楼泽为什么回个神界还硬要带上她。 神界可不像人界,只怕稍有差池,她就会有去无回,丢掉小命。 再说了,她此行就是为了甩掉楼泽的。 他让自己陪他回去,这又该如何是好,到时候她要怎样脱身。 “如今繁月不在身边,没有人保护你,你又是不动脑的急性子,只怕这几天过去,你这条小命难得保全。”楼泽盯着她眼睛,眼瞳冷了下去,凝了脸色。 风橪又是一怔,踟躇道:“山神大人你该不会是要为了保护我……才要带我一起走吧。” 她感动的眨了眨眼,好似下一秒眼泪就能掉下来。 “自然不是。”属于他的声音云淡风轻的落下。 满心的感动还没过五秒,楼泽就拆了风橪的台。 她没地哭了。 须臾,楼泽转过身,走向林商身边。 风橪擦了擦眼眶,也赶紧小跑跟了过去。 “喂,我问你。”林商弯下身来,手指轻握在怜霜手腕上,眸中带着狡黠和试探,“这克神之术,是谁教你的。” 怜霜忍痛紧咬着唇,别开头不去看他,唇上渗出血丝,也没有开口。 林商见她不回应,也没有着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若你觉得这噬骨之痛还没尝够,本身不介意让你试试这万藤穿身之刑。” 所谓万藤穿身,就是无数根细腾刺进人皮肤里,跟神经皮肉搅在一起,直到抽干身上最后一滴血。 怜霜瞳眸一颤,瞬间面如死灰。 在她眼里,爬满了恐惧和害怕。 他们可以是悲天悯人的众神,却又可以在一念间,化身杀人不眨眼的存在。 神魔本就没有界限。 见她仍是闭口不言,林商惋惜的摇了摇头,笑了。 “你既执意要死,我便成全了你。” 林商话音刚落,就见周身的树枝蔓延过来,陡然间被拆分成无数细藤。 “我说!”下一刻,怜霜用尽了全身力气,冲林商喊道。 树藤在一瞬间停住,即刻便恢复了原状。 林商落下眼眸,看她。 炀川凑身过来,拧了拧手腕。 “我说……”怜霜慢慢的呼吸,躺在冰凉的地上,“是魔尊——梦魇,就是他告诉我的,他告诉我有一种方式能短暂克制神体内的灵力。” “是什么。”林商问她。 “上古时期的妖兽,黑色腾蛇的血。” 第46章 镜乡(八) 包含楼泽、炀川、林商、千离、光璟、如曦、明夜在内的七神, 皆为新神。 上古时期的神,无论是退位隐居,还是命已散去, 千万年来都未曾露面。 上古一战, 连同黑色腾蛇为首的十大凶兽, 皆被众神封印。 万年来, 封印都未曾被打开。 如今,黑色腾蛇封印已破除, 说明六界已迎来不可避免的动荡和浩劫。 上古时期的众神之首曾留下一道暗函,预知了万年后,六界将要面临的劫难。 第一条便是上古凶兽的封印将会被接连破除。 其中还提到,红、白、黑三位巫女将经历初代之后第二次集全三位的景象,一旦她们降世, 务必要阻止她们相遇聚首。 妖、魔两界之主的位置将会易主,且两界将有可能合二为一, 变成五界。 诅咒之神现世,神界将迎来浩劫。 还有一条则是,冥界大门将会被打开,若不采取措施, 到时将六界大乱。 “你要带人类去我也没有异议。”炀川站在原地环臂站在一边, 侧目去看楼泽,“可是楼泽,你在等什么?” “冥界大门即将大开,必须将此地再次封印起来。”楼泽望向落日的方向, 神色自若, 声音清冽。 雾已全部散去,天也即将暗下去。 当黑夜再次到来的时候, 百鬼千魅将纵横人间。 “就你现在这副模样,如何封印?”炀川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这不是还有你和林商。”他淡淡回道。 “我不会帮你。” 林商在此时走过来,拍了拍楼泽的左肩,笑着看向炀川:“楼泽,你真是在难为炀川,神界之中,谁人不知,火神与冥君有过节,他又怎会去管冥界之事。” “啧——”炀川瞪了林商一眼,走过来打掉他的手,厉声道:“任由你如何说,我都不会帮助你们封印冥界入口,你无需多言。” “楼泽想让你帮忙,不代表我想。”被炀川训斥,他也不恼,反而轻松一笑,“封印一道入口而已,我和楼泽足以。” 楼泽握住风橪的手腕让她走到炀川手边,眸色清澈:“一会儿冥界入口打开,我可能无暇顾及他人,你帮我护好她。” “你的人你自己守护。”炀川冷言对他,抬手猛地一推,就把风橪推进楼泽怀里。 风橪没有任何防备,直接整个人撞在楼泽怀里。 他的身上很冷,却让她莫名的有安全感。 “我……”风橪局促抬眸看向楼泽,视线倏忽变得坚定起来,一字一句道:“山神大人放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楼泽慢慢看过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林商身边。 “伏夜将至。” 他话音刚落,林商瞬间收了脸上的笑,转瞬间就来到了冥界入口。 林商凝神一瞬,抬手间,一道蓝光划过。 津鸣的剑破土而出,立于空中停滞半秒,被一股力牵制着,再飞速来到他身后,立身浮于空中。 很快,蓝光摔落于林子中。 风橪抬眸去看,瞥见了繁月。 刚才那道光,是她。 短短一秒过去。 风橪趔趄一下险些摔倒,再抬眸时,迎接她的是地动山摇。 只见她脚下的地面断裂开来,慢慢被卷起吸进那个被重新打开的黑洞中去。 起风了。 在风中,她的声音清晰的扩散开来。 手中的剑锐然刺进地面,她手握着剑柄,念出了一道符语。 一纸黄符落于地面,风橪轻吸了一口气,手心冒出汗来。 聂将心教给她的制定术还算有用。 起码此时,她不会给楼泽添麻烦。 如今有了此术,她的身体已经被牢牢定固再此,不会被吸进去,脚下的地面也不会断裂。 而就在下一瞬,身化成黑烟的恶魂频频从洞口溢出。 像一片深不见底的黑雾,沉重的扑了过来。 楼泽站在林商身边,蓝色的神息从他身上溢出,将断裂的碎石推向深渊,沉甸甸的堵住冥界入口。 纵然如此,还是有不少的漏网之鱼。 恶魂成群结队,目标确定的朝风橪涌过来。 弱肉强食,欺软怕硬,向来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风橪顿然间拔剑而起,转念间就要御剑刺过去。 谁知她的符纸就在此刻失去了光芒,墨字化去。 制定术被强制解开。 恶魂逆风前行,犹如挥散不去的阴霾,张牙舞爪的往她身边涌现。 剧烈的风推了风橪一把,直接把她整个人拍在地上。 她单膝跪地,手中剑定入地面。 然而飓风降临,骤然间就推着她,一步步靠近冥界入口。 利剑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刻的裂痕。 风橪另一只手抚在地面上,猝然间被蹭出一手的血。 若是她此刻拔出剑,恐怕用不上一秒,就会被吸进冥界。 成圈的恶魂来到她身边,红色的锐齿分外猩利。 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挡在了风橪面前。 一圈火焰平地而起筑成高墙,将每一个靠过来的恶魂烧到渣都不剩。 风橪猛地掀眸,入目可见一片汪洋的火光。 是炀川。 他一言不发的站在她身前,因他在此,一丝风也没能漏进来。 风橪咬着牙起身,顺着炀川的目光看过去。 她望见了楼泽。 那是一眼望不尽的灰。 他身上的光消失殆尽,风吹走落叶刮过他身边,卷不起一丝波澜,摇不动一片衣摆。 就如同即将要不存在一般。 可他没有离开。 数秒过后,冥界入口的大门再次被关上。 脚下的大地移动起来,渐渐合拢,将那个洞口挤压到完全看不见。 这一回,冥界入口彻底被楼泽和林商封印。 逃出来的恶魂尽数被炀川烧死,一片灰烬也没留下。 他们不曾存在,亦不会存在。 风止,叶归,一方山色重现平静。 楼泽走过来,视线不动声色的落下,突然间说了一句话。 “炀川,多谢。” “我只怕她死了,你再反悔。”炀川斜眸厉觑了风橪一眼,只是短短一瞬,火海骤然间落幕,走的悄无声息。 “现在就走吗,山神大人。”风橪走到楼泽面前,抬手刚要砰他,却转瞬间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的左手布满了鲜血。 会弄脏他的衣衫。 楼泽目光淡淡的落下,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温柔的系在她掌心之上,开始细心包扎。 “到了神界,乔天会帮你重新包扎。”他声音清润如春泉,却又裹着一层薄冰。 “楼泽,都已经这时候了,你还在耽搁什么。”炀川看不过眼,直接走过来,拉过风橪的手。 他的手握猛烈间握住她的手掌,顷刻间,一团火焰在两人手心中生疼,炽热的燃烧起来。 “嘶——”剧烈灼伤后疼痛感传了过来,风橪倒吸了一口气,刚想把手抽出来,却被炀川握得更紧。 “林商,你是否回去。”他转过头,看向林商。 “我不回去。”林商勾了下唇角,低眸看向怜霜,“津鸣还在这里。” “无所谓。”炀川松开了风橪的手,侧身扫了眼楼泽,“这下你若还不走,就别怪我了,楼泽。” 风橪差点疼的眼泪掉下来,她可怜兮兮的握住自己的左手,却惊讶的发现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这就是——神之力。 这一刻,她忽然间想起来,之前被关进地牢的时候,楼泽也曾帮她疗伤。 那个时候,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神泽深邃的神明。 近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事情,风橪还来不及回忆,人就到达了神界。 守门的神卫目光坠在她身上,她往后退了一步,反被楼泽握住手腕,带到自己身边。 曲幽若的记忆停留在几天前。 视线变得迷蒙的那一瞬,她看见鲁三平凭空飞在半空,像在被人殴打一般。 可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再无其他身影。 就如同玄幻景象一般。 他不停的挣扎,却被什么东西拎着衣襟打。 过了几秒,鲁三平脸色扭曲的掉落回地面。 在她面前断了气。 曲幽若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里不是人界。 “风神大人——”乔天愣了一瞬,快步来到楼泽面前,满眼都是惊喜和激动,“您……终于回来了。” “你说谁?”风橪看着这个走过来的天神侍卫,突然间就说出了口,“你……你认错了吧,这里只有山神大人,哪里来的什么——风神大人啊。” 奇怪。 楼泽这长相,可谓是得天独厚、独一无二的,怎么可能会有神与他相像。 可那目光,分明就是朝着楼泽去的。 “不会错的。”乔天坚定不移的看着楼泽,声音变得轻快起来,“乔天等了您二十年,您终于又回到了天界,风神大人。” 等,等一下—— 楼泽,是……风神? 这么说,他就是那个鲜少露面,不存在于人界的——风神大人? 七神之首的风神? 不会这么巧吧。 风橪盯着楼泽的背影,一瞬间望出了神。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乔天看了过来,迟疑着问楼泽。 “风神大人,怎么不见繁月与您一同回来,还有这位是——” “啊?”风橪惊了一秒,反应过来,急促答道:“我是除……” “除妖师而已。”炀川先她一步回答。 “人?”乔天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亚于风橪,他握了下手中长戟,回道:“人类不可入神界,千百年来都是如此,风神大人您为何要——” “让她进来。”楼泽不声不响的打断了他,视线落在神门之上,“风神殿的大门,自此可一直为她敞开。” 第47章 镜乡(九) “是。”乔天将手中的风神戟递交到楼泽面前, “乔天守护此戟多时,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风神殿门迎风打开。 楼泽低瞥一眼, 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风神戟暂且留在你在这里。” 乔天愣了片刻, 整个人恍然如梦。 二十年前, 风神大人也是这般说的。 他还不想拿回风神戟, 意味着——风神仍没有归位。 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不愿回到风神的位置上。 水神千离成为六神之首、执掌天界, 也已度过二十年。 乔天本以为,楼泽回到神界,是为了重新拿回众神之主的位置。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他又因何回来。 “啊——!” 就在乔天陷入沉思的时候,内殿突然间传来了一声尖叫。 他握紧了手中的风神戟, 心中暗叫不好。 遭了。 乔天赶过去的时候,曲幽若整个人摔在地上, 低着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风神大人。”乔天手握风神戟,单膝下跪,仰头看向楼泽, “此女子是……属下自作主张带回来的。” “我认得她。”风橪站在楼泽身边, 轻咳了声,眸中搁着豫色,“她就是那个风神的新娘。” …… 她刚说完,很快便后悔了。 什么风神的新娘。 楼泽这样的神, 哪怕是人界最好的女子, 也难入他的眼。 “幽若——”曲幽若垂着头,双手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双膝跪地,“恳请风神大人放我走,让我回到人界。”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风神的新娘”,乔天,你送她回去。”楼泽对此事没有分毫的在意,他轻挥着衣袖,落座大殿之上,满目清冷之色。 “不知风神大人,可否允许属下,待此女子身体痊愈后,再送她回去。”乔天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楼泽,半刻都不曾离了他的身。 “你自行决断,便可。”他淡淡应道,转瞬间,人已不见踪影。 风橪眼睁睁的看着楼泽在自己面前消失,她上前一步,想要唤他,被一仙女拦住。 “风神大人是前去与众神相见,并未离开神界,你大可放心。姑娘随我来,我领你去你的住处。” “有劳。”风橪点了点头,问她,“不知如何称呼这位仙女姐姐。” “我叫婼华。” “山……风神大人他离开神都多久了?” “二十年。” “千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风神大人带人类女子回来。”婼华说着推开面前的门,一身云衫轻盈又好看,笑容璨丽,“你对风神大人而言,一定很特别,对不对?” “……我不知道。”风橪默默垂了眼,一颗心沉回胸膛,再无言语。 人和神是没有结果的。 哪怕动了心,最后留下的也只是虚妄。 这迢迢天界,多的哪只是一份森严和冰冷。 沐浴的时候,风橪叫住了婼华,推拒了许久,还是开了口。 “婼华姐姐……你可知道风神大人是否有过姻缘。” “姻缘啊——”婼华转了转眼眸,凑到风橪身边,小声回她,“千百年来,风神大人只曾与花神有过婚约,可他至今未娶妻。” “花神?” “没错,花神明夜。” 明夜! 就是楼泽和林商经常提起的那一位,对了,火神炀川也知晓此事。 “既有婚约,那为何没成婚?”风橪在水里往下沉了沉,半张脸浸在水里,又问。 婼华压低了声音,回她。 “我若说了去,你可莫要告诉风神大人我将此事告知于你。” “嗯——,我绝不说。”风橪用力点了点头,水呛进口鼻,止不住咳嗽。 “这婚约本就是花神明夜一己之力促成的,她自少年时就爱慕风神大人,奈何她有情风神大人无意,并未回应她。” “那后来呢。”风橪结束沐浴,走到一边穿好衣服。 “花神殒命。” “殒……命?”风橪闻言手上动作一僵,迟钝的转回身去看婼华,“怎么会。” 所以一开始楼泽才会把她当做明夜的转世。 可为什么。 “因被风神大人拒绝,花神大人跳下了歼神崖。”婼华面向她,眼中尽是惋惜和难过,“神只有一世,所以本没有转世一说。可若是神要撇弃此身份,便可跳下歼神崖,改身为人。” “人?”风橪眉心一跳,摆在一边的剑身隐隐晃动,掉落在地。 她拽出脖颈上的挂链,表情严肃了许多。 “不知婼华姐姐是否识得这块玉坠。” “未曾见过。”婼华凑近后端详了几秒,手握着下巴摇了摇头,须臾,又挺直背看着她,“不过这玉坠上却有花神大人的气息,该不会……对了,你年方几何。” “二十。” “那便错不了了。”婼华走向她,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花神大人定还在世,而你就是找到她的关键。” “我?”风橪听的一头雾水,用手指了指自己,嘴角弧度弯弯,“可我只是一个除妖师啊。” “这玉坠上还有花神的气息,说明你是被她选中的人,而她还尚在世。自花神大人在时,她便有在人界择有仙骨之人成仙的习惯。”婼华自顾自的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想必风神大人还是对花神有愧,所以要留你在身边!。” “有愧?” “是啊,你知道风神大人为何被贬做山神?” “为何?” “这是他自己讨来的。” “讨——?”风橪略惊了一瞬,握住玉坠的手松了力,眼瞳中的光轻晃。 “她因我而引魂轮回,我为她受过弥天之罪,这一切本就无可厚非。”婼华一本正经的看向她,若有所思着复述,“这是风神大人亲口说的。” “婼华姐姐的意思是——风神大人留住我,只是为了找到花神明夜。”风橪淡扯了下唇角,不痛不痒的回她。 眸中却很快蓄了泪。 “是啊。”婼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继续往下说,“风神大人素以不管世间任何事而闻名,于他而言,万事万物皆有命数,没有什么可以改,也没有什么要拿起和放下的。” 没有什么要拿起和放下的。 听了这句话,风橪心头遽然一跳,忽然抽疼了一下。 她还记得,与楼泽初见的那一天,她被捆在树上,那三两句对白。 “觉得不公平是吗?”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那就努力吧,努力走到我的位置上来。” 还有那一日,若非玉坠掉落,恐怕她早已命丧黄泉。 楼泽又怎会救她。 现在想来,便是如此了。 他对她好、将她留在身边,无非是因为她尚有用处。 想到这里,风橪陡然笑了下,手背擦过眼角,带走那一滴泪。 “那他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估计还要等些时日。”婼华回她,半晌,又问了句,“你问这做什么。” 风橪没有回她。 须臾,风橪面向风神殿的大门,眉目冷然,身上云衫迎风而动。 “婼华姐姐你能送我回人界吗?这里毕竟,并不是我该存在的地方。” 楼泽从众神殿回来的时候,去路被乔天拦住。 “属下有一事要向风神大人禀报。” “何事。” 很快,两妖被带到了大殿之上。 乔天犹豫了一瞬,终于开了口。 “前些日子,属下去寻风神大人回来,途经魔界的时候,见到了一蛇妖和一受伤的镜妖。属下以为那蛇妖在害这位镜妖,于是出手打伤了他,谁知,那蛇妖只是在救她。为了弥补过失,便将二位带上神界养伤。” 楼泽微掀眼帘,淡淡垂眸扫了乔天一眼,语气森冷。 “这风神殿既有妖又留人,乔天——,若我不回来,怕是你会将六界生灵都救济过来。” “属下不敢。”乔天单膝跪地,目光落在地面上,“乔天现就送他们两个回妖界。” “且慢。” “风神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是镜妖。”楼泽轻步上前,睥睨掠过那镜妖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说,“怜霜的妹妹。” “我……是。”怜冰莫名喉咙梗住,被他身上的气势震慑住,只得低声道:“风神大人怎会知道我姐姐的名字。” 她面容皎白,眉目如雕刻般精致,抬眸间,身子轻轻颤抖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怜霜虽与怜冰模样相同,性格却大不相同。 蛇妖察觉到了她的害怕,更凑近了她一步,伸手揽住她的肩,轻声安抚着她。 楼泽没有回她,反而冷着眉目,寒声下令道:“你们随我一同回到人界。” “风神大人这就要走?可您还——”乔天没想到楼泽会走的如此急,他照例将风神戟递交上去,诚恳开口,“这回请风神大人一定要带乔天一同下凡,如此,属下才能放心。” “风神殿不可一日无人看守。”楼泽伸手迎起殿中火焰,一侧衣袖略略掀起,露出一道浅色的疤痕,微声道:“你留下。” 乔天见状微微一怔,仍在坚持:“风神大人!” 同一时间,婼华跑进大殿之中,匆匆忙忙跪在地上,头上发髻乱了半片:“风神大人,与您回到神界的除妖师执意要回去,我本想阻拦,可是——” “她怎么了?”楼泽神色摇开半分,下意识上前一步,右拳微微握紧。 “她从神界云台上摔下去了。”婼华整个人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身子压的更低了些,“我没有抓住她。” 我没有抓住她。 听了这句话,楼泽瞬间夺步离庭,没有片刻犹豫。 “风神大人!”乔天迟了一步,叫镜妖与蛇妖并肩跟了下去。 第48章 镜乡(十) “风橪, 我走了,你可会觉得难过。” “可是我希望你不要难过。” “哪怕你爱的人皆会离你而去,这是你的命, 我也希望你能勇敢的去拥抱所爱之人。” “人生苦短, 哪里来得及算计是得到的更多还是失去更多。” “当你爱上一个人, 你可以为他而死, 同样,他也会为你付出生命的代价——爱是彼此对等的。” “你是我的女儿, 我最爱的人,哪怕与你只有短短几年的缘分,我这一生也不枉。” 坠落下神殿云台的时候,途径的风萦绕在她身边,她忽然间就想来了母亲曾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 当你爱上一个人。 她原来不曾懂, 可现在她不想懂了。 风橪闭上眼,任凭自己在风中摇坠, 转瞬间,一行暖泪盈落。 她爱上了一个神。 花紫芊曾说过,人妖殊途,人神殊途。 她没说错。 各自殊途, 才是最好的归路。 已经有太多人为她而死又或死在她眼前了。 母亲离开之后, 她曾告诫自己,这一生,都要独自活下去,不再靠近任何人, 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直到楼泽出现, 告诉她。 “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别人的命也在他们手中。没有人会因你而死。” 他赌她没有所谓的身外之物, 也可坦荡行走于人间。 “可这天上没有一颗星叫天煞孤星。没有人可以说你就是灾祸的源头,你自己也不可以。你们人类总说命由天定,可天上是谁?是神,是仙。他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又谈何改变你的命运。” 他总是那么的好。 等她发觉时,早已情深入根。 风橪从未想过要终结自己的命。 但此刻,她可以为他而死。 若是他能长长久久的以风神自居的话,那她这颗天煞孤星,陨落了又何妨。 而就在她即刻要摔在地面上的时候,周身的风似乎猛烈的聚集起来,将她推离地面。 风橪猝然睁开眼,下一瞬,被一个温暖的拥抱笼罩住。 那道风,是他。 心底深埋的欣喜攀岩上来,来到她眼中。 风橪视线一落,几乎是下意识的寻他。 楼泽一手揽在她身后,将她轻轻护在自己怀里,气息略微急促,乱了节奏。 他差点以为要失去她了。 “有没有受伤。”待她安全落地,楼泽照常松开她,和气的问了句,语气熟稔而闲适。 风橪细细的望着他,刚想要摇头,泪却先一步掉落下来。 他又救了她一命。 可这回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留在楼泽身边,是福是祸。 楼泽不咸不淡的看着她,口吻是一贯的冷淡:“可是吓到了。” “没有。”她抬眸,忽然间警惕起来,信手抽出腰间的佩剑,须臾,分神去看他,神色焦虑,声音里透着股怅然,“山神大人,你身后的妖是……” “她是怜霜的妹妹——怜冰。”楼泽转而背对着她,语气倨傲冷漠。 他从未变过。 哪怕掀起她心中波澜,他眸中的海面还是那般平静。 无人可撼动得了他。 “怜冰?她原来没有死。”风橪吁了口气,终是放下心来,把剑收了回去。 乔天快步过来,走到楼泽的面前,毕恭毕敬的问道:“风神大人,既已来到人界,我们现在是要去——” “回春里城。”他拂袖冷冷道。 路经一矮小山洞的时候,风橪停下了脚步。 山洞里传来了有人求救的声音,但是已经极其微弱了。 如同飞蛾临火时的垂死挣扎。 她思虑了几秒,还是叫住了楼泽,自己先一步走了进去。 山洞里阴暗又潮湿,哪怕是在白天,阳光也没有半分照进来的。 风橪用了一道符纸,点燃后才堪堪烧出一道亮光来。 “要是还活着就应一声。”她往里走了一步,弯眉浅蹙。 “救,救我……”斐榠手抓着铁笼的边缘,伸出一只手朝风橪的方向无力的摇。 铁笼只是被轻微锁住了,风橪用剑峰一挑,就打开了门。 里面的人缓缓爬了出来,起身。 斐榠好不容易才走到风橪面前,刚想要和她道谢,谁知道她突然直接把剑别回腰间,不由分说的把他推到地上一震捶打。 她记得他。 这个人就是当日和鲁三平一起强迫曲幽若成为“风神新娘”的男子。 “怪不得你被关了起来,叫你们强迫女子嫁人,遭报应了吧。”风橪边说边打,其中还不忘用袖子抹了下额角的汗。 斐榠本就饿了好几天,说话都没有力气,更别提阻止她了,只能由着她打。 顷刻间,楼泽握住了风橪的手腕,轻轻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你可看好了,他是谁。”楼泽提醒她。 “他不就是当日那个……” 风橪想要挣开楼泽的手,继续上前打他,话说了一半,顿然间没了声音。 不,不对……他们不是一个人。 气息不一样。 风橪:“……” 这下好了。 打错人了。 风橪暗暗思量半刻,正了神色,抬手扶了那人起来。 “这位兄台,真是十分抱歉,我把你认做其他人。你们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啊,这里太黑了,我没分辨清楚……你,你还好吧。” “你所说的与我模样相像之人,并非是人。”斐榠摇了摇头,手抚在一边,声音低弱,神色郁郁。 “莫非是——”风橪拧了下眉,瞬间就想起来了那人身上古怪的气息。 “没错,他早已不属于人界了。”斐榠整了整衣装,往外走出一步,“我本是居无定所的渡灵师,偶然间遇见了他,谁知我一时不备,在渡化他的时候被他偷袭后被他关在这里,如若我没想错的话,他应该又是假扮成我的样子出去害人了。” “可恶,竟然如此,看我不收了他!”风橪咬了咬牙,难以咽下心中怒气,刚跑出山洞,被楼泽捉住后襟。 楼泽还未发话,乔天就开了口。 “你是除妖师,而非渡灵师。他既已非人,那就该渡灵师为他渡化,更何况他恶事做尽,这冥界,他非去不可。” 楼泽安静听他说完,松开了手,声音清润。 “此事你莫要再管。” “好吧。”风橪乖巧的点了点头,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姐姐——” “怜冰……是你吗?”怜霜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 当她看见了怜冰那一瞬,明明全身疼的厉害,她却在这一刻,潸然泪落。 “我竟然……又看见你了。”怜霜忍着疼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笑着喃喃自语,“我是不是,马上就要去到你身边了。” “我还活着,姐姐。”怜冰温柔的回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是我害你受苦了。” “可我分明看见你被那个除妖师……”怜霜先惊后喜,用尽全身力气握住怜冰的手,生怕她下一刻就从自己面前消失。 “我摔落魔界的时候,被一蛇妖救下,后来,风神大人的神卫带我们回了神界疗伤,因我元身已损,这才多花了些时日。这些日子,叫你受苦了。” “风……神?”怜霜瞳孔扩张了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她,“这怎么会,神如何会救我们这些妖。” “此事说来话长。”怜冰朝怜霜安抚的笑了笑,“多亏了风神大人,否则灵珠破碎,我这条小命休矣。” 怜霜微敛住眼眸,嘲讽的笑了声。 “没想到,竟是我做了多余的傻事。” “我回到你身边了,姐姐。从此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好。” 大门被风橪缓缓关上,她表情复杂的看向楼泽,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楼泽浅睨她一眼,淡淡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山神大人,你说那个渡灵师他自己能行吗,要不,我们去帮帮他?”风橪抓着自己腰间的挂穗,调皮的朝他眨了眨眼。 “不帮。”他拒绝的很果断。 眨眼间,他们便回到了楼泽所在的那座山。 繁月上前问了楼泽两句,随后便转过头,问风橪。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静默几秒,她抚去脸上的阴霾,淡淡笑了声,“总而言之不会是这里。我想去春息弥漫的地方,而非覆雪的孤山。” 繁月被她的回答说的一愣,很快,她听见了沉雪掉下枝头的声音。 “风橪,你看——”繁月少有的走到她身边,脸上挂上了明朗的笑容,随手一指。 风橪顺着那方向望了过去。 恍然一瞬,在她的耳畔处似有暖风抚过。 她蓦然回首,眨眼间,满山遍野皆处都是春的气息。 只因想抹掉风橪的愁容,他便为她在盛冬找来了本不存在的暖春。 眉眼所到之处,百花齐开,群鸟欲来,浮云盛载。 是山神大人。 风橪记得,自己曾同楼泽说过。 “这种事,山神大人您也能做到吗?将寒冬变成满园春色。我喜欢春天,不喜欢冬天。” 那时楼泽断然回她。 “做不到。” 而如今,他为她找来了满园春色。 “这下,你会留在这里了吧。”繁月走近风橪,下一瞬,眸光却警惕了望向别处,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浓密的森林里,林商轻卷云袖,清澈的眼饶有意味的盯着楼泽的背影看。 “想不到,他也会有这么一天。”林商狡黠笑着,伸出摘下一叶花瓣,“能为一个人逆改所谓的命数。楼泽,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几秒过去,他背过身,看向津鸣:“我们走。” “是,木神大人。” 第49章 诛魔台(一) 那日后, 风橪就留在楼泽的山中,衣食无忧,乐得清闲。 但这份清闲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一周过去, 名为晏未泱的白虎妖找到了她, 委托她去找另一只妖。 真是日子活得长了,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遇上。 妖来拜托除妖师办事?真是笑话。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风橪半躺在床榻之上, 咬了口果子,另一只手摆弄着短剑, 在空气中来回挥舞。 她两三口吃完果子,将果核丢进盘子里,像模像样的拽出脖子上的玉坠,问他。 “可是靠着这玉坠寻来的?” 晏未泱礼貌的站在一边,并没有半分逾越之举, 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隐面同我说, 遇上困难便可来找你。” 竟然是他。 这个千面妖,净找事。 自己当初怎么没除掉他。 实在是失策—— 风橪坐直身喝了口茶,态度认真起来。 “你回去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那我便改日再来。”晏未泱被她拒绝也不恼, 说完就要离开。 这山神殿哪是他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 风橪见状赶忙叫住他, 目色坚决。 “不行,你别再来了,我不会接受妖的委托。再者,此处是山神居住的地方, 岂容你随意叨扰。” “是我思虑不周。”晏未泱觉得她说的在理, 点了点头,拿出一包钱袋握在手中, “还有,这是酬金,望除妖师能够收下,替我寻她。” “酬金?”风橪没想到晏未泱是有备而来,见了那钱袋便两眼冒光,随后想了想,还是要矜持一下。 一人一妖就这么和平共处的一炷香时间,谁也没说什么。 晏未泱看她动了心思,又道:“事成之后,酬金翻两倍。” “要是不成呢。”风橪挑眉问他。 “按原来的酬金,你稳赚不赔。” “成交!” 找人而已,比除妖简单得多,危险系数低,她不亏。 况且酬金在手,外出行事也可方便些。 没想到她一个除妖师比妖还要穷。 惭愧惭愧。 冲动做了决定之后,风橪终于想起来问最关键的事情。 她坐直了身体,轻盘双腿,手握成拳掩在唇前,正色道:“咳——,你要寻什么妖?是心上人?可有画像什么的,拿来给我看看。” “她叫叶瑶星,本是魔界的公主。”晏未泱回答她。 “魔界的公主,那不就是魔?”风橪闻言轻蹙弯眉,纵身跳下床去,盯着他眼睛,“可你方才分明说了托我替你寻妖。” 风橪话音刚落,晏未泱的脸色突然间暗了下去,双手紧握在身边,表情痛苦起来。 她以为他是被戳穿后恼羞成怒,想要与她动手,便一下子警惕起来。 谁知过了片刻,晏未泱忽然间松开一口气,眼里的悲伤还是难以释怀。 “她为了能成为妖后与我在一起,跳下了诛魔台。” “什么——”风橪脸色骤变,身体里的血液好似一瞬僵硬起来。 在神、魔两界各有两处禁地,分别就是歼神崖和诛魔台。 相传,魔跳下诛魔台后,可化妖,化人,却要放弃自己前生的一切,包括身份、地位、记忆、珍惜之人。 一朝跳下诛魔台,前尘往事不复来。 跳下诛魔台后,她的性格会变,模样会变,甚至都可能在途中魂飞魄散。 就算侥幸为妖,她怎么就能断定,晏未泱一定能找得到她。 如今风橪有些后悔了。 方才她太过武断的做下决定,这回可如何是好。 万一叶瑶星已…… 那她要如何去找一个早已从这世间磨掉存在的魔界公主。 实在棘手。 相对于上古时期的鼎盛,如今魔界的地位也已大不如前,而千百年来,也只这一位公主。 谁想叶瑶星竟是位性情中人。 能跳下这诛魔台,怕她还是这千百年来第一位。 如今六界动乱,魔界唯一的公主又这般消失,想必当今的六界,不久将再迎来万年一期的滔天浩劫。 “你可有她……叶瑶星的信物?” 风橪辨别人、魔、妖、神、仙、魂,靠的是气息。 可是否就能凭一点气息找到叶瑶星,她也不得知晓。 风橪甚至无法下定论,叶瑶星是否还活着。 被她的话这么一点醒,晏未泱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布,打开后轻握着手里的东西,递交过去。 “这是她之前用过的玉簪,是我在诛魔台旁找到的。” 风橪把玉簪放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两眼。 的确是魔的气息没有错。 “你把这簪子收好,我去跟山神大人辞别,我们即刻去找。”风橪把簪子还回去,话音刚落,人就跑了出去。 楼泽不在。 只有繁月守在这里,坐在树上赏着温暖阳光。 “繁月——”风橪站在树下,仰头唤她。 “风橪?”繁月从树上跳下来,拂了拂衣袖,你找山神大人的话。他现在去了木神大人那里,估计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我不找山神大人。”风橪轻轻摇了摇头,低垂眉目,甚是正经道:“我要离开了,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要走?”繁月略微讶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思来想去,只补了一句,“你不等山神大人回来了吗。” “不等了。”风橪抬眸对上繁月的目光,凝神笑了笑,摘下了脖上的玉坠,放进繁月手心:“你替我转告山神大人,我知道他在找谁,他不是一直都想要这玉坠吗,今日我就送他了。” 说完,风橪转身便走,腰间的铜铃轻落作响。 她要走了,但没说要去哪里。 怕是不再回来了。 愣了一瞬,繁月攥住了手心里的玉坠,上前一步叫住她。 “风橪——!” 风橪脚步顿住,却没有回过身看她。 繁月指尖轻抓了下,上前追了一步,问她。 “那日在月老阁,你看见了红线另一端的名字,是不是——” 风橪眼睫颤了颤,语带犹豫:“是。” “那你可曾知道,一个人只能许过一段姻缘,哪怕缘断了,魂散了,生生世世,也只有这一段情。”繁月将手里的玉坠抓的很紧,瞳中暖光顷刻间湮灭。 风橪没有回她。 铜铃声渐渐走远,明媚的光穿过层层叶林,落进地里。 温暖的风掠过这满山春色,乘着沁人花香,最后一次翩然摇过少女衣摆。 在风橪离开后,山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皆失了颜色,一念间,迎来皑皑冬色。 一片片雪花黯然掉落,在风中悄然堆积起来。 “没错——,的确是这个方向。”风橪怀里揣着那根玉簪,跟晏未泱行走于林间小路上。 叶瑶星此行跳下诛魔台,并非会化作儿童,而是一位及笄之年的少女。 如此一来,只需问及所到之处,是否出现了外村女子便可。 风橪和晏未泱走了两天一夜,行到一处名为“沐春乡”的地方,气息断了。 “看来就是这里。”风橪将玉簪还给晏未泱,刚要踏进沐春乡,忽然间,林中传来一阵乱声。 “谁!”她回过头去,抬手半拔出腰间的佩剑,警惕的盯着陷进黄昏中的林子。 眨眼间,一道身影从高大树藤上跳出,风橪提剑上去,结结实实了接住了那人一剑。 只这一剑下来,风橪的身子就被压垮了半分。 “聂将心?”风橪眉心一抬,神色间已松懈几分。 “你倒是难得,一如既往的一点长进都没有。”聂将心利落收剑回鞘,冷眸睨着她,眉目间扬洒着轻蔑之色。 “你怎么会来这里。”风橪将剑插回腰间,问她。 “投宿。”聂将心看向她,视线下一瞬转到别处,“附近那座山是尸毒妖的老巢,我打算准备些东西,明日出发。谁想就在这里见了你。” 尸毒妖是妖族中最凶恶的一种,专吃尸体,有时也会吃人,擅练毒。 “没想到这狐妖还跟在你身边。”风橪轻笑一声岔开话题,视线随意刮过溟宋面庞,“多日不见,他气色倒是比你好了许多,怎么——,你该不会是一直在用自己的血吊他的命?” “你想多了。”聂将心靠近她,出声询问,“你身边这位白虎妖,看着眼生。” 风橪当下就察觉出了她的想法,赶紧挡在晏未泱身边,敞开双臂拦住面前的除妖师:“收回你的想法,聂将心我告诉你,你不许动他,他是我的雇主,我会护着他。” “雇主?”聂将心沉着眼,挑了下眉,“帮你杀掉他身为妖的死对头?” “你的脑子里只有除妖两个字了?我在帮他找他的心上人,这回——不杀妖。” “是人?” “不知道。”风橪抿了下唇,神色复杂,“他要找的是——已经跳下了诛魔台的魔界公主。” “魔界唯一的公主,叶瑶星?” “正是。” “你认为她在沐春乡。”聂将心的目光绕过风橪,轻飘飘落在不远处的石碑上。 “我是跟着她的气息来的这里的。”风橪纠正她,身形一动,再次拦住她,“你要帮我?” 聂将心几乎杀妖成性。 除了溟宋,风橪就没见过什么妖从她手底下活着回来。 绝对要保护好晏未泱,不能让他有机会和聂将心单独相处。 对妖来说,聂将心是最危险的女人。 聂将心鼻间溢出一丝轻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于她这没由来的警惕,只觉得有趣。 “你自己可要多吃些苦了。毕竟,从未有人知晓,跳下诛魔台的魔——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也许,就是面目全非也不得为之。 这就是代价。 所谓获取新生的代价。 第50章 诛魔台(二) 神界。 暖光普照, 层云尽染,风起,雪落。 大殿之上, 众神在位。 “这风神之位, 我不会要。”楼泽翩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神态自若。 说完, 他伸手去触碰摆在桌上的杯盏。 下一刻,一团火焰在杯身周围燃起, 不过短短一瞬,杯中的茶水被完全蒸干,透白的茶杯一念间化为灰烬。 楼泽淡淡收回手,瞳眸轻抬。 “楼泽,你可知自己说了些什么。”炀川眸中情绪翻动, 直接走到楼泽面前,忍住要打他的冲动, “既已回天,为何你又不愿回到风神的位置上。” 片刻寂静,无人再言。 木神林商挑弄了下眼睑,怡然自得的摊开手心, 变出一节花枝来。 楼泽站起身, 眼眸深沉似海,态度明确:“我今日来,就是为告诉你们,着手安排册立新风神的事。” “胡闹!”没有片刻犹豫, 炀川抬手掀翻了他面前的桌子, 手中幻化出火神神剑就要袭向他,“你可知魔王焱夜已被封印, 魔界公主又消失不见,如今魔尊——梦魇将一统魔界,下一步,他必要攻上神界。现下神魔两界大战在即,神界又怎可一日无主。” “如此,重新确立新的众神之主才是当务之急,而非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楼泽说完便坦然坐下,眉目间皆是波澜不惊。 神界之事,他早已置身事外。 炀川眉心狠蹙,掌心火焰当即腾飞而去。 电光石火间,冰神如曦匆匆赶来,用冰神神杖将炀川的攻击挡了回去,出声制止他:“哥哥——!” 炀川看到如曦出现,愣了一瞬,还是把手抽了回去。 撞见此景,水神千离冷漠的勾了勾唇角,一副清雅出尘的模样,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腕拧了半拧,望向楼泽:“打败了你,便能成为这众神之主,你要表达的可是这个意思。” 水神千离,是神界里最冷漠的神。 六界生灵生死由命,也由他。 寡淡的神情,配上利落分明的五官,以及冷峻的轮廓,晃若画中仙一般。 可那眸中,却犹如积聚了千年寒冰。 楼泽还未言,林商替他先开了口:“按例,唯有天神才有资格成为众神之主,楼泽现仍尚未回位,便是地神。你就算赢了他,也难成为这众神之主。” “如此一来,便要如同千年前那样,一一打败众神,才可即位。”千离冷目轻扫过楼泽一瞬,起了身,面向林商而立,神态恍若凝冰一般,“那今日,我就先击败你,如何。” “乐意奉陪。”林商跟着他起身,脸上带着笑容,轻描淡写道:“若你受伤,可莫要怪罪于我。毕竟,是你先执意讨打。” 千离不与他做口舌之争,眸色暗沉了半分,顷刻间便召出了神杖,作势就要与他开打。 “千离,林商,不可——”紧要关头,如曦赶到他们中间,伸出双臂拦住两神,神色紧张,“你们也知现下形势紧迫,这等关头,任你们谁受伤了,于神界来,都是莫大的损失。” “我无所谓,看他。”林商双臂环于胸前,满不在乎的扯了下唇,眼中神情尽是挑衅,手中的木神权杖掷地敲出声响,“只要他不生事,今日——我木神林商决不妄动。” 千离冰冷的觑了他一眼,不言一字,却又不怒自威。 他们迟早会打起来。 想到这里,如曦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忽而瞳眸半抬,看向一直未发一言的雷神,问道。 “光璟,依你所见,当如何——” 今日,众神齐聚于此,各自落座。 而雷神光璟则寻了一处站着,神色未明。 只见他将一头中长发散在身后,颇为显目的,是他蒙在眼上的那一挂紫绣丝带。 墨般青鬓下,一枚银制耳饰落于他右耳上。 那是白凤羽毛的轮廓,轻盈锋利,模样繁复。 哪怕被遮住双眼,也可得见他精致美艳的面庞。 薄唇掠出一抹浅浅缝隙,泽红似火烧。 白皙面颊逆着光,恍若易碎琉璃瓷,可短觑但不允触及。 他是最冷傲寡言的天神,从未下至人间,却在千百年来为人界降下福祸。 对光璟来说,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只取决于他是否乐意。 此刻,光璟身体靠在神柱旁站着,微仰着头,双目轻闭,手臂环在身前,听见有人唤他,这才启唇,冷厉的声音中带着悠然。 “随便你们谁来当这个众神之主,我没意见。” 下一瞬,他陡然间睁开眼,面上丝带化为虚无,斜眸看向楼泽,嘴角撕裂出锐利的弧度:“但这个位置若是楼泽来坐,我不答应。” “我的实力已然在他之上。”光璟松开手臂,每踏出一步,身体便快速往前瞬行一段距离,身影似化做游离的闪电。 几步后,光璟来到众神面前,亦站在楼泽的对面,满目间皆是冷傲清隽。 “想当这个众神之主,既为我手下败将,又当如何服众。” 一时间,气势剑拔弩张。 如曦绷紧了唇角,莞尔道:“新立众神之主乃是大事,需与旧神商议。我们六神好不容易隔了二十年才得以重聚,我看还是坐下来谈为好,你们意下如何。” 光璟无话,寻了一处继续站着,右臂上闪过两道急促的电光。 “六神——”千离负手而立,脸上没什么表情,漠然应声,“二十年前,我们本是七神。” “千离,这关头你还提明夜做什么。”炀川在如曦的劝说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双眉狠蹙,“是她执意离开众神,这弃身之错,无人该替她承担。” “哦——”千离淡淡应了声,冷嗤一笑,看向楼泽,问他,语气不咸不淡。 “楼泽,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会找到明夜。”楼泽直视着前方那一抹灰烬,镇定回道,语气平平,“无论她在哪里,我都带她回来。” “楼泽,此事你不必耿耿于怀。”如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单手握住的神杖处凝结了冰,“让你自己去找明夜,太过于勉强。就算你能找到她,她也未必会跟你回来。我已派冰域众仙去寻,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你无需担心。” “说道明夜,我倒是想到了个人。”突然间,林商那双桃花眼狹带笑意,饶有意味的挑了楼泽一眼,握拳之时,手心花蕊顷刻间化成灰,缠上他的手臂。 “林商——”楼泽神色一滞,知晓他要说什么后,即刻敛目警告他,启唇之时,声音沉凉着落下。 可林商并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他唇角的笑意加剧,转眸去看千离,轻笑道:“这个人,或许千离你也认识。” 林商身上,有一种妖冶的美——极致的美。 “人?”千离眉目微抬,有了一瞬晃神,面不改色回他,“见过我的人,眼下都存于冥界,未有活口。” “也许有漏网之鱼也说不定。”林商不顾楼泽的提醒,继续暗示众神。 “林商,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一次,楼泽语气加重,神色不定,青衫衣袂骤然随风轻轻而动。 “无事。”林商得意的朝他笑了笑,偏头看了眼千离,“是我记错了。” 见众神终于心平气和相处半刻,如曦松了一口气,转头问炀川。 “哥哥,你说魔界公主消失了。” “几日前起,六界之内,已再无魔界公主叶瑶星的气息。”他随口答。 “这么说,她已不在了。可哪怕公主消失,魔王焱夜被封印,魔界还尚有魔君缔天存在,为何又让魔尊梦魇抢了先。”如曦追问。 “缔天向来都来无影去无踪,谁都寻不见他,恐怕此时,哪怕他想出现,也会躲了个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找到。” 林商听了他们兄妹二人的话,忽然间来了兴致,几句话脱口而出。 “听闻魔君缔天是个逍遥洒脱的魔,最不愿参与六界之事。只要他想,他便可躲在任何一处地方,无人找得到他。现在看来,此事倒是真的了。” 楼泽无心参与他们的事,起身便要走,下一瞬,被水神千离拦住去路。 一汪清泉盈风而起,聚在楼泽面前,掩着汹涌波涛的模样。 “才来了不到半日就要离开,你这么着急,是要赶往何处。” 隔着一片水幕,千离就站在他对面,口吻冷漠。 “与你无关。”楼泽挥袖打散面前的水墙,转瞬间,水幕被分割成许多小水团。 千离淡淡扬眉,将水珠尽数拢进袖中,走近他一步,表情黯然。 “这世间不缺你这一个山神,同样,也不缺你这一个风神。” “你既心知肚明,又为何拦住我。” “你若不即位,不消半月,便会从这世间被永久抹去痕迹。你今日一走,怕是不会再回来。”千离往前再迫近半步,与他对视,不容置喙道:“在你彻彻底底不见之前,你我终需一战。而我,会完全击败你。” “若我不同你一战,你又如何。”楼泽从容不迫的回他。 “我并没有过问你的意见。”千离脸上表情冰冷,手握在神杖上轻拧了下。 须臾,由清水幻化做的巨龙便在他身后腾飞而起,立在他身后。 就在此时,繁月突然间闯了进来,神色慌张。 “山神大人,风橪她离开了,还留下了玉坠,我没能留住她。” 待她话音坠落,下一瞬,楼泽心下摇动,冷冽掀眸,朝着千离轻喝道。 “让开——” 在他眼前,依稀可见微光闪烁。 千离等的就是他动怒的一刻,又怎会让开。 这一回,如曦没来得及阻拦。 飓风剧烈鼓动而至,猝然间撑在楼泽身后的地方。 只见一只半透明的凤鸟凝风而成,身上散落着云的痕迹,与那巨龙同高。 第51章 诛魔台(三) 入夜, 风橪等一行人在沐春乡择了一处客栈住下。 风橪和聂将心共用一个房间,溟宋与晏未泱一个房间。 外面的夜色渐渐深了,聂将心合上窗, 卸了腰间的剑, 缓步走到床边, 在风橪身边躺下。 “喂——”风橪用胳膊肘顶了顶聂将心的被子, 偏头看她,“你睡了没, 我有事情想问你。” “你问。”聂将心双目轻闭,平躺在风橪身边,“我听得见。” “那个溟宋,你是怎么看待他的。”风橪犹豫了一瞬,斟酌了片刻, 踟蹰开口。 “他是为我所奴役的妖,亦是我除妖的工具。” “没了?”风橪微讶着看她, 定定看着聂将心侧颜。 “为什么还要有别的。” “那溟宋他——知道你的这个想法吗?” 聂将心眼睫颤了颤,轻咬着唇,呼吸急了些。 “他知不知道,都跟我没关系。” “胡说。”风橪立马开口反驳她, 一字一句道:“你分明就十分在意他, 只是不敢告诉他罢了。” 聂将心闻言握了握拳,语气毫不客气。 “你若不想睡觉,可以下去。我不介意亲自送你下去。” “那算了,我换个话题。魔界公主叶瑶星跳下诛魔台这件事, 你怎么看。”风橪识时务的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忙不迭问她。 “没什么可看的。” “……”风橪顿了一顿,缓过半口气, 恍恍惚惚启唇:“如若有一天,你如叶瑶星一样,爱上了一个妖,该如何?” “不会有那么一天。”聂将心快速应答,没有片刻犹豫。 “万一呢?”她又问。 “那便杀了他。” 风橪默然闭上眼,翻了个身背对她,声音听起来极不真切。 “如若那个妖,是溟宋呢。” 聂将心没有回话。 良久,风橪才听见聂将心叹了一口气,回她。 “其实我已知晓自己的结局。在生命终结之前,我想尽我所能的除妖,还给人们多一片净土。” 风橪难得的没有一惊一乍的回她,只是躺在床的另一边,安静的听她说。 “控梦师画念,你可曾记得。”聂将心见她不答,便先问了她一句。 “记得。”风橪轻阖双眸,点头回她。 “控梦师画念可以看见眼前之人的结局,她告诉我,我最后会因溟宋而死,除非丢掉身份,才有机会改变结局。” “那你还——”风橪话说到一半又噤了声。 其实原因为何,她不问,也已知晓。 “画念告诉我,哪怕我变成妖,亦或溟宋变成人,也无法改变我和他之间的悲剧命运。”说道这里,聂将心深深的吸了口气,语气嘲弄,“花紫芊说的没错,人妖陌路,人神殊途,没有人是特别的。” 听到这里,风橪睁开了眼,轻声唤她。 “聂将心,你——” 聂将心忽而转过身,侧躺着,戳了戳风橪后背,轻笑道:“你爱上楼泽了?” 风橪背脊一僵,一时间说话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才没……” “你有。”聂将心毫不留情的堵住她的话。 风橪垂目不语,长睫微颤,好半晌才开口回复聂将心,字字说的分明。 “若他能生生世世以神的身份活着,我愿以命相抵,倾尽所有。” 翌日。 清晨,聂将心便同风橪一起动身,去客栈老板娘那里去问可能是“叶瑶星”的人。 “老板娘,近日村里除了我们几个,可还来过其他异乡人?”风橪问。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唤来了另一人:“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不过莛菲应该知道,你们问问她。莛菲,你过来一下——” “老板娘,你叫我。”方莛菲快步走了过来,下意识抬眸,轻轻看了风橪和聂将心几眼。 老板娘跟方莛菲说了几句,随后转眸看向她们两个:“你们两个要找什么人,问她就可以。” 说完,老板娘扑了扑手,扭头翻开账本记账去了。 “多谢——”风橪朝老板娘笑了笑,随即转头去看方莛菲,“这位姑娘,你可知道近三日村里除了我们几个,可还来过其他异乡人?” “我叫方莛菲。”方莛菲简单的上下看了风橪几眼,问她,“你们要找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女子。” “除了你们……”方莛菲用手拄着下巴思忖了几秒,期间低瞥了聂将心一眼,清了清神色,道:“有一个。” “是谁?能带我们几个去见见吗。”风橪闻言嘴角上扬,眼中现出一份喜悦之情。 “可以。”方莛菲点了点头,“人在楼上,你们随我来吧。” “好。”风橪笑着应了声,转过身朝晏未泱招了招手,“快过来。” 晏未泱点头示意她一眼,与溟宋一同跟了上来。 一扇门被方莛菲扣拳敲开。 里面的人慢慢走出来开门,看见门外的五个人,神色一滞。 那一瞬,风橪与聂将心皆是脸色一变。 屋内的女子——是妖。 风橪想都没想就走过去,抬手拦住了她。 “这位姑娘,容我冒昧的问一下,可以给点时间,我们谈一谈吗。” 晏未泱见机拿出怀中玉簪,那一瞬,玉簪通体发出了微弱光亮。 屋里女子想了一想,还是把他们请了进去。 聂将心和风橪站在另一边,晏未泱坐在床边与那女子交谈。 而溟宋则又不见了踪影。 聂将心早已发觉,却没找他。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走出房间,晏未泱脸上表情复杂,眸中情绪不清明。 回到晏未泱的房间后,风橪开口问他。 “不是她?” 晏未泱摇了摇头,又把怀中玉簪拿了出来,谨慎的握在手里,温柔的目光中含着失落。 “她对这玉簪有印象,却唯独记不得我。” “换身轮回本就万般危险,若她真的是叶瑶星,记不得你也不算怪事。”风橪站在一边,冷静的分析,“关键的是,你是否确认,这个妖便是她。” “我还不能完全确认就是她。” “无妨。”风橪摇了摇腰间的挂穗,“我们就在此处多待些时日,等到你确认她是叶瑶星为止,若不是她,再去别处寻找。” 晏未泱抬眸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眸色仍是暗的。 “好——” 风橪推开门回到和聂将心的房间,问她:“你打算几时动身。” “今夜子时。”聂将心回她。 “不等溟宋了?” “不等他了。” “那……我陪你去?” “你?”聂将心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双眉半拢,“你能做什么?” “除妖啊——”风橪亮出自己手边的除妖棍和佩剑,冲着聂将心挥了挥,“我是除妖师,当然要陪你除妖啊。” “你跟着过来可以。”聂将心无语的白了她一眼,“但不许拖我后腿,如果你深入险境,我可不会救你。” “聂将心,你在说笑。”风橪收好除妖的武器,整理了下衣装,神色明朗的看回去,“要让我死,可没那么简单。” 入夜之中,墨色款款降临,铺满整片天空。 客栈早已打烊,封上了门。 风橪打开了窗,同聂将心一起从窗口跳了下去,行色匆匆。 长街上早已无人,各家各户门窗紧闭,窥不见一丝灼火。 就在风橪打算继续前行的时候,聂将心忽然间伸出手,抓着她前襟,将她拽进角落里藏起。 同一时间,客栈的门打开了。 一道身影从客栈里走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快步跑离了这里。 虽然隔开了一段距离,风橪凝神一看,还是认出来了那个人。 是方莛菲。 都这么晚了,她一个弱女子跑出来做什么,万一遇见了危险怎么办。 “方莛菲?”风橪轻轻动唇,无意识的细声念出这个名字。 聂将心闻言握住了剑柄,双眸微眯,厉声道:“跟上去——!” “什么?”眼看着聂将心的身影快速离开,风橪没来得及叫住她,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到底是什么事,能阻拦住聂将心除妖的脚步?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跟在方莛菲的身后,见她停下,聂将心和风橪便躲了起来,寻了一暗处盯着她看。 方莛菲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四周无人后,将什么东西从林子里拖了出来,随后,拿出手里的刀,一刀一刀的往下砍下。 第一刀下去,红色的血溅了上来,落在她脸上。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痛呼。 几刀下去,轻叫的声音没有了。 只剩下方莛菲刀起刀落的动静。 鲜红的血在她身上漾开,开出毫无章法的花来。 最后,方莛菲站起身,随手弃了刀。 她用袖口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下一瞬,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来。 没过多久,方莛菲就离开了,无声无息。 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聂将心紧蹙着眉,和风橪赶上前去。 被刀砍过的地方,到处都是血,但因为在夜色里,遂看的不太真切。 风橪脸色一变,无措的用手捂住嘴。 林间的身体已经面目全非,但是风橪还是得知了这具尸体的身份。 这尸体——属于一个幼年的魔。 刚刚,方莛菲就在她们眼前,活生生的砍死了一个魔。 “可恶——”聂将心当下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扎进手心,眉眼之间皆是怒气,“她竟然残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这些年来,风橪甚少看见聂将心动怒。 “安息吧——”良久,风橪抽出一道符纸降落在这具身体之上,满眼的动容与心痛。 暖色的火焰快速燃起,须臾过后,将他于林间的最后一道痕迹抹去。 风橪紧握双拳,百思不得其解。 方莛菲只是一介人类,身上并无其他气息。 看她方才的做法,亦不像一个能力者的样子。 那么,她是如何抓到的这个魔。 又为何——要杀了他。 第52章 诛魔台(四) “楼泽且慢——”如曦挥动神杖想要阻拦, 可是已经来不及。 下一瞬,巨龙云凤相斗,一时间, 水漫天庭。 楼泽在刹那间无了踪影, 耳畔落下的, 是无尽的风。 如曦飞步靠近, 被一阵飓风震向另一边,有趙驰搀扶, 她才堪堪稳住身体。 凡是风神部下,几乎神众皆会化风隐身之术。 一开始就用了此术,想必是要认真无他一战。 千离眯眼轻笑,挥动短利神杖,顷刻间, 一巨大的漩涡从他身下平地而起,旋转着上升, 指引出风的方向。 转念一秒,千离闭上眼,握着手中神杖就往一处打去,同一瞬, 水流聚集, 瞄准一处冲击过去。 随着群水的勾勒,一道身影慢慢显现出踪迹,千离看准时机,痛快利落的出手。 “小心——” 如曦话音刚落, 楼泽便被千离打下重重一杖, 现了身。 同一时间,千离背后承受重击, 他趔趄一下,半跪在地。 站在他身后的,同样是楼泽。 须臾,站在千离前面的楼泽化为风,瞬间散了。 千离瞳孔微扩了扩,起身抬起手腕,覆水神杖挡住他半边脸。 他另一只手从上之下轻轻划过神杖,蓦然扯开唇角:“你方才下手轻了。” 待千离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楼泽也消失不见。 水幕下,楼泽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你输了——” “那可未必。”只见林商在转瞬间来到千离身边,轻手转了转木神神杖,美盼凤眸中尽露张扬,咧唇一笑,“今日,你需同时打赢我和千离,才可离开。” “你也要拦我。”楼泽瞳中寒光微闪,神色冷肃。 林商扬眉看了千离一眼,目光落回楼泽身上:“是。” “岂有此理——!”炀川霎时间松了手,瞳中烈焰闪过,第一时间就要冲到楼泽身边。 顷刻间,一道惊雷在他面前狠厉劈下。 炀川抬开眼,却见光璟环臂站在他面前,手指搭在胳膊上轻打了两下,游走的视线落在他面前。 光璟似笑非笑的看着炀川,声音漠然:“想要帮他,就要先打败我。” “可恶——”炀川握紧了右拳,火焰在他掌心凝聚,当即幻化出火神剑来。 “哥哥,不要!”如曦赶到他身边,被炀川一把推开。 光璟提剑瞬间刺了过去。 剑刃相抵时,火光雷光乍现。 “山神大人——!”繁月停滞一瞬,拔剑走了过去,须臾,脖间处探过来一柄剑。 “你不能过去。”津鸣立在她身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繁月愣了愣,忽然身体僵住,眼睑轻收,问他:“你这是……要与我为敌。” “我不会让你去妨碍木神大人。”他冷眼看着她,语调寻不到起伏。 “我也不会让山神大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繁月抬手一下打掉他的剑,抬腿刚要走,胳膊就已被他抓住。 “你放开我。”繁月换手握剑,对着津鸣就是狠狠一挥。 津鸣松开手,轻轻一跃,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快速收剑时,锐利剑气一扬,眨眼间已划伤了繁月的脸颊。 “啪嗒——” 一滴血顺风跌落,繁月瞳孔微颤片刻,再次握剑刺了过去。 林商与千离一起合力围攻楼泽,他却只随手捏了只风剑,并未全力出击。 几招过后,林商危险的蹙了下眉,唇角已无笑容。 “怎么,还不拿出风神戟吗,楼泽——” “风神之位,已与我无关。无论为谁,我亦不再回。”楼泽停了手,面色冰冷。 下一刻,数根枝条化作飞尘,落在地面上。 “那风橪呢,你也无所谓。”林商紧握手中权杖,慢慢看向他:“不回到原来的位置,你很快就会化为虚无。这样的你,还能够护她多久。” 听见“风橪”这个名字,千离下意识止住手上的动作,略微抬眸。 这个名字,怎会如此熟悉。 “她是人,迟早都会消失于这时间。”楼泽掐碎手中的剑,目光微滞,“早晚有一天,我无力护她。” 林商微眯双眼,问他:“若她不是呢——” “你什么意思。” “没有人可以在承受过千离的水神印纹后存活下来,除非——她本就非人。” 滔滔水涡转念间尽数不见。 “水神印纹。”千离落眸暗暗念了一句,忽而唇角下弯,走向楼泽,“你们口中的那个风橪,可是除妖师。” “你果真记得她。”林商歪了下头,轻笑道。 “怎会记不得。”千离澄眸聚寒,眉梢一挑,“那名除妖师,她解开了楼泽的封印之术——亲自将诅咒之神放了出来。” “聂将心——”风橪躺在床上,悠哉着咬着一根鸡腿,声音困倦,慢慢道:“在你看来,方莛菲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聂将心倚窗而立,目光落在窗外,心思早已跑远,“近几日暂且先盯着她。” 一夜过去,溟宋仍没有回来。 这是第一次,他离开的这么久。 他到底——去了何处。 该不会…… “聂将心——” 聂将心思绪刚明朗了些,那边的人又开始叫她,她轻叹口气,视线转过去,问。 “怎么了——” “如果这个方莛菲表面上的温婉善良,全都是装出来的,那么肯定就会露出破绽。”风橪把骨头远远的丢进盘里,坐起身,严肃的看着聂将心,偏了偏头,“我们去试一试她?” “怎么试。”聂将心拿起桌上的剑,看她。 “你我里应外合,拿昨晚的事情,试探她一番。” “你无事可干?”聂将心摇了摇头,又把剑放回去了。 “也不是。”风橪思索两秒,转眸抿唇,“怎么了。” “你很无聊。” “……” 良久,风橪才重新开口,问她。 “溟宋这么久不回来,你不去找他?” “不找。”聂将心侧眸往窗下看了一眼,看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顿觉索然无味,又补了一句,“找他作甚。” “你不怕他跑了?” “他跑不掉。”聂将心脸上漠然,手指握在窗沿上,轻轻碰了下,“我活一日,他便一日都得不到自由身。” “你这又是何苦。”风橪垂下眼,低叹一声,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手中长剑上,“怕是溟宋怎么也不会知道,你当初用自己的血与他结下羁绊,实际上是救了他一命。” 风橪心想,料是向来聪慧自傲的聂将心也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救了一个妖,并让自己的命断送在他手上。 窗外的风徐徐吹过,掺进聂将心冷彻的声音中。 “我倒是愿他永远不要知情。” “聂将心——”风橪犹豫了几秒,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决定除妖,毕竟你的父亲就是妖,不是吗?” 聂将心闻言怔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僵住,好半晌,缓缓道出几个字。 “在我七岁那年,我父亲在我面前——杀了我的母亲。” 风橪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她愣在原地,手中的剑身跟着往下滑了半分,没能立即回她。 谁知聂将心却淡淡一笑,看向她。 “从那日起,我便下定决心,杀遍天下妖。妖都是不能相信的,就连溟宋也不例外。” 聂将心话音刚落,一道声音猝然间落在门口,短促又剧烈。 “谁——”风橪警觉的跑到门口,打开门时,没看到一个人影。 刚才分明就是有人在门外,可眨眼间就不见了。 这样的速度…… 风橪想了想,快速把门关上了。 她转回身,沉声道了句:“门外没人了。” 聂将心还是站在窗边,半阖着眼,左手托着另一只胳膊,右手半抚在脸上,语气平静。 “是溟宋。” 风橪惊诧的回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过了几秒,她突然开口,喃喃一句:“聂将心,你身后——” “怎么了。”聂将心转身过去,正巧就与坐在窗沿上的溟宋对上视线。 溟宋双脚踩在窗沿上,身体微弯着,一直手搭在窗外的竹框边,看着她时,眼眸如浩瀚寂静夜里的星辰。 “你方才唤我名字了。”他浅笑着说。 “没有——”聂将心后退几步,别开脸,面颊微红,说话时明显底气不足,“是你听错了。” “原是我听错了。”溟宋朝着她勾唇一笑,眯了眼,“既没找我,那我走了。” “你还想去哪里。”聂将心轻嗤一声,瞬间变了脸色,目光森冷的看向他,露出了手腕上的铁链来,“如果你不想变得同其他妖一样,被除妖师锁住,我劝你还是不要乱跑。” “区区铁链,你以为困得住我。”他跳进来,直视着聂将心,唇角的笑放肆恶劣。 转瞬间,溟宋已抽出桌上的利剑,靠近一步将它横在聂将心脖间,双目无情的盯着她:“和我这样的妖日夜共处,你应该学的更聪明一点,随时看好你手中的剑。” 刚才站在门外的那道身影,的确是他的。 聂将心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沉着冷静道:“我死了,你也会死。” 风橪想要上去帮她,低头一瞥,看见聂将心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挥了一挥。 她在告诉自己不要上前。 风橪心领神会,又退了回去。 “我当然不会让你死。”溟宋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刻出一道红痕来,“你最好时刻保持警惕,聂、将、心。” 语毕,溟宋弃了剑,推开门离开,再一次消失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不见,聂将心却像身体力气被抽干了一样,身体跌落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第53章 诛魔台(五) 第二天一早, 风橪独自出门,手里握着聂将心的钱袋,掂了掂。 昨日聂将心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无论如何也要劝她吃点东西。 谁叫风橪囊中羞涩, 如今只能用聂将心的铜板, 救济她自己了。 “老板娘, 把你们最好的菜来个三样……”风橪话还没说话,肩膀就被人撞了下。 “噼里啪啦——” 她寻声看过去, 只见几件碗盘掉了一地,全部摔碎了。 方才与她撞肩的女子慌慌张张的低下身,忙着收拾残片。 风橪视线一落,脸上表情微收。 ——是人。 “萱萱,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还不快赶紧收拾好。”老板娘走了过来,扫了蹲在地上的女子, 低声斥道。 “是。”那女子低着头,忙着将碎片捡起,唯唯诺诺的模样。 风橪看着她瘦弱苍白的手指,心念一动, 俯下身去, 帮她拿起了几块残片。 “多谢这位姑娘。”将这些碎片丢掉后,那女子小心的抬起头,蓦地瞳孔一僵,颤声道:“你是……” “你认得我?”风橪一头雾水的看回去, 脸上的表情静了下来。 “我……”那女子刚说了一个字, 话就被打断了。 “迟萱萱,你不干活在这里做什么呢?”方莛菲走了过来, 见风橪也在这里,怔了一瞬,问她,“这位客官,你找迟萱萱,可是有什么事。” “我在嘱托她尽快把菜送到楼上去。”风橪眉梢微挑了一下,目光悠悠落在迟萱萱身上,“上等菜三道,饭两碗,莫要记错了。” “知道了,客官稍等片刻。”方莛菲点了点头,抬手抓起迟萱萱的胳膊,直接把她带离开风橪身边。 “诶——”风橪狐疑的盯了迟萱萱一眼,伸手想要留她,没等留住。 片刻过去,她撤了手,唇角轻轻下压。 这个方莛菲,就像是在故意隐瞒什么事情一样。 还有那个叫迟萱萱的女子,她的气息,似是有些熟悉。 是自己曾见过的人吗? 一炷香时间过去,风橪端着饭和菜走进房间,一脚踢上了门,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后,往床那边喊了一声。 “聂将心,别躺着了,过来吃饭。” 床上帏帘未掀,里面传来一道恹恹的声音:“你自己吃吧。” “花的你的银两。”风橪特意补充了一句。 “好。” 风橪在心里腹诽:“……”好什么?一点都不好。 “聂将心,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不吃饭。”风橪撂了筷子,三两步走过去,掀开纱帘,坐在床边,“你可是最厉害的除妖师,多少妖只听了你名字便已闻风丧胆。你向来意志坚定,何曾有过这般自暴自弃的时候。” 静默了几秒,聂将心睁开眼,沉了脸色。 “昨天我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你早就知道溟宋在门外了。”她摊开来说。 “我迟早会从这世间消失。”聂将心微敛眼眸,语气平静,“唯有我对他不好,他才能毫无歉疚的看我离开。” “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好,你不喜欢他。”风橪看着聂将心的背影,莫名揉了揉眼睛,轻声问她,“等我帮白虎妖找到魔族公主,就陪你去尸毒妖的老巢如何。” “我一人前去,足矣。”聂将心背对着她,情绪未明。 “你就当我是太久未除妖,想出一份力罢了。只要你带我一同前去,我都听你的,如何?”风橪轻快答。 “我这一次……”聂将心踟蹰不决,停了几秒,声音沉了一沉,“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们哪一次不是在用命赌博。你带我一起去,我未必会拖你后腿。” “这地穷凶恶极,尸毒妖也与其他妖不同,就算不被他们触碰,也极有可能中毒。你当真决定要与我一同前去。” “当真。” “也罢——”聂将心坐起身,无奈的看了风橪一眼,“反正我不叫你跟着,你也会偷偷跟来,那便一起前去。” “什么叫偷偷……” 风橪话还没有说完,额头就被聂将心用手背敲了一下。 “你呀,实在不适合做一个除妖师。”聂将心颇为苦恼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与其与你一同合作除妖,还莫不如和郁洛遥一起。” “郁洛遥,那是谁?” “那你可知魔王焱夜。” 风橪点了点头,从床上站起来:“听说他被一个除妖师和一个巫师封印起来了,那个除妖师……该不会就是你吧!” “嗯。”聂将心起身走到桌旁,坐下后拿起筷子,自然而然道:“那个巫师就是郁洛遥。” “你做的事情还真是总能让我出乎意外。”风橪在她身边坐下,拄着脸感慨。 “彼此彼此,你也不赖。除妖这么多年,从未制服过妖的除妖师,你是第一个。” 风橪:“……” 这个坏女人,自己刚才就不应该安慰她。 “你少吃两片肉,这道菜是给我自己买的。”风橪夹了好几片肉放进自己的碗里,气呼呼的吃起饭来。 “不是花的我的铜板?那我想吃什么都可以。”聂将心说完又夹了一片肉,抬眸看向紧闭的窗户,又很快移开视线。 风橪气急又吃了两片肉,清亮目光睃着聂将心,淡淡呢喃一句:“这菜做咸了。” 聂将心白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着怼她,面上却没有笑容:“谁让你一口气全吃了。” “我怕你抢。” “怕也没用,你抢不过我。” 风橪:“……”这个坏女人! 一顿饭吃完,风橪又喝了口汤,正经的看着身侧的人。 “你说方莛菲今晚还会不会有行动,我们要不要在外边守着她。” “不知道。”聂将心当下筷子,凌寒双眸觑了她一眼,“她昨夜才刚动手,连续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也很少有人像你这般,半夜三更不寐出去守人的。” 风橪被她气的彻底说不出话,起身就要走,忽然间又想起来了什么,复而坐下,问她。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山神大人叫楼泽的,你认识他?” “不是我认识,是溟宋告诉我的。”聂将心云淡风轻着回。 “这么说,是溟宋认识楼泽了。” “很久之前,他们有过一战。” 风橪讶然,好奇着问:“楼泽和溟宋?” “在楼泽还是风神的时候,神界与妖界有个一战,他们两个交过手。” “那么最后谁赢了?”风橪凑近她一步,神色紧张。 “溟宋没有告诉我。” “那肯定是山神大人胜了。” “……” 九重天,万云巅。 “林商,你以为这样,就能将我困于此。”楼泽身处风神殿内,神色自若,气质疏冷。 在他周围,站着林商、炀川、千离和光璟。 将他囚在这里的,是众神。 “起码现在看来,你是困在这里了没错。”林商来至他面前,抬眸睨着他,“如曦代表我们去与旧神商议册立新风神的事,在诞生新风神之前,你需留在这里。” “你明知我如今不能留存于神界,还非要如此。林商,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林商闻言轻笑了声,一双桃花眼明媚如初,“无论我做什么,总不会遂你的意。” 自新七神确立之初,林商便自由来去,独来独往,与众神保持亦敌亦友的关系。 楼泽和炀川一派,千离与光璟为伍,而他,没有立场。 这六界中最无定性的神,当他莫属。 没有神能猜的透他的心思,千年来,几乎每一位神明都被他招惹了个遍。 林商的存在,是每一个神不可忽略的变数。 他料定楼泽再动怒,也断不会摧毁风神殿,于是将他困在此处。 楼泽不愿接下风神之位,林商却有着法子叫他就范。 想到这里,林商勾唇一笑,转身离开时,冲身后扬了扬手,眉梢轻挑。 “炀川,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又去做什么。”炀川握着火神剑起身,神色焦急。 “我去人界一趟。”林商轻飘飘回了一句,片刻,已不见踪影。 见炀川又要冲动行事,楼泽斜眸瞥他,神色冰冷,一双眼淡漠如水。 “近些日子,你可有犯下杀戒。” “是又如何。”炀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炀川,你本该就此收手。”他波澜不惊的看回去,淡淡道:“杀生乃是重罪,你既已为神,就应收敛性子,若酿成大错,恐受天刑。” “你以为我会怕?”炀川咧唇一笑,无所顾忌的挥动火神剑,“我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就算你劝我,亦不会改变。” 刹那间,火焰燃上每一座灯盏。 “听乔天说,你又杀了凤凰挽萝一次。” “怎么,不能杀?”炀川轻哼一声,眉目狷狂,满不在意的回。 楼泽双目微敛,整张面容皆被寒色笼罩,坦然相劝:“凤凰虽能浴火涅槃,但若一直如此,恐有一日将无力复生。” “谁叫她多事。谁阻碍我,我便杀谁。不过,你急着回人界,可是为了那除妖师。” “与她无关。”楼泽收了视线。 “无关?”炀川顿了一瞬,骇然转眸,“既与她无关,你上次又为何让我护她,只区区一介人类而已。那日明夜坠入歼神崖,也没见你出手留她。千百年来,你从未插手人类的事,如今又是为何——” 千离闻言,目光冷冽凝住,不经意间抬眸,拧了下手腕。 一阵静默后,楼泽避开炀川的注视,伴着他情绪寡淡的声音,殿内微风阵起。 “只是不想她死罢了,没有别的缘由。” 第54章 诛魔台(六) 风橪与聂将心在沐春乡待了半月有余, 无事发生。 而就在风橪打算带着聂将心四处转转的时候,出事了。 客栈老板娘——被杀害了。 风橪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官府的人就到了此处。 大张旗鼓的来, 再悄无声息的把人带走。 老板娘死于非命, 就属方莛菲哭的梨花带雨, 难过至极。 也就是这个时候, 迟萱萱出现,温柔的安慰她。 这一回, 风橪再一次遇见了迟萱萱,恰好聂将心也在场。 “这个迟萱萱,你有印象吗?”风橪环臂站在角落里,问她。 “没有。”她看着风橪的侧脸,“你觉得她很可疑。” “不, 我还是觉得方莛菲最可疑。奇怪就在于,经过我这十多天的观察, 她性格温婉善良,善解人意,而且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跟那天晚上的她,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就像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风橪实在难以把当夜杀魔时一脸狰笑的女人, 和面前这个哭的撕心裂肺的方莛菲联系在一起。 “也有可能是是你观察的不仔细。”聂将心握剑架在身前, 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方莛菲身上。 “我总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一直盯着她看吧,至少她在人前,很正常。”风橪若有所思的回答,语气中带着无奈。 “也有可能是她伪装的好, 还有可能是……” 聂将心话还没有说完, 晏未泱就出现了,打断了她的话。 他身影没在黑暗中, 脸上依旧寻不到欣喜之情。 “我已确定,她是我要找的人。” 片刻之后,风橪房间内。 “这是酬金。”晏未泱将一袋子钱推到风橪面前,“近些时日辛苦二位了,未泱——没齿难忘。” “她就是叶瑶星的转世?”风橪低眸瞥了钱袋一眼,并没收下,半信半疑看着他,“她既已失忆,你又从何断定。” “她——像极了瑶星。”晏未泱半敛瞳眸,脸色沉了下去,顿了一顿,欲言又止。 聂将心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来。 “你爱上她了。” “什……”风橪愣了一瞬,无措的看回去,刚要说些什么,晏未泱开了口。 “是——”他暗着眼睛回。 这,这怎么可能。 叶瑶星为他跳下诛魔台,还不足一月。可他今日却说已爱上了别人,甚至无法确定那个人是否就是她。 “如果她不是叶瑶星,那岂不是……”风橪还要说些什么,下一瞬,被聂将心抓住了胳膊。 聂将心看着她,蹙着眉摇了摇头。 这是在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告辞——”晏未泱咬了咬唇,转身就推开门走了出去,而就在他出门的那一瞬,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对方被他一下子撞倒,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摔得不轻。 “你没事吧。”晏未泱弯下身去,伸出手去扶那个人,“有没有伤到。” 迟萱萱坐在地上,被他扶起的时候,伸手覆上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手,抬眸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四目相对,她本能的喃喃道:“我没……” 猝然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瞳眸在那一刻狠狠颤栗。 心脏好似被什么箍紧了一般。 迟萱萱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晏未泱却在那一瞬间松开了她。 “无事便好。”晏未泱没有再看她,直接匆匆离开。 被他放开的那一瞬,迟萱萱恍惚了片刻,再回头寻他的时候,已寻不见踪影。 风橪走过去想要把门关上,却见迟萱萱如同失了气力一般,一手虚扶着墙,捂着心口流泪。 她刚上前一步,门被聂将心关上了。 风橪怔然回头,瞥见聂将心身子倚在门上,斜眸看她:“既已拿了酬金,那此事你便莫要再多管,别再生事。” 风橪敛了神情,抱住双臂看向她,一本正经道:“何日出发去歼灭尸毒妖。” “明日。” 夜里,风橪站在屋檐一角,眼瞳深沉,着一身黑色,像要被揉进深夜里。 等了好些时候,终于看见方莛菲推开门,走了出来。 不能再放任方莛菲杀生了,哪怕是魔,也不该死在她手上。 想到这里,风橪握紧了手上的剑,悄悄低身跟了上去。 随后,聂将心推开了窗,看见那抹身影后,眉头深蹙一分。 思虑半刻,亦提剑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方莛菲又找到了那日的树林,如法炮制的把什么东西拖了出来。 就在她打算动手的时候,一把剑横了过来,紧紧的贴在她的后颈上。 风橪眼眸一低,看见了麻袋中的人。 还活着。 如今躺在此处的人,才是真正的客栈老板娘。 为了防止她再次行凶,方莛菲被风橪握住肩膀扔在路边上,剑刃仍抵在她身上。 “我该问问你,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橪的声音急促落下,砸进夜色中,一字一句都听的十分真切。 “估计那个顶替老板娘死在客栈的魔,才是她这次真正的目标。”聂将心从另一边的夜里走过来,目色肃冷,看着方莛菲,“是你给官府透露的信息,说是那个魔杀了老板娘。” 方莛菲抬眸看向聂将心,双唇绷成一条鲜红的线。 聂将心没有理会她的目光,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魔还没有死,你是想办法弄晕了她,随后便交给官府处理。为了不造成百姓的恐慌,才同官府里应外合的演了这么一出。” 方莛菲脸上没有被拆穿的震惊,相反,她淡定的笑了笑,目光得意。 “那日被你们看见了,是我的失误,但我并不后悔。” “你本来打算那天一起杀了老板娘,制造出杀人现场。不过时间太过紧促,你只弄晕了她们两个,还没来得及杀害老板娘。”风橪接着聂将心的话顺下去,手中的剑往下压了半分,“为了成功栽赃给那个魔,所以老板娘必须死,这也是你为什么今夜一定要出来的理由。” “如果说你是单纯的对魔怀恨在心所以想要除魔,倒是可以解释你的杀魔动机。”聂将心离开位置,提着剑走向她们,剑刃划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声音,“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了老板娘,毕竟,她是人。” 说到这里,方莛菲止不住的放声大笑,一脸狰狞的看向聂将心,声音忽高忽低,情绪不稳定:“真没想到啊,全被你们知道了。至于为什么要杀这个老女人,哈哈哈哈,自然是因为她包庇了这个杀人的魔。只要是魔还有跟魔有关系的人,就都要死。” 下一瞬,方莛菲从怀中拿出了一把匕首,风橪还没来得及制止,刀已没进方莛菲的心脏。 血很快便溢出她的唇角。 风橪连忙收了剑,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 “为什么——”风橪神情茫然,夹杂着一丝无可奈何。 “所有魔,都该死。”方莛菲咧开嘴角,鲜血汩汩的流出来,染红了她的生命。 随着彻夜冷风,方莛菲的声音颤抖起来。 “可惜啊,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还做了什么……凡是魔,就不该拥有好结局,因为他们犯下的沉重罪孽……” “你这样的行为,又与恶魔有什么分别。” 风橪撤开身,剑归动入鞘,声音像是黑夜中无奈坠毁的星。 可是方莛菲听不到了。 聂将心来到方莛菲身边,手指按住她的脉络,半晌,了然的点了点头。 “她是罕见的一体双魂,如此,便说得通了。” “你是说,在她体内,有两个方莛菲?”风橪问道。 “是。所以她的行为才会和白日里的大相径庭。” 须臾,聂将心走向别处,拖起装着老板娘的麻袋,快步往回走。 风橪在离开时扔下了一道符纸,头也不回的走掉。 符纸在风中化为火焰。 最终,将地面上那一抹红色完全擦去。 “楼泽,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想她死的理由。像她那样的除妖师,世间多的是。”炀川小酌一杯酒,背靠一处站着,口吻猖狂。 楼泽浅看他一眼,神色不挠,道:“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炀川不解,扬起左眉,又问,“杀不死吗?” 闻言,楼泽眉头陡然一紧,沉凝半晌,回他。 “除了杀人,你还会做些什么。” “你还不懂我吗?”炀川再喝了一口酒,看向楼泽,“如今魔王焱夜已被封印,你在人界可见过妖帝。” “见过。”楼泽淡淡应道。 “你在何处见到的他。”炀川的双眸在那一瞬迸发出兴奋的光,手掌一下捏碎了酒盏。 “在一除妖师身边。”楼泽一秒便知晓了他的心思,眯起双眼,“魔王焱夜在被封印之前,曾受伤妖帝,如今,他体内妖力已大不如前,再无法同你一战。” “可惜了——”炀川手中的火将杯子燃成灰烬,眼中的光转瞬间灭了。 他握紧手,喃喃道:“没能亲手杀死势均力敌的对手,实在可惜。” 千离在旁边听了许久,忽然间朝楼泽走了过来,眼瞳是一贯的冷。 “为了维持六界稳定,妖帝的命得留下。但那除妖师就不一样了,无论她当初因何苟活下来,放出诅咒之神就已犯了神界之法,必须死。” 说完,他转过身,作势就在降身人界。 顷刻间,一道巨响在他周身四分五裂的碎开。 是楼泽。 就在刚刚,他以一己之力打碎了众神之阵。 一阵风在眨眼间来至千离身侧。 风起之时,光璟和炀川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刻不容缓。 第55章 诛魔台(七) 第二日, 风橪刚要与聂将心一同出发,就被迟萱萱拦住。 “你是除妖师。”迟萱萱拦在她面前,表情楞楞的。 “我是。”风橪松开环抱的双臂, 单手握剑, 看着对面的人, 狐疑道:“你是叶——” “瑶星。”迟萱萱冲她淡淡一笑, 微扬起下巴,“昨夜方莛菲自我了断的时候, 我也在场。” “那你……”风橪愣了一瞬,轻压着双眉。 “今日之前,我还是迟萱萱。方莛菲一直在阻拦和晏未泱见面,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还是和他见到了。我为一道执念坠落, 又怎会识不得他。” “你不去找晏未泱,反而先来寻我。”风橪疑惑。 “我不去找他。”叶瑶星嘴角微挑, 眸中搁浅一抹闲适,坦荡荡回她,“若非他认不得我,我便不会寻他。我爱的人, 连变了模样的我都认不出, 便不是我的良人。如此,他又怎能和我在一起。” 晏未泱心心念念要寻的人,就在这里。 可他认不得她。 风橪没想到叶瑶星是这般坦荡洒脱的性子,犹豫了片刻, 还是开了口:“所以你是知道他爱……” “爱上了别的妖?”叶瑶星弯眉一笑, 摇了摇头,“他笃定我会变成妖, 所以决不相信我变成人的事实。不过无所谓,我在等他认出我。” “你就不怕,他一直认不出你。” “怕也无用,这是天命。我怨他没找到我,寻错了人,可我又何曾不是忘了他。”说到这里,叶瑶星叹了口气,“我和他,谁也没有对抗过天意。” 风橪就站在原地,听她说。 “我仍爱他,哪怕没有在一起。” “我怕世俗的流言蜚语,我惧旁人异样的目光,我有为他跳下诛魔台的勇气,有与他相恋的运气,唯独没有与他共对世人的那颗心。” “我想作为妖和他合情合理的在一起,没想到,竟然失了我自己。” “如若这一世错过了,我也不期来生,如此,守着他,就好。” “曾短暂相依,就够了,今生还好有这回忆傍依,也算无悔。” “无悔……吗?”听到这里,风橪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你要同我说这些。” “我忘了同你说,我有看穿人心的能力,哪怕作为人,亦如此。你能带未泱来这里,我很感谢你。起码,我重新见到了他。”叶瑶星走过来,握住她的手,“风橪,若你真的遇见所爱之人,无论他是神是魔,我希望你能多勇敢一点,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勇敢一点?” 那一瞬,风橪想到了楼泽。 “是啊。”叶瑶星松开手,转眸看向聂将心,“不再努力一点,怎么知道能不能与他厮守终生,毕竟生而为人,命也不过百年。” “走了——”聂将心错开与叶瑶星相遇的目光,背过身去,执剑往前走。 “其实晏未泱他已认出你了。”风橪忽而抬眸,伸手抽出在她发上倒插的玉簪,小心的递到她手中,明媚一笑,“或许,是他在等你呢?” 叶瑶星还想说些什么,风橪却快速跑开,背对着她扬了扬手,几步来到聂将心的身边。 喜欢这种情感,太微妙,也太微不足道。 风橪从未奢望过喜欢上谁,她早就做好了孤身一世的准备。 “看你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一直等着我,实在难得。”风橪与聂将心并肩同行,一柄剑别在腰间,瞳中的温和情绪漾开。 聂将心没有理她。 “真的不用等溟宋了?”风橪问。 “不等。”须臾,聂将心又补了一句,“溟宋毕竟是妖,我让他陪在身边只为保命,而非让他去残害自己的同类。” “想不到你还会为妖考虑。” “你想说什么。” “这世上并非所有魔都是坏的,妖亦如此,可惜方莛菲到死也不明白。但好在你懂得,不然你也不会给晏未泱一条活路了。”风橪用余光看着身边的人,嘴角拉动,“聂将心,其实你也是个温柔的人。” 聂将心失神停下脚步,目光一凝。 但她很快就警惕起来,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与风橪背对背站着。 “出现了——”她说。 风橪知道她指的什么,身体下意识退后半步,将剑拔出三分。 一股股黑色的烟接连不断的往外冒,白昼笼罩的天顷刻间覆灭了大半,不久,有妖现身了。 “除妖师聂将心,我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为首的尸毒妖走了过来,在与她隔着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神色诡异。 聂将心并未与他搭话,只是又轻轻靠近风橪一步,细声道:“擒贼先擒王。” 尸毒妖王站在众妖最中间,忽然间亮出了锋利的指尖,眸中极速的划过一丝情绪:“近些年你大肆斩杀我们妖族,今日——我来替他们取走你的命。” 聂将心闻言轻笑一声,歪头看他,瞬间抽出了剑。 “想要夺取我命的妖比比皆是,若你有那个本事,便亲自过来拿。” “哼——”尸毒妖王狠狠地勾了下唇角,还未下令,一众尸毒妖就已伸出利爪冲了上去,作势要把聂将心撕个四分五裂。 一念间,聂将心左手覆在锐利的剑刃上,轻轻一划,鲜血已涂红了整把剑身。 朝她而来的尸毒妖,皆被她手中的剑干净利落的斩杀,无一幸免。 风橪抽出染上自己血的符纸,剑锋抵在符纸之上,转瞬间,冉冉烈焰在她剑上升起,不费吹灰之力便取了几个小妖性命。 见了此状,尸毒妖王不急不恼,只是轻轻一扬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散——” 下一瞬,上前而来的尸毒妖还未被杀,就已纷纷破碎成灰粉,飘扬在空中。 ——不好。 ——他们用了毒。 为了杀掉聂将心,他们不惜让这些妖主动丧命献毒。 现在想抽身已经来不及。 无暇顾及其他,那一刻,聂将心当即撤手,将风橪护在身下,两个人一起伏在地面上,闭上眼时,捂住了口鼻。 没有片刻的犹豫,尸毒妖王上前几步亲手抓住了聂将心,将她整个人硬生生的拎了起来。 聂将心双脚离开地面,喉咙被他紧紧掐住。 “我要在众妖面前,亲手杀了你泄愤。”尸毒妖王手上存了一份力,咬牙切齿道。 突然间,一道红色身影出现,一掌拍在尸毒妖王心脏上。 尸毒妖王一瞬撤开了手,在同一时间还了对方一掌。 这一掌下去,毒已没入那人胸膛。 尸毒妖王被重伤后没能撤退,吐出一口鲜血后整个人栽在地上。 聂将心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那道身影,忽然间就怔住了。 她身体一僵,喃喃唤道:“溟宋——” 从和她缔结契约的那日起,溟宋的大半妖力就已被她封存在体内,除非契约解除,否则他将无法拿回全部妖力。 今日的他,妖力只有最初的三成。 哪怕如此,他刚才还是坚定的护在她身前,活生生的接下尸毒妖王一掌。 “你明明已经离开,为何还要……”聂将心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还未等她说完,溟宋就已转过身来,眸中染上怒意:“我不回来,岂不是在昭告六界,谁都可以杀了你?” 尸毒妖王在小妖的搀扶下,勉强站住身,拧着眉看向溟宋:“妖帝溟宋……你这么做,是要为一除妖师,与众妖为敌吗?” 这个妖帝,早在他为除妖师所奴役的时候,妖界就已不承认他的存在了。 但此时的溟宋还是不可小觑,他站在这里,就足以让众妖忌惮。 “敌?”溟宋妖冶的挑眉,唇角露出微笑来,转身之时,掌中的狐火升腾而起。 他盯着那尸毒妖王,目光叫人心生寒颤:“凡是反抗者,我必杀之。若你执意要杀了这个女人,便是在反抗我,如此,你还要上前吗。” “魔王焱夜被一巫师封印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尸毒妖王往后退开几步,还是不死心的问她,“杀了她,你就还是我们的妖帝。” “区区妖帝之位,你们谁要便拿去,莫要扯上我。”溟宋背过身去,目视前方,转手便向身后抛了一团狐火。 眨眼间,火焰烧成线分割两界,将他们与尸毒妖一族完全割接开来。 经了这么一段,溟宋却像没事人一样低下头,看着聂将心,笑道:“还不走?” 聂将心轻轻点头,别开眼往回走。 走出一段路,聂将心猝然间脚步一顿,用手抓住了溟宋的衣袖,急迫问道:“你中毒了?” 被聂将心这么一提醒,风橪才想起来去看溟宋,只见他脸色苍白,一双狐耳已然顿出,身上的妖息浓重。 “你走吧——”溟宋推开她,自己的身体也跟着趔趄一下,伸手虚捂住双耳,直接往反方向走去。 聂将心被他推开,但还是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聂将心。”风橪赶紧走过去,一把拉住了她,表情格外严肃,“你就听他的话,离开吧。他中了尸毒妖的毒,那毒会让他完全兽化,吞噬他的意识,到那时,怕是连你都认不出……” “若你怕了,你可以离开,但我不会走。”聂将心冷漠的抽出手,转身就又要赶过去。 “聂将心!”风橪出声叫住她,不忍着咬唇道:“你还不明白吗,溟宋他——不想你受伤。” “我知道。”聂将心背对着她,握紧了双拳,一行泪顺势滑落,“所以我也不会弃他于不顾,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 第56章 诛魔台(八) “刺啦——” 衣襟被撕碎的声音的划破天际, 聂将心往后纵身一跳,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咬紧牙蹙眉。 左袖已经被硬生生撕去, 胳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伤口狰狞可怖、扭曲丑陋, 强烈的疼痛感撕咬着她的神经, 她往后退时踉跄了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左胳膊已经脱力。 猩红的双眼、尖锐的獠牙、锋利的爪子、一身洁白的毛。 如今出现在聂将心面前的是一只体长九尺靠四肢行走的巨型狐妖——兽化的溟宋。 风橪站在聂将心身侧, 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视野当中。 几乎就在一瞬间,风橪就已知晓了那人的身份。 这个女人就是郁洛遥——封印魔王焱夜的巫师。 “他没救了。”郁洛遥无声的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嘴唇一张一合,弹指一挥间就给溟宋定下死亡通牒。 然而他还没有死, 他还活生生的,在她面前。 他就在这里。 聂将心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用力咬唇,面色苍白同一张薄纸,坚定的说着一字一句:“你凭什么说他没救了。” “他中的是尸毒妖的蛊毒,分毫就能要了他的命, 况且毒已入他血液大半。这毒会导致他兽化暴走, 静脉寸断,最后心脏衰竭而死。”郁洛遥程序化的走到聂将心的面前,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毫无波澜,“过往的妖帝溟宋已不复存在, 他此时只是个被毒蛊了心神的狐妖。” 风橪微微敛眉, 转眸看向溟宋,莫名的情绪翻腾忽地上来。 这件事, 聂将心又何尝不知。 “告诉我怎么救他。”聂将心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刀。 “聂将心,我是巫师,你是除妖师。”深紫色的帽檐遮住了郁洛遥的双眼,墨紫色的双眸隐在白昼下,顾盼生辉,“你我都救不了他。” “我问的是怎么救他!”片刻间,刀已出鞘。聂将心握紧了手里的刀柄,浅棕色的眼眸此刻也如同刀锋一样锐利。 “兽化后的妖族力量大了不止原来的一倍,他此刻具备了比之前更灵敏的听力,速度更快,还有强大的夜视能力,就凭你如今的样子,根本无法近他的身。聂将心,放弃吧,你救不了他。” “他是因为我才会被尸毒妖王所伤,不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为了救他,在所不惜,哪怕是以命换命。”她执拗道,似是对那些话充耳不闻。 郁洛遥浅浅的瞥了她一眼,手轻轻一挥,将手术杖握在手中,厉声道。 “尸毒妖王的血可以救他,但这就意味着你必需要再一次进入尸骨森林。我可以靠着法阵帮你控制住溟宋一段时间,但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并不乐观,如果你不能及时回来,他会在一个时辰里丧命。如此,你还是要救他吗。” “多谢。”聂将心得到回复后转身向后,只是片刻,风橪便和她一起消失不见。 郁洛遥望着已经兽化后的溟宋,默默地挥开了法杖,口中轻念道:“静止。” 顷刻间,一个黑色的法阵出现在溟宋身下,他的四肢被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尸毒妖王被溟宋重伤,已无法再与聂将心抗衡。 但一众尸毒妖还在,聂将心和风橪与他们血战许久,终于,杀了尸毒妖王。 近一个时辰后,聂将心和风橪沾满一身鲜血,从林间一同走出来。 鲜血落在花瓣,叶径上,伴着晨曦的微光,熠熠生辉。 “你……”郁洛遥轻扯下唇角,有些怅然的走到聂将心的身边,“拿到尸毒妖王的血了吗。” “这里。”聂将心虚弱的从身上拿出一个血瓶,手掌上都是血痕。 她身体脱力,一下子往地上栽,郁洛遥伸手接住了她。 “你先不要说话,我先给你包扎伤口。” “不用管我,去救溟宋,他没有时间了。”聂将心无力的挥了挥右手,抬手轻轻推开郁洛遥。 郁洛遥不肯,狠狠蹙着眉,满眼,燥怒,抓住她的双臂,情绪激动的说道:“聂将心,你不要命了。现在不止住血,你会失血过多死掉的。” “我让你去救溟宋你没有听到吗?”聂将心用尽身上的力气推开了郁洛遥,自己眼前一黑,跌落在地上。 风橪上前扶住她,但经过这一战,自己也早已体力不支。 “聂将心,你不要犯傻。”只是瞬间,郁洛遥已经平复了情绪。 “我的命,我自己选择。就像你当初选择了焱夜一样,这一次,我也选择溟宋。”聂将心无力抬眸看着风橪,蓦然笑了,“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郁洛遥无言看着她。 “还不走?”她低声反问。 “真自私,你明知道活下来的人会更痛苦。”郁洛遥冷淡的轻瞥了一眼,转身走向已经兽化的溟宋。 郁洛遥有些茫然的走向溟宋,眼里波澜不惊,试探地叫他:“溟宋!” 溟宋猩红的眼睛内满是冷酷,抬起利爪就向她挥去。 郁洛遥眼中啜泪,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在后退的瞬间再次审视溟宋。 此刻的他,锋利的獠牙像是森寒的刀,犹如可以划破长夜的利刃。 猩红色的眼睛只含着冷酷嗜血,再无一丝感情,他拥有修长的身躯,行动起来矫健灵活,四肢强壮,爪子锋利,只要瞬间,就可以把她撕成两半。 不可以掉以轻心。 郁洛遥迟迟不肯解开封印,只是与他僵持。 溟宋变得更加狂躁起来,长时间的束缚已经让他失去理智。 他的眼中透出妖冶的红光,嗓子中传出愤怒嘶吼的声音,四肢不停地发力。 法阵要撑不住了。 郁洛遥神情肃杀,抬起一只手,刚要解除封印,却没想到聂将心此时出现,挡在了溟宋的面前。 而她举起法杖,指向溟宋。 “郁洛遥,你答应了我会救溟宋的。”聂将心嘴角溢出血来。 “我在救他。”郁洛遥神情漠然,眼角下弯。 “你实话告诉我,尸毒妖王的血到底能不能救他。”她再一次问。 “……抱歉。” 聂将心眼瞳轻晃,眸中装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郁洛遥,你是不是要封印他?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尸毒妖王的血能解掉他身上的毒让他恢复原状,但是他的生命已经到尽头了。他本来就是靠你的血才捡回一条命,除非你死,用血再次跟他签下契约。所以,除了封印他,我别无他法。封印了他,你们之间的契约就会无效,你才会获得新生,这是唯一救你的方法。” “那你就杀了我——”聂将心痛苦的用手捂着胸口,眼里装着决绝的神情。 “聂将心,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郁洛遥面无表情看着她。 聂将心点了头:“郁洛遥,帮我。我用生命跟他再次缔结契约,让他活下去。” 风橪心下一惊,快步来到她面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说了三个字。 “聂将心……” 此时此刻,木雕长廊,万里长空。群鸟飞过海边消失不见,相思海处花木葳蕤,日光乍现,晕染了海面。 “风橪——”聂将心嘴角露出了绘心的笑容,鲜血在她脸上凝固,“不要告诉他,我因何而死。” 郁洛遥闭上了双眼,将血瓶中的鲜血挥向法阵,一滴一滴成雨般落在兽化的溟宋身上。 聂将心站在溟宋身边,隔着郁洛遥设下的结界,抬手触向他的心口:“从此刻起,我将与你再次立下契约,你会再次获得永生,解封全部妖力,作为代价,将无法伤害人类,以此伤口为凭借,若有违背,将受切肤之痛。” 在此刻,溟宋的心口处出现了一道伤口,同时,结界破,法阵灭,溟宋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聂将心眼前的世界骤然失明,随即身体下坠,溟宋当即抬手接住了她,将她拥在自己怀里。 他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了左胸口处狰狞的伤口,溟宋垂眸扫了一眼,转而看向聂将心:“女人,你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跟我缔结了什么契约。” “你是,溟宋?”聂将心缓缓睁开眼,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视线,她想抬手轻抚溟宋的脸颊,最后只是扯住了他的衣襟,欣慰的笑了,“你没事,真好。” “你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我如何会好,又怎么可能没事。你坚持住,我带你离开这里。”溟宋说着就要抱着她离开,聂将心缓慢的抬起手,拦住了他。 “不……不用了,我活——不成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溟宋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里露出一丝愤怒的目光,他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跳的他思绪慌乱。 聂将心轻吸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一世已经结束了,很快,你就会忘了我。” “我不允许你死。”溟宋抱起虚弱的聂将心,脑海中浮现了焱夜曾说过的一句话。 “溟宋,你说,人类只有百年寿命,如何才能帮人类续命。” 她怎么能死。 百年陪伴尚且不够,她怎么敢就这么死掉? 她不能死! 风橪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心中弥漫着大片绝望。 如果楼泽此时在的话,就好了。 一阵冷风在顷刻间卷起,风橪陡然间回身,抬眸间,看到了楼泽,还有众神。 “山神大人——”一瞬间,风橪暗下去的眼瞳再次有了光亮,她踉跄着朝他跑过去,一身的血迹分外扎眼。 就在她要触及楼泽的那一瞬,她身上一痛,整个人就往地上摔。 楼泽上前一步扶住她,却见身前的人憔悴掀眸,满眼婆娑,虚弱的声音颤的厉害。 “山神大人,你能不能……救救她。” 第57章 诛魔台(九) 风橪话音刚落, 除了光璟,众神纷纷朝楼泽投来了目光。 一挂紫帘蒙住光璟的眼,曦光之下, 他的模样叫人看的不真切。 楼泽轻轻扶风橪起来, 神色漠然:“我不会救她。” “山神大人, 算我求你。”风橪突然间“扑通”一声跪在楼泽面前, 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两行泪迅速滑落。 楼泽轻敛眼眸, 在这个温暖的沐春乡,他身上似裹着寒冬的冷意,话音淡淡。 “她命数已尽,救不回了。” “楼泽……”风橪恍惚仰头,望着他, 身上伤口还在流血。 楼泽被她唤了名字,身体僵了半分, 视线回到她眼中,手握了半分,没有推开她。 她的手纠在他身上,止不住的颤抖, 声音起起伏伏:“求你了, 救她,哪怕只是试一试也好。” 楼泽抚开她的手,目光又森冷了些,无话与她说。 风橪的心瞬间间歇着抽痛起来, 她无力看向聂将心, 又是一行泪坠落。 一时间,她竟看不穿, 究是溟宋救了聂将心,还是聂将心救了他。 “溟宋,别白费了,我已知晓……自己是活不成了。”聂将心的嘴角勉强着露出一丝笑容,磕磕绊绊的说道,“你,你还记得吗?我曾跟你说过——我憎恶妖。可我不憎恶你,溟宋,我……” 须臾之间,聂将心已安静的闭上了眼,没能说出最后几个字。 “聂将心,我还没让你死。”溟宋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在聂将心闭上眼的瞬间,他的心好像也死掉了。 顷刻间,山崩地裂。 “今世就算是两不相欠,希望来生你我亦可互不纠缠。”聂将心的手无力的拽着溟宋的衣袖,就算在最后一刻,她也还是不肯握住他的手。 即将逝去之人,哪里感奢求爱情。 “互不纠缠?哪有这么轻松的事情。你还给我留了这道命令,如何能算两不相欠。女人,是你欠我的。” 溟宋抱着怀中已经没有生气的女人呢喃细语,在一片寂寥空虚的黑夜里,轻抱着在他胸膛旁逐渐变冷的身体沉默不语。 在她松手的瞬间,无尽的海边,千株紫藤花开。 从此后,这世上,再无聂将心。 那一刻,风橪终于松开了抓住楼泽的手,整个身体瘫软在地上,心中沉重的无力感压了下来。 聂将心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也告知了风橪。 她早已无惧死亡。 可风橪却无论如何也想试一试,她想知道,人是否可以抵抗天命。 但她失败了。 聂将心离开了。 她是“天煞孤星”这回事,像是冥冥中被再一次证实。 如今她的心中,除了对聂将心离开后的悲伤,还有一股被撕裂开的恐惧。 风橪无法想象,若是自己一直陪在楼泽身边,他会不会也…… 楼泽再一次靠近一步,想要扶起正在失神的风橪。 然而还未触及到她,风橪就已趔趄起身,退后一步远离他。 楼泽微眯了下眼,以为她是在为刚才的事情怨他,轻步走向她,沉声道:“我改日再……” “莫要再来寻我。”风橪冷声打断他的话,目光在他身上流转,念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划在自己身上的利刃。 “若非将死之身,你我便再无相见之日。”她说。 待她话音落下,就连站在一旁的郁洛遥也微惊了一瞬。 “你——”楼泽冷冽的眼瞳晃了片刻,随后,他伸出手走向她。 风橪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但是躲不开他。 他是风神,只要他想,他可以转瞬间去到任何地方。 就在楼泽刚要触及的他的时候,两个人之间陡然间横出来一股力,将他们各自推远。 楼泽被迫收回手,垂眸时,瞥见手掌处,一道清晰的伤口。 血很快流了出来。 在那一瞬,众神皆已望了过来。 持着事不关己态度的千离目光一滞,止不住的往楼泽的方向走去。 这是—— 诅咒之力。 风橪不知道楼泽因何受伤,在那一瞬,心脏莫名的抽痛一下。 她想要,再看一看他。 下一刻,她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如曦制止。 “你现在离开,才是对他好。”如曦收去了脸上一贯的温和神态,声音落下之时,一道冰柱贯穿地面立在风橪面前,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她说的没错。 既然已做出决定,就该狠下心。 隔着那道冰柱,风橪再看了楼泽一眼。 随后,她拔出手中的剑刺进地面,唯留住剑鞘在身边。 很快,风橪的身影消失不见。 在她离开之前,郁洛遥也走出沐春乡,不留痕迹。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刚才那是诅咒之神的力量。”炀川走到楼泽面前,低头看了眼他的伤口,深以为然的挑眉。 “想不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林商也跟着凑过来,眼尾轻挑,问楼泽,“你跟她同行了那么长时间,就没发现这一点。” 楼泽黯然收了手,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眼瞳深不见底。 “没有。”他说。 林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用手轻触过脸颊,若有所思道:“若她真的和诅咒之神有什么干系,千离印纹无效的事,倒是可以解释了。” 一切诅咒,包括生死之事,在诅咒之神面前,皆是无效的。 诅咒之神不属于六界,虽称之为神,他所具备的神力却被六界所排斥。 最后,被林商和楼泽封印。 “如曦,提到诅咒之神,你可有什么能想起来的人。”见如曦从林间另一处走过来,林商上前一步,问她。 他知道她刚在同风橪说了话。 “若是神的话我尚且还有头绪,可你问我人?曾几何时,人也能同神扯上关系了。”如曦将权杖收于身后,缓步走到炀川身边。 须臾,林商略一侧眸,就看见楼泽离开的背影。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还可得见他流血的手掌心。 “楼泽,你去何处——?” “回神界。” 风橪没走出多远,她就已经体力透支,摔在地上。 一身鲜血在她身上开始慢慢凝固。 她平躺在地面上,仰面蓝天。 第一次遇见聂将心,是灵幽谷和青鸾殿的除妖师比试上。 那时的聂将心,满眼都铺遍了仇恨与悲伤,并一举打败了所有的除妖师,成为了最厉害的除妖师。 那时,她也不过十四岁。 谁能想到,不倒十年,她的生命将会因为一个妖迎来终结。 遇见溟宋,不知她是否后悔。 风橪觉得她是不后悔的。 那日夜里,聂将心亲口告诉自己,见到溟宋的那一天,他被魔王焱夜所伤,已经奄奄一息。 若聂将心没有救他,恐怕他也过不了多久。 后来想起这件事,聂将心也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她救的是一只妖,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杀死。 可能一开始,她是真的想借助他的力量除妖,但是再往后,一切都变了。 忽然间,风橪听到了一串脚步声。 “谁?”她想要起身,下意识去拔身侧的剑。 但她没能起来,如今她全身上下疼的厉害,已经没有力气了。 那柄剑,也已不属于她了。 来的那道身影,是繁月。 风橪难得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地面上,喃喃道:“繁月,是山神大人叫你来的?” “不是。” 那一瞬,风橪的心跳落了空。 “那你为何而来。”半晌,她又问。 “把剑还给你,顺便帮你疗伤。”繁月面无表情回道。 “你的脸受伤了。”风橪没有看繁月一眼,嘴角轻扯了下。 繁月把剑扔到她身边,抬手帮她包扎伤口。 “与你相比,不过小伤而已。” 须臾,风橪目光恍惚一瞬,声音断断续续的。 “山神大人……他的伤,是因何造成的。” “是诅咒。” “诅咒?”风橪眼皮微抬,手指在地面上轻划了下。 “是。”繁月顿了一声,继续道:“除非你濒临死亡,否则山神将再也见不到你,亦碰不得你。” “如此也好。”风橪轻吸了口气,脸上挂起淡淡的笑。 “风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山神大人他出手伤了众神,才寻得一瞬时间来到你身边,你怎么能……” “离开我,才是对他好。我的父母,同村的人,朋友……凡是与我亲近的人都死了,我想要楼泽活着,作为神存在。” “风橪,你这样做决定,可曾问过山神大人的想法。” 风橪被问的怔了一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是怎样想的。” “山神大人不关心神位,更不在乎生死。他只听一句你丢下玉坠离开,便急着寻你,更不惜与众神一战……你怎么能说出与他再不相见的话。” 风橪闻言闭上眼,浑身一颤,另一只手臂压在来,挡在脸上。 “或许,山神大人在乎那位还未寻得的花神,所以需要我。” 繁月手上动作猛地一僵,冰冷的声音却突然间温柔下来。 “他在乎的是你。” “所以我的确是做错了。”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完全包扎好,风橪仍旧躺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静默片刻,风橪又开了口。 “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你还是不要告诉山神大人为好。” “我知道了。”繁月起身,看了地面上的剑一眼,“这柄剑或许是可以找到你父亲的线索也说不定,莫要再丢弃了。” “嗯。”风橪浅浅应了声,没什么动作。 “风橪,好好活着。”繁月往回走了几步,忽然间又转过身来,一脸严肃的看向风橪,“还有,小心其他神——包括木神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聂将心和溟宋在这一本里也算是很重要的配角,出镜率不高,但却是关键人物。聂将心的死,是风橪改变的契机。 当然,作为一个撒糖售后专业户,怎么可能让溟宋聂将心就这么BE了。 所以,想要看他俩故事的小仙女,可以去收藏《妖怪大人里面请》(名字估计会改)。 第58章 诛魔台(十) “楼泽, 你这是要用神镜?”如曦走到楼泽身边,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可你的伤……” 神界之镜, 可窥探六界生灵的前世今生, 是人是妖, 一问便知。 “无妨——”楼泽将手放在镜面之上, 一脸云淡风轻,慢慢念出了几个字, “人界,除妖师风橪。” 那一瞬,光洁的镜面被浓抹的黑色若晕染,楼泽掌心一痛,闭上了眼。 “风神大人?风神大人……”朦胧中, 楼泽睁开了双瞳,入目可见, 是满殿喜庆艳丽的红。 “风神大人,吉时已到。”婼华见楼泽醒来,可算是松了口气,退身到一侧, “莫让花神大人久等了。” 明夜? 楼泽下意识摊开掌心, 冷澈的瞳孔轻轻一动,起身时,一身红衣衬得他更加夺目。 “明夜在何处。”楼泽双手负于身后,似已看见别处的光影绰约。 “已在神殿等候风神大人多时。”婼华低头应道。 片刻之后, 楼泽来到众神之殿上, 乌黑长发束在身后,脸色紧绷。 “是你吗楼泽?”明夜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回过身来, 一身华衣红衫轻转,恍若四季长春的花瓣在飞扬。 “我不能与你成婚。”不过片刻,楼泽已来到花神明夜的面前,他一双眼淡漠如水,看不出情绪。 而在他话音落下时,众神纷纷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楼泽?你这是在说什么?”明夜脸上表情微僵,一时无措的用手抓住他的胳膊,抬头来回寻着他眼睛,“今日可是你我大婚之日,众神皆来为你我见证,如今木已成舟,你可莫要再同我开玩笑了。” “明夜,我在很认真的同你说。”楼泽伸出手将她的手拽下去,俯视着她,“与你结下婚约是众神的决定,而非我的。” “即便如此,你亦该与我结婚不是吗?你在今日之前都未提出异议,难道不就是默许了吗?我决不允许你在此时反悔。”被他扯开手的明夜踉跄了下,嘴角处扯出一个难堪的笑容来,“你既已穿上这身红衣,就表示你……” “我从未答应过你,明夜。”楼泽冷漠截断她的话,“我早就拒绝过这段婚事了,而你选择视而不见。这红衣我是如何穿上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不过。” 一个时辰前,他被明夜的人叫出来。 再醒来时,就着了这一身红衣。 “明夜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一脸惊异:你的意思是——我强迫你与我成婚?” “是。” “楼泽,你无情至极。”明夜忽而倔强的挑眉,冷眼看着他,抬手指过去,“六界之内,这偌大世间也只有我配的上你,除了我,你还能选谁做你的新娘。你既然不会爱上任何人,为何不能同我成婚,既已知我心思,又何必要在众神面前揭穿我,叫我难堪。” 楼泽望着她的眼眸,淡淡陈述:“我只是不爱你。” “不,你不会爱上任何人。”明夜忽然一把掀了坠满落星繁花的凤冠,眸光晃着,厉声指责道:“像你这样的神,怜惜之情又不曾有,又会爱上谁。” “明夜,你先冷静一下,事情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如曦走到明夜身边,想要安抚她,反被她一手推开。 “冷静?我做不到。”明夜直视着楼泽,急不可耐的问他,“楼泽,我再问一次,你可愿娶我。” 楼泽一双眼瞳波澜未起,敛去神色,沉声道:“不愿。” “既如此,我亦祝你此生此世——不得所爱!”得到回答后,明夜苍凉的扯弄唇角,忽然间背过身,往一个方向跑去。 那是……歼神崖的方向! 如曦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出声道:“不好,她要去歼神崖,快点拦住她!” 木神林商第一个动身去追她,很快被后出现的楼泽领先一步,抢在他前面。 “明夜——!”如曦开口喊住她,急忙看向站在身边的楼泽,“哪怕无法与楼泽皆为夫妻,你依旧是七神之一,神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太晚了——”明夜背对着歼神崖,眼瞳中蓄了泪,一身红衣散了,徒留苍白之衣,双手紧揪着,“楼泽,若我跳下去,因你而死。你可会后悔……可会,答应娶了我。” “从这里跳下去,后悔的会是你。”楼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声音染着透骨的寒意,落下时又蛊人心魄。 “是我爱错了你。”说完,明夜终身一跃,从崖下跳了上去。 林商伸出了手,没能拉住她。 楼泽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生生收住了手。 生而为神,本就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 他身上背负的,岂止单单明夜一人的情感。 若他真的给神、仙甚至六界带来悲难和期许。 那这心脏,不如不要。 “山神大人……山神大人?” 迷蒙中,楼泽躺在风神殿的床榻上,眼中一切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婼华站在他身侧,脸上露出欣喜之情。 “太好了,山神大人你醒了。” “我……睡着了?”楼泽微眯了下双眼,手上那一片鲜血已经被白纱包裹住。 “是啊,冰神大人说你触碰了神镜之后便昏了过去,现在她就在门外,我这就去让冰神大人进来。” 说完,婼华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如曦走了过来。 “楼泽,你可曾看见了什么。”她关切着问。 “我看见大婚那日,明夜坠下歼神崖。”楼泽坐下床上,用手轻扶住半边脸,眼角微微上挑,眸色深沉,唇线紧抿。 “此时着实奇怪。”如曦站在他身边,若有所思道:“没想到这世间竟有神镜也探查不清的人,更奇怪的是,神镜竟让你入梦,将之前的事情再经历一遍。” “依你所见,她会是谁。”楼泽轻敛双眸,声音清冷。 “神镜能查到六界所有生灵的前尘旧梦,如若神镜都无法得知,怕是她并不属于这六界之间。而六界之内,无法被界定的存在只有……” “诅咒之神。” 在那时混乱之中,聂将心被溟宋带走,早已不知去向。 歇了许久,风橪站起身,漫无目的往前走。 地上的剑被人拾起,紧接着,一道清丽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喂——,你的剑。” “送你了。”风橪头也不回,有气无力的说道。 “那怎么行。”莫怜快步跑到她身边,硬是把剑塞进她手里,“这剑一看就非同一般,即是你的,怎能随便送人。若是让非良善之人拿去,岂不坏了事。” 风橪恍然抬眸,微微用手接住了剑柄。 这是……仙的气息? 不对,现在她面前的——是人。 这股仙气来源于女子手中的仙杖。 “怎么不说话?傻了吗?喂——”莫怜抬手在风橪面前晃了晃,凑近一步看着她,自言自语道:“看她穿着打扮蛮奇怪的,还是不要再靠近她比较好。” 莫怜刚要走,胳膊就被风橪拉住。 “这是上仙的仙杖,你从何得来的。” 前几日,聂将心同自己说过,沐春乡之所以四季如春,其实是有原因的。 不久前,上仙司命来到人间,仙杖被一女飞贼用计盗走。 听说那女贼偷走上仙的手杖后滥用仙术,改变了家乡的天理命数,导致人间其他地方旱灾涝灾频发,并引得妖魔出没。 “你……你怎么知道这是仙杖?”莫怜心虚的推开她,作势就要跑。 下一瞬,被一道翩翩身影拦住。 风橪本就受伤未愈,被莫怜这么一推,险些就摔倒了。 今睿一手扶住风橪,转瞬间就来到莫怜的面前,拦住了她。 “权杖还我——”他伸出手,声音冗长低沉。 莫怜默了默,抱紧仙杖后退了半步,反被风橪在身后握住了肩膀。 “收——!”没有片刻犹豫,今睿狠狠一收力,仙杖就顺着方向,从莫怜手中飞出,回到他手里。 莫怜身体不受控的前倾一步,稳住身体时,今睿已将仙杖隐起,来到她面前,不急不慢道:“你可知自己犯了多大的罪。” “我……我只是想拯救自己的家乡。”莫怜自知理亏,百口莫辩,很快就低垂了眼,“你要罚便罚我好了,不要伤害乡里的人。” 今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挥袖间,寒冬已降至沐春乡。 一条无形的锁链在转瞬间横生于莫怜和今睿中间。 今睿侧身对着莫怜,语气冷冰冰。 “你犯下的罪,仙界自会处理。而你的家乡本该遭受天罚,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须臾,几名仙女从天而降,带走了莫怜。 今睿低眸扫了眼风橪手中的剑,走了过来,问她。 “你就是风橪。” “我是,不知这位上仙是如何认得我的。”风橪一脸疑惑的看回去,惊讶之余,将剑护在自己怀里。 “是楼泽让我来的。”今睿想了想,又加了几句出来,“他似乎放心不下你,知我来人间的时候特意与我说了一句,让我保护你。” 风橪心下一动,一个没忍住,又问。 “那山神……风神大人他,现在身处何界?” “神界。”今睿回她。 “那他的伤?” “小伤而已,无碍。” “我不需要谁的保护,上仙还是请回吧。” “接下来,你可知自己要去向何处?” 风橪摇了摇头。 今睿闻言轻笑一瞬,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 “既然如此,不如我给你指一条去路如何。” “隐居的地方?”风橪愣了几秒,随口问了一句。 “自然不是。”今睿轻咳了两声,耐心回她,“你可还记得朝倾歌。” 第59章 无眠花(一) “倾歌她……”听了他的话, 风橪的眼瞳忽然亮了瞬,又很快暗了下去,整个人似一具枯木, 低着头说, “她已经不在了。” “如若我说她还活在这世上呢。”今睿看着她, 低眉挽了挽衣袖。 “这怎么可能, 我分明看见她被洪水卷进去了。” “她同你一样,活了下来。” “当真如此?”风橪面如死灰的脸上终于翻出一片欣喜, 她的手揪在身上,声音抖得厉害,“您知晓她如今身在何处?那我去到何处才能见到她。” “她在花城。”今睿淡淡看着她,眼神极黯,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伤口处, “你的身体如今十分虚弱,需要用无眠花血来补气血。那个落泪可至无眠花开的女子, 便是你要找的人。” “多谢上仙——”风橪再抬起头时,已寻不到今睿踪影。 风橪独身一人,靠着晏未泱给的盘缠,半月才到了花城。 如今, 人界已万处逢春, 再无凛冽寒冬。 可到达花城后,风橪发现全城的人精神溃散,神志不清,似是游魂扫街。 无论如何, 她都无法将眼前景象与明媚春色联想起来。 “你是除妖师?”忽然间, 一道纤瘦的身影掠到风橪身边,亲昵的揽住她的肩膀。 这气息…… 她是巫师。 真是罕见。 听闻巫师向来避世, 鲜少露面,就连郁洛遥亦不例外。 莫非是因郁洛遥封印了魔王焱夜、红白黑三巫将再聚首,一众巫师才得以重现人间? 若真是如此,他们想做什么。 “你也是花城的?”风橪侧眸扫了她一眼,任凭她架着自己的肩膀,环臂歪头。 “是啊。”年筱晓用指尖划过下巴,眯眼冲风橪笑了笑。 “城里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风橪问道。 年筱晓抬手拍了拍风橪的肩膀,把她搂的更紧了些,冲她眨了眨眼睛,欣然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近几日,千年未开的无眠花忽然间尽数开遍,导致城中之人已五日未眠,身体衰弱。连这都不知,你从何处来的。” 无眠花开? 那不就是…… 风橪思忖片刻,瞳中眸光流转,反问她。 “那你怎么没事?” “我?”年筱晓笑着松开她,得意的拍了拍胸脯,“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哦?”风橪凛冽一笑,侧身拔剑指向她。 一念间,年筱晓风驰电掣着退后,若浮羽般踏空气而起,双臂迎风张开再收于身后,瞬间便与风橪拉开打断距离。 “没想到你这除妖师道行不高,火气倒是不小。”年筱晓活动了下筋骨,朝她笑了笑,“我又没说是这无眠花开是我搞的鬼,你急什么。我一巫师,难不成会避不开这种东西,莫要将我小看了去。” 风橪手中的剑仍指着年筱晓,她微一皱眉,问她:“让无眠花开的那个人,你可知是谁?” “我当然知道。这花城内外,就没有我年筱晓不知晓的事情。”她得意勾唇。 “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风橪收了剑,快步靠近她。 年筱晓见状后退几步,伸出手阻拦她靠近。 “带你去见她自然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风橪脚步停下来。 “你需在花城里陪我几日。” 风橪一时无语看着她。 年筱晓对她的犹豫不以为然,低眸理了理衣袖:“不然你就去找,看这花城里,可还有第二个人,有心情听你说话。” 风橪闻言噤了声,转眸看向四周。 “嘶——”她轻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冷气。 年筱晓说的没有错。 如今这城中,真正清醒的人,怕是只剩她一个了。 “我答应你。”风橪再次看了回去,剑入鞘,神色略沉,“不过你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她在何处。” “那……好吧。”年筱晓淡淡一笑,眼角微微挑起,一把匕首从她袖中滑出,她玩了两秒,握着匕首指向着一处,背对着风橪,“跟我来吧。” 风橪拢了拢领口,跟了上去。 温和的日光下,年筱晓走在风橪前面,下意识握住了自己一侧的胳膊。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一家客栈。 走进一间房之后,年筱晓自然的推开了窗户,侧身站着,往下看。 风橪关上门后,跟着走到窗口处,目光直直往下抛。 落入眼帘的,是两排长长的吊唁队伍。 他们每一个都身着一身白衣,脸色憔悴惨白,眼神空洞。 中间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材,表情甚至吃力。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走在棺材旁,与旁人相比,他的神色精神许多,眸色也澄澈几分。 “站在棺材旁的老人家,是花城的城主。”年筱晓顺着风橪的目光看过去,忽然间开口解释道。 风橪敷衍的应了一声,没有回话。 年筱晓瞧她一眼,又笃自启唇道:“你猜猜看,今日的丧事,是为谁而办的。” 风橪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没理她。 “这你就猜不到了吧,来来来,让我告诉你——这是全城的人在给城主的儿子办丧事。”年筱晓也不管她反应如何,整个人趴在窗户边上,弯着身子探头看着窗外景色。 须臾,年筱晓够了勾唇,转头看向风橪,云淡风轻道:“喂——,一介空棺而已,怎看的走了神。” 空棺? 风橪慢慢回了神,语气平静着问她:“空棺。” “对,你不好奇吗?” “不好奇。”风橪移开身,转头走到床上坐下,伸手扶额。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竟然想起了聂将心。 记得那时,她曾问过聂将心一个问题。 “夜狼妖为什么百年后又出现,你就不好奇?” “我的行动从来都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这是聂将心给她的回答。 聂将心当时为何这样说,她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因无止境的好奇心,并为之付诸行动,带来的后果,很有可能自己根本就无法承担。 所以除了朝倾歌,她不会再管任何人的事了。 她要活着,见到朝倾歌。 这样也算死而无憾。 年筱晓轻哼一声关上窗户,走到床边坐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风橪别开眼,将腰上的佩剑握在手里。 “那我最近几天要怎么称呼你,总不能叫你喂——吧。” “随便你。” 忽然间,年筱晓凑近她一步,试探道:“我猜你见过龙,对不对?” “没有。” 风橪脱了鞋,翻身躺在床的里侧,闭上了眼睛。 心中忽而悲恸起来。 怎么可能没见过。 那一年,洪水泛滥,飞龙降世。 全村人死于非命。 这一段时间,她总感觉,只要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聂将心,亦或是——楼泽。 然而没有。 如今,她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可她此时竟觉得难过。 因那一段最幸福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往后,或短暂或漫长的生命,都不会见到他们了。 自己到底是谁。 “啪嗒——” 一滴泪落在风橪的手背之上。 一瞬后,伴着一道轻声,床板沉了下去半分。 年筱晓躺了上来。 “你哭了?”年筱晓背对着她,一双灵气十足眼眨了两下。 “没有。”风橪回她。 “你要找的那个人,她是谁?”年筱晓又问。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年筱晓重复了这两个字,语气漫不经心,“那你可真是不走运,你这朋友,是一个被诅咒了的人。” “诅咒?” “落泪可致无眠花开,只这一件事,全城便无人容得下她。你想想看,这不是诅咒是什么。” 风橪没有回答。 “不过对你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年筱晓微微侧过身,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如今的身体,只有无眠花才能修复。遇见了我,算你走运。” “遇见了我,可不是什么好运。”风橪依旧背对着她,动作幅度很小,快速擦掉了眼角的泪,“接触过我的人,几乎都死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可是神龙救过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年筱晓对她说的话并不在意。 风橪弯了弯手指,迟疑道:“你说神龙……救了你?” “是啊。那年洪水泛滥,是天上的白龙,救了我。” 静默良久,年筱晓先开了口。 “你好好休息吧,晚上的时候,还得你来保护我。” “我为什么。”风橪反驳她。 “你得帮我破案啊,不然我为什么要帮你找你的朋友。” 风橪:“……” 过了一会,年筱晓解释说:“城主的儿子死的蹊跷,我不信他死了。” 风橪想了想,问她:“他有恩于你?” “他是个大恶人。不仅被利欲熏心,还无恶不做,但因为是城主的儿子,所以人都怕他。”年筱晓转了转手里的匕首,瞬间将匕首拉开,锐利的白光映在她眼上。 她眉眼轻动,继续往下说。 “后来,城里的人联名上书给了女国师,希望她可以加以惩治。结果这时候,他不明不白的死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风橪说道。 “不可能。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我不会相信。” “帮你破了这案,你就帮我找人?”风橪垂下眼睫,眼皮越发沉重起来,很快就要合上。 “对。” “我知道了。” 半晌,见风橪没了声音,年筱晓又问。 “喂——?” “……” “你睡了吗?” “……” 没过多久,年筱晓再次启唇,声音加重了些,道:“喂?” 这一回,风橪轻吸了口气,淡淡回她。 “我叫风橪。” 第60章 无眠花(二) 曦光普照大地, 烈风席卷云巅。 一串脚步声匆匆踏过,紧接着,是一阵焦急的叩门声。 “冰神大人!冰神大人?婼华求见。” 大殿之门被缓缓拉开, 如曦凭空勾勒出一枝冰花置于天柱上装饰, 神态悠然着缓缓转过身, 慢慢问:“何事发生?” 婼华紧喘一口气, 神色慌张,不敢直视如曦双眼。 “风神大人他……又不见了。” 如曦轻轻收了手, 走向她,不紧不慢的问:“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两个时辰前。” 坏了—— 已过了这么长时间。 定是他幻化成风离了此地,可是此时,去哪里找? …… 对了。 “你现在就下人界找木神林商,他定有办法。我现在就去找其他神, 分头行动。”如曦轻轻道。 “婼华领命——” 繁月百无聊赖的在山中随处游走,忽然间, 身边拂过一阵风,她美目微抬,欣喜的转过身去。 “是山神大人吗?” 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但是随后,她听到了楼泽的声音。 “繁月, 是我。” ——真的是他。 繁月瞬间收了脸上的神色, 一本正经道:“山神大人,您来是不是有事情要吩咐繁月。” “我需要你悄悄跟在风橪身边,时刻保护她。无需守山了。”楼泽淡淡道。 “那山神大人您呢,也要离开吗?” “是。”他惜字如金。 但她明白, 楼泽也会去到风橪身边, 即使不会见她,也不能靠近她。 “繁月知道了。”繁月沉声点头, 表情坚定,“还望山神大人放心,繁月一定誓死保护风橪,不会让她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须臾,那阵风散了。 繁月持剑走出群山的时候,津鸣迎面走了过来。 “风神大人在何处。”他问她。 “无可奉告。”她言简意赅的回答,作势就要离开,下一瞬被津鸣握剑的手臂拦住去路。 “你知道。”津鸣垂眸看她,漆黑好看的眼瞳里没有情绪。 “知道也断不会告诉你,这里是山神殿,我劝你快些离开,别再来烦我。”她快速用剑身撞开津鸣的手臂,刚迈出一步,眼前闪过一瞬剑光。 锐利的剑气袭来,繁月额前的碎发向后一挑,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是要去寻风橪。”津鸣手中的剑对准了她,冰冷的声音回落在她耳畔,“是风神大人的授意。” 繁月皱紧了眉,回他:“是。” “木神大人命我来寻风神大人。”他报出来意。 “这与我何干?就算我知道,亦没有义务告知你。”繁月微挑眉,仰眸看他,每一字都咬的十分清楚,“让、开。” “你明知风神大人做的事情于神界有害无益,仍要帮着他。” “是害是益,山神大人自有决断。只要他一日不回九重天,便一日是我的山神大人,而非你们所言的风神。”繁月轻笑着,看着他,“与其毫无头绪的寻找山神大人,不如册立新风神,这才是有效的处理方法。” 津鸣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一柄剑紧紧的挡在她面前,缓缓落在她脖颈处:“神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这么说,今日若是我不告诉你山神大人的下落,你是不会放我走了。” “是。” “好——”繁月拔出腰间的剑刺过去,手腕却在下一瞬拧痛起来。 电光石火间,她手中的剑就被打掉。 再抬眸时,剑刃已抵在她身前,寒气在周身蔓延开来。 “我再问一遍,风神去了何处。”他冷冷道。 “我不会说的。” 繁月轻抿着唇,下一刻,快速单手握住剑刃,眼都没眨一下,直接把津鸣的剑刺进自己的心口。 鲜红的血瞬间绽放成一朵凋零的花,破碎在她手中,快速漾开。 “今日剑灵繁月,就算死了,也不会透露半个字。”她态度坚决,哪怕剑没入胸口,神色也无半分变化,“我既说了不会告诉你,你就该识相的走开。” 津鸣握剑的手被带着往前了一步,墨黑色的眼眸轻动了下,口吻平静客气:“我知道了,你把剑松开,我让你走。” 下一秒,繁月松开了手,猩红的血在她的手上和身上无规则的散开。 津鸣从怀中拿出一缕白纱,想要走到她身边,繁月知晓他的用意,反而退后了一步。 “木神大人派你前来,就已摆明立场。”繁月握紧了受伤的掌心,面不改色的接住他的视线,“他既与山神大人意见相左,你我为二神随从,自当保持距离,划清界限。” 津鸣与她对视两秒,什么都没说,收好那白纱,转身离开。 繁月看着他的背影,恍然间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身上的痛才有机会溢了出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是在乎她的? 辰时,两道身影开始在黑夜中乱窜。 在阴森森又沉暗的灵堂中,终于停止了步伐。 “喂——,你能不能行啊。开个棺你要开到天亮是不是。” 年筱晓坐在一边的空地上,翻手玩着脱鞘的匕首,模样悠闲。 风橪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索性收了剑,轻扯了下唇角:“要么闭嘴,要么过来帮忙。” 城主的儿子叫杜轲逸,因是城主老年得子,被城主宠的不像话。 丧礼本来办的好好的,却在中途,城主突然间受到了一封信,因此仪式作罢,将长棺遣回。 信中说——可助杜轲逸借尸还魂,死而复生。 三日后,将在全城人的面前,亲自揭晓结果。 “嗯,就劳烦你了。你身手好,我就不凑热闹了。”年筱晓冲风橪笑了一笑,很快就闭上了嘴。 好不容易得来的免费苦力,不用白不用,她才不要自己亲自动手。 风橪淡淡看过去一眼,对着棺材露出来的一条细缝,直接一个除妖棍送了进去。 她把除妖棍撬在棺材一边,废了点力气,才把这个口子豁大了些。 如果说,聂将心是百年一遇的天才除妖师。 那么她就是只能后天靠努力,也追不上聂将心一半的废柴除妖师。 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人如若是聂将心的话,估计她就可随手御剑,轻而易举将棺材盖掀翻。 可惜,她不在了。 风橪微走了回神,一不小心用力过度,除妖棍就刺在棺材板上,再往前半分,就会整个贯穿。 她愣了愣,收了手。 “可以过来了。”风橪浅扫过年筱晓一眼,抬手轻轻推开了黑色长棺的盖子。 顶盖被掀开一半,年筱晓走过去,在微弱的月光下,看见了一具全身烧焦的尸体,模样身形已全然认不出了。 “你不是说是空棺吗?”风橪轻挑开唇角,转眸看她。 年筱晓闻言凑上去去,眉头压了顺,手臂伸进黑棺内。 不,这怎么可能。 莫非这棺里的人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那具尸体全身焦黑,早已面目全非,辨不出来本来样子。 “这个人,不是杜轲逸。”年筱晓将探出去的手收回,正色道。 “已经看不清人脸,你如何知道不是他。”风橪问道。 年筱晓把盖子重新盖了回去,默哀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你们除妖师难道是凭借长相来辨别一个人的吗?这个时候,不该靠他的气息吗。这个气息不是杜轲逸的,死的人并非是他。” 风橪静静看了她几眼,没有说话。 “走吧。”年筱晓背过身去,迈步往外走。 风橪环臂抬手指了指头顶,声音轻落:“怎么来的就该怎么回去不是吗?从正门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过?” 年筱晓脚步一顿,缓了几秒,才转回身看着她:“你说你叫风橪。” “你觉得我不是?”风橪表情一冷,放开了双臂。 “你和外界传的不太一样呢,让我都有点起疑了。”年筱晓冲她笑了笑,寸步不离的盯着她看,“那个废柴除妖师、除妖界的天煞孤星——风橪。” 风橪敛着双眸,语气冷静,问她:“你知道我。” 年筱晓忽而笑了,一五一十的回答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可是少有的能和聂将心走到一起去的除妖师,你们的故事,人界的能力者们都是知道的。” 风橪看着她,却不知她是否真的开心:“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不是。” “不是?”风橪挑着弯眉,轻嗤一声。 “准确来说,你是先来接近我的,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行动。” “既然你知道我的事情,我也接近你了。”风橪靠近一步,表情认真,“你为什么不逃。”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害怕。”年筱晓无所谓的耸耸肩,语气中带着轻蔑。 “所以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十几年前,你生存的山庄出现了洪水,他们说,是因为你触怒了水神千离。” 那一刻,风橪心跳滞了一瞬,刺痛着慢慢恢复律动:“他们还说了什么?” “那一日,有人在远处看见了神龙飞腾。我想问你,你当真没有见过龙吗?”。 风橪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 “若见过,又如何。” “如果你这真的见过,那么我就要一直跟着你,还要跟紧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不会告诉你。”年筱晓把匕首别回腰间,脸上的笑真假难辨,“不过你要是十分好奇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告诉你。” “就算你告诉我,估计也不会说实话。”风橪复而往前走了几步,眼睑慢慢垂落下来,脸上的表情同样叫人难以揣测,“其实我也知道你,骗子巫师——年筱晓。” 第61章 无眠花(三) 又是一夜无眠, 风橪从床上挣扎起来,对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不知在那处云之巅,楼泽可曾过得好。 年筱晓躺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没多久, 那道沉重的呼吸停了下来。 年筱晓动了动身子, 问她:“怎么坐起来了——” “睡不着。”她一手抚在发上, 眸色略暗。 “我本来都睡着了,又被你弄醒了。”年筱晓撇了撇嘴, 也跟着她坐起身,“心静体乏了,自然就睡得着了,你只是不想睡而已。” 年筱晓静默几秒,凑到风橪身边, 提醒道:“明天,就要到杜轲逸死而复生的日子了, 你自己去看吧,记得往前站一点,看的更清楚。” “你不去?”风橪拢了拢乌黑的长发,快速用发带高高束起。 “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但是明天, 你一定要去看。” “我知道了。”风橪拿着剑从床上站起身,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年筱晓叫住。 “这个时辰了,你干什么去?” “出去走走。”她迈出一步, 又扭回头补充一句, “省的打扰你睡觉。” “我几时那样说了?几更天了你还要往外走,谁知道你会不会一去不回, 你给我回来。” “放心,在你没有告诉我朝倾歌的下落之前,我不会走。” “不说我是骗子?这样也相信我?” “现在我只能选择相信你。”风橪走回去,在年筱晓身边坐下,神色不变的看回去,“毕竟你跟着我,才能找到白龙不是吗?” “我才没有……” “睡了。”风橪打断她,重新躺下,很快闭上了眼。 再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只剩下风橪一个人。 她目光轻轻一斜,就看见了桌上摆着的碗。在药碗的旁边,还散落着些许无眠花的茎叶。 “这么快就走了。”风橪喃喃一句起身,拖起药碗,把那药喝了。 药还是温的。 说明她并没有离开很久。 来不及思虑其他,窗外的声音便吵闹着传了进来。 紧闭的窗外,几乎站满了全城的百姓,占据了整条长街。 她推开窗,望了一眼下去,看见了聚集了人群。 好生热闹。 风橪抬手握在窗框上,眉心轻锁。 这么快,就到到复活杜轲逸的时候了吗? 正好。 她也想知道,这个声称可以借尸还魂的人,到底是谁。 风橪转手关了窗,走出门口的时候,眼前忽然间闪过一道身影。 她定神看了一眼,唇角往后弯了一瞬。 南风? 一根根长木堆砌的高台之上,赫然摆着一口黑棺。 一绿衣女子站在棺旁,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 风橪出现的时候,绿衣女子微微偏头过来,似是与她对视了片刻。 风橪握剑环臂在身前,仰头看了那女子一眼,表情微妙。 她怎么会在那里。 很快,围成圈的人群骚动起来,风橪被不受控的撞了两下,堪堪稳住身体的时候,面前走过一道身影。 繁月? 风橪连忙抬起头,四处望了望,却什么都没能看见。 不过短短一瞬,那道人影便不见了。 忽然间,高台之上的女子开了口,台下的人群都亢奋起来。 “现在,我就把杜轲逸带到你们面前。” 绿衣女子转了转手中的细棍,在黑棺之上画了个圈。 很快,黑棺里传来砰砰的声响,棺盖被不断顶了起来,一下比一下狠,一次比一次用力。 绿衣女子见状轻哼了一声,拔出腰间匕首在黑棺中间轻轻一化。 顷刻间,棺盖一分为二。 紧接着又是“砰砰几声”,棺盖掉落在台上,一名男子从里面跳了出来,表情嫌恶。 杜轲逸后退几步,转身正对着绿衣女子,厉声叫骂道:“你这歹毒巫女,竟敢将我与这尸体困在一处,简直令人发指!敢这么做,你难道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要命了吗?” 绿衣女子冷嗤一声,抬手将匕首入鞘,嘲讽道:“怎么?人是你杀的,如今竟知道怕了?” 她话音落下,引得众人哗然。 被她这么一说,杜轲逸身体微僵,转头看向台下的家丁,命令道:“你们还看什么,赶紧上来把她捉住。她如此对我,实在令我生死,我要活剐了她。” 几名家丁听他号令,立马冲上了台,伸手触向那绿衣女子。 下一瞬,一道剑光顿出,仅是剑气就已足以逼退众人。 “我倒要看看,有我在这里,谁能动她。” 风橪持剑站在那绿衣女子面前,目光凌厉一挑,拧手翻剑,紫色的剑气冉冉而出。 “竟然是除妖师。”杜轲逸对上风橪的眼,后退了半步,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前进。 “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绿衣女子把头往前探了些,唇凑到风橪耳畔,轻声道:“你来得还挺及时,不错。” “你这么招摇,想认不出来都难。”风橪压低了声音,锐利的剑刃在地上轻滑了下。 陡然间,高台往下塌陷了些。 一开始风橪还不知道她的用意。 但风橪现在知道了,年筱晓为什么要让自己站在前排。 她早就料到弄了这么一出,杜轲逸会恼羞成怒,要杀她泄愤。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自己出面,在众人面前保护她。 她要的,是自己把她从杜轲逸手里救出来。 那便如她愿。 “还不走吗?”风橪冷冷的看回去,目光轻落在杜轲逸身上。 话音落下的同时,高台又往下坠了几分,下方的根基正在一点点断裂。 这里很快就要塌了。 “走——!”杜轲逸见打不过风橪,掉头就跑。 谁知刚打算混在人群中消失的时候,几双手制住了他。 “这花城内,谁敢对我动手。”杜轲逸说着就猛烈挣扎了两下,却在抬眸时,对上一双分外清明的眼。 “那口黑棺也一并收好带走,切记,勿要损坏尸身。”南风与杜轲逸保持着一段距离,站在他面前,一身威严之相。 “是,国师!”随行之人立即行动,受她差遣。 她一出现,百人伏身叩拜。 杜轲逸一时慌了神,想要逃脱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机会了。 南风并未与他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待她回过神来,看向高台之时。 没人了。 “你一早就抓住了杜轲逸,所以断定那是空棺。”风橪走在年筱晓身边,一脸了然着问她。 年筱晓摘了面具,一脸认真道。 “杜轲逸知道国师亲自前来抓他,便决定半夜和一女子一起逃走,不巧的是,他被我撞上了。于是我就把他困在了一处地方,谁知第二日,他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我原以为是城主与他演戏作假,不想竟是他杀了人伪装成自己,连老城主都骗了。” “既想我助你,又要瞒着我。年筱晓,若是我没有及时认出你,你该如何。” “怎么可能认不出,你虽傻了点,但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 风橪:“……” 不久,两人在无眠花地停下。 年筱晓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木屋,道。 “到了。” 风橪上前去,握拳叩了叩门,轻唤道:“倾歌——” 没人应。 木门随风打开了一半,门里静悄悄的,简单的陈列摆设,一眼就望尽了。 人不在。 “她不在这里,你莫不是又骗我。”风橪抬手将门合上,转眸看向年筱晓。 “你姑且算是救我一次,我没理由骗你。”年筱晓无辜的耸了耸肩,用手托住下巴,疑惑道:“那可真是奇怪了,她眼睛看不见,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 “你说什么?她眼睛看不见?”风橪伸手就攥住了年筱晓的肩膀。 年筱晓愣了一瞬,没想到风橪会突然间情绪激动。 她缓了几秒,才慢慢点了点头:“她十多年就双目失明了,城里的人说是她得罪了水神,才被剥夺了明眸。” “得罪?倾歌她怎么会……” 话说了一半,风橪却突然噤声,敛起神色来。 良久,年筱晓看着她,缓缓开了口。 “风橪,我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十四年前。 “风橪,你快一点,再这么慢我可就不等你了。”朝倾歌手中拽着风筝线往前跑,彩色的风筝如一纸薄云,在风中摇曳。 “别再往前了,倾歌。” 风橪跑在她身后,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放心的跟着她。 母亲告诉过自己,不能靠近海边。 她本不该来这里,却又无法让朝倾歌一人待着,只好跟了过来。 “为什么——?”朝倾歌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一个晃神,手中的线一松,风筝悠悠飞了出去,落尽海里。 “啊,我的风筝。”朝倾歌说些就往海边跑。 “不要,倾歌——!”风橪快步跟了过去,却在靠近海水的一瞬间,整个人直接被卷了进去。 朝倾歌想要用手抓住她,却被海水推开。 “风橪!” 朦朦胧胧中,风橪在海水里看见了一团黑气,快速升腾着,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一眨眼的功夫,海水上泛,她就被推着回到了海边,重回到地面上。 不过短短几秒,风橪就全身湿透了,她剧烈了咳了几声,脸色苍白。 “风橪,你还好吗。”朝倾歌急着跑到风橪身边,手还没碰到她,海边就刮起了风,把两人吹散。 巨大的漩涡从海面上旋转形成。 风橪还没等回过神来,脖子就被人掐住,冰冷的触感覆了上来。 “是你解开的封印?”面前的神视线冷冽,每一个字都恍若游走的冰刃。 “什……什么?”喉咙被他扼住,风橪艰难的呼了两口气,声音沙哑。 “今日之错,你要用命来抵。”那个神居高临下的朝她说道。 下一瞬,他松了手。 海水汹涌澎湃着漫了上来,冲毁了整个村庄。 第62章 无眠花(四) 朝倾歌活下来是个意外。 河水化作飞龙吞没了一切, 千离站在河岸边,片叶不沾身,落水不染指。 洪水来势汹汹, 不间断的流了几个时辰, 终于, 将整座村庄吞噬。 就在千离漠然转身的时候, 耳边传来水滴“啪嗒”几声落地的声音。 他不解的转过身,扫见朝倾歌满身湿漉的赤脚站在海岸沿, 面对他而立。 “你——”朝倾歌讶异于他那一双惑人心魄的眼瞳,与他仓促对视时不由自主愣了神。 她呆呆的望向他,全然忘记了他是这场灾祸的始作俑者,一双清澈的眼眸被河水洗涤过后越发盈润起来,她愣怔半晌, 莞然一笑补充道:“你的眼睛……可真漂亮。” 千离匆匆别开视线,刹那间, 一股水流从河水中分离出来,锐利的飞速划过朝倾歌的双眼。 下一瞬,朝倾歌半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捂住双眼, 一滴血从她的眼睛中掉落出来, 碎在尘土之上。 她的眼睛,看不到了。 刺心的疼痛挣扎的漫上来,持续的覆在她眼上。 恍惚间,她听见一道严肃自持的声音落在耳畔:“曾见到过我的人类全都死了, 既然你侥幸活下来了, 即是天命如此。那便只夺取你的视觉,小惩大诫。” 朝倾歌偏头分辨出声音的方向, 猛的起身伸出手去,狠拽住了他的袖口一角。 千离冷目看着她。 这些年来,他还不曾见过像她这般大胆的人类。 他正要发话,只听朝倾歌不卑不亢的咬牙回道:“人类从没妄想过神会慈悲,也不曾藐视过神的权威。我们的命只掌握在我们手中,你们凭什么残忍的杀戮,屠害生灵。与其做像你这样令人不齿的神,我只想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 千离冷眼望住她,再凑近一步,抽开自己的衣袖,俯下身用手扣住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冷漠开口:“你可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知道。”朝倾歌不屑的扯弄嘴角,闭阖着双眼,两道血痕留在脸上,唾弃回道:“命在我自己手中,我宁肯死,也不愿成全你那所谓的施舍。” 她愤然收回手,快速的转过身一头栽入滔滔江河之中。 一瞬间,冰冷刺骨的河水灌入到她的全身里。 千离疏离的看着那条江河泛起微不足道的波澜,略微垂眸,回想起那双清澈的眼睛。 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了。 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竟然敢这样跟他说话。 想到这里,千离轻轻抬手,视线遁入之处,一条水龙破河而出,它的背上,正驮着陷入昏迷的朝倾歌。 千离不解的看向沉睡的人,表情严肃正经,须臾,抬步走过去将朝倾歌抱到自己身前。 落眸间,水龙已噗通一声没入江河中去,摆尾时将水面搅乱。 水滴一串接一串的沉在千离手心,怀中的朝倾歌耸垂着手臂,呼吸微弱。 蓦然,一滴水从朝倾歌眼角落出,不知是泪水还是灌进去的河水。 千离满目冰霜,轻轻蹙眉,不自觉的搂紧了怀中的人。 生命由她自己决定是吗?那他便要看看,她要如何活下去。 下一瞬,千离仰头望天,在合眸的那一秒,倾盆大雨无尽的坠落,将这一切冲刷而去。 十四年后。 花城外,朝倾歌趴在泥地里艰难前进,她全身上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冰冷的雨水毫不犹豫的坠下,混进泥中染上她的身,与鲜红的血液一同在她身上绽放开来。 千离漠然的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目光冰冷又嘲弄。 纷雨倾盆而至,却一滴未能近他的身。 朝倾歌身上的包袱内装载了各式草药,如今也已被雨水尽数打湿,她眼睛看不见,药草被撒了一道也不知情。 千离的随行神龙陌白跟在她身后,捡了一路花花草草。 过了许久,她终于爬到城门外,当她撑起身子无力的抬手叩门时,却发现大门紧锁,无人来应。 “他们借视你为不祥之人,你如此做,只会徒增他们心中厌恶。”千离不知何时已经来至她身侧,抬手挥停了降在大地上的落雨。 “这一切皆由你一手促成。”朝倾歌转过身去,双眼无神,眉头却狠蹙了一下,“若非是你,我又怎会落泪就引得无眠花开而被视为异类。” 她睁开了眼,却依旧看不见。 “你以为这是我做的?”千离嘴角微拽了一下,声音如同淬了冰一般。 “不是你又会是谁?”朝倾歌摸索着走向他,胳膊上的鲜血滑垂指尖,“另一个视人类如蝼蚁的神?” “不是我。”千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波澜皆静,“既然你决定要活下去,那么这些生命中的一切磨难你都该自己一人承受。” “不是你。”她喃喃道,像失了气力一般跌倒在地上,受伤的手拂过眼眶,傻笑了声垂下手。 他们叫她命苦无处诉,视她为笑柄,厌恶她,赶她离开,可她偏要活下去。 张扬的活下去。 看不见又如何,无眠花开又如何,她活着,才是一切。 一夜雨歇。 山下,陌白矗立在海岸边上,双臂环胸,看着山上那道艰难上行的小小身影,摇了摇头。 这座山乃是山神楼泽的领地,向来鲜有小妖横行,可如今山神离山,剑灵繁月亦不在山中。 百妖前来,妄想占地为王。守山的剑灵繁月曾整日不停不休捉妖,可仍是会有漏网之鱼。 更何况,无神的落山,已沾染神的气息,一旦入主,方可增强百年功力。妖力强大的妖已在蠢蠢欲动,欲图占领这座山。 她现在山上,无异于送上门去给众妖饱腹。 如今,她身上的血腥气正是最好的诱饵。 饵少鱼多。 恐怕她刚到山上,就会被抓的四分五裂。 陌白闭上了眼。 她是千离大人不会救的人,这下,必死无疑。 朝倾歌一手拄着粗木枝,一手拎着竹筐架在肩膀上,踩着碎石铺盖的草地,慢慢往上爬。 既然那里容不下她,那她完全可以去寻其他的落脚处。 这座山她曾经经过数次,不仅山路平坦易行,还不曾听过有野兽的声音。 应该十分安全。 若是这里有好心人愿意收留她,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样想着,她的唇边溢出笑容来。 可是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 一阵狼嚎声传了过来,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朝她靠近。 她踉跄着退后一步,险些摔倒。 紧接着,她听见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风过鼓动落叶卷起,打在她脸上。 “看啊,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来了正好补补我这难看的气色。”化作人形的狼妖从她身后走了过来,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狭长的指甲硬生生的贴在她的脸上,像是要陷进去一样。 朝倾歌挥起木棍就打了过去,对方撤了手,她摔在地上。 她原来生活的地方是除妖师居住的村子,自己本来也是除妖师一员,可她不会除妖。 朝倾歌天资愚钝,无人愿意教她除妖术,后来风橪出现了说会教给自己除妖术,可她还没学会,洪水淹没了一切。 她本来以为一起会好起来,可每当她满怀希望,接踵而来的,是绝望。 就是今日了吗。 冥冥之中,她好像就是要在这里命该于此。 鲜血从她脸上流了下来,她警觉着侧开脸,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靠近。 她奋力一跃,趔趄着往前跑,想要寻到一条出路。 可现在出现的并非人类,而是妖。 他们轻轻一伸手,就已捉住了她的衣襟,她被抓住衣领,被方才那位女妖拖在地上,狠狠拉拽着前行。 女妖挥挥手,示意其他妖退下:“她是我先发现的,理应我先吃,等我吸食尽血肉,骨骸自然会留给尔等。” 从别处冒出来的虎妖不管她那一套说辞,瞬间化作原形扑过来咬住朝倾歌的肩头撕扯着要咬下来。 朝倾歌咬着牙低呼了一声,一把抓起身下的碎石就压在虎妖的头颅上。 她一招击中虎妖的要害,直接把他砸松了口倒在一旁。 “你们别过来。”她扬了扬手里的石头,手上流出血来,“我是除妖师,血可以杀妖,不信的就看看这个例子。” 她误打误撞的砸晕了那个妖,快步起身就要后退。 众妖先是犹豫着不敢靠近,可很快就看穿了她的用意。 须臾过后,朝倾歌站不住了,眼看着又要跌倒。 他们没有再等。 下一刻,众妖终是扑了上来。 百里之外,陌白背过身睁开眼,面向无边无际的海,毕恭毕敬道:“水神大人,她的气息没有了。” 海面上未动分毫。 陌白站着等了良久,忽然间,化作飞龙盘身于上空,来回游动了两下,长啸一声惊破层云。 很快,乌云聚积在山顶之巅,遮去烈日。 片刻过去,雷电骤降,劈开云层直击地底。 星火燃起,连着草根树皮一起燃烧。 火焰几乎就在一瞬蔓延,吞噬了一切。 山上受伤的野兽尽数跑了出来,跑的慢的早已经融为火焰中的一员。 大火越烧越烈,毫不留情的烧毁里面的一草一木。 这座山,曾是山神楼泽的藏身处。 现如今,他再也回不来了。 白龙盘踞在天上,全然没有理会逃命的万兽,可他却在将要入海的那一刻,突然间化回人形落地。 只见他冷目张开,僵硬的唇线咧出缝来:“水神大人,她现在还在山上,气息微弱,但没有死。” 第63章 无眠花(五) 陌白话音刚落, 宽阔的海面生出一丝涟漪来。 起风了。 一条巨缝从海面上割裂而出,千离慢慢走出来,目色阴鸷, 眼神冷寂, 声音坠入寒气。 “他终于舍得现身了。” 一炷香之前。 繁月跟着风橪来此, 正欲随她入山, 却被一股力量硬生生的推了出来。 “这是……”繁月盯着面前的空气走神,轻轻抬手触碰, 又被很快弹了回来,指尖酥酥麻麻的。 是屏障。 碰都碰不得。 有神在山外设置了屏障,为的就是阻隔一切生灵入内。 可风橪又是如何进去的? “倾歌……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身边急着响起,朝倾歌缓缓睁开眼,仍是什么都没能看见。 她没有死, 也依旧看不见。 一双湿润的手轻握上她指尖,朝倾歌愣了片刻, 忽然间回握住那只手,急切道:“风橪是你吗?风橪?” “是……我。”风橪轻咳了两声,忽然间在她身旁倒下,声音低进尘埃中。 “风橪你怎么了风橪?受伤了吗?”朝倾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用手摸索着去找风橪, 还没碰到她,一道风刮了过来。 片刻之间,风橪被那道风拥入怀中,当她缓缓抬眸, 看清那人模样时, 眼泪瞬间滑落了下来。 是他。 “能再见到你,果真我已是将死之身了。”风橪抬手轻抓住楼泽的胳膊, 苍白的笑了笑,身体冷的发颤,“我曾以为此生再无法与你相见,结果你还是来了。” 方才她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众妖的攻击,只是短短一瞬,命已散了大半。 她身上本是疼的厉害,见他出现,心腔却被欣喜占满,仿佛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痛。 还能再见他一面,此生无憾了。 楼泽轻抱着她,目光凝在她身上,轻轻为她拭泪,一双手第一次害怕到发抖,语气仍是那样云淡风轻。 “风橪,你不会死的。”他说。 听见他唤自己名字,风橪那颗濒死的心好似又突然间跳动起来,哪怕只是在垂死挣扎。 “许是我太想念你了,所以才会这么快便等来了这一天。”她眼里啜泪,脸上的笑容却甚是明媚,哪怕沾染一身鲜血,仍努力咬清每一个字,“不过我不后悔,楼泽——” 聂将心不惧离开这世间。 可此刻,风橪却想再多停留些时间,能在他怀中再留得久些。 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些,眉眼间尽是温柔。 “风橪,我可曾骗过你。”他问她。 “不曾。”她淡淡笑道。 “这一次也不会。”楼泽话音刚落,身上的蓝色气息冉冉而出,流进她身体里。 他说她不会死,无论如何,定会救她。 须臾,风橪便察觉过来他在做什么。 他在散尽神息为她续命。 “山神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过短短几秒,风橪的身上就已恢复了大半气力,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她用手攥紧楼泽的手腕,神智跟着清醒过来。 “还记得山神大人您之前说过,生死有命,您已救了我太多次。这一次,您亦不该救我,用您的命换我生。” “风橪,是我不舍你死。” 他反握住她的手,口吻淡然,温柔语气中夹杂着心疼。 下一刻,一阵飓风来袭。方才伤她的妖怪来不及挣扎,就被卷入风中,陡然间,他们被风推至云巅,再一瞬,随风极速坠落回地面。 这重重一摔,便让一众妖怪的灵珠尽毁,血流满山,片刻就断了气。 他一身青衣染做红海,从此再不为地神。 短短几秒,风神戟从天而降,飞至他身旁时,聚风成圈,散了。 风神戟将朝倾歌护在身后,抹去了她的气息。 迢迢天界,群鸟肆飞,万云遣退,风神归位。 她既替他寻回了悲喜,他便可为她渡越生死,毁天灭地。 天火笼罩遍山的时候,巨风挡过来,化作防护圈。 楼泽将风橪护在怀里,没受到一点侵害。 风橪依偎在他怀中,仰头看着他笑脸,蓦然勾弄唇角。 楼泽站起身,将她抱在身前,作势就要离开这座山。 大火自然熄灭的那一瞬,繁月一个箭步冲进来,直接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山神……风神大人。”繁月直愣愣的看过来,下意识改口,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目光跑到风橪身上,问道:“莫非——诅咒已除? 楼泽漠然点了点头,声音不自觉发冷,意有所指道:“可是遇见了谁。” “是……” 繁月话还未完,两道身影就出现在这一地焦土之上。 “风神大人,你放我下来吧。”风橪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头埋在他怀里,改口的十分自然。 楼泽闻声放开了她,持着风神戟,挪步走向千离。 风橪小跑到朝倾歌身边,牵住她的手,走到楼泽身后:“放心吧,风神大人会保护我们的。” “风橪,是谁出现了?”朝倾歌问。 “是水神千离。” 听见她的回答,朝倾歌身体一僵,把风橪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没想到你竟为了她再度成为风神。”千离不急于靠近他,冷眸轻垂,轻描淡写道:“不过无所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的目的?”楼泽握紧拳上前,神色未变,薄唇翕动,“你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千离淡淡抬眸,眉峰一挑,已将神杖握在手中。 “我本来就想除掉她,现在也不晚,楼泽——” “千离,我以众神之主的名义命令你,不许伤害她。” “若我不肯呢?” 一时间,杀气凛然。 楼泽淡漠的声音在风中翩然落下,他微一抬手,将风神戟握在手中。 “我会守在她身边,绝不会让你靠近她半步。” 那一瞬,红光乍现,好似天地间众生都已黯然失色。 “你变了,楼泽。”千离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目色是冷的,“这一回,我竟不知你也把心取回来了。” 很快,千离轻摇了下头,用着平淡无奇的语调,颇有耐性道:“虽然我很想与你一战,可此时不行。如今,你和我有一个共同的对手需要打败。” “魔尊梦魇。”楼泽淡淡答。 “没错。”千离轻轻垂眼,神色幽冷,轻描淡写道:“如曦与魔尊梦魇的御冰术相生相克,不适合与之一战。林商此时不见踪影,炀川因杀戮之气太重,被禁止出战。” “光璟怎么说。”楼泽表情凉薄如水,微一收手,风神戟在他掌中顿然化作清风,再无踪迹。 “他已表示不参加此战,如此一来,只剩你和我罢。” 海面上,一阵风雨飘摇。 水神殿内。 “哈哈……哈哈……”空荡的海水之下,风橪坐在高椅之上,一个人傻笑个不停。 繁月一个没忍住,白了她一眼,不耐烦的问:“笑够没?” 风橪半坐在椅上,完全游走在状况外,一脸欣喜的问道:“繁月,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风神大人竟然叫我的名字了!” 让人欢喜极了! “这很奇怪吗?你不在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叫你名字的。”繁月站在她身边,扫了她一眼,稀疏平常的回她。 “的确不奇怪,只是——”风橪抬眸看向另一处,清了清嗓子道:“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年筱晓安稳坐在一处,端起一盏茶像模像样的喝了口,慢慢道:“你懂什么,我是受风神大人所托,前来保护你的。” “骗子。”风橪轻哼一声道。 “我才没有骗你。”年筱晓跳下长椅,脸色严肃,“魔尊梦魇恐怖至极,他此次便是冲着一统六界而来。风神大人已决定同水神大人引他来无尽海,到那时,我需要保护你。” “这样的事,风神大人为何要同你说。”风橪半信半疑的看着她。 “你可还记得,是谁封印了魔王焱夜。” 风橪脸一沉,眼底猝然闪过一抹阴影,回她:“是巫师郁洛遥还有……除妖师聂将心。” “没错,这回要对付魔尊,还需你我二人配合。” “你的意思是……”风橪顿了顿,目光澄澈,“你要开启未知法阵。” 未知法阵,乃是百年前,除妖师与巫师共同创立的法阵,两族一同合力,方可开启此法阵。 起初,此法阵只为自保,后来在红白黑三巫出现后,变成了对抗其他五界的阵法,如若成功开启,方可有机会封印六界任何强大存在,但开启此阵后,一切都将成未知。 朝倾歌听到他俩的谈话,不免一脸骇然。 “魔王焱夜不死不伤,是不灭的存在,所以只能封印他。”年筱晓看向风橪,忽然抽出身边的匕首,亮出刀锋,“而魔尊具备强大的治愈力,哪怕受重伤,伤口也会瞬间愈合,不仅如此,他还擅长操控梦境,稍有不慎,便会入梦,被他在梦中杀死。” “不能让他伤到风神大人。”风橪忽然冷了眼,拔出腰间的剑,走到年筱晓面前,“待风神大人同水神大人吸引开魔尊的注意力,你我二人就趁其不备,开启此阵。” 年筱晓愣了愣,表情半晌才缓过来,尴尬的笑了笑:“开启此法阵需先进行献祭,我还以为你多少能犹豫一下呢,一提到风神大人的事,你就如此激动。看来,你很在意他。” “你莫要胡说。”风橪微别开眼,怔怔道:“我这条命是风神大人救的,当然要为他做事。” “哪怕献祭半生阳寿也在所不辞?”年筱晓勾了唇角。 风橪视线凝在她身上,目光坚定。 “在所不辞。” 第64章 无眠花(六) “风橪, 若是风神大人得知献祭一事,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用此阵法。”朝倾歌怅然几秒,快步过来, 抓住年筱晓的手臂, “你定是向风神大人隐瞒了此事。” “他不问, 我不言, 如此也不能算得上是知情不报。”年筱晓绕了绕颈肩的发丝,明眸看过去, “魔尊梦魇要的是一统六界,我又怎能看白龙……看风神大人他们去冒险,而苟且躲起来?我不会,风橪更不会。” 听她说完,风橪走到朝倾歌身边, 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声音笃定。 “倾歌,你且放心罢。此事,我自有决断。” “可——”朝倾歌松开了手,凝了脸色, “风橪你莫要忘了, 你的母亲因何离世。” “我怎么会忘记。”风橪放开朝倾歌,呼吸轻微,凄恻一笑,“她开启了未知法阵, 命尽了。” “为了帮风神, 你连命都不要了吗。”朝倾歌死死的抓住她的双臂。 “我未必会死,你多虑了, 倾歌。”她垂眸看着朝倾歌,目中揉出暖意,“我的命是风神大人散尽神息救回来的,这一回,我会小心警惕。” 朝倾歌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说什么,回到了位置上重新坐下。 面上仍蒙着担忧的神色。 昼夜交替的时辰,月色凄冷。 朝倾歌出了房间,再寻回去的时候,推错了门。 “风橪?” 无人言声。 不对,这不是刚才的房间。 那这里的人是谁? 察觉到那阵冰冷的气息,朝倾歌脸上一僵,转身往外走。 “抱歉,我走错了房间,现在便出去。” 下一瞬,门被一股外力猛然关上,差点就伤了她。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忽然间用不上力气。 “那名除妖师,早就与你相识。” 身后,是千离清冷傲厉的声音。 他指的是风橪。 朝倾歌眼睫轻动,在心里暗暗道:“自然是识得的。” 原来他已不记得了。 洪水泛起的那一日,她分明就站在他身边。 而他只记得风橪。 “她是我的朋友。”半晌,她背对着他回答。 “朋友。”千离本是在闭目养神,这会儿到起身,在高椅上坐定,“你这朋友恐怕来头不小,与你极不相配。” 她欣欣然一笑,不以为然道:“水神大人当年留我一命,如今可是后悔了。” 千离就坐在那里,唇角抿紧,目色倨傲,一副冰肌玉骨,叫人心中生寒。 可她看不见。 所以无从畏惧。 就算亲眼见到,亦不会害怕。 他未置一词,凝目望过去,好整以暇打量她的背影。 好一个如今可是后悔了。 她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在留着她。 千离淡淡一哂,顶着一张沉静的脸,转瞬间便来到朝倾歌身旁,居高临下看她。 朝倾歌感受到他的声音,下意识转过身,后退一步,后背便挨在了冰冷的门上。 “水神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她被吓着愕然道。 她眼睛看不见,见他靠近,这下便怕了。 心脏异常动荡起来。 他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眼上,勾着嘴角问她:“这双眼睛,我还了你去。” “不要。”她出声制止道。 “为何不要。” “你是将人类视做蝼蚁的神,又怎会好心帮我。你还我眼睛,定是要取我性命。” “倒还有几分聪明。”他将手拿开,一瞬离她很远,“让你见一见这世间再离开,我已是为你考虑了。当年不愿领我恩惠执意寻死,现在竟舍不得了?” “是,我舍不得。”朝倾歌握紧了双拳,缓缓踱到他身边,昂首道:“我的生死,在我手里,哪怕你是神,亦不可随意操纵。” 千离背对着她,轻拧着眉,眼神幽深静默,不寒而栗。 旷寂的大殿中,朝倾歌怀着忐忑的声音,听见他悠悠道出一句。 “迎战魔尊梦魇战那日,陌白会带你离开。” 另一处。 “倾歌,怎么还不回来。”见朝倾歌许久未归,风橪在屋里来回走动,放不下心要去寻她时,被繁月拦住。 “水神殿较风神殿大得多,她又看不见,许是她走错了路。” “那你还要拦着我。”风橪急道。 “在这里,你也会迷路的。我去寻她回来,你呆在此处,别乱走。”繁月说罢就要推开门,下一瞬,手臂停在半空中。 风橪就站在她身边,缓声道。 “繁月你说,朝倾歌的眼睛,还能看见吗。” “若是水神大人愿意,她或许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若他不肯呢?”风橪又问。 “那便别无他法。” “怎么会——?即便求得风神大人出手,也不行吗?” 繁月摇摇头,回她:“除了水神之外,任何神都解不开水之术。” 寅时,天刚拢开墨色的沉纱。 风橪擅自离开水神殿,坐在高拔起的悬崖边上,俯瞰微微亮起的光景。 忽然间,光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她定睛细瞧,很快便站起了身,跑了过去。 风橪趋身上前,仰脸笑道:“楼……风神大人,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楼泽低眸看她,淡淡的笑似是霁风朗月,目光清澄:“我来教你如何用剑。” “教我练剑?”风橪嘴角一抽,脸上露出抗拒的神色,“大人你饶了我吧,我最怕练剑了。” 楼泽淡漠勾唇,忽然间拔出身边的剑朝她挥去。 风橪当下退后几步,眼疾手快的提剑一挡,硬是接住了楼泽这一剑。 “不是吧风神大人,你来真的?”她眉头微蹙,抵住这一剑,已叫她十分吃力。 在那抹影影绰绰的光影中,她似是望见,一点浅笑映在他唇角。 楼泽瞬间收了剑,站在她对面,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以你的实力,想要偷袭魔尊,无异于去送死。” “我……”风橪看着他,支支吾吾出半个字,就被他打断。 “我不会让你冒险。” “那风神大人的意思是——” “出剑。” 楼泽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剑光闪过。 风橪微敛住气息,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他只用了少许气力,出剑的动作又快又准,却又点到为止。 风橪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男子如此温柔的用剑。 没过几招,风橪渐渐开始学着用楼泽的招式去回击他。 楼泽从善如流的抵挡她的一招一式,每一剑都轻如蜻蜓点水一般。 就在风橪握剑刺向楼泽脖颈时,他却猝然间收了剑。随着他动作起落的那一瞬,清风骤扬。 风橪神情一晃,猛地一抽手,无意间隔断了发带。 悠悠风起时,三千青丝如瀑散开。 收力时,她脚下一绊,整个人栽进楼泽怀里。 锐剑掉落至她鞋边。 属于楼泽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落在她身侧,风橪略一走神,下意识的用手抱住了他。 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楼泽没有推开她。 他眸中装着浩瀚曦光,如今这一瞬,也只剩下她一人。 “我……我先回去了。”风橪紧张的退离开他身边,剑都没顾得上拿起,便急急忙忙的跑开了。 “风神大人。”繁月从暗处走了出来,来到楼泽身边时,见他俯身拾起地上的剑。 楼泽移手将剑送到繁月面前,缓缓道:“跟着她。” “是。” 繁月一路跟着风橪,若不是她加快了步速,险些就被落下了。 “你走慢些,是我。”跟了许久,繁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繁月,是你?”风橪顿然停下脚步,身子一僵,侧过身看她,视线来回荡了荡,“那……” 繁月冷冷看回去,接住她的话。 “风神大人没有跟过来。” 闻言,风橪松了一口气,全身放松开来。 “莫非你在躲着风神大人?”繁月见状问她。 风橪莫名一慌,赶忙摇头,收回目光,答:“不是。” “你分明就是在躲着他。” “我没有。” 繁月想了想,认真分析道:“你性子急,向来藏不住话,故意躲着风神大人,莫不是怕他看出端倪来?” “什么端倪?”风橪头也不抬着问,身侧的手忽的一下揪紧。 该不是繁月发现自己喜欢…… “未知法阵。”繁月应道。 “原是未知法阵?”风橪目光扫过去,愣住。 “你的剑。” 一把剑被丢了过来,风橪上前一步,握住剑柄,同一时间让剑身回归剑鞘。 “准备的怎么样了。”繁月走过来,问她。 “未知法阵一旦开启,就需要祭品,所以不能轻易打开。不过我已与年筱晓达成一致,到时我来开启法阵,由她引魔尊入阵。” “明是巫师与除妖师共同画阵,却只需一个祭品?”繁月眉心一挑,狐疑道。 “是。”风橪把剑架回腰间,一脸肃色,“当初封印魔王焱夜之时,便是巫师郁洛遥充当祭品,由聂将心引魔王入阵。” “那你岂不会……” “不会。”风橪打断她的猜想,顿了顿,慢条斯理道:“未知法阵虽须祭品,却嫌少取人性命。只要尽快封印魔族,便可及时脱逃。” “此事我暂替你瞒着风神大人,但你亦要应许我,即便无法封印魔尊,也要留着性命,陪在风神大人身边。” 气氛忽然间凝滞起来。 风橪灵动的笑了笑,调侃她:“自从遇见津鸣之后,你倒是变得话多了起来,繁月。” “胡说。”繁月绷直了背,冷面回她。 “那你就是担心我。”风橪又笑。 “没有此事。”这一回,繁月索性不再看她,快步离开。 风橪不以为然的将手背在身后,疾步追了过去,脸上挂着暖洋洋的笑容。 “繁月,你且等等我嘛——” 第65章 无眠花(七) “都日上三竿了, 你还睡。” 风橪睁开的第一眼,就瞥见了俯身现在她身边的年筱晓。 “我也没有睡很久。”风橪嘟囔了一句坐起身,指尖触在手腕上, 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差点就忘了, 发带早在昨日被自己不小心割断。 没有可以束发的东西了。 “借我根发带。”她朝年筱晓伸出手, 目光看向别处。 “为何管我借, 你自己的呢?” “不见了。”风橪垂首道。 年筱晓斜眸扫她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我没有, 你管那个叫朝什么歌的借吧。” 真是靠不住。 风橪默默白了年筱晓一眼,目光掠到另一边,边说着边唐突的从床边站起来。 “等等,倾歌……她人呢?” “不就在那里吗?”年筱晓轻嘶了声,漫不经心的转过身。 下一瞬, 她瞳孔骤然一颤。 人不见了。 她明明没有听到朝倾歌离开的声音。 “这里有封信。”繁月行至朝倾歌的床边,拆开信封拿出来一封信看。 繁月视线坠在纸面上, 一字一句念道。 “此女子我已带走,若想寻她,就来魔音谷,你们只有三日时间, ——魔尊梦魇。” “梦魇?这怎么会——”风橪上前夺过那封信, 又细细看了一遍。 这信上…… 有着魔族的气息。 “魔尊梦魇可以入侵所有人的梦境,并让他们一直处于睡梦状态。许是他趁我们在梦中之时,悄无声息的带走了朝倾歌也说不定。”繁月站在她身边,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风橪捏着指尖的信, 冷静分析道:“纵是魔尊有通天的本事, 也无法在水神殿中来去自由且不被发现,恐怕, 是他让倾歌在梦中自己离开的。” “事不宜迟,需立即将这件事禀告给风神大人。” 说完,繁月握住风橪的胳膊就要带她出去。 就在她们要触及门边时,半敞的门忽然间“砰”的一下关上了。 “信中说的很明白,让我们去魔音谷。” 年筱晓的声音在她们身后落下。 须臾,年筱晓走过来,拦在门前。 “这和我们之前准备的计划不一样,魔音谷可是魔界禁地,哪怕身为魔,也有极大可能走去无回。你以为,天界的神会为了一介区区凡人,将自己置于险境吗?” “就算水神千离会无动于衷,但风神大人不会,他不一样。” 风橪目色坚定,抬手推开年筱晓,反被对方我捉住了胳膊。 “风橪,你别忘了,聂将心是如何死掉的。”年筱晓伸手攥着她身前衣襟,压着眉心,咬着牙斥回,提醒她:“哪怕是风神楼泽,也只救过你一人,再无例外。” “我没有忘。”风橪眼眸微垂,右手握住年筱晓手背,语气果决,“正因为没有忘,所以我不会强求他。他若不答应,便由我自己前去。” 这一回,她非去不可。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朝倾歌——从她眼前再一次消失。 年筱晓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随后,把手松开。 “我拦不住你。”年筱晓走过去把门推开,盯着她看,眸中抒写无奈,“所以只好陪你去。” 风橪闻言恍惚一瞬,须臾,慢慢道了句。 “谢谢。” 她和年筱晓,什么时候变成了可以生死与共的关系? 主殿内,水神千离位于高处之上,面无表情的听繁月叙述完缘由,几秒过后,冷然开口。 “没有救她的意义。” 楼泽全程看着风橪脸上的表情,半晌,在千离声音落下后,轻启薄唇。 “看来——只能照魔尊的话做了。” “楼泽,这就是作为众神之主的你所做出的决定?” 忽而,千离的声音冷到极致,语气变得捉摸不定起来。 楼泽不语。 “对战魔尊一事,你岂能当做儿戏。”千离一双清冷的黑瞳看过来。 “我并非将此时当做儿戏。魔尊今日既能掳走朝倾歌,明日也可带走风橪或是陌白。”楼泽顶着那张清俊的脸,垂着眼帘,声线醇透,质问起来却毫不含糊,“不达目的,他便不会罢手。千离,若是陌白有危险,你亦无所谓?”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楼泽,风橪身上乍寒,一双瞳眸雾沉沉的盯着他,心口忽而躁动起来。 他唤了她的名字。 哪怕语气如此冰冷,可她的心却为此止不住的跳动。 她心里一沉,瞥见楼泽淡淡一个眼神过来。 一个时辰后。 风橪、年筱晓和繁月回到寝殿,此事仍是没有定论。 年筱晓快跑几步到床榻上,顺势躺下,歪头看着风橪,道:“听说拥有九转玲珑心的人都长寿,希望这一回,也能借一下你的好运气。” 好运?希望不要带来厄运才好。 风橪挑眉笑了笑,寻了处坐下,拔出身上的除妖棍,仔细擦拭。 低眸时,几根青丝轻轻扬落,似在除妖棍上刻上几道浅痕。 见风橪没说什么,年筱晓顿然坐起,眸色一暗:“这魔音谷,当真这么可怕?” 风橪手上动作一滞,须臾,眼睛看向别处。 声音一字一句砸入空气,如同要落进无底的深渊。 “听说无论人,亦或神,凡闯入者,挫骨扬灰,再无来生。” 年筱晓忽然间叹了一口气,感慨起来:“魔尊梦魇,绝非你我想的这么简单。更何况他此次还亲自设阵,想必就想借着这次机会,拿下人、神两界。” 风橪闻言一个眼刀横过去,厉声回她。 “绝不能让他得逞。” “你可知聂将心和郁洛遥也曾对战过魔尊梦魇。”年筱晓问她。 “知道。” “那想必你也是知道结果了。聂将心和郁洛遥都以为她们已经合力杀死了魔尊,但其实那只是他塑造的一个梦。”年筱晓紧皱眉头,走过来,“魔王焱夜虽实力在魔尊楚清河之上,但楚清河擅工于心计,狡猾阴险至极。” “而且他的强大治愈力,根本无法破解。”风橪听着她的话,又补充了一句。 “是啊。”年筱晓凑到风橪跟前,双手捂住脸,“不然,我们跑路吧。” “你想都别想。”风橪抬眸觑了年筱晓一眼,伸手就是一张符纸贴了上去,紧紧压在她额头上。 年筱晓刚想用手摘下,符纸顷刻间变得透明起来,融进了她体内。 “风橪!你给我弄的这是什么东西?快给我整出来。”她迅速站直身,对着风橪就是一阵怒吼。 “你自己整出来罢。”风橪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笑容溢满唇角。 “我倒是想!你这是除妖师的符术,巫师根本解不了。” “那你就别管了。” “你到底给我弄了什么!”年筱晓游走在崩溃边缘。 “牵引术。”风橪毫无波澜的回她,视线不为所动,“只要你离开我超过十丈的距离,这颗心脏就可以考虑作废了。” “风橪!”年筱晓气的直跳脚。 与此同时,门猛地一下被打开。 风橪没有防备,被吓得一瞬间摔到地上。 “听说你身上留有我的印纹。” 茫茫冰冷暮色中,千离走了进来。 他声音极其低沉,眼神静如止水,一双黑瞳慢慢逡巡着她。 风橪闻声起身,点了点头。 “我来把它除去。”千离走近她,风橪却忽然间退后一步。 “为什么?”她质问他。 千离抬眸,极为缓慢的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眸子目光骇人。 “这你要去问楼泽。”千离伸出手,示意她把胳膊伸出来,眸光仍是寒冷锋利的。 他跟楼泽不一样。 但又有些相似。 实际上,千离亦是个气宇轩昂的美男子。 若不是因他这一身凛冽,风橪也不会忽略掉这个事情。 神终究与人不同。 他们的情感更为克制,与生俱来的傲气,怎么遮也无法遮住。 “风神大人可是许了你什么事情?” 风橪慢吞吞的把胳膊伸过去,眼里装着试探。 千离不由分说的用目光刺了她一眼,转念间,冰冷的指尖轻动,已覆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风橪没由来的身体一颤,顷刻间,寒意已经蔓延全身。 身上筋脉好似在一瞬间被完全冻结。 几秒后,风橪望见一道蓝色的印纹从她身上跑了出来,慢慢上升,一瞬间,碎的四分五裂。 没有多做停留,千离松开了手。 风橪尝试着动一动手指,却发现全身已经僵住,就连嘴唇也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情况。 “水神大人——”察觉到风橪的异样,繁月追了两步上去,叫住千离,“风橪她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听到繁月的声音,千离的步伐反而变得更快了一些。 离开时,头也不回的留下了一句话。 “一炷香时间过去,她便可以自由行走。” 印纹虽已去除,可其他症状仍在,且会持续一段时间。 只有四肢僵硬,也算是她运气好。 “多谢水神大人。”繁月弯身作揖,还未来得及抬首,门就已经重新合上了。 “有趣,真的没办法动了?”年筱晓跑到风橪身边,抬手就敲了敲她的额头。 这几下连环敲可没少用力。 不过几秒,已敲的风橪脑袋一下子就懵了。 风橪愤而呼出一口气,奈何用尽全身力气,也未动分毫。 “快别闹了。”繁月刚想走过去制止,突然间,水神殿摇晃起来,紧接而来的,是一声巨响。 年筱晓直接被震到地上。 繁月连忙感到风橪身边护住了她,然而没过几秒,晃动停止了。 为何水神殿会突然间…… 繁月思忖几秒,忽而恍然大悟。 就在前一瞬,六位天神已经齐聚人间。 为的,就是与魔尊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我是从17年开始写的,时间跨度有点大,前前后后修了几次,但仍不保证不会出现bug,毕竟大纲就有四个版本的,其中还该了火神的名字,不过不会影响阅读,小仙女们放心。 第66章 无眠花(八) “此处便是魔音谷了。”林商身处黑寂的林间, 挥了挥手中的神杖,目光瞥向某处,清声道:“我与炀川, 光璟, 如曦在此设阵, 护你与楼泽不受侵害, 若你与他其中一方受伤,光璟就会顶替那个位置。” 千离站在楼泽身边, 语调冰凉,不以为然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不会允许这个场面发生。 林商目光沉凝,看向风橪与年筱晓,语带讽刺:“谁知道呢?神与人联手可并无先例,其中风险, 你担得,神界担不得。” 那边话音未止, 风橪这里,亦没个消停。 “这些神生的也太好看了吧,一个个面如冠玉,兼具倾世之姿。我原只知火神残暴, 却不想, 他的容颜是这般的蛊惑人心,叫人心生欲念,又望而却步。”年筱晓叹道。 “差不多得了。”风橪眼珠一转,眉梢挑起来看向年筱晓, “这些神跟你的白龙可不一样。” “跟你的风神也不一样。”年筱晓用胳膊撞了她一下, 打趣道。 她往千离那边瞥了眼,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剑。 也不知众神是如何说服水神答应的, 自己还以为,他到最后也不会现身。 谁知他不仅出现了,还同意和她们联手对付魔尊。 果真神意难测。 不知不觉中,魔界大门已然打开。 下一瞬,黑暗俯首前来,吞噬了众人的眼睛。 楼泽目光随即一凉,闪现在风橪身边,一身杀气冷然。 千离同样噤了声,眸中寒芒顿出。 在那深渊的最暗处,站着的身影正是魔尊楚清河。 “人在何处。”风橪握住除妖棍正欲上前,被楼泽轻按住手腕。 “人?”无尽黑夜中,楚清河侧着眼眸,慢慢看过来,目光寒凉,“我不记得这里有过这么一个存在。” 氛围陡然默了一瞬。 楼泽将风橪护在身后,面若寒霜,眸光锋利,信手执着风神戟:“楚清河,你的目的达到了,挫骨扬灰这个结局,再适合你不过。” 楚清河倏忽冷笑一番,侧眸睨着他,眸光森冷,面上裹着肃杀之气。 “风神楼泽,你好大的口气。” 楼泽接住他的眼神,风神戟发出隐约光芒,淡淡道:“今日众神齐聚,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既有如此信心,你又何必找区区人类做帮手。” 楼泽神色冷淡,复而转头看向风橪:“你退后。” 风橪乖巧的点了点头,瞬间拽着年筱晓退后。 “那就是魔尊?太帅了吧,今日我死也值了。”年筱晓躲在她身后,一脸花痴相。 风橪白了她一眼,作势提了脚过去,轻言细语道:“那你自己死去吧,可别拖累我。” 年筱晓刚躲开她那一脚,再闪身,只见几道冰棱飞了过来。 没想到短短几秒,他们就已打了起来。 风橪上前去拽年筱晓,险些被楚清河的阵势伤到,她略一翻身,袖口还是被冰块冻结住了。 ——不好。 眨眼间,一道光圈护了过来,成功的罩住风橪和年筱晓。 楼泽浅瞥过来一瞬,声调淡漠:“提高警惕。” 年筱晓在光圈里走动,蹙眉打量过去:“我先前听闻魔尊楚清河有冻结生命的力量,以为是人胡诌的,谁知今日一见,不明觉厉。” “冻结生命?”风橪轻抬起衣袖,眸光一紧,发现袖口的冰块已开始蔓延至手臂。 这样的速度,只怕不需一炷香时间,她整个人就会被冰块完全冻住。 风橪一脸严肃,从怀中抽出一道符纸,定睛一瞬,正要点燃,却被年筱晓制止。 “你这是在做什么。”年筱晓吃惊问她。 “融冰。” “这可是魔尊的冰术,你以为就凭一道符纸,便可除去?” “那你说怎么办。”她蹭了蹭鼻尖,回的漫不经心。 风橪其实也不敢相信,楼泽那边正在恶战,她却站在这里同年筱晓闲聊。 年筱晓沉了脸色,眉梢微微一动,在防护圈里来回踱步,脚步不停:“我记得祖上曾有本秘籍,记载破除魔尊冰术的咒语,你容我想想。” 风橪抿着唇,默了一瞬,又回:“你也可以不想。” “别烦我!” 风橪收了眼,在心中思忖:“……好,好,好——” 须臾,风橪稳了神,看向另一边,瞥见楚清河冻住楼泽的风神戟,又被他瞬间破除法术。 千离趁势追击,一招击在楚清河后背,打的他踉跄一瞬。 明明是好的势头,风橪却觉得哪里不对。 …… 对了! 她刚刚好像是看到了,楚清河在垂眸低笑。 没错。 他笑了。 风橪微怔一瞬,忽然间就拔出佩剑,在手心一划,厉声道:“年筱晓,开启法阵。” “可是……”年筱晓犹豫的看过来,偏头看她,不明所以。 “就现在!” “我知道了。”年筱晓挥出法杖,口中念着咒语,一瞬在地面上画出黑色法阵。 风橪挥剑一刺,鲜血落在的瞬间,顷刻间染红了整圈法阵。 她用力握剑,另一只手在空中划出几行符咒。 楼泽勾勒的防护圈散了。 同时间,一道红光乍现,陡然间腥了楚清河的眼。 不是未知法阵。 这和先前说好的并不一样。 年筱晓沉思一瞬,顿然浑身僵住,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风橪……你这是。” 风橪垂下眼睑,握着袖口的冰块,融化的冰水混着鲜血掉落。 “这是梦,魔尊梦魇勾勒的梦境,我们都在梦中。” 要想走出梦境,就要先入梦,彻底抓住躲在暗处的楚清河。 年筱晓缓缓松下身体,揉着眉心,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弯。 “你的意思是,要先破梦?可这是梦魇的梦啊,我们怎么破?” “先找帮手。” “帮手,你该不会是指——” “没错。”风橪点了点头,手心的血落在地面上,眼中顿现出一抹决绝,“开始吧。” 年筱晓表情坚毅,刚要念起咒术,却被风橪抢了先。 “今日我自心神起誓,撕裂此梦境,以身祭阵,因果不论。”她俯身单膝跪地,剑刃入地深刺几分。 猝然间,红色的风在她周身卷起。 “风橪,不要——”年筱晓想要阻止,被一瞬掀翻在地。 楼泽觑眸回看,终留意到她,表情沉默凝重,不怒自威。 “别分神,楼泽——”千离上前给了楚清河致命一击,挥杖时,命中半分。 楚清河微跪在地,咳出半口血来,笑容蓦地裂开。 那一眼,望见了风橪与年筱晓。 “原是真已打定主意将我封印。”他轻蔑一笑,冷声道:“可惜——” 在楚清河阖眸轻笑时,黑色腾蛇猛然从地中飞出,喷着烈烈燃火,朝风橪与年筱晓而去。 年筱晓虽已看见那腾蛇,却也知躲不过了。 于是她便终身一跃,以一己之力与之对抗。 只一式下来,年筱晓已败下阵来。 在她跌落那顺,眼眸中闯进无尽水流,冲散了燃燃烈火。 年筱晓落身于一白龙背上,手无措的触在龙鳞上,眼见那白龙出现,回忆再一次涌现出来。 ——是他。 神龙腾云驾雾,撼动天地山丘。 梦已裂开口子。 没过几秒,年筱晓已重回到风橪身边。 白龙抵在她们身前,与腾蛇恶斗。 此时,风橪三千青丝已白了大半。 年筱晓心神一怔,竟下意识去唤她的名字:“风橪,你……” 风橪狠呛出一口血出来,面上仍无丝毫表情泄露,唇间着轻咬一字一句。 “开启……未知法阵。” “不行。”年筱晓当机立断,摇了摇头,“开启这个法阵已耗尽你大半气数,再开启未知法阵,你会死的。况且,还有其他神,未必就需要奉出你的命。” “你可记得,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这句话。” 梦中楼泽占了上风,也就是说,现实中的他……极可能受了重伤。 风橪话音刚落,这场梦被完全斩断。 也就是那一刻,年筱晓开启了未知法阵。 负伤的楼泽与千离合力出击,一战便制服了楚清河。 与其说制服,不如说是楚清河作茧自缚。 他开启的梦魇,终究将他束缚,困在其中。 他是梦魇,所有人的噩梦。 梦魇临世,谁心不噬。 风橪口吐一口鲜血,从空中摔至地面,一头白发瞬间重回墨色。 那一刻,她忽然间想起了,控梦师画念说过的一句话。 “梦境里出现的,都是你最想看见的或最怕遇见。怕就怕在,无论好坏,最终都是假的。” 在那个梦中,她看见楼泽的未来。 一个她恐惧的未来。 “风橪?”年筱晓踉跄着往风橪身边走,可还是晚了一步。 楼泽来到风橪身边,抬手将她扶在身边。 “你受伤了。”他黑色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容,神情是模糊的温柔。 “我还活着。”她笑着说。 又——活下来了。 风橪唇角慢慢扯开,看见他的那一瞬,仿佛只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年筱晓神色带着打量,见了这景,突然间心生悲恸。 没想到,风神真的与其他神不同。 自己以前只当风橪是开玩笑,没想到她真的可以,为楼泽付出性命。 哪怕身已将死,也无半丝惧色。 此次神魔鏖战,打到天昏地暗,魔音谷毁了大半,生灵俱灭。 得知魔尊落败,一众魔族四处逃窜,各自求生。 无人去管楚清河的生死。 他在他的梦里。 无人可进,亦无人可及。 恩怨婆娑,宿命枷锁,谁又能一眼看破。 最后,光璟留了下来。 一夜时间,雷霆万钧肆意泛滥,将魔音谷化作火海。 而后,寒雪磅礴而至,埋葬了一切灰烬尸骸。 第67章 无眠花(九) 恢复意识的那一瞬, 朝倾歌正躺在千离的怀里。 周遭的黑暗或光明自己一点都感知不到。 可她却十分确信,如今在自己身边的,是千离。 这般冰冷的温度, 只会是他。 朝倾歌身体发僵, 缓缓的动了动, 感觉到微风吹过她发梢。 空气中有烧焦的味道。 她还真是命大。 本以为已经必死无疑, 没想到,反而绝地求生了下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躺在他怀里, 气息早已平稳下来。 千离没有回她,知道她醒来后,甚至来眼睫都不曾动过。 恍惚之间,她好像隐约看到了千离的面庞。 好似只剩一瞬。 那是一双恰若寒星的眼,澄澈动人, 冰冷遥远。 十余年了,他没有变过。 仅仅一眼, 便足以撼动心神。 朝倾歌不知,当初千离为何出手救她。 更想不到,此时此刻,她会被他抱在怀里。 即便他现在脸上的表情, 跟怀中抱着一具无声无息的木偶无异。 “是你带我出来的。”她一瞬开口, 十分肯定道。 楚清河将她藏在魔界一处禁地中,不仅如此,还设置了一道屏障。 他是要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打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抓住后便可抛弃的诱饵。 魔尊楚清河, 像来残忍无情。 他无惧于天地, 收复六界是他唯一野心。 在此之前,他战无不胜, 手段阴毒,因可造梦,被称为“梦魇”。 几年前,为在魔界站稳脚跟。他甚至还亲手几乎屠了自己的天敌——控梦师一族。 画念是仅剩不多的控梦师一员。 所以,她没理由从楚清河手里活下来。 楚清河没有给她留下活路。 须臾,她的思绪被打断。 “不是。”千离的声音平淡无波,双手顿收,放开了她。 朝倾歌险些跌倒在地面上,她伸手扶住身边灯台,这才堪堪立住脚步。 不知不觉中,她竟又回到了水神殿。 须臾,千离挪开脚步,身影化作水流不见。 “多谢水神——”知他要走,朝倾歌急道。 也不知他是否听见了。 千离回到偏殿后,一步一缓,在床榻上坐下。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他沉了脸,唇角一动,疲惫阖上了眼。 “我要去找倾歌,她人一定还在魔界中。”风橪刚恢复了些气力,就从楼泽怀里挣了出来,说罢就要走。 楼泽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目色沉冷:“我替你去。” “楼泽,别大意了。以你现在的状态,擅闯魔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魔界地火吞噬。”林商斜倚在一处盯着楼泽,慢慢分析道:“水能克火,依我看,救人这事,还是千离去最适合。” 千离着一身蓝袍静静伫立,冷挑一眼过去,双臂环胸,轻笑道:“你让我救人?” “有何不可。”林商索性反问回去。 漫天星河下,千离眸色幽深,眉梢微微一动,冷漠道:“不救。” 林商离开他的视线,走到风橪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淡淡一笑,说的直白。 “那朝倾歌同她一样,身上可都有着线索。千离,你当真不救吗?” 千离闻言眸光一抬,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再一瞬过去,他身形模糊起来,霎时间在众人面前消失。 “可算是给他说走了。”在他离开后,林商狡黠一笑,神情惬意。 见了此景,风橪不免心生疑虑。 木神林商说的线索会是何事,竟会让水神千离转瞬间态度转变,甚至去救一个被他视为无物的人。 魔界地火乃是魔王焱夜先前留下,故意克制众神的烈火。 烧不尽,灭不掉。 独生于魔界,同他一样是不死的存在,没有尽头。 哪怕是水神之力,亦只能暂且将地火隔绝开来。 “到底在哪里——” 千离骤然出手,一瞬掀翻了魔尊长殿。 转念间,无尽海水涌进来,淹了整座宫殿。 在那漫漫水幕中,千离找到了她。 那安睡在地火中的人,周身都是魔设下的屏障。 他倒抽一口气,以身渡火,化作水形,硬闯了进去。 魔尊设下的屏障强大无比,分分秒秒都在无形中压制着神息。 只待了片刻,千离便感觉到有一股力沉坠在胸口,随后开始在五脏六腑中乱窜。 千离神色一凛,抓住朝倾歌的胳膊,直接将她拖了起来,打横抱起。 没走出几步,沉甸甸的重击再一次敲打在千离身上,他头脑一痛,整个人单膝跪地,双臂颤了下,还是用力将朝倾歌抱在怀里。 再不出去的话,受到的攻击会越来越难以承受。 此时,怀中的人却大胆的用手抓住他的胳膊,喃喃自语着什么。 “冷,好冷……” 她在说梦话。 千离眉眼一扫,黑眸似火海深渊,维持着一贯冷峻淡漠,很快便挪开了目光。 回忆戛然而止,千离手握在桌上,忽的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水神大人,您怎么了?”陌白听到了水神殿中的动静,作势就要推门进去。 “不许进来。”在那扇门被推开前,千离冷冷下令。 “是。”陌白怅然一叹,退回原位置,一瞬间,与一人四目相接。 一炷香时间过去。 “是他!真的是他,不会错的。”年筱晓拍桌而起,快步跑到门口时,被风橪拦住。 “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风橪盯着她看,眸中带着试探。 年筱晓忽然间握住风橪的双手,满眼星星,问她:“风橪,你快告诉我,水神的随行白龙,叫什么名字。” “水神大人现在不见任何人,你且走罢。”陌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年筱晓,很快收了眼。 “我不找他。”年筱晓笑着摇了摇头,眼眸一亮,更凑近他几分,“我找你。” “何事。”他惜字如金。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既救了我那次,那我也只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年筱晓站在他身边,仰望着他眼瞳,眸中装满了迫切。 陌白闻言一怔,神色晦暗,回看她时,嘴角有些紧。 “无需你以身……你可以走了。” 年筱晓也不顾他说了什么,只管含情脉脉的看着他,问:“那若我下次身处险境,你见了也还会救我吗?” 陌白不懂她的用意,以一副正直相,回她。 “我会。” 他这几个字说的沉重,如若承诺一般。 “你我非亲非故,救我做什么,我不要你救。”年筱晓嫌弃的剜了他一眼,胳膊狠狠撞了他一下,猝然间又换了副脸孔,笑眸一低,故意拖着长音,“除非——” “除非什么?”陌白不明所以,困惑的盯着她。 “你娶了我去,不就好可以名正言顺的救我了吗?”年筱晓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胳膊,两只手紧抓着他不放。 陌白面色一热,脸颊微微泛红,别开眼去。 “你把手放开。” “我不放。”年筱晓歪头寻着他眼睛,笑逐颜开,“几年前救我的白龙也是你对不对?除了我,你可还救过别的人?” “不曾。”他依旧不看她。 “只救过我一人,还救了我两次,那你就是喜欢我喽。”她振振有词道。 “不是。”陌白冷着脸挣扎了下,把胳膊抽了出来。 “那你——”年筱晓还想上前,眨眼间,却见陌白双拳轻握。 “退后。”他眼眸寒去,语气不容置喙。 那一秒,陌白的眼神冷漠到近乎可怕。 年筱晓被他吓了一跳,身体冷颤了下,没敢再靠近。 本来好好的,他这突然间,是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几秒,随后转过身,抽空说了句:“莫非是我认错了,真的不是他?” 年筱晓垂头丧气的走了回去,推开门的那瞬,朝倾歌快步迎上去,问她:“水神怎么样了?可是受伤了。” “谁知道他什么样。”年筱晓耸拉个脑袋,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水神下了令,谁也不见。” 年筱晓想了一想,抬起头问:“风橪呢?” “去照顾风神大人了。” “风神大人可是神,哪轮得到她照顾?”年筱晓刚坐下就是一个起身,一下子血冲上脑,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朝倾歌抿唇摇了摇头,走过去扶她,旁敲侧击道:“你受了伤,还不能动气……现下水神殿门口,可有谁守着?” 年筱晓想起陌白就来气,撇了撇嘴,气呼呼回道:“有啊,一条看门龙。” 看门龙?那就是陌白了。 “你能帮我引开陌白吗?”朝倾歌道。 “你要做什么?”年筱晓猛的抬头,一脸警惕的看着她,瞬间展开无限联想,“该不会是趁着水神大人受伤,想要偷袭他吧。” 朝倾歌片刻无语,气氛一时死寂起来。 “算了,我去找风橪帮忙。”朝倾歌掉头就走,健步如飞,一点也不像眼睛看不见的样子。 “诶别别别……想要我怎么帮你,你说你说。”年筱晓跑过去拦住她,支支吾吾说了几句,一本正经道:“只要不违背天法道德,我就能帮你。” “你想哪里去了。”朝倾歌眼睫动了动,朝年筱晓招了招手,“你凑过来,我说与你听。” 年筱晓乖巧的靠近她身边,认真的听了几句,然后吃惊的瞪大了眼,捂住嘴道:“不是吧,你这可是要……水神大人要是知道了,可断不会放过你的。” “我没有强求你帮我,不帮也是可以的。” 说完,她又要走。 “我又没说不帮,看你那急性子,跟风橪简直一模一样。”年筱晓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忽然勾了勾唇,目色粲然,“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第68章 无眠花(十) “风神大人怎么还没醒过来?”风橪站在楼泽床边, 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唇被咬的发白。 “与魔尊的那一战,此次皆是两败俱伤, 风神大人他……伤的很重。”繁月拂步来到她身边, 一脸无奈的了然, “只怕是这梦魇还没有结束。” 魔尊之力, 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能帮到什么忙吗。”风橪无措的站在原地,眉宇之间皆是严肃与认真。 “我已决定要带风神大人回天界。”繁月正色回她。 “伤的这么重?” 听到繁月的回答, 风橪忽然间就慌了。 须臾过去,楼泽拖着虚弱的身体坐起身,手轻抚白额,垂眸沉声道:“繁月,你不要吓她。” “是, 风神大人。”繁月照例退到一边,目光却在风橪身上多流连了片刻。 哪怕神力滔天如风神大人, 在与魔尊一战后,都负了一身的伤。 然而风橪却毫发无损的走出了魔音谷。 不仅如此,她还开启了两个法阵,用的皆是损取阳寿的咒术。 传闻, 人界的能力者所用全部符咒, 力量皆来源于诅咒之神。 尤以除妖师、巫师、驱魔师为甚。 数十年前,因诅咒之神犯了天法,遂由风神、木神将其封印。 直至几年前,风橪将其放出…… 而后, 诅咒之神不知所踪, 再没任何人见过他。 恐怕,风橪的身份并非除妖师这么简单。 将这样的人留在风神大人身边, 实在不妥。 “繁月,你先出去。”楼泽淡淡道。 “是。” “楼……,风神大人可觉得好些了?”风橪在床边僵直的站着,视线远远望向他,双手揪在背后,与之前比拘谨了不少。 楼泽偏头盯住那双眼,细究她脸上的表情,笑的宛若天上月:“怎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风橪避开他的目光,登时面上浮起微红,手指挠了挠耳廓:“你……您别这么看着我。” 听了风橪的话,他的目光变得更温暖了些,黑眸中藏了丝笑,默许的点了点头,移开了目光。 风橪背对着他,过了半晌,这才蹑手蹑脚的在他身边坐下,硬着头皮道:“风神大人您觉不觉得,近些日子,我的剑术精进了不少。” 看着她的背影,楼泽眸光柔了一瞬,倏尔开口:“你是来表达感谢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我很感谢风神大人教我剑术,还三番几次救我。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我……” “你想说什么。”楼泽略一抬眸,瞳中揉进傍晚星光。 “虽如今魔尊带来的危机暂且解除,但人界仍有妖魔横行,我今日来,是来向您辞行的。”风橪深吸入一口气,低垂着头,似在晃神,“我本是除妖师,人界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算算日子,也是时候该拜别风神大人您了。” 屋内空气陡然一沉。 透过千层水幕,楼泽抬头看了眼海上的不夜天,声色极为沉重道:“这一次,由我亲自送你离开。” 原来,他也已决定好,此时送自己回到人界。 风橪侧身朝着他,忽然间,一滴泪坠落下来。 没想到,分别多次,她竟还是这样不舍。 可终究,人神殊途,不会有结果。 千百年来,千离头一遭睡的这样久。 待他睁开眼时,嗅到的是一味陌生药香。 在水神殿中,他还从未闻过这种味道。 因为无人会做。 他寻着那味苦,视线漫过去。 只见朝倾歌坐在地上,头挨在他床边,睡得很浅。 一碗药被放在一边,早已凉了。 “陌白——”他轻唤了声,神色微凉。 无人回应。 听见他的声音,朝倾歌倒是极快醒了过来,愣愣的看着他,噤若寒蝉。 面上的欢喜一瞬多过惊异。 她竟然……看得见了。 明明繁月同繁月说过,只有水神大人才能还她明目。 莫非是—— “你还打算看到何时。”与她对视的那一瞬,千离目光薄凉,一挑眉梢,蓦地开口问她。 “我……我的眼睛。”朝倾歌跪坐在地面上,难以自制的用双手触向眸瞳,唇角微微溢出几丝欣喜,“这,这是真的?” 千离目光在她面上一转,颇有兴趣的眯起了眼睛,凉声道:“魔界地火与神界水之力相生相克,你运气不错。” 他言下之意,是魔界地火解了这水之术,而非他。 她能够看见了。 时隔十余年后,再一次瞥见了人世间的景象。 六界之中,她用失而复得的双眸第一个看见的……是他。 无论是何缘由,是千离再一次救了她。 “水神大人,喝药吧。”朝倾歌双腿已经坐麻,扶着床边慢慢站起,抱着药碗递过去时,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药洒了出来。 但没有落下。 那一瞬,千离面容沉凝下来,盯着那碗药。 在他的注视下,掉出来的药汁竟又自己回去了。 “我不会喝的。”千离微抬眼眸,视线落在她脸上,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 朝倾歌踟蹰一瞬,静静地望着他:“可您受了很重的伤……” “谁告诉你我受伤了。”眨眼间,千离眸心添寒,挥手打翻了那碗药。 药碗碎成片落在她脚边。 朝倾歌微惊着退后,一瞬间,眸光闪烁。 那是恐惧的光。 千离一个瞬行来到她身边,指尖攥住她手腕,神色难辨的看着她:“人神有别这件事,要吃两次苦头才记得住?” 朝倾歌手腕被他拽的很疼,倒抽了两口冷气,执拗的看回去。 “我从未想过要与神扯上关系。” 千离敛了眸光,似是在等她的下文。 朝倾歌别开眼,用力退开一步:“你把我放开,不要动不动就……碰我。” “碰了,又如何。”他靠近半分,眉眼皆是寒意。 朝倾歌因他的靠近身体一僵,茫然的落眸,眉心狠狠一蹙。 千离松开手,让她跌在地上。 他的眼中,只有冷漠和轻蔑。 “只有神配有喜怒哀乐吗?”朝倾歌手掌在地上轻抓了下,紧咬了下牙,快速爬起身来,无所畏惧的与他对视,“只因我是人,就该低你一头吗?迢迢六界就是因此才要存在的吗?” 千离目光冷淡的落至她身上,未发一言。 朝倾歌上前一步,眸中皆是星星点点的倔强,底气十足的说道:“千离,我从未觉得我与你有什么不同。你救了我,我才来照顾你,并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若你不需要,我走便是,不用你羞辱我,我自己会离开。” “你说你要离开。”千离如黑色羽扇的眼睫微垂,摊开手掌静看了瞬,忽而掌面生出一团水流,来到朝倾歌面前,拦住了她。 朝倾歌脚步顿住,背对着他问。 “你这是在做什么。” 千离没有回话,只是安静来到她身后。 他模样隐晦暗沉,像这一望无际的深海,叫人看不到底,亦浮不出水面。 只一眼,已足以沦陷。 “小心点。”他神情寡淡,手指慢慢挑出浅披在她颈肩的青丝,眉眼敛起,带着不可一世的漠然,“下一次再这样说,就不会放你走了。” 晨曦慷慨披洒落地,盯着这一轮暖光,风橪离开了水神殿。 这一路,只有她和楼泽两个人。 年筱晓与朝倾歌后一步离开,而她先行前往目的地,探一探前况。 事实上,是年筱晓与朝倾歌有事耽搁了,没能与她一同出发。 一路上,风橪不断找话题,说个不停。 好似与楼泽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纵使他们还有机会再见,可风橪总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便无法说了。 风橪唤了他一声,忽然间灵光一现,好奇问道:“风神大人之前可曾听说过,神与人相恋的故事。” 楼泽声色淡淡,答:“听过。” “真的?还真有过的这样的事情?” “几十年前,诅咒之神曾与一人类女子相恋。” 风橪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跳到他面前,歪头睨着他,迫切说道:“那后来呢?他们的结局如何,在一起了吗?” “他们分开了。”楼泽一双眼眸凉凉盯着她。 “为何分开?”她皱着眉心,倏尔正色。 “众神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因为那名女子是人类?” “不单因为这个原因。”楼泽深思几秒,眸光忽而复杂起来,直视她的双眼,“若只是普通女子也罢,但她却是除妖师。” “除妖师怎么了?”风橪微微一怔,猛的一下停住脚步。 “除妖师处于能力者的顶端位置,本就有修炼成仙的潜质。他们之间的后代,不属于这六界之内,待成年之后,极有可能成神或为魔。” 他给的答案合情合理。 若是成神也就罢了,神界也不缺这么一个位置。 可若是为魔,便是要与众神为敌,与魔族为伍。 诅咒之神本就是亦正亦邪的存在,无法被定义。 他的孩子,如果成了魔,便是神界的错误,自己给自己寻了个麻烦出来。 风橪没有转眼,颇让人意外的认真回道:“因为是个麻烦的人物,所以便不允许他存在?” “神界不会让他存在。” 平心而论,神界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可风橪莫名心头一凛。 “那么风神大人也觉得,他不该存在吗?”她看着他,目光中搁浅希冀情绪。 “他是否该存在,不应由任何人断定。若他存于这世间,也必定有他存在的理由。” 他的回答,永远都让她安心。 走着走着,风橪顿然间发现,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 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风橪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而站,眼瞳忽然间就闪烁了一番。 “楼泽——”她说。 我喜欢你。 第69章 无眠花(十一) 朝倾歌离开后, 陌白行至千离身边。 “水神大人,青灯盏不见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静默一瞬, 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千离眸色深了一分, 转过身来身姿俊朗, 气质冷枭。 “属下认为, 是朝倾歌盗走的,那个地方只有她去过。”陌白一本正经回答。 “去找。”千离拧动着手腕, 神意幽深,言辞间皆是蚀骨的冷,“连人和东西,一起带回来。” “是!” 风橪入城等了段时间,才与年筱晓和朝倾歌碰面。 然而就在她们相遇的那一瞬间, 冷雨降至人间,神龙腾云驾雾, 凌驾于高空之上。 风橪抬眸一望,神色瞬间暗下来。 那是……白龙。 一时间,长街上的人群纷纷逃窜回家,不过几秒, 街上已几乎没了人。 只剩下风橪她们三个。 须臾, 一团云雾横空缭绕于地面,转瞬间,陌白从那看不清的白雾中走出来,已幻化回人型。 年筱晓眨巴两下眼睛, 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 正欲上前,被风橪一下拦在原地。 “东西拿来。”陌白走过来, 朝着朝倾歌的方向伸出手,步步紧逼。 风橪眸光微敛,将朝倾歌护在身后,直直看向陌白:“什么东西,你说清楚。” “青龙盏。”他面不改色的回。 朝倾歌闻言发了几秒怔,果断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过什么青龙盏,更没见过碰过。” “东西拿来。”陌白再次重复,接着靠近一步。 年筱晓见状轻嗤了声,不耐的快走几步过去,碍在他眼前,据理力争道:“她都说没有了,你硬是要装听不到吗?” “水神大人说了,连人一起带回去。”陌白视线下瞥,盯着她,满面肃穆:“究竟有没有,到时自然会知道。” “你们到底还讲不讲道理了,朝倾歌才刚离开水神殿不久,如今却要把她抓回去?因为是神,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年筱晓挡在他身前,一脸的不快,“什么青龙盏白龙盏的,没有!” 真是要气死她了,神都是这样喜怒无常无法无天的吗? 陌白不再看她,目光轻转,眸色一凛,看着朝倾歌的方向道:“人,我要带走。” “我还是……”朝倾歌不想连累她们两个,抬步上前,话说了一半,又被风橪挡住。 还真是听不懂人话了。 “风橪,你带着朝倾歌离开。”年筱晓抽开身上的法杖,语气沉中带着坚决,“我稍后与你们会和。” 朝倾歌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让她自己逃走,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其他危险。 现下也的确只能这样了。 “你自己小心。”风橪望了眼年筱晓的背影,下一瞬,起剑画阵,一把抓着朝倾歌的手腕,转身就跑。 陌白瞬行追过去,年筱晓却忽然间赶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瞳眸中微光晃动。 “你原本就是这般是非不分的吗?” 陌白没有说话,一把甩开她的手。 年筱晓紧追过去,挥出法杖挡在他身前,凌厉扬眸,看着他道。 “除非把我打到爬都爬不起来,不然的话,今日你休想再前进一步。” “应该暂时追不上来了。”跑了很长一段路,风橪停了下来,看了看后面,抹了把额头的汗,“年筱晓应该会寻着我留下的符记找过来,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还好,这种符记只有能力者才能看得见,就连神都无法发现。 风橪在一处坐下,看着朝倾歌苦着一张脸,笑了笑,揶揄她:“怎么不坐,还怕陌白会追上来?那……要不要我们接着跑?” 朝倾歌抿着唇,在她身边坐下,失神的望着天空,声音温柔如初,却有力量。 “我只是在想,这世间既然造了神,为何还要让人存在。明明结果一眼就能得出,我却这样费力的逃跑。他是神,又怎么可能找不到我。” “倾歌,其实人和神是一样的,虽有水神那样的神,可同样也有像风神这般的。因为有了人的存在,才有了这六界。”风橪神色平静如秋风舞落叶,安抚她道:“人界并不一定是会被操纵,被统治,不然也不会存在能力者。” 朝倾歌低下头,少有的迷惘起来:“人真的能逃过被统治的命运吗?” “风神大人曾告知我,我的命是由我自己握住的。那些神未必能掌握他们的命运,又谈何控制像你我这样的人。” 听到风橪的回答,朝倾歌沉默了几秒,豁然开口道。 “水神千离虽与风神不同,可我却觉得,他并非无情。” 风橪侧眸觑她,打趣道:“这样都不算无情,你还真是心肠好。” 她斟酌了一番,回答:“若他真的无情,便不会一次又一次出手救我。无论他因何出手,但他救了我,这是事实。” “所以呢,他要抓你,你决定回去?” 风橪想了想,方才只是她单方面想要带朝倾歌的意见,并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也许,她是想留下的呢? 如果朝倾歌决定回去,那么自己会尊重她的决定。 “我不会回去。”朝倾歌摇了摇头,轻声轻语道:“风橪,你帮我逃走吧。” “好啊——”风橪话说了一半,忽然间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她警惕着站起来,对方却先开了口。 “如此奇异的体香,我还是第一次闻到。”那人在朝倾歌面前站定,若有所思道。 “体香?”朝倾歌眉头轻顶,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一脸疑惑,“我没有闻到。” “你是谁?”风橪问那女子。 “我是调香师,叫迎春迟。”那绿衣女子低下身,凑近朝倾歌一些,随后肯定的点了点头,“没有错的,这种香,不是人为种下的,而是神。” “神?”风橪拧了下眉,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类似于做标记之类的吧。”迎春迟轻松回着,耐心解释,“有些神会在人身上做标记,方便找到被标记的人。只要他们想,随时都可以循着气味,来到目标身边。” 风橪想当然认为是水神千离做的手脚,于是便问道:“那你有没有方法,替她掩去这一身香气,不被神找到?” 迎春迟思虑几秒,而后点了点头。 “可以。” “那你能不能……” 迎春迟打断风橪,笑道:“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是骗子。” 风橪闻言神色一顿,盯着她的身影,面色严肃起来,慢慢回她:“你身上,夹杂着神的气息。” “咳——”年筱晓整个人倒在地上,勉强用权杖撑在地面上,吐出几口鲜血来,脸色苍白的很,想要站起身,又跌坐回去。 陌白面无表情的蹲下身,单膝触地,胳膊搭在腿上,垂眸睨着她:“还来吗?” 年筱晓狠咬着牙,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都在颤:“来——!”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目光不动声色的在她身上游走,淡淡道:“再来也是徒劳。” 她尝试着起身,手划在地上,流下一道道血迹。 “能拖住你一时,便拖住一时,我要做的只是为她们多争取些时间。” 陌白一手按住她的肩,她脚步一浮,整个人重新摔回地面上,法杖从手中脱落。 “你已经站不住了,不用再勉强。”他偏头冷冷看着年筱晓,眸中多了几分专注。 “再来——”这一回,她的声线都在抖。 年筱晓手抓在地面上,强迫自己聚集气力,缓缓站起身。 陌白看着她,也跟着站起身。 谁知她一个脚步不稳,身体往前一倾,直接跌进陌白怀里。 身体恍若一瞬间找到了支撑点。 年筱晓靠在他身上,莫名笑了声,索性直接用双臂环住了他。 “我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可以这样拖住你呢。” 这一回,她的声音低像喃喃自语,可还是被陌白听见了。 他落眸扫向她,没有任何犹豫,一手就将她拽开了。 年筱晓身上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被他这样一扯,再次摔坐在地上。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惜字如金。 她坐在地上,就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推开一样,猝然间伸出手,运气让权杖回到手中。 “困龙阵,开启。” 方才她抱住他,只是为了设阵。 听见她声音落下,陌白眼眸轻微一动。 下一瞬,黑色的法阵圈刻印在地面上。 大雨婆娑起舞,勾勒出一幅画卷。 年筱晓缓缓站直身,眼睫微抬,望见了雨里的陌白。 他的眼中,好似永远都含着那么一层忧郁。 真的是他。 年筱晓猛的心头一跳,手腕轻转了下,亲手解除了那道法阵。 倏忽间,她在天边看见了一抹闪光。 那是风橪发出了信号。 这么说,朝倾歌已经顺利逃开了。 年筱晓眼珠无力转了转,在朦胧的雨幕中勾起唇角,声音悦耳。 “这一次,是我放你走。”她说。 陌白看着她,猝然间迈开脚步,向她走过来。 年筱晓不解的对上他的视线,明知应该离开,可却挪不开脚步。 须臾,他走过她身边,没有多做停留。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年筱晓听见他淡漠启唇,说了一句话。 “我记得你。” 什,么? 原来他也记得她的吗? 年筱晓急着转过身,趔趄一瞬,险些又要摔倒。再抬眸去看时,结果只看到白龙腾飞于天际的景象。 待那幅画完全消失后,时间恍若停止了一般。 雨停了。 年筱晓静止在原地,凝视着那片天,一瞬感知到身上蔓延而来的痛感。 那片天,是她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第70章 无眠花(十二) 不日后, 春攀满山海。 本是百无聊赖的一日,繁月照常随处走走“游山玩水”,隔着一段宽阔的河岸, 她却老早就看到了对岸的津鸣。 他们两个还是别碰面的好。 “又来——”繁月平直撇了撇嘴, 直接背过身去, 步伐加快。 朦胧中, 山谷里传来了一阵细弱的呼声:“别杀我——” 繁月停了一瞬,仓皇扭过头去, 多看了几眼。 此时,在津鸣的正前方,却是一个粉衣女子在不断地跑,从远处看,像极了一朵开在春天的桃花。 津鸣要杀她。 难道, 那粉衣女子是——堕仙?! 不过那女子看起来怎么这般眼熟,莫非, 她是紫薇花仙? “等一下——”不过片刻,繁月已持剑拂水过岸,转瞬间化作一缕蓝烟飘到津鸣身边。 没有一点犹豫,她直接提剑一挡, 将那女子护在自己身后, 厉声呵道:“你不能杀她。” 津鸣见是她来了,漠然收剑,声线平直:“你要拦我。” “没错。”繁月往后看了粉衣女子一眼,移回视线, 朱唇轻启, “她是紫薇花仙,花神最得意的弟子, 你不能杀她。” “你看真切些,她已堕入妖道。”津鸣敛神收息,身后的剑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紫薇花仙方才已领教过津鸣的厉害,如今被吓得大惊失色,赶紧慌乱起身抓住繁月的胳膊,声音颤弱:“请……请你救救我,我是被妖所害才变成这副样子的,并非是我真的想成妖。” “当真?”繁月身体一怔,轻缓转过头去问。 “当真,若我有半句需言,便让我魂飞魄散永不为仙。”紫薇花仙泪流两行,让人看着心疼。 繁月心软了下来,抬手握住她的手心,轻声安抚道:“放心,你命已无碍,我会护你。” 津鸣沉吸了一口气,一副正人做派的样子,有条不紊道:“不管她因何原因成妖,如此她已成堕仙,就留不得。我要杀她,你便救不了她。” “求剑灵救我。”那紫薇花仙害怕的浑身发颤,完完全全将自己掩在繁月身后。 繁月莫名头痛扶额,忽然想起津鸣是没有心的仙,自然不会顾念前因,只管后果。 她低低一笑,心无旁骛道:“虽山神大人已成风神,可这山仍是他的。她既然进了这山,便是风神大人要护着的一方生灵。你本是木神的手下,却屡次来犯我山,你就不怕等风神大人回来降你的罪。” “不怕。”津鸣回的坦荡,却让繁月哑然片刻。 她努力掩着脸上的表情,一把抽出身上的剑,剑指津鸣脖颈,面色严冷:“只要我还未亡,你就无法杀死她。想从我面前带走她,就先要赢过我的剑。” “好。”津鸣轻声应道,正欲拿剑,却见繁月嘴角轻扯了下唇角,明媚的笑容一闪而过。 那一刻,耳边响过一声林商曾经说过的话。 津鸣,你心中也可曾有过一个不忍伤害的人。 没有。 “呲——” 就在津鸣愣怔的那一瞬,剑身已经刺进他的心脏之中,他突然间眼前一空,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繁月急切的声音。 繁月仓皇失措的抽出了剑,这一瞬间,被惊吓的六神无主。 她急忙跑到津鸣身旁,用手捂住了他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要抓住津鸣,满眼都是心疼的目光:“你为什么不躲开,没有心的话,就连脑子都没有吗。” “我有心。”津鸣轻轻抚开繁月的手,在她诧异的目光下面不改色道:“只是不会跳而已。” 山谷外,春暖花开。 山谷内,繁月冰着一张脸,给津鸣包扎好了伤口。 此时的他,上衣半褪,繁月脸上的表情却出奇冷静,满脑子只有津鸣说的“我有心,只是不会跳而已”那句话。 “你可以走了。”繁月从容着收手,站起身背对着他。 他的心不会跳,她的心却凉了。 不会跳是吗?开什么玩笑,她才不会信这么没有根据的话。 “告辞。”津鸣拢上衣襟,起身就走,全程没有看繁月一眼。 繁月揉眉望着津鸣离去的背影,心下一沉,扭身回到山谷深处坐下。 真是根木头,怎么做才能让他的心动起来了呢。 是夜,繁月偷偷潜进林商的新府邸,刚推开窗户,就被他察觉了。 繁月下意识手一顿,没有继续行动。 林商见状起身,开口调侃道:“津鸣不在,你可以进来。” “多谢木神大人。”繁月翻身跳进窗里,弯身作揖礼貌着问:“属下有一事想问您。” “问吧。” “敢问木神大人,津鸣的元身是何物。” “你问此事做什么。” “或许——”繁月试探性的抬起头,轻声问:“大人一早就知道了,津鸣有心却没有心跳。” “你知道了。”林商轻笑一声,缓步走到她的身边,抬手折下一串桃花枝,别到繁月发间,开导道:“对你来说,让他的心跳动起来怎是难事。” “属下不知大人的意思。”繁月把头压低了一份,只觉此时头顶千金重。 “心动心动,女子让男子心动,你可知这代表何意。津鸣没有前生,他生来便没有心跳,这是他命中的考验其一,至于该怎么过,无需我教你吧。” “林商大人认为,我可以帮他过这考验?” “谁知道呢。”林商挑眉回道,轻舒一口气:“情意这东西千变万化,谁又说的准过。关于津鸣,是为过客还是命中人,就看你怎么做了。” “多谢木神大人指点。” 繁月翻窗而出,身体碰撞到窗户上发出声响,津鸣闻声进来,看着开启的那扇窗面无表情的问:“大人可有事。” 林商侧头看着那扇半开的窗,听见晚风拂过耳梢的声音,浅笑着勾了下唇,落眸道:“无事,将窗关上吧。” “是。”津鸣快步走过去关上了窗,关住了黑色的夜景,同时也关住了掩于林间的那一抹瘦弱的身影。 津鸣转回身时抬步离开,听见“咯吱”一声。 他抬脚垂眸,双臂垂在身侧,面色沉静,无意中,已踩断了一节桃花枝。 繁月独留山中,这几日百妖群出,甚是不太平。 她奉楼泽之命整日抓妖,一忙起来,倒是也忘记了还有津鸣这么个存在。 今日一早,她追着一只妖追到河边,谁知那妖竟纵身一跃,沉入河底去,繁月见状立马跟着跳进河中去追那小妖。 她奋力冲向河底,突然间,腰上横过一股力量,将她用力的往上拖拽。 繁月挣脱了几下,未果,人已被拖拽出了河面,她整个人还浸在河水中,打眼一看,瞥见了津鸣。 一见来者是他,繁月的胸口中顿时生出一口闷气,她扭头看向清澈见底的河水,哪里还有什么妖? “你是专门过来挑事的?”繁月冷着一张脸转头仰视津鸣,谈话间,她的右手狠狠的锤向河面,引起河水泛上一片水涡,水滴溅起,水声惹耳。 察觉繁月生了气,津鸣面不改色回:“木神大人命我前来助你捉妖。” “助我?”繁月凌厉挑眉,低声斥责道:“你刚才放跑了一只妖!” “木神大人说了,你不通水性。”津鸣看向她,眼中未有一层波澜。 “所以你以为我会入水后性命不保?那我倒要问你,木神大人命你帮我捉妖,他说过让你在我遇见危险的时候救我了吗?”繁月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腔怨气,看着津鸣那张整日面无表情的脸,她就心中不悦。 他没有七情六欲,那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津鸣不假思索的回,目色如常。 “那就离我远点,你抓你的妖,我抓我的我妖。我和你,两不相干。” 繁月转身就在河中前行起来,她就不信沿着这条河走,寻不到那只漏网的妖。 突然间,平静的河水卷起波浪,气势汹汹的朝繁月冲来。 繁月正要跳出河面,就在那一刻,她被津鸣抱在怀中脱离了河水。 河水一滴接着一滴渗进地面中,在地上重新汇聚,变成一股水流缓缓下滑。 繁月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津鸣手一松,已用身体挡住她,朝着河面握拳行礼,声音冰冷:“不知水神大人何故来此。” 水神,是千离? 繁月抬步走出津鸣的防护圈,走到千离面前面无表情认真说道:“水神大人来的真不巧,风神大人如今不在这里,至于他此时在何处,我也不知情。” “我来寻人,并非寻他。”千离疏离的看了她一眼,浅浅拉开视线,将一副画卷打开后推到津鸣面前,声音肃清:“这名女子,你可曾见过。” “不曾见过。”津鸣审视了那画几眼,如实回答。 繁月用余光瞥了一眼那画像,眉头一皱,自语道:“朝倾歌?” “你认识她?”千离将头扭过来,迈步逼近到她面前,微扬下巴看着她。 “她是风橪的朋友。”繁月低下头回话,咬唇道:“可她在何处,我并不知道。” “你当真不知道?”千离冰冷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抬手握住她的肩,疑声回:“你可知剑灵一毁,要用多少年才能恢复。” 繁月迟疑一瞬,面色发白:“不可恢复。” “既知结果,你还要骗我?”千离俯下身来,双眼微眯,手上加重了力气,面色柔和着质问道:“别以为我不知晓,她就是被那个叫风橪的救走的,风橪帮助她逃跑,你会不知情,这未免太过于奇怪。” 繁月闻话轻嗤一声,睫毛抖了抖,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说?”千离审查着她的神情,眸光震了一下,松开了手,轻叹道:“你是要让我与楼泽为敌吗?” “水神大人不信我的话,繁月难辞其咎,只求您不要将此时降罪到山神大人的身上。繁月——,原以死表诚心。”繁月突然间单膝跪地,双拳握紧,唇边渗出一抹血丝。 千离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偏过头抬手。 下一刻,津鸣挡在了她的身前,低垂着头道:“大人既要找那女子,属下替您找便是了。” “哦?”千离狐疑的收回手,追问道:“你若找不到她,又当如何。” “我会找到她。”津鸣抬起头,面不改色的看着千离。 “希望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是。” 繁月轻微的抬起手,看见津鸣挺直的脊背,心头却觉得觉得万分沉重。 千离头也不回的走掉了,没有再为难他们。 繁月缓缓起身专注地看着津鸣的背影,只觉一团怒火涌上心头,她闭眼顺气两秒,终是没有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津鸣,声线微冷:“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木神大人命我来帮你捉妖。”津鸣执拗道。 “你不是还要去寻朝倾歌的吗?我的事,我自己看着办。”繁月轻轻侧身,余光略过他眉眼,低声道:“你再越界,可就退不回去了。” 津鸣不解的看向她,往她的方向靠近一步,双臂环于胸前,面无表情道:“我靠近你,便算是越界了吗。” “是。”繁月咬牙回道,怒意涨进心口:“你不要仗着自己感知不到喜怒哀乐没有七情六欲,所以就随意戏弄其他人的心。你的每一次靠近,都让我十分困扰。” 风神大人都不曾对她这样好。 可能就是在初见的那一次,生死一线间,她的心因他停止跳动,又在他的注视下再次复活,所以她不小心,被糊弄了心智。 但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因为不会有结果。 第71章 浴火之凰(一) 一日清晨, 柔风霁月没了踪影,天地疏阔,烈日当空。 年筱晓的伤势比风橪想象中还严重, 养了半月, 才稍有好转。 这些时日, 两人身居河安山庄内, 帮忙寻找庄主小女儿的下落。 不想得知的第一条讯息,是她的死讯。 庄主一夜白了头, 悲痛欲绝之下,委托风橪帮忙找到凶手,并将他绳之以法。 风橪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懂得失去疼惜之人的那种痛,于是一口答应这个委托。 死去的小女儿叫宋绵绵, 天真善良,是大方得体的大家闺秀, 因庄主不同意一桩婚事,便同心爱之人私奔离开,从此失了踪迹。 可老庄主一直在等她回来。 这几年,他求遍了能人异士, 皆寻不到宋绵绵的下落。 最后一次, 他找到了风橪。 却不知,等着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明天的殉葬礼,我同你一起去。”年筱晓缠着手臂上的纱布,靠在床沿上, 闲闲的晃了晃腿。 风橪转眸瞥她一眼, 继续擦拭自己的佩剑。 “依我看还是算了,你歇着吧。” “若我不依呢?” “那我便帮你寻根拐杖去。” 年筱晓无语的看着她, 她看回来,相比之下,表情更甚。 “风橪,我还没瘸呢,你咒谁呢!”年筱晓一瞬起床而起,来到风橪面前挥了挥胳膊,“你看看,我这筋骨起码还能再撑五十年。” 风橪掀起嘴角看回去,目光与她相碰,眸中登时流光晃动:“你胳膊上的伤,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起码有个三五年,而且那时伤的很重。 她下意识捂住胳膊,沉下声音道:“几年前的伤了,总是愈合了再烂开,好不了。” “怎么伤的——”风橪耳根一软,蹙起的弯眉略微松动。 “是龙爪划的。”年筱晓唇角向下弯了瞬。 她闻声一怔,清澈冷静的眸一瞬乱了。 ……龙爪的话,莫非是陌白? 察觉到她的目光,年筱晓嘲了声,放下袖子:“就像你想的那般,是陌白伤的我。” “可他为何要——”她顿了顿,没再问下去。 “伤我的是他。”年筱晓眼眶湿润片刻,瞳眸低垂着,长舒了一口气,“可救我性命的亦是他。” 风橪眼睛闭了闭,翻手甩起剑鞘合在剑上。 爱情本无因果,她又何必伪身过客。 也不知楼泽近来可好。 “你在想谁。”年筱晓凑身在她近旁,眼睛定在剑鞘上,“风神的神息当真是举世无双,清冽温润,多一分柔意都怕污浊此息。” 她将剑别再腰上,一旋身来到年筱晓身后,除妖棍横在对方脖间,一连串动作杀伐果断,气息薄凉。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切莫打这剑鞘的注意。” 年筱晓笑了笑,双指夹住除妖棍,移开:“玩笑罢了,你何必次次都当真。” “最好如此。”她收了手,回到床上坐下。挑眉时,眸子里发出刺骨寒意。 风橪闭眸运气调息,稳住心神。 不知为何,近半月来,她总是会喜怒无常,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就像是另一个自己,潜伏在这具身体内,正伺机蛰伏而出。 九重天之巅。 “风神大人,属下有一事不解。”乔天立于楼泽身侧,毕恭毕敬的弯身颔首,“您既然对那除妖师有……为何又让她走?您大可将她留在身边,渡她成仙亦不是不可。” “她无法成仙。”楼泽转手聚风,编织出一面透明镜子来,移到乔天面前,“你一看便知。” “这是……”见了镜中画面,乔天浑身一震,满目的难以置信,“风神大人,她究竟是谁?” 宋绵绵的丧事一切从简,且不与外人道之。 可行殉葬礼当日,在队伍最后面,却出现一行踪诡异的身影——一名可疑男子。 与风橪目光相接后,那人隐了眼泪,掉头就跑。 只消片刻,年筱晓就追了过去。 风橪来不及阻拦,只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跟了上去。 那男子步伐极乱,逃跑时毫无方向感,很快就被年筱晓追上,肩膀被从后握住。 见被人赶上,那人一下慌了神,胳膊向后一击,拔剑刺向年筱晓。 年筱晓旧伤未愈,这剑来的突然,她微眯了下眼,念咒正要唤出权杖,却在与对方气息相撞时愣了神。 这气息……怎的如此奇怪。 剑刃捅过来的那一瞬,风橪踏空而来,极快的出剑,将那男子手中的剑打掉。 她扶住年筱晓,剑指对方咽喉,脸色一沉,声音极低道:“说,你是谁!” 白衣男子被她用剑对着,额上系的白色发带迎风飘扬。 他神色复杂,声音颤到不行,连忙摆手。 “我是元彗,无……无意伤人的,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控制不了自己? 风橪紧紧的盯着他,目光未曾有一瞬的松懈。 看他着装,兴许亦是来吊唁的。 可他是从何得知宋绵绵已经不在人世了,既来吊唁,又为何偷偷摸摸的躲在人群中,不想人发现? 风橪手中剑刃微微上下摆了摆,狐疑看向他:“你和宋绵绵是什么关系。” “我……我们心意相通。”元彗被吓得整个人身子都在颤。 心意相通? 莫非他就是那个带着宋绵绵私奔的人。 “是你——”风橪握了握手中的剑,双眸冷厉,“宋绵绵因何而死?” “我不能说。”元彗咬紧了唇,面色凝重。 “你不说,我便不会让你走。” “……” 她语气强硬,而元彗却保持缄默不语。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风橪猝然收剑于身后,余光对向年筱晓:“绑他走。” “得令。”年筱晓很轻的笑了一声,口中念了几句,手中幻化出一条长绳,抛出去紧紧捆住了再次逃跑的元彗。 “走吧。” 就在风橪转身之时,林间骤然晃过一道红色的身影。 她警觉的看过去,只瞥见一地碎叶。 有人在暗处一直看着他们。 若一直都在盯着她,自己没理由不会发现,若她无法察觉,年筱晓也断不会毫无反应。 视线的目标不是她和年筱晓,那就说明,这目光——是追随元彗而来的。 “原来是你,害了我女儿。”宋庄主见到了被绑的元彗,未听风橪一言,便不由分说的拿了剑,身子虚疲的过去,“你这祸害,还有脸回来。” “宋庄主莫急。”风橪挡了过去,提剑轻抵住锐利的剑锋,“我还未查明他是否就是杀害贵千金的凶手。” 老庄主没想到她会突然间冒出来,身体顿了一瞬,踉跄的往后站了站,无力动了动手中的剑。 “尚未查明?他分明就是杀害绵绵的凶手。明明就是他带着我女儿走的,如今我女儿被害,他却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若非凶手不是他,他眼看绵绵被杀却无动于衷,虽是我女儿所托非人看走了眼,我却也要教训他一番。” 这几天来,老庄主几乎滴水未进,身体欠佳,这会儿一连串的说了这些话,气涌心头,身体趔趄几下,脸色愈加苍白,险些提不起气来。 不仅如此,庄主夫人早已伤心欲绝,病在床榻。 “庄主所言极是。”风橪还未开口,年筱晓就抢先走了过来,扶住老庄主,巧言道:“待我们从他口中问出杀死绵绵的凶手时,你再处置他也不迟。到时,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为了绵绵黄泉之下得以瞑目,庄主您也要顾及自己身体才是。” 话刚说完,年筱晓轻动手腕,不动声色的夺走了他手中的剑。 “好好好……”宋庄主慢慢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年筱晓手背,这下眼泪又掉了下来,“就拜托你们了,定要还绵绵一个公道,不然待我百年之后,我如何再有脸面去见她。” “还请庄主放心。”年筱晓目光坚定。 一个时辰后,年筱晓躺在床上,目光淬着倦意,看见风橪走进来,张口便问:“那元彗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风橪在窗边的座椅上坐下,急急喝了口茶水,再重重放下,面容凝沉。 “回来后,再没提过一个字。”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年筱晓从床上翻身起来,手里玩着匕首,眸中挑着狡黠的光,“他不说,你就想法子让他说啊。你就光这么问他,他身上又不会掉一块肉,哪里会告诉你啊。” “事情未有定论之前,不可伤他。”风橪正色回她。 “谁让你真的伤他了,你动动脑子。” 年筱晓话音刚落,风橪瞬间抬眉看过来,眼里除了凌厉的目光,好像还藏着些什么。 被她这样似深情非深情的瞪着,年筱晓动了动喉咙,立即改口道:“他不说,你可以让其他人说啊。” 风橪眼瞳一动,神情一瞬缓和过来。 “你是说在默默保护元彗的那个人。” “不管是谁,能开口说话就行,我生平最烦装哑巴的人了。” “……” “喂——” “我不叫喂。” “好吧,风橪。”年筱晓揉了揉后颈,轻挑左眉,认真的瞧着她,“方才,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有那么一个人。”她低眸翻了翻了手中的除妖棍,不知不觉的绷着一张脸,闭口不言。 第72章 浴火之凰(二) 是夜, 冷月高悬。 一处暗房内,烛火通明。 年筱晓拿着手里的匕首,敛着眉眼在元彗身边转圈。 风橪环臂站在一边, 默许着这一切, 不发一言。 “喂——”年筱晓将匕首轻贴在元彗脸上, 瞳光闪烁一番, 细着声音道:“你若要是一直这般不配合,那可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元彗被她吓得额尖直冒冷汗, 却仍是咬牙坚持,未吐半字。 年筱晓料到他会如此,转眸挑唇,朝风橪笑道:“以你之见,我该划哪里好呢。” 她手中利刃在他脸颊若即若离, 靠近这副好看皮囊比划。 风橪一眼瞥过来,冷冰冰的神态, 声线裹着一抹跳脱之意。 “就脖子吧,一刀下去,干净利落了结了他。” “好,就听你的。”年筱晓粲然一笑, 刀锋随手快速落下, 电光石火间,手中利刃被一瞬打掉。 眨眼一瞬,一道黑影似风疾行至此处,引得风橪眉心一动。 来了! 那匕首落在地面上, 被火焰灼之, 顷刻间覆灭。 短短片刻,火熄, 风停。 除了那利刃,挽萝当即就要离开,极速旋了身,双足竟像是烙印在地面上一般,挪动不得。 元彗安静的看着那道身影几秒,忽然间开口:“你们不要伤害她。” 自挽萝入门那一瞬,风橪就察觉到了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 这女子,并非是人,亦非属于神、仙两界。 “这是凤……”年筱晓讶异道,话说了一半。 风橪接住那话,淡淡道:“是火凰。” 上古神兽凤凰的后代。 没想到元彗只是区区一人类,背后守护者竟是这样的身份。 不过初见元彗之时,他身上的气息混杂且十分不稳定。 只怕他的身份亦是非比寻常。 “我们自是不会伤害于她。”年筱晓两指钳着元彗下巴,唇角抹上一丝笑意,“至于你嘛,那可就说不准了。” 见年筱晓要对元彗动手,挽萝沉不住气,掷出飞羽向年筱晓,又被她躲了过去。 “特意事先设了法阵将我困于此,你们究竟是何人。” “何人?”风橪眉心一沉,眼底皆是探究,“这话倒是该我问你。” “凶手不是元彗,你们放过他。”挽萝试图挣了挣,却看见身上缠住了一条忽隐忽现的铁链。 这是……困兽锁。 “这么说,你是知道凶手是谁了。”风橪走过去,眸光微敛,身上锐气收了大半,“我叫风橪。” “风橪?”挽萝念了念她的名字,忽而瞳孔微颤,“你就是风神救下的那个除妖师。” “是又如何。”她淡淡道。 “那你定是知道神界有五件神器,分别是水神千离的青龙盏 ,冰神如曦的朱雀灯,木神林商玄武刃,雷神光璟的麒麟弓,以及火神炀川的白虎珠。”挽萝看着她,脸色一变,“神魔一战之后,这五件神器不翼而飞,散落入人界。” “神器丢失又与此事有何关系。”风橪不解。 “拥有白虎珠的人就是凶手。”挽萝回她。 “我们怎知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年筱晓猝然间丢了几字过来,袖风向后疾扫,“再者,拥有白虎珠的人,我们去何处寻?” “我带你们去。”挽萝终于平静下来,安然看向风橪。 刹那间,风橪眼神轻扫片刻,瞬间抬手化去了这法阵。 “风橪——”年筱晓身体向前一动,想要阻拦她时,已经来不及,“你仅凭她一句话就解开法阵,未免太过草率了。” 她目光跑过去,心有疑虑,却稳着声音回道:“法阵已解,困兽锁仍在,无妨。”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姑且就先认同你。”年筱晓走过来,挑了挽萝一眼,“我是年筱晓,你叫什么。” “挽萝。”挽萝揉了揉手腕,一双眼眸似有深火在烧,“你们若皆无事,此刻便可出发。” “好啊——”风橪上倾唇角,一把拽过年筱晓,“我们跟你走。” 被突然带到此处的年筱晓:“等等——” 一个个怎么都是副急性子,我没说过我要同去好吗! 河安山上,夜色黑沉。 挽萝身体被无形的锁链锁着,无法驭云而行,索性步行带风橪和年筱晓上山。 “喂,还有多久才到?我累了。”年筱晓气喘吁吁的跟在风橪伸手,一手抓着她的胳膊,每一步都行的艰难。 她转眸白了年筱晓一眼,扯掉抓在自己身上的手。 “才踏过几里地,你搞什么明堂?” 年筱晓:“难道不是体力太好的你的错?” 风橪:“体力不好就省省力气,少开金口。” 年筱晓:“……” 又行了一段路,挽萝忽然间停下脚步,目光眺望而去。 “到了。” 到了? 风橪拧了下眉,视线跟着上前,一瞬便身体僵住。 本该青山开遍、重峦叠嶂之地,如今模样却已认不出。 在她眼到之处,是遍地焦土尘埃,不见一具尸骨。 仿佛阖上眼眸,还可得见山水尽屠的那一瞬凄厉之景。 烧焦的气味盈上鼻尖,风橪轻一吸气,惊觉不对时,转瞬间,人已被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 在她身下,地面碎裂,山石顿扬。 她眼瞳剧烈一晃,一覆火长剑就已刺在眸前。 再向前一分,即可致她双目失明。 “楼泽说你早已不在九重天,我起初还不信。”炀川俯下身盯住风橪双眸,不留情面的扼住她喉咙,低沉浑厚的声音肆意砸下,“不想竟在此遇见了你。” 多日不见,火神仍是那副乖张不羁的模样,孤高气傲着受世人瞻仰。 “炀川,你不能伤她。”挽萝急着制止他,不由着上前一步,来到他身边。 炀川闻声倏地回头,手间一顿,发狠的将剑生生刺进地里。 “又是你来多管闲事。”他声音沉冷似冰中烈火。 “这二人乃随我才来到的此地,岂能容你在我面前展开杀戮。”挽萝目光移到风橪身上,手拢在袖间,“况且她是风神殿下的人,你动她不得。” “动不得?”炀川笑了一瞬,眸中染尽阴恻之意,霎时间,火神剑割裂地面而起,朝挽萝而去。 同时间,风橪催动腰间长剑,凌空而去,与火神剑缠斗起来。 炀川收了目光,眉间一敛,松开手转而拎着风橪前襟,猛地将她提起来。 “看不出来,你倒是急着要送死。” 风橪面色微冷,无所畏惧的直视他的眼。 “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火神,亦是个只会偷袭人的神罢了,你敢不敢——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此言一出,炀川眼眸顿然深邃起来,抬手就将她丢到年筱晓面前。 年筱晓用了全力去接她,奈何冲击过大,两人抱着一同摔在地上。 “笑话。”炀川向后一伸手,引了风橪的佩剑在手前,再一瞬掷在她面前,冷眼歪了下头,言辞轻慢,“拿起你的剑,看我是如何杀死你的。” 风橪手撑在地面上,遽然拔出一半剑身入土的剑,神情肃然走过去。 年筱晓正欲上前,被她一句话挡回来。 “谁也不要过来帮忙。” 炀川看着她,眼眸暗下来,眉梢一扬,翻手化出火神剑来。 “别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风橪揉了揉肩膀,对他的话不置一字。 炀川身形一动,转瞬间就来到了风橪身前,剑身围在火中,一剑狠狠过去。 那一瞬,风橪耳畔甚至能听见火焰燃烧时发出的丝丝拉拉的声音。 风橪来不及还招,神色一顿,默不作声躲开他的攻势。 她刚躲开那一招,只见炀川又是一剑过来,横着掠过她脖颈。 风橪转身退后,抬剑一扬,将那剑顶开。 零星火光在她身上顿然落下,刚触及地面,便迅捷画地为牢,重重燃烧起来。 炀川是想用火烧死她。 风橪眼睛微眯,手心在剑面上轻轻一划,握剑在火里用血画出一个更小的圈来。 紧接着,不知她口中念了些什么,一股风流堂而皇之卷起,硬生生的往火焰上压。 伴随着风起,一团黑烟慢慢在她身上旋转升腾。 而她紧闭双瞳,仍在念着咒语。 就在她陡然睁眼的那一瞬,一抹猩红之色恍若扎进她的双瞳之内。 须臾,风停,火消,血瞳仍在。 “风橪……”年筱晓在那刻惊叹出声,不自觉用手轻捂住唇,却见风橪提剑割在地面上,一身戾气,毫无意识的向炀川走去。 炀川一下来了兴致,唇角裂开一丝冷笑,挥掌即是一团火焰过去。 风橪正欲挥见斩开那熊熊火焰,猝然间,周身清风凝聚成形,顷刻打散了那火。 楼泽一手将风橪护在怀里,眼帘微垂,面无表情的看过去。 “炀川,我分明告知过你,不能动她。” 被楼泽靠近的那一瞬,风橪瞳光微漾,眸中猩红骤然褪去,她愣了愣神,偏头看着他,面色微淡:“楼泽?” 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从没答应过你不杀她。”炀川隐去火神剑,神态自若迎他过去,“楼泽,何时起我杀什么人还需要得到你的允许了。” “过去尚且不用。”楼泽瞥了眼怀中的人,轻轻撤了手,不容置喙道:“但从此刻起,你若再犯下一起杀戒,便同诅咒之神那般论处。” “你要命令我。”炀川嘲讽一笑。 楼泽寒了双瞳,负手瞬行至炀川面前,每一字都透着锋芒。 “我在警告你。” 第73章 浴火之凰(三) 炀川冷了眼中笑意, 居高临下的看着楼泽。 “楼泽,你不要同我说,你是因这区区一人类, 才突发善心, 阻止我杀戮。” 片刻逝去, 楼泽抬起眼帘, 手持风神戟,一身肃穆之意。 “近些年来你身上的杀戮之气愈发严重, 若再不收手,恐会吞噬你自身。” 炀川略一动眉,清隽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当是听了个笑话。 “就凭这三言两语,你也想让我停手。楼泽, 你怎变得如此天真。” “人我带走了。”楼泽微不可察的压着唇角,眸意幽深, “炀川,好自为之。” 风橪思绪未明,见他离开,小跑着跟了过去。 保命咬紧, 跑!!! 年筱晓比她更快的追了过去。 炀川留在原地, 面色平静如常,一双清眸含煞,忽地笑了声,重复这一句。 “好自为之吗。” 挽萝盯了他背影几瞬, 咬了下唇, 移身而去。 “站住——”炀川背对她,一声令下, 身上杀气四溢,“我没说你也可以走。” 她脚步瞬间僵住,急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看他。 “不知火神大人还有何吩咐。” “我的话你几时听过。”炀川话音刚落,人已闪至她面前,手掌狠捏过她的手腕,“火凰,你都不知怕的吗?” “怎会不怕。”挽萝目光如炬,神情异常坚定,眸中却闪着泪光,声音微颤着,“我怕这烈火日夜燃烧不息,终有一日也将会吞没你。” “巧言令色。”炀川手上又渡了几分力,在她手腕上压出一片暗红来,“还嫌死在我手上的次数不够多是吗?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般同我讲话。” “你从没杀死过我。”她双眸直直盯着炀川,又向他走近半步,“凤凰浴火,涅槃重生。倒是你,身为火神却只会终日杀人为乐吗。在你大开杀戒之时,可曾想过,六界中那些曾被你杀死亲友至爱的生灵,又该如何存活下去。” 猝然间,炀川眸中燃出火色来。 他一瞬松了手,握拳时迎风挥袖,一剑疾刺过去。 挽萝没能回过神来,右肩就已被他用火刃刺穿。 火燎燎的痛一寸寸染在骨上,她闷哼一声,鲜血顺着剑刃坠落而花,一瞬开败。 “啪嗒——” 她抬眸对上他无情视线,忍痛又往前一步,伤口被利剑再一次刮开。 “你是火神炀川,如今你最应做的事,便是寻回神器白虎珠。”挽萝脸色脸白,疼的抽了一口气来,“那是你的东西,亦是神界的东西,只能由你来寻回。” 她曾三次在火海中重生,却哪一次都没有这般痛。 他这一剑下来,岂止是刺中了她肩膀。 “我要做什么事,轮不到你来指挥。”炀川面色铁青,毫不犹豫拔剑而出,迅捷扔了那剑。 炀川力气极大,挽萝被他拔剑动作一引,她身体前倾一瞬,险些摔倒在地。 他走过去,一掌用力握住了她的伤口。 挽萝没有防备,忍不住“嘶——”了一声,环在眼眶边的眼泪掉了下去。 炀川落眸盯着她,面露不屑,手上再重了三分气力。 “方才还一副无惧生死的样子,现下知晓痛了?” 挽萝不禁弯眉狠蹙,身体晃了晃,下意识扶住他胳膊。 仅是一瞬,她又小心松开。 旁人皆言火神喜怒无常,滥杀无辜,杀人如芥,无恶不作。 挽萝却知道,他并非如此。 他杀的都是恶人和命数将尽之人。 可火向来是有路即踏,不死不生的。 在他出手后,不免有无辜者丧生。 即便炀川无意杀尽那些人,可火神的火,一旦燃烧,除非全数皆毁,否则断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遂火神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他从未后悔和愧疚过。 其他少数人的生死,根本无法撼动他。 对炀川来说,他的目的就是除恶,人本脆弱,伤亡皆是在所难免。 他没有怜悯和心痛这种感情。 所以任何人的生和死,对他而言,具同无物。 冰神如曦明知他此为欠妥,仍是选择了无视。 炀川生性狂妄不羁,众神的规劝与惩戒,他从未放在眼里。 但挽萝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深渊的尽头,会噬灭他的骄傲、硬骨和锐气。 如今六界动荡之际,神界断不会准许他再行杀戮,亦不会再继续对他置之不理。 炀川的过错,终究要来一人承担。 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近愈合,挽萝眉眼轻动一瞬,讶然盯着他看。 “火神大人,你这是……” “你说只能由我来寻回那白虎珠,如今换我说——”他的声音鲜活张狂,似那日月星辰下生生不息的野火,“我命你来为我带路。” 漫无目的的路上,风橪十分罕见的没吭声。 楼泽伴她身侧,尾音下挑着问她:“我来见你,你不高兴了。” “啊——?”风橪一下子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六神无主的瞄向楼泽。 “在想什么。”他视线温柔过来,轻声问她。 “楼泽……”意识到自己叫了他名字,她神情一乱,笨拙的补上了两个字,“大人。” 以往她都是偷偷唤他名字。 第一次见他名字被发现的时候,那场景眼前还依稀可见。 她可不想被冠上袭神之罪。 楼泽见她忽然慌了双眼,慢慢轻笑一声,偏头看着她。 “无妨,你怎么喜欢就怎么称呼吧。” “真的可以吗?”她眸中偷闪过一瞬欣喜,小心翼翼的望着他。 “当然。”他抬手轻揉了下她的发,声音清和平稳的叫人安心。 因他轻轻的触碰,风橪微红了脸,壮着胆想要去捉他的手时,楼泽已收回了手。 “楼泽——”她慢慢叫着这个名字,唇角不自觉挑起,眸中漾着清泽、罩着窃喜之绪,低头问他,“方才你怎么会来?” “你很意外。” “是啊。”她格外认真的点了点头,两手指尖点了点,“虽然之前每一次你都能救我,但你怎会知道我在此处的,明明离得那样远。” 楼泽站在她身侧,满身清贵之气,眸中灌着淡漠,悠悠回她。 “无论你身在何处,我都能感知到你。”他的声线低沉悦耳,话间皆铺着轻描淡写,“只要我想,就会来到你身边。” 风橪被他宠溺的语气蛊了耳朵,睃着眸瞧他,不正经起来:“那你是——想我了吗。” “想啊——”他忽地弯了身,手握成拳叩了下她额头,俯身盯着她,行止有度,“想是你又闯祸了,这才前来。” “……” 她就知道楼泽不会说什么好话,亏得她瞎期待了一番。 饶是躲不过他那双好看的眼眸,风橪凑近了些,直直望着他:“那你还回去吗?” “你想留我。”几字离唇,一席暖风饶过他身侧。 “可以吗?”她心下一横,软了语气问他。 “你已无事。”他直起身,定定看着她,声音凉润,“我便不再耽搁。” 风橪被他这话一下敲回现实,回头找了找,已寻不见年筱晓的身影。 …… 这个年筱晓,怎么总是关键时刻开溜。 银两本事皆无,一双腿跑的倒是极快。 “既然你走都走了。”风橪垂头丧气的抬眸。 楼泽闻声看回来,垂眸不言。 “能不能送我去找挽萝,我需要她的帮助。”她继续道。 “只因此?”他眼神探究。 “还有……我在她身上用了困兽锁,还未解开。” “……” 风橪垂眸间,听见楼泽轻轻一声叹息。 “这困兽锁,只需你轻轻一拽,就能让她来到你面前。”他视线轻柔,仿若一瞬看穿她心里,“你留住我,究竟为何。” 她低头不答。 楼泽亦不问她,直接拂身而去。 风橪哪里会让他走,一个箭步过去,抬手捉住他衣袖:“好好好,我说不就行了吗,你别走。” 楼泽微敛双眸,回身看她。 须臾,她已被他盯得有些脸红心跳。 风橪别开眼,“现下火神大人必定在挽萝身边,我拽回这困兽锁,岂不是将火神一并带过来?万一他又要杀我,那我恐将小命休矣。” 楼泽偏头扫过她微红脸颊,下一瞬,挽袖去碰她的指尖。 “别——”风橪猛地开口,话音一止,就见挽萝和炀川齐齐站在她的面前。 此时,炀川一只手还握在挽萝肩膀处。 “非,非礼勿视。”风橪匆忙背过身去,用手蒙住双眼,说话结巴起来,“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 炀川在风橪背后乜了眼,一瞬松了手,走向她。 “方才那一战未分输赢,你再与我……” “既知她怕你,又为何吓她。”楼泽站在风橪身边,冷目视他,很快打断那句话。 在炀川的认知里,没有怕这样东西。 他面朝楼泽,轻蔑勾着唇。 “区区人类而已,伤便伤了,死就死了。楼泽,你莫非是心疼了不成。” “嗯,心疼。”楼泽直白迎回去,几个字毫不犹豫的落下。 风橪背对众人,立于这风中,心跳忽然一空,接着乱了阵脚。 这一瞬间,好像迢迢六界,天地沧海,只剩了她这一个人。 独自心动不已。 第74章 浴火之凰(四) 炀川听的一愣, 难以置信的看着楼泽,不信邪的继续问下去:“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决意留下。”楼泽一身矜傲,神态自若。 “真的……?”风橪一瞬回过神, 唇角扬起来, 转身看着他。 “嗯, 不走了。”他微掀眼帘, 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我留下来陪你。” 躲在不远处的年筱晓:“……” 她现在到底应不应该出去? “实在乱来。”炀川几步过去, 握拳按出声响,“神界岂可一日无主。” “我不在时,千离会暂管神界。过往二十年,不就如此?”他淡声道。 “你倒是讨了份闲情惬意,这就是你身为众神之主的表率?”炀川眼尾扫过去, 眉目间皆刻画着恼怒,“因为她才留下的?” “炀川, 你对她未免有太多敌意。”楼泽单手背于身后,面沉如水。 炀川忽地笑了声,不知怎的突然抬手,一个瞬行过去, 捉住风橪后襟, 将她拽于自己身前。 “楼泽,你且细看着,她是谁。” 风橪两脚微微离地,挥了挥胳膊想要挣开他, 却是徒劳。 可恶。 她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是谁不用你来告诉我。”楼泽眼色一冷, 步子稍作停顿,再走过去, 将手一递,“因你处处刁难她,我才更要留下。” 风橪赶紧双手抓住楼泽,仰头看着他。 “……楼泽。” 听了那两个字,炀川霎时间松了手,将那笑一并隐了去。 “如今你连名讳都允她称呼了?” 风橪斜斜望过去一眼,转瞬又躲在楼泽身后,探出头道。 “风神大人,今日偷盗白虎珠的杀人凶手看样子是抓不到了,您要与我们一同去河安山庄休息吗?” 炀川眉头忽地一扬。 一炷香后,河安山庄。 在与老庄主阐明缘由后,风橪将楼泽他们带进了房间,一下拉上门闩。 年筱晓早已在此处等候风橪多时,这一刻,偏又没有现身。 风橪静坐片刻,忽然一道声音陡然入耳。 “你怎么把他们都带回来了!” 这是年筱晓的声音。 风橪四处扫了扫,知晓这是她用的传心术,遂一低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圈。 风橪在心中慢慢道:“你以为我不想甩掉他们两个的吗?他们是神,我怎么甩的掉。” 天地可鉴,她只是跟楼泽客套了一下,不想他竟然二话不说答应了。 这也就算了。 谁想就连炀川也跟着过来了。 年筱晓很快传回来一句:“你怎么说服老庄主相信他们与你同行的,一看穿着就露馅了好不好。” 风橪扶着额头:“我说是我远方表哥,因为这次的凶手实在脑子对付,拜托他们来帮我的。” 年筱晓顿了顿:“那挽萝呢?你表姐?” 风橪:“对……对啊,你怎么知道。” 年筱晓:“……” 年筱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风橪:“还能怎么办,我一会儿就收拾行李,入夜后赶紧跑路,我们悄悄的走。” “咳咳——”就在此时,挽萝忽然间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抬眸看向风橪,“风橪……你们说的话,我们都听得见。” 风橪把头垂了下去:“……”这下完了。 年筱晓:“……”还好我人不在,安全。 炀川阴沉的瞪了风橪一眼,举步往外走。 挽萝也跟着走了出去,关好了门。 半晌过去,房间里只剩下楼泽与风橪。 风橪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朦胧视线抬起时,瞥见楼泽走向她,半低下身子。 “为什么要跑路。”他双臂撑在她身旁,唇附在她耳畔低喃,“你在躲我。” “我没有。”她虚心回他。 “好,那我换一个问法。”他直起身离开她身边,在她对面坐下,“风橪,你在顾虑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可她还是冷不丁心头骤跳起来。 逆着光,风橪瞄见楼泽的手搭在桌沿,骨节匀称分明,如玉雕琢一般,线条冷峻优美。 她喉咙动了动,继续低着头。 “风神大人多虑了,我只是。”风橪停顿一瞬,迟疑着开口,“人神有别,以前是我考虑不周,才在言行举止上屡次冒犯于您,还望大人莫怪。可现在,该分的清楚些了。” “这就是你顾虑的东西。”他神色淡漠。 “难道风神大人觉得不该吗?”她恍然抬眸问他。 “若你我心意——” 风橪猝然起身,身上剑穗猛地挑起,急生打断他:“风神大人会错意了,让我心仪之人并非是您,另有其人。” 楼泽悠然起身,与她四目相视,眉眼平淡,半晌,唇角勾上一丝轻嘲。 “你向来行事不管不顾大胆率性,几时这般小心谨慎过。我在你身边,不想竟让你如此害怕。” 风橪眼睛灼灼盯着他,一下子讲不出话来。 她怎么可能不怕。 冷漠高傲如众神,怎会准许身为人类的她留在他的身边。 她还什么都没做,火神炀川就已视她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怎么敢奢想和他在一起。 她无法成为神,又入了仙界的黑名单。 这一世,只能为人。 楼泽是众神好不容易寻回的众神之主,断不会让他转而为人。 聂将心甚至在生命终结之前,都在想着能以羁绊之力,与溟宋相伴一世。 但她没能做到。 不管是溟宋聂将心,还是焱夜郁洛遥,甚至是君昧南风。 都没能相爱之人厮守终生。 若是她踏出这一步,让楼泽沦到成为众矢之的,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她怎么能忍心。 自己本就是孤身一人。 就算独身终老,亦无以为惧。 风橪何尝没想过勇敢一次。 却怎么都忘不掉,那一夜画念入她梦境所说的话。 “因你的出现,楼泽会遇见他漫长生命里第一个劫难。” 梦中,风橪颤颤巍巍追上去:“那如果想我帮他的话,能为他做些什么?” 画念看向她,神态冷然:“离开他。” “那若是我……不愿离开他呢。” “那他会离开你,从这中六界消失。” 思及此,风橪心脏一瞬抽痛,背过身去。 “你走吧。”她说。 在楼泽走出门外的那一瞬,她吸了吸鼻子,眼泪险些掉下来。 “火神大人你且走慢些,我跟不上你了。”挽萝走在炀川身后,快步追赶他的脚步。 他走在前面,充耳不闻,甚至还加快了步伐。 “我……” 下个字还没能掉下来,挽萝就被炀川擒住她的脖颈,整个人被推在树干上。 他视线上挑,施舍一般看着她,神态皆是冷的:“谁准你多话的,不要命了吗。” 挽萝目光落下来,如朝露般亮澄的双眸安静盯着他,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挽萝……知罪。” 听她服软,炀川倏地冷弯起唇角。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那个人类是何意图,再有一次让我发现你护着他,我会亲手除掉。” “挽萝,不懂火神的意思。”她咬紧下唇,一字一顿地回他,慢慢地,呼吸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不懂——”他微微扬眉,声音低沉喑哑,手上加重一份力,目光幽暗,“你当自己有几条命。” 她眼睫跳了一下,暗暗咬紧牙关,神情决绝。 “我活着一天,便会护他一天。” “那此刻开始,你不必护了。”炀川手臂用力将她甩在地上,“如曦让我留着你,可你实在不识抬举。” 他手掌朝地一按,手中蔓延出火焰,灼烧刻成火神剑。 挽萝心中微微一沉,急忙起身,蹑手蹑脚退了几步,抖着声音慢悠悠问:“一直以来,你是因为冰神大人的缘故,才留我一条命来?” “是。”他凝视着她,目光幽邈深邃。 剑刃刺在地面,盈出一行烈火来。 在那似明似暗地的火光中,她得见他那张冷漠淡然的面容。 挽萝蓦地一怔,神情如同僵硬住一般,劲上的红印分外惹眼。 “所以那年你将我从魔王焱夜手中救出,与他一战,也并未因我而起。” 他显然早已忘了那年情形,微仰下巴,冷冷一哂道:“我要的是与魔王一决高下,与你何干。” “不想,竟是我错生了贪念。”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许久,阖眸悻然道:“如此,我就把这条命还给你。” 大火卷席而来,挽萝紧闭双眼,却满心都是那个当年踏火而来的神。 魔界地火有别于神界的火,先吞噬其身,再一寸寸侵蚀其意识,哪怕身成焦土,一颗心仍是完好无损。 就算是神,一旦踏入此地,也有可能有去无回。 那是她第一次浴火成凰。 她知道,他并非是为她而来。 可就算如此,她仍忘不掉那个护在她身前,与魔王焱夜一战的火神。 挽萝曾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望着他。 哪怕是挖空心里才能靠近他一分,见他一面,都是好的。 芮杺曾问她:“挽萝,火神炀川本就不好惹,你为何非要一次又一次去他面前送死。” 他们不知道,她要的无非只是多见他一面。 再贪一眼,梦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神。 百年前,神仙两界皆叹七神世间难得,容颜如玉。 却不知百年之后,六界动荡,最先受到波及的,便是这七神。 焦土的气息漫上来时,她听见疾风摇动烈火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 第75章 浴火之凰(五) 挽萝醒来的时候, 是风橪守在她的身边。 “我怎么会……”她躺在床上,轻声呢喃道。 “是风神大人救的你。”风橪坐在床榻之上,稍稍走神回她, “现下已经走了。” “原是这样。”她轻声叹气, 神情低落。 “你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风橪口稳平缓。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什么梦?” “我梦见——”挽萝轻闭上眼, 将梦中一切娓娓道来。 梦中一切, 皆是那年事情原委的重现。 “火神大人,求求你去救挽萝回来好不好。”芮杺跪在地上, 伏身地面,“如今神界之主不在,能与魔王焱夜抗衡的,也只有你了。” 炀川一掌捏碎了手中杯盏,径自迎向她的视线。 “花仙芮杺, 你私自与凡人成婚生子已是大罪,若非花神不在, 你早已被剥夺仙籍。如今你说什么?让我去救何人?” “哥哥——”如曦走过来,一身出尘气息,姿容冷肃端正,“挽萝是花神的神兽火凰, 于情于理, 我们都要出手救她。” “你们自己于心不忍想要帮忙,不要扯上我。”他长睫微垂,眼瞳幽深,正色道:“花神这个烂摊子, 管过一次就够了。” “哥哥, 不日等花神回来,她也一定会后悔没能救到挽萝。你既然为神, 难道不该为楼泽守护好这个神界,守护好神界每一个生灵吗?”如曦神情如常般冰冷,忍不住提醒他。 炀川扬手打发她,收回冷硬的眸子。 “别再跟我提他,你们都走。” “哥哥!” “听不见我的话吗?如曦——”他斜过她一眼,冷冷提高了声音,“从我眼前消失。” “你就是怕了。”如曦最后丢下一句话,带着芮杺离开。 待她们离去,炀川转着手中的火焰,嘴角猛然抽搐了一下。 怕吗? 怎么可能。 漫长的疼痛好似没有尽头。 挽萝睁开双眼,只窥见眼前一片漆黑。 “听说你是火凰。”焱夜走过来,落眸看她,唇角的笑有种肆意的美,“浴火不死。” 挽萝身体半卧在地上,身体冷颤起来,直愣愣的看着他,唇中硬生生挤出一个字:“……是。” 焱夜端详她的神情,声音低沉而平缓。 “我还真想看看。” 说罢,冰冷的火焰从他身下燃了起来,黑烟与火光一瞬迷了她的眼。 陡然间,一股力在她身上拉扯。 而她视线明朗时,自己被丢在地面上,一道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你就是魔王焱夜。”炀川轻蔑的冷嗤了声,目光冰凉地打量着他,“也不过如此。” “你又是谁。”焱夜闲闲抬眸,一双黑瞳没有焦距的看过去。 “火神——炀川。” “哦?”焱夜聚齐手中的火,轻笑一声,“就是这个火吗?” 炀川不言不语,握拳用力到指关节泛白。 下一瞬,已提着火神剑瞬行过去。 焱夜神情沉郁着勾了勾唇,抬掌去接他手中的剑。 一道火焰划过焱夜掌间,却什么都没能留下。 焱夜具有不死之身,且没有痛感,任何利器皆不能对他造成伤害。 即便是火神亦不能。 似是一刻便摸清了对方底细。 焱夜收了掌,不由自主地嘲讽道:“如此,你以为同我一战,有何胜算?” 炀川眯了眯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地看了挽萝一瞬。 “我会带你走。”他说。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炀川。”挽萝坐在床榻之上,轻颦浅笑道:“是他救了我。” 风橪捂着脸沉思,不由诧异道:“竟是这样。” 没想到炀川还有这么一面,实在令她意外。 忽然间,年筱晓一把推开门,从门外走进来:“你为什么要把风神大人关在门外?” 没有关门。 风橪蓦地怔忪:“……”什么? 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他竟还在这里。 为何他要…… “跟我没关系。”不过片刻,风橪就收了眼,把脸转向一边。 年筱晓抬手扣上门,恳切说道:“风橪,有事情的话你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没什么。”她松了一口气,从床上起身,视线瞟过年筱晓,“我帮她包扎了伤口,你看看需何种草药才能帮她痊愈。” 年筱晓拄着木拐走过去,头皮一麻:“我还没好呢,你还真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除妖师。” “是风神大人救得她。”她环住双臂。 “哦?”年筱晓心中了然,看破不说破,走到挽萝身边坐下,“那个元彗是你什么人,听说你受伤了,他很担心你。” “他其实是……”挽萝停顿一瞬,犹豫着抬眸,“元彗他并非人类。” 风橪闻言轻掀眼帘,似是早已知晓此事。 “他是半仙。”等了半瞬,挽萝慢慢道:“是花仙芮杺和人类的儿子。” “怪不得。”年筱晓点点头,笑着回她,“其实元彗并不知道你已受伤。” 挽萝:“他并不知情?” 风橪:“……” 这个骗子。 又开始骗人了。 “这是你一直都在元彗身边的理由?”风橪挑眸问她。 挽萝低下头去,缓缓诉说。 “元彗的父亲在几年前因病去世,被姑母收养。他是半仙,却无人教他如何压制体内仙力,因控制不住体内仙力而多次闯祸,在其姑母将他赶出家门后被邓丰吉盯上。” 风橪:“邓丰吉?” 挽萝:“他是杀死宋绵绵的真正凶手。” “元彗被他盯上,那宋绵绵怎么会死?” “宋绵绵早已与元彗私定终生,在离乡路上,两人遇见了穷困潦倒的邓丰吉,遂向他施以援手。可他却因两人不愿帮他作恶,而杀害了宋绵绵。” “你知他是凶手。”风橪顿了一瞬,冷目提道:“你当时在现场。” “是。”挽萝点了点头。 “你没有帮他们?”她复而又问。 “邓丰吉手上有神器白虎珠,我打不过他。”挽萝低垂着头,沉沉叹了口气,“是宋绵绵救了元彗。” 年筱晓:“可为什么元彗知道凶手是谁,却闭口不言。” 挽萝看过去:“他怕你们也会遭邓丰吉毒手。元彗本性善良,可他性格怯懦,只能默默掩盖这一切。” 那一天,邓丰吉手拿白虎珠,一身源源不断的气力全靠它吊着。 他要宋绵绵同他一起给山庄下村子送食物,以报村民救命之恩。 几人受村民照顾多日,自是心生感恩之情。 宋绵绵心性单纯,慷慨解囊筹备食物,施与村民们。 但那食物经了邓丰吉手中,全变成了毒物。 元彗识出那食物有毒,揭穿了邓丰吉的计划。 不过还还是有几个人吃了食物。 元彗向他去问解药,甚至壮胆说不给解药就杀了他。 可他根本就没有解药。 邓丰吉为了不让元彗再妨碍他的计划,遂起了杀心。 正巧被元彗特意支开的宋绵绵回来,撞上了这一幕。 她奋力拽开了元彗,匕首却刺进了她的胸膛。 挽萝赶到时,宋绵绵已经死了。 她为保护受了巨大冲击的元彗,与邓丰吉殊死一搏,但还是落败。 白虎珠内力量强大无边,她根本就不是对手。 后侥幸逃跑,却已负了伤。 “你说神器白虎珠在他手上。”风橪重新在床边坐下,手托着下巴,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难道五件神器,都已丢失?” “你怎会知晓此事?我也是侥幸才从冰神口中得知神器丢失之事,冰神如曦说,他们甚至还瞒了风神大人。”挽萝双瞳微惊。 “我其实也是猜的。”风橪双目盯在自己掌心之上,一处黑印唐突入眼,“之前水神的神龙陌白与我们碰面,说是青龙盏不见了,向我们讨要。” 如此一来,想必水神也已知晓青龙盏丢失一事与她们无关。 也不知道朝倾歌如今怎么样了。 炀川看了楼泽半晌,忽然走到他面前,不耐烦道:“你到底要在这里守她到何时。” 楼泽视线扫过,淡淡敛目回他。 “白虎珠既已丢失多日,你为何不说。” “百芜已带部分神众在寻找,不日将会带回。”炀川凝神看他,字里行间皆是轻蔑与不屑,“估计是魔尊楚清河率领魔族特来捣乱,不足挂齿。” “楚清河——”楼泽动了动唇,神情难辨。 不久前,众神才将他困住。 不想他竟挣脱出来,再次开始蓄谋兴风作浪。 此场六界浩劫,比意料中更难化解。 须臾,楼泽循着炀川目光探了一眼,沉声道:“五件神器,至今都无下落吗。” “白虎珠的下落,挽萝知情。”炀川回他。 “她是唯一的知情者,你还对她下那么重的手。”他轻责道。 “就算没有她,也能找得到白虎珠。” “你不应该滥杀无辜,炀川。” “无辜?她仗着自己命是我救的,屡来犯我。若非如曦阻止,我早就杀了她。” “能让你救的人不多。”楼泽目光微抬,面无表情对着炀川,“对她好一点。” “好一点?”炀川略一挑眉,面露不悦,“我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吗?” 楼泽无从与他解释,一瞬目光流转,不怒而威。 “莫再杀生,这是最后的警告。” 第76章 浴火之凰(六) 一夜拂过, 风橪、年筱晓、挽萝谁都没能睡好。 不知为何,邓丰吉与神器的气息被全部隐去,根本无从去寻。 风橪帮挽萝解开了困兽锁, 尝试助她探知邓丰吉的下落, 却是徒劳。 找到一个凡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身上的神器——白虎珠, 具备隐藏行踪的法力。 如此一来,寻找凶手和白虎珠就陷入困境。 五件神器尽数消失的原因亦未可知。 风橪思虑良久, 决定出去碰碰运气。 毕竟一直待在房间里,也不会知道任何信息。 拉开门闩走出门的那一瞬,她与楼泽目光遇上,再很快撇开。 几人离开后,炀川走过来, 目光锐利地打量那道消失的背影,神情倨傲。 “现下除掉她, 才能永绝后患。” 楼泽眸光暗沉,眉头紧锁片刻,语气不善回他。 “她是风橪,不是你们口中的祸患。” 少顷, 炀川站在他背后, 玩弄手中的火焰,火光忽明忽暗,绕着一双眼瞳。 “她现在是这个名字,可不代表以后会是。” “她永远都会是。”他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不急不缓道。 “你既然是神界之主, 就该站在神界的角度看待问题。何时你也开始变得这样公私不分了,实在可笑。” “只要我还是一日这神界之主, 便不许你们伤她一分一毫。” “我们?楼泽,你要与神界为敌吗。”炀川骤然一笑,愤而挑高眉毛,一双拳握得很紧。 “如果如此便可守护她,那么我会。”他眸光略略一沉,袖手而立,一脸肃穆注视着回去,“你们没有剥夺她活着的权利,我亦是。” 风橪信步至山庄下,知年筱晓在偷偷跟着她,便问道:“元彗现下如何。” “估计已被挽萝带去安全的地方了。”年筱晓应声走出来,闲闲晃了晃胳膊。 “你可曾感知到邓丰吉的气息?” “风神大人定是有法子寻得邓丰吉去处,你为何不找他帮忙?” 见她不答,年筱晓又补充道:“怎么,怕风神大人同我一样骗你不成?风神一身浩然正气,气质斐然,自是不屑骗人的。” 风橪回头睇她一眼,眼帘渐渐低垂,风来过,摆动衣襟。 “以后,不要在提及风神大人了。” 年筱晓将她神情看在眼中,一脸愁色。 “为什么这么说?风橪,自从前几日你见了他,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 “画念看到了我的结局。”风橪刹住脚步,苍白了脸色,与她相视一眼后,眼神发直道:“她说,她看见——我杀死了楼泽。” “什……什么?”她闻声背脊陡然僵直,仿佛风橪说得是一句谎言那般,勉强稳住情绪,“你只是个除妖师,又怎么能弑神?” “我也不知道。”风橪失神在地上坐下,摊开掌心,黑瞳冷不丁颤动,“画念说那女子着一身黑衣,可分明就是我的面容。况且,她窥的是我的未来。” “但是,画念看见的未来也有可能会改变的不是吗?”年筱晓明显慌了阵脚,不死心的追问她。 “是啊——”她暗叹出一口气,“画念说只要我远离楼泽,他就是安全的。” 下一瞬,她耳畔闯进一道清冽之音。 “这就是你让我离开的原因。” 风橪瞬间起身,撞见楼泽眼底寒光。 “楼,楼泽……”她见了他,似是被人扼住咽喉,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发誓,我也是才发现风神大人已经来了。”年筱晓被她瞪了一眼,却在发过誓后抬腿跑走,影都没多停留片刻。 风橪:“……” 自己真是信了她的邪。 年筱晓真无愧于她“骗子巫师”的名号。 如今只剩了楼泽和风橪,她硬着头皮看过去,仓皇着乱解释一通。 “刚才那是年筱晓故意诓我的,事情不是我说的那样子。” “风橪,你好好看看,我还在你面前。”他一脸泰然,走向她。 奈何他前进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僵持几瞬,谁都没靠近谁一寸。 “就算我不是天煞孤星,可我会害了你,楼泽。”她悲伤的看向他,躲在风中冷凛凛站着。 “你不会。”他寸步不移的望着她,语气比她更加坚定,“你们所说的未来,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更不会实现。” “如果实现那便晚了。”风橪泫然欲泣,就像那一幕已经血淋淋的落在眼前,“楼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同样不能失去你。”他沉着声音,却像抛出了什么,深深撬开了风橪的心。 那一瞬风动,转瞬间便迷了她的眼。 片刻,那滴泪落了下来。 “与其担心无法触及的未来,不如与你一起,踏遍这世间。”他再次朝她方向而去,清眸装着她身影,一字一句说的动情,“风橪,我身于九重天上,却只想留住你。” 须臾,她泪眼婆娑,唇上染住笑意,还是也走向他。 几步落停,终于得以紧紧回应着他的怀抱。 她还是怕的。 可是这次,楼泽给了她勇气。 自己既抓住了他,那便不会再放开了。 这六界生灵万千,任谁也再不能撼动她的心半分。 只要在他身边,就算是她不再是她。 这一颗心,仍要为他跳动。 “我竟不知,风神大人是喜欢风橪的。”挽萝站在树影下,虽然意外,但没露出什么诧异神情。 炀川翩然转身,微微侧头,不屑一顾盯着她。 “楼泽之事,岂是你能妄言的。” 挽萝转瞬噤声,眼睛藏在阴影里,一副没精打采地的模样。 “没睡好?”他摆着副压不住的傲然,言简意赅问她。 “嗯。”她点了点头,却瞬间看见他胳膊上的一道痕迹。 挽萝想都没想直接走过去,轻握住他胳膊,担心问道:“火神大人,你何时受的伤?” 按道理说,神都具备治愈之力,这点小伤,片刻就能复原。 这一道浅痕现下还留在他胳膊上,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除非,那伤根本就无法治愈。 炀川目中寒光一闪,当即拨开她的手,轻斥道:“你胆子不小。” “挽萝知错。”她赶紧低下头去,声音越发的轻,“我只是一时情急,才会……” 在她低头时,发上的红簪堂然入眼,一瞬晃住了炀川。 他下意识抬手,抽出那发簪,搭在掌中。 “这东西看着眼熟,你从何处寻得?” 察觉发上一空,挽萝抬起眼眸,话都没来得及说,伸手去夺。 炀川见状将发簪握在掌中,抬高胳膊退后。 “瞧你这样子,我又没说不还你,只是碰一下,你紧张什么?” 挽萝跳了跳去抢,几步下来,差点撞在他身上。 与他靠得近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后,却还是忍不住抬眼,用余光去看那发簪。 “这发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这才失态,还望火神大人莫怪。” 炀川摆弄了发簪两下,嗤了声,问她。 “有多重要。” “十分。” “若与性命相比,又当如何。”他又问。 “自是这发簪更重要。”她慎重回答。 “呵——”炀川冷笑一声,将那发簪丢在地上。 听见那道声响,挽萝慌得跪在地上,此时再顾不上仪态,抬手去扒地上的杂草,将那发簪握在手里。 细细看过后,知晓发簪没有破损,慢慢呼出来一口气。 炀川见着新奇,蹲下身看她,双膝一上一下错开,胳膊压在腿上,无所谓道:“不就一发簪吗,至于么?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这发簪……”挽萝迟疑抬眸,与他四目相对,眸中情绪万千,“是你送我的。”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她却偏偏什么都记得。 她珍惜这发簪,就如同珍惜他一样。 炀川蓦地怔住,再笑不出来。 离了那处,年筱晓无事可做,便回到了河安上庄,不想又撞见了元彗。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太过诧异,一瞬问出口。 老庄主视元彗为杀他女儿的凶手,对其恨之入骨。 哪怕知道元彗不会凶手,可因元彗带宋绵绵离开,才导致她惹来杀身之祸。 自是不愿意再见到元彗。 她以为元彗早已离开,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你们要去抓杀了绵绵的凶手。”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她一句。 年筱晓以为他又要阻拦,于是摆摆手,随意捏了个谎。 “我们不管这桩事情了,凶手为狠戾心机之人,抓不到,又太危险。所以你看,我正准备来替大家给老庄主辞行呢。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再去找邓丰吉了。” 元彗怯懦的看着她,欲言又止几次,终于开了口。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说,如果你们想找邓丰吉,或许我有线索,可以帮到你们。” “什么线索。”年筱晓心里惊喜,面上却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那邓丰吉说过,他要找火神报仇,还说要去春里城去寻,为自己一家老小报仇。” “真的?”年筱晓忽而正眼看他。 “我也想抓住杀害绵绵的凶手。”元彗垂着头,脸色苍白,目中皆是傲慢悔恨之感,“若我没有听错,便是如此了。此行,我想与你们一同前去。” 年筱晓眸中转过一丝慌乱:“……”什么? 他要一起去?这可使不得啊! 第77章 浴火之凰(七) 几个时辰过后, 落日无影,暮色沉沉。 年筱晓坐在桌前说了一长串,呼吸吐纳片刻, 拍桌肃色道:“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绝对不能带他一起走, 万一他又突然控制不住仙力, 添乱子怎么办。” 风橪不为所动的坐在她对面, 支肘偏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圈。 “你不是很会骗人吗?骗他留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何必为难。” 这些日子以来,风橪变了,也没变。 她还是原来那种性格,只不过更慎重小心,也变得更加强大, 无论是内心还是这副身躯。 年筱晓一直很好奇,那个生下来就没了父亲、幼年丧母、失去家人朋友独自成长的除妖师, 究竟会变成各种模样。 直到自己遇见了风橪。 她乐观有趣、善于助人、内心通透、心里却有不为人知的伤痛。 年筱晓没见到那个鲁莽热心、头脑简单的半吊子除妖师。 那个人,早已随聂将心一同离去。 对于风橪,年筱晓早有耳闻——跟在最强除妖师聂将心身边的废柴除妖师。 从见到风橪第一面的时候,她就知道, 风橪并非没有天资。 相反, 风橪可能比聂将心更适合做一个除妖师。 但是,在风橪身体内,有一股力被深深压制住。 不仅如此,她体内大半灵力都被用来压制这股力, 以至于她能发挥出的, 只有余下一小部分灵力。 不过年筱晓从未跟风橪提及这件事。 看她的模样,想是她自己都不知晓此事。 年筱晓一向不是多事之人。 既是有人刻意要让风橪如此, 那她也不必多此一举,做这无用之事。 缄默片刻,年筱晓后知后觉开口,犯难地看着她。 “我骗了他半天,骗得我自己都要信了,他就是要跟着,还说要是你我不带他去,他便要自行前往春里城。” “他倒是有情有义。”她手下一缓,淡淡道。 “现在哪里是夸赞他的时候?”年筱晓一瞬惊一瞬静,忽而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眨眼睛,颓然道:“要不,你去试试?” 她看着年筱晓这副神情,冷地别开眼,却心中一软,轻声道:“罢了,我去劝他。” 年筱晓闻声跟变戏法似的,一瞬改了脸色,呼出一口长气,喜上眉梢,好心提醒道:“那元彗一口一个大道理,说话像是和尚念经,你当心别被他绕进去。” 风橪挑眸白了一眼过去:“这话你怎的不早些说?” “早说你能被我诓了去?” “……”风橪收回眼,话头跑到挽萝那里去,“挽萝,以你所见,要不要带元彗一起去。” 年筱晓:“……”你方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风橪明了年筱晓那一眼的意思,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是三个人,正好听一听挽萝的想法,毕竟元彗的性子,她比你我更了解些。” 挽萝定了定神,慢慢回她。 “且带他去罢,路上我会保护他。” 年筱晓听了她的话,心里却隐隐不安。 另一间房里,炀川盯着一处静静看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楼泽面沉如水,走向他。 “为何叹气。” “我原想着她一再挑衅我,只觉得烦。不想她竟留着我送她的……”话说了一半,他又不说了。 “簪子?”楼泽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这不像是炀川的行事作风。 他阴着脸,怅然地翻腾着掌中火焰,面上是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弄碎她一个簪子,这才赔她一个。” 楼泽望了眼阻开隔壁的那面墙,神情阴沉不定,眼神不言而喻:“想夺她性命的,岂是你一个。” “你在说谁?”他定睛看去,却是无动于衷。 任何人的生死,对他来说,皆无足挂齿。 楼泽顿觉自己走了神,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骤然深沉,重重道:“风橪。” 炀川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耸了耸肩。 “若她只是一个人类,我们也会视而不见。可你知道她不是,楼泽。” “她是不是人类,对我没有不同。” “对你是没有不同。”炀川瞳中一瞬割裂开锋芒,风驰电掣般起身,握着他前襟将他推在墙上。 “砰——”的一声响骤散开来。 炀川一身皆被戾气尽染,指间握得发白,压低声音呵斥道:“我们当初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封印的诅咒之神,如今你要让这一切努力前功尽弃吗?” 他沉眸骤然一缩,不做声。 炀川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牙根一紧,慢声继续。 “这世间不只有她一个人。” 楼泽抬抬下巴,目光冷澄,与他平视道:“她是我的唯一。” “唯一。”他松了手错开身,悠悠笑道:“就因她一个人,你就要置神界的安危于不顾。你难道忘了当初为何要封印诅咒之神了吗,神界之主。” 楼泽理了理衣装,眼底悠地聚起寒气,声音一冷,从谏如流道:“我没有忘。” “我只当是你忘了。”炀川抬脚便走,行至门口时,余光瞥过去一瞬,”当年,是你主张封印诅咒之神。如今,你也该做出你该有的决断了。” “发生了什么?”炀川刚一出来,年筱晓便自作主张和挽萝过来探个究竟。 他反手将门关上,一眼都没留下,已施施然离开。 挽萝看着他衣玦飘飘离开的模样,忽地埋下头,闷闷道:“他们两个说不好方才已打过一架。” 那一道声响传来时,她们房间的床都跟着一颤。 “不一定。”年筱晓晃了晃手指,纠正道:“风神大人不像火神大人,不是那种会随意动手的性子,说不好,只是火神大人单方面发火罢了。” “风神大人怎么不会?他也有七情六欲。”挽萝身体微倾,轻抬了一眼,又复低下头,“再者说,火神虽喜怒不定,可也并非会无缘无故发火。定是风神大人说了什么,这才惹恼了他。” 年筱晓为她说这几句的勇气感到佩服。 这年头能寻到为炀川仗义执言的人,实属不易。 风橪去找元彗的时候,他全身紧绷的坐在椅子上,发怵着看着她。 似乎是在怕她。 “听说你想同我们一道前去春里城。”她在距他还有几寸的地方停下,僵硬冷漠的神情尽量柔和下来,低首望向他。 他压低着头,转瞬间瞳仁紧缩,努力按住自己另一只手,急道:“你快走。” 风橪这下才反应过来,他不是怕她,而是因控制不住体内仙气,身体才会出现异样反应。 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风橪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忽然间,一股气力在她耳边擦过。 而她腰间的剑顷刻出鞘,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飞过去抵御住不断冲过来的仙气。 风橪猛地回头,抬手抓住剑柄。 手中剑却像不受控一样,拽着她的身体就直直朝元彗刺过去。 不好! 她瞳孔猛地扩开,连忙朝旁处一跃,另一只手抓住手腕,用力往回拖。 可那剑却不知为何,一定要攻击元彗。 元彗在一旁默然起身,冷峻的一张脸忽然间从中间裂出一道缝来,冷意森森的朝她笑。 “你不是元彗。”风橪蓦地蹙眉,在那一瞬间,剑身片刻收了力,安然被她握在手里。 “我自然不是。”那人阖下眸子,过不多时再睁开眼,已换了副面容。 “元彗他现下在何处。”她提剑指着他。 “他还活着。”他朝左右两边拧了拧脖子,正面对向她时,冰冷的声音里杂着一丝笑,“但你却要死了。” 还未等他说完,那人就已握剑朝她疾步过来。 话音在“死了”那两个字落下时,风橪聚气于掌中,挥剑打下他的剑。 那人脸上表情未变分毫,手中再次冒出一把剑来,一剑飞向她心脏。 两把剑皆为他凭空变出来的。 风橪脚底生风,身体上提半步,急急退后到墙边,口中念叨着什么,手指一挥,利剑已裂成七把,直接朝那人过去。 转瞬间,那人刀尖一停,忽然就化身在风橪身后,对着她就是一掌过来。 风橪侧眸一看,当即侧身躲开,拔出腰间除妖棍护在身前。 几番落空,那男子仍不死心,指尖顿然长出利甲,通身渐渐变得透明。 知他又要突袭,风橪握紧了除妖棍,全神贯注着警惕起来。 不知为何,炀川忽然出现,往那虚空冷冷下令道:“百芜,住手!” 靠近风橪的那道急风骤然停下,须臾便化出人形,朝着炀川和楼泽恭敬作揖:“火神大人,风神大人。” “我已告知你莫要再对她下手,你为何不听。”炀川走过去,一拳重重落在他身上,“你这般不听话的傀儡,我倒是第一次见。” 百芜被炀川一拳打在地上,垂了垂眸,沉声回他:“属下只是想为大人分忧。” “分忧?”炀川不屑抬眉,嗤笑一声,“白虎珠可有下落。” 百芜默了眼,不再回他。 炀川:“既是傀儡,就好好做个傀儡。再有这样的事,就别等着我赶,你自己走。” “是。”百芜从地上起来,单膝下跪行礼,低眉顺眼片刻,不忘掀眸再看风橪一眼,道:“属下有一事,要禀报风神大人。” 第78章 浴火之凰(八) “何事——”楼泽立身于风中, 冷眸淡淡瞥向百芜。 百芜单膝跪地,胳膊搭在膝上,犹豫不决道:“她身上佩剑中的剑灵已经苏醒, 这说明……” “说下去。”他神色一暗。 百芜本是垂着头, 说到一半, 忽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她体内暗藏的神力, 再压不住了。哪怕这次再次封住,假以时日, 封印仍会裂开。诅咒之神很有可能已不在这世上,若是她——” 下一瞬,楼泽开口冷冷打断百芜。 “不必再说。” “风神大人!”百芜直立起身,神情严肃,“您要三思。” 百芜本事傀儡, 无心无情,可任意改变形态, 听命于炀川。 可不知何时起,他有了自己的意识。 “此事我自有决断,繁月在何处。”楼泽行至门处,盯着透进来的光, 表情微冷。 “她在神界疗伤。” “乔天也在?” “是——” “你可以回去了。” “风神大人?”百芜眉头一蹙, 想再争取一下。 “回去。”他厉声令道。 “是。”眨眼间,百芜的身体裂开缝,整个人慢慢消失不见,乱在风中。 楼泽推开门, 几步走到风橪身边, 轻声问她。 “可有受伤?” “没有。”风橪摇了摇头,问他, “元彗人呢。” “挽萝已经找到他。” “那我们便动身去春里城。”她抬头看他,眸中带着询问意味。 “好——”楼泽低眸看着她眼睛,耳畔的风轻轻吹过,再坠落。 元彗最终没有跟过来,年筱晓和百芜留在河安山庄内寸步不离的看着他。 因楼泽与炀川在的缘故,他们四个很快便到达了春里城。 一名镜妖闻风前来,与他们碰面。 “你是——”风橪视线慢慢过去,目光有了一瞬停顿。 “我是妹妹怜冰。”怜冰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蛇妖。 风橪记得,这个蛇妖上次也在怜冰的身边。 在怜冰受伤的那段日子里,就是他在照顾她。 不想他今日也在。 风橪径直走过去,开门见山问她:“我们要找一名携带白虎珠的男子,可能就在春里城内,你是否有办法找到他。” “这个简单。”怜冰淡淡一笑,她翻手一抬,“任何事物,只要在这镜下,皆会无所遁形。” 她话音刚落,天空下骤然聚起镜子铺展开,悬于他们头顶上方,镜内景象随后映现出来。 在镜中,蛇妖班祁辰的模样变成了一条蛇,挽萝则是火凰模样。 镜中,怜冰身上皆是镜子围绕,炀川身边盈着火,楼泽衣襟摆动。 唯独风橪一身黑紫色及地长裙,在镜中姿态高傲,目空一切。 “这是……”怜冰眉头一拧,身体慢慢退后一步,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楼泽神色微微一动,上前一步挡在风橪面前,轻动指尖掩去了那模样,沉声问道:“可曾寻到了白虎珠的下落。” “风神大人稍等片刻。”怜冰一瞬闭了眼,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过不多时,忽地瞳眼展开,看着楼泽道:“我找到他了,请随我来。” 一间破烂的稻草屋内,他们找到了邓丰吉。 邓丰吉满脸灰尘和血腥,拿着一把破刀不断地磨,声音刺耳。 听见脚步声后,他走出来,笑容可怖。 “果真叫我等到你了。” 他的目光是寻着炀川去的。 楼泽知晓炀川的想法,挥袖将他拦在身后,嘱咐道:“炀川,切记只夺回白虎珠即可,莫要再杀生。” “我听你的便是。”炀川冷冷瞥向邓丰吉,神情傲然冷漠。 他对这个人有零星的记忆。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邓丰吉拿出藏在怀中的白虎珠,周身黑气缠绕。 “是你自己不要的。”炀川动了动手指,轻扯了下唇角,“也是你亲手毁掉的。” 炀川记得那天的事。 几月前,自己曾对邓丰吉动过杀心。 那火是烧向邓丰吉的,但他抛弃一家老小,自己逃命去了。 他用全家人的性命,换自己生,还将此事栽在炀川头上。 炀川自是无所谓。 杀一个人还是一家人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他就没想邓丰吉活着。 “那是?”风橪盯着那团浓重的黑气,神情凝重。 挽萝来到她身边,同样表情不太好:“他靠着白虎珠的力量聚集了方圆百里的怨气,如今的他,怨念深重。小心行事,莫要被那怨气伤到。” “知道。”风橪抬手抽剑,作势就要冲上去。 楼泽按住她的手腕,将她抽出一半的剑身推回去,淡淡道:“你在一旁看着即可,白虎珠乃是神器,就由我和炀川收回。” “可是……” “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出手。” 风橪还在犹豫着,楼泽已与炀川一同闪身上前,抬手便要夺了那白虎珠。 邓丰吉面如死灰着抬眼,忽然将白虎珠举在头顶,一瞬间,黑气弥漫开来。 风橪被那黑气迷住了眼,再看过去时,挽萝已经不在身边。 她以血启阵,顷刻间逼退了怨气。 炀川本就只用了一份力去,见邓丰吉突然召唤怨灵,硬是将力收回体内,后退几步。 楼泽同样清眉微蹙,退至他身边。 “哈哈哈——”见他们连连退开,邓丰吉忽然间狂笑起来,将那白虎珠捧于怀中,“这神器果真厉害,真是……天助我也。” 炀川哪里容得他胡作非为,当即一掌上去,正对邓丰吉心脏。 邓丰吉动作倒是迅敏,两手死死抓住白虎珠。 白虎珠内灵力聚集,骤然一刻,一白虎从珠内跳出,迎着火跳过去。 炀川瞬间收了手。 “小心!”挽萝见状飞速来到炀川身边,展开双臂抱住他,硬生生接下那一招。 须臾,炀川与挽萝齐齐跌落地面。 她身体摔在地面上,忽的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溅上白颈,像是那夜乱行杀戮的火焰。 “谁允许你挡过来的!”炀川眼睁睁的看着她费力爬起身,下一瞬,猛然间起身跃至半空中,右臂蓄开火焰,一拳过去。 “就凭你,也敢伤她。”他的声音像那撕裂草木的火焰,卷着怒意,试图吞噬一切。 邓丰吉拿出白虎珠来,企图再一次抵挡住他的攻击。 可是触怒了火神,哪里会留下活口。 这一次,楼泽没有拦住他。 漫天火焰升腾起来,短短几秒内,邓丰吉肉身尽毁,唯有白虎珠掉落在地,在火焰中愈发通亮明泽。 聚起在邓丰吉身上的黑气被一瞬打散,开始四处逃窜。 但炀川没想去管。 他拾起白虎珠后转回身,走到挽萝身边,将她打横抱起来。 做事不计后果,才是火神本来模样。 他生来如此,无从去改。 挽萝脸颊耸拉在他胸膛,右手无力抬起,慢慢在发上摸索起来。 炀川低眸瞥下去一眼,漫不经心问她:“在找什么。” “我的发簪……不见了。”她慢慢答。 他重新抬起头,眼前尽是落日余晖,声音浑厚醇净。 “不用找了,我再送你个新的。” 烈火随风停,可怨气仍在无止境蔓延。 风橪双指一并,指挥佩剑上前撑在怨气中,将怨气尽数收去。 怨气收进之后,又有要往外冒的趋势。 楼泽轻卷衣袖,聚风成墙,将那剑完全隔绝开来。 可那剑一下子不受控制起来,四处乱刺。 风橪见状纵身一跳,入了那屏障之内,急唤道:“怜冰,帮我!” 怜冰撑了面镜子进去,陡然间,镜子显现出邓丰吉的模样来。 他藏在剑中,阴森森朝风橪笑道:“就算是我死了,我人间岂止只有一个我。” “口出狂言!”风橪抽出怀中符纸落在剑上,默念着什么咒语。 须臾之间,镜子碎开,长剑落地,黑气碎的四分五裂,最终消亡。 一袭黑气从镜中跑出来,一头撞进风橪心口。 她顿时唇边溢出一丝血来,紧接着,整个人失去意识,身体下跌。 楼泽一瞬破了那屏障,抬手接住了风橪。 “风橪——”他轻唤她的名字。 怜冰快步进来,俯身下来,端详片刻,抬眸看向楼泽:“风神大人,她这是邪气入体,需立即为她渡进真气,将那邪气逼出来。” 说完,她站起身道:“请风神随我来。” 炀川将挽萝带回了火神殿,那时,她已经睡着了。 炀川坐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将神息渡进她体内。 那一刻,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闯进来,为他挡住攻击。 就算那道气力落在他身上,对他来说亦不算什么大事。 可她却偏偏护在他的身前,甚至还弄伤了自己。 若此事发生在往日,炀川定会觉得可笑。 但那一瞬,他只觉得怒上心头,唯有杀了那个伤了她的人,才能泄愤。 他忍了几日没有杀生,却因她,终究没做到。 倒是可笑。 “百芜——”炀川松开手,转眸落向一处黑暗。 “火神大人,你唤我。”不消片刻,百芜从那处黑暗中走出来,面色平静。 “去为我寻一发簪来。”他道。 “不知大人想要什么样式的发簪。” 他忽地沉了眼,脑海中一瞬闪过,那熊熊火焰中的凤凰。 “红色的。”炀川声音落下,如同砸进无人的深渊。 第79章 浴火之凰(九) 一炷香时间过去, 怜冰看着床榻上表情痛苦的风橪,眼睫微垂着,不经意抖了下。 “这是……莫非是梦魇吗?明明怨气已除, 为何她还醒不过来。” 可是魔尊梦魇, 早就被风神大人同水神大人打败了不是吗。 按道理, 不会出现在这里。 楼泽握着风橪的佩剑放在她身边, 端详一瞬,忽然道:“怜冰, 你试着用镜子照一下这把剑。” “是,风神大人。” 怜冰抬手移开了一面镜子,垂在剑身上方,须臾,镜面上显现出了一个人影。 楼泽视线微落, 眉山猝然坍塌。 “原来是他。” 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长渊中,风橪醒过来, 身体僵硬到好似不是自己的一样。 四周皆是黑暗的浓墨重彩,其他事物,一概望不见。 她往前走了几步,瞥见一道身影落在那黑色天幕中, 慢慢来到她眼前。 “你是——”盯着那道背影, 风橪下意识问出声。 那人转过身来,一脸冷相。 “我是剑灵夙奕,奉命保护你。” “剑灵?是指我身上佩剑?”她低眸一看,腰上已无剑身。 “是。” “这么说, 你一直都在剑中。”她往前靠近一步, 目光中带着猜测与审视。 剑断灵灭。 此剑断过一次,若他真是这把剑的剑灵, 又怎会存活。 “不是。”夙奕面向她,清俊端正的脸庞让人猜不出他的年龄。 “我住在你的心里。”他继续道。 “我心里?”她瞳孔微张。 “是。” “你说奉命保护我,是谁的命令。”她再问。 “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风橪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心中顿然升起不可名状的情绪来。 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露过一面。 她以为他从未在乎过自己的生死。 原来,他还念着她吗? 夙奕望着她暗暗闪烁的双眼,恍然间放慢了语速,目光严肃朝向她。 “诅咒之神。” 风橪一下子从梦中醒来。 她惊慌的醒过来,差一点停止了呼吸。 诅咒之神?! 那……是梦吗? “你醒了,风橪。”怜冰探头过来看她,伸手扶她起来。 她缓缓起身,本能的扫开视线,一刻都不停歇。 “你可是在寻风神大人?”怜冰问她。 她目光僵在一处,忽而静静点点头。 “风神大人回了神界去,不久前刚走。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待时机成熟,他会回来接你。” “接我?”风橪淡淡抬眸,声音还是哑的,“接我去何处。” “自然是神界。”怜冰面上挂住暖暖的笑,微微握住她的手,眸中皆是艳羡和祝福,“风神大人这是在为你在神界寻去处呢。” “神界哪里会有我的位置。”风橪垂下头,轻轻自嘲了声。 等一下—— 神界? 思及此,风橪心里咯噔一声,眸光彻底暗了下去。 “怜冰。”她重新抬起头,眼里融化开不可思议的情绪,“你可知道,诅咒之神?” 怜冰轻微颔首,回她:“嗯。” “那诅咒之神和那除妖师的女……他们的孩子,六界之中,可有人知晓她的下落?” “你说他们的孩子?”怜冰瞳眸忽地一颤,略微震惊的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焦急的用手抓住怜冰。 怜冰避开她眼睛,快速起身。 “这件事在神界都是被禁止谈论的,抱歉,我不能同你说,风橪。” 挽萝苏醒的那一刻,身旁空荡荡的,谁也不在。 她艰难的坐起身,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走向风神殿。 她到达的时候,楼泽已经在那处了,乔天站在他身侧,皆是一脸肃容。 “风神大人。”挽萝毫无征兆的跪在地上,表情从容,“挽萝有一事相求。” 楼泽位于高座之上,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何事。” “火神大人杀了邓丰吉,再犯杀戮之戒,不知神界打算如何处置他。”她低着头道。 “处置?”楼泽表情微冷,面上浮出一抹无奈之意,“他既然这般毫无改过之心,我已无法护他。神界已决定,除去他神籍。” “万万不可,风神大人。”挽萝身体猛地剧烈一晃,面如蜡色,急道:“火神大人是何等的骄傲与不可一世,夺了他的神籍,无异于将他的自尊踩在脚底,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这是神界的决定。”他冷冷道,眼睫漠然一掀,“神界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想把握。” 挽萝遽然抬头,恳切望着身在最高处的楼泽,毅然决然道:“火神大人是因我才犯了杀戒,请风神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代他受过。” “代他受过。”楼泽轻念一遍,眼中冷意分崩离析,“你要如何代他受过。” 她眸中流光窜动,干涩的喉中果断挤出几个字来:“请风神大人,让挽萝以命抵过他杀戮之罪。” “你这一条命,还远远不够。” “挽萝自知一命无法两消,所以还请您准许,挽萝永生永世,再不可入神、仙两界。” 楼泽一双寒眸注视着她,静思片刻,沉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只要神界愿给火神大人一次改过的机会,挽萝哪怕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她昂着头,身体却在抖。 “我答应你。”楼泽目光越过那一处空旷,缓缓问她,“在这之前,你是否要再见他一面。” “我怕见了他,会舍不得。” “舍不得死?”乔天一个没忍住,便在一旁问出声来。 “是我舍不得他。”挽萝怔怔的看回去,眸中清泪掉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炀川快步走到风神殿内,手中攥着一根簪子,没有耐心的问他:“楼泽,我听说挽萝来这里见你,她如今人在何处?” 楼泽平静抬眼,视线漫过来:她已不在这六界之中。 “你说什么?”炀川愣怔一瞬,手中东西顷刻落地。 摔出一声脆响。 “你在骗我。”他上前一步,双拳紧握着,似是又要动怒。 “从此后,你身上所负杀戮之罪尽数一笔勾销。”楼泽翩然起身,一双眼望过来,似与他隔了千里之远,“就算是为了她,你且切记,莫要再杀生。” “我问你她在哪里!”他转瞬来到楼泽面前,右拳举在身边,强忍着没有打过去,“我再问你一遍,她在何处。” “炀川——”楼泽薄唇微启,神色幽深的扫回去视线,“我没有骗你。” 听这一言落下,炀川忽然间手上松了力,整个人像失了神一样,踉跄着后退几步。 原来,她已经不在了。 方才他还在想,她带上这根簪子,该是何等的好看。 可他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炀川轻哂了声,目光六神无主的坠下去,不由自主的盯住地上那根簪子。 而后走过去,慢慢拾起。 他生来便得到了一切,所以这一次,他得从失去开始学起了。 风橪在春里城多待了几日,但后来还是没等到怜冰的回复。 不管她怎么问,怜冰始终对这个话题闭口不言。 而今日,她却撞见了炀川。 是炀川主动来找的她。 “火神大人?”看见炀川出现,风橪偏头朝他身后一看,目光里带着期许。 “别看了。”炀川抱着双臂,睥睨看着她,“今日只有我,楼泽没有一同过来。” 风橪闻言身体退后一步。 炀川淡瞄了眼她的小动作,不以为然道:“我没那个心思伤害你,今日我是为其他事情而来。” “我的事情?”她狐疑问道。 “听说你很好奇诅咒之神的事情。” “你能告诉我?” “我是无所谓。”炀川面无波澜的睥睨着她,手指在胳膊上点了点,“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之于你。只是不知,你得知真相后,又要如何面对。” “你在为我考虑?”风橪微微蹙眉。 “怎么会?”他扯了下唇,指尖突然点出一团火来,绕在她身旁,“我是为了楼泽。” 还没等风橪拔剑,她身上的佩剑已迅捷顿出,将那零星火苗打散。 炀川看着那剑身重回风橪腰间,思索着挑了下巴,问她:“这么看来,你已与夙慕碰面了。” “你知道夙慕是谁。” 炀川眼眸轻眯,不假思索回她:“他是诅咒之神的剑灵,在诅咒之神被封印之前,一直待在其身侧。” “那他如今又为何。” “你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炀川不耐烦着打断她,快速抬手抽出那柄剑。 剑光顿然一闪,挥出的剑气在地上割出一道浅痕。 “是。”风橪坚定不移的看向他。 “你们除妖师有一个法阵,代价颇为严重的那个,唤名为何?”他轻转剑身,一双瞳像落在上面。 “未知法阵。” “那个孩子继承了诅咒之神的能力,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不被神界找到,开启了未知法阵。” 听他说完这句,风橪不自觉的身体后倾,眸中情绪漾起,再不受她的控制。 那一瞬,她希望炀川能停下来,不要说出那个昭然若揭的答案。 可惜事与愿违,下一秒,她听见炀川的声音摇晃撞下。 “那个孩子,就是你。” 她就是楼泽口中,诅咒之神和除妖师的孩子——诅咒之神的女儿。 然而此时此刻,风橪还不知道,有人跟她背负着相似的命运。 她的诞生,代表杀戮和毁灭,当她降临尘世的那一刻,必将迎来国破家亡,血汇入海作为洗礼。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这一生都无法救赎自己,也无法救赎他人。 一旦想要扭转命运,迎接她的,却是更沉重的幻灭。 一身红衣,是她赖以生存的归属。 听,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心态炸了一次又一次,《百生谱》这本小说真的是很让我心疼了。 因为连载期间并没有几个读者追更,所以我暂停了这本小说,想着全文存稿后再发,这样连载就算没有收入,我也能坚持完结,不然天天对着收益那一栏,一笔也写不出来。 好不容易存了12万字,前几天因为某原因,就把存稿全发了。结果没有榜的情况下,我一天更了11万,完结了这本文,读者早跑没了,没人订阅。 最近看着这篇文,又心疼,又难过,还后悔。 第一部完结两天了,我还是无法从消极的情绪中走出来,这本是我17年10月就开始写的文,作为一个系列的开篇,不求它成功,但不该被我这样随意对待。 全文也就40万左右,这回不存稿了,边写边更,我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差的情况了,除了更加努力存稿,也没有别的补救方式了。 5.9号继续更,没了12万字,我可以重新开始存。 说了这么多,没人在就当说给自己听。 我回来了。 第80章 雷神篇(一) 九重天上, 众神齐聚。 “想不到诅咒之神和那除妖师的孩子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如曦脱离其他神走上前, “既已如此, 那便需要得出个结论来。楼泽, 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今日来, 就是为了此事。”楼泽目光定在如曦身上,片刻掠过众神眼瞳, “我要将她留在身边。” “留在身边?你让她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如曦以冷目凝视他。 “无论何种身份都无所谓,只要她能留在神界。”他淡淡回道。 “楼泽,你无需对她愧疚,虽是你封印了诅咒之神——她的父亲,但这件事上你没有错。”如曦眼帘微敛, 清冷的声线沉下来,“众神从没质疑过你的任何决定, 哪怕你执意要被贬为山神。这一回,你亦不该错。” “与诅咒之神无关,是我倾心于她。” “这是你身为众神之主应该说的话吗,楼泽——” “你的侍从仙鹤涟轲在神魔一战中被红巫女掳走, 你可曾有寻过他。”楼泽漠然望回去, 神容明净,“我与你不同,如曦,我不会撇弃她。” “哪怕她成了诅咒之神你仍要如此?楼泽, 你这样做至众神于何地, 又至神界于何地?” “是。”楼泽浅看过去,仿若置身于清澈的光里, 字字铿锵,“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她身边。” “我看你是在人界待久了,把自己也当成人了。”如曦讽刺道。 她忽而上前,灵动的眼里盛满愤怒之情,足下一股寒气蔓延,快速成冰。 “你这样苦心护她,她难道会领情不成?楼泽,莫要忘记是你亲手封印了诅咒之神。若我是她,定是不会再与你相见。” “你不是她。”他斩钉截铁回她,没有片刻犹豫。 “冥顽不化。”不过片刻,如曦唤出神杖,杖中寒冰无声飞向楼泽,“众神说你变了,起初我还不信,可如今我信了。今日,我便要替众神教训教训你。” 楼泽轻摊袖口,掌中凝风,一瞬回击过去。 冰凌落于地面之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眼看着自己的招式被顷刻间化解,可如曦却没打算如此结束。 她冷静看着楼泽,目光停顿住,声音若刀锋般冰冷:“你当初拒绝明夜,我以为你视儿女情长于无物,却不想,容是你千年等待,倾心之人却是预言中的祸害。” 她势必要用刻薄的言辞激怒他。 “你既已对我不满,动手便是,不必这般说她。”他声音和缓从容,神色却是冷的。 “我正有此意!楼泽,你当我不敢吗?”如曦握紧神杖,化冰旋身来至楼泽面前,手中冰刃正对准他的心脏。 楼泽淡漠抬眸,瞬间躲开了她的攻击,却也没有还手。 如曦掌中寒气猝然一顿,已将面前座椅完全冰封住。 她愤而摔袖立身,明亮双眸望着他。 “为何不还手。你若再如此,下一招,我定要取你性命。” “如曦,够了!”炀川忽然走到她面前,示意林商将楼泽带走。 林商丢过来一个眼神,没理会。 “现在是除掉她的最好时机。你这般阻拦,哪里还有个众神之主的样子。”如曦将神杖横在身前,颇有要大杀四方的气势,“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拦我。” 炀川按住她的胳膊,“你打不过他。” “打不过又如何?我今日就是要打他!” 光璟闭目养神许久,霎时间缓缓掀起眼帘,作势便走。 千离瞬行到他身前,拦住他:“你要去何处。” 他充耳不闻,侧了侧身,再要离开时,是林商挡住他的入路。 林商了然笑了笑,看着他:“你该不会还要去找那个朝倾歌吧,这么久了,还没死心。” “我已知晓下落。”光璟冷然敛眸,目空一切。 “朝倾歌?”说话的人是千离。 光璟扫过去一眼,如实回答:“麒麟弓。” 春里城内。 风橪端坐在床榻之上,心有余悸的盯着对面的年筱晓,身体阵阵发冷。 若炀川所言为真,那么自己便是上古众神预言中的那个千年祸害,她活着一日,便会不断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她会看着每一个人从她身边逝去,直到她成为诅咒之神的那一日。 到了那日,一切皆会结束,亦是开始。 她活着本身,就是一个诅咒。 “喂——”年筱晓猝然间唤了她一声,无忧无虑的笑着,“你发什么呆啊。风神大人才走了几日,你就这么想念他了。” “我没有。”风橪回过神来。 “还说没有,你脸都红了。” “你看错了。”风橪别开脸,手伏在腰间,三两下卸了剑,抬眸肃色盯着年筱晓,“此时亦不晚,你随便去哪里都好,离开我身边。” “为何赶我走。”年筱晓环抱双臂,挑了下唇角,“你总得让我知晓理由。” “我是诅咒之神的女儿。”她看过去,兀自亮出剑光,“这就是理由。” “我还以为是什么。”年筱晓轻笑了声,压眉歪头看她,“就这一个理由吗,再无其他?” “这一个理由,足够了。”她一本正经道。 “你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火神告知于我。”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诅咒之神的下落,以及他们当初为何封印诅咒之神。” “没有。” “没有啊——”年筱晓低眸思索了片刻,忽而双手一拍,欣喜道:“对了,当年不是风神封印的诅咒之神吗,问他不就知道了吗?!” 她闻言锐然掀眸,斜了年筱晓一眼。 年筱晓赶忙低头回避:“……” 不妙—— 尘土一般死寂的蔓延了许久,空气静的恍若走到了尽头。 半晌,年筱晓谨慎抬起头,傻傻笑了声:“其实吧,关于诅咒之神被封印这件事,巫师一族一直传有一个说法,只是这缘由是真是假,还尚未得知。” 风橪思索一瞬,慢慢道:“若是你称真假难辨,那便十有八九是真的。” 滂沱雨声从窗外袭来,顷刻间完成了从无到有的变化。 “我还什么都没说。”伴着雨声,年筱晓话里破有些嗔怪的意思,“别打断我。” 风橪默然无声,抬眉瞥过来目光,示意她说下去。 得了须臾空闲,她清了清嗓子,忽而压低声音:“听说当年神界下令要处死诅咒之神的孩子,诅咒之神风徒慕一怒之下待着孩子离开,欲入魔界。后来,诅咒之神被封印,可那除妖师和孩子却下落不明,巫族长老一度认为那孩子入了魔。如果传言为真的话,那么事实就是如此。” “魔界。”风橪转了转眼眸,声音清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年筱晓观察着她的脸色,沉吟片刻,才道:“那想要得到事实的真相,可能还得去找……木神?” 毕竟当初是木神和风神一起封印的诅咒之神。 “不用。”风橪缓缓起身,面容低垂着,“我去找楼泽。” “可你怎么找?他如今在神界,岂是你想找就寻的到的。” 刹那间,雨水冻结成冰的声音极速推向她们,一道比一道响。 诡异的碎裂声蔓延开来,裹着成群的寒气,古怪非常。 一瞬骤风起。 风橪脸颊发丝随风刮上来,她眉心一动,眨眼间提起长剑,快步走出城外:“我去看看。” “等等我!我也去!”年筱晓边说边追了出去。 风橪还未走远,一行尖冰已不由分说的朝她心口刺来。 在那尖冰背后,她望见如曦眼中森冷敌意。 由不得一分一毫差池,她当即拔出利剑,出招去挡。 可那寒冰动作毫无章法可言,不过两招,已变换了形态,分散开朝她前后夹击。 她纵身一跳,余光瞥见匆匆赶到的年筱晓。 年筱晓:“风橪!” “别过来!”风橪那双明净倔强的双眼看过来,再很快收回,“我自行解决。” 又过了几招,如曦突然间破冰而出,现了真容,握着神杖,一下击在风橪心口上。 风橪猛地退后几步,唇边溢出鲜血,不卑不亢的对上如曦的视线:“不知冰神大人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取你性命难不成还用你请。”如曦在地面站立,唇角浮起冷笑,再次挥动神杖,又见无数冰刺顿出,向她而来。 她后退半步,凝气于剑刃之上。 一滴鲜血掉落,瞬间染上剑身,猝然间,一道红光突现,晕红了她的眼。 不过刹那间,风橪已提剑瞬行至如曦面前,一身黑气缠绕。 见她扬剑砍下来,如曦抬手用冰杖去迎。 剑杖相抵之时,周身万物受到两气侵蚀,皆被冰封起来。 年筱晓即刻旋身于半空中,这才幸免于被动起来的下场。 这一招,如曦足足用了八分力才堪堪接住。 可当她再想推开风橪时,却发现只是徒劳。 她体内的神息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压制,且这力十分熟悉。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如曦下意识问了句。 下一瞬,风橪没有焦距的双瞳忽然间定住,手上一发力,冰冷声音随即落下:“冰神大人,请回——” 那股力来势汹汹,如同不受控制一般,一下便将如曦击倒在地。 如曦猛摔在地上,微微起身咳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大雨慌停,一道清冽的风席卷入尘。 风橪第一时间转过身去,却在辨清那人面庞后身体僵住,定定站着。 “楼泽,我——” 此情此景,无论如何,都像是她故意出手伤了如曦一样, 下一刻,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安抚她道:“我相信你。” 第81章 雷神篇(二) “我要留她, 你却偏要动她。”楼泽几步走到如曦面前,手中风神戟轻压住她的肩膀,睥睨着她, “如曦, 而今你听不懂我的话了。” 他语气温柔和缓, 却硬是透着一股寒意。 方才那一招下来, 她早已肩骨脱臼。 如曦强撑着抬起身,手握着神杖撑在地上。 “楼泽,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是你封印了诅咒之神,亲手封印了他的父亲!” 楼泽眼底铺着一抹漠然,神情威肃。 “这是我和她的事情,无需你挂碍。” “只要我在一日, 就有的是机会杀她。”如曦堂而皇之看着他,语气阴戾, “你要杀了我吗,楼泽。” “乔天——”他疏离收眸,冷声下令道:“带她走。” 须臾,如曦被乔天扶起。 临行前, 她目光冰冷深暗的探过来, 留下了一句话。 “今日她能打败我,往后总有一日,你也会败在她手上。” 风橪木然盯着楼泽的背影,在他走向她时, 仍是怔怔看着他。 楼泽缓步来至她面前, 倏地握住她的手腕,拨开她的掌心后, 微垂的视线一瞬凝住。 “这黑纹何时出现的——” 风橪被他问的一愣,低眸去看时,瞳眸止不住颤了下,踌躇道:“这是……什么?” “是诅咒之神的印记。”他平静看着她。 “近日隐约感觉手心有些许刺痛,但我并没有多想,可跟这印记有什么关系?”风橪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这是诅咒之神在你身上留下的记号,极有可能一直都在,只不过被隐藏了而已。”楼泽手中风神戟一瞬幻灭,慢慢看着她,“你最近身体内气息出现异动,这才让它显现出来。” “你说我体内气息已出现了异动,为何会如此?” “我也是不久前才发觉,在你体内一直存在两股灵力,其中一股灵力来源于诅咒之神,这股力被封印着。而你自身灵力正是这封印,你越强大,能发挥出的灵力越多,封印越弱,印记这才显现。”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目光微转,自发猜测着问道:“有了这印记,他就会找到我?” “是你会变成他。” “我……变成他?”风橪猛地瞪大了双眼。 “只是有这个可能,并不一定会变成那样。” “我要如何才会变成他?若我不愿意呢。” “这与你的意志无关。”他声音冷淡,逆着光站在他身前,那一瞬,仿佛置身与黑暗之中,“当他不存于这世间,或是你变得比他还要强大时,你就会取代他的位置。” 她略一沉吟,一字一顿地问:“所以水神、火神、冰神才要取我性命?因为我迟早会变成一个我也不想看到的神。” “我会陪在你身边。”楼泽目光温柔坚定的落在她脸上,不动声色道:“不让那一天到来。” “若是那一天终究会来呢,我——” 他温柔打断她。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无论你会是风橪,还是诅咒之神。” 风橪视线定格,被刹那的泪蒙了清眸。 几日后,年筱晓、风橪同楼泽回到了他曾长年停留的山中。 繁月走过来,面朝着楼泽道:“禀告山神大人,如今镇妖塔已修葺完毕,山中暂无事发生。” 这座山早就被毁了。 但因多年被神泽拂照,历经数月,终得以复原。 只是这山中早无生灵,唯伫立着镇妖高塔,与日月山河同眠。 楼泽淡淡应了声,跟风橪并肩走进屋室内。 不知为何,年筱晓忽然快步上来,低声简单说了几句,便把楼泽叫走。 风橪望了眼繁月,出声问道:“繁月,你当初说我身边有剑灵,你看到他了?” “我没有看到。”繁月目光耽搁在虚无彼方,侧脸对着她,“只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感觉到的?” “剑灵之间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虽然很微弱,但还是可以察觉。”须臾,繁月看过来,“之前我一直很奇怪,本应剑断灵灭,可他的气息却在消失后再次出现。如今见了你,我才知晓为何。” “因为他不在剑中,而是藏在我的心里?”她的目光忽然间变得敏锐起来。 繁月专注看着她,“不错,剑灵也有善恶强弱之分,当剑灵修炼到最高境界,便可决定自己去留,不单依附剑身而存。你的九转玲珑心,正好可以让他藏身,危机时刻出现保护你命数不散。” 他是谢峋。 亦是与她素未谋面的守护者。 梦里那一面,太过短暂,过于黑暗模糊。 她已记不得他模样。 “如果我想要让他真切的出现在我面前,该怎么做?”风橪遽然抬眸,望见门外花影交错横斜,伏叶入风而起。 “还是不要见的好。”繁月声音低喑,目不斜视的盯着她。 “何出此言。”她指尖触及冰冷的剑鞘。 繁月犹豫片刻,目光避开她,再暗淡落回。 “在你成为诅咒之神的那一天,你会遇见他。” 不久后,年筱晓走了进来,在风橪面前坐下。 “你同风神大人说了些什么?”风橪若无其事的问道。 年筱晓郁闷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风橪,你为何不问风神大人为何封印诅咒之神?你……就不好奇?” “楼泽那样做,自是有他的理由。”她口吻云淡风轻,目光如炬,“可他封印了我的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故意不问。” “亏得我特意去问,没想到竟做了多余的事。可是风橪,若是他有苦衷呢?” “苦衷——” “这件事不该成为你心中的结,亦不该是风神大人的。”年筱晓直直盯着她,“他比任何人都在乎你的感受,可能……也因你而后悔做这个决定。” 过了半晌,她踟蹰不前,退后半步,松了口气开口。 “你说的苦衷,是什么。” “诅咒之神察觉到自己心已入魔,遂找到了风神大人,拜托他亲自封印自己。” “你说……什么?” 下一瞬,风橪忽然头皮一麻,心口猛地钝痛起来,似是有股力在她心中冲撞起来,硬生生将她身体拽下去。 “啊——”她表情痛苦的半跪在地上,手捂在心口处,呼吸被急促的揪起来,须臾便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风橪你怎么了风橪。”年筱晓战战兢兢地跑到她身边,双手轻轻扶住她,入眼便是一团黑气在她周身冉起。 这是? 她一瞬愕然抬眸,又很快眼神闪避开,一把推开年筱晓,整个人痛的身体狠压下去,弯着身抖着声音道:“离我远点。” “我怎么可能走啊。”年筱晓被她推到一边,忽听耳畔聚起风声,霍然回过头去,“风神大人?” 楼泽瞬行至风橪身边,将她抱在怀中,目光暗沉的看向年筱晓:“你同她说了什么。” “我……”年筱晓被他看的心头一跳,愣了愣,“诅咒之神。” 风橪疼的额上冒汗,痛苦的闭着双眸,整个人缩在楼泽怀里,声音细到听不清:“楼泽……我心口疼得厉害。” “我这就带你回神界。”说完楼泽就抱着她起身。 “不要。”她僵硬的手扯住他前襟,身上黑气似在渐渐褪去,“我不想你为难。” 几个时辰过后,天破晓,街上人影稀少。 光璟步伐踏在长街之上,街上凡人看着他,不自觉和他拉开了距离。 那是一种十分冰冷的压抑感。 仿佛只要靠近他,身体就会疼痛难耐。 他眼上蒙了紫纱,一双眼被牢牢盖住,却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忽然间,耳下闯进一道清脆的声音来:“公子要算卦吗,五个铜板一次。” 光璟脚步停下,视线一瞬移过去,那一刻,天空中乍现一道惊雷,电光坠下,冷不丁打在他身上。 雷电绕在他背后那柄剑上,来回噼里啪啦的闪。 旁人见了此景,以为是妖怪来了,一时间害怕起来,你撞我我撞你,连忙慌了神逃跑。 不过片刻,街上的人就空了。 罗烟芷一身算命先生的模样,朝向他勾唇抬眸,面不改色看着他笑:“你在找人,对吗?” 他双腿错开俯下身,抬手随意拣了几个小物件,忽而视线对上她的,清冷平直的声音一丝不苟落下:“朝倾歌。” 她闻声又是一笑,坐在地上歪头看着他。 真容易上钩。 “原来你是在找我。”罗烟芷一动不动盯着他看,装出一副对他很有兴趣的样子,“如果是你的话,我跟你走。” 说罢,她干脆利落起身,把钱袋收好,十分配合的往前走:“那走吧。” 突然间,一股剑气从背后袭来,她目光一落,瞥见被雷电贯穿的那把剑正贴在她颈间,再靠近一点,就会划开她的皮肤。 罗烟芷不知他出剑的动机是什么,却先一步腿软了,只好先柔声劝他:“公子……有话好好说,你能不能把剑先放下。” 半晌,那剑都没有动位置。 她苦笑着皱眉,又问了他一句:“公子?” 剑刃还贴在她身上,光璟却走到她对面,环着双臂,一言不发。 罗烟芷一时无语的和他对视,心中讶异。 她以为对方只是一个瞎子,莫不成,耳朵也聋了? 她身上并没有青龙盏的气息。 看来只是模样相似而已,她不是千离要找的人。 光璟动了动眼睫,忽而微握了下双手,顷刻间,雷神剑已回到身后。 不过短短几瞬,光璟毫无留恋的转过身,作势就要离开。 却不想罗烟芷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就是朝倾歌,青龙盏被我藏起来了,不在此处,但我可以带你去找!” 作者有话要说: 楼泽和风橪的同人歌放在《讲故事的人》里面啦,感兴趣的可以去看。 第82章 雷神篇(三) 光璟胳膊往前一提, 余光瞥过去时,天空中迅捷刮过一道惊雷,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 罗烟芷低呼一声, 惊恐着后退开一步, 眸中迅速布满惮色。 那名唤为朝倾歌的女子分明说过, 正追赶她的是水神随行白龙。 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 却是另有其人。 自己该不会是——认错神了吧。 “青龙盏在何处。”他转过身来。 罗烟芷犹豫一瞬,说出了那个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在末归海。” 一望无际的黑暗坦荡闯入眼眶。 风橪行走于这片黑夜中, 每行一寸,脚下便生出一团火焰,照亮她前行的路。 那火汲取着她心中的温热,炙热的燃烧,带走她身上的暖。 她伸出冰冷的指尖, 靠近那黑渊的尽头,却在同一瞬, 瞥见一道光陡然现于另一端。 而那光下,是全身被铁链束缚的楼泽,他被吊在半空中,身上都是血, 一双明眸紧紧闭着, 脸色苍白。 她急切跑过去,望见那唯一的光中,有名黑衣女子看了过来。 那女子……是她。 “楼泽!”风橪一瞬从床榻惊坐起,无可抑制的喘着气, 四下寻找着什么。 她还在楼泽的山中。 那她方才看见的, 只是个梦? “你醒了。”画念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冷若冰霜的面向她。 “我方才看见的, 是什么。”风橪一身寒气未褪。 画念持扇一扇,露出里面刀锋,字如尖刀一般锋利:“预知梦。” “是你让我看见的。” “你的死劫已除,可他的死劫仍在。” “你是说……” “他命中的劫,是你。” 风橪瞳孔一瞬僵住,眼睛微微泛红:“我会害死楼泽。” “我早就同你说过,是你没有听。你的固执己见,会害了身边所有人。” “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她从床上走下来,这一回,却异常的冷静。 画念看着她,如同梦魇再度临世:“当你失去你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你会成为诅咒之神。” 酉时已过,天色将暗。 漫天的雷幕凝结织成网,在两处悬崖中间铺展开来。 光璟踏了上去,面无表情的前进,走了几步才发觉——后面的人没有跟过来。 他回过头,面上紫纱风中一晃,看见罗烟芷站在悬崖边抱紧了自己,一步也没迈出来。 在她眼中,光璟就是在半空中行走,每一步都结结实实的踩在空气上。 这让她如何跟过去。 光璟停了下来,什么也没说,目光确是看向她的。 罗烟芷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也知道他这是在让自己走过去。 隔了几秒钟,光璟转回身,毅然往前走。 罗烟芷整个人蹲在地上,下意识尝试着把腿伸出去,又很快收回来。 “别,别丢下我。” 忽然间,罗烟芷情急之下喊出了声,成功的叫住了光璟。 他停顿了一下,侧着身,好似在用余光打量她。 依旧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往她这里走。 他在等她自己跟过去。 罗烟芷胆战心惊的看向他,声音抖的厉害:“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光璟没说要带她一起走,是她自顾自的要跟着他,硬是称自己是朝倾歌,让他带她去水神那里。 她趴在崖边,缓缓伸出一步,又很快收回。 不行,她做不到。 似是耐性磨完,光璟一瞬收了眼,侧回身继续往回走。 “别,别走——”罗烟芷一下着急起身,正要赶过去,一个没站稳,脚底滑了下,直接往下栽去,掉出雷幕外。 那一刻,光璟瞬间来到她身边,伸手接住了她。 罗烟芷被他轻抱在怀中,风轻起将紫纱萦动。 那是一双冷清璀璨的双眸。 她一瞬看呆了眼。 下一瞬,待平安落地,他转头把她抛了出去,如同丢垃圾一般将她丢在地上。 “啊——”罗烟芷整个人趴在地上,抬手扶了下腰,身上的痛肆意蔓延看来。 “你就不能温柔点。”她艰难的起身,下一句话还没说完,见着光璟又走远了些。 罗烟芷小跑着追上他,双手背在身后握着,探头盯着他看:“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些东西如何。” 他没应声。 “我说真的,我是真的饿了,肚子都响了好久。”她几步跳到他面前,拦住他的路,逼迫他不得不看着自己,“不信你听。” 他端倪了她良久,难得吐出三个字来。 “朝倾歌。” “是我!”她笑着回答。 她不是朝倾歌。 光璟轻别开眼,话尽于此。 罗烟芷以前哪里挨过饿,今日也是真的饿了,只好缠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啊。” 只见他低眸一瞥,手搭在她肩膀上,眨眼间,已到了一家客栈门口。 “太好了,我要吃面条。”罗烟芷快步跑进去,寻了个位置便坐下,“小二,来两碗面。”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过来应了个声,很快就去了别处。 罗烟芷打眼一瞄,发现光璟仍站在客栈外,赶紧跑出去,生怕他跑了一样。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进去啊。” 光璟收回了视线,不去看她。 “你难道不饿吗?”她抬手想去抓他胳膊,被他更快躲开。 还是不说话。 罗烟芷狠狠拧了下眉,懊悔的摇了摇头,心疼的摸了摸钱袋:“我把你的份都买好了,自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没回应。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只好退步,抬手指了指里面:“那你也不能就在这里站着啊,要不你进去吧,陪我坐会儿,等我吃完,我们就走。”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的站着,直到店小二上面的时候找不到人,罗烟芷这才跑进去,坐下后又朝光璟挥了挥手。 似是不喜欢被街上的人这样盯着看,光璟最后还是走了进去,在罗烟芷面前坐下。 “这面超级好吃,你快尝尝。”她手里捧着一碗,把另一碗面推到光璟面前,“比我在皇……总之你快吃吧,凉掉了就不好了。” 他环抱双臂,仍是没动。 罗烟芷一口气吃掉半碗,这才抬头看他,一脸好奇低声问道:“你们……都不吃人间的食物吗?又没有下毒。” 光璟不理她,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说个不停,这下直接把筷子递到他面前放好:“需要我教你怎么吃面条吗?” 这一回,他终于拿起筷子,开始吃面条。 罗烟芷看着他欣慰的笑了笑,唐突的切入正题:“十日前,我听人说起青龙盏的事,但并未看清那两人长相,只知那里是未归海附近。” 他放下筷子,好似是在看她。 罗烟芷亦跟着他动作,抱臂于身前,表情认真:“所以说青龙盏真的不在我身上,你们寻错人了。” “我从未说过我在找你。”光璟答的毫无感情。 这回答让罗烟芷始料未及,她赶紧把遇见光璟的时候回忆了下,而后发现——他真的没说他在寻朝倾歌。 只是看着她的脸,说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既然他没有寻朝倾歌,那又为何应允她与他一同前行。 莫非是因为,她说她知道青龙盏的下落? 那他只是来寻青龙盏的? 这样的话,自己也不算是在帮忙了吧。 “那……我们何时能到未归海?”她这回变得谨慎起来,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丢下自己跑了。 他既是神,她跟着他,那其他神便会觉得已找到朝倾歌,也就不会再去寻找真的朝倾歌。 光璟忽然一下起身,一言不发,又要走。 罗烟芷见状赶忙付了铜板,面也来不及吃完,几步追上他:“既然你已找到我了,那么能不能告诉其他神一声,不要再抓朝……抓我了。” 光璟没心思处理她的事情,既没说行亦没说不行。 罗烟芷默默跟在他身边,想了几秒,忽然发现自己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我叫朝倾歌,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风神殿的大门被火焰一瞬击开,在那火光之下,露出的是炀川的面庞。 “楼泽,你为何要将如曦关了起来。” “她伤了风橪。”他淡淡道。 “就因打伤了一个人类,你就要将我妹妹关起来?”炀川挥手掀了殿中座椅。 “一个人类?”那一瞬,楼泽眸中蓄了冷意,面容森冷,“稍有不慎,她就会变成诅咒之神。” “那又如何。” “诅咒之神同焱夜一样,皆为不死之身。”他一步步走向炀川,“这一回,我不会看着她变成诅咒之神,亦不会封印她。” “如曦没有做错决定。”炀川忽而轻蔑笑了笑,眼神冷了下来,“此时杀了她,才能永绝后患。” “我说过你不能动她。” “明夜跳下歼神崖,你连眼睛都不曾动过,只是一介人类,你为何非要保下她不可。”炀川紧握着拳,强忍住心中怒意,“楼泽,你为何不能像二十年那样,再次封印诅咒之神。” “因为是她,所以不能。”楼泽目光坚定的看过来,转身拂袖而去,“直到确保她安全之时,我都会关着如曦。” 一瞬风起,无声无息,像会无休无止。 “你能关得住如曦,难道也关的住千离和林商。”炀川立在飓风中,岿然不动,“想要她命的神,又岂止如曦一个。” “哪怕不要这众神之主的位置,我亦会护她一世。”楼泽背对着他,目光落下之处,是一个巨大的水幕,而幕上,留着风橪的模样。 “若我变成诅咒之神,会如何?”风橪走到画念面前,表情落寞无奈。 “你会忘了这一切。” “包括楼泽?”她忽然苦笑出声。 回答她的,是再冷漠不过的一个字。 “是。” 第83章 雷神篇(四) 三日前, 罗烟芷遇见了两个人。 “两位姑娘,卜个卦如何?”她抬手晃了晃身边的算命幡,唇角笑容刚舒展开, 又瞬间敛回。 那女子回头看她, 目光一瞬亦是僵住。 她白皙指尖拂过脸颊, 半晌, 唇边留住一丝浅笑。 这女子模样,竟和她有八分相似。 不想竟是有缘人。 那女子愣了一瞬, 正要离开,又被另一女子拉住手腕。 “你可知晓,青龙盏的下落。”迎春迟俯身下来,单膝向下触地。 青龙盏?好熟悉的名字。 “未归海。”罗烟芷凭着记忆回答面前的女人,目光未曾有过一丝变化。 迎春迟盯着她这一身装束, 忽而笑了声。 “原来你亦是被花神明夜选中的人。” 花神明夜跳下歼神崖,却未能转世为人, 她神息散了大半,数年才可完全修复。 而她在人界时,选中了几名人类,若能承受天命, 便可成仙, 助她回到神界。 迎春迟便是其中一员。 她是被选中的人中第一个察觉自己身份的人,于是便开始有意识的寻找和她相同的人。 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们相遇了。 “花神明夜?”罗烟芷面无波澜的看回去,似是觉得这话有些好笑,“这世间何时有了神。” “神一直都存在, 只是你还未遇见。”迎春迟直直盯着她看, “能被花神选中的人,不是国破便是家亡, 瞧你模样,想必曾是锦衣玉食的千金或公主,非富即贵。” “你是谁?”罗烟芷忽然间警惕起来,已是一副防备模样。 “一个调香师罢了。”迎春迟笑着看她,有心圆场道:“你不也只是一个算命先生。” 见面前之人并未继续深挖她的身世,罗烟芷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朝倾歌:“她又是何人。” “逃命的人。”迎春迟简短回她。 “为何逃命。” “神要将她抓回去。” “为何如此?”罗烟芷不知自己为何要问,待反应过来时,话已出口。 “神界丢了青龙盏,自认已被她盗取。” 罗烟芷闻言垂首,眉目暗了几分。 若那日那两人所言不假,那青龙盏便是在未归海,而非这女子身上。 “所以你是在帮她逃跑。”罗烟芷问迎春迟。 “是。” “那我能帮她什么。” “你为何要帮?”迎春迟唐突笑出声来。 “因我不信世间有神。”她不假思索的说道,瞳眸却像一瞬坠了火光那般。 她从未信过世间有神的存在。 直到她遇见了光璟。 迎春迟告诉她,正在寻朝倾歌的是水神千离的随行神龙陌白和木神林商的侍从。 可她等来的—— 是雷神光璟。 繁月正在山中四处游走,忽然一阵狂风袭过,晃动一众树梢,摇下翠绿的叶。 她拔剑上前,望见风中漩涡乍起,百叶上攀尽缀,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是津鸣。 繁月双眉一紧,利落将剑收回剑鞘,暗自思忖道:“这个时候他不去找朝倾歌,来此处是为何。” “风橪不在这里。”她上前几步,生硬截停他上前的步伐。 他目光冷冷定格,一张脸上没有喜怒哀乐的踪迹。 “我来并非是为了她。” “那你是——”她忽然自嘲一笑,心中暗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她。” “此处有异动。”他捕捉到她那个笑,莫名又添了一句,“我才前来。” “异动?”繁月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莫非你指的是镇妖塔?” 可是她清晨之时早已查探过,镇妖塔旁并无异样。 若想撼动重建后的镇妖塔,亦非一朝一夕间就能达成的。 没等津鸣回答,她便又开口道:“此处有我,不劳你费心。况且这山中生灵,没有一个欢迎你的到来,你可以走了,莫要再靠近。” 他凝视着她,忽然间又向前一步。 繁月当即抬手出剑,剑身露出一半,映着冷冽锋芒。 “还要我再重申一次吗,木神随从。” 如今不止水神想要风橪的命,木神的态度也是变幻莫测不可不防。 风神大人不在,自己理当替他保护风橪,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津鸣似在试探一般,踏步行至她面前,眼眸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直视她的眼睛。 “镇妖塔倒的后果,你担负不起。” “即便如此,与你何干。”她手中剑收回一些,“所有罪责,我繁月一人担着。” 他目光一凛,忽而伸手按住她,硬是将剑压回剑鞘之中。 “你——!” 繁月话没说完,已被他抓着旋身至别处。 再等她抬眸,一只熊妖已跃身至他们面前,现出原形。 津鸣握住她的肩将她拽至怀中,拔出身侧利剑,对着那妖就是两剑下去。 力道再重一些,顷刻就能要了这妖的命。 繁月认得,这熊妖乃是被关在镇妖塔中的恶妖,被关了百年,早已磨去一身戾气,为何会此时出来伤人? “是镇妖塔出事了——”繁月眉心一跳,正要上前奔向镇妖塔处,却被津鸣箍在怀中。 “你给我放手。”她厉声向他。 “你在此处待着。”他瞬间松了手,迈步就走,“我替你去。” “现下镇妖塔处情势不明,很有可能会一去不回,你凭什么替我去。” 津鸣没有应声,继续向前。 繁月深吸了一口气,追了过去,拦住他:“这塔中妖皆是我一个个抓回来的,今日他们逃出,我亦能将他们尽数抓回。” 津鸣停下脚步,毫不掩饰的盯着她看。 “你以为是他们自己逃出来的。” “为何不能。” “镇妖塔比先前多加固了一层封印,凭他们百年道行,还不足以逃出这镇妖塔。” “依你所言,定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放出来的,可要撼动镇妖塔,亦绝非易事。” “原本是不能,如今神器丢失,再想打开镇妖塔的大门,却可一试。” 他的意思是,有人借着神器打开了镇妖塔? 可若是有人闯入山中,自己又岂会告知不到。 莫非……是持有神器的能力者? “繁月!”风橪的声音忽然间响起,一瞬打断了繁月的思路。 “我感受到了妖的气息,而且那气息越来越重。”快到繁月面前的时候,风橪却越走越慢,径直来到了那熊妖身边。 “发生了什么。”她凑身上去,询问已经身负重伤的熊妖。 “是他……他们打开了镇妖塔的大门。”受伤的熊妖渐渐恢复神智,一字一句道:“下令镇妖塔中妖怪杀尽天下除妖师,为祸人间。” “他们是谁?”风橪问他。 “不知道。我最后看见,他们将镇妖塔变小后,一并带走了。” “你可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熊妖阖上双眸,气息越来越微弱:“我只知道他们是除妖师,一男一女。” 除妖师? 风橪放开那妖,留下一页保命的符纸在他身边。 她缓缓起身,转而走向繁月。 不想竟是除妖师将他们放出来的。 可他们自己也是除妖师,为何要杀尽天下除妖师,还让万妖为祸人间。 风橪来到繁月面前,目光一转,道:“繁月,镇妖塔在何处,你带我去。” “好。” 就算镇妖塔已不在,此时前去,多少也能探取点痕迹。 就算是再厉害的除妖师,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将镇妖塔收入囊中。只要他们亲自前去,便会在其周围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聂将心教她用过的追踪术,或许还能派上些用场。 风橪本是这样打算的。 可她到达之后,却发现事态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如曦被囚禁在由寒冰铸造而成的地牢之中,这几日里,她没见过任何一个神。 包括炀川。 她知道,是楼泽下令不许他们过来。 可她始终想不明白,这冰冷神界,何时有了那人间的人情冷暖。 被关起来的那日,她看着楼泽,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数十年前,诅咒之神凭着一己之力抽干了东西南北四海的海水,致使四海之内生灵涂炭,生机尽失了十年才得以恢复。风橪是他和除妖师的女儿,若一朝成为诅咒之神,神力定在他之上。” 楼泽没有回她一个字,漠然走掉。 唯剩她对着眼中这无尽寒冰,反思己过。 几日前,楼泽曾跟她提起过涟轲——她的随行神鹤。 神魔大战那日,她应允涟轲同她一起前去,却不想,一红衣女子突然出现,掳走了他。 她一心只在这场恶战之上,哪怕亲眼看着涟轲从她身边消失,她亦没有出手。 不知涟轲是否寒了心。 可她不后悔。 世间万事,皆有轻重缓急。 当时她没有出手将他救回,今日亦不会想要将他找回。 丢掉的东西,丢了就是丢了。 没有找的必要。 百年来,她默许炀川的杀戮。 而这一日,她亦不会因失了神鹤就心生愧疚。 神生来不知人间疾苦,心亦是冷的,七情六欲对他们来说,是生来就被剥夺的东西。 如曦希望自己永远不用得到这样东西。 明夜爱上了楼泽,因爱而不得一朝天下歼神崖。 林商爱上了人类,却被其背叛,平白失了百年修为。 结果明明已经摆在面前,他们却不辞辛劳的去试,最终失的,是神的尊严。 她不会让这件事再在楼泽身上重演,所以哪怕风橪本不用死,她也要倾尽全力,杀了这个人类。 “楼泽,你以为将我关在此处,就能留住她的命了吗?”如曦翻手幻化出锋利冰棱,唇角挂上冰冷的笑,“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缓缓起身,视线变得明朗起来,望着另一边寒气步步靠近,来至她足下。 冰棱另一端映出的,是另一副无情面庞。 第84章 雷神篇(五) 竟真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就像是这镇妖塔从未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一样。 风橪微微敛神, 起身看着遍地的妖怪尸体,眉头轻蹙了下。 想必那些除妖师走时,强行杀死了一些弱小的妖, 吸干了这些小妖的血。 可他们拿着妖血, 又能做什么。 他们想要做什么。 “怕是已经走远了, 风中感应不到一丝气息。”风橪望向风起的地方, 心中忽的泛起一抹惆怅。 若是聂将心在的话,她会选择怎么做。 “这件事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看还是禀告风神大人一声为好。”繁月侧目一看,恰好与身侧的津鸣四目相接,“最好也知会木神大人一声。” “也好,我们在此分别。”风橪嘴角下垂半分,往前了几步, 又回首一望,不徐不疾道:“我即刻下山, 看看能不能顺着那些妖的踪迹找到作乱的除妖师。” “你自己一个人前去说不好会有危险,不然你随我一同去找风神大人。”繁月担心的追上她。 “我不想他为——”她话没说完,另一道身影突然间跳出来,吓了风橪一跳。 年筱晓站在她身边, 眉眼一转, 唇边带着不变的笑容:“她哪里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我在。” 再遇唐突出现的年筱晓,风橪微微有些失神。 她以为年筱晓已经离开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耳畔忽然再次驻入画念的声音。 “当你失去你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你会成为诅咒之神。” 失去身边所有人。 她下意识手攥成拳, 眼眸里却是映出一张明媚笑颜。 她会失去年筱晓。 就像那日失去聂将心一样。 风橪微微张开唇,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 她的手就被年筱晓握住。 下一瞬,一道光圈萦在她手腕上,片刻又消失不见。 “你方才做了什么。”她脸色不悦。 “我知道你想甩掉我,可有了这法环,今后你再也甩不开我。”年筱晓松开手,得意的笑笑,“从此刻开始,你我就像是聂将心和郁洛遥那样的存在。” 风橪离开了那处,细细看了身边人一瞬又收回:“你这又是何必。” 她不想要和年筱晓成为聂将心和郁洛遥那样的存在。 现如今,聂将心和郁洛遥,一个死一个生,再聚不齐。 她不愿如此。 若只能有一人生,她希望那个人是年筱晓。 年筱晓快行几步,负手站在她面前,温柔笑着。 “那日风神大人同我说过,若他不在你身边,愿我还在,不让你孤身一人。我很赞同他这个想法,所以便来了。” 风橪闻言脚步一顿,唇角颤了颤,满眼不为所动皆被瞬间打破。 似是心口那片柔软被一发不可收拾的触动着。 他在她心中,而她亦在他心中。 “既来了,又何必束着我。”她晃了晃手腕,神态自然的往山下走,“我不会不辞而别。” “风橪,你不必心含负担,是我——需要你。”说到这句,年筱晓表情别扭着,不去看她。 “需要我?”她眼睑倏尔一抬。 “是啊。”年筱晓重重点了点头,“我自打有记忆的时候就是孤儿了,从小见惯了人心冷漠,骗人只为自保,可遇见你后,我不愿骗人了。” “为何?”风橪扯了扯嘴角,眉目微微沉下去。 “遇见你后,我觉得人间真心尚少,可还是有的。”年筱晓停顿一瞬,又看着她笑,“而且你太好骗了,我不忍心。” “那你这般说,倒是我该谢你了。”她唇边暗暗渡上一丝笑意。 “别那么见外。”年筱晓拍拍她的肩膀,眸色清亮,“真想谢我,给铜板就好。” 风橪挥掉搭在肩膀上的手,随手掐了个瞬行术,一眨眼功夫,以把年筱晓甩在身后。 “你慢点——”年筱晓笑了笑,身下骤然现出法阵来,稍一运气,已来至风橪身边。 几日后,两人行到一萧条冷清的街上。 此处人迹罕至,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像个空城。 忽然间,街上唯一的女子从那边跑过来,一脸恐慌之色。 风橪淡淡看过去,目光一垂,睫羽轻颤动了下。 如此灼热的阳光下,万物皆被笼罩。 可那女子……却没有影子。 年筱晓也察觉到了这点,正欲唤住那女子,可还未等到她开口,一把剑霎时从她和风橪中间刺过,直指两人身后的方向去。 那剑的方向,便是那女子的去处。 没有片刻犹豫,风橪骤然抬手,引得利剑出鞘,直面迎上那一把剑,只听铿锵一声, 那剑已被打至空中,翻转两回过后,最终半截嵌入地里。 很快,两人看见了那剑的主人。 来人一身黑衣装束,五官凌厉,眼尾微挑着看着风橪,眸光慑人,倨傲的模样下皆是一身肃杀之气。 被利剑追逐的女子显然没见过这般阵仗,一时腿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眼中恐惧之色愈加明显。 “你们是什么人——”孟三生拔出刺进地里的长剑,剑指过来,声音低沉喑哑,“为何出手阻碍。” 风橪眸光微微一冷,诘问道:“你要杀人,莫不是还有什么正当理由?” “她不是人。”孟三生盯着她,眼睛未转一下,一双眼像是看惯了死亡,“我正要将她缉拿归案,是你们出现,阻挠于我。” 风橪眸中闪过几分怔愣,回头定睛一看,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她明明就是人。 “不知她所犯何事。”风橪转回头问。 孟三生神色冷淡,低叱一声道:“不该知道的事,不要问。” 她陡然间转眸看向他,倏尔冷笑了一声。 “连是人是妖都辨不出,就要在我面前杀人,为皇族办事的暗卫,亦不过如此。” 被她识破身份,孟三生握紧手中的剑,眼瞳中似有暗流汹涌,目光慑人,问她:“你是什么人。” “我是除妖师。”风橪走到那女子的面前,声色平淡,“所以我很清楚,她是人,同你我一样。” “她是朝廷要犯,单凭你的一人之言,还不足以救她。” “今日我既见了,便不会让她和你走。”风橪视线越过他,立剑划阵,目光往上一扬,“若你能过来,方可带她走。” 说完,她转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女子,伸手扶她:“我们走。” 孟三生神色陡然一冷,再次提剑过来,却发现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阻隔在另一边。 无论他如何用剑去划,都没能割开。 待那三人离开之时,冷冷睇过去的那一眼,是七栖不解和心疼的神色。 “他为什么追你啊,小妹妹。”几人换了条路走了没多久,年筱晓忽然低了头,看着七栖问道。 七栖垂着头,低声慢慢道:“他奉命追查“无影人”一案,只身一人来抓捕我,我逃了许久,可还是被他追上了。” “无影人?指的是你。”风橪目光沉凝的盯着她。 “是。”七栖眼神紧闭一瞬,表情渐渐沉了,“近日皇城脚下多名除妖师悄无声息死去,他们认为,只有像我这样无影之人才能做到。” “只死了除妖师?” 七栖点了点头。 风橪具备洞察秋毫之力,自然也是看到七栖神色中的不安。 “你在担心那个暗卫?”她几乎凭着猜测下意识问道。 七栖闻言微微一怔,这一瞬眼睑睁开,右脸上的伤疤顺着阳光更清晰了些。 “不是。” 长鞭抽打空气的声音顷刻传来,几乎瞬间敲碎了这难得的安逸。 风橪本能的推开了年筱晓和七栖,徒手接下了这一鞭,长鞭在空中挥舞几次,成圈缠绕在手上。 她眉头一皱,看见一陌生男子站在她身前。 他是——除妖师。 来人蒙着面,只留出了一双眼,眸光阴鸷的睨着她。 “是你打开了镇妖塔。”风橪神情凝肃的看回去,并未被他目光逼退,声音变得冰冷起来。 “是我。”那人笑了声,猝然身体临空一转,抽出鞭子就朝年筱晓而去。 “小心——”风橪刚要上前,忽觉身前刺探过来一股敌意,待她回神之时,一柄长剑再次朝她而来。 又一女子从她身后出现,将长剑抛出,接住男子手中长鞭将篾风橪左臂缠绕。 下一瞬,男子持剑刺穿了风橪的肩膀,力气大到直接将她撞在地面之上。 年筱晓心头狠狠一抽,在回了几分神智后,立马松开七栖,伸臂唤出法杖,只前行一步,已无法再靠近他们。 这是…… 她顺着那屏障看过去,眼瞳却突然晃了下。 他们竟在这里设下了只有除妖师才能入内的阵法。 而她所在之处,亦有克制法师的阵法,这才让她没能第一时间来到风橪的身边。 可恶。 难道她只能在这里看着吗。 风橪几乎整个人被钉在地面上,肩膀处的血汩汩洒出来,一点点剥夺她的气力,消磨她的意志。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她肆无忌惮的与那男子对视,满目的倔强和不屑。 “能不能困得住,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男子更近一步看着她,一双眼阴毒的凑过来,“原先有聂将心护着你,现在她死了,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救得了你。” “无需任何人救我。”她眉间因疼痛拧动一瞬,指尖轻轻一抬,身侧剑已随之飞起,直冲男子而来。 “哥哥身后!”持鞭女子忽然开口,手上力气也跟着松了一瞬。 “迟了——”不过一瞬,风橪体内已聚起灵力,起身之时连带着肩上利刃拔地而起。 眨眼间,那名男子已被她反扑在地。 鲜血淋漓的长剑横在他颈间,随时等着割破他的喉咙。 第85章 雷神篇(六) “想不到, 短短时间内,你功夫精进了不少。”男子脸上戴着面具,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风橪, 流露出的是一种极致的兴奋。 和他同行的女子直接被震出法阵外, 整个人摔在地上, 被她手中长鞭所缚。 就在那短短一瞬间, 风橪左手持剑胁住那男子,右手却掐了束缚咒, 绑住了那女子。 她如今身上还在淌血,肩上的肩并未拔出,倒吸了口冷气,对向那男子道:“镇妖塔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身为除妖师, 你太过妇人之仁。”男子被她制住,脸上的笑叫人匪夷所思, “这样的你,不被任何人需要。” “我让你交出镇妖塔。”风橪手中剑身贴上他脖颈,浅浅割出一道血痕来。 “看来时机未到。” 那男子忽而左手触地,嘴里不知念了什么, 身侧骤然聚起一股力, 直接将她推了出去。 肩上的剑被那股力硬生生拔出,血滴随风落至地面,渗进尘土当中。 撕裂皮肉的痛固执传来,风橪后退几步直起身, 堪堪稳住了身体。 凌厉抬眸时, 见那两人要逃,当即挥剑一斩, 剑气极速蔓延一声,只听“咔嚓”一声,那男子脸上的面具碎开掉落在地,露出他本来面目。 看见那男子面容,她愣怔一瞬,一时竟忘了追上去。 她握剑的手一紧,忽而抽出白色手帕拭去脸上血迹,念了个追踪咒,将那手帕丢了出去。 这个除妖师竟然…… 是桑暮军。 他不可能还活着。 “风橪——”年筱晓急急来到风橪面前,看到她的伤口后,心疼的皱了下眉,“竟然让他们跑了。” “我没事。”她收剑入鞘,轻轻捂了下肩头。 以前比这更重的伤她也受过,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眼下的事,比她身上的伤更加棘手。 如若那个人真的是桑暮军的话,他们是如何得知她和年筱晓会途径此处并事先设阵的。 除非他们一直都在跟着她们,或是,他们放出众妖,就是为了要引她们前来。 而那熊妖则是他们故意放生,要与她碰面的。 若那男子是桑暮军,女子就应是他的妹妹——桑如茵。 从灵幽谷叛逃后,竟来了这里了吗。 放出众妖,费心诱她来此,他们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方才在他身下探出来的那股力量,莫非是从神器上引发出来的? 白虎珠已回到火神手中,那么他们身上,又有几件神器。 “你在想什么?”身边的人突然开口问她。 “没什么——”风橪回过神来,淡淡掩去神情。 年筱晓盯着她的伤口,蹙眉摇了摇头:“今夜怕是赶不到另一个镇里了,前面有个古庙,我们今夜就在那里歇息。等下我去采药,给你包扎伤口。” “嗯。”她简单应了声,转身看着七栖,问她:“可有去处?” 七栖低头晃了晃。 “那便先同我们一道,你可愿意?” “愿意。”七栖低低点了下头,叫人看不出她的神情。 古庙似是被荒废了许久,同先前到过的阵子一样荒凉。 年筱晓关了门,手中法杖刮了刮蜘蛛网,忽而勾了唇角,背对七栖道:“其实我和她不是什么除妖师。” “那是什么?”七栖探头看她。 “是……”年筱晓故意卖关子不说,却突然拽着蜘蛛网转过身,一脸凶相,“蜘蛛妖!” “什……么。”七栖被她吓得一瞬栽在地上,用同样惊恐的表情看向风橪,“你,你们……” 只见风橪揽了些木块树枝丢在地上堆起来,抽出一张符纸轻轻一吹,将燃烧的符纸丢进去,坐着挑了挑木块,表情平静如水,话却是对着年筱晓的:“不是说不骗人了吗?” “我这哪里是骗人啊。”年筱晓笑着把蜘蛛网拆下丢在一旁,又俯身歪头看着七栖,“我这是在吓唬她。” “你平白无故吓她做什么。”风橪仍坐在那处,看着冉冉升起的火焰,视线亦被一同晃了去。 “我看她没什么警戒心,只听你一面之词就跟来了。这般单纯心肠,迟早会被人骗了去。我这是在告诉她,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倒是好心。” “我一直都这样好。”年筱晓在七栖面前坐下,“小妹妹,你的父母呢,走散了?” “我没有父母。”七栖低声应答。 “那你是如何长大的。”年筱晓问她。 “奶奶告诉我,她是在棺材中发现的我。我一直都跟她生活在一起,可几日前,村里人发现了我的存在,说我是不祥之人,将我赶了出来。 “那你奶奶她——” “她突发中风,已经不在了。” “节哀。”年筱晓忽然别开头,没再问下去。 入夜之后,七栖躺在稻草堆上面安然入眠,风橪和年筱晓围着火堆坐在一起。 “她身上可有什么疑点?”正说着,风橪丢了一块木头过去,瞬间被掩在火光之下。 “暂时还没发现。” “我曾听过一个传闻,说是在棺材中出生的孩童是被诅咒的生命,即使被阳光照耀,也不会有影子存在,将会终生孤独。”风橪浅淡目光投在七栖身上,“但这样的人,我是第一次见。” 年筱晓跟着她的目光过去,又听她轻嘲了声。 “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不应该存在。” 年筱晓看穿她的心思,拿着细短的树枝在地上画画。 “就算有,也不会是你。” 风橪倏忽抬眸对准她眼瞳,表情柔和了下来。 人这一生,很难算清是得到更多还是失去更多。 如今,她想好好守护这个人。 年筱晓将手中树枝送进火里,眼中的暖慢慢褪去:“你该不会真的打算一直带着她上路吧,毕竟这一路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危险,她只是普通的凡人,我又不能每一次都去保护她,而让你一个人。” “只是暂时的。”她低眸握住剑鞘,薄唇一开一合,“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可以分开了。” “怎么,剑有异动?”年筱晓问她。 “没有。”她指尖拂过剑鞘,视线从上之下扫过去,“是太安静了。” 前几次她被冰神如曦和邓丰吉攻击,剑身都产生了异动,甚至引出她体内大半灵力防身。 而这一次,她血肉之躯受到伤害,此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证明,剑灵自动把除妖师归为她的同类,所以并不设防。 还是说,只有她性命堪危之时,那股力量才能完全被她驱动。 这是在变相让她……变成诅咒之神的意思吗? “的确是太安静了。”年筱晓跟着应声,幻化出法杖依在身边,转手在此处设了防护阵,“不过你说的那个剑灵夙奕,他既信服于诅咒之神,那必只受诅咒之神差遣。只要你性命无虞,他怕是不会现身了。” 风橪轻应了一声,没有反驳她的话。 “今日出现的那两个除妖师,你认得他们。”她话中皆为肯定语气。 “桑暮军、桑如茵他们原和聂将心师从一人,同是灵幽谷的除妖师,视彼此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可惜聂将心天资聪颖,即便强大如桑暮军,仍是屡战屡胜,后来他为了赢过聂将心,偷学了禁术。” “那后来呢?” “他被逐出灵幽谷,桑如茵和他共进退,一同来到青鸾殿,亦被拒绝入内。”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应是两年前了。” “这么说来,他针对的人应该是聂将心才对,为何又找上你。”年筱晓困惑的瞧着她。 “有一次我和聂将心碰面的时候,遇见了他。他看我不顺眼,出手打伤了我。”说到这里,风橪顿了下,似是在回忆什么,不自觉的笑了声,“而后聂将心将他打的鼻青脸肿,按在地上让他给我道歉,估计是因此才怀恨在心。” 她以前怎么还有发觉,自己和聂将心的关系,曾经是那样令人慕羡。 “那他真的很没有男子气概。”年筱晓捂着脸思索了一瞬,不屑的扯了下唇角,“等下次让我见了他,定要将他打的爬不起来,给你磕头认错。”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她温柔笑了笑。 年筱晓刚要打趣她,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看他兄妹二人一身邪气,肤色白中透亮,怕是不止是修炼了禁术这么简单。” “确实如此。” 那股邪气已经强烈到还未近身便能感受得到。 而桑暮军今日对她说的那句话亦令她很是在意。 看来时机未到。 他在等的,是什么时机。 沉思良久,风橪双目盯着年筱晓,再次开口:“如今神器下落不明,若是迟迟无法尽数寻回,恐会困扰楼泽,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什么——”年筱晓突然靠近她,一动不动的睨着她看,抢先回了句,“所以你打算帮忙寻回神器,对不对?” 风橪身体往后退了些,点了点头。 “若是神器真的在桑暮军身上,那么此事就会容易些了。” 自打铸造之时,神器便是无形无息的,更无从找寻。 一旦离开神域,它们会自动化为无物,众神便无从去寻。 能力者自然也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她已在追踪桑暮军的踪迹,一旦追到,她便可瞬间到达他身边。 自己之前因不知他是何人,这才没有下重手。 可这神器若真是落入桑暮军之手,那她便不能再多做耽搁。 “这神器如何会到桑暮军手中。”年筱晓问她。 她蓦地眸色一暗,声音冷了起来。” “或许是有人帮他盗取了神器,为的,就是霍乱六界。” 第86章 雷神篇(七) “风神大人, 镇妖塔被两个除妖师带走,他们放出万妖,身上貌似还有神器。”繁月来至神界主殿, 简单叙述了下情况, 等楼泽反应时又本能的填上一句, “风橪和年筱晓已去追查他们的下落。” 楼泽还未开口, 站在另边的林商走过来,看着津鸣道:“津鸣, 你同繁月去保护那除妖师,若发生任何情况,记得向我汇报。” “是。”津鸣依礼作揖。 “至于我和风神——”林商偏过头挑眸对着楼泽,扯了瞬嘴角,眸中勾着抹挑衅的光, “有别的事要做,暂且不与你们同行。” 楼泽垂了垂眼睛, 算是默许。 繁月烦闷的蹙着眉,不情不愿的躬身拱手行礼:“繁月遵命。” 不过一炷香时间,繁月已和津鸣走出神界,来至人间。 脚步一个个齐声落下, 她慢他跟着慢, 她快他亦快起来。 繁月被他脚步声扰的心烦意乱,猛然转过身时,险些撞上他的身。 “就算是你我一同执行任务,也不必与我并肩而行。你不懂得要与女子保持距离?” 他停在那里, 垂眸望着她, 忽而放下环于胸前的双臂。 “若非如此,又如何保护你。” “我……”繁月被他轻轻一句话震得心脏急跳, 几乎是瞬间避开了他眼睛,“你要保护的人是风橪,不是我。” “保护她,就不能保护你了?”他平直的话语变成了问句,慢慢将她看的更紧了些。 “你!”繁月抬头看他,声音不自觉轻缓下来,“莫非是……喜欢我?” 而他看着她,面无一丝波澜。 见他这副神情,繁月倏忽地笑出一声来。 她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真是可笑。 “罢了,你不用回答。”她转身回去,继续往前走。 津鸣望向那道身影,眉山坍塌一瞬,再瞬间回归原位。 他迈步跟上去,依旧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待繁月和津鸣离开后,楼泽认真思索片刻,问道:“究竟是何事,要你非在此时去做不可。” “非常重要。”林商不急不慢变换出神杖,神情凝重,“我要你同我一起去寻诅咒之神,重新将他封印。” “你想再次封印他。”他眸色一变。 “是必须封印他。”林商目光迎向他,“这是你能保全风橪的唯一办法。唯有诅咒之神还存在于这世间,才能阻止风橪成为诅咒之神,这件事,只有他才可以。” “竟不想,你同我想到一处去。” “我理解你的感受,自然是没有拆散你们的理由。” “光璟身在何处。” “似是仍在追寻麒麟弓的下落。” “现下炀川日夜带着白虎珠去往何处,试图感应其他神器的所在。”楼泽走到林商面前,挥袖显出七海八荒的模样,“而后他发现,楚清河已离身魔界。” “不在魔界?”林商慢慢挑眸看着,唇角溢出一丝笑来,“还真是难为他这颗想要一通六界的心,如今这六界,哪里还有一片净土。” “哥哥,你怎么样——”桑如茵扶着受伤的桑暮军,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风橪那一剑虽未挥出全力,可却对桑暮军的心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受了很重的内伤。 “无妨。”桑暮军在一处倚树而立,擦了把颈上的血,极淡的笑了声,“这风橪还真是不容小觑,还好有这青龙盏傍身,不然方才那一剑之后,我绝无可能逃脱。” “不然还是放弃吧哥哥,若她再继续强大下去,恐怕即使你有神器傍身,亦不是她的对手。” “我要的就是让她强大起来。”桑暮军咳了口血出来,脸色惨白的看着她,“自你同意和我踏上这条路的那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可这代价太大了,继续这样下去,怕是你我都活不成了。” “若能除尽天下除妖师,颠倒人界秩序,这点代价又能算些什么?就算我死了又如何,有天下除妖师为我陪葬,这笔买卖,不亏。”说完这句,他又呛出一口血来。 “哥哥!”桑如茵见状赶忙扶住他,“依我看,这朱雀灯还是放在你这里……” 她话没说完,就被桑暮军打断:“我有青龙盏足矣,这朱雀灯有你保管,可在危机时刻护你性命,我已是将死之人,纵使再多灵丹妙药也无法救回一日时光,你又何必行无用之事。” “可你之前不是说有了神器就能帮你续命。”桑如茵忽然间神色一慌,恍然大悟的看着他,震惊的情绪中揉和着悲伤的色彩,“你骗了我。” “是。”他苍凉一笑。 桑如茵望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十分陌生。 一双手颤巍巍的挪下来,嘲讽般的扯了下唇。 原来,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渴望活着,想在这乱世,活下去。 这一夜,风橪睡得很不踏实,没入眠多久,她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那场梦里,她再一次回到了初次碰见聂将心和溟宋站在一起的场景。 除妖师与强大的妖缔结锲约,以奴役其为自己除妖,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但那一日,是风橪第一次见到这般强大的妖。 强大到——聂将心根本无法驾驭和驯服他。 一旦与除妖师用自身血脉缔结契约,妖体内的一部分妖力将会被封印起来,无法为任何人所用。 即便如此,溟宋还是强大的令人害怕。 那时,风橪还不知道,溟宋就是那在妖界失踪已久的妖帝。 聂将心亦不知情。 “这般强大的妖,你是如何收服他的。”风橪走到聂将心面前,细细打探了溟宋两眼,“你虽是灵幽谷最厉害的除妖师,可这狐妖一看便知很难驯服。” “我没有收服他。”聂将心轻描淡写的扫过溟宋一眼,拽动手上的铁链,扯着溟宋的胳膊,带他向前一步,“是我救了他。” “你还会救妖,真是稀奇。”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能够为我所用,就有救他的价值。” “为你所用?”风橪转眸看着溟宋,不可置信的笑道:“恐怕还离得远呢。” “起码他无法害人,这也足够了。”聂将心显然无暇与她争论,语气淡到出奇。 思及此,她收敛心神,忽然开口:“除妖师的职业,就是为了保护人界和除妖,是吗?” 聂将心闻声顿了顿,轻轻一笑回她:“或许,只单单是守护住想守护的人,仅此而已。保护人界这个目标,太不实际了,但若是换成除尽天下妖怪,倒也不是不能做到。” “你有想守护的人吗?”她好奇的看向聂将心。 聂将心转而回头看她。 她被那一眼盯得头皮发麻,连忙讪笑问了句:“该不会是我吧。” “你姑且算是一个。”说完,聂将心将头转了过去。 聂将心自是没什么表情变化。 可听了这话,风橪却愣神许久。 她以为自己天资愚笨,被视为除妖师之耻,聂将心只是出于强者的同情心,才同她多番碰面。 可她没想到,聂将心已将她视为重要的存在。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溟宋旋即来到她身边,两根手指轻轻一提,捏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这女人,朋友不多,质量倒是参差不齐。”他悠悠笑着,似是风橪在他眼中,不过一个玩具而已。 “你放我下来!”风橪一时怕的直晃腿,无计可施。 那时她刚入青鸾殿不久,只学了点除妖皮毛,根本不知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扭转情势。 “放她下来。”聂将心一声令道。 溟宋当即松了手,可这并非是他本意。 除妖师的言缚之令,他根本无法拒绝。 “这就是除妖师的言缚术。”溟宋低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慢慢摩挲了两下,陡然间瞬行至聂将心面前,俯身看她,“若是你下令让我杀了你,我亦可杀了你?” “她怎么会让你杀了她。”风橪跑过来躲在聂将心身后,“就算她同意,我也不允许。” “是吗。”溟宋凉凉看了风橪一眼,再看向聂将心,“弱者向来喜欢成群结队,看来你亦不例外。” 风橪看溟宋不顺眼,便又怼了回去。 但那日,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那时的她弱小到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更遑论去保护其他人。 她曾经想要保护聂将心,可是她失败了。 如今,她在想,是否屈服于命运成为诅咒之神,才是对其他人最好的守护。 “你也睡不着?”年筱晓走出古庙外,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瞳里有一种水灵灵的亮,“还好还有这天上月可以看,不然一夜不眠就显得十分漫长。” “你为什么也睡不着。”风橪扭过头来看她。 “我想家了。”她淡淡一笑,眉目在这月光下清晰了许多,视线往这边偏了偏,可仍是没有对上风橪的双眼。 一颗星隐在空中,似有似无。 “可惜我活着的时候是再也没机会回去了。”隔了良久,她望着那片天空,继续慢慢道:“若我死了,风橪,你能不能带我回我的家乡,帮我落叶归根。” 风橪目光跟着陡然一晃。 她弯眉皱了皱,握剑的手有些脱力:“是不是画念她同你说了什么。” “没有。”年筱晓终于舍得低下昂起的头,正面对着她,“就算是画念这样的人,亦无法随心所欲的窥见他人的未来。毕竟,他人的未来看的越清楚,她的未来就会越模糊。” “那你为何——” “梦见了一个人而已。” 风橪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人,猝然间表情冷肃起来,转身跑回古庙,一把推开了门。 看见的却是上面空无一物的稻草堆。 七栖不见了。 第87章 雷神篇(八) “这怎么可能——”风橪一剑挑开稻草, 面色一僵,四处张望了几眼,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我都在门口守着, 若是有人出来没理由听不到声响, 人是怎么不见的。”年筱晓随后赶来, 站在她身边, 蹲下敲了敲地面,眉头一挑, “难不成是有暗格?” 一缕极其微弱的光摊落在风橪面前,她忽地警惕抬眸,仰首望了眼头顶。 “不对——” 话音刚落,她伸手投掷出一根铁链,正好集中头顶上那块瓦片。 连在一起的瓦片受到冲击后往旁边一栽,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铁链的另一端贴着符纸固定在上面,风橪伸手轻轻一拽, 年筱晓在她身侧画了个法阵,帮她 借力跳了上去。 风橪站在庙顶上,只瞥见了一抹快速离开的身影。 那抹黑影轻松跃于屋檐之上,单臂搂着沉睡的七栖在身侧, 看起来毫不费力的样子。 之后, 他们就消失了。 在这茫茫黑夜中彻底不见。 没想到这暗卫轻功如此的好。 她甚至没察觉到一点声响。 “看到什么了?”年筱晓来到她身边,望着那抹深不着边际的夜色。 “那个暗卫把她带走了。”她紧蹙着眉,落下了一声叹息。 年筱晓偏头看着她发问:“那要不要追上去,把她救回来。” “不必了。”风橪转过身, 拔出佩剑跳下去。 利剑直直刺入地面, 她顺势坐下,丢出一道符纸封上了门:“若这是她命里的劫, 你我能救她一次两次,却无法一直救她。” “你说的不错,能救她一次,已是不易。”年筱晓在她身边坐好,凑身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我给你的草药,你都不好好涂。” 风橪看都不看,推开她的头:“没有。” “我都闻到血腥味了,你还说没有。”年筱晓鄙夷的挪开眼,丢了点草药过去,“你自己记得涂。” “知道了。”风橪低眸将那草药收好,却猝然间心口一痛,痛的她胳膊一歪,整个人险些摔在地上。 “怎么,伤口又疼了吗。”年筱晓见她瞳孔忽地一缩,连忙过来扶着她。 “不是。”她声音微微颤了下。 又来了。 还是这种心痛难耐的感觉。 像是要把她的心一片片切割,分解开来。身体中的气力似是在被一点点抽走,每抽出一分,心脏就疼的更剧烈一分。 年筱晓用袖口擦了擦她额上的汗,担忧的看着她:“上次看你心痛的时候风神大人给你渡了真气,缓解了你的疼痛感,不然这次也找一下风神大人试试?我此时就走。” “不要。”她抬手捉住了年筱晓的胳膊,表情痛苦的摇了摇头,“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那我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风橪恍惚抬眸,模糊的视线忽然间清晰了片刻。 没有人能帮得到她。 她的命运就像是早被那一纸文书写好,回天乏术,无论她如何努力,还是踏上了这条路,无法回头。 天色将明,一叶翠绿被踩在脚底,碾碎后在风中扬起。 繁月瞬行来到古庙中,弯身挑起一根焦黑的木头,暗暗垂着眼睫,眸色未明。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吗。 她直起身来,没有急着离开,慢慢扫视了一圈。 此处貌似还残留着一个人类的气息。 地上隐约还可见一行残留的血迹。 繁月抬步踩住那一抹红,轻轻擦去了痕迹。 她们走的很急。 是在追赶什么人,还是在躲着谁。 “走吧。”繁月侧过身去,正要离开这里,被津鸣拦住去路。 “发现了什么。”他面无表情问她。 “跟你没关系。”她越过他,没走出两步,再被他拦住。 “别说话——”他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唇,下一瞬,稀碎的声响从地底蔓延上来,须臾停止了下,突然间爆发开来。 只见一根粗壮的树枝从地底破土而出,无数藤条攀了上来,将整个古庙团团包围。 繁月一下惊大了双瞳,反应过来时,已被津鸣带着来到古庙的房梁上。 他一手护着她,一手挥剑对着蔓延而上的树干重重一击。 可那树干纹丝不动的立着,上面连一道划痕都不曾留下。 这不是如同的树妖。 津鸣垂眸淡淡瞥了繁月一眼,手上力气松了松:“你一会儿配合我一下,我送你出去。” “那你呢。”繁月怔怔的望着他。 “我留下。”他手中剑刃发出深邃的绿色光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制服这树妖。” “我不走,就在这里帮你。”她说完,已经拔出了剑,作势就要冲过去。 那树妖似是感应到了杀气,树干上的细枝一瞬扭了方向,朝着他们极速过来。 “就是现在。”津鸣一把推开繁月,剑刃顺着树枝方向一同刺上角落,将那处捅了个窟窿出来。 他望着那出口,背对着繁月,轻而易举斩断几根细枝:“别在这里妨碍我,快走。” “我不会走的。”繁月重新回到他身边,背靠着而战,“我要留在这里,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津鸣面上表情忽然有了一瞬变化,一剑刺进那树干之中,咬牙轻吸了口气:“别再耽搁,现在就离开。” 这回繁月还未来得及回答他,那树妖好似发了疯一样,忽然间现了原形,挥手抽掉津鸣的剑,顷刻间便绕到他身后去,手掌化刃,对着繁月心口就是一刀。 繁月紧眉提剑一挡,那攻击却没来到她的面前。 方才那一刻,津鸣挡在她面前,接下那重重一掌。 津鸣口中咳出鲜血,身体不受控的往后倒入。 繁月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抬手揽住了他。 两人一起双双摔在地上。 离得那样近,繁月清晰的听见津鸣口中发出一声闷响,低眸看过去时,他的胸口处已洇出刺眼的红。 “你——”她呆呆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是心疼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没想到,她还真成了他的累赘。 “这树妖身上带着神器,你打不过他。”津鸣缓缓起身,手中剑握得比方才更紧了些,“你在此处,我会分心。” 原来竟是神器的力量吗? 怪不得他只出一掌,便打得津鸣重伤。 繁月心头一跳,没再犹豫,来到他的身旁:“此刻,我就是你的剑。” 不过一瞬,她已化作蓝色飞烟,注入津鸣剑中。 自那一年关着诅咒之神封印被解开后,再无人见过他。 即便楼泽同林商一起去寻,也很难见得到他。 除非他自己想露面。 没花多少时间,楼泽就见到了诅咒之神——风徒慕 。 他置身于那片黑夜中,身影仿佛跟着融进去了一般,目光亦是同样的冰冷深沉。 “终究还是被你们找到我了。”风徒慕转过身来,唇上点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似是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 可楼泽知道,他们并没有找到他。 是他,找到了他们。 “我们此行来,是为了再次封印你。”楼泽走过去,挟着一身寒意。 “封印?”风徒慕提眸看着他,脸上抹出一道释然,“没必要了,很快我就会从这世界彻底消失。” 诅咒之神乃是所有诅咒和咒术的源头和尽头,只要六界万千咒心不灭,他便不会死。 亦是不死之身。 虽是身不死,心却可以死。 “你还不能死。”楼泽面无表情的看着风徒慕,肃然而立,“为了你的女儿风橪。” 静了片刻,风徒慕眸中似有燃起生机:“风橪?原来这是她的名字。” “我曾见过她一面。”须臾,那瞬光从风徒慕眸中淡去,黑色气息染上他的身,像是在竭力遮盖住什么。 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落下,谁都没有看见。 “你就不想活着再见她一面。”林商站在另一边,修长身影被晚风轻轻曳动。 风徒慕暗着眼眸,寻隙回头望着楼泽,无奈语气中染着心疼:“我欠她的太多了,又如何能去见她。能给她的,只有我这一个身份。” 楼泽看着他,低沉声音砸进这夜色之中:“你可曾问过她,是否想要这诅咒之神的位置。” 他这一句话,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恳求。 风徒慕闻声顿了顿,忽而背过身去,对他道:“我不信你们这些神,曾经没有信,如今亦不会信。哪怕是身为人类的她,你们也不曾想要放过她,亦无法保护好她。如今我身上的诅咒之力流失了很多,我知道,是她在本能的运用这力量。待我离开,夙奕会替我保护她,带她避开尘世而活,你们无需再忌惮。” 事已至此,楼泽没再问下去。 他淡淡凝视着那道背影,神色隐匿在冷寂的月色下:“我答应你,无论她是谁,人亦或神,我都会保护她,为我。” 隔了几秒,风徒慕的声音哽咽了些:“她像极了她母亲,可惜我时日无多了。” 几年前远远一眼,风徒慕已将她看的真切。 从此后,他时不时会悄悄看她几眼,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音容相貌,都像极了他深沉爱过的那个人。 只是自己怎么都没想过,他的女儿也会爱上一个神。 众神之主。 没耽搁多久,风徒慕再次消失不见,同这深夜一道离去。 天色多出一分亮容,林商望着那处,轻声询问楼泽:“就这么让他走了,你不后悔?这可是最后一次封印他的机会。” “就再让他见风橪一面,无妨。”他拂袖转身,疾风刮过那双清澄的眼,“风徒慕没有说谎,他的确活不久了。” 已经心死,便再无活路。 这样的诅咒之神,强行封印起来,也毫无意义。 风徒慕早已决心离开这世间。 为了用这诅咒之神的身份,最后一次守护她。 而这会是永久的守护。 亦是磨难。 第88章 雷神篇(九) 七栖醒来的第一眼, 看见了一团脆弱篝火。 明亮的,被风吹动着,不只何时会被永远熄灭。 “醒了——”孟三生一脚踏灭那尚寸星点的火,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七栖茫然的完全睁开双眸, 心中漫上来的是疑惑, 亦是恐惧。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她已经逃走了——从他手中。 这并非是梦。 思及此, 她惶然一瞬,快速挣扎坐起, 怯懦的往后退开几步,喉中压迫的发不出一道声响。 “还打算跑吗?”他再近一步,单手握着她胳膊,将她整个人提起来,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我……不是我杀的。”她害怕的看着他, 一双眼中蓄了泪,聚成浅川流下, “我真的没有杀人,你能不能……放了我。” “我知道你没有。”孟三生蓦地松开手,垂眸冷冷看着她。 “那你为何……还要抓我?”她惊的眼眶中再淌出一道浅痕,仰头诧异看着他。 孟三生视线跟着下移, 对上她那双眼后又匆匆别开。 她这般胆小柔弱, 就连他都打不过,怎会有能力去杀了那么多除妖师。 准是被怕事的村民推出来顶替罪名的。 她没有杀人,是无辜的。 当今皇帝昏庸无能,不愿出兵剿灭众妖, 为了安抚民心, 却要杀她,还堂而皇之称之为“无影人”作乱, 当斩。 用她一人性命,换在高位者一日安稳。 可他不奉命来抓她,亦会有其他人来取她性命。 所以他一定要带她走。 不被这世间任何人发现。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孟三生直白的看着她,“无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抓你回来,你逃不掉的。” 所以不要再逃了。 “你怎么能……”七栖愣愣看着他,心中的话被深深堵住,隔了一瞬,已变了模样,“原来你是这般是非不分的人。” “上路吧。”他不再看她,推着她向前一步,眼中看见的,是那悬于高空的深幕。 无论再怎么看,都不会褪色。 “你这伤口极难愈合,最近几日自己多注意,别再撕裂开了。”入镇之后,年筱晓扫了扫街上的人,很快又转开了话题,“好像没有那两个人的踪迹。” “怕是靠着神器掩藏了自己的气息。”风橪走在她身侧,淡淡一句落下。 “你觉得他们会跑到哪里去?”年筱晓又问,“总不能是漫无目的的逃跑吧,他们兄妹二人明显就是在有计划的进行着什么,甚至连你我的去路都摸得一清二楚。” “画念前几日告知于我,魔尊楚清河已不再受梦境牵制。” “楚清河?”年筱晓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看着风橪,“那是他自己编制给众神的梦境,极难挣脱,他又不知自己会陷进去,又如何从梦中走出?” 风橪一动不动的与她对视,声音轻慢下坠。 “是画念亲手为他打开了梦境的门。” “她为何要这样做。” “不知道。”风橪眸中微光莫名攒动起来,安静道:“或许,她于心不忍了。” “魔尊屠了控梦师一族,画念自己就是控梦师,他们之间的仇不共戴天,又怎会于心不忍。” “谁知道——” 画念为何要这样做,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怕是真应了那句——梦魇临世,谁心不噬。 正说着,一道黑色身影蓦地闯入视线,成了她眼中唯一的色彩。 一时间,她的世界变得天翻地覆,浓墨般沉重的黑压迫下来,将她团团包围住。 整个长街景象消失不见,而她眼前,只有一片漫长的黑。 那一刻的晃动致使风橪倒了下去,她伏在地上,缓缓站起身。 终于在那长长黑雾中分辨出一道身影来。 她走过去,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眸,忽地双眼湿润,呼吸困难。 “是你——”过了良久,她的声音终于落下。 风徒慕望着她,既没再靠近,也没再离开她半步。 “我要离开了,可却始终放心不下你。” 她扬眉看着他,拙劣的露出一个笑容,眼中的泪随笑晃动:“这回也是梦吗。” “不是。”他终于走向她,敞开双臂的那一瞬,如同夜幕降临。 风橪快步过去抱住他,生怕迟了一步。 “我很想见你,父亲。可你为何迟迟不出现,我还以为……永远不会等到这一天了。”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可这一切,却短暂的像个美丽梦境,带着痛,带着无可挽回的悔恨。 风徒慕神色淡然,一如几年前初见的那般。 “风橪,你可愿成为诅咒之神。” 她目光清亮,犹豫了瞬,没有摇头亦没有点头。 她曾经无论如何也不想成为这诅咒之神,可此时,她却不知心中是何答案。 仿佛无论她愿意与否,冥冥之中,因果早已有了定断,由不得她去选择。 “害怕吗?”在她思忖之时,身边的人温柔抚过她一头长发,语气里多了几分宠溺。 就像是春水踏过冰川时的最后一丝温暖。 “风橪不怕。”她眼神坚毅,神色里多了几分果敢。 她不怕自己会经历多少磨难,唯独怕那生离死别。 就如此刻。 “好——”那道声音温和,似是再无半分留恋。 她忽然瞳眸一动,长睫微颤:“你要走了。” “是——” 风橪淡淡笑着,手上的力气却更重了些。 来去从来随心不留痕迹,像极了他的风格。 将死之神,怕是心中有再多牵挂,亦可轻易放下。 不然他就不会这么多年对她避之不见,到了今日,才匆匆来与她见这最后一面。 “你走吧。”她轻轻松了手,平静的脸上再无泪水,最后与他相视一笑,将心中情绪尽数压下。 起码分别这一面,她见到了他。 “风橪,醒醒。”耳畔突然想起年筱晓的声音。 睁开眼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年筱晓怀里,两人还在这长街上。 “你突然晕倒,真是要吓死我了。”年筱晓谨慎着扶她起身,“不会是心口又疼了吧。” 她定了定神,四处张望了几下,长叹出一口气来。 方才那一幕幕,都像梦中之景。 可她知道那不是梦。 风橪愣怔一瞬,转眸看着年筱晓,倏然笑了笑:“无事,只是有些乏了。” “只是乏了就晕倒这样的事你可别再来了,方才真是要吓死我了,你这样沉,我想去医馆,只能拖你去了。” 风橪无声笑了下,与身旁人对望一眼:“真到那时,还真是麻烦你了。” “我可不要这麻烦。”年筱晓闲闲道了句,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晕倒时迷迷糊糊的,可曾说过什么。” “什么都没说,不过你掉了泪,我原以为是疼哭了你。” “那可能……”她顿了顿,神色游离了片刻,“是真的疼了吧。” 是夜。 罗烟芷跟在光璟身后,拖着满身疲惫,慢慢走着:“都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走了这样久,都没见他有过一时停留。” 似是听见了她在自言自语,他脚步放慢了些,目光清锐。 见光璟视线偏过来一点,她旋即低头不语。 他凝视她片刻,忽而挪了眼,转头就走。 罗烟芷急着跟上他,一时没注意脚下,直接被拌了一脚,整个人摔在地上。 血腥味隐隐约约溢了上来,很淡。 顾不上那么多,罗烟芷就地坐下,三两下掀起裤腿,模糊的看着受伤的腿。 夜里看不清,她抬手轻轻碰了下,湿润的血粘在她指尖,随即又是一阵疼痛感袭来。 光璟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女子呜呜的抽噎声,低低的,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 他隽逸眉眼动了动,折回去,低身在她面前,神容淡淡。 罗烟芷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哭的惹人心疼。 可惜,连一个字都没从他唇中撬出。 良久,光璟剑上的雷光消下去。 他眸色生冷,声音沉沉:“怎么了。” “我受伤了。”她盯着他,眼神清澈,口吻娇气的不像样,“腿痛的厉害,走不动了。” 说完,她还翻开裤脚,伤口袒给他看。 在此之前,光璟从没跟人类打过交道,不知所有人间女子都同她这般娇惯,还是只有她是这样。 他眼瞳轻轻一动,微抬手指引下一道天雷,直坠在她身后。 罗烟芷吓得浑身一颤,当即整个人扑进他怀中。 光璟扯了瞬唇角,没有急着扯开她:“这不是能走。” “我真的走不动了。”她从他身上退下来,难过的吸了吸鼻子,手捂着伤口,“我也想走,可是就真的很疼啊。” 说到这里,罗烟芷忽地想起之前的生活,一瞬便被牵引了情绪。 那一夜,大火蔓延整座皇宫,父皇被逼死,母后自缢身亡。 在宫女的帮助下,罗烟芷狼狈的逃出来,望着那火海,却是更用力的跑离那处。 五天五夜,大火烬了。 她的家没有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再掉下一滴泪。 帮助她的宫女也死了。 这几年她孤身一人四处漂泊,谋生的手段换了一样又一样。 为了更好的生存下来,她以男装示人。 每一次受了伤挨了打,她的泪全都硬生生的忍了回去。咬紧牙关,口中血揉碎了咽回肚子里。 可唯独这一次,不知为何,她不想忍了。 明明就疼的要命,坚强和伪装都是给别人看的,但这里没有别人。 此时此刻,她心痛的哭着,像她儿时跌倒了那样,眼泪簌簌下滑,花了面庞。 仿佛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亲人,而非眼中这个神。 见她这副模样,光璟不为所动的瞧着她,纹丝不动的待在那里。 等她哭完了,他默然伸出手,背后的剑上再次流动起转瞬即逝的电光。 “我陪着你慢慢走。”他说。 第89章 雷神篇(十) 不过一瞬, 平静祥乐的长街就被飞出的妖怪破坏。 风橪当即提剑迎了过去。 那些妖狡猾的很,在感知到她身侧涌出的强大灵力后,抬手捉了几个还未逃走的人, 挡在自己身前。 “除妖师, 你可想清楚了再动手。”为首的妖毫无畏惧的挑衅她。 她轻翻了下手中的剑, 几丝黑雾缠了上来, 迷了她的眼。 “妖……妖怪啊。”被挟持的人面上一慌,不知这话指的是谁。 “你们不该从镇妖塔里跑出来。”风橪脸上表情未动分毫, 随手就是一道镇妖符过去。 那符纸定在一处,长剑一瞬抵了上去。 顷刻间,符纸与剑刃相处之位,聚风成流,在风橪与那妖周身蔓延开来。 而那剑刃之下, 正对着那被挟女子的面庞。 其他妖从未见过这等阵法,纷纷退在别处, 不敢上前。 风橪眉头一紧,手上力气,加重半分,剑刃压在符纸上, 迟迟没有刺穿过去。 那妖表情愈渐痛苦起来, 双膝似是压上了千斤重,不可抑制的向下跪去。 “可恶——”没撑过多久,那妖沉沉跪在地面之上,手上力气渐渐褪去, 被迫张开了手掌。 被挟女子早被吓破了胆, 稍得一点空隙,赶紧爬着逃了出去。 没了人质的顾虑, 风橪表情一轻,淡淡一剑下去,直接将那符纸割成两半。 妖怪应声倒了下去,片刻咽了气。 “是……是聂将心!是她回来了!”见了同伴死时惨状,躲在后侧的一个妖怪突然大声呼叫起来,没有退后,反而走上前来,对着她道:“我等了你好久了。” 没有更多言语,那妖直接一掌上来,直取风橪脖颈。 她轻抬眼睫,翻掌将剑推了出去。 眨眼间,一剑已刺穿那妖喉咙。 下一瞬,浸着鲜血的利刃被她利落拔出,剑收声落。 又是一个妖惨死在地。 其余恶妖纷纷收了手,落荒跑走。 而她身上黑雾重了几层,雾越深,她的双瞳越浑浊。 “风橪,你看那是谁?”年筱晓拧眉走过去,忽然唇边挂起一丝笑,抬臂撞了她一下。 她微微侧耳,迟疑片刻,转过身时锵然收剑。 那是——楼泽。 剑上的血滴落在地面,她瞳眸温和一动,视线转瞬间变得明朗起来。 可她却下意识退后一步,想要躲开他。 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一身明泽不容亵渎的神。 她却是一个满身污垢,沾染血腥味的非人非神的……怪物。 方才,她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轻而易举的了结两条性命。 那时,她心中所想已从救下人质变为无止境的杀戮。 她手中利剑,正渴望着鲜血。 而她自己自己的血,也在被这鲜血吞噬。 忽然间,她想起父亲问她的那一句“怕吗”。 直至此刻,她好像才开始理解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她会成为诅咒之神,同时,会失去了她自己。 体内流动的这股力量,会将这个这个自己完全改变。 最终谁都找不到。 楼泽看见她后退的动作,静等一瞬,向她走来。 风橪将剑藏在身后,愣了好半晌,开口问他:“你怎么会来。” “来找你。”他淡淡回答。 同他一道出现的,还有模样依旧丰神俊朗的木神林商。 年筱晓目光投向他,大方笑了笑,将风橪往前推了下:“风神大人,这回您来了我就放心了,她实在太要强,受了伤还要救人,这不,伤口又裂开了。您既来了,这烫手山芋我便交由您保管。” 他垂首看着她,弯眉轻压了下,沉声问道:“受伤了——” 风橪莞尔轻笑了声,眼中再探不见阴霾:“小伤而已。” 他话锋一顿,没再问她为何受伤:“你已见过风徒慕。” “是。”她点了点头。 “亦见过夙奕。” “只在梦里见过。” “我此次来,只为——” 他后半截话被硬生生截断,伴着一滴血坠落的声音,风橪陡然抬眸,右手握住还在轻颤的手腕,神情陌生的望着他:“不知风神大人可知人神在一起的后果是什么?” “你在说些什么。”楼泽慢慢看着她,略略怔忪片刻,拂袖微扬,伸手想去触碰她。 “就是我。”她抗拒的后退一步,唇中轻吐出一口气来,“这一生,我都只想作为除妖师活着,不想再同神扯上一星半点关系。” “风橪……”年筱晓站在一旁轻轻唤她,脸上笑意戛然而止。 “当初我母亲亦不该与诅咒之神相恋,更不该生下我。”她唇瓣轻启,坚定双眼直直看会去,“所以但不该再这样下去了,世间这样的我,一个已足够了。” 说完,她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默然收剑时,血色的光溢在剑刃,一瞬刺中双眼。 年筱晓追了过去:“风橪——” “你也走。”她忽地冷斜过来一眼,一身皆是冰冷气息。 “可是……” “我让你走——”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来至她身侧,与她身下的影交错。 风橪还想说什么,可这一次,来的是楼泽。 他将她揽入怀中,一双手臂温柔箍着她:“你究竟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离开我身边。” 风橪不由立定在那处,迟疑了瞬,这才用握剑的手推着他:“你放开我。” 他眼神深邃,淡淡道:“你又要一个人走。” “是。” “就算我留你,你还是要走。” “是。”她的语气比方才还要更沉重了些。 一声叹息从他唇中落下。 楼泽闭了闭眼睛,面容平静如往常,倏然开口,声音低沉温和。 “那若我不再是神,你可会留下。” 风橪推他的手颤了下,霍地抬头望着他:“你胡说些什么。” “你可会留下。”他垂着眸子,目光沉沉睨着她。 她跟着眼神闪烁一番,咬着唇回他:“不会——” 暖的风顷刻间盈入细袖,风橪仰着头,看着楼泽瞳眸中的自己一瞬不见,化进这风中。 他蓦地冷了手,松掉怀中的人,漠然神情再次占据面容:“好——” 我让你走。 无尽海岸,波风阵阵,掀起百丈波澜。 罗烟芷望着身边的光璟,浮光倾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冷漠的画卷。而她这样安静看着他,却莫名屏住呼吸。 自己明明说的就是未归海,为何他却来了无尽海。 莫非是……他在找别的东西。 “陌白——” 随着他声音落下,一白龙从海底浮了上来,高驾于海面之上。 就在罗烟芷腿软往后跌的时候,那龙化作了人形。 陌白走上岸边,侧眸扫了眼罗烟芷,转瞬对着光璟恭敬行礼:“雷神大人。” 他对罗烟芷这个人只字不提,一双冷眸对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冷声问道:“海底情况如何。” “并不乐观。”陌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怕是此时前去,亦是无功而返。” 光璟没再回答,眼眸轻轻一抬,剑已被他握在手中。 没再耽搁一瞬,他目光一冷,已持剑踏入海中。 “且慢——”罗烟芷忽然间开口叫住他。 他脚步停下,却没有看过来。 她焦急看着他的背影,往前跑了几步。 “你不带着我去吗?” 她自知自己是没有在海底来去自如的能力。 可是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她心中竟萌生出恐惧之情。 怕他会一去不回。 怕他……丢下自己。 罗烟芷没有得到回答。 光璟只身进入无归海中,她上前一步后,被陌白彻底拦住。 “你不是朝倾歌。”他站在她面前,一身白衣立在风中,像这世间最不可多得的色彩,“你到底是谁。” 罗烟芷被他一动不动盯着,没能立即反驳他,反应了半晌,急着开口:“我就是朝倾歌。” “你不是。”陌白看着她,忽然间动了手指,眼神狠戾神情一瞬流露出来,抬手去捉她肩膀,“但你认识她,许是知道朝倾歌的下落。” 所以他要带她去见水神大人。 “我不知道。”她一瞬怕了,连忙撤后几步,转身便跑。 神,竟是这般可怕的吗。 所以朝倾歌才想要了拼了命逃离? 因为畏惧。 还没跑出几步,陌白已瞬行在她身前,再次堵住了她的路。 “跑是没有用的。”他双臂环于胸前,一身轻衫摇曳风中,不经意抬眸时,一片白云匍匐而至,将他们罩于这阴影之下。 “我……”罗烟芷干巴巴的动了动唇,喉咙却像被人狠狠掐住一般,再发不出一个音来。 是自己太天真了。 她以为只要他们发现自己不是朝倾歌后,便会放了她。 可照如今情况看来,只要他们发现自己假冒朝倾歌之后,会立即杀了她吧。 这条从那火海中偷来的命,终究还是要还回去了吗。 可她不后悔当初答应帮了朝倾歌。 哪怕以这条命做代价,她亦毫无怨言。 但她起码要争一争,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不可以放弃。 对上那双明暗交错的双眸,她脚步错开,再次换了方向,向后跑去。 这一次,仍是被追上。 “若你说出她的下落,我可以考虑放你走。”陌白站在她身前,眸中阴影进一步扩展开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不知道。”她瘦弱的身板退后半步,沉着眉回道。 陌白眼中毫无怜惜之意,沉吟几字:“真可惜。” 下一瞬,乌云拢聚在上空,白衣少年顷刻间化身为龙,冲着罗烟芷飞过去。 他要强行带她走。 就在他要触及到罗烟芷的那一瞬,天空中忽而一道惊雷闪过,生生劈在他的面前。 那道电光之下,是光璟走了出来,立于白龙与她中间。 他已全身湿透,高大身躯却将她护住。 “陌白——”这一次,他的话里带了不容置喙的用意,面前紫纱一瞬褪去。 那双冷澄瞳眸看着陌白,手上的麒麟弓被雷电完全贯穿:“我几时说过,你可以动她了。” 第90章 雷神篇(十一) “陌白不敢——”陌白雾眸对向光璟, 却毫无畏惧之意。 “无论她是否为千离要寻的人,你都不能动她。”光璟一手提剑,一手握弓, 微微垂眸时, 又是一道闪电下来, 缀入满身细碎的电光, “就算是千离此刻站在此处,亦不可带走她, 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明白。”陌白低垂眼眸,简单作揖后,转身离开。 光璟转身朝罗烟芷过去,一手收了剑, 转而将麒麟弓递到她面前,沉声询问。 “还能不能走。” 被他这样一问, 蓄在她眼眶中的泪一瞬掉落,哭的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一道道哭腔根入话中:“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 他默然看她, 没有说话。 由着她哭了会儿, 那哭声不见停止,却越演越烈。 “别哭了。”他将麒麟弓幻化于无,一双冷傲的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 “我要怎么做, 你才会停止。” 那哭声顿了顿,紧接着, 她终于看见他那双过于美丽的眼瞳。 心脏好似在一瞬别人捏住。 她怔了怔,脸上泪滴顺着脸颊落下去,唇角动了动:“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没有回应。 半晌,她又问了次:“我叫什么?” 光璟微眯了下眼,仍是只字未提。 他不知道。 因为,她从没说过——她真正的名字。 “记不住也无妨。”罗烟芷缓缓起身,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痕,“你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 遇见他之后,好像是本就萧条无谓的生命,忽然间多了一份依靠。 总有一天,她会告诉他,她的名字。 只是她不知,那一日,竟是最后的机会。 水神殿内。 “光璟真是这样说的。”千离负手走着,唇边割裂出一层冷笑来。 “是。”陌白单膝跪地,躬身抬眸看回去,“可那女子,并非朝倾歌。” “人类女子。” “是。” “那便依他所言。”他含义不明地应了一声,薄唇冷酷抿着,“可有其他事情禀报。” “雷神大人已寻回麒麟弓。” “楼泽亦和林商去了人界?” “是。” “这人界好生热闹。”他挥袖变化出一面水镜,面上不动声色,“楼泽,你可知自己这样做,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那青龙盏——” “无需再找。”他闭了闭眼睛,收回冰冷锋利的眼神,“本身也不必找到。” “既不急于找到,您又为何派我前去寻朝倾歌。” “你想知道。”千离冰凉的目光探过来。 “是属下做了多余的事情,还望水神大人恕罪。” “你何罪之有。”他抬手抹点那面水镜,一张脸神色难辨,“下去吧。” “是。” 古城外,西风渐起。 林商倚身在绿树高枝上,目光侧向风沙中已经入睡的风橪,勾唇道:“楼泽,你这样做是真的让我看不明白。既然选择放她走,为何又要悄悄跟着她,这可不符合你一贯的行事作风。” “无论她为何这样做决定,我都尊重她的想法。”楼泽躺在另一棵树上闭目养神,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 “哪怕知道她错了?” “这世间本就没有衡量对错的根本之法,只是结果不同罢了。” “你倒是看的通透。”林商倏地冷嘲一声,视线慢慢划过天际,“似乎当初风徒慕也曾抵抗过这个身份,可到最后,他不仅成为了诅咒之神,还被这股力量所控制。她的下场,亦不会好到哪里去。” “若她此生不得善终——”说到这里,他轻吸了口气,慢慢抬开眼眸,“我这长生一命,不过亦是虚妄。” “倘若我让你神界之主的责任和她之间做个选择,你会如何。” “我会陪在她身边。”他神色淡淡,目光却朝向那熟睡的身影。 翌日,东海边缘。 “风橪,听说这东海之下凶险无比,不然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如何?”年筱晓望着平静如往的海面,眉头轻轻拧着,往前一步,被风橪抬臂拦住。 “不必。”她慢慢拎出长剑,目空一切,“我很快回来。” “那我?” “你帮我守在这里,设下法阵,别让除我之人进去。” “我知道了。”年筱晓默默退到一边,抬手划出法杖,严密的在周围设了法阵,而后,躲在一边休息。 年筱晓本以为风橪这个决定是多余的。 直到她在此处看见了陌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嗖的一下起身,选了一处躲起来,默默拿出法杖,立了个法阵出来。 黑色的法阵圈平地而起,绕在陌白身侧,再迅速落下。 风橪可要快些回来啊。 就这个法阵,根本困不了陌白几时。 “我知道你在。”陌白不做任何反抗,甚至被牵制时眉目都不曾动过,只是对着那暗处静静道:“可是不愿出来见我。” 躲在树后的年筱晓通身一颤,指尖揪在身侧抓了抓,没有出声。 明明没有看见他。 她却好似感受到他眼中的那股沉郁,就像是他所触及到的世间只有这漫长的悲,没有喜。 忽然间,她想走到他面前,用力的抱住他,告诉他这个世间没有他看到的那样的糟糕。 是他的出现,让她曾经消亡过的生命,再次充满了生机。 可带给她希望的那个他,并不快乐。 “你可知道她是谁。”陌白微抬眼眸,似是执意要见到她一样,脚步被控制住,手中动作却毫不含糊。 他直接挥袖,一手掀了立在年筱晓面前的百年老木。 年筱晓闻声后退半步,呆愣的盯着他看,一时喉间竟忘了发出声响来。 她曾以为,陌白永远不会拆穿她的伪装——即使他已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可方才一瞬,他让她不得不离开躲避物,再无法对他有一丝隐瞒。 这才是他。 神龙陌白伴在水神身侧百年,骨子里的温柔早已被抹的一干二净。 他阴冷眼神,早就说明了一切。 是她不信。 是她在赌。 她信他不会撕裂她的谎言,她赌他会帮她隐瞒一切。 可此时,他的质问,却不由的让年筱晓回过神来。 “知道。”她上前一步,一丝心虚都不曾落在面上,“我帮她,与她是何身份无关,只因她是风橪。” “若我说……”他停顿一瞬,语气却是纵容的,“让你离开她,来到我身边,你可会愿意。” 年筱晓注视着他的双眼,瞬间便晃了神。 到他身边去? 她不由自主的前行一步,眨眼间,又退后了两步。 “陌白,我怎么能忍心让她一个人。”年筱晓目光闪烁了一番,双拳微微握了握,“若是二者只能选其一,我会留在风橪身边。” “就算你留下,她还会是一个人。”陌白忽而眸中落了冷,一拳震碎了地上的法阵。 同一瞬,两道身影坠入海中。 那是…… 年筱晓眼瞳颤了颤,可还是被瞬行来至她身边的陌白握住了肩膀。 “你在此与我周旋,就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水神和风神进入东海去寻风橪?”她唇角讽刺的扯了下,难以置信的垂着眼睫,陡然笑了声,“陌白,你对水神可真是忠心。” 可笑的是,她方才竟还真的为他那一句“来到我身边”动了心,险些被他动摇。 思及此,她再次抬眸,眼瞳左右动了下,眼神越发明亮的望着他:“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真心。” “不曾——”他蓦地松了手,“我只是在奉命行事。” “好一个奉命行事。” 说完这句,年筱晓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我曾拖住你放走了朝倾歌,你如今拖住我坏了风橪的事。陌白,你我之间,算是扯平了。” “扯平?”陌白那双空洞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你还欠我一条命。” 自己这条命的确是他救回来的不错。 年筱晓拔出身侧匕首,锋利剑刃对准自己的心脏,蓄力刺了进去。 “那这条命我此时就还了你去。” 几滴鲜血毫无规律的连成串砸在地上,惊起一地尘埃。 年筱晓慌然回眼,落眸看着刀刃所至之处,一下子身体僵住,再无动作。 只见陌白只手握住剑刃,被尖刀顷刻间割裂了皮肤。 而那刀尖,明明已来到她心口处,却一点也没触及到她。 温热的血在她衣上绚烂的展开,血腥味逼人。 她暗暗心惊,吓得立马松了手。 见她有了反应,陌白面无表情的跟着松了手。 匕首落在地上,吊坠在上的鲜血顺势扬起,又热闹了一番。 “你……为何要这样做。”她困惑的盯着他,眼神止不住的往他手上瞟,“你不是说,对我未曾有过一次动心。” 他毫不在意的将受伤的手握拳背在身后,视线垂落至她眼中,不动声色的望着她。 “你活着,对我来说才是两不相欠。” 她怔怔抬起头,眼角浅浅圈着一处泪,竟被这一句话掀了心中波澜。 若是自己方才答应了他,他可会——真的带她走? “可惜了。”她再次低下头去,转过身背对着他,“欠你的这样东西,我这一世无法偿还了。” 她的命,早已不在她手中。 千万年来,六界沉浮,几番易主,却从未有过人界成为六界之首的情况。 生而为人,注定就要被人宰割。 哪怕她身为能力者,哪怕作为一个巫师再怎么厉害。 最终,手握生死大权的,仍是这些神仙妖魔。 她身上唯一能和他们抗争的,亦只有这一颗心。 “有句话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怕再等下去,就说不出口了。”年筱晓踟蹰片刻,重新转过身去,一双眼格外专注的看着他。 风卷落叶拂来,将她说的话一字一句送到他身边。 “陌白,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的每天只能熬夜码字,一写就写到后半夜。 但是没办法,自己想写的文,无论怎样苦,就算没有回报也要坚持下去,因为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第91章 番外 番外一 焱夜*郁洛遥(1) 三百年前。 “喂, 人类,你可知狐妖溟宋现在身在何处?” “……”郁洛遥收起了手杖,匆匆瞥了一眼从森林深处走出来的焱夜, 只当他是透明的, 转头往前走。 “看你穿的衣服奇形怪状的, 莫不是也同那些除妖师一般, 杀妖的?”焱夜快速移动到郁洛遥的身边,抢在她前面走着。 “不是。”在焱夜靠近自己身体的那一刻, 郁洛遥怀中的铃铛猛的震动了两下。她低眸沉思了两秒,眸色变得晦暗起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恐怕是妖。 “那你是做什么的?”焱夜穷追不舍的问道,抬头望天时用余光偷偷瞧了郁洛遥一眼。 这个人类,死板透顶, 一点也不好玩。 “巫师。”郁洛遥目视前方,不经意间回答了焱夜的问题。 此刻的她只想找机会甩掉这个妖, 这个妖出现时她竟没有立即察觉出他不是人类。所以——看来他是比较强大的妖,她一人无法降服。 “听起来这倒是个新鲜玩意儿。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欲问他人名字之前需先报上自己名来,这是礼貌。”郁洛遥扯了扯斗篷的帽檐, 用帽子遮住大半面容。 “竟还有这般说法?” “……” “焱夜。你的名字呢, 人类。”焱夜勾唇一笑,颇为新鲜的看着郁洛遥,只等她说出自己名字。 焱,夜?听到这个名字后郁洛遥猛的停下脚步, 原地怔住。 焱夜?那个不老不死不伤的妖怪, 无人可以降服的怪物,竟然是——他? “你怎么不说?”焱夜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眼珠子上下打转了两下,轻轻咬唇,白皙修长的手轻轻的擦过下巴。 “郁洛遥。”郁洛遥冷淡的回应了一句,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思绪不断批的一直往外涌。 在焱夜面前大半巫术皆无用,一直以为他只活在传说里,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妖没想到今日竟被她遇见了。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你急着叫我来,有什么事。”聂将心右手持剑走到郁洛遥的身后,鲜血顺着剑身滑落在地上,在地面上晕开了艳丽的血红色。 刚刚血洗水妖一族耗费了她不少体力,她一感应到郁洛遥的存在后就匆忙赶过来了,鲜血融进黑色的衣襟中,与之浑然一体。 “你可曾听说过魔王焱夜。”郁洛遥浅浅瞥了她一眼,眸中含有深意。 “焱夜?传说中不老不死,任何东西都不能给他造成伤害的那个妖怪?说来话长,一百年前,十二星阵的十三位除妖师想要联手封印他,但是失败了。”聂将心低着头,视线定格在破损的剑身上,声音幽黯“双子星的两名除妖师因此丧命,此后世间再无双子除妖师。” “为什么单单双子星丧命了,其他星座都完好无损。” “双子星不同其他的除妖师,她们中一个是混血的除妖师,另一个则是混血的巫师,为除妖师和巫师的后代,两人以双生子的形态降生。封印焱夜的阵法是专为除妖师设定的,双子星的巫师被法阵反噬,一人承担了法阵带来的所有伤害。” “那个除妖师又为什么死。” “十二星阵之所以会允许巫师加入,正是因为那个巫师的巫术可让焱夜受到与她同等的伤害,双子星的除妖师挡在了巫师的前面,被焱夜一掌打死,十二星阵破。”聂将心用白布拭去剑上的血,面色有些发白。 “那你有没有想过,封印焱夜。”郁洛遥单膝跪地在一块岩石之上,接触地面的腿轻轻抬起,她拿出一个眼罩将左眼挡住,下一秒,右眼由浅紫色变成了血红色。 就如同焱夜一般。 “像焱夜这般如此强大的妖,当初十三人合力都无法封印他,现如今就算是你我二人合力也没有把握成功封印住他。”聂将心干脆果断的将剑收进剑鞘里,狐疑的瞄了郁洛遥一眼,“你确定要封印他。” “用阳寿献祭立下契约就可以。” “用阳寿……你拿生命去换?只为封印焱夜?” “这有何不可?你是除妖师,我是巫师,除妖驱魔渡鬼本就是你我应做的事,凡事都需代价,只分值不值而已。” “封印他,需要献祭阳寿多少年。” “半生。” “那——你觉得,值得吗?” “只要能封印他,让我做什么都值得。” “你要去哪里?”溟宋突然出现在焱夜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吗?”焱夜笑着说道,眼角一弯,如同黑夜的明月,“去见一个巫师。” “人类?”溟宋蹙眉问道。 “人类。”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见她。” “为什么?”焱夜嘴角带笑,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她会害了你。”溟宋冷漠着一张脸,面不改色的说道。 “你说什么?”焱夜的笑从嘴边消失,他僵着脸上的表情,冷笑一声说道:“你是说像她这样从不拖累别人,也从不拖累自己的人,会害我?她也是我的朋友,溟宋” “她没当你是朋友,巫师和妖怎么可能成为朋友。” “你这是不让我离开的意思——” “是,若是要走。”溟宋的眼里流露出笃定又锐利的目光,用清凉醇厚的嗓音从容不迫的说道:“先杀了我。” 一炷香之后。 “喂,人类,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焱夜从树上一跃而至到郁洛遥的身后,右手还没触及到她的肩就被用权杖挥开。 “跟着过来。”郁洛遥推开了一扇门,门里漆黑一片,一根伫立在里面的冰柱格外瞩目。 他眼里一暗,跟着走了过去。 焱夜擅长用火,所以他唯一的天敌只有冰。冰可困住火,也可融化成水熄灭火。 “你这是在做什么。”焱夜的手握在门边上,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他的指尖刮在门上,触摸到了上面积沉已久的灰尘。 “进来吧。”郁洛遥微微侧转过身,左手里的手杖轻轻一挥,将门扣住。 焱夜丛容般转过身,身体一下被几根铁链紧紧缠住,短短几瞬,他已经被铁链带入空中,片刻间,被绑在了身后的巨大冰柱上。 “郁洛遥,你叫我来是为了——”焱夜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人,没有任何想要挣扎的动作。 他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却突然间停了下来,没有说下去。 “封印你。”郁洛遥转过身看他,握着手杖的手上隐约可以看到轻微突起的青筋。 他生气了。 而在还在压制心中的怒火。 “你以为,凭着区区几根铁链就能封印我。郁洛遥,你也太小瞧我了。” “出来吧。”郁洛遥话音刚落,聂将心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为了封印我你还找了帮手。”焱夜咬着牙问道,血红色的瞳孔变得更加鲜艳起来。 “你可不是能被小瞧的妖魔,我不可能孤身前来。”郁洛遥走到了焱夜的跟前,抬起手杖轻轻的点了下地面,霎时间,在焱夜的身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法阵圈,“沉睡——” “砰!” 眨眼间,聂将心已被一团火焰打到了墙上,她伏地慢慢起身,在她身边,围起了一层火墙。 鲜血从她嘴角流出,妖冶动人。 火海的另一边,是焱夜和郁洛遥。 “为什么!”焱夜右手掐着郁洛遥的脖子将她按到了墙上,郁洛遥垂下的左手紧紧攥着手杖,就算受到了方才的撞击也没有松开。 “人魔殊途,我封印你,本就是命中注定。”郁洛遥沉静着一张脸,冰冷的眼神扫向焱夜。 无论什么情况下,她永远都只有这一副表情,处之不惊。 “我以为,我是可以相信你的。”对上郁洛遥的视线后,焱夜松开了手,微微垂首,眼里流露出失落的目光。 更多的却是冰冷。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相信我。” “你早就想要封印我了。”焱夜失神的抬起头,眼里仍是不可一世的轻狂。 “是。” “哪怕我说要杀了你,你也要封印我。” “对。” “那我——” “日月为证,献祭阳寿。”还没等焱夜说完话,郁洛遥和焱夜的身下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的法阵。 一瞬间,狂风突起,郁洛遥若无其事的阖上了双眼,自那刻起,她的发丝开始一点点变白。 青丝换白发,渡我年华。 “人类,你这是在做什么!”焱夜蹙起眉头,用力的扯住了郁洛遥的手腕将她拽向了自己的身边。 郁洛遥猛的一下睁开了双眼。 但一切都没有因此终止,她的容颜依旧年轻,白色的发丝却仍在蔓延。 “封印你,怎么可能没有代价。”郁洛遥眼尾微弯,似是有泪在眼眶里打转。 在她的眼对向焱夜急切的目光时,她好像是,心痛了。 “若是你知道你会付出这般代价,最初我就无论如何都不会要认识你。”焱夜冷笑了一声,再一次松开了手,下一秒,毫不迟疑的闭上了双眼。 “以我心神起誓,三生三世将此妖封印在此。非此灵魂,绝不相认。”无形的锁链在焱夜的身上缠绕,一层又一层。 没过多久,焱夜高大的身躯倒了下来。 郁洛遥上前一步,将他拥入自己怀里。 在他倒下的瞬间,周围的火海尽数消失。 再也不见。 同一刻,郁洛遥左手中的手杖上突然出现了一团火焰,火光落在她身前的发上,映得她披肩长发愈发白的刺眼。 她从怀中拿出一根手环,放入火焰中。 顷刻间,化为灰烬。 星辰花编织的手链,寓意永恒的爱。 都散了吧。 “沉睡吧,从今日起的三百年里,你会一直沉睡。而三百年后,会有人出现再度再次封印你。” 郁洛遥抱着怀中的人,整个人摊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这一次,她不仅封印了焱夜,连同两人的记忆也一同封印了。 封印解开的那一天,也是回忆复苏的那一天。 只可惜这一天不会到来了。 聂将心从一片焦土中走了出来,目光极冷。 “他是自愿被你封印的。” 第92章 番外 番外 控梦师 暴风雨如约来临。 乌云浮在天空遮住万里星光, 灰色的漩涡在阴云里翻滚起来,雨流万柱,吞噬天地。 一黑一白的身影穿梭在深林间, 打落树叶, 拍在地面上传来脚步踩踏在泥土上的声音。 树枝茎叶被连支割断, 黑夜吞没了一切。 众山群林之间, 伫立着一个红色的矮楼,如一片火红色的云, 屹立在万丈长空间。 白衣女子推开了红楼的门,在摘下斗篷上帽子的瞬间,一道白色闪电在她身后闪过。 顷刻间劈断了大树。 震耳欲聋的雷声落在背后,像砸在人的心尖之上,白衣女子的心脏猛然剧痛一下, 在她险些摔倒的时候,黑衣女子关上了门, 及时扶住了她。 “你们终究还是来了。”坐在楼中间清冷缥缈女子浅声发话,身着一身灰衣长袍。她的双眼被几条重叠的红色丝带遮住,头发则像道士一样被绑住扎了起来,唇线平直。面前摆放着一个矮桌, 双手微微弯曲搭在桌面上, 轻轻点了一下。 “你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聂将心松开了扶住郁洛遥的手,往前走了一步,轻挥了一下黑色的衣袖,在画念面前坐下。 “三十年前, 所有的控梦师隐归山林, 就是不愿再踏入人间琐事中。就算你们今天找到这里来,你们的所求, 我也无能为力。”画念举起茶壶在面前的杯子里倒上了茶水,将茶杯推到了聂将心的面前,“无论你们期待了什么未来,你们所想的,都不会发生。” 茶杯里传来星辰花的香味。 “像焱夜这样强大的魔,任何的封印都无法永远困住他,一旦封印解除,他会撅地三尺也要找到封印他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几丝白发搭落在茶桌之上,郁洛遥缓缓抬眸,暗冷的声线流入耳畔。 “世间之人的事情与我无关,就算焱夜的封印解除,我也没有办法帮助你们。”画念轻轻起身,背过身去,右手放在墙面之上,“你们走吧。” “这件事情,除了控梦师,无人能做。”聂将心跟着站起身,眼尾浅浅的扫了画念身后的墙面一眼。 墙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忘”字。 “为什么会找我,控梦师不止有我一个,不是吗。”画念指尖轻轻在墙壁上摩挲,慢慢垂下眼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因为你有不得不做这件事的理由。”郁洛遥冷淡而平静的将视线落在茶杯里的水面上,仿佛只要轻轻一吸气,水面也会惊起波澜,她抬手握住了茶杯,冷声道:“魔王梦魇,我们可以帮你除掉他。” “能除掉,梦魇,是吗?”画念的指尖一顿,手指慢慢在墙面上握紧成拳,僵直的转回身,冷漠的声音掩不住内心的紧张,“真的,能帮我除掉吗?” “如你所见,我的半世生命已经殆尽,余生对我来说已经无用。就算丢掉剩下的半条命,我也会帮你,除掉他。”郁洛遥的眼里露出寒冷刺骨的神情,苍白的脸倒映在水面上,唇角微微下弯。 “如果你们真的能帮我做到的话——,说说看吧,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画念在郁洛遥的面前坐下,轻启朱唇,略微发白的唇上像失去了血色一般。 “我的咒术只能封印焱夜三百年,三百年后封印会自动解除。我们需要你在三百年后封印解除之前找到转世的聂将心,篡改她的梦境,让她知道封印焱夜的所在地,帮助她灵力觉醒,再次封印焱夜。” “不是你,而是其他人吗。”画念勾唇冷笑一声,语气悠哉的补充道:“真正封印焱夜的,难道不是你吗?” “我留下了符纸,就算没有我,聂将心也可以一个人封印焱夜。”郁洛遥的手指在茶杯边划了一下,几滴茶水因摇晃而掉落了出来,覆在她的手指上。 “无妨,如果你们可以成功除掉梦魇的话,区区小事我也没理由推脱。控梦师就算轮回转世,无论身在哪里,都会在十六岁时得到控梦术并且记住前世的嘱托,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如此,我们就先行告辞了。”郁洛遥快速的站起身,几缕白发从身后落至身前。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不想看一下自己的未来吗?”画念一把扯下遮住眼睛的面纱,抬眸看向聂将心,在一瞬间微微扩大了瞳孔。 画念是巫师与控梦师的后代,天生就同时具备预知未来和控梦的能力,在她的眼触及他人的时候,便会一眼看到他的未来。 郁洛遥虽为巫师,但却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因为是妖与人的后代,她也没有继承到父亲可以回到过去的能力。 聂将心在与画念对视的一瞬间,一种不祥的感觉突然间卷袭了心头,她下意识的咬了下唇,一言不发。 画念是罕见的双色瞳,拥有金黄色和冰蓝色的眼眸。 “身为除妖师,竟然将妖留在自己的身边。”画念嗤鼻一笑,对着聂将心的方向微微的抬了下眼眸,“你同样也认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吗。不会的,欲念会吞噬你,也是吞噬他。你们想要的未来,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会发生。” “你看到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聂将心握住自己正在发抖的左手,左手处的伤口隐隐浮现。 “就算你知道了你和他的未来,也无法改变,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如此,你还想知道吗。还是说,灵幽谷的除妖师都跟你一般,幼稚。”画念用手捋了一下掉落下来的碎发再将它别到而后,眼带笑意,嘴角轻轻扯弄了一下。 聂将心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她低垂着双眼,声音有些沙哑:“你看到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画念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蹙紧眉头:“虽不是他亲手杀了你,但你却因他而死。若非你们其中一人丢掉现在的身份,命运就不会改变。” “你是说,我会死?那么他呢,他的未来是——” “我不知道。我能看到的只有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不可随心所欲的预见任何人的未来。” “丢掉身份的意思是。” “你变成妖,或是他——变成人。”画念双手合十落在茶桌上,敛眸听着楼外噼里啪啦落下的雨声,脸色阴沉,“不过无论你们的身份如何改变,你们都无法改变属于自己的悲剧结局,只能延缓它的到来。” “告诉我们这些,对你来说没有关系吗。”郁洛遥冷着一张脸,神情肃穆,声音喑哑轻软无力,心里却已经刮过凛冽的山风。似是有瘦骨嶙峋的骨爪勾向她的心,让她不由自主的难过起来。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既然是命运,又怎能轻易的就被动摇。 她的此生已经将要走到尽头。 在她出生时,父亲就已经为她算过一卦,她此生活不过五十岁。半生将近之期,她又拿出半生来献祭。 如今,她违抗过的命运终要实现。 “无妨。”画念无声的叹气,神情冷寂疏离,冰凉的话语冷冰冰的落入耳里,“梦魇的存在本就是控梦师心中的刺,若他一除,我就算遭受天谴又能如何。你们尚且用命帮我族除掉梦魇,我在可承受的范围里给你们一些忠告也无可厚非。” 画念浅浅抬眸,居高临下的神色已经退尽,声音凉嗖嗖的。 “你是郁洛遥。” “嗯。”郁洛遥低声回应,冲她示意性的点了点头。 “你可知焱夜也曾来找过我。” “你说什么?”郁洛遥失态惊呼道,苍白的脸终于增添了一丝生气来。 “按道理我本不该为魔窥探未来,毕竟焱夜和梦魇属于同一类。”说道这里,画念轻微的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说道“但是那日我闻到了星辰花的花香,花香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或许你不曾知道,星辰花是魔族的禁花,会压制魔族的魔力。那日他前来时开口就问了你的名字,所以我知道,他是为你而来的。” “这——,怎么可能?” “焱夜本来的结局不是被你封印,而是一统魔族。是他,一意孤行改变了自己的结局。” “不可能!”郁洛遥拍桌而起,面色有些惨白,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瞬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是他改变了此生的结局,所以——,你预想的未来也可能不会到来。我会按照约定让聂将心在三百年后觉醒并再次封印焱夜,但是他此生的命运已经被他改变,那么也就意味他的命运早起脱轨。下一世,他也有可能不会被你们封印,即便如此,你还是坚持只有聂将心一个人也能再次封印焱夜的想法吗?” “……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不在我这里。”画念站起身,轻轻挥了挥衣袖,红色的丝带再次蒙住了双眼,“你们走吧,希望你们可以遵守自己曾许下的约定。我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命运之轮已经开始改变,如果走下去,就靠你们自己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了悲剧结局后,还会不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第93章 番外 番外 溟宋*聂将心(1) 风云骤变狂风呼啸, 晖冷的月光下,聂将心被众妖层层包围,圈了个水泄不通。 耳边树叶沙沙作响, 狂风穿透叶脉大方肆虐。 溟宋惬意的站在树干的一端, 远远的, 望见群妖中的弱小身影。她的身上被划出了多出伤口, 刺眼的红攀上她的衣摆。 毫不意外的,她被摔进泥泞的土涡中, 脸上被划出了一个鲜红的道子。 溟宋抿着唇,双臂悠闲的环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一场恶战结束后,他轻轻一跃跳到她的身边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跟我求助,只要你跟我说一句, 我就能轻易的帮你杀掉他们。” 他醇美的声音十分动听。 “可惜了这张脸,本来就长得一般。” 聂将心斜睨了他一眼, 若无其事的复述道:“不是你说的要试探我的实力吗?如今我已证明我的实力,那么你就应该心服口服的帮我除妖。而且——” 聂将心白了他一眼,嘲讽的说道:“我长得如何,不需要你来评断。我兑现了我的话, 你也应该完成你的任务, 而不是在这里说风凉话。” “这就你救我的原因。对你来说,我只是除妖的工具?” 他轻笑一声,弧度很小,谈不上热情, 甚至有几分冷淡, 身姿却在风中显得愈发风流跌宕。 “除此之外,还应该有别的吗。”聂将心清丽的容颜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深邃而隽美的眼中却填满了冷漠与疏离。 “聂将心,你叫我来,所为何事。”白丝青衫游晃在林间,冰冷的声线如冷风一般,无情的穿过百叶间。 “你来的比想象中要快,郁洛遥。”聂将心随手抹了下脸上躺下的血水,转过身去,脸上狰狞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 “你就是郁洛遥?”还没等面前的人回答,溟宋就已冲到了郁洛遥的面前,抬手就要扼住她的脖颈,电光石火间,聂将心用铁链拴住了溟宋的右手并用力的往回拽。 “这里没有你的事。”聂将心一跃而起跳到了溟宋的身边,飞速间挡到了郁洛遥的面前。 “我就是。”郁洛遥面无表情的摘下了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了满头白发。 她冷着一张脸,越过郁洛遥,走到溟宋的对面,四目相对:“你就是狐妖溟宋。” “是你封印的焱夜。”溟宋蹙眉质问道,双手在一瞬间握紧成拳,灰紫色的双眼微眯,语气生硬。 “是我。” “那天我本就应该拦住他。” “他打伤了你,你反而想要救他?” 溟宋不搭腔,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封印他。” “我有必须要封印他的理由。” “为了你自己。” “不,为了他。”郁洛遥低下头去,微阖双眼,轻启朱唇,“他杀戮太多,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你说什么?”溟宋一拳重重的敲在郁洛遥身后的树干上,怒气上涌,掌心已经冒出虚烟来,“他是不死不伤之身,就算得到报应,也轮不到你来管。你有什么权利封印他!” “你真的了解他吗?”郁洛遥抬起头,嘴角下弯,“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每日每夜都反复承受着致命的伤痛感,终年活在罪孽里,在无法终结的慢慢长生里,一辈子,煎熬痛苦。” “你说谎!他分明就不会拥有痛感。” “这是一百年前,双子星巫师——最后的诅咒,以生命为代价。”郁洛遥眼神疏离冰冷,仿佛在叙述一件生硬的故事。 “所以说,你献祭阳寿,并不是为了封印焱夜,而是要——破除双子星的诅咒?”聂将心突然间凑到了溟宋的身边,难以置信的看着郁洛遥。 其实郁洛遥本来就不是想要伤害溟宋,而是想要帮助他?她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而且还是对一个魔? “双子星的诅咒根本无法破除,用生命为代价的诅咒本就无解,但是有减轻他身上痛苦的方法。封印他的时间越长,他身上的痛感就会渐渐变弱,虽说不会消失,但至少可以减轻他的痛苦,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郁洛遥抬手扎起了满头白发,再次戴上了斗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溟宋走到郁洛遥的面前,“你和焱夜,是什么关系。” “你可曾知道,星辰花的花语。”郁洛遥收紧了自己的衣襟,背对着溟宋和聂将心,在迢迢月色里,走进了无边黑夜里。 人心难测难得,懂者一生坎坷。 聂将心呆坐在石阶上用手拄着头,仰望着满天星空。一阵轻风掠过耳边,引得她警惕的偏过头去:“是你?” “你流泪了。”溟宋站在屋顶上,低眸望着聂将心的背影。 “我只是在想,郁洛遥为什么会甘心用半生阳寿来换一个魔的安稳余生,魔拥有无止境的生命,更何况是焱夜这样不死不伤的妖怪。人的寿命不过百年,这样的付出,对她来说太过奢侈了。” “焱夜曾问过我,有没有可以延长人类寿命的方法。” “所以,你怎么说。” “我实话告诉他,没有。”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对方都是自己心里特别的存在。” “妖和人怎么可能会存在这样的情感。” “你不信?”聂将心轻轻扬眉,转过身面对溟宋而立。 “不信。” “你知道我和郁洛遥为什么会成为朋友吗?因为我们都是异类。”聂将心顿了一下,依着木门站着,躲在溟宋看不见的地方,“我和她都是人和妖的孩子,所以不被其他除妖师和巫师接受。但我和她的血液里流着天生的命运,所以除妖驱魔渡鬼是我们活着唯一的意义。可能郁洛遥她对妖,天生怜悯,也或许,只对焱夜怜悯。” “那么你呢,怜悯过妖吗。” “没有,我憎恶妖。” “呵——”溟宋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我的母亲就是被父亲亲手杀死的,他就在我的面前,杀死了母亲,本来也打算杀死我,但我身上的除妖符保护了我,后来,他走了。” “……” “所以我不相信任何妖,只有妖灭绝了,人间才能太平,才会没有这些所谓的悲剧。” “……” “所以,我还是无法理解郁洛遥的做法……溟宋?”聂将心走出房间,在茫茫夜色中仰头看过屋顶,屋顶之上,只剩朦胧的月色。 群树间,一朵紫藤花在悄悄盛开。 在聂将心离开之后,溟宋百无聊赖的坐在屋顶上,看着天空上浓密的乌云,心里变得苦闷起来。 要下雨了。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感到愧疚。”郁洛遥身着一身白衣站在屋檐上,一头白发被她高高束起。 “她——,为什么会死,你是知道的。” “抱歉,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郁洛遥视线下移,眸色黯然。 “其实你不说,我也大概知道了。当日,焱夜给我留下的是致命伤,就算勉强不死,也活不长久了。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郁洛遥语罢噤声,一身白衣在黑夜里格外刺眼,白色发丝在肩头飞扬,她偏开目光,指尖轻轻划过衣摆。 “她不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人类,就算是得知焱夜被封印的时候——”说道这里,溟宋瞥了郁洛遥一眼,语气轻柔放松,“我的心也从没有这么难受过。很多时候我也想过,这种感情到底是愧疚还是怨恨。” “忘了她吧。”郁洛遥轻叹了一口气,眼里含着无奈的情绪。 “你也让我忘了她。”溟宋默默的扫了郁洛遥一眼,脸上显现出落寞的神情,缓慢开口:“你变了,以前在你脸上看不见这些表情。” “……” “她之前说过的,你对妖天生怜悯,而她憎恶妖。只是不知道,她对我是哪种感情。” “……” “你们人类,像你这样的人类,有可能,爱上妖吗?” “不知道。” “那么,焱夜呢。” “……” “你说她转世了会去哪里。” “她不希望你找到她。” “因为这该死的契约?” “……”郁洛遥沉默了几秒,握紧了手中的手杖,冷漠的说道:“现在开始,由我来帮你消除——这不该存在的记忆。” 第94章 番外 番外 郁洛遥*焱夜(2) “就凭你们也想取我性命。”郁洛遥冷漠的擦去了嘴角的血, 往后退一步的时候扯痛了左腿上的刀伤,踉跄了一下。 “平日里和你从不分开的那个除妖师呢,怎么今日她不在。”一个长相妩媚的妖得意的舔了下刀上的血, 得意洋洋的说道:“看来今日你是要死在我们的手中了。你这血虽然比不上那个除妖师的血干醇香甜但也算得上是上等极品了, 你们还在等什么, 给我上!” 霎时间, 一群妖向郁洛遥扑了过来将她团团包围。 郁洛遥刚打算运用法阵,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脸颊上已经被溅了一行血。 一个小妖当即应声倒地。 “焱,焱夜?”那个刚才气势张狂的女妖当下被吓得花容失色,惨白着一张脸,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你认得我?”焱夜头轻轻一歪,细微的挑了下眉。 “唰——”女妖的胸口在瞬间就被郁洛遥掷出的利刃刺穿, 她身体脱离后单膝跪地,只听“扑通”一声, 鲜血已经漫处身体,在她四周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她死了,而且死不瞑目。 周围的小妖们一下子“群龙无首”,不过短短几秒, 已经私下逃窜, 消失不见。 “又是你?”郁洛遥手中的手杖狠狠的怼在地上,支撑着她身上的全部力气,她面无表情的瞥了身旁的焱夜一眼,随后, 转过头去, 轻咳出一口血来。 这一战,她伤的不轻。 “你怎么杀了她, 我还没问完她。”焱夜不解风情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郁洛遥不回应,又苦闷的眨了下眼。 “她不死,就得我死。”郁洛遥用手抚了抚心口,一瘸一拐的转身离开。 “……” “……” “那我觉得还是她死比较好。”焱夜不明分说的快走两步,追上了郁洛遥,嘴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 “……” “你受伤了?”焱夜迟钝的看了郁洛遥一眼,留意着瞥了她的左腿一眼。 “……”郁洛遥笃定了心不再离他,只顾一个劲的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时不时的扯痛伤口。 她可以感受到血在她的腿上温热着流淌,令她厌烦又无奈。 噬血妖的首领有两位,一男一女。如今女的已死,男的势必会有所感应。此地不宜久留,若她未能及时离开,只怕会被剩下的那只妖赶上。 “不说话吗,人类。” “嘘——”郁洛遥紧张的抬起头,恰巧焱夜站在她身边低下头来,她皱着眉抬起头,下意识的伸出右手,食指抵在他的唇瓣上,如蜻蜓点水般。 林间深处,光影熹微。 “你——”郁洛遥欲言又止,哽咽在喉,树叶沙沙响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警觉的轻微侧头用余光扫了眼身后,猛然间,松开了手。 “你走吧,我也走了,别再——跟着我了。”郁洛遥淡定的将手杖在身前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圈,霎时间,在她和焱夜中间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屏障。 这是结界。 “你怎么回事。”焱夜伸手想要触碰郁洛遥,但立马被结界弹了回来。 这样不堪一击的结界,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打碎,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听着,我很感谢你刚才救了我,但是人妖有别,我和你,没有办法继续同行下去,所以接下来,你或生,我或死,彼此间再无瓜葛。”郁洛遥高昂着头冷漠的与焱夜对视,微风擦过她的衣襟,谈话间,她抬起右手将斗篷上的帽子拽起挡住左眼。 她的左眼,有窥探人心的能力,妖魔亦不例外。 盖住左眼的前一秒,郁洛遥听见焱夜在心里说“不要走”。 他叫她不要走。 “哈——”焱夜平淡的嗤笑了一声,微挑了下右眉,将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握紧成拳,“你哪里表现出感谢我的样子了,你的感谢,也太廉价了吧。” “我走了。”郁洛遥冷淡的转过身,还没能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们谁都走不了!” “哦?你好大的口气。”焱夜还未曾听过有人跟他这样说话,他颇有兴趣的转过身,看见了拥有红色皮肤的妖。 噬血妖。 来的这么快?郁洛遥有些吃惊的往后退了一步,思绪有点分神。刚才令那个妖一击致命完全就是纯属侥幸,就凭她现在的实力,恐怕会葬身于此。 “你们两个,是谁杀了小妤。”噬血妖往前逼近了一步,视线落在了焱夜的身上。 小妤?他是指刚才那个妖?郁洛遥思忖道,还没来得及回复噬血妖的问题,就见焱夜往前走了一步,带着一身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屑敛眸,丝毫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是我杀的。” “是你?”噬血妖半信半疑的问,又往前迈了一步。 “怎么,不能是我吗。” “不能怎么样,不过,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哦?是吗。”焱夜轻蔑的笑了一下,隐晦的勾了下唇。 “给我上!” 顷刻间,数不尽在此处埋伏已久的妖同时现身,共同扑向了孤身的焱夜。 等一下!郁洛遥拄着手杖虚弱的往前移了一小步,气血在一刻间冲上大脑。 焱夜虽然说是拥有不坏不死之身,也不会产生痛感,但是现在不代表他感受得到了。 如今的他,对伤痛的感觉特别敏感,每一道伤口,都会让他感觉到撕心裂肺。 那些妖虽然占据数量优势,但是焱夜是世间最厉害的魔,这些小妖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只是瞬间,便葬身火海。 眼看着所有小妖都要被杀死,噬血妖的首领开始了行动。 “焱夜,你停下手,不然她就死了。” 这是噬血妖的声音! 焱夜茫然间回过头,瞳孔微微扩大。 结界被破,郁洛遥被噬血妖用锋利的指甲抵住了她的颈动脉,只需一秒,她的经脉就会被硬生生的划断。 “你威胁我。”焱夜轻叹了一口气,攥紧了双拳。 “没错,焱夜,你若再敢出手,我敢保证,她会立刻死在你面前。”噬血妖首领按住郁洛遥的脖子往焱夜的方向逼近了一步,嘴边带着唾手可得的笑容。 “我的命,与你无关。”郁洛遥的脖子被身后的妖紧紧抓住,但她此刻的表情依旧冷斥,眼里尽是漠然的目光,就像此刻将要死的人不是她一样。 “哦?她死了,真的没关系吗?”噬血妖说着就用长指甲在郁洛遥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在阳光的鲜艳下,分外夺目。 郁洛遥的嘴角不经意间扯动了一下,眉目间细微的情绪被焱夜关切的目光急切的捕捉到。 看到这里,焱夜眸中的光暗淡了下来,细长的眼睫毛自然的搭了下来,挡住了部分瞳孔,他垂下双臂,声音里充满了妥协与温柔:“我按照你说的做。” “哼——”噬血妖冷嗤一声,重重的推开的身前的人,与残留的小妖们再次扑向焱夜,用锋利的牙齿刺进焱夜的身体里。 那一瞬间,跌落在地上的郁洛遥,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浓烈到刻骨铭心。 地面上一片狼藉,尸体成堆,血流成河。 郁洛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慢慢的走到了焱夜的身边。他就安静的闭着眼躺在地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是第一次,郁洛遥主动走向焱夜。 没有一个妖活下来。 焱夜停手的那一刻,无边火海蔓延上来,吞噬了一切。 他没有受伤。 “你无需做这种多余的事。”郁洛遥站在焱夜的身边,眼里一丝波澜都没有。 “这是我的决定,多不多余,我说了才算。”焱夜缓缓睁开双眼,视野里,郁洛遥再次挡住了她的左眼。 他利落的站起身,行动自然的去抓郁洛遥的左手,她愣怔了一秒,没有反抗。 “几日前我去街市上游玩,见人类女子都喜欢这东西,便给你带回来了一份,算是作为我们成为朋友后的第一份礼物。”焱夜将一串由花叶编织成的手环放在郁洛遥的手掌上,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这是什么。” “好像叫做——星辰花。” “我几时说过要与你成为朋友了,我分明与你说过,人妖有别,这礼物我不能收。” 焱夜固执的推开了郁洛遥的手,“我没说你可以还给我。” “我没有东西给你,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朋友。” “没有关系,有些事情就算不去承认,也不代表不存在。” “……” “好像是我,又救了你一次。” “确实如此。” “那么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我没有那个打算。” “那你——” “你要说什么。”郁洛遥冷冷的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问题吗?”他忽地笑了声。 “有。” “真的?”焱夜的脸上显露出欣喜的笑容,单纯的模样像一个几岁的孩子。 “你可有什么弱点。” “水和冰。” 焱夜擅长操纵火,所以水和冰是他的天敌。 “……”听到答案后,郁洛遥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是你问我的吗,怎么又不说话。” “你就这么轻易的把你的弱点告诉我了,未免太掉以轻心了,你就不怕我借此机会伤害你。” “你不会的。” “我没有那么说过。” “就算是伤害我也没关系。” “……” “因为我相信你。” “……”郁洛遥一直低着的头突然间抬了起来,她的左眼迅速的袒露在空气中,末了,她冷着一张脸说出了两个字,“可笑——” 第95章 雷神篇(十二) 入了这东海, 依目皆是望不清的黑暗。 而那片黑中,一道声音低低入耳,似是有人在低吟浅唱。 “你是谁……” 那人游至她身侧, 脸上挂着粲然的笑:“我认得你。” 她还未吐一字, 柳卉已自问自答了一串, 歪头看着她:“我是东海公主柳卉, 欢迎你来。” “你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她轻声发问。 “不知道啊。”柳卉笑了笑。 “那为何欢迎我来。” “为何不欢迎?能入这海底深处见到我的人类,百年来你可是第一个, 我如何能不欢迎你的到来。” “可……” “嘘——”柳卉用食指按住她的唇,眉眼浅浅勾起,声音忽高忽低落进海里,“让我猜猜你为何来这东海。” 她蹙眉推开柳卉的手,表情微动了瞬。 听闻东海公主单纯心细, 胆小脆弱,不喜生人靠近。 为何她没从这女子身上看出这般性格。 ”啊!你可是为了朱雀灯而来?”柳卉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 巧笑倩兮着钳住她下颌,“我可说对了?” “你怎会——” “来这里的人,皆是为它而来,你说我怎会不知道?” “朱雀灯, 当真在此?” “是啊。”柳卉遗憾的摇了摇头, “可惜你拿不到它。” “为何拿不到?” “你可知海底深处的那扇入口,连接着的是某处?”柳卉松开手,调头游到她身后,歪头贴在她肩上, 笑着看她。 “是何处。”她冷静应道。 “是极寒之地, 朱雀灯就掉到那里去了。”柳卉冲她眨了眨眼,表情更丰富了些, “你可知道,这极寒之地关了谁。” 风橪眼睫微抬一瞬,刚扯动唇角,心中答案已呼之欲出。 ——魔王焱夜。 “是魔王焱夜呀。”柳卉唇角压深了些,朝她挑了挑眉,“虽然他已被郁洛遥封印长眠,可那真正束缚他的不过只一纸符令,若是你不慎将那咒术解开,你说——会如何?” “若非做了万全之策,我定不会贸然前去。”她沉着回道。 “很好,那你就在这里留下。”柳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蓦地勾了勾唇角,“就留到——你做好万全准备的那一天。” 说完,柳卉没给风橪拒绝的机会,直接将她推进一道门里,关门声被掩在水中,最后送进来一股水流。 风橪背对着寂静的亮处,一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光芒蒙了眼。 她望着这海底的波光,面上如蒙了严霜一般,一颗心很快重重沉了下去。 不知自己还能遇见这光明多少时日。 风橪眸色黑沉,卸下腰上的脸,择一处坐下,利落抽出长剑,一瞬剑光上泛,映进她眼里。 方才柳卉靠近时,剑身震动片刻,又很快停止。 是让她离开的意思吗? 她抬眸望向紧闭的门,淡淡苦笑一声。 不过到了此时,去留仿佛不是她可以决定得了的。 柳卉将她关了起来。 从柳卉关上门的那刻起,她就已经走不出去了。 可是东海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她不是东海公主!”忽然有一道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她一瞬起身,眸中戾光一现,环顾了四周后,未见一道身影。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她落眸一看,觑见一枚玉佩安静的躺在地上。 风橪挪开目光,下一瞬,一道虚幻的人影从玉佩中升到她面前。 这是……妖。 她曾听聂将心说过,有一种妖怪,修行法术的方式很是邪门。他们附着在玉佩或配件上,吸取人的精气,以寿命为契,达成交易者的心愿,最后剥夺宿主的生命。 面前的这个妖,貌似就是附着在柳卉玉佩上的。 那么就是说,柳卉如今已经不在了。 “此时占据柳卉身体的人是谁?”她看着对面的妖,面色冷静。 “我不知道。”冬灼摇了摇头,“我只看见,她亲手将朱雀灯丢下去了。” 亲手将朱雀灯丢下去的? 风橪眉头轻蹙了下,长剑一瞬回鞘。 柳卉身为东海公主,有什么事情是她想做而做不到的,非要去求一个妖,甚至还丢了性命。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卉向你提的心愿,是为何事。”风橪陡然掀眸,神色复杂。 冬灼姿势僵直,慢慢道:“她让我帮助她和一名人类成为朋友。” 她没有忘记,眼前的这个人是除妖师。 可此时此刻,也只有她能帮助自己走出这东海,揭穿另一个妖的谎言。 “那个人类叫什么名字。” “七栖。” 东海之上设了屏障,将楼泽阻隔在外。 他虽为风神,可眼下也只有身为水神的千离才能将其解开。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察觉到楼泽的目光,千离漠然看过去,唇角噙着冷笑,“一个笨到会掉入妖怪陷阱的除妖师,没有救的价值。” 他眼皮半抬,目光直率迎过去:“无需你救她,你打开屏障即可,她自会出来。” “你既这般信她,我便撤了这屏障。”千离目光微缩,身姿挺拔,冷漠看向他:“楼泽,我只给她一个时辰。” 刀锋一瞬刺入门缝,发出细微声响。 风橪微一抬眼,瞥见冬灼恭敬顺从的站在她身侧,惴惴不安道:“我们还能出去的吧。” “谁说我要出去了。”她轻扯了下唇角,冰冷双手用力握着,随手捏了道符纸,顺着剑身一贴,封魔除妖法印平地而起。 “啊?”冬灼惊诧盯着她,而后听见她的声音融进风中,稍纵即逝。 “我要的是——谁都进不来。” 她极快的将剑抽出来,挥臂一斩,生生将海底撕裂开一个口子来。 “你该不会……是要去寻朱雀灯吧。”冬灼瑟缩在一边,生怕自己会被那海底的漩涡卷进去。 “是又如何。”风橪冷笑了声,侧身回看那妖,“最快的结果不过是我成了诅咒之神,对抗魔王焱夜。” 可她无所畏惧。 这天地,最叫她害怕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若是你不回来的话,我该如何?”冬灼担惊受怕的望着她。 “你有一定要从这里出去的理由?”她脚步一顿,眼眸微垂着,似是想起了谁。 “柳卉最后的愿望,我还没有帮她实现。按道理说,我这条命也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可我在离开前,还有一个人要见。” “是七栖?” 冬灼点了点头,声音又低又弱。 “她应该知道,曾有这么一个存在,赔上性命也要陪在她身边。” 而她不是孤身一人。 或许,她从来不曾是一个人。 极寒之地的风寒冷刺骨,风雪悬在空中,漫天坠落。 不过片刻,她手中剑鞘结了冰,丝丝冷气攀上她掌心。 风聚成刃,在她手背刻上重重一刀。 血腥味弥漫上来,顷刻间撬动地面落雪。 脚下地面震动起来,连同着捆住焱夜的铁链一同摇晃起来。 没有朱雀灯的痕迹。 在她眼中,只有焱夜。 风橪看过去,发现他的皮肤白到可怕,安静的闭合着双眼,毫无生息的样子。 他的全身都被粗重的铁链一圈圈的缠绕在一个冰柱上,头像睡着般微垂着,一头红色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 这副五官,既冷峻,又魅惑,十分符合众妖对他的形容。 魔王焱夜被封印在此只过了短短几月,方才她身上的血腥味,正危险的触碰他残存的意识。 像她这样的除妖师,血一旦触碰到焱夜,很有可能就会解开封印。 风橪用力捂住伤口,迎着冷风一步步朝前去。 还没去到深谷最暗处,一道闪电遽然而至,一瞬斩裂了她面前画面。 飓风被那道白光一分为二,另一边狠狠压过来,根本没给风橪反抗的机会。 她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剑锋划在地上,随她一同无力往后退去。 “你就是风橪。”光璟从焱夜身旁走过,单手提着朱雀灯到她面前,炽热的光萦在她面上,同时也照亮了他的五官。 她轻蹙着眉,想要起身时,却发现寒冰已经抓上她双腿,将她用力禁锢在原地。 “你也是来杀我的神。”风橪将一股力凝在右臂之上,抬手轻轻一划,割断了面前的风雪。 她在最快的时间内与光璟拉开了距离,又在转瞬间被他赶上。 他站在她对面,握拳时让朱雀灯归于虚无。 “为何杀你。”他面无表情看着她,薄唇轻启,“这朱雀灯是假的,你被骗了。” 他也被骗了。 入口的门被冰雪完全封住。 光璟抬眸望过去,右手缓慢在身侧摊开,一瞬间,剑在手中,冒着冷冽电光。 而今他们被困在这里,却是最坏的结果。 “你不能出手。”风橪拦住他,视线不由自主的跑到光璟身后,“你手中剑一出,不仅大门会被你劈开,就连魔王焱夜身上铁链也会跟着一起断裂。” 光璟目光一滞,看似没有在听她的话,却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目光没有落下,仍旧望着冰冷的那方,声音不容置喙坠进她耳里,只有简短两个字。 “你来。” “此时还不能走。”她转身走向焱夜所在的地方。 光璟视线一空,终于转过身去寻她。 “是何缘由。”他面不改色问她。 来的路上,光璟早就看到了楼泽和千离。 千离一直都想杀了这个叫风橪的女子,楼泽却千方百计想要着她。 一个人类而已,就算真的成为了诅咒之神,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区别。 她的生死,本就与他无关。 就算是冥界之主也无闲暇和心思去插手人类的生死。 他亦是。 可她执意要留在这里的原因却让他好奇。 时间仿佛凝滞了般,唯有冷风呼啸,在耳畔喋喋不休。 在这极寒之地,她的声音恍如冰间流水,清澈低缓。 “朱雀灯还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每周不定时更新。 第96章 雷神篇(十三) 海上波澜顺风而起, 千离轻踏于水面之前,偏眸看着另一边的楼泽。 “时辰已到,我已给过她机会, 楼泽。” 楼泽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眸子静静盯着那片海。 他始终相信着她。 就在千离准备修补屏障之时, 一道光顿现于海平面之上。 紧接着, 一柄剑横刺出来,深探入血肉之中。 那是风橪的剑。 风橪半个身子染了血, 几步来到桑如茵面前,弯身踩住她的肩膀,干净利落拔剑出来。 “将朱雀灯交出来。” 桑如茵受了那一剑,整个人虚弱无力的躺在地面上,轻轻动了动唇, 清灵双眸多了分惮色:“没有。” “那你是打定主意不交出来了。”风橪冷目看着她,利剑贴着她脸颊刺进地里, “我知道你们早已设了埋伏,可以让你哥哥现身了。” “几年不见,你锋芒更甚了,风橪。”桑暮军从林间走出来, 手里拿着青龙盏, “青龙盏就在此,就是不知你是否有这个本事拿到它。” 风橪闻声顿时收了剑,凌厉抬眸看向那处。 “俯身在柳慧尸身上的媚骨妖,与你是何关系。” 桑暮军自觉荒唐的笑了笑, 偏头看着风橪。 “若真要说是什么关系, 那我只能回答你,她是我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倾慕者。你这样问, 难不成是杀了她。” “还没——”她微动了下手腕,转瞬间,一条铁链乍现后又消失,一个人影被快速的从海里拖了出来。 是媚骨妖百娇。 “单凭她还不足以将我困在那处。”她微抬眼睫,转动了下手中剑身,直指桑如茵喉咙,“交出朱雀灯和青龙盏,我让你们走。” “风橪——”桑暮军轻笑了声,好整以暇的盯着她,“我分明说过了,让你自己过来拿。” 楼泽正欲上前,光璟却突然出现他面前,挡住了他:“她若能靠自身力量夺回朱雀灯与青龙盏,我就承认她在神界的位置,无论是诅咒之神,亦或是其他神。” “她无需任何人的认可。”他面色一凛,已将风神戟握在手中,“我只要她安全。” “你不信她,楼泽。”光璟目光凉凉看过去,“就算她受了伤又如何,她得到的——会比她失去的多。” “桑暮军,你以为我不敢吗。”风橪剑上浴了血,刚迈出一步,伏身在地的百娇已伸出手抱住她的右腿。 那一双眼恨恨的盯着她,声嘶力竭道:“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不过一瞬,一道法阵平地而起,连同着百娇和桑如茵一起被彻底困在此处。 风橪眉头轻蹙了下,转身向前,一脚踢开了她的手。 没想到这个桑暮军竟会如此心狠手辣,为了抓住自己,连他的妹妹都不放过。 没有再多犹豫,风橪运气将手中剑推出去,直取桑暮军咽喉。 他翻手将青龙盏挡在身前,顷刻间,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一片血海漫过她的剑,直接向她而来,一瞬染了她的身。 她下意识闭紧双眼,正要将剑收回来,却忽地心口一痛,整个人栽了下去,半跪在地上。 怎么会……偏偏在此时。 利剑脱手掉了下去。 风橪嗅着那气味,只觉头亦疼了起来。 这是妖血。 他们收集这妖血,就是为了对付他。 可是为何? 忽然间,一道声音落入耳中,仿佛要将她从这血腥之地拉出。 “风橪,快出来!他们的目的是你,万妖之血会冲破你身上最后一道封印。” 风橪霎时间睁开眼,此时,她的双眼已再无清澈之色。 是年筱晓。 千年前,万魔之王墨霁苍被诅咒之神彻底封印。 而如今,他们要的是诅咒之神,亲手解开这封印。 “多事!”桑暮军见年筱晓企图打破阵法,直接拔剑朝她而去。 年筱晓抽出身上匕首,几步迎了上去。 “年筱晓,快离开!”风橪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又一股力压了过来,让她再次跌了下去。 那一瞬,耳畔又出现了画念的话。 “当你失去你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你会成为诅咒之神。” 桑暮军,会杀了年筱晓。 “不,不可以。”风橪在地上无措的摸索,想要找到她的佩剑。 她要出去,要从这里出去。 她不可以再失去任何人了。 可在这血幕之下,她已找不到自己。 两股力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直接将她击垮。 “你资质不错。”借着朱雀灯的力量,桑暮军一瞬打掉了年筱晓手中的剑,手中利剑架在她白皙颈上,唇角抹了笑,“可惜你必须死,年筱晓。” 年筱晓被他压制着,身上早已没有半丝力气。 短短一瞬,她颈上溢出来疼痛,艳丽的红溅出来,迷了她的视线。 在桑暮军动手之前,桑如茵丢出怀中暗器,已一击没入了她的心脏。 她无力的退后几步,紧接着身体倒了下去。 视线模糊一瞬,她看见桑暮军的身体先她一步倒了下去。 是陌白接住了她。 她看着他,瞳中画面却再次清晰起来。 “陌白,你是不是……救过我。” 你是不是——爱过我。 他没有回答。 陌白一手揽着她,一手捂住她的脖子,刺目的鲜红片刻便染了上来。 “你说你记得我,我特别开心。”年筱晓声音沙哑,说话一顿一顿的,眸子盯着他,每一眼都是不舍,“可是陌白,你为什么总是这副忧郁神情,就像是……这世间万物,不曾有什么打动过你。” “我救不了你。”陌白看着她,眸中冰冷与恐惧绞做一团,说罢就要抱着她起身,语气仍是冷静的,“我带你去见水神大人。” 她却拽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水神大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救我的。那日你无意弄伤了我,问我疼不疼,我回你说不疼。但其实,是我骗了你。” 陌白复回了神,不再启唇说话,只是望着她。 眼里仍是那刮不尽的沉郁。 年筱晓一直手抓在他胳膊上,无力的握了握,生怕他走了一样,忽地又笑出声来。 “你分明同我说过,让我忘掉那日之事,我也答应你了。可我怎么会忘了你?” 说完这几句,她的呼吸又急促了些,眼眸半阖着,再强撑着睁开。 “我哪怕做梦也想再见到你,如今我见到你了。” 年筱晓没有说到下一句。 或许,根本也没有下一句。 她沉重的闭上了眼,手臂松力搭了下去。 隔了几瞬,陌白僵硬的身子才动了动,轻轻将她扣入自己怀中。 那一刻,与她初遇的场景再一次浮现上眼。 年少时的陌白顽劣心狠,下手没个轻重,可也从没害过人。 遇见年筱晓的时候,他只偶然途径,因看了她一眼,这才救下她。 但却在无意义伤了她。 他一瞬慌了神,手足无措的就要离开。 年筱晓却跑过来,拦在他面前,一双眼狡黠明亮。 “我叫年筱晓,你是谁。” 陌白避开她眼睛,不说话。 “你是……龙,对不对?”她歪头略一抬眉,试探着看他。 他轻轻回眸,与她对视,还是没有说话。 “谢谢你救了我。”年筱晓忽然间露出明媚的笑容来,“还能呼吸,还能行走。” 下一刻,她的目光来到他身上。 “还能看见你,真好。” 陌白被她望着,眼眸却只凝住那一片红。 忽然,他开口问她。 “伤口,很疼?” 她依旧笑着,摇了摇头。 “我天生察觉不到疼痛,不疼的。”说话时,眉间难忍着轻轻一拧。 他又岂非不知她是骗他的。 若是如今眼前这一幕,也是她骗他的,那该多好。 怀里的人毫无声息的待在他身边,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我记得你,年筱晓。”不知为何,他再说了一遍这句话。 随后,陌白直起身,依旧将她抱在怀里,雨声骤临。 而他眸中,葬着一片被悲伤侵蚀的孤地。 他活着一天,就会记得她一天。 陌白带着年筱晓一步步往前走,雨水落下来,却一滴也没染在她身上。 “年筱晓,你怎么舍得抛下我。” 你怎么舍得——不要我。 桑暮军倒在地上,心口钝疼压着他,让他喘不上一口气。 而他看见了泪眼婆娑的风橪。 她还是没有变成诅咒之神。 哪怕她已浑身鲜血。 那一刻,她一剑粉碎了靠神器力量维持的法阵,将他击倒。 她将剑又往里刺了刺,神情盖着几分决绝,眼中的泪落在他脸上。 “桑暮军,你怎么……能杀了她。”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面前这个人,再一次粉碎了她心中的希望。 桑暮军肆无忌惮的扯弄着唇角,满意的看着她,一手握着那剑身:“我就是为了看见你这副模样,才杀了她。” “她这条命,不该被任何人夺走。” 风橪话音刚落,脑海再次浮现出年筱晓的模样。 她说她不怕死。 可最终,她因自己而死。 “你们想要诅咒之神解开墨霁苍的封印,扰的六界不太平,引出夜狼妖的亦是你们。”风橪从怀中拿出一道符纸贴在他身上,硬是留着他一口气,漠然看回去,“可你们终究无法如愿,因为我还在这里。” “与其被众神追杀,不如成为诅咒之神。”他望着她这一身红衣,心中慢慢溢出一丝甜意来,“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想要的,其实已经都拿到了。 桑暮军没有听到风橪的回答。 她一剑刺穿了符纸,黑色的火悻悻燃起,灼了他的身。 她弯身拿起朱雀灯,慢慢走到桑如茵面前,剑上鲜血随风滴落在地。 桑如茵伏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眼中惊恐盖过其他情绪:“你也要杀了我,是吗。” “我不杀你。”风橪将另一处的青龙盏拾起,身上黑息缓缓漾了出来。 她垂眸一瞥,目光寻见落在桑如茵身上的龙鳞。 这条命,本就该同年筱晓一并陪葬。 只不过动手的人——不是她。 第97章 雷神篇(十四) 风橪背过身去, 又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吐出一口血,手中剑不受控的晃动起来。 如今, 她身边当真是再无一人了。 楼泽跟着上前一步, 又退了回来, 偏头看向繁月道:“你去跟着她。” “是。”繁月微微颔首, 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风橪脚步一缓,另一只手一并按住剑身, 让剑回鞘。 沉重的夜幕压在头顶,像是会一直这样暗无天日一般。 聂将心,年筱晓,挽萝,君昧, 父亲母亲,还有村子里的人。 她从来没想到要让他们死。 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 走了许久后, 她猛地停下脚步,望向没有边际的黑夜。 这一回,她已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她还能去哪里。 “繁月——”她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一身血衣随风舞动, 神情茫然若断线风筝, “或许这世间从不需要除妖师风橪。被关起来也好,被杀掉也好,他们所需要的,从始至终都是——诅咒之神。” 忽然间她身上卸了力, 整个人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如那流沙尘土一般,再无生息。 光璟将朱雀灯和青龙盏交于楼泽和千离手中, 望了眼别处,冷声道:“神器既已寻回,也是时候该返回神界。” 千离微抬眼睫,一瞬沉了眉目,冷笑了声:“来过一回人界,你话多了不少。” 他意有所指。 光璟怎么可能听不出。 他默然不语,眼瞳清明的迎回去。 “只要她不踏入神界半步,我便不会为难她,留她性命。”千离面露不悦,目光微凝,忽而将目光从楼泽那处转移至光璟身上,凉凉道:“听说你留了一个与朝倾歌容貌相似的女子在身边。可是光璟,你要想清楚,那个人类不似风橪一样拥有神骨,你执意将这人类留在身边,会折煞她的命。” 千离话音一落,光璟垂眸沉思片刻,眼帘低垂。 亦是无话。 “需要我帮你做出抉择吗。”林商突然出现于光璟身后,眼波微动,笑看着他,“杀了她,还是抹去她的记忆。” “你何必要惹怒他,林商。”炀川环臂站在另一侧,面色不愉,“人类也好,妖魔也罢,他既想留在身旁,你们又何必阻挠他。” 光璟神色淡淡的看向某处,眉目微冷,转身走掉了。 林商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微一亮:“看他生气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生灵涂炭很有意思?”炀川疑惑的看着他,眼底画着一层探究。 “他身边那女子是什么人,你就不好奇?” 自挽萝离去后,炀川性子收敛了不少,无事便待在火神殿中不踏出半步,但一旦继续杀戮,仍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样子。 “好奇这事作甚。” “我很好奇。”林商略一勾唇,撞了撞炀川胳膊,“你同我跟过去罢。” “不跟。” “你怕了?”他静静一笑。 “怕什么。”炀川蹙眉看着他。 他唇角笑意愈深了些,神态自若道:“怕那女子生得比挽萝绮丽夺目。” “世间绝非会有这般女子。”炀川不忿。 “究竟有没有,你我前去一探便知究竟。” 罗烟芷等了许久,终于在黎明到来之际,等来了那抹身影。 她欢喜的跑过去,跑的急了,踉跄几步,还是来到了他身边。 光璟脚步跟着停下,低眸望着她,不发一言。 罗烟芷知道他不会再留下了。 她看着他,慢慢拼凑出一个笑容来:“你要走了吗?” 他没有回答。 她弯着眉,忽地更靠近一步,语气更迫切了些问他:“今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眼瞳动了动,神色定了下来,眸光仍是冷的:“你可否愿意,跟我一起走。” 一起走? “烟芷愿意。”她发自内心的笑着,眉梢间皆是悦丽的神色。 “烟芷。”他眉心一动,“是你的名字?” “我叫罗烟芷,烟雨蒙蒙的烟,岸芷汀兰的芷。” “光璟。”他淡淡念出自己的名字,算作回应。 罗烟芷格外认真的看着他,手指绞着身上的衣襟:“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朝倾歌了,是吗?” “知与不知,有何区别。”他眉梢微微一动。 在他眼中,她一直都是这般模样,从未与任何人混淆。 她一时间也不知该是退是进,歪头看着他,眨了眨双眼,声音空灵干净:“你在等人。还有谁要与你我一道而去吗?” “你退后。” 他神色冷漠,抬手将她拽在自己的身后,霎时间,一道雷幕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围住。 寒冷之气踏过平地快速蔓延开来,所及之处,皆已成冰。 这是冻结生命的力量。 在那尖锐冰幕之上,是一身黑袍静静伫立,风起之时,皆裹着一层寒霜。 光璟双目睨着那处,神色依旧冷淡。 冷风骤起之时,那人的声音随风而来,冰冷又轻蔑。 “听闻雷神光璟不近女色,更不曾与人类接触,可在我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魔尊梦魇。”光璟上前一步,一副出尘脱俗的模样,冰冷的电光在他右臂上忽隐忽现,已蓄势待发。 “今日甚是无聊,我来与你一较高下。你赢了我,我放你们离去。”楚清河眼角微微上挑,眸中皆是寒冰清寂,目空一切的模样,“你若输了,我就取走她性命,而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过短短一瞬,楚清河已毫不留情出手,偌大冰幕碎成尖刃,一片片迎风朝他投掷过去。 他气定神闲拔出身后长剑,骤然片刻,又是一道雷幕劈下,裹在他周身,将冰凌成堆抵挡开。 而光璟手持雷神剑,径直朝楚清河而去。 他瞬行前去,本体跟着化作一道闪电。 楚清河眼神淡漠,冰冷冷的笑着,猝然闪身一躲,随手捏出一把冰剑抵御光璟的攻击。 “上次一战,没能与你交手,实在可惜。”他挑唇笑道。 光璟依旧不语。 他双眸微微一眯,周身雷电附进剑中长驱直入,一瞬斩碎了楚清河手中冰剑。 楚清河旋身撤退,抬眸看过去时,身形一顿,慢慢道:“你心有顾虑,下剑这才迟了些,可是因为那人类女子。” 寒冰顺势攀上光璟手中长剑,他沉着眼,挥剑扬去那层浮冰。 楚清河并未将光璟的无视放在心上,他低垂着头,面无表情道:“看来,只有杀了那人类女子,你才会专心与我一战。” 光璟神色一变,当即转身返回。 寒冰划破长空的声音萦上耳畔,血色花朵随之绽放,刺眼的点红了整片黎明。 “啪嗒——” 罗烟芷心口猛的生疼了下,很快,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开来,顷刻间夺取了她的呼吸。 她缓缓低眸,瞥见一根冰锥整个贯穿了她的左胸膛。 而那冰锥经过鲜血的沐浴,竟越发玲珑剔透起来。 她拧着眉上前一步,侧着身子倒在光璟怀里。 光璟一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死死抓在冰锥之上,掌心温热附着上去,将它化作一团血水。 他愣愣望着那处,蹙眉念出一个名字来。 “如曦——” 为什么,是你。 方才,如曦站在罗烟芷身后,出手飞过去尖锐冰刃,直接穿过她的心脏。 扶着身边虚弱无力的人,光璟忽的想起那一日,她摔伤了腿,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 这次她没有哭。 他的心里却忽然一空。 “我会救你。”他握住她的手,指尖皆是温热的血。 “光璟,不要救我。”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指尖,眼睛留恋的望着他,“难道每一个神都要因为一个人改变命格吗?这是我的命,不管有没有经历变数,我认。” 他看着她,再次无言。 她却笑了。 “庆幸的是我在离开人世之前遇见了你。” 遇见她的笑容,他目光微微一滞,眼底天幕沉沉,似一瞬失去了光泽。 “你就不想活下去吗。” 千离说过,他的出现会折煞她的命。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的如此快。 快到他还没做好失去她的准备,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不该再回来找她的。 不该说要带她走的。 这一回,他无法带走她了。 人们都渴望活着。 百年寿命,对他们来说,仍不满足。 可她却不让他救她。 他握着她的手,第一次觉得这世界的温暖,只剩这一刻了。 “我想活下去,可现在不行了。”她脸色惨白,笑容却依旧明媚,“我曾无数次的求过神,不要夺走我的家人,不要让我孤身一人,哪怕只有片刻欢乐,也好过孤独长生。而后,我遇见了你。” 他闻声闭上眼,抬手将她抱在怀里。 “是生是死,我都尊重你的意愿。” “我喜欢你。”她头挨在他胸膛上,心口仍是不断在流血,“你能说句喜欢我吗。” 他没有回答。 她跟着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轻。 “上次跟你去过的那家店,面做得好吃极了,如果能再跟你一起去吃一次,那就好了。” “我带你去。”他缓缓睁开眼,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前去。 离开的那一刻,他看见了炀川和林商。 他们出现在他身后,拦住了跟过去的楚清河和如曦。 几乎是瞬间,光璟就已来到了那家店的门口。 他身上染着血,怀中是受了重伤的她,身后的剑闪着雷光。 街上的人见了他们,皆避之不及,纷纷跑开。 面馆里的人皆是速速跑走,没留下一人。 他踏步进去,瞥了眼躲在桌子底下的店家,冷冷发声:“来两碗面。” “好……好。”店家被他冷目斜了眼,连忙跌跌撞撞跑到后厨。 一切安静下来之后,他轻轻拥着怀中的人,不舍的唤出一声名字:“罗烟芷。” 没有回应了。 怀中的温度,冷了。 他指尖轻轻用些力,放开一只手去握住她的手。 闭上眼时,过往画面叠加出现,极快将他的心脏填满。 最后那一幕,停在她不变笑颜之上。 她说她愿意。 我没有再丢下你。 可是你却丢下我了,罗烟芷。 第98章 雷神篇(十五) “你为何要杀了她, 如曦。”炀川站在如曦面前,他一身红色衣袍,却恍若这世间最一尘不染的色彩。 如曦冰冷的对上他眼眸, 玩转着手中冰棱, 猝然狠厉抬眸:“区区人类, 竟敢妄想留在神的身边, 得到神的垂怜,就该死。” “你此时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炀川无奈看着她, 沉着声音道:“到我这里来。” 千离目光冷峻,一如往常漠然,扯着唇角道:“炀川你可看清楚了,她身边站着谁。” “不劳你提醒。”如曦闲适环住双臂,又往楚清河的方向挪了几步, “我被楼泽关起来,是他救了我。” 千离斜睨她一眼, 声线里不含任何感情:“你要背叛神界。” “我怎么敢。”如曦狠狠勾着唇角,眉梢中皆是诡魅之色,蓦地笑出声来,“你们既然能接受诅咒之神, 又怎么可能会容不下我。哥哥, 你说呢。” 炀川上前一步,难得平静看着她道:“如曦,梦魇最擅长威逼利诱和迷惑心神,你莫要被他骗了。” “骗?”如曦表情缓和了半分, 慢慢攥紧了双拳, “我才是被楼泽骗了,他不配做这众神之主。” 千离冷漠看向她, 眼神带着一分嘲弄:“你能杀得了手无寸铁的人类,却杀不了她,如今就算是楚清河,恐怕亦无法动她分毫。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动不了她,你却可以。”如曦站在楚清河身侧,目光朝着千离而去,“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改了主意,放她一条生路。” “你以为这是生路。”他薄情眉眼动了瞬,顾自说道:“我从未说过不动她,她若是多事,这命迟早要还回去。” 她眼中揉乱了愁绪,周身浮起冰花,声音陡然抬高:“你可以等,但我等不了了,千离。” “如曦。”炀川上前几步,收了一身傲气,循循善诱问她,“若你不愿见她,封印也好,让她避开你也罢。不管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边,只要你回来。依仗魔尊楚清河,你会受伤。” 她眼神冰冷看着他,后退开一步。 “太迟了,哥哥。” 楚清河顺势上前一步,将如曦挡在自己身后,停顿片刻,唇角笑意很轻,却不是因为得意。 “我既然救了她,就不会让你们把她带走了。” “是吗?”炀川攥紧双拳,眸中散发着阴鸷冰冷的目光,抬手捏了火剑,瞬行而去。 楚清河眼睛闪过一丝阴冷,微眯着双眸,聚起周身寒冰,执掌接下他那一招。 千离在他身后,袖手旁观盯着那道背影。 “她要离开便由她去也无妨,神界随时能择一人选替代她的位置。” 炀川狠蹙着眉,硬生生握剑深刺一分,双目沉了下去。 “她是我的妹妹如曦,谁也替代不了她的位置。” “是啊,她是独一无二的。”楚清河淡淡觑他一眼,挑衅一般抬着眉,“想要换走她,就带那个人类来。” “无需多此一举。”炀川掀起眼帘,语气沉稳,眉目淡定,“我会带她走。” 望见风橪身影那一瞬,楼泽从长椅上站起,一身从容悠然的气质裂开缝隙。 “她这是怎么了。” 繁月抱着风橪,低垂着头,神情阴沉沉的。 “禀告风神大人,她体内生息——已经散尽了。” “把她交给我。”楼泽疾步前去,将风橪接到怀中,“去唤司命来。” “是。” 藤冶端详了床上安睡的人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避开楼泽的目光。 “她这一世作为除妖师风橪的命已经尽了。” “你这话是何用意。”楼泽长睫微微颤动,心口处跳动似是被尽数挖空了去。 “楼泽,你留不住她了。”藤冶神色自若,仿佛早已看淡天定命数,声音低哑暗沉:“她本来就是作为诅咒之神而生的,若无法成为神,这一生亦会终结。” “若是能成为神,便可为她续命?” “她虽有神骨,可让她成为神并不容易。稍有不慎,你的命也会搭进去。” “无妨。” 没她的世间,长生亦不过是虚妄一场。 用他的命搏她一线生机,有何不可。 藤冶拿出一面神镜,照着风橪。 “一旦被这镜子照到,你的神识与她的神识接会被困在其中。抹去她全部记忆,用新的记忆覆盖上去,是她成神的第一步。可若你失败了,你也出不来了。” 楼泽沉着瞳眸,眼中皆是她安稳睡颜。 “风橪——”他轻握着她冰冷指尖,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眷恋,“你等我。” 藤冶没再犹豫,将那镜面对向楼泽。 他眼前暗过一瞬,转瞬间,人已落身别处。 而他见到的第一幕景,是风橪被人踹在地上。 桑暮军一脚踩在她肩上,手中木剑戳在她颈肩,满眼厌恶对着她:“风橪,你真无用。” 她的剑掉落在一边,根本无法触及。 楼泽神色渐冷,对着桑暮军就是挥袖一扇。 可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里只是她的记忆。 所以他的攻击,对其他人根本不起作用。 只有她才能看到他。 “桑暮军,是你偷袭我在先。”风橪眼里罩着股狠劲,抽出腰间除妖棍,一击打开他的剑,“你再同我过几招试试,我定能赢你。” “我不偷袭,你也照样打不过我,莫要痴人说笑了。”他挪开脚,眼翘吊着冷漠,居高临下看着她,半晌转身离开。 风橪慢腾腾的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听到风动叶林的沙沙声时,遽然抬眸,望向那处。 她御起一柄长剑,脸色微变,目光凌冽看着楼泽:“你是谁?” “我是谁,你感知不到?”他陡然上前,瞬行至她身前,声音不疾不徐。 她后退一步,犹豫着开口,神色缺十分坚定:“你是……神?” 他方才那一步犹如风驰电擎,所至之处空气皆被剥碎开来,但不是杀气。 所以她大胆猜测,他没有敌意。 风橪登时收了剑。 “你也是。”楼泽淡淡道。 他一开口,风橪只觉如鲠在喉,猝然失去心绪。 “我是什么?” “是神。”他看着她,声音沉着稳重,“山神风橪。” 风橪一头雾水望着他,一时间无法明白他话中意思。 “我是叫风橪没错,可我——是人啊。” “很快就不是了。”他的语气温和有礼,神态平静,那一瞬,竟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是人是神,难道不是生来便注定的吗。” “并不如此。有些神以人身降生,待渡劫已满,变会成神。” “可这实在令人费解。”风橪将佩剑别在身边,对着楼泽转了两圈,“你看看我,从上到下,哪里可有一丝神的样子。” “你不需要。” “什么?”她脚步停下,抬眸愣怔看向他。 他走过来,抬手轻轻揉着她的发:“你做你自己就好。” 风橪缓缓眨了眨眼睛,心脏忽然间剧烈跳动起来。 就像是——认出了谁一样。 尘世间,黄土飞沙,风卷浪起,一切还是本来模样。 无生命的东西像来更擅长恒古持久。 炀川立于光璟身后,目光落在刻在墓碑的名字之上,轻轻咳了声。 “她的死,我替如曦向你道歉。” 光璟直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离开后,他又变回了本来模样,寡言少语。 他的变化,只因她才存在。 炀川上前一步,手中火焰落进地里,圈成一道高墙。 那是永不熄灭的温暖与光明。 “若我能早一步到达,兴许她就不必丢了性命。” “我本可以救她,是她不愿。”他冷冷几字落下,“与你无关,但如曦却不可脱了罪责。” “你既能将麒麟弓与她一并下葬,为何又要将她留在这里。” “她终归是人,这里才是她想要的归属。麒麟弓会保她身体不腐,不被打扰。” 他注视着那处,目光不曾偏离开一刻。 炀川看着这样的光璟,竟觉得他有些陌生。 “光璟。”炀川轻哂一声,沉思片刻,又道:“你该不会以为,还能等到她吧。就算能再一世,也不会是她了。” “为何不会。”光璟转过身来,掀眸那刻,空中惊出一道哀鸿,雷电随即坠下,“我会找到她,无论多久。” “她只是一个人类,你又何必非执着于她不可。若是歉疚也罢,可你为何——偏偏对她动了情。”炀川忽地蹙眉,神情严肃看着他。 像是在迫切等他一句否认。 光璟眼神冷冰冰投过去,沉下声音。 “我也好奇。” 好奇自己为何忘不了她。 为何——还想再见她一面。 他还想再遇见罗烟芷这个名字。 “等见过其他人,你就会忘了她。”炀川抬手搭上光璟肩膀,“只因她是与你接触的第一个人,你才会留意。过不多时,你的记忆中将不会有她。” 那一刻,他体内心跳骤然一静,耳中又响起了罗烟芷的声音。 那日,她格外认真看着他,执拗着等一个答案。 “若我……不在了,雷神大人可还会记得我。” 他没有回答。 那时,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会有离开的这一天。 思虑半晌,他才淡淡道出一句。 “楼泽对那女子,原也这是这般感情吗。” 炀川手握成拳按了按眉心,这才反应过来,短短几十年来,光璟动心,却是第一次。 他并不了解这种心情,更不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 如今自己就算再怎么说,恐怕他也不会懂。 此时谁都不知道,百年后,电光撕裂长空,雨水踏平古城。 他们会再次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 雷神篇到此结束,喜欢光璟罗烟芷的可以去收藏《他来时电闪雷鸣》这一本(名字可能会改)。 下一个故事是魔君篇,新人物和新身份都会登场。 第99章 魔君篇(一) 睁开眼时, 已又过去一个漫长的冬季。 风橪翻手旋着长剑,手拄着脸无所事事。 下一瞬,繁月一脸肃色推开门, 沉声禀告:“山神大人, 风神大人来了。” 怎么又来了。 风橪快速闪身到旁处, 随手将剑立在身侧:“就说我不在此处。” “什么?”繁月还没反应过来, 一到身影已越过她身边,来到风橪的面前。 楼泽浅浅望着她, 神色未明:“你不在此处,是要去何处?” “楼,楼泽?你来了……”她看着他,目光极不淡定,脚步轻轻向后挪动着, 仍是想跑。 他面沉如水,慢慢在她身边坐下:“我今日来, 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楼泽你说。”她坐过去,拄着脸望向他,“为了这一天我等了许久。” “千离的妹妹此时正在人间历劫,身份未明, 唯一的特征是她那一头白发。你前去助她历劫, 并将她安全送去神界,就算任务完成。” “生死劫?” “情劫。” “情劫?!”风橪霎时坐直了身,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半张脸沉在阴影里, 长发垂着, “月神难道不是掌管六界姻缘簿的神吗,她自己亦有——另一半?” “不过一场虚妄。”他神情淡漠。 她不免唏嘘一声, 轻咬了下唇,心在一瞬沉了下去。 “可是千离向来不喜欢我,我前去相助,他可会乐意?” “此事他是知情的。” “真的?”她瞳眸闪着清光。 “为何骗你。” “那我放心了。”风橪离他更近了些,拍了拍他的手臂,探寻着他的目光,“那我此刻便动身离开?” “嗯。” “独身前往?” “繁月会陪着你。” “那你呢。”她盯着他,唇角难以抑制上扬。 “我就在这里。”他说,“等你回来。” 几个字像沉重的承诺,稍有不慎,就再无机会视线。 黑夜沉雾之下,月埋星烬,万籁俱寂。 一道黑色身影立在高处,衣摆随风轻晃着,威风凛凛的样子:“你们都追了我大半月,要不,我们都歇歇?” 其中一位白袍长者在低处仰头看他:“缔天,如今妖、魔两界群龙无首,你在外多年,也是时候该回来主持大局了。” “哦。”他淡淡应了句,缓缓落身坐下,“可这与我何干。” “你可知魔尊楚清河已不在二界之中。”长者问他。 “知道。” “那你又可知道你的哥哥焱夜被一巫师封印,终年困在极寒之地。” 听了这话,缔天面上表情渐渐冷却:“知道又如何。” “缔天,你别不知好歹。”另一位黑袍长者上前,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我们好言相劝,你休要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再这般推脱,我们可要强行将你带回。” “是吗?”他冷着脸挑眉,垂眸盯着某处,似是在认真思考,“那还是辛苦三位长老了,不如,我让你们十招,如何?” “还与他费什么口舌,直接将他绑了回去!”一蓝袍抬手化出两柄长剑,直步凌空踏了上去。 缔天瞳孔蓦地一动,身体向后一抬飞至空中,硬生生接了黑袍长者一掌后,旋身来至树巅。 十招过后,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就算你们绑我回去,我还会逃出来,你们这又是何苦。” 黑袍长者瞪着他,看样子还想动手打他。 “哼,你倒是体贴!可你又怎么知道魔界如今的处境。” “是何处境,说来听听。”缔天目染冷意,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为所动。 “万年前里的预言早就说过,万年之后今日,魔界唯一的公主叶瑶星将会陨落。到时,魔界会迎来新的魔界公主,那个人手持一把虚无剑,她的存在,可让魔界太平,远离六界纷争——这个人就是三巫中的白巫女。” “你们来找我,正是为了她?”他冷冷一笑,正色道。 “为了魔界太平。”白袍长者再次发了话。 “可有特征?” “一名有着白发的年轻女子。” 缔天抬眸歪首,淡淡往树下扫了一眼:“没了?” 白袍长者蹙眉回他:“这已十分罕见。” “为何偏偏是我。” “若是焱夜还在,他定会……” 白袍长者话没说完,就被缔天打断。 他淡淡哂了声,眉眼一跳。 “若是我哥在,他定不会听任你们做找人这种事。” 一个时辰后,极寒之地门外。 缔天负手入内,一身黑袍长衣落入寒气之中,很快与之相融,带来冰冷的温度。 焱夜被绑于一根巨大冰柱之上,双目轻阖,似是安静睡着了。 他轻步走过去,抽出腰间玉笛敲了敲捆绑焱夜的铁链,单手托着下巴,端详片刻道:“嗯,还挺牢固的。” 被他这样突然闯入,铁链遽然发出微弱的红色光芒。 “听说你是自愿被封印的。”缔天掀眸看上去,眸中没什么情绪,“倒是不假。” 他缓步围着冰柱绕了几圈,边走边说:“你之前擅长用火,如今被困在这冰寒之地,但还是能消一消你这火气。” 末了,他目光玉笛顿住,在手心处一打,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 他话音刚落,铁链开始泛出红色的光芒,示威一般的愈来愈烈,滚烫的在冰柱上发出嘶嘶拉拉的声音。 缔天面不改色后退一步,警惕的盯着面前的焱夜:“近些年我学了不少招式,估计你会喜欢,可惜你此时看不见。对了,我还新学了些曲子,要不要听一听。” 铁链上的红光瞬间褪去。 紧接着,一处裂缝在冰柱上肆无忌惮的扩展开来,像是警告一般。 他登时收了神色,缓缓闭了眼,下一瞬,缔天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焱夜。 此地是在焱夜的意识深处,没有焱夜的准许,谁都进不来。 “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你可愿意我解开这封印。”缔天几步走过去,长眸投向阴影中的魔,“他们要我去寻什么白巫女,却默许你长眠于此,实在偏心。” 焱夜缓缓睁了眼,冷意森然盯住他。 “又是哪个老家伙跑去惹你。” “我挺幸运的。”他一脸认真的看回去,墨眉微挑,“这不,他们三个一起来找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好一通。总之,这个人非由我来找不可。” “你既已下了论断,还来找我作甚。” “我想解开你的封印,让你去找人。” “……” “但你不肯。” 焱夜提步就走,猝然间就把缔天从他的意识赶了出去。 随即而来的,是最后一瞬焱夜留给他的一句话。 “你离开吧,除了她,我不会准许任何人解开这封印。” “还是老样子,任性至极。”缔天淡淡笑了声,旋身消失在极寒之地。 空留带着余温的铁链发出金色的微光。 而那之上,是摇摇欲坠的符纸。 “繁月,你说这姻缘劫,该怎么渡?”风橪转了转身上挂饰,抬步走进一处破旧的古宅中。 “帮助他们——”繁月轻倚靠着门,别开头回她,“相爱。” 风橪寻了处坐下,整理好衣服,这才抬头看着繁月。 “你说什么,大声点。” “咳咳……”繁月轻轻咳了几声,声音更小了些,吞吞吐吐回答,“相……爱。” 她偏头落下视线,瞳眸扩了扩,一头雾水问道:“帮助他们互相——伤害?” “……” “并不是这样。”繁月终于舍得正眼看向她,顿了顿,又道:“帮她与一人在人界经历一段感情后,她就会回到神界。” “男女之情,我不太了解,繁月你明白吗。”她眼瞳一亮,瞪圆的双眸望着繁月,仿佛遇见了救星。 繁月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从何处明白。 “那我完蛋了。”风橪泄气一般倒在地上,双目无神流转,“楼泽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摆明了就是想要千离对我改观。可这任务着实不易,我连她是人是妖都不知道,怎么找她,又怎么帮她遇见心上人?” 繁月想了想,还是向她走过来。 “山神大人莫要泄气。” “你有法子?”她一瞬从地上坐起,表情霎时变了。 繁月点了点头,道:“多上街走走,兴许就能碰到了。” “……”那我还不得找上百年? 风橪心中气馁,很快又倒回地上去,抬起胳膊盯着自己的手腕看。 “按道理说,她本是神,哪怕化而为人,也会与我相互感应才是。可我偏偏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一样,就像是她并不存在一样。” 静了一瞬,她又开了口。 “或是,我并不存在。” 繁月闻言眼色一惊,连忙否认道:“山神大人你同风神大人他们一样,是作为神降生的。有没有可能,是月神大人不想让你找到她,所以你才感应不到她。” “你说的有道理。”风橪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山神大人可是想明白了?” “我决定去街上走走。”她一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总比呆在这里坐以待毙强。” “大人说的是。”繁月低头作揖,松了一口气。 “走吧。” “是。” 风橪推开门后,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间停下来,紧蹙眉头盯着一处。 一阵风起。 “怎么了——”繁月急急跟过来,望着漫天月色,忽觉身上一冷。 “不对——”风橪轻咬着唇,拔出身上佩剑,轻一挥臂,落下一道白光。 春叶随风零落入土。 她持剑凝眸看向那道暗处,神色冷沉。 这里除了她们之外,还存在着另一股气息。 风橪嘴里念着什么,顷刻间闭上眼,手中剑刃止不住的颤动起来。 在厉风停止的那瞬,她陡然间睁开眼,一行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流了下来。 她恍然间感知到那道气息来自何处。 ——是魔。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比较困难,但一写完新章就会立即更新,展开新的篇章了。 第100章 魔君篇(二) 来人一身白衣, 襟袖盈入风中,缓带微飘着,朝风橪缓缓走来。 “她就是你要找的神。”楚清河冷漠启唇, 几字话语犹如寒冰, 去向她身后。 “不错——”如曦瞬行至她背后, 步下生冰, 抬手捏出两根冰刃就朝风橪刺去。 风橪遽然回眸,一剑抵住双刃。 鲜血顺势抬风滴落, 碎在冰面上勾勒出裂开的轻纹。 “平日里楼泽将你护得那样好,今日又怎舍得让你现身人界。”如曦轻蔑提了下唇,眉眼狠厉一动,“不过看来他还是在乎你的,甚至还特意隐藏了你的神息, 让我好找。” “你是神——”风橪蹙眉与如曦对视,倒吸了口冷气, 体温骤然间跟着下降。 既是神,为何自己从未见过她。 她又为何要兵刃相向。 只见繁月突然间单膝跪地作揖,模样恭敬,话里语气却毫不留情:“弑神是何罪名, 大人应该是再熟悉不过。还望冰神大人三思后行, 若再继续,可莫要怪繁月不敬。” 冰神? 风橪眼瞳一动,忽而觉得这称呼有些熟悉。 她们,认识? 如曦视线冷冰冰转过去, 轻笑了声, 收了手。 “我自是不会杀她的。” 不过短短一瞬,静默在另一处的楚清河突然出手, 直直向风橪而去。 “山神大人,快走!”繁月起身跃至风橪身前,却被她拽到一旁。 她反手一剑挡住他的攻击,转瞬间侧身拔出腰间断刃,抬手一抛。 楚清河躲开她,几步来至她面前,抬手扼住她纤细脖颈,手上徒增了几分力。 风橪一瞬被他拽的双脚离地,再想挥剑时,却发现身体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竟然也是……冻结之力吗? “我劝你尽快杀了她,不要掉以轻心。”如曦笑着站在另一端,一掌将繁月拍在地上,口吻稍急,“别小瞧了她,我因大意吃过苦头,这是忠告。” 楚清河唇边噙着冰冷的笑,精致眼眸一敛,手上倒松了半分力。 “你这样要急着杀她,倒让我失了兴致。”他面色平静如无波湖面,黑瞳轻抬一瞬,倒像是真的在思考放了她。 “楚清河,别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如曦冷冷看着他,握拳捏碎了手中冰刃。 “杀一个神而已,何必——” 霎时间,一道白光刺来,肃杀之气泠泠落下,将他没说出口的半句话硬生生截断。 他淡淡松了手,瞥见一道身影立在自己对面。 津鸣将摔至冰面的风橪挡在身后,剑身金光荧粲,余光直接落在另一个身影上:“带她走——” “不行。”繁月唇边残着血迹,走向他时几乎下意识回答。 “这是木神大人的命令。”他冷声施压。 “可我……” “你们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如曦转瞬间手中化出神杖,挥杖一瞬,层层冰雨从天而降,每一片尖锐都朝他们而去。 她根本就没想放他们离开。 被楚清河放开,风橪身上力气像是又回来了一般。 她眉头一拧从地上爬起来,抬掌将长剑一推,以剑制阵,无数长剑横着旋在空中。 寒冰一触剑身,便化了。 而那剑下,营起了风橪设下的法阵。 “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走吧。”她将剑鞘握在手里,目光投向繁月和津鸣。 如曦那一招不为夺命,但下手极重,繁月已经负伤,不可再战。 林商明知她有难,却没有亲自前来,说明他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此时不走,怕是再无机会。 “繁月不走。”繁月霍然抬眸看向她,神色肃穆。 “原来是想逃。”楚清河猝然现身于珍重,声音森冷坠落。 她忽觉背脊一凉,警惕旋身时,正要出招,却见他森寒的眼盯着她,没有半分想要出手的样子。 “竟然是她——”他朝她信步而来,眼中寒意更甚,沉炽目光微动,声音极冷,“她在何处。” 风橪佯装害怕后退,指尖微微往后一勾,示意津鸣带繁月离开。 繁月还想上前,胳膊一下被人捉住。 下一瞬雾起,迷了她的视线。 “楚清河你这是在做什么。”如曦生气上前,被楚清河手中寒气击中,整个人摔在地上。 她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正要聚动手下寒冰,地面瞬间裂开,将她分隔在另一边。 没多久,她已晕了过去。 一道冰墙拔地而起,轰隆几声如山崩地裂。 楚清河狠狠握住风橪手腕一瞬拽起,神色冷向利箭,蓄势待发:“她在何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风橪想挣脱,反被他抓得更紧了些。 他眼中戾气尽显,森然念出一个名字:“画念。” “我不认识她。”她没有说谎。 他一手扯断她手腕上的珠链,玲珑轻珠几声落地。 “我给她的东西,为何会在你手上。” 风橪低眸望着散在地上的光,眉眼忽地一沉。 她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装饰品,如今看来,倒是她会错了意。 “我不知道。”她声音轻到让人听不见。 如曦设下的冰阵很快褪去,她眸光一转,长剑一声铮响入鞘。 “我让你说。”他指尖发狠似的用力,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一般,脸庞仍是冷血模样。 风橪只觉右臂一僵,目光轻转,瞥见胳膊已整个结冰。 他是想……活生生的将她冰冻起来,断了生息。 她抬手执剑,那剑却像不受控制似的乱震,让她险些脱手。 “你说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像是无意中闯入的一般。 “嗯,也不是这里。” 很快,那人负手而入。 楚清河闻声松开手,侧身去看那道身影。 “我道是谁。”缔天肤色白皙,神色肃然,挑眉瞧着楚清河,“你们继续打,不必管我。” 他说完抬步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这道气息才是风橪最开始感应到的那个魔。 她手腕仍覆着拧痛,见了缔天,心中一动,伸手就要去抓他。 缔天哪里会让她抓住。 他胳膊微一撤后,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看着她,身上仿若拢着温煦清雅的光:“对了,忘了问,去镇上怎么走?” …… 她看着这张俊逸清秀的脸,静默几瞬,低声叹气道:“你已经在镇上了。” 听闻魔尊楚清河与魔君缔天素来不和,两看生厌。 她本想拦住缔天,等他们针锋相对时再伺机逃跑。 可这魔君,哪里都不像是会与楚清河大动干戈的样子。 “即是镇上,为何不见生机。”缔天彻底回过身来看她。 “这你就问错人了。”她目光轻往别侧一落,意有所指。 若不是楚清河催动冰术,冻结长街割裂地面,又也会如此。 “哦——”缔天了然应了声,居高临下的给她递回来了个眼神,“许久不见,不想神界又多出来一个神,你是——。” “山神风橪。”她惜字如金起来。 他端详她几秒,又道:“皮相差了些,神息又乱得很,却可为神,想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 风橪听完他这些话,真的不太想承认他可能是在夸赞自己。 似是对缔天的出现心存芥蒂,楚清河就安静的站在一边,听他们闲聊。 倒是新奇。 她本能的往缔天身边挪了挪,挺直腰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启唇问道:“你方才道神界多出来了个神,难道此前世间并无山神?” 这于理不合。 “有是有。”他神态自若,眼睛明亮若璨星,口气却十分冷,“可神界女神除了冰神如曦,花神明夜外再无他人,你是凭空冒出来的那一个。” “你是说,我本不属于神界?”她眼眸一晃,倏然变了脸色。 楼泽分明说过,她生来就是神。 他绝无可能骗她的。 “嗯。”与风橪的反应相比,他简直就是平淡无波,不消片刻,他已转眸看向楚清河,“我还有事,先走了。” 离开没多久,他又折了回去。 楚清河耐心用尽,冷冷抬起眼帘,幽黑双瞳盯着她:“还走不走。” 抬手间,已把风橪拉直自己身后。 “这镇上处处皆被冰封,路不好走。”他眼神清明,衣袂飘飘迎入风中,轻描淡写道:“你给解开?” 风橪竟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 对峙片刻,楚清河沉声反问道:“你让我解开。” 那语调就像是在说,这冰封之术并非他的手笔一般。 缔天顿了顿,修长身形在他面前晃了晃,指尖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对,是这个意思。” 他抬了下眼,说话掷地有声:“我看不像。” “莫非——你解不开?”缔天懒洋洋笑着 知是缔天在故意激他,楚清河面容冷肃,决计故意应了这招。 “怎会。”在他覆手间,寒气已消去大半。 缔天望着他手下动作,神情专注,似在细细打量和学习着什么。 “原来如此。” “招式你也学了,神你也救走了。”只见面色沉凝,一招打散面前的幻象,背过身去森然道:“不拜个师再走?” 与他面对面对视的缔天眼瞳忽地一动,自觉挡在风橪面前,不动声色抬起眼睛,竟真的朝楚清河低头行礼。 “魔尊在上,请受……” 他话没说完,楚清河闭眼用手轻按太阳穴,一口冷冷回绝了他:“不接受。” 风橪:“……” 不接受你方才在说些什么,耍他玩吗? 不过还真别说,这个魔君还真是比她想象中的好说话。 拜师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答应了。 要知道,魔王焱夜、魔君缔天,魔尊楚清河在妖、魔两界齐名并称三魔,实力难分上下。 况且魔尊楚清河觊觎魔界之主的位置已久,焱夜被封印,估计他是第一个内心欢喜的人。 缔天是焱夜的弟弟,又为何要拜他为师。 这个魔君,看起来没那么好对付。 第101章 魔君篇(三) 楚清河明俊面容仍是冷冰冰的, 他这一身白衣胜雪,像这夜里最难被触碰到的一抹光。 看他神情,又不像是耍缔天玩的。 “人已可以带走, 但你要帮我时刻留意靠近她身边的人。”楚清河垂着眼帘道。 他知道, 只要他存在, 画念是断无可能现身的。 “什么人。”缔天岿然不动, 问他。 “控梦师。” 这世间大半控梦师早已被楚清河杀绝。 若有控梦师出现在风橪身侧,十有**就是她了。 “好。”缔天上前一步握住风橪的手腕, 微不可察的挑了下唇,“我答应你。” 正要离开,一红衣女子从天而降,抬手就要触碰已经受伤晕过去的冰神。 她要带如曦走。 风橪一瞬挣脱开缔天,提剑飞步而去, 扬手一瞬,剑气横扫周身房屋树木, 尘埃惊起。 只见那红衣女子面色一寒,闪身避开风橪的攻击,旋身退后两步,已将红色权杖握在手中。 她是——巫师。 风橪虽不知冰神如曦为何要取自己性命, 本也不会去管她和魔尊楚清河的关系。 可不能看着她被除他之外的人带走。 因为她亦是神。 风橪挡在如曦面前, 剑指红衣女子,定了定神道:“你是何人。” 那人迎面朝她而来,顶着那张倾世容颜,模样可爱精致, 声音甜又俏皮, 步伐传着来者不善的架势。 “红巫女——祎绫。” “是你。”她面色遽然一沉,凝神看了眼身后的如曦。 “是我。”说这句话的时候, 祎绫眼中缀着轻蔑之色,“我来带她走。” 几月之前,一位名为祎绫的红巫女趁乱带走了冰神的随行神鹤涟轲。 如今她又要掳走如曦。 何等狂妄。 传闻,红巫女千年诞生一位,她的降世,必伴随着国亡,以血流成河作为洗礼。 她的每次出现,都代表着死亡。 楚清河迈步正欲过去,一下被身旁的缔天扯住胳膊。 “你的出现只会让局面变得复杂,我来。” 楚清河颇为不快的抽开手,神色更冷了。 只见缔天只身上前,一派轻松的在祎绫和风橪不远处站定:“不如你们比试一番,赢的那方带走冰神如曦。” 而后又转头瞥了风橪一眼:“你快些打,赢了我们就出发。” 风橪:“……”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走了。 “你已知她是谁,可还要带她走。”风橪收回目光横扫一瞬,心弦紧绷着,一时间竟有些犹豫。 倘若她真的救了如曦,怎么带她走。 那岂不是又要和如曦再打一架。 “有何不可。”祎绫轻嗤一声,笑对风橪道:“就算是神,也无法控制一切掌握所有,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正因如此,才会存在不同的六界,才会存在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吗?” 像她这样的人? 风橪眉头一蹙,冷冷凝视回去,神情微紧,紧紧握住手中的剑。 “这么说,你是非要与我打一场不可了。” 此人不可小觑。 红、黑、白巫女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牵制妖、冥、魔三界而存在的。 可她们对神、仙两界同样具有威慑力。 因为她们随时有可能站在神界的对立面。 千年之前,六界大乱,一时间,六界各处生灵涂炭,战争不断。 初代红、黑、白巫女聚首,以身试险辅助神界,换来片刻太平。 而后,初代红巫女不知为何离开人界,转而投奔那时的万魔之王墨霁苍所在的魔界。 六界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自此后千年,三巫再没聚齐过,只诞生一位或是两位,而她们到死都不曾见过一面。 除非六界要再次迎来更迭,否则再无聚齐的可能。 方才祎绫分明说了像她这样的人。 难道说——白巫女和黑巫女也现世了? “虽我本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无妨——”祎绫一瞬收敛笑容,红色微光从她身下法阵蔓延了上来,“她——我是一定会带走的。” 风橪站在对面一语不发,陡然双眸微睁,握剑瞬行而去。 一股莫名的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剑中。 祎绫顿然眸色一变,转手将权杖横在身前,另一只手托住右手手腕。 眨眼间,巨大的法阵护在她身前,拼凑出一圈夺目的红。 然而下一瞬,剑出引风布阵,刮起周身瓦片落叶,声声作响。 巨大的冲击刺在法阵之上,无止境的步步向前吞噬。 祎绫被压制的后退一步,须臾,鲜血溢出唇边,腥甜气味入风而来。 瞳眸顷刻间化为红色。 风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忽而用力将掌中剑推过去,直接撕碎了法阵。 法阵碎开,风沙卷来。 祎绫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退几步,最后毫无预兆的跌倒在地上,一身红衣染了尘埃, 她六神无主的望着地面,脸上除了愕然,再无其他神情。 没再继续想下去,不过片刻,她已重新握着权杖踉跄站起。 这是巫师独有的法阵,其他能力者均无法解开。 按道理,就算是神亦无法在如此快的时间里破了法阵。 见祎绫重新站起,风橪却心头一松,对方抓紧时机朝她发动了攻击,她错身避开,旋身站定,正色道:”你输了。” 对面的人身形顿了顿,长睫微颤看过来,摆出不明就里的样子:“谁说我输了。” 紧接着,她唇边重新撕裂开笑容,脸上血痕被扯成其他模样。 什么—— 风橪豁然回首,却见身后空无一物。 如曦不见了。 这怎么会。 她轻攥着拳,分神那刻,祎绫却飞速向她身后而来。 是幻术! 风橪一时间乱了心绪,抬掌就往祎绫胸口出一拍,直直将整个人压在地上。 陌生的声音蓦地漫上心头。 “杀了她——” 她心脏狠狠一抽,再抬眸时,自己已不受控制的往祎绫身边走去,提剑就是一砍。 霎时间,一道十分难听的笛音映入耳畔。 风橪神情一晃,手中剑刃已被冰冻结起来。 神智一下醒了过来。 那一瞬,她眸中映出了祎绫木然惊异的模样。 自己方才……竟动了杀念。 风橪倒退一步向后一动,不知被什么绊了一步,本能的后坐在地面上。 手中剑掉了。 她不敢想象,若没有那笛声,她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祎绫。 可她这是怎么了? “该走了。”缔天闲步过来,单手握住她的胳膊,将还在愣神的风橪整个人提起来。 祎绫就在她的面前,又呛出一口血来。 她被缔天带着转身离开,地上的剑突然一下飞离尘土,铮的一声入鞘。 面前那片阴影还没消散多久,又一道望不尽的黑罩了过来。 祎绫凉凉抬眸,心口还痛着,对着楚清河空笑了声,一瞬又牵动了伤口,冷然道:“怎么,你也要跟我抢吗。” 他神情阴鸷,一张脸冷厉阴沉的厉害,看向她时,眼里偏又是波澜不惊的。 “你就是红巫女。” 她手里撑着权杖起身,凝神盯着他,不容置喙道:“只有我是。” “为何要带走冰神。” “与你何干。” “好一个与我何干。”楚清河凛冽神色更甚了些,扫视一眼身后的如曦,微微动了动手指,让如曦移到了祎绫面前,“如今她就在你面前,可你带不走她。” “我既来了,就不回空手而归。”她上前一步,刚要触碰如曦,身旁一瞬盈来了冷飕飕的风。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大半身体已被冻住。 “该出现了吧。”楚清河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落于他身边。 祎绫能感知得到,对方是猎巫人。 他定住目光,继续下令:“把她带走。” 那人对他颔首示礼,斟酌片刻,问道:“哪一个?” “地上躺着的。” “是。”那人将如曦抱在怀里,微一欠身,很快又没了身影。 “你要杀了我。”祎绫淡然道。 “杀你做什么,你可是用来对付神界的一件利器。”他满面挂着寒霜,眼睁睁看着透白的冰攀上她脖颈。 “并不是所有的红巫女都会选择魔界作为归属,你的算盘打错了。” “魔界并不需要你。”短短几字落下,他已离她很远。 他要的,从来都是让这六界动荡。 在他身影完全消失后,祎绫身上的冰一瞬碎开。 方才那一招,只是个警告。 叫她不要随意战队。 不知走了多远,风橪终于回过神来,冷静询问缔天。 “你救我做什么?” “帮我找人,认路。”他的语气同他话语一样随意。 “就这样?”她颇不自在地抬眸看他。 “你不会找人?”他思索一瞬,目光从她面上移开,“那不太妙。” “并非如此。”她神情低的垂下头去,落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此行来,也是为了找人,恐怕……” “那一起找吧。” “什么?”风橪猛地一抬头,险些撞上那张俊郎的脸庞。 “找谁不是找?我也不熟悉这人界,有你会好一些。” 风橪:“……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是初来乍到。” 他们两个一男一女,一魔一神,一路同行,怎么样都不太合适。 再者,她也是第一次离山,并不熟悉人界。 缔天忽然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更好,互相有个照应,别走丢了。” 风橪困惑问:“谁会走丢?” 缔天指了指他自己。 罢了罢了。 谁叫他方才帮了自己。 就当是还他一次,总不能让堂堂魔君在人界走丢。 那太丢人了。 “你要找什么人?”风橪狠了狠心,下定决心帮他。 “不记得。”对方回的爽快。 “名字呢。”她又问。 “不知道。” “是男是女总知道了吧。”她猛叹出一口气。 缔天笃定点头:“女的。” 风橪:“有什么特征?你还记得吗。” 缔天:“白发少女。” 等等……也是白发少女? 巧合吗。 第102章 魔君篇(四) 繁月一直以为还没从那雾中走出来, 直到一轮新阳拂照而至,她终于醒过来。 迎着那道光,她有些辨不清眼前是何人, 搭在床榻上的指尖动了动, 试着开口, 嗓音已经哑了:“山神大人……?” “她不在。”津鸣转过身来, 将一碗药放于她枕边,面上不见丝毫神情。 “我要去找她。”她精神一振, 手臂撑在床边,挣扎着想起身,“我答应过风神大人,会照顾好她的。” “我回去看过了,地上有一摊血迹, 但没有找到尸体,应该还活着。”他一字一句道。 一听到血迹尸体这几个字, 繁月脑中忽地嗡的一声,体内气力仿佛瞬间掏空一半。 风橪不可以出事。 “我要亲眼见到她没事。”她费力往外挪动身体,谁知手刚探出半分,手臂上的伤口又裂了开。 床边的药碗被她不小心撞了下去, 药水挥了一地, 彻底收不回。 津鸣神色凝肃看着她,半晌,动都没动一下。 而她固执的继续起身,才刚站起, 身体却忽然脱力前倾。 瞥见她险些摔下去, 他这才伸出手护住她:“冰神那一掌伤你极深,此时的你, 连下地行走都成问题,更遑论去寻她。” “那我爬也要爬去见她。”她双拳捏紧,似已用光了身上的力气。 繁月不顾他的阻拦,晃晃悠悠的起身,一下子没站住,整个人向旁跌去。 津鸣默了默,在她身后抬手扶住她。 “你太逞强了。” 她面色一僵,想推开他,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虚提起剑。 “你放开手,我站得住。” “我陪你一起找。”他松开手,自觉推到一边去。 繁月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希望风橪不要有事。 “你要找一个白发少女?”风橪站在缔天身边,百无聊赖的擦拭剑上血迹,“为何寻她。” “受人所托。”那张俊美脸庞没什么表情,清风踏过,乱了他脸颊发丝。 “人界这么大,就凭这么一个特征,估计不好找。” “不急。” 不急? 风橪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这位魔君心态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没想到她心里刚想完,缔天就已贴近她一步,细细地望着她,像是要打探出什么一样。 “怎么了吗?”她逃也似地往旁边一躲,笑眯眯的对向他。 “没什么。”他站直了身,指了指她身后某处,“有人来找你了。” 风橪:“……” 为什么是来找我的而不是找你的。 我也没来过人界几次好吗。 而且之前每次都有楼泽在旁,她根本都没有在记路。 她思忖一会儿转过身去,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女子,语气不善:“给你的珠链碎掉,我以为有事发生这才赶来,不过见了眼前此景,你好像没事。” “你很希望我出事吗?”风橪沮丧一瞬,又很快摇头,“不对,你也认识我?” “自然。”画念停住脚步,眼上蒙着轻纱,“若你身上珠链还在,我便可在梦中遇你,可如今珠链断裂,我只好亲自前来。” “来做什么。”她唇角抽了抽。 该不会也是要她帮忙寻人的吧。 画念没有说明来意,而将视线转向缔天,凉飕飕道:“站在你身边的魔君缔天,最擅长复制任何神魔的招式,且过目不忘。不仅如此,他还能随时随地使用读心术,能力绝不在魔尊梦魇之下。” 言下之意,这个魔同样危险至极。 不知为何,虽是第一次见她,可风橪内心却十分相信她的话。 一瞬过去,她已从缔天身边快速撤离。 怪不得他能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是自己大意了。 见到风橪如此敏捷的动作,画念冷着脸又道:“但他心性不坏,应该可信。” 风橪:“……” 这下尴尬了。 跑的太快了。 听她们说完,缔天了然走过去,声音轻飘飘冒出来:“你是来帮忙的。” “是。”画念点头应答。 “可楚清河在到处找你,你这样贸然出现,恐会将他引来。” “所以我此刻便走。”她隐了神色,淡淡应答,“你们要找的人,在素情医馆,往北行即可。” 这下还真的走了。 画念一离开,此处又剩了他们两个,一脸惭愧的看着缔天:“魔君抱歉了,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误会你了。” 谁知他就跟没听见一样,定定思索片刻,正眸问她:“往北?该往哪里走。” 她无奈扶额阖眸,抬手指了个方向。 “我知道了。”缔天微一点头,刚扭头方向就走偏了。 风橪深一叹气,费力抓住他后颈处衣襟,硬是给他正了回来。 “魔君,还望请你务必好好的跟着我。” “我有名字。”他眉眼冷淡,挥袖轻轻打掉她的手,眼底却盘着层纳闷情绪。 “……”什么天来着? 对了,是缔天。 风橪斜觑他一眼,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没记住他的名字而面露不快来着。 谁知他立定不动,手里握着那晶莹剔透的冰笛,暗暗叹了口气。 怪不得那时她听着那笛声古怪异常,原是由冰铸造。 “忘了讨要固冰之法,可惜了。”缔天将冰笛收好,微微侧首看她。 “固冰?”她迟疑问回去。 “这些年来,我寻了不少长笛,玉笛木笛草笛,皆没有这笛子的声音动听悦耳。” “魔君……你认真的吗?”风橪闻声脚下一歪,险些就摔倒了。 看他表情,还真不像是开玩笑。 但愿他别再吹了。 他忽而朝她递出胳膊,彬彬有礼道:“抓住袖口。” 她视线不冷不热落下,抓住他的袖子。 他踏步一迈,面上仍无表情。 眨眼间,他们已来到了素情医馆。 风橪顺势松开手,定睛将此处查看一番,却并未发现什么白发少女。 难道……得亲自进去才行? 她想了又想,刚探出一步,又瞬间收了回来。 …… 风橪瞳眸微惊一瞬,目光聚在那处凝结起来。 情况有些棘手。 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镇定自若的站在医馆门口,眉目明朗深邃,身上含着一股冷冽之气,模样俊美,只单单一望,便轻易被他吸引。 但这并非是她惊讶的原因。 她惊讶的是那人的身份,而非他的夺目容颜。 “冥界神将郎跃。”缔天十分冷静看过去,浅浅扫了一瞬那张丧气沉沉的脸,凉凉道:“还真是人如其名。” 风橪斜睨过去一眼,没有答话。 魔界有魔君缔天,冥界自然也是有冥君的。 这神界有四大神兽,冥界便有四大神将。 四神将来历不明,性格各异,功力仅在冥君之下,四人因喜怒冷暖等特质,而被送诗四句“血染河山喜春风”、“火行千里怒归城”、“月沉星埋冷千灯”、“云暖雾起断余生”。 而这郎跃就是神将中的冷将。 行事作风冷酷神秘,最不喜与人说话,手起刀落便就有一人亡命。 总而言之,绝对不好惹。 而且,她的任务只是寻人,没有必要牵扯到不必要的人,尤其是冥界。 不过,想要踏入医馆,免不了跟他进行视线交流。 那么,走后门吗? “走后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到缔天的声音,风橪当场怔了怔,恍然抬眸看着他。 她怎么忘了他会读心术了。 思及此,她下意识的捂住嘴,却发觉只是徒劳。 ……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 “其实我并不是每一句都听得到,若是我不想听,便什么都听不到,你不必如此紧张。”他眉眼沉静,看向郎跃的时候,面上仍是波澜无惊。 风橪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眼睛,顿了顿,又道:“可你方才分明……” “碰巧猜中你的心思罢了。” “……”别吧,这样不太适合。 “不过你要是想从正门进也不是不行。”缔天目光下敛了些,神色戏谑。 “怎么做?” “我引开他,你去找人,找到人后带出来。” “这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他一个闪身,人已来到郎跃面前。 郎跃本在闭目养神,感知到有股气力突然靠近,猝然睁开眼,抬手就是一道剑风扫过去。 缔天十分镇定的侧身避开,微一扬手,翻手抽出笛子就是一曲落耳。 站在不远处的风橪头痛扶额,有点崩溃了。 真是搞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吹笛子。 一点都凸显不出他的清冷气质。 这不是摆明了要赶客吗。 估计要不了多久,不用她亲自进去找,医馆里的人就要都出来了。 ——出来打他。 郎跃怕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对手。 应该很难应付。 她轻步慢慢不动声色的走过去,余光偷偷瞄过去。 只见郎跃挑眉不悦的看着缔天,神色冷峻,硬是板着一张脸,虔诚拱手道:“不知魔君来此,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轻到只有他们两个听见。 很显然,见到来人是缔天,他既不想就这么继续听下去,亦不想大动干戈。 只要他一动手,医馆内外必定会出乱子。 可缔天摆足了要吹奏整曲的架势,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抑或是,他在等风橪。 等她安全混入医馆,才肯停手。 没再犹豫,风橪一个箭步冲进医馆,进去的瞬间顺手合上了门。 同一刻,缔天嘴角微弯,终于停了下来,面朝郎跃道:“如何,不知神将可还满意。” 郎跃整张脸像没有血色的冰块,凝视片刻后,忍无可忍的沉声道:“魔君这是要插手冥界的事吗。” “你说这是临咎的授意?”缔天束了笛,唇间溢出一声轻笑,神色凝肃,掀眸看回去,“怕是并非如此吧。” 下一瞬,几道冷风朝他身后袭来,旋即刮起地面尘土。 缔天错开身,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剑指缔天,分神向后看了郎跃一眼,寒声道:“郎跃。” 拨开那卷尘雾,郎跃心领神会的望过去,仍是一脸冷酷,唇边却缀上一抹浅笑,轻声回道:“星斩。” 作者有话要说: 缔天不是男二,有自己的cp。 本文没有男二,都是男配。 第103章 魔君篇(五) 风橪入了医馆后, 这才发现里面的人皆停下手中动作,一个个不约而同的神色各异看着她。 一瞬沉默冷清。 她神色凝结,一时间哑口无言, 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己好像进来的不是时候。 风橪脚步虚浮了下, 后知后觉的用手捂住胳膊, 浑身微抖了起来:“我受伤了。” 有一方才没有抬头的女子睨了她一眼, 眉目婉美冷郁,似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轻声落下一句。 “初越,你去帮她看一看。” 不过一瞬,医馆里的动静再次传来,不再那样死寂。 风橪莫名松了口气。 医馆里间走出来一人,将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 只露出口鼻,难辨男女。 那人走向她, 轻轻钳住她的手腕,带她往里走,声音清脆动人:“你跟我来。” 风橪点了点头,轻应了声, 视线默默打量眼前之人。 方才她并未在医者和病人中发现有白发的。 而面前之人刻意遮掩容貌发型, 许是她要找的人。 “哪里受伤了,我看看。”初越将她扶到床边,示意她躺下。 她坐在床上,卷起衣袖, 露出留着血痕的双臂。 “这伤……”风橪看不见初越的表情, 只能听出来她话中语气有异。 其实自己的伤得不轻,可过了这么段时间, 伤口几乎已全愈合。 见露出破绽,风橪又赶紧捂住心口,眉头紧锁道:“是内伤。” “我给你把脉看看。”初越单纯相信了她的话,听这声音口吻,倒是个天真的少女。 她端坐不语,一边搅动自己体内气息,右手中食指藏在身后轻轻一挑,门内窗户打开,渡进来一阵清风。 初越正专心给她把脉,被突如其来的风追动身上的斗篷,几缕发丝顺势逃了出来,像银白的冰晶那般惹眼。 她惊吓一跳,赶紧收了手背过身去,紧紧捂住自己的衣衫。 待反应过来时,她合上了窗子,避开风橪急匆匆往外跑。 “我去给你熬药。” 性格倒是和那千离一点也不像。 她单手托腮沉思片刻,窗外一串咚咚声将她拽离出来。 是缔天。 她回过神来轻步走过去,环臂靠着床边站着,没有开窗。 “找到了吗?”缔天站在窗外问她。 “**不离十了。”她沉着双眼睛,怔了怔,又道:“但估计没办法带她走。” 看刚才那场景,这个叫初越的少女应该和医馆的馆长关系亲密,还有一定牵连。 估计相处时间不短。 就这么带她走,她必是不愿的。 医馆馆长也未必会同意。 “直接带走不行?”缔天在外面敲了敲窗子。 风橪空出窗下的位置,微一扬手,将窗一瞬打开。 缔天轻衣跳进来,一身蓝墨色彩恰如画中人一般。 “半柱香功夫不到,你就换了件衣服?”她挑眉看他,唇角斜提了下。 “那件弄脏了。”他半句没提怎么弄脏的,也没说遇见了谁,仿佛他从未在意一般,转眸来看她,“人呢。” 她作势往床上一歪,侧身躺在床上,手拄着头,右腿弯曲支在身前,淡淡道:“给我熬药去了。” “为何。”他面无波澜望向她。 “因为我受伤了。” “你为何让她去煎药耽误时间。” “……”这两个问题有何不同。 风橪轻叹口气,阖眸一字一句道:“我在尝试跟她相处,成为朋友,她才可能跟我走。” “这么麻烦?”他嘴角翘了翘。 “不然呢,你我和她非亲非故,她凭什么跟你走。” “你不就跟我走了?”他显然不懂这个中缘由,即便不理解,却还在认真思考。 风橪着实佩服他这种求学的精神。 他长发迎风披散开来,站在那处,明明是魔,却一身的仙风道骨,模样清雅。而他低眸安静思索时,竟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让人可远观却不敢触碰。 初越进来时,见到就是这幕景象。 察觉到有人进来,风橪赶紧闭着眼睛躺好,悄无声息待着。 很可惜,在此时没人注意到她。 看见缔天,初越脚步凝滞,端药的手晃了晃,须臾,已忘了方才遇过的惊艳,对他颇有微词道:“你是谁,是怎么进来的,要做什么。” 缔天后知后觉抬眸上来,与她对视片刻,面无表情越过她,拿过她手里药碗,放在风橪面前:“喝药。” 他完全没察觉到这位面前之人就是他要寻的白发少女。 风橪面上抽了抽,嗅到这阵药气,只得睁开眼,坐起身道:“多谢初越姑娘。” 这药甚苦。 她一口气喝掉,发觉缔天正面容冷沉的注视她。 “你瞧着我作甚。”她偏眸给了他一个眼神。 “她人呢,为何还不露面。”缔天随意把碗端回去后抽了手,却感受到有人正双目炯炯——看着他。 …… 被发现了。 繁月同津鸣顺着和风橪走散的地方找了许久,没找到要寻之人,却等来了林商。 “木神大人。”繁月见状就要撤手,津鸣却固执扶着她,不肯松手。 “你们这是要去何处。”林商好整以暇的盯着旁处,一手支颌,“津鸣,我似乎没有下令让你做多余的事。” 这回繁月硬是费力的将手抽了出来,单膝跪地,冷面作揖道:“去寻山神大人。” 而津鸣则是微微垂首,默默把手背到身后,敛眸不语。 “风橪?”林商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不以为然道:“如今有魔君缔天在她身边,无需你再出现。” “那我更要在她身边。” “是我故意让津鸣带你走的,若是没出差错,你们此时应该在神界,而非此处。” “为何要将我和山神大人分开,风神大人明明嘱托过我……莫非他亦被你们蒙在鼓里?” “你当真以为楼泽不知情?”这一回,林商耐心耗尽,脸露不耐之色,目光沉沉盯住她,“月神此次历劫,并非情劫,而是犯下祸事,中了亡命咒。这咒乃是二十年前所下,如今将到实现之日,无论幻化各种形态,都躲不开,所以只好成为人类死一次。” “那为何牵扯山神大人进来。”她不解的抬眸看过去。 “还有另一种办法,就是诅咒之神亲自解除。”他一瞬目光骤冷,皮笑肉不笑着回应,似是觉得此事有趣,“不过千离并不认同此解决方法,风橪来人界的任务已达成,我今日来便是带她回去。” “为了达成目的,不惜让她去到魔君身边?”她的眉蹙的愈深了些。 “她越危险,对神界就越有利。”林商脚下微一挪步,似是在思索什么,“若想坐稳山神之位,就需付出代价。” 繁月是看着楼泽一步步登上众神之主的位置的,自是了然成神的艰辛和磨难。 于是低头回道:“繁月明白,只求木神大人让我回到风橪身边。” 这一回,她说的是风橪,而非山神大人。 她知道自己要守护的是谁,心里向的是谁。 “你倒是忠心,可太过忠心,总会坏事。”他微嗤一声,转而看向津鸣,“带走,关起来。” 津鸣顺着他视线望去,上前去扶繁月,被她反手一扬躲开。 林商目光闲闲扫过来,沉声冷啸道:“迟迟不走,是在等着我动手?” 这回津鸣目光登时锐利起来,没再犹豫,直接将她从地上拽起,仍是未发一言。 两道身影幻作虚眼从眼前消失。 林商出神忘了几眼,蓦地收回视线,长吁了口气。 楼泽,你可莫要怪我。 初越驻足在那处,一双眼紧紧盯着缔天,端盘的手微微发抖,最后竟是什么都没拿住。 破碎的残片落在脚边,她颤着身体倒退几步,死死咬着唇道:“你们也是来找我的。” 这个魔君……真能坏事。 风橪闻言瞳眸一亮。 也,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找过她了? 是谁?冥界的神将吗? 既然被初越认出是“一伙”的,风橪亦不再遮掩,一步从床上跳下去,走到缔天身边,抬手握紧了下拳。 房内门窗当即紧紧关住,从里从外都无法打开。 风橪看向初越淡了神色,在身前轻环住双臂:“我们不会害你,亦不会强行带你走,你不要害怕。” 缔天疑惑的偏首睨着风橪:“人找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风橪为了顾及初越的感受,顷刻间沉色敛眸:“我可没说会让你把人带走。” “可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他语气轻飘飘的,不像挑衅,却揉杂着一股真情实意。 “人是我找到的。” “那又如何?” “你不能带她走。”风橪瞬间倒戈,旋身挡在初越身前,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我来是为了让她渡过情劫,而不是为了你。” “情劫。”缔天垂眸看着某处,忽而轻抬了下眉,“那是什么。” “……”他当真是魔君缔天不假吗? 该不会是谁易容成他的模样吧。 下一句话还没出口,风橪就被一道神谕强制唤去了别处,眨眼间便在他们眼前消失。 是谁? 风橪打探了下附近景物,发现那道熟悉的背影后,心下一松,主动走过去。 “林商,怎么是你?楼泽呢,他怎么没来?” 林商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带着浅笑,神色却已没了往日明朗之色。 “你在人界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到神界了。” “可楼泽分明说过让我帮初越……” 他不耐打断她:“缔天就是月神的情劫。” “什么?” 初越好歹也是月神,怎么会许自己这样一段姻缘。 所以才是劫? “是楼泽让我回去的?”她又问。 这一回,林商没有回答,亦没有任何表示。 答案已昭然若揭。 第104章 魔君篇(六) 神界大殿之上, 众神聚齐。 林商只手幻化出一支孤花,风一吹,就散了。 他瞳眸跟着一暗, 笑吟吟着催灭花瓣。 “先是红巫女祎绫, 如今又是白巫女霓欢出现, 若不是黑巫女云归被关在冥界地牢之内, 三者恐怕早就碰面。” 红、黑、白巫女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牵制妖、冥、魔三界而存在的。 凡是妖力弱的妖, 所有的攻击对祎绫都是无效的。 除非是焱夜、溟宋这样强大的妖。 但是她对妖界,也起到了一定的威慑力。 只要她愿意,便可唤得万妖臣服。 云归可让生者亡,亡者生,如此一来, 便会乱了冥界秩序和规则。 她的一声令下,换来的, 很有可能就是冥界与人界的颠倒错乱。 预言之中,万年之后,魔界唯一的公主叶瑶星将会陨落。 到时,魔界会迎来新的魔界公主, 那个人手持一把虚无剑, 她的存在,可让魔界太平,远离六界纷争。 可没有人能保证三巫真的会维持六界和平,一步走错, 便是另一场劫难。 而这一次三巫出现, 却是六界大乱的先兆。 神魔的能力虽在能力者之上,却无法破解所谓特定的法术和咒语。 这也是为何魔尊梦魇当初会被风橪和年筱晓牵制的原因。 但有一个存在, 是例外的。 ——诅咒之神。 千离懒洋洋的挥手翻阅书籍,沉声道:“听闻缔天近来现身人界,估计也是为了白巫女而来。” “依你所言,那是唯有让诅咒之神现世不可了。”炀川蹙眉附和一句。 千年来,除妖师、巫师、驱魔师、渡灵师及控梦师部分能力皆来源于诅咒之神。 若诅咒之神存在,便可制衡三巫之力。 但诅咒之神自古便是亦正亦邪的存在,贸然召唤,后果难测。 “不行。”楼泽霍地起身,风神戟随之召唤在侧。 光璟站在一侧角落,正闭目养神。 “既然如此,那我来——” 下一瞬,是千离站了出来。 繁月本是被关了起来,可没过多久,门已打开,而不见津鸣身影。 她一路疾跑到风橪所在的房间,推开门就要拽她走。 “山神大人,你快些走。” “繁月,还好你没事。”风橪见了她,掩不住面上的欣喜,脚步却停滞一瞬。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离开这里,什么都不要问了。” “可是——”繁月突然出现说的她一头雾水,她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决定。 忽然之间,背后传来了一股凛冽之气。 风橪转眸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满目冰霜的千离。 她下意识觉得他是为初越的事情而来。 “我已经找到初越,她此时正在魔君缔天身边,若是你……” 等等,不对。 风橪察觉到他身上锐气,她话说了一半,侧身看过去。 “千离,你来此处,究竟所为何事。” “杀了你——”千离寒眸一敛,握拳凝水成剑,直直朝她刺过去。 风橪当即横剑一挡,片刻之间,千离手中的水剑直抵剑身,在她的剑上压出一道痕迹来。 “当时我没有杀死你,如今,该结束这一切了。”千离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略一转手,水剑又下压了一分。 风橪被那股力压的弯了身,她手上聚了气,此时却没发出半分。 她答应过楼泽,绝不会伤众神半分。 她答应过他的。 “山神大人。”繁月见状冲过去。 “拦住她!”那一瞬,不知何时出现的林商向津鸣发号施令。 只见津鸣一个瞬行,来到繁月面前,将她拦住。 风橪虽已手下留情,可惜她对面的神,是千离。 哪怕心爱之人,他也可亲自手刃之。 千离冷眸半眯,隔着锐利水剑,覆掌猛的拍下去。 风橪紧咬着牙,唇中溢出血腥味来。 最后一刻,她心中也只念着他:“楼泽——” “不要!”繁月身化做飞剑,朝千离飞了过去,终归是晚了一步。 “咔——” 那一瞬,水剑割裂开来分成两半,断了的半截探进去,刺穿了风橪的心脏。 几乎只得片刻,血已流了满地。 一团浓重黑气伺机凝聚而上,吞噬了风橪。 繁月被那股气力撞飞至空中,津鸣上前一跃,接住了浑身是血的她。 须臾,黑气散尽,众神降临。 独不见山神。 一女子背对着众神站起,及地的长发随风轻舞,身着黑紫双色交叠的长衣,恍若掩着星色。 她就像浩瀚星夜里最艳丽的一灼火。 风橪转过身来,抬眸时,清秀寡淡的面容上已多了三分妖冶动人。 楼泽来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与她对视的那一秒,身为司命的藤冶愣怔半分,控制不住的启唇说道:“……诅咒之神。” “终于与你们见面了呢。”风橪勾了勾唇,举手投足间皆是一副媚态。 她走过来。 目光如同温柔的游弋一般,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楼泽身上,笑意斐然:“今日只是先小小的打个招呼,择日我将再来拜访。” 到时,必要将这些道貌岸然的众神,一并除去。 这污浊黑暗的世间,只她一个神,就足够了。 她是神。 诅咒之神。 黑色的风在她周身刮起来。 一念之间,繁月奋力挣脱开津鸣,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最终,与风橪一同消失在风中。 感知那道风最后消失不见,楼泽轻握住双拳。 一声叹息混进风中,再不想见。 走了不知多久,风橪终于停了下来,背对整夜晚风,冷声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回诅咒之神,我是你的神侍亦是随从——繁月。”一道声音跟着落下。 她阖了阖眼,声音里是数不尽疲惫。 “那我原先叫什么名字。” “风橪。” 如画念所说,当她失去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就会成为诅咒之神。 而她的记忆……没有了。 曾被楼泽竭力藏在她心底的记忆,早在千离刺中她心脏那一瞬就被翻了上来,而后,尽数销毁。 一页页在她眼前闪过,再完全破碎。 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没有作为风橪的记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拥有的只剩这一身完全崭新的躯壳,还有一颗心。 受诅咒之力牵引的心。 她的心里没有爱,没有恨。 只有毁灭。 但她记得自己死过那瞬的感觉,以及手中剑刃难以抑制的那股力量。 她已成为诅咒之神,剑中之人却仍未露面,想必是时机未到。 她皱着眉,心神恍惚道:“这名字不好。” 风橪已然不存在于在这世间。 繁月看着那道身影颤了颤,冰冷声线与先前的妩媚截然不同。 “你既跟来,我便当你是自愿跟随。从今以后,我的名字是——摇夜,你可记住了。” “是。” 自己是怎么出来的,摇夜自然知晓。 神界要的不是一个为他们马首是瞻的山神,而是一个足以与三巫或是魔界抗衡的诅咒之神。 至于她是否听话,是否容易操纵,无所谓。 他们能封印诅咒之神一次,就能再封印一次。 她的出现,无非就是起到示警和威慑作用。 千百年来,众神都未曾将诅咒之神当做是神众,或是朋友。 他们并不信任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罢了。 这是诅咒之神的命,千年来从未有过改变。 可摇夜从不认命。 无论是人还是神,她从来都是她。 千离漠然逝去剑上的血渍,沉着的叫住离开的楼泽:“楼泽,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不会留她一个人。”他背对着千离,肩上似沉着无力挽回的悲痛,竟生生将他的肩压低了半分。 “她不是人,是神。” ——诅咒之神。 空气一瞬被撕裂的声音霎时间传来,透着冷光的风神戟立于楼泽身后。 他静默片刻,冷着双眸转过身来。 “你们自作主张让她变成诅咒之神,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他话音落下,在场竟无一人应话。 “今日你们是拦住了我。”说到这里,他视线陡然一转,快速遇过每一双眼瞳,一字一句皆是决绝与失望,“以后不会了。” 黑雾迟迟不褪,萦绕进整个魔界。 如曦缓缓坐起身,目光微微扫到一道冰冷的目光。 那一双眼,写尽了野心和偏执,如同浸润在仇恨与鲜血中一般,从里到外都是一个狠字。 “她醒了。”仙荼挥手向后敲了敲门,另一只手维持把剑揽在身前的姿势,敛眸不知看向何处。 几声动静归于沉寂,楚清河从外拽开了门,信步走了进来。 “诅咒之神现世了。” 他单刀直入,对于之前的事却是一句解释都没有。 为什么要出手打伤她。 还有——为什么要放走风橪。 “所以呢。”如曦冷笑一声,表情不悦看向楚清河,“你这是在跟我炫耀你的失败吗,诅咒之神既已出现,你我亦没有要联手的理由了。”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神。她一旦有所行动,第一时间要找的就是你。”他一句话不冷不热,眉目间没有一丝在意。 “你这是在给我忠告。”如曦亦是满不在乎的问回去。 “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你既然醒过来了,就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楚清河握住手里的碎珠,目光仍在别处,“只要你想回去,神界随时都会为你敞开大门。”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如曦走下去,一脸警惕的盯着他,“你想让我引她去神界。” 诅咒之神的破坏力她是亲眼见过的,所以才会如此忌惮。 “是啊,由她来打败你们。”楚清河一把捏断了手里的珠子,鲜红的血落了下来,却不见伤口。 而他沉吟片刻,将下一句话刻进笑容里。 “最后我来打败她。”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第105章 魔君篇(七) 风橪那日离开后, 初越慌张的跑出医馆,最后一抹余光极快离开缔天身上。 “你……别跟来。” 下一瞬,一道雷电从天而降, 直直劈在身侧, 她心中一吓, 脚步一斜, 整个人摔在地上。 又来了。 那雷更近了些,这回竟是垂于她头顶抛下, 紫色的光芒格外冷锐。 她咬紧牙关站起身又跑,肩膀却被人轻轻按住,动弹不得。 而那天上惊雷有了归处,却没落在她身上。 几道天雷过去,来势汹汹到仿若一场梦。 她侧脸往后看了眼, 遇见一双深邃的墨瞳。 缔天的手现已收了力,方才却抓得她有些刺痛。 初越瞳孔微微扩了扩, 挪开一步看着他,声音还颤着:“你,你为何要……” 他竟一声不吭便为她挡去了三道天雷。 “情劫?”缔天凝视她片刻,忽地粲然一笑, 抹掉唇边血迹, “这可不是情劫该给的待遇。” 传闻白巫女一生坎坷,不得善终。 看来不假。 初越蹙眉看着他,微微伸出手,想要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很疼吧, 你有没有事, 是不是受伤了。” “你看我像受伤的样子吗。”他面无表情看着他,突然又拿出身侧冰笛看了看, 眸光渐渐缓和了些,“嗯,没事。” 他在说那块冰吗?还是说他自己没事。 初越一脸困惑的看着他,沉沉眨了下眼,问他:“你还好吗。” “说不好的话你会跟我走吗?”他终于肯抬眸看她。 “不行。”她坚定的摇了摇头,又伸手指了指天空,“你也看到了,在我身边你会遇到危险,我不能牵连无辜的人。” “可我不是人。”他缓步走向她,侧首看了眼旁处,说的漫不经心,“被你牵连也没有关系。” 她脸色忽然一变,警惕的盯着他。 “如此说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缔天闻言脚步微微一顿,视线转回来,神色如常道:“还有其他人在寻你。” 她四下望了望,这会儿又往后退了几步,惊疑不定的时不时看他。 “一男一女,和你一样——不是人。” 他目光定了定,眼里尽是审视的意味,沉声道:“迟迟不现身,是等我亲自去请吗。” 须臾,那人走了出来,站在初越身后。 缔天神色未变,肃色道:“你是花神明夜。” “我是花神,却并非明夜。”逾黎看着他,表情很淡,“明夜坠下歼神崖,舍了爱慕与执念,从此后只是逾黎。” 她只字未提风神楼泽,想来是早已放下。 缔天走到初越身旁站好,手握冰笛在掌心拍了拍。 “此前也是你一直在找她的麻烦。” “不是我。”逾黎静静看着他。 “那你今日来,又为何事。” “你是魔。”逾黎神色冷了些。 “是。”缔天点了点头。 她目光陡然一转,来到逾黎身后,面沉如水。 “而她是妖。” 初越闻声身体一僵,极快的将眼低了下去。 缔天勾唇笑了笑,打趣道:“所以你来是为了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的。” “你想错了。”逾黎往前走了一步,与他面对面而立,“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见你的。” “那是来找她的。” “正是。” 他侧眸扫了初越一眼。 “说交谈可以,带走不行。” 逾黎抬眉睨着缔天,似是觉得他这一决定让人费解。 “你真是魔君缔天。” “正是。” 逾黎最终没能和初越说上什么话。 待花神离去后,缔天走到初越身边:“走吧。” “走入哪儿?” “魔界。” “不能去。”她连连退后几步。 “为何不能去。” 初越摇了摇头,瞳眸里的光暗了下去。 一切静似没有生息的荒芜之地。 半晌,她又开口,眼睛仍是不看向缔天:“我想……成为仙。” 入了魔界,便再难成仙。 他微微一怔,抬眸看她:“你已是妖,为何想要成仙。” 神魔仙妖从一开始便是势不两立,既已成妖,便再难成仙。 这比人想要成仙为妖还要难上千倍百倍,甚至是无法实现。 她这一想法定是被妖族嘲笑讥讽过,不然也不至于此时低着头,难以启齿。 初越闻声眼瞳一晃,呆呆看着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缘由,而不是嘲笑她自不量力。 心里像是升腾起一抹温暖,将她紧紧包围。 “我……”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生来为妖本就不是我的选择,我不想作为妖继续活下去。人们排斥和讨厌妖,就像我这样的。” 说完,她摘下斗篷。 一头白发落了出来,散在风中,像极了春日盛雪。 她是妖,就注定了被人厌恶的命运。 人们从不愿相信妖有善类,就像不信有恶仙的存在一样。 她自出生起就是错的。 “的确是麻烦了些。”缔天垂眸思索片刻,沉声道:“如此一来,还真不能带你去魔界了。” 魔界三位长老只让他去找白发少女,可没说这少女是妖,还是个想要成仙的妖。 如今这问题,全倒是他来受了。 所以她才会遭遇天雷劫? 因为妖想成仙,所以这是必经的劫难。 那他无法带她走了。 缔天转眸看回她眼里,脸色变了变。 “你想要成仙想必会多经磨难。” 初越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像在等他后话。 须臾,他薄唇轻启,唇边缀染笑意,轻描淡写道:“我来帮你。” “帮我?”她歪头看着他,脸上写着不解,“为何要帮我。” 明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今日才第一次见。 方才他也看见了,那天雷如此可怕,他竟还要帮她。 好生奇怪。 “帮忙还有什么理由。”他轻步走过去,帮她重新戴好斗篷,“正巧你被我遇上,我想帮就帮了。” 被他突然靠近,她没有闪躲,反而目不转睛仰头看向他。 “你不讨厌我是妖。” “我是魔,又怎么会讨厌你。”他俯下身来,与她平视,“那你害怕我吗。” “不害怕。”她笃定的摇了摇头。 有他陪在身边,她很安心。 “你等会儿还要回那医馆去?”他站直身问她。 “回去。” “门外的冥界神将你看见了?” “冥……什么?”她一头雾水问道。 “算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初越。” “月亮的月?” 她心下一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回了他。 “越界的越。” “名字还挺有意思的。”缔天轻声笑了笑,淡声道:“我叫缔天。” “帝王的帝?” “不。”他神情一冷,抬眸遥望着那片天空,眸中同是冷清之色,“取缔的缔。” 而那时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一件旁人都看不穿的事情。 魔王焱夜,自己一定会将他救出来。 这迢迢世间,不该少了他。 摇夜假寐片刻,忽而问繁月一句:“过了多久了。” “一炷香的时间。” “神界可有什么变化。” “没有。”繁月照实回答。 “神界的情况,你现在通通说给我听。” “是。” 听繁月说了许久,她慢慢睁开眼,除去门闩,轻唤身边的人道:“你随我去几个地方。” 繁月无言跟随,但她真正跟过去之后,步伐却跟着一顿。 望不尽的火海落在眼前,将方圆几里完全的围绕起来,为的是守护一块墓地。 而那墓牌上刻的名字是——罗烟芷。 “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繁月寄生问她。 “救人。”风橪蹲下。身去,单手撑着下颌,一脸从容,似乎正琢磨着要如何解除这神阵。 “可是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繁月话说了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 “我知道。”她目光转了回来,眼有微光闪动,又道:“这女子是花神明夜选中的人,本命不该绝。” “这又从何得知。” 她神色松动半分,唇边落下极其微弱的一声:“因我曾也是。” 花神明夜在人间时曾寻到了有仙根和神骨的女子,虽声称要壮大花神一脉,可其实亦是在寻找下一届接替者。 在她消失时,补齐她的位置。 风橪,年筱晓,罗烟芷,朝倾歌,迎春迟皆是她相中的人选。 而被她选中后,她们的命格或多或少都会被强加改变,还有可能因此殒命。 摇夜无法赞同她的所作所为,这种单方面的自作主张,无异于害人性命。 想要成神,就必须付出代价。 摇夜虽没有从前的记忆,但这件事是她不久前才从繁月那里得知的,所以记得很清楚。 繁月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将过去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她要复活那些已经逝去的人。 而后,为她所用。 神可救人医仙,她亦是如此。 只不过她复活人的方式——是诅咒。 谁说长生不老不是一种诅咒,漫长无止境的人生,将所有事物都变得渺小、微不足道,最后谁都不会在意。 语毕,摇夜倏然起身,剑身离鞘,将面前火海一剑划分而二。 她轻步走进去,手掌平行于地面轻轻一压。 骤然间,罗烟芷的身体破土而出,立于她身前。 摇夜微眯了下双眸,驱动手上黑雾来到罗烟芷身上。 “以你七情六欲和往生记忆换来长生一命,罗烟芷,这是诅咒。百年后,拿回这两样东西,你仍可维持长生,这亦是诅咒。” 繁月眼睁睁的看着那团黑雾越卷越浓,最后将罗烟芷完全吞噬。 摇夜牵引着罗烟芷离开那火焰,沉着眼睛打了个响指,道:“可以醒了。” 随后,那人双足落地,久违的睁开眼,而驻留眼眶的——是冰冷的世界。 欢迎回来,罗烟芷。 第106章 魔君篇(八) “带她走吧。”摇夜剑势凝滞, 神色淡薄,“去下一处。” “是——”繁月来到罗烟芷身边,与她并肩同行。 摇夜走在最前面, 长剑在地上轻划几笔, 写的正是千离所在水神殿的方向。 “大人不可。”繁月疾步上前抓住她, 表情凝重的摇了摇头, “水神大人的实力未必在你之下。” 然而已经迟了。 一阵冷风在她们周身旋起,须臾之间, 她们已来到水神殿的入口。 摇夜冷冷看了眼,转而走向别处。 她并不是为水神千离而来。 繁月缓缓松了手,见摇夜不语,便也没再说话。 行了好一会儿,隔着重重水幕, 摇夜执剑割裂那屏障,轻步走进海中。 她下意识蹙了眉, 一时无话。 竟然藏的这样深。 如此看来,倒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此处。 但很可惜,她找到了。 摇夜在一冰棺前停下步伐,提剑掀开棺盖, 而那棺中之人, 正是年筱晓。 她面色苍白,颈上缠了白绫,似是陷入了安静长眠一般。 除了没有身上血色这一点,她与活人无异。 摇夜一剑挑开她颈上白绫, 目光抬上去, 冷声道:“为取来长生一命,你将失去心爱之人。从此后你心心念念之人将会是仇敌, 今生只为杀了他而活,不死便不休,这是诅咒。若能找回心爱之人,长生仍在,这亦是诅咒。” “繁月不解,为何要让她与心爱之人反目成仇。” “你何时见过诅咒可以给人美好幸福的生活。”她转头看着年筱晓,极快收了剑,“醒来吧,年筱晓。” 有得必有失,才不至于有失偏颇。 她的心虽非铁所做,却也没那么热了。 摇夜一剑斩开千丈海水,留出一条路来给年筱晓,眼眸轻动一瞬,道:“我带你们离开。” “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陌白自知是诅咒之神前来,奉命先来拦住她。 却在看见她身后之人那时,指尖猝然脱了力。 手中利扇一瞬落于海底。 不过一瞬陌白已收了眼,他双拳紧握,冷声质问摇夜。 “你对她做了什么。” “真是麻烦。”摇夜略一抬眉,偏头看向年筱晓,“将他支开后,你再回来。” “好。”年筱晓点了点头,伸手唤出法杖,护在摇夜身前。 “我们走。”摇夜略一垂眸,执剑的手刮了刮眉尖,轻吹一口气,划出另一条路来出去。 繁月用余光瞥了罗烟芷一眼,示意她跟上。 如曦站在神界入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剑破长空的声音呼啸而来,直直刺在她背后。 她是落单的神,早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可对方的动作却比她预计中来的快得多。 思及此,她轻扯唇角,手握冰神双杖转过身去。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明白吗。这世间从不需要你,从始至终,要的只是诅咒之神。” “上次没能见到你,实在可惜,所以这次我亲自来找你了。”摇夜扬手挥剑划出交叉两笔,再利落背手将剑立于背后。 神界之门遽然倒塌。 在那山崩地裂的声音下,摇夜微笑着,轻启朱唇。 “我是摇夜。” “你要杀了我。”如曦眉头一紧,觑着落地的碎块,神情十分不悦。 “我若想要杀你,方才就动手了。”她抬起明亮双眸,笑容随风而逝,“诅咒一个神可比杀掉她有趣多了。” “你要做什么。” 只见摇夜轻闭双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进如曦身边,剑心险些刺进她眼里,冰冷声音如同冬雨一般落下:“你会爱上一个人,却永生永世得不到他的爱,这个诅咒,到死仍不会结束。” 即使闭着眼睛,摇夜却能想象得到如曦此时的神情多有害怕震惊、厌恶失措。 有多想杀了自己。 如曦那样看轻人,视人命如草芥,随意多走旁人珍视的存在。 那自己偏要让她尝尝,这从心底里蔓延上来的难受滋味。 她没有等来如曦的反击。 一道轻力打在她的剑上,直接将她手中利剑挑开。 摇夜猛地睁开眼,却见一蓝衣男子将如曦挡在身后。 那是—— 风神楼泽。 “你来迟了一步,诅咒已经生效,不可能收回。”她握剑手臂垂于身侧,淡淡看过去,“下一个不是你,不要碍事。” “没有下一个了。”楼泽手握风神戟,神情复杂的望着她,“我随你离开,任由你处置。而你到此为止,莫再去找众神麻烦。” 摇夜盯着他笑了笑,模样倒像是个在恶作剧的孩子。 “那还真是不凑巧,会被我找麻烦的神多的很,偏偏就是没有你。”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来:“此刻可以将我算上了。” 楼泽是神界之主,哪怕同样不喜众神的决定,却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我为何要如此。”她挑眉反问他。 他瞳眸一动,神情更冷了些。 “因为从此时开始,我会是你的对手。” “啊——,手下败将便为战俘,是这个意思吗?” 偌大的天殿再无回应。 摇夜转了转手中长剑,及地衣摆掠过每一寸所到之处。 “罢了,那动手吧。” 利剑相擦的尖锐声音撕裂开落下,她手中长剑已通体漆黑,裹挟无止境的黑暗,被她握在手间。 几招快速敷衍过去,摇夜发现面前的神只是在一味的防御她的攻击,而不是真正想要跟她过招。 她故意留了五分力,却发现对方尚且只用了两三分力而已。 既无心和她打,又何必强出头。 他愿手下留情,可她不会。 实在愚蠢。 那些记忆属于人类风橪,却不属于她。 面前之神重伤或者死亡,她连一滴泪都不会施舍。 只听一声顿响,锋利剑刃已刺入楼泽肩头,留下一圈醒目的红。 他脚步一迟,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仍目光专注望着她。 “风橪——”他在唤她。 “楼泽!”如曦见他受伤,又气又恼,握着神杖几步上前,“你这是在做什么无用的事。” “你退后。”他看都不看如曦,口吻语调没有半分不同。 摇夜冷眼瞧着他,微抬下颌,漠然开口。 “我叫摇夜。” 她手中冷剑往里探了探,问他,“为什么不躲开。” “我败了。”楼泽收了风神戟,喉间一动,“理应跟你离开,随你处置。” “条件是要我就此收手?”她轻笑了声,又把剑往里推了推,似乎是好奇他会流露出什么表情,“神界无主这结果虽然差了点,但借此让神界威严扫地,也不亏。” 楼泽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可没再说什么。 谁知如曦突然冲了过来,手中冰刃直朝她刺来:“你不能跟她走!” 她当即将剑拔出,霍然转首抵御住攻击,而对方的攻击刀刀致命,根本没想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眼眸陡然一转,丝毫没把如曦放在眼里。 “怎么?后悔让我现世了,如今倒要杀了我不成。” 如曦吃力的狠狠攻击她,牙缝中硬生生按出来几个字。 “怪物。” “是啊,我是怪物,被你们众神亲手放出来的——怪物。” 而在那迢迢天幕之下,涛涛海水翻涌者,似在响应谁的召唤。 “为何还不出手。”年筱晓将手中法杖刺进地里,白绫萦绕在她脖颈之上,随风飘动。 在她眼里,搁浅的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陌白手中利扇早在一瞬变长拖地,似龙尾状的长鞭,锐气逼人。 而这利器,无需抬手会动,只凭意念便可驱使。 可对方却迟迟不动,只是用阴郁神情睨着她,身上竟无半丝杀气。 她想不懂。 既是仇敌,为何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即便她主动开口询问,对方却只字未说。 年筱晓不耐上前一步,脑海中忽而闪过几幕场景。 每一幕都有面前的这个奇怪的家伙。 而她总是满身是血倒在他面前。 这是——她沉睡之前的记忆吗。 “你……”她愣怔一瞬,身体便本能的对他发起攻击,可她却反常的脚底一滑,身体当即往前歪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倒的时候,空闲的手覆上了一抹温暖,轻而易举的稳住了她的身体。 同时,牢牢的抓紧了她的手。 难以置信的是,他的指尖明明那样冰冷,自己身上的体温竟然比他的温度更低。 就像是,不曾活着一样。 一种陌生的气息慢慢被她感知,她眼瞳颤了颤,竟然无法立即将手抽出来。 要杀了他。 她目光定了定,举起由法杖转化成的匕首朝他刺去,一双眼如同被仇怨完全浸透。 为什么,她会这么恨他。 陌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忽然间启唇说道:“年筱晓——” 听见那道声音落下,她手上动作一顿,抬眸撞见那双美到令人屏息凝神的眼睛。 体内血液在那时沸腾起来,刺痛她身体的每一处。 “真的是你。”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冷郁的声音却微微发颤起来。 就连那双沉默的眼瞳都跟着轻轻一动。 匕首在一瞬化为虚无。 年筱晓沉沉蹙眉,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拽的更紧了些。 他那是在……欢喜吗? 因为她的出现而心生喜悦吗。 这怎么可能。 “你究竟是谁。”猝然间,她声音沉在这片荒芜之地上,“不——杀了我吗。” 陌白闻声身影一晃,指尖突然卸了力,嗓中埋着难以言表的忧郁失落。 “我记得你。” 但你不记得我了,年筱晓。 摇夜甩开如曦,得空来到因受伤而单膝跪地的楼泽面前,垂眸低声询问。 “你要随我一同离开吗,众神之主。” 即使我不是风橪。 第107章 魔君篇(九) 楼泽泰然自若起身, 凛然应道:“在我眼中,没有风橪,亦没有摇夜, 只有你。” 就像是听见了她没说出来的后半句一般。 摇夜手中长剑低沉嗡鸣一声, 彻底安静下来。 她丛容收了剑, 背对他前行。 “繁月, 盯住他。” 摇夜来到了风徒慕曾住过的府邸,命繁月将楼泽带去地牢, 关起来。 繁月于心不忍,却也只能冷着一张脸听之任之。 安置完楼泽,繁月站在摇夜身后,沉声询问:“诅咒之神大人,你真的下诅咒了吗。” 摇夜不着痕迹的默了眼睛, 倦声道:“为何要如此问我。” 该怎么说。 说她的诅咒太过不近人情吗? 繁月周身一松,凝眸淡淡看着她:“属下不才, 只是觉得您让年筱晓与陌白反目成仇,实在是太过残忍。” “我残忍。”她头一低,挥袖转过身去,“这诅咒虽已设下, 可如何实现, 还要看他们自身。” “如此说来,还尚有破解之法。”繁月闻声眼眸一亮。 “万事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之物,诅咒之法亦并非万能。年筱晓虽身受诅咒之力, 陌白却还是他自己。她被什么束缚, 亦会被什么解救。我这样说,你可懂了。” 那一瞬, 繁月微微一怔,一时话竟全埋在喉咙,再发不出声。 没想到,自己竟在摇夜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才会露出的神情。 风橪。 然而只留了片刻,那抹神情已消失殆尽。 她是摇夜,同时也是风橪。 她们从来都是一个人。 是自己被那深重的黑暗,迷了眼,忘了曾在她眼前重重燃烧过的光芒。 须臾过后,摇夜脸色一冷,随口问了句。 “年筱晓回来了?” “回来了。” “还剩两个人。”她轻声念了句,“让她们去找,再带回来见我。” “是。” 繁月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摇夜支身进入了地牢所在的方向。 她要去找他了。 素情医馆内,缔天在初越身边帮忙煎药,一边扇动扇子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知晓要怎样成仙吗。” 她点了点头,柔声回他。 “先废妖身,再以人的躯体修炼。” “想废了妖身,就需舍了妖心妖骨妖眼,可这三样东西都舍了,你怕是也活不成了。” “我不怕。”她眼睛颤了颤,一颗心仍旧坚定。 人想成妖难,妖想做人更难。 初越不可能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世间上有万千条难走的路,唯独她心里的这条路,不需要奔赴的理由,面对任何困难都不会回头。 人生短短几十载,能有几天真正活给心底热爱。 她比谁都清楚,这条路有多难走。 可哪怕一天,她想以自己喜欢的身份或者。 人有渴望和欲望,妖亦是。 就算她走不到终点,也还是要奋力一搏。 “啊,药好了。”初越晃了一会儿神,再落眸时,只顾着抬手拿药壶,全盘忘了那炙热的温度。 反应过来时,她忍痛将药壶放在一旁,翻开手心一看,皮肤已被灼撑红彤彤的。 缔天轻手将药倒出来,随手拿出冰笛搭在她手上。 “握一下看看,别握太久,冰该化了。” 被他这么一说,初越哪里还敢碰,赶紧把冰笛塞回他腰间。 “不疼了,谢谢你。” “是吗?”他迎眸看回去,把药递到她面前,“那你可以把药端出去了。” “哦,好。”她接了药,将一头白发掩好,几步走出去。 缔天拿出冰笛转了转,瞥见那上面浅浅的影,他眼角微微一敛,冰笛上又生了一层冰,恢复成最开始的样貌。 “若是她死了,怕是又要被三个老家伙唠叨了。” 事情变麻烦了。 冰冷的地牢内,楼泽双手双脚皆被铁链拷住,一双眉目阖着,脸上没有表情。 摇夜缓步走近他,仔细盯着他安静面庞轻声呢喃道:“睡着了吗?” 那一瞬,他缓缓抬眼,不曾看向她。 “啊,原来没有啊。”她眼睛弯起来,唇边却不带丝毫笑意。 “你下一个目标是谁。”他漠然垂首,身上血印灼目。 “这个我为何要告诉你。”她笑着凝视他,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伤口,“别误会了,此时此刻你是我的阶下囚,而非座上宾。” 猝然间,他蹙眉捉住她的手腕,一瞬抬头,将她拽向自己的身边。 摇夜下意识往后一躲,可还是迟了一步,她毫无防备的被他拉进距离,眼中的笑怔然一晃。 “你——” 楼泽淡淡看着她,眉头松了松,目光已柔和起来。 “无论遇上的是炀川、光璟、林商抑或是千离,你都再无可能全身而退了。” 摇夜嗤笑了声,别开眼不去看他。 “我去不去找他们,有什么区别吗?你在这里,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找上我的。” “有区别。”他指尖动了动,敛了神色,“在这里,我护得住你。” 摇夜心头唐突的猛跳一下,讶然看向他,声音还是冷的:“我不需要任何保护,是生是死,我自己说了算。” 这回她果断的把手腕挣出来,反手抓住楼泽衣襟将他按在墙上。 铁链摇晃的声音铮铮作响,乱的不成样子。 她紧咬着牙,神色十分不悦。 “我再说一遍,认清你的身份,不要以为我不会动你。” “你不会。”他一下都不反抗,十分笃定的回他。 “别混淆了风神楼泽——”她手边圈起一层黑雾,“对你心生爱慕的是那个到死都在任人宰割的风橪,不是我。” “对我来说都一样。” “不一样。”她冷声打断他,另一只收抽出匕首架在他白皙脖颈上,“风橪只是存在过,从今以后她都不会再出现了,摧毁整个神界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 他眼睫微垂了些,唇角无力扯了扯,眼睛黯下去后,半晌才念出几个字来。 “如此,我不拦你。” 似是乏了,摇夜轻描淡写收了匕首,背过身去道:“此刻起,你若再多说一句,这匕首会即刻划破你的喉咙。” 那匕首被她悬空托于掌心之上。 她眼角微敛,留下漠然一句。 “这是诅咒。” 繁月一直守候在外,冷冷盯着地牢入口。 而当她看见走出来后踉跄一下的摇夜,立马跑了过去扶住她。 “大人!” 摇夜只手捂住心口,唇边瞬间落开血色的花。 “啪嗒——” 繁月落眸一看,瞳眸跟着一颤。 这血……有些发黑。 “这么快就进行反噬了吗?”摇夜冷漠的笑了笑,被繁月扶着在旁处坐下,轻手拭去唇边的血迹。 莫非是——今日设下诅咒过多的缘故。 诅咒本身就是不祥之物,想要立下,必向下咒之人索取灵力。 诅咒时间越长、咒法越狠厉,便对下咒之人索取更多,一旦被索取的灵力达到危险值,就会产生反噬。 就算是摇夜也不会例外。 “大人,你这又是何苦。” 繁月心中明了,就算不对年筱晓和罗烟芷施以诅咒,对摇夜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 摇夜此举,表面上是随意下咒,却是换了一种方式让她们活了下来。 “我这样做,不单是为了她们。”她垂眸倒吸一口冷气,深深呼出来,眼里框着一抹凉意,“也是为了自己。” 诅咒之神本就是用来警醒六界的存在,一旦六界太平,她注定会被封印起来。 就如风徒慕那般。 一晃已千年。 诅咒之神虽被冠名为神,却从未被神界真的接纳。 不过是利用她罢了。 摇夜又怎会不知道。 不管神界有什么打算,她都不会让他们如愿。 她的命运,无论本该朝向何处走,现在开始,只有她说了才算。 “我带来的那个神,你去看看他吧。”摇夜轻轻将繁月推开,深吸着一口气闭上眼,“记得说是你自己偷偷进去的,与我无关。” “是。” 没过多久,地牢大门再次打开。 楼泽坐在原地抬起胳膊,落入眼眸的,是几根铁链分裂开的场景。 其中一景——是繁月。 “摇夜呢。”他一身雅正之气,安然收了手。 “她去休息了。”她几步走过来,“我得了空悄悄进来见风神大人一面,只可惜我不能放你出去。” “无妨,你只要护住她就足够了。”楼泽脸上没什么表情,与她对视后,认真道:“繁月,你做的很好。” “繁月有罪,请大人处罚。”她豁然单膝跪地,低头将剑横在身前,“我已决心誓死跟随诅咒之神,哪怕是风神大人,亦无法动摇我。” “我何曾动摇过你。”他眼睫微微一抬,难得丢出一丝笑容,“起来吧。” 繁月仍是执拗不起,冷冷的声线里夹着几丝怨气。 “就算是身为众神之主的风神大人亦无法让众神接纳诅咒之神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只因她的出身,便对她百般排斥和忌惮,将她视作异类抱有成见,这对摇夜来说不公平。” “就如我不会动摇你的想法一样,众神所想,我亦无力干涉。不过这一回,我会留在她身边。” “被困于此,又如何能来到她身边。”繁月抬头望过去,眼中希冀的光盖过了怀疑眼神。 “你可以帮我,繁月。” 九重天,云之巅。 楼泽离开后不久,炀川匆匆赶来后,看到的是如曦。 他脚步一缓,愣愣的看向她。 “如曦,你回来了。” 如曦很快收了神杖,闻声驻足不前,回首望他。 “是,我仍是神界一员。” 他挑眉凝视着她,掌中是生生不息的火焰扩散开来。 “你不该回来的。” 第108章 大结局(上) “诅咒之神来过了, 她带走了楼泽。”如曦上前几步抓住了炀川的胳膊,满目皆是迫切的光,“哥哥, 我们得去把他带回来。” “楼泽是自愿跟她离开的, 又怎么会跟你走。”炀川一把拂开她的手, 掌中火焰顺势熄灭, 眼里皆是桀骜和失望,“我虽无论如何都会护住你, 可却无法让神界认同你的存在,如曦。” “神界会待我如何,都无所谓。”她眼里忽然间爬上嫌恶与恐惧,浑身颤抖,咬着牙道:“现今的诅咒之神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强大, 你根本无法想象她在我身上下了何等强烈的诅咒。她竟然诅咒我爱上一个人类,且永生永世得不到那个人的爱, 而这咒术,到死也解不开。”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所行动了。”他抬手扼住她的手腕,心里虽怒,眸中却再不是挥之不尽的杀意, “你随我去见千离他们, 这件事需要即刻告知他们。” 此时此刻,阴雨降落人间。 千离身于高殿之上,拄脸的手微微一抬,冰冷的眼瞳注视着炀川:“我不是专职给楼泽收拾烂摊子的, 即便落于他人之手, 也断无解救他的理由。” 炀川紧紧握住双拳,沉声道:“神界无主会导致什么结果, 你不会不知道。” “楼泽不就是为了看见这个下场,才离开的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想拿整个神界当赌注,而我——没有不配合的理由。” “所以你拒绝接替众神之主的位置,也拒绝带回楼泽。” 千离站起来,闪身来到炀川身边,一派云淡风轻的冰冷模样。 “你所说的一切,我早已知晓。她虽身为诅咒之神,心却还是人类。你可知她在来神界之前,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做了什么。” “她复活了陌白藏于海底深处的巫师。”他神色冷淡,姿态清俊高雅,故意顿了顿,“随后复活了光璟亲手埋葬、被如曦亲手杀死的人类。” “你是说她前尘未断,旧魄仍在。” “唤出诅咒之神一开始就是为了达成六界平衡,没必要除了她。既然那一颗心还属于人类,就可牵绊住她。” 见千离这副模样,炀川神色一变,笃定问他。 “你已经找到可以牵绊住诅咒之神的人了。” 炀川话音刚落,陌白忽然现身于大殿之上,低首作揖道:“水神大人,朝倾歌已被带进神殿迷宫之中,是否立即召出水神神众开设法阵。” 千离神色冷漠,裹着寒冰的声线奏出几字生硬音符来:“实施。” “是!” 朝倾歌醒来之时,漫天铺开的冷意吞噬了周身一切。 重重水幕立起高耸的墙,将她彻底围堵。 抑或是,将任何想要闯入此处的人困住。 她缓缓站起身,忽觉身后冷气聚起,骤然旋身离开那处,眼瞳猛地一颤。 “这里是……” 千离冷漠看着她,薄唇轻启:“神界。” “你们又抓我来,究竟有何目的。”她防备着望着他,又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攥在身体两侧。 那日之后,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面前这个神,今生耗尽都不会再见了。 心脏仿似被人揪住了一般。 既然怎么样逃都逃不掉,那么就要留下吗。 “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他神色自若,满不在意的说,“你的那位好朋友情况有些棘手,而你能打破现状。” “你要用我去对付风橪?我从未说过会帮你们!” “你的意愿,无所谓。” 他的漠然,突然就刺痛了她。 下一瞬,朝倾歌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匕首,边说边往心口刺去。 “就算是我死,也不会让你们用我去威胁她。” 她态度果决,根本没给自己留下生机。 “我劝你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想救下的那个风橪已经不存在了。”千离瞬间来到她面前,徒手抓住刀刃,“我亲手杀了她。” 血像鲜红的花瓣一般随风而落,深深刺进朝倾歌的眼瞳。 就像是看见了他亲手杀死了风橪一样。 “你说你杀了她。”那一瞬的惊悚颤栗席卷全身,她握刀的手一抖,须臾之后,没有半分犹豫,更用力的将刀刺向千离,“我要替她报仇。” “报仇?”他尾音冷漠一挑,将手中剑刃轻松拧断,用沾满鲜血的手抽掉她手中刀柄,丢至脚边彻底踩碎,“为已经成为诅咒之神的她报仇吗。” “诅咒之神?”朝倾歌愣了愣,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很快回过神来质问她,“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她本来就具备神骨,肉身尽毁,才可成神。”他冷冷抽开手,目光凌厉,“不想她出事,你就必须配合。” 虽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知道风橪此时无事,朝倾歌瞬间便放下心来。 无论是人是神,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就算你用风橪威胁我,可你们又如何保证真正的不会伤害她。”她始终不敢相信他。 “因为她还有用,就像你还有用一样。”他眼神冷酷冷淡至极,声音清冽,“所以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你伤害自己。” 被他这样看着,朝倾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陡然升高:“想要配合你,我就必须被关在这里,是吗?” “你还有另一种选择。” “是什么。” 他视线淡淡落在她身上,微垂的眼眸里没有光色。 “被关在我身边。” 他不是会开玩笑的性格。 然而朝倾歌却第一时间冒失开了口,眼底一片清澈。 “我想选择你。” 他面色一沉,双眼微微眯住,在一瞬间拂袖背过身去。 “陌白。” 片刻之后,陌白踏过层层水幕,走到千离面前。 “水神大人。” “将阵法转移。” “移至何处。” 千离神色晦暗,整个人掩在半明半暗的水光中。 “我身边。”他这样说道。 离开了楼泽之后,摇夜去了妖界一趟。 她是被诅咒的存在,反过来,同样也会诅咒世人。 可这诅咒最终会画出何等世间,她也不知晓。 她要的从来只是心底的平静。 聂将心生命终结后,被妖帝溟宋带走,她亦没问那归处。 而她此时再想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六界之中,没人知道聂将心被葬在何处,包括溟宋。 摇夜到达时,溟宋已经忘了聂将心是何人。 他虽主掌妖界,却避世不出,身在之处被一种妖法保护住,谁也找不到。 她推测,聂将心也是被同等妖法保护起来,这才没人找得到。 “可恶。”摇夜握紧手中的剑,“想不到这狐妖竟对聂将心如此看重。” 夙奕,你还是不肯现身吗。 难道如今的我,还无法配得上诅咒之神四个字吗。 频繁使用损伤极重的诅咒,消耗了她不少心力。 若能有剑灵相助,说不定还可以再搏一把。 “我让你出现,你听到了没有,夙奕!” 几字狠狠落下,她心口猝然一痛,眼前瞬间蒙上黑暗。 而那黑幕之后,明明就站着一道身影。 “你为何不愿现身。”她板着一张脸走过去,将剑身握的很紧,“如今我已是诅咒之神,你还有什么不能现身的理由。” 那人背对着她,引得她手中剑身颤的厉害。 “如此滥用诅咒之力,无异于自取灭亡。既已为神,就该铭记自己身份。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为神。” “我怎么会记得。” 无论为人或是成神,从来都不是她的意愿。 若可守住她想守护的东西,她自己灭亡了又如何。 这一条命,从前不归她,但现在却不得不归她。 “你还放不下过往的人和事,为何又要将风橪抹去,在我看来,你还不是摇夜。” “别再说了。”她闭着眼一剑刺下去,将黑夜撕开一道凌冽白光。 那道声音戛然而止。 她慢慢睁开眼,手捂住心口,佩剑一瞬掉在地上。 就在方才那刻,她已随心找到了想去的地方。 眼泪如断了线般掉落,连同着心脏一起,深深抽动着。 她唇边微启,颤抖的声音七零八碎落下。 “聂将心,我终于找到你了。” 曾经的风橪守不住任何人。 她的出现,是因。 而此时也该由她许下结果。 她掌心轻轻一动,地面上的剑遽然飞起,一瞬割破了她的手心。 摇夜走上前,抬手轻按在地面上,神情再次镇定下来。 目睹过那么多次悲欢离别,本以为已经冷漠。 此时的她,却在感知到聂将心三个字后,再次溃不成军。 或许夙奕是对的。 属于她的回忆,无法真的失去,也不该失去。 没有曾经的一切,她也只是一个空洞的躯壳。 伴着慢慢回来的记忆,她的声音坚定下坠。 “以我心神为契,你将以此身魂魄再次为人,三百年后再度降生为除妖师。为达成此目的,特将记忆封锁,若非你无法认出你所守护之人,将永远无法找回自己,到时——你会被新的人格完全吞噬掉,世间再无聂将心,这是诅咒。” 就如同风橪和摇夜都是同一副魂魄一样。 若聂将心无法再次认出溟宋,她将永远失去此世的记忆,变成另一个与聂将心截然不同的人。 而她与溟宋之间的羁绊将不复存在。 可若这颗心再次认出了溟宋。 她将作为聂将心活着,此生的一切都将延续下去。 旁人都会转世忘却前生,而她无论过了多久,都只有这一世。 这是诅咒。 亦是保护。 她曾经义无反顾的保护过自己。 如今,哪怕是诅咒的反噬再严重,她也要亲手延续聂将心的命。 哪怕这一世暂时停止,所有一切,自己都要亲手接回去。 因为摇夜已再不是风橪。 因为摇夜曾经是风橪。 第109章 大结局(下) 风橪, 还活着吗?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有怎样的喜怒哀乐。 她的命,真的改变了吗。 黑白两面天幕对峙而立, 摇夜身于黑暗之中, 望见面前女人转过身来。 那个人, 拥有和她相同的面孔。 亦如那日她们在怜冰镜中的相遇。 “你是风橪。”她踏步过去, 却怎么都走不过那片黑暗。 “你是摇夜。”对面女人看着她,面色柔和, 整个人沐着天光,同时浑身是血。 “你想守住的,只有这些了吗。”她神情冰冷,居高临下的看过去。 那人摇了摇头,低着眉目沉声问她。 “你真的——守住了吗?” “诅咒之神大人, 大人?” 梦中,摇夜被一道声音唤醒。 她猝然睁开眼, 浑身疼的离开,就像是将身体中剔除的部分重新填回来了一样。 可当时拆碎的裂缝还在。 每一次磨合,便会撕心裂肺。 “我们去迟了一步,朝倾歌被带走了。”繁月守在她身边, 语气里皆是不甘和遗憾。 “被谁——”摇夜坐起身, 沉沉地吸了口气。 “是水神大人,朝倾歌现下就在他身边。” “知道了。”她静坐片刻后疲惫走下床,眼色冷却,“我去带她回来。” 风橪所珍视的, 已是她的全部。 也许风橪一开始所想要的, 就不是毁灭。 “繁月愿跟随大人。”繁月几步追上摇夜,察觉她神情不妥, 拔剑正欲出鞘。 “不用你跟着。”她淡淡几字撇下,挥袖而去,“看好牢里的风神。” “……是。”这一次,繁月没能再毫不犹豫的回声。 摇夜到达的时候,千离已在大殿之上静候她多时。 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冷意尤甚。 朝倾歌见了她,自是喜出望外,跑过来就要抱住她。 那一瞬,一道冰冷水流划过,圈住朝倾歌腰肢,将她整个人拽的摔在地面上。 摇夜眉头一拧,主动来到朝倾歌面前,半低身子,将手递过去。 细长的水流一瞬攀过来,缠上她白皙手腕。 而她来不及闪躲。 她低眸一看,神色蒙上片阴霾。 这是水神法阵,凶悍危险,除了他自己,无人可解。 在她踏上此处第一步时,就已入阵。 她这是被困住了吗? 摇夜蓦地笑出声来,却在望向朝倾歌的那瞬,笑容淡了。 她怎么都没料到,朝倾歌会配合千离抓住她。 朝倾歌眼里闪过惊惧和心疼,似是第一次察觉到,面前之人已与风橪大不相同。 摇夜挑起眉,抬起被箍住的那只手。 “我本意只为救人,可你好像想体会被诅咒是何等滋味——水神千离。” 千离凉凉地看向她,面沉如水,身体动都没动,眼中无畏亦无惧。 他心在神界,可也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任何事物皆无法动摇他。 她来之后,他从未说过一个字。 千离是真的未将她放在眼里,不是对她不屑,而是对任何人都不关心,包括他自己。 “怕了?”摇夜故意挑衅他,招摇的晃了晃手腕,“怕了正好,我留了一个最轻的咒术给你。你解了这阵法,我说给你听。” 千离眼中骤然聚寒,神杖一出,身体随之来到她面前,身后巨大水幕凝结成剑,朝她刺去。 她提剑打开那沉重水剑,旋身几圈躲开攻击,却在下一瞬又被拽了回去。 手上还圈着水符,根本挣脱不开。 “碍事。”她话音落下,身上随即盈上黑色雾气,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对千离发动攻击。 见了此景,朝倾歌虽想上前,身体却僵直得一动不动。 她不想看见二者中任何一个受伤。 摇夜那一剑极快又狠,瞬间劈开那水剑,越过水神神杖,直朝千离头顶斩去。 刺中千离的那一刻,面前拥着风华绝代的人化成无尽水流。 她一剑刺空。 同一时间,千离现身于摇夜背后。 而他手中盈起水流,见状就要扼住她白皙脖颈。 “你说过不会伤害她!”朝倾歌情急之下起身喊道。 摇夜闻声身体僵了僵,动作一迟,转过身去时,水流一下划偏,在她脸上割出一个口子来。 千离的手代替了那水流,他冰冷指尖掐住她脖子,语气阴戾:“若是还想再死一次,我成全你。” “你可以杀了我。”她敛下了目光,唇边扯出一抹笑,调子拖长,“是吗。” 他眼神带着警告,手上力气加重,沉沉地回答:“那如你所愿。” “千离!”朝倾歌不止何时冲到他面前,夺过摇夜手里的剑对向他,“你说过不会伤害她,你又想不守信用吗?” 他漫不经心抬眸,深不见底的眼瞳牢牢盯住她,一瞬松了手,将摇夜丢在地上。 “陌白,带她下去。” 诡异的黑雾从剑身一瞬冒了出来,朝倾歌瞳孔颤了颤,一下松开手,丢掉那烫手的东西。 “你没机会了。”摇夜顿然收剑朝千离跑过来,倏地握住朝倾歌的手腕将她甩到身后,一个转身就将长剑朝他砍去。 凌厉剑风瞬间斩断殿石,在地面上刻下不灭的痕迹。 被千离躲开那一招,她手里凝了力,挥剑一劈。 电光石火间,楼泽挡在千离面前,靠一身灵气聚起巨大白色风鸟,将那剑风完全化解。 “风神楼泽——”摇夜强制按住手中利刃,唇角抽动了一瞬,“我分明将你关了起来,你怎么会——” 繁月在那瞬降临她身边,面无表情道:“是我放走风神大人的。” “你!”摇夜一记眼刀过去,深吸下一口气,又重新看向楼泽,“你们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明明有好的解决方式,你为何要如此。”楼泽侧身瞥向千离,定了定神,又道:“无论是摇夜还是风橪,神界和我都同样需要她。你需要改改自己求助的方式了,千离。” 摇夜闻声笑了笑,利落收了剑,眼尾轻轻一挑,朝着千离道:“想不到你求人的方式还特别的。” 千离眸里虽有怒气,瞳孔锁着寒芒,但没再出手,很快收了神杖,冷冷斜了楼泽一眼:“看好你的人,别再让她随意用自己的力量。” “我的力量要如何用,我自己说了才算。”摇夜上前一步,被楼泽握住手臂。 她抬手甩开,蹙眉盯着千离:“下一次,你休想再用朝倾歌威胁我。” 千离没再理她,脸色阴沉越过楼泽面前。 寒冰随即蔓延至众人足下,冰神如曦就站在大殿之外,眯眼打量着再次出现的摇夜。 摇夜无所谓那道目光落在何处,抬手牵起朝倾歌手腕,一语不发着带她离开。 如曦挥杖结出冰墙,朗声道:“千离阵法未解,你以为自己能去何处。” 摇夜话锋一转,没想多做耽搁:“你让开,我便可走出去。” “今日谁也不会让你走掉。” “那你又是以何身份在留住我,冰神如曦。” 如曦一时间理亏说不出话来。 摇夜目光悠然漫过去,一字一句道:“火神炀川、木神林商、雷神光璟,今日还真是来全了。” 从始至终,她只想带朝倾歌离开。 神界的事情,与她无关,可他们却偏偏想困住她。 简直荒谬至极。 “你们究竟在谋划着什么。”她耐心耗尽,目光凛冽的望在他们身上,可眼下情况对她不利。 就算给每个神都下了咒术,她也无法从这里走出去。 况且她现在的身体也不允许她那样做。 楼泽从他们身后走出来,一双眼瞳皆是她的模样。 “神界已再次承认你的身份,现在你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了,诅咒之神——摇夜。” 作者有话要说: 度过了漫长的时间,这篇文写完了,感慨良多。 番外可能有,后续肯定有。 ↓↓↓以下是长篇大论(预警) 1.《摇夜》这篇文一开始构思于2017年10月,到了今天完结,度过了快两年的时间。对我来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期间,大纲改过三次,细纲更是改的数不清。最开始的结局,就是女主风橪成为山神,而没有后来的情节。 甚至最开始,都没『六界』这个概念,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物出现,这才呈现出一个独立的世界观。 [下文我将尝试从本文人物引出新的篇章] 2.《摇夜》 这篇文算是『六界』序章,只是一个开篇,很多人物在这篇文只是配角,但不少人物让我难以释怀,甚是喜欢。 【林商】 作为本文除了男主第一个正式出场的神,其实是我随即抽选的,并不是因为多喜欢这个人物。 因为在动笔真正刻画一个人物之前,他在我这里只是一个空物,哪怕拥有再具体人设,没有着墨塑造,也只是空想。 写完『木偶镇』这个单元,我其实很心疼林商,心疼他的爱和付出没有结果,他玩世不恭,在神界没有立场、不站位,像个没有定性的孩子。但这样的人物一旦拥有喜爱之物就难以放手,甚至会作出错误决定。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再找到心爱之人,也有可能下一秒就会释怀另觅姻缘,在他身上,好像什么结局都不意外。 (心疼归心疼,他依旧没有CP) 【津鸣×繁月】 作为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仙,在没遇见繁月之前,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依靠指令,很古板,冷冰冰,没有温度。可后来,他却学会依照自己的心行事。 津鸣×繁月这对cp对我来说,可谓是男女主外最喜欢的了。 繁月这个人物有点特别。 她一开始是楼泽的随从,每次见到风橪,不是对她动手动脚,就是拔剑威胁要杀了她。可她真到了危险之时,却想让楼泽救她,比较属于外冷内热的那种性格。 而她在后来跟风橪长时间接触后,与风橪成为了朋友的关系,但后来,她又成为风橪的随从,无论风橪是山神还是诅咒之神都誓死追随。 她强大温柔,却是性情中人。 [其余的就靠你们自己理解了] 【千离×朝倾歌】 其实一开始没有下部里的『水神篇』,千离和朝倾歌,只有一个番外而已。 这个人设和冷漠冷血靠边,但又不是那么完全绝对。 他是那种哪怕爱上了人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性格,自己的妹妹也不会去管,但却关心神界之事(从他接手神界之主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物比较复杂,很难三言两语说清。 但我恰恰喜欢他的复杂,不是所有神都如楼泽一般可以接受人神相恋,心思通透。 他自以为不会爱上任何人,朝倾歌的出现,是个意外。 朝倾歌出生在一个除妖师家族,可她不会除妖。 但她从没自卑,不惧怕神,甚至不怕死(与风橪对比)。 她弱小但不卑微,正是这样的她,才能发现千离冰冷眼瞳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3.《他来时万梦丛生》 【楚清河×画念】 魔尊梦魇这个人物算是《摇夜》中的大反派,为了统一六界不择手段。 可他这一生坏事做尽,却从没有过对一个人不好。 ——控梦师画念。 作为『六界』里板上钉钉的反派,他冷血无情,以言语撬动人心,诡计多端,却独对画念束手无策,深情至极。甚至为此摧毁冥界十殿,只为寻她回来(我这不算是剧透了吧)。 控梦师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厉害,但在本文设定中,其实跟除妖师、巫师根本没有可比性。除了控梦,别的不会。 但是画念不一样,她心里有执念,生的欲望比任何人都强烈……后面就不剧透了。 因为很喜欢这对CP,所以为他们独立出来一本,做男女主。 【炀川×挽萝】 火神这个角色其实着墨不多,他生而为神,几乎拥有了一切,所以他狂妄不羁,犯下杀戒。 因为他无止境的杀戮,却让挽萝失了性命。因为篇幅缘故,这对cp还没展开就夭折了,应该是暴躁任性×执着奉献(此处打一问号)。 依照我一贯撒糖售后的习惯,在《他来时万能丛生》中,他俩会迎来自己的结局。 4.《他来时电闪雷鸣》 【光璟×罗烟芷】 雷神和罗烟芷这对CP其实也没来得及展开,就结束了。 但我自己很意难平,所以又给他俩单开了一本。 5.《妖怪处理局》 【溟宋×聂将心】 这一对cp其实才是『六界』中第一对出现的人物,《妖怪》这本才是『六界』 第一部,但因为种种原因,推翻重写四次,也没能写完。 因为对这两个人物感情很深,所以在写《摇夜》时,想都没想就直接拿过来了。 他们两个第一世的结局因为在写《摇夜》之前就写好了,所以后续这他们两个的时候也按照这个走向来了。 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拥有自己的结局吧。 【焱夜×郁洛遥】 这对cp其实《摇夜》中只有短短一章,出镜也很少,但两个人其实是《妖怪》这本里的副CP。 有机会的话再见吧。 6.《囚鹤》 下一本就开这本了,主要是以三位巫女的故事为主,《摇夜》这本里也埋了线。当然,魔尊楚清河之类的人物也会出现,可以期待一下下。 其他就不剧透了,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