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王座 作者:昼眠梦君 文案 本文又名《为何攻略人物都想反向攻略我》 唐都穿越进了一款克系背景的恋爱游戏中,身份是宇宙中一座神秘丛生的荒星总督。 身为总督,他必须永远保持理性。 建设领地,发展经济,降低星球上神秘事件出现的概率,从那些异端与疯子的手中拯救他的人民。 在此过程中,他与四位同样神秘的男人产生了交集—— 其中,有财力雄厚的大家族家主,病弱清俊的占星师,拥有至高权柄的星际帝国君主,以及,黑暗世界的头号通缉犯、罪恶满盈的首席杀手先生。 系统告诉他,只要攻略人物对他的好感度不清零,游戏便不会BE。 ——只要一直被爱,他就永远不会真正死去。 唐都却想,如果臣服和憧憬也算一种爱。 那他一定会获得永生。 ●总督受X邪神攻; ●强强1v1HE,无副cp,不买股; ●题材很冷,剧情慢热,文案比较意识流,主题与救赎相关。我慢慢写,大家随意看; ●综克系+神秘学背景,还夹杂了一点人外和巨物恐惧症元素,剧情需要自设很多(比如阿撒托斯的外神改旧神身份),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都,应天 ┃ 配角:预收《舆论大师》求收藏~ ┃ 其它:克苏鲁,神秘学,人外 一句话简介:听说,你们的执念都是我? 立意: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第1章 神秘之城 雪窖冰天,波涛滚滚。 沉重的摄影器材带着唐都一起下坠,混合着冰块的海水咸腥刺骨。 据说,从高处跌落时,落水者总是会面朝天空的方向。 极地千万年汇聚而成的寒意随漩涡席卷而来,凝结而成一道道冰冷沉重的锁链,裹挟着他的躯干,将他拖拽入下方的万丈深渊。 理智告诉他,抓紧最后一线机会、舍弃身上一切负重才能获得渺茫的自救希望。 但唐都选择了将镜头对准了最上方的明亮天光,按下快门,拍下了人生中最后一张照片。 屏幕上一片刺眼的白光,这是由于没对焦好导致的过度曝光。 ——毫无疑问的一张废片。 唐都的唇边却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人生三十载,四海为家,了无牵挂。 他闭上双眼,松开单反,任由自己被冰冷的海水吞没。 …… ………… 【系统提示:已发现目标对象,绑定成功】 【检测到宿主生命垂危,传送开始……游戏进程加载中……】 【时间:星历1650年】 【身份:Y018号荒星总督】 半梦半醒间,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对唐都说道: “欢迎回家,旅行者。” * 唐都睁开双眼。 他躺在柔软洁白的枕头上,慢慢侧过头。犹如薄暮时分的暗淡天光透过猩红厚重的窗帘,隐隐绰绰地照亮了半边房间。 唐都披着毯子,起身走到窗边。 窗帘拉开,遥远的地平线上,屹立着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城市建筑群。 这是他来到这座星球的第七天。 唐都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座名为海塔尔的超大型海港城市。 作为星球上唯一一处现存的人类聚居地,海塔尔目前的人口约为三千多万。但这里没有人们梦想中未来星际时代的人人平等和富足安乐,而是充斥着贫穷、腐败、混乱,以及晚期城市病造成的无数问题。 同时,神秘对这座城市的侵蚀,更是每分每秒都在持续。 海塔尔,古语又名冬之城,常年飘雪,气候严寒。 由于受到了灰雾的严重污染,就连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也失去了生机,变得灰沉而黯淡。 从总督府二楼的窗口望去,唐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令人不适的雾霾颗粒感。就仿佛有一条盘踞天空的寄生兽,在天空之上缓缓扭动着身躯。 这并不是由于工业化造成的城市废气,而是一种被神秘学称之为“异端”的存在。 这种低级异端诞生于低迷的社会氛围,很难根除。它对人精神造成的污染虽然轻微,但足以在潜移默化中,使身处其中的人类变得暴躁易怒,精神敏.感。 并且,虽然没有具体研究证明,但它似乎也会增加神秘发生的概率。 神秘发生超过10%的星球,被称为不适宜人类居住的荒星。 一旦越过20%的红线,星球就将彻底沦为混沌之地,沉眠于星球深处的旧神也将苏醒,将地表一切生灵和辉煌的人类文明,在瞬息之间全部吞噬殆尽。 而海塔尔当前的神秘发生概率是—— 百分之十八。 “系统,打开我的人物面板。” 随着唐都的轻声低语,他的眼前亮起了一块类似于游戏面板的光屏: 【姓名】:唐都 【身份】:唐家养子;荒星Y018现任总督 【生命值】:100 【好感度】:★X3 【精神力(SAN值)】:96 【神秘收容卡牌】:1.风之眼 星际第一大家族的养子,这是唐都在游戏中的新身份。 在这个世界上,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各种神秘事件。 因此,星际之中流传着一个很广泛的说法: 帝国建立于神秘之上。 这种说法,并非是空穴来风。 经过长达数百年的研究,人类发现,神秘是来自于另一个维度的彼岸生物。 它们诞生于极端的欲.望与情感,象征着秩序与生命的反面,每一位拥有着黑暗力量的旧神,都对应着此岸宇宙中一颗文明扎根的星球。 界限的打破,却让本该是两条平行线的世界产生了交集。 神秘复苏的浪潮席卷而至,人类还未来得及庆祝太空移民时代的全面到来,便先遭遇了文明断绝的巨大危机。 然而,在这份震惊全人类的研究报告最后,却是一则未经证实的传说: 在他们所赖以生存的星球内部,就存在着能够唤醒旧神的力量。 为了杜绝这一情况的发生,千年前的神秘爆发中,第一批勇敢的先驱者扛起旗帜,带领人类走出了黑暗世纪,建立了横跨数千光年、以七大主星为中枢的庞大星际帝国。 岁月轮转,千年已过。 时至今日,那些拥有高精神力、更能抵御神秘侵蚀的贵族们,依旧奋战在抗争神秘的第一线。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要在成年后离开家族,作为“理性”的象征,成为总督或领航者,解析神秘力量,抵御欲.望侵蚀,保证人民的生活富足情绪平稳,将领地内神秘事件出现的概率长久地维持在较低的稳定水平。 唐都能够被唐家收为养子,也是因为他相较于普通人来说,高得惊人的精神力数值。 但唐都还是不能理解。 到底是怎样的神经病策划,才能想出用克系世界观作为一款恋爱游戏背景设定的鬼才主意? 在这个强调精神力和“保持理性”的世界,无法控制情绪,就意味着死亡将至。 资料显示,帝国千年历史上能得善终的总督,比例不超过三成。因为像他们这样的高精神力者,一旦被侵蚀,就很容易堕落为更强的神秘力量。 唐都很认真地觉得,自己上辈子是死于意外,就算他放弃了自救,那也是理性权衡之下的结果。 第一,他没有未竟的心愿和需要好好告别的对象; 第二,在失去了一切补给装备后,与其在严寒中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救援,唐都觉得,那还不如让自己走得痛快一点。 但在这个病态扭曲的世界里,就连正常的死亡,似乎都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系统提示:本成人向恋爱游戏剧情百分百还原真实世界,且攻略对象不限性别、年龄及种族,请宿主谨慎采取行动,至高无上的旧日之主将在时光彼岸注视着一切。】 【系统已为您开启锁血机制。在好感度不清零的前提下,生命值降至1点将自动进行身体修复,您所受到的一切伤害都将完美愈合,愈合速度根据伤势程度决定——请注意,系统修复仅限于物理伤害。】 【攻略对象达到三星好感度后,便可同调精神力触发回溯梦境;当一名SSR级别攻略对象达到五星好感度,玩家即可达成百分百精神力成就,获得“理性之神”头衔,自主与系统解绑,通关游戏。】 看着光屏上快速滑过的字幕,唐都愣了一下。 别的不说,那个锁血机制的设定,的确让他感觉到了惊喜。就算它的修复是有限定范围的,那些神秘异端造成的精神污染并不被囊括其中,但对于目前对这个世界基本一无所知的唐都来说,也是一份足够强力的保障机制。 “咚咚”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身后传来敲门的声音。 唐都头也不回道:“进来。” 管家克里斯闻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年轻总督。 拥有一头霜白发色的少年裹着一身纯白的毛毯,姿态随意地斜靠在窗边,透蓝的瞳孔中倒映着头顶水晶吊灯的耀光。 克里斯凝视着那双眼睛,脑海中,却莫名联想到了剔透幽蓝的极地冰川。 思绪一闪而过,他恭敬地低下头,把手中叠好的衣物放在床尾。 “少爷,昨晚睡得好吗?” 唐都顿了顿,“嗯”了一声。 注意到唐都略显怠倦的神色,克里斯体贴地没有继续询问下去。 他用温和的声音介绍道:“今天的早餐已经做好了,我还为您在花园里采摘了最新鲜的玫瑰制作成花茶,您需要再加点蜂蜜吗?” “不了。” 唐都并不噬甜,更何况他现在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早餐上。 【姓名】:克里斯 【身份】:管家 【精神力(SAN值)】:89 【好感度】:★★★(亲爱的总督阁下,他愿意无条件服从您的一切命令) 【人物等级】:SR(可攻略) 【人物心声】:希望少爷能再多依赖我一些。 这是克里斯的人物面板,这几天来唐都已经看过十几次了,每次都是相同的数据,毫无变化。所谓的“同调精神力触发人物回溯梦境”,也没有任何迹象。 不过,整座总督府上下,唯一能够显示出面板数据的人,也只有克里斯一位了。 唐都猜测,系统可能是根据精神力高低划分人物等级的。按照它的评判标准,普通人应该只有R级水平,所以根本都不屑于向他展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真是傲慢啊。 “您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等唐都换好衣服,下楼用完餐,克里斯一边命女仆把餐具收拾下去,一边恭敬地询问他的安排。 唐都从座位上站起身:“跟我去仓库看看。” 这七天时间,他基本都用来在星网上搜集情报了,自然清楚封印物对于收容神秘的重要性。 收容神秘的具体形式一共分为两种,力量收容,和精神收容。当两者同时完成时,收容才能算真正成功。 力量收容,顾名思义,收容的是神秘所拥有的力量属性,比如唐都的风之眼卡牌。 精神收容则是针对神秘对人类造成的精神污染,它只能永久封存于固态水晶之中,被收容者随身携带。一旦超越水晶承载上限,污染溢出,那收容者就将遭遇前所未有的痛苦反噬。 在了解了这方面知识后,唐都再一次在内心感叹: 这个星球总督,真不是人干的活。 幸好,他现在还有一个家族作为靠山。 下楼的时候,唐都不动声色地用食指触碰了一下左耳的耳坠。 它由三条长短不一的细长银水晶组成,根据他之前从克里斯那里旁侧敲击打听到的消息,这个耳坠是他名义上的大哥,现任的唐家家主唐觉在临行前送给他的。 据说它是一枚价值连城的S级封印物,同等级的封印物在帝国范围内不超过十种。 的确是一件非常大手笔的赠礼。 但出于谨慎,唐都还是在仓库里挑选了好几件B级和C级的封印物。 A级封印物基本上只会出现在拍卖会上,传统的帝国贵族家庭对于自家子弟向来有“任职即自立”的传统,好的封印物都需要总督自己花钱去买,因为当地的财政水平也是检验总督能力的一个重要标准。 像是唐觉私下里偷偷送给唐都S级封印物,都已经算是破例了。 但唐都昨天已经粗略地看了一遍海塔尔的财报,作为荒星上仅剩的孤岛,这座城市的经济水平,大概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人均月工资甚至还不到第一主星的十分之一,更别提青少年死亡率、受教育水平和疫苗接种率了。 ——可以说,内忧外患之下,海塔尔近二十年的发展完全处于停滞,甚至是倒退的状态。 作为星球总督的唐都一边思考着未来的应对措施,一边和克里斯一前一后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但还未到达目的地,外面就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那尊原本放置在总督府大厅中央的巨大黄水晶灵摆震颤着发出了阵阵嗡鸣声,黄铜制成的精密机械齿轮飞速转动起来,带动着下方九位数的计数器也开始滚动。 最开始,只是细微的震颤,菱形晶体的十二面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但随着警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水晶指针的摆动幅度也越来越大。 唐都停下脚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可能是因为骨子里带着求知冒险的天性,明明危险将至,他现在竟然开始兴奋了。 最终,警报和水晶的摆动一起停止了。 指针停在了下方标记着“G级”的圆形□□刻度处。 几秒种后,机械计数器发出一声不祥的咔嗒声,暂停在了一个四位数上。 而这个数字代表着—— 如果不加以干涉的话,该等级神秘最终会在人类社会造成的伤亡人数。 第2章 第一位SSR人物登场 在灵摆的指引下,唐都很快就带着人驱车赶到了神秘发生的地点。 “这是……什么?” 刚一下车,总督府的众人就呆住了。 那是一座萦绕着黑色诡谲浓雾的哥特式风格教堂。双尖塔的构造直贯苍穹,绘制着神圣绘画的彩色玻璃在黑雾中若隐若现,从唐都他们所在的角度望去,它就像是一头栖息在黑暗洞穴中的蛮荒巨兽,拥有着布满突刺、尖锐而锋利的脊背和灰色的粗糙皮肤,正悄无声息地爬伏在荒凉的大地上沉眠。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忽然,教堂的钟楼上传来了低沉的钟声。 “快捂住耳朵!” 见多识广的克里斯厉声说道。 但还是有几个人迟了一步,包括没有任何准备的唐都和那位司机。 唐都还好,只是觉得有种晕车似的恶心感,咬了咬舌尖就清醒过来了,但那名还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却突然激动起来,浑身战栗着说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他的瞳孔因为极度兴奋而不正常地收缩放大,唐都皱了皱眉,刚要问他看到了什么,司机却用力踩下油门,径直冲进了那浓浓的黑雾之中。 “等——” 唐都反应不及,没能拦下他,只能先收回手,在原地紧盯着车辆远去的方向。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了。 直到钟声停歇,黑雾都没有再发生任何变化。 这座教堂内部的空间,就像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一样。 最糟糕的是,他们现在距离教堂的直线距离目测将近五六百米,就连这么远都能受到影响,那要是等接下来进去收容的时候,岂不是只能乖乖任由其中的异端摆布了? “去问问这附近有没有高精神力者愿意来帮忙,以及这座教堂出现多久了,一共有多少人进去了没出来。”唐都扭头快速对总督府的几位侍卫吩咐道,“还有,立刻派人把周边封锁起来,禁止任何人进入教堂方圆一公里内!” “是!” 克里斯沉着脸望着他们离开,对他说道:“少爷,这里面太危险了,不如就此把这里永久封锁更为稳妥一些。”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唐都冷着脸道:“距离这里一点四公里的地方,就是海塔尔最大的海港和交通要道,一旦失去这块地区,海塔尔的渔业和商贸都将遭受到巨大打击。你觉得,现在这座城市还能再经得起一次风波吗?” 克里斯一时语塞。 片刻后,他低声道:“但是少爷,这可是G级的异端,您进去的话,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怎么办?” 帝国利用26个字母,从A到X,将神秘存在划分为了三个不同等级。 由低到高,分别为异端的A-H(影响较小,伤亡人数最高不过万); 污染源的I-P(中度影响,对一个地区造成毁灭性打击); 还有混沌支配者的Q-X(重度影响,波及范围能覆盖一整片大陆乃至整个星球)。 剩下的两个字母Y和Z,则分别赐予了不可名状的旧神,以及那位至高无上的旧日之主。 甚至有传说,当万物之王阿撒托斯从黑暗深处的混沌神殿中苏醒的那一日,整个宇宙中的亿万星辰,都将在眨眼间重归虚无。 “放心吧,”唐都说道,“进去之前,我会做好万全准备的。” 从上辈子当野外摄像师起,他就一直在经历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情况,对于应对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没人能比他更有经验了。 半小时后,侍卫们回来复命了。 “总督阁下,”侍卫长雷蒙德朝他啪地立正行了一礼,“报告,封锁线已经围好,本次神秘现象发生于四十分钟前,周边共有二十七户人家受到了影响,初步统计失踪人数为一百二十六人。但是高精神力者的话……”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略显踌躇的神情。 唐都也明白,高精神力者不是那么好找的。 他点点头:“既然找不到就算了,那等一下听我指挥,一起进去。” “不,还是找到了一位的。” 雷蒙德挠了挠头,拉开车后座,一位同样拥有着白发蓝眸的年轻人从里面弯腰走了出来。 他长得异常俊美,脸色有些病容似的苍白,身材细瘦匀称,微翘的发尾用皮筋束起扎在脑后,碎发自然地垂在脸颊两侧,胸前还挂着一条氤氲着丝缕白雾、品相不凡的水滴状水晶项链。 一看就知道是出生于贵族家庭的人。 “上午好,总督阁下,”年轻人用带着一点点笑意的轻快声音向唐都打招呼,“久闻大名,我是那月,算是个……半吊子占星师吧。” 帝国范围内的高精神力者,按照唐都个人的划分,一共可以分为四类阵营。 总督属于守序善良,因为他们会主动涉足到神秘事件之中并对其进行收容; 负责保障星际航行安全进行的领航者归属于守序中立,他们不会轻易靠近神秘的发源地,而是会带领着舰队远远避开。 剩下的星际祭司、占星师和赏金猎人则更偏向于混沌中立,其中大部分人都不分善恶,性质更类似于雇佣兵,只要有足够的报酬,无论是收容神秘、窥探命运还是催化制造神秘事件都愿意干。 至于那些隶属于混沌邪恶阵营的人们,他们虽然是人类,但却因为其广泛的危害性,作为一个整体被列为了神秘污染源的一种,世人将他们称之为“传教者”。 帝国主张控制神秘力量,压制旧神信仰,保护人类社会安全发展;各类神秘教团则主张利用或直接释放神秘力量,崇拜旧神,甚至于会主动接受神秘侵蚀污染,将自己变为彼岸的一员。 因此,在听到那月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占星师后,唐都的确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个问题,”唐都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说自己是个半吊子占星师?” 那月解释道:“因为我母亲是占星师家族的人,她去世的早,没来得及教我太多东西。” “……抱歉。” “没事,”那月微微笑起来,那双清透的蓝色凤眸着实美丽,让一旁的几名侍卫都不禁看直了眼睛,“能简单给我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当然。” 唐都点了点手腕上的水晶手环。这既是一个B级封印物,同时也是一款类似于人工智能的星际科技。 “这是我刚才从资料库里调出的教堂内部平面图,”唐都一边说着,又将图片放大了一些方便众人观察,“它是一个以十字形平面为主题的建筑群,我标出来的这条红线就是通向钟楼的最快途径。” “而这座钟楼,也是我们的首要探索目标。” “刚才的半小时内,每隔半个小时钟声就会响起,持续时间大概在十五分钟左右。钟声会降低精神力值,诱惑人类和其他拥有灵智的生物进入迷雾之中,初步猜测,该异端很可能就诞生于人类对某种声音的渴望……”但说到这里时,就连唐都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因为觉得逻辑不太通顺。 好好的,人类为什么会对声音有渴望呢? 但他还是继续说道:“为了将这个未知异端收容,我们在解析出它的诞生本源之前,一定要注意不被钟声影响,两两组队,互相监督,千万不要走散,明白了吗?” “明白!” 在得到众人的回应后,唐都抬起头,盯着一脸若有所思的那月问道:“虽然有些失礼,不过在进去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问一下,你的精神力数值是多少?” 那月回答他:“92。” 闻言,周围的侍从们都纷纷向他露出了羡慕嫉妒的眼神。 他们已经算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了,每个人的平均精神力都在85左右,但是面对唐都和那月这样动辄超过90的人,平时看不出来区别,一到这种关键时刻,那受到的神秘影响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接下来,唐都又和那月商定好了这次协助处理神秘事件的报酬。 这种卖命的活计向来很贵,他肉疼地望着侍卫长将一百万星币划给那月,心想这下总督府本就不堪重负的财政支出又要雪上加霜了。 “系统,打开那月的人物面板。” 出于谨慎,在进入教堂前,唐都还是看了一遍那月的人物面板。 【姓名】:那月 【身份】:占星师;情报贩子 【精神力(SAN值)】:92 【好感度】:★(他觉得您是个有意思的人,但也仅此而已) 【人物等级】:SSR(可攻略) 【人物心声】:这么冷的冬天,要是能有一碗鸡汤面该多好啊。 如今的海塔尔已经进入了冬季,空气冷到滴水成冰。 唐都一向怕冷,这次出来众人都尽量轻装简行,他却恨不得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里面的衣服外,还在外面披了一件厚厚的毛领斗篷御寒。 寒风凛冽,他拉上兜帽,望着周围其他人紧张地清点着行装。 等出来之后,请大家吃碗面暖暖身子吧。 “出发!” 唐都手中握着一枚神秘探测罗盘,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件B级封印物-深海提灯,里面的灯油无论消耗多少都会自动恢复至盛满状态,对于驱散浓雾类神秘有奇效。罗盘上一共有一大两小三个表盘,前两个指针指向的是异端中枢所在和当前的神秘力量等级,最后一个,则是用于判断时间的普通时钟。 他让众人戴好隔音耳麦和防毒面具,趁着又一波钟声结束的间隙,率领七人小队进入了迷雾内。 但在克里斯的强烈要求下,原本打算领头的唐都屈居第二,让克里斯领队,那月则负责殿后。 在手电的光线接触到迷雾的那一刻,原本平静的黑雾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雾气如波浪般翻涌滚动,无数密密麻麻的虫潮从浓雾深处向他们袭来,疯狂撕咬着队员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被冲散。侍卫长雷蒙德咒骂一声,干脆利落地把手中的枪别回了腰侧,因为虫潮的数量太多了,靠枪根本不可能应付得了。 “跑!” 唐都死死地拽着腰间的安全绳,一边狂奔一边用提灯驱散着铺天盖地的虫潮。提灯散发出的昏黄光晕范围直径不到一米,但一瞬间就能让所有接近的虫子化为一缕黑烟消散。 但在混乱中,唐都注意到这些形似飞蛾的昆虫似乎格外执着于他们手中的光源,立刻对众人喊道:“快把手电关掉!这些虫子是冲着光来的!” 说完,他就一口气吹灭了手中的提灯。 随着光源接二连三的熄灭,原本来势汹汹的虫潮终于散去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他们要面临的问题更加严峻了——指引异端所在的荧光指针跟疯了似的左右摇摆着,根本起不到导航的作用,教堂内部到处弥漫着黑色的雾气,能见度低到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别说找到钟楼的位置了,就连辨别方向很困难。 “不要走散了!” 透过厚重的防毒面具,克里斯回头朝其他人怒吼道。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教堂的回廊,由于窗户紧闭空气不流通,导致温度比外面闷热许多。 但唐都却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冰凉。 他不由得恍惚了几秒,握着安全绳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松开,眼前又闪过自己从冰川裂缝中失足坠落的瞬间,也不知是因为心理原因还是神秘力量的影响,喉咙间竟逐渐弥漫开一股溺水的窒息感。 ……不对! 理性瞬间做出了判断,唐都猛地回过神来。 他狠狠咬了咬舌尖,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旁已是空无一人。 ——安全绳的锁扣被解开了。 唐都的心跳错了一拍,他环顾四周,空旷的礼拜堂内光线昏暗,这里的黑雾浓度不高,只有薄薄一层弥漫在穹顶之上,十字架上受难的基督雕像被笼罩在阴影中,就连忍耐痛苦的神情,都染上了几分晦暗不明的阴郁默然。 相比起来时路上的云波诡谲,这里平静得有些诡异。 但是,非常不对劲。 唐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发现脸上的防毒面具也不见了。他心下一沉,如果说安全绳的锁扣是他在中了幻觉的情况下自己解开的,但解下防毒面具绝对不可能是他本人干的——这玩意儿当初他戴上的时候都是让别人帮忙的,面具的卡扣他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正当唐都陷入深思时,一只手从身后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 同时,耳畔传来了一道低哑的声音: “……找到你了。” 第3章 “保持理性,总督阁下。” 唐都的身体一僵。 “下次再这么打招呼,可是会出人命的。” 但他很快放松下来,叹了一口气,转身望着来人说道。 那月朝他笑了笑:“抱歉,没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总督阁下,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唐都顿了顿,问道:“那你呢?” “也和队伍走散了。”那月平静道。 话音落下,礼堂门口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唐都的视线越过那月,竟然看到了那位送他们过来的司机。 他站在礼堂外的走廊内,浑身是血,半边身子几乎都已经被虫子撕咬得皮肉分离,活像是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 “你——” 唐都的呼吸一窒。 但那名司机似乎压根儿没感觉到疼痛,也根本没注意到离自己只有十几米距离的那月和唐都两人,只是仰着头,用那双诡异凸出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顶楼上方那一道道钟声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种仿佛沉浸于虚假幻梦之中的幸福笑容。 他只在礼堂门口停留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便又自顾自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了。 唐都跟在他身后,在几次呼唤都没能唤醒对方后,他强忍着生理性的不适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司机和他们一样,似乎是在寻找着通往钟楼的阶梯。 但以司机现在的状态,再这样行动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失血而死。 “先把他绑起来。”唐都从随身携带的装备里找到绳子,刚想招呼着那月一起控制住司机的行动,突然,催命的钟声再次响彻教堂内外。 唐都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身形摇晃了一下,控制不住地半跪在地。 身处于教堂内部,那种恶心眩晕的感觉简直加重了不止一倍,他现在看着礼堂内的廊柱、长条桌椅和彩窗画,都有种像是吃了毒菌子之后出现精神幻觉的扭曲感。 可能是因为习惯了,这次唐都恢复的也很快。 只是因为耽搁了这几分钟时间,司机的身影已经再次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克里斯他们呢?” 唐都拉起同样靠在墙边蹙眉缓神的那月,问道。 那月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他们至少目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这么肯定?” “您忘了?我可是占星师啊。” 那月笑眯眯地望着他,因为逆着光再加上距离近的原因,唐都发现他的左眼颜色似乎比右眼要略微深一些,只是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异样的苍白,“之前已经介绍过了,我来自第一主星,此前一直在星际间到处流浪,这次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我预见到了一些关于未来的零碎片段。” 唐都有心想问问预言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好的谈话时机。 教堂内部响起的钟声愈来愈急促,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终于,他们找到了通往钟楼的入口——那是一个类似于“之”字型的方井铁架楼梯,巨钟就位于塔顶之上。 这里没有黑雾遮蔽视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光线,唐都清晰地看到了徘徊在入口处的数十只飞蛾,和钟楼内部那宛如某种生物内壁般、层层叠叠蠕动的新鲜血肉。 它们在孕育着新的神秘——利用那一个个结在铁质栏杆上的巨大肉质虫茧。 他瞳孔一缩。 这里面是…… “是人。”那月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包裹着司机的虫茧尚未完成,唐都几次试图进入钟楼,都因为入口处那些虎视眈眈的飞蛾而止步。 这些飞蛾似乎只会在有光源亮起时主动攻击人类。 眼见着司机也被虫茧包裹起来,即将变成神秘的养分之一,唐都深吸一口气,从胸前口袋的夹层里拿出了那张卡牌。 风之眼算是他目前唯一、同时也是最大的底牌了。他本不想这么早就用的,因为使用卡牌非常消耗使用者的精神力,就跟MP蓝条一样,用一点少一点,回复起来还慢的要死。 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也没有时间允许他再考虑别的了。 【系统提示:是否确认使用神秘卡牌“风之眼”?】 “保持理性,总督阁下。”那月按住了他的手,唐都这才发现他的体温低得可怕,“这些虫子就交给我就好了,我引开它们,您去救人。” 唐都没有立刻同意。 “系统,显示我和那月的精神数值。” 光屏浮现出了一个暂时还让他感到比较安心的数字: 【宿主精神力(SAN值)】:65 一旦精神力低于30,人类就将陷入混乱之中,但这时候如果远离神秘的精神污染,那就还有救,而且基本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当精神力降低到10以下,即使及时得到救治,身体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症状,轻则偏头痛,重则中枢神经受损,下半辈子只能像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生活了。 而当SAN值彻底清零的那一刻…… 唐都叹了一口气,不去想那样的后果,转而看起了那月的精神数值。 【那月精神力(SAN值)】:36 唐都猛地扭头望向那月,白发青年正仰头凝视着前方钟楼,苍白的侧脸平静无波,额头上还带着一点虚汗。 ……难道是受伤了? 不然好好的,他的精神数值怎么会跌得这么快? “确实受了点伤,不过没有伤到脏器,而且已经用止血凝胶处理过了,不碍事,”那月回答道,唐都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内心的疑问说出了口,“在发现您不见之后,我与克里斯先生起了一些争执,不慎吸入了一些黑雾中的致幻成分,克里斯先生估计是看到了幻觉,开枪时不小心误伤了我。” “但我好歹也是一名占星师,就算受了伤,对付一个G级异端的眷属还不至于阴沟里翻船。”那月低头看着他,蓝眸微弯,温和地笑了笑,“所以,相信我吧。” 唐都沉默了一秒钟,把手中的深海提灯拆开,将灯油倒了三分之二出来,装在瓶子里递给了那月。 “好。” 【攻略人物“那月”好感度+1】 【好感度】:★★(比起自己的身体,他似乎更在意您的安危,敬爱的总督阁下) 入口处的虫潮很快就被亮起的光源吸引,朝着那月离去的方向气势汹汹地飞走了。唐都来不及关注好感度后的注释,趁机握着匕首大步走到了阶梯上,开始救人。 每走一步,都像是涉足在了泥泞的沼泽地里,那种柔软而深陷的触感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唐都用力挥动匕首,狠狠一刀扎在了肉质的虫茧上,耳畔仿佛响起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声,汹涌黏腻的液体从虫茧内部喷涌而出,差点儿淋了他一头一脸。 他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下去,知道自己不能浪费那月为自己争取的宝贵时间,又是一刀下去,直接在虫茧上划开一个大口子,伸手把里面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司机拉了出来。 “等回去之后……咳,我一定要吊销你的驾照,”他费劲地把人背下楼,边走边艰难地说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开车进的,千万别当马路杀手……” 唐都把昏迷不醒的司机放到墙边,又折返回去救其他人。 然而他很快就心情沉重地发现,大概是因为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所有虫茧内部的人类基本都已经不成人形了,尤其是最靠近钟楼顶端的那几枚,里面的人差不多已经完全变成了飞蛾的模样。 他站在原地,双手合十,低头为这些无辜的神秘牺牲者默哀了三秒。 然后,反手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把压缩火焰喷射枪。 无论是为了死者还是生者的安宁,唐都都绝不能让这些虫茧被孵化出来。 火舌触及到肉.壁的刹那间,钟楼上方的巨钟疯狂地摇晃起来,最上方的三枚虫茧在钟声的催化下提前实现了孵化,蜷缩在其中的飞蛾人睁开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位于阶梯下方的唐都,展开湿漉漉的翅膀,撕开虫茧俯冲下来。 “呯!”“呯!” 两发特制的水晶子弹穿过唐都的侧脸,几乎是同时击中了最前方怪物的眉心。 飞蛾人发出一声惨叫,从高空直直地坠落下来,它的两位同伴则紧随其后,毫不顾忌地扑了上去,凶狠地撕咬起了同类的血肉。 “来的太慢了。” 唐都头也不回地说道。 “抱歉,少爷,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 克里斯的模样看上去颇为狼狈,动作却不失优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和他并肩而立的雷蒙德发出一声嘲讽似的冷笑:“好意思说,你要不是非得跟那个占星师打一架,也不至于现在才到钟楼。” “其他人呢?” 唐都趁机又用火焰喷射枪销毁了十几枚虫茧,顺便问他们。 “他们太菜,根本没办法接近钟楼,我就让他们先去找其他的失踪居民了。”雷蒙德显然对属下没一个顶用这件事十分不爽,“一群废物!平时一个个大话说得比谁都漂亮,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回去加练!” “意料之中。”克里斯扯了扯嘴角。 雷蒙德大怒:“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去了?” “闭嘴,都给我少说两句,”唐都冷声打断他们的争吵,“先把这几只神秘眷属给我解决了,不干正事的话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见他发火,雷蒙德和克里斯乖乖闭上嘴巴,再不敢多说一句。 一时间,钟楼内只能听到密集的枪声和飞蛾人凄厉的惨叫,作为两名枪术不相上下的高手,这些看上去狰狞凶恶的神秘眷属根本没办法近他们的身。 但随着黑色浓雾的逐渐逼近,在场三人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 如果不解析出这个神秘的诞生本源,他们在这场战斗中只会落入下风。 唐都飞快地在脑海里把自己这几天所学的全部神秘学知识全部过了一遍,他心知自己临时抱佛脚,在这方面最多只能算个半吊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就只有96的精神力值和那枚S级封印水晶了。 但是想要收容神秘,所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 神秘学中所谓的“解析神秘”,指的就是人类通过理性破除表象伪装,分析出神秘现象的诞生原因,将神秘从不可知变为可知的过程。 简单来说,尽管增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设定,比起花哨的回合制魔法对战,这更像是一个朴实无华的解谜游戏——玩家要么被神秘侵蚀,要么保持理性挖掘出真相,获得最终的胜利。 因为“不可知”三个字,即为神秘在另一维度存在的根基。 同时,这也是最难的一步,相对于解析神秘来说,剩下的拆分收容可就要简单太多了,对于有S级封印物在手的唐都来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事实上,他如果想要强行收容这个异端也不是没办法,但未经解析的神秘造成的精神污染会对收容者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甚至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 所以,唐都现在必须要搞清楚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G级异端,究竟是因何而诞生的? 第4章 “——神说,要有光。” 神秘学法则第二条: 神秘力量会对诞生本源进行伪装,具有高神秘直觉的人破除神秘的概率将大大增加。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神秘妄图隐藏在表象下的真实,究竟是蛊惑人心的钟声,亦或是那弥漫在教堂内外的浓浓黑雾,还是不顾一切奔向光源的虫潮? 之前外面钟声响起的时候,司机说他看到了,可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无数碎片逐渐连成一条线。 随着唐都的深入解析,真相被层层剥茧,逐渐露出了它的原貌。 当唐都的意识沉浸在黑暗维度之中,试图从这些已获取的情报中解析异端时,克里斯举起枪,对准了前方感知到本体危险返回消灭入侵者的虫潮。 “少爷,您放心解析,”曾经也是通缉榜上排名前列的亡命之徒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扣下了扳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黑色的特制水晶子弹破空而出,所到之处荡起了如火焰般炽热明亮的波纹,无数飞蛾被灼烧为灰烬。但仅仅瞬息之后,虫潮又再度凝聚起来,铺天盖地的架势几乎能令人感到绝望。 克里斯沉着冷静地应对着虫潮的来袭,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地集中了最前端的位置,额头因为紧绷的神经和快速下降的精神力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他手中的枪,或者说是子弹也是类似于封印物的一种,能够显著削弱神秘现象的力量。 见状,雷蒙德啧了一声,他的精神力不够他这么挥霍,只能学着唐都之前的样子,抄起火焰喷射枪对准虫潮来了个烈火燎原。 但神秘眷属对普通火焰的抗性很强,用火焰喷射枪对付虫潮,显然不如封印物自带的灼烧效果好。 神秘眷属虽然不具备思考的能力,但生存的本能却让它们不再盲目地发起进攻,它们四散开来,停留在远处,蠢蠢欲动地等待着猎物精神被耗尽的那一刻,再一拥而上将他们彻底撕碎。 唐都则盯着地上那一团团由飞蛾尸体化成的灰烬,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克里斯,雷蒙德,”他命令道,“我已经明白该如何收容这个异端了,等一下我会用风之眼引领你找到其他人的位置,现在,带着他们离开教堂。” 他是一行人中精神力最高的,并且还有锁血机制保障,在已经将异端大致解析完成的情况下,唐都认为没有必要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克里斯瞪大了眼睛:“少爷!至少也让我留下陪您一起——” “所有人,全部离开。”唐都一字一顿地说,“这是命令。” 两人对视一眼,克里斯看到了唐都眼底不容置喙的坚定。 他的枪口一颤,弹道偏离了预定的轨迹,击碎了教堂绘着圣经人物的彩窗。 刹那间,神明碎裂一地。 男人脸色苍白地哑声道:“……遵命,少爷。” 雷蒙德猛地扭头:“喂!你认真的吗!?” 但克里斯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将他强硬拽走了,临行前还不忘把躺在墙角的司机扛在了肩上。 雷蒙德气得简直想骂人:“你好歹给我有一点自己的主见!这种时候一个人留下就他妈是在找死——克里斯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两人逐渐远去的声音,唐都深吸一口气。 【系统提示:是否确认使用神秘卡牌“风之眼”?】 唐都:“确认。” 话音落下,他夹在指间的那张由宝石粉末、山羊血液和上百种植物汁液混合研磨绘制而成的神秘卡牌猛烈地震颤起来,卡牌边缘的细小纹路亮起了微光,光芒如电路般迅速汇聚至中心位置,一股凝实的白色旋风在唐都的周身环绕一圈,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随即朝四面八方猛地散开。 控制神秘力量的感觉非常奇妙,在这一刻,唐都仿佛就是风的化身,风所到之处就是他的视野所及之处,原本复杂庞大的教堂回廊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变为立体的地图—— 他“看”到了隐藏在铜钟内部宛如一团流动墨汁的黑色液态神秘,“看”到了礼拜堂内那些试图将当地居民带离教堂的侍卫,还看到了…… 一位披着白色亚麻斗篷、身体呈现半透明灵体状态的巨大收容物,以一种环抱守护的梦幻姿态,安静地屹立于那月的身后,保护他免受钟声的侵扰。 似乎是察觉到了唐都的注视,那名收容物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宛如死人的僵硬面孔。 唐都:“…………” 对不起,他果然不该对这个世界的神秘抱有任何颜值上的期待。 在用风之眼注视着克里斯将最后一人带离教堂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 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七分。 自己目前的精神力值是48,并且,还在因为不断用风之眼而持续缓慢下降中。 为了节省力气应付接下来的收容,唐都干脆给自己找了个墙角,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少爷……我们……已经全部撤离……” 水晶手环投射.出的光屏上显现出了克里斯的脸,声音因为信号的干扰而显得断断续续。 他的语速比平时要稍快一些,任谁都能看出,男人现在的心情正处于一种极度压抑的焦灼中,因为就连一向和他单方面不对盘的雷蒙德也选择了闭口不言。 雷蒙德盯着屏幕里的唐都,问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唐都回答:“等天黑。” 海塔尔的冬季天黑的早,基本五点天色就暗淡下来了。 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地平线后,空气中都弥漫着阴冷的寒意,一直呆在墙角手脚都快被冻僵硬的唐都微微动弹了一下,伸出手拉了拉斗篷的兜帽,然后更深地把自己缩在了宽大的毛领之中。 他现在的精神力值是31。 无数扭曲细长的黑色人影在眼前晃动,隐约还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声絮语,直到现在,唐都已经快要能听懂它们吟唱的内容——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它们在赞美无上的旧日之主阿撒托斯,赞美它的残暴与冷酷,以及那归属于无尽虚空的混沌能量。 黑暗的浓雾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为了照明,唐都点亮了一支人鱼蜡烛,这是他从仓库角落里找到的C级封印物,特性是无论风再大烛火也不会被熄灭。 感受到光源,不远处的虫潮再度亢奋起来。 黑暗中,无数双细小的猩红眼眸紧盯着那摇曳的烛光,嗡鸣的浪潮逐渐逼近,风之眼构成的屏障开始摇摇欲坠。 守在外面的雷蒙德看着一旁的克里斯咬紧牙关盯着光屏上的画面,并且手上还一个不注意,咔嚓一声就捏断了杯柄,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这么担心,之前为什么还要留他一个人在里面?” “这是少爷的命令,”克里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只需要执行就可以了,少爷有他自己的考虑。” 雷蒙德怒道:“但你的少爷现在要死了!” “闭嘴!” 克里斯杀气四溢地瞪向他:“区区一个G级异端,少爷不可能有事的!” 那月裹着毯子,垂眸坐在帐篷外,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争吵。 在离开教堂时,他的精神力已经下降到了23,直到现在也没能恢复多少。他和克里斯是同样的想法,一个G级异端还不至于让精神力值96的唐都难以应付,但雷蒙德的质问又反复刺痛着他的心—— 万一呢? 他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在大部分时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冷漠。但是每当唐都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话时,那月的心总是会忍不住轻跳一下。 太像了。 为什么能这么像? 他明白这份相像的来源,也在来到这个星球之前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初次见面时,那月还是下意识就对唐都产生了排斥感。 可现在当唐都面临危险时,那种无法自控的、极度的揪心感,却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就在那月忍无可忍决定出手时,光屏里传来了唐都的喃喃自语:“从进入教堂起,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是钟声?” “无论是飞蛾扑火,还是黑雾的笼罩,都证明了它与光的息息相关。从逻辑上讲,人类天生就对光明拥有强烈的渴望,这点也说得通。” “神秘会伪装自身的诞生本源,”唐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这个猜想太大胆了,我实在不敢轻易做出判断,直到现在,我终于确定了。” 他抬目望着前方的虚空,歪头靠在墙壁上,迷蒙地笑了笑:“有趣,居然还真的给我玩概念混淆这一手啊。钟声只是为了降低人的精神力产生幻觉,真正的杀机隐藏在幻境对人的诱导之中……果然,你诞生于人类对光明的渴望,对不对?” 雷蒙德惊疑不定地看着光屏:“他看到了什么?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这世上只有唐都一个人,才能感受到那份在冰冷的黑夜之中,被光明环绕的温暖。 他知道,附近的居民和送他们来的司机,就是在这样的美梦之中,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 而他之所以还能保持一定清醒的意识,完全是因为现在外面天黑的效果——在白天还有外界光线的时候,眼前的幻觉绝不可能如此清晰,除非他的精神力已经下降到了10以下。 但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什么保持理性思考了,唐都估计早就成为下一个虫茧预备役了。 幻觉中,世界一片漆黑,被光晕笼罩着的普罗米修斯摊开掌心,远远地站在通往天堂的阶梯之上,朝他摊开掌心。 一簇小小的火苗无声地燃烧着,温暖而不炽热,跳动的焰心带着魔性的吸引力,仿佛在鼓励着他抓住这本应只属于神明的火种,将珍贵的光明带回人间。 但是…… 唐都举起手中摇曳的人鱼蜡烛,大概是因为精神力下降的缘故,他的表情染上了几分恍惚的醉意,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得意洋洋的炫耀:“抱歉,我也有。风都吹不灭的那种,比你的好多了。” 正紧张注视着光屏的雷蒙德猛烈地咳嗽起来,克里斯紧绷的嘴角似乎是抽搐了一下。 那月的动作一顿,无奈地把卡牌收回了袖间。 看来是不需要他帮忙了。 唐都打了个哈欠,用手捻灭了蜡烛,脸上露出了宛如婴儿回到母亲怀抱中的安详神情。 “晚安。” 隐藏在钟塔内的异端尖锐地鸣叫起来。 当唐都选择主动熄灭一切光源沉入黑暗,以理性对抗人类与生俱来对于光明的渴望时,他对于异端的解析便彻底完成了—— 人的理性是这世上一切神秘的克星,对于神秘来说,人类不屈的意志和如顽石般坚定的理性,就像是火焰之于飞蛾,是让它们无比渴望又无比畏惧的事物。 遥远的黑暗维度之中,在象征着世界运行法则的宇宙律法冷酷的审判下,异端瞬间便被剥夺了自身的存在根基,丧失了存在于彼岸的合理性。它不甘地用最后的力量垂死挣扎起来,刹那间钟声响彻天地,虫潮倾巢而出,妄图将唐都的血肉吞噬殆尽。 但唐都却靠在墙边,伸手将一直处于倾倒状态的深海提灯扶正,恍惚着低喃道: “——神说,要有光。” 熄灭的人鱼蜡烛重新燃起,火星落在满地的灯油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在风之眼的引领下,如一条火龙般席卷了整个教堂,唯有唐都所在的角落仍旧完好无损。 虫潮在钟声的指令和本能的对抗中挣扎着犹豫了一瞬,接着毫不犹豫地、成群结队地奔向了死亡女神的炽热怀抱。 唐都扶着墙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上钟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空白的卡牌,将那团黑色液态的神秘中枢全部吸收了进去。 卡面上很快显现出了全新的图案,以及该异端的编号、名称和属性: 【G2934,黑暗火种】 【属性:风】 一缕黑烟从卡牌之上升起,飘进了唐都的水晶耳坠内。 ——至此,该神秘全部收容完毕。 唐都也已经精疲力竭,他知道看到克里斯他们在看到火光后一定会来找自己,干脆直接躺在了钟楼楼顶,懒得下去了。 下午的时候罗盘指针已经逐渐靠近了H,也就是神秘第一层级异端的最高级别,这对于第一次处理神秘现象的唐都来说实在是太过刺激了些。 他现在的精神力值差不多在20的边缘摇摇欲坠,就连生命值都下降了一大截。 睡一觉吧…… 困意上涌,唐都的眼皮开始打架。 失去了黑雾的笼罩,宇宙中的万千星光在夜空中熠熠闪耀。 荒星Y018的附近太空中一颗外形类似于月球、但体积几乎是月球十几倍大的星球,它大到令人恐慌,上面却是一片不毛之地。千年以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习惯了它的存在,并用那位深空星海之主的名讳来称呼它。 其名讳为—— 旧日之神,哈斯塔。 可唐都透过钟楼上的天窗,盯着哈斯塔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表面,却觉得它就像是高悬在天空中的一颗巨大苍白眼球,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们,从出生到死亡,都在被某种极其可怖的存在长久地凝视着。 “真是疯了……” 唐都苦笑一声,闭上双眼,放任意识沉入梦乡之中。 ——他实在太累了。 第5章 回溯梦境 唐都在梦境深处睁开了双眼。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清楚地知晓自己还处于沉睡状态中,但意识却又无比清醒,甚至还能冷静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态。 【已与攻略对象“克里斯”完成精神同调】 【倒计时三,二,一,溯回梦境开始】 唐都眯起眼睛,被眼前突然亮起的光芒刺的有些难受。 而当他的视觉恢复正常时,看到的却是一幕至少应该被打上三层马赛克的血腥刑讯画面。 唐都:“…………” 刚刚经历了火种事件的他不想说话。 ——你们这个游戏,真的需要这么开放吗? 好歹也给他打个马赛克,考虑一下玩家的身心健康啊!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却觉得那名垂着头被绑在十字架上、赤.裸着上身的黑发男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唐都:……不会吧,这倒霉蛋居然是克里斯? 果然,下一秒梦境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不愧是玫瑰教团旗下最强的雇佣兵团团长,还真是个硬骨头啊。”负责审讯的专家啧了一声,甩了甩满手的鲜血,粗鲁地将克里斯的头发拽了起来。 汗水混合着血液流进了他的眼睛,但是这点不适对于如今的克里斯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的程度。 他刚刚承受了长达两个半小时的酷刑,全程一言不发,但瞳孔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折磨而逐渐涣散。此时还能保持着一丝清醒的意识,就连审讯专家也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坚持。 “虽然很想就这样将你折磨至死……不过你很幸运,那位大人物同意见你了。” 闻言,克里斯的眼皮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不等他翕动着嘴唇说话,一盆凉水就兜头浇了下来,冰冷的水流刺激得那具已经遍体鳞伤的结实肉.体狠狠痉挛起来,克里斯闭眼死死地咬着牙关,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喉结更是不住地上下滚动着。 “听说你要见我。” 黑发红眸的高大男人漠然跨过地砖上被水晕开的血污,语气毫无波澜。 唐都看着这位“大人物”,目光有些诧异。 ——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哥唐觉。 这还是唐都第一次亲眼见到唐觉,虽然只是在梦境里。 身为第一主星总督、帝国财政大臣和现任的唐家家主,唐觉的身上笼罩着太多耀眼的光环,但他本人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黑发后梳,高大挺拔,一身纯黑西装配大衣,暗红色的眼眸深不可测,颇有大家族族长的风范。 不过,克里斯为什么会想要见唐觉?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帝国对于玫瑰教团的成员是什么态度,”唐觉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克里斯,神色无动于衷地说道,“你现在想见我,是打算做什么最后的垂死挣扎吗?” 看到来人,克里斯掀起眼皮,吐出一口血沫,嘴角咧开一个充满了血腥气息的笑容。 “你还是老样子啊,”他的话让唐都再次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两人之前竟然就认识,但克里斯的下一句话实在是转折的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听说,你收养了个弟弟?” 唐觉冷漠的表情不变。 “如果你只是来和我闲聊的话,”但他的嗓音又低沉了几分,大概是因为被克里斯的话激怒了,“那这种无聊的对话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准备离开。 “是吗,”克里斯虚弱地低喃道,“即使我告诉你,教团的人已经盯上他了,你也不放在心上吗?” 唐觉的脚步一顿。 “我不会让他们有这个机会的,”他背对着克里斯冷声道,“这次行动只是个开始。剩下的那些神经病们,我会让他们全部下地狱去给那个人陪葬。” 话音落下,身后陡然响起男人嘶哑的大笑声:“唐觉,现在说这种话,咳咳……你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还是你当真以为我不放水,光靠你手底下的那群只有精神力数值漂亮的蠢货们,就能捣毁教团最重要的三大圣坛之一?” “你什么意思?” 唐觉猛地转身,厉声质问他。 “意思就是,”克里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是自投罗网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唐觉下意识皱眉道,“玫瑰教团的成员不是都必须遵循缄默法则吗,如果你真的背叛了他们,那现在应该早就——”说到这里时,他突然一顿,随即诡异地寂静下来。 “……‘稻草人’那张卡牌在你那儿?” 看着克里斯慢慢点头,唐都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混合着恍然与复杂的神情。 唐都在旁边看得着急。 不是,大哥,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稻草人”是干什么的?那个什么全是疯子的玫瑰教团,又为什么要盯上他? “他居然把它给你了,怪不得……”唐觉的声音有些发涩,望向克里斯的目光也不再溢满冰冷的敌意,“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都是清醒的?” “怎么,你难道觉得我是被他们洗脑了吗?”克里斯不无讽刺地说道,“放心好了,和你一样,这么多年来,几乎每一分每一秒,无时无刻,我做梦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男人露出两排染着血的森森白牙,目光冰寒阴鸷,语调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轻柔沙哑: “——我要让那群畜生们付出代价。” 唐都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坐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梦中克里斯浑身浴血癫狂偏执的模样在他眼前久久挥之不去,和记忆里语调沉静细致优雅的管家几乎是两个人。 唐都定了定神,环顾一圈,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总督府二楼的主卧内。 看从窗帘外透进来的光线,现在应该已经是白天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脑袋一直有些隐隐作痛,额头还有些发烫。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精神值消耗过多而产生的后遗症。 他捂着脑袋呻.吟了一声,空空如也的肚子却又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 “少爷,您醒了?” 刚推门进来准备给唐都换毛巾的克里斯看到靠在床头脸色晕红的唐都,立刻快步走到了床边,“您现在最好先别坐起来,我去给您准备些吃的……” 唐都盯着克里斯弯腰拾起那条他刚刚起身时不慎掉落在地的毛巾,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整整三天,少爷。” 唐都吃了一惊,心想怪不得他感觉饿得发慌还浑身酸软。 “事情解决了吗?”他被克里斯扶着重新躺下,但却仍忧虑着问道,“那月和那些侍卫,现在都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您不必担心这些,好好休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克里斯回答道,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轻微的恼火,“虽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少爷,您这次实在是太乱来了!” “这么凶干什么。”唐都的眼神飘忽。 大概是梦中克里斯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的缘故,他现在看到自己的管家训人都有些发憷。 克里斯被气笑了:“我们在钟楼上发现您的时候您的精神力值已经降到19了,昨天还一度发烧烧到四十度。哦对了,唐先生在听说这件事后还给您留了语音消息,您现在要听听吗?” 唐都:“…………” 他自欺欺人地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为了装得更像一些,还故意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哎呦,我突然觉得头好痛啊,还是再睡一会吧。”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穿着一身白色立领毛衣的那月靠在门边上,手里啃着一个苹果,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这位明明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却仗着脸嫩打扮得和帝国贵族高校大一新生一样年轻。他笑道:“总督阁下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唐都老脸一红,也不装了,掀开被子问他:“你的伤口好点儿了吗?” 那月在克里斯冰冷的注视下走到唐都的床边,在注意到唐都盯着苹果蹙眉的动作后微微一愣,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刚从修复仓出来,已经愈合了。”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着说道。 “那就好。” 唐都虽然讨厌苹果,但也没霸道到不让别人吃的地步。他很快就被那月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心想帝国发明的这个黑科技还真不错,就算断胳膊断腿也能愈合再生,怪不得当初克里斯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看上去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那月斟酌了一下语句,继续说道:“其实我今天来找总督阁下,是有一事相求。据我所知海塔尔并没有成立神秘事件应急处理部门,不知您是否愿意让我留在总督府,作为外聘的神秘事件处理人员呢?” 唐都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反应过来。 “出动报酬就按照这次的价格给就可以了,”大概是以为他在犹豫,那月咽下苹果,很诚恳地看着他说道,“我对钱财其实不怎么看重。” “…………” 那月的表情严肃起来:“八十万星币是我的底线,总督阁下,您去外面打听一圈,这绝对是良心价,真的不能再低了。” “那个,”唐都尴尬地说,“其实现在我们这里百废待兴,就连总督府下个月的工资,估计都……你懂的。” 那月哑然。 “那就七十万星币,”他唉声叹气道,又极不情愿地退让了一步,表情肉疼得像是有人在用钝刀子割他的肉,“工资发不出来可以先欠着,这样行了吧?” “……抱歉,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总督府?” 唐都无法理解那月的想法。 “星相告诉我,留在您身边有助于达成我的目的。”那月说道,眼神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认真,“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总督阁下,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唐都沉吟起来。 其实,像那月这样的高精神力者可遇而不可求,他主动愿意留下,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可以是可以,不过能告诉我吗,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或许我也可以帮忙。” 他试探性地问道。 那月摇了摇头:“抱歉,现在我还无法告知您,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件事绝对不会对您造成任何损害。如果您心怀顾虑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立下誓言。” 这个世界的誓言可不仅仅是象征意义上的口头承诺,而是有切实约束力的神秘契约。尤其是对于那月这样经常与命运打交道的占星师来说,违背宇宙律法造成的危害性,甚至不亚于自杀。 唐都摇摇头:“这就不必了,我相信你。” 他并没有忘记之前系统提示的好感度通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唐都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那月和自己在某方面很像。 不仅仅是外貌特征,还有待人接物时的态度、话题切入的方式甚至是笑起来的感觉,他们都有一种微妙的相似之处。就像唐都很久之前听说过的一则都市传说,“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存在着另一个你”一样。 “还有最后一件事,”就在克里斯忍无可忍地准备赶人时,那月把吃完的苹果核丢进垃圾桶,正色对唐都说道,“多亏了总督阁下身先士卒,这次的神秘事件得到了及时控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后续的抚恤金政府也在您之前的叮嘱下发放到位了,海塔尔当地的民众非常感激您的所作所为,所以——” 他微笑着用大拇指示意了一下窗外的位置:“您要拉开窗帘看看吗?” 唐都看着克里斯为自己拉开窗帘,撑起半边身子,探头朝下方望去。 现在是上午九点四十七分,海塔尔的天空却罕见地褪去了阴霾。湛蓝的天空露出了原本的样貌,温暖的光芒照耀在大地上,整座城市似乎都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在总督府高高的铁栅栏大门前,还站着不少人——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有渔民打扮的年轻汉子,还有让孩子骑在自己肩膀上的父母。他们仰着头,翘首以盼地盯着总督府紧闭的大门,很快就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了呆在二楼的白发少年,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他们在侍卫们的劝导驱离下,仍在不断高喊着唐都的名字,热切而激动地称呼他为“小唐总督”。 在骚动了一阵后,没过多久,人们就开始试图将手中的鲜花扔进总督府内。 海塔尔作为冬之城常年积雪,气候寒冷干燥,鲜花对于他们来说是十分稀缺的珍贵植物。因此抛花这一行为在海塔尔的传统文化中,代表着他们内心的祝福和衷心喜爱。 唐都靠在床头,他拿下额头上的毛巾,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注视着下方的目光却十分平静柔和。 “我想,”他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对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说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坐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地干那么多年了。” 对于人类来说,总有些东西是无法舍弃的。 比如理性。 再比如,肩上的责任。 然而,克里斯还好,在听到唐都这句话后,一旁那月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他猛地扭头盯着唐都的侧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神经的刺痛感让他回过神来,但脸上的表情却仍不是太好看。 ——因为在很多年之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语。 “傻子?这可不是应该对长辈说的话。” 那人坐在四周鲜花盛开的小院秋千上,在听到尚且年幼的那月质问自己为何要执着于追查那些既危险又不赚钱的神秘事件时,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冲面前满身戾气的少年平和一笑,合上了手中的神秘学古籍。 他说:“我曾经也经历过很长一段缺钱的日子,那时候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但其实我对钱财并不是太看重,之所以干这一行,也算是心甘情愿吧。” 然而,就在说完这番话后不久…… 那月垂下眼眸,讽刺地笑了笑。 那人就遭到了神秘反噬而死,最终,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 第6章 小总督与民风彪悍的当地人 在休整了两天后,唐都终于恢复了下床行走的能力。 尽管身体还有些虚弱,但他还是顶着克里斯不赞同的眼神走进书房,开始处理起了这些天积累的工作。 他花了一整天时间批好最紧要的文件,第二天就带着侍卫跑到了外面,开始参观起了海塔尔的各种农田、渔港和养殖场。 “这就是当地居民的主要肉类来源?” 唐都站在养殖场的围栏外,震惊地望着在山坡上撒丫子狂奔的……某种类似于鸵鸟的凶悍生物。 养殖场场主一脸自豪地向他介绍自家的大宝贝:“是啊,我们都管它叫长腿鸡,肉质紧实,生长速度快,基本一个月就能成年。肉质风干后还便于储存,做成腊肉炒一炒,味道喷香!” “……它站起来比我都高,你管这玩意儿叫做鸡!?” 唐都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周围的侍卫们努力绷住脸,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外人面前笑出声来,毕竟还是要给小唐总督留面子的。 “这个……您还在发育嘛,才18岁,以后肯定还能长高的。”养殖场场主揉了揉鼻子,努力替唐都找补道,换来唐都一个“你看我信吗”的无奈眼神。 他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长腿鸡的承重和奔跑能力都很强,您要坐上去试试吗?” 唐都睁大了眼睛,随即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要!” 他一向勇于尝试各种新鲜事物,作为一名曾经环游世界,在热带雨林里尝试过搭树屋露营、在沙漠里吃过烤蝎子、在冰岛参加当地传统节日并品尝了腌海燕这种“特色美食”的勇者——骑鸵鸟,啊不,是骑长腿鸡这种刺激的事情,怎么能不体验一次呢? 但是在侍卫长雷蒙德的眼中,白发少年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却不禁让他的内心百感交集。 小唐总督,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因为总督的死亡率过高,帝国很多年轻的贵族们不得不早早就承担起了重任,不少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死于神秘事件之中,这也导致了近些年来总督任职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年轻。 只不过,像唐都这样刚满18岁就匆匆走马上任的,确实也非常罕见。 尤其是在这次的火种事件发生后,他更是觉得,总督阁下明明比起自家孩子的年纪也长不了几岁,却因为天生的高精神力值,不得不在这个承担起海塔尔几千万民众的期待,实在是太过辛苦了一些。 其实总督府内不少人都在私下里猜测,是不是因为唐都只是唐家养子的缘故,所以才会被迫早早离家自立。 原本唐都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看梦境中唐觉谈及自己时那种强烈的保护欲,事实似乎又并非如此。 另一边,养殖场场主和另外一位五大三粗的伙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山坡上捉住一只长腿鸡,他们费劲地给它套上缰绳、在背上捆好手工编织的坐垫,这才满身大汗地牵着这只浑身都长满了反骨的叛逆鸡来到唐都面前。 “你确定我坐上去之后,不会被它一屁股甩断骨头?” 唐都怀疑地问道。 “不会!”养殖场场主乐呵呵地说道,“只要人坐上去它就老实了,不信的话我给您示范一次……” 他说着,就抬腿跨了上去。 感受到后背陡然增加的重量,长腿鸡不爽地将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用豆大的眼睛死死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猛地一甩头,朝着山坡上夺命狂奔起来,把背上的养殖场主颠得脑浆都快晃匀了。 唐都:“…………” 怪不得出来之前克里斯特意叮嘱他,海塔尔的民风彪悍,不要轻易接受当地居民的热情邀请。 看看这位勇敢的鸵鸟骑士就知道了,的确是有够虎的。 “这只是个——意外!您等一下,我马上就驯服它,叫它——安静下来——” 听着养殖场主逐渐随风飘远的声音,唐都接过身旁侍卫递来的望远镜,眯起眼睛观望了一下长腿鸡奔跑的方位,觉得这一人一鸡至少俩小时之内是不可能回来了。 “还是先去码头那边看看吧。”他果断道。 码头。 现在是多风季节,海面上气候恶劣,不少船只都停靠在港口并未出航,渔夫和船工们也都坐在岸边的小酒馆门口,望着远处被冬季风吹得波澜起伏的灰色海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聊着天。 负责管理码头的女老板珍妮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小唐总督,这么冷的天,要不要来来杯酒暖暖身子?” 唐都盯着她手中标着“62度生命之泉,带给您体验最真实的暴风雨航行体验”的宽口酒瓶,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谢谢,但我晚上还有文件要批,还是算了吧。” 珍妮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但在听说唐都想去船上参观后,她立马满口答应下来,扭头粗声粗气地朝那些渔夫们喊道:“醉鬼们,都醒醒,别喝了!小唐总督来了!” “哪个还没醉的,开着船带着他们在近海转一圈!” 这话一说出来,可算捅了马蜂窝了,所有人都围住他们嚷嚷着自己没醉,为了让唐都选他们当船长,好几人差点当场撸袖子干起架来。 唐都抽了抽嘴角,实在不敢让这些满身酒气的人开船,于是就问珍妮:“你会开吗?” “会!” 在一群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珍妮满面红光地带着唐都一行人登上了码头的一艘渔船。 “我们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以捕鱼为生,”她一边掌舵一边在船舱外呼啸的风声中大声向唐都介绍着,一看就知道是个豪爽又洒脱的女人,“整个海塔尔百分之九十七的海产品,都是出自于我们这个港口!十几年前,这里可是这片大陆上最繁华的商贸海运中心之一!” 但在说完这些后,她的神色却逐渐黯淡起来:“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随着神秘发生的概率越来越高,除了海塔尔以外的其他城市早就沦陷了,我也已经快六七年没见过有外地的商船开进来了。唉,也不知道那些跟我一起喝过酒的商人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唐都站在她身旁,注视着前方海面上汹涌的浪涛,安静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艘船只?” “远洋巨轮有三十七艘,大部分都已经停在码头好几年了,因为现在根本没人敢深入远海,那边的海面上到处都是神秘现象。”珍妮说,“中小型船只相对来说就多一点了,加起来应该有个三千多艘的样子。” 唐都点点头,但心情却有些凝重。 对于一个现代化城市港口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它的货运功能,渔业只是其次。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街上不少商店售卖的商品数量贫瘠到只有寥寥十几种,看来频发的神秘事件对这里人们生活的影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百倍不止。 “小唐总督,我们这儿的人都是大老粗,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又过了一会儿,珍妮忽然哑着声音说道,“但是您能愿意来海塔尔,我们真的,真的都非常感激您。” “可我这几天总在想,不管怎么说,居然让一个18岁的孩子顶在最前面……这个世道,真是……” 闻言,唐都身后几名侍卫的神色也低落起来。 这些侍卫都不是本地人,而是唐家从第一主星各大高校毕业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跟着唐都一起来荒星Y018上任的。相比起单纯的侍卫,他们更类似于唐都身边的亲信。 但在之前发生的火种事件中,却除了进行基础的救援工作外,基本没能发挥出任何作用——虽然唐都并不这么想,可这些曾经的天之骄子们却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再加上回来后雷蒙德对他们的训斥,他们内心那种面对偏远星球人们的傲慢心态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悔恨,和每日发愤图强的意志力锻炼。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克里斯先生会反复告诉他们精神力数值并不代表一切,反倒是人类坚定的信念和意志,有时候甚至比与生俱来的天赋更加重要。 唐都拍了拍珍妮的肩膀:“别这么说,在家的时候我可被管得够呛,能有机会出来独当一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们这艘船可以捕鱼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试试。” 他发现虽然那位养殖场主转移话题的方式很是拙劣,但却非常管用。 果然,珍妮一下子就从伤感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了。她吸了吸鼻子道:“可以!我这就去船舱里给您拿过来,您帮我看一下舵。” 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近海的边缘,远处的海面上弥漫着浓浓的灰色雾气,和之前唐都在海塔尔的城市上空看到的异端十分类似,但浓度要远比那高,就连吸入的空气中都带着令人不适的刺鼻腥气。 “总督阁下,这里的鱼真的能吃吗?”雷蒙德悄悄问他。 唐都也不太确定:“应该……可以吧?反正这里的水域又没有被污染。” 不过介于之前的经验,唐都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打算。 他根据珍妮的教导,一网撒下去,待下面传来沉甸甸的感觉时,再猛地往上一提—— “快来帮忙!” 唐都高声喊道,他一个人根本提不动这张网,里面绝对是上大货了! 船上的所有人立马都丢下手里的事情,上前七手八脚地拽住渔网。这张网出奇的沉,目测起码有个百来斤重,雷蒙德还兴奋地大叫起来:“今天总督府可以加餐了!大家伙再加把劲儿!” 几分钟的僵持后,随着一声响亮的号子,这张沉甸甸的渔网终于被他们从海里提了起来。 众人:“…………” 所有人眼神发直地盯着渔网里那条怒气冲冲瞪着他们的男美人鱼,都惊呆了。 “人家只是飘在浅海睡个午觉,你们这些人类有没有点公德心!?” 因为刚才的挣扎,人鱼海藻般柔顺的长发都被缠在了渔网上,他气得用尾巴不停地在半空中拍打着,尖尖的墨绿色指甲使劲儿扣着渔网的眼,掐着嗓子尖利地控诉道:“一群粗鲁冒犯的家伙!我一定要把你们的船底凿穿拖到海底淹死!……哦老天,你可太美了。” 在看到站在人群中的白发少年时,他的呼吸一窒,原本狰狞扭曲的脸庞瞬间变得柔情似水起来。 人鱼艰难地在网里扭动了一下身躯,似乎是想摆出个潇洒一点的pose,无奈失败了。但他依旧深情款款地盯着唐都表白道:“亲爱的,跟我一起去海底生活吧,我愿意让你做我的第十七任王妃,我最爱的水草沙拉和凉拌小贝壳也都分你一份,怎么样?” 唐都:“…………” 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对其他人说道:“松手,把他丢回去。” 第7章 发展一段跨种族关系 “唉唉唉等一下!先别松手!” 人鱼急急忙忙地喊道,结果因为一不小心在网里失去了平衡,直接头朝下挂在了海面上。 “救……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这名自称海底世界王子的人鱼终于“站”在了甲板上,他一脸嫌弃地扯开头发上的渔网,又不耐烦地一尾巴将在甲板上胡乱扑腾的一条黑鱼拍进海里,等把自己收拾好了,这才挺直脊背,优雅地冲唐都鞠了一躬。 “吾乃人鱼王子莎乐美,美丽的人儿,可否告知我您的姓名?” 唐都回答道:“我是这里的新任总督,唐都。” 莎乐美王子惊讶地抬起头:“原来陆地上的人类又换了首领吗?我想想……好像距离我上一次在岸边和这里的总督交谈,才过去了不到一百年时光吧?” 唐都无奈道:“可是人类的平均寿命才几十年,百年时间已经够我们繁衍好几代了。” “人鱼的寿命太长了,对岁月的流逝总是没有太深刻的感触,”莎乐美王子感叹道,但下一秒又恢复了风流浪荡的本性,“但正是因为人生苦短,所以才要及时行乐——亲爱的总督阁下,不如抛下那些令你烦恼的事情,跟我一起去海底世界享受无忧无虑的美妙日子吧。我可以保证,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每一天都让你快快乐乐地度过。” 唐都注意到了身旁人紧张的眼神,就好像他当真会跟着这条鱼去海底当什么王妃似的。 他叹了一口气:“多谢厚爱,不过请恕我拒绝。” 莎乐美王子执着地追问道:“为什么?是因为你不喜欢男人吗?其实我们人鱼成年后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性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为爱变性——” “……这个大可不必,”唐都神色僵硬道,“我是有职责在身的人,不能轻易丢下领地上的人民不管。既然你也是王储,那就应该明白我的难处。抱歉,王子殿下,我不能跟你走。” 莎乐美王子忧伤道:“可是这样的话,你有可能连一百年都活不到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 唐都轻轻笑了笑:“我是个比较注重生命体验感的人,或许你们这些长生种不太理解,但是对于我来说,‘精彩的活过’比单纯的‘活着’更加重要。” 莎乐美王子歪了歪头:“所以,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作死’吗?” 唐都:“……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发现不仅人与人之间有代沟,不同物种之间的代沟更是犹如天堑。 见无法说服唐都,莎乐美王子的表情十分遗憾。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忽然皱起眉头,低下头,朝唐都身上嗅了嗅:“不对,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我们同族的味道?” 唐都一愣,随即暗道不妙。 之前在教堂里用掉的人鱼蜡烛还剩下半截,本着不浪费和以防万一的原则,唐都出门的时候也把它带在了身上,谁知道竟然会在海上遇到一条真正的人鱼? 他听说很多封印物的制作过程都非常残忍,这支人鱼蜡烛,原材料说不定就是…… 船上的侍卫们见气氛不对,纷纷拿起武器,挡在了唐都面前,如临大敌地盯着这条看上去来者不善的人鱼王子,现场气氛一时僵至冰点。 “把东西拿出来。” 人鱼的墨绿色瞳孔紧盯着他,沉下嗓音,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 唐都知道没办法继续瞒下去了,他从怀中掏出那半截蜡烛,试图解释道:“这个是我从总督府仓库里找到的东西,我也并不清楚它的由来,如果冒犯到了你们,我……” “我想起来了!” 莎乐美王子盯着那支雕刻着海浪与人鱼图腾的暗红色蜡烛,忽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这是一个星际祭司用我还没成年时褪去的鳞片制作的辟邪蜡烛,他当时跟我说,蜡烛会指引我遇到我的命定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他是个骗子呢。” 刚提起一口气的唐都:“…………” 莎乐美王子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甚至比方才还要更加热切百倍不止:“所以你果然就是我的命定之人吧!亲爱的,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唐都干咳一声:“那个,我觉得你肯定是搞错了什么。” “放心,我不会强求的,”莎乐美王子神色温柔地说道,他伸手摘下挂在胸前的一只鹦鹉海螺,“咱们来日方长。这个海螺送给你,如果想见我,就站在海边吹响它吧,你会有用得到的时候的。” 这一回,唐都只是犹豫了一秒,就痛快地收下了这个礼物。 倒不是为了什么情啊爱的,只不过人鱼是近海范围内毋庸置疑的霸主,和人鱼族打好关系,对于生活在岸上的人类来说绝对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作为回礼的话……”他左右环顾了一圈,但这艘船上实在没什么能送出手的东西,更何况这还不是他的船,这让唐都一时有些犯了难。 “我想要这个。”莎乐美指了指他左耳的水晶耳坠。 唐都用指尖碰了一下耳坠,为难地冲他笑笑:“抱歉,这是我大哥送给我的,而且里面还收容了一个G级异端的精神污染,确实不太适合当礼物送人。” 他想了想,干脆道:“要不,我给你画一幅画吧?” 作为一名野外摄影师,唐都在绘画、语言、修车(?)和荒野求生方面都具备一定的基本功,还曾经出于兴趣,学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实用技能。 他的绘画水平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专业人士,但对于唐都来讲,够用就行了。 莎乐美王子对于唐都不肯把水晶耳坠送他有些遗憾,但下一秒听到唐都要为他画画,立马就兴奋起来:“好呀!记得把我画帅一点!”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坐到了船头的位置,白皙劲瘦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船边的栏杆上,一脸自恋地扭头冲唐都说道:“好了,你可以开始画了。” 甲板上的侍卫都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小唐总督可不是你这个自恋王子的御用画师! 但在唐都的示意下,雷蒙德还是去船舱里给他搬了个椅子过来,一并拿来的,还有船上的一本空白笔记本和圆珠笔。 唐都觉得莎乐美王子的性格虽然不讨喜了点,但他的确有自恋的资本。 人鱼的长相自然是华丽俊美的,湿漉漉的蜷曲长发垂在白皙结实的胸膛上,轻薄如蝉翼的尾鳍在光线下折射.出一种梦幻的七彩磷光,那条巨大的墨绿色尾巴上的每一片鳞片都犹如婴儿拳头大小,靠近腰部的一圈鳞片还用各种颜色的珍珠宝石珠串点缀着,能看出主人对它们花了很大心思保养。 但在落笔的时候,唐都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顶着巨大鱼头和两条毛腿的“美人鱼”卡通形象。 ……快住脑! 他赶紧把这幅辣眼睛的画面丢出脑海,开始认真下笔画了起来。 十分钟后。 “这是……我吗?” 莎乐美王子见唐都画好了,立刻好奇地凑过来要看,但在看到本子上画作的那一刻他就愣住了。 并不是唐都画得不好,因为任谁都能看出画面上的主角就是莎乐美王子,五官外形也非常精准地抓住了人鱼的基本特征。只是唐都又在他旁边画了一个坐在码头边吹海螺的少年侧影,虽然看不到正脸,但是少年的身份不言而喻。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太过仓促了些,”唐都用一种非常委婉的说法描述了他们用渔网在海里捕捞人鱼的离谱操作,“还是希望,能让这幅画替换掉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这座星球是人鱼和人类共同的家园,作为各自种族的代表,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和两族关系一样地久天长。从频发的神秘现象中拯救并重建这座星球不仅仅需要人类的力量,海底世界的帮助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相遇确实是命中注定。” 侍卫长雷蒙德一脸敬佩地看着唐都睁着眼说瞎话。 看看,什么叫做高情商! 不愧是小唐总督,这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莎乐美怔怔地盯着那幅在远方城市初升的朝阳下,人鱼和少年在海岸两端互相眺望的画面,忽然一把将笔记本从唐都手中抽走。 “我的。”他说道。 一副就算唐都后悔也绝对不把笔记本还给他的认真表情。 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个防水袋装好。” 但莎乐美王子这会儿已经不怎么搭理他了。人鱼对这幅画显然爱不释手,热切程度让对自己绘画水平很有自知之明的唐都都有些汗颜。 “期待下次与你再见。” 在告别之前,莎乐美王子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他对唐都说道:“有一点你说的没错,对于我们这些长生种族来说,海底其实挺无聊的。所以小总督,记得活久一点,经常来海边陪我聊聊天吧。” 说完,他就翻过栏杆,从甲板上跃入了波澜起伏的大海中。 侍卫们纷纷跑到船边向下张望,但人鱼游动的速度非常快,才几秒的功夫,他就已经游到了远海的区域范围内,隔着浓浓的灰色雾霭朝着这边挥了挥手,便钻入深海之中消失不见了。 唐都问珍妮:“海底不会出现神秘现象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珍妮表示她也没去过传说中的海底世界,“但我觉得,应该也是有的吧,毕竟人鱼也算智慧种族之一,只不过因为他们天生欲.望淡薄,寿命又长,领地范围内的神秘出现概率大概也会比人类少很多。” 唐都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因为刚才他看这位人鱼王子面板上精神力值那一栏的数据,确实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姓名】:莎乐美 【身份】:人鱼王子 【精神力(SAN值)】:??? 【好感度】:★★(他希望能与您发展一段跨种族的关系) 【人物等级】:SR(可攻略) 【人物心声】:老婆! 看着那直白到根本不加掩饰的人物心声,唐都有些无奈。 果然,不能用人类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其他种族的生物。可能在人鱼看来,向初次见面的对象提出交.配请求,这种事情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普通吧。 一阵海风吹来,四周光线的变化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天快黑了,”唐都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其他人说道,“总督府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饭了,返航吧。” 第8章 军权与财政 在外面奔波视察了一天,一行人都感觉到了疲乏和寒冷。 在唐都的特意吩咐下,克里斯给今天出外勤的每个人都多做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而那月虽然一整天都呆在总督府内,介于唐都之前的吩咐,他的面前也被摆上了一碗撒上了鲜亮葱花的鸡汤面。 “……总督阁下,”那月秀丽的面容在升腾的白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没有拿起手边的筷子,而是用一种近乎于呢喃的音调盯着唐都的方向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的?” “啊,有吗?那可真是太巧了。”唐都捏着勺子,佯装惊讶地说道,“只是今天厨房恰好做了而已,原来你喜欢吃吗?那下次我让他们再多做几次。” 那月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些说什么。 最后,却只是朝他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笑容。 “非常感谢您的体贴,总督阁下。” 克里斯垂眸立于唐都身后半步的位置,尽管唐都反复劝说,但他坚持声称身为管家必须要等少爷用完餐自己才能吃饭,无奈唐都也只能随他去了。这会儿听到唐都打死不承认的嘴硬狡辩,黑发男人平直的唇线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一贯冷硬的面容上也露出了转瞬即逝的温柔笑意。 但雷蒙德却眼尖地发现了这一幕,顿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大呼小叫起来:“克里斯,你居然也是会正常笑的?我还以为你已经丧失了这个表情运作功能了呢!” 克里斯的脸色瞬间黑沉:“现在是晚餐时间,雷蒙德,别逼我把你的脑袋按到面汤里去。” “小唐总督,你的管家要造反了!” 唐都笑着用勺子敲了敲玻璃杯:“好了,诸位,都安静一些。今天都辛苦大家了,不过多亏这一趟,我也基本摸清了海塔尔各个主要产业的基本情况。一言蔽之,现状不容乐观。” 听到他发话,餐桌上原本吵吵闹闹的众人也都自觉地安静下来,将视线投向了主位的方向。 “各位都是接受过高级教育的人才,如果把精力全部用来保护我就有点太可惜了,”唐都说道,“我虽然是总督,但并不是不可取代的,我一向认为除了应对神秘现象之外,人们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这是我的目标。” “恕我只能赞同您后面半句话,”雷蒙德突然打断他,他顶着克里斯溢满杀气的注视,坚持对唐都说道,“我们并不觉得保护您是在浪费才能,小唐总督,您的精神力值是百年来帝国范围内最高的,身为总督的治理能力这些天来大家也有目共睹。” 他顿了顿,又紧皱着眉头问道:“但我有一个疑问,从之前那次神秘事件结束后,就一直憋在心里很久了。我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您总是想着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呢?” 唐都愣住了。 他有吗? 雷蒙德这句话说出口后,餐厅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刚刚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拔枪的克里斯,也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反倒是那月见唐都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按住了还想继续发话的雷蒙德,打了个圆场:“不如说总督阁下就是这样的人吧。但如今您已经是这座星球的主人了,理应把自己想得更重要一些,有些事情就让适合的人去做,这样也让身边人少担心一点,如何?” 唐都回过神来,答应道:“行,我会注意的。” 待晚餐结束后,雷蒙德私下里找到那月,质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跟小唐总督说话?下次要是再发生类似的危险,万一他……” “万一总督阁下还是选择单独留下,一个人去解决神秘事件,那事实也不是你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的。”那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他漠然直视着前方,平和的语气中蕴藏着着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冷淡,和某种类似于自嘲的讽刺意味,“与其事后耿耿于怀,雷蒙德侍卫长,不如先认真想想,自己究竟能做到些什么。”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从拐角处转身离开了。 雷蒙德眉头紧蹙,注视着那月远去的背影,问路过的克里斯:“你当真认为这个神神叨叨的占星师是可以信任的人?” “虽然我也很厌恶他,”克里斯说,“但我可以保证,他绝对不会对少爷不利。” “所以你俩之前果然是认识的吧,”雷蒙德一脸怀疑地盯着克里斯,“我记得你原先可不是这样容易轻信人的性格啊,克里斯团长。” “下次再让我听到你用这种恶心的头衔称呼我,我就一枪打爆你的脑袋。”克里斯嗤笑一声,在他面前扬长而去,燕尾服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差点儿把雷蒙德气得鼻子都歪了:“喂,你拽什么拽!搞得好像我不会开枪似的……”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臭着一张脸回了房间。 自那天唐都发话后,总督府上下就开始全力运转起来。 二楼的会议室平均每天都要被使用四个小时以上,由于海塔尔市政府的治理水平在帝国范围内可以算得上是极度落后,唐都闭着眼睛都能发现一堆问题——制度混乱、贪污腐败、卖官鬻爵、程序冗杂、部门之间管理权限不清晰且内斗严重,等等等等。 所以每次总督府的女仆们进来为他们倒水的时候,都能稀奇地发现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神色紧张地坐在长桌旁,一边听坐在最上面的少年用清晰冷静的语调发言一边拼命记笔记。 那战战兢兢的模样,简直就跟老师在给一群小学生上课一样。 ——要知道,刚开始的他们在面对唐都时,可完全不是这样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 不仅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哄小孩似的不屑,觉得他除了精神力值高点儿之外,在政治经济方面肯定是一窍不通;还有几位相当嚣张的高层,直接公开表示自己绝不可能听从一个小屁孩儿的领导,连政府大门都不肯出,更别提亲自来总督府开会了。 当时唐都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也让那帮人愈发嚣张,觉得这位年轻总督果然是个孬种,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哪次神秘事件当中了——等到那时,他们大不了给全家买好星际机票,卷着铺盖跑路就是。 至于海塔尔的未来? 关他们屁事。 但还不等他们嚣张过半天。 当天下午下班前,唐都就带着总督府的侍卫队来到了政府大楼前。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唐都从雷蒙德的身侧抽出他的配枪,在一群政府保镖和大楼内公务人员紧张的注视下,直接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枪声让乱哄哄的现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他的方向。 唐都继续说道:“我很赞同一句话,叫乱世用重典,如今这座城市正一步一步滑向深渊,而我作为这座星球的总督,也没有什么耐心再与诸位慢慢耗下去了。” “所以,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谈判,而是宣布。”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大家,我并不在乎诸位的过去,但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胆敢违抗总督府调令的人……” 他微笑起来,抬起手,身后的侍卫队神情冷肃地列成一排,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前方惶恐的人群。 “——后果自负。” 有人尖叫:“你没有权力这么做!这是违反帝国法律的!” “呯!” 子弹直接击中了他脚尖前的地面,那人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事实上,我有,”唐都垂下枪口,漠然道,“根据帝国律法第一百七十六条,当星球陷入极端危机情况时,总督在向帝国禀报后,便可以宣布进入全球战备状态,无限调动当地政权和军队力量,并强制性镇压一切反对势力。” “如今海塔尔的神秘发生概率已经大大超过了这个标准,”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将枪还给雷蒙德,“这还要多亏了这栋大楼里某些人的推波助澜,毕竟社会越乱他们才越能敛财——你说是吧,楼将军?” 和雷蒙德一起并肩站在唐都身后的高大男人鬓角微白,气质严肃板正,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唐都的目光里,有着多年郁气一朝释放的激动,和某种压抑的狂热崇敬情绪。 “您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尊敬的总督阁下。” 这位楼将军是海塔尔当地有名的忠良之士,只可惜为人过于正直,处处受到那帮政客的桎梏。 在唐都到来之前,光是为解决当地的神秘事件就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因为军队中缺少高精神力者,每次解决异端都只能用士兵们的命去填,伤亡数字触目惊心。 楼将军在向唐都提起时,甚至一度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唐都的到来,可以说是让处于绝望之中的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在总督府书房内的一场秘密夜谈后,楼将军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军队全部投诚,今天下午唐都敢领着只有十七人的侍卫队包围政府大楼,底气就是外面大街上用于□□的、整整一个师的兵力。 尽管唐都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他现在拥有的两张神秘卡牌,随便拿出一张都能让政府大楼的安保系统彻底瘫痪。只是很多时候,军权的象征意义比个人强大的实力要更加让人敬畏。 那一天,政府各个部门都推迟了下班时间。 唐都也至此一战成名,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新来的小唐总督绝对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不但解决神秘事件有一手,处理内政的手段也是雷厉风行。 一时间,海塔尔上层人人自危,百姓却恨不得拍手叫好。 在收拾了不听话的刺头后,唐都立刻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步工作,即完善民生、医疗、城市发展规划和发生神秘事件时的应急处理方法。 上次火种事件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除了警报外,海塔尔基本没有任何应对突发神秘事件的其余措施,就连最起码的第一时间疏散当地群众,防止神秘涉及范围扩大的最基础应急操作,都还是他带着人跑到现场之后才开始施行的。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在总督府和政府财政都极其紧张的情况下,唐都还是给海塔尔的市政部门批了三千万星币,作为城市瞭望站的建设资金。 海塔尔一共有21个区,两百四十二条街道,面积相当于三十六个新加坡,治理起来的难度不亚于管理一个中型国家。所以唐都每次在总督府书房内加班到头秃时,都会格外佩服自己的那位大哥—— 作为第一主星总督,唐觉要管理的,可是整整一百多个国家啊! 更别提他还兼职帝国的财政大臣了,这位的能耐已经不是爆肝了,简直就是肝上长了个人。 唐都一边感叹,一边又将精力投入到了无限的工作当中。 但是现在的海塔尔真的太缺钱了,他可以用枪镇压上层那点儿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却不能一直拖欠各部门和总督府的人员工资——他们也有家庭需要生活,总不能让人家为爱发电吧? 唐都盯着今天刚拿到的财政报告,又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帝国银行贷款。 “……抱歉,总督阁下,以荒星Y018目前的信誉评级,本行唯一能向您提供的大额.贷款种类就只有星球建设贷款了。”星际视频里,帝国银行负责该星域的分行长语速飞快地跟他沟通,“您是否考虑好了呢?星球建设贷款的还贷利率较低,但据统计依然有百分之七十六的借贷人无法按期偿还,一旦逾期,星球整体的信誉评级将会大幅下降,后续还会对经济造成一系列连锁的消极影响。” “如果不到非必要情况的话,本行还是建议您选择一些中小型的贷款品种,这样风险较低,也更稳妥一些。” 唐都皱着眉头看着光屏上列出的那些条目,觉得如果这样的话,他还不如直接放弃贷款好了。 杯水车薪的几百万星币,还不够他给政府各部门发一季度工资的。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不死心地问道。 “如果……”分行长沉吟道,“您能找到一位在本行信誉分较高的担保人的话,或许我们就能向您开放贷款期限更长的品种了。” 挂断视频通话后,唐都的心情愈发沉重。 担保人,俗名冤大头,因为一不小心就要替跑路/破产/当了老赖的债主还钱。 问题是—— 他上哪儿找这么个财力雄厚的冤大头来? 第9章 来自大哥的关爱 虽然有点儿对不起大哥,但是唐都的确是在克里斯的提醒下,才想起来唐觉或许是可以帮到自己的。 ……话说,唐觉的那条语音他好像还一直没来得及回复。 唐都有些汗颜,立刻点开联系人那一栏里唐觉的头像。 如今,人们都是在星网上进行跨星球联络的,除了和WX一样向亲朋好友展示的私人朋友圈外,也有一个公共社交平台提供给那些希望拓展社交圈子的网友们选择。 而身为公众人物,唐觉自然也有一个公共账号。 并且,粉丝量高达七百多亿。 ps:据某私人调查机构数据显示,关注唐觉的粉丝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大胸翘臀正装爱好者。 但唐觉一向拒绝和记者们公开讨论这件事,并且他从来不发任何动态,就连列表关注的对象都寥寥无几,这也让很多期盼能看到唐觉更多私人生活照的粉丝们大呼遗憾。 顺带一提,唐觉的账号关注人数目前在排行榜上屈居第二,而帝国最尊贵的皇帝陛下每天都活跃在星网吃瓜第一线,点赞过的网红数量连起来能绕皇宫一圈,度假期间甚至平均一天之内能发十几条动态,以数量取胜,暂时位列粉丝榜第一名。 唐都没能从唐觉的社交平台上获取到任何信息,于是转而点开了自己的朋友圈,准备提前揣摩一下他这位好大哥的性格,方便接下来投其所好。 这一次,唐觉的社交页面终于不是一片空白了。 只是唐都看着背景上第一主星蓝天白云的单幅风景照,和戴着黑檀木手串泡茶的日常生活照,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个29岁男性该有的朋友圈。 这怕不是个退休老大爷吧? 再往前翻翻,唐都发现他这位大哥除了练字泡茶盘珠串之外,好像还对各种古董老爷车十分情有独钟,经常抽空自己在别墅的地下车库里搞改装喷漆。 这倒是个挺时髦的爱好,但唐都发现他似乎只是单纯在收藏这些车子,从来不开上路。 嗯……有钱,任性。 唐都在笔记本上记下一条“热爱改装收藏古董车”,然后继续往更早的日期翻。 唐觉设置的是一年内的动态对外可见,唐都能看到的最早一条动态,是一张漆黑拍卖会的VIP包厢照片,他惊讶地在里面居然发现了“自己”——虽然只有一个头顶的白色发旋,但唐都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靠在唐觉肩膀上沉睡的少年就是他。 或者说,是一年前还未穿越过来的他。 这个世界的剧情线补全机制居然这么厉害吗? 唐觉给这几张照片配的注释是“18岁生日快乐”,正巧,那天也是唐都上辈子的生日。 唐都在星网上搜索了一圈,发现日期地点全部符合的,只有在第一主星皇家酒店最顶层召开的一场拍卖会。 而那场拍卖会上最劲爆的新闻,就是一位神秘买家豪掷七千亿星币,拍下了一枚S级水晶耳坠封印物。 都快穷疯了的唐都:“…………” 他这个耳坠居然能值七千亿星币!? 要说在那一刹那间唐都没起歪心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因为就算他能成功找到担保人从帝国银行申请到那笔建设贷款,估计也抵不过七千亿的九牛一毛,就算知道这玩意儿是用来保命的东西,但是…… 在七千亿的诱惑面前,谁能顶得住啊? 他闭着眼睛,在书桌后反复念叨了几遍“这是别人送的礼物不能随便卖”,这才肉疼地放弃了让S级封印物重新回到市场流通的打算。 但是经过这一番前期调查,和梦境中唐觉在听到克里斯提起自己时那暴怒的态度,唐都也终于明白,他这位大哥对他的好的确是没话可说的。 与其在这里反复纠结,还不如直接开口告诉对方自己的难处。 他吐出一口气,决定不折腾了,打开和唐觉的聊天界面,点开了那则因为工作太忙一直忘记听的语音。 语音很短,只有短短三四秒。 唐都还以为唐觉会怪自己太不爱惜身体,或者关心一下他的情况,结果竟然就只有一句话: “醒来之后,记得给我回个电话。” 唐都:“…………” 哦吼,完蛋。 他不自觉地挺直身子,战战兢兢地拨通了星际电话。 对面秒接。 “醒了?” 唐觉低沉平静的嗓音从遥远的光年之外传来,唐都打从上辈子起父母去世的就早,一个人过惯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亲人沟通的经验了,因此也只是有些拘束地“嗯”了一声,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精神力恢复过来了?” “嗯。” “身体怎么样?” “……还好。” 这干巴巴的对话,就连唐都都觉得尴尬。 但他毕竟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清了清嗓子后,唐都试探性地询问道:“那个,大……大哥,你在帝国银行的信誉分是多少?” 话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上来就这么问,是不是有点儿太直接了? 唐觉却像是不在意似的,回答道:“98,怎么了?” “这么高?”唐都惊了。 总督个人的信誉分是和所在星球信誉分直接挂钩的,因此就算总督本人信誉良好从不逾期还款,信誉分往往也高不到哪里去。像唐觉这样个人和管辖星球分数都很高的,实在是非常少见。 该说不愧是财大气粗的第一主星吗? 唐都不无羡慕地感叹了一声:“真好啊,我这边才64,银行大部分贷款都没法申请的。” 唐觉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疑惑:“为什么要跟银行申请贷款?”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缺钱啊,”唐都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也很莫名其妙,“修桥修路修房子,建设城市供暖系统,哪样不需要钱?总督府的财政已经吃紧到下个月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我要是再不想想办法,大哥,我手底下的人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啊?” “除了皇室外,唐家就是帝国银行的第二大股东,”唐觉叹气道,“我以为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 唐都还真不知道。 关键是那位分行长看上去似乎也对此毫不知情的样子,他甚至根本就没提过这码事!就只会一个劲儿地给他推荐一些小额.贷款,别的都是一摊手说自己信誉分太低没有权限查看,气人的很。 “那,大哥你给我当担保人的话,他们会愿意多给我批点钱吗?”他问道。 “你等一下。” 唐觉直接挂了电话。 唐都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直到十分钟后,那位之前对他爱答不理的分行长主动给他打来了星际电话。 “唐先生,实在抱歉,”他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冲唐都道歉,声音十分之诚恳,“是我业务不精,对本行的一些内部规定不太了解,这样,我刚才又重新为您准备了一些贷款品种,都是额度大且期限较长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中意的?” 变脸真快啊。 唐都在心里暗叹一声,对他说道:“行,你先把资料发过来,明天我们开完会再给你答复。” “好的好的,有什么需要您就随时找我,我全天都在线的。” 分行长热情地说道。 挂断了电话后,唐都又联系了唐觉。 “搞定了吗?” “嗯,”唐都顿了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低声道,“……谢谢大哥。”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对于扮演被他人依赖的角色也十分习以为常,像这样被亲人庇护在羽翼下的感觉,确实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但是,并不讨厌。 “一家人,没必要谈谢,”唐觉说,“但是如果下次缺钱或者有别的困扰了,就直接来告诉我,不要总是想着一个人解决,这是蠢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明白了吗?” 蠢材本人:“……嗯。” 解决了正事,唐觉的语气也稍稍轻松了些,他问道:“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有没有想家?” “有一点。” “正好我今年的年假还没休,”唐觉沉吟片刻道,“等手头这些事情忙完了,我就去那边看看你。” 唐都抿了抿唇,不可否认心里是有些感动的。 “太麻烦了,不用了吧。” “我也已经很多年没休了,”唐觉说,“偶尔放松一下,那位也不会说什么的。再说了,他给自己放的假可比谁都多。” 唐都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唐觉口中的“那位”,就是连续一周登顶星网各大新闻媒体头条、目前正在第三主星的黄金海岸别墅内开泳池party的现任帝国皇帝,辰宵陛下。 虽然这是事实,不过…… “大哥,你和陛下的关系很好吗?”他好奇地问道。 唐觉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嫌弃:“不能说好吧,他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先不说伴君如伴虎,你要是把他当朋友,会被坑得很惨的。” 这还不叫关系好吗? 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唐觉身为唐家家主,和陛下打好关系对他当然也有好处。 “那大哥,我就不打扰你了,”他说,“既然你那边现在很忙的话,那我就先——” “不忙。”唐觉立刻回答。 唐都一噎。 不是你刚才跟我说手头有事要忙的吗? “那,那咱再多聊几句?” 唐觉:“好。” 可是聊什么呢? 唐都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但唐觉却先开口提醒道:“如果你要在当地进行改革的话,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安全第一,出门带上侍卫队或者克里斯,如果他们不听使唤,就来告诉我。” 这倒是提醒了唐都,他答应下来,又问道:“大哥,玫瑰教团是个什么组织啊?我在星网上根本查不到他们的相关信息,是被封锁了吗?”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大哥?”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个名字?” 唐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声音低哑地反问道。 “偶然在星网上看到的。”唐都当然不可能把系统和回溯梦境的存在交代出去,于是一口咬定是无意间浏览论坛发现的。 “帝国境内存在着很多非法的神秘教团组织,而玫瑰教团是其中最为疯狂的一支,”唐觉犹豫了一瞬,还是向他简略介绍了一番,“教团的所有成员,加入时都要在舌头上纹血玫瑰以示缄默,背叛者会被诺言反噬,遭遇拔舌之刑痛苦惨死。” 唐都却想起了梦境中克里斯的模样,他的舌头上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标记。 所以,是那张名为“稻草人”的卡牌帮助他逃离了背叛后的惩戒吗? “除此之外,他们内部还分为灵魂与现实两个派系,一派主张改造人类的形体和灵魂,另一派主张改造客观世界提高神秘发生概率,两派的最终目的,都是唤醒沉睡的旧神,令世间一切重归本源。” 说到这里时,唐觉的声音冷凝了许多:“但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群傲慢至极的疯子在到处散播催化神秘,妄图污染世界,替神明代行审判罢了。之前你遭遇的那次神秘事件,克里斯把报告给我看了,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 唐都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自己的笔记本。 “我亲身体验过黑雾的幻觉,和第一次陷入幻境中的感觉完全不是同一种,”他盯着上面自己醒来后复盘写下的记录,神色凝重地说道,“而且我的防毒面具是被人故意摘下来的,大概率是有人在捣鬼,说不定连这次神秘事件到底背后都有那人的手笔……只是还不确定幕后黑手究竟是什么身份。” “玫瑰教团的灵魂派系非常热衷于进行人体.实验,拥有高精神力值的人一向是他们的猎巫目标。”唐觉再次提醒他,“下次如果再处理这样的事情,除了神秘本身外,最好再留意一下身边有没有可疑之人。” “唐家并没有对外公开你的身份和精神力值,因为就连我也无法百分百监测到他们的情报来源,你一个人在异星,一定要小心。” 唐都怔怔地听着电话那头男人低沉温柔的叮嘱声,坐在座位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原因就是在挂断这通电话之前,唐觉对他说的那番话: “很抱歉,身为兄长,我却不能保护好你,还让你这些年来被迫对外隐姓埋名,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极其优秀的弟弟,而我,却是那个全天下最不称职的哥哥。” “等到一切结束,我会向皇宫递交辞呈,辞去身上的所有职务。” “到那时,无论你想去宇宙的哪个角落,我都陪你一起。” 第10章 他怕冷 由于唐都并未和唐觉面对面的进行交流,因此,他也无法打开唐觉的人物面板。 但即使没有系统确切的数据,唐都也坚定地相信,唐觉对自己的好感度绝对有三星以上。 只是,他也实在没什么空闲和自己这位兄长多联络一下感情。 虽然手头的财政资金不那么紧张了,但这段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却一点儿不少,尤其是最近海塔尔又迎来了一波寒潮,大街上每天都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冻死,建设城市供暖系统的任务,可以说是迫在眉睫。 “我觉得您也应该适当劳逸结合一下,出去走走,”雷蒙德建议道,“最近总督府外面刚修好的广场可漂亮了!当地居民都喜欢饭后在哪里散步,广场上还有鸽子和吹口琴的流浪艺人,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唐都从堆成山的文件后抬起头,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你看我像是有时间闲逛的样子吗?” “您也不用这样凡事都亲力亲为吧,”雷蒙德无奈道,他大大咧咧惯了,克里斯说了多少次都没有什么上下级意识,直接随手就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份文件翻开,“我看看……学校申请给宿舍楼装暖气也要让您审批?他们认真的吗?” 他不可置信地叫嚷起来,觉得这简直荒谬至极。 还好,唐都也不怎么介意雷蒙德随便翻文件的行为,毕竟是大哥给他送来的人,可信程度绝对是有保障的。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靠在座位上叹气道:“没办法,之前那一波抓了太多人关进去了,现在各个部门都缺人,为了防止出现纰漏,只能暂且先让他们事无巨细地上报了。” “那也不用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麻烦您吧……” “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唐都放下手,笑了笑,“对了,莫顿区的建设情况怎么样了?我记得你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 “那边的环境非常糟糕,”雷蒙德想起今天去街道上看到场景,面色不禁严肃起来,“莫顿区是整个海塔尔最贫穷的地带,收容了大量其他地域逃亡而来的难民,治安一直很混乱,最近在楼将军部队的重点巡查下有好转的迹象,但是有关河道治理建设的工程,推进程度还是非常缓慢。” 唐都微微直起身子,皱眉道:“为什么?是资金不够吗?” “资金是一方面,但并不是主要问题,”雷蒙德摇摇头,“主要是那条内河给我的感觉非常诡异……今天我带着人一起过去探查时,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神秘现象?” 雷蒙德慎重点头:“很有可能。” “那就麻烦了,”唐都十指交叉,沉思起来,“莫顿区的那条内河不连通海洋,上游大部分河道还都位于已经被神秘现象广泛覆盖的地区,但如果不治理,又会一直阻碍着当地的发展……” “这样吧,这个周末,我和那月去一趟。” 最终,他一锤定音道。 雷蒙德立刻道:“我也去!” “你留下,克里斯跟我一起,”唐都打断他的抗议,“总督府必须要有人坐镇,你可是侍卫队的队长,而且那条内河还没被证实是受到了神秘现象影响,或许只是单纯的水质污染,不必这么紧张。” 但雷蒙德还是有些不太情愿,他嘟囔道:“我就知道您总是偏心克里斯那家伙,不就是精神力比我高了点儿吗,瞧他拽的。” 唐都:“……他就站在你身后呢。” 雷蒙德吓得后脖颈上的寒毛都瞬间炸开了,飞快地扭头去看,果然在门口发现了举着托盘眼神冰冷的克里斯。 “咳,那个,我刚才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他讪笑起来。 克里斯直接无视了这个活宝,越过他走到唐都面前,躬身将托盘上的热牛奶放到唐都的手边。 “少爷,天色不早,该休息了。”他轻声道。 “好吧,”唐都端起那杯每日助力成长必备的牛奶,也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确实是困了,你们也早点去睡吧,明早还要开会呢。” “负责巡视边境的相关人员在路上遇到了暴风雪,明早的会议安排临时取消了,您可以再多睡几个小时。” “……这样啊,”唐都松了一口气,但他也没有什么睡懒觉的习惯,在没有繁忙工作时,他的生活作息一向非常严谨,“那正好趁着早上出门去看看新修的广场,这么长时间了,我都还没好好逛过附近的街道呢。” 上次是去各个产业搞实地探查,当然不算。 “好的,我会为您规划好最佳的观赏路线的。” 克里斯不愧为总督府的金牌管家兼唐都的第一秘书,没有比他办事更让人放心的了。 第二天唐都起床时,果然收到了一份规划详细得当的城市游玩路线,在克里斯的安排下,唐都甚至都不用过问安保问题,在用完早餐后,就和他一起走出了总督府的大门。 暗中保护着两人的雷蒙德:呸!克里斯这老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自己陪着总督玩,安排他们工作,无耻! 而这会儿的唐都正戴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信步走在清晨人迹稀少的花瓣形广场上,望着喷泉旁正低头在地上啄食的鸽子发呆。 他还记得,就在一个月前,自己站在总督府的书房向外眺望时,这里还是一片堆满了当地居民生活垃圾、污水横流臭不可闻的空地。 老是呆在办公室里看报告,哪怕有照片,自然也远不如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颜色是浅淡的灰。 唐都在喷泉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扭头望向总督府的方向,远远就看到了女仆正站在他卧室外的阳台上浇花。 “咦,今天那个小伙子怎么没来?”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走到他面前,歪着头,探究似的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 唐都下意识压低了帽檐,他这次出来算是微服私访,可不想被人认出来围在广场上。 “您说的是哪位?”他问道。 “就是那个每天都会早早来广场上吹口琴的长头发小伙子啊,”老人纳闷道,“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来了,就坐在你这个位置,一般天黑了才走。我刚才还以为他剪短发了呢,结果居然不是,也是,你是白头发,他是黑的。” 唐都:“……您以后出门还是戴副老花镜吧。” 能把白的认成黑的,这眼神得差成啥样啊。 等那老人走后,克里斯低声问他:“您还要继续坐一会儿吗?” “不用了,走吧。” 唐都觉得有些遗憾,昨天听雷蒙德说过,他还打算今天好好听流浪艺人吹一段口琴呢,谁知道对方居然没来。 “接下来去市中心逛逛吧。” 但天公不作美,唐都和克里斯两人才走到一半路程,原本零星飘落的小雪就开始越下越大。望着街道上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奈之下,唐都也只能让克里斯叫了车,提前回总督府了。 “哎呀,怎么刚回来雪就小了呀,真是的。看来就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某人吃独食的行为了,啧啧啧。” 雷蒙德在大厅内一边来回走动,一边表情浮夸地重重叹气。瞧他那股子得意劲儿,就差没贴到克里斯的眼皮子底下了。 克里斯拿着毛巾给坐在沙发上的唐都擦头发,压根儿懒得搭理他。 “下次有机会请你们一起去市中心的酒店吃饭。”唐都安抚他。 在知道他现在缺钱后,唐觉直接往他银行卡上打了一个亿,让唐都一夜之间就从穷光蛋变成了亿万富翁。 唐都决定从今往后一定要好好抱住这条大腿。 这位可是现世财神爷啊! 当然,这一个亿他也没有乱花,其中很大一笔都唐都都交给了那月,让他去搜集一些封印物的拍卖消息,如果有看到好的就直接帮他买下来。 他没忘记那月还有一个情报师的职业,觉得自己此举算是物尽其用。但那月却似乎不太理解唐都这份来得过于轻易的信任,他半是打趣地问道:“总督阁下,这么多钱都交给我,就不怕我卷款跑路吗?我可是很缺钱的。” 唐都真心道:“你现在要是能一个人离开总督府,我也挺佩服你的。” 那月沉默了。 确实,因为他和唐都的外貌特征过于相像,都是白发蓝眸,因此哪怕两人的五官轮廓完全没有相似之处,海塔尔的绝大部分人们,还是无比坚定地认为那月就是他们总督阁下的亲戚。 导致每次他出门,都得被当地热情的居民团团围住,被迫带一堆当地的土特产回来,说是“给总督阁下好好补一下身体”。 “那这么看来,我也算是被您吃得死死的了。”那月故意叹气道,在换来克里斯一个凌厉的眼刀后耸了耸肩,表情却十分不以为意。 唐都好奇地看着他俩:“你们两个,好像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完全没有。”“谁和他关系不错?” 那月和克里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看吧,我就说你们关系不错,就连否认都这么有默契。” 唐都忍着笑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把两人都恶心坏了。 “只是多年前认识而已,”克里斯冷哼一声,把手中的毛巾折叠起来挂在臂弯处,“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把那段记忆删除。” 那月双手抄在袖子里,面带笑意,嘴上却毫不示弱。 “巧了,我也一样。” 瞧这两位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很难说当初那月中的那一枪里没有克里斯夹带私货的成分。 “刚才的雪下得太大了,我去楼上看看花。” 唐都一本正经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明智的上司不会随便介入下属间的纷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总督府二楼的阳台和门前两侧的花园内种满了海塔尔特产的冬日水晶花,每逢天气晴朗的日子,阳光映照下,花朵盛放的姿态比真正的水晶还要晶莹璀璨。 “真好啊,”上午曾和唐都搭话的那位老人坐在喷泉边上,他把拐杖放在一边,仰头望着上方的晴空万里,“自从小唐总督来了之后,海塔尔的晴天就越来越多了。” “嗯。” “真想见见小唐总督啊,可惜我腿脚不太好,只能在家门口的广场上走走了,”他遗憾道,扭头看到安静坐在身旁的长发青年时,却惊讶地睁大了浑浊的双眼,“哎,小伙子,你又回来啦?” “嗯。” “哎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今早有个长得很俊的年轻人坐在这儿,我还当是你呢……”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广场上出现了一小股骚动,原来是有人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小唐总督,还有人指着他身旁穿着燕尾服的男人说道:“那位就是克里斯先生!之前我在总督府外面见过他!” 老人顺着他们说的方向望去,看了半天,叹气道:“可惜我眼神也不太好,什么都看不见。” 正说着,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怎么又下雪了?”他抱怨道,“今天这鬼天气真是该死的反常,说下就下,说停就停,这还没一会儿呢,就又开始下了,存心不想让人出门是吧。” 老人站起身,对那位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的长发青年说道:“小伙子,先回去吧,等雪停了再出来也不迟。” “不会停的。” “什么?” 老人还有些耳背,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穿着一身黑色防风装的长发青年,终于发现对方今天好像并没有带口琴出来,但肩膀和长发上都已经落满了雪。 “雪不会停的。”长发青年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老人有些不解。 他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静默良久,缓缓呼出一口白气,轻声道: “他怕冷。雪一下大,就不会再出来了。” 第11章 孤独的神 长发青年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又恢复到了一言不发的状态。 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平静空茫的灰瞳盯着前方的空地,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连双手也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他就像是一个游离在这城市街道上的黑色幽灵,永恒地被固定在了死亡的瞬间,失去了感知温度、情感与时间变化的能力,与周遭的一切喧嚣生机都是如此格格不入。 老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小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他重新坐了回去,扭头问道,“如果不嫌弃的话,跟我这个老头子讲讲吧,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总归也是有些经验教训的。” 长发青年却只是安静地发着呆,不再开口。 “好吧,让我猜猜,”老人见他不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这个年纪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身体上的烦恼,那就是家庭?金钱?还是感情上的?应该是最后一个吧。” “唉,小伙子啊,我跟你讲,到了我这个年纪,凡事早就看开了,人世间就是聚散离合,除了生死之外,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事……对了,还一直没问你的名字呢,小伙子你叫什么?” 几秒钟的等待后,他得到了一个简短的回答: “应天。” “哦,那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这附近的人家我都认识,没听说过有叫这个名字的。你是哪儿人啊?” 老人话头上来了,热情地问他。 但这一次,他还是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老人叹息道,“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小伙子你住在哪儿,但是最近海塔尔可不怎么太平,记得千万别往莫顿区那边去啊,”老人好心提醒道,语气有些惆怅,“那里住的都是未登记的难民,乱的很,听说最近总督府还派人去了内河附近探查,因为怀疑有高等级神秘从禁区顺着河流潜入了莫顿区。唉,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又折腾出事情来了。” “你说,这世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旧神和神秘异端,怎么就没有一个好心的神,愿意保护人类呢?” 回答他的还是一片沉默。 老人摇摇头,叹息一声,拄着拐杖慢慢离开了广场。 应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之后,也默默站起身,往西南的方向径直走去。 他一路穿过混乱肮脏的莫顿区,顺着那条飘满了垃圾和浮萍藻类的河流,来到了被当地人称为“禁区”的城市边缘地带。 “喂,不要再往前走了!” 刚刚搭建起来的瞭望站内,一位站岗的士兵冲他喊道:“前面就是混沌之地,去了就回不……” 话音未落,那名士兵的双眼便失去了神采,变得呆滞一片。 应天沉默着与他擦肩而过,漆黑的长发在空中随风扬起,身影就此消失在弥漫的灰色浓雾之中。 即使是最蠢笨的小动物,出于生存的本能,也会远远绕开被浓雾覆盖的区域。 因此,这大概是十年之内,第一次有人踏上这片生灵禁入的区域。 应天抬起头。 入目所及,是一片堪称魔幻的废土末日景象。 曾经繁华的城市早已化为了一片废墟,高楼倾塌,道路开裂,诡异的暗红色植物覆盖大地,繁茂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就如同人类的毛细血管一般,在疯狂汲取着地心的某种养分壮大自身的力量; 天空中游荡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彼岸生物,异端甚至是污染源级别的神秘都随处可见,城市中心的最高楼上还攀附着一条长满了肉瘤的巨型蠕虫,作为这片区域内等级最高的神秘,它是已经无限逼近了P级-混沌支配者的存在,口中长满了螺旋形状的尖齿,一口下去,钢筋混泥土的摩天大楼顶层直接崩塌碎裂,无数石块从百米高处砸下,激起遮天蔽日的扬尘。 整座城市,没有阳光,没有风声,也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但奇异的是,这些凶神恶煞的神秘就像是无视了应天的存在一样,对于这个擅自闯入禁区的陌生人类根本熟视无睹,任由他绕过城市中心神秘最密集的地带,来到了莫顿区内河的源头—— 一座足足有三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型淡水湖。 巨型蠕虫的尾端正深入其中,剧烈收缩扩张,在湖中心掀起了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波澜,而若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它其实是在产.卵,无数颗鹅蛋大小的透明虫卵被源源不断地倾泻入湖水,又在巨型蠕虫的搅动下,被泥沙掩盖,深深埋入湖底。 之前雷蒙德感受到的不适感,正是来源于这些顺流而下的神秘虫卵。 只不过因为单个虫卵的颜色透明,力量相对微弱,而莫顿区的下游水质又太过肮脏,一时间难以发现罢了。 这条巨型蠕虫诞生于人类对一切虫类生物的恐惧,若是等这些虫卵孵化出来,集体爬上岸占据陆地,开始为母体汲取力量源泉之时…… 恐怕,就彻底来不及了。 事实上,以海塔尔目前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哪怕再加上唐都和那月他们这些高精神力者,想要趁着虫卵未孵化前将这只巨型蠕虫收容,估计也是远远不够的。 哪怕最后收容成功,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一定也极其惨重。 应天在湖畔半蹲下来,摘下左手的手套,将手掌浸入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刹那间,黑色的火焰点燃了广袤的湖面。 湖水内部所有的虫卵都在瞬间被火焰升华,感应到眷属大量死亡的巨型蠕虫张大黑洞般狰狞的圆形口器,对着天空发出一道令所有生灵肝胆俱裂的恐怖嘶吼声,扭动庞大的身躯,朝着应天所在的方位直直俯冲了下来。 就在它准备用口器撕碎这名不知死活的闯入者时…… 它的身体猛地凝固在了半空中。 明明没有任何视觉器官,巨型蠕虫却清晰地“看”到了周围所发生的一切—— 那名人类缓缓从湖畔站起身,面朝他的方向,平静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相较之下,他的体积甚至不如巨型蠕虫的一颗利齿大,但在另一个更加黑暗混乱的维度世界中,这个人类背后的影子,却延伸出了一道大到几乎不可名状的恐怖虚影,它被混沌的黑暗包裹着,只露出一只犹如神明般冰冷漠然的灰色巨眼,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个维度发生的一切。 身躯庞大的巨型蠕虫在它面前,就仿佛是一粒尘埃之于整个星球一样脆弱渺小。 ——诞生于人类恐惧情感的混沌支配者,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它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小狗一样,颤抖着爬伏在大地上,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无法升起半点反抗之心,任由那位不知名的至高混沌神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它的身躯上。 只一瞬间。 虚空中掀起无边波澜。 巨型蠕虫原本柔软的身躯逐渐僵硬,原本滑腻的肉粉色表皮也变成了灰色崎岖的石块,就像是被美杜莎石化后的远古怪物,化为一道隆起的山岳屹立在波澜起伏的湖畔。 唯有站在那犹如地狱入口般的黑暗洞穴前,亲眼目睹到巨型蠕虫的骇人口器时,才能窥见一丝它曾经的恐怖。 城市中其他的神秘存在,此时都像是死了一样寂静。 它们同样也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旧神黑暗力量,但应天却似乎对消灭它们没有任何兴趣,依旧照着自己来时的路线,孤独且悄无声息地,顺着川流不息的内河回到了城市边缘。 瞭望站旁的士兵仍保持着原先的站立姿势。 但就在应天离开后不久,他猛地回过神来,一身冷汗地大口大口喘着气,精神力值的快速下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恍恍惚惚的,却根本不记得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试图调出刚才两个小时内的监控录像时,士兵震惊地发现,屏幕上竟然是一片诡异的漆黑。 应天又回到了广场上,照旧在喷泉边的老位置上坐下。 他低头从防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陈旧的蓝调口琴,含住音孔,垂眸轻轻吹了起来。 广场上的人们听到熟悉的琴声,纷纷扭头朝那边望去。 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然而,蓝调口琴本身的音色却带着犹如清晨薄雾般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像是一个灰蒙黯淡的梦,承载在一叶小舟上,弥漫在荡漾的森林河流间。 一曲终了。 感受到人群中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应天的动作一顿,放下口琴,抬头望向前方。 出来替唐都单独采买晚餐食材的克里斯抱着一纸袋的蔬菜瓜果,漆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应天。 他站在一群面带微笑的人们中,神色无比冰冷,眼底更是溢满了强烈的憎恶与恨意,男人怀中的纸袋被收紧的五指捏出一道道褶皱,手臂上甚至都暴起了青筋。 “滚。” 远远地,克里斯咬着牙,用极度压抑的嗓音对应天说道。 他知道对方听得见。 “离少爷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最好这辈子,永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第12章 悬赏三百亿 “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克里斯走进总督府大厅时,正靠在沙发上翻阅莫顿区内河资料的唐都抬起头,随口问道:“是集市关门了吗?” “不,只是今天的菜品不太新鲜,挑选时间比较久而已。” 克里斯对路上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他把纸袋放到厨房,回到管家房换好衣服,撸起袖子,围上围裙就开始做起了晚饭。 整个总督府内,但凡是唐都入口的饮食,都是由克里斯经手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假手他人,只有他亲自做才放心。 但唐都总觉得,今天克里斯的表现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具体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话说都这么长时间了,克里斯的好感度依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如果不是唐都还能看到面板数据,估计都要以为系统卡机了呢。 “您在看什么?” 耳畔响起那月略带笑意的询问,唐都回过神来,看到他手里又捧着一杯黑乎乎的药汁,忍不住皱眉道:“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的伤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在唐都的记忆中,自从来了总督府,那月好像就一直在喝各种各样的药。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这些苦了吧唧的药汁,每次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唐都都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草药味,并且浓烈程度还在与日俱增。就好像这个人其实已经被掏空了,填充在他体内的,也并非是鲜活的血肉,而是某种干枯的草木,只需要一把火就能燃烧殆尽。 “哦,这个是调理身体的中药,”那月轻描淡写地说,“之前有段时间受了伤没怎么好好休息,落下了病根,天气一冷就容易发作。” 唐都望着一旁熊熊燃烧的壁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因为即使是在最炎热的夏季,海塔尔的气温也基本保持在二十度左右,一年四季,基本就没有不冷的时候。 “所以总督阁下,记得多给我发点工资补贴啊。”那月仰头把杯中的苦涩药汁一饮而尽,皱着眉头咳嗽了两声,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大约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一次性给你那么大一笔钱?”唐都合上资料,无奈地看着他,“不就是为了让你吃回扣的吗。” 那月眨巴了一下眼睛。 “那我现在再交易一次还来得及吗?”他露出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表示自己真的没想到唐都居然是这样的想法,甚至都没叫银行开资金流向监测功能。 “来不及了。”唐都冷酷道,“说好的七十万一次外聘价格,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那月叹气道:“问题是,这段时间好像也没有什么难搞的神秘现象需要我出马的吧?一般E级以下的异端楼将军的人都能解决,我这个外聘人员都快闲成无业游民了。连着两个月一笔进账都没有,再这么下去,真的要穷的揭不开锅了。” “胡扯,”唐都才不信他的鬼话,“你在暗网上当二手情报贩子,每个月不至少有几百万星币的进账?这也叫穷的揭不开锅?” “但是买情报更贵啊,总督阁下。” 那月笑意盈盈地说道。 唐都和他的关系,目前应该算是互利互惠。 总督府有他这样的高精神力者坐镇,在关键时刻的确非常有用,平时他也会靠着自己独有的情报渠道,替唐都买一些不在市面上流通的封印物储备在仓库内。 而从那月自身的角度,作为一名立场是混沌中立的占星师兼情报贩子,他的职业本就非常拉仇恨值,从业这么多年,他如果不是靠着谨慎和从前在那个人那里学到的东西,估计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因此,除了星相昭示着他应当留在这个星球上等待时机外,呆在唐都身边,总督府也能为他提供基本的庇护。因为那月看人的眼光很准,唐都是个掌控欲很强、理性到甚至可以分毫不差控制自身情感的人。这段时间唐都对海塔尔大刀阔斧的改革建设他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说,除了目前还在黄金海滩度假的那位之外,唐都确实是他见过最能把握人心的上位者。 就连那月自己,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感,偶尔也会为他做一些额外的情报收集工作。 看着白发少年坐在书桌后低头认真看完报告,然后抬头朝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夸奖一句“做的不错”,那种隐秘的满足感,恍惚间,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彼时,他还是个刚刚失去这世上最后一名亲人、脾气叛逆又乖戾的小鬼,每天放学回来,那个人都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把手地教着自己如何从庞大的信息流中筛选出有用的情报。 每当这时,他总是会装作不耐烦不想学的样子,但余光却偷偷瞥着那人披散在肩头的霜白长发,幻想着它摸上去的手感,焦躁于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让那个人不再把自己当成孩子。 如今回想起来,这种想法实在是天真的可笑。 孩子和成年人之间的分界线并不只是18岁零点的钟声,而是一段足以刻骨铭心的经历,和终于对自己在这世上再无旁人可以依靠的、清醒而痛苦的认知。 有些人一辈子都是孩子,而有些人生下来就要被迫成为大人。 所以,当那月发现,唐都明明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言谈举止却总是会让身边人忽略他的年纪,甚至不自觉依赖他时…… 他由衷地觉得,这一点真的非常可怕。 不管怎么说,那月冷静地想,在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前,唐都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随便丢掉小命的。 对他来讲,这就足够了。 只是那月实在没想到,唐都没钱时一毛不拔,有钱了居然还这么抠门,只拔一毛。 “之前不是说了吗,这个周末要去一趟莫顿区,”唐都厚着脸皮表示稍安勿躁,“如果是跟上次一样G级甚至等级更高的异端,报酬七十万起步;如果是低等级的,那就按照七十万来算。” “那如果什么都没有呢?”那月追问道。 唐都惊异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给什么钱?算跑腿费,最多一千星币。” 那月的笑容有些勉强:“作为亿万富翁,您可真会过日子。” 唐都谦虚道:“哪里,都是紧巴着过日子的人,你砍价的水平也不赖。” 在暗网上匿名交易封印物,明明那月没有必要帮他省钱的,结果因为他觉得太贵了就往死里砍价,刀刀都砍在大动脉上的那种,搞得人家卖主在卖完之后当场就拉黑了他。 唐都当时恨不得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做生意是要讲究可持续发展的!确实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但你也不能直接连根拔起吧! 两只铁公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说真的,总督阁下,”那月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放松地说道,“我好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我是说,连续一个月以上呆在一个地方,不用考虑安全屋和落脚点,睡觉时也不用把枪藏在枕头下面的日子了。” “看来你这人之前应该干了不少坏事,”唐都撑着下巴,笑了一声,“不然怎么会这么招人记恨。” 那月白了他一眼:“是啊,我直接炸了一座军火库呢。” 唐都:“……一座军火库?认真的?”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总督府是不是不小心包藏了一位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了。 不过有克里斯在先,好像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 “放心,我不是通缉犯,”大概是唐都已经把想法摆在脸上了,那月立刻为自己正名,顺便还黑了某人一把,“厨房里那位才是。暗网通缉榜排第十四,一颗人头悬赏三百亿,比我辛辛苦苦干打一辈子工还值钱。” 他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建议道:“其实总督阁下,如果您真的缺钱的话,我建议我们可以筹划一下用克里斯先生去各个赏金所换赏金,反正凭他的本事也可以自己逃出来,如果被拉黑了就换下一家。用您的话来讲,这是可持续发展,稳赚不赔的生意。” 唐都嘴角一抽:“建议的很好,建议下次别建议了。” 但听那月提起暗网通缉榜,唐都也有些好奇:“既然克里斯排第十四名都能悬赏这么多,那第一是哪位神人?” “第一啊,”那月想了想,“第一是位很有名的杀手,目前还不确定他是不是人类,因为阿撒托斯这个名字已经在暗网通缉榜上挂了快两百年了,我猜测这应该是一个能够继承的代号,背后很有可能是一个庞大的神秘组织。” “阿撒托斯……旧日之主?”唐都喃喃道,“这名字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用的,他干了什么被通缉?” “差点毁灭一座星球。”那月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座星球的体积是荒星Y018的三百倍大。” 唐都:“懂了,行走的核武器是吧。” “核武器是什么?”那月却问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唐都这才想起来现在核武器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于是改口道:“就是一种类似于歼星炮的低配版武器。” 那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的话,阿撒托斯很有可能是帝国或者某个神秘势力开发出的一种强力武器,为了遮掩它的存在,才会对外制造迷雾,让人们把它当成人来看待。” 这脑洞着实把唐都惊到了:“不是,人和武器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吧?” “有时也并不大,”那月淡淡道,“有些神秘教团最喜欢制造人形兵器,造成的杀伤力对比星舰上配备的重型军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话题到这里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唐都也陷入了沉默。 还好,没过多久克里斯就做好了晚饭,但在起身去餐厅前,那月又对他说了一段话: “总督阁下,如果您真的很想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其实也可以自己注册一个账号去暗网上搜集相关信息。不过一定要谨慎一些,因为那里就相当于网络的混沌之地,每个人都有至少十几个不同的身份——所以,隐藏在那些匿名用户背后的,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人是鬼。” 第13章 短命鬼 唐都把那月的提醒记在了心里。 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决定主动去了解一下这个扎根于这个世界阴暗面的庞大网络体系,因为唐都有种预感,或许那里会有关于玫瑰教团的一些情报。 工作日的最后一天下午,唐都从那月那里借来了一串密钥代码,用它登录上了暗网。 这串密钥代码的背后是一个于三月前心肌梗塞猝死家中的老人,他的家人为了每个月继续从政府那里拿到养老金,于是决定对外隐瞒他的死讯。 据那月说,这种相当于一次性的密钥代码他那里还屯了很多,起码有三四百条,只是用的时候要稍微小心一点,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当地政府发现销号,毕竟死人是不可能上网的。这也是他之前那番话背后的深意——身为活人,却故意顶着一个死人的身份,可不就是不知道是人是鬼吗。 唐都对于这种操作倒是没什么不适,他向来是个实用主义者,不管活人死人,管用就成。 他在暗网上的注册名称是系统自动设置的“用户Y183497439”,但唐都并没有和大部分一样更改自己的昵称,而是在进入后,就开始飞快地浏览着暗网上各种交易论坛。 人口、珠宝、情报、军火、封印物、稀有金属……无论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是否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商品,这里都应有尽有。 和上辈子的暗网倒是没什么区别,唐都想。 他随手标记了一个情报交易论坛,虽然那月也算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情报师了,但唐都从来不会把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在翻阅了一些过往的帖子之后,唐都盯上了一位名叫“今天也想辞职摆烂”的用户。 这位也算是个地下世界的名人了,顶着一个扑克牌上的小丑头像,广泛活跃在暗网上的几大交易平台,领域涉及军火、情报、封印物和各种稀有走私商品,甚至还因为经常帮助维护交易平台秩序而拿了个管理员头衔——可谁也不知道他的情报源是从哪儿来的,还有人曾悬赏五千万买他的真实身份资料,但最后也都无疾而终。 因此,虽然他给自己取了个类似于上班族的名字,大部分人还是会直接喊他Joker以示尊敬。 最重要的是,论坛上一直有传言,说Joker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尤其对各种神秘相关事务非常感兴趣,一般人私聊发八百条他都懒得回,甚至干脆直接拉黑,但如果聊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Joker高兴了甚至会把价值几千万的情报免费打包送人。 介于这一点,唐都盯着那个小丑头像犹豫了一秒,就果断点进了对方的主页,开始了和“今天也想辞职摆烂”的私聊之路。 用户Y183497439:“有关于‘稻草人’这张神秘卡牌的情报吗?” 以这句话作为私聊的开头,唐都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当初那个回溯梦境蕴含的信息量显然不是一般的大,事后唐都回想起来,总觉得唐觉和克里斯两人应该隐瞒了他一件重要的事情——或许也不是故意隐瞒,很可能只是出于某种觉得他没有必要知道,或者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的想法。 但唐都却不能一无所知地坦然接受他人的保护。 他天生性格如此。 不喜欢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主动出击掌控局面,这才是他的作风。 在消息发出去后,唐都便把水晶手环放到了一遍,重新集中注意力翻阅起手头的报告来。 而远在数千光年外的某栋海滩别墅内—— “陛下,再喝一杯吧~” 穿着清凉的年轻网红趴在一人肩头,脸颊染着微醺的红意,一双纤纤玉手捧着一杯价值不菲的水晶杯递到男人的唇边,嘟着红唇撒娇道:“她们的酒您都喝了,就不喝我的,是不是偏心?” 仰头靠在泳池沙发上休息的红发男人低笑一声,懒洋洋地把脑袋凑过去,连手都不抬,就这样让那女子捧着酒杯喂自己。 不知不觉,一整杯酒全都灌下了肚。 “陛下……”她呆呆地盯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虽然知道是逢场作戏,但还是不禁为对方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的容颜晃了神。 辰宵天生一副风流倜傥的俊朗模样,一双鎏金眼眸狭长多情,睫毛纤长浓密,唇形饱满红润,一看就非常适合接吻。他刚从泳池里上来,只穿着一件黑色的泳裤,上身赤.裸着,露出条理分明的腹肌和宽阔的肩膀,湿漉漉的红发蜷曲着披散在肩头,左手指间还漫不经心地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 袅绕的烟云笼罩着他深邃的眉眼,身处于各色俊男美女网红明星的泳池派对中心,男人看上去更像个游戏人间的公子哥,而非掌握了帝国无上权力的最高统治者。 “满意了?” 辰宵垂着头,勾唇问她。 呼出的滚烫气流拂过耳畔,瞬间让她红了脸。 “当然满意……”她试探着搂住辰宵的脖颈,在没有被推开后,干脆将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靠在了男人的胸膛上,涂着鲜红指甲油的食指轻轻点在对方的腹肌上,“那陛下,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 辰宵还没回答,绑在手腕上的手环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他随意地点开看了一眼。 “……陛下?” 察觉到男人瞬间紧绷的肌肉,年轻女子直起身子,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 辰宵很快就恢复了之前那副慵懒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把烟头随手捻灭在价值上百万星币的真皮沙发上,捏着那女子的下巴,逼着她仰起头直视自己。 两人的呼吸交缠,她几乎要被溺死在那双无限浩瀚深沉的金眸之中,身体酥.软,手脚都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只能紧闭着嘴巴,任由这个吻落在…… 辰宵的唇停顿在了咫尺之处。 “为什么不张嘴?”他低声问道,大拇指漫不经心地按在女人的红唇上,留下一抹红印,眼神中冰冷的玩味之意愈发浓重,“是不想和我接吻吗?” 女子缓缓摇头。 她刚想说话,突然辰宵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用力捏住她的脸颊,逼着她惨叫一声张大了嘴巴,露出了舌面上那朵绽放的深红玫瑰纹路。 “陛下,我……” 还不等她解释,辰宵已经把从保镖身上顺来的枪管狠狠塞进了她的嘴巴。 女子瞳孔猛地收缩。 两人下方,原本热闹的泳池瞬间鸦雀无声。 一位穿着干练职业装、梳着高马尾的女性站在泳池门口,淡定地宣布道: “今天的派对到此为止了,门口已经备好了车辆,请各位现在收拾东西回去吧。”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第一主星政府秘书长,林鹤律。 明眼人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适合参与,短短一分钟时间,满泳池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除了那名年轻的网红。 她的嘴里仍塞着枪管,双膝跪地,眼中含泪,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一动都不敢动,梨花带雨的模样确实很能惹人怜惜。 可惜,在场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更何况,这名年轻网红,可不是什么“误入歧途”的无知少女。 玫瑰教团的加入方式很简单,同样也极其残忍——绝大部分都是以血肉祭祀召唤神秘,作为“投名状”被教内其他信徒引荐加入。因此,哪怕是最底层的人员,手上起码都沾染了三四条人命。 “林小姐,”辰宵又把枪管往前顶了顶,在年轻女子的呜咽声中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已经结过婚了,所以请称呼我为‘女士’,陛下。” 林鹤律平静道。 辰宵拖长了声音:“好的林小姐,所以到底有什么事?” 林鹤律没有理会这位幼稚的醉鬼,而是朝身后的保安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去“请”门口那些不愿离开的记者全部出去。 辰宵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手依然握在枪柄上。他语气平淡地问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就让我来猜猜看吧,是不是塔耳塔洛斯出事了?” 林鹤律垂眸道:“是,典狱长正在外面求见。” 辰宵不辨喜怒地扯了扯嘴角。 “让他进来。” 典狱长进门时,正好听到一声枪响。 他的脚步一顿,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 末了,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越过被染红的泳池和缓缓沉入水底的女人尸体,垂首半跪在了辰宵的面前。 “陛下。” “人呢?”辰宵用旁边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被溅上鲜血的脸,只问了他两个字。 “……死了,”典狱长艰涩道,“死在密闭的房间里。但我可以保证,在此之前绝对没有人接触他!应该是用了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召唤神秘的方法吞噬了自身,属下正在命人彻查此事,相信不久后就能给您一个结果……” “彻查,”辰宵冷笑一声,“查给我看,有意义吗?” “…………” “我不是傻子,典狱长,”辰宵俯下身,十指交叉,似笑非笑地盯着半跪在地的典狱长,男人俊美深邃的五官在典狱长眼中甚至比厉鬼还要狰狞可怖,“死于神秘是个好理由,但神秘也分天灾人祸,告诉我,一个被拘束带五花大绑,连视觉听觉和说话的能力都被剥夺的阶下囚,怎么才能召唤出神秘?” “这个……” 辰宵不想听他狡辩,直接点了一下手腕上的水晶手环,播放出了一段音频。 “那狗日的皇帝就是个疯子!不过幸好是个短命鬼,也活不了多久了。放心,等真到了那一天,我肯定在家开香槟庆祝哈哈哈……” 典狱长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会有这段音频的!当时在场的人可全部都是他的亲信! “没想到啊,”辰宵撑着下巴,兴高采烈地感叹道,“当皇帝当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全天下人都变成瞎子聋子和哑巴了呢,如今还敢直言不讳说出真相的人,实在是难得。” 典狱长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我错了,我错了,我……” 辰宵突然脸色一变,抬脚就把他踹进了泳池里。 “你知道我们付出多大代价,才抓住一个圣坛高层的吗!”他暴怒道,一把抓住水里典狱长的头发,狠狠将人按在了满是血腥气的池水里,“整整十年的安排!就这么被你毁于一旦!” “混账东西!”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只能听到典狱长痛苦的挣扎声,和辰宵狂躁的喘气声。 “陛下,”林鹤律谨慎地出声打断这场酷刑,“请您息怒,典狱长先生对我们来说还有用。” 辰宵冷冷地盯着手中表情痛苦扭曲、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男人,半晌,嗤笑一声,一把将人丢 上了岸。 “告诉唐觉,”他盯着保镖将典狱长抬下去,忍着太阳穴深处尖锐的痛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再出现这种事情,让他提头来见我。” “我已经来了。”唐觉说。 辰宵和林鹤律同时扭头望去,唐觉仍旧穿着他那身万年不变的西装三件套配大衣,正面色肃然地大步朝这边走来。 “陛下,林女士。”他冲两人微微颔首,然后将一份纸质资料交给了辰宵。 “人没死,被我们提前转移了。”唐觉用最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总结了他的来意。林鹤律微微睁大眼睛,瞬间明白了:“所以你让典狱长来见陛下,是为了故意演戏钓出背后的大鱼?那陛下他——”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辰宵头也不抬地翻着资料,“但不妨碍我猜到。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玫瑰教团的高层,唐觉没把人关进自己卧室审问而是交给别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林鹤律:“……关进卧室审问才叫奇怪,陛下。” “只是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有点幽默感,林小姐。”辰宵看完了,把资料随手丢到一边,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瓶止疼药,哗啦啦倒出一大把跟吃糖豆一样直接塞下去,完了又仰头灌了自己半瓶冰镇的啤酒,把唐觉看得直皱眉头。 “干嘛这么看着我?”辰宵瞥了他一眼,醉意朦胧地哼笑一声,“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上瘾就上瘾吧。” 他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林鹤律用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陛下聊天的对象应该不是什么网红明星,否则他的眼神不会如此兴奋,就像是发现了新鲜猎物的狮子一样。 而唐觉就更直接点了:“你又在跟那些走私商联系?” “这个不是,”辰宵兴致勃勃地说,“我有预感,这是条大鱼。对了,你来这儿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吧?先说好啊,辞职不批,别做梦了,我都还没辞职呢。” 林鹤律心想,陛下您要是也辞职跑路的话,那帝国就真完蛋了。 “不是辞职,”唐觉说,“我是来和第三主星总督谈合作的,顺便请个年假。” 辰宵打字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表情不可置信:“你居然要请假?” 第14章 浮雕人脸 在唐都准备出发去莫顿区探查的前一天晚上,唐觉在电话里遗憾地告诉他,自己的年假申请没有被批准,原因是上头那位只许州官放火,就是看不得他悠闲。 “那怎么办?”唐都沉默片刻,问道。 “不用担心,”唐觉的语气十分淡定,他坐在靠近黄金沙滩的落地窗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这才回答道,“我现在就住在海滩别墅的客房里,陛下什么时候批准我什么时候走。放心,他忍不了多久的。” 唐都:“…………” 这对君臣能维持这么多年的表面和谐,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呢,最近怎么样?”唐觉又问道,“有交到新朋友吗?” 唐都无奈道:“大哥,我已经是有工作的成年人了,不是小学生。” “好吧。那有交到成年人朋友吗?”唐觉从善如流地改口。 唐都:“……有。” 繁忙的工作之余,唐都确实认识了一个网友。 ——就是那位在暗网上鼎鼎大名的“今天也想辞职摆烂”,外号“Joker”。 不得不说,这位实在是个妙人,跟他聊天,永远就没有冷场的时候。唐都从他那儿买了不少关于神秘的图册情报,除此之外,他还会大方附赠一些被他称之为“小丑笑话”的独家消息: 比如,第三主星的某位提督癖好十分特殊,曾经大半夜哭着打星际电话问他上了膛的枪该怎么从底下弄出来,他好害怕走火; 比如,皇宫的前侍卫长因为在泳池开party而导致自己的配枪进水损坏,试图从他这儿买一把仿制的以次充好,结果因为某天陛下突发奇想要用他的枪打鸟而暴露,丢了侍卫长的职位; 再比如,第一主星的唐总督曾经在他的下线那里购买退役军车改造成超跑,还因为在大半夜偷偷在无人公路上飙到342km/h,直接把路过的交警惊到目瞪口呆,最后在加油站被铁面无私执法的交警赶上,不仅被吊销驾照还交了大笔罚款,直到现在都没法自己开车上路,只能偷偷在自家别墅仓库里改装老爷车聊以慰藉。 唐都:“…………” 大开眼界。 前面两个先不提,但原来,他大哥竟然是那种看似沉稳,实则内心狂野追求速度与激.情的闷骚类型吗? 今天也想辞职摆烂:“所以说,别看那些大人物一个个表面正经的不得了,其实私底下个个都玩得可花了。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怪癖?放心,我嘴很严的,绝对不告诉别人。(可爱猫猫头表情包.jpg)” 用户Y183497439:“没有,我很正常。” 今天也想辞职摆烂:“但是以我的经验,一般说自己正常的人,都不大正常。” 用户Y183497439:“…………” 用户Y183497439:“聊点别的吧。” 这位热情的摆烂先生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脑回路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不过唐都也没指望能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找到什么遵纪守法的公民,为了避免再听到一些让他三观碎裂的八卦,他直接询问对方自己想要的东西:“Joker,之前我问你的那张神秘卡牌,你说要先去搜集一下情报,现在呢?” 唐觉有一点说得很准,辰宵和他相性不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实在难以忍受和老古板共处一个屋檐下”。 所以,辰宵现在正坐在沙滩的躺椅上,叼着饮料吸管打字,一双金眸聚精会神地盯着光屏上对面的回应:“情报是有,你准备拿什么来换?先说好,这次我不要钱。” 用户Y183497439:“那你要什么?” “情报交换,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这张卡牌的。” 唐都犹豫了一瞬,决定用某位价值三百亿的通缉犯管家当借口,反正债多了不愁:“你知道克里斯这个人吗?” 没想到,对面居然秒回。 今天也想辞职摆烂:“玫瑰教团第一圣坛雇佣兵团团长?” 唐都精神一振,看来这位确实是个懂行的:“对,就是他。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今天也想辞职摆烂:“当然知道,这位的事迹在全星际地下世界都赫赫有名,你难道不知道吗?” 用户Y183497439:“愿闻其详。” 今天也想辞职摆烂:“好吧,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克里斯都愿意把这种事情告诉你了,你却连他的过去经历都不知道,但介于咱们之间深厚的友谊,这个情报就免费送你好了。” 唐都心想他们刚认识不到两天,哪里来的深厚友谊,不过还是耐下心听这位继续介绍道:“克里斯是星际遗民的后代,童年经历不祥,十几年前突然在赏金猎人领域崭露头角,很多人都猜测他会成为下一个星际知名的领航者或者总督,但他却选择高调加入了玫瑰教团,被全帝国重金通缉。当时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帝国费了老大功夫才抓住他,现在的话,应该已经被严刑拷问死在狱中了吧。” 用户Y183497439:“了解。但星际遗民又是什么?” 今天也想辞职摆烂:“就是那些所在星球已经沦陷于神秘、无家可归的难民们。他们的数量太多,动辄就是几千万上亿,所以一般不会有星球愿意主动接收。因为没有户口,他们即使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了,也没办法租房买房找工作,子女上学看病都成问题,只能干一些最底层的低报酬无保障工作。” 唐都微微一怔。 他的眼前闪过那天醒来后,总督府外人头攒动的场景,和在船舱内珍妮望着他既愧疚又感激的神情,终于明白,自己的到来对于海塔尔的人民意味着什么。 ——他是这个星球最后的希望。 一旦他倒下了,以如今帝国高层的交接效率,和荒星Y018在宇宙中的偏僻位置,海塔尔至少还要再苦苦熬上好几年,才能等来下一任总督的上任。 但唐都知道,他们大概率是等不到了。 到时候,星际中只会再多出三千多万无家可归的流浪遗民。而在这其中,又会有多少人,将因为疾病、贫穷和人祸死在背井离乡的路上? 今天也想辞职摆烂:“好像有些跑题了,你想要的稻草人卡牌情报其实很简单,你就把它当成是一种可以在关键时刻为主人挡灾的一次性替身娃娃就行了,这种具有封印物性质的卡牌制作技术已经失传很久了,所以非常珍贵。不过你为什么想知道关于它的情报?” 唐都也忘了自己找了什么理由回答,反正那天晚上熄灯后,他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一会儿是一望无际的玫瑰花海,一会儿是唐觉带着他在山路上飙车漂移,速度堪比波音起飞。 总之,一晚上过得心惊胆战,比熬夜通宵还累人。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那月盯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忍不住道:“总督阁下,要不您今天先休息一天,我自己一个人去?” “不用,喝杯咖啡就好了。” 唐都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克里斯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接下来他们去莫顿区所需的各种装备,有潜水服、探照灯、水下摄像机以及通讯设备,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封印物和防水武器。但唐都盯着地上那都快堆成小山的装备,深切怀疑自己如果全带上的话会不会直接沉底。 “今天天气不错,”临出门时,那月望着头顶的天空说道,“是个好兆头。” 唐都却一直盯着广场喷泉的方向,有些遗憾。 今天吹口琴的人依然没来。 “少爷,”克里斯稍稍拔高了声音,将他的注意力从广场上转移走了,“莫顿区的区长已经在那里等着您了,咱们现在出发吗?” 唐都点点头:“嗯,走吧。” 反正,之后总有机会的。 莫顿区距离总督府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开车很快就到了。但由于街道狭窄拥堵,所以他们是还花了不少时间在路上。 唐都盯着道路两侧低矮简陋的自建房,和某些甚至无法被称作是房屋、只有一个棚子勉强遮风挡雨的当地居民住处,沉默了一会儿,问坐在自己身边的莫顿区区长:“他们都是其他城市逃亡来的难民吗?” 区长搞不清楚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谨慎地点了点头:“绝大部分是的。” “没有户口?” 区长摇头。 “那为什么不给上?”唐都又追问道。 “这个,”区长为难道,“事实上政府已经呼吁好几次了,办理手续的费用也都按您的吩咐全部免除,由政府财政来承担。但是上了户口的居民就必须要登记精神力值,低于60的人一般来说都需要隔离观察,只是生活在这里的人……精神力的平均值大概就只有60出头吧。” 精神力值除了基因遗传外,和一个人的过往经历、生活环境、精神身体状况都息息相关。而无论是以上哪一条评判标准,难民们显然都是不及格的。 唐都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点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他喃喃道,“果然有时候不能老呆在办公室,有些问题不到实地看看,估计永远也发现不了。” 他苦思冥想一番,却暂时想不出该用什么方法解决这样的两难困境。 就在这时,唐都的余光注意到了在前面开车的克里斯,忽然灵光一闪,问他:“克里斯,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Joker不是说克里斯是星际遗民的后代吗,对于这些居民面临的实际困难,他应该最有发言权才对。 克里斯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既然他们需要工作和生活,而政府需要监测数据,那不如在登记时把精神力上调10点,这样绝大多数人就都能满足要求了。” 唐都眼前一亮。 好主意啊! 他刚才也考虑过要不要下调标准线,但一来只对莫顿区施行特殊政策会造成其他地方的居民不满,二来就算下调后当地人成功登记户口了,精神力值依然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该有的歧视一点都不会少——难不成,要让这里的人们一辈子都只能呆在莫顿区不出去了? 但上调这个办法就不一样了,这不仅仅意味着数据好看,减少就业歧视,政府也能定点用大数据进行检测,统计出那些精神力值低于60的人归入档案,这样万一出事随时就能调出来方便查看。 虽然施行后不可避免还是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对于莫顿区的糟糕现状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那月无奈道:“就这么二十来分钟的车程,总督阁下,您不放松大脑休息一会儿吗?” 唐都这才注意到,车子已经快到目的地了。 莫顿区的内河就在不远处,这里的河道异常宽阔,作为曾经的内陆第一大运河和荒星Y018历史人文的发源地,它的平均宽度将近一百多米,周围都是石头堆成的浅滩,大概因为现在是枯水期,等到涨潮的季节,河道的宽度应该还会再增加不少。 只是如今的河流早已不复了从前的清澈,水体十分浑浊,呈现出藻类繁殖过多的深绿色,就算潜下去用手电照明,唐都估计下面的能见度都不超过两米。 他们下了车,先把探测摄像头放了下去。 河底沉淀着各种生活垃圾,还有一些动物的骨骼和厚厚的河道淤泥,摄像头只要稍微一动就很容易搅动下面的泥沙,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上次雷蒙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唐都问区长。 区长蹙眉盯着光屏上现实的水底画面,表情有些迷惑不解。 他缓缓摇头:“不,当时这条河给我们的感觉并没有这么……平静,具体我说不上来,但那种预感非常、非常不妙,就算我的精神力只有82也感觉到了,河底深处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可是现在这种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 唐都和那月对视一眼。 说实话,他们也没感觉到有任何神秘的气息出现。 “既然这样的话……”唐都张了张嘴,刚要说那他们就回去吧,突然,连接着水底摄像头的光屏上,闪过了一张人脸。 ——一张苍白闭目的,浮雕人脸。 第15章 《光辉之书》 现场一片寂静。 好半天,区长才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道:“刚才那个……是我的幻觉吗?” “不是,”克里斯沉声道,“我们都看到了。” 区长的喉咙里顿时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呜咽,很难想象一个中年男人能发出这种类似于小猫叫唤的声音,但周围没有人嘲笑他,因为所有人都被刚才出现在光屏上的那张脸吓了一跳。 包括唐都。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还从那名脸色惨白的指挥手中一把夺过了遥控器,操控着摄像头飞快转回了之前的角度。 很快,那张人脸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这张脸是刻在一块巨大的白玉石碑上的,只不过方才石碑大部分都被河底的淤泥掩埋,导致只有那张脸被镜头捕捉到了。 打捞队下潜到河底,将这块石碑打捞了上来,目测石碑全长1.2米,宽只有短短30多厘米,人脸雕刻位于石碑的最上方,整张脸都被河水冲刷得异常光滑平整,白玉的石面上,隐约能看出来一些五官的轮廓和不太清晰的男性特征。 人面半阖着眼睛,神情冰冷漠然,但唐都却莫名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股高高在上的垂怜悲悯,它的周围雕刻着各种抽象的神秘存在,有鬼影、有毒物、还有令人看了就能感到心理不适的无数渺小人类。他们没有被雕刻出五官,身体全部挤压扭曲在神秘的最下方,人面靠近下巴的位置处,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由人类血肉堆积而成的基座,遥遥托起了最上方的白玉人面。 唐都蹲下身,用帕子擦去上面沾染的河泥,露出了石碑表面雕刻的图案。 “这刻的是什么?”一名打捞队队员疑惑地问道。 唐都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凝眉盯着石碑,根据他从前去各地拍摄古代文物和历史遗迹的经验,这块石碑沉入河底的年代距今应该不远,最多不会超过五百年。 他原本以为,这是块从前在航行商人压在船舱底部用于“镇邪”的石碑,但石碑上的图案,却又让他开始迷惑起来,因为上面一共有七幅画面,顺序由低到高依次排成一列,讲述的是一个很玄幻的故事: 很久以前,一户人家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位具有天生不凡的能力,唐都能看出这点隐喻是因为石雕上他的周身一直笼罩着特殊的光环。之后,这个孩子就被一群戴着尖顶兜帽的神秘人带走了,他们把他领到一座桥的前面,让他独自一人走到桥的另一端,两拨人隔着桥遥遥相对,这就是前四幅雕刻讲述的全部故事。 而最后三幅雕刻,大概是因为保存不当的原因,损毁的稍稍有些严重。唐都努力辨认了半天,发现倒数第三幅的画面讲的是这个孩子长大了,再次从桥的尽头返回,但背后似乎还跟着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看不太清楚;倒数第二和第一幅基本都被彻底损毁了,除了一个诡异狭长的眼睛图案外什么都看不清。 “我好像在哪本书里看到过,眼睛在占星学中有非常特殊的寓意,”唐都直起身子,看向那月,“是不是这样的?” 那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的视线一直紧盯着第二幅雕刻上的那群戴着尖顶兜帽的神秘人,就连回答时的表情都有些漫不经心:“没错,眼睛在占星学和神秘学中都象征着不同的事物,前者代表着万事万物的预知和宇宙律法的图腾,后者则寓意着极度危险,死亡将至。” 如此不吉利的话一说出口,众人瞬间就陷入了冷场。 “你们快来看这个!这边居然还有字!” 一位眼尖的打捞人员发现石碑底部还刻着一行字,顿时叫嚷起来。 但这行字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认识的,甚至唐都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而除了他、那月以及克里斯外,其他人根本都没有任何感觉。 “这应该是神秘字体,”克里斯沉声道,“我以前看过《光辉之书》的片段,上面的字体就是这样的,具有降低人精神力的效果。” 唐都问:“《光辉之书》是什么?” 没想到,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他。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唐都有些莫名其妙。 “您居然不知道《光辉之书》吗?”那月诧异地问他,见唐都摇头,他主动解释道,“这本书的发现使人类对神秘领域的了解产生了质的跨越,帝国也是自发现它不久后才建立起来的。因此,它又别名《弥撒亚之书》,被很多人视为人类的救世主,无论是神秘学七大基础法则,还是神秘卡牌与封印物的制作,研究根基都来自于那本书中。” “那现在从哪里才能看到那本书?”唐都来了兴致,问道。 那月却沉默了。 “它已经失传很久了,总督阁下,”过了一会儿,他轻轻道,“实不相瞒,我也一直在寻找着它的踪迹。” 唐都不太理解:“这么重要的书籍,居然没有电子版或者抄录版吗?” 那月摇头:“做不到。《光辉之书》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此,上面的文字和图案无法被人们以任何方式复制记录下来,全宇宙也只此一本。” “这样啊……” 唐都大概明白了。 他又绕着那块石碑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它制造的年份、产地和用途的相关线索,只能先让人把石碑抬到了车子的后备箱内,带回总督府。 回程的路上,那月一直望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唐都开玩笑道:“只赚一千星币,就这么让你伤心吗?” 那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故意叹气道:“是啊,本以为今天终于能开张了,没想到居然还真的白跑一趟。” “这不挺好的,”唐都随口道,“最好某一天这世上的神秘全部消失,这样所有人都不会再为精神力下降和未来某天莫名其妙的死亡而惶恐不安了。” “总督阁下的愿望很宏大。” 那月笑了笑,显然并没有把唐都的话放在心上。 神秘在这个宇宙中无处不在,并且人类与神秘共生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上千年,想让它们消失,又谈何容易。 回到总督府,唐都盯着大厅内已经沉寂许久的巨大黄水晶灵摆,总觉得,最近的海塔尔太平的有些异常。 倒也不是说他好日子过惯了,非得给自己找点刺激,只是以海塔尔目前的神秘发生概率,就算比之前足足降低了三个百分点,也不至于连续好几个月连一个E级异端都没影吧? 唐都很困惑。 那些神秘都去哪儿了? “小唐总督,这个我们就帮您搬到仓库里了。”一名侍卫对他说。 唐都下意识应了一声,望着他们将那块石碑抬走,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笔,试图把石碑底部的神秘字体抄写下来。 但就在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手中的白纸突然燃起了明亮的火光,火苗几乎蹿上屋顶,纸张瞬息之间就化为了一团灰烬。 唐都紧抿着唇,瞳孔骤缩。 望着这超出常识的一幕,他不得不承认,之前那月说的是对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记录。”克里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唐都扭头望去,只听男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这一千多年来,人们尝试过无数种方法,试图将它上面的信息记载下来,传于后人。最后他们发现,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用这世上最纯洁的生灵,也就是初生婴儿的血液,把想要记录的东西刻在人皮上。” “…………” 克里斯嘲讽似的勾了勾唇角:“不仅如此,就算采用了婴儿的血液,人皮上的字迹过不了多久也会消失。为了更长久地保存这些信息,那些神秘教团便开始在活人的皮肤上刻字,虽然这样会导致被刻字人的精神力快速下降,被神秘污染的可能性也提升了十几倍,但勉强也算是一种行之可效的保存方法,因为就算人疯了,至少那张皮依然是完好无损的。” 唐都默然心想,克里斯不愧是从玫瑰教团叛逃出来的高层,对内部这些乱七八糟的隐秘这么了解,也不知道当初他参与了多少。 作为一名卧底,被迫和一群货真价实的疯子同流合污,精神的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对了,我看今天外面挺热闹的,怎么回事?” 唐都很快就把这个压抑的想法丢到了脑后,他听着窗户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好奇地问克里斯。 “今天是海塔尔当地一年一度的盼春节,”克里斯解释道,“根据习俗,家家户户都要吃鲜花饼,制作材料最好还是从别人家院子里摘来的冬日水晶花,寓意着驱寒祈福。我来也正是想询问您的意见,您是否同意让园丁把花园里种植的水晶花分给外面的民众们?” “居然还有这种习俗吗?”唐都有点儿感兴趣了,他站起身,“干脆直接让厨师做好在广场上分给大家吧,这样也免得他们一直在外面等着,今天天气还是挺冷的。” “跟他们说,下午三点,广场上不见不散。” 克里斯惊讶道:“您也要去吗?可是那里人多眼杂……” “就当是我想和大家一起过节了,”唐都打断他,笑着反问道,“反正你和雷蒙德一定会保障我的安全的,对吧?” 克里斯还没说话,雷蒙德洪亮的声音就远远地从大厅另一端传过来了:“放心吧小唐总督,就算克里斯做不到,那也还有我呢!只要有我在,绝对能保证您安安全全地回到总督府!” 看着唐都那双泛着笑意的透蓝眼眸,克里斯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或者说,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无法真正违抗面前这个人的命令。 “……遵命,少爷。” 第16章 愿你得偿所愿 今天的确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尽管下午的温度仍在零下,但广场上鼎沸的人声却驱散了寒意,来自总督府的侍卫们搭建起长桌,将一盘盘新鲜出炉的鲜花饼摆在桌面上,喷香的气息不久便弥漫了整个广场,就连空气中仿佛都带着甜甜的鲜花芳香。 “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每人领一个就够了。” 唐都站在长桌后,高声冲面前激动的人群喊道。 “总督阁下对我笑了!” “求您给我签个名吧,总督阁下!” 还有人尖叫起来:“天啊,是活的小唐总督!” 唐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当成大熊猫围观的准备,但是现场的热烈气氛还是夸张到有点儿超出他的想象了,也不知道总督府厨房做的这一千多份鲜花饼够不够发的。 他撸起袖子,很快就加入了分发鲜花饼的行列中。 因为刚出炉的鲜花饼很烫,所以总督府的大厨还贴心地把每一份都装进了小纸袋里,唐都又喊人去买了不少小卡片,让侍卫们写上了简短的祝福话语,在消毒之后塞进了鲜花饼的袋子内,算是给民众的一份小惊喜吧。 “总督阁下,这鲜花饼是您亲手做的吗?” 唐都笑了笑,递给那姑娘一个纸袋:“显然不是,我对制作糕点一窍不通。” 他面前排的队是最长的,几乎有其他人的三倍多,基本上每个排到他面前的人都会激动地跟他说上两句话,对于一些不太过分的问题,唐都也都会回答。 但是对于另外一些稍微有那么点离谱的,比如说—— “总督阁下!您还缺暖房的吗?” 面对这种过于激动的狂热粉丝,唐都也只能递给对方一个纸袋,然后用微笑应对了。 “下一位。” 紧接着那人的是个穿着亚麻布衣的小男孩,他在从唐都手中拿了一份纸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仰着脑袋,有些忐忑地问道:“那个,总督先生,我能再拿一份吗?我有个哥哥,他不太方便来领……但是我想让他也尝尝。” 唐都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并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他,只是又递给了他一个纸袋,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非常感谢您。” 小男孩拿着两个袋子,朝他飞快地鞠了一躬,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一整条街道,来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前。 “喏,我给你拿来了。”他把手中的纸袋递出去,对着正站在墙根下安静望着天空的长发青年问道,“报酬呢?” 应天回过神,把一枚星币放在了小男孩的掌心,然后从他手中拿走了纸袋。 “反正是免费的,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领?” 小男孩兴奋地朝半空中抛了一下硬币,忍不住问他。 但他半天都等不到回应,只能无趣地耸耸肩,转身跑开了。 应天打开纸袋。 在看到里面的卡片时,他很小心地用两根指头把它拿了出来,尽管知道,这不可能是唐都亲自写的。 卡片上只有一句很普通的祝福: “愿你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可是他的愿望是什么呢? 应天站在原地,很难得开始想。 于他来说保持思考反而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所以他很少会想。但今天这张卡片还是触动到了他,让他在这条小巷里站了足足十五分钟,直到手中的鲜花饼都在寒风中失去了温度,应天这才僵硬地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 冰冷的甜味,混合着一丝冷彻的花香,随着他慢慢咀嚼的动作,逐渐在舌尖弥漫开来。 应天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进食了。 反正他也不需要从食物中摄取能量,曾经他为了活得更像一个人选择按时吃三餐,早睡早起,每天打扫房屋,给院子里的花浇水除草,过着和普通人一样平凡却真实的生活。 但自从那个人离开后,他发现,这些行为,不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多此一举。 毫无意义。 他又低下头,咬了一大口鲜花饼,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吞咽了下去。 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又在耳畔响起,应天咀嚼的频率越来越慢,他盯着手中的鲜花饼,恍惚间看到了一颗被啃到一半、仍旧在掌心缓慢跳动的血淋淋心脏,花酱的甜蜜味道逐渐变得腥气扑鼻,就连口腔内分泌的唾液中,仿佛也染上了新鲜血液的气味。 应天麻木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表情和平时依旧没有太大区别,机械性地张开嘴巴,一口接着一口把整个“心脏”都撕碎吞咽了下去。 今日海塔尔的阳光明媚灿烂,连一丝风也没有。 长发青年孤身影只地站在狭窄的阳光中,背影枯索寂默,绸缎似的漆黑发丝悄无声息地垂在身后,那道投在墙上的瘦长黑色影子,却如同万丈深渊一般深不可测。 小巷口传来说笑的声音,有人来了。 应天抬起手。 修长苍白的指尖触及墙壁上的影子,竟像是浸入水面一样荡开浅浅的涟漪,异常顺滑地融进了黑暗中。 “看,我就说今天来对了吧……咦?” 余光注意到小巷内一闪而过的人影,那姑娘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个空无一人的死胡同。 “怎么了?”她的男朋友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刚才看到这里好像站着个人,可能是错觉吧。”她喃喃道。 一千多份鲜花饼,在总督府几人的合力下,不到二十分钟就全部发完了。唐都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颊,长舒一口气:“回去吧,记得把东西都收拾好,别在广场上留下什么垃圾。” “是!” 唐都心里还惦记着来之前看到的那份在码头建设海水淡化厂的请愿书,海塔尔的淡水资源分布不均,像是莫顿区周边的几个区,淡水资源可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水质暂时还不达标而已,等污水处理厂建好了这些都不成问题; 但是对于其他几个靠近海边的区来说,很多居民就连基本的日常生活用水都无法保证,更别提饮用水了。 然而,想要建一座海水淡化厂,先不提钱的事情,首先必须要过的一关就是—— 征求到人鱼族的同意。 人鱼族认为海水淡化厂的存在是侵犯了它们的领域,因为他们并不需要淡水就可以生存,而人类的贪得无厌与对环境的污染也让他们对“工厂”二字极度排斥,唐都翻阅了总督府内上任总督留下的资料,发现他和人鱼族为此进行了三次谈判,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虽然莎乐美王子对他的态度十分友好,但涉及到这种甚至可以上升到种族矛盾的问题,唐都还是不敢抱有太乐观的预计。 在离开广场后,他便让克里斯开车带着自己来到了码头。 站在一望无际的海岸边,唐都拿出那枚海螺,试探性地吹了一声。 “…………” 大海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回应。 唐都还以为是声音不够大,于是又鼓起腮帮用力吹了两下。 等了约莫十几分钟的时间,灰暗海面上才泛起了道道波澜,莎乐美王子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亲爱的,找我什么事?” 他的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忧愁,但还是趴在岸边,神色温柔地询问道。 唐都注意到他的皮肤上多出了很多暗红色的印记,还有一些类似于被火燎过后皮肤溃烂生长出的水泡,原本想说的话止住了,忍不住半蹲下来,皱着眉头问他:“海底发生什么事了?” 对自己外表十分在意的人鱼有些难堪地用海藻长发挡住了伤口,朝唐都勉强笑了笑:“突发的神秘事件,因为没有什么准备,所以造成了一些伤亡。” “什么等级的神秘事件?” 莎乐美缓缓道:“大概……是N级吧。” 唐都呼吸一窒。 N级,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异端的水平,甚至在神秘污染源中的级别都能排到中上了。 “为什么海底会出现这种级别的神秘?”他不可置信地低喃道,“而且总督府的水晶灵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是人类的总督,灵摆的监测范围应该也仅限于陆上城市。”莎乐美垂眸说道,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异样,但他很快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这次叫我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找我吧?如果是约会的话,现在可能不太方便,等伤好了再陪你一起。” 克里斯在旁边听得脸都黑了。 他只知道唐都来找这个人鱼王子是为了商谈淡水工厂的事情,谁知道这条绿尾巴鱼这么胆大包天,居然敢对少爷有这种非分之想! 唐都定定地看了莎乐美一眼。 原本他还在思考,究竟用什么筹码才能征求到人鱼族的同意,没想到却正好撞上了海底王国的突发状况。唐都其实早有联合人鱼族向海外探索的意图,毕竟,总不能一直让停泊在码头的远洋巨轮荒废下去,只是苦于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 如今看来,风险确实是与机遇并存的。 “克里斯,”他站起身,语气淡淡地命令道,“你先回总督府,把那月叫上,然后再从仓库里拿几套潜水装置过来。记得速度快一点,我就在海边等你。” 第17章 它在拖着整艘船下沉 听到唐都的命令,克里斯还没说话,莎乐美就先脱口而出道: “你不能去!” “哪怕没有神秘现象存在,人类的精神力在深海中也会下降,”他紧蹙着眉头说道,“更何况那里还是我们人鱼平时都不敢轻易涉足的深海之渊,小总督,我知道你的精神力数值在人类中很高,但是一旦出了事,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能把你全须全尾地从那个地方带回来。” “我去海底是为了帮你们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们反过来救我,”唐都安抚道,“相信我,人类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但莎乐美只是摇头,说什么都不肯让唐都跟着他一起回去。 “要是你出事了,我没有办法跟陆地上的人类交代,”他声音低沉地说,“我是知道的……那些来渔民在船上经常会聊起关于你的事情,他们都对你十分爱戴,认为你是海塔尔的救世主。而且你上次也跟我说了,你是有职责在身的人,为什么现在要以身犯险?难道你准备丢下你的人民不管了吗?” “正是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职责,所以我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唐都冷静地说,“帝国给我颁发的头衔是星球总督,这意味着整个星球上的生灵都归我管,人鱼当然也一样。” 这种话要是换作往常,唐都一旦说出口,恐怕就连对他抱有好感的莎乐美王子也会按捺不住怒气,因为他们和人类的关系一向泾渭分明,根本不需要什么莫名其妙的总督来管理。 但若是放在现在这种危难关头…… “看来那位祭司说得还挺准,”他沉默片刻,仰起头,如大海般幽深的墨绿色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唐都的脸庞,唇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我真的要迷上你了,小总督。” 【攻略人物“莎乐美”好感度+1】 【好感度】:★★★(他坚定地认为,您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 唐都:“……下次少说点这种有碍种族关系的话,谢谢。” 克里斯冷着脸甩上车门,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轰响的油门中。 要不是因为唐都的命令,他肯定现在就一枪子儿崩了那条恬不知耻的风骚绿尾巴鱼! 半小时后,一辆风驰电掣的小皮卡载着他们需要的潜水设备——和某位终于来活的外聘神秘处理人员来到了海边。 “我还以为今天不用下水了呢,”那月刚下车就迎面感受到了呼啸而来的海风,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总督阁下,您真的很擅长给自己找活干。……当然,我这绝不是在说您没事找事。” 唐都白了他一眼。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督府的一天三顿也不是白吃的,”他一边戴上潜水设备一边闷声说道,“这次给你一百万,就算是精神补偿了。” 那月立刻精神一振:“我觉得我现在还年轻,偶尔熬夜加班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克里斯在他旁边挤出重重一声冷笑。 这次下去的人一共就他们三个,出于某种私心,克里斯并没有通知还呆在总督府内的雷蒙德——他也不是泥人做的,瞧瞧雷蒙德前几次对他蹬鼻子上脸的挑衅,在唐都没有特意点名的情况下,克里斯怎么可能会好心叫上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于错失任务机会的雷蒙德,克里斯只想说两个字: 活该。 “等到了海底,我会制造出气泡帮你们缓解水压,”莎乐美看着全副武装的三人,要说不感动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他这会儿倒是表现出了身为王储该有的临危不乱素质,冷静地对他们说道,“我父王和护卫队现在应该就守在深海之渊的旁边,他那里有能让人类在海底生存的宝物,我带你们去见他。” 唐都隔着潜水镜,冲他点点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其实人鱼制造的气泡完全可以让他们在里面呼吸,但是由于气泡过于脆弱,很容易就会破裂,所以唐都他们还是穿戴上了全套的潜水设备。 深海之渊的位置在远海,想要到达那里他们还得先开船过去,唐都原本还在发愁让当地渔民送他们过去会不会出事,结果克里斯不愧是万能管家,基本上什么交通工具他上手就能操作,轻而易举地就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可尽管一行人已经很抓紧时间了,等来到远海的海面上时,周围的天色也基本完全暗了下来。 “这里给人的感觉很不好,”那月望着四周漆黑的海面,用手中的深海提灯照亮了船舷附近的一小片海域,“雾气的浓度比近海起码高了一倍不止,而且仅仅是根据我初步的感知……”他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又再度睁开,紧皱着眉头道,“方圆一公里内,至少存在着四到五个神秘现象。” 唐都也感觉到了,事实上,从刚才起他的太阳穴就一直在突突直跳向他发出预警信号。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 “你们有没有感觉,”他缓缓道,“我们这艘船,在下沉?”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跑到船舷边朝下望去。果然,船体浸入海水中的部分已经缠满了细密的暗红色触须,正拖着整艘船不断下沉,这才短短十几秒的功夫,海面就已经逼近了船体的最大吃水深度。 “神秘眷属居然都已经蔓延到这里了……快跳下去!我带你们走!”莎乐美喊道。 克里斯反应最快,第一个跳了下去,那月和唐都紧随其后。莎乐美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只红色的海星,在海水里用力晃了两下,被晃晕的海星很快从正中的口内吐出一个泛着荧蓝色光泽的巨大泡泡,三人对视一眼,闭眼钻了进去。 莎乐美推着气泡,摆动鱼尾,飞速朝海底的某个方向游去。 借着深海提灯的光芒,神秘眷属并没有靠近他们,但唐都也清晰地看到了大海深处仿佛末日降临般的一幕——无数海洋生物的躯体都被游离在海水中的暗红色触须紧紧缠绕,小到鱼虾,大到鲸豚,这些触须似乎无处不在。唐都亲眼目睹了一头巨鲸庞大的身躯被触须攀附成了暗红色的藤蔓怪物,而它从抵死挣扎到发出窒息的悲鸣,直至最后的鲸落,整个过程用时甚至不超过半分钟的时间。 若是让这些神秘眷属登陆上岸…… 唐都在心中再一次肯定,自己冒着如此大风险潜入海底并没有做错。 不仅是为了与人鱼族交好,更是为了保护那些生活在陆地上、对这场巨大危机仍旧一无所知的人们。 在赶路的过程中,唐都一面观察着这些神秘眷属的特性,一边不禁想到了刻在总督府大厅内,那座巨大黄水晶灵摆基座上的古老誓言。 据说,是当初帝国第一任外派总督写下的一段话: “黑幕降临大地,若有朝一日战线溃败,我们将再次成为展望彼岸的灯塔,以血肉之躯吹响唤醒文明的号角,誓死守卫人类的荣耀——神秘不灭,火种生生不息。人类万岁!” 气泡能够提供空气,抵御强大的水压,却无法隔绝深海中森冷的寒意。 唐都屈膝坐在气泡正中,凝视着手中正朝外散发着摇曳微光的深海提灯,一颗心忽然渐渐安定下来。 只可惜没带部相机下来,他心想。 难得参观一回真正的海底世界,不拍几张照片留念实在是遗憾。 “到了。” 身后推着气泡的莎乐美停了下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条黑暗海沟的边缘,这里的光线和夜晚的海塔尔街道几乎没什么区别,因为海底到处都种满了会发光的各色珊瑚,从这个角度向西南方望去,远远地还能看见一座由巨型远古生物骨骼组成的海底宫殿,四周环绕着圆柱形的深色礁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海底王国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跟父王讲一声。”莎乐美叮嘱道,说完便游走了。 那月一脸稀奇地敲了敲气泡的表面:“这玩意儿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居然能在这么深的地方还不破,而且还声音传导的也很清晰。” 克里斯冷淡道:“别手欠,万一气泡破了,我和少爷可不想跟你这种人一起在海底陪葬。” 那月保持着微笑,眼角却狠狠跳了一下:“克里斯先生——” 但还不等他说完,莎乐美便领着一群人鱼回来了。 为表敬意,唐都也从气泡里站了起来。为首的那条戴着海蓝宝石王冠、须发苍白的人鱼应该就是莎乐美的父皇,海底王国的国王,他同样也在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唐都,相比起其他人鱼冰冷的审视,这位活了很久的人鱼首领神色之中则多了几分警惕和提防。 近些年来人鱼与人类的关系确实比较紧张,唐都站在原地,坦然地接受这样近乎于失礼的注视。 片刻之后,老国王微微放松了表情,抬起手,将三片透明的人鱼鳞片递了过来,示意他们每个人都把鳞片随身携带。 唐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把其余两片分给了克里斯和那月。 几秒钟后,气泡猛地破裂,他们却神奇地发现自己不仅能够在深海高强度的水压中生存,甚至还能自如地呼吸说话,就和面前的人鱼一样。 “收好它们,不要搞丢了,”国王沉声道,“一旦鳞片距离你们太远,你们就会失去在海中呼吸的本领,体温也会迅速下降;超过一定界限,水压会瞬间将你们碾成肉泥。” 唐都点点头,把鳞片放在了潜水服紧贴着左胸的口袋内。 “看来这些潜水设备是不需要了,”他摘下氧气面罩,仰头望了望头顶漆黑一片的海水,“这里的深度应该至少有两千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 “但这里只是深海之渊的边缘,”国王说,“下面究竟有多深没人知道,这里是海底王国一切生灵的禁地,人类总督,你现在想回头还来得及,我会派护卫队将你们送回岸上。这次的神秘非常难对付,就连我们王国最勇猛的战士也没能回来,一旦下去,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唐都收回目光,对他笑了笑:“落子无悔,请为我们带路吧。” “好!” 国王顿了顿,朝他伸出手:“有您这句话,无论我们能不能解决这次的神秘事件,也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海底王国最尊贵的客人!” 唐都与他回握了一下,目光平静。 “我的荣幸。” 第18章 天体之音 在前往深海之渊的路上,国王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人鱼族对这个未知神秘的初步解析。 “在人鱼族的传说中,深海之渊里存在着一只存活了上万年的超巨型怪兽,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克拉肯,”他说道,“再加上很多迷失在那里的人鱼的确没有回来过,因此,我们祖祖辈辈都将那里视为禁地,禁止族人靠近。” 唐都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发现那里诞生神秘的?” “起初是因为海水温度和洋流的变化,”莎乐美插嘴道,“不过这种情况虽然罕见,每隔百年还是会偶尔发生那么一两次的,所以观测者也只是单纯的记录,并没有上报。” “直到三天前,一首歌声响彻了海底王国。” “歌声?” “对,”一直沉默的国王回答道,他的神色十分沉痛,“这是一首圣歌,音调尖锐,听上去像是人类防空警报的声音。在听到歌声时我们才察觉到大事不妙,赶紧派人到深海之渊附近查看,但是……就在那一天,神秘眷属在海洋中大量繁殖爆发,吾儿受了重伤,王宫的护卫队也伤亡惨重。” 唐都注意到,这些人鱼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伤,而且都和莎乐美的情况类似,伤口处呈现出暗红色的印记,还有皮肤溃烂后形成的密集水泡。 看来这个神秘眷属的触须是带有腐蚀性的,他想,必须得小心避开不被它碰到。 只是国王话语中的一处细节让唐都十分在意,这还要多亏了他之前忍痛花大价钱从“今天也想辞职摆烂”那里买来的神秘图册,上面记录了一些千年间曾被人类目睹过、或者曾对人类社会造成巨大损失灾难的神秘存在,以及部分传说中的旧神情报——据Joker先生说,别看这些诉述只有只言片语,后面可都是用无数星际祭司的命堆出来的。 人类对彼岸的窥探,从来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唐都记得很清楚,就在那本神秘图册的第十九页,它描述了一个编号与他所在星球相同的黑暗旧神。 编号Y018,其名为—— 天体之音。 天体之音的外形是锈红色的巨型球体,而由于混沌支配者和其之上的存在同属于混沌,因此,也并没有普通神秘的地火水风属性之分。它的特性就是会发出类似于防空警报的圣歌,如中子星般吸引四周一切物体,包括光的轨迹也会被其扭曲,给其足够的时间,甚至可以将一个星球及其周边的所有物质坍塌压缩。 据说,为了从彼岸截取到一小段圣歌篇章,当时在场三分之二的星际祭司当场死亡,剩下的三分之一也落得了个精神力永久受损的下场,不少都在日后变得疯疯癫癫。 但Joker先生很快又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就是这样珍贵的情报,却不知被谁传到了暗网上,成为了各大地下交易所惩戒奴隶和叛徒的一种精神酷刑。 抛开这些人性之恶不谈,天体之音作为旧神之一,的确是一种光听描述就足以令人绝望的存在,人类在这种堪称天灾的神秘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包括唐都,他根本无法想象,人类该如何用自身的逻辑,去理解这种完完全全非理性的存在? 就算真的将它解析成功了,他们又该如何将这种足以毁灭一整个星球的强大神秘收容? 当时他看完那本图册之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怪不得神秘学基础法则第七条,又会被人称为末日法则。 ——当旧神从沉眠之中苏醒时,时光轮转,万有将按其原来属性复归予其本源。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告诉了国王关于天体之音的情报,但唐都很肯定地告诉他们:“这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旧神,因为根据你们所说,它至少已经在深海之渊里诞生一个星期了,这么长的时间,都足够旧神把这个星球毁灭四五遍了。” 听到他的话,国王却仍是愁眉不展:“那为何这个神秘会有和旧神相同的特性?我们派了很多战士下去,却一个都没有回来,下面的情况现在根本无人知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唐都说,“只有下去看看才能知道了。” 这会儿他们已经来到了深海之渊的边缘,脚下的礁岩沙土上密布着那种暗红色触须形状的神秘眷属,因为靠近神秘中枢所在,它们的力量也远比之前唐都他们遇到的要强上许多,聚集最多的地方高度甚至超过了珊瑚,犹如盘根错节的树干,上面挂满了随着水流肆意飘荡的、柔软的细小长蛇。 国王严正警告他们,不要在没有任何准备下贸然接近那些“树干”,人鱼身上的伤口就是前车之鉴。 “它们的汁液中含有浓酸,”他说,“尤其是这种已经形成规模的神秘眷属,一旦靠近它们的攻击范围,这些触须会很高兴今天又有加餐的。” 但尽管他们已经远远地绕开了这些树干,每走一步,三人还是能感觉到脚底似有若无的牵引,在零散的触须接触到潜水鞋的橡胶鞋底时,时不时还会冒出一小串小气泡,这是橡胶在被缓慢腐蚀的证明。 这里的一切都令唐都感到非常不安。 他定了定神,打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姓名】:唐都 【身份】:唐家养子;荒星Y018现任总督 【生命值】:100 【好感度】:★X8 【精神力(SAN值)】:88 【神秘收容卡牌】:1.风之眼;2.黑暗火种 紧接着,他又看了一下那月和克里斯的精神力值,也基本都维持在80以上,这让唐都稍稍有了一些底气。他对想要先下去探路的克里斯摇摇头,说道:“你也听到他们说了,迄今为止下去的人鱼没有一位上来过,既然这样,那我们三个不如一起下去,至少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还能有个照应。” 莎乐美立刻道:“是四个。” 他对想要出声打断他的国王说道:“父皇,这起神秘事件发生在海底王国,本就该由我们人鱼族自己来处理,现在小总督他们愿意来帮忙,我们怎么能站在岸边袖手旁观?我知道我是您唯一的儿子,但是如果让我就这么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话,抱歉,我办不到。” 国王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莎乐美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半晌,国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模样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好吧,”他说,“本来我是打算自己下去的,既然你难得交到了人类朋友,我们人鱼虽然一直独善其身,但关键时刻自然也要与朋友共患难。” 他将头顶的王冠摘下,郑重地戴在了莎乐美的头顶。 “智慧王冠会帮助你维持理性,”国王说着,将额头紧贴着莎乐美的前额,用苍老沙哑的声音祝福道,“——愿你平安归来,我的儿子。” 他站在深海之渊的边缘,目送着四位勇士沿着固定在崖边的数条绳索逐渐潜入黑暗。身后的人鱼族战士们手握长矛,用古老的语言吟唱起了征服海洋的颂歌,声音回荡在幽深的水域中,附近十几条原本平静的暗红色触须不安地扭动起来,试图回缩进入深渊,却被反手拔剑的国王一剑斩断。 “尽可能地削弱这些神秘眷属的力量,为勇者们创造机会吧,我的子民们!” 随着国王一声令下,战士们吹响号角,无数人鱼从珊瑚丛和礁石后方出现,开始朝着四面八方的海域游去,宣布着这场与神秘战斗的正式打响。 而此时,身处深海之渊的唐都四人,却在经历着此生从未体验过的经历。 无数细小的、发着光的水母在他们周身漂浮游荡,按理说深海之渊内不应该存在任何生物,但它们的存在却打破了众人的这一点认知。 它们就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使者,轻盈透明的触须拂过唐都的脸颊时,尽管唐都飞快地躲开了,但在那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感受。这些水母似乎是无毒无害的,顺着洋流慢悠悠地朝前飘去,远看仿佛是一条绵延数百米的透明白龙,在黑暗的深渊内自由自在地遨游荡漾。 “太壮观了……”那月忽然喃喃道,“我以前还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在编故事骗小孩,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如此奇景。” 闻言,唐都不禁侧目看了他一眼。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潜入海底,从前搞摄影时他也曾去过一些人迹罕至的深海拍摄,只不过那时最多也就是拍拍鱼群和鲸鱼海龟什么的,像是这样成千上万的发光水母迁徙,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但唐都一直都很清楚,这世界太大了,他没见过的景色数不胜数。 当手头没有可以记录下这些画面的工具时,不如就将它们保存在记忆中,作为一则传奇故事告诉后人。就像那月这样,或许很多年之后,机缘巧合,曾经听故事的那个人也会目睹到和讲述者相同的景色,体会到同样心潮澎湃的感受。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在这个位置停留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时间。 待水母群远去后,这才继续开始向下。 “检查好自己的安全绳,”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唐都特别叮嘱其他人,“这里的暗流很多,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卷走。” 莎乐美还有心思和他开个小玩笑:“放心,小总督,要是你被卷走,我一定用公主抱带着你游回来。” 旁边克里斯的表情看上去很想一脚把他踹进海沟里。 “拜托各位有点紧张感,这可是N级的污染源,”唐都忍不住叹气,就连他也觉得他们几个似乎有点太不把这个神秘当回事了,就算现在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但这种平静肯定只是暂时的,“如果你们实在精力多得没处发泄的话,不如现在就开始解析它的诞生原因。” 说着,他顿了顿,率先提出了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是因为人鱼族对克拉肯的恐惧?” “我觉得不可能,”莎乐美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事实上我们人鱼族的年轻一辈很多都不知道这个传说,对禁地的认知也仅限于知道不能随便进入否则会被护卫队惩戒而已,既然连克拉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哪里来的恐惧?” 克里斯沉吟片刻道:“我觉得还是应该与大海或者深渊相关,毕竟——” 话音未落,他突然脸色一变。 “你要干什么?回来!” 但已经太迟了,那月直勾勾地盯着下方漆黑的深渊之底,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那张在提灯映照下愈发苍白瘦削的脸上,竟猛地焕发出一股骇人的狂喜之色来。 过于激烈的情绪甚至让青年原本秀丽的五官显现出了几分扭曲。就像是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发现了绿洲,他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的安全绳,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了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第19章 海底金字塔 海底的平静被瞬间打破。 一股股猩红液体从海底翻涌上来,刺鼻的腥气让唐都恍然以为自己现在浸泡在血水里。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但更糟糕的是这股暗流的冲击让几人的绳索都开始剧烈摇晃,唐都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安全绳,身体却被水流猛地抛起,接着后背重重地撞击在了崖壁上。 尽管有那些柔软的触须作为缓冲,但他还是被砸的好一阵眼冒金星,半天都缓不过来。 “少爷!” 克里斯凄厉的呼唤声仿佛远在天边。 唐都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慎脱手的深海提灯在他眼前模糊成了一团弥散的光晕,正在朝他渐渐远去,但借着灯芯燃烧的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唐都得以窥见了一丝海底的景象—— 三座古老的金字塔屹立在辽阔的黑暗海沟深处,它们分别位于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一幅巨大的、类似于麦田怪圈似的图腾将它们囊括其中,而在那最中心的位置,三角形的内心之上,放置着一尊他前不久还曾看到过的熟悉人面雕像——只不过,它是睁着眼睛的,两只硕.大邃密的纯白色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上方,也就是唐都他们所在的方位。 唐都与它对视一眼,只觉得好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瞬息间便闪现过一系列万花筒般的幻象。他的嘴里也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息,也不知是刚才咬到了舌头还是不小心呛了几口海水。 努力在水流中控制身形的克里斯终于勉强保持住了自身的稳定,他用双脚抵着崖壁,艰难地一步一步朝唐都的方向走来,然后一把抓住了那根安全绳,将唐都朝自己的方向拽了过来。 至于旁边已经在涡流中上下漂浮像条死鱼似的某条人鱼,显然,从来不在克里斯的考虑范围内。 “少爷,还好吗?”他死死地抓住唐都的安全绳锁扣,声音在汹涌的水流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唐都咳嗽着朝他点点头,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重新被鲜红潮水遮蔽的位置。 他从没见过那月脸上露出过那样失态的神情。 唐都不相信他刚才是受到了神秘的影响。那月的精神力虽然没有他高,但应对神秘的经验却远超他百倍不止,每次在总督府与他交流时,唐都都会觉得受益良多。 所以,从纯粹理性判断,他究竟为何会做出这样莽撞的举动? 之前国王对他们说下去的战士没有一个回来的,但这一路上他们却没有看到任何一具尸骸,是否也证明了,那些战士们同样也遭遇了这股诡异暗流的袭击? “少爷,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克里斯费劲地把脚从崖壁上□□,吸收了鲜红潮水的触须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外生长着,不一会儿就缠绕上了他的小腿,“虽然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但是最好还是先跟着那个占星师走,他比谁都惜命,不会随随便便找死的。” 唐都也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从腰侧拔出了一把B级封印物-狩猎匕首,之前他就是用这把匕首在教堂内切割虫茧的,它对于一切有着植物形态、属性为地的神秘都具有一定的克制效果。唐都在崖壁上清理出一片空地,又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了一些混合着水晶粉末的膏体涂抹在上面,保证这些疯狂蔓延的神秘眷属不会在短时间内卷土重来。 他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向上的箭头,又在箭头右侧刻了一个圆圈,这是一种全星际通用的神秘现象警示标志,代表着“小心前进”的意思,用以提醒后来者注意此处的暗流。 而在刻下标志后,他果断摇醒还处于迷糊状态的莎乐美:“醒醒!带我们下去了!” “啊?哦……”人鱼对于水质的变化很敏.感,莎乐美这会儿的感觉比唐都他们要强烈数倍不止,就跟把人类丢到刚装修完的新房里吸甲醛一样,浑身上下都犯恶心。 但他还是甩了甩头,努力打起精神:“那你们抓住我的手,千万别松开!” 三人解开安全绳的锁扣,将彼此的腰部用绳索连接在一起,接着一头扎进了翻涌的潮水中。 这里的水流湍急程度比崖壁附近更甚,就连在各种洋流内畅游无阻的人鱼行动起来也颇为吃力,更别提他还带着两个人类。莎乐美咬紧牙关,手中紧握着唐都递给他的神秘罗盘,拼劲全力,摆动鱼尾,一个猛子钻出了这股血红的诡异漩涡。 但还不等他喘口气,视线就直直对上了那尊巨大无比的人面雕像。 “救……” 莎乐美吓得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鱼尾巴软绵绵地漂浮在冰冷的海水中,模样像极了一条被电击后翻肚皮的死鱼。 唐都:“…………” 克里斯发出一声嗤笑,手上动作飞快地解开了安全绳的锁扣:“就知道指望不了这条风骚鱼。” 唐都也解开了锁扣,他右手紧握着匕首,屏息朝着人面雕像的方向又游近了些,打开手电筒,但因为它的表面积过于庞大,所以只照亮了它的上半张脸。 然而,这尊人面雕像的表情和之前从河底打捞上来的石碑人面不太相同,它不仅双眼是完全睁开的,并且脸上完全没有那种悲悯仁慈的神色,反倒多了几分神塑木偶般非人的冰冷,有一种恐怖谷的感觉。 而且,唐都凑近后才发现,它的脸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浅金色神秘字体,这些字体仿佛具有生命一样,在人面的巨大脸庞上不停闪烁流转,只不过因为颜色过于浅淡,无法从远处看清罢了。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说过,《光辉之书》的内容只能被记录在人皮上?”唐都扭头看向克里斯。 克里斯的表情十分凝重,他死死地盯着那尊人面雕塑,有那么一瞬间,唐都仿佛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另一个那月——因为两人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太相似了,震惊、激动、愤怒、憎恨,和那深深压抑在眼眸深处的狂喜。 “没错,我是这样说过,”克里斯哑声道,“但是少爷,神秘文字是来自另一维度的文字,除了人皮外,只有那些存在于彼岸的神秘才能真正驾驭它们。” “所以,你想说这玩意儿就是那个N级污染源的本体?”唐都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张人面,它看上去的确骇人恐怖,然而丝毫不具备任何攻击力,“说实话,我觉得上面那些神秘眷属都比它更厉害些。” 克里斯摇摇头:“它的安静也只是暂时的,这个神秘目前还处于孵化的状态中。” 唐都紧皱着眉头,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他来到了人面雕像的边缘,看到了位于雕像下方的东西。 “我&%¥#@……” 平生第一次,唐都短暂地失去了数秒他身为人类的语言表达能力。 无数暗红色的肉块堆积在人面雕像下方,足足有唐都手腕那么粗的青紫色血管有的暴露在外,有的深藏在肉块之中,就像是为心脏供血的冠状动脉一样,一下一下持续地跳动着。如果让唐都一定用某种现实社会中的生物来形容它的话,那应该就是一张遭遇了强酸融化后,又被剥去皮肤的人脸。 ——这根本不是什么人面雕像,而是一副巨大的人脸面具! 除此之外,这张人脸下巴处本该是胡须的位置还长满了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触须,这些为母体供养血肉与恐惧养分的肉须一直蔓延到海沟的崖壁上方,毫无疑问,外界那些导致无数海洋生物窒息死亡的神秘眷属源头就在于此。 唐都脱口而出:“这是深海巨人!” N1036深海巨人,属性为水,外表是超大型章鱼的模样,但却拥有着一张类人的脸庞,喜欢将除了脸部以外的身体部位潜埋在深海的沙土之中。诞生后会将海水污染成暗红色腥臭液体,渴望新鲜血肉,从各类海洋生物到新鲜的少女孩童来者不拒。它会用藤蔓缠绕他们的口鼻,令其腹胀如牛出现巨人观现象,最终青白浮肿而死。 但该神秘最可怕之处,还是它长达数百年的潜伏与极强的成长性。 在汲取到足够能量的情况下,身为污染源的深海巨人甚至有可能演变成混沌支配者-Q264混沌海神。帝国七百年前就曾经发生过一起深海巨人的进化事件,据说,当时它掀起的海啸足足有上百层楼高,直接将沿海的十几座城市毁灭殆尽,单是死亡人数就超过了一亿。 “还好,还好,”唐都喃喃道,他内心甚至升起了一股庆幸,“现在它还只是深海巨人……” 不同于之前的G级异端-【黑暗火种】,虽然同为诞生于人类情绪的神秘,混沌支配者却已经上升到了集体意识的层次。甚至可以说,它是一种根植于人性中的概念,即使侥幸将它封印,人类这个群体对海洋的恐惧却永远不会磨灭,因此每隔几百上千年,它就会再度卷土重来。 “有点不对劲,少爷,”克里斯回过神来,严肃地对他说道,“如果神秘一直处于这种休眠状态,那为何下来的这么多人全部失踪了?” 唐都同样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刚要说话,突然整个人一激灵,猛地反应过来—— “莎乐美呢?” 第20章 巴甫洛夫的狗 唐都和克里斯面面相觑。 一行四个人下来,才刚刚和神秘打了个照面,就有两个不见了踪影。 一想到下一个失踪的或许就是唐都,克里斯就觉得极其无法忍受,他立刻拿出绳子,想将自己的手腕与唐都的绑在一起,但却被唐都拒绝了。 “这样不方便行动,”他说,“我记得你两只手都能开枪,没必要因为这个削弱自己的战斗力。” 克里斯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唐都说得确实有道理。 他勉强收起了绳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唐都的背影,视线却仿佛越过黑暗冰冷的海水,看到了站在遥远时光彼岸的另一人。 那是透进他晦暗生命中一线天光,也是操蛋命运给予他唯一的一丝仁慈。 回忆如千万只毒蚁,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脏。并且克里斯清楚地知道,和他有着相同感受的绝不止一人。 他垂下头,缓缓松开已经嵌入掌心的指甲,重新恢复正常的神情,并肩站在唐都身边:“那么少爷,您准备从哪里开始解析?” 尽管深海巨人是已经被神秘图册记载过的污染源,但因为年代久远,当时那起灾祸的详细资料已经不可考,唯一留下记录的反倒只有混沌海神的相关解析。这也造成了唐都他们必须要从头开始,探究面前这个N级污染源的真正诞生原因。 “先找人。”唐都说。 他在脑海里飞快地把他们这次的经历又过了一遍,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为什么,在这条海沟里,会聚集着那么多的发光水母? 据唐都所知,海塔尔附近海域内一共只生活着三种水母,而会发光的只有一种,当地人称之为天使水母,因为它们会在海水中发出透明的、宛如天使降临般的柔和光芒,在夜晚照亮整片海域。 但先不说这种水母一般不会生活在太深的海沟中,就凭它们是肉食性生物这一点,唐都就敢断定,它们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深海之渊内。 不然的话,它们哪里来的食物? 数量较少的天使水母还可以靠着捕食浮游生物生存,但一旦它们达到一定量级,甚至会成群结队捕猎鱼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取到足够的能量。 而很显然,深海之渊糟糕的生态环境并不满足这个要求。 唐都拿着水下定位通讯器,一边呼叫着不知身在何处的那月和莎乐美,一边思考着这件事。而克里斯则忙着警戒四周的情况,因此,两人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头顶百米的黑暗中,还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在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两人。 “滋……滋啦……” 一阵杂音从通讯器内传来,唐都精神一振,忙拔高声音问道:“喂?对面能听见吗?” “能……总督……阁下……” 听语气就知道是谁,唐都立刻问道:“那月,你现在在哪儿?” 通讯器上显示的红点距离他们并不远。 “我在……上面……要小心……” 上面? 唐都和克里斯下意识往上方望去,果然,看到了一点闪光在距离他们约百米远的海底金字塔顶端来回摇晃。 “他怎么会跑到那上面去的?”唐都费解地问道。 “你下来,”他随即对着通讯器说道,“莎乐美不见了,我们想要上去太困难,我们在人面的东边,你快——” 话音未落,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渺远而尖锐的歌声。 唐都的话戛然而止。 这正是国王曾经向他们叙述过的、和防空警报声音相似的圣歌! 它对人的精神污染比之前的教堂钟声要低上许多,因此唐都并不像上次那样头疼欲裂,精神恍惚。 他只是被勾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尖叫声,谩骂声,心电图的滴滴声……唐都揉了揉太阳穴,一只手扶着冰冷的人面,仰起头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又看到了那条梦幻优雅的“白龙”。 它缓缓摇曳修长柔软的身躯,似乎根本不受声音的影响,欢快而自在地游荡在深海底部,宛如一条由这广袤海洋孕育而生的精灵。 不对。 唐都想,不该是这样的。 神秘的影响从来不分种族,水母其实也有“耳朵”,它们能够提前感知到风暴来临前的次声波,若是真正的天体之音吟唱出的圣歌,它们表现出的状态绝不会如此悠闲。 “大概是N级……” “你不能去!” “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我们人鱼虽然一直独善其身,但关键时刻自然也要与朋友共患难。” 国王不安的眼神、莎乐美三番两次的阻挠,和出发后的不在状态,种种微妙的异常联系起来,唐都睁大眼睛,终于将这一切连贯了起来。 如果一切确实如他所想…… 那就真的有点儿麻烦了,他沉着脸想。 此时恼人的歌声已经停止了。唐都转过身,看到克里斯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垂着头安静地跪在地上,皱了皱眉打算扶他起来,却在看到对方抬起头后脸上空白恍惚的神情时一愣。 “你这是怎么了?” 明明之前在教堂时都适应良好,怎么偏偏对这首圣歌的反应这么大? “醒醒,”唐都见他的精神力也没下降多少,忍不住疑惑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起来,我们得赶紧跟那月汇合,这恐怕是个圈——”套。 他的声音一顿。 因为克里斯突然毫无征兆地俯下身,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深深地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他的脚尖,他蜷缩着身躯,浑身颤抖地趴伏在地面上,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一条被彻底驯服的狗,对不对?” 一道嘲讽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水域中传来。 唐都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手电筒的光芒冷冷地照向了那群本不该出现在深海之底的人类。 他们人人都戴着尖顶兜帽,手中举着火把,黑色的火焰在水中熊熊燃烧,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理,明明根本不发出任何光芒,却能让人在黑暗中清晰地看到衣服上的每一丝褶皱。 莎乐美就漂浮在他们的身旁,距离不远不近,似乎对这群人也颇为忌惮。 但他脸上的愧疚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们是谁?”唐都没有看他,只是问那群人。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克里斯团长,”但为首之人根本不屑理会他,只是冷笑着望着跪在唐都脚下的克里斯嘲讽道,“我都忍不住开始同情你了,可真是主人的一条好狗啊。” 这个称呼…… 唐都大概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你们答应过我的,”被两波人同时忽略的莎乐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但他甚至都不敢看唐都,只是执拗地对那领头的人说道,“你们要的只是那个叛徒,小总督与这件事无关,我……我现在就带他离开。” 首领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赶紧——” “谁说无关的?” 唐都打断了那人的话,语气冰冷地反问道:“莎乐美王子,我总督府上的人只有我才能处置,谁给你们的权力,当着我这个总督的面和其他人讨论这种事情?” 莎乐美王子猛地攥紧了拳头,他低声下气地劝道:“小总督,我知道克里斯是你的管家,但是现在真的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我……” “我什么我,”首领冷哼一声,隐藏在兜帽下的那双阴鸷双眼紧盯着唐都的脸庞,“不过是一个克隆出来的假冒伪劣品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唐都缓缓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的好大哥没告诉你吗?”首领咧开嘴巴,朝他露出一口尖利的森森白牙,“还是说,你以为唐家会随随便便就收一个孤儿当养子?那你可真是天真到家了!说白了,无论是唐觉,还是我们敬爱的克里斯团长——”他故意拖长的声音,饱含恶意的音调听上去充满了阴阳怪气和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猜猜,他们在对你说话的时候,究竟是在看着谁呢?” “这很重要吗?”唐都却问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首领被他问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唐都居然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被当成替身的事情。 唐都的余光注意到金字塔上方明明灭灭的灯光,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表面却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淡定地对这些人说道:“抱歉,我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因为我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替身也好,救世主也罢,甚至于——咒骂我、痛恨我,对我恨之入骨,那又如何?” 他歪了歪头,左耳的银水晶耳坠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细微的流光。 “只要不来挡我的路,我管他们怎么想。” 首领脸上的笑容隐去,声音也逐渐冷冽起来:“你是在挑衅我们玫瑰教团吗?就凭你一个人?”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的?” 唐都的指尖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张卡牌。 【系统提示:是否确认使用神秘卡牌“黑暗火种”?】 “确认。” 首领看着游离在他掌心的那一小团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火焰”的混沌黑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认真的?不妨告诉你吧,当初那个教堂里的异端就是我们手中黑暗火焰的力量分支,你居然还想着用它来对付我们?别笑死人了!哈哈哈……” 他身后的信徒们也都纷纷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嘲笑声,注视着唐都的眼神充满了不自量力的讥讽之色。 一旁的莎乐美咬紧牙关,他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一旦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他就立刻带着唐都游上去!就算父皇事后责罚他他也一定要保下小总督,毕竟,这件事情确实是他们先…… “是吗?”唐都笑了笑,“如果我没观察错的话,你们手里的黑暗火焰应该是火属性的吧。那不妨告诉你们,我手中的黑暗火种,虽然名字里带火,但是——” “它可是进化后的风属性神秘啊。” 说完,成百上千只嗜血飞蛾如同利剑般朝他们袭去,玫瑰教团的众人吃了一惊,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些搞自杀式袭击的小虫子弄得有些手忙脚乱,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飞蛾在深海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就连自杀式袭击的杀伤力都低得可怜,最多只能划破衣服表面,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首领大怒道,被唐都彻底激怒后他直接从腰侧拔出了枪,“本来还想着放你一马,既然如此,正好拿你当下次召唤的祭品!” 唐都怜悯地望着他。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只会想着一件事。” 首领下意识抬头望去,瞬间脸色大变。 比飞蛾数量更加庞大、几乎难以用肉眼计量的水母群正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涌来。 这些在深海中散发着梦幻光芒、犹如天使般美丽的水母们此时在教团众人眼中,现在却犹如索命的厉鬼一样恐怖,它们集结成群,循着血的味道前赴后继地扑来,就像是蝗灾中的蝗虫一样,从平日里的温顺无害瞬间变成了足以将人撕碎成片的凶兽,一时间,静谧的深海中哀嚎四起。 “——【万物之母】。”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随即,一片朦胧的银光将唐都的身体笼罩起来,隔绝了他与外界水母群的接触。最奇妙的是,身处其中的感觉就像是浸泡在温暖的热水中一样,将海底冰冷的寒意驱散一空。 唐都仰头看了看那张仍旧僵硬苍白的死人脸庞,这才发现这居然还是位长得不错的女性。 怪不得会叫这个名字。 他挑了挑眉,对来得恰到好处的那月说道:“我就说我不是一个人吧。” 但那月还是朝他微微欠身,很诚恳地道了一声歉:“抱歉,总督阁下,是我来迟了。” 莎乐美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刚才那人拔枪的时候,他抱着哪怕为唐都挡枪都不能让小总督死在这里的想法,闭着眼睛冲了过来。但也正因此,他也被包括在了那月这张神秘卡牌的保护范围内。 可是唐都依旧没有搭理他。 甚至,连一个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 他看到唐都用轻快的语气和那月说这话,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根本不介意他的背叛。 可莎乐美心里却愈发难受起来。 他很想告诉唐都,他们人鱼族真的是被这群疯子胁迫的,他之前其实也没有说谎,一旦深海巨人苏醒,它就将成为真正的N级神秘搅乱整个海洋;还有,他也是真的不希望小总督受到任何伤害…… 但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作为传说中集结了全宇宙最疯狂之人的神秘教团,哪怕只是一支小队,当然也不可能被区区一群水母团灭,只是看那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就连那月也忍不住咋舌:“总督阁下,真是个狠人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比谁都要灿烂。 眼看着那群气急败坏的疯子准备动真格的了,唐都叹了一口气,半跪下来,一把揪起了克里斯的领口。 “你准备跪到什么时候?”他质问道。 克里斯的瞳孔涣散,他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极度恐惧的状态之中,身体一直保持着蜷缩的状态,肌肉时不时地还会痉挛两下。 唐都知道,这并不是神秘造成的精神污染。 而是在经过某种残酷训诫后,在他的大脑中、身体内残留至今的条件反射。 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样。 他又想到了Joker先生之前对他说的关于地下交易所调.教奴隶的那番话,不禁眼神微沉。 那月双手插袖,带着一份同情和九分看好戏的心情,好心地建议道:“总督阁下,克里斯先生显然是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清醒了,我们还是直接带着他——” “啪!” 唐都直接一巴掌甩在了克里斯的脸上,把那月已经到嘴边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打这一耳光的时候唐都丝毫没有留情,因此,尽管是在水中,克里斯的脸颊上还是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浅浅的红色巴掌印。 男人的脑袋被打偏到一边,表情在空白之余,终于出现了一丝属于正常人的愣怔情绪。 “看着那边,”唐都站起身,揪着克里斯的领口,强硬地把他的脸转过去,对准了玫瑰教团的方向,“听好了,我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总之人死不能复生,而那边那群都是你的仇人,他们现在不仅要除掉你这个叛徒,还打算顺便把我也一起干掉。” “所以,告诉我。”唐都虽然是在对克里斯说话,但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三人的耳中。 如同石子落入平静湖面,激起万千波澜。 “——你愿意为我而战吗?” 第21章 究竟谁才是反派? 大概是那一巴掌起了效果。 在唐都掷地有声的询问下, 克里斯终于停止了颤抖,眼神也渐渐恢复了神采。 “少爷……” 突然,他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唐都的同时, 猛地转身朝前方扣下扳机。 一黑一红的两颗特制水晶子弹精准相撞, 瞬间炸成粉末, 随着水流消散在了深海之中。 “克里斯团长, ”一身狼狈的首领用带着粘稠憎恨的目光瞥了一眼唐都, 最后还是把注意力转到了最前面神色冷厉的克里斯身上,用饱含恶意的音调询问道,“你终于和主人摇尾乞怜完了?” 克里斯稳稳地举着手中的枪,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仿佛在注视着一个将死之人。 “没见过你, 你是哪个圣坛的人?” “我想你大概搞错了什么,”首领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他察觉到了克里斯对他的轻蔑, 不禁用一种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嘶嘶音调说道, “我叫你一声克里斯团长,你该不会就真以为,自己还是教团内部的高层吧?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逃脱惩戒,不过我劝你最好放下枪束手就擒,否则——” 他瞥了一眼深海巨人的方向,阴恻恻一笑:“我也不知道,这海底究竟会发生什么。” 莎乐美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唐都终于朝他的方向望去, 但此时人鱼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克里斯与教团众人的对峙上, 面上的焦急恐慌之色几乎溢于言表。 “莎乐美。” 唐都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怔。 在那一瞬间, 莎乐美几乎不愿意转头去面对唐都。 他太害怕在小总督的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失望与敌视了。 但他还是逼着自己扬起一抹僵硬的笑容, 和往常一样,看着对方的眼睛笑问道:“什么事,小总督?” “我说过,人鱼和人类两族是盟友,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唐都平静地说道,“所以不用紧张,任何一段关系的建立都需要经过一段波折的磨合,我并没有受到伤害,你也不用露出这样快哭出来的表情。” 莎乐美很难用语言表达自己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这并不妨碍他瞪着眼睛,瓮声瓮气地大声抗议:“我都活了三百多年了,才不会哭!” “好吧,那就当我看错了,”唐都从善如流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海底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莎乐美抿了抿唇,低声向他们叙述了事情真正的起因经过。 原来深海之渊之所以成为人鱼族的禁地,是因为它是天使水母的繁殖巢穴,而非什么克拉肯的传说,人鱼每年都会派护卫队的成员定期巡视海底,也从未发现过什么神秘现象的存在。 直到那天,圣歌传遍海洋,海底王宫中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告诉父皇,如果不按照他们说的做的话,深海巨人就会苏醒,将整个海洋中的生命拽入深渊,”莎乐美颤抖着说,“父皇不相信,派人来这里探查,却发现事实的确如此……他们还说,如果不是这副旧神面具压制着神秘的成长,光是那些不断繁殖神秘眷属就能彻底毁灭人鱼族。” “旧神面具?”唐都望向那张诡异巨大的人面,“这居然也是玫瑰教团的东西?它能压制神秘?” “总督阁下,最好还是不要指望这种歪门邪道了,”那月几乎是立刻就领会了唐都的意思,但他接下来的话无情地打消了唐都的想法,“这些疯子教团有很多压制或是催化神秘的方法,但无一例外,手段都极尽残忍。比如这个旧神面具,就是用不同年龄段的人类骨灰混合着黑山羊奶和石灰粉制作而成——但是这么大的面具,要用多少人的骨灰可想而知。” 唐都有些失望地垂下眼。 他还真以为有这么好的东西呢。 不然就算是拿深海起重机吊,他也得把这玩意儿从海底吊上去。 “以前经常听人说克里斯先生的枪法很准,”在神秘的保护下,那月抱臂悠闲地打了个哈欠,和前方正与教团众人殊死搏斗的克里斯形成了鲜明对比,“如今一看,果然是厉害啊。” 刚一脚踩断某位信徒大腿骨的克里斯额角蹦出一根青筋,反手就朝他的脑门来了一枪。 “呯!” 子弹被收容物挡在了距离那月额前十厘米的地方,那月笑容不变,低头和颜悦色地对唐都说道:“就是火气大了点。” 唐都:“…………” 只是他稍稍有些诧异,因为按理说,克里斯的水晶子弹是可以穿透所有H级以下的神秘异端的,但看它轻轻松松格挡的样子,难不成那月的这个“守护灵”,竟然还是个更高级别的污染源? 不过那月有一点没说错,他想。 克里斯的实力放在普通人类当中,的确是恐怖级别的强。 唐都自己也会开枪,甚至还懂得不少枪.械相关的知识,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克里斯手中那把枪究竟与他的磨合程度有多好。 男人每扣下一次扳机,深海中就会绽放出一团血花,宛如一簇簇在黑暗中绽放的血色玫瑰。 “谁给你们的自信,以为派一支分队来,就能抓住我?”克里斯一边狠狠折断一位信徒的胳膊,一边在对方的惨叫声中狞笑着问道,“这才几年时间,那几个老不死的就已经糊涂了吗?” 首领捂着染血的腹部,既凶狠又畏惧地盯着这个宛如恶鬼现世般令人胆寒的黑发男人。 他刚才屡次想使用神秘卡牌,然而克里斯根本不会给他这个的时间,才刚要掏出卡牌,他就连手腕也差点儿被对方一枪打个对穿。 在克里斯出名的时间段,他才刚刚加入教团不久,作为一名底层的喽啰,他当然不可能与当时正如日中天的第一圣坛雇佣兵团团长有什么交集,只是经常从其他教众的口中听闻,这位的行事作风究竟有多狠辣果断,哪怕是作为拥有相同疯狂信仰的其他信徒,面对克里斯这样对外残忍无情、对内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的货真价实疯子,也会由衷地感到胆寒。 作为一名靠着屠村召唤神秘的“伟大功绩”被教团吸纳的杀人狂魔,首领曾经对克里斯这样的人抱有过一丝丝憧憬——当然,是渴望亲手杀了他的那种。 但还不等他爬到能与克里斯共事的位置,他就惊闻教内传来消息,克里斯叛逃了! 不仅叛逃了,还带着帝国的军队捣毁了整个第一圣坛,偷走了教团内部奉为至宝的《光辉之书》残页,并活捉了一位地位不低的高层。但最最可恨的是,最开始他们还以为克里斯只是光荣战死,直到帝国内部的线人传回消息说唐觉将克里斯保释出狱,才得知这个男人居然是叛徒的! 首领觉得自己被深深愚弄了。 然而,教内谁也不知道克里斯如今在哪里,他也只能含恨作罢,继续执行上头发布的任务,等待时机往上爬。 谁想到,大名鼎鼎的克里斯团长,竟然会呆在这种偏僻星球上,心甘情愿地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总督当管家? 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但这倒是成全了首领,他深觉自己一飞冲天的时机到了,为了独吞这份功劳,他甚至都没和自己的上级禀报,擅作主张就用当地居民作为祭品,进行了神秘召唤仪式。 他先是在教堂内企图设局,试图在黑雾中分散克里斯一行人,将他们逐个击破,谁知道克里斯太过警觉,就连跟那个占星师内斗时也不忘警惕周围的情况,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首领甚至还躲在教堂的走廊里还偷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以为自己能挖到什么关键情报,结果听到的内容却让他一头雾水: “少在少爷面前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虚伪家伙,”克里斯的声音低沉嘶哑,“刚才在外面我就想说了,收起你那副恶心的笑脸,拙劣的模仿真叫人反胃。” “我们彼此彼此,”黑雾中,那个白头发的占星师冷笑着回答他,“都是丧家之犬,谁也干净不到哪儿去,我承认我虚伪,但是你呢?这么多年跟一群疯子混在一起,如今又甘心给唐家的小鬼当保姆……我倒要问问你,你看着那张脸,心里作何感想?该不会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吧?” 克里斯一言不发,但下一秒他拎起那月的领子就要一拳揍上去,还是旁边那个侍卫长拦下了他们,怒吼道:“都给我清醒点!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等出去之后再打,我操**的,一个个都是不看场合的混蛋,没发现小唐总督不见了吗!” “什么!?” 趁着克里斯失神,首领半蹲在墙根后,刚想出手,本应在黑雾中什么都看不见的克里斯却像是有一双透视眼似的,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举枪朝他的方位射击。 子弹擦过那个白发占星师的腹部,几乎是贴着从他的脑袋击中了教堂的墙壁。 首领被吓得魂飞魄散。 只差一点,他就要血溅当场了。 但更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是,好歹也是个G级异端,克里斯全程居然都没怎么出过手,白白浪费了他从上头求来的“好资源”。 第二次设局,他一咬牙,决定不成功便成仁。 教团内部有规定,像首领这个级别的信徒,可以越级申请到刻有《光辉之书》片段的旧神面具,但一旦任务失败,参与任务的所有人都将成为教内祭祀的消耗品——即使首领不怕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比死还要可怕的折磨。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自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孕育神秘的母体,十月怀胎后还要被吸干血肉和精神力,最终眼睁睁看着怪物从体内开膛破腹而出的。 “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你跟唐觉是不是私底下进行了什么交易了,”首领见无法在武力上战胜克里斯,于是试图用言语动摇对方,左手则暗搓搓地朝着藏在斗篷下的播放器按钮伸去,“唐觉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地为帝国卖命?教团明明待你不薄,那位大人还如此提携信任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背叛?” “为什么背叛?” 克里斯的手指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 不巧,正好击中了一位躺在地上哀嚎的信徒肩膀,这让首领的眼皮狠狠一抽,差点儿维持不住脸上虚伪的表情。 “好问题,”克里斯微微眯起眼睛,语气轻柔地说道,“其实按道理说,我本该是你们这群毫无下线的疯子群体的一员,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这人天生贝戋命一条,是条失去主人就会到处咬人的疯狗——” “呯!” 首领即将按下播放器的手指指骨被瞬间打断,他跪倒在地,面孔扭曲,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惨叫。 “是你们把缰绳剪断的,”克里斯举着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蜷缩在地上不住哀嚎,表情是一种近乎愉悦的残忍,“既然如此,被流浪的疯狗盯上狠狠咬下一口肉来,那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吧。” 这一幕着实很有震慑力,但唐都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一向觉得,这种将他人视为精神支柱的行为非常危险,一旦信仰崩塌,人就容易走向极端。 尽管克里斯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极端了。 那月忽然问他:“总督阁下,找对象的话,您更喜欢猫还是狗?” 唐都瞥了他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喜欢个人。” “打个比方而已,”那月竖起一根指头,语带笑意地说道,“顺便一提我是猫,因为觉得狗实在是太粘人了,不光是那种被调.教得很好的家犬,就连流浪狗也是。只要随便丢一根骨头,给一点甜头,就能让它乖乖跟着你回家,不得不说,这种忠诚真是有点儿可笑,不是吗?” “那个,你还是别挑衅克里斯先生了吧,”这一次,就连莎乐美都忍不住开口了,虽然声音有些虚弱,“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解决教团的人,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已经佛系了,明明现在内忧外患,深海巨人随时可能会醒来,玫瑰教团在外面也不知道有没有援军,可是小总督手底下的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内讧吗? 莎乐美难以理解地想,难道,这就是人类之间的相处方式吗? 唐都叹了一口气。 他主动走出了那月的保护范围,来到一位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信徒面前,蹲下身,抓着那人的头发,逼迫对方仰起头直视自己的双眼:“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是什么?这个N级污染源是怎么出现在海底的?” 那名信徒被克里斯踩断了三根手指,腹部也挨了一枪,因为被唐都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他的五官瞬间扭曲起来,但那双泛着通红血丝的眼睛却焕发出了一股极度兴奋的神采,干裂苍白的唇颤动着念念有词,从喉咙中不断发出一种低沉的不似人声的恐怖声音。 那月刷地变了脸色:“快远离他!” 唐都下意识松开手,往后连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伸出手,以一种人类几乎不可能达到的脖颈倾斜角度,硬生生将自己的颈椎咔嚓一声折断了。 尸体呯地一声砸在了他的脚尖前方。 但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听四周接二连三地传来同样恐怖的声响,这些信徒们一个个面露诡异笑容,模样不像是奔向死亡,倒更像是迫不及待地在实现自己的毕生夙愿。 “啧。”唐都狠狠皱眉。 狂信徒果然是最难搞的。 他抬头望向最后剩下的那一位,显然,作为首领,这人反倒是这支队伍中最为贪生怕死的那一个。 但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仅仅过去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些信徒们的尸体就发生了飞速异变。一张张本该失去的生机的脸庞突然抽搐似的颤抖起来,唐都呼吸一窒,差点儿以为要现场上演生化危机海底版,谁知道这些人的身体却化为了一滩血污,一粒黑色的细长种子扎根于心口之上,以血肉为养分,瞬间绽放出一簇簇鲜红的玫瑰来。 这些花朵枝叶也是一种神秘存在,因为唐都这辈子就没见过开得这么漂亮的玫瑰。每一朵花瓣的形状都如此完美饱满,鲜嫩红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上面滴下血来。 现场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首领上气不接下气的痛呼声。 “这就是玫瑰教团的缄默法则?” 过了许久,唐都才缓缓出声问道。 即使是自杀,也要将尸体销毁,这个教团内部对信徒的控制究竟有多严苛变.态,他总算是亲身领略到了。 怪不得唐觉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克里斯是卧底,甚至在行动结束抓到人后都不相信——因为这个教团内部从来不存在背叛者一说,克里斯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他弯下腰,摘下藤蔓上的一朵玫瑰,将玫瑰的花瓣碾碎在指尖,揉捻的过程中,手指的神经末端传来阵阵刺痛,看来这玫瑰不单是好看,还具有一定的腐蚀性。 见状,唐都干脆利落地用黑暗火种将这些玫瑰藤蔓连根拔起,全部斩草除根。 “少爷,这个人怎么办?”克里斯一脸嫌弃地踢翻跪在脚下的首领,征询唐都的意见。 有缄默法则在,审问也没法审问,而且像是这种在他手底下连十几招都过不去的垃圾,估计根本接触不到教团内部真正的机密,难不成带回去当个累赘吗? 很显然,唐都也是这样想的。 但这并不代表这人没有利用价值,他对克里斯道:“给他一张空白卡牌和封印水晶。” 这个N级神秘肯定是要收容的,否则就算有人面暂时遏制它的力量,也和深海中的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这种情况下,首领不相当于送上门来的磨刀石吗? 就算对方收容不成功,唐都还能趁此机会解析一部分神秘的诞生本源,也算是帮这位坏事做尽的家伙积积德,造福海底和陆地上的万千生灵了。 因此,唐都这个决定做得很坦荡。 克里斯心领神会,从随身携带的装备里掏出这两样丢到首领的面前的空地上,那枪管顶着他的额头,冷酷威胁道:“拿着这些东西滚起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看着克里斯一脸“你敢磨磨蹭蹭老子就一枪崩了你”的凶狠表情,再看看一旁唐都在发号施令后淡定围观的神情,和那月抱臂微笑旁观、云淡风轻的模样,莎乐美不知为何咽了咽口水。 杀人又放火,这,这究竟谁才是反派啊? 第22章 稍微有一些情难自禁 如果再给首领一次机会, 他绝不会被杀死叛徒后有可能获得的荣誉冲昏头脑,干出如此愚蠢而又自不量力的事情。 从前他自诩为疯子,从不把世人放在眼里,以虐杀为乐, 就连亲生父母也被他活活气死。 但直到加入玫瑰教团, 首领才知道, 自己在其中几乎不值一提。 他拼了命地往上爬, 不惜利用身边一切资源, 把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毫无良知十恶不赦的败类,可就在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扬眉吐气,碾压当初高高在上的叛徒爬到最高处时,命运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克里斯不仅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 甚至, 还准备拿他当做炮灰垫脚石,叫他白白去送死! 首领心中恨不得把这主仆二人拆骨吸髓吞进肚里, 但也知道形式比人强, 因此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 想要向唐都跪地求饶——他很清楚这二人中真正能做决定的究竟是谁。 可惜,克里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男人直接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丢到了人面下方裸.露在外的暗红触须上。 察觉到血腥气息的触须受到了刺激,像是波浪一样涌动起来,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身体,末端钻入口鼻唇舌之中,仿佛要把他这个人当成某种可以吸食的饮品, 亦或是更加糟糕的, 血肉培养基。 首领呜呜叫着垂死挣扎起来, 却因为身体的伤势而无力反抗, 逐渐陷入下风。他疼得浑身发抖,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指尖颤抖着指着地上的方向,喉咙里不断发出“赫赫”的痛苦呻.吟。 “克里斯先生未免也太粗暴了些,”那月叹气道,他走过去,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水晶和卡牌,状似好心地朝首领晃了晃,“你想要这个,是不是?” 首领疯狂点头。 这些神秘眷属光靠蛮力和冷兵器就能将其砍断,唯一麻烦的也不过是盘踞在一起后会分泌出腐蚀性的液体朝人攻击罢了,换做是往常,首领根本不会把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体力已经无法支撑他摆脱这些恶心黏腻的触须,唯一的希望,好像也只剩下了唐都留给他的那一条路可走…… 首领忍着剧痛,睁大眼睛望着那月拿着那两件救命的关键物品朝他一步步走来,他的精神力已经下降到了理性摇摇欲坠的边缘,整张脸被海底的阴影覆盖,显得格外狰狞,半边身子陷在了疯狂蠕动的触须中,像是一个三流工厂制作出来的恐怖周边娃娃。 那月蹲下身。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礼貌,彬彬有礼的模样更像是出现在某间咖啡厅内来喝下午茶的客人,“可以回答一下吗?只要你回答完问题,我就把它们给你。” 他把触须从首领的嘴里扯出来,在对方撕心裂肺的咳嗽中淡淡询问道:“告诉我,教你制作这个旧神面具的上线,他现在人在哪里?” 首领的表情凝固了。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面露惊恐地拼命摇头,神色崩溃道:“不行!我不能说,否则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很惨的……” “放心,没关系的,”那月朝他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声音愈发轻缓,“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哪个星球就好了,一座星球那么大,想要找一个没有任何特征的人,恐怕三辈子都找不到,这种情况下,缄默法则怎么会认定你是背叛了教团呢?” 见首领愣住,他继续循循善诱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很同情你现在的遭遇,你也想早点摆脱这样的痛苦吧?……我都明白的,只要你告诉我答案,我不仅会把封印物给你,还会在总督阁下面前为你求情,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想要与玫瑰教团为敌,所以,你大可以相信我的承诺。” 顿了顿,他又微微沉下眼眸,着重语气道:“并且,你现在能够相信的人,也只有我了。” 首领被说服了。 他现在的状况也实在糟糕,为了不再受到这该死的神秘眷属的折磨,他闭上眼睛,豁出去地告诉了对方:“是在第六主星——” “呯!” 毫无预兆地,首领整个人瞬间炸裂成了一团血水。 离他最近的那月被溅了一脸。 但由于是在深海中,水流在不断地运动着,因此白发青年只是保持着那个垂着头半蹲在地的姿势,漫不经心地抹了一把脸,便缓缓站起身来。 “糟糕,”他轻轻笑起来,不顾克里斯带着阴沉杀意的视线,抬目望向身后的唐都,恭敬的谦辞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歉意,就仿佛他真的只是不小心一样,“总督阁下,我好像一不小心触碰到了缄默法则的死线,难得的人质,真是可惜了。” 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和海底晦暗不明的光线,唐都看到那月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奇妙的表情。 他像是在笑,或者说,无论是从哪个细节来判断,眉眼的弧度,肌肉的走向,嘴角的上扬,都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他是在微笑。但唐都盯着他那双表面浮动着淡淡笑意、颜色深浅不一的蓝色双眸,却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双宛如人偶般空洞冷滞的玻璃眼珠。 “总督阁下?” 大概是因为唐都许久不答,现场也没人敢出声,那月忍不住又问道:“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唐都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责怪,只是有些若有所思地凝眉道,“我是不是该请个心理医生到总督府来常驻,作为员工福利之一?” “…………” 那月愣了一秒,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次他的笑容是完全发自真心的,青年甚至笑得有些过分夸张了,尽管背景的基调如此恐怖阴暗,但爽朗的笑声还是让在场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莎乐美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就连鱼尾都舒展起来,克里斯满脸不爽地“啧”了一声,扭过头去,像是生怕自己再多看这个疯子一秒就要控制不住拔枪了。 唐都有些诧异地问道:“有这么好笑吗?我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件事啊。” “我知道,”那月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他咳嗽一声,但语调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总督阁下,其实我从前就很想说,您对待事情容易认真这一点,真的……有点过分可爱了。” “而且还总是能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 【攻略人物“那月”好感度+1】 【好感度】:★★★(稍微有一些情难自禁,只是一丁点) 唐都:“…………”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那月身后还在疯狂抢食那团血雾的肉须,和不远处宛如恐怖片现场布置一样黑暗冰冷的巨大旧神面具,有些费解地心想,为什么,自己身边就没有个正常人呢? ……啊,或许雷蒙德算一个。 不过正确来讲,他应该算老实人。 “既然人死了,那确实没办法了,”唐都说着,却飞快地瞥了身旁的人鱼一眼,面上显现出些许担忧,“就是不知道,玫瑰教团会不会继续派人来报复人鱼族了。” 闻言,莎乐美刚松弛下来的表情立马又紧绷起来。 “是啊,这些神秘教团的确丧心病狂,”那月收到唐都丢过来的一个眼神,心领神会地也开始表现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唉,真是难办啊,因为神秘泛滥,人鱼在海中的活动范围本来就大大缩小了,这样一来,不等于雪上加霜了吗。” 单纯的人鱼王子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窒息了,他焦躁地摆动着尾巴,看看那月又看看唐都,最后终于忍不住恳求地向唐都询问道:“那小总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也只有和陆上的人类联手了吧,”唐都非常“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答案,“比如说最近,我已经在海塔尔设置了十几所城市瞭望站,保证一旦出现神秘现象就能及时上报总督府。人鱼对于一些海底的神秘现象处理起来远比人类要得心应手,但目前在海中可以算得上是孤立无援,所以我想,作为同样遭受过玫瑰教团的袭击的受害者,我们应该该同气连枝互相帮助才是。” 但莎乐美王子却犹豫道:“可是我父皇……他并不怎么相信人类,我觉得他并不会同意这个提案。” “不,他会同意的,”唐都肯定地说,“既然你父亲是一位王,那他应该就知道如何做才能真正保护人鱼族。你们难道不想回到原来的家乡吗?” 这一点倒是狠狠戳中了莎乐美的心事。 人鱼族原本的故乡的确不在这里,或者说,不仅仅是在这里。曾经他们的身影遍布五湖四海,莎乐美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畅游在碧蓝的大海上,享受着从天空中照耀下来的灿烂阳光,饿了就随手从海里捞一点新鲜水草和小贝壳当零嘴吃,无聊了也能骑在鲸鱼的背上,和族人一起嬉戏追逐深海的鱼群,生活不要太轻松惬意。 但自从神秘泛滥,人鱼的活动范围也被迫大幅缩小,从一开始的整片海洋,到后来退居近海,再后来…… 莎乐美经常会想,如果连近海都保不住了,他们人鱼还能去哪里呢? 族中有这样担忧的绝不止他一个,只能说,玫瑰教团和深海巨人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正好踩中了人鱼族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当时莎乐美在大殿上听着几位年迈的人鱼长老吵成一团,一部分认为这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不应该把人鱼族牵扯进来,他们应该赶走教团的人,通知总督府;另一部分则痛斥人类的贪婪恶毒,觉得无论是哪一派的人类都不应该相信,但又忌惮神秘教团会派人来报复他们,毁灭人鱼族最后的家园。 莎乐美有心想替唐都说句话,告诉他们小总督其实并没有想过要统治奴役他们,也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他们的敌人,但他刚开口说了一个音节,父皇就打断了他。 “莎乐美,”老国王缓缓道,“我知道,你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你母亲走得早,你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我总是不希望你过早地接触这些事情。所以你并不明白人心的险恶,这从某种方面来说是件好事,但作为一个王子,你必须要站在人鱼一族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不要轻信自己的第一印象,”他语重心长地说,“人类是很会伪装的生物。” 莎乐美很想说,不是的,小总督并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又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只和小总督见过一面,真的了解对方的全部吗? 那副画如今还放在他卧室的床头,每天早上莎乐美一睁眼就能看到它,他是真的喜欢这幅画,也十分向往画面中人鱼与人类这样美好又和谐的相处模式。但望着父亲苍老斑白的鬓角和莫名沉重的眼神,最终,莎乐美还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了他身后,听着这些长老们作出了答应教团条件、祸水东引处决叛徒的决定。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唐都他们到来时,强硬地要求自己也跟着一起下去,保护小总督不会受到那些疯狂信徒的伤害了。 只是莎乐美没想到,这支所谓“代表着教团意志”的小分队居然在克里斯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这带给他的吃惊程度,甚至不亚于从首领那儿听说了小总督的管家就是玫瑰教团史上第一位叛徒、曾经在星际恶名昭著的克里斯团长时内心的震惊与茫然。 “小总督,”莎乐美看着唐都那双在昏暗海底仍显得犹如晴空般透蓝的眼眸,忍不住问道,“你是知道克里斯的事情的,对吗?” 唐都点头。 “那你为什么就不怀疑……”莎乐美快速看了一眼克里斯,男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漆黑的眼神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冷漠得仿佛莎乐美口中所说的人与他无关一样,这让莎乐美有些不忿地咬了一下唇,赌气似地对唐都说道,“他这样潜伏在你身边,对你其实是别有用心?” 唐都挑了挑眉。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在莎乐美不可置信的注视中很随意地笑了笑,转头就去问当事人: “那就解释一下吧,你对我有什么用心?” 第23章 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吗? 克里斯望着唐都那双含着笑意的清透眼眸, 和还带着一丝稚嫩的精致面容,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他毫不犹豫地半跪在地,垂下头道:“我唯一的企图就是得到您的垂怜,少爷。”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脚尖前的地面, 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沉的、近乎于偏执的执念, 这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更加沙哑了几分:“您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像这样, 一直注视着我就好了。” 唐都又把头转回来, 有些无奈地朝莎乐美笑了笑:“所以,就是这样。” 莎乐美足足沉默了好几秒,然后叹了一口气,难以理解地摇摇头:“我大概是永远也没办法理解你们人类的情感了。” 人鱼对于同族很少会抱有什么负面的情感, 因此他有十六任王妃, 绝大部分都是莎乐美儿时的玩伴,他们有男有女, 彼此之间相处得非常融洽, 哪怕不想当王妃想去和其他人鱼好了, 也只需要和莎乐美打一声招呼就可以了。 在见到唐都之前,他已经独自度过了大概整整三十年的时光。 莎乐美偶尔会在卧室内翻着从人类世界里找寻来的一些话本小说,看到一群人为了一个皇后之位斗得死去活来,在觉得新奇有趣之余,也常常庆幸自己是条人鱼而不是人类,尽管体会不到这样激烈的情绪,人生的确少了一些乐趣, 但也免去了人类因为情感而遭遇到的种种揪心之痛。 但是唐都身上仿佛就有一种魔力, 莎乐美捂着自己呯呯直跳的心口, 想到克里斯方才脸上那副像是最虔诚信徒跪在神明脚下祈祷的神情, 和那月不经意间望向他背影时眼中氤氲的深沉情感,觉得自己在这一天中,恐怕是把过去三百年人生……鱼生的情绪波折都体会了一遍。 “真可怕啊,小总督。”他低声说。 唐都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干,这种评价放到克里斯身上还差不多。 “该解决正事了。”他说。 唐都走到克里斯身边,淡淡地说了一句“起来”,双眸却一直凝视着不远处张牙舞爪的暗红触须,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个尚处于沉睡状态下的污染源。 现在它是受到旧神面具压制,因此除了大量孕育神秘眷属外,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强大的杀伤力,一旦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在这样恶劣的深海环境中,恐怕不仅在场几人凶多吉少,到时候海洋和陆上受其牵连的生灵更是不计其数。 那月走到他旁边,轻声说道:“先让我来试试吧,总督阁下。” 漂浮在他身后的收容物-【万物之母】也随着他的走动一起飘了过来,斗篷的下摆在黑暗的水域中洒下淡淡的银辉,如果不看那张脸的话,还真挺有守护灵的感觉。 莫名乖巧,唐都想。 对付神秘眷属不需要那么麻烦,如果实力足够的话暴力破解也没问题,在那月的指挥下,收容物上前一步,张开自己的双臂,轻轻环抱住了那些蠕动着的肉须,身上的披风随着水流如波浪般荡漾展开,将整个根部都笼罩在了其中。 沐浴在银色的光辉下,那些神秘眷属逐渐变得安静、迟缓,最终如燃烧后的余烬在深海中消逝无形。 但在场几人都清楚,如果不解决身为力量源头的神秘现象,这些神秘眷属要不了多久就会再度卷土重来。 然而,解决神秘的最关键一步——解析,目前能获取的线索却少得可怜。 仿天体之音的圣歌来源是玫瑰教团用来对付克里斯的手段,深海巨人的出现很有可能也是他们搞的鬼,原本用来压制神秘的旧神面具此刻却成为了收容过程中最大的阻碍,因为唐都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个尚处于沉眠中的神秘究竟诞生于人类的何种情绪,甚至,它是否是因为人类而诞生的神秘都仍未可知——毕竟在这广袤海洋中,还生存着人鱼族这样一支庞大的智慧种族。 “要不要冒险释放它?”那月提出了一个建议,他的脸色因为刚刚大量消耗精神力而微微泛白,说话的语调却依旧镇定清晰,“旧神面具的破裂也需要时间,尽管短暂,但这似乎是我们解析这个神秘的唯一办法了。” “不行,”克里斯却立刻反对道,“你怎么能保证你在面具彻底碎裂前就能将它收容?” “做出任何决定都需要承担风险,”那月淡淡道,“克里斯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吧。” 克里斯面沉如水:“但我绝不会拿少爷的性命来冒险。” 莎乐美在一旁没说话,但也暗暗地赞同了克里斯的观点。这么做一不小心海底就会被搅得天翻地覆,届时该如何收场,恐怕就不是他们几个说了算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唐都的方向,希望由他来决定接下来的策略。 唐都沉思片刻,却并没有在那月和克里斯的想法之间做出选择,而是提出了第三条思路:“先用共感试试看吧。” “不行!”“太危险了!” 克里斯和莎乐美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 莎乐美因为之前的事情对克里斯的态度还有些别扭,他用余光瞥了一眼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一心一意只盯着唐都的克里斯,脸上的神情微微不自然了一瞬,但很快又把视线转向唐都,带着一丝忧虑朝他说道:“小总督,这样太冒险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解决这些神秘的,但是对于污染源级别的神秘,共感后的下场基本不是死就是疯。” 共感,顾名思义,就是用精神力去感知隐藏在神秘深处的欲.望本源,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因为很可能在解析出神秘的同时,精神污染就会使人陷入无法挽回的疯狂之中。 但正如那月所说的那样,他们现在的确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像是早有预料唐都会这么做一样,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烈地提出反对,只是深深地看了唐都一眼,说道:“总督阁下,即使是使用共感,也会有一定几率唤醒沉睡的神秘,一旦发生最坏的情况,您的应急预案做好了吗?” 唐都微微皱眉:“你说的没错,确实该让上面的人先有所准备。” 莎乐美原本在一边茫然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就发现唐都关注的重点已经移到了他的身上:“莎乐美,你先去通知你的族人,让他们先去码头附近避难,防止被神秘复苏牵连。” “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长老们信誓旦旦的发言犹在耳畔回荡,面对着唐都认真的叮嘱,莎乐美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了。他抿了抿唇,扭着尾巴,既羞愧又不安地问了一句:“那你……们呢?” “你不用担心我们,”唐都说着,扫了一眼身旁的两人,“我们可是专业人员。” “……我通知完了就回来找你。” 莎乐美声音沙哑地留下一句话,刚要离开,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摘下头顶上的智慧王冠,郑重其事地将它戴在了唐都的头上。 “希望它能帮到你。”他低声说。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的确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为小总督提供的帮助了。 由宝石和金银制成的枝叶王冠沉甸甸地压在少年微微卷翘的霜白发丝上,唐都眨了眨眼睛,模样像极了一位刚刚登基不久、才刚刚褪去些许稚气的小王子。他盯着莎乐美微微泛红的眼角和漂浮在空中的海藻长发,好奇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笑着问道:“人鱼的眼泪会像是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一流出来就变成珍珠吗?……不过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少年的笑容并不张扬,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自信与笃定,莎乐美怔怔地望着他,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望着人鱼匆忙离去的背影,那月忍不住感叹道:“总督阁下驭人了得,从今往后,您又要多一位忠实的拥护者了。” 唐都:? 自己刚才又干什么了?不就是很正常地说了几句话吗。 他用系统检测了一下在场三人的精神力值,那月和克里斯一个是67,一个是71,对于他们这样意志力坚定的人来说,深海的黑暗其实并不能造成太大影响。他自己则是84,不得不说,精神力值90以上,每增加一点就是一个分水岭,像是他虽然只比那月高了4点,但如果真的面临生死危机时,他起码能比对方多撑上好几个小时。 大概就和苹果的最后百分之一电量一样,相当于一种玄学吧。 “少爷,如果一定要使用共感的话,也请让我先来吧,”克里斯上前一步,诚恳请求道,“我对那些败类的手段很熟悉,精神污染对我造成的影响也会比常人更轻一些。”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所以唐都只是略一思考,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克里斯看上去稍稍松了一口气,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那副严肃板正的模样,伸出戴着深蓝色鲸皮手套的五指,轻轻按在了人面下方那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血红肉块上。 鲸鱼和海豚是两类对神秘异常敏.感的海洋生物,使用它们的骨骼、皮肤制作而成的工具,在近距离接触的条件下能实现人类对神秘诞程的共感,这是人类在经过千年与神秘斗争后发现的一个奇妙神秘学知识。 但神奇的是,克里斯的掌心并没有传来按压的触感,而像是浸入到了某种非牛顿流体之中,眨眼间便被蠕动的肉块包裹了起来。 这一幕光是看着就让人SAN值狂掉,不仅那月露出了一脸嫌弃的神情,就连唐都的眼角都不禁狠狠一抽。 但克里斯却像感觉不到那恶心黏腻的触感一样,仍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将手探入其中,直至整个臂膀都被肉块完全吞没。 “感觉到什么了吗?”唐都问他。 克里斯沉默地感受了近半分钟,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这些肉块也带有腐蚀性,长时间停留会造成潜水服的损毁,因此他也只能放弃继续探查了。 “还是我来吧。”那月说。 然而,他的情况和克里斯十分相似,除了在最深入其中的时候,那月说他隐约听到了一些类似于叹息的声音之外,同样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共感的成功率其实很低,”那月把手臂从里面抽出来,绷着一张脸在水里反复洗了几遍,看得唐都不禁有些好笑,他以前真不知道这位居然还有洁癖,“虽然还没有具体研究证实,但民间的确有一种‘频率’的说法,与神秘越同频的人类就越能实现共感。” “不过,这类人也更容易遭受神秘的精神污染,”他又接着说道,“所以,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唐都:“你这话就很像在立flag。” 那月好奇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被你这么一讲,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容易与神秘同频的倒霉蛋。”唐都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他一向对自己的运气不抱任何信心。 那月干笑起来:“这个……也不一定吧?” 但正如唐都所说的那样,他的指尖才刚碰到肉块,异象便发生了。 ——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悠长的叹息声。 而不远处那月和克里斯脸上愕然紧张的表情告诉他,他们也同样听到了这道声音。 声音的来源正是面具下方的深海巨人头颅,它似乎仍旧处于沉睡之中,但那一声声叹息却久久回荡在幽深的海沟间,仿佛地狱传来的回音。唐都的情绪被它拖拽着不断下沉,就仿佛胸口压着几块沉甸甸的大石,某种混合着悲愤、仇恨和极端恐惧的激烈情绪在刹那间席卷了他的大脑。 唐都眼前一黑。 下一秒,眼前的场景骤然一变。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他似乎来到了某个海岛的沙滩上,望着不远处戴着尖顶兜帽的玫瑰教团信徒,和本该早已化为血雾死去的首领,唐都明白了,这应该是过去的某个时间段。 “他”和上百个祭品一起被绑在船只的甲板上,动弹不得,根据嘴里发出的呜咽声音判断,这应该还是位未成年的少女。 唐都试图用余光观察身边这些人质,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带有一定的民族特色,不少人的唇色苍白乌紫,神色恍恍惚惚地靠在船舷上,衣服下的胳膊腿脚都遍布青紫伤口,无论男女胸膛的部分都裸.露在外,左心口的位置还被刻上了一朵鲜血淋漓的玫瑰和十字架图案。 凭借理性判断,唐都认定这次人祭就发生在荒星Y018上,先不提旧神面具的体积有多庞大,若是从外星球运进来,海塔尔机场的工作人员不可能不给总督府上报。 但这里应该也不是海塔尔境内的任何一处地方,他想,多达百人的失踪死亡,自打自己上任后,领地内还没出过这样恶劣的犯罪事件。 难道,这群人是来海岛避难的居民? 唐都安静下来,借着这位姑娘的视角继续往下看。 这是一段绝望而无力的记忆,在看到教团的人开始凿船时,唐都就明白了,他们这些人很快就要被溺死在海中,就连尸体也会被焚烧殆尽,变为旧神面具的一部分。 冰冷咸腥的海水逐渐没过了口鼻,沉入水中的人们痛苦地挣扎着,却因为手腕被绑在甲板的栏杆上而无力逃脱自救。混乱间,某种集体情绪在快速蔓延。 好恨啊…… 为什么是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受害者癫狂呐喊的心声此起彼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凄厉的尖叫。 唐都不由自主地陷入到了与他们共情的极端感受中,而在现实世界,克里斯看着唐都紧闭着双眼,呼吸频率逐渐急促,整条手臂包括肩膀都已经浸入了神秘之中,忍不住上前一步,试图打断共感的过程,却被那月一把抓住了。 “相信他。”那月说,尽管他的双眼也在紧盯着唐都的方向。 唐都仍在坚持着维持理性,保持头脑的清醒,他试图从这些杂乱无端的情绪中分辨出最关键的那一种,即为神秘诞生的诱因。这也是这些神秘教团能够通过宇宙法则的漏洞,钻空子从另一个维度召唤出神秘的底层逻辑——人类激烈的情绪会吸引同类神秘的降临。 是恐惧?还是憎恨? 不,这些都太宽泛了,以这个神秘的等级,必须要进一步解析才行…… 深渊之底。 唐都突然弓着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被受害者的情感影响太深了,那种焦躁和无力感让他浑身颤抖,气血翻腾,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咳出一口血来。 克里斯再也忍受不了了,不管那月说什么他这次都绝对不会再听,可就当他准备上前强硬地将唐都从神秘中拽出来时,一块巨石突然从深不可测的崖壁之上坠落,轰然砸在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位置。 两人骇然一惊,戒备地抬头朝上方望去,但除了一片漆黑无边的海水外,什么也没有看到。 那月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块巨石,却在触碰的瞬间发现,它竟然已经碎成了上百块大小不一的石块,而从侧边光滑的平面和还攀附在其上的暗红触须来看,它似乎不久前还是崖壁的一部分。 他费解地皱了皱眉头,视线一转,发现那个平面上凹下去的图案,竟然隐隐约约很像是一个…… “……巴掌印?” 第24章 深海之吻 死亡并不是一个终点。 唐都很快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循环。从船只沉没到窒息而死, 他一共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一遍又一遍的轮回,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但凡心智稍弱的人早就崩溃了,到最后, 唐都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晃神, 当再一次回到甲板上时, 他差点儿就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左耳的封印水晶嗡嗡地颤动起来, 头顶王冠上宝石闪过一道隐晦的光泽, 犹如浸泡在清凉的薄荷水中,唐都猛地睁开双眼,向后退了一大步,剧烈地喘起气来。 ——只差几厘米, 狰狞猩红的血肉就要彻底吞没他的脸颊。 “少爷!”克里斯飞快地走到他身边, 扶住唐都的身体,担忧地上下打量着他面色苍白的模样, “您没事吧?” “没事, ”唐都吐出一口气, 他直起身子,听着回荡在深海中一声声悠长的叹息,神色凝重道,“不过我们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简单地把自己看到的画面给两人讲了一遍,那月皱着眉头道:“虽然深海巨人的诞生来源仍属未知,但从幻境中的情况来看,这些死者的怨气仍未消散, 那么破解这个循环应该就是解析神秘最关键的部分。” 唐都:“所以我打算再尝试一次。” 他简单地安排了一下:“这次我需要你们帮我争取时间, 因为不确定在解析过程中是否会进一步唤醒神秘。一旦出现苏醒趋势, 一定要尽可能地削弱它的力量, 把影响范围控制在海沟底部。” “交给我吧,少爷。”克里斯立刻道。 那月却似乎并不愿意让唐都独此一人承担整个解析过程,他说:“这次的神秘等级和上次不一样,总督阁下,恐怕你还需要另一位帮手。” “问题是,你甚至无法与神秘同频,我就算想带上你也没有办法啊。”唐都无奈道。 正说着,三人忽然同时闭上了嘴巴。 他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源自大地深处的颤动,无数积淀在海底亿万年的泥沙被震起,搅浑了原本还算清澈的海水,一块块砂砾碎石从头顶上方坠落,深藏于地底的地脉从沉眠中苏醒,震动了永寂的黑夜。与此同时,那副覆盖在人面上的旧神面具发出了不详的开裂声,一道道细密的裂缝从面具的边缘逐渐蔓延生长,已经逐步露出了下方隐藏的暗红面容,预计再过个十来分钟就会彻底崩塌。 “来不及了,”唐都语气急促地说,“就按我刚才说的办!”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走到人面边上,再次伸出手触碰神秘,任由那贪婪的血肉瞬间将自己的身体吞噬包裹起来。 望着这一幕,克里斯瞳孔一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自己按下扳机的冲动,在危机来临的前一秒,拎着那月的衣领就带他跳到了距离他们所在位置约莫两米多远的后方。 只一眨眼的功夫,一块尖锐的巨石从天而降,直直地砸在了他们方才站立的方位上。 泥沙遮蔽了他们的视线,那月的神经却开始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召唤出了收容物挡在两人面前,果不其然,只见一条形似章鱼、上面密布着吸盘与不规则凸起的暗红色触须探出浑浊的海水,狠狠抽在了收容物的身上。 收容物张大苍白的嘴巴,扭曲着脸庞发出一声人类无法听闻的惨叫,原本如月光般皎洁明亮的银色身躯也骤然暗淡了不少。 “啧,我最多还能再坚持挨三下,”那月沉下眼眸时刻戒备着下一次袭击的来临,头也不回地问克里斯,“你还剩多少颗子弹?” “七颗。”克里斯回答。 “毫不意外。”那月说着,控制着收容物死死地绞住了又一条向他们袭来的触须,这玩意儿足足有一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虽然很不想跟你并肩作战,不过——” “就是现在!” 几乎是他喊出声音的同时,一枚燃烧着纯黑火焰的子弹划破了冰冷的海水,瞬间贯穿了触须的中心部位。 叹息声变成了低沉的咆哮,沉睡的深海巨人感知到痛楚,试图从强制性的睡眠中醒来,却因为受到旧神面具的压制而无法唤回意识,只能凭借着本能挥动着触须,疯狂地在海底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犹如开启了一场末日地震,整个海沟都疯狂地震动起来,三座金字塔逐渐被巨石掩埋,旧神面具的崩塌进程又加快了一大截。 那月和克里斯两人狼狈地四处躲避着,收容物遭受着一次又一次石块的砸落,躯体表面开始变得像是电量不足的屏幕一样闪闪灭灭。 克里斯怒道:“又是这样,关键时刻你就不能顶点用?” 那月反唇相讥:“只剩下七颗子弹的人没资格说我。” 又是一块巨石从天而降,两人神色一凛,正准备全力以赴地应对,不知从何处游来的莎乐美分别抓住他们的一条胳膊,如离弦之箭般带着他们冲出了海沟。 “来的真及时。”那月松了一口气。 莎乐美一口气带着他们游到了海沟上方,但还不等两人站定,他就焦急地问道:“小总督呢?” 这一次,那月停顿了一下才回答他。 “……在下面。” “什么!?你们是怎么保护他的——” “保护?”那月扯了扯嘴角,半是自嘲地笑了笑,“他可不需要我们保护,你没发觉吗,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那个保护者的角色。” “可那也不是你们单独留下他一个人的理由啊!”莎乐美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才刚18岁吧?别说人鱼了,就算是在人类当中也只是刚成年而已,要是不听话的话,打一顿屁股不就好了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克里斯杀气腾腾地瞪着他。 一旁的那月却愣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道:“你说的没错,不听话的小孩打一顿就好了。”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固执又倔强,用阴暗的目光与注视着身边的一切事物,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生命都抱有一种极其轻蔑的态度。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如果没有那一巴掌把他从偏激的思想中打醒,或许自己完全不会是今天这副模样。 并且,只会更坏,不会变好,那月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但唐都跟他不一样,他虽然年纪不大,思想却成熟的可怕,并且完全具备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担当与忍耐,习惯性地照料他人的感受,会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独挑大梁。 可是,那月想,这也是不对的。 他会让身边人不自觉地信任他,依赖他,认为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奇迹化身——可这世上本不存在什么奇迹,就连唐都,也只是个有血有肉,会有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前车之鉴还血淋淋地摆在那里,那月站起身,冷眼望着深渊下方翻腾的泥沙,心想难道自己又要不长记性地重蹈覆辙,被这种包裹着甜蜜的陷阱纠缠着,再一次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吗? 他忽然朝自己的左眼伸出手,摘下了一片蓝色的隐形眼镜,没见过美瞳这种时髦玩意儿的莎乐美瞳孔地震,鱼尾僵硬,差点儿还以为那月把自己的眼球摘了下来。 瘦削的白发青年站在深不可测的巨大海沟边缘,原本被头绳束起的半长发静静漂浮在海水中,当他不说话时,身上总是会体现出一种阴郁柔和的气质,他睁着一蓝一金的两只异色眼瞳,视线紧盯着下方混沌不明的幽冥深渊,似乎是在观察着神秘的复苏状况。 然而,就连平时不怎么关注人类社会的莎乐美都知道,金眸在帝国,是最顶级贵族的象征,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据说,拥有着这种罕见眼睛的人能够比常人更轻易地探测到神秘所在的位置,破除混沌给予它们的伪装,是上天赐予人类的一件无上瑰宝。 可那月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是金色的? “总督刚才已经下达了命令,”那月淡淡道,“他负责解析神秘,要我们尽可能地削弱神秘的力量,延长它苏醒的时间。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现在的话,把你们能派上用场的战士都喊过来帮忙。” 闻言,莎乐美猛地收回心神。他紧抿着唇,双手握拳,看上去似乎很想一拳揍上那月那副平静的毫无波澜的面容,但自责和愧疚的情绪却让他更加厌弃自己的所作所为。因此他只是沉声道:“他们已经来了。” 那月和克里斯回头望去,这才发现人鱼族的战士们已经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整齐列队,对着深海之渊的方向严阵以待了。 老国王已经听莎乐美讲述了与玫瑰教团起冲突的前后经过,也知道唐都至今都还在下面为了处理神秘而生死一线,他来到那月和克里斯的面前,对着漠然看着他的两人,面带愧疚地深深低下头颅:“非常抱歉,两位,我……”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那月冷淡地打断老国王的话,他对这个算计他们的人鱼国王没有半点好感,就算知道这也是多年来人类自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也丝毫不妨碍他因为惦念唐都的安危而记恨对方,“等总督阁下平安回来,你再亲口对他说这些话吧。” “好。”老国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计较那月这个年纪只有他零头的人类用这副硬邦邦的口吻对自己说话,反而把自己的态度又放低了一些,“到时候,我会亲自给总督阁下赔罪。” “父亲……”莎乐美喃喃道。 然而那月已经扭过头去,不打算再理会他了。克里斯更是从头到尾都没分给这帮人鱼半点眼神,他们的视线紧盯着海沟深处的场景,希望能感知到唐都的存在,只是如今下面的情况已经完全被逐渐苏醒的深海巨人搅成了一滩浑水,除了那些疯狂乱舞的触须外,哪里能看到半点白发少年的影子?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先加入到了消灭这些巨型章鱼触须的战斗中。 克里斯握紧了装着最后四颗子弹的弹夹,莎乐美从一位战士的手中接过了自己的骨色弯刀,那月则负责感知触须的攻击方向,并在关键时刻用封印物保护众人的安全。 此时此刻,无论是人鱼还是人类,想法都出奇的一致—— 至少,得先为小总督/少爷/总督阁下减轻一点压力! 而此时被所有人挂念着的唐都,却沉浸在幻境之中,努力挣扎着找出破解循环的方法。 他开始尝试自救,首先要做的就是割断绑在手腕上的绷带,这里唐都非常庆幸自己曾经了解过许多危急时刻的救生知识,趁着教团的人凿船的功夫,他费劲地把同样被绑起来的双脚挪到身后,用身体遮挡着自己手指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把鞋带拆了下来,然后再通过摩擦穿过双手的绷带内,绑在船舷的栏杆上,双脚抵着船舷,用力往前一蹬—— 绷带应声开裂,但因为动静闹得太大,引起了那些教团信徒的注意力,正在凿船的首领骂骂咧咧地举着匕首走了过来。 唐都眼前一黑,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第一次循环自救失败。 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在第二次循环开始后,又重复了一次之前的操作。但这一次他学乖了,在教团众人坐上皮划艇走远后,这才把自己的绷带挣开,又借着船舷的遮挡,趴在甲板上用同样的方法拆开了脚上的绷带。 周围同样被绑住的人们呜咽着望向他,一双双眼眸里闪动着渴望与乞求的光芒,唐都知道这些人也算是情绪的一部分来源,所以他在自救成功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船舱底部填补漏洞,而是开始转而帮助其他人脱离困境。 只是,船沉没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唐都分身乏术,刚救了二十来个人,海水就再次淹没过了他的头顶。 他是会游泳的,然而茫茫大海上,哪里能找得到漂浮物呢?唯一的岛屿旁还有那么多教团的信徒驻守着。 唐都遗憾地松开了手,窒息感瞬间涌来,他再次进入了下一次循环。 第三次循环开始后,他总结了一下自己前面两次失败经历的教训,开始了第三次集体救援行动。 “把鞋带拆下来,对,就像我刚才那样绑……动作小心,不要被那些人发现……” 他一边救人,一边对着船上的其他人轻声说道。这艘船上的受害者众多,足足有上百号人,光靠唐都一个根本不可能救得过来。但根据他之前的观察,这些受害者基本都是以家庭单位出现在这里的,光是女人和孩子就占了一半以上。 因此他转变了策略,并没有先去救那些老弱妇孺,而是专门挑力气大的成年男性,让他们在挣脱束缚后成为自己的助力之一,再去救其他人。 如此一来,果然效率高了许多。但新的问题很快又出现了——作为祭祀,这艘船上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修补工具,船舱内除了被血迹涂满的诡异图案外,连把榔头都没有。 这个问题几乎接近无解,在又经历了三次失败的循环后,唐都终于彻底放弃了带着幻境中所有人活下去的这条路。 他做不到。 第七次循环开始时,唐都的精神已经极度疲惫了,种种负面情绪全部被他的大脑全部接受,神经极度紧绷后,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 依旧是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安静地躺在甲板上,听着周围传来的呜咽声,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甚至就想什么也不做,反正也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 就这样任由海水吞没自己吧,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覆在深海巨人上的旧神面具已经坍塌至了三分之一,只剩下上半张脸还剩下一部分,越来越多的触须从地底攀爬上崖壁,托举着巨人的头颅也开始缓缓离地上升,长达数千米的庞大的身躯还未完全苏醒,便拥有了足以搅动一方海域的力量。 生活在码头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打开窗户望向海面上波澜起伏的浪涛,心中惊疑不定。唯有知晓一切的珍妮守着一盏在风中飘摇的提灯,独自一人坐在码头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总督一行人平安归来。 随着神秘力量的苏醒,那月他们的压力逐渐增大,人鱼族战士中已经开始陆续出现了伤亡。 “那是……少爷吗!?” 克里斯余光一顿,失声道。 深海巨人的头颅部分呈现出淡红色的透明状态,像是一颗变异后的心脏,随节拍不断鼓动着。白发少年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沉睡在最中心的位置,无数血管一样的筋脉纠缠在他的四肢上,还有一部分已经深深扎根在了他的皮肤内部。 就连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开始出现了腐蚀溃败的迹象,若是这个进程持续下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唐都的整张脸都会被腐蚀殆尽,变成和深海巨人类似的狰狞面容。 “小总督!”莎乐美惊呼一声,想要游过去把唐都从里面拽出来,但却由于触须的攻击根本无法靠近对方。 那月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空白卡牌。 尽管他很清楚,一千多年来,试图强行收容这种力量达到N级以上神秘的人,最终无一例外,没有一个能够幸存下来的。但是这种情况下,似乎也容不得他考虑更多了,毕竟—— “等一下!” 莎乐美忽然喊道,那月也同样感受到了深海巨人攻击的迟缓,他忙朝唐都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果然出现了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异象,尽管旧神面具基本上只余下一些零星的残骸,但深海巨人那失去了皮肤覆盖的面容上却露出了痛苦狰狞的神情,它的无数条触须都在颤抖着回缩,大张的唇齿间不断涌出骇人的粘稠暗红色液体,像是一个垂死之人在仰天发出最后的哀嚎。 “小总督他……成功了?” 莎乐美不敢置信地低语道。 幻境中的唐都又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循环,虽然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放弃,可他到底还是爬了起来。这一次他并没有想方设法地带着所有人一起逃脱,而是第一时间告诉了他们自己在无数次尝试后,找寻到的那唯一一线渺茫的生机—— 去反抗。 “船沉了,我们是没办法游到别的岛屿上的,”他用沙哑的声音对那些人说道,“他们有枪,在岸上我们打不过那些人,但在水里可不一定。我数过了,他们没有带多少子弹,所以只要趁着他们上岸前打开那艘皮划艇的气门,把人拖进水里,他们的枪自然会报废。” “比起被活活淹死在海里,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在这么多次的轮回中,唐都差点儿就要忘了,这是一个由神秘构成的幻境,而他面前的这些人,早就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便已经永远地死去了。 无数次死亡的经历几乎让唐都对于水产生了一种生理性排斥,而他也终于解析出了这个神秘的诞生来源——不是憎恨,因为在生死之际人的全部精力都会用于求生而不是仇恨;也不是窒息时的痛苦,其实以正常人的心肺功能,在水中失去意识也就那么几十秒的功夫。 最激烈的情绪,其实是隐藏在各种诅咒与谩骂心声之下的,在眼睁睁看到水一寸一寸地没过头顶的漫长过程中,对自己即将长眠于冰冷深海这件事实的恐惧。 尤其是当船上很多人都明显有着中毒的征兆时,唐都就更加肯定这一点了。 这些人的身上只有殴打的痕迹,没有枪伤,大部分还出现了中毒的症状,只是程度深浅不一而已。能让生活在一座岛屿上的上百人同时中招,恐怕也只有在水源中下毒这一种操作了。毒发的感受同样是一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折磨,同时也会加剧中毒者的恐慌。 唐都不可能在这种连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替他们找来解药,所以,他决定引导幻境中的人们,将他们对溺水死亡的恐惧转化为成另一种激烈的情绪—— 仇恨。 望着幻境中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的海面,唐都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解析是正确的。 那些悠闲坐在皮划艇上远远观望的教徒们显然没想到祭品竟然会垂死反抗,一片尖叫怒骂声中,他们乘坐的皮划艇飞快地瘪了下来,几人噗通噗通接连落入水中,又被红了眼的岛民们撕咬着拽入海水,所有人都跟不要命了一样,哪怕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把这些人淹死在海中——因为不远处正在缓缓沉没的船只上,还有他们的妻儿在等待着救援。 也正是在这一刻,那种由于广袤深海造成的深刻恐惧感和死亡的阴影,从他们的内心彻底消失了。 现实世界中,那月感受到神秘由内而外的震荡溃败,立刻让莎乐美带着自己游到深海巨人上方,将那张空白卡牌拍在了它的头颅上。 巨人的头颅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试图用庞大的身躯挣脱来自宇宙法则的束缚,奈何力量本源已经被大幅削弱,根本无法抵御卡牌的封印。但它疯狂挥动的触须与四散的能量还是在海水中形成了一个小型漩涡,一下子就把想要接住唐都的那月和莎乐美同时甩了出去。 “少爷!” 一片飞沙走石的混乱中,身体逐渐沉入深渊的唐都勉强睁开双眼。 望着头顶的一线天光,他的唇边渐渐渗出血来。 这情形……好像有点儿熟悉啊。 方才在神秘体内,他身上的潜水服基本都已经被腐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皮肤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溃烂。最关键的是,就连他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那枚人鱼国王给的鱼鳞,也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 海底数千米深的水压是极其恐怖的,唐都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闭加压的罐头内,五官躯干四肢都在遭受着沉重的酷刑,胸口更是沉闷得像是有一百头大象在上面叠罗汉跳舞。 【检测到宿主生命力快速下降,正在修复中……】 【当前修复进度:10%,13%,17%……滴滴,重新检测为11%,14%……】 刚修复完毕的器官瞬间又被水压挤压破裂,两相僵持,修复与受损的速度几乎不相上下,系统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受损-修复-再受损的过程,这让他的意识都快要麻木了。但兴许是因为深海冰冷的水温和身体自我保护机制的启动,全程唐都竟没有体会到多少疼痛。 包围着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 好冷啊…… 唐都的眼皮缓缓合拢,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疲累到了极点,就连思维都因为失温症而变得迟钝。 在神秘已经解决的当下,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不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反正,就像是上次一样,克里斯他们肯定会找到自己的。 然而,老天似乎总是要在这种时候与他唱反调。 就在唐都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混沌黑暗的水域中,一只手坚定地穿过冰冷的水流,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五指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中。 唐都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还不等他迟钝的神经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被人拥入怀中,用力吻了上来。 这个人的力气真的很大,唐都一边被他吻着一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好像要被融进对方的骨血中了。 全程他表现得异常安静,因为唐都根本没有力气动弹,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的唇齿间予取予夺。 而且他很快就明白,这人是在救他。 新鲜的空气从紧贴的唇间渡过来,他的手从刚才开始就出现了痉挛性的颤抖,像是得了帕金森一样完全无法自主控制,这也是失温症的其中一种表现。 那个人就用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五指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用掌心的体温去缓解他痉挛性的痛苦,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坚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透过血肉、皮肤和经脉,传导到他的骨膜上,与他自身的心跳声逐渐融为一体。 黑暗寂静的深海中,他们相拥着下坠。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又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种被海水挤压的窒息感觉逐渐消失了。 唐都低喘着,勉强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他睁开双眼,努力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人的脸颊,用触觉勾勒出对方的面容。然而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手指只能在海水中徒劳地摸索着。 隐约听到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那人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主动把脸贴在了他的掌心。 “你……” 一只落单的水母静悄悄地游过。 借着微弱的生物光,唐都看到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它比最深的海底还要深邃,浓密的睫毛在水流中微微颤动着,瞳孔周围的放射状虹膜宛如飘渺缱绻的烟气,又像是宇宙中缓慢旋转的稀薄星云。并不多么璀璨耀眼,但哪怕是最明净的烟晶也无法与之比拟。 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让唐都一时忘记了说话。 那是一种深沉到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情感,灰色的眼瞳深处萦绕着薄雾般的淡淡忧郁与温柔情愫,宛如一位垂暮的老人在生命将熄之际望向枕边人时,那双苍老眼眸中泛起的深刻眷恋。 突兀的爱意落地生根,刹那间就生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样子。 唐都忽然恍惚起来,他生起了一股错觉,就好像他与面前这个人已经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中,相伴度过了漫长而宁静的一生. 忍着身体内部传来的痛苦与疲乏困意,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声音嘶哑地问道: “……你是谁?” 第25章 他最心爱的弟弟 “站住……” “别走……先……” 从数千光年外赶来的男人一身风扑尘尘, 他低头望着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甚至都开始说胡话的少年,沉默片刻,扭头望向房间内安静站着的另外两人,神色不辨喜怒。 “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平时一向冷脸示人的克里斯这一次难得没有呛声, 他攥紧拳头, 哑声道:“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他绝不会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唐都倒在自己面前。 绝对不会。 那月虽然没有说话, 但很显然, 他也是这么想的。 “只差一点, ”唐觉平静地说,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刀子似的扎在两人心上,“我就可以直接来这里参加我弟弟的葬礼了。” “你们两个,很好。” 那月嚅动了一下嘴唇,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唐觉却不想再和他们废话了,他找了把椅子坐下, 头也不回地说道:“出去,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唐觉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还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隐忍怒火。但这他的火气来得也确实不无道理,毕竟任谁看到自己放在掌心呵护的弟弟,在离家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把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样,都会像他一样反应激烈的。 这已经是唐都卧床的第二日了,在漩涡和海底风暴还未停止时,莎乐美就不顾族人的劝阻拼命游到海底把他带了上来。中途唐都也有醒过来一次,然而克里斯在给他喂水的时候, 唐都却当场吐了个稀里哗啦—— 就算有系统帮忙修复身体, 幻境中的无数次死亡轮回, 到底还是对他的心理产生了严重的影响。 唐都对水产生了生理性的排斥, 他无法靠着自己喝下哪怕仅仅一小口水,因为当水流灌入喉咙时,他总是控制不住地联想到在海中溺水窒息的感受。为了防止他脱水,克里斯也只能每隔一个小时用湿棉签润湿他的嘴唇,并且定时挂上生理盐水补充体力。 唐觉是在半小时前赶到总督府的,本来以为迎接自己的是弟弟撒娇的怀抱(唐都:?),结果看到的却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瘦了一大圈的少年,唐觉看着他这副虚弱的模样,恨不得一枪崩了那两个混蛋,然而他又忍不住想,唐都变成这副模样,自己何尝不是罪魁祸首之一呢? 因此,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双手交叉抵着下巴,无声凝视着唐都苍白瘦削的侧脸,面色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卧室门外,那月和克里斯站在走廊里。那月的目光有些涣散,他把手搭在二楼的雕花栏杆上,望着比平时寂静许多的总督府大厅,忽然问道:“当时莎乐美在深海之渊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是哪里来的?” 他不相信自己是看错了,当时唐都和他们失散时穿的明明是潜水服,虽然因为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关注重点部位,但是在空无一人的海底深处,好好的,身上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件黑色的防风服? 而且那衣服一看就不是唐都的尺码,克里斯抱着他上岸的时候那月有留神过,少年垂在身侧的手基本上完全被袖子遮挡住了,下摆也长了一截,长度几乎都快到膝盖的位置了。 “不知道。”克里斯漠然道。 “我记得那个家伙以前经常穿防风服……” “闭嘴,”克里斯现在心情很差,他不想再和那月讨论这个问题,“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劝你最好也别在少爷面前提起任何关于他的事情,和他沾边的人就没有好下场。” 那月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淡淡道:“我当然不会和唐都主动提起他。只是你说,和他沾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勾起薄唇,眼底泛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那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克里斯紧绷着下颌线,漆黑的双眸宛如被逼到极限的猛兽,收缩至针尖大小的瞳孔带着一股骇人的金属光泽。那月的话让他小臂上的青筋猛地鼓起了一瞬,随后,一言不发地越过对方下了楼。 卧室内。 “唔……” 唐都其实睡得很不安稳。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这让他很不甘心,在问出那个问题后,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不过短短几秒时间,唐都就再也坚持不住,陷入了昏迷之中。 后来,等他再度醒来,就已经是在总督府的卧室里了。 随着意识的逐渐回笼,唐都隐约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指腹传来粗糙温热的触感,他迷迷糊糊地朝那个方向望去,那人背靠着窗外的光亮,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应该是位成年男性。 “克里斯……?” 唐都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呼唤声,唐觉微微握紧了他的手,哑声道:“是我。” 嗯? 唐都终于完全清醒了,他呆呆地看着坐在自己床边、连大衣都还没换下的唐觉,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又穿越了。 “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唐觉忍不住笑了,但看到唐都这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联想到背后的原因,他的笑容很快又隐去了几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跟陛下请假过来看你吗。” “但是……”你也没说这么快就要来啊。 唐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唐觉压下了:“好好休息,不要随便动弹了,医生说因为你在深水区呆了太长时间,引发了张力性气胸,克里斯才刚把你从修复仓里抱出来。” 说到这里时唐觉顿了一秒,因为事实上,唐都在被救上来之后,体检显示他除了皮肤表面因为神秘而造成的腐蚀性伤口外,身体内部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但这在深海中这几乎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当唐都没有随身携带人鱼鳞片的情况下,光是深海的水压就足够他死上八百回了。 唐觉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叮嘱道:“张力性气胸是很麻烦的病,以后你要是不好好保重身体的话,很有可能还会出现一系列呼吸困难和胸闷咳嗽的症状。” 其实这些症状都和什么张力性气胸没有太大关系,纯粹是因为唐都在经历了神秘环境中的无数次循环后,心理对身体造成了潜意识影响。但总督府上下对外都是统一口径的,至于那些人鱼会觉得愧疚? 克里斯的想法就代表着其他人的态度: ——管他们去死。 知晓内情的唐都明白这都是系统的功劳,因此他只是问道:“那个神秘我记得我只是将它解析完成了,收容呢?是谁收容了它?” 唐觉安静了几秒钟。 房间的寂静让唐都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他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在这个世界名义上的家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大哥?” “之前雷蒙德跟我说,我还不怎么在意,”唐觉缓缓道,“如今看来,你确实是应该好好受一番教育了。差点儿死掉,连伤都还没好就开始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作为总督,你这难道是负责任的行为吗?” 唐都:“…………” 很好,雷蒙德侍卫长。 敢在背后偷偷告自家总督的状,你完蛋了。 “大哥,我觉得这并不算无关紧要的事情……” “相比起你的身体来说,就是。”唐觉打断了他的辩解,不容置疑地说道。 他站起身,脱掉外面的大衣和西装挂在墙角的衣架上,又随手把里面衬衫的袖子用袖箍卷起来,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这才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而由于唐觉拽领带的动作,唐都也看到了他戴在脖颈上的那条细长金属项链,链子最下端缀着一个纺锥形状的古董玻璃瓶,不到成人小指长度,里面晃荡着暗红色的液体,他猜测很有可能是解毒剂或者是封印物一类的东西。 一般来说,总督都会随身携带一些封印物以防不时之需,唐觉最常使用,同时也是他标志性的封印物则是他别在腰侧的那柄短小的黄铜手柄,中心处镶嵌着一枚黄色的纯净水晶。唐都看过星网上的资料,据说它可以变换很多种形态,和他的银水晶耳坠一样,也是一件极其珍贵的S级封印物。 不过,比起这些外物—— 唐都默默地看着自家大哥的黄金比例身材。 说实话,有点羡慕。 “既然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由我来安排你的工作和生活,”唐觉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对一个已经满十八岁成年的弟弟这样管束有什么问题,说话时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他只是告知而非商量,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以为克里斯可以保护好你,事实证明是我过分天真,他太听你的话了,关键时刻完全不能起到保险丝的作用。” “至于另一个家伙……” 唐都本以为唐觉说的是雷蒙德,没想到他竟然从对方口中听到了那月的名字:“那个占星师,哼,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没变,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就是……机缘巧合,”说实话唐都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那大哥你呢?” “他上的是第一主星的贵族学校,那个圈子的人,很少有不认识彼此的。”唐觉淡淡道。 唐都却有些吃惊,但想想那月平时给人的印象,这个事实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那月居然是贵族吗?怪不得他看上去像是个教养良好的礼仪老师,说话做事都客客气气的。” “教养良好?”唐觉低笑起来,“你要是见到他之前的样子,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唐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唐觉,男人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红眸微垂,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露出了稍稍有些怀念的表情。 看来他大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他心想。 但还没过多久,唐都就开始拼命咳嗽起来。他的嗓子因为缺水就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干涩难受,然而唐都现在却根本没办法喝水,除非他想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系统的物理修复功能的确很强大,但缺陷也很多——神秘污染、心理疾病、免疫力问题和各种基因病变它都没办法治疗,尤其是在发烧的时候,还不如一剂退烧药好使。 “我从第三主星给你带了特产,”唐觉站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袋圆滚滚红通通的果子,“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这个的,正好它的水分很多,给你洗一个吧。” 唐都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咳咳……我不吃……不吃苹果。” “我知道你讨厌苹果,”唐觉却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话,让唐都愣了足足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所以这不是苹果,是当地一种热带水果。” 他洗好了一个,递给唐都:“不能削皮,你尝尝。” 唐都将信将疑地接过来,他的身体还太虚弱了,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几乎没了力气。唐都缓了缓,闻着这玩意儿确实没有苹果的味道,这才慢慢张开嘴巴,轻轻咬了一小口。 皮很厚,里面是乳白色的果肉,水分几乎和西瓜一样多,带着淡淡的清甜味道。 这对于嘴里发苦的唐都来说正正好,他眼前一亮,开始埋头啃了起来。从唐觉的角度望过去,唐都在被窝里慢吞吞吃果子的动作就跟躲在棉花里偷偷啃瓜子的仓鼠一样。 不过在弟控的眼中,弟弟这种生物不管做什么都是极可爱的。 “虽然补充水分的方式有很多,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等唐都吃完了,他又拿来打湿的帕子,把唐都沾上糖水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顺便还帮他细致地抹了抹嘴巴,“你已经是大人了,有些事情要学会克服一下,需要我帮你请个心理医生吗?我去她那儿光顾过几次,是我的学姐,医品和水平都很不错。” 唐都又想起了自己之前想在总督府安排个常驻心理医生的打算,本想答应下来,但想想能让唐觉也去她那儿看病的医生估计他也请不起,于是摇了摇头,婉拒了唐觉的好意。 “不过,如果是学姐的话,”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一双蓝眸泛着轻快的笑意,“漂亮吗?大哥你可要抓紧机会啊。”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唐觉收拾毛巾的动作一顿,无奈地看着他,“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我还想要个小侄女呢。”唐都小声咕哝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能让人完全放松下来的亲情了,但如果是唐觉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也接受把对方的孩子视若己出。 尽管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养孩子太费心神了,我还是先把你养好了再说吧,都十八岁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唐觉背对着他,一边在卧室的洗漱台前洗毛巾一边说道。 唐都望着他的背影,打开了系统的人物面板。 【姓名】:唐觉 【身份】:第一主星总督;帝国财政大臣;唐家家主 【精神力(SAN值)】:90 【好感度】:★★★★(毫无疑问,您是他最最心爱的欧豆豆) 【人物等级】:SSR(可攻略) 【人物心声】:弟弟进入叛逆期了该怎么管教?真愁人 虽然对那个叛逆期唐都不太敢苟同,不过他很欣慰地发现,唐觉对他的好感度果然是最高的。 不愧是他大哥! 在这一刻,哥吹和弟控欢聚一堂,以致于当唐觉拿着拧干的毛巾回到唐都床边时,还因为唐都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而犹豫了一瞬。 “怎么了?” “没什么,”唐都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为了对方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在乎而高兴,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视线不经意扫到放在床头的熟悉封印物,顿时睁大了眼睛,“咦,这不是……”他已经丢在海底的深海提灯吗? “听说是那帮人鱼帮你找回来的,”唐觉虽然刚到不久,但已经完整地从克里斯口中问出了此次事情的全部经过,“那条叫莎乐美的人鱼还说,等你醒了,记得去海边找他。” 唐都还没回答,就听他冷笑一声,从嘴里蹦出四个冷冰冰的字眼来: “恬不知耻。” “大哥……”唐都叹着气,“我也是没办法,人鱼和人类的隔阂太深了,再说这次虽然是玫瑰教团在背后搞鬼,可在人鱼看来依旧是人类威胁了他们。我要是不出力的话,恐怕码头的渔民就要遭受报复了。” “你就是太心软了,”唐觉漠然道,“你知道辰……陛下在第三主星的黄金海滩别墅吗?” “知道。” 唐都眨了一下眼睛,有些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一下子转移到这上面的。 不过因为之前唐觉就在那里,他也的确搜了一下那栋别墅的相关照片,纯白色的外墙和房顶,甜腻精致的风格,纷繁典雅的装饰,堪称洛可可风格的集大成之作。整栋别墅占地面积超过一千五百平方米,还分上中下三层,尽管外面就是海滩,每一层竟然还都自带泳池——这简直不能说是别墅了,称之为皇家行宫也毫不为过。 在看完别墅的照片后,唐都心里只有一句话: 那位辰宵陛下,的确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只是这和他这次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似乎是看出了唐都内心的疑惑,唐觉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原本那一片海滩可都是海妖的领地,事实上就在十几年前,海妖的身影还遍布整个第三主星的各大水域。它们的攻击性可比人鱼强多了,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商船抢夺货物,还会把客船上的宾客们关进水牢,不交够赎金就直接撕票。” “当时的第三主星总督每年都要花几亿财政收入在治理海妖问题上,虽然最后勉强与它们签订了和平共处的条约,但还是时不时会有恶□□件发生。这些海妖已经不愿意再去大海中辛苦捕捞食物了,但是因为除掉它们的代价更高,历任总督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唐都立刻皱眉道:“那这样下去只会让它们有恃无恐。” “是的,”唐觉肯定了他的说法,“但是它们也很狡猾,知道试探人类的底线,从来不会对那些真正的权贵船只动手。只是某个人——我是说陛下,”他露出了稍稍有些嫌弃的表情,“他太喜欢折腾人了,经常一个人用假身份乔装打扮买了星际机票就去浪迹天涯。所以,你懂的。” 唐都忍不住笑起来:“他被当成人质绑架了?” “何止,”唐觉一副“摊上他是我倒霉”的黑沉脸色,硬邦邦地说道,“他被绑架了,居然还不第一时间联系皇宫这边,甚至还很坦然地跟海妖首领说自己穷得叮当响,大不了你直接撕票吧。要不是因为海妖觉得有金色眼睛的人类一定是贵族,他早就可以去投胎了。” “这么胆大的吗?”唐都也是第一次见这样不怕死的皇帝,按理说越是身居高位者就应该越怕死才对,这位却好像是跟人反着来的,怎么作死怎么折腾,“那最后他是怎么得救的?” “海妖首领用他跟第三主星总督谈判,差点儿没把当时那位总督吓得心脏病发作,”唐觉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帝国星舰开过去了,海妖首领也被吓了个半死,信了他回去后不会对海妖动手的鬼话,直接把人给放了,结果转头就被灭了个干干净净。这神经……我是说陛下,为了纪念这次难得的人质经历,还特意把那些海妖的骨头做成了别墅,当成自己的度假住所。” 唐都:“…………” 脑回路还算正常的兄弟俩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 毕竟,再说下去,就有些不太礼貌了。 “感觉现在烧退一点了,”唐觉忽然用手撩起他的碎发,附身贴了一下唐都的额头,挂坠中和他眼眸颜色相近的暗红色液体在瓶中轻盈地晃荡着,“嗯,确实比刚才好多了,但还是有点低烧。” 在唐都怔怔的注视下,唐觉直起身子,把手里刚洗好的毛巾折叠好,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很好地缓解了因为连日发烧带来的胀痛感,唐都舒服地长吁一口气,蹙起的眉头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打了个哈欠,虽然才醒不久,但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所以现在又有点儿困了。 “睡吧。”唐觉帮他掖了掖被子,刚想说自己去厨房看看,袖口处就被拽住了。 “大哥,”大概是因为还在病中,平时对外一向强势的白发少年难得露出了带着一点羞赧的表情,他干咳一声,在唐觉疑惑的注视下眼神漂移道,“那个,能坐下来再陪我一会儿吗?” 孤独了几十年,他都快忘记有亲人在身边陪伴的感觉了。 被弟弟当面撒娇的唐觉陷入了零点一秒的卡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神色严肃的仿佛下一秒总督府就要被某个混沌支配者一脚踩扁。 唐都松开了手,小声道:“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算——” “……当然可以。” 唐觉还没说完,身体已经很诚实地一屁股坐下了,比闪现都快。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他说,“所以,安心睡吧,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会帮你处理。” “能让第一主星总督帮我代班,那还真是荣幸。” 唐都弯了弯眉眼,唐觉看着他,伸出手,用大拇指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的眉心。 “笑的时候就别皱眉头了。” “……有吗?” “嗯。”唐觉很快换了个话题,“我给你讲讲第一主星的事情吧,就当睡前故事了。” 唐都很想说大哥他真的不是三岁小孩了,还需要人哄着才能睡着,但看唐觉一脸认真的模样,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算了,他开心就好。 “第一主星共分为三块大陆,绝大多数地区都是平原地形,气候凉爽,非常适宜居住。人口的话目前一共有四十六亿,首都皇宫附近是人口稠密区,居住了两千四百多万人。当地广泛种植着一种落叶乔木,学名叫做霞枫,落叶前的一个月漫山红遍,非常漂亮。” “除此之外,第一主星非常有名的景观还有很多,最具代表性的还是金黄色的圆月……” 听着唐觉低沉温和的讲述声,唐都又打了个哈欠,眼皮逐渐闭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唐觉望着床上少年熟睡的模样,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却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他把手环通讯设置成了静音震动模式,在座位上坐了十几分钟,待确认唐都已经完全睡着了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把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和大衣挂在臂弯处,又把行李箱拎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关上卧室的门,唐觉刚转身就看到了捧着托盘想来帮唐都换毛巾的女仆,对方见到他愣了一下,但显然已经知道了唐觉的身份,忙慌里慌张地低头朝他行礼:“唐总督,我——” “嘘。” 唐觉竖起一根手指,偏头朝身后紧闭的卧室房门瞥了一眼,深沉的红眸中漾着淡淡的温情笑意。 “不好意思,让我的弟弟多睡一会儿吧。” 第26章 让我再多看他一会儿吧 唐觉到来确实在总督府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但对于唐都来说,他唯一的感想就是—— 他的生活作息,被迫变得健康了。 这大概是每一个被家长管束的青少年都会有的感受,在家居住时的生活质量大幅提高, 自由度却急剧下降, 一日三餐根本不用操心, 然而睡觉时间但凡迟个十分钟, 就会迎来被迫熄灯+睡前健□□活讲座的组合套餐。 并且, 唐觉一来就接手了总督府的大部分工作,天知道海塔尔政府官员们在开会时看到最上方坐着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第一总督时,内心究竟是怎样的崩溃——天呐,光一个小恶魔还不够, 背后居然还隐藏着一个噩梦级别的大Boss! 唐觉的大名, 整个星际范围内谁不知道? 铁面无私,公正执法, 身为唐家家主, 还兼任了第一主星总督和帝国财政大臣两个重要职位, 深受陛下器重,堪称是权臣中的权臣,卷王中的卷王。 而且他赚钱的能力还极其出色,第一主星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GDP连续几年吊打其他六座星球,每次开星际会议的时候,那财报漂亮的其他总督眼睛都快红滴血了——最可怕的是, 工作都忙成这样了, 他居然还有时间做身材管理! 因此毫不夸张地讲, 唐觉的迷弟迷妹遍布全帝国, 想成为他另一半的男男女女多到让人难以想象。可记者们无论怎么蹲守,都拍不到半点关于他的花边新闻,这人活得就跟苦行僧一样,清心寡欲,眼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到最后甚至都有人开始猜测,唐觉是不是皇室专门开发出来的高智能仿生人了。 而被迫接受唐觉“关爱”的唐都表示:都是胡扯。 虽然没有对象,但根据他的观察来看,唐觉确实非常自律,但同时也是个很懂生活的人。他从来不喝任何饮料,却会在工作的间隙给自己泡一杯茶放松心神;他也基本不上星网冲浪,活得像个脱离时代的老古董,却经常会在大厅内和楼将军下围棋陶冶情操。 但无论他在做什么,只要唐都过去找他,唐觉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情,认真听他讲话,并给出适当的建议,很有作为大家族族长和长兄的风范。 唐都能从他对自己说话时温和专注的眼神中看出来,唐觉是个非常重视家人的人。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对唐觉的态度从一开始的略显生疏,也慢慢变得正常随意起来。只是唐都看他这么勤勤恳恳地帮自己批文件,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大哥,你明明是来休假的,我却又丢给你了一堆工作……而且你这样替我代班的话,被陛下他们知道会不会不太好?” 上位者最忌惮手下人越权,尽管他只是个小小的荒星总督,但要是被唐觉的政敌知道了,确实也是个可大可小的把柄。 “放心,陛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唐觉并不在意地说道,“他巴不得我天天加班到死。” 唐都:“……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见不得别人悠闲,尤其是我。”唐觉淡淡道,说出的话却异常犀利,“自己孤家寡人,也见不得别人和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这种心理我就不做评价了。” 唐都:“…………” 大哥,您是真敢说啊。 “对了,大哥,”唐都又想起一件事,“这段时间你有见到那月吗?我感觉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按照青年周到体贴的性格,按理说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该来看望的,谁知道一直不见人影,倒是让唐都有些诧异。 “他啊,”唐觉轻哼一声,“不用管他,估计正自闭呢,过两天等脑子清醒了就会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唐都不解,“他也没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啊。” “有些人总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你不用理解他们的想法。”唐觉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便换了个话题道,“最近你是不是在房间里呆闷了?我可以陪你去后花园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唐都想了想:“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好。” 在日常和大哥联络完感情后,唐觉便向他告辞,起身离开了主卧。留下唐都一人靠在床头,关上灯光,坐在昏暗的房间内,望着窗外朦胧夜色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出神。 那个灰色眼睛的青年,究竟是谁呢?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又为什么要救他? 唐都发了一会儿呆,收回目光,点开手环,登录许久未上的暗网。这段时间内Joker先生在后台发了他不少消息,刚开始还是挺正常的关心询问,后面就不太对劲了: “怎么不回消息?”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哦我记得你说过你住在神秘频发的荒星上,别是被神秘污染了啊,那你可太倒霉了。我早就说过有钱赶紧移民,非得跑到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去定居,难道你也跟我一样有事没事喜欢给自己找点儿刺激?” “活着没?我这儿刚知道了一件超劲爆的消息,不听你后悔一辈子。” “三天了,你已经三天没搭理我了。小Y啊,不要搞欲擒故纵那一套,我可是祖师爷你懂吗?” …… ………… 最新的三条消息来自于昨晚凌晨: “看样子是没救了。” “其实我也可以承包丧葬服务的。不过你要是还活着的话,遇到麻烦可以给我发个定位,正好最近没什么乐子,都快无聊死了,有没有什么高级神秘或者悬案大案让我乐呵一下?” “……啧,有事没事好歹吱一声啊。” 唐都看得好笑,觉得这人还真是小孩子心性,估计真实年龄也不会太大。 他干脆直接给对方发了一个字: “吱。” 对面秒回:“你居然没死啊?” 唐都抽了一下嘴角:“托你吉言,差点死了。” “那不就是没死嘛,恭喜恭喜啊,”辰宵从泳池里站起来,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连毛巾都不裹就上了岸,“所以你之前到底是怎么了?” “遇到了一个N级神秘。”唐都发出去后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说的这么详细的。 不过星际这么大,每天不知道要产生多少次神秘事件,他侥幸地想,就算Joker再怎么神通广大情报灵通,应该也查不到他头上的……吧? 不过这时候撤回也已经来不及了,辰宵挑了挑眉,立马让手环内配备的人工智能开始搜索起这段时间内各大星球总督关于处理星球内外神秘事件撰写的相关报告——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的确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机密,但谁叫他的渠道是官方呢? “那可真是危险,”辰宵一面搜索一面还在旁侧敲击地打探消息,“所以,你应该是处理神秘事件的相关人员了?我猜猜,你不会是领航员吧?” 唐都不想透露太多关于自己的信息:“差不多吧。” 这时候辰宵已经拿到了检测结果,他盯着报告上仅有的两个星球,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六主星,和荒星Y018。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话,那他所在的星球毫无疑问就是后者。只是根据辰宵最近得到的情报来看,第六主星上应该也潜伏着一条教团的大鱼。 ……啧,有点儿难以抉择啊。 最后辰宵还是决定先抓住手头这条线索再说,他立刻买好了去荒星Y018的星际机票,并愉快地告诉自己亲爱的网友小Y自己要休息了,让他好好保重身体,将来说不定他们还会有机会见面。 唐都对此表示敬谢不敏,自己可不想和暗网上的交易对象有任何现实中的联系,尤其是像Joker这样明显情绪不稳定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辰宵关掉暗网页面,转头就打开了皇室内部的存档资料。 荒星Y018的现任总督是……唐都? 辰宵盯着资料照片上睁大眼睛、面对镜头轻轻微笑的白发少年,金眸中的兴奋色彩渐渐褪去。 啊,是唐觉的那个弟弟啊。 看着那张熟悉而稚嫩的眉眼,他忽然一下子就丧失了去这座星球的兴趣,手指悬停在退订机票的按钮上许久,最终还是慢慢垂了下来。 所以说,他真的很佩服唐觉这一点,辰宵面无表情地想。 也怪不得,那个人总是那么偏爱唐觉。 永远笔直向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坚定信念,毫不动摇地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情,作为一杆标杆而不是一个人活着——有时候,辰宵甚至忍不住用最深沉的恶意来揣测对方,认为唐觉迟早有一天会精神崩溃,暴.露出光鲜表面下粘稠肮脏的污泥内核。 因为他坚信人性本恶。而辰宵自己,正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但辰宵同样也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他这边刚升起放弃的念头,转头想想唐觉在度假期间见到自己出现在他弟弟面前后,脸上可能会露出的暴怒表情,又立马觉得身心愉快起来。 决定了,他要改签,今晚就出发! 曾经唐觉在皇宫里质问他,在那个人走后,辰宵生命里的大事是不是只剩下了糟蹋自己的身体和给他没事找事,辰宵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翘着二郎腿托着下巴,很高兴地回答他说是的,把唐觉气得冷着脸甩袖就走,连着大半年都没来参加任何星际会议。 但其实不止是唐觉,辰宵就喜欢看到那些人用那种混杂着怨恨、愤怒和极度的憎恶,敢怒不敢言地望着他的扭曲表情。说他是抖.S也好,心理变.态也罢,反正辰宵对承担这些骂名毫无所谓——事实上他对什么都无所谓,包括自己的性命。 神秘、人类、怪物、疯子,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本就荒唐到了极点,反正一切最终都会走向毁灭,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唐觉前段时间送给他一本《虚无主义者的自救》,说希望他看完之后能变得正常一点,辰宵表面笑眯眯地答应下来,当晚就把书撕了丢进壁炉里当柴火烧了个干净。 他不需要自救,也根本没人能救得了他。 他早已无药可救。 辰宵哼着小曲儿,赤脚走到泳池旁的酒柜边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块加满的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后,给林鹤律发了一条消息:“林小姐,我准备把休假时间再延长两个月,麻烦你代班啦~回来给你加工资。” 已经连续加班整整半年、顶头上司却陆续开始摆烂的林秘书长:“…………” 毁灭吧,这个糟心的世界。 当晚。 【已与攻略对象“那月”完成精神同调】 【倒计时三,二,一,溯回梦境开始】 睡得正香的唐都一个激灵被系统的声音惊醒,他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么久过去,他差点儿都要忘记系统还有这个功能了。 不过那月的好感度是什么时候到三星的? 唐都绞尽脑汁回想了一番,终于想起来系统好像确实是在海底提醒过他。但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眼前的回忆画面已经开始了播放。 这一次他所在的环境是一间惨白的单人重症病房,房间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心电图滴滴的冰冷声音。唐都对这种环境非常厌恶,他抿了抿唇,强硬地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这恼人的声音上移开。 而在看到那些昂贵的维生仪器时,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距今好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因为修复仓的发明正是在三年前。 他看着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瞳孔涣散望向天花板的那月,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唐都还是忍不住狠狠皱了皱眉。 无他,青年的模样实在是太凄惨了。 虽然他认识那月的时候对方也很瘦,但勉强还算在正常人的范围内,不像是现在,浑身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眼底青黑,脸色苍白的像雪一样,胸口还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身上插满了各种白色管子,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咽气了。 之前那月说他受过伤落下了病根,难道就是这一次吗? 那这伤势未免也太重了些。 一群医生过来观察病人的情况,唐都听着他们小声的讨论,终于明白那月为什么会进手术室了。 他伪装身份,作为私人钢琴教师上门授课,骗取了某位当地贵族千金的芳心,借此取得了某个神秘教团的集会参加资格;在活祭仪式举行的当日潜入监牢,将刻在祭品身上的神秘文字全部都抄录了下来,被人发现后为了脱身,直接炸了位于当地郊区的一座军火库,自己也在临时找到的简陋掩体下被炸了个半死不活,要不是因为被好心人及时送到医院,现在估计早就咽气了。 胸口断了七根肋骨,全身上下骨折的位置加起来有十几处,内脏严重受损,全身四分之一的皮肤重度烧伤,心脏差点儿被弹片炸了个对穿,这才刚做完开胸手术取出来。 不仅如此,后续还有一些零碎的弹片留在身体里,但因为心率血压远达不到标准,医院根本不敢给他再做第二次手术。因为这种情况下死在手术台上的概率,基本是百分之百。 “这都一天一夜了,怎么搞啊……” “家属还没来医院缴费吗?朋友也行啊。” “都没有,他的身份手环已经报废了,我们申请去调公民档案,但这位好像是个黑户。” “不会是搞违法犯罪的吧?” “八成是,你想想他身体里那些弹片,这位也真是个狠人,居然把那么多神秘文字都刻在自己手臂上,还根本擦不掉,他就不怕变成疯子?” “正常人也受不了这么重的伤啊。唉,主任,难道我们就这么干耗着吗?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 “我们也已经仁至义尽了,一小时几万星币的维生仪器都给他用上了,但没有人签字,手术怎么做?而且他现在这种情况也根本没法做手术,唉……” 唐都越听脸色越冷。 他还记得之前克里斯跟他讲的那些神秘禁忌,那月显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但这人居然还真就这么做了!他是当真不要命了吗? 眼看着医生们叹着气就准备离开,唐都攥紧了拳头,尽管知道这只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但一股无力感还是油然而生。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人在做命悬一线的危险事情之前,都不会安排个下线或者是后援接应一下的吗?搞得现在重伤进了医院,居然连个来看望他能签字手术的人都没有! 干什么都独来独往,简直是…… 唐都恶狠狠地在心里骂道,就是作死!脑子有病!一点儿也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主任,刚才有人来缴费了!”忽然,一个小护士匆匆跑过来说道,“说是病人的朋友,而且他还签了手术同意书,让我们现在就给他做手术!” 唐都松了一口气,那位主任却皱起眉头:“朋友?不是家属吗?” “不是,他说……”护士蹙着眉毛,有些怜惜地朝病房里的白发青年看了一眼,那月清隽病弱的长相确实很能博得小姑娘的同情,“病人已经没有任何家属了,没办法替他签字。” “……同意书给我看一眼。” 主任查看的时候,唐都也好奇地凑过去瞥了一眼,结果惊讶地发现落款处竟然写着唐觉的名字。 来缴费的是他大哥? 但看着左斜锋利的字迹,唐都立刻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可能,唐觉的签名他是见过的,端正平稳,就跟馆阁体一样,一笔一划都非常规整,就算这几年有变化,也不可能连风格都完全改变了吧? 主任看完了签字,抬头对那护士道:“那位先生人在哪里?把他叫过来,有些注意事项我得跟他讲一下,这次手术成功率非常低,就连我也只有不到一成的把握。” 不做肯定会死,做了也很有可能会死,唐都一方面庆幸这么凶险的情况那月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一方面又忍不住开始替他担忧起来——显然,根据后面那月身体恢复的情况来看,这次手术也并不是那么成功,只能说是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护士扭头望向走廊的方向:“啊,那位先生的话,他应该是在……哦,他已经来了。” 唐都扭头望去,却在看到来人的那双熟悉的灰色眼眸时,瞳孔骤然一缩。 是他! 穿着一身黑色防风装的长发青年像是幽灵一样站在医院的冷调灯光下,身形高挑修长,戴着黑色的帽子和手套,半边脸都隐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一截苍白清晰的下颌线,浑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纯黑。 只是那双淡漠的灰色眼睛,无论如何唐都也不可能认错的。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却在想起这只是那月的梦境后,抿了抿唇,又强行按捺住了询问对方的冲动。 不过,这人就连在梦里也表现得这么神秘,用的假身份居然还是他大哥…… 唐都勾起唇,紧盯着对方深邃的双眸,心想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你跑了。 “你就是病人的朋友?”主任忍不住抬头看了这人一眼,主要是应天的身高接近一米九,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听到了吗?” 应天压低帽檐,默默点头。 “那这种情况下,你还确定要做手术吗?”主任顿了顿,还是好心提醒道,“毕竟你们只是朋友,虽然不知道你们平时关系如何,但是你要想好,背负上自己朋友性命的愧疚感是很沉重的。” “嗯。” ……这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不光是主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就连唐都也不禁有些无语。 “算了,开始准备手术吧,”主任无力地挥挥手,“再拖下去就真来不及了,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你朋友,哦记得别碰他,给他说两句话鼓励鼓励,说不定还能激发他的求生意志。” 医生们匆匆散去,长发青年转头看着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的那月,停顿了几秒,抬步走了进去。 他站在床边,低头望着对方虚弱的模样,神色平静的不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也丝毫没有对朋友处于病危状况的担忧。从头至尾,他的呼吸都保持得异常平稳,唐都甚至还特意数过了,他连眨眼睛的频率都没变过! 这人真的是人类吗?他怀疑地想。 不过好像正常人也的确没办法出现在深海里,更别提那个把他从濒死之际救回来的神奇之吻了……等一下,这人这一次不会也想用同样的方法救人吧? 唐都的脑海里,瞬间脑补出了一个靠睡美人之吻到处救死扶伤的伟大光辉形象。 话说这一次那月好像也在场,他深沉地想,所以难不成,这人其实是一直在暗中默默守护着那月?卑微暗恋多年爱而不得,他也跟着沾了一回光? 但下一秒,长发青年的所作所为就让唐都猛地回过神来,心神巨震。 他摘下手套,露出瘦削苍白的手指骨节,指尖微微用力,按在了那月写满了神秘字体的胳膊上。 就像是磁铁一样,那一行行字体上突然泛起了淡金色的微光,从那月的皮肤上飞快地被他吸收了过去,融进了他自身的皮肤内。 而唐都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人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是有道理的——尽管刚才看不出来,但在他吸收的过程中,青年的额头、脸颊、脖颈、胸膛甚至是四肢躯干上,密密麻麻全都流转着无数的神秘字体。这些字体就像是活着的生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形态,攀附在他的皮肉之上,哪怕是纯黑的防风装也无法完全遮掩它们的存在。 唐都光是定睛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目眩,连忙把视线移到了别处,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而此时,长发青年也已经吸收完毕,重新戴上了手套。 光芒暗淡,那月胳膊上的黑色字迹被留了下来,但当唐都再看过去时,却发现这些神秘字体仿佛真的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符号,原本蕴藏在其中的神秘力量似乎已经完全消逝了——而原因显而易见。 不是,他居然还没疯? 唐都望着安静伫立在房间中的长发青年,再一次对克里斯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说起来,当初他们从莫顿区内河发现那座人面石雕的时候,其实克里斯的话就已经自相矛盾了——他说这种文字只能被刻在人皮上,那石碑底部的神秘字体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它和玫瑰教团用人类骨灰制作出的旧神面具是同类型的东西? 不过,毋容置疑的是,这些神秘字体肯定是对活人的精神力有损害的。 唐都实在搞不明白,究竟是他太正常,还是这个世界的人过于疯狂了。不然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找死的行为呢?这些神秘字体究竟有什么重要的,能让他们不惜损伤自己的身体也要记录下来……好吧,根据《光辉之书》在神秘学中的地位来看,它们的确很重要。 但是,唐都想,对于这样与自残无异的行为,他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大概是感受到了精神压力的减缓,原本处于恍惚中的那月眼皮轻颤,瞳孔终于渐渐聚焦。他艰难地偏了偏头,抬眼看到了居高临下站在自己床边的长发青年。 “是你啊……” 他虚弱地笑了笑,脸色已经从雪一样的苍白变成了更加不祥的、略微发青发灰的惨淡颜色,呼出的水雾模糊了罩在脸上的呼吸面罩,这让他脸上浅淡的笑容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我还以为……咳咳,是他来接我了呢……” 唐都站在一旁,听着那月连咳嗽都显得气若游丝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心想等醒来之后自己才不管那月是因为什么原因这段时间一直躲着他,他非得把人拉去做个全身检查不可! 他现在也总算体验到当初克里斯他们苦口婆心让他保重身体的感受了,唐都甚至咬着牙把自己在心里也痛骂了一通,总之像这样把自己性命当成儿戏的家伙,统统都是混蛋! “你还想活。”长发青年说话了,用的是陈述句。 床上的那月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他似乎是想抬起手,最终却只是微微动弹了一下自己的小拇指,这让他露出了带着一丝自嘲的无奈神情:“是啊。不过……”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长发青年请求道:“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埋在……” “你不会死,”长发青年打断他的遗言,语气依旧平静的可怕,“你心有执念。” 那月安静下来。 他苍白的脸庞上显现出一种悲伤而恍然的神色,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可与此同时,一旁仪器上监测的心率数据竟然神奇地呈现出了攀升的趋势——尽管缓慢,但这份不可能的奇迹,却的的确确在青年这具瘦弱的病躯上发生了。 只是,有那么一秒钟,唐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然而事实上,那月的眼眶中却干涩的连一滴泪都没有。 白发青年慢慢合上双眼,呼吸微不可闻,整个人从内而外体现出了一种深刻的疲惫感。 “我,”他嚅动着唇,喉头艰难地滚动着,胸前雪白的纱布又渐渐泅开一抹鲜红,“的确……不甘心……” 声音犹如困兽行至末路的呜咽,唐都不禁想起了那天傍晚他们在总督府壁炉边上的谈话,当时那月随意地靠在沙发上,脸上扬起的笑容如清风朗月,蓝眸中倒映着壁炉的火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在冬日小木屋里烤火取暖的白色长毛猫,懒洋洋地躺在小窝里打着盹。 那月平时给人的感觉也正是如此,一只优雅矜贵的品种猫,所以唐都经常会在心里戏称他为总督府的两大吉祥物之一——另一位是克里斯。这俩就连性格也和大多数猫狗一样,天生反冲,八字不合。 但唐都却没想到,那月随口一提的感叹,背后却藏着一段如此惨痛的经历。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他望着手术室上亮起的红灯,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想道。 在手术开始一分钟后,长发青年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转身离开。 “等一下,您不在外面等他出来吗?”之前给他签同意书的小护士看到他,惊讶地问道,大概是出于对那月的同情,她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愤怒,“你们不是朋友吗?” 长发青年停下脚步。 “后续的费用,我已经付过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护士大声说,她望着青年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十足冷血的混蛋,“病人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他需要陪伴!” “他不需要我的陪伴。” 他丢下这句话,便不再回答,朝着前方的楼梯口走去。 并不是不需要陪伴,而仅仅只是不需要他的陪伴吗? 唐都却若有所思起来。 梦境渐渐淡去,他站在走廊尽头,望着青年形单影只离去的背影,他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又斜又长,再回头看着手术室上方刺眼的红灯,忽然觉得,这俩人就算不是朋友,身上却有着一种相似的孤独感。 甚至,那个长发青年的孤独感还要更深刻一些。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死水一潭的生活,孤寂融入骨血,反而不会觉得有多么悲伤了。 从头到尾,唐都都没有看到过他脸上出现任何表情。 最激烈的情绪就是他那次昏迷前在海底看到的眼神,但那也是压抑且隐忍的,像是很久之前,唐都在一个静谧昏沉的傍晚,爬到山中石阶的尽头后看到的,那口悬挂在深林中荒芜已久、锈迹斑斑的铜钟。岁月将它凝固在了这里,无人知晓,阒然无声,仿佛要一直尘封到时间尽头。 但出于好奇,唐都走过去,敲响了它。 那一天,古钟浑厚的声音响彻群山。万顷松波浩荡,千年古音回荡在苍林间。 时至今日,每当唐都回想起那天的晚霞,钟声似乎至今还在他的耳畔回响。 他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夜色深沉,窗外的雪依旧没有停,漆黑的房间内静幽幽的。唐都随意地扫了一眼,却差点儿被被悄无声息坐在自己床边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你——” 他抓紧被子,惊魂未定地瞪着那月,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人为什么大晚上坐在他床边,还一声不吭!? 时隔数日不见,白发青年看上去和往常并没有多大区别,除了那只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的金眸。正当唐都忍不住要询问对方究竟是怎么回事时,一直凝视着他侧脸、目光微微有些出神的那月却率先回过神来,朝他露出了一个浅淡安静的笑容。 【攻略人物“那月”好感度+1】 【好感度】:★★★★(让我再多看他一会儿吧) “总督阁下,”他笑着说,声线和夜色一样温柔,“晚上好。” “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第27章 休想占少爷的便宜 “……告别?” 唐都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拧眉问道:“你要去哪里?” 也不怪他如此警觉,在看过梦境中那月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后,任谁现在面对当事人都会有点儿ptsd的。 “一些私事需要去处理,可能要走很长一段时间。” 那月轻描淡写地说道, 递给了唐都一张卡牌。 【N1036, 深海巨人】 【属性:水】 在系统的提示声中, 唐都定睛一看, 果然在这张神秘卡牌上看到了熟悉的狰狞怪物图案。卡牌最下方那卷曲扭动的触须像是数百万条柔软的毒蛇, 恐怖的红色头颅大张着嘴巴,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却宛如黑洞般深不可测,整张卡牌在黑暗中泛着不祥的淡淡血光。 并且,即使已经被封印在了卡牌内, 它的触须仿佛也仍旧在另一个维度流动着。 这就是高级神秘的力量吗…… 唐都观察了几秒钟, 抬起头:“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总督阁下说笑了,”那月有些无奈道, “将神秘解析完成的人是您, 这张卡牌理应也是属于您的战利品。” 黑市上一张N级卡牌有价无市, 有相关记录的上一次交易还是在十几年前,据说卖出了整整一百多亿的天价。唐都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放下卡牌,伸手点在了白发青年的胸口:“这里的伤,好了吗?” 毫不夸张地讲,在唐都指尖接触到他的瞬间,那月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 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被黄瓜吓到炸毛的猫。在唐都疑惑的注视下, 他抿了抿唇, 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是克里斯先生告诉您的?” “唔。”唐都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已经好了,”那月拢了拢自己的衣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只是还有一些暗伤,需要后面慢慢调理,这也是我经常喝药的原因。” “那等明天我把医生喊过来,再给你做一个全身检查。” “真的不用了,”那月终于愿意抬头与他对视了,那双异瞳着实为他俊秀白皙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妖异,“总督阁下,您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我要离开总督府了。” “哦,”唐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但我还没批准你离职呢。” “…………” “如果当真有什么急事的话,我可以每个月给你发基本工资,允许你带薪休假。”唐都看着他,一语道破真相,“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不是第六主星?” 那月沉默了。 但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唐都果断道:“既然这样,你应该也清楚,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其实我并不是——” “不要用拙劣的谎言骗我,”唐都说,“你应该也清楚,我学过一些微表情和心理学的知识,很少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 那月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总督阁下说话还真是直接啊。虽然强势的模样也很吸引人,但是果然还是睡着的时候跟可爱一点。” 唐都:“……你知道你说这话就很像变.态吗?” 原本微微凝滞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而轻松了许多,唐都往自己身后塞了个枕头,放松地靠在床头,仰头望着头顶四柱床的幔帐,片刻后,半是抱怨半是无奈地对那月说:“我跟你讲,这段时间我都快在床上躺废了。明明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大哥还是什么文件资料都不许我看,就连上个网也要被说两句,真是,唉。” 那月笑道:“唐觉从前就是这样的。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还吐槽过他,能跟唐觉这种人在一起过日子的,恐怕也只有机器人了。” 作为同样喜欢熬夜工作赛博养生的年轻人,他们在吐槽唐觉老干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一时间竟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只是唐都有些奇怪地问他:“你跟我大哥很熟吗?” 那月摇头:“一般。您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就算是叫克里斯的时候,都会客客气气地喊他先生。我还以为你会喊我大哥唐先生呢,毕竟他比你大几岁,还算是半个学长。” 唐觉已经跟他说过了,那月虽然没上过大学,但他们小学和高中都上的是同一所学校。 “这个,”那月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吧。” 见他这样,唐都也不打算再问了。他点开手环内那月入职总督府时录入的合同,一直滑到最下方,指着光屏上那一条明明白白写着的“入职不满一年离职需赔付三倍违约金”,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月逐渐僵硬的脸色:“喏,当初你可是很爽快就签了字,现在怎么说?” 那月面露苦笑,暗道完蛋。 他习惯了到一个地方就用各种假身份忽悠人,只要能达到目的,无论使用什么坑蒙拐骗的手段他都不在乎,要是被戳穿了,大不了直接换个身份再跑路就是。 刚来荒星Y018的时候,那月也是这样想的。 就算唐都是唐觉的弟弟,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好听点,当时他的心态就和玫瑰教团分队的那位首领差不多,左右不过是个假冒伪劣品而已,敷衍一下就好。 然而…… 看着唐都靠在枕头上朝自己得意挑眉的模样,因为睡不着主动来向对方道别那月只想说,真是世事难料。 从来都是他把别人的真心放在脚底下践踏,如今遭了报应,大约只能被说上一句活该了。 “我来总督府半年,一共就赚了两百万星币,违约金就要扣掉一百五十万,”他敛去异样的神色,垂着头唉声叹气道,把姿态放得很低,仿佛真的只是个快要揭不开锅的卑微打工人,“总督阁下,可怜可怜我吧,要是真赔这么多,我连星际机票的钱都买不起了。” “那就别走了。”唐都脱口而出。 那月微怔,随后很缓慢地露出一抹笑容:“总督阁下是在挽留我吗?” “是啊,”唐都毫不扭捏地说,他觉得那月的确是非常对他胃口的一个人,无论是作为下属还是作为朋友,关键是他各方面的能力也很强,“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儿才能找到下一个像你这样,又能收集情报又能处理神秘事件的高精神力人才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那月喃喃道。 “什么?”唐都没听清,但那月的下一句话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其实不瞒总督阁下,我已经找好了下家,所以这份违约金账单,您可以直接寄到那边,钱应该不久就会打到您的卡上的。” 唐都安静了几秒。 “所以你是确定要走了?”他目光微沉地问道,“为什么?是因为他们给你开的价更高?” “不是,”那月立刻回答,“这与钱无关,只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 “你是说收集那些神秘文字?”唐都打断他的解释。 那月瞳孔一缩,但唐都却不会轻易放过他,他紧盯着白发青年左眼的那只璀璨金眸,用平静的语调叙述道:“你之前说过,星相指引着你来到这里,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以你的性格,比起虚无缥缈的预言,你应该更相信自己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情报才是。” “那次去莫顿区内河探查我就很奇怪了,在潜入深海之渊时,你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当然还有梦境中的画面,唐都在内心又补充了一句,“你就是为它们而来的,对吗?” “……总督阁下,真是敏锐的可怕啊。” 那月感叹了一声,也不再隐瞒了,很痛快地承认道:“您说的没错,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搜集《光辉之书》的残篇,以玫瑰教团为首的许多神秘组织利用它们制作召唤物污染世界,但这些神秘文字的作用远不止于此,它们背后隐藏着整个宇宙的基础法则。” 唐都还是不太明白:“可你为什么要搜集这些东西?” “因为传承,”那月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说道,“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而且我母亲是占星师家族最后的末裔,她也是为此而死的。”他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当然,我个人的好奇心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我是个搞情报的,天生就对这些未解之谜抱有强烈的求知欲。” 但如果仅仅是好奇心的话,是无法支撑着一个人在濒死之际爆发出那样的力量的,唐都默默在内心想道。 他无意去探究那月的过去,但有一个问题,唐都必须要询问对方:“其实之前在深海之渊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 “人?” “对,”唐都望着他诧异的双眸,一字一顿地问道,“一个有着灰色眼睛的男人。” 那月的神色毫无异状,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是吗?灰色眼睛的人确实少见,这样吧,您简单描述一下他的特征,我到时候可以帮您留意一下。” 唐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必了,”他把视线移向窗外婆娑的树影,下了好几个小时的雪终于停了,枝头树梢缀满了沉甸甸的积雪,时不时会被夜晚从外面吹来的冷风抖落些许,“兴许是我自己看错了吧。” 房间内一时陷入寂静,那月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半晌,忽然道:“我还以为,总督阁下会问问我眼睛的事情呢。” “本来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唐都说,“既然你选择了当做一个秘密隐瞒起来,那就算了吧。” “您一直这么体贴的吗?” 那月轻轻笑起来,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握住了唐都放在被子上的右手。感受到冰凉触感的唐都收回视线,发现那月将一枚戒指戴在了自己右手的小拇指上。 “这是什么?” 唐都倒没有想歪,因为这枚戒指实在是太小也太简陋了,像是买儿童零食赠送的便宜玩具,说是镀银的都不太恰当,大概就相当于上辈子九块九包邮的地摊货。 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发现上面还隐隐约约地刻着一行英文字母。 字迹上全是划痕,几乎都快被磨平了,内容是一句话: “派洛斯乐园欢迎您” “这是什么意思?”唐都问道。 “这句话的含义我目前还不知道,但这枚戒指是我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长辈,死前留下的唯一遗物。”那月低声道,“它本身的价值连一星币都不到,但是如果您将来有机会到七大主星的地下交易所,或者有什么购买情报的需要,它会帮助您在那里畅通无阻。” “它最初的拥有者身份我并不知晓,算起来,您应该是它的第四任主人了,只要有了它,包括我在内,几代人苦心经营的情报网,都将全部对您开放。” 这份礼物实在是太沉重了,唐都一下子觉得这枚冰冷的戒指有些烫手起来。 “你应该更用得上。”他说。 在这个到处都潜伏着神秘与危机的世界中,情报的价值无可估量,唐都当然想要这枚戒指,但他觉得那月比自己更需要它。就算那月离开了总督府,他也不想没过几天就听到青年丧命于其他星球的消息。 “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脸在暗网上已经是招牌了,”那月怀念地说道,“但这枚戒指确实帮助我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如果不是它,我大概早就死了八百回了吧。” 他站起身,轻快地说道:“好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现在已经太晚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晚安,总督阁下,做个好梦。” “等一下,”就在那月即将推门离开的时候,唐都叫住了他,“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送你。” “不用了。” 白发青年站在门口,单薄瘦削的身形几乎要融入深沉的夜色中。听到唐都的话,他似乎是笑了笑,但却没有回头:“总督阁下,我讨厌离别,今晚发生的事情,您就当做是一场梦吧。” 门在唐都的眼前合上。 但唐都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觉得不能让那月就这么离开了。 真实的玫瑰教团核心成员,远不是他们这次遇到的那个缺根筋的首领能比的,就连克里斯都说了,千万不要小瞧这帮人,尤其是那些有资格接触到内部机密的高层。 他们和底层教徒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无差别的疯,还有一个是清醒着发疯——这些人最强大的地方绝不是在武力,而是对神秘的了解、自洽的逻辑和对信仰的极度虔诚。 “比如说那位第一圣坛坛主,到现在都没人能想出从他那里套取情报的办法,”克里斯当时是这么说的,“无论是再高明的审讯专家,再酷烈的刑罚都撬不开他的嘴巴。最可怕的是,和他在狱中有过深度接触的一位审讯专家在半个月内精神值下降了近50点,军队逮捕他的时候,他正在家中试图将妻子的尸体和黑熊皮缝在一起,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神秘字体对于这些教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唐都想,那月此举不亚于是虎口拔牙。而且上一次他就差点儿死了,那这一次呢? “早,总督阁下。” 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所以唐都后半夜睡得并不安稳。他早早就起了床,下楼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大清早来总督府的楼将军。 这段时间对方基本每天都会来,表面上打着汇报工作情况的主意,实则人人都知道,这位其实是个标标准准的臭棋篓子,人菜瘾还大,总想着自己能反败为胜,和唐觉在棋盘上大杀三百回合。 “您的身体怎么样了?”楼将军虽然惦念着自己的老对手,但对唐都的身体还是十分关切的,“还需要我再为您再请医生来看看吗?” “不用了,”唐都无奈道,“其实我早就好了,但大哥这两天不让我办公,说必须让大脑好好休息静养一段时间。” “唐先生也是担心您,”楼将军说,“前几天他还叮嘱我,下次再出现神秘事件军队一定要第一时间响应,总督阁下可千万别把我们遗忘了啊。” 事实上,唐觉当时的话远比楼将军转述的要严厉许多。男人翻着书房内的文件,除了建设城市瞭望站以外的环节,他把唐都制定的神秘现象应急系统从头到尾都狠批了一遍,说这简直跟儿戏一样胡闹。 但楼将军却越听越汗颜——唐觉的言外之意就是这套系统的运作基本都指望总督一个人撑着,对于他这个本该为总督分忧解难的下属的来说,可不就是啪啪打脸吗? 唐都还没回答,旁边就传来一个怨念十足的声音:“还有我呢。” 雷蒙德顶着两个黑眼圈,先是用愤恨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公报私仇的克里斯,然后幽幽地盯着唐都问道:“小唐总督,您还记得您独守空闺的可怜侍卫长吗?” 唐都的眼神漂移了一瞬。 “……记得。” “那您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雷蒙德厚着一张老脸噗通一声跪在唐都的裤腿边上,扭曲着一张脸嚎啕假哭起来,“小唐总督,您要为我做主啊!总督府不能由克里斯这个小人一家独大,您要雨露均沾不能独宠一人啊!” 他这段时间都忍好久了,就等着唐都把病养好告状呢! 唐都:“…………” 克里斯额角蹦出一根青筋:“在少爷面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雷蒙德不服气道:“怎么,就许你一个叫少爷是吧?那我也叫!少爷少爷少爷少爷……” “起来!你把少爷的毯子都拽到地上了!” 楼将军看着他们,露出了一脸“你们年轻人真会玩”的新奇神情。而作为战场中心的唐都面色僵硬地坐在轮椅上,长叹一声,却由衷地感觉到了心累。 “大清早吵什么。”唐觉从楼梯上下来,皱着眉头说道。 作为整个总督府的食物链最顶层,唐觉一发话,果然,效果立竿见影,在场几人立马都闭上了嘴巴,乖乖站好。 “昨晚休息的怎么样?”唐觉瞥了一眼这两个不自觉的家伙,在朝楼将军微微颔首示意后,把目光转向了站在台阶上的少年,语气一下子就柔和了不少,“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你吧?” “呃……”唐都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最后觉得那月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人,于是很果断地回答道,“没有。” 但唐觉的表情却不见好转,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用一种甚至能称得上是阴郁的口吻说道:“我有一个……熟人,接下来可能会到这里来住一段时间。” 唐都歪了歪头:“是大哥你的朋友吗?” “不是。”唐觉立刻回答道,像是巴不得和对方撇清关系一样,“你就当他是空气就行了。”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大哥你的,呃,熟人。”唐都顿了一下才勉强改口道,“他什么时候到?” “人已经来了。”唐觉说。 唐都睁大眼睛,这才注意到唐觉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很显然一晚上都没睡好。他下意识朝二楼的客房看了一眼,心想怪不得今早下楼的时候看到客房的门是关的,原来是住了人啊。 “他几点到的?”他问道,“要不要让厨房准备一顿接风宴?” “什么都不用。”唐觉一字一顿地说道,很明显他现在处于一种极度恼火的状态,如果跟他说话的人不是唐都,估计看到男人这副怒火高涨的表情根本都不敢开口。 唐都很有眼力见地换了个话题:“对了,大哥,你今早有看到那月吗?他应该还没走吧?” “他要走?”没想到唐觉也不清楚这件事,反而有些诧异地反问了一句,“要去哪儿?” “第六主星。” 唐觉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丢下一句“我去找他”就匆匆往那月的房间去了。 雷蒙德喃喃道:“谁惹大哥生气了吗?”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同时扭头看向他,包括唐都。 “怎么了?”他瞪着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唐觉本来就比我大一岁啊,我喊他一声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克里斯冷冷地说,一语道破了他的小心思,“闭上你的嘴巴,乖乖巡逻去,休想占少爷的便宜。” 雷蒙德:“…………” 第28章 比起您,他更憎恨自己 早餐时分。 “少爷, 您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克里斯熟悉的询问话语,让坐在餐桌边的唐都一时有些恍惚。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好几个月了。 放置在总督府大厅内的黄水晶灵摆除了探测高级神秘诞生的方位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用来检测当地的神秘浓度, 也就是神秘事件的发生概率。今早唐都刚去看了一眼, 惊喜地发现它正正好好停留在了10%的刻度上——这代表着, 他所管辖的这座星球终于可以摘掉荒星的帽子了! 神秘发生概率在3%-10%范围内的星球, 被帝国官方统一归类为适宜人类居住的生命星, 当然,其中不同星球之间的差距也是非常大的。但这些对于目前的唐都来说都不算是个事儿,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三件事—— 开荒、种田、建房子! 就跟一些基建游戏里的设定一样,达到一定等级后, 游戏就会自动为玩家解锁新地图, 并且开放更多可供领地发展的功能选项。在一个星球被权威评测机构认定为生命星后,领地周边的神秘将会逐渐退至安全线以外, 人类可以控制的版图将不断扩大。 与此同时, 生命星还拥有无限制开放星际航线的权力, 当地可以利用各种渠道在星网上进行宣传,农业、渔业、商业、手工业、建筑行业和旅游行业等等产业都会因此受益。 毫无疑问,海塔尔的经济将迎来全面腾飞! 一想到这些即将变为现实的未来,唐都就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只是目前这个10%的神秘概率还处于将将卡线的状态,唐都暂时不敢跟评测机构联系,不然万一等人来了发现又不合格了,那可就有点儿尴尬了。 但一些工作现在就已经可以提前安排上了, 比如修机场, 再比如说, 拍摄宣传片…… 唐都陷入了沉思, 话说海塔尔的特产除了水晶花外还有什么,在各个区的阴暗角落里,每天都在源源不断诞生的神秘怪物吗? ……用这个当宣传招牌,会把人吓跑的吧。 想到那些神秘突破下限的颜值,唐都悻悻地放弃了这个颇具创意的想法。 “少爷?” 克里斯疑惑的呼唤声让他回过神来,唐都这才发现自己在位置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就连面前的餐具都已经被女仆收走了。他想了想,问道:“海塔尔有专门的检测机构吗?我是说那种能对物品成分进行检测分析的。” 克里斯道:“据我所知,应该是有一家的。需要我联系他们吗?” 唐都点头:“我想知道那块我们从莫顿区内河里发现的石碑,究竟是用什么材质制作的。对了,顺便把雷蒙德叫来,刚才我有件事忘记跟他说了。” 克里斯立刻道:“我可以代为转告,少爷。” “抱歉。”唐都朝他笑了笑,克里斯微怔了一下,随即神情平静地躬身:“非常抱歉,是我逾矩了。” 望着男人离开时不动声色攥紧的拳头,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忽然有种自己在总督府养了几条大型犬类生物的感觉呢?而且品种的差别还非常明显,一个是少给块肉就会嗷嗷叫的金毛,还有一个是平时对待外人冷酷凶狠,但一旦被主人冷落了就会趴在地上自顾自生闷气的黑背牧羊犬。 唉,端水大师不好当啊。 从来都是单打独斗没收过任何下属的唐都在内心感叹了一句,起身戴上斗篷的兜帽,走到了总督府外的花园内。 今天白天没有下雪,但早晨的寒露重,即使天已经大亮了,空气中仍弥漫着丝丝寒意。 经过上一次的采摘,园里的水晶花已经不剩多少了,园丁又撒了一些其他品种的花种,目前还没有长出来,积雪皑皑的花圃内只有一片浅浅的绿苗——为了适应生存环境,海塔尔的绝大部分植物都是耐寒且不惧风雪的。 他随手摘了一朵水晶花在指尖把玩,直到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小唐总督!我来啦!” 唐都无奈地收回视线,转头望向雷蒙德:“知道了,你其实说话可以不用那么大声的。” “不大声怎么行呢,”雷蒙德哼笑着说,“您是没有看到克里斯刚才跟我说话时的表情,真是天道有轮回啊,活该!” “……你俩差不多得了。” 雷蒙德挠了挠头发,嘿嘿笑起来:“所以小唐总督,您有什么不能告诉克里斯的机密任务要吩咐我吗?保证一定做到!” 他刻意加重了“不能告诉克里斯”这几个字的发音。 唐都装作没看到雷蒙德笑出来的牙花子,从斗篷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对方。 “这是谁?”雷蒙德接过来,疑惑地看了一眼,“男的女的?” “男的,只是留着长发而已。”唐都说,这是他今早根据那月梦境刚画出来的一幅素描,“替我找到这个人,他现在应该还在海塔尔境内,我——” “哦,我想起来了!”雷蒙德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一拍脑袋,“这位不就是之前经常在广场上吹口琴的那个流浪艺人嘛!小唐总督你要找他干什么?” “……吹口琴?” 唐都的眼神呆滞了一秒钟,随后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花朵,柔软的花瓣在指间渗出透明的汁水。他怒极反笑道:“所以前几次也不是什么意外?好,很好。” 雷蒙德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但唐都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他还当之前出门总是遇不到人只是单纯因为运气不好,但现在看来,人家明摆着就是一直在躲他! 不是,他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被激起逆反心理的唐都反而下定了决定,这次一定不能把人放跑了。他语气肯定地对雷蒙德下了命令:“如果找到了这个人,不要打草惊蛇,第一时间通知我,明白吗?” “明白。但我能问一下他是什么身份吗?”雷蒙德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才能让唐都露出这样的表情,感觉不像是仇人,但要说朋友也不太靠谱,“信息多一点的话,也更方便我确定对方的活动范围。” “不知道,”唐都缓缓道,“但找到这个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闻言,雷蒙德的表情不由得也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了,放心吧小唐总督,我一定让手下人尽全力去找。” 顿了顿,他又喜滋滋地补充道:“当然,绝对不会让克里斯知道的。” 唐都:“……去吧。” 其实他不告诉克里斯的原因很简单,既然梦境中那月明明和那个人认识,甚至看上去关系还不浅,那作为从前和那月就有过交集的克里斯,会不会也认识对方? 这个灰眸青年就像是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唐都忍不住想,所有知情人都对此三缄其口,甚至包括他本人,也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 “总督阁下,早安。” 听到熟悉的问候声,唐都抬起头,望着跟在唐觉身后一起走过来的那月:“你打算离开了吗?我去送送你。” “不,”那月苦笑着摇头,“事实上,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我应该是走不了了。” 唐都眼前一亮:“哦?那真是太遗憾了。为什么改变主意?” 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脸上没有半点遗憾的神色,那月仿佛也被他感染了,金蓝的异瞳内泛起浅浅的笑意:“因为我的下家声称自己已经破产很久了,拒绝给我支付高额违约金,还说让我一个人先去搜集相关情报,他目前并不在第六主星。” “啊?” 唐都万万想不到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紧皱着眉头道:“那他这不是在画大饼忽悠你吗?幸好没去,一看就是个皮包公司的无良老板,说不定还是做什么非法生意的,把你骗过去然后割腰子。” 唐觉忽然咳嗽起来,唐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感冒了?” “……没,”唐觉摆摆手,正色道,“你继续,别管我。” 于是唐都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和那月的对话上,他盯着那月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有没有和对方签合同或者交保证金?如果有需要打官司的话,总督府的律师也可以免费借你一段时间。” 那月哭笑不得地扶额道:“总督阁下,总督府的律师是用来起诉那些私自违背合同的员工,可不是帮跳槽员工打官司的啊。” 但不可否认,唐都的话真的让人非常受用,那月想,要是换了个普通人在这里,恐怕从此绝对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小总督干吧。 可惜,大部分时候,他都身不由己。 “所以你这意思,是不打算走了?”唐都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词,追问道。 “暂时是的。” 看到那月点头,唐都松了一口气,朝他露出一抹笑容:“那太好了。” 享受着小总督灿烂笑容的那月毫不意外地受到了身旁男人的一记凌厉眼刀,他面不改色地走到唐都身旁,微微躬身道:“那作为补偿,不如,我把自己赔给您一天如何?” 唐都眨巴了一下眼睛,不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一直被忽略的唐觉终于忍不住插话了,“既然你要留下,那就别给我光拿钱不干事。我看过总督府的员工工资表,你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但那月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直起身,挑了挑眉:“这说明我的雇主认为我就值这个价。” 雇主本人:“……那个,我突然想回去了,你们不觉得外面的温度有点儿太冷了吗?” 可惜,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在场的其余两人都没有中招。 “就值这个价钱?还真是大言不惭。” 唐觉扯了扯嘴角,不等那月回答,他就转向唐都道:“我看了你这两次的神秘处理记录,虽然最后收容的结果还算成功,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实在太过粗糙。” 唐都下意识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左耳的耳坠,又听唐觉继续说道:“毫不夸张地讲,作为一枚S级封印物,你连它十分之一的效用都没发挥出来,看来当初我找家庭教师给你上的课基本全还给老师了。等你伤完全好了之后,我会亲自教你如何使用封印水晶。” 唐都尴尬地笑了笑,作为一个靠看书看资料自学几天就被拉到前线对阵神秘的半吊子,能有十分之一的水平他已经很满意了。 “总督阁下今年也才十八岁,”那月说道,柔和的语气中莫名带着一股清香四溢的感觉,“虽然作为兄长关心弟弟是天经地义,但您也未免太过严厉了些,小总督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唐觉冷冰冰道:“我跟我弟弟说话,轮到你插嘴了吗?” 唐都:“…………” 他在心里连声叫苦,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下楼,更不该一时兴起来花园透气。 这才刚送走了两个犬类生物,又得处理两只家猫打架,虽然不太礼貌,但他确实觉得自家大哥很像那种霸气威武的缅因猫,而那月就不用说了,妥妥一只白色的异瞳布偶。怪不得人家都说新手最好不要一次性养两只猫,尤其是同性,不然很有可能会打架争地盘——这不就开始了吗! 好不容易度过了令人心累的一上午,吃完午饭后的唐都回到自己的卧室内,拉上窗帘,准备睡个午觉好好休息一下。 但正当他迷迷糊糊睡意上涌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身旁的床铺猛地下沉了些许,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下去了似的,他没太在意,可没过多久,一只冰凉的手就捏住了他的鼻子。 “唔!” 唐都觉得憋得慌,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和床边的红发男人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他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清醒过来,手肘撑着床铺,试图远离这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家伙:“你是哪位?怎么——” “怎么会出现在你房间里,是吗?”穿着一身墨绿色敞襟睡衣的男人轻嗤一声。 这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社交安全距离,见唐都醒来,他的身体反而又更加贴近了些,挺拔的鼻尖几乎要和唐都触碰在一起,湿漉漉的红发还在滴着水,没一会儿就浸湿了身下的被子。从唐都的角度,他甚至能透过对方大敞的衣领清楚地看到男人上半.身的肌肉线条。 “麻烦从我身上下去。”唐都客客气气地对他说。 但这人却表现得十分蛮横,他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不要。还有你刚才的问题简直像是什么烂俗三流小说的开头,换个问法,我不喜欢。” 唐都沉默了。 不是,你谁啊? 如果他没睡糊涂的话,这应该是他的卧室没错吧? 但是看着男人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淡金属色泽的鎏金眼眸,和周身那种目空一切藐视万物的气场,再联系一下早上唐觉那不爽到了极点却没办法发作的模样,面前这位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唐都抽了一下嘴角:“陛下,您下次要来之前,麻烦先打声招呼行吗?” 辰宵似乎并不奇怪唐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毕竟他确实长得英俊帅气还特点出众。他慢吞吞地直起身子,随手抓了抓一头如火焰般蜷曲热烈的红发,理所当然道:“我这不是在和你打招呼嘛。” 你管这叫打招呼!? 尽管知道对方拥有全帝国最尊贵的身份,但唐都还是忍不住腹诽,怪不得大哥提起他就是一脸痛恨加嫌弃的表情,这人一开口就能让人恼火得想抽他两个大嘴巴子,也算是种本事了。 “啊,果然还是不行,”辰宵盯着他的脸,忽然感叹道,“我看见你这张脸就觉得恶心,算了,我还是不住这儿了,败坏心情。” 被莫名其妙的恶意糊了一脸,唐都并没有生气,而是靠在床头淡淡道:“那陛下慢走,我带病在身,就不送您了。” 辰宵挑眉:“你是在赶我走?” “是陛下刚才您自己说要走的。” 虽然才刚见面不到一分钟,但唐都对这位的性格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喜怒无常且脾气古怪,说话做事完全不按常理只遵循自己的逻辑,说翻脸就翻脸,从某种角度来说不愧是能让全星际都噤若寒蝉的一个人,“但您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可以把自己接下来的目的地告诉在下,我会让总督府的侍卫把行李给您送到住处,欢迎您来海塔尔参观。” “小破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辰宵低头掸去了自己指甲缝了一点灰尘,懒洋洋地说道,“你以为我会夸奖你想得周到吗?不妨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揣测行动和思想,当然,更讨厌的是别人跟我顶嘴。恭喜你,两个雷点都踩了。” 唐都与辰宵对视一眼,他发誓自己当真在男人那双金眸的眼底看到了一股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恶意。这让他有些难以理解——自己之前好像没惹到这位吧?还是说,是他大哥造成的? “你,”辰宵突然伸出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靠近自己,“该庆幸我最近脾气变好了点儿,不然的话……”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唐都的,薄唇微扬,姿态亲密,语气却阴森而轻柔:“我真想用刀,把你这张脸一点一点剥下来。” 炽热的呼吸交错,辰宵身上那股粘稠的恶意几乎能让人窒息。 唐都的心跳也控制不住地错了一拍,但无论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他都会下意识保持着冷静思考,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一个刻入骨髓的习惯:从见面起这位已经接连两次提到不喜欢他的脸了,难道是之前和长相与他相似的人有什么过节? 但如果是一般的过节,也不至于让一位帝王在他面前显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绪,恐怕这背后的故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然而,尽管唐都的思绪转得飞快,但辰宵就像是有读心术似的,手上捏着他脸的力道又增加了几分,在少年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几道深刻的红痕。 “我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辰宵的金眸中闪过一道残酷的寒光,他一把扼住了唐都的脖颈,五指缓缓收紧,“不要,随便,揣测我。” 咽喉处剧烈的疼痛中断了唐都的思绪,男人眼中四溢的杀机告诉了唐都这位任性的皇帝陛下是来真的,他是真的不会顾及唐觉就在离他们不远的房间内办公,也丝毫不把自己臣子的性命放在心上——哪怕他是彻头彻尾的无辜,唯一的错误大概就是长了一张会让对方不爽的脸。 “陛下若是打定主意要治我的罪,那……咳咳,那我也无话可说,”他仰着脖子,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墙面,在逐渐加深的窒息感中张大嘴巴急促地喘着气,虽然面临着生死危机,但唐都并没有选择大声呼救,而是嘶哑着声音说道,“只是请您……不要告诉我大哥……” “为什么?”辰宵漠然问道,“你难道觉得唐觉会因为你跟我拼命?” “不……” 唐都的呼吸越来越短促,他的嘴唇发紫,胸口深处传来一阵阵不祥的钝痛,仿佛又回到了沉沦于深海中暗无天日的那一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用断断续续的气声道:“因为,我是他最亲的人……” “他也是会……伤心的……” 最终,唐都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放手一搏。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如愿听到系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攻略人物“辰宵”好感度+1】 【好感度】:★(比起您,他更憎恨自己) 【检测到宿主生命力快速下降,正在修复中……】 【当前修复进度:30%,60%,100%】 但遗憾的是,唐都没有看到辰宵触电般松开手的僵硬神情。 红发男人的脸色看上去比昏倒在床的唐都还要惨白,他一巴掌拍在床头的雕花木柱上,身体宛如一张紧绷拉满的弓弦,完全睁大的眼眸内布满血丝。 他垂着头,一双金眸死死地盯着唐都的脸,那副架势,简直像是要把唐都生吞活剥了似的。 仿佛有一把电钻在脑髓中不停搅动着,每一寸血肉都被架在火上炙烤,这是只需几秒就能让一个正常人理智崩溃的彻骨神经痛,但辰宵却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忍耐着,身上的丝绸睡衣不一会儿就被汗水浸湿了。 ——唐都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呆了一秒,心想受害者明明是自己,怎么辰宵却一副快要毒发身亡的样子? 可还没等他把眼下的情况搞明白,辰宵就眼一闭,一声不吭地晕倒在了他身上。 唐都:“…………” 不是,这人是来碰瓷的吧? 第29章 基因病 唐都站在紧闭的客房门外, 内心复杂。 海塔尔在他的治理下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唐都才不想让她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遭殃。怪不得从前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摊上这么个皇帝,他大哥当真是倒大霉了! “对, 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碰那种东西, 这明摆了就是在找死……” 听着房间内隐隐传来的对话声, 唐都竖起耳朵, 想要听得更仔细一些。在辰宵出事后,匆匆赶来的唐觉拦下了唐都叫来的总督府的医生,并且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房间里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怎么样?”唐都连忙问道。 “放心, 死不了。”唐觉的神色有些疲惫, 大概是担心唐都会自责,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是你的问题。” 唐都心想这个他当然知道, 世上哪有掐人把自己给掐死的, 肯定是因为突发了什么急病才会突然昏迷。他又追问道:“那具体是什么原因?医生治不了吗?” 唐觉摇摇头。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基因病,”他低声道,语气沉重,“患病者会随着年龄增长精神力逐渐下降,发作时身体疼痛难忍,据说是不亚于自焚的痛苦。我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治疗办法了,但最多也只能缓解, 无法根治。” “居然会有让精神力下降的疾病?那这不就和神秘的精神污染一样了吗。”唐都惊讶道。 “关于这种病, 帝国很久以前有个传说, ”唐觉也不太确定, 因为这听上去完全就是个无稽之谈,“说是其实它是王室特有的一种隔代遗传基因病,来源就是千年前的某个高级神秘,它诅咒了整个人类的命运,但是王室的先祖用自己和子孙后代抗下了诅咒。” “神秘还会诅咒吗?” “目前没有发现它们具有这样的本领,”唐觉摇摇头,“所以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被美化后的君权神授说法。”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唐都的脖颈上,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被辰宵掐出来的红痕。唐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伸出大拇指按在了少年白皙的皮肤上:“他弄的?” 唐都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果然抬头就看到唐觉的脸色阴沉下来。 “胡闹!”他骂了一句,也不知究竟是在说谁。 看到唐觉的样子,唐都突然庆幸辰宵现在还晕着,否则他现在估计就要考虑自家大哥万一真的准备以下犯上,自己该不该收拾东西一起跑路了。 “对了,我看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应该可以回书房办公了,”唐觉说道,“书桌上有几封人鱼族给你发的致歉信和邀请函,数量还挺多的,但我都没有回复。” 唐都神色一僵,瞬间瞪大了眼睛:“大哥!” 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到现在才告诉他! 看着他着急上火的模样,唐觉叹了一口气,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头顶柔软的白色发丝:“我并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只是,有时候也稍微体谅一下身为兄长的愤怒心情吧。” 唐都一时语塞,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无奈:“大哥,下不为例了啊。” 就算唐觉对他确实没话可讲,但在这种公事上唐都还是有自己底线的。唐觉显然也懂得见好就收,他拍拍唐都的肩:“行,那你去忙吧。” 回到书房,唐都打开放在桌上的信封,唐觉说的一点儿也没夸张,就这短短几天的功夫,人鱼族至少就已经送来了将近十封信,平均下来每天都有两三封了。 他粗略地看了一遍,发现内容基本上都是致歉和询问身体情况,最让唐都惊奇的是,莎乐美居然还发动了整个人鱼族,替他在海里捕捞各种大虾鲍鱼海参补身体,而且几乎是一网兜一网兜地送到码头上——他就说这几天怎么餐桌上的海鲜这么多呢! 看完了全部信件,唐都想了想,又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建设海水淡化工厂的文件看了一遍。 他并不打算回信,而是决定明天带上专家组和相关负责人直接去码头找人鱼族商谈。确实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机会了,人鱼族对他心怀愧疚,整个海洋又因为神秘的出现而被搅得鸡犬不宁,所有海洋生物都处于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唐都盯着海塔尔周边的海域图,甚至都已经预见了他在海底搭建瞭望站、逐步将生命活动版图向外拓展的画面。 “还真是敬业啊。” 手中的地图突然被人抽走,唐都抬起头,发现来人居然是刚才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辰宵。 唐都起身问道:“陛下,您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打扰他办公。 辰宵像是没听出来唐都的意思似的,装模做样地看了一会儿地图,又兴致缺缺地丢回他怀里,转而观察起了整个书房。房间的面积大约二十个平方,铺着纹案华丽的浅色地毯,家具是很经典的古典欧式风格,左右两排的大书柜里摆满了从各个地方收集来的书籍画册,看标题简介大多都与神秘有关。 还有一小列是专门用来摆放观赏性封印物的,它们的等级都不高,基本也只能当做装饰品供人观赏了:有黄铜制成的烟斗,插满墨绿色羽毛的笔筒,万花筒珐琅骨盘,和一尊尊由黑色水晶雕刻而成的镇邪小兽。 辰宵盯着其中一只有着□□脑袋和金鱼眼睛的四脚兽看了一会儿,犀利点评道:“丑的很有特色。” 觉得它长得很有萌点的唐都在内心表示不敢苟同。 他注意到辰宵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件,甚至连拖鞋都没穿就跑出来了。 “克里斯,”唐都现在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唐觉一提到这位就是一脸深恶痛绝的表情,呆在辰宵身边确实容易减寿,“给陛下拿一双拖鞋过来。” “不要,热,我不喜欢。” 辰宵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这位大爷绕到书桌后,毫不客气地把唐都身后的办公椅拖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真羡慕你啊。” 唐都不解:“您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个好哥哥啊——”辰宵拖长了声音,翘起的二郎腿姿势随性又嚣张,“啊,真好,唉,我怎么就没有呢?” 克里斯站在书房的门口,他垂着双眸,表面上神色恭敬,实则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边,眼底露出一抹讥讽的冷意。 全帝国谁不知道,辰宵登基前只是三皇子,还是老皇帝和宫外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生的私生子,他顶上还有两个哥哥,都对他爱护有加。但最后无一例外,都丧命于这人阴毒的计谋之下。 一个死于神秘反噬,还有一个是被逼自杀,辰宵甚至连自己最小的、年仅四岁的妹妹也没放过,法医公开鉴定公主死前受到了非人的折磨,以致于二皇子自杀前还公开诅咒新皇不忠不孝,将来必定一生孤寂痛苦惨死。 克里斯从前对辰宵既无好感也无憎恶,左右不过是皇家那些腌臜事罢了,换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依然会有。但辰宵居然敢对唐都动手……要不是唐觉一直在辰宵旁边看着,克里斯一点儿都不介意弑君后再当一回亡命之徒。 唐都不卑不亢道:“陛下说笑了,大哥他对您一直尽心尽力,陪伴在您身边的时间可比我多多了。” “是吗?” 辰宵笑了一声,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枪的手势,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道:“但是我刚才醒过来的时候,他可是拿枪指着我呢。” 房间内瞬间寂静下来。 “怎么,没想到?”辰宵脚下一瞪,办公椅的轮子咕噜咕噜往前滚了一段,他凑到一言不发的唐都跟前,似笑非笑地问道,“要是唐觉真的一枪毙了我,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的小总督?” 唐都沉默片刻,缓缓道:“虽然我很想在您面前说一些尽忠的话,但是我真正的想法,陛下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辰宵忽然大笑起来:“好!果然是个实诚人,我就喜欢诚实的孩子。” 他朝唐都勾勾手,唐都不明所以地俯下身来,以为辰宵是要单独和自己说些什么,谁知道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小拇指。 “这枚戒指,谁给你的?”辰宵盯着那枚那月送他的简陋纪念戒指,金眸中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泽。 “总督府的外聘神秘处理人员,”唐都说,“他叫那月,您认识他?” 辰宵微微睁大眼睛,他这次是真的有点儿惊讶了:“原来你就是管他要违约金的那个老板啊?” 唐都:“……您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他把账单寄给我了。”辰宵摸着下巴说。 唐都:“…………” “你们这里有什么娱乐活动吗?”辰宵放下二郎腿,伸了个懒腰问他,“我准备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具体多长不知道,看心情吧。” “大概没有能让陛下您看得上眼的娱乐活动,”唐都平静道,“毕竟我们这里又小又破,没什么可玩的。” 辰宵之前说海塔尔是小破地方,唐都可都还记在心里呢。 “胆子不小。”辰宵哼笑一声,眼中的欣赏之色倒是更浓了一些,“行吧,希望你之后也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我先出去转转了。” “陛下慢走。” 唐都压根儿没有要送他的意思,等辰宵刚走,他就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少爷,”克里斯说,“有唐觉在,您大可以不必对他这么恭敬。” 唐都心想确实没见过被臣子用枪指着还能装作无事发生的皇帝,这人的脑回路的确和常人不大一样。但他嘴上还是说道:“虽然不知道他和大哥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陛下的身份摆在那里,我们最好还是别被抓到什么把柄。” “您说的是,少爷。” 送走了麻烦来源,唐都又坐在书房内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文件。 中途克里斯给他添了一杯热红茶,唐都头也不抬地端起杯子,没喝两口,门口就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 “大哥?” “晚上有空吗?”唐觉靠在门口问他,暗红的双眸中带着一丝细微的笑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晚我们的教学就可以开始了。” 第30章 【X002,复仇弥赛亚】 唐都其实早就想给自己请个老师, 系统性地学一下关于神秘的知识了。 只可惜他一直太忙,找不到机会,如今最厉害的导师都送上门来手把手教学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唐觉作为第一主星总督, 在这方面的造诣绝对能位列帝国前列, 最关键的是—— 他还不收学费! “噗, ”晚餐开始前, 听到唐都这么说的那月差点儿一口被茶水呛到, 他咳嗽了几声,忽然突发奇想道,“既然总督阁下这么好学,那不如让我也加入吧。” 唐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加入什么?” 本来唐觉来了之后, 唐都就把主位让给了他, 但现在又多了个辰宵,于是他又往边上挪了一位, 正好坐在那月旁边。 “教学啊, ”那月心情愉快地说道, 要说辰宵的到来总督府上下谁最高兴,那应该非他莫属了,“难得的机会,总督阁下不想学一些占星术吗?用来算明天的天气很有用的哦。” 唐都很恳切地问道:“彩票能算吗?” “当然可以,”那月说,不等唐都兴奋他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能支付得起改变命运的代价。” “……那还是算了吧。”唐都心道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不过我对占星术还挺感兴趣的, 有机会可以聊聊, 学费的话……” 他忽然伸出双手的拇指和食指, 比了个镜头的手势,将那月的上半.身框了进去。 “咔嚓” 身份手环传来一声轻响,一张照片出现在了光屏上。照片上的白发青年坐在餐桌旁,神色微微诧异,但眼中却盈着淡淡的温柔笑意,头顶水晶吊灯的柔和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副光影和谐的画面。 “总督阁下?”那月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明白唐都突然拍照是什么意思。 “礼尚往来,我可以教你一些摄影知识。”上辈子是摄影师的唐都表示这是他的老本行了,虽然穿越但可一点儿没忘,“其实你要是以后有机会,当模特一定也是业内翘楚。” “没想到总督阁下对我的评价这么高,”那月笑道,“不过模特……怕是这辈子没机会了,当您的专属模特倒还可以尝试一下。” 唐都:“那挺好,正好我最近有个拍摄海塔尔宣传片的打算,你来当男主角吧!” 那月露出稍稍有些无奈的神色,刚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就听厨房传来刀叉碰撞的声音,克里斯领着一队女仆鱼贯而出,绕过众人,率先把晚饭端到了唐都的面前。 他对除了唐都以外的人,甚至包括唐觉,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 “今天吃咖喱吗?” 唐都的注意力被转移了,闻着喷香的咖喱味道,他抬头望空荡荡的主座上看了一眼,又扭头看向唐觉:“我上楼去叫陛下下来吃饭吧。” 唐觉已经拿起了勺子:“不用管他,他作息一贯阴间,饿了会让厨房自己做好送上去的。” 可能这就是平时这对君臣之间的相处方式,但唐都还是不太适应这种不把皇帝当回事自己开饭的举动,总觉得下一秒唐家就会被辰宵宣布满门抄斩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上楼看看。 “咚咚” 他站在走廊上敲了敲门,却发现客房的门并没有关死,一条长长的、蜿蜒的水迹一直从走廊尽头延伸到了房间内,连地毯都被浸湿了。 “陛下?” 唐都心想不会又发病了吧,赶紧推门走进了房间内。 客房很大,面积几乎和主卧不相上下,左边是床铺和沙发茶几,半透明玻璃隔开了休息区与洗漱空间的位置,唐都的视线一直顺着水迹向前望去,发现尽头的位置正好是浴缸,哗啦啦的水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间断过。 “陛下,您还好吧?” 唐都又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他内心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连忙跑到洗漱间内,却发现辰宵竟然只是泡在浴缸里,仰着头睡着了。 他深吸一口气,先关掉水龙头,大概是感觉到了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浴缸内都快把皮肤泡发白的红发男人慢慢抬起头,倦怠地睁开了眼睛。 “是你啊,”他打了个哈欠,似乎精神很疲惫的样子,“有什么事?” 唐都目不斜视道:“晚餐做好了,您打算下楼用餐还是让人给您端上来?” “没胃口。”辰宵明显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他把湿漉漉的胳膊从水里抬起来,捏了捏眉心,唐都注意到他的身份手环从刚才开始就在一直闪烁。他定了定神,看到这位差劲的脸色,出于好意,还是劝了一句:“总督府的伙食虽然比不上陛下您皇宫的大厨手艺,但家常菜还是很不错的,您最好吃一点,补充一□□力。” “不要。” 见他固执成这样,唐都也不再劝说,平静地向他告辞后就离开了房间。 下楼之后,他回到座位上,招手让人先去把二楼的走廊打扫一番。要是换了个人把地毯搞成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唐都肯定会皱眉斥责,但他知道辰宵这一点确实不是故意的——如果不靠止疼药的话,对方只能靠泡在冷水里勉强缓解身体上的痛苦。 当然,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唐都从前环游世界的时候,见过很多因为疾病、贫穷和战乱而深陷痛苦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少,地位高低,这些饱受折磨的病人们眼神都和辰宵十分相似。 就像是一潭浑浊的死水一样,麻木而疲惫。 一个行至末路的帝王是很可怕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荒唐事儿。唐都一边舀着咖喱放进嘴里,一边思考着该如何让对方的状态稍微恢复一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等将来他离开后,唐觉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但像这种罕见的疾病,说实在的,如果连整个帝国上层的医疗资源都束手无策的话,唐都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解决。他的系统又不是神医系统,就算是通关了游戏,最后奖励也只是什么“理性之神”的头衔,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唐都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呢。 吃晚饭后,唐都和唐觉一起来到书房,关上房门,唐觉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要在他的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他说,“小枕,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有些事情你我都无能为力,能做到不愧对于心,就已经足够了。” 但唐都却当场露出了如遭雷劈的表情,他呆愣在原地,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意:“大哥,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枕啊,”唐觉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哪里不对了,他有些奇怪地反问道,“这不是你的小名吗?” “是……” 唐都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这的确是他的小名没错,因为他小时候很喜欢抱着一只蓝色的鲨鱼小枕头睡觉,那个收养他的女人就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小名。 自她去世之后,唐都已经有快二十年没听到别人用这个名字叫他了。 “这个名字还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呢,都忘了吗,”唐觉怀念道,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个高度,“那时候你才到我胸口那么高,比现在要乖巧安静得多,整天迷迷糊糊的,饭也吃的很少,还动不动就生病,我都怀疑你能不能好好长大。” 唐都努力回想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身体虽然比较瘦弱,但还算健康,胃口也还不错,反而是因为没钱上学期间经常吃不饱饭。所以唐觉说的那个应该不是他,他想,名字相同,大概也只是巧合吧。 唐觉继续说道:“唯一比较遗憾的,就是当初没让你多喝点牛奶,导致现在身高也才——” “大哥!” 唐都有些恼羞成怒地给他搬来椅子:“咱们还是先上课吧!” 第一课唐觉并没有教他太多,反而就像是聊天一样,从千年前的地球时期开始谈起,从人类第一次在宇宙中发现神秘的存在到地球基地沦陷,再到后来《光辉之书》的发现和反抗军与各类神秘教团的登场,直至帝国建立,人类从黑暗世纪步入新纪元。 唐都坐在座位上,听得津津有味,他一向对历史很感兴趣,或许他现在已经不当摄影师了,但唐都仍然认为自己是一名探险家——对神秘事物的好奇心、发掘过往真相的毅力和敢于挑战未知的勇气,这正是一个冒险者必备的三大素质。 “第一个神秘的出现已经久远到不可考,”唐觉说道,“但可以证实的是,它们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与我们这个宇宙的能量息息相关。拿电池做个比方,如果说我们的世界是代表着秩序与生命的正极,那么它们所在的另一维度,就是象征着混乱无序的黑暗负极。” “而人类目前已知最高级别的神秘是X001末日灯塔,它的等级已经无限接近旧神,也正是它的出现,开启了人类长达数百年的黑暗世纪。”他又接着说道,“这个神秘的资料被封存在皇室最深处的地下金库内,就连我也没有权力查看,只有每一任的帝国继承人和在位的皇帝才有资格进入。” “X001……” 唐都忍不住咋舌,心想对付一个N级的深海巨人他就差点儿丢了小命,X级别的神秘,毫无疑问在混沌支配者中也是处于最顶层的存在,千年前的人类竟然需要对付这种恐怖的东西……只能说,怪不得要叫黑暗世纪呢。 “那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真正的旧神吗?”唐都好奇地问道。 “这要看你对旧神的定义是什么了,”唐觉淡淡道,“就和你这次遇到的神秘一样,通俗点说,哪怕是旧神,它的等级也依然可以靠吞噬大量生灵的血肉和欲.望情绪不断成长。可本质上,这个过程其实是神秘靠着这些正极世界的力量,将自己的本源从另一个维度更多地转移过来。” 唐都听得有些懵懵懂懂:“是不是因为它们的力量太强大了,所以遭到了法则的排斥,只能靠着这样的同化过程缓慢发育?” “没错,”唐觉肯定了他的思考,“所以很多年前,有一个很有名的天才科学家,同时也是帝国的一位总督提出了一个大胆猜测——神秘之所以会出现,其实是另一个维度世界对我们宇宙的侵蚀。” “这不是种族战争,也不是文明倾轧,只是法则运转下的一种平衡公理,就像是一个星系与另一个星系相撞,黑洞会无差别吸引吞噬周边的一切物体一样,正负极世界也会在此过程中此消彼长。还记得末日法则的内容吗?” “当旧神从沉眠之中苏醒时,时光轮转,万有将按其原来属性复归予其本源。”唐都喃喃道。 原来……这句话背后隐藏的真正含义,竟然如此令人绝望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现在看来,公理并不站在人类那一边。” 神秘的力量太过强大,人类发展至今的科技对于它们束手无策,物理攻击碰上魔法伤害,对面还是等级数倍碾压你的精神系法师,这要怎么玩? 唐觉看上去却并不赞同他的见解:“回到你上一个问题,你问我历史上有没有出现过真正的旧神,在了解了这些之后,我以个人的角度回答你:有的。” 他转过身,在白板上写下一行神秘序列号: 【X002,复仇弥赛亚】 唐都出神地凝望着那个名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以人类的宗教神话人物命名的神秘,身为人类的救世主,却要向人类复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神秘? 而且之前那月和他讲过,暗网通缉榜第一位的阿撒托斯曾差点儿毁灭一座星球,他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再厉害的杀手,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吗?比起人类,倒不如说是神秘所为更能令人接受。 “年轻的时候,我处于某种目的和好奇心的怂恿,来到了那座星球上考察。”唐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男人向他慢慢地叙述着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它在帝国星域中的名称是荒星Y011,在星际范围内名声不显,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那个地方。但我来到那里时,却仿佛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星球中心地带,也就是总督府旧址所在的方圆几千里内,都被黑暗的浓雾笼罩着,只是接近就会陷入到虚无的状态中无法自拔,不过只要远离浓雾所在的区域,人就会再度恢复正常。”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唐觉一字一顿地说道,“除了黑雾以外,那里没有神秘。” “没有神秘?”唐都惊了,“连最低级的也没有吗?” “对,所以我说,自己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唐觉感叹道,“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同样也有贫富之分,但至少不会因为神秘而莫名其妙当街变成疯子。深入调查才知道,当地家家户户都供奉着一尊石雕,说是天上的神灵保佑着他们,但当我们把石雕带回帝国的研究室内进行研究分析时,却发现它根本就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根本不具有任何抵御神秘的效果。” 刚想问那是不是旧神面具的唐都默默闭上了嘴巴。 竟然真的只是普通石头? “那黑雾呢?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们目前还无法分析出它的成分,”唐觉摇头,“问当地人,他们有的说是神罚,有的说这是魔鬼的怨气,还有的认为它就是一种古怪的自然现象。荒星Y011总督府的资料上也没有记载更多,只说曾经这里诞生过一个强大的神秘,但当时在任的总督靠着牺牲自己成功化解了危机。” 唐都听得瞳孔地震:“那位总督靠自己收容了一个X级别的神秘?” 这还是人吗! “我起初也不相信这个说法,直到那位总督的曾曾曾孙子给我展示了一份手稿,”唐觉说道,“那位总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数百年前的天才科学家,他的研究范围相当广泛,除了探究神秘出现的真相外,他还对各种封印物的原理进行了深入研究,光是不同品种水晶在神秘收容中能发挥的不同效用,他就写了足足几千页纸。” “但在他临死前的最后几年,他的研究课题却从神秘转移到了人类自身,”唐觉说道,“或者说,是高精神力者的身体奥秘。他的数据根本不是从正规渠道能搞到的,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想简直像是荒谬小说的情节,然而——” “他用自己的牺牲告诉我们,他是正确的。” 唐都听得入迷,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他研究出什么了?” “超越S级封印水晶的SS级封印物,高精神力者的心脏,”唐觉说,“对旧神级别以下的所有神秘生效,只不过……” 唐觉没有把话说完,但唐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心想这不就是个同归于尽的方法吗?不过真到了世界毁灭的关头,比起所有人一起完蛋,必要的牺牲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能让我看看那份手稿吗?”他问道。 “不可以,”唐觉严厉道,“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对神秘更加了解,不是让你动不动就想着送死的!” “明明大哥你自己都看过了。”唐都嘟囔道,但在唐觉凌厉的视线下,他还是服软了,“好吧,我不看就是了。” “也不要想着去找这份手稿。” “知道啦——”唐都拖长了声音,表面答应下来,心里却遗憾地想,估计现在那份珍贵手稿已经放在皇宫地下的金库里了。唉,可惜了,要是他早来这个世界几年就好了。 “所以那位总督就是用自己的心脏当封印物,收容了那个神秘是吗?”唐都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那它现在在哪儿呢?可以当做收容物来使用吗?” 接近旧神的混沌支配者,就算变成收容物后力量被大幅削弱,那也是足以移山填海的威力啊。 还好,唐觉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而是耐心回答道:“它失踪了。” 唐都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失踪了?” “对,”唐觉点头,“那起灾祸发生的时间距今已经太过久远,那一天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就连那位总督的各种研究资料和手稿也都在他后代的几次搬家中遗失了大半部分。其中还有一份是讲更高级的SSS级封印物的,这位总督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他在生前破解了许多神秘文字,现在很多神秘教团催化神秘使用的旧神面具也都是在拾他的牙慧。” “他认为在我们这个正极宇宙中,一定存在着一把‘钥匙’,它就是传说中的SSS级封印物,能够彻底关上两个世界的大门,将神秘阻挡在另一维度的黑暗地带。而光辉之书真正的作用,就是向人类指引那把钥匙的所在地。” 犹如极电光转,唐都瞬间打通了之前觉得迷惑不解的所有关窍—— 怪不得那月拼了命也要收集那些神秘文字,原来是为了找到钥匙! 但随即唐都又想到,如果那月真的抱有找到钥匙将所有神秘彻底封印的想法,那为什么那天从莫顿区回来后,他说希望这个世界上的神秘全部消失,青年脸上会露出那样不以为意的表情呢? 为了一个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宏愿出生入死,唐都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这位总督叫什么?”他回过神来,问唐觉,“我想去查查关于他的事迹。” 唐觉道:“他的坟墓就埋在总督府的后院,但墓碑上没有刻任何姓名,只有一句简短的墓志铭。这是他在遗书里特意叮嘱过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愧对妻子和孩子,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更不配当一个父亲。由于当时荒星Y011的这段惨痛历史被帝国上层有意抹去了,所以就连资料库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后来,我们询问了他的后代子孙,也只得知他的姓氏是应,但全名依然无从得知。” “姓应……”唐都低声道,“那他在墓志铭上写了什么?” “一句我很赞同的话。”唐觉说。 “他说,清醒的思考是人类痛苦的根源,但即使痛苦,也要去想,我的孩子。” 第31章 红酒蛋糕 思考是理性的根源。 这句话唐都曾在许多神秘学相关书籍上看到过, 对于人类来说,保持思考解析神秘是他们应对这个无序世界的唯一方式,因此高精神力者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像唐都这样精神力值超过95的, 帝国更是百年难遇。 如果不是因为唐家对外封锁了他的资料, 再加上唐觉在其中的运作, 唐都说什么也不可能来这种偏远的荒星当总督。自唐觉到来后, 总督府的绝大多数人都一改之前觉得俩兄弟关系不和的想法, 认为这应该是唐先生故意想要历练一下弟弟,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人接到身边去做事。 但唐都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大哥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希望掩人耳目, 在某些群体面前隐瞒他的存在。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保持思考就已经成为了唐都刻入骨髓的习惯。尤其是在野外拍摄的时候,气候、温度、光线、疫苗传染病防护、当地习俗和出入境政策……每一项都是他需要考虑到的, 但凡漏了其中一环, 都会给接下来的拍摄过程造成天大的麻烦。 因此他也习惯了这种事无巨细的思考方式, 唐都知道自己并不算多聪明,所以每逢大事,他总会把所有需要考虑的要点记下来——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对此深以为然。 当天晚上睡觉前,唐都靠在床头,翻开了自己的私人笔记本。 前面几页他已经都写满了,内容是关于这两次的神秘事件复盘细节。他把笔记本翻到中间, 开始记录下目前他得到的几条情报: 1.那月、克里斯、辰宵、唐觉四人很早之前就认识彼此了; 2.那月曾在中央星的贵族学校上学, 是唐觉的学弟, 收集神秘文字是为了完成占星师母亲的遗愿; 3.克里斯出身于星际遗民家庭, 曾经是地下交易所的奴隶,为了给某人复仇加入玫瑰教团卧底; 4.帝国上层目前的态度非常一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清剿玫瑰教团; 5.玫瑰教团内部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催化神秘方法,和数量未知的《光辉之书》片段,即神秘文字; 6.神秘文字能够催化神秘也能延缓神秘力量增长的速度,疑似为“钥匙”的方向标; 7.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是来自某人基因创造的克隆人,这个人与克里斯、唐觉、辰宵和玫瑰教团都有所关联,与那月的关联暂时未知; 8.灰色眼睛的神秘人十分关注他,并且拥有能够吸收神秘文字力量的能力,但他不希望与自己正面接触,怀疑对方同样知晓自己的克隆人身份; 9.神秘来自于另一维度世界的侵蚀,帝国和教团是对这一进程持有相反态度的势力。 写下这九条后,唐都觉得自己的思路稍稍清晰一些了。 他把第四、第五和第六条情报用线圈在了一起,想了想,又把第七和第八条也圈在了一起,并连了一条线指向第三条。 前面一个组合说明了帝国与教团水火不容的原因,显然,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希望能够尽快收集齐《光辉之书》,率先找到“钥匙”,阻止/加速世界侵蚀的过程;后一个组合则与他自身息息相关,如果他真的是克隆人,唐都想,那他必须要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克隆出来,以及基因的提供者究竟是谁,和现在他身边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有预感,从这个人的身上,他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钥匙”的线索。 经过一番思考后,唐都决定把范围缩小一些,今年是星历1650年,克里斯于九年前加入玫瑰教团,那么那个人的死亡时间一定不会超过1641年。 他的活动范围应该主要在中央星上,但是,有什么职业是既能接触到地下非法交易所,又能与当时还是三皇子的辰宵和还没当上家主的唐觉有所接触,并且产生深刻影响的? 唐都咬着笔头,沉思了一会儿,把自己这个想法划掉了。 他的思维进入了一个误区,或许这个人并不是和交易所有接触,而仅仅只是与克里斯有交集罢了,唐都连当时的克里斯身份是不是奴隶都不知道,这么猜测实在是太过于漫无边际了。 “唉……” 他仰头靠在床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辰宵上位那一年皇宫失火,大量资料档案被烧毁,就连存放电子人口档案的核心主板也严重受损,他直接进资料库搜索一下不就成了。 唐都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如果官方这条路走不通的话,或许他可以尝试一下暗网的渠道。 但这个方法有一个缺陷,克隆就代表着那个人的长相和他肯定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想找人,势必要暴露自己的面容,在人人都隐藏身份的黑暗网络世界里,将自己的容貌显现于人前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幸好,唐都还有一个素描的技能。他翻身下床,找来一面镜子,对着镜子边看边画——但他画的并不完全是自己的样子,而是在他现在的基础上再增加个十岁的成熟模样,顺便还模糊了一些五官的轮廓线条,只突出特征——就像是那种看上去抽象、但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的漫画画法。 在画完之后,他端详了一番,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后,开始联系他一整天都没搭理的网友Joker先生。 用户Y183497439:“Joker,在吗?” 和平时的秒回不大一样,这一次,隔了好几分钟对面才慢吞吞发过来一条消息,并且字里行间都透着浓浓的怨气:“原来你还记得我啊……小Y,我没见过比你还无情的网聊对象了,说消失就消失,是我不能满足你了吗?还是你另有新欢了?” 唐都也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风格,很没有诚意地跟他说了一声抱歉,然后问道:“能帮我找个人吗?” “你要找谁?” 唐都把自己的画拍下来,给他传了过去。 用户Y183497439:“这个人的活动范围应该是在星历1620-1641年的中央星,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一次,对面就跟断线了一样,很久都没有回复。 用户Y183497439:“怎么不说话?” 辰宵死死地盯着光屏上那人熟悉的容貌,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他从来没想过——做梦也想不到,时隔十几年,他居然在短短一天之内看到了数次那张熟悉的脸。 难道老天是不打算让他活到第二天了吗? 他不禁冷笑出声,抬起手,慢慢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你要找他做什么?” 唐都微微皱眉:“之前不是说好了,不询问除了情报之外的问题吗?” “好吧,”辰宵回复他,“那你全部的线索就只有这一张素描?连姓名照片都没有,中央星每年的人口流动量那么大,我找起来可是有点儿困难啊。” 唐都:“但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能找到吗?” “能啊,”辰宵眯起眼睛,“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想跟你面谈。” “…………”唐都打字的动作一顿,他察觉到Joker的语气和往常不大一样,就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似的。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心道不会吧,手指在半空中僵硬了半天,把自己周围认识的人想了一圈后,慢慢敲下两个字: “陛下?” 昏暗的房间内,光屏映照着辰宵的脸庞,他盯着屏幕上刷新出来的消息,微微睁大双眼,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惊诧神色。 “你……”他刚想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就立马停住了动作,开始咬着大拇指甲盖陷入了沉思。 总感觉,这样就跟输了一样。 同一楼层的唐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要死不死,Joker是谁都成,怎么偏偏就是辰宵呢!以这位大爷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就住在离他几墙之隔的地方,那他从今往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只一瞬间,唐都内心就下定了决心—— 绝对不能被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毫不犹豫地将“用户Y183497439”这个账号直接注销,清除掉暗网上全部痕迹后,直接关灯断网睡觉。 黑暗中,他不出所料听到了一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的咒骂,唐都闭眼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说实话,虽然不想被辰宵发现自己的身份,但这些天和对方聊下来,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愉快的。比起初印象中阴晴不定身怀绝症的帝国至尊,网络上的Joker先生倒更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八卦,会好奇,会开玩笑,偶尔还会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咳,如果“你死了没”也算关心的话。 他给唐都感觉一直是个年纪不大、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与厌弃的中二少年。虽然就实际来看这位早就脱离了青少年的范畴,但是童心这玩意儿是不分年龄的。 而且,身为一个常年被痛苦病症折磨的病人,平时还能跟人心平气和地说两句话,帝国也没有被他折腾散,唐都觉得,已经算挺不容易了。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估计是辰宵见实在没有办法,终于准备消停了。 唐都在床上翻了个身,望着床头柜上摆放的笔记本,按照惯例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末了他又想,他记得Joker说过自己爱抽烟喝酒吃甜食,总之都不是什么健康爱好。如今见了真人,混乱的作息和生活习惯看来比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得还要严重,完全就是真·摆烂的水平了。 但人怎么可能一直不吃饭不睡觉,今晚也没看到他下过楼……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人饿死在总督府吧。 唐都闭上眼睛,心想算了,就当是补偿,明天叫厨师给他做一块红酒蛋糕吧。 第32章 他很在乎我 “总督阁下, 您也起太早了……” 那月带着一身比鬼还大的怨气走在唐都身后半步的位置,和他一起的还有克里斯和吵着闹着要一起来的雷蒙德,唐觉因为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就没有掺和, 正在花园里和楼将军下棋, 算是难得享受起了自己的假期。 而最爱凑热闹的辰宵则因为昨晚的事情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也就女仆给他送红酒蛋糕的时候, 他脸上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的神色稍稍缓解了一些。 “早上码头人少, ”唐都说,“我不想被太多人围观,防止出现什么意外,而且专家组的人都已经到了。” 那月强打起精神朝前方望去, 果然看到几位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辆大巴旁。其中包括了政府人员、项目专家和谈判专家, 是唐都专门找来为和人鱼族商谈海水淡化厂的建设和之后一系列合作的人才。 只不过…… “他们不冷吗?”那月忍不住问道。 今天早上的温度不算太冷,但码头这边似乎还停留在冬季的气温, 他们这一行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相当怕冷的唐都从刚才开始就把斗篷的兜帽戴上了, 整个人缩在厚厚的毛领里,像是一只裹着黑皮白馅的汤圆。 “可能习惯了吧。”唐都随口说了一句,朝那帮人点点头,收获了数声充满热情激动的回应:“小唐总督早上好!” “早。” 唐都看到居然还有姑娘在瑟瑟寒风中穿着深色丝袜配西装裙,在心里感叹一声真是美丽冻人啊,却完全没注意到对方朝自己抛来的含情脉脉眼神。 那月倒是发现了,但他也没有提醒唐都, 只是轻笑一声问站在身边的克里斯:“年轻真好啊, 你就不担心你家少爷被那姑娘拐走吗?” 克里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没有搭理他。 他对此并没有太多感想, 因为知道自家少爷一向对自己在海塔尔当地的影响力缺乏清醒认知,这些姑娘被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如果少爷愿意的话,想和他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都能挤满总督府大门前的广场。 不得不说,总督府这两位姓唐的男人虽然性格迥异,但身上的确都带着一股能够蛊惑人心的魅力。 “材料都带齐了吗?”唐都最后问了一圈,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拍拍手,在众人的瞩目下宣布道,“那就准备开始吧。” 之前莎乐美送给他的海螺唐都因为打算轻装简行就没有带在身上,因此倒是逃过一劫,他从克里斯手中接过海螺,鼓起腮帮用力一吹——这一次人鱼族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唐都连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海面上就泛起了道道涟漪。 在场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鱼,但因为已经提前将码头清场,他们又都是专业素养极高的专业人员,因此倒也没有人露出什么太过失礼的惊讶表情。反倒是心怀忐忑的人鱼们望见岸边这一排黑西装,顿时将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再度提升了一个档次。 人类是狡猾的,这是绝大多数人鱼从小被教导的一个事实。他们嫉妒人鱼情绪淡薄不会吸引神秘的体质,又对人鱼身上的种种奥秘贪婪不已,被捕捞、被囚.禁、被做成标本……虽然久远,但这都是的的确确发生在人鱼族身上的惨案。 所以,就算莎乐美在这起事件后信誓旦旦地保证小总督绝对不会那样对待大家,很多人鱼还是对他们的未来抱有一个极悲观的态度——他们与人类世界隔绝太久了,没想到那些神秘教团都已经有了用人祭吸引高级神秘降临的手段。 可要让人鱼与差点儿被他们害死的人类总督合作……对方真的不会趁机报复吗? 显然,老国王也有如此顾虑,他慢慢游到岸边,手中还握着一把做工繁复精致的墨绿色长剑。 望见那寒光闪闪的剑刃,克里斯和那月同时神色一凛,几乎是同时往前站了半步将唐都挡在身后,不远处用望远镜时刻监测这边场景的楼将军更是已经打开了呼叫装置,准备好了万一情况不对立刻出动军队镇压。 但被众人环绕的白发少年表现得却异常平静,他安抚地按了按面前两人的肩膀,上前一步,毫无畏惧地坦然望向老国王:“我记得我们之前好像派使者互相沟通过,此次见面只是为了和平商谈两族的未来,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 “是的,总督阁下,您说的没错。” 老国王的语气十分恭敬,在岸上人类警惕的视线中,他游到距离唐都三米的距离便不再前进,而是微微底下头颅,以一种并非王者而是属臣的姿态,躬身将那把剑双手呈上。 “这是做什么?”唐都没有去接也没有动,只是微微挑眉着问道。 “这是人鱼族对您的歉意,”老国王说,“这把剑的全名是海神之剑,其上镶嵌的黑水晶是数年前由一位旅行者赠与人鱼族的宝物,由族内顶级工匠将它打造为S级封印物,对于破除一切神秘制造的迷障都有奇效,而且它本身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S级封印物?” 唐都听到身旁有不少人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这可是妥妥的大手笔啊!谁家道歉礼物居然能值几十上百亿星币的? 怪不得上任总督那么急切地想和人鱼族打好关系,就连唐都也忍不住想,海底的宝贝太多了,像是人类视为珍宝的珍珠宝石,人鱼族根本就不当一回事的,光是一艘沉船就能发掘出堆积如山的宝藏。 但这把剑,就算是放在人鱼族同样也能算得上是镇族之宝了,看来这些人鱼的确本性良善敢作敢当,反正唐都扪心自问,不管发生什么,他肯定都是舍不得把大哥送他的水晶耳坠送人的。 “如果仅仅只是道歉礼物的话,恕我不能收下,”唐都说道,但不等老国王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就又继续说了下去,“正好,我也给人鱼族准备了一份大礼,不如就把这次互赠仪式作为两族友好关系的开端,如何?” 他朝克里斯的方向瞥了一眼,管家心领神会,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丝绒缎带盒子来到了老国王的面前,立正站好,垂眸为对方打开了这份礼物。 “这是……!?” 老国王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惊得瞳孔都骤然收缩了一瞬。 因为这份礼物只有薄薄的一张卡牌,上面的图案正是唐都他们这次在海底出生入死才得以收容成功的N级神秘,深海巨人。 “总督阁下,这太贵重了!而且它明明是您一人收容的……” “于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来说,深海巨人作为收容物并不能发挥出太大作用,”唐都微微笑着说,在送出这份礼物之前他当然有深思熟虑过,但最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不过对于人鱼就不太一样了。就像是这把海神之剑一样——” 他上前几步,以平等的姿态双手接过老国王手中的长剑:“我保证,它在我的手中,绝对不会蒙尘。” 老国王深吸一口气,朝他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 “说实话,”他说,“我大概知道我儿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了,这段时间他简直跟着了魔一样,就算没有海螺吹响的声音,也每天都会在海边眺望你的身影。就算睡觉的时候也……” 唐都干咳一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不太明白话题是怎么从严肃的种族和解一下子跳到这里的:“咳,那个,承蒙厚爱。那莎乐美王子今天怎么没来?” 按理说,这位应该第一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过来才对啊,唐都都已经提前做好预案了,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来。 “他……身体不太舒服,”老国王的面上闪过一丝忧虑,但他很快挤出一抹笑容,“但过不了就能恢复的,不要紧。” “那就好。” 唐都心想人鱼居然也会生病感冒吗,一边转手就把海神之剑递给了克里斯。周围人都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只有那月会心一笑:小总督还真是,某些时候特别要面子啊。 那把海神之剑全长一米多,重量一看就不轻,身高一米八以上的成年人拿它都会略显吃力,更别提在这方面比较劣势的唐都了——那把剑如果完全竖起来的话,估计高度都能到他胸口。 简而言之,就两个字: 显矮。 那月不会说自己早上虽然困得要死,但临出发前还是透过门缝看到了唐都偷偷躲在房间里往自己的靴子里塞增高鞋垫,并且目测鞋垫加上鞋跟的厚度足足有六七厘米——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小总督在人前格外高大、格外器宇轩昂威严十足的原因。 ——都快和他们几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平视了,能不显高吗。 “以我多年的经验,你现在肯定没在想什么好事,”雷蒙德压低声音对他说,现在场上的环节已经进行到了正式的会议当中,而他一向不耐烦这种事情,“跟我讲讲,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那月双手插袖,微微一笑:“抱歉,雷蒙德先生,我刚才只是在发呆。” 都说二十二窜一窜,小总督现在似乎已经每晚一杯牛奶了,虽然希望渺茫,不过有没有可能将来再多长个两三厘米呢? 雷蒙德轻嗤一声:“不讲就不讲,不过你这会儿的表情更糟糕了,不会是在想之前哪个星球上私会的小情人吧?” 那月心道当然不是什么小情人,他只是在替小总督提前担忧一下身高问题而已。 因为这个互赠礼物的环节,双方都看到了彼此的诚意,人鱼族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不少,后续的商谈也进行的比较顺利。在专家向人鱼族解释完了海水淡化工厂的影响范围、作用和对人鱼的种种福利补偿后,两方人马签下合同,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随着海塔尔的神秘概率下降,等到附近海上的浓雾退去后,我将来还打算在远海的岛屿上建一个人类和人鱼共同生活的乐园,”唐都告诉老国王,“这段时间我也了解了一些人鱼族的生活习惯,我记得你们以前很爱吃一种对水质要求很高的水草吧?它在这座星球上基本已经绝种了,但据我了解在第三主星上还有许多,乐园赚到钱后,除了按比例分成外,总督府还会每年都定期向第三主星进行采购。” 闻言,在场的人鱼都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唾沫。 人类可能无法理解,但那种顶级水草之于他们,可是千金不换的绝世美味。正如唐都所说,神秘的泛滥也导致了这种娇贵的水草大面积死亡,人鱼们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体会到它在味蕾间弥漫的感受是什么时候了。 能再次品尝到阔别已久的美食,人鱼们都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国王的表情却愈发严肃了。这让唐都有些不解:“您有什么想法吗?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关系的。” “其实,”老国王缓缓道,“在深海巨人事件之前,莎乐美那小子就跟我提过,他想要您做他的第十七任王妃——”他顿了顿,顶着在场众人陡然犀利起来的眼神,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但是如今他已经不再痴心妄想了,我也很高兴他终于明白了您的身份不是他可以随便冒犯的,但是……” 他吸了吸鼻子,神色之中终于透出了一丝悲愤:“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想变男变女我都不管,反正我们人鱼也不在意这个,但他现在却执意想要寻找人鱼也能在陆地上生活的办法,说是要以身偿还,嫁给您稳固两族关系!” “噗!” 正端着茶杯专心致志听老国王讲话的唐都一口茶喷了出来,把周围人吓得连忙拿纸的拿纸,擦桌子的擦桌子。 “咳咳咳……”唐都一边咳嗽一边涨红着脸拒绝了克里斯递来的手帕,心道这是什么小美男鱼的梦幻童话故事,而且一把自己和莎乐美分别代入男女主角,为什么感觉就这么惊悚呢!? “我觉得,您最好还是劝他打消这个主意吧,”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婉拒这场送上门来的桃花,不说别的,莎乐美真不是他喜欢的那一款,“第一没有必要为了我伤害自己的身体,第二,我其实是个爱好有点儿传统的男人。” 周围几人默默竖起了耳朵,老国王不明所以地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比较喜欢留着黑长直的人类。”唐都回答道,还特意咬重了“人类”这两个字,言下之意就是莎乐美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啦,人鱼再怎么变性,还能连着种族也一起变吗? 那位穿着西装裙的姑娘立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发,心道亏她还特意精心卷了个大波浪来,回去之后就把它拉直染黑! “我会代为转告的。”老国王沉沉点头,虽然他对唐都对自己儿子也没有那个意思的确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竟然还有点儿小小的遗憾……其实,他这个年纪,也不是不能再生一个。 要是能用一个儿子绑定一个总督,人鱼族确实不亏啊。 唐都突然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把这归结于他们在海边吹海风的时间太久了,于是主动提出今天上午的商谈就到此为止,邀请人鱼族在码头共进午餐。 老国王欣然应允:“好,食材我们来准备,厨师和料理就拜托你们了。” 虽然这么说,但唐都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在用餐现场看到了撒丫子肆意狂奔的长腿鸡,他盘膝坐在地上——没办法人鱼只能泡在水里,所以他们想要对话就不能离岸边太远,手里还捧着一个都快有脸盆那么大的、洒满了喷香烧烤料的巨大鸡翅,坐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海鲜火锅前啃得浑身冒汗。 珍妮红光满面地给所有人都倒了满满一杯稀释过的生命之泉,当然,这也是唐都特意叮嘱过的,他还不想在码头看到一地漂浮的搁浅人鱼。 “为了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干杯!” 到后来,原本呆在家里的渔民们闻到香味,也终于忍不住端着自家腌制的腊肉和好酒好菜,打着给小唐总督送菜的名义凑了过来。整个码头热闹得像是在赶集一样,喝到最后,人鱼和人类别说什么种族隔阂了,就差没勾肩搭背一起跳进海里游泳了。 “有海,有鸡,有鱼,有火锅,”雷蒙德用筷子敲着碗,用跑调的大嗓门醉醺醺地喊道,“此时此景,当浮一大白!” 他刚成婚的妻子就坐在他旁边,这会儿实在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小唐总督还在这里呢,你一个侍卫长都喝成这样了,成何体统!” “那就赋诗一首!”雷蒙德兴奋地开始用筷子指挥起了人鱼们唱歌,不得不说人鱼的嗓音确实空灵动听,比他这个唱歌像是自行车轮胎往上油的家伙强上百倍不止,“烧烤火锅顶呱呱,小唐总督一米八——哎呦!” “实在对不住,小唐总督,”雷蒙德的妻子恶狠狠地扯着他的耳朵把人提溜到一边教训,看那架势,不像是在扯肉,倒像是在扯橡皮泥,她在离开前甚至还温情似水彬彬有礼地向唐都道歉,“这混蛋喝多了在说胡话,您不要介意。” 唐都嘴角一抽:“……不介意。” “哼,”一直寸步不离坐在他身边替他烤串的克里斯冷哼一声,因为火锅蒸腾的雾气他难得把那副黑框眼镜摘了下来,唐都这才发现克里斯的眼睛原来长得挺好看的,有种混血儿的感觉,“这家伙窝囊了半辈子,唯一值得人称道的,估计就是娶了这么个好老婆吧。” 因为珍妮的偏爱,唐都杯子里只装了白开水。趁着这会儿其他人都喝多了,他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就是个天生的倒霉蛋,被幸运抛弃的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倒霉的家伙。”克里斯淡淡道,“上高中因为一分之差落榜,自考大学过线了却被人冒名顶替,出来当雇佣兵挣钱,结果第一次任务进行到一半雇主就把他给卖了,绑架勒索信寄回家里,父母为了赎金变卖家产,父亲还被他活活气死了。等他好不容易攒够路费回家,母亲也在他回家前一天病逝了。” “你说的是……雷蒙德吗?” 唐都有些不可置信,他看雷蒙德天天龇着个大牙一副没心没肺的傻乐样,被克里斯和那月轮番忽悠也不长记性,还以为这位就是个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中产家庭独生子,不说多富裕吧,起码应该是吃喝不愁的,怎么能有人过着比悲惨世界还悲惨的生活,竟然还笑得出来的? “所以我说,他娶了个好老婆,”克里斯说,“当时我还在玫瑰教团,雷蒙德为了偿还母亲欠下的医药费,就经常来帮我干活。但是不管谁沾上他的霉运都得倒霉,无一例外,所以我习惯把他往目标那儿一丢,基本上过不了多久目标就会因为各种原因破产摊官司走投无路,比诅咒还好使。” 唐都:“…………” 这,确实有点儿离谱了。 “那时候他跟我说,等医药费一还完他就去找个地方自我了断,反正活着就是倒霉和浪费粮食,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克里斯说着又烤好了一串,在唐都惊悚的目光下垒在了他面前高高的“金字塔”烤肉串上,“我跟他交情也不深,就问了他一句还有多少没还,他说还有十万,大概也就是一次任务结束后我付给他的报酬金。” “那你付给他了吗?”唐都忍不住问道。 他觉得要是换了他,这说什么都得当一回老赖了。 “给了,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也不想和其他人沾染太深的关系。”克里斯语气平淡地说道,“然后他拿了钱说了声谢谢,就走了,我也没问他去哪里。”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了一趟第四主星,因为那边有条很少人知道的法律,说是如果行人故意擅闯红绿灯会重罚,即使出了交通事故死亡,也会罚很多钱赔给司机,严重点甚至还会拍卖死者的不动产。他虽然没钱,但老家的房子变卖了也值个几十万星币,就打算用这个当做司机的精神补偿金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碰瓷了他老婆开的车,”克里斯说到这里,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意,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他老婆刚拿到驾照第一天就差点儿撞死人,你说他是不是霉星。” 虽然很惨,但唐都还是忍不住笑了:“确实。” “因为抢救及时,他被救回来了,但是房子被罚没了,彻底成了个穷光蛋。于是他又去深夜碰瓷,为了确保这次死得干脆一点,就专门挑深夜无人飙车党出没的盘山路碰瓷,结果这回倒好,碰到了个无证驾驶的。” 唐都沉默一秒,试探性地问道:“……不会是我大哥吧?” 克里斯肯定了他的猜测:“就是唐觉。” 唐都:“…………” 离离原上谱。 雷蒙德这到底是什么运气?说是倒霉也够倒霉的,但他接连两次碰瓷,一次碰来了老婆,一次碰来了后半辈子的大金主——虽然雷蒙德现在为他工作,可这位确实也是唐觉派到他身边的。 “我挺想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都还没被他的倒霉牵连的,”唐都喃喃道,“还有我大哥,先不提雷蒙德这运气,敢雇来碰瓷他的人当手下,真是勇气可嘉。” “他说是因为我。” 一道女声插.入了他们的话题,唐都和克里斯同时抬头望去,发现雷蒙德的妻子不知何时又坐回到了他们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根刚穿好的烤串在炉火上翻转着。 “我从小到大都很幸运,虽然没中过什么大额彩票,但基本上什么抽奖名单总是少不了我,”她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唇边微扬,脸上的表情在火光的映照下异常柔和,“走在路上不是能捡到钱就是别人遗失的贵重物品,就连大学也是调剂捡漏上的好专业。” 唐都笑道:“雷蒙德听了那岂不是要嫉妒死。” “那倒是,”这位长相普普通通、但一看性格就很好相处的夫人撸起袖子,随意地把碎发别在耳后,朝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我直到现在都觉得我很幸运,因为我在救护车上跟他讲了这些事,本来他都已经躺在那儿半死不活了,结果硬生生被我气活了。” 唐都干笑起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哎呀,”她的脸上飞起一抹绯红,“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其实是我主动追的他,因为我觉得像他这么倒霉的人实在很可怜,但他一直不答应我,觉得会把我也连累倒霉的,但其实根本没有。” 她笑了笑:“如果说幸运有数值的话,我是正一,那他就是负一,我们俩加起来,正好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小夫妻,这不是挺好的吗。” 唐都把视线投向远处已经倒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的雷蒙德,勾唇道:“是啊,正负相消,幸运的没有那么幸运,倒霉的也没有那么倒霉了。” “我一直想要个孩子,”她轻声道,“毕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都已经想好了,不管男女,将来小名都叫幸运。这样咱们一家子也能多一点运气,让那个倒霉蛋也沾沾光。” 唐都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被她硬塞了一串烤得焦糊的鸡肉串。看着唐都握着串发愣的样子,她忍俊不禁,起身绕过来,附耳悄悄对他说道:“小唐总督,我听说您最近正在找人,以我追人多年的经验给您支个招,当然采不采纳还是要看您自己。” 唐都本想说自己找人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但想想让这位太太知道太多内情反而对她是种坏事,于是就把到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你说。” “对待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动不动就喜欢玩消失的混蛋,”她笑眯眯地说道,“咱们作为正常人,就要主动出击!既然他喜欢躲,那就堵到他躲无可躲,用尽一切方法把他从犄角旮旯里拽出来,摊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开诚公布地谈一谈,告诉他你内心的想法,会很有用的哦。” “要是实在找不到人呢?”唐都问道。 “这样的话,稍稍有些难办,但也不是不能办。”她想了想回答道,“你既然要找一个人,起码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吧,你觉得他最在乎什么?拿捏住这一点,他自然跑不了多远。” 那个灰色眼睛的青年最在乎什么? 唐都沉思起来,身旁的人也不催,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他思考出答案。 “他,”唐都低声道,这其实根本不需要思考,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了这一点,“很在乎……我。” 第33章 好茶 “总督阁下。” 在告别之际, 老国王私下里叫住了唐都。他在唐都疑惑的目光中递来一片墨绿色的鳞片,它的形状宛如一个半透明的小扇贝,最顶端钻了一个洞,用不知名的黑色细长绳子穿了过去, 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精致的工艺品挂坠。 他低声道:“这是吾儿的逆鳞, 他托我送给您, 希望你能原谅他之前的欺骗。” “逆鳞?”唐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他还好吗?” 他还以为莎乐美没来是因为生病, 谁知道对方居然直接把自己的逆鳞拔下来了!人鱼的逆鳞是他们最大的死穴之一,尽管没了还能再长,但虚弱期起码要持续十几年,莎乐美是疯了吗? “正在休养, 总体上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暂时还不能离开房间,”老国王沉沉叹气, “那孩子倔强, 我劝也不听, 执意想要补偿您。” “我都说了我不在乎这个……” “但是他在乎,”老国王说,“所以,请您收下吧。人鱼的逆鳞不会像普通鳞片那样被轻易破坏,从今往后,无论再大的风浪都无法摧毁您。” 见老国王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唐都也只能收下了这份礼物。他想了想, 对老国王说道:“我准备在总督府的花园里挖一个水池, 如果莎乐美身体好一些了, 欢迎他来总督府做客。” 老国王露出一抹微笑:“老朽也可以去参观吗?” “当然!” 双方告别时, 时间已经不早了。 现在的海塔尔天空早已不再覆盖着灰色的雾气,而是恢复了它原本的色彩。落日熔金般的光辉洒满街道,唐都不想坐车,他走在最前方,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叽叽喳喳的人们,一路上所有路过的行人都对他们致以注目礼,但唐都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颊上。 “……下雪了。”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接住了又一片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一处山坡的顶端,前方是一个坡度较陡的宽阔下坡,因为不是建在平坦的地面上,周围的房屋高度都不超过两三层,外墙的墙漆大多已经斑驳,或是被喷上了颜色暗淡的喷漆。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几乎可以把整个区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像是小格子一样排列的房屋,曲折的小巷街道,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闪烁变幻的霓虹灯和楼顶的广告牌,还有敞开的厨房窗户内飘出的饭菜香气,每逢傍晚,城市的居住区总会给人一种特别的感受。 唐都喜欢把这种感觉称之为生活气。 他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下方正在路边陪着孩子一起观察路边小草生长的一家人。身后的人们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他一起停了下来。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保持现状会比较好,”唐都说,“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海塔尔的发展太落后了,但这座城市真的很美,我不想破坏它的宁静,可我也知道,人心总是不会满足的。” 没人说话,他们都在望着唐都的背影,思考着总督阁下这番话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深意。人群中有人开始若有所思,他们有听闻过一些风声,说似乎总督府的检测水晶已经达到了标准,总督阁下下一步准备在整个城市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改革就意味着变化,无论如何,总有一部分人会被抛下。 “您只需要做您觉得正确的事情,”那月双手插袖,望着下方淡淡道,“我们会一直在您左右,作为您的后盾和最坚定的支持者。” 克里斯同样承诺道:“少爷的心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为您实现。” 雷蒙德心道这小子怎么马屁一套一套的,他就打死想不到这么腻歪人的话,但还是立马表忠心道:“俺也一样!” 其余人也纷纷赞同,表示自己一定听从总督阁下的指示,唐都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差不多得了,你们都知道我不爱听这个。” 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对了,接下来我重点在海塔尔发展旅游业,你们周围有没有长相不错的亲戚朋友,到时候拍宣传片的时候让他们来当群演。男主角我已经定了,就是这位。” 唐都说着,拍了拍那月的肩膀,白发青年顿时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克里斯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子似的扎在他的后心窝上。那月顶着一道道打量的视线,微笑着朝他们点头:“大家好,我是那月,一名占星师,总督府的神秘事物处理人员。” 这一次,他没有加上“外聘”两个字。 唐都满意地点了点头,听到雷蒙德的妻子惊讶地说道:“这位居然是占星师吗?好厉害,我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小明星呢,长得这么好看。” 雷蒙德顿时吃味起来,他酸溜溜地问道:“难道你老公不好看吗?” “拉倒吧,胡子拉碴的,长得还黢黑,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这是男人味!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结婚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唐都差点儿被这对小夫妻秀恩爱闪瞎一眼,忙加快脚步远离他们。路过广场时他特别留神了一下,果然没看到那个人出现,这让他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一下子落回了原地。 究竟为什么要躲着他? 想起之前雷蒙德妻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唐都内心慢慢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山不就我我就山,大不了他用自己当饵,就不信这人不上钩! 不过,在此之前…… 他得先回去看看,总督府有没有被折腾散架。 今天他们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虽然基本的安保肯定还是齐全的,但这些安保和监控措施对于某位向来肆意妄为的皇帝陛下来说,约束力基本约等于无,唐都现在也只能安慰自己说大哥还在,至少陛下就算乱来应该也不会太离谱……吧。 啧,怎么感觉跟养了条天天拆家的哈士奇一样。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回到总督府后,还是被大厅里的景象惊呆了一秒。 “这是……” 整个大厅原本呈一个近圆的椭圆形,最前方放置着神秘探测水晶装置,两侧的墙边则摆着陈列柜和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整体风格是优雅的宫廷古典混合着现代感,可是现在呢? 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充气泳池,瓷砖上溅的到处都是水,水面上还飘满了水晶花瓣——唐都下意识往克里斯的方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男人攥紧的拳头和额角暴起的青筋。这些水晶花瓣都是他前段时间采摘下来,分装好妥善储存在地下仓库里以备不时之需的,结果现在居然被用来泡澡…… 靠在泳池边上的辰宵听到动静,掀起眼皮望向他们:“你们回来了啊,要一起泡澡吗?” 唐都死死拽住克里斯想要拔枪的手,朝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不用了。陛下您……怎么不在二楼房间的浴缸里泡?” “太小了,没意思。” 果然,辰宵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唐都不得不拼命给雷蒙德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把克里斯拉到大厅外面去,否则他恐怕这里下一秒就要发生弑君惨案了。 辰宵当然不是没看见克里斯暴怒的模样,不过他向来爱看热闹,胆大包天的性格甚至让他故意在克里斯的底线边缘来回横跳:“咦,克里斯团长脸色好差劲啊,是昨晚没睡好吗?” 唐都暗道完蛋,但克里斯却诡异地安静下来,盯着辰宵看了几秒,冷笑一声收起枪。 “我不和将死之人废话。” 辰宵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但很快他又恢复了笑容满面的样子,只是这次说话的对象换成了唐都:“友情建议,不要随便在外面捡流浪狗回家,否则万一恶犬伤人的话,主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克里斯怒道:“你在威胁少爷吗?” “不,我只是好心劝告,”辰宵笑眯眯道,“放轻松,克里斯团长,不要随便对号入座嘛。” “好了,你们两个都消停一点。”唐都头疼道,他先把听话的克里斯和其他人都打发走,然后看着一脸无所谓泡在池子里的辰宵,叹了一口气走到他旁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 果然,是凉水。 “怎么,你要进来吗?”辰宵很感兴趣地望着他。 “不必了,”唐都说,“今早的蛋糕,陛下尝得感觉怎么样?” “不甜,不好吃。”辰宵撇嘴,丝毫不给他面子地批评道,“蛋糕一点儿都不松软,根本没完全发起来,酒味也不够醇厚,我以前可都是让大厨用拍卖级别的红酒做的蛋糕。” “咱们这儿条件艰苦,也就最近才勉强脱离了财政赤字危机,陛下您就担待着点儿吧。”唐都从女仆手中拿来了一条毛巾,轻轻盖在辰宵的头上,“还有,就算再怎么热,也不要让头发一直湿着,老了会头痛了。” 辰宵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讲话,似乎是呆住了,他慢慢抬起头,靠在泳池边上仰头看着唐都,那双透着金属色泽的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的少年,脸上竟透出一种像是找不到主人的茫然狗狗神色。 唐都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差点儿掉在地上的毛巾,心道自己真是没事找事才会管这种闲事,还不如上楼去多看两本文件。 他刚要把毛巾放到泳池边上和辰宵告辞,对方就用湿漉漉的五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干嘛?”唐都没好气地问道。 “帮我擦。” 唐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辰宵的意思是帮他擦头发,他心道这还真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但以他的身份也不好拒绝,只能又叹了一口气,照做了。 全帝国最尊贵的脑袋在他的手底下被揉来揉去,很难说唐都没有那么点儿泄愤的情绪夹在其中,因为就连一旁的女仆都看得有些心惊肉跳,不敢再多呆,轻声向唐都和辰宵打了一声招呼就加快脚步离开了空荡荡的大厅。 但辰宵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垂着眼眸,盯着荡漾水波内自己被泡得发白的掌纹,忽然道:“我有白头发吗?” 唐都:“没有,您离长白头发的年纪还有一段时间呢。” 辰宵的发质很好,虽然带着点儿卷,但是红得就像是火焰一样灿烂热烈,唐都擦了半天,根本找不到半根白头发。 “你倒是挺会说话,”辰宵哼笑一声,“不过你刚才有一点说错了。” “什么?” “我根本活不到老,所以也无所谓头不头疼的。” 唐都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我觉得您大可不必这么悲观。反正明天和意外都不知道哪个先来,不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黑发人送白发人,未来会发生什么,谁说得准呢。” “那倒是。”辰宵说,“但你又说错了,我是红发人。” 这种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冷笑话的风格倒是很像唐都认识的那位Joker先生了,他轻笑一声,把毛巾放到一旁:“好了,陛下,今晚跟我们一起吃饭吧。难得来一次海塔尔,也别老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了。” 辰宵转身望向他,手肘撑在泳池边缘,似笑非笑地托着下巴问道:“你是在邀请我共进晚餐吗?” 他似乎拥有一种把无论多正常的语气都变成调.情的能力,当唐都并没有露出慌张或者不自在的神情,只是很平静地回答道:“是的。您愿意吗?” 辰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好吧,”他勉为其难道,“反正也不是没吃过垃圾,我就勉强忍耐一下你们这儿的厨师吧。” 唐都:“…………” 忍耐。 幸好,辰宵在晚餐时没有再闹出别的幺蛾子出来。除了克里斯因为拒绝服务他被他阴阳怪气了两句之外,总的来说,还算是宾主尽欢。 “今晚课程继续,”吃过晚饭,唐觉对他说道,“我会教你一些封印水晶的用法,如果有问题也随时可以来问我。” 闻言,唐都顿时精神一振。 重头戏终于来了! 他之前通过自学勉强领悟了一些使用封印水晶的常识,这才明白,自己这两次能成功收容神秘真是全靠老天保佑。 一开始唐都还觉得,所谓的S级封印水晶和普通水晶的区别,不就在于能承载神秘精神污染的容量大小不同吗?后来翻了那么多书才知道,原来高级封印水晶的功能远不止于此—— “首先,当神秘出现在你周围时,水晶会对你发出预警,”唐老师今晚的打扮十分有为人师表的模样,一身白色高领毛衣配西装裤,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唐都则拿着小本本乖乖坐在他面前记笔记,“这也是为什么水晶大多都被做成摆坠式样的原因,这会让它们的变化更灵□□人也更易察觉到。” 唐都点点头,开始奋笔疾书。 怪不得前两次他总感觉耳垂上有那种细微的拽动感,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次,一些神秘在解析过程中会将您拽入情绪幻境之中,当你的神智开始迷失时,水晶同样会帮助你恢复理性。” 这个唐都在深海中的时候也有体会,并且老国王的那顶王冠也有同样的作用,所以那上面应该也有水晶材质的装饰品。 “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解释为什么高级水晶会被人炒至天价了,”唐觉推了推镜框,严肃道,“但它最重要的作用,其实是接下来的两点。” “第一,普通水晶对于收容其中的神秘精神污染,也仅仅只能做到‘收容’,一旦超过了承载上限,那些溢出的污染就会反噬自身,造成十分惨痛的后果;但是高级水晶则不同,它们在收容污染后,还会在水晶内部不断将它进行净化,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唐都惊讶道:“明白……但是高级水晶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吗?我从来没在书上看到过。” “那是因为写书的作者普遍一辈子都接触不到它们,”唐觉说,“高级水晶基本都被星际四大家族垄断了,很少有外流的。不过普通人要这些也派不上太大用场。” “最后一点,也是高级水晶最实用的一项功能,它的术语叫做正负转换。”唐觉关掉光屏,从腰间抽出那把镶嵌着黄水晶的黄铜手柄,唐都好奇地盯着它,他早就好奇大哥的这个封印物了,看外形就跟个竹筒似的,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作用。 “水晶是人类目前已知的,唯一一种会对神秘造成负面影响的材质,”他说,“而人类的理性则能够将神秘的存在进行解析,一个是在三维空间内的实体,一个是更高维度的精神,所以从理论上来讲,我们可以用思考去控制水晶内部的能量——” 他闭上眼睛,右手紧握黄铜手柄,大拇指正好按在那块黄色水晶上。唐都全神贯注之下,发现那枚水晶的确在缓慢地亮起,他微微睁大眼睛,问道:“那这么做有什么作用?” “当你遇到某些力量微弱的低级神秘时,可以直接用思维去震碎它们,而在遇到高级神秘时,想要削弱它的力量,那就转换你的思考,去把水晶变成吸引周围游离神秘粒子的武器。”唐觉一边说一边给他示范,“比如,像这样。” 他将胳膊前举,刹那间水晶光芒大盛,而黄铜手柄的两段则猛地迸发出了两道弯曲的光柱,末端连接成线,构成了一把长约一米的长弓。 “哇——哦——” 谁生下来没做过一个中二少年斩妖除魔的梦想,包括唐都当然也是其中一员,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把光箭,兴奋得双眼放光,同时也懊悔不已——果然知识就是力量!他之前要是知道了水晶还能这么用,那能少受多少罪少走多少弯路啊! “怪不得克里斯的子弹居然能燃起火焰……” 唐觉说道:“虽然是思维构筑,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对这件武器了如指掌才行,你耳坠上的那枚封印水晶等级比我这个要高,而且你也已经有一把剑了,所以就不需要再花时间练习冥想了。” 今天上课之前唐觉就让他把那把人鱼族送他的海神之剑带上了,唐都从座位上站起身,握住剑柄,努力把剑提起来,但是这把剑无论是重量还是长度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都非常不友好,这让他有些丧气。 “别露出这副失望的表情,”唐觉笑着把光箭熄灭,伸出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将来一定会长高的。” “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见——”唐觉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巴,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唐都默默地看着他,轻声道:“因为那个人很高,是吗?” “……谁告诉你的?” 唐都不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在寂静的书房内僵持片刻,唐觉叹息一声,走到了窗户边。 他望着总督府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地说道:“小枕,我承认,我经常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不管是外表也好,性格还是平时的言行举止也罢,你们真的都很相像……是太像了,像到我总是区分不了。” “我常常愧疚于这一点,在内心反省这样想是不是对你太不公平。但我真的不想骗你,爱屋及乌的成分是有,但人在不同时期对待不同人的感情总是会有分别的,对于那个人,我是当做自己的兄长来看的,但是对于你,小枕,”唐觉转过身来,用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暗沉的红眸定定地看着他,表情是无比的认真,“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需要被保护的弟弟,这是我发自肺腑的心声。” 唐都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垂下眼眸,把手中的海神之剑放回了桌上。 唐觉还以为他是不想和自己对话的意思,表情立刻黯淡下来,但却听少年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道:“这些我都知道,大哥。” “我有眼睛,也有分辨能力,大哥你对我的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在唐觉忐忑的注视下,唐都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我不会因为我的身份来历就对这份爱妄加猜测,或许我在某方面不如那个人优秀,但是我知道,我有的一点,他肯定没有。” “……是什么?” “一个好哥哥。”唐都朝他眨了眨眼睛。 尽管那些含蓄的爱也同样深刻,但当真挚热烈的感情被宣之于口时,哪怕是石头做的心也很难不为之跳动。唐觉自觉自己是个不怎么将情绪外露的人,但这会儿他唯一也是最大的冲动就是将面前的少年搂进怀里——而事实上,他也同样这么做了。 唐都是个会很坦然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所以他并没有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是抬手拍了拍唐觉宽阔的肩膀,心道他大哥这胸肌还真是了不得,居然连毛衣都能撑得起来,就是胸前的挂坠稍微有些硌得慌。 正当兄弟俩紧紧相拥气氛正好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那月推门进来的声音:“克里斯先生忙着清理大厅,所以今晚就轮到我给你们送热……茶……” 唐都瞬间像是触电似的退后一步,虽然和兄长拥抱一下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但是被人撞见总感觉有些羞耻。而那月则端着两杯热茶,站在门口看着一脸意犹未尽的唐觉,微笑道:“虽然我对身为学长的唐觉先生十分尊敬,但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太黏着自己的弟弟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呢?” 唐觉:“只是正常的兄弟感情交流而已。” “是嘛,”那月拖长了声音,他把两杯热可可放在桌面上,也去搬了个板凳坐下了,表情十分自然地说出了能让唐觉恶心的三天吃不下晚饭的话语,“那如果要交流感情的话,也加我一个吧,我也想和学长成为兄弟呢。” 唐都:“…………” 他默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啊,好茶。 第34章 回溯时空 听到那月惊世骇俗的发言, 唐觉的功力显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虽然内心嫌弃的要死,但表面上他也没露出什么失礼的表情,只是神色平淡地对唐都说:“我看今天时间不早了, 那课程就到这里吧。明天是实践课, 下午有时间吗?” 唐都点点头, 唐觉便道:“正好我今天出门散步的时候, 听附近的居民说这边有一栋废弃的老宅里闹鬼, 明天咱们一起去一趟,顺便检验一下这两天上课的成果。” 唐都沉默了。 “怎么,你怕鬼?” “不,”唐都缓缓道, “只是大厅内的水晶灵摆没有什么反应, 那里应该没有什么高级神秘,就只是单纯的以讹传讹吧?” “去看看就知道了。”唐觉淡定地说, 还很好心地问了一句那月, “你要一起去吗, 学弟?” 那月坐直微笑:“我觉得我就不必了,星相显示我明日不宜出门。” 唐觉:“哦,只要不是怕鬼就行。”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收敛起了脸上虚伪的笑容,用冰冷的视线互相致意。 唐都:“…………” 你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早晨,唐都刚进书房,就看到一份检测报告摆在了桌面上。 之前他让克里斯找人检测的石碑成分终于有了结果, 报告显示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唯一勉强能称得上是特殊之处的, 大概就是它其中的神秘浓度较高,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从前距离这块石料不远的地方诞生过神秘,或者它曾经随船航行过神秘浓度超标的区域……总之可能性很多,算是个再普遍不过的现象了。 唐都思考了几秒,把石碑的照片发给了海塔尔第一图书馆的馆长,让对方帮忙找找这个半阖着眼的人面图案在当地有没有什么史料记载。 头发花白的老馆长已经在岗位上干了将近三十年,难得接到来自小唐总督直接下达的命令,兴奋得当场就在通讯中拍着胸脯保证,一星期内绝对给唐都一个答复。 “那就拜托您了。” 唐都随口说道,挂断通讯后,他又打开了唐觉给他传过来的那份“鬼宅”资料。 也不知道大哥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种地方的,第一张照片是大宅的远景,拍摄时间是在傍晚,位于废弃街道上的三层小楼,单从外表看就透着一股阴森冰冷的气息,被铁链锁死的栅栏门前堆满了枯枝落叶和商品的包装袋垃圾,一副微微有些歪斜的惨白招牌竖直挂在门口,上面写着“玫瑰苑”三个大字。 又是玫瑰。 唐都不禁微微皱眉,不怪他敏.感,实在是玫瑰教团名声在外——当然,是臭名昭著的那种名声。 大哥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因为只是察觉到了这里的神秘可能与玫瑰教团有关,这才决定带着他一起去的?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唐都将资料继续下滑,接下来的图片拍摄时间就要久远一些了,是玫瑰苑刚刚建成的旧照。 从大门进入,首先是一间约莫二十来平米的长方形大堂,桌椅板凳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还有宾客坐在桌子两旁喝酒打牌,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小小的计时沙漏和一瓶插满了盛放玫瑰的花瓶。 唐都认出来,这是曾经在海塔尔当地很流行的一种棋牌游戏,规则很复杂,想要获得胜利的话不仅需要计算牌面大小,还必须学会掌控时间,因为沙漏也是这个游戏判定输赢的重要环节。 这张照片的旁边还标注着,拍摄这张照片的时间的确是距今六十七年前的晚上,那时的玫瑰苑还是一座刚刚建成的民宿,每天客来客往人气爆满,别说什么闹鬼了,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如今玫瑰苑的主人名叫康越,是一位星际商人,他在资料里介绍自己是十五年前从祖父那里继承到这间老宅的,原本打算重新翻修一下当做空房子出租出去,谁知道每天晚上装修队都会听到诡异的笑声和说话声,渐渐的这种情况蔓延至整条街的居民,大家害怕精神力下降纷纷搬家,这条街和这栋房子就一起荒废下来了。 “总督阁下,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啊!” 下午刚见面的时候,这位商人一见面就朝唐都大倒苦水:“十年前当时的总督就来这里探查过,但是根本什么都没发现,原本我都认命了,结果就在几个月前,我明明躺在家里的床上,却还是听到了那种古怪的声音!第二天一起床,我的精神力下降了足足二十点,并且还在枕头边上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心内放着一枚装着白色细沙的熟悉沙漏。 唐都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那张老照片上客人们用来打牌用的计时道具。 “你确定不是有人故意放在你床边吓唬你的?” 他拿起那枚沙漏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在底部发现了一串类似于神秘文字的细小刻印,顿时警觉起来,抬头问那商人。 神秘文字是不能被记载下来的,目前已知的两起例外,只有海底的旧神面具和那块从莫顿区内河打捞起来的石碑,但前者是因为玫瑰教团独有的残忍手段,后者则原因尚未可知。 哦对了,还有一个稍稍特殊一点的例子。梦境中灰眸青年帮那月吸收皮肤上的神秘文字力量,唐都一直怀疑,石碑上的文字是否也是因为失去了神秘力量才能被刻印在上面。 那这样说来的话,难不成这沙漏也是……? 康越就差没声泪俱下地自表清白了:“我也想过啊,但是小唐总督,我这人一向秉持与人为善的原则,几十年来就没得罪过什么人,祖父更是一辈子都在养花开民宿,本本分分做生意,虽然最后因为客源越来越少倒闭了……不过就算蓄意报复的话,那也不至于冲一条街的人下手吧?” 唐都又盯着那个沙漏看了几秒钟,把它装进自己的口袋里:“那就先去实地看看吧。” 这次是唐觉给他的考验,不得不说,感觉和以往处理神秘事件时很不一样。一个很明显的区别就是唐都觉得自己的神经没有绷得那么紧了,因为他知道,唐觉不会挑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难题为难他;还有一点就是,唐都心里清楚一旦真出了什么意外,这一次他的背后还有人可以依靠。 并不是说那月和克里斯他们就不可靠的意思,只是唐觉的身份是他的兄长,到底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他们下楼的时候,唐觉已经穿好他万年不变的黑色大衣在门口等着了,男人把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安静地注视着台阶下的花园,脖颈上还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和海塔尔的冬日气氛十分相配。 看上去不太像是要去鬼宅探秘的,倒更像是某个出席时装典礼的艺术总监。 唐都背着海神之剑,欣赏了一秒自家大哥的身材,主动出声询问道:“大哥,你看到陛下了吗?” 现在辰宵只要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唐都就脑瓜子疼,但一旦辰宵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那他就更加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防止这位搞事情了——他今早还委婉地问了一下对方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结果辰宵就笑眯眯地丢给他三个字: “看心情。” 唐都拿他没办法,只能找大哥指望曲线救国了。 唐觉瞥了他一眼:“他去哪儿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不把自己折腾死,留一口气就行了。” 唐都喃喃道:“我就是怕他把自己折腾死啊……” 他可不想像那位倒霉的前第三主星总督一样,体验一回帝国大军压境、上百艘星舰包围星球的感觉。 “不用管他,等回来再说。”唐觉显然对此很有经验,“昨天我看他去了一趟仓库,估计是对你那块石碑比较感兴趣吧。”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唐都其实也有个让人继续在莫顿区内河打捞的念头,看看能不能再多捞起几块类似的石碑上来。 康越小心翼翼道:“那个,二位,你看这时间已经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出发吧?” 唐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好,你带路吧。” 这条荒废的街道依旧是位于莫顿区内部,时隔近半月,唐都来到这里时满意地发现区长的确是有在干实事的,至少街道上的垃圾比上次来时少了不少,人们的精神状态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墙上的招工广告倒是多了不少,看来那位区长确实有采纳克里斯的提议。 “就是这里了。” 又走了一段,康越在一条宽阔的街道前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道。 唐都气喘吁吁地抬头望去——没办法那把剑实在是太重了,这条街道原先大约是一条商业街,道路修建得十分宽敞,足以并排行驶四辆车,但荒凉萧条的模样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并且,每家每户的大门上都贴着白色的封条,倾倒的垃圾桶、歪斜的广告牌和缺了腿的椅子胡乱堆了满地,他们几个人想走过去估计都很困难。 此时恰巧一阵风吹来,他带着一身汗站在原地,身体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心里后悔今天不该为了方便活动穿那么少的。 “都说了,既然成年了就要好好照顾自己。” 唐觉一边说着一边解下围巾给他缠上,还带着温热体温的柔软布料让唐都愣了一下,他扯了扯围巾,把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闷闷“嗯”了一声。 康越站在旁边,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脸上透露出一种混合着新奇与惊叹的神色。作为海塔尔数一数二的商人领袖,他也是见过唐都几面的,当时的唐都可不是现在这副乖巧小白兔的模样,气场强得他根本不敢靠近,更别提搭话了。 他听唐都叫这位“大哥”,而且唐觉的脸他怎么看怎么眼熟,就好像在星网上曾经见到过一样。康越一面清理着道路上的障碍物往前走去,一面心想果然这年头能当上星球总督的年轻人身份都不简单,个个非富即贵家世显赫。 可惜啊,命好,但大多都活不长。 “那个,小唐总督,我就不进去了吧。”来到玫瑰园紧闭的铁栅栏门前,康越有些畏缩地说道,“我的精神力只有80,进去了也是给你们碍事,不如就在外面接应你们,您看行不?” 唐都本来就是这样的打算,闻言他转头望向唐觉:“大哥,要不你也在外面等着吧,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考试没有考官怎么行,”唐觉说,“一起进去。” “……那好吧。” 唐都从腰侧拔出枪,深吸一口气,对准着被铁链缠死的栅栏门眼也不眨地连开了三发,然后抬脚狠狠一踹,直接把铁链哗啦啦地崩开了。康越原本就一副神经紧张的模样,听到枪声更是脸色惨白差点儿站不住,他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望着唐都的背影,瞬间就把刚才关于乖巧小白兔的想法丢到了脑后。 哪家小白兔能这么果断的暴力开门啊! 直到唐都和唐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老宅的入口,康越这才送了一口气,他找了一块阴凉地坐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咦,那边刚才是不是有个人影闪过去了? 他瞬间睁大眼睛,但街道尽头空空荡荡的,除了满地的落叶和垃圾外,连只老鼠影子都看不见。 而另一边,唐都在进入老宅后就发现,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许多,地上随处可见当初施工时留下的建筑垃圾,封死的窗户外勉强投进一点光,照亮了整个大堂。 他观察着挂在墙面上的一张张老相片,这些都是康越祖父还在世时记录的民宿生活场景,还有很多是与客人们的合照。 忽然,他神色一凝,死死地盯着其中一张照片角落里的人影,就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了。 是那个灰色眼睛的青年! 唐都忙看了一眼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发现右下角标注的日期是星历1640年12月1日,也就说,这是一张于十年前拍摄的照片。 他居然十年前就来过这里? 唐都一时不知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一不小心撞破了某种真相,但当他再往前一步时,却发现这个真相仅仅只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 照片上的青年只有一个侧脸,他站在门口,似乎正在仰头凝视着玫瑰苑的招牌,而就在他前方一对穿着婚纱的新人手捧大束玫瑰走过,彼此对视,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显然这对新人才是这张照片的主角,灰眸青年只是不小心入镜的路人,但唐都却盯着他发了好几秒的呆—— 因为在这张照片里,他给人的感觉,和之前在那月梦境中的模样有很大区别。 他依然穿着那件单薄的防风服,头发还没有留那么长,看上去比梦境里的模样要消瘦许多,脸上还多了一块伤疤。 照片的像素不高,那块黑色的印记看上去既像胎记又像是被某种火焰灼烧过留下的痕迹,然而唐都知道,青年脸上原本是没有胎记的,所以这个印记大概率是后者。按理说这么严重的面部烧伤,不说住院观察吧,至少也得用绷带缠一下,但这人就跟没有痛觉似的,脸上恍惚的表情感觉像是在梦游一样。 “小枕,你过来一下。” 唐觉的声音从更里面的房间内传来,唐都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匆匆把这张照片从相框里取了出来塞进怀里,就快步跟了上去。 “怎么了,大哥?”他还没站定,就看到唐觉抬了抬下巴,唐都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震惊地发现原本应该和外面一样早就废弃的荒凉院落里竟然开满了盛放的玫瑰。这些玫瑰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浓绿的藤蔓一直缠绕着庭院的廊柱,最顶端的部分已经攀上了三楼的高度,这副画面,简直就像是…… “像是不小心闯进了只有植物肆意生长的无人禁区一样,对不对?” 唐觉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随手摘下一朵眼前的玫瑰,柔嫩新鲜花瓣在顷刻间凋零枯萎,最终化为一小撮黑色的粉末落在他的掌心。唐觉嗤笑一声,随手把灰尘掸去。 “不入流的小把戏。” “我记得资料里说过,康越祖父很爱在院子里种玫瑰,因此才给民宿取了这个名字,”唐都低声道,“玫瑰教团怎么会选择这个地方播种?” 这里的玫瑰虽然扎根在土壤中,但无论是形态还是性质都和那些教团人员身体内种植的一模一样,这才隔了多少天,唐都不可能认不出来。但他不理解,这些玫瑰又没有什么杀伤力,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植它们? “不要小瞧这些玫瑰,”唐觉说,“它们开放后会改变周围环境的神秘因子浓度,也就是说,这一范围内神秘诞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一看就是现实派系的手段。” 唐都之前遇到的那两次神秘事件也都是现实派系搞的鬼,但据说灵魂派比他们还要更加疯狂一些,想到这里他不禁庆幸,幸好自己还没遇到过这群精神病。 “等回去之后我就开始排查,”他厌烦地皱起眉毛,“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这种方法搞事情,真是跟下水沟里的老鼠一样烦人。” 【系统提示:是否确认使用神秘卡牌“黑暗火种”?】 “是。” 掌心燃起的火焰借助风势,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红艳的玫瑰在黑暗的火焰中熊熊燃烧,逐渐化为灰烬,而当大火散去后,唐都毫不惊讶地看到整个庭院的表面都被用暗红色的涂料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扭曲符号,这些他都已经在幻境中的船舱内看过无数遍了。 “看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人祭。”唐觉说。 他们在墙角找到了一把铁锹,唐觉这次没让唐都动手,而是直接找准一个看上去泥土不久前才被翻动过的位置开始往下挖,但还没挖几锹子他就顿住了。 唐都瞳孔紧缩,他盯着堆积在土层下方手脚都被折断、已经开始出现大面积腐烂的几具婴儿尸体,双拳攥紧,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畜生。”唐觉把铁锹一插,冷冷道。 按照尸体腐烂的时间来推算,这些婴儿应该是唐都上任前就被埋在这里的,但唐都看着他们,就忍不住想起了那天在广场上满脸兴奋地来到他面前,抱着鲜花饼的纸袋子喊他“小唐总督”的那些孩子们……他们本该也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的。 “这不是你的过错。”唐觉注意到他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把手放在了唐都的肩膀上。 “我知道,”唐都平静道,“大哥,放心吧,我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会往自己身上揽的人。” 只是看到这一幕,一时有感而发而已。 他们站在土坑边上为这些孩子默哀了三分钟,唐都还特意数了一下,院子里一共埋了十具婴儿尸体,待他用水晶把这些尸体上的精神污染全部收容后,这才重新返回了一楼的房间内。 “我知道你可能对神秘卡牌使用的比较熟练,”唐觉提醒他,“但是别忘了我们这次出来的目的。” “……知道了,大哥。” 唐都苦哈哈地解下背上的海神之剑,这玩意儿拎在手里的感觉就像时时刻刻都在做负重训练——看来回去之后还得练练肌肉,他尝试着挥舞了一下,好悬没被带着栽地上去。 “噗。” 唐都扭头,露出怨念的眼神:“大哥……” “咳,”唐觉正色道,“你继续,不要管我。” 唐都心想问题是他拿着这玩意儿走路都很艰难,还怎么个继续法? 他硬着头皮开始探索第一层,民宿的格局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的,除了大堂外,其他地方基本都是客人们用来住宿的房间。但康越在装修的时候已经把好几面墙都打通了,原本的床铺柜子等家具也都被搬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用作装饰摆件的不值钱玩偶散落在灰尘砖石中间,唐都低头看着玩偶脸上灿烂的微笑,竟不自觉地有些后背发凉起来。 “来到陌生环境,第一步该做什么?” 唐觉在后面提醒他,唐都抿了抿唇,回答道:“探测神秘所在。” 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潜下心来,感受着四面八方漂浮的细小尘埃,和那冥冥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游离神秘因子,左耳上的水晶耳坠发出一声微小的嗡鸣,在空气中微微震颤起来,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似乎在指引着某个方向…… 唐都猛地望向三楼:“在顶楼!” 但等他们上到了二楼才发现,原本用于连接二三层楼的楼梯已经被施工队拆除了,只有一架陈旧的木梯放置在墙边,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还躺着一面残破的挂钟,上面的指针凝固在了不知是下午还是凌晨的四点二十七分。 唐都和唐觉对视一眼,两人将木梯架起来,唐都很自觉地第一个爬了上去。 但当他看到三楼的景象时,目光却一下子凝固了。 “怎么了?”唐觉在下面问他,唐都盯着眼前这片暗沉奢华的宽阔空间,慢慢道:“这里的时间……好像不太对劲。” 与下面两层楼的荒芜破败不同,这里仿佛还保持着曾经康越祖父生前经营民宿时的原貌,在来时的路上康越就告诉他们,这里的三楼从前是用来接待贵宾的,祖父当时选用的家具、地板木材甚至是窗帘布料都是上好的品种,就连他本人也是常年住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内。 尤其是当祖父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后,他甚至会连着十天半个月都会呆在那个房间里,连楼也不下。 但康越也很坦诚地告诉他们,自己刚继承这座民宿就喊人把三楼搬空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规划就被迫中止了装修。 所以,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唐都看着四周与老照片内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眉头紧蹙,伸出手去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床柱。指尖在即将接触到物体时空气似乎发生了一阵扭曲,但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 他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那根冰凉的木头。 唐都沉吟起来,却忽然发现似乎自己并没有听到唐觉的回应,忙低头望去,却发现原本应该站在楼下的唐觉竟然不见了踪影——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的心跳错了一拍,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心,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思考起了唐觉消失的原因。显然大哥是不会像之前的莎乐美那样故意玩消失的,因为他之前说过这次会看着唐都处理神秘,就算是去别的地方探查肯定也会跟他先打一声招呼,所以…… 唐都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白沙沙漏,发现原本应该自上而下流动的细沙竟然悬浮在了空中,并且还有回溯往回的趋势! “空间和时间……” 唐都心一沉,暗道糟糕。 与这两个东西沾边的神秘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就算它并不是诞生于集体意识而只是某人强烈的情绪欲.望,一旦没有处理好,迷失在时空中的案例帝国千年间也从来不少见。 他试图从三楼走下去,看看外面的场景——没错原本的老旧梯子也已经变成了木制的楼梯,唐都一步一步踩在木头上,隐隐听到楼底下传来热闹的嬉笑起哄声,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是真的穿越了时空吗? “咦,你是二楼的客人吗?” 唐都猛地转过身去,却发现对自己说话的人是一位须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人,虽然他的脸庞上爬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但还是依稀能从他的眉眼轮廓间看出一丝熟悉的影子。 “您是……康越的祖父?” “啊,你认识我那大孙子吗?”老人听到康越的名字,咧开嘴巴,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原来是小越的朋友啊,他出门做生意去了,很少来我这里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唐都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忽然视线定格在墙上的挂历上。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怎么了?” “今天是1640年12月1号?” “对呀。” 唐都感觉自己胸膛中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跟康越的祖父解释太多,匆匆打了一声招呼就飞奔下楼。大堂内人满为患,几桌人坐在那里聊天打牌喝下午茶,表情十分悠闲自在,看到从二楼跑下来的白发少年,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好奇,还有人想问问唐都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他。 但唐都就像是一阵风似的穿过了大堂,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站在街道对面的那道熟悉身影—— “给我站住!” 第35章 赌命游戏 骤然从昏暗的房间来到阳光灿烂的街道上, 唐都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朦胧视线中,那个灰眸青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呼唤,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凝视着玫瑰苑的招牌,一对新人朝着这边走来, 他们身旁簇拥着几十位亲朋好友, 前方还有车队开道, 阻挡住了唐都前进的脚步。 一位摄影师站在后方举起了相机, 那一刹那间唐都的大脑一片空白, 满脑子都被“完蛋”两个字刷屏了——如果他出现在了那张照片里,时间线就被彻底改变了! 他呆站在原地,突然一只手用力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回了大堂的墙后, 躲过了镜头的捕捉。 唐都愣了一下, 刚想转头,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就盖在他的眼睛上, 阻挡了他的视线。 他的侧脸贴在一片冰凉的料子上, 这种带着防水涂层的高密度材质对于以前经常去野外拍摄的唐都再熟悉不过了, 他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哑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出声,他一时只能听到微不可闻的均匀呼吸声。唐都还以为这人又想逃,手上的力道立刻又增加了几分,急切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耐心还是不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面前这位, 那就跟点燃了的炮仗一样, 根本没法好好说话。或者是说, 对方根本就没给他好好说话的机会。 耳畔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息声。 遮住眼睛的手依然没有放下, 他不希望自己看到他的脸,唐都想,但对方肯定不知道自己有系统,梦境里早就把他的长相暴露了个彻底。 “松手,”他缓和了一些语气,试图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帮你……” “如果说,我想死呢?” 唐都说到一半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眼里。 “你——”他拔高了音调,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应天垂下眼眸,在唐都看不到的地方,灰眸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温柔而怠倦的神情,他安静地维持着这个可以视为相拥的姿势,聆听着唐都费尽口舌地询问他为什么想死,人生还是有很多美好之处的巴拉巴拉,唠唠叨叨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在树梢上叽叽喳喳蹦跶的白色小圆啾鸟——相对于他的身高来说,唐都的体型确实小了点儿,尤其是当两人站在一起时,少年的头顶基本才到他的肩膀。 “……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大概是察觉到了应天的走神,唐都闭上嘴巴,拧着眉毛问他。 “嗯。”应天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 “算了,”唐都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扭了扭身子,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不行。” “为什么?”唐都挑衅似地问道,“难道你长很丑,见不得人吗?” “对。”没想到应天竟然还真的又应了一声,没等唐都爆发出一直以来的火气,他就听到青年用很轻的声音说道:“现在是很丑,不想吓到你。” 唐都沉默了。 他想到了那张照片上灰眸青年脸上的黑色烧伤印记,可明明他在海底时抚摸到的脸颊是光滑细腻的,连一道伤疤都没有。怎么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就毁容了? “你也在找那些神秘文字吗?”他问道,“还是说是因为别的原因造成的?” 但这一次应天没有再回答唐都执着的追问,他从唐都的口袋中掏出那枚刻有神秘文字的沙漏,放在唐都的掌心里,又一点一点地将他的五指合拢收紧。 唐都心念一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 “收好它。”应天低声道,声音低沉,他似乎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 唐都张了张嘴巴,刚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他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开始了扭曲变形,他就像是被浪涛狠狠拍进了海里,瞬间失去了平衡。 黑暗中,有某种隐秘的深沉在缓缓涌动着,身躯在表面的风浪中颠簸,最后慢慢下沉,沉入无尽的深海。 粘稠的液体将他裹进了密闭的空间,四肢和躯干被柔软细长的触须亲密地缠绕起来,温柔却又不失强势地被打开,胸膛深陷在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中,那不可名状的存在轻柔地、缠绵地、沉默而绝望地与他相拥,而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发出预警,可理智又难以自拔地沉沦在这份波涛之中……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忽冷忽热,锁骨正中那一点却泛起了阵阵刺痛感,那种感觉并不强烈,就像是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的微麻触感一样。 但这一点疼痛逐渐开始朝着四周蔓延,从胸膛,到小腹,到肩胛骨,再到腰部及更下的位置。就像是有人在耐心而细致地为他做着刺青,将他整个人标记为自己的所有物,或者说,眷属—— “小枕,醒醒!” 熟悉的呼唤声将他昏沉的知觉从黑暗中拽了回来,唐都猛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脸颊绯红。 视野中出现了唐觉焦急的面容和他身后墙漆斑驳的天花板,空气里漂浮着尘埃。没有触须,没有浪涛,也没有那些不可名状的粘稠之物。 ……他刚才是怎么了? 记忆瞬间回笼,唐都一个激灵,立刻扭头向自己的左手望去,果不其然,掌心里躺着一枚熟悉的沙漏。里面的白沙似乎不受重力的束缚,正朝着固定的某个方向缓缓流逝。 不是梦。 “小枕,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唐觉声音严肃地问道,“爬梯子爬到一半从上面摔下来,要不是我在后面接住你,估计就要后脑勺着地了!” “我……”唐都刚想把他和灰眸青年的对话告诉唐觉,突然又改了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因为低血糖?” 不知为何,他忽然不太想让唐觉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方。那个灰眸青年的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既然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行踪成谜,就说明他不想被人发现,而以唐觉的性格和身份,说不定会出于□□的想法对他进行调查追捕,这是唐都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刚才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太…… 唐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脑子被人从天灵盖里取了出来,然后用最温柔细致的手法抚摸了一遍再放回了原位,每一条神经都在疯狂颤栗,这种濒临极限的感觉,和前几次遭遇神秘污染后精神力值快速下降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大哥,”他定了定神,忽然问道,“你说,有精神力疏导这个东西吗?就是能够通过一些安抚的手法快速提高或者是恢复精神力的?” 唐觉:“你是说催眠?” “不是。” “那应该没有,”唐觉说,“反正我没有听说过。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偶然想到了。” 但唐都盯着自己人物面板上的数值,再一次肯定了那个灰眸青年一定不简单。甚至对方是不是人类都尚未可知。 【姓名】:唐都 【身份】:唐家养子;生命星Y018现任总督 【生命值】:100 【好感度】:★X12 【精神力(SAN值)】:97 【神秘收容卡牌】:1.风之眼;2.黑暗火种 就算是在状态最好的情况下,他的精神力最多也只能达到96,怎么昏迷了一次,醒来就变成97了? 唐都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遇到过这么灵异的事件,简直真跟撞鬼了一样。不过要是那个灰眸青年真的有能够提高人精神力值上限的能力,唐都想,那他大概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样东躲西藏了。 这种事情一旦被曝光出去,全星际都会为之疯狂的。 “还能站起来吗?”唐觉问他。 “可以。” 唐都抓住他的手,撑着地面站起身。他们现在还是在二楼通往三楼的那个房间内,只不过唐都已经看过了它几十年前富丽堂皇的模样,这会儿一下子恢复到断壁残垣的毛坯房,一下子还有点儿不太适应。 “我打算再上去一次。” 望着头顶黑洞洞的入口,唐都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他有种预感,这一次自己大概不会再遇到那个灰眸青年了,真正的神秘应该就潜藏在三楼的某个角落里,证据就是左耳颤动幅度越来越大的水晶耳坠。 “注意安全。”唐觉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 他也察觉到了唐都的欲言又止,但唐觉并没有追问,因为他觉得弟弟都这个年纪了,有些小秘密也是正常的。看着唐都扶正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背影,他有些感慨,情不自禁地握住挂在脖颈上的细长玻璃瓶,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再次来到三楼,唐都又进入了幻境,他看了一眼墙上逆转的时钟,确定了这个神秘的力量应当与时间相关。他环顾一圈,走下相对安静的三楼,毫不意外地在同样的地方遇到了康越的祖父。 “咦,你是二楼的客人吗?” 老人问着与上次相同的问题,而他身后的日历上显示的日期却是星历1640年11月30日。唐都的视线在日期上停留了几秒钟,转向了康越的祖父:“是的。” “但我好像没见过你啊。”康越的祖父看上去有些疑惑。 唐都解释道:“我是康越的朋友,今天刚入住的。” “是吗?”果然他又一下子高兴起来了,“那你的房间号是多少?我叫人给你送点鲜花饼上去吧,都是咱们这儿自己种的玫瑰,可新鲜了。” 见唐都语塞,他原本慈祥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为什么不回答?” “你根本不是这里的住户,是不是?” 唐都退后一步,他的手下意识握住剑柄,但面前眉目慈祥的老人就像是瞬间变了个人一样,他那满是皱纹的面容像锅炉上沸腾的开水一样泛起波澜,苍老的躯壳开始融化,一滩滩黑色污泥从内部汹涌而出—— 唐都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拔腿就跑! 四周的环境也开始发生变化,整个民宿像是骤然放大了数倍,原本直上直下的楼梯扭曲成了一个不知是几维空间的复杂迷宫,扎根在院外土壤内的玫瑰疯狂生长,带着荆棘的藤蔓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爬满了每一寸墙壁,最终,形成了一座时空封闭的独立空间。 挂钟当当的声音回荡在迷宫内,唐都被无处不在的黑泥一直逼到一楼大堂的角落内,因为他能感觉出来,这座迷宫内的场景与幻境还是有所区别的。 这不是循环,一旦死亡就是真的死了,根本不可能有复活的机会。 “叮咚” 门铃声响起,黑泥蔓延的趋势猛地一顿。它似乎在捕猎唐都和迎接客人之间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选择重新化为康越祖父的模样,拄着拐杖,微笑着向来人问道:“欢迎光临,请问是有预约的客人吗?”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那种殡仪馆内被涂上了鲜艳口红的死人妆容一样,既僵硬又苍白,但相比之下,那些客人们的长相才叫一个惊悚——唐都紧绷着身体,望着那些前不久才被他们从院子里挖到的婴儿尸体带着空洞的眼窝并排站在那里等待办理入住手续,只觉得这场面比起真正的鬼宅有过之而无不及。 婴儿不会说话,它们甚至还不会走路,所以只能以一种很畸形的形态站在那里,朝着黑泥用手势比了个一个九的数字。 “九位是吗,请稍等。” 黑泥慢吞吞地走回柜台后,开始装模做样地翻开记账本书写起来。而在等待的过程中,那些婴儿们自顾自地爬上桌椅,转动沙漏,两两一组玩起牌来。 但还有一个婴儿没有玩伴,于是它缓缓转动头颅,把空洞的眼眶转向了角落里唐都的方向,伸出惨白浮肿的小手,朝他招了两下。 这本该是一副很惊悚的画面,但唐都却瞬间联想到了那副被印在资料上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客人们大多须发花白,是和康越祖父相同的年纪,因为后来随着神秘概率不断增加,海塔尔周边城市一一沦陷,曾经远方各地慕名而来的客人们逐渐消失了,只剩下玫瑰苑周边的一些老伙计才会在白天来这里打打牌。 但一到晚上,他们也都会各回各家,留下康越祖父一个人守着空空荡荡的民宿发呆。 康越说过,他很愧疚的一件事就是他祖父是独自一人死在房间里的,因为他出去做生意了,他父亲身体也不好,尸体在两天后才在房间里被人发现。 是在寂寞时间中孕育而成的神秘吗? 唐都稍一犹豫,便抬起脚步,坐在了那个婴儿的对面。婴儿慢吞吞地将一枚沙漏放在桌上,但唐都摇了摇头,将口袋里应天给他的那个沙漏拿了出来。 “用这个。” 婴儿用空洞的眼眶“看”了他几秒,似乎是同意了。 桌上摞好的纸牌开始自动清洗,唐都一边回想着这个游戏的规则,一边观察着旁边其他正在玩同样游戏的婴儿们。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上当了。 纸牌游戏本身的规则其实并不复杂,一局大概只需要两三分钟的功夫。然而在这个由神秘主导的空间中,他与这些婴儿的筹码却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唐都眼睁睁看着邻桌一位输了牌的婴儿瞬间长大了二十岁,变成了一位赤身裸.体的年轻人,尽管依然没有眼珠,头顶原本稀疏的胎毛却一下子长了不少,披散在背后的样子更像是一只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丧尸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赌命的游戏。 纸牌洗好了。 唐都握住分发到自己手中的牌,飞快地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然后视线越过牌面望向面前的婴儿。它猛地转动沙漏,那张惨白稚嫩的小脸朝他缓缓扬起一抹充满了恶意的笑容,仿佛是在说: ——敢和我赌一把吗? 第36章 掀桌子 唐都并不清楚在这里损失的寿命会不会被带到现实中, 但从当下的情况来看,似乎他除了参与到这场牌局中之外,也没有其他破局的办法了。 柜台后书写账本的黑泥已经完成了工作,它带着一副不甘又怨恨的神情, 阴恻恻地走到唐都这一桌边上, 用那双被黑眼珠布满的眼睛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似乎巴不得唐都赶紧输完自己的命。 不能坐以待毙, 唐都想。 他一边出牌一边飞速在头脑中思考着, 为什么这些客人们会以婴儿的形态出现,又为何它们要以赌寿命的方式与他进行游戏。显然,这个神秘真正的诞生本源就隐藏在这些情报背后,尤其是当唐都发现, 自从进入这个迷宫一样的空间后, 他的精神力值居然都没怎么下降时,他便更加肯定这一点了。 然而, 双线思考必然导致思考速度的放慢, 其实这个游戏之前唐都也有看雷蒙德和其他侍卫们在闲暇时间玩过, 但当时他只是旁观,并没有看完全程,所以,就算他已经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思考牌局了,由于不熟悉规则,第一局还是无可避免只走向了败势。 ‘你输了。’ 婴儿率先打完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牌,它兴高采烈地拍着手, 用口型对唐都说道。 就在它闭上嘴巴的瞬间, 身体内部的一阵剧痛袭来, 唐都手中剩余的纸牌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他死死地扒着桌沿,指甲紧扣在桌面上,尽管强忍着一声不吭,但牙齿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来—— 实在是太痛了。 就像是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打断重塑,身体内的细胞在顷刻间快速分裂再生,他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精力了人类二十年漫长岁月的生长,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而当唐都喘着气再度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结实有力,身高也比方才足足高了十厘米左右,原本的一头白色短发更是直接疯狂生长到了腰部的位置。 他慢慢扭头,望向大堂墙上那面悬挂的镜子,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38岁,正值壮年的时期,脸庞比18岁的时候要多了几分冷冽锋利的棱角,一双清透的蓝眸更加深邃,紧蹙着眉头的样子带着逼人的气势,就算长发披散,也丝毫没有半点女气的模样。 ‘再来!’ 婴儿咯咯笑着,冲他手舞足蹈地说道。 唐都一把按住它想要再次转动沙漏的手,他按着桌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似乎是愣住了的婴儿,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狞笑:“还来?” 婴儿竟然还真的怔怔点头了,于是下一秒唐都冷笑一声,劈手躲过沙漏放进口袋,反手就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海神之剑,一剑劈开了牌桌,顺带着把那诡异的婴儿也劈成了两半: “可惜,老子不奉陪了!” 这句话大概是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都会喊出来的一句台词,不过唐都就算是掀桌子,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以他现在的状态,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都足以完美地使用海神之剑,作为一个连总督府水晶灵摆都没反应的神秘,这玩意儿的等级不可能超过当初的黑色火种,也就说,光靠蛮力破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也是唐觉会带他来这里检验教学成果的原因。 虽然不知道那个灰眸青年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想通了这些关节,唐都紧盯着眼前那些突然开始狂暴起来的神秘眷属,跃跃欲试地想,果然,比起动脑子,他更喜欢抡着大剑当个狂战士。 不服? 那就面对面的碰一碰! 黑泥尖啸着卷土重来,被唐都一剑配合着风之眼直接卷上了天,在放弃了思考之后,整个迷宫对于唐都来说那都不叫个事儿了——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一支拆迁大队,所到之处鬼仰马翻,桌翻墙倒,总之是毫不犹豫地笔直走直线,不管是什么玩意儿,只要撞上来就是一剑砍过去! 而在现实世界中,蹲守在外面街道上的康越被突然在耳畔炸响的声音吓到,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从原地跳了起来。 他瞪大眼睛,惊恐地听着老宅内部隆隆的声响,简直跟打雷一样,心想难道小唐总督和他哥是在里面搞定点爆.破吗?等他们出来了,这房子该不会直接倒了吧? 大概是因为终于受不了唐都的这种暴力行为了,隐藏在迷宫最深处的神秘中枢再度调控起了时间的流逝,但这一行为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它的位置,唐都敏锐地朝着那个方向扭头望去,视线穿过密集的玫瑰花丛,看到了深处那座巨大的、涌动着黑泥液体的时间沙漏。 “你是人类对于时间流逝的恐惧?不,不对,”唐都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又传来熟悉的疼痛,看来这次神秘是打算让他逆生长变回从前的模样,于是握紧手中的剑柄,冷声道,“如果是沙漏的话……你代表着人类对于逆转时间的渴望,对不对?” 沙漏的转动停止了一瞬,下一秒,唐都被粗暴地弹出了它所创造的空间。 “大哥!” 唐觉扶了他一把,在看到唐都如今的成熟模样后,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露出了一种近乎于失态的震惊表情。 他下意识喊道:“唐……” “大哥,先别说那么多了!”唐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着一个方向焦急道,“那神秘要跑了!” 听到熟悉的称呼,唐觉终于勉强回过神来,他下意识避开与唐都的对视,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但语气却依旧沉稳淡定:“放心,它跑不了的。” 他们飞快地冲下楼梯,跑到了老宅外面的街道上,此时康越已经被刚才那具从大门内爬出来的丧尸婴儿给吓傻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救星,刚要扑上去求救,就被那个像是小唐总督plus版、身材修长劲瘦的白色长发男人给吓了一跳—— 不是,您哪位啊? 但唐都这会儿可没工夫给他答疑解惑,眼看着那神秘即将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而不远处就是莫顿区的生活区,他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光束从他身后瞬间贯穿了整条街道,宛如流星划过视野,将那个神秘眷属钉死在了道路中央。唐都下意识朝光束发出的方向望去,看到唐觉站在玫瑰苑正门外的街道上,一只手紧握着黄铜手柄,身体还保持着方才张弓搭箭的姿势。 “抱歉,”等到出手后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头,露出稍稍有些懊悔的表情,“忘了这是你的考核,一不小心就……” 唐都松了一口气:“没事的大哥,帮大忙了。” 他走到那具婴儿尸体的旁边,忍着腐烂的恶臭从它身体里拾起一枚破碎的沙漏,它里面的神秘污染被封锁起来了,难怪刚才他收容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但让唐都失望的是,这枚沙漏虽然款式与灰眸青年给他的白沙沙漏相同,上面却并没有刻着神秘文字。而在用卡牌将它的力量收容后,唐都更是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E7264,回溯迷宫】 【属性:地】 太拉了,真的是太拉了。 才E级,怪不得水晶灵摆没反应,纯粹就是表面唬人,亏他还以为是和时空相关的高级神秘,搞了半天两种都只是占了个边。不过想也知道,唐都想,一个寂寞孤独的老人和十个懵懵懂懂的新生儿,能产生多大的怨念和情绪呢,说到底他们也只不过是那些教团疯狂实验的牺牲品罢了。 “很脏,下次别用手。” 唐觉走到他身边,拿出一条手帕,一点一点地帮唐都把沾了污渍的手指擦干净。 唐都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保持着三十多岁的状态,估计现在唐觉看上去都比他要年轻了,可当他看到唐觉的眼神时,却发现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内,竟然有淡淡的水光一闪而过。 “大哥,你没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唐觉很轻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笑着望向他。虽然唐觉的表情很正常,但唐都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就好像情绪已经绷至极点,随时都会落下泪来似的。 “你还好吗?”他有些忐忑地问道,“是……”想起了那个人吗? 但还不等唐都把话说完,唐觉就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低哑道:“别乱想。” 唐都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个,你们二位没事吧?” 刚送了一口气走过去的康越询问完才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那位看上去像是小唐总督plus版的长发男人明显有些心情低落的模样,而另一位……他看对方的眼神非常复杂,康越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有怀念,有激动,有悲伤,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抱歉,”唐觉再一次对他说道,他似乎有些愧对唐都,“小枕,我……” 唐都避开与他的对视:“神秘已经被收容,我这个样子不会维持太长时间的。但是大哥,当初是你自己说过的,不会把我当成他。” 唐觉握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 “是,”他勉强笑了笑,“给我一点时间调整,小枕,我只是……还有些没法适应你现在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对待最亲的总会用最伤人的话语,唐都脱口而出:“这张脸就这么让你怀念吗?” 他的语气有些冲,不像是平时那样心平气和,因为唐都现在的心情也很烦躁。他不是傻子,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边人或多或少都在被一条无形的纽带链接着,而这份链接却并不来自于他,而是一个已死之人。曾经的他不在乎这些,因为唐都以为自己能让他们淡忘过去,可从现在唐觉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从未忘却过那个人。 但他之前的保证也不是谎言,只不过,那时的自己还没有与那个人那么相像罢了。 唐觉没有回应他挑衅似的问话,男人只是有些疲倦地垂下手,轻声道:“小枕,我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 “……我先回总督府了。” 唐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挽留他。他只是站在空旷荒凉的街道上,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海神之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垂在地面上的剑尖,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度吸引他的东西。 康越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听着。 等一下,他是不是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会被灭口的东西? 第37章 是和家里那口子吵架了吗? 那个人到底是谁? 唐都胡乱地想着, 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提供者吗,还说曾经对唐觉有过大恩的什么人?不然像他大哥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为什么一遇到和对方有关的事情就会这么激动? “那,那个, ”康越等了一会儿, 见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忍不住出声道, “您是小唐总督吗?” 唐都回过神来, 瞥了他一眼:“是我。” 他虽然心情不好,但也没到会随意迁怒别人的程度。 “还真是您啊!”康越大惊,“那您是因为神秘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对。” 唐都简单把刚才在老宅里遇到的情况跟康越讲了一遍,康越听得一脸唏嘘, 他愧疚道:“实在是对不住, 小唐总督,这是我的失职, 我平日里实在是太忙了, 对祖父一年都回来看不了一次, 没想到……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唐都勉强打起精神来,问他:“你把你祖父生前关系好的友人名单给我一份,我派人去查。” “明白。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唐都沉默了一会儿。 “我现在不太想回总督府,”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晚霞,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想去喝一杯吗?” 康越:“啊?” 最后两人还是来了酒吧。 康越坐在吧台边上, 捧着酒杯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他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长发男人, 座位上像是有钉子, 屁股不安分地来回扭动着:“那个, 小唐……唐先生,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在人多的地方不敢直接喊唐都的名字或者职位,毕竟小唐总督在海塔尔可是大大的名人,就算年龄对不上,他们喝酒的这会儿也已经有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扫过来了。 但唐都却只顾着给自己倒酒:“回去干什么?不干。” 康越试探性地问道:“您和您的兄长,是吵架了吗?” “没有,”唐都淡淡道,他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确实有些失态,这明明不是唐觉的错,“只是我一时情绪上头而已。” “哦……” 康越想,那不就是吵架了吗。 “你知道吗,”唐都忽然笑了一声,他盯着杯中摇晃的琥珀色酒液,轻声道,“我以为我不会再有这种失控的情绪了,因为——我可以对所有人很好,但同时我也坦然接受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我从前听过一句话,叫爱是恒久忍耐,”唐都说,“但对于我来讲,爱就是占有欲,无论是对亲人,对朋友,还是对爱人,我都希望能成为他们眼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位。可前者往往才是正确的,因为爱常常伴随着争吵、纷争、痛苦、伤害,还有……别离。” 康越看着他,说道:“您好像有点儿醉了。” “醉了?还好吧,才喝了三杯而已。”唐都撑着下巴道,他这辈子的酒量还是挺不错的,“所以你看,爱其实和神秘是一种东西,你试图靠近它,解析它,挖掘它诞生的真相,可真相往往是不讲道理并且残酷的,它们同样会让你茶饭不思,走火入魔,神魂颠倒——你永远也无法隔绝它的影响。” 说到这里时,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沉入海底时,灰眸青年那双隐忍而克制的眼眸。还有唐觉与克里斯在梦境中的对话,那月濒死之际悲伤不甘的挣扎,辰宵扼住他脖颈时饱含恨意却不知究竟是对谁的冰冷眼神…… 那是爱吗? 他不明白。 唐都朝康越举起杯子:“算了,不想这么多了,敬神秘。” 路过的客人朝他投来诡异的眼神,神秘在世人眼中大多寓意着不幸与死亡,但只有听完唐都刚才那段话的康越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虽然这个比喻违反了他脑海中的一贯认知,但他不得不承认,唐都说得的确有道理。 “……敬神秘。” 酒过三巡,康越原本拘谨的状态也渐渐放松下来,他用愉快的语气和唐都聊起了最近看到的海塔尔现状,和自己一家人生活的变化,唐都就保持着侧身支着下巴的状态认真聆听着,偶尔抿几口酒,姿态随性中带着一丝洒脱。 他披散在身后的白色长发微微打着卷儿,酒吧朦胧的灯光下,那双带着一点点笑意的蓝眸宛如最顶级的水晶般璀璨耀眼,沾染着酒液的唇泛着淡淡的柔软水光。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位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搭讪:“美人,能认识一下吗?” 唐都抬头看向他,挑眉道:“我是男的。” “我知道,”对方很显然就是冲他来的,笑得一脸荡漾,“你有一头很美的长发……” 他说着就要上手去撩,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死死地抓住了。 “胆子不小啊,”辰宵眯起眼睛,哼笑道,“什么人都敢动手动脚,这爪子最好还是剁了吧。” 他用的力道非常大,那人痛呼一声,转身对上一双在灯光下熠熠闪光的金眸,顿时哑火了。 “滚。”辰宵冷冷道。 待那人灰溜溜地离开后,他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到唐都面前,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吧台上,唐都这才注意到这位手里的酒瓶都已经空了大半,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堆空瓶子,看样子是醉的不轻。 “总督府里那么多藏酒,您怎么跑到这儿来喝了?”他头疼道。 辰宵却只是盯着他的侧脸,半晌,叹息一声。 “看来今天是真醉了,”他咕哝道,“唐先生,好不容易在梦里见一次面,你也别唠叨了,陪我喝一杯吧。” 唐都的动作一顿,他突然发现这是个套话的好机会:“陪你喝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又来了。”辰宵拖长声音抱怨道,“算了,你问吧。但我有条件,问一个问题你就要陪我喝一杯。” “可以,”唐都斟酌了一下措辞,与他碰了一下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当然……嗝,记得。” 辰宵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透明的液体从他的唇边滚落,沿着脖颈沾湿了敞开的领口,“那时候你还是唐觉那小子的家庭教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捉弄了他一下,结果这较真的混蛋非得跟我打一架,结果被叫了家长……啧,我早发现了,你一直偏心那小子,他净会装乖。” 唐都被呛得趴在吧台上咳嗽起来,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他差点儿没消化过来。 那个唐先生,居然是唐觉的老师? 而且辰宵这语气,怎么听上去有点儿……像是在埋怨撒娇的感觉呢? 唐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被陛下撒娇他可无福消受,赶紧又倒了一杯,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辰宵醉意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后来啊,你不是找了个贤惠的哑巴结婚了吗,还收养了个不讨喜的小屁孩,天天跟我作对,一家人穷得叮当响。啧,都说了你当初答应我多好,起码不愁吃穿,让唐觉给咱俩挣钱度蜜月去,也免得我半夜三更老爬墙翻窗……” “咳咳咳咳!” 康越在旁边咳得肺都快炸裂了,而唐都更是听得满头黑线。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这唐先生有点儿厉害啊,招惹了一个唐觉还不够,再来一个辰宵,关键是正宫居然还不是这俩人!唐都忍不住想,这贤惠的哑巴手段得多厉害,没钱还不能生,居然能从这几个人里稳稳胜出,甚至逼得辰宵半夜翻墙来找他? 但下一秒,一双手臂揽住了他的腰,唐都身体一僵,缓缓扭头发现辰宵已经把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肩颈处,紧紧闭着双眼,身上一股浓浓的烟酒气,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陛下?”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就在唐都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辰宵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对了,”他忽然抬起头,脸颊晕红,露出一副花季少女怀春似的闪亮亮眼睛,“唐先生,正好你今天也来酒吧了,是和家里那口子吵架了吗?” 唐都:“呃,啊……是的。” “我就说嘛,”辰宵眯眼笑起来,他在干坏事时的音调总会不自觉地上扬,像是染了蜂蜜的糕点一样带着一股腻人的甜蜜,“选我多好呀。” “就算全世界人类的性命和你一起放在天平上,我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哦,唐先生。” 他把浸泡着冰球的酒杯凑到唐都唇边,整个人都快要趴在唐都的身上,从前这个姿势大约是不可能实现的了的,但现在唐都的身高只比他矮了一点点,保持着坐姿的状态下倒也勉强能坚持得住。 “……陛下,您醉了。” 之前康越跟他讲的话,唐都又复述了一遍给辰宵听。 或许酒精是个不错的理由,能够让胆小鬼也有勇气袒.露心声,可辰宵无论如何都不该和这三个字沾边——任谁都会说,这个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唐都的腰快断了,他深吸一口气,把辰宵手中的酒杯拿到一边,然后强硬地推开他。辰宵的神情看上去恍惚了一秒钟,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唐都,似乎是恢复了些许清明,那双失去的笑意的金眸竟给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野兽感。 “你不是他。”他缓缓道,“你是谁?” 第38章 杂种 面对辰宵的质问, 唐都只犹豫了一秒。 “啊!”原本已经有些醉意上涌、正乐呵呵吃瓜看戏的康越看着被唐都一手刃切在脖颈上昏迷过去的辰宵,惊叫一声,差点儿没从座位上跳起来。 “嘘!” 唐都赶紧示意他声音小点儿,没看到周围人的视线都已经看过来了吗! 康越立刻捂住嘴巴, 压低声音问他:“小唐总督, 那这人要怎么办?” 他的脑袋里瞬间转过一系列毁尸灭迹的操作, 看得唐都又好气又好笑, 瞪了他一眼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这位是总督府的贵客,我得带他回去的!” “哦,哦。”康越讪讪笑了起来,他这不是电影看多了嘛。 正说着, 忽然唐都的身份手环嗡地轻颤了一下, 这代表有人给他发消息了。他先把辰宵扶到旁边的沙发上躺下,点开看了一眼, 发信人是克里斯:“少爷, 唐觉准备去找你了。需要我拦下他吗?” 唐都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几秒钟, 回复道:“不用。” 他关掉身份手环,在康越惊悚的视线下问酒保要了一整瓶烈酒,打开塞子就吨吨吨地往嘴里灌。康越想要阻止,但唐都却对他说马上就有人来找自己了,让他先走。 “那他要是不来呢?或者找不到您怎么办?” 唐都打了个酒嗝,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沙漏,迷迷糊糊地笑了一声。 “反正总有人能找到我的。”他含糊道。 但康越还是不放心, 他一直在旁边等到了唐觉找到他们, 望着已经坐在吧台旁已经醉得脸颊通红双眼朦胧的长发男人, 他的红眸中酝酿着沉沉的怒气, 但还是朝康越点了点头:“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吧。” “不辛苦不辛苦。”康越忙道,“那小唐总督就拜托您了……哦,还有这边这位。” 唐觉一转头就看到脸朝下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辰宵,额头瞬间蹦起一根欢快的青筋,脑海中立马把唐都来酒吧喝酒这件事和辰宵带坏他联系在了一起,于是注视着对方的目光愈发阴沉了。 “您……需不需要我搭把手?”康越看着他的脸色,心惊胆战地问道。 “不必。” 唐觉简单地回答道,走到唐都面前,听着对方怔怔地看了自己几秒,喊了一声“大哥”,神情微微柔和下来。他没有再提两人下午的争执,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唐都的胳膊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还能走吗?” 唐都吸了吸鼻子,很委屈地点了一下头。 大哥居然不背他。 但他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唐觉可以随便背起来的少年了,如果只他一人唐觉也不是不能背,然而—— 唐觉“啧”了一声,短促的音节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爽和嫌弃,对待辰宵他的态度可就远不如对唐都那么温柔了,直接用左手提着对方的领子,一路在众人的瞩目下拖出酒吧,将人简单粗暴地塞上了车后座。 康越:“…………” 嗯,只能说一物降一物吧。 刚才辰宵和唐都的对话康越尽管也听了一耳朵,但他并没有当真,只觉得这大概是醉鬼酒后的胡言乱语。不过要是康越知道那个被唐觉像是拎拖把一样拎出酒吧的醉鬼真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估计他未来一个星期都不用睡了,比神秘还好使。 被唐觉放在副驾驶上的唐都靠着冰凉的车窗,望着街道灯光下飘落的雪花,忽然问道:“大哥,你说好好的,康越晚上为什么会听到那些诡异的动静呢?明明他都已经搬走了。” 唐觉开着车,沉声道:“可能是因为神秘已经标记过了他。” “标记?” “对,”唐觉说,“神秘学法则第四条,同等级的神秘会划定各自的领域,标记猎物。” “也就是说,不同等级的神秘不必遵循这种规则了?”唐都想起自己最初在教堂内看到吞噬同伴的飞蛾人,了然道,“看来它们也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 唐觉叹息道:“我以为你醉了。” “刚才确实是醉了,”唐都平时在唐觉面前可不会这样厚脸皮地耍赖,“这会儿吹了吹风,不是又清醒了嘛。” 车上安静了一会儿,唐都又低声问道:“这次标记康越的只是个低级神秘,那如果一个人类被高级神秘标记了,会怎么样?” “会死得很惨。”唐觉干脆利落地说道。 唐都不自觉地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自己锁骨正中的位置,唐觉在后视镜里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蹙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这信念没有来由,但唐都就是觉得,那个灰眸青年不会伤害他。 “我大概还能在这里呆一周的时间,”唐觉斟酌了一下措辞,对唐都说道,毕竟他不像辰宵可以彻底把工作抛在脑后当个甩手掌柜,“等走的时候我会把后面那家伙也一起带走的,这个你放心。” 唐都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大概是因为今天一天过得太过劳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刚才已经是强打着精神和唐觉说话了。这会儿听着车内轻柔的钢琴曲,视野更是一点点模糊了下去。 “算了,睡吧。” 唐觉把音响调低,小雪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器无声地擦拭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车内的光影变幻,靠在副驾驶上的长发男人歪着头,闭眼安静地沉睡着,此时的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如霜雪般的发丝散在胸前,眉心却仍紧锁着。 【已与攻略对象“唐觉”完成精神同调】 【倒计时三,二,一,溯回梦境开始】 唐都紧跟在唐觉身后,走在一条灯光昏暗暧.昧的狭长走廊内。 这里一看就是某个私人会所或者高档夜店的内部,唐都这会儿在系统的作用下已经暂时醒了酒,他看着唐觉一身西装马甲勾勒出劲瘦腰身,大步流星地向着前方走去,心道没想到大哥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他还以为只有辰宵才会—— “吱呀” 随着厚重的包厢大门被推开,唐都一眼就看到了垂头坐在沙发正中的红发男人。 唐都:我就知道。 其实这时候辰宵还只是青年的年纪,但包厢内混乱的环境实在让唐都无法将注意力关注在他身上,因为他脚边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尸体”,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不仅如此,地上还滚落着好几个被砸碎的啤酒瓶,看上去一片狼藉。 整个包厢内,辰宵是唯一坐着的人。 但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似乎是被什么重物砸到了,小拇指显得有些扭曲,指缝间全是湿漉漉的血迹;嘴角更是青紫了一大片;额头的伤口足足有好几厘米宽,鲜血顺着他的下颌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下,已经浸湿了一小片暗红色的针织地毯。 简直跟小混混火并现场似的,唐都想。 而唐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冷着脸拿起桌上半瓶尚浅幸存的酒,在唐都“卧槽大哥你好勇”的震惊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对着辰宵的脑袋就直接倒了下去。 大概是因为酒精刺激到了伤口,原本瞳孔都已经有些涣散的辰宵身体一颤,交叉的十指紧扣,终于慢吞吞地抬起头,望向了唐觉。 在看到他的正脸时,唐都这才发现这位现在究竟有多狼狈。尽管那张英俊的脸蛋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贵气逼人的感觉,但现在的辰宵就像是一位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贵公子,甚至更加糟糕一些,被赶到大街上无家可归的家犬——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唐觉再一次说出了他的心声,“真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虽然觉得大哥说得挺有道理,但唐都不禁沉思起来。 这话是不是有点儿熟悉? 原本唐都以为辰宵会对唐觉反唇相讥,或者至少应该冷笑一声才对,但辰宵却只是疲乏地耷拉下眼皮,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眼神如死水一潭般沉郁死寂,对唐觉的话根本没做出任何反应。 ……不会吧? 唐都心想,这活力十足的神经病,居然也有这么死气沉沉的时候吗? 唐觉环顾一圈,看着地上还在发出微弱呻.吟的一群人,忍不住皱着眉头讽刺道:“请问三皇子殿下,这些公子哥又哪里惹到你了?” 公子哥? 唐都忙朝那帮人望去,发现果然如唐觉所说,虽然现在被揍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但看衣着打扮明显不是打手一类的人物,光是其中一位戴着的表就能抵得上总督府半个月的开销了。 不过这会儿辰宵都还没当上皇帝呢,居然就敢这么嚣张了? 唐都下意识以为,这位在登基前至少会稍微收敛一些自己的本性的,没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是表里如一的疯,也不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太废了还是怎么着,能让辰宵上位,这皇室的基因真的没问题吗? 但辰宵似乎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唐觉见状,干脆直接转身问匆匆赶来的经理要来了包厢的监控。唐都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看着光屏上一群二世祖搂着怀中的男男女女放肆大笑开香槟,倒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K歌过后,一个醉醺醺的家伙提到了最近的局势。 “陛下到现在都还没立太子,你们说,是在想什么呢?” 笑声渐渐低了下去,有人漫不经心地让自己的小情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口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陛下宠爱二皇子,但大皇子是皇后所生,又一直没犯事儿还兢兢业业为帝国做贡献,就连最近四公主这事儿,也是他主动扛下来的。” 路过包厢门前的辰宵停了下来,唐都立刻又提起了几分精神。 重头戏来了! “啊?这不是三皇子的干的吗?” “谁知道呢,”那人嗤笑一声,“四公主死这么惨,却拦着法医不让验尸,直接安了个死于神秘的名头就匆匆下葬了,说背后没有猫腻,谁信啊?” “我觉得就是老三那个杂种干的,”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露出一脸憎恶的表情,显然她并没有看到停驻在包厢外的人影,“陛下也真是老糊涂了,看中什么样的女人不好,非得找个身份低贝戋脑子还有病的洗碗工——简直是荒唐!所以说,给狗配种的时候千万不能找那种杂种母狗,生下来的崽说不定有什么毛病呢。” 有人大笑起来,还有胆小的人赶紧发出嘘声:“你这是在说陛下是狗吗?还是小心着点儿吧!” “切,胆小鬼……” 包厢内的笑闹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门口沉默聆听的辰宵,唐都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仿佛那些人嘴里骂的杂种与他毫无关系一样,他只是一言不发地靠在墙边,垂着头,影子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但那双如深渊沟壑般冷寂漠然的金眸内却没有丝毫波动。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唐都不可置信地想,被人当面侮辱父母还喊杂种,这个理由换了任何一个好脾气的人都会被激怒,但辰宵却一点儿反应没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和唐觉继续往下看去,监控终于播放到了真正关键的部分。 “哎,我听说最近唐家好像变动挺大的,唐觉他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唐都悚然一惊。 等一下,唐觉居然不是他大哥吗? 可明明他当初在星网上查阅的所有资料都显示,唐家这一代嫡系只有唐觉一人……难道是和他一样,被隐瞒下来了,还是被故意抹去了存在的记录? 他望着唐觉紧绷的侧脸,此时尚且还是青年的唐觉并没有多年后唐都看到的那样成熟稳重,所以唐都能很清晰地看到他大哥脖颈上暴露出来的青筋,和陡然粗重起来的呼吸。 望着光屏,唐觉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胸前的锥瓶项链,锥瓶最尖锐的部分几乎要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之中。 其实之前唐都就想问了,这个锥瓶作为装饰虽然古典,但以唐觉的性格,如果不是封印物的话不可能将它时时刻刻随身带在身上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那里面装着的、红得发黑的液体,和氧化后的血液,实在是太过于相似了。 第39章 由你亲手送我下地狱 光线暗淡的包厢内, 监控还在继续播放。 “说起来,唐觉那废物也真是捡了好大一个漏啊,”一人笑嘻嘻地说道,“虽然我家也轮不到我继承, 但像唐觉这样躺赢的, 四大家族也算是头一份了吧?” “那可不, 唐家原本近年来实力就在走下坡路, 他哥手段勉强还能看, 唐觉?他高中能顺利毕业都得多亏了那个家庭教师,手把手跟教痴呆似的给他补课哈哈哈哈……” 唐都听得眉头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唐觉?废物?痴呆?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想起在星网各大新闻门户网站上看到的对唐觉的种种溢美之词,唐都觉得,果然还是这群二世祖的脑子不太好使吧, 废物能当上帝国财政大臣和第一主星总督? 怕不是上任第一天就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不过唐觉是什么时候开始担任总督的来着? 这个唐都倒还真没怎么留意过, 但他观察了一下梦境内唐觉的表情,惊悚地发现这位似乎也默认了这个“废物痴呆”的外号, 甚至眼神还略显暗淡, 仿佛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一样—— 醒醒, 大哥!你可是帝国未来的钱袋子啊! 唐都恨不得抓住他的肩膀来回摇晃,无论是唐觉也好辰宵也罢,过去的他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跟自闭小孩一样,好歹对自己有点儿清醒的认知吧——你俩用一根手指头都能吊打包厢里那一群被酒精灌满大脑的家伙们好吗! “说起唐觉那个家庭教师,倒还真是个美人儿啊,”这时,包厢里又传来一道色眯眯的声音, “尤其是那一头白色长发, 啧啧, 这要是在床上……” 唐都心道这人还真是不怕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那位唐先生了,说这种话,不妥妥是在辰宵的雷点上蹦迪吗。 果不其然,包厢外,原本跟提线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的辰宵动了。 他原本扶着墙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唐都注意到他似乎是在观察着自己的手腕,几条狰狞层叠的疤痕爬在上面,丑陋不堪,辰宵却看得十分专注。 那双睁大的金瞳和勾起的唇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恐怖的观感,就仿佛下一秒这人就会微笑着用牙齿撕扯开自己手腕下的血管,或者是别人的动脉—— 不折不扣的疯子。 任谁看到这一幕,脑海里都只会冒出这句话来。 这当然也包括了来给包厢送酒水的侍从,他端着托盘,似乎是被辰宵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犹豫道:“先生,您……要进去吗?” 而包厢里还在传来二世祖们肆无忌惮的嘲讽声音:“可惜了,这么一个强大的美人儿,最后也被那杂种给克死了,我早就说过他是个霉星!” “先,先生?” 在侍从的惊叫声中,辰宵的嘴角扯出一抹神经质的笑容来,随手抄起托盘里的一瓶酒往墙上砸去,只听咣当一声,价值千金的名贵红酒顺着墙流了一地,尖锐的玻璃瓶碎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 辰宵大步走进了包厢内。 再往后的监控也没有什么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唐觉冷着脸关掉监控,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他望着地上那群被打得凄惨的家伙们眼神同样冰冷如刀,但这并不代表他赞同辰宵的做法。 “你知道打了这群人会有什么后果吗?”他的声音低哑,盯着仍旧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辰宵质问道,“你那两个哥哥,尤其是大皇子,正愁没机会抓住你的把柄呢。一旦被他们逮住了,你是打算落得跟你母亲一样的下场吗?被当成疯子关进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一辈子?” 辰宵空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恍惚地笑了一声。 “唐觉,”他说,“你告诉我,那和我现在的生活,有任何区别吗?无论是精神病院,还是这个比垃圾场腐败污水还要令人作呕的世界。” “你——” “更何况我本来就是疯子,”他轻声呢喃道,似乎是在笑,但十指却始终死死地绞紧在一起,“你,我,还有其他那几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自欺欺人,简直跟神秘打算伪装成正常人混迹在人类社会一样,浑然不觉自己内脏的腐烂有多恶臭,流淌在血管里的罪恶和污泥又怎么能洗得干净——这种小丑一样拙劣的模仿,究竟有多么可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他抬起头,凝视着唐觉,脸上扭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亲手杀了自己兄长的滋味怎么样?” 唐都在一旁听得都快麻木了,果然不管在什么时候,辰宵这家伙都是一副致力于拉别人一起下水的神经病状态。但尽管如此,男人的这番话还是让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什么叫……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 但更令他心下一沉的是,唐觉居然没有反驳这样的指控,只是哑着嗓子道:“少他妈把气往我头上撒,辰宵,要发酒疯就去大街上发,最好让所有人都看看——” “看什么?”辰宵歪了歪头,嗤笑起来,“现在全帝都哪个人不知道,所谓的三皇子殿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神经病和小丑?” “那也是你自己作的。”唐觉冷冷道。 “是啊,是啊,”辰宵懒洋洋道,“没有意义,真的,都他妈的没意思透了,你,还有那边那群人,以及我那两个好哥哥和伟大的父皇,”他用一种极度讽刺的口吻说道,“在我看来都只不过是一团被无聊和其他乱七八糟杂质包裹着的烂肉而已。” 唐觉沉默了几秒钟,注视着他的眼神逐渐暗沉下来:“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这种话,和那帮神秘教团的疯子没有两样吧?” “是啊。”辰宵冷淡道,“那又怎样?” “别告诉我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唐觉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双拳,“我发过誓的,不管要付出什么,要花多少年,我都会为他报仇,你呢?距离唐先生离开我们才过去不到三个月,你就已经打算跟那帮杀人凶手同流合污了?你难道忘了他——” “闭嘴!” 辰宵突然暴起怒吼道,他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揪起唐觉的领子,扭曲的脸庞和眼白中泛起的血丝让他看上去简直跟某种关在牢笼里的野兽一样狰狞可怖:“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这个,唐觉,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轮得着你来教训我!” 尽管当时的包厢内只有两个人尚且保持着清醒,但作为旁观者的唐都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地盯着他们的对峙。 他知道,唐觉和辰宵这对君臣一向不待见彼此,然而表面塑料下或许还是隐藏了几分勉强算得上旧识的情谊的,这也是唐觉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辰宵荒唐举动的原因。 可瞧如今两人怒视彼此的模样,那两双异色眼眸深处涌动着的憎恨与敌视,以及一声一声如同野兽般的粗喘,唐都竟从中看不出半点虚假,就仿佛他们真的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由衷地羡慕起了那位唐先生,尽管清楚对方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不敢触碰太过浓烈的情感,因为害怕烈火烧身,但当看到他人毫无保留地倾注感情在另一人的身上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停驻下脚步。 爱是束缚。 当被爱者接受它的那一刻,就注定会像被甘心豢养的鸟儿一样,彻底失去自由的可能。 辰宵最终还是没能跟唐都打起来。 暴怒只是在刹那间冲昏了两人的头脑,激烈的情绪褪去后,余下的只有刻入骨髓的疲惫。辰宵垂下手,唐都注意到他又开始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的痂痕了,这人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好好的手臂都快被他抓成了受虐后皮开肉绽的模样。 而唐觉就这样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自虐,不去阻止,但也没有离开。 外面隐隐传来救护车的声响,就在这样几乎能叫人发疯的死寂中,辰宵开口道:“我会坐上那个位置。” 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装着白色粉末的药瓶,唐觉终于说话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吧?”他说这话时,语气竟难得的没有什么嘲讽之意,但那双严肃的深沉红眸却像是能看透面前人的灵魂,“这是他留给你的唯一解药,你确定要用在这群家伙的身上?” 说着,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躺在那里人事不省的二世祖们。 “不是你说的嘛,万一被我的两位好大哥抓到把柄了,我就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说不定还要被那些五大三粗的护士按在床上非礼呢,”辰宵扯了扯嘴角,这会儿他看上去倒是更像唐都认识的那个玩世不恭的随性皇帝了,“再说了,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解药,最多不过是缓解痛苦,再拖延一段时日而已。” 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必要。” 唐都眼睁睁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从药瓶里倒出一点白色粉末,很珍惜地用手指沾了一点,送进了那帮昏迷不醒的二世祖口中。 “恶心死了……”他抱怨道。 但唐都却只顾着盯着那些白色粉末发呆,他总觉得这玩意儿很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感恩戴德吧,”辰宵站起身,用桌上的一条女士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又因为嫌弃上面过浓的香水味道,用完后就一脸憎恶地将它丢到了那群人的身上,“这可是他的骨头呢,我都舍不得吃……啧,这样吧,等我当了皇帝,你们就去地底下陪他好了。” 他笑眯眯说话时的神态一派天真,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唐都面无表情地想,很好,破案了。 这玩意儿大概率和旧神面具是类似的制作方法,制作者和服用者都是狠人,能想出来把这种骨灰一样的鬼东西咽下肚。只是辰宵这病不应该是基因病吗,还是说,之前唐觉告诉他的那个皇室的隐秘传说是真的? “正常人服用了这个,会怎么样?”唐觉问道。 “唔,倒也不会怎么样,”辰宵说,“只不过是在短时间内精神力值大幅提高,如果没有良好的自控力的话,野心和欲.望不匹配,很有可能会升起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或者引来其他人的窥伺而已。” 他笑着耸了耸肩:“我可是在帮这群永远不可能被家族重视的可怜虫们实现愿望啊,不是吗?” 唐觉冷哼一声:“说白了,你不过是想看到大皇子和二皇子麾下的势力动乱,让他们焦头烂额好从中牟利而已。” “是啊,”辰宵淡淡道,“所以,你要和我成为共犯吗?” 他从唐觉的腰侧拔.出他的枪,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唐觉的眉心。但唐觉只是无动于衷地望着他,辰宵无趣地哼笑一声,手指一转,将枪绕了一圈瞄准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觉眼神微凝。 “意思就是,”辰宵轻声说,视线落在唐觉的脸上,却又像是在看着某个更遥远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真的被这操蛋的世界折磨疯了,我特许你,向我开枪。” “由你亲手送我下地狱,再好不过了。” 第40章 白月光 梦境如水墨般淡去。 唐都的耳畔却一直回荡着辰宵最后的那句话,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唐觉当初拿枪指着辰宵,对方却根本没有发怒或是被冒犯的迹象了。 辰宵看似疯的厉害,但却比谁都要清醒。而唐觉,就是他给自己设下的最后一层保险。 唐都想, 那这是否意味着, 他虽然看似对人生已经了无生趣, 但其实对这个世界还是有所留恋的? 而且他在梦境里说的那句话实在是让唐都很是在意, 什么叫“唐觉亲手杀了他的兄长”?要知道, 没人比唐都更清楚他大哥究竟有多么在意家人了,这份爱不仅仅是对他的,还是对唐家所有小辈的。 唐都曾经好几次听到唐觉在总督府的走廊上打电话询问本家的情况,身为家主, 他甚至还会过问那些孩子们的学业成绩, 并叮嘱管家要好好照料那些因为神秘早早失去父母的旁支孤儿们,尤其是抚恤金的发放, 更是每个月都要亲自过目才放心。 这样的唐觉, 要说他会亲手杀了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恕他实在无法想象。 不过就算确有其事…… 唐都毫不犹豫地想,丝毫没有自己偏心都已经偏到姥姥家的认知。 ——那肯定也是死者的问题。 “少爷,您醒了。”克里斯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唐都朝门口的方向望去,穿着一身熨帖燕尾服的黑发男人正恭敬地端着一碗醒酒汤敲门请示,“您有感觉到头疼吗?” “还好吧,”唐都说,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克里斯在床上支起小桌, 把醒酒汤放在自己面前, “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 克里斯的动作顿了一下。 “结果还是跟大哥一样啊。”唐都叹息一声, “所以克里斯,你为什么会成为我的管家呢?也是因为那个唐先生的命令吗?” 克里斯很平静地回答道:“并不是的,少爷,这是出于我自己的选择。” “在我最绝望的时刻,是唐先生给了我希望;而少爷,您给了我身为人的最基本尊严,和除了复仇外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吧?”唐都捏着勺柄深思起来,“……除了在海底一巴掌把你打醒了,那也算吗?” 克里斯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不,”他轻声道,“您有,少爷。只不过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您大概已经忘了。” 唐都很想问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他可没忘记克里斯刚叛逃时那副满身戾气要拉着全世界一起下地狱的恶鬼模样,但他又担心万一露馅了怎么办,毕竟穿越这事儿确实没办法解释。 “我现在大概是多少岁?”他一边喝汤一边问道。 “不到三十,等明天中午之前就会完全恢复了。”克里斯有条不紊地向他汇报着,“今天下午神秘概率已经正式下降到了9.5%,第二座星级机场也已经开始投入建设,截止目前,海塔尔的安全区距离已经扩大了五十米,范围达到十八万平方米,政府已经派人草拟了新的开荒建设计划,您明天就可以过目了。” 唐都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我大哥他们马上就要走了,可以开始筹备欢送宴会的事情了。” “明白。” 等克里斯留下一句“晚安,祝您一夜好梦”离开房间后,唐都掀起被子下床,来到了卧室的镜子前。他看着镜中身材高瘦的长发青年,伸出手,解开了衣领最上端的两颗扣子。 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芝麻粒大小的黑点,形状类似菱形,如果不注意观察很容易会把它误以为是痣或者是什么污渍,但只有唐都才知道,它是一个标记。 证据就是他的人物面板: 【姓名】:唐都 【身份】:唐家养子;生命星Y018现任总督;邪神眷属 【生命值】:100 【好感度】:★X12 【精神力(SAN值)】:97 【神秘收容卡牌】:1.风之眼;2.黑暗火种;3.回溯迷宫 身份那一栏多出来的新称号让唐都暗暗心惊,他就知道那个灰眸青年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但现世邪神这种角色……未免也太刺激了些吧? 所有神秘学书籍和前人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都在告诫着后来人,千万不要将神秘视为具有同理心的智慧生物,它们不具备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是存在于另一维度的某种“现象”而已。 但那个灰眸青年显然与它们不同。 唐都不是什么恋爱脑,觉得自己魅力大过天能吸引到旧神为他诞生人类的情感,这种事情就和老虎为爱吃素一样可笑。因此,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最关键的是,对方为什么要对他进行标记? 唐都的脑子里转过许多可能性,但都因为没有证据支撑无法判断真伪。他沉着脸想,还是情报不足的原因,不仅对灰眸青年身世的调查难以开启,就连隐藏在幕后再三捣乱的玫瑰教团,都很难追踪到他们的踪迹。 从没有这一刻,唐都如此渴望建立起专属于自己的情报体系。 他不自觉地摩挲起左手小拇指上的那枚戒指,这是那月送给他的大礼,然而对于现在的唐都来说,却根本无法发挥出它的千分之一作用。它更适合那月这样四海为家浪迹天涯的情报贩子,唐都总督的身份让他多出了一条官方渠道,却又在另一方面也让他分身乏术、屡屡碰壁。 只能说,有失必有得吧。 唐都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未来自己接近一米八的身高终于给他带来了一丝慰藉。他打了个哈欠,醒酒汤到底还是无法完全清除酒精对精神的麻木,这会儿才醒不久就又感觉到了睡意,不过现在接近凌晨,倒也正好是睡觉的时间。 熄了灯,他把白沙沙漏放在枕边,脑海中种种复杂沉重的思绪随着白沙的倾泻渐渐远去,只剩下一片平和安宁的温凉,就和那个灰眸青年给人的感受一样。 在沉睡之前,唐都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白沙继续保持这样的速率流动的话,大概还需要十天就能彻底清空了。 十天后,会发生什么吗? ……他就先保持期待了。 但还不等十天过去,唐都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整个总督府就快翻天了。 一晚上的时间过去,他现在的状态大概是二十六七的模样,看来完全恢复的时间要比克里斯预想的稍晚一些。唐都一边换上克里斯为他找来的大一号衬衫,一边漫不经心地想道。 可他却忽略了这张脸对身边人的影响。 那月清早起床,一出门就看到了披散着霜白长发的青年站在走廊的晨光里,微笑着跟他打招呼,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唐都脸上诧异的神情告诉他自己刚才究竟露出了怎样失态的模样——所以,真的不是他在做梦吗? “总督阁下,”他的语气有些艰涩,垂在身侧的手指痉挛性地抽动了一下,“您这是……” 唐都心道果然如此,淡定地解释道:“昨天下午刚解决了一个和时间有关的神秘,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了。” “……这样吗。” 那月喃喃道,那双一金一篮、宛如波斯猫般的异瞳难以自禁地盯着唐都的脸庞,熟悉的面容让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脚下却自动走到了对方身边:“没想到总督阁下成年后真的还能长高,是晚发育吗?” 唐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实话也不用全说出来的,谢谢。” 那月闷声笑起来,在唐都看不到的地方,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触碰一下那犹如月光般的发丝,但最终还是瑟缩般地蜷起了手指。 克里斯站在卧室的门口,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像是永远伫立在国王身边的忠诚骑士,但在那月眼中,这不过只是一头需要被缰绳束缚的恶犬而已,无论主人是谁,他的忠诚都是一成不变的。 而他鄙视这种可笑的忠诚。 尽管外在表现得并没有克里斯那样激烈,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那月内心的阴暗脏污其实一点儿也不比对方少。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唐都的确抱有一定的好感,但和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唐都身上的克里斯不同,那月将记忆中的那个人与唐都区分得非常明确。 所以他才会在辰宵发来相关情报时,毫不犹豫地向唐都提出离开的请求。 因为那月很清楚,他的宿命就是不得善终。 那次濒死之际,那月曾躺在病床上,安静地在脑海中回顾自己的一生。 结果他发现,自己这辈子,活得好像蛮可笑的。 这些年他居无定所地漂流在星际之间,见过了许多那个人曾见过或没见过的风景,他曾站在星际舰艇的落地窗前凝视着黑暗宇宙中流动旋转的银河,品尝价值上百万星币的昂贵红酒,也曾像逛超市一样出入最高档的宴会酒吧,和所谓的“大人物”们言笑晏晏地交谈,心照不宣地交换着能够影响某个地区甚至是一整片大陆的第一手消息。 然而,那些他过去无比向往的上流社会富裕生活,如今却只带给他深深的疲惫和孤独感。 他用仇恨驱动自己,向憎恨自己一样平等地憎恨周围的一切,不知疲惫地为每一份情报四处奔走。唐觉告诫过他哪怕复仇也要保持理性,不要一直让自己深陷于仇恨的情绪,否则这样下去迟早会玩火自焚。 当时那月却想,可除了这份仇恨外,他早已一无所有了。 在遇到唐都之前,他完全不是现在这样放松的状态,就像是戴上了假面的行尸走肉,麻木而紧绷,虚假的笑容是他一成不变的伪装。那个人曾经给他在家中办过一场生日宴会,坐在摇曳的烛光后,他许下的愿望是考上大学进军娱乐传媒行业,因为他听说当明星很挣钱,那明星的老板肯定更有钱,虽然那个人从来不缺他吃穿,学习方面更是毫不吝啬,但至少别让家里穷到隔三差五就得修这修那,连家具都要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啥那么多家具里面为啥就属床坏得最勤快。 想到这些往事,那月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到生日蛋糕的滋味。 再后来。 年龄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无论岁月流逝,每一年生日,他的愿望都始终如一—— 他要找到那群人,然后,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走廊内,那月行走的步伐越来越慢,逐渐落后唐都一个身位,浅色的瞳孔注视着青年挺拔瘦削的背影,目光专注而深邃。 唐都很好,他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到对方待自己是发乎真心。可就算他是克隆的产物,环境不同也会造就人不同的性格,然而无论是外貌也好,性格也罢,甚至就连某些时候的小习惯,两人也几乎一模一样——就仿佛记忆中的影子又再度鲜活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这种感觉,几乎让那月困惑到夜不能寐。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真相似乎触手可及,但他不愿意让自己再继续深思下去了。 这种思考对于现在的那月来说太过残酷,不亚于把血淋淋的伤疤再一次撕开,或许是这些天在总督府的生活让他失去了麻木的能力,重新恢复了对疼痛的感知,所以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能够在遇到那个人之后,又认识唐都,在总督府得到一段短暂的休憩时光,这是那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星期后辰宵和唐觉就要离开,第六主星的情报再不去处理也会失去时效性。虽然今早唐都没有提这件事,但昨晚唐觉在告诉他自己将要离开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月大概率也是会和他们一起走的。 这一次,他没有再挽留那月。 “怎么了?”唐都走了一段,发现身旁的人没有跟上,有些疑惑地转头问道。 那月的睫羽轻颤了一下,毫无异状地微微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我好像有份情报忘记更新了,需要再联络一下线人确认。抱歉总督阁下,您先下楼用早餐吧。” 如果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来习惯分离,是否就能逐渐淡忘这份让他变得优柔寡断的思念? 唐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随意地点点头道:“那我让后厨帮你留一份,记得早点下来吃。”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 那月收回目光,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清晨明媚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让他有种即将消隐在光中的错觉。 他没来由地又想起了那个寂静的雪夜,唐都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飘雪出神的画面。 那时的唐还没发现自己就坐在床边,可能是因为刚从昏沉的梦中醒来,又觉得自己在房间中只是独自一人,那双如晴空般湛蓝的眼眸染上了一丝朦胧迷茫的雾气。这份脆弱,是从来不会出现在那个人脸上的神情,作为他的教导者,那个人永远表现得随性而强大,即使温柔也是游刃有余的。 可那月的心,却在那一瞬间猛地被触动了。 他知道,唐都不是他的月亮。 但有那么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他的身上。 第41章 测评机构来人 “我今天已经联系星际测评机构了, 那边通知我说三天后派专员过来评测。” 当晚,唐都向总督府的众人宣布道。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尤其是一些就生活在海塔尔当地的雇员们,更是差点儿喜极而泣——多少年了!他们终于能摘掉荒星这个帽子了! “星际航线开辟后, 会有外星球的游客来海塔尔参观吗?” 一位年轻的女仆大着胆子问道。 “这个, ”唐都说, “有肯定是会有的, 就是数量应该不会太多。毕竟咱们这里百废待兴, 想要吸引游客的话,还要建设很长一段时间呢。” 辰宵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剥桔子,自从昨晚清醒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就算唐都跟他讲话他也只是“嗯”“啊”地含糊回应, 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但又不知为何坚决不回自己的房间里,哪怕唐都办公他也隔三差五找理由跑到书房看资料, 弄得唐都都快没脾气了。 但看过梦境中的画面后, 他也知道那位唐先生对于辰宵来说有多重要, 可以说辰宵的求生欲望一大半都来自于对方。所以为了这位不要暴毙在自己的总督府给大哥添麻烦,唐都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就是背后一直有道视线盯着,真的好渗人啊。 唐都“啧”了一声,抬头朝着辰宵的方向凌厉地扫了一眼,果不其然红发男人又低下了头,专心致志地开始剥起了桔子丝儿。 唐都:“…………” 这皇帝都这样了,帝国果然是没救了吧。 唐觉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评测机构的人我也认识几个, 之前出过一起贿赂案, 现在机构内部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到时候等人来了我陪你一起。” 唐都立刻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大哥最好了!大哥喝茶!” 正在剥桔子的某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冷哼, 待引起兄弟俩的注意后,他又理直气壮地说道:“感冒了,不行吗?” 唐都默默跟唐觉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哥,你到底是怎么忍受他的? 唐觉淡定喝了一口茶,只是眼神莫名有些沧桑:习惯就好。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天,今天唐都比平时要早起了半小时,因为要接待评测机构的专员,具体的评测流程他已经在星网上了解过了,其实就是带着人在海塔尔当地实地考察一番,顺便用他们自己携带的仪器再进行一次检测,以目前海塔尔的神秘概率来讲,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庞大的星际舰艇缓缓降落在机场,唐都站在候机室的入口处耐心等待着专员的到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另一个角落——灰眸青年交给他的沙漏,里面的白沙这几天都在以一种恒定的速度缓缓流逝着,估计再过一个星期左右就会完全清空了。 自那天晚上从酒吧回来之后,他就派遣侍卫队去调查了一番玫瑰苑近些年来的人员出入情况,只是那条街道附近的监控已经很久都没有记录了,当初康越祖父的老友也大多已经去世,想要找到玫瑰教团的踪迹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就是通过威逼利诱蛊惑人心,”唐觉是这样告诉他的,“一旦因为走投无路而丧失理性,人们就会心甘情愿地与恶魔做交易,身为总督,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减少这种现象出现的契机。” 所以最终问题还是要回归到经济上吗,唐都在内心叹气。 可惜海塔尔不是资源星,在帝国星图的坐标位置也较为偏僻,否则也不至于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可走。趁着那月还没离开,看来他得赶紧把城市宣传片拍完才行…… “总督阁下,人已经到了。” 身旁人的提醒让唐都收回心神,他把目光投向前方,朝着拎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几人露出一抹礼貌的笑容,他主动伸出手道:“欢迎各位来到海塔尔,我是这里的星球总督唐都。” 几人坐上了车,唐都打算带他们先回总督府安顿好,中午吃完饭后再去各个区进行考察。为首的西装男是个面相看上去稍稍有些刻薄的家伙,对于海塔尔这种偏僻地方,他显然有些瞧不上,对唐都说话的态度也显得有些轻慢。 “唐总督,希望您能明白,我们机构的测评标准是十分严苛的,”他姿态傲慢地靠在车后座上,假笑着说道,“所以您也不用想着贿赂我们,大家都是秉公办事的。” 这话说得实在是让人恼火,原本负责开车的司机都控制不住地捏紧了方向盘,但坐在他旁边的唐都却轻笑一声,看着那人道:“周先生说笑了,只是一顿饭而已,我们总督府虽然不像各大主星那样财政绰绰有余,但也不会失礼到远方来客连顿饭也不招待。” 西装男在他这儿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之后要刁难一番这个不知好歹的总督。 区区一座荒星而已。 车子停靠在总督府的大门前,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西装男一马当先地拎着自己的公文包下车,神态倨傲看也不看地直接把包塞进那人的怀里:“给我放到客房去。” 唐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公文包,抬头沉默地盯着他。 西装男有些恼火,果然是偏僻地方,这总督府的下人都这么没有眼力见的吗? “听不明白话?我都说了——” 他刚要狠狠瞪一眼那个下人,借机当着唐都的面发作给在场众人一个下马威,突然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唐觉一言不发的面容,连嘴唇都在颤抖:“唐,唐,总……” 唐都在他身后下车,见状好心地问道:“我在这儿呢,周先生叫我有什么事?” 西装男的视线在他和唐觉之间来回扫视,倒吸一口凉气。 而不等他说话,唐觉已经默默地朝唐都点了一下头,拿着西装男的公文包自顾自地回到了总督府内,就仿佛他真的只是来为他们开车门拎包的下人一样。 望着他的背影,西装男觉得自己要晕厥了。 让第一主星总督为自己拎包,怕不是要直接折寿二十年吧? 唐都也没想到唐觉会来这么一出,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办法应付这人,但唐觉的出现却减少了他许多麻烦。尽管他全程一个字都没说,但唐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底气。 唐觉是来为他撑腰的。 唐都把唇边的笑意压下去,状似关心地望着身旁脸色苍白的西装男:“周先生是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找个医生来为您看看?” “不,不用了……” 西装男咽了一下唾沫,强作镇定地朝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勉强。 也怪自己脑子没转过来,他懊悔地心想,能当上总督的,基本都是贵族子弟,又姓唐,那唐都是哪家人不是一目了然吗?都怪他之前觉得这位最多只是唐家的旁支,没怎么放在心上。 感受到西装男逐渐热切起来的眼神,唐都在心里暗暗嗤笑一声。 他对于这种踩高捧低的小人没有任何感觉,反正他们的交集也仅限于这一次测评而已。 他的目的,只是想让海塔尔拥有光明正大登上帝国竞争舞台的机会。 果然,因为总督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场小插曲,接下来的测评环节通过得异常顺利。 当然,这也有唐都提前做好了充足准备的原因,各种材料早在一天前就已经备好了,就算西装男真的想要刁难也根本找不到任何错处——但他现在的想法可跟来时完全不同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与唐觉见面,西装男巴不得在总督府多留一段时间呢。 “那个,今天天色好像已经挺晚了,”从外面考察回来后,原本打算连夜回去的西装男搓着手干笑道,“如果现在去机场的话,感觉时间稍微有点儿赶,总督阁下您看呢?” 唐都对他的小心思一目了然,笑了笑道:“确实,那各位就在总督府多留一晚吧。这个点的话,后厨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餐了。” 西装男的心愿达成,立马喜笑颜开:“总督阁下果然是热情好客!有了您这样的总督,相信这座星球将来的发展肯定能蒸蒸日上……” 唐都对他的马屁不为所动,倒是旁边的雷蒙德发出了一声嗤笑,这么近的距离,西装男当然听见了,他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忿,但最终还是想要攀附唐觉的冲动占了上风,硬生生让他扭曲出一个让人看了就觉得油腻的谄媚笑容来。 等回到了总督府,长条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西装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座位的排序,却发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占了唐觉的主座,而当事人恰好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准备下楼—— 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西装男精神一振,当即大步走到那用热辣美女杂志遮着脸、似乎是在昏睡的家伙面前,怒斥道:“起来!有没有规矩,这位置是你能坐的吗?” 说着,他余光瞥到了楼梯上停下脚步的望过来的唐觉,顿时更加来劲了,盯着杂志上女模特暴露的衣着,一脸嫌恶地皱眉,拔高声音道:“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看这种淫.秽读物,总督阁下,像这种缺乏家教的下人您可一定要好好管教,千万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看着他苦口婆心劝诫自己的样子,唐都沉默了。 辰宵被西装男的大嗓门从昏睡中惊醒,他缓缓拿走用来遮挡光线的杂志,撑着座位的扶手直起身子,用那双泛着金属色泽的鎏金眼眸盯着西装男,指了指自己: “我,没有家教?” 西装男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地废话连篇,但当他的目光撞上辰宵那双标志性的金眸后,整个人就像是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变成了哑巴,嘴巴大张着,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惊恐中混合着绝望的表情来,非常神似那副名画《呐喊》。 “陛陛陛陛……” “闭上你的嘴,”辰宵阴沉着脸道,“趁着我今天心情还不错,给你三秒钟,滚出我的视线——不,滚出总督府,否则我一枪毙了你。” 西装男的双腿开始颤抖,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扶住了长桌。 唐都安抚地把杂志重新盖在了辰宵的脸上,用身份手环看了一下今晚的航班,冲他无奈一笑:“凌晨前还有一班,现在改签还来得及。” 西装男咽下快到嘴边的一口老血,抓住他的袖子,挤出一抹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我现在就走!” 第42章 一个还算体面的死法 “星际评测机构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德性?”等西装男带着手下人逃命似的离开总督府后, 辰宵很不满地抱怨道,“唐觉,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唐觉冷淡地回答道:“我是财政大臣,陛下, 这方面不归我管。” “那负责人是谁?” “不知道。” 辰宵瞪着他, 像是看到了一头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大象, 唐都觉得这俩人的相处方式实在是有意思, 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辰宵立马把不满的目光投向他, 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唐都清清嗓子:“好了,既然无关人士已经走了,咱们还是先开饭吧。” 【攻略人物“辰宵”好感度+1】 【好感度】:★★(啧) 唐都:“…………” “啧”是个什么意思? 他还从来没见过只有一个字的好感度注释, 不禁侧目瞥了一眼辰宵, 主座上的红发男人仍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脸色倒是比刚来总督府时稍微好看了一些, 但手腕上凸起的骨节和捏着叉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牛排的百无聊赖动作, 证明了这位平时还是不好好吃饭, 营养摄入完全不够。 既然是病人,好歹得遵循医嘱听话吃饭吧。 唐都叹了一口气,招手冲一旁的克里斯低声吩咐了两句。辰宵好奇地望着他们,克里斯应下后便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朝着厨房走去,几分钟后,他端着一杯棕色的液体放在了辰宵的面前。 “这是什么玩意儿?”辰宵闻了闻味道,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红枣山药枸杞汁, 还加了一点点人参和当归。”唐都淡定道, “既然陛下您不爱吃肉, 那就喝点补身体的东西吧。放心, 给你多加了两倍的蜂蜜,药材的味道很淡,尝不出来的。” 辰宵的脸绿了:“这还能吃吗?” 但虽然他表现得极不情愿,却还是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味道怎么样?” “地狱。”辰宵言简意赅道。 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但品尝的动作却十分珍惜,唐觉切牛排的动作一顿,扭头定定地望向了唐都。 唐都:“……大哥,干嘛这么看着我?” 唐觉:“我也要。” 那月笑眯眯地凑过来:“还有我。” 唐都:“…………” 完蛋,猫狗大战的感觉又来了。 隔天星际评测机构就给他发来了信函,通知唐都评测结果已经通过了,从今往后,荒星Y018在帝国资料库内的数据就正式更名为生命星Y018,各项生命星专属的权益也将对其开放。 “准备一下吧,”唐都把来自遥远星系外的邀请函重新折叠好,放回信封里,抬头对站在书房内的克里斯道,“明天上午,用全城广播告知民众们这个消息,下午两点准时在广场举办欢庆活动。” 克里斯询问道:“那侍卫队那边?” “按计划,一切照旧。”唐都十指交叉,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这是自我上任后海塔尔第一次举行大型活动,如果有人想要闹事,没有比这次更完美的契机了。公开场合、民众瞩目、情绪拉满……要是这种时候发生一起血案,恐怕成千上万的民众精神力值都会出现震荡,甚至也包括我这个总督在内。” 他说的随意,但在场两人都清楚,这寥寥数语,其实正是上一任星球总督的死因。 虽然帝国对外声称这位总督是因为心脏病突发而死,但上任后查阅内部文件的唐都很清楚,他的前任的确不是因公殉职,但由于常年忧思过重,再加上自己的养女因牵扯进神秘事件而早早夭折,他的精神状态早已不再适合担任总督,可由于帝国高精神力者的匮乏和荒星Y018的偏僻,责任又让他不得不咬牙坚持了数年。 直到在一次为了振奋民心的公开演讲后,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这位总督阁下在回程的路上就此一睡不醒,而这座星球也就此迎来了漫长的严冬——直到唐都来到这里。 唐都的话音落下,书房内的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克里斯似乎已经想象到了唐都倒下后海塔尔兵荒马乱的画面,眉宇间顿时泛起一股戾气,他声音压抑道:“少爷,请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唐都从善如流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你看看这个。星际机场的负责人已经把这段时间出入境的人员名单整理好了,雷蒙德那边负责筛选,我稍微过目了一下。” 他挥挥手,光屏上跳出八位陌生男女的头像:“这几位都是需要重点观察的人士,尤其是这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他的公民身份显示的是一名星际商人,因此在半年来有多次出入境记录,但是我已经联系过康越了,他并不熟悉这人的脸,他名下的公司也只是个空壳而已。” 克里斯详细端详着照片上男人晦暗不明的深棕色眼眸,微微皱眉道:“走.私犯?” “有这种可能,”唐都肯定了他的猜测,“但我让雷蒙德派人偷偷潜入他的住处探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而且就在教堂那起事件发生后不久,他立马买了飞往第六主星的机票。” “又是一个蠢货,”克里斯点评道,“要么跑了就别回来,要么就在任务失败后隐藏在当地人群内观望目标的下一步动向,这人接连犯了两个大忌,看来玫瑰教团的底层是真的没人了,居然接二连三把这种货色招进来。” 唐都:“……克里斯,你还记得你已经叛逃了吗?” 用这副口吻跟他讲话,他真的会误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神秘教团高层啊。 “算了,”他无力地摆摆手,“总之这几个人雷蒙德明天都会派人盯梢以防万一,你的话,就重点负责这个人,狙.击点都已经安排好了吧?” 如果是面对神秘,唐都反而比较头疼,但对付人的话,那办法可就太多了。 “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克里斯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尖,“只是少爷,您身边要是没有人照看的话,万一有人针对您下手怎么办?” “别把我想得太脆弱啊,”唐都挑了挑眉,“而且如果我不落单,那帮人怎么钻空子?” “可是……” “好了,就这么办。”唐都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驳回了克里斯的质疑,“我心里有数,你就不用担心了,照我说的做就行。” 而且他这样安排,也的确是怀揣着一点私心。之前两次危机时刻,那个灰眸青年都会及时出现,那这一次呢,他还会挡在自己面前吗?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暗无天日的深海,第二次则是在时光溯回的街道,这个人就像是个幽灵一样难以捕捉,只会对他说一些语焉不详的话语便转头就跑……简直就跟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一样,唐都腹诽道。 所以这一次,他决定主动出击。 没有危机? ——那他就自己制造危机。 反正就算受伤了也有系统帮忙恢复生命值,他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在克里斯离开后,唐都独自一人呆在书房里沉思了片刻,用桌上的内线电话叫来了总督府的女仆索菲亚。 “小唐总督,您找我有什么事?” 按照唐都的吩咐,索菲亚在完成手头的事情后,避开总督府的其他人——包括克里斯在内,悄悄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记得,你家里是售卖烟花爆竹的?”唐都问道。 索菲亚愣了一下,湿漉漉的双手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拭了一下:“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就是问问,”唐都终于注意到她的紧绷,不由得放缓了神色,朝她微微一笑,“那你有没有什么声音很响,但是威力不大的爆竹推荐?” 索菲亚瞪圆了眼睛:“啊?” 书桌后,白发少年的笑容异常和善:“别紧张,来,坐,让我们谈谈如何避开侍卫队的检查,在总督府专车后备箱藏匿易燃易爆物品的相关事宜吧。” 索菲亚:“…………” 十几分钟后,索菲亚心事重重地从书房走了出来。回到后厨,和她关系要好的几名女仆兴奋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道:“小唐总督都跟你说什么了?” “女仆长的位置还一直空着,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克里斯先生前两天才表扬过你,小唐总督是不是想提拔你啦?” 但和小姐妹们的激动不同,索菲亚自打回来起就有些恍恍惚惚的,这让周围人都很疑惑:“你这是怎么啦?” “我在想一件事情,”索菲亚咽了咽唾沫,艰涩道,“你们说,明天唐总督和陛下,应该都还没走吧?” “是呀。” “还有那月先生和克里斯先生,再加上一个雷蒙德侍卫长,他们都很在乎小唐总督的安危,对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名女仆实在没忍住,拧着眉毛问道:“索菲亚,你问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干什么?” 索菲亚僵硬地扭过头,把目光投向她,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就是想知道,”她喃喃道,“要是真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趁明天对小唐总督下手的话……” “——能不能得到一个还算体面的死法。” 第43章 愿者上钩 唐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今天要出席重要活动, 所以克里斯特意从一屋子的衣柜里为他挑选出了十几件不同的搭配,虽然唐都实在看不出白衬衫和白衬衫之间有什么区别,于是就胡乱指了一条。 但穿上身后他便发现,私人订制, 果然还是与那种普通的高档衣料有很大不同。 衬衫的剪裁是最贴合他身形的尺寸, 用料考究, 熨烫后就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领口的设计花了点儿小心思, 那条蓝宝石波洛领结更是点睛之笔——顺便一提这条领结来自于那月的赠礼,因为他说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失联,因此提前一个月为唐都挑选好了19岁的生日礼物。 “它和您的眼睛很配。”那月如此说道。 唐都穿上西装外套,都说人靠衣装, 换上这一身后, 他身上那种雪花一样干净的少年气便被冲淡了,挺直的脊背宛如屹立在雪原之上的青松。 “走吧。”他最后看了一眼镜子, 转身对候在门口的克里斯说道。 下了楼, 车子已经停在了总督府门前, 司机是雷蒙德手下的一名侍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坐在驾驶座上和挎着果篮的索菲亚笑嘻嘻地聊着天。 但尽管两人聊得开心,他却一直在通过后视镜注意着车子周边有没有人员靠近,也没有丝毫从车里出来的意思,这让索菲亚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竹篮,说话时的语气也不自觉地焦急了起来。 “你是有什么急事吗?”那名年轻侍卫关切地望着她。 “没有。”索菲亚勉强笑了一下, 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忽然余光注意到从总督府大门内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两人, 连忙屈膝垂头朝他们行了一礼。 “小唐总督, 克里斯先生,中午好。” “午安。” 唐都扫了一眼这边的情况,立刻领悟了索菲亚的困境。他略一思考,先是让克里斯再去跟雷蒙德对一遍接下来的计划,又用“后面有辆车的好像没气了”作为借口让侍卫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打气筒暂时离开驾驶座,然后将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朝索菲亚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索菲亚飞快地把手中的果篮扒开,从最里面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塞在后备箱的角落里。 “这样被就算被看到,也不会被发现的。”她低声向唐都解释道。 唐都有些惊奇地看着那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苹果,果不其然,克里斯挂断电话回来后就用犀利的眼神扫了一眼索菲亚,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视线还是在后备箱内巡视了一圈。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那个苹果山超过了两秒,似乎是想伸手去摸——第三秒的时候索菲亚的脸已经白了,唐都连忙装作打不开车门的样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幸好,最终克里斯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合上了后备箱,对索菲亚淡淡道:“你该回去工作了。” 索菲亚松了一口气,在向他和唐都告辞后便挎着果篮急匆匆地离开了。 虽然唐都昨天跟她保证过,就算被发现他也会帮她作证,但索菲亚面对克里斯的打量依旧有些底气不足,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可怕的管家先生用枪口顶着脑门了。 “真是细心啊。”唐都看着克里斯为自己拉开车门,在上车前,还是忍不住感叹道。 这还是唐都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克里斯的谨慎,即使是面对自己夸赞过的下属也依旧保持着警惕之心,并且对危险有着绝对敏.感的直觉,要不是刚才唐都帮着索菲亚一起瞒天过海,哪怕那个苹果做得再逼真,估计也是经不住克里斯的检验的。 尽管得到了少爷的夸奖,但克里斯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意味,事实上,从今早他见到唐都道完第一声“早安”起,他的神经就一直在突突直跳。 一般来说,有这样的感觉,就意味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了。 第六感曾经帮克里斯化解了数次生死危机,但是这一次,他却根本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克里斯望着已经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的唐都,攥紧了拳头,还是出声道:“少爷,待会儿请允许我贴身保护您吧。” “不是已经给你安排了任务吗?”唐都睁开眼睛,他可不能让克里斯呆在自己身边,不然这出好戏岂不是白演了,“那个嫌疑人很重要,给我盯好他就行了。” 克里斯抿了抿唇:“那就让雷蒙德来为您开车吧,不然我实在是无法放心。” 唐都见他坚持,叹了一口气,退让了一步:“好吧。” 这件事说起来也算是他自作主张,虽然应该不会造成什么损害,但总归是会叫这些关心他的人担惊受怕一阵子的。 车辆从总督府出发,在途径政府大门前的马路时,停靠在路边的一列漆黑车辆同时发动,跟上了以唐都为首的车队。 唐都回头望了一眼,有些牙疼:“那帮人不会都打算上台演讲吧?” “没有,”雷蒙德边开车边笑道,“您不都吩咐过了嘛,领导讲话不能超过三分钟,政府那边只派了两个代表出来,加上您,保准开幕演讲时间控制在十分钟内。” “那就好。” 唐都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阳光洒在晶莹的积雪上,不少人家的阳台上都种着鲜花,在市政的安排下,不少街道已经粉刷上了五彩的墙漆,宛如彩虹般明媚的色彩带给了人们更多的笑容,终于彻底破除了笼罩这座城市上空长达十几年的神秘阴霾。 看着这些和平安宁的景象,唐都唇边的弧度也微微上扬了些许。 虽然名义上是游戏,但他早已把这段经历当成了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次人生,海塔尔是他这辈子的家,能靠着自己的努力把家园一点一点变得更好,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获得成就感了。 车队于预定时间到达了目的地,唐都最后看了一遍演讲稿,弯腰从开着暖气的车内走了出来,迎面而来的是海啸般的欢呼尖叫和无数人们热切的视线,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人人脸上带着激动和期待的神情,唐都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他们露出一个让无数年轻女性——或许还有一部分男性尖叫不已的笑容,大步走上演讲台。 总督府的三位闲人今天也来了现场,这会儿正坐在第一排听着唐都演讲。当然,唐觉是度假,不能和其余两人混为一谈。 “一,二,三,四……” 听着身旁某人百无聊赖的声音,唐觉不禁微微皱眉:“您在数什么?” 不过根据唐觉本人的说法,“您”这个敬词并不代表着他对辰宵还抱有那么最起码的一丝尊重,而是象征着他本人的涵养和家教。 辰宵打了个哈欠:“我在数这周围大楼上的狙.击手。” “既然昨晚一宿没睡着,那为什么还要来?” 唐觉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问道。 “哼。”辰宵意味不明地笑哼了一声,金眸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站在台上朝他们微笑的白发少年,“唐觉,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什么?” 唐觉发现辰宵最近有当谜语人的潜质,虽然难得不怎么搞事了,但平时的种种行为却愈发诡异,叫人捉摸不透。唐都也跟他抱怨过,辰宵经常会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观察他,就算没人搭理他,辰宵也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情绪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跟精神分裂似的。 “……原来你也不知道。”辰宵看了他几秒钟,忽然心情又变得飞扬起来。 他翘起二郎腿,大大咧咧地靠在座位上,堂而皇之地点开自己的身份手环,冲着唐都咔咔咔一通猛拍,把正在讲话的唐都拍得脑门都快蹦起青筋了。 不知道这个机位拍人只能拍出双下巴吗!摄影师就在你旁边,你个非专业人士瞎凑什么热闹? “莫名其妙。”唐觉冷冷道。 他也不再理会这人,倒是旁边全程听完他们对话的那月转过头来,蹙眉瞥了一眼志得意满的辰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等那两位政府代表的演讲结束后,台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再度来到台前的唐都,等待着他宣布庆典仪式的开始,其中也包括了那位唐都重点标记过的、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他站在欢庆的人群中,脸色苍白灰暗,表情宛如抹了一层石膏般僵硬,但这会儿人们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狂欢情绪之中,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男人用布满血丝的凸起眼珠注视着台上的白发少年,他刚才已经在广场上洒了许多神秘玫瑰的种子,玫瑰教团缄默法则对于叛徒们的惩罚正是来源于此,它扎根于血肉之中,虽然并不算多么高级的神秘,但早已在数百年的时光中成为了玫瑰教团的象征,并且,非常适合在人多的地方使用。 方便繁殖,也方便布施者趁乱潜逃。 接下来,只需要些许鲜血,这些潜藏在广场砖石缝隙里的就能够生根发芽,将这里从天堂变为炼狱。但不必为此哀悼,这只是新世界降临之前,人类所经历的必要阵痛而已。 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匕首从袖间滑落,但正当男人准备用它划破自己的手腕时,脖颈后方却猛地遭受了一次重击,他眼前一黑,一声不吭地软倒下去,又被不想惊动周围人群的克里斯一把抓住衣领拎了起来。 “抱歉,”在狂欢将至的倒计时中,克里斯朝着四周惊诧的人们微微一笑,“这是我的朋友,他昨晚喝多了。” 他悄无声息地将人带出了包围圈,然后不动声色地按了一下嵌入式隐藏耳麦: “少爷,目标已经落网。” 台上唐都的笑容不变,随着他按下按钮,天空中绽放的烟花压过了地面上成千上万人的欢呼声。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他们仰头望着上方,广场上人头攒动,一片热闹繁荣。 唐都也在随着他们一起望向天空。 白日的烟火虽然没有夜晚那样绚烂,但却多了几分盛世繁华的景致,现场气氛被推至顶点,唐都似乎也被影响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那个灰眸青年,他也在看吗? 他今天是不是也在台下的人群中,还是依旧躲得远远的,不愿接近他? 不过,无所谓了。 唐都舔了舔干燥的唇,露出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 万事俱备,愿者上钩。 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第44章 交锋 “您该回去了, 总督阁下。” 活动的总策划人有些焦虑地看了一下表,快步走到那边还在和一群孩子聊天的唐都身旁,附耳低声道:“待会儿就是花车游行,走主路至少会堵上两三个小时, 现在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本来按照预定计划, 唐都应该于十五分钟前就退场的, 但前面的演讲环节没有把控好时间, 耽误了五分钟, 这会儿唐都又和台下来参加活动的孩子们互动耽误了将近十分钟,眼看着人群渐渐挤满了街道,策划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抱歉,”唐都这才“恍然”回神, 带着些许歉意直起身道, “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了, 我们从支路走吧。” 他当然是故意的, 但也并不想给其他人增加太多负担, 十五分钟也算是在计划变动的承受范围内——果不其然,策划见他终于同意离开,立刻长吁一口气,招呼着场地安保疏散周围群众,让车辆开进来。 “走支路的话,可能要比平时晚二十分钟到总督府。” 等上了车,雷蒙德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的唐都, 语气不禁多了几分戏谑:“好受欢迎啊, 小唐总督, 衣服都快被扯歪了。” 唐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西装下摆, 和不知何时出现在衬衫领口上的红唇印,苦笑起来。 尽管知道能够接近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经过筛选的、百分百拥护他的粉丝,不可能携带什么危险违禁物品,但是……这些人的热情未免也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他扯下领口的宝石领结,放在西装内侧的口袋内防止摔碎,又解开两颗西装扣子,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道:“大哥他们呢?” “在前面,”雷蒙德回答道,“他们提前走了,唐觉先生还让我叮嘱你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停留太长时间。” 唐都撑着后座,探身朝前看了一眼。 除了最基础的行车记录仪外,总督府的每辆专车上还配备有简易的神秘探测仪和周边道路的监控仪器,能够事实观察同行车队的状况,确保在出现意外时第一时间保护好总督所在的车辆。而由于唐都之前那一番拖延时间,现在整个车队都被人流分散了,跟随在他们前后的一共只有三辆安保车,克里斯、唐觉和其他人都不在身边。 简直是天赐良机。 显然,时刻紧盯着路况的雷蒙德也发现了这一点,从刚才起他虽然仍保持着平时混不吝的态度和唐都笑着聊天,但从他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和余光时不时观察监控的动作来看,他对目前的状况很是放不下心来。 唐都再次感觉到了一丝愧疚,他让索菲亚放在后备箱的那枚“苹果”其实只是一个类似于会发出巨大声响的烟雾弹,除了吓人以外并不会有任何杀伤力,甚至连在内部加上引线的选项都在索菲亚强烈反对下被他取消了,因为这样会有让油箱爆炸的风险。 就算是为了达成目的,他也不想让这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太过提心吊胆。 “对了,今天人鱼族没有过来参加活动吗?”唐都在内心默默计算着时间,表面上却在不动声色地转移着雷蒙德的注意力,最好让对方把车速降到40以下,这样才能尽可能地避免意外发生时出现二次车祸,“我记得我给他们发过邀请函了。” “啊,这个,”雷蒙德想了想,再加上因为街道上的人流渐多,仪表盘上显示的速度确实在缓慢下降,“我记得他们今早好像送了点儿海鲜过来?不管怎么说这种公开的陆上活动让他们参加也太奇怪了,总不能让人推着个大鱼缸到观众席吧。” 唐都笑了:“那倒也是。” 车速目前保持在60。 顿了顿,他又换了个话题:“听说,你老婆怀孕了?” “是啊,”一提起这个话题,雷蒙德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在他妈肚子里闹腾得很呢,一看就知道是个大胖小子!” “说不定是个姑娘呢。” “姑娘不行,”雷蒙德脸一板,“我还等着让这臭小子子承父业呢,皮带都准备好了,要是他不听话我就抽他屁股,要是姑娘我可舍不得。” 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子承父业就算了吧,这工作太危险了,不仅要防着人,还得天天跟神秘打交道,还是踏踏实实当个上班族比较好。” 车速50。 “孩他妈也是这么想的,”雷蒙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其实我们一家都挺感谢唐觉先生的,把我从一线撤下来派到您身边,这份信任真的无以为报。” 车速45。 距离车队五百米的地方,一群嘻嘻哈哈挥舞着彩旗的年轻人正准备穿过街道,前面安保车辆的司机从窗户朝后面的车辆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保持警惕,降低车速。 “有点儿肉麻啊,”唐都用叹息一样的声音说道,“还是说,当了爹的人都会变成这样?” “哈哈,没办法,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总得惜命一点儿……” 车速40。 唐都的手在车后座的隐藏夹缝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枪柄,另一只手则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引爆键。 “轰——” 巨大的、宛如爆炸般的声响从后备箱内响起,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唐都的耳膜还是被震得嗡嗡直响,甚至大脑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刺耳的急刹车让他的身体随着惯性一起前倾,绑在身上的安全带又让他朝身后倒去,急速弥漫的灰色浓雾间,他尚未完全的听力似乎听到了一声焦急的呼唤声,紧接着,一个身影压在了他的身上。 是雷蒙德。 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但望着胡子拉碴的男人脸上焦急的神情,唐都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在了掌心——这个姿势下他完全被雷蒙德护在怀里,是标准的防止车辆外枪.击的应急措施,因为这种状况的确很容易让人误解为是有人故意释放烟雾弹方便袭击。 但很快,雷蒙德就发现烟雾的来源似乎是在后备箱内,他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唐都系在身上的安全带卡扣伸去。 不能留在车里了,万一发生二次爆炸怎么办!? 只是因为情况紧急,雷蒙德暂时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刚才听到爆炸声音时,车内却连一丝火光都没出现。 “嘘。” 唐都看不下去了,一把握住雷蒙德的手腕。 “小唐总督,快走,现在不是——”话说到一半,雷蒙德突然卡壳了,因为他看到唐都朝他眨了眨眼睛,如湖水般明澈的蓝眸中丝毫没有慌张,反而透着一丝狡黠。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望着唐都朝外指了指,示意他把安保驱离的模样,又不禁有些咬牙切齿:“您就不能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吗!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儿还以为……啧,等回去之后再让唐觉先生收拾你。” 在唐都一脸“我知道我完蛋了但是之后的事情还是等之后再说”的耍无赖神情中,雷蒙德臭着一张脸推开车门,从怀里掏出两枚小型□□丢在了想要冲进浓雾内的安保脚下,阻拦了他们的去路。 很好,现在他成共犯了。 而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远在一公里外的唐觉几人也听到了声响。 唐觉扶着车后座,脸色一变:“停车!” 车辆停下的瞬间,副驾驶上的辰宵就立刻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他霍然转身,望着浓烟升起的方向,瞳孔微微收缩,一双金眸在刹那间变得犹如捕猎前的毒蛇一样阴冷恐怖。 而坐在另一辆车上的那月,早就在看到监控仪器上唐都所在车辆标红的时候,就强硬地让司机调转方向,朝着事故发生的地方赶去了。 刚把八字胡男人交给后续安保队伍处理、抄近道穿过人群准备和唐都他们会合的克里斯在听到爆炸声响的时候,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漆黑双眸也陡然睁大。 男人呆立在道路正中,身边是无数朝前方涌去的人潮。虽然周围狂欢的人群都没有察觉,但他当了那么多年雇佣兵,哪里能分不清烟花点燃时和其他易燃易爆物爆炸的区别? 少爷有危险! 在所有人赶到事发地点之前,唐都独自一人坐在车后座,十指交叉,附身紧盯着神秘探测仪表盘上跟坐了火箭一样飞速上升的数值。 9.4%,26.2%,43.1%,64.8%…… 在突破了橙色警报的60%后,它甚至还在不断继续上升。这种水平,最起码也是高等级的污染源,甚至说是混沌支配者都不为过。 然而,总督府内的灵摆没有反应,城市上空也没有响起警报。 可左耳开始疯狂颤动的水晶耳饰和越来越快的心跳频率都在告诉他,有什么在接近了。 垂在座位下方的手握紧了枪柄,浓雾弥漫的车辆内,唐都的唇线不自觉地上扬,他现在的听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视野也是一片混沌。 但他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内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就让他来看看,这位“邪神”,究竟是何方神圣吧。 第45章 手铐 大雾弥漫在城市狭窄的支路上。 火光照亮了一方天地, 但也阻碍了安保救援前进的道路。这里距离狂欢的中心地带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烟火与摇滚音乐的喧嚣声,因此巨响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没有引起民众的恐慌发生踩踏事件。 克里斯逆着人流分离穿梭在街道中央, 一边飞速思考着这些, 一边握紧对讲机嘶声力竭地呼唤着雷蒙德的频道。 然而当事人却只是头疼地叹了一口气, 直接掐掉了联络, 握着枪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开始给自家老婆发平安消息, 顺便帮小总督做戏做全套,一旦有人靠近就用各种方法逼退他们。 雷蒙德:有比他还敬业的侍卫队队长吗?就问,还有谁? 多亏了雷蒙德的帮忙,唐都还有时间在车里搞搞伪装, 他把衣领扯得乱七八糟, 又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浓缩血浆晃晃晕,先往自己胸口滋点儿, 脖子上抹点儿, 在把车窗糊满血手印, 这样确保外面人没办法第一时间观察到车内的情况。 雷蒙德还站在车窗外面叼着烟,龇牙咧嘴地给他比划了一阵。 唐都了然,回了一个OK的手势,把自己前面的挡板也给放下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嘛。 等这些前期准备工作完成后,唐都从挡板的玻璃缝隙内瞥了一眼前面车子的神秘探测仪数据,好家伙,就这么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数据就已经快飙升到80%了。 看着被安全带系住的白发少年头一歪, 毫无知觉靠在鲜血淋漓的车窗边上, 站在外面的雷蒙德抽了一下嘴角, 心道这场景要不是他知道原委,是真的能看得人心脏病发作啊。 不过。 雷蒙德一下子又兴高采烈起来,他赌一个老婆的搓衣板,克里斯那混蛋对唐都这次的计划百分百不知情!所以这一次是他赢了! 这也是雷蒙德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帮唐都拖延时间的原因,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只要能避开克里斯,让那家伙不爽,那雷蒙德绝对第一个屁颠屁颠地去报名。 雷蒙德:这就是他对损友的爱啊! 胡子拉碴的男人哼着歌坐回马路牙子边上,正好同时收到了十几条来信,包括了唐觉、那月、克里斯还有其他留守在别的地方的侍卫们,他们没法用对讲机联系雷蒙德,又靠近不了浓雾的中心地带,只能迂回地用这种方法了解目前的状况。 但雷蒙德满眼都是自己亲亲老婆发来的“上班时间不要摸鱼,注意安全”的叮嘱,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前半句话,心想自己带薪摸鱼可是小唐总督允许的,然后又被亲亲老婆对自己的关心感动得一颗少男心扑通扑通直跳,刚准备点开视频通话的按钮,就感受到一股利风从自己身旁席卷而过。 雷蒙德从地上火烧屁股似地跳起来,借着被风势冲淡的浓雾,他看到了一道高瘦的身影打开了车门,失去了支撑的白发少年就这样软倒在他的怀中,而他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凝固了一样。 ……危险!!! 多年的雇佣兵经历让雷蒙德的神经开始突突直跳,他虽然没有克里斯那样经验丰富,但生死边缘也走了几趟来回的,上百人伏击、解决高级神秘、被并肩作战的队友背刺…… 但种种危机加在一起,危险程度也比不上面前这个青年给他的万分之一感觉! 就像是蚂蚁被丢进了汪洋大海,刚出生的羚羊幼崽被一群顶级捕猎者肆意玩弄,还不能独立行走的幼犬被一群满怀着恶意的成年人围在角落无路可逃,雷蒙德死死地盯着那人的背影,胳膊上的每一根寒毛都在刹那间炸开,像是有一股电流从脊椎底部窜到了头皮。 他下意识拔枪对准了这人的后背,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 雷蒙德很想开枪,但碍于唐都还在他怀中,又投鼠忌器地不敢按下扳机,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你……先把小唐总督放下,有话咱们好好谈,行不行?” 应天一言不发地听着身后的男人唠唠叨叨。 实际上“爆炸”发生时他就站在附近一栋居民楼的楼顶,远远地望着车队经过,浓雾遮蔽了视线,但却没法遮挡他对自己眷属的感知——他早已在海底那次就标记过了唐都,上次神秘老宅里又再度加强了标记,只不过唐都还不知道而已。 标记没有动静,证明唐都现在还是安全的。 因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行动,但雷蒙德的□□和久久无法进入救援的安保人员却让他开始按捺不住了,万一,万一标记并没有那么准确,唐都真的出事了呢? 他不敢赌那个万一。 因此他来了。 在打开车门,看到白发少年满身鲜血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一瞬间,应天的大脑当场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这一秒对于他来说就仿佛在脑海里缓慢流逝了整整一个世纪,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不远处火光的变幻、城市的喧嚣都在刹那间离他远去了。 尽管应天很快就发现那血迹根本是伪装的,怀中的白发少年仰起头,看着他的脸露出一抹笃定的笑容,另一手则毫不犹豫地“咔嚓”一声用手铐把两人的手腕拷在了一起。 “你被捕了,神秘先生。” 他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但或许是因为应天注视着他的眼神太过复杂,唐都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尴尬:“那个,我也不是故意想用这种方法逼你出来的,谁让你每次都溜那么快。” 应天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他连着唐都手腕的手铐上,它应该是一个C级的封印物,有着一定削弱神秘的效果。但是对于他来说,这玩意儿不比纸糊的强多少,只要稍微挣一下就能挣开。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唐都脸色一变,反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不许跑!” 应天嚅动了一下嘴唇,低声问道:“为什么要找我。” “为什么……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唐都略显诧异地望着他,就好像应天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一样,“因为你帮过我好几次了啊,我可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就算你单纯是想做好事,也不会只守在我一个人身边吧?那肯定是有所图呗。” 应天没有回答。 明明他们一个站一个坐,虽然应天垂着头,但也比唐都高上太多,可他的气势却总是矮上面前的少年一头,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他给人的存在感几乎为零,寡淡的就像是一壶放凉的白开水,连温度也没有。 趁这个难得清醒着接近对方的机会,唐都细细地观察着应天的模样,青年的脸颊很光滑,并没有任何烧伤或者毁容的迹象,那双烟晶般深邃的灰眸一如既往地令人印象深刻,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天幕,薄唇的颜色浅淡,若即若离地隐藏在黑色防风外套的立领后,如墨般顺滑的发丝贴着胸膛冰凉的防水布料一直他的手背上。 摸起来的手感一定很好,唐都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浓雾渐渐散去了。 唐都抓紧最后的独处时间,蓝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道:“你是奉命来保护我的?还仅仅是出于自愿?我猜你应该跟那位唐先生有关系,是不是?” “你们是什么关系?” 应天的沉默让他想起了那天辰宵在酒醉后胡乱说出来的那番话,听着像是无厘头的抱怨,但那个所谓“贤惠的哑巴”,不会就是他吧? 唐都一时有些想笑,又忍不住想要叹气。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那唐先生现在都死了好多年了,死因估计还不是什么正常死亡,所以就连当初只是和他关系好的几个人都这么心心念念放不下,更何况是他的枕边人? 啧,莫名其妙招惹了一桩情债,这叫什么事啊。 唐都原本对自己这张脸还没太大感觉,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虽然它带给了自己不少便利,但麻烦事儿也是一点儿都不少。搞得他都开始好奇了,因为按理说人死如灯灭,那位唐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那么多人时隔多年都对他念念不忘? “只有你。” 应天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唐都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应天平静地说,“和我有关系的人,只有你。” 唐都怔怔地看着他。 “小枕!” 远处传来的呼喊终于让他勉强移开视线,看着带着一脸恐怖表情、穿着西装就狂奔过来的唐觉和辰宵那月,唐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样满身“鲜血”的状态在其他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坦白从宽还来得及吗? 但还不等他解释,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克里斯就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他拎起应天的衣领,在唐都的瞳孔地震中狠狠一拳揍上了对方的脸颊 被手铐连着的他却能感受到,在他挥拳的那一刻应天垂在身侧的手指应激似的动弹了一下,应该是身体本能地想要反击或者躲避,但不知为何却又停下了。 “克里斯!” 头一次,克里斯没有理会唐都的呼唤,而是用一种饱含恨意、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嘶哑声音对着被他一拳揍得连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车门上的灰眸青年说道: “为什么出现……你这个自私的混蛋,是还想害死少爷吗!!??” 第46章 只有你 本来唐都还在发愁, 到底怎么跟唐觉解释才能尽量让大哥不那么生气,甚至他还提前规划好了各种预案,结果克里斯的一拳直接打乱了所有计划—— 在冷着脸检查完唐都的身体没有受伤后,唐觉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应天, 简略道:“先回总督府再说。” 总不能一直站在大马路中间叫人围观。 等到了总督府, 唐都乖巧地坐在沙发上, 对面是三堂会审——唐觉、那月、辰宵三个人坐姿各异, 唐觉面色冷凝脊背挺直, 像是在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开口;辰宵抱臂靠在椅背上,面色阴沉,像是极其不爽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而那月则是一如既往地淡淡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带着一股黑气。 倒是刚才反应最激烈的克里斯, 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了, 他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用审视批判的目光给唐都施加压力,只是站在两方的中间地带, 跟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应天就坐在唐都的身边,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和唐都那种努力伪装出来的镇定不一样,哪怕是被那么多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也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灰眸静静地望着大厅的黄水晶灵摆出神。 ……如果他的手腕不是还和唐都拷在一起就更好了。 最后,还是辰宵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问道:“钥匙呢?” 唐都:“啊?” “我问你手铐钥匙呢,”辰宵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 “都到家了还拷在一起, 像什么话?” 唐都先是因为这个“家”的形容晃了一下神, 随后很无奈地回答:“没有钥匙, 这玩意儿是我从仓库里找的,钥匙不知道被塞到哪里去了。” 辰宵用一种“你在发什么疯”的匪夷所思目光盯着他,唐都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但看到唐觉紧绷的下颌线,他又立刻收敛起笑意,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旁人:“喂,不向我大哥他们介绍一下吗?” 不知道为什么,唐觉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紧盯着应天的酒红色双眸甚至染上了一丝森寒的杀气。 唐都在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那样的表现确实很能引人遐想,搞得跟小情侣见家长似的,但应天却只是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淡淡道:“不用,他们都认识我。” 见状,那月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竭力让自己不往应天的方向看去,对唐都说道:“总督阁下,您要是真的对这个家伙好奇,其实直接来问我们就可以了,真的不必搞这么一出,还主动以身犯险。” 唐都心道我难道没问过你吗,但表面还是很乖巧地点头认错:“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唐觉压抑着怒气道:“你还想有下次?” 唐都立马举起拳头发誓:“绝对没有了!” 但他忘了自己的手还和应天拷在一起,猛地一用力,手铐冰冷的金属勒得他的手腕生疼,唐都的眉毛狠狠跳了一下,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应天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拳头,另一只手从手铐的内环穿过去,冰凉的指腹按在唐都的手腕上,五指轻轻向外一振,手铐就跟饼干一样轻而易举地被他震碎了。 唐都瞪大了眼睛,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思考这人明明有能力挣脱束缚却什么都不做比较好,还是质疑对方究竟还是不是哺乳纲灵长目人猿亚目人科人属智人种好——话说,他为什么还不松手? 奇妙的气氛弥漫在总督府的大厅内,辰宵的金瞳微微收缩,那月的笑容也开始僵硬,就在唐觉忍无可忍的前一秒,应天终于松开了手。 “我给你的沙漏,你还带在身上吗?” 忽然,他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唐都愣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个白沙沙漏来:“你说这个?” “嗯。” 应天简单地应了一声,他对周围人紧迫的视线熟视无睹,从唐都的手中接过沙漏,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唐都惊讶地发现他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挣扎”的神情,就好像在思考要不要做出某个重大决定一样。 犹豫了很久后,应天松开微蹙的眉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将沙漏倒转了过来。 唐都随口道:“这玩意儿不是不论你怎么转都只会往一个方向——” 话音未落。 刹那间,像是一道电流穿过太阳穴,唐都当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惊疑未定地望着应天,但其他几个人的反应也不比他好多少:唐觉瞬间握紧了他的黄铜手柄,辰宵的二郎腿放下了,鎏金的眼眸内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色彩,那月更是直接召唤出了神秘卡牌严阵以待,至于克里斯…… 应天微微转头,他现在不能做幅度太大的动作,因为克里斯已经把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你在搞什么名堂?”克里斯冷声质问道。 方才那种一闪即逝的感觉,在场所有人都非常熟悉。 那是只有在周围有神秘降临时、高精神力者第六感向他们发出的强烈预警。 唐都的太阳穴直到现在都还在突突直跳,他恍然觉得自己似乎不是身在安全的总督府内,而是某个孕育着神秘的、黑暗的、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 明明坐在沙发上的长发青年看上去身形单薄瘦削,就像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家具摆设一样,但几乎跳到喉咙里的心脏还是在向他表明刚才的一切并不是错觉。 应天坐在沙发上,与克里斯对视了一眼。 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盈满了憎恶的漆黑眼眸。 “我不会害他。”他说。 克里斯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枪口又往前顶了几分:“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够讽刺的,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够了,克里斯。” 唐都突然发话道,克里斯举枪的手僵硬了一秒钟,最终还是温顺地垂了下来,只是盯着应天的目光依旧冰寒得不带半分温度。 “很抱歉少爷,是我对客人失礼了。” 他刻意咬重了“客人”这两个字的发音。 唐都却被他这句话转移了注意力:“我记得总督府还有一间空余的客房,只不过位置稍微偏僻一点儿,不过我大哥他们这个星期就要离开了,到时候就能空出来三间了。……对了,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虽然暂时还不明白这个灰眸青年的目的和背景,但唐都已经决定要把对方留下来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就看他挣脱手铐的实力,当个贴身保镖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那月却以为唐都是想让应天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他的眼神一沉,刚要说话,辰宵就抢先道:“不走了。” 唐都:“啊?” 唐觉也皱眉道:“不要胡闹,我们已经出来够久了,就算……”他瞥了一眼应天,又对辰宵苦口婆心道,“总不能什么都让林女士代班,而且第六主星那边真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辰宵老大不乐意,显然,他对应天这个趁虚而入的混蛋极为不满。他的金眸闪烁了一下,忽然满怀恶意地开口道:“真是伟大啊,唐觉先生,你就这么放心把弟弟交给别人?当初这个家伙对唐先生是什么样的态度,你应该很清楚吧?” 他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唐都,笑意盈盈地说道:“没有谁是希望自己被当成死去恋人的替代品吧,但我可不一样,小总督,我自始至终看着的都是你哦。” 唐觉霍然转头,一字一顿地问道:“辰宵,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辰宵一摊手。 那月没有说话,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其实他早就发现辰宵近期对唐都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简直就像是……不,这不可能。 然而,虽然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世上不可能有这样荒谬的事情发生,就算是转世岁数也是对不上的,那些相似之处也仅仅是因为基因的表象特征,可那月的五指还是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就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 ……会吗? 唐都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麻烦稍微考虑一下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吧,我还没聋呢。” 但当他的目光撞上那双浅淡的灰瞳时,霜白的睫毛却轻颤了一下,像是刚刚破茧成蝶后沾上清晨湿雾的柔软鳞翅,又宛如被微风触动后轻轻摇摆的蒲公英。 【姓名】:应天 【身份】:退役杀手 【精神力(SAN值)】:99 【好感度】:???(系统错误,请稍后刷新重试) 【人物等级】:SSR(不可攻略) 【人物心声】:父亲,想念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唐都刷新了几次,好感度那一栏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就算询问系统也得不到回应。 他紧抿着唇,盯着虚空中的系统屏幕上的人物心声,脑海中又再度回荡起了之前在浓雾和硝烟弥漫的街道上,应天轻声对他说的那三个字: “只有你。” 第47章 似曾相识 “你是怎么跟大哥他们认识的?” “那个沙漏是干什么用的?” “你平时住在哪儿?老家是哪颗星球的?” 唐都靠在门边, 看着低头在房间里收拾床铺的应天,问题跟鱼缸里的泡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女仆送来了各种必需的日用品,但应天没让她们帮忙,而是自己一点一点张罗起来, 为了方便收拾他用皮筋把那一头长发扎成了马尾, 发尾披散在肩膀上, 在唐都问问题的时候,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以点头或者摇头回答, 实在回答不了的就以沉默应对。 “你这个样子……”最后唐都没办法了,苦恼地挠挠头心想这种性格的家伙也太难搞了些,别说深入了解了,连基本情况都不知道, 这还怎么发展下去? 正当唐都苦思冥想着下一个话题时, 总督府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有人在哭泣, 还有人在大声辩解着什么。唐都皱了皱眉, 跟应天打了一声招呼, 准备先下去看看。 一直在摆放日用品的应天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待白发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他这才抬起头,双眸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地方怔怔出神。 几秒钟后,他又垂下眼眸,继续起了方才的工作。 唐都下楼的时候发现,喧闹的出处竟然来自于克里斯和莎乐美——因为就在昨天, 直通后院的深海隧道终于修建成功了, 介于安全起见中间施工队伍多加了一道闸门, 但只要人鱼族提前向总督府申请就可以畅通无阻。 他记得, 莎乐美好像是有联系过他,说是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准备这两天趁着海塔尔假期来总督府玩。不过克里斯怎么又跟这位吵上了? 唐都有些头疼,越过围观的人群走过去:“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小唐总督!”“小总督!” 见到他来,周围的人自动散开给他让出一条道,莎乐美一看见他两只眼睛就立马亮了起来,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兴奋激动的神情像是流星一样转瞬即逝,很快又暗淡下来,就连笑容都变得有些勉强了。 唐都知道他还没过去自己心里的那一个坎儿,如果不好好处理怕是要成对方一辈子的心结,他一边在心里感叹人鱼族到底还是心性淳朴,一边走到莎乐美面前,上上下下仔细地把他打量了一番。 “怎,怎么了小总督?”莎乐美被他看得都快成结巴了,紧张得整条鱼尾巴都僵硬了,“我头发上有海草吗?” “没有。”唐都笑了,视线在人鱼用宝石装饰遮掩的逆鳞空白处一掠而过,“只是很高兴看到你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且比原来还要帅气一点。” 夸人要夸到点子上,自打第一次见面唐都就发现了莎乐美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所以就顺嘴夸了一句。 在他的预测里,莎乐美应该会对这样的夸赞十分受用,或者兴高采烈地来上一句“真有眼光”,没想到长发人鱼却紧抿着唇避开和他的对视,腾的一下子从耳根红到脸颊,就连浸泡在水里的那条鱼尾巴,也羞涩地卷了起来。 唐都:? 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对劲? 幸好这时候克里斯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深思:“少爷。” 唐都这才想起来自己下来是为了解决矛盾的,余光注意到角落里挎着布包、不断用手背抹眼泪的索菲亚,唐都顿时拧起眉毛:“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讲过,她在后备箱放烟雾弹是我的命令吗,你这是要赶她走?” 克里斯朝他微微躬身:“少爷,我当然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解雇她并不是因为您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 “因为——” 克里斯还未说完,唐都就先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稍等,我想先听她自己说。” 他走到索菲亚面前,缓和语气轻声问道:“索菲亚,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索菲亚刚才哭得眼睛都快肿了,这会儿面对唐都耐心的询问,她有些狼狈地遮住眼睛,抽噎着回答道:“非常抱歉小唐总督,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失职,我……我也认可克里斯先生的决定。” “让女孩子哭泣的男人都是混账哦。”莎乐美趴在岸边,凉凉地说了一句。 克里斯没搭理他,只是用清晰冷静的字句简略地向唐都说明了一遍情况。 “……你说总督府的仓库被盗了!?” 但唐都还是情不自禁地拔高了声音,他就说怎么感觉回来的时候整个总督府内的气氛有些奇怪,但当时因为自身难保就没有深究,现在克里斯竟然告诉他,有人趁着安保最薄弱的时机入侵总督府? 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不是入侵,”索菲亚看上去自责得快要晕过去了,“是我找借口引开了仓库的守卫,亲手把里面几件封印物给了那个混进来的家伙……我,我以为那是您的人,因为他说自己是遵循您的命令来取东西的……” 按照规定流程,除了唐都和克里斯,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随意出入仓库,除非有唐都亲笔签下的证明才能获得开启仓库大门的权力。但糟糕就糟糕在索菲亚因为之前唐都偷偷和她商议计划的原因,觉得那人可能也是唐都计划里的一环,不敢确认也不敢告诉其他人,阴差阳错之下就造成了这次盗窃事故。 唐都想清楚了其中的原委,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确实可以说是索菲亚大意粗心,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之前莽撞的行为给了她错误的信号,要是让索菲亚替他顶锅,唐都实在是良心难安。 “这样吧,”唐都对克里斯说道,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轻易推翻管家的判决,否则这样会使克里斯在总督府的威信大打折扣,于是选择了一种相对折中的办法,“索菲亚的确有过错,但是现在小偷还没抓住,我们还需要她,不如先让她留在总督府内将功补过如何?” 反正之后总有机会让索菲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甚至唐都还打算在别的方面弥补她一番,比如将来再有相关庆祝活动的时候,就让政府指定购买她家的烟花爆竹——这样岂不是更好一些? 克里斯也明白了唐都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已经停止哭泣屏息看着他们的索菲亚,淡淡道:“那就按少爷说的办吧。” 索菲亚喜极而泣,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差点儿软倒在地上:“谢谢小唐总督!谢谢克里斯先生!” 莎乐美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唐都:“小总督还是那么心软啊,需要我帮忙吗?” “抓个小偷而已,人鱼族怎么帮忙?” “这可不一定,”莎乐美说道,“你让我看看监控,万一那人逃到海上了,或者是出现在海边,我们的族人立马就能抓到人送给你。” 唐都转念一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于是便叫人把监控调了出来。 “索菲亚说她遇到那人是在大厅,时间是在车队离开的二十分钟后,”克里斯一边说一边往回倒监控,“早上九点十七,零八……就是这里了!” 唐都紧盯着那个打扮成厨师模样、戴着口罩走进总督府大厅的矮小男人,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这个人…… “是后厨的约翰,”克里斯的声音沉了下来,“他今天请了病假,说是昨天过街时被车撞断了一条腿。” 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唐都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发现这个假约翰趁着大厅内的其他人不注意,绕到了总督府那座水晶灵摆的后面蹲了下去,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但那边是监控死角,哪怕克里斯放大了画面也很难看清楚。 唐都忽然想起来,应天自来到总督府后,除了跟他说话的时候以外,眼神一直在朝灵摆的方向望去,他本来还以为青年只是在打量或是单纯好奇,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人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来这样一个错觉。 但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跟种子似的在唐都心里生根发芽了,从深渊海底到神秘老宅再到这次的水晶灵摆,应天简直就跟有预知能力一样,虽然语焉不详行踪成谜,却一直在他身旁默默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这算什么,全知全能的守护神吗? 他无声嗤笑一声,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未免也太过荒谬了。 监控还在继续,索菲亚是第一个发现灵摆后假约翰的人,她惊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要喊侍卫,但被假约翰跳起来紧紧捂住了嘴巴。索菲亚拼命挣扎了几秒,不知假约翰对她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我是小唐总督派来的”之类,她渐渐不再挣扎了,而是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了几个问题。 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两人的口型,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在索菲亚引开侍卫从仓库里拿出封印物交给假约翰后,矮小的男人立刻脚步匆匆地从后门处离开了总督府,全程都没有露出自己的正脸。 唐都扭头问克里斯:“我记得总督府的监控可以记录虹膜?有调过人口资料库吗?” 克里斯点头:“调过了,数据是一位第六主星的农贸商超老板,特征完全对应不上。而且约翰家里我也派人去看过了,他是真的摔断了腿,还有医院开的证明和病历单。” “看来这是有备而来啊。”莎乐美感叹道,“不过他偷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很珍贵吗?” “不,”唐都说,“基本都是B级的封印物,虽然都挺值钱的,但还不至于让人冒如此大的风险。” 这个人的真正目的,应该是总督府的水晶灵摆。 三人沉默下来,但监控仍在以三倍速继续播放,直到画面里出现了从外面回来的唐都一行人。在踏入总督府大厅的那一瞬间,可能是出于某种“职业习惯”,当时和唐都仍拷在一起的应天立刻敏锐地抬起头,朝着监控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 莎乐美盯着他平静的面容,忽然眨了眨眼睛。 “那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第48章 攻守逆转 莎乐美说完这番话后, 很快自己就笑了一下:“不,怎么可能呢,除了这段时间和小总督你见了几次面之外,我已经有十几年都没跟人类打过交道了。” 不对, 唐都在心里想。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张1640年12月1日拍摄的老照片仍夹在他的笔记当中, 证明了那个神秘青年的确曾在多年前来到过这里, 那这样的话, 和长寿的人鱼族有交集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小总督?” 莎乐美见他走神, 不禁疑惑地歪着脑袋看着他。唐都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对克里斯道:“去准备一点下午茶过来吧,顺便也问问大哥他们要不要过来。” “遵命。” 唐觉一向是不爱参与这样的活动的, 准确来说, 他并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而是会随时随地给自己泡一杯茶边工作边喝。但今天他不仅来了, 还带来了另外两个平时在总督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尤其是辰宵——在看到他拽着一张脸冲女仆招手说咖啡要加三倍糖的时候, 连唐都都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您今天怎么愿意参加集体活动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辰宵还没回答,就听旁边的那月轻笑一声:“陛下怕不是想要趁人之危吧。” 那月有一种哪怕是在用尊称也能让你觉得他是在阴阳你的功力,那一声轻柔的“陛下”,足足让唐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别提身为被阴阳的当事人了。辰宵额角的青筋狠狠一跳,盯着那月的眼神立马不善起来。 唐都把加了双倍糖的咖啡往他面前一推,打断了辰宵的发作:“好了, 你要的咖啡, 少喝点儿甜的。” “这是三倍糖吗?” “是。”唐都眼也不眨地忽悠他。 唐觉举起茶杯, 以此来遮掩自己唇边的笑意, 莎乐美叼着吸管,看看辰宵又看看唐都,感叹道:“人类的关系还真是复杂啊。” 唐都对这样的评价十分认同,他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忽然问克里斯:“对了,楼上不是还有一位吗?你没去叫他?” 克里斯显然跟应天极其不对付,但在这种事情上他有身为管家的专业素养,不会随便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少爷,我去喊过了,他说他就不下来了,顺便让我告诉几位,”他停顿了一秒,视线望向唐觉三人,“希望你们按照原定计划按时离开这里。” 辰宵高高挑起眉毛。 “应天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质问道。 尽管已经在人物面板上看到过一次,但在听到应天这个名字时,唐都的内心还是泛起了一丝波澜——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应天的名字还挺对称的,正好是一南一北两座古都。 “我也问过他了,”克里斯说,“但他没有回答。” 唐都心想那辰宵怎么可能听他的话,没想到红发男人还当真紧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甚至包括他大哥和那月,也都露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 ……不会吧? 他惊讶地放下茶杯,微微直起身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对应天和这三人关系的判断出现了误差。原本唐都以为他们是朋友,现在看来,好像大哥他们还都挺信任应天的? “所以,你们还是打算按照原定计划离开吗?”他问道。 辰宵“啧”了一声,唐觉替他回答道:“是的,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又再次强调了一遍:“别忘了第六主星那边的事情,陛下。” 莎乐美一脸呆样:“陛下?谁是陛下?” 唐都叹气道:“你都已经看到他的金色眼睛了,还不清楚是谁吗?” 莎乐美:“我还以为他是唐觉的那个亲戚……等一下,你是现任的帝国皇帝!?” 人鱼差点儿从水里跳出来,辰宵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想搭理。莎乐美却仍不依不饶地盯着他道:“当初你父亲在位的时候,人类把我们的族人绑架杀害,用星舰送到你们的皇宫内,你知道这件事吗?” 这个话题让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就连唐觉倒茶的动作都顿了一下。但辰宵似乎对此没有半分察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莎乐美的指控,只是靠在躺椅上,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嗤笑一声:“不知道。” “你当时可是帝国的三皇子,你说你不知道?”莎乐美握紧了拳头,声线压抑着浓浓的怒气。 “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辰宵扯了扯嘴角,“什么狗屁三皇子,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杂种,估计还不如偷渡来的人鱼。你要是恨那老头,我改天可以刨了他的坟把尸体寄给你。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估计也只剩下骨头了。” “…………” 莎乐美隐忍的怒火像是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浇上来,呲溜一声灭了个干净。 “可,可是,”他露出一副纠结到不行的表情,喃喃地说了一句,“那毕竟是你父亲啊。” “父亲?” 辰宵抱臂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笑,狭长的金眸内充斥着浓浓的嘲讽之意,任谁都能听出他对这个称呼究竟有多不屑。 “好了,”唐都出声打断了莎乐美,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辰宵紧绷的小臂和青筋毕露的脖颈,知道男人这是又开始发作了,“莎乐美,难得来一次,我带你去总督府别的地方转转吧。” 单纯的人鱼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快乐地点了点头。 待他们离开后,辰宵这才松开自己都快掐入皮肉的五指,缓缓吐出一口气,颤抖着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本书,摊开盖在了脸上。 尽管他平日里表现得十分不正经,但真到了最虚弱的时候,自尊还是不允许辰宵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不堪。 唐觉和那月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们都没有出声打扰辰宵,在安静地把一壶茶喝完后,唐觉注意到那月对着光屏眉头不展,不禁问道:“怎么了?” 那月瞥了他一眼:“你们买的都是贵宾舱,改签退票都很方便,我可是普通舱。” 唐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倒是旁边已经熬过最艰难那一阵子的辰宵拿掉了盖在脸上的书,沙哑着声音问他:“你缺钱?” 用的是嘲讽的语气。 那月关掉光屏,双手插袖道:“当然缺了。毕竟我与两位单身主义人士不一样,可是要攒老婆本的,而且我已经和小总督商量过了,每个月一千星币,他永远给我在总督府保留着这个位置。” 唐觉眉心一跳:“这两件事前后有什么关联吗?” 那月微微一笑:“没有。大可不必多想,唐总督。” 唐觉漠然望着他,又看了看似乎被这一番话说得也开始心动的辰宵,忽然旋开眉头,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一饮而尽。 “我从前听人说,人的一生,少年时代的纯真最为难得。” 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那月疑惑道:“唐总督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唐觉放下茶杯,态度冷漠道,“你们两个打小就一肚子坏水的家伙,麻烦离我弟弟远一点。” 辰宵、那月:“…………” * 莎乐美作为一条对人类生活充满了好奇的大龄人鱼宝宝,虽然唐都只是带他简单逛了一圈总督府,但过程中差点儿没把唾沫给讲干。 这条人鱼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啊? 诸如“人类是如何用马桶的”、“为什么你们要用枕头睡觉”这种问题实在是让唐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好莎乐美对每一个问题都抱有平等的好奇心,兴致来得快也去得快,这才勉强给了他一丝缓神的余地。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神,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站在走廊里望着夜空中明亮的巨型星体,他长吁一口气,心想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平时习惯了处理各种突发情况的唐都都有些应接不暇的地步。但临睡觉前,唐都想了想,还是打算去一趟应天的房间看望一下对方。 当初那月刚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适当的问候有利于快速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也能让下属感觉到上司对自己的重视——没错,唐都已经把应天视为自己未来的得力干将之一了。 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外,踌躇片刻,稍稍在脑海中思考了一下进去之后的措辞,然后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门板。 几秒钟后,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应天仍穿着白天的那一身,看上去丝毫没有就寝的打算,唐都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没有换洗的衣服吗?” “没有。”应天说。 唐都立刻道:“那我让下面的人给你送几套。” “不用,”应天说,“我不会出汗。” “就算你不出汗,外套也是会沾染上灰尘的。”唐都坚持道,“而且我看你老穿这一套衣服,如果你很喜欢的话,我再让人给你定做几套吧。” 应天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察觉到了唐都并不是来和他商量的。对于唐都这种强硬地插手自己生活的行为,他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会在神情和细微的动作中表现出一定的受宠若惊、不自在和反感,只是很平淡地“嗯”了一声,态度不赞成也不反对。 “……你一直是这样吗?” “什么?” “我是说,”唐都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到对方,但他的确不吐不快,“像是这样,什么都可以,别人不管说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应天看着他:“有。” “是什么?”唐都不禁追问道。 他真的很好奇,能让一个活得如此寡淡、无欲无求的人都执着的事物或者目标,究竟是什么。 那双烟灰色的眼眸与他对视了一眼,视线相交后又一触即分。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应天用一种平缓的、能够把人气出高血压来的语气缓缓诉说道。 唐都:“…………” 他平生最喜欢挑战奇崛的险境和各种人迹罕至的奇景,但是面对这个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的奇葩,他是真的服了! 他磨了磨牙,但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便问道:“都在门口站了那么长时间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应天:“这是你的地盘。” 唐都权当这是让他自便的意思,于是干脆把门一关,拉了一张椅子过来,绷着一张脸一屁股就坐下了。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脸色不对,应天仔细观察了几秒钟,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 唐都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喝了一口,手指摩挲着纸杯,开始没话找话:“今天总督府大厅的那个灵摆,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没有。” “……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嗯。” “今天下午我带着参观总督府的那条人鱼,你是不是之前见过他?” “忘了。” 唐都咔吧一声把纸杯捏扁了,剩下的半杯水淌了一地。 应天盯着他脚下滴滴答答的水洼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去拿拖把,就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唐都一把拽住胳膊,被迫侧过身来面对他。 “我已经看到了,你身上的神秘文字。” 唐都咬牙切齿地说,他本来是不打算这么早就挑明的,但是这家伙……不得不说,真的有种能够面无表情气死人的功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直到现在,应天都仍是那一副声色不动的模样,哪怕被唐都直接戳破了真相,他也依旧不肯承认。 “是吗?” 唐都毫无笑意地勾起唇,他一把掐住应天的脖颈,指尖夹着的锋利神秘卡牌精准地抵在喉结上方的咽部,逼着青年不得不后退半步,脚跟抵在床边后跌倒在床铺上,只能用手肘支撑着身体。 这是一个十分弱势的姿势,但唐都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他紧接着欺身而上,在应天微微睁大的灰眸中扯开自己领口的扣子,食指的指腹用力按住锁骨中间的那一块皮肤,用力之大让皮肤表面都泛起了红色——上面有一个之前应天在他身上留下的菱形标记,这玩意儿从今天白天他见到应天开始就一直在隐隐发热,但并不明显,很容易被人忽略。 “那麻烦一问三不知的应先生告诉我一下,”白发少年一条腿跪在床边,逆着头顶的灯光,那双如极地冰川般幽蓝透彻的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神色僵硬的应天。 “——你在我身上刻下的这个邪神眷属的标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第49章 孤独相伴 唐都很少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 尤其是对于一个才刚见了几面的陌生人来说,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得较为礼貌且克制,无论这个人的性格有多么糟糕或者态度怎样轻浮恶劣。 但是在应天面前,他的这份克制似乎变得有些不堪一击了,唐都眨了眨眼睛, 看着被自己推倒在床上的青年,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游刃有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这是一个稍显微妙的姿势。 尽管是处于强势的一方, 但唐都现在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状况——当应天用那双灰色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时,唐都总有种面前的人像是一头怠倦又温顺的猛兽,自愿伏首让自己为它套上缰绳。 “为什么不说话?”他眼神晦暗地问道。 然后他就看到应天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的指尖上, 指尖下方就是那个他还不明用途的标记。 只是稍稍一用力。 唐都原本纹丝不动的身形开始摇晃起来, 视野开始扭曲,房间内的一切物品、墙壁甚至包括光线都在变形, 桌椅开始钝化, 墙纸斑驳着脱落, 光洁如新的地板上积攒了厚厚的灰尘…… 眨眼间,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废弃的鬼屋。 一股无名的黑暗笼罩着他,光线所不及的阴影角落内,滋生着无数堆叠的异形生物。 有爬满墙壁的触须、有布满血丝的凸起眼珠、还有不断跳动着的、宛如心脏一样的组织和无处不在的黑色烟雾。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唐都猛地一咬舌尖,松开抓着应□□领的手,连退好几步,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甩了甩头, 想要用卡牌消除这些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内的低级神秘, 但低级神秘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消灭它们容易, 根除却很难。在黑暗火种荡除过一波之后, 只是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就又有一缕缕黑烟从角落里飘了出来。 它们飘到空中,扭曲成一张巨大的人脸,五官是朦胧的,但依稀能从那上扬的嘴角看出来,这是一个嘲讽的表情。 这就是神秘学法则第六条所说的,“神秘无处不在”。 唐都如坠冰窟,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现实和黑暗维度的夹层之中,明明身处光明的卧室,但视野所及之处却全都是这些仿佛会腐蚀人心智的怪物们,就像是误闯进了一个神秘聚集的恐怖乐园,而他是整个世界中唯一活着的人类。 后背靠上了墙壁,那些湿哒哒的深红色触须像是蜘蛛的网一样,亲昵地攀上他的脚踝,顺着脚脖子一路向上;还有一些则缠上了他的手腕,顺着指根的位置缓缓打着圈儿,形成了一个像是戒指的环状物体后再微微勒紧,在手掌最敏.感的皮肤部位留下一道红色的印记。 它们不像是之前的深海巨人一样,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就像是某种无害的海洋生物一样,细小的触须末端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轻柔的瘙痒。 宛如情人的爱抚,又好似调.情般暧.昧。 在唐都试图挣脱它们的束缚时,这些触须也并没有阻拦。 只是,每当他停下来想要找到这个世界的出口和破除方法时,它们都会重新聚拢起来,尽可能地靠近唐都,将自己贴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 恍惚间,一只冰凉的大手覆上了他的脸颊。 已经钻入衬衫下摆的触须们僵硬了一瞬,随后像是潮水一般退去。 唐都花了好几分钟才从方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待他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应天还像是哄小孩一样用手不断摸着他的脊背,温热的防水布料摩擦着他的脸颊,让唐都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你……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他推开对方,质问道。 应天被推开了也没有多生气,只是告诉他:“放心,你看到的不是现实世界,只是彼岸的夹缝。” “彼岸的夹缝?” 唐都咀嚼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名词,他知道彼岸是指神秘存在的另一维度,那夹缝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神秘在偷渡进来时,也需要找个休息站停留一下吗? “它们是迷失在缝隙中的神秘,”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应天耐心解释道,“如果没有指引和召唤,一辈子都无法离开那里。” 这还是唐都第一次听到应天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他还来不及感叹,就忙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人类的精神力值快速下降,或者是像那些神秘教团一样用各种非法的手段召唤它们,就会把处于夹缝中的神秘牵引到现实世界当中,是吗?” 应天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说法。 “传说中,人们经常把这个宇宙的法则形容成一个金苹果,”他说,“但是这个苹果并不是完美的。外界的侵蚀、虫蛀让它的表面出现了缺口,而夹缝的作用就是苹果外的一层纱网,能进入纱网的神秘,本身就已经是经受过法则筛选的。” “人类如果想要减少神秘的入侵,那就应该尽可能地把纱网中的空隙减少,而不是想着修补这个苹果。因为苹果的表皮并不能阻拦外界的虫蚀,只有纱网才可以。” 这还是唐都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从前他翻阅各种书籍资料,上面只是说神秘可能是来自更高维度或是另一世界的存在,包括唐觉也只是告诉他《光辉之书》是有可能封印这个缺口的唯一希望,但唐都从来不知道,原来夹在现世和彼岸之间的,还有另外一个空间。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问道。 应天淡淡道:“用眼睛看到的。” 唐都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就听面前的青年用平静的口吻说道:“你刚才看到的景象,就是我每天身处的世界。” “我行走在彼岸的夹缝之中,既不是神秘,也不是人类。” 唐都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大脑像是生锈了,理解这么短短一句话都要费上百般力气。 所以,应天的这番话,是在告诉他……他是一个被两个世界同时抛弃的人吗? 先不提每天都生活在夹缝中面对那些鬼东西究竟有多掉san,如果不是因为唐都亲眼目睹了那一幕,恐怕他也是不会相信的,这种无人可以言说的孤独感沉重到让他一时不知该对应天说些什么好,但同时他也非常好奇一件事—— 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必须要时刻紧绷精神防止被神秘侵蚀,无法正常生活,只能离群索居孑孓独行,换作一般人,估计早就自杀了吧。 唐都忽然想起之前在神秘老宅他们相遇的时候,应天曾对他说过一句“我想死”,当时真的把他吓了一跳,但近距离接触过后他发现对方其实并没有什么轻生的念头,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份担忧。 但是现在看来…… “你说你不是人类也不是神秘,”唐都说道,“那为什么那些神秘那么怕你?” 应天:“因为我的力量对它们有压制。” 唐都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应天的意思大概是自己比它们强,所以神秘才会因为他而退去,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尤其是当唐都回想起那些触须对自己过分亲昵的动作时。 正常神秘大多是以人类的负面情绪和血肉为食,那些触须却一不吸血二不掉san,倒是有点儿像是本子里画的那些丛林里专挑俊男美女下手的缠绕系植物,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秘。 唐都看了一眼应天,内心的怀疑又被应天脸上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给冲淡了,觉得自己大概率是多想了。 “那,”他思索片刻,又试探性地问道,“你的恋人,我是说那位唐先生,他应该知道这件事吧,他有说什么吗?……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不过这个问题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回答的。” 他真的很想知道,能和应天这种性格和经历的人成为恋人,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并且,在挑明了之后,唐都经常会旁侧敲击地询问其他几个人唐先生曾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试图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拼凑出一个白月光的形象——可惜最后失败了,因为唐都感觉他们每个人嘴里说出来的都不一样。 所以,身为和那位最亲近的人,他很好奇应天会怎么形容对方。 “他说,”应天垂着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唇边隐约带上了一点弧度,这让他冷漠的表情都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起来了,“他也曾独自一人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并且会永远怀念曾经的时光。” “所以,两个人都孤独的话,就不叫孤独了。” 唐都离开应天房间的时候,整个大脑都是浑的。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微笑着和应天互道晚安,又帮他贴心地把房门关上,一路平稳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合衣躺下。 但当灯光熄灭,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时,唐都却控制不住地紧紧攥住了被子的一角。 什么叫“他也曾独自一人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 第50章 老牛吃嫩草 “早……总督阁下, 您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那月看着唐都眼底浓郁的青黑,吓了一跳。 “啊,做了个噩梦, 有点儿没睡好。”唐都揉了揉眼睛, 哈欠连天地说道。 事实上他整宿没睡, 也就天快亮的时候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 罪魁祸首自然是昨天应天对他说的那番话, 唐都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只能思考出三个最有可能的情况: 第一,那位唐先生和他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了,而且大概率他们还是老乡; 第二, 应天知道他穿越的事实, 说这番话是在诈他,不过可能性相对较低; 第三…… “那您要不再回去休息一会儿?”那月问道, “今天海塔尔还在放假, 应该不会有什么紧急公务需要处理吧。” 唐都点了点头:“昨晚我联系了水晶修复的专业师傅, 但他最近没空,要到下周才能过来,所以不急。” “那我先下去用早餐了。” 望着那月离去的背影,唐都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还有第三种可能,也是最荒谬、可能性最小,但目前看来却是最符合事实的一种猜测。 ——他就是那位唐先生。 接下来的几天,唐都没有再单独去找应天。 这位和刚到总督府的辰宵一样, 对于各种集体活动丝毫没有参与意愿, 吃饭什么的也都是叫人送到房间里。但如果唐都派人上去喊他下来, 他也很听话, 就坐在人群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他们,不声不响,却也有问必答。 在给唐觉几人送行的那天晚上,唐都端着酒杯,走到了他的身边。 应天以为他是想在沙发上坐下,看了唐都一眼,默不作声地给他挪了一个位置。 唐都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旁。 “明天,”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白沙沙漏,其中一端就只剩下了几粒沙子,“它应该就能完全流尽了。” “会发生什么?” 他第无数次问出同样的问题。 但这一次,唐都的内心已经有了猜测,不等应天出声便抢着问道:“是会向上次在那座老宅里那样,时光倒流吗?” 应天没有吭声,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喃喃道,直视着前方宴会厅的眼神略有些闪烁,“不过,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中透着一丝尴尬,就跟一觉醒来发现床边趴着一个小屁孩冲你喊爹一样,虽然唐都没有喜当爹,但他已经在其他人的口中多了一个同性伴侣,而且还是连种族都未知的那种——这也是唐都为什么这几天都躲着应天走的原因。 他得好好平复一下内心的情绪,顺便思考一下,究竟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对方。 应天用手指了指他左手小拇指上那月送的戒指。 “这是我的。”他言简意赅道。 唐都微微睁大眼睛。 时空的闭环。 他的脑袋里猛地闪过这一句话,终于明白了这枚戒指的前世今生——它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情报体系的最初建立者是应天,然后应天把戒指送给了他,他“死后”又被那月继承,兜兜转转过去了十几年,那月又将戒指交给了他。 “不对啊,”唐都疑惑道,“那要是我回到过去的话,世上不就有两枚相同的戒指了吗?” 应天摇摇头:“如果我们永不相遇,那戒指会有两枚;但一旦相遇,其中一枚会在宇宙法则的控制下自动消失。” “……那这个‘金苹果’似乎还挺严谨的。” 唐都站起身:“你知道吗,今天海塔尔的图书馆馆长给我发消息了,说我让他查的事情有了结果。之前我们在莫顿区的内河里打捞上来了一块刻有神秘文字的石碑,上面刻着一张半阖着眼的人面和一些传说故事的图案,我让他去查一下有没有相关记载,你知道他告诉我什么吗?” “他说,制作这块石碑的材料,一定是来自荒星Y011的矿石。” 唐都仔细地盯着应天的反应,果然,在听到“荒星Y011”几个字时,长发青年低垂的睫羽猛地轻颤了一下。 他继续说道:“因为那座星球上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神秘力量了,所谓的神秘文字,也就是个特殊点儿的字符而已,自然可以被刻在石碑上记录下来。而至于那张人面,则是当地人普遍供奉的一种信……” “够了!” 应天突然出声道。 “别说了。”他坐在沙发上,十指绞紧,垂着脑袋低声说道。 唐都闭上了嘴巴。 他还记得,唐觉曾在授课时告诉过他,那位天才总督的姓氏是应。 ——和应天一模一样。 本来他只是随口一提,想要看看应天的反应,但这样看来,两人的确是有着密切关系的,说不定应天就是他的曾曾曾孙子……等一下。 “你多大了?”他怀疑地问道。 应天:“…………” 唐都试探性地问道:“有五十了吗?” 应天含糊地说了一个三位数,并且还不是一字打头的,让唐都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他先前还以为,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快五十岁是老牛吃嫩草。 ……现在看来,敢情他才是那颗被老牛狠啃的嫩草。 唐都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望着在宴会厅正中穿着白色西服、扎着白色小辫儿弹奏钢琴的那月,在心里感叹一声不愧是曾经靠着当小白脸收集情报炸军火.库的情报专家,这钢琴水平,起码是专业级别的。 正准备去洗漱间一趟,就听到身后应天用很轻的声音问他: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为了庆祝荒星Y018正式升级为生命星,这几天海塔尔一直在放假,酒吧内、街道上、广场上,随处可见聚在一起狂欢的人们。 就连平日里经常连轴转的唐都,这两天也轻松了许多,今天的送别会上更是被辰宵拉着喝了三大杯红酒,走路都有点儿发飘。 “很开心。”唐都说,唇边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不过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 唐都觉得应天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既像是高兴,又像是哀伤。他耸了耸肩,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别去深究这位的内心比较好。 虽然已经知道了对方可能和“自己”是恋人关系,但就目前来讲,唐都并没有打算和他发展一段感情的想法。 “就和做梦一样。” 在洗漱间的走廊外,唐都站在门边,听到了辰宵说话的声音。 他的脚步一顿,立刻退后一步,将身形隐藏在了墙壁后。 “我看着他和那个家伙坐在沙发上聊天,总觉得……和十几年前那个出租屋里,没有任何区别,还有那个讨人厌的白发小鬼,总是板着脸坐在琴凳上邦邦制造噪音,脸臭的跟别人欠了他几千万星币一样,现在倒也学会虚与委蛇那一套了。” 辰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估计是才刚发作完,怪不得他刚才没有在宴会厅内看到人。 唐都不禁蹙起眉毛,心想最近辰宵这病是不是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刚来总督府的时候,除了那天因为情绪激动发作了一次外,他基本每隔一两天才会有相关症状,但现在这个时间已经缩短到了半天甚至是几个小时,晚上更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唐都亲眼看着辰宵这段时间一点一点消瘦下去,虽然男人的精气神还不错,还是没事儿就喜欢撩拨他一下,但他总觉得,这种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就和熬鹰似的,迟早会把一个身心健康的人都折磨得发疯。 到最后唐都都跟他说,早上和中午除非必要不要再下楼了,多睡一会儿晚点起来也行。 可这家伙反倒倔强地不肯听劝,就跟之前打死也不下楼一样。 没办法,唐都只能叫人把自己的饭菜也一起送到辰宵的卧室里,陪着他吃完中午的一顿,等到晚上在一起下楼和唐觉他们用餐。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索,唐都紧抿着唇,听着唐觉用平淡的声音说道: “你不能再喝酒了。” 辰宵似乎是哼了一声:“就吐了两口血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 “别搞错了,”唐觉说,“我巴不得你这个大麻烦早点儿去死,但你现在别说太子了,就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这么多年下来,多少人对此有想法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死了,谁来压住他们?” 辰宵沙哑着声音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我谢谢你。”唐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恼火,唐都都能想象得出大哥那副对辰宵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了,忍不住低笑一声。 洗漱间内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 唐都干咳一声,硬着头皮站出来:“是我。那个,大哥,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辰宵双手撑在洗手台边,头发和脸颊都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脸色在洗漱间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唇色却是异样的鲜红。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的白发少年,忽然伸出手,将人揽了过来,拇指按在唐都浅色的唇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这辈子,还是初吻吗?”他哑着嗓子问道。 “辰宵!” 唐觉站在他背后,表情恐怖得像是下一秒就能弑君。 但辰宵没搭理他,只是执拗地盯着唐都问道。 唐都:“呃……” 看着少年飘移的视线,辰宵叹了一口气,很有些失望。 “又来晚了。”他砸了一下嘴,不甘心道。 但还没等唐觉忍无可忍地把他从唐都身边拽走,红发男人又再度捂着嘴巴咳嗽起来,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内部的五脏六腑内爆发出来,他甚至都不得不靠把胳膊搭在唐都的肩膀上,来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唐都盯着他指缝间缓缓渗出的鲜血,瞳孔猛地收缩了一瞬。 “医——” “不用,咳咳,不用叫医生。”辰宵挥挥手,制止了他,“很快就好了。” 他踉跄地扑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流冲走指尖的鲜红,抬头望着镜子里狼狈的面容和身后眉头都快拧成死结的唐都,忽然勾唇笑道:“别发愁啦,我明天不就要走了嘛,又不会真死在总督府里。” 唐都的眉心一跳。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攥紧拳头,咬着牙狠狠骂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担心的?” 辰宵似乎是被他骂愣了,表情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唐都已经冷着脸掉头就走了。 “唉等——” 他连水龙头都顾不上关,忙追出去,但唐都的身影已经像是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唐觉从他身后走出来,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活该。” 第51章 他从未如此幸福过 唐都亲自把辰宵和唐觉送到了机场。 在上星舰前, 辰宵表现得有些犹豫,似乎有话想对他讲,但唐都权当没看到。 他后来回去反思了一下,觉得之前那件事的确是自己做得不对。 不能因为这位屈尊在总督府小住了一段时间, 他就傻傻搞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了, 辰宵是什么人?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心思深沉, 喜怒无常, 他用得着自己去可怜? 辰宵可怜巴巴地坐在VIP舱内,隔着雨水冲刷的玻璃,扭着头直勾勾地望着那个站在候机室内的身影,就差把眼珠子贴在星舰窗户上了。 旁边的唐觉翻着一本赛车杂志, 对于他这种丢人的行为选择视而不见。 他们的目的地是第一主星, 整艘星舰上除了他们两人和几十名一无所知的乘客,剩下的全部都是隐藏的安保人员。那月因为要去第六主星, 所以明晚凌晨才出发, 跟他们不是同一次航班。 星舰渐渐升空。 几秒钟后, 漆黑的虫洞打开,星舰开始进行星际跃迁。 望着瞬间空无一物的天空,唐都转身道:“回去吧。” 那月走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体贴地帮他打着伞。 今天的天气很糟糕,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暴雨从昨天晚上一直下到现在。这种程度的暴雨对于海塔尔来说十分罕见, 街道上的排水系统部分已经出现了过载现象, 很多在加紧施工的工地也被迫停工。 唐都站在出口处, 望着房檐上如瀑布般坠落的大雨, 余光忽然注意到街道上一队淋成落汤鸡的老鼠们排成一列,像是发了疯一样往马路中央冲去,然后瞬间被呼啸而过的大卡车碾成了肉泥。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这是……” 那月的声音也凝重了几分:“总督阁下,老鼠对各种极端天气是最为敏.感的生物,前两天总督府门口我也看到了类似的情况,说明海塔尔很有可能要发生地震了。” “但是地震局并没有观测到相关迹象,海塔尔也不位于大陆地震带附近,”唐都说,“你忘了吗,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 有时候,动物会对周围环境的微妙变化更加警觉,这些变化也包括了神秘因子浓度的改变。所以在探索一些未知的星球时,人们也会使用老鼠一类的生物作为神秘的生物探测仪。 那月眉头紧蹙:“所以,之前那个盗窃者的目的,其实就是水晶灵摆?” “十有八九,”唐都肯定道,“像那种大型灵摆,就相当于最精密的钟表,一旦少了一个零件,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就基本等于废了。现在修理师傅还要几天才能抽空过来,我也没办法确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修理师傅都来自同一个家族,是被帝国聘用的专业人士,常年在星际间穿梭奔忙,目前离他们星球最近的一个也隔了近上百光年,所以就算唐都提前预约了也没法插队。 他想了想,对克里斯道:“不回总督府了,去码头。” 像是普通的民用探测仪,最多只能检测出附近方圆十几米内的神秘浓度,并且检测的标准还有上限,整个海塔尔境内,只有总督府内的黄水晶灵摆检测范围能够覆盖整座城市。 不过,就算人类这边的高级探测仪失效了,人鱼族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然而当他们来到码头时,入目所及的景象却让车内所有人都心下一寒。 大海在呼啸的狂风中翻涌起血色的波浪,拍打在岸边的浪涛退去后留下层层如化学污染般的粉红色泡沫,扑鼻的腥气哪怕是坐在车内也能清晰地闻到,厚重的乌云压在海面上,遮掩天幕,仿佛世界末日般压抑。 “为什么没有人来向我报告?” 唐都顾不上被淋湿了,直接从那月手中拿过伞打开车门下了车,全身的衣服都在刹那间被淋了个湿透,但他却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披着雨披的珍妮,质问道:“我不是说了,海边只要一有异常就要第一时间通知总督府吗?” 珍妮的声音在大雨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按着雨披的帽子,表情也很不好看:“总督阁下,我们也没反应过来,两个小时前它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是说,大海是在两个小时内变成这样的?” “对!” 唐都霍然转身,大步走到岸边,把克里斯吓得连忙快步跟上:“少爷,这里现在太危险了!万一被浪卷进去怎么办?” “你忘了我有莎乐美的逆鳞?”唐都蹲下身,随口回答道,“放心,现在没水能淹的死我。” 他伸出手沾了一点咸腥的红色海水,先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皱着眉头尝了一点,脸上的表情刷地一下子变了。 唐都原本以为这是跟他们之前在海底遇到的深海巨人一样,海水因为遭遇神秘污染变成了暗红色类似于血液一样的液体,只是腥臭,但却和真正的血液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现在,舌尖晕开的浓郁甜腥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毫无疑问,这就是鲜血! 克里斯随身携带的联络仪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报告!莫顿区内河出现血色河水……” “报告!多恩区街道上惊现大批鼠潮……” “报告!军营多处分部遭遇苍蝇蚊虫袭击……请求总督府支援!我们现在没有办法解决那么多虫潮……怀疑……是神秘导致……” 在克里斯沉郁的注视下,手中的通讯器闪烁了两下红灯,熄灭了。 “那月,”唐都半跪在码头上,忽然垂着头问道,说话声几乎要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大雨里,“你从前,见过这种景象吗?” 那月安静了片刻,回答道:“见过。” “最后呢?” 唐都盯着海平面消失的地方,眼神执拗地问道。 那月没有说话。 但唐都已经明白了。 能够在一两个小时内在各地造成如此剧烈的异象,除了混沌支配者——并且还是接近于旧神级别的混沌支配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高级神秘能够做到。 这种级别的神秘,人类目前没有任何已知的方法能够解决,最后的结局,无一不是凄惨收场。 这是大陆级别的灾难。 “机场目前还停留着一架星舰,”唐都直起身子,看着那月异色的瞳孔,很认真地对他说,“我记得你是明晚凌晨三点的票,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为了防止神秘力量外溢,我必须要强行关闭机场和一切通航了。” 那月攥了一下拳头,又慢慢松开:“所以呢?总督阁下准备作何打算?” “我会下令航班提前,你回总督府通知侍卫队,先带着他们的家眷一起离开……” “所以,”那月猛地打断他的话,“我在您的心中,就是和那些手无寸铁的家眷们一样需要保护吗?您是不是忘了我还是总督府的外聘神秘处理人员?当初可是您说过的,哪怕我离开也依然给我保留着位置——” “抱歉,我反悔了。”唐都淡淡道。 他移开视线,装作没有看到那月不可置信的眼神。 如果只是普通的高级神秘,哪怕是Q级的混沌支配者,唐都也会同意那月留下来,和自己一起试图收容解决神秘。 但这一次不是的。 唐都点开自己的身份手环,光屏上显示出老国王刚才发给他的一条紧急短讯,这是一段只有半分钟的视频,画面上人鱼族的神秘探测仪正疯狂摇摆着指针,但无论指针如何晃动,它的底线都在混沌支配者的级别之上,甚至一度还超过了,达到了旧神级别。 这是神秘仍在进化的标志。 视频的最后,老国王沧桑地叹了一口气,对唐都请求道:“总督阁下,待会儿我会把我们一族的人鱼幼崽全部送上岸,他们……就拜托您了。” 他没有提到莎乐美。 换位思考一下,唐都很能理解莎乐美的选择。 “我走可以,”那月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但是总督阁下,你必须得跟我一起!” 唐都笑了笑:“我可是星球总督,临阵当逃兵像什么话?” “但是我——” “好了,”出乎那月的预料,面前的白发少年竟然像是长辈一样,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别闹脾气了,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那月张了张嘴巴,他的大脑嗡嗡作响,回忆和现实的两种画面在他眼前不断闪现,几乎让他头晕目眩起来。 但还不等他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克里斯就一手刃切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少爷,这样就好了。” 在把人丢回车后座让司机带回总督府后,他毫不在意自己被淋湿,在滂沱大雨中单膝下跪,任由一串串水珠顺着额前被淋湿成绺的黑发砸落在地。 “请允许我一直陪着您,直到最后一刻吧。” 男人垂着头,轻声对唐都说。 唐都沉默片刻,把手放在了他被浸湿的西装布料上。 他很明白克里斯偏执又疯狂的性格。 他和那月不一样,如果没有缰绳,克里斯就是一条疯狗,他的眼中没有善恶,无论是践踏法律还是人伦道德,与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唐都曾试图让他找到自己热爱的事物,但后来他无奈地发现,克里斯此生在乎的东西,只有一样。 “好。” 克里斯猛地抬头,那张被雨水淋湿的、苍白而狼狈的脸颊上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狂喜,像极了终于得到了神明垂怜的狂热殉道者。 【攻略人物“克里斯”好感度+1】 【好感度】:★★★★(他从未如此幸福过,亲爱的总督阁下) 第52章 命运沙漏 “那位唐先生,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从神秘老宅回来后,忘了曾在哪一次谈话中,唐都曾问过唐觉这样一个问题。 当时唐觉沉默了许久,给出了一个让他略感意外的答案。 “我觉得, ”他慢慢说, “他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他把脸转向窗外, 望着灰白天幕下飘散的雪花, 沉默许久, 忽然问了一个和这个问题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蓝调口琴吗?” 唐都愣了一下:“知道。” 他从前环游世界的时候,在一个偏僻的酒吧里,一位当地小有名气的音乐家教过他吹蓝调口琴。 唐都觉得这种口琴的音色很适合冬日的天气,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玻璃观察世界, 带着淡淡朦胧的感觉, 很适合一个人坐在壁炉边,浅酌一杯回忆往事的时刻。 但他并不常吹。 因为觉得这种音乐有点儿太过孤独了, 尽管他的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孤身一人在流浪, 可蓝调口琴会加重这种孤独感, 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在过去的种种风霜中,难以自拔。 “在我的记忆中,他经常会坐在院子里吹口琴,”唐觉说,“我们平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和他聚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他也经常会出远门,只留下一张纸条,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了, 他的行踪就和他的身世一样神秘。” 唐先生并不是一位严师。 在辰宵的口中, 他是一位有伴侣的成年男人, 两人关系和睦,就像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且美满的家庭一样。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心软,总是会对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更加偏爱。 他的叙述让唐都想起了那种性格像是老好人一样的上班族,唐觉的说法则让他看到了对方独处时的另外一面,而那月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却更令唐都迷惑——因为那月似乎认为唐先生对辰宵操心更多一些,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而这混蛋早早就领悟到了这一点。 总之,奶爸的名头是逃不掉了。 唐都也旁敲侧击地曾问过克里斯,没想到克里斯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他一句话。 “唐先生是和我有过相同经历的人,”他说,“我们都曾见识过真正的地狱。” 唐都原本以为克里斯指的是自己在地下交易所的经历,但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身为星际遗民,被迫流浪遭遇当地人的排斥厌弃,固然是痛苦的;但真正如跗骨之蛆般折磨他们的回忆,永远是那一场毁灭他们家园的末日灾难。 世界天塌地陷,入眼所及之处,大地满目疮痍,唐都甚至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前几天围着自己笑容鲜活的孩子们,脸色惨白地躺在废墟下方,睁着大大的眼睛失去了呼吸,旁边是哭嚎声凄厉的父母家人。 即将修建完成的星际机场在顷刻间被毁于一旦,整洁的街道再度变为了废墟,人们眼中好不容易才燃起的那一点希望火种,在这末日来临前的狂风骤雨中,轻而易举地便被熄灭了。 起初,唐都还在努力调动人手维护治安,派人去各地探查神秘来源;但当他接到帝国中央神秘检测机构紧急发来的传讯时,唐都便彻底明白了—— 这是一场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灾难。 神秘的诞生源头并不在海塔尔,也不在生命星Y018的任意一处地方。 它来自于宇宙星空之中的哈斯塔。 截止目前,帝国中央神秘检测机构对它的评级是: 【W003】 这个序号,代表着帝国建立千年时间,该等级的神秘只出现过两次。 并且,哈斯塔是曾被光辉之书记载过的旧神之一,显然它的实力远不止混沌支配者的等级。这意味着海塔尔所经受的这一切灾难,仅仅是它力量波动的前兆。 它甚至还没有完全“孵化”出来,只是余波,就将他倾注了如此心血的城市和无数人的性命毁于一旦。 在帝国中央神秘检测机构的紧急传讯后,很快,第一主星的政府秘书长林女士也联系上了唐都。 “陛下和唐总督他们现在在哪儿?”她语气焦急地问,显然很清楚唐都和唐觉的关系,“我联系不上他们,不过按照预定行程……” 唐都打断她:“他们已经上星舰了,应该是正在星际跃迁中,放心。” 林鹤律松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就严肃起来,对唐都道:“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这边已经紧急组建了专家团队,预测这次的神秘现象的波及范围会是史无前例的,除了生命星Y018之外,你们周边的其他几座生命星我们也都已经通知人员撤离了,通讯大概还能正常保持半个小时左右,你们的机场停着几艘星舰?” 唐都疲惫地叹息一声:“只有一艘。评测机构的人刚走,我们还没来得及扩建。” 林鹤律沉默了一秒。 “一艘总比没有好。考虑到星际跃迁所需的能量,距离你们最近的机场是荒星Y011的星际机场,虽然它平时不允许对外开放,但我们会通知他们开放并清空机场地面的。”林鹤律用飞快的语速对他说。 危急关头,这位干练的职业女性充分表现出了她的能力。 “星舰跃迁到荒星Y011需要五十分钟,专家组认为超过一个小时后再开放虫洞,神秘会有百分之六十五以上几率经由虫洞转移,也就是说,你只能开放一次航班。” “唐总督,”她低声道,“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有些过分残忍了,但我还是希望您能果断一些,我从前也当过总督,所以我希望您能明白,生死面前,没有人人平等。” “年龄、学识、性别、地位……这些都是评判标准,生命本身就是有价值的。” 唐都面色冷淡:“我知道了。这边情况紧急,抱歉,就先挂了。” 他知道林鹤律说得其实没错,但望着外面城市倾塌的废墟和一个个如泡沫般轻易破碎的家庭,再听到这些话,他一时竟有些反胃。 或许在这次事件之后,他们都会变成统计死亡人数时纸上一笔带过的轻飘飘数据,但是对于现在的唐都来说,毫无疑问,这些死去的冤魂都会变成他的罪孽。 但有些选择,他必须做,也必须由他来做。 因为他知道,再过不久,潮汐、海啸、地震、风暴、火山爆发将席卷整个大陆板块,生命星Y018会沦为真正的人间炼狱。 除了放弃,他别无他法。 唐都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哑声命令道:“让所有救灾人员都回来,优先撤离当地居民。” 一艘星舰的承载能力有限,海塔尔大半的居民都涌到了机场。 然而,真正能登上那艘诺亚方舟的人却不足百分之一。 生死之际,乱象丛生,到处是谩骂哭嚎和肢体冲突,泰坦尼克号的礼让只存在于电影之中,历史上真实发生的故事,远比人们歌颂的要残酷。 再没有什么礼义廉耻道德公平,所有人都想活下去,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他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这唯一一线生机。 唐都带着人手匆匆赶到,军队的到来终于让混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人群中压抑的啜泣与婴儿憋闷的啼哭——因为唐都很明确地告诉了他们,哪怕只让未满十八岁的孩子登舰,名额很有可能都不够。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唐都声音沙哑地说,“是我忽视了临近星球对我们的影响,如果我早点儿派人去探查……” “您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小唐总督。”一位老妇人忽然插话道。 在一众愁苦绝望的人群中,她饱经风霜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了一抹豁达的笑容。 兴许是活到这个年纪早就看开了,她还安慰唐都道:“这种事情,哪怕提前知道又能怎么办呢?人祸还能避开,像是神秘这种天灾,那就躲也躲不了啦。” 但有人边哭边道:“我还年轻,我可不想死!” “就是!” “凭什么啊,我们那么努力生活,工作赚钱,神秘一来,就什么都没了……” 现场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不少没资格登舰的成年人当场痛哭失声,还有被迫和孩子分开的父母在下面嚎啕大哭,星舰内部的一群未成年更是又哭又闹。里面的想出去,外面的想进去,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军人们,个个的眼睛也都泛着红血丝。 因为这里面也有他们的亲人,在最后时刻,他们甚至无法与家人团聚,大部分人,就连他们的安危都无法确认。 最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大吼一声:“老子也要上去!”扒开挡在他面前的士兵就要往星舰的入口处硬冲。 见状,底下的人群顿时蠢蠢欲动起来,到了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不考虑所有人都上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上不了,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唐都疲惫地叹息一声。 “克里斯。” 一直脊背挺直背着双手、安静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克里斯从容举枪,瞄准那人的小腿,精准地扣下了扳机。 “呯!” 枪响让所有热血上头的人们浑身一寒,纷纷停下动作,扭头惊恐地朝他们望过来。中枪的那人惨叫一声,从台阶上咕噜噜地滚了下来,抱着腿大声哀嚎着。 除了的惨叫声外,机场内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唐都冷声道:“我说了,只有未满十八岁、无犯罪记录的青少年和孕妇允许登舰。” 曾经那些投向他的热切目光沾染上了恐惧和憎恨的色彩,但唐都不在乎。 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让人和附近其他生命星沟通,看看能不能调几艘多余的星舰过来,”唐都说,虽然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周边也都在撤离,“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有结果,如果到最后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会留下,陪着大家直到最后。” 人群静默地望着站在台上的白发少年。 直到现在,很多人才发现,尽管他们不甘于自己如此年轻、还有着大好人生就必须要步入死亡,但唐都的年纪甚至比他们还要小,他出身显赫,地位崇高,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星球总督,光辉灿烂人生才是真的刚刚开始。 人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松弛的态度。 很多人慢慢接受了事实,开始和身旁的家人一一拥抱着告别,不少姑娘还听到了来自爱人的告白,一边红着脸一边流泪,只能不停地狼狈地用手擦着眼泪,样子却比平时精心打扮的模样更美。 唐都盘膝在高台上坐下。 “你们也去陪陪家人吧。”他对那些士兵说道。 因为星舰的舱门已经关闭,现场也不用再维持什么秩序了。 看着那些士兵们放下武器,向家人们狂奔而去,唐都心想,如果这是游戏的话,哪怕自己打出了BE结局,应该也没有糟糕到底吧。 就是不知道大哥他们会怎么想了。 大约是会伤心的吧。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他们会像怀念唐先生一样怀念他吗? “少爷。”克里斯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男人躬下身,轻声问他,“要回总督府吗?到下午茶时间了。” “开车应该走不了吧,”末日当前,这个建议听上去颇为离谱,但唐都倒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不过机场离总督府也不算多远,走着回去一个小时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跳下高台,忽然想到雷蒙德他们应该也会回总督府,心情一下子就明亮了不少。 还有应天,他现在在哪儿呢? 不知道为什么,唐都总觉得,哪怕生命星Y018真的毁灭了,应天应该也是不会有事的。 毕竟是活了那么多年的老妖怪,这种事情早就见多识广了吧。 他笑了笑,在星舰起飞的狂风中刚准备对克里斯说些什么,忽然余光注意到站在星舰入口处的那道瘦削身影,顿时脸色一变。 下方的人群传来一阵压低的惊呼,没人知道那个白发青年为什么会在星舰上,又为什么会趁着起飞的时候打开舱门,故意暴露自己的存在。 唐都猛地扭头望向克里斯,他记得在把那月送到星舰上时,自己还特意叮嘱过克里斯别忘了给那月喂一片安眠药让他多睡一会儿。 “到底是怎么……唔!” 他突然感觉后颈传来一道细微的刺痛,不可置信地瞪向克里斯,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克里斯漆黑温和的眼眸内倒映着自己踉跄的身影,和男人轻轻嚅动的唇: “抱歉,少爷。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反您的命令。” 唐都闭上眼睛,倒在了克里斯的怀里。 几乎是同时,那月抛下悬索,顺着绳子从星舰上跳了下来。 因为舱门被强行打开,星舰起飞后就一直悬停在半空中,那月落地时惊起周围人的一阵尖叫,所有人都跟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让出自己的名额。 不过…… 他自愿离开,就意味着星舰上又多出了一个空位。 原本已经认命的人们眼神再度热切起来,但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去够那条悬索,因为大家很清楚,就算爬上去了肯定也会被后面的人拽下来。 “麻烦大家了。”那月说,“刚才外面的对话我全程都听见了,相信对于最后一个位置的归属,各位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现场一时无人说话。 克里斯把怀中的少年抱起来,他所到之处,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没有人对这个人选有任何异议,甚至还有不少人留恋地伸出手,想去摸唐都垂在身侧的手和他如霜雪般苍白柔软的头发。 ‘要好好活下来。’ ‘别忘了我们啊,小唐总督。’ ‘如果可能的话,等一切结束后,再回来看看我们吧。’ 这是海塔尔人民对他无声的祝福。 唐都的侧脸靠在克里斯胸前西装的布料上,样子宛若熟睡,但显然他睡得并不安稳,呼吸频率急促,眉头处显现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似乎用尽了一切力气想要从喉咙里挤出回应,但最终却只有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 不要…… 那月从克里斯手中接过他,将绳索绑在了唐都的腰上。 他抬头和星舰上的副驾驶对视了一眼,点点头,上面的人心领神会,把唐都一点一点拉了上去。 星舰舱门重新关闭,跃迁的虫洞终于打开。 “情况如何。” 那月走到人群外,点开身份手环,唐觉凝重的脸出现在了微缩光屏上,旁边是同样面色沉郁的辰宵。他朝两人点点头:“他已经上星舰了。” 两人看上去同时松了一口气。 “等一下,你在哪里?”唐觉突然注意到那月周围的环境,“你没有在星舰上吗?” “啊,位置不够,我就下来了。”那月用轻快的语气道。 “…………” “我就说这小子是个天生坏种,心机的很,”辰宵沉默片刻,精准点评道,“这下好了,唐都这辈子都忘不掉他了。” 唐觉阴沉道:“闭嘴。” 他们都没有对那月的行为表示任何异议,因为无论他们任何一人身处于当时的情况下,都会和他做出相同的选择。 “随你们怎么说吧,”那月的唇边勾起一丝弧度,“反正我现在高兴的很。” 辰宵挑眉:“快死了还这么高兴?” “死亡对于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需要恐惧的事情,”那月轻笑着道,“反倒是你们这些需要处理后续烂摊子的,接下来估计要焦头烂额了。” 辰宵:“……啧。” 还真被他说中了。 唐觉也有点儿头疼,别的倒还好,关键是等唐都醒了要怎么跟他解释,这的确是个大麻烦。 “对了,克里斯是跟你在一起吧?”在剧烈的晃动和爆炸声中,他忽然问道,“应天呢?” 人群的尖叫盖过了联络的声音,那月因为吸入了灰尘,本就脆弱的肺更是雪上加霜。 他一遍咳嗽一遍艰难地从废墟里爬出来,远离了房屋倾塌的地方,找了一个空地对他们说:“不知道,今天出门就没看到他。所以我总觉得这场灾难从头到尾都透着猫腻,你们最好查一查,背后有没有那些神秘教团的手笔。” “这可是W级别的神秘,那些教团残党早就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辰宵还是把那月的话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 在送走了唐都之后,克里斯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总督府内。 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厅现在已经倾倒了三分之一,黄水晶灵摆的零件滚落一地,就连克里斯在进入大厅时也被落下的砖石砸到了肩膀。 他果断地把枪换了一只手,在剧烈的震动中顺着台阶爬到了二楼。 “你果然在这儿。” 房间内,长发青年正静静地站在窗口处,注视着外面如末日般的景象,手里还握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白沙沙漏。 其中一端的白沙已经见了底。 克里斯咬了咬牙,压抑着怒气,厉声质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应天微微转身。 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克里斯的满腔怒火一下子噎住了。 长发青年的脸颊、脖颈上不断闪烁浮现着浅金色的神秘文字,包括他手套和袖口的连接处,也都隐隐泛着金光。 他紧抿着唇,面色惨白如纸,额头因为疼痛渗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而青年扣在窗台边的五指,更是已经深深嵌入了坚硬的石料内。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尽管如此,他依旧平静地反问道。 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克里斯顿了一下,语气依然不怎么好:“这次的神秘,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应天没有回答他,只是重新看向窗外。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 “……羡慕什么?” “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毫无顾忌地陪在他身边。”应天低声道,他无时无刻不在控制自己,只是远远地看着唐都和其他人相处,但嫉妒却像是毒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 “明明……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你们付出了多少。” 克里斯立刻问道:“你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 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应天很快就恢复了之前那副淡漠的样子。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黑色的圆圈,黑暗如波浪般翻涌,顷刻间便吞没了他的半边身子。克里斯瞳孔一缩: “别想跑!” 但他到底是完了一步,再加上扯动了肩膀上的伤口,克里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应天在自己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让我们过去再见吧。” 第53章 荒星Y011 “有时候, 我觉得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女人坐在窗边,她彻夜未眠,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用梦游一样的语气轻声说道。 她苍白的脸颊正对着窗外稀薄的日光, 瞳孔微微涣散, 找不到焦点。 唐都坐在她对面, 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这是他们离开生命星Y018的——哦对不起, 现在又是荒星Y018了, 总之,在星舰降落在荒星Y011上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他们和荒星Y018上的所有通讯设备早在三天前便已经断联,没人知道现在那座星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了防止哈斯塔继续在周边星域造成破坏, 帝国已经派出军队对其实施了封锁,但他们也不敢接近神秘现象的中心地带, 因为这毫无疑问是找死的行为。 并且, 就在几个小时前, 军队传来消息,他们的观测员探测到了一场宇宙风暴的存在,它诞生的位置正好位于荒星Y018的附近。 而这场风暴的强度,足以将整个星球都瞬间撕碎,化为宇宙中的尘埃。 唐都从未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活下来了,而那月留在了那颗星球上。 还有克里斯和雷蒙德, 侍卫队那些会在餐桌上咋咋呼呼起哄的年轻人, 傍晚广场上跳舞的漂亮姑娘和小伙子们, 政府部门里勤勤恳恳熬夜写材料的打工人, 街边卖各种热腾腾小吃的慈祥奶奶…… 他只是睡了一觉,他们就都不在了。 其实在醒来的那一刻,唐都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没有睡觉,直到千里迢迢赶来的唐觉敲响了他的房门。 “去吃点东西,”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还不能倒下,星舰上的几千个孩子都在等着你安排,还有雷蒙德的妻子,医生说她如果再这样剧烈孕吐下去,十有八九孩子会保不住。” 半分钟后,唐都打开了门。 在看到白发少年苍白憔悴的模样,和那双布满血丝的蓝色双眸时,唐觉真的差一点点就心软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对于唐都来说有多残忍。 但唐都只是抹了一把脸,用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粗粝声音低声道:“大哥,有水吗?” 他简单地吃了一点流食,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来到了雷蒙德妻子的临时住处——之所以是临时,因为事发突然,荒星Y011根本没有太多地方腾给那么多星际遗民居住,只能先把一些公共场所腾出来,搭了几百个临时简易房安置他们。 听唐觉的意思,很可能后续还要送走一批,以减轻当地总督府的财政压力。 唐都讽刺地想,没想到居然有一天,生活在他领地上的孩子们也会被迫成为星际遗民,在星际间到处流浪。 “总督阁下。” 女人轻柔的声音让他从回忆中惊醒,唐都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怎么了?” 她的肚子已经有四五个月大了,看上去却比上次唐都见到的模样瘦了一轮,脸颊都有些凹陷,眼底浮现着浓浓的青黑,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眸现在也蒙上了一层灰暗:“我听他们说,这里是个没有神秘的星球,是这样的吗?” 唐都点了点头。 “您刚才问我,要不要去第一主星生活,”女人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打算留在这里了。” 唐都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他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是吗,那也挺好的。” 身为母亲,她们的想法似乎都是一致的。 对于孩子,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 接下来唐都又去安置处看了一眼那些孩子,大概是前两天都已经耗尽了体力,现在哭闹的孩子已经不多了。十几岁稍大一点的,开始自觉照顾小的,小一点的孩子们就抱着当地政府免费发的玩偶,用一种惶然无措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唐都给他们送了一点糖果之类的零食,又带来了几百本故事书,告诉他们这里的生活只是暂时的,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孩子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没有提出质疑。 “总督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临走时,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拽住了他的裤脚,小心翼翼地问道。 唐都的脚步顿了一下,旁边立刻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把她抱走了,连声向他道歉:“对不起总督阁下,这是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唐都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起身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跟着他一起来的人立马扶住他,这人是唐觉的手下。 他紧张地问道:“小唐总督,您还好吧?是不是低血糖?我就说嘛,您一天下来只吃那点儿东西根本撑不住的。” 唐都想说自己没事儿,只是起身太快头晕了一下而已,但他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摆了摆手,脚步虚浮地回到了车上。 荒星Y011的街边有很多老旧的古建筑,这是在整个帝国范围内都不常见的。因为哪怕是在有皇室居住的第一主星,由于神秘现象的普遍发生,很多建筑物也是拆了建建了拆,根本留存不到上百年。 这里虽然是荒星,但却因为它与众不同的环境,人们生活的大多惬意而安宁。 自那场传说中的大灾难发生后,整个星球已经近两百多年没有神秘现象诞生了,绝大部分当地人甚至连神秘是什么都不知道。 因此,在看到从荒星Y018的星际遗民时,他们的眼中更多的是同情和对神秘的好奇,但却很难对这些孩子们的经历感同身受。 对于他们来说,日常生活中唯一能接触到的“神秘”,就是那片覆盖了方圆几千里的黑雾区域。只是它对人类真正的损害几乎为零,尽管这些年一直有胆大包天的冒险者试图进入其中,但无一例外,最后都会像是梦游一样,糊里糊涂地就转出来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正在开车的唐觉手下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唐都是在问自己,忙回答道:“没有了,本来按照规定,您身为星球总督,在灾难发生后需要第一时间赶往第一主星向陛下进行汇报检讨,但是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别的不用考虑太多。” 唐都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实在是太累了。 精神上,身体上,无一不已经濒临极限。然而他的大脑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就像是垂死的病人又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只能在生死的边缘痛苦挣扎,唐都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他恨不得现在就晕死过去,可事实是在车子到达目的地之后,他只是木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星网,自虐似的翻起了各种关于荒星Y018的新闻报道。 【滴,检测到宿主血压异常,呼吸频率过快,心脏超负荷】 【正在启动自我保护机制……】 唐都迷迷糊糊地想,系统不是只负责修复物理伤害吗?什么时候心脏问题也归它管了? 但下一秒,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觉唐都睡了很长时间,中途,他还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与系统无关,纯粹是他自己过去的回忆。 “滴滴,滴滴,滴滴滴……” 熟悉的心电监护仪声响,一开始唐都也以为又是哪个人的回溯梦境,但后来,在看到那个坐在床边板凳上低头削苹果、连脚都还够不到地的小小身影时,他才明白,原来这是自己的梦。 那个男孩,就是小时候的他。 他慢慢走近,看着那个躺在床上偏头注视着“自己”的苍老女人,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几十年没有再见到过她了。 甚至看着她的样子,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她是他的养母。 她的年纪其实也并没有多大,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因为常年操劳有着六十几岁的面容。唐都低头看着她放在身侧的手,粗糙黝黑,满是老茧,一点儿也不像个女人的手。 但就是这双手,把他从福利院牵了回去,给了他一个家,又小心翼翼地捏着绣花针穿针引线,给当时换了环境后每晚都睡不着的自己,缝了一个丑丑的蓝色鲨鱼小枕头。 “小枕。” 听到她的呼唤声,坐在病床边上的男孩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用小刀切了一小块苹果,递到她的嘴边。 “吃。”男孩言简意赅道。 她一辈子没有结婚,本来打算后半生都和唐都相依为命,谁知道养了小孩才知道花销有多大,一天打两份工还有一个临时兼职,身体出了问题也不敢告诉别人,最后在工作岗位上晕倒送进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自她离开后,唐都在这世上就再没有了归处。 他没有再被领养,在福利院一直呆到了十八岁,大学毕业后,他就带着自己勤工俭学买的第一台相机,毫不留恋地踏上了这场持续一生的孤独旅程。 女人微微抬起头,费劲地把那块只有指甲盖大的苹果块含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她现在吃不了太多东西,因为喉咙里全是化疗导致的血泡,哪怕是吃流食都会刺痛无比。但是她知道唐都其实很喜欢吃苹果,只是觉得水果太奢侈了,一直舍不得开口让她买。 但现在她病了。 病人就是要吃好东西,所以她会努力让自己吃一点,剩下的,就都是唐都的了。 果然,在给她喂完了一小片后,男孩便板着脸道:“你不能再吃了,否则又要跟上次一样吃不下饭了。” 她含笑看着他,对男孩的小心思看得明白,但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 “好,那小枕你把苹果吃完吧。” 男孩矜持地点点头,举起苹果,“啊呜”啃了一大口。 唐都站在旁边,忍不住深深捂住了脸。 原来自己当初这么没出息的吗? 只是一个苹果而已…… 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果篮,里面的水果都很便宜,苹果占多数,不过看上去都还挺水灵的,丝带蝴蝶结一扎,倒也勉强能算得上是表面光鲜。 这是女人亲戚送来的,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这帮亲戚,算是把世态炎凉表演了个活灵活现。 明明知道女人住院后他们家已经没有经济来源了,来看望时却全程不提钱,只是一直有意无意地问老家那间房她打算怎么办,在得知她居然打算把老家的房子给养子之后,更是怒气冲天差点儿当场翻脸,呆了没十分钟就敷衍一句匆匆离开,从此再没出现过。 唐都想着上辈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原本因为看到养母激动的表情也不禁淡漠了几分。 病房外的天色渐渐黑了,男孩翻开书包,准备把今天的作业写了。但平时一向督促他学习的女人,今天却罕见地问他:“这周末老师留的作业多吗?” 唐都呼吸一窒,攥紧了拳头。 居然是那一天…… 男孩也愣了一下,摇摇头:“不多,大部分我都已经在学校写完了。” “那就好,”女人握住他的手,“陪我说说话吧,儿子。” 男孩坐在座位上,有些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身子,他一向面子薄,所以被领养到现在都没叫过女人一声妈。但他却默认了儿子这个称呼,说:“好吧。” 唐都扭开头去,他望着医院的墙壁,不忍心再听接下来的对话。 “之前我让你背的那串十六位数字和密码,你背下来了吗?” “背了。那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问道: “我住院之前家里水池里的那块肉,你有放冰箱吧?吃了没?” 男孩的眼神漂移了一瞬:“吃,吃了。” 其实他早就忘了,等发现的时候早就臭了。 看到他的表情,女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可惜了,那块肉那么好,平时都舍不得吃,本来是打算在你生日的时候红烧的。” “一块肉而已,等你病好了再买呗。”男孩晃了晃腿,满不在乎道。 女人笑了笑:“也是。” 说了一会儿话,她似乎是有点儿困倦了,见状,男孩便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一副老成的模样教训她:“你别说话了,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女人却还舍不得睡,她还想再跟儿子多说几句话,余光注意到放在床头的果篮,她说:“那这个苹果你要记得吃,别再跟肉一样,全都放坏了。” “知——道——啦,”男孩拖长了声音道,“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削一个嘛,哪里会浪费。你今天好啰嗦唉,是喉咙好点儿了吗?” “是啊。”女人笑着望向他,“而且当妈的啰嗦点儿怎么了。” 男孩嘟囔了一声:“你又不是我亲妈。” 唐都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扇自己一巴掌,对女人说出这句话,这是他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后,女人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病房里陷入了寂静,男孩有些不安地咬了咬下唇,似乎是想要道歉,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我……” “没事,”女人朝他淡淡笑了笑,“你没说错,我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不过,不管你怎么想,你永远是我儿子。” 男孩的脸颊浮现出两团晕红,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不好意思,他欲盖弥彰地把书包扯过来趴在上面,脑袋深深地迈进臂弯里:“我困了,睡一会儿!” 女人轻笑起来,伸出粗糙的大手,慢慢抚摸着男孩的头发。 唐都仍记得这种感觉,母亲温热的指尖摩挲过头皮的穴位,放松了身躯,精神像是漂浮在云端一样。 这是他一辈子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直到夜幕降临,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照亮了昏暗的病房。 猛地打开的病房门惊醒了趴在病床边的男孩,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医生和护士紧张地忙碌着,在突然亮堂起来的病房里脚步匆匆地来回走动。 那天晚上,除了从学校带回来的书包外,他把果篮也拎了回去。 离开医院,坐公交到站,再走一段长长的夜路,回家。 他踩在板凳上,把剩下的七个苹果全部都洗了出来,然后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对着深夜的中老年保健品推销广告,流着眼泪啃完了七个大苹果。 吃到最后,男孩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原本脆生生的清甜味道现在几乎让他反胃,唐都毫不意外地看着男孩抱着垃圾桶吐了个稀里哗啦,有些遗憾地想,这些苹果到底还是浪费了。 这也是他现在极度讨厌苹果的原因,吃伤了,没办法。 话说,这个梦是不是有点儿太长了? 唐都漫无目的地想,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他应该梦到的是那月他们才对,这家伙之前还说要教他占星术呢,结果却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小枕。” “哎。”唐都下意识应了一声,等转过身看到女人时,他瞪大了眼睛,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 女人把灰白的头发别在耳后,抿着唇笑了一下,伸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感受到这个带着温度的拥抱,唐都的大脑瞬间变成了一团浆糊,这种时候他根本没办法思考,这些年来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颤抖着唇喊道:“妈……”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妈,”女人笑道,“没想到小时候这么倔,长大了倒是变贴心了。你现在过得好吗?” 如果是几天前,唐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自己过得很好,而且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但是现在他只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女人大概什么都明白,她叹息一声,把唐都更紧地搂在了怀里。 “都过去了,”她拍着唐都的背,低声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小枕,妈妈都知道。” 唐都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痛哭失声了。 “妈妈,我真的,”他哽咽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它……就是神秘,它真的不讲道理,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我就是个废物,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泣不成声:“上辈子也是,你一走之后,那些亲戚就都来了,我守不住你留给我的房子,只能回福利院,其他孩子还嘲笑我是丧门星,我不想跟他们玩,就一个人跑出去在城市里溜达,所,所以后来我成了摄影师。”他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我去了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也拿了很多奖,每拍一张好照片我都会烧给你,你有看到吗?” 女人摸着他的头发,就和小时候一样:“嗯,看到了,我儿子真的很厉害。” “我一点儿都不厉害……”唐都喃喃道,“妈妈,我是不是做的很糟糕?” “没有。” 女人捧起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你是我儿子,怎么会差?你从小就喜欢把自己逼太紧,有什么事儿总是喜欢憋在心里,发泄出来就好了。” “可是发泄也改变不了事实。” “有时候,情况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坏,”女人朝他微笑,“你看,我之所以来到你面前,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原因?” 唐都红着眼睛道:“不是因为我在做梦吗?” “呆小子,人哪有这么做梦的,”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是因为思念啊。” 唐都听得一头雾水,这跟思念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他无意间点亮了通灵的本事? “你刚才不都说了吗,神秘是不讲道理的,”女人说,“所以你不能从人类的角度去评判它,它是一股中性的力量,在剥夺人类生命的同时,当然也会创造人类口中的‘奇迹’。” “生活在这个复杂危险的宇宙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保持理性思考,去想,去判断,去思索隐藏在一切现象后的‘为什么’,永远坚定你属于人类的那颗心。这样的话,无论是怎样的灾祸都无法击垮你,最后胜利的人,也只会是你。” 唐都听得似懂非懂。 但有一点他很是在意,于是急切地问道:“你说你是因为思念出现的,那只要我一直想着你,你就会在梦中和我见面吗?” “呆小子,”女人点了点他的额头,声音温柔,“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呢。” 唐都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但他还没有从女人口中得到答案,梦就醒了。 唐都怅然若失地睁开双眼,看到长发青年正附身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的距离近到几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热度,应天的一只手甚至还覆在他的侧脸上,注意到唐都因为紧张而微缩的瞳孔,他平静地收回手,直起身子道: “你在哭。” 唐都的颈窝被他冰凉的发丝搞得有些痒痒的,恍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应天是在向他解释这个姿势的原因。 他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擦去满脸的泪痕,闷声问道: “你是怎么来的?” 星舰上可再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应天只可能是自己离开荒星Y018的。 “我说过,我不是纯粹的人类。” 多么万金油的回答。 唐都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他有些尖锐甚至是迁怒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带其他人一起走?是做不到吗?” 面对应天,他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幸好长发青年永远是那一副波澜不惊地模样,他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确做不到,在唐都哑然的表情中,又淡淡道: “你刚才,一直在喊‘妈妈’。” 唐都的脸微微涨红,他瞪着对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憋出一句质问:“谁允许你随便进我房间的?” 应天看着白发少年倔强瞪视自己的模样,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只受了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正龇牙咧嘴地冲陌生的闯入者发起威慑。 如果那个管家在这里,他也会是这样一副敌视的模样吗? 他放在床单上的五指轻颤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应天甚至想,算了吧。 就这样就好了。 没有其他人打扰,那些人愿意为唐都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到。 他可以每个清晨帮少年换上熨烫好的衣服,蹲下身为他系好鞋带,准备营养齐全的美味饭食,将住处打扫得一尘不染; 他还可以让唐都不再为那些公务和琐事而烦恼,彻底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午夜梦回因为噩梦而惊醒时,将人搂在怀里,温柔地吻去少年眼角残余的泪痕,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哄着他入睡。 就这样吧。 潜移默化地淡去那些曾经的阴影,一点一点地领着他走出过去的回忆,在这个星球上重新开始崭新的生活。 他们可以向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尽情相拥,从日出相伴到日落,任世界天翻地覆。 无论如何,他都有办法护住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不被打扰,百年的幸福时光,已经足够慰藉他漫长无涯的一生了。 哪怕最终还是要独自一人面对看不到边际的孤寂黑暗,至少,孤独的时候,他还可以咀嚼这份思念。 唐都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应天居然思考了这么多,他只感觉面前长发青年的气质一下子变得比先前冷淡了许多,望向自己的目光却专注地让他脊背发麻。 “你……”他谨慎地说了一个字,但可能是因为刚才梦里哭得太厉害了,刚一眨眼,就又有一颗眼泪掉了下来。 当着人家的面哭实在是丢人,唐都立刻捂住眼睛:“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去洗把脸再跟你说话。” 但应天却依然像跟柱子一样,呆在他床边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体一动不动。 唐都有点儿恼火:“我说,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儿私人空间吗?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不好吗?” 应天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和霜白睫毛上颤动的晶莹泪珠,白发少年现在的模样是难得一见的脆弱,哪怕是应天,也从未见过他哭得如此伤心的样子。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荒星Y011的故事,你应该已经听过了吧。”他说。 唐都都快被他气笑了,这人的情商是不是为负,怎么能在他已经明确说出让人离开的话之后,还能这么自说自话地开始跟他聊天的? “是啊,所以呢?”他硬邦邦地反问道。 “这里是我的故乡。”应天说。 唐都安静了一秒。 “所以,你的确是那位应总督的后代了?” 应天微微点头:“他是我父亲。” 唐都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老古董究竟活了多少年,他忽然释然了不少,都说三年一代沟,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老人家,不太会看人眼色也是正常的。 “突然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应天轻声道,“这个星球是特殊的,它的所有神秘力量,全都集中在那团黑雾的中心地带。那里埋葬着我父亲的心脏,如果你去,黑雾不会阻拦你。” 他把那个白沙沙漏放在了唐都的枕边。 在少年愣怔的表情中,应天说出了让他瞳孔地震的一番话: “最高级的神秘,拥有逆转时间的力量。” 唐都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急切地抓住他的领子,连声问道:“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可以回到过去改变一切吗?到时候这场灾祸就不会发生了,是不是?” 烟灰的眼瞳倒映着白发少年狂喜的面容,应天的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但他还是朝着唐都很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脑海中的温情画面刹那间破碎,在唐都惊诧的目光中,应天忽然伸出手,颤抖着,紧紧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不顾唐都的挣扎,五指穿过少年的发丝,呼吸急促而痛苦,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奔赴。 “对不起。” 应天闭上眼睛,哑声道。 他清楚地知道,无论再轮回多少次,唐都一定都会义无反顾地做出同样的选择;也深刻地明白,当他踏上这条满是荆棘的道路时,哪怕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再为他遮风挡雨。 他会成为他们所有人的伞,从一切的开始,直到时光的尽头。 第54章 短发应天 “回家里来吧。” 在临走前, 唐觉对他说。 身为第一主星总督,帝国境内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唐觉不可能不回去坐镇。 “不了,大哥。”唐都朝他笑笑, 在孩子们的事情基本处理完后, 他的精神头看上去比前两天好多了, “一路顺风, 到了记得联系我。” 但唐觉显然还是对他放不下心来:“老宅那边的房子我每天都有让人打扫, 房间的布置也和你小时候一样,我把钥匙给你,想回去的话随时可以,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嗯。” 唐家老宅的位置并不在第一主星, 而是第二主星某个风景秀丽的山谷内。 但唐都并不觉得那个从未到过的陌生地方能算作是家, 尽管唐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再一次送走了唐觉,唐都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相信大哥一定也和他有相同的感受, 只是外表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毕竟无论是克里斯、雷蒙德还是那月, 对于唐觉来说, 无论关系入喉,都是在生命中占据了重要一部分回忆的故人。 回去之后,唐都打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毫不意外地发现应天还在。 应天坐在窗边,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唐都瞥了一眼,发现似乎是一位有名诗人的诗集。但他并没有在看, 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外面的街道。 听到声音, 他扭头看向了唐都。 “你说这里是你的故乡, ”唐都走到桌边,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吗?我记得应总督的后代有一支还没断绝,现在还成了当地的富豪家族,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那是我弟弟的后代。”应天合上书放在一旁,淡淡道,“于我来说,和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还有个弟弟?” 唐都稍稍惊讶了一下,不过其实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举起杯子递到嘴边,刚抿了一口,余光就注意到应天靠放在墙边的那把海神之剑和深海提灯,窗台上还摆着他之前经常用的神秘探测罗盘,顿时一口热水直接喷了出来。 “你居然把这玩意儿也一起带出来了!?” “会有用的。”应天说。 “是啊,”唐都恹恹道,垂眸盯着自己短了一截的袖口,“我最近确实长高了一截,拿海神之剑应该也比以前要轻松一点了。” “但是我已经不打算当总督了,还有那些跟神秘沾边的东西,一概不碰。” 应天没有对他的这番说辞表示任何意见,但唐都看到那双静静望着自己、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灰色眼眸,忽然就有点儿不爽起来。 “陪我去街上逛逛吧。”他对应天说。 这两天应天要么呆在他的房间里,要么就和之前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旦有人进来也是溜得比兔子都快。唐都都怀疑这位是近乡情怯不敢出门见人了,所以才会故意这么提议。 果然,一听到出门,应天的脸上就露出了犹疑的神情。 “这都两百年过去了,还有人能认识你吗?”唐都挑衅他,“难不成当初你在荒星Y011还是个名人?” 最后,应天到底还是被他拽出了门。 午后灿烂的阳光下,长发青年随着唐都一起走出狭长的小巷,他默默地拉高防风衣的领口,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跟个久不出门的社恐一样。 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龟壳里的模样,唐都一直阴云密布的心情也稍稍愉快了一些。 人类的快乐果然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他想。 他们去了这附近最大的集市,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小家电、蔬菜瓜果、书籍画册、各种纪念饰品,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地。扑面而来的亲切感让唐都兴致颇高,一时间也顾不上身边存在感约等于无的应天了。 “老板,这是什么?”他蹲下身,指着一个石雕像问道。 这里基本上每个摊位都摆放着类似的石雕像,虽然大小不同,但整体形状大同小异,都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瘦长人形,有些会在额头上刻一个眼睛,眼睛的状态或睁或闭,唐都猜测这可能是代表着神明不同的状态。 “这是我们当地人信奉的神,”摊主大妈热情向他介绍道,“你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里以前很少有外人来的,最近几年稍微多一点,因为没有神秘,所以安全嘛,很多外面的人都选择来我们这里定居了。要买一个吗?带在身上可以保平安的哦。” 唐都点点头:“所以这是你们的守护神?” “不,是凶神。” 应天突然的插话让唐都和摊主大妈都愣了一下,摊主大妈拧起眉毛:“喂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说话的呢?” “不信你可以去其他地方问,”应天没有理会她怒气冲冲的质问,只是用平淡的语气对唐都说道,“当地人都知道这是凶神,她只是为了卖东西给你,才会这么说的。” “我本来也没打算买。” 唐都站起身,总觉得应天的态度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刚才拿着那个石雕像观察,只是因为觉得它的造型有点儿像之前在莫顿区内河里打捞上来的石雕人面,但在石雕像的底部摸到熟悉的神秘文字图案后,唐都立刻就想起了当初图书馆馆长说的那番话。 看来那个石雕人面的发源地,的确就是在荒星Y011上。 应天刚才说的那番话显然不是在撒谎,因为唐都也看出了摊主大妈凶狠语气背后的色厉内荏,一看就是被他说中了才会这样。 但是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把一尊凶神的雕像供奉在航行的船只上?当地的居民又为什么会信仰一位凶神?这是否和荒星Y011神秘现象的消失有所关联? 唐都一边走一边陷入了沉思,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应天的背上。 “……怎么了?” 因为这个意外,他差点儿咬到舌头。 应天微微侧过身,不用他说话,唐都也已经看到了他停下来的原因。 ——集市走到了尽头,前面没有路了。 伫立在不远处的,是一堆古老破败的城市废墟,地面上铺着灰白色的砖石,已经布满了尘土和藤蔓类的植物,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百年的风霜摧残令大部分墙壁都被风化坍塌,唐都还在其中看到了一片城墙的遗迹。 再往前约莫几公里的距离,就是黑雾笼罩的区域了。 “不进去看看吗?”唐都问他。 他还挺好奇这些遗迹内部的情形的。 应天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等你。” 他的声音微哑,唐都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思索了一下,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会儿”就跑回了集市内,过了约莫十分钟后,唐都气喘吁吁地拿着一把蓝调口琴回来了。 “刚才看到的,”他缓了一会儿,把口琴递给应天,“我记得你之前不是经常在广场上吹吗,正好,送你了。” 应天低头看着躺在少年掌心的口琴,忽然很短暂地勾了一下唇,从怀里也掏出了一个。 唐都看着他手里那个和自己买来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口琴,表情有些无奈:“居然这也能买到一样的……” 虽然多了陈旧磨损的印记,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应天的那把口琴和他新买的没有任何区别。 “你这个口琴是在哪儿买的?”他随口问道。 应天摇摇头。 “什么意思?” “不是买的,”应天说,“是他送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些不舍,但还是用手中的口琴碰了一下唐都的那把。在唐都瞪大眼睛的注视下,旧口琴就像是泡沫一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这就是时空法则。”应天言简意赅道。 唐都在原地呆了半天,才捋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理论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不同时期的人或物,所以当它们发生交集时,法则会自动补全消隐其中之一——而他手里的这把没有消失,或许是因为它在未来还有自己的“使命”? 他被绕的有些头晕,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应天手里的口琴,和他刚买的是同一把。 所以,他说的那个送他口琴的人,就是自己了? 唐都看着应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总是会忘记,面前这个人和“过去”——或者是说“未来”的自己,是那种关系。唐都实在没有办法想象那种场景,倒不是说他多抗拒和同性发生关系,但是…… 总之,感觉太奇怪了。 “如果我们真的是恋人,”最后,他低声问道,这也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一点,“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来找我?” 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那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 “因为,”应天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应该会过得更幸福一点。” “你这叫什么话。”唐都狠狠皱眉,“现在已经不流行苦情剧那一套了,既然……”他咬了一下唇,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爱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既然我选择了你,那就说明跟你在一起时我是快乐的。” “快乐也只是暂时的。” “但并不是虚假的,不是吗?”唐都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有之前你说想死,其实也不是随口一说,对吗?” 那双烟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深沉的情愫,面对唐都的步步紧逼,应天只是垂下眼眸,轻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 “我出生的时候,”应天慢慢开始诉说起来,他将视线投向远方的黑雾,似乎是在回忆着那些过去的往事,“作为总督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拥有99的精神力,当时的人们都认为我是人类未来的救世主,包括我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我让他们失望了。我是一个很愚笨的人,直到六岁,我才学会开口说话,观测神秘对于我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因此我感受不到正常人对它们的恐惧,我成了人类眼中的异类。” 唐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应天继续说道,“那时玫瑰教团在帝国的地位并不低,甚至和皇室也有所关联,因为它还没有变成人人喊打的邪.教。我父亲是个极度沉迷于科学研究的人,对于道德和法律都并不多么看重,因此他选择了与他们合作,利用我的血液、毛发和身体组织,希望能研究出让全人类都提升精神力的方法。” 唐都皱了皱眉:“身为总督,居然带头做人.体实验?” 怪不得后来这个总督会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婆孩子,居然拿自己亲儿子做实验,从这一点来看,确实是个混蛋。 “但是比起提升全人类的精神力,玫瑰教团显然对我更感兴趣,”应天淡淡道,“他们似乎觉得我是绝佳的祭品,能够吸引旧神甚至是旧神之主穿越世界屏障来到现世。你应该也明白,精神力越高的人,被污染后诞生的神秘现象就越强大。” 唐都突然想到了那个石碑上雕刻的图案,一群戴着兜帽的神秘人领着一个孩子走上通往彼岸的桥梁……难道说,那个孩子就是应天吗? “所以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神色凝重地问道,“但你看上去并没有被污染,我是说,平时和正常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表面而已。” 应天摘下手套,露出手背上泛着黑紫色、血管暴露在外的狰狞皮肤,看得唐都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因为那简直都已经不像是人类该有的身体了,神秘的腐蚀时时刻刻都在继续,正常人恐怕连一分钟都忍不下来。 “你……不疼吗?” “还好。”应天并不在意地重新戴好手套,“我跟你讲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一旦我彻底堕落,这个世界就会被旧神之主阿撒托斯彻底吞噬,陷入无尽混沌之中,因为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抵抗它的侵蚀。” 但唐都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简直是电影一样的情节,他想,身边的人既是默默无闻拯救整个世界的救世主,也是有可能毁灭世界的大魔王,一旦他失败了全人类都将万劫不复,天底下居然还真的有这样荒唐又合理的事情。 “我能帮你什么吗?”他问道。 虽然这样问,但唐都觉得以自己的本事,估计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只是他真的不想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就这样因为神秘接二连三地受伤、痛苦,早早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们至少都应该再健健康康地活上好几十年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应天坦诚道,“这些年,我和他们一样,都在收集《光辉之书》上的神秘文字,我是这世上唯一真正能看懂这些文字的人,但还差最关键的一个篇章。” “有相关情报吗?” “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1633年的第一主星上。但当时我赶到交易所时,那篇残章已经被人买走了,我一直在追查它的下落。” “好。” 唐都只说了一个字。 他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笑了。 “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还真是辛苦你了啊,”他半是戏谑地说道,“其实你也不用说这么多的,我本来就打算今晚去黑雾里面看看。不过我倒是挺想知道的,从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和现在有区别吗?” “从前的我……” 应天想了想:“有这个标记在,他应该不会立刻对你动手。” ……听上去怎么这么凶残呢。 唐都都快忘记这位仁兄从前是做杀手的了,尽管应天告诉他自己只是顺便做个杀手,从来不对普通人下手,只是针对那些十恶不赦的神秘教团成员,奈何阿撒托斯这个名号实在是太过响亮,之前从那月嘴里听到过一次,唐都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想起那月,他的眼神微暗,但还是好奇地问道:“既然是首席杀手,雇佣你一次的价钱是多少?” “我已经不做这一行了,”前首席杀手纠正他,“而且我一般只要关于神秘文字的情报,报酬全部都寄回荒星Y011的总督府了。” “没想到你还挺念旧的嘛。” “不是念旧,”应天老老实实说,“那次我差点儿毁了整个星球,欠下的账单数字差不多有二十个零,干黑活比较赚钱。” 唐都:“…………” 敢情是为了还钱才当的杀手啊。 他开始觉得应天这人有意思了,和青年平时表现出来的寡淡不一样,对方的内心活动似乎还挺丰富的。 换句话说,是个闷骚。 而这份“美好的错觉”,也就导致了十个小时之后,在星历1633年,第一主星的地下交易所旁的小巷内,背上背着海神之剑和各种装备、加起来足足有两百斤的唐都,被短发的应天单手掐着脖颈,双脚悬空抵在了潮湿冰冷的墙壁上。 面颊上还沾着尚未干涸鲜血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潜行服,腰侧别着一把反曲刀,他用那双熟悉的灰眸望着唐都,动作间却再无曾经的半分温柔,冷淡的眼瞳中倒映着白发少年因为窒息而逐渐涨红的脸庞,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 在第一主星冬日的蒙蒙夜雨中,他收紧五指,用平静无波、宛如机械一般的声音询问道: “你是谁,身上为什么会有我的印记?” 第55章 那种关系 唐都差一点儿就以为, 自己要师出未捷身先死了。 不管怎么说,在二度穿越后的十分钟内就快被人掐死在小巷里,确实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幸好应天最后还是松了手,失去了支撑, 唐都靠着墙慢慢滑落在墙角, 捂着刺痛的喉咙连声咳嗽起来, 他的眼角泛红, 泪眼朦胧地看着正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青年, 忽然哑着嗓子笑骂了一声:“他妈的……” 这叫什么事儿啊。 应天对他这副凄惨的模样不为所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时代的应天和唐都认识的那位不太一样,身上没有太多沉郁的气质,反而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一样锋芒毕露,尽管都是一身黑的打扮, 年长的那位像是那种坐在秋日公园长椅上安静小憩的路人, 现在这个年轻的,却给人一种生人莫近的冰冷感。 “你是想问这个标记的来源?” 唐都扯了扯领口, 指着锁骨正中的那个标记问他。 见应天点头, 他忽然升起了一个戏谑的年头, 话还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能给我下标记的,全世界除了你,还有谁?” 这种相当于作死的挑衅行为,果不其然让应天周身的杀气更加凝实了几分。他上前一步,用反曲刀的侧面挑起唐都的下巴,附身冷冷地问道:“我没有失忆。如果你再不肯说实话,三秒钟后, 你就会死在这里。” 唐都举起双手, 诚恳地看着他: “我错了。好吧, 我告诉你就是了, ”他开始信口胡扯,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说的也全部都是实话,“其实我是从未来穿越回来拯救世界的,这个标记是未来的你给我的,我是你的搭档,你能明白吗?” “搭档?我不会随便交付他人信任。” 唐都心道这小子原来这么难搞的吗,他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用清白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安危:“因为我们不是普通的搭档。” “…………” “就是,咳,那种关系,”他压低声音道,努力让自己盯着应天的表情更加柔和露骨一些,“你应该能明白吧?你在未来可是爱我爱的死去活来,什么都告诉我了,而且还给了我定情戒指呢。” 他努力竖起自己左手的小拇指,给应天看那枚戒指。 应天却不吃这一套。 “说谎。”他冷淡道。 他的视线落在那枚熟悉的戒指上,一把抓住了唐都的手。 但很快,应天的面色却逐渐变得奇异起来。 ——就在触碰到戒指的瞬间,他原本戴在自己手上的那枚就消失了。 显然,这戒指是真的。 靠在墙边的白发少年朝他轻笑一声,虽然就在前不久差点就被杀死,但那双蓝眸依旧清澈得毫无阴霾,就仿佛能够包容一切的万里晴空:“你看,我就说嘛。” “除了戒指,你还有什么证明?” 应天信了一半,但时空穿越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荒谬,除非他拥有阿撒托斯一半的力量,才能触碰到那个禁忌的领域,然而到了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晦暗了一秒,又不动声色地望向唐都。 唐都想了想:“我知道你父亲真正的坟墓在哪里,这个算吗?” 应天微微睁大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唐都有种他像是在屏住呼吸盯着自己的错觉,眼神复杂得让他都有些疑惑,自己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吧? “……你来这个时代干什么。” 最后,应天低声问他。 这就是暂时相信的意思了。唐都精神一振,立马把寻找《光辉之书》最后遗失篇章的事情告诉了应天。 “我来交易所就是为了它,”应天微微皱眉道,“我到的时候,交易人已经离开了。” “什么!?” 唐都一个激灵跳起来:“但是沙漏是已经设定好的!你明明——我是说未来的你,跟我保证过穿越到达的时间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这场交易当众完成的,过去不容改变,”应天说,“既然他把你送到这个时间段,就证明未来篇章一定还会有出现的契机。” 唐都安静下来。 确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应天当初只是告诉自己了篇章最后公开出现的情报,后续它便一直下落不明,但至少在目前,持有它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第一主星。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他问道。 唐都的喉咙还在隐隐作痛,这个星球、这个时代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于他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然而当他和应天交谈时,对方身上那种永远冷淡沉稳的感觉,却让他躁动不安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似乎只要有这个人在,在这场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时光旅程中,他就永远不会感觉到孤独。 “跟我来。” 应天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很有酷哥的风范。但唐都却木着脸盯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试图抽回,却发现应天握得还挺紧。 ……好吧,让他产生误解的是自己。 忍耐。 在离开小巷前,唐都被应天盖上了一副面具,面具上的图案是和之前他在荒星Y011小摊上看到的凶神同款。 应天带着他来到了一家肮脏小饭馆的后门处,几个眼神阴鸷的纹身男正躲在屋檐下吞云吐雾。 见到同样戴着面具的应天过来,他们的表情瞬间一变,非常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甚至连看唐都的眼神都不自觉地敬畏起来——尤其是当看到两人紧紧牵着的手时。 唐都被他们盯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下了台阶,发现里面居然不是什么饭馆后厨,而是一家地下酒吧的入口。 酒吧内的空气非常污浊,墙面上、桌椅和柜台上都布满了暗红的血迹和交错的刀痕弹痕。 里面的客人也大多都是纹着花臂的赤膊大汉,和穿着火辣的性感美女,他们举止粗鲁地大笑着、咒骂着,眼中闪烁着那种凶徒特有的狠厉光芒。 但所有嘈杂鼎沸的人声,都在唐都他们进来的那一刻消失了。 直到这一刻,唐都才对应天在这里的地位有了初步的认知,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露怯,于是刻意调整呼吸,捏了捏应天的掌心示意他松开手,然后换了个姿势,更加主动亲昵地搭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应天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尽管隔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从动作来看,他默许了唐都这样的行为。 “怎么,”柜台后的满脸横肉的老板盯着他们,当然,主要还是应天,他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那混蛋已经走了!你又回来,是打算找我算账?” 他整个人都表现得十分暴躁不耐烦,但唐都能看出来,隐藏在这份虚张声势怒火的背后,是老板对应天的惧怕。 包括现场的这份死寂,也同样是因为恐惧。 他究竟干了什么? “给他办个身份认证。”应天漠然道。 老板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嘟囔着咒骂着弯下腰,摸索了一阵后,往柜台上丢了一个身份手环。而当唐都去拿的时候,老板的视线一下子就凝固在了他小拇指戴着的戒指上。 “你……把这个给他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说。 虽然这枚戒指本身一文不值,但整个星际的地下情报网谁不知道,它就是首席杀手阿撒托斯的象征? 老板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应天和唐都之间来回扫视,应天冷冷地盯着他,没有任何主动解释的意思,唐都却低笑一声,在将身份手环绑在手腕上后,便用一种温和的、恰好能让在场所有客人都听到的声音对应天说道: “走吧,亲爱的。” 他一马当先地离开了酒吧。 应天停顿了一下,紧随其后。 而当他们双双离开后,安静的酒吧内顿时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喧哗。 “刚才多谢了,”在走出了这条街区后,唐都这才在路灯边上停下来,摘掉面具对应天说道,“我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根基,光靠这枚戒指,那些人精恐怕根本不肯提供什么重要情报……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应天:“地下太热。” 唐都看了一眼还在飘着小雨的冬日夜空,又看了眼面无表情解释的短发青年,忍不住笑道:“说实话,你这副模样比未来要可爱太多了。” 应天垂着眼睛,安静了一会儿,他低声说道: “抱歉。” 唐都哑然。 “你道什么歉呢?”过了一会儿,他叹气道,“搞得跟我在欺负你一样。” “我……” “这么晚了,你住在哪里?”唐都打断他的话,他一直背着海神之剑走来走去,早就累得不行了。而且出于某种冲动,他也不想再听到应天的道歉。 “我不需要睡眠,”这一回,应天终于给了他一点其他反应,“再往前五百米有个宾馆,你可以去哪里住一晚。” “那你呢?” 应天似乎没想到在自己解释完不需要睡觉之后唐都还会问这个问题,他带着些许疑惑,但还是回答道:“我去找其他线人。” “线人不需要睡觉吗?”唐都无奈道,“等天亮再说吧,你当神秘文字是那么好偷渡出去的,这里可是我大哥管理的第一……”他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唐觉似乎还在上学,于是立刻改口道,“这里可是皇室所在的地方。” 应天看着他。 “但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唐都纠结了一瞬,试探性地问道:“那……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起聊聊?” “好。” 应天秒答。 唐都:“…………” 怎么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第56章 眷属的义务 最后他们还是来了宾馆。 唐都先去洗了个澡, 刚才外面的雨可把他淋得够呛,直到皮肤接触到热水,他这才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看了。 浴室内雾气蒸腾, 他披上浴袍, 站在镜子前擦去上面细密的水珠, 和镜子里的白发少年安静对视。 身份手环显示现在的时刻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今天是他的十九岁生日。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身体和精神上的快速成长让唐都整个人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的面容也逐渐褪去了少年的稚嫩, 头发长了,侧脸多了几分棱角,五官也深邃了些许,开始向着当初那个他曾经见过的、三十多岁的自己靠近了。 命运果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在他那个时代, 应天没有告诉他唐先生最后的结局, 但即使他不说,唐都也早已明白。人固有一死, 但他尚未弄清自己在这个时代死去后, 未来的自己是否还会存在, 荒星Y018的结局是否能够被改变,甚至不知晓危险究竟是何时降临的—— 因为这么多年来,唐觉他们一直都在追查真凶,而唯一知情的应天又无法违背法则,将真相直接告诉他。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唐都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系统是他最大的底牌,这世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知道系统的存在, 虽然之前做的那个回忆梦让唐都开始怀疑, 甚至是偏执地认为, 自己早已去世的养母, 可能与系统有着某种他还不清楚的联系。 但就目前来说,这个猜测基本上毫无依据。 因为他的养母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他曾经生活的世界也根本没有神秘这种存在。 唐都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走出了浴室。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发呆的应天。短发青年的头发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身上潜行服的皮革紧紧地箍住了他的大腿和腰部,虽然是为了方便配备武器,但一看就很不舒服。 “……你要去洗个澡吗?”他下意识问道。 随即唐都就反应过来,这个问法在当下未免显得有些太奇怪了。幸好应天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是摇了摇头:“我不会生病。” “不用睡觉,不会生病,连吃饭也不需要,”唐都翻了个白眼,从浴室里拿了块浴巾丢到他头上,“你是人还是机器?人睡觉吃饭一是为了生存,二是为了放松休息,先把头发擦擦吧。” 应天一把接住从空中飞来的浴巾。 但因为这块浴巾实在是太大了,他的脑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盖了一下,应天默不作声地把它拿下来,用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空洞无神的灰眸幽幽地盯着唐都。 “你会给他擦头发吗?” 他问了一个唐都怎么都没想到的问题。 “呃……”唐都心道我一共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话,怎么可能有那么亲密的举动,但顶着应天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他还是飞快地点了一下头。 没办法,自己扯的谎,后续只能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唐都自暴自弃地说,“喜欢一个人的话,自然会想要为他做点儿什么事吧,而且只是擦个头发而已,又不是……” “又不是什么?”应天孜孜不倦地追问道。 唐都被问毛了,瞪着他:“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聊什么?不讲正事我睡觉了啊!” 应天怔了一下,他有些讷讷地垂下头,低声道:“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唐都没好气地问道。 “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应天张了张嘴,他应该是本来想说“我”的,但临到嘴边又改了口。 唐都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虽然知道这人绝对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小屁孩,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怪物恐怕经历过的人情冷暖比世上任何人都多,但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一句话吧。 “我们是同类。”唐都淡淡道,“即使我们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到对方的感受,孤独的灵魂也会彼此吸引。” 这是大实话。 不然的话,当初唐都也不会用那么大的排场把应天逼出来了。 应天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是,尽管他时常能靠自己超人的本领把唐都气个半死,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唐都最低沉失落的时候,即使是面对唐觉,他都会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让大哥担心。但是呆在他身边,唐都却不用去思考任何事情,也不用去伪装自己。 这种有分寸的安全感,是让唐都最安心的来源。 应天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穿着浴袍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的白发少年,兴许是因为时间太晚了,刚洗完澡的唐都眉宇间泛着一丝舒展怠倦的神色,他穿着拖鞋走到另一张床边,仰起头喝了几口水,锁骨正中的菱形标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显眼。 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应天想。 在他眼中,宇宙永远是扭曲、黑暗、混沌且危险的,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面带笑意,然而他们的幸福在应天看来,却是如此的短暂而脆弱,像是漂浮在阳光下的泡沫。 他们永远也不知道世界的真相,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很有可能在旦夕间毁于一旦。 “思考是痛苦的,但是你要去想,孩子。” 父亲的话像是魔咒一样禁锢着他。 应天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是恨他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个狂妄的拯救世界的理想,自己或许就会像这些普通人一样,在幸福的表象下安然度过一生,哪怕是丧生在某次的神秘现象当中,也好过窥见这些残酷的真相,然后被独自一人被关在了远离尘世的牢笼中踟蹰独行。 他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或者天才,只是个过分愚笨的少年。 从降生的那一刻起,世界在他眼中就永远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唯一一次,他感受到灵魂上的轻松,是在他的精神力即将清零的时刻。 沉睡在彼岸的旧神之主用低沉的歌声呼唤着他,眼前教团信徒们或狂喜或惊恐的面容都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在那一刻,肉.体和精神的痛苦都离他远去了。 黑暗如潮水般席卷了整座星球,那些像泡沫一样轻飘飘的幸福顷刻间便破碎了,他漂浮在漩涡的中心,欣喜地发现所有人都开始能够理解自己眼中的世界,尽管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流泪哀嚎,但还是试图给这些人一个拥抱: ‘不要哭。’ 只要像他一样,摒弃掉那些不需要的情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就好了。 无论悲喜,抑或生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可当父亲伤痕累累地来到他的面前,用那双满是血丝的愧疚双眸注视着他,流着泪亲手掏出自己的心脏,将阿撒托斯十分之一的力量封印在其中时,应天发现,那道隔绝自己与这世间万物的屏障又回来了。 并且,比从前还要更加厚重数倍。 他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捧着父亲那颗还在跳动的柔软心脏,将它埋在了总督府的废墟之下。 应天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宿命,他成为了杀手,去清剿那些曾经和父亲合作过的神秘教团成员,去寻找散落在宇宙各地的神秘文字残片,像父亲一样,夜以继日地探寻着拯救这个脆弱世界的方法。 可尽管他不知疲惫,但那道屏障却与日俱增。 他开始看不清这个世界,无法分辨人们说话时的情绪,迟钝得像是一个心脏钝化的木偶。大部分,时候比起人类,身处于神秘丛生的地带甚至会更加让他有归宿感,这也是为何阿撒托斯的名声如此响亮的原因——越是危险的地方,他就越如鱼得水。 他知道,旧神之主已经锚定了这个世界。 就和传说一样,旧神们会陆续回归,当有朝一日,阿撒托斯也从沉睡中醒来,自己那部分属于人类的理性和生存在此世间的一切生灵,都将不复存在。 于是应天只能不断加紧脚步,只为了抓住那一线缥缈的希望。 他这一生,似乎从未真正地为自己活过。 因此,当唐都告诉他,我来自未来,是为了帮助你而来时,那道屏障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他开始茫然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和唐都相处,就像是一个从小生活在透明玻璃牢笼里观察着世界的孩子,突然被人切切实实地抱进了怀里一样手足无措。 正是因为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一旦抓住,就绝对不会放手。 “发什么愣呢?”唐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聊了?那我可真睡了啊。” “……嗯。” 唐都把这声回应理解为是同意的意思,他关上灯,跟应天道了一声晚安,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要去做的事情,没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半梦半醒间,他却觉得身上越来越沉重,像是误入了哪座原始丛林,被当地生长着荆棘的藤蔓缠住了手脚,麻痒的感觉从四肢末端的神经传来,还有柔软湿润的食人花花瓣从枝头垂下,轻轻磨蹭着自己的锁骨,然后张大嘴巴,啊呜一口—— “啊!” 唐都惨叫一声,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发现应天正撑在自己身上,双眼发亮,唇边还带着一丝可疑的血迹。而他的锁骨处的标记位置火辣辣的疼,上面还残留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牙印,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唐都惊恐道:“你这是干干干什么!?” 虽然这个姿势让他也差点儿想歪了,但是哪有人夜袭把人往死里咬的? 疼死他了! 应天被他一把掀下了床,他坐在地上,似乎对唐都过激的反应有些不解。 “你不是我的眷属吗?”他问道,小表情茫然中还带着点儿委屈,“我都没有咬动脉……” 他只是实在是太喜欢那个代表着所有权的标记了,忍不住加深了一下而已。 唐都的脑袋里瞬间闪过曾经在书上看过的描述:高级神秘会制造神秘眷属,神秘眷属将收集新鲜血肉贡献给自己的母体……去他丫的母体! 而且他确实是被标记了没错,可不是自愿的,也从来没想过贡献自己的血肉! “我是人,”唐都指了指自己,坐在床上裹着被子,一字一顿地对应天说道,“受了伤会痛,重伤还会死,不是那些自带吸血缠绕技能的怪物,你明白吗?” “可是……” “就算我们是那种关系,”唐都见他还要狡辩,怒气愈发高涨,“你要上床,没经过我允许也绝对不行!” 应天安静下来。 “你很怕痛吗?” “当然!” “可是它已经愈合了。”应天指了指他的伤口,唐都愣了一下,猛地低头,这才发现在系统的修复下,皮肤表面早就已经恢复了光滑,根本看不出半点受伤的迹象。 “很方便的体质。” 应天说,用的是夸赞的语气。 他带着一点点疑惑,还有一丝不知从哪儿来的跃跃欲试,很好奇地问道:“所以,他以前真的没有咬过你吗?那他是怎么把力量分给你的?” 第57章 唐先生 唐都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应天的问题。 半夜睡得正香被吵醒, 这会儿大脑正蒙着呢,但唐都却想发火也发不出来,因为应天的眼神实在是太纯洁了,明明睡觉被莫名其妙当排骨啃了一口的人是他, 到头来, 却搞得他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你活了这么些年, 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人与人之间基础的社交距离吗?” 他没好气地问道。 应天:“可你不是人, 你是我的眷属。” 被开除人籍的唐都:“…………” 这对话没法再聊下去了。 凌晨三点多, 他困得眼皮直打架,光是讲这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快要倒头睡过去了。唐都不想再跟他掰扯,果断道:“不许再上我的床, 你要是不困就出门溜达去, 我要睡觉了。” 应天的回答他也没听见,几乎是在沾到枕头的一瞬间, 唐都就陷入了沉眠之中。 第二天, 天光大亮。 唐都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但应天在床头柜上留下了一串号码,唐都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几秒钟,哼笑一声将它撕碎丢进了垃圾桶内。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呆在宾馆内,用那月曾经教过他的方法和自己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在星网和暗网上四处收集这个时代的资料。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中央皇家音乐学院毕业的贵族钢琴教师,这点起初唐都还有些疑惑, 因为据他所知, 这种贵族学校的学籍管理制度非常严格, 想要伪装身份, 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随着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逐渐深入,唐都也明白了,自己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如今的皇帝陛下,也就是辰宵的父亲辰阁,这对父子俩在喜怒无常这方面十分类似,但相比起辰宵对自己性命都满不在乎的做派,辰阁的心理状态显然还处于昏庸当权者的正常范畴内。 他不仅迷信贪财,还重用了一大批碌碌无能只会拍马屁搞内斗的大臣们上台,把整个帝国的上层搞得乌烟瘴气。 有这样的皇帝,下面的贵族们自然也是上行下效。 怪不得辰宵登基后被称为暴君,唐都想。 以他的个性,面对底下这一堆烂摊子,肯定懒得一个个走流程按法律查证,再宣判、上诉、重审之类的,估计是直接派人抓起来丢进牢里,罪名严重点儿的干脆就拉出去枪毙了吧。 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做法,尽管残忍了点儿,但也的的确确是帝王心术。 不过现今的两位皇子,倒是和唐都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他们算是整个帝国的两根定海神针,如果不是大皇子辰盛京在军中声望颇高,二皇子辰舟又长袖善舞,在第一主星的上流圈层内颇得人心,恐怕就按老皇帝这个动辄挪用国库中饱私囊的做法,早就要被这帮嗜钱如命的贵族们联手做掉了吧。 除了皇室种种之外,唐都最关注的还是唐家的事情。 他可没忘记当初那个梦境里唐觉握着胸前玻璃锥瓶难看的脸色,所以按理说,在这个时代,他应该还有一个“哥哥”才对。 果不其然,在搜索唐家相关时,第一条是唐家今年已经八十岁的老家主,第二条就是一位长相和唐觉有着三分相似、但面相却要更加阴沉冷淡许多的黑发男人。 此人名叫唐海尘,今年三十二岁。 从资料上唐海尘漂亮到令世上绝大部分精英都要自惭形秽的履历来看,唐都立刻明白,这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十年之内,肯定会是唐家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 ……可惜,意外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它的不可控。 唐都毫无愧疚之意地想着,比起这位素未谋面的“亲人”,他自然是站在大哥这一边的。 唐觉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了,能把唐觉逼到不得不手刃亲人,原谅唐都实在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况究竟已经紧张到了什么地步。 “叮~” 光屏上突然跳出来一个弹窗。 在这个时代能联系上自己的,不用想,也只有应天了。唐都点开消息,发现对方只给他发来了一个坐标,附加一句简短的解释: “昨晚的交易人已死亡,车祸。” 唐都紧皱着眉头点开那个坐标,那是一条老街的拐角处,实时监控显示那里已经被警察用警示带围上了,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面朝下倒在地上,从身体的扭曲程度来看,似乎连脊椎都被撞断了。 他果断一个电话打过去:“肇事司机找到了吗?” “没有,”应天道,“是无人驾驶,那辆车的后台数据有被修改过的痕迹。警方初步断定死因为神秘污染导致的精神力下降,找不到凶手,应该很快就会结案。” “你居然还懂这个?”唐都惊讶了一秒,不过又想起应天活了那么久,又不是什么真的老古董,懂些计算机方面的知识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那这样的话,线索不是断了吗?” 他没有问篇章是不是还在死者手中,这显然是个傻问题。 “不完全。” 应天沉吟了片刻:“除了星际顶尖的黑客,只有系统后台人员可以做到让警方技术人员在检查数据时毫无察觉。” 唐都立刻道:“所以你怀疑是生产这款无人驾驶汽车的企业和幕后主使联手了?或者压根就是他们自己所为?” 他立刻放大监控画面,在星网上搜索这款无人驾驶汽车的生产厂商。 一条近期的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唐海尘入股了这家汽车公司?”唐都挑眉。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你先回来吧,”他对应天说,“我有个想法。” 从时间推算,唐觉现在应该还在贵族私立学校上高中,但唐都盯着自己现在的身份看了几秒,还是忍不住扶额的冲动。 说实话,这个假名起得有点儿太随便了,自我介绍的时候绝对会出现很尴尬的场面。 不过羞耻感这种东西只要克服了就无足轻重,想起之前酒吧里辰宵酒后的抱怨,唐都摸着下巴想,所以,自己接下来还是要去应聘教师吗?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这的确都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他能成为唐觉的私人教师,不仅能借此机会接触到唐家和整个帝国上层阶级,有了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做掩护,打探消息获取情报也会更加方便。 而且唐都也很好奇唐觉小时候的样子,如果是大哥的话,说不定会是那种少年老成的类型? 他想了一下,觉得很有可能。 唐都用一个小时做好了简历,但正当他准备投出去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唐家,好像从来没有对外招聘过教师吧? 很多老牌贵族家庭,很少会让外人进入本家,因为里面有太多关于神秘的事物,一般人很有可能会迷失在其中,或者升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要知道黑.市上与神秘相关的物品和情报基本都是价格不菲的,一笔交易就足以让普通人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所以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如何接触并取信于唐家,同时在第一主星上寻找最后篇章的下落? 唐都长叹一声,瘫在床上。 任务艰巨啊。 从唐家长辈那边入手肯定是行不通了,唐家本宅在第二主星,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远,目前长住在这里的本家嫡系,应该就只有唐海尘和还在上学的唐觉了。 唐都觉得,自己还算是比较了解唐觉的,大哥别看他平时性格温和很好说话,其实内心是很坚定很有自己主张的一个人,对于那些水平一般的老师,他肯定是看不上的。 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好像也没有什么机会能接近唐觉的吧? “有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唐都吓了一大跳,他捂着咚咚跳动的心脏,瞪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的应天:“你走路怎么都没声的!”而且进来也不打声招呼,搞得自言自语的他跟个傻子一样。 “我是杀手。” “…………” “你为什么要接近唐觉?”应天问道。 “他是我大哥,”唐都说,“刚才你给我发的地点我看了,这家汽车公司背后的股东有唐海尘,我怀疑他就是那个拿走篇章的人。” “理由?” 汽车公司的股东不止一位,而且应天也有说过,顶尖的黑客同样能篡改后台数据杀人于无形。但唐都却坚持自己的看法:“就算唐海尘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他这个人肯定也有问题。” 否则大哥绝对不会大义灭亲对他动手。 应天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起了唐都来自未来,他并没有阻止唐都,只是说:“你不能以现在的样子出去。” 唐都一拍脑袋:“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对了,既然是杀手,你有化妆用的东西吗?” 这个假身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过去的经历全部都是伪装,经不起细究,就连证件照也需要唐都临时上传。但对于这个各种机构管理混乱腐败不堪的时代来说,数据造假再正常不过了,只要没有人追查,基本不可能有人发现。 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他身份认证上的年龄,是29岁。 岁数相差十几年,虽然勉强可以用娃娃脸蒙混过关,但唐都还不想给未来的自己带来太多麻烦,他不想在这个时代留下太多印记,所以只能把自己打扮得稍微成熟一点了。 “不需要,”应天说,“你是我的眷属。” 唐都现在一听到这个词就头皮发麻,但他还来不及张嘴阻止,应天便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一股熟悉的剧痛顺着神经传遍全身,唐都的身子瞬间蜷缩起来,他艰难地爆出一句粗口,下意识抓住了应天的腰带,把脱口而出的痛呼咽了下去。 一分钟后。 唐都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应天站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杯水。 “……谢了。” 唐都支撑起半边身子,接过来喝了几口,抬头对应天诚恳道:“下次要干什么事,先提前跟我讲一声,讲清楚,明白吗?” 应天乖乖地点了一下头。 唐都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房间内的镜子前。 原本稍显宽大的浴袍现在已经变得合身了,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脯,宛如柔亮白缎的发丝顺着脊柱披散在瘦削的后背,有着碧海蓝天般明亮眼眸的男人额头还泛着细密的冷汗,他朝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短暂微笑了一下,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应天。 “要跟我一起吗?” 应天点头。 “那记住了,”他说,“从现在开始,叫我唐先生。” 第58章 口是心非 在知道应天除了潜行服外, 连一套自己的日常行头都没有、平时经常从任务目标身上扒衣服穿后,唐都表示十分嫌弃。 可惜他自个儿的钱在这个时代也没法用,只能先从暗网上搜索,在附近找了个清除低级神秘的活计, 等拿到报酬后, 拉着应天去街上买衣服。 一进商店, 或许是命中注定, 唐都一眼就看到了假人模特身上那套熟悉的黑色防风装。 十分钟后, 穿着唐都用自己工资买的新衣服的应天,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商店。 【攻略人物“应天”好感度+1】 【好感度】:★★(他在聆听,亲爱的总督阁下) 唐都脚步一顿。 上次他看应天的人物面板,好感度那一栏可全都是问号, 怎么现在又能显示了? “你在听什么?”他随口问道。 应天答非所问:“这是礼物吗?” “礼物?当然不算了, ”唐都无奈道,“这可是用你的钱买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以为这是礼物。” 唐都想起来, 这位从小被亲爹和神秘教团拉去做实验, 估计过得也不是啥正常人过得日子, 不禁心软了:“好吧,其实我最近在考虑在第一贵族高中周边租个房子,本来是打算租个稍微小点的,但是考虑到你也没地方可去,”他笑了笑,在应天怔怔的注视下提出了一个建议,“你觉得带花园的房子怎么样?” “…………” “不喜欢吗?”唐都有些苦恼, “但我把那周边看了一圈, 这已经是目前我承受范围内最便宜的房子了, 主要是接下来我的重心没法放在赚钱上。虽然那房子有点儿老, 不过——” “可以。”应天飞快地说道。 唐都都被他噎了一下,他笑叹一声,又好奇地问道:“对了,你的钱呢?干这一行,收入应该不低吧,你不会全都用来还债了吧?” 见应天不吱声,唐都就知道他猜对了。 “又没人催你还钱,你还真是……”唐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表面一副冷漠大Boss的模样,谁能想得到应天其实是个纯良到兢兢业业打工上百年,兜里连一分都不给自己留的小可怜? “这是我欠他们的。”应天低声道。 “好吧,”唐都拿他没办法,“你还有多少债要还?” 他想着,要是不多的话,或许自己之后也可以帮点忙。 “三百亿。” 唐都一秒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你加油。” 应天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唐都的态度变化的那么快。 “三百亿,很多吗?”他语气平平地问道,“我基本上已经还完了,只剩下零头而已。” 唐都:“……你是不是对零头有什么误解?” 不过相比起二十个零的欠款,的确,三百亿好像也没那么多了。 “当杀手真是来钱啊,”唐都感叹道,“更何况你还是任务完成率百分百的首席杀手,能混到连个裤衩子都买不起的份上,也真是绝了。” 应天认真纠正他:“我从来不扒别人的裤衩子。” 唐都被气笑了:“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较真?” 应天又不吭声了。 其实标记还有能够检测到眷属状态的作用,应天在唐都假装被袭击逼他现身时就用过一次,而现在,他也依然可以倾听到从这条命运之线另一端传来的脉动声。 咚,咚,咚。 稳定而踏实的心跳声,带着些许愉悦的感觉。 好奇怪,他想。 他的眷属,对外表现出来的情绪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也不像是上次半夜被惊醒时的急促心跳声,那一次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当时应天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停手了。 从那以后,应天就学会了通过唐都的心跳声来判断他的心情变化。 他渐渐开始明白,称赞不一定代表着肯定,责骂有时候也并不代表着愤怒,不要听唐都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所谓的口是心非吗? “衣服买好了,”唐都忽然停下脚步,看了一下现在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载着第一贵族高中学生们的班车就要到塔尔塔罗斯了,走吧。” 这是他在反复斟酌之后,找到的最有可行性的一处突破点。 “嗯。” 应天答应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 帝国第一监狱,塔尔塔罗斯。 “真是晦气死了!” 试炼场内,一个脸颊上长满雀斑的少年臭着脸大声抱怨道:“凭什么非得让我跟这两个废物搭档啊?见鬼,我宁可单走……” 他从进入试炼场开始就一直抱怨到了现在,而作为被他抱怨的对象,其中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黑发少年一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而另一位则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哪儿来的苍蝇嗡嗡叫?” “辰宵,你!” 那雀斑少年顿时被气得脸都红了,可惜这会儿他们手中的水晶灵摆正嗡嗡作响,无奈之下,他只好先恨恨地丢下一句话:“等出去了我一定要你好看!” “好怕啊。” 辰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红发少年双手插兜,宛如在逛街一般悠闲,那双犹如狼眸一样冷厉的金瞳却让那雀斑少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随即雀斑少年更加恼羞成怒起来,觉得自己被一个杂种吓到了简直不可忍受,注意到前方盘踞着迷雾状态的灰色神秘,他哼了一声,故意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辰宵的身体,实则是把临行前学校发给他们的诱饵血瓶里的鲜血蹭在了对方身上。 “杂种。” 他满怀恶意地朝辰宵低语。 所谓的试炼场,其实就是塔尔塔罗斯关押囚犯的地下一层,被关在这里的罪犯绝大多数都是无期徒刑,终生不得再见天日,恶劣的环境导致他们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因此极易诞生神秘。 财大气粗的贵族学校拿这里当做学生们的历练场所,这里的神秘虽然多,等级却普遍不高,很适合培养初出茅庐的未来总督和领航者们。 只是,有时候高精神力值,并不能代表素质和道德水平。 比如说这个雀斑少年。 再比如说,作为陛下私生子、丑闻传遍整个帝国高层的三皇子,辰宵。 就在去年,辰宵还是个混迹在底层帮派中,靠着敲诈勒索赚取微薄生活费的小混混。 在被陛下身边的人带回皇宫中后,在半公开露面的首次宴会上,他一言不合就把一位大公打得头破血流,三天后,又把找他谈心的皇后气得晕倒在后宫中,差点犯了心疾。 在把后宫闹得鸡犬不宁后,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溜出了皇宫。 等到二皇子急匆匆地带人找到他时,辰宵正若无其事地和一群小混混站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大骂那些皇亲贵族都是蠢货白痴,在看到苦劝自己回宫的亲哥时,他还站在墙头笑嘻嘻地朝大皇子的身上吐唾沫,当着十几号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比出了中指。 “蠢货。”他嘲笑道。 因为这些斑斑劣迹,陛下勃然大怒,命人把辰宵送到了第一主星的贵族高校内。 这里的老师都是贵族,且有体罚学生的权力,陛下的意思是让辰宵“好好受点教训,不是谁都像兄长一样会纵容你的顽劣”,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基本放弃这个儿子的意思。 身为贵族高校的教师,虽然教导每一个学生是他们的责任,但这些人习惯了贵族的做派,自然也会把在外面踩高捧低落井下石的那一套搬到学校里来。 因此,他们很清楚,对于辰宵这个空有皇子身份、但被人人厌弃又没有靠山的小屁孩,只要他们别真的弄死弄残,陛下是绝对不会管的。 可惜辰宵并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乖学生,在他再次犯事之前,他们也碍于身份不好亲自动手,只能用言语暗示一下班上的学生,示意他们好好“帮助”一下新同学,让他早日改邪归正。 学生们也都是人精,这次试炼要求三人一组,抓阄的时候,辰宵毫无疑问被分到了最危险的区域,而他的搭档人选,自然也十分“优秀”: 成绩在班上倒数第一的唐觉,和因为面对高级神秘临阵脱逃、被陛下剥夺爵位的隆克总督家的小儿子。 这些年轻的贵族子弟尽管傲慢,但也瞧不起隆克这样的胆小鬼,帝国千年来高精神力者死亡率居高不下,贵族在其中占了很大比重。 倒不是他们有多高尚,只是因为,如果连他们都贪生怕死,那这个世界早就完蛋了。 人总是越活越怕死的,至少在他们这个年岁,还处于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阶段。 而唐觉,按理说,他身为唐家年轻一代唯二的直系,他应该备受瞩目才是。 可惜,尽管他的言行并不像辰宵那样出格,他却有一个对他十分不屑甚至是嫌恶的天才继承人大哥,而且他实在是太蠢笨了,别人一天能学会的东西,他要一个星期甚至是一个月才能入门;其他人跟他说话,他也总是一声不吭,在学校连个朋友都没有。 包括老师们,对他的印象也都非常淡薄。 铁锈的管道发出嗡鸣,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一层内,学生们的队伍被灰色的雾气分散,站在塔尔塔罗斯某条废弃的监牢入口前,辰宵讥讽地看了雀斑少年一眼,双手插兜,毫不顾忌地大步往前走去。 ‘这是你自己找死的,可不怪我。’雀斑少年在心中冷笑。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唐觉在犹豫了一下后,居然也跟了上去。 “喂!” 雀斑少年睁大了眼睛:“前面可是禁区啊!” 平时的话,有本事的学生进入禁区倒也没什么事,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说不定还能收容个高级神秘回来。但是辰宵的身上还涂着诱导剂呢,他们一无所知地进去,岂不是等于羊入虎口? 他可没想过把唐家这小子也一起牵连进去啊! 但就是一愣神的功夫,唐觉和辰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浓雾之中。雀斑少年咬着牙暗骂一声,扭头就往回跑去,准备先去找老师过来。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收容神秘,只要能用卡牌成功收容一种神秘,就算是任务成功。 神秘等级越高,最后评判的分数自然也会越高。 塔尔塔罗斯地下一层的环境十分复杂,很多地方的监控因为神秘浓度过高都无法使用,因此在这种试炼中,每年都会出现人员伤亡。 财力雄厚的大家族子弟有钱买高级水晶,夭折的大多都是那种空有爵位的贵族家庭孩子,只是学校每年都会给他们发一大笔伤亡抚恤金,一直以来也没有人对这种传统多说什么。 不过,唐家可跟那种只要钱就能宁人息事的小贵族们不一样,就算唐觉一直被继承人排挤,万一他真的在试炼里出了什么事,那事情就要闹大了! 雀斑少年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要是自己告诉老师的话,岂不是就坐实了自己坑害同学的事实?本来因为父亲临阵脱逃,其他人就已经瞧不起他了,要是再被发现背后搞小动作…… 他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但最终还是害怕的心态占了上风,找到指导老师,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当然,只是说辰宵和唐觉因为和自己赌气,一气之下进了禁区,省略了最关键的诱导剂环节。 “他们进了禁区?”指导老师皱了皱眉,旋即松开,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唐觉终于上进了一回,好歹也是唐家人。不过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进去?” 雀斑少年都快急哭了:“我……” 见他这副模样,指导老师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刚要开口质问,忽然整个塔尔塔罗斯都震动起来,刹那间,灰尘满天,就连地面上的砾石也都随之颤动。 盯着手中陡然指向红色警戒范围的神秘探测指针,指导老师脸色大变。 唐都站在紧闭的监控室内,身旁是穿着黑色防风服的应天。 由于塔尔塔罗斯的占地面积很大,约等于一个城中城,还有很多不对外开放的神秘区域,狱卒同僚之间知晓彼此身份的都很少。 有权限能够看到所有人档案的,除了典狱长之外,就只有皇帝陛下了。 不过老皇帝忙着享受,如今才不会管这种破事;如今的典狱长也刚上任不到三月,因此应天很轻易就把自己的数据添加到了档案内,为了熟悉通道和布局,他还特意来这里上了两天班踩点。 “啧啧,还真是莽啊,”看着断断续续的监控光屏上,两位熟悉的少年狼狈地应付着接憧而至的神秘,唐都坐在监控室内看得忍不住嘴角上扬,“真想录下来回去给大哥看看,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要是角色互换一下,唐觉肯定要皱着眉头责备他“鲁莽”、“不知轻重”了。 “他是你大哥?” 应天看着屏幕上已经挂了彩、正半跪在地面上捂着胳膊急促喘.息的红眸少年,实在没看出来他和唐都哪里有半点相像了。 “我是唐家收养的孩子。”唐都简单地解释道。 他随手抄起一旁用绷带绑起来的海神之剑,一是为了防滑,二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他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海神之剑是在谁的手中。 “好了,走吧,也该我们登场了。” 第59章 新生活 “喂。” 辰宵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血沫, 他冷冷地瞥了身旁同样狼狈不堪的唐觉一眼:“你为什么还不滚?” 他们两人面前漂浮着一个形似巨型白色塑料袋的幽灵神秘,它诞生于人们对特定鬼魂的恐惧,虚无的身体还不惧怕任何物理伤害,然而一旦进入它的领域, 精神力值就会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飞快下降。 除了这个白色幽灵外, 他们周围至少还有十几只低级神秘在虎视眈眈, 像是秃鹫一样, 蠢蠢欲动地等待着两人露出破绽, 然后一拥而上将他们吞噬。 而最令辰宵烦躁的是,因为有身边这个家伙在,他根本没办法放开手脚。 简直碍事! “不要想多,”唐觉哑着嗓子对他说道, “只是为了还你人情而已,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我他妈什么时候让你欠……艹!” 辰宵瞪大金眸,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 他猛地低下头, 却看到那里鼓起了一个大包, 血红的瘤子上浮现出一张诡异微笑的人脸,内部还有类似于丝虫的寄生物在来回涌动,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神秘聚集的影响,人的精神力是有限的,哪怕是像他们这些高精神力者,能够同时对付的神秘也不能超过太多,否则一旦心神晃动出现空隙, 就会被神秘趁虚而入。 “敢吸我的血?” 虽然身处绝境, 辰宵却狞笑起来, 扣动扳机, 眼也不眨地将寄生在身上的神秘和自己的血肉一起击碎。 剧痛让他整个人都眼前一黑,踉跄了一步就要朝前方跌去,唐觉皱着眉头想要扶他一把,却被辰宵狠狠一把拍开:“滚开,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我!” 一而再再而三,唐觉也受不了他这副烂脾气了,他咬牙道:“辰宵,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混账也要有个限度!我——” 突然,他望着前方,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辰宵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下文,缓了缓神,忍不住皱着眉头瞪向他:“你哑巴了?” 可当他看到停驻在他们面前的那堵墙壁时,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堵人墙。 货真价实、由人类的骨骼、皮毛和血肉构筑起来的墙壁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扑鼻的血腥气息刺激着两人的嗅觉,一张张已经被压缩得辨别不出来五官的模糊人脸对准了他们,咧出无数个仿佛从地狱穿越而来的恐怖笑容。 刹那间的精神震动,让辰宵和唐觉的大脑一片空白。 “来……” “来……快……和我们融为一体吧……” 在神秘轻柔的呼唤下,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是中了蛊一样,朝着前方一步一步走去。 正赶往目的地的应天眉心微微一跳。 唐都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皱眉问道:“怎么了?” “我还没出手,”应天低声说道,“有个从二层溜上来的高级神秘找上了他们,级别的话,应该是K级的污染源。” 塔尔塔罗斯的地下二层是帝国最高机密所在,外界一直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那里是关于神秘的前沿研究所,有人猜测可能它是某种神秘教团的秘密基地,不过唐觉曾经很明确地告诉唐都,那里只不过是比一层更危险的领域而已、 地下二层关押的犯人人数要远比地上一层要少,大部分时候不会超过两位数,但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能够动摇帝国根基的权势和地位。 他们的危险性,甚至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些装配在帝国星舰上的重型武器。 “可一层和二层不是不互通的吗?” 唐都一脸匪夷所思,心想当初唐觉还告诉过他想要从塔尔塔罗斯越狱的几率,几乎不亚于一个人买彩票连中十几次百万大奖,怎么他一过来就中头奖了? 但这种时候也没时间再深究原因了,本来他们是打算借着这次试炼的机会,趁机在唐觉面前刷个脸,方便以后进一步接触的,谁知道还会有这种突发情况? “他们指导老师呢?”唐都一边狂奔一边大声问道,“这种级别的神秘肯定不是学生能应付的,跟他们一起来的不是还有几个成年人吗?” “来不及了。” 唐都还以为应天说的是指导老师来不及去救援,没想到下一秒这人就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另一手的掌心朝着前方猛地张开,一个漆黑的黑洞入口出现在眼前,唐都瞪大了双眼,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应天拽着一起撞入了洞口内。 黑洞中的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瞬,待眼前重现光明的那一刻,映入视野的,是一张张足以让人连着好几天都做噩梦吃不下饭的扭曲人脸。 唐都眉心一跳,在还未落地前,他就下意识从背后拔出被绷带包裹成粽子的海神之剑,握紧剑柄朝前方挥去。 剑风所及之处,神秘被层层荡开,冤魂血肉组成的墙体在刹那间崩塌殆尽,露出后方两名少年目瞪口呆的表情。 连自己都惊呆了只是没表现出来的唐都:“…………” 他飞快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应天。 灰眸青年一脸严肃地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歹是个K级污染源,就算以唐都的水平收容它不在话下,但是靠蛮力肯定是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的。不用说,应天刚才绝对是出手了。 “你……是什么人?” 少年时代的辰宵第一个反应过来,用一种质问的口气问他。 “只是路过,”唐都淡淡道,谁也不知道他的心脏到现在都还在刺激得咚咚直跳,“我是来看望朋友的,救你们只是顺便而已。” 指导老师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他的目光首先望向了唐觉的方向,在发现唐觉还活着后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勉强分给了辰宵一点注意力,但很快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唐都的身上。 “非常感谢两位出手相助,”他走到唐都面前,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两位贵姓?” “我姓唐,这是我朋友。” 察觉到唐都的冷淡,指导老师有些不满,但看在他救了自己学生的份上也只能尴尬地“哦”了一声:“那唐先生,您来这里是……?” 他仍有些怀疑,但唐都语气冷淡道:“比起这些,我认为您应该更关心一下您的学生。” 辰宵和唐觉都受了不轻的伤,这人却还有闲工夫跑来在这儿跟他问东问西? 指导老师也是个贵族,虽然爵位不算高,但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当面拂了面子,他也有点儿挂不住脸了。但这会儿外面的其他几名老师也都围了过来,他没办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作,只能狠狠地把怒火转向两名学生。 “谁让你们往禁区跑的?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他责骂道,“好歹都是名门望族出身,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烂泥扶不上墙,简直是败坏门风——” 尽管脚踝受了伤没法动弹,但辰宵望着他的神色却愈发讥讽,唐觉倒是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盯着别处的红眸沉郁而空洞,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人身攻击式的批判。 但是唐都忍不了了。 “这位老师,”他着重强调了“老师”这个词,目光冰冷地盯着那人,“当着我这个唐家人的面说我们唐家的子弟败坏门风,你是不是太过肆无忌惮了点?” 唐觉微微睁大了眼睛,立刻抬头望向他。而那名指导老师则被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说你是唐家人?证据呢?” 唐都扯了扯嘴角:“我没有那个义务给你展示证据,等回了学校,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周围的人看他的表情都逐渐发生了变化,从“他是怎么办到的”的惊诧变为了“原来是唐家人”的见怪不怪。 毕竟,不是谁都能一剑将一个K级污染源打碎成神秘因子的。 这也是唐都想要达到的目的。以唐海尘对他身边人,尤其是唐觉这个弟弟的掌控力,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主动联系他了。 唐海尘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唐都看过他在帝国商业版图的布局,虽然他现在还不是家主,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已经默认了只有自己才是唐家未来的主人。唐都从来不信自家大哥会是什么蠢货,之所以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理由只有两个: 第一,唐海尘故意打压唐觉; 第二,唐觉不希望与自己的兄长产生冲突,于是故意藏拙。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两者兼而有之。 至于那个唐家人的说辞,其实唐家是个很大的家族,在外流落的旁系更是数不胜数,唐都甚至都没有让应天帮忙给他伪造身份,因为他知道其实有时候血统并不重要,只要你有能力,像是唐海尘这种人,甚至会主动帮你编出一个身世来让你认祖归宗。 不过,有一处细节唐都稍微有点在意。 在他和那名指导老师对峙,并表示自己是唐家人时,辰宵脸上的讥讽之色渐渐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 这种神情,唐都很熟悉。 曾经他坐在福利院的板凳上,望着那些被领养父母带走的孩子们,就是同样的表情。 小一点的孩子还会哭闹着要跟朋友一起走,等到十岁之后,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他们只会觉得无所谓了,反正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为什么还要所谓的“家人”来管束自己? 但这本质上,这种感情还是羡慕。 只是在来之前唐都也有了解过目前辰宵的处境,第一贵族高中是半寄宿制,对于住校生管得很严,就算唐都想要帮他也有心无力,而且他觉得辰宵应该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怜悯。 从当初在总督府的第一次见面唐都就看出来了,这个男人明明拥有全星际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依旧活得像是一株长在砖石缝隙间的野草一样,艰难又张狂。 在离开了塔尔塔罗斯之后,唐都带着应天去了他看中的那套房子参观。 这栋房子面积不大,上下二层加起来只有九十平米,外面带着一块十来平的小型花园,角落里一架生了锈的秋千,墙体很老旧,依稀能看出原本应该是被粉刷成了灰粉色,但现在就只剩下了斑驳的墙漆。 内部的装潢也都是几十年前的风格,地板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响声,各种电器家具都配齐了,勉强算得上整洁干净。主卧在楼上,次卧和书房是一体的,厨房稍微有点儿转不开身,客厅的空间还挺宽敞,唐都最喜欢的就是那张米黄色的沙发,还有二楼的小阳台。 “今天就可以搬进去了,”他对看得专注的应天说道,“接下来唐海尘应该会邀请我为唐家做事,试探是免不了的,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这段时间你可以先住在这里。” 应天看上去有些茫然,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在一个地方安定很久的日子。 唐都准备先简单打扫一下这里,长头发略碍事,就干脆用皮筋扎了起来。他看着应天,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一只刚被主人从外面带回来、正在小心翼翼探索新世界的流浪猫。 “我口袋里有钱,去街上买点食材吧。” 他咬着皮筋,一边扎头发一边含糊地对应天说道。 应天终于慢吞吞地回过神来,他走到唐都身边,伸手掏了掏左边的口袋,发现没有后,又从唐都身后绕了一圈,摸索右边的口袋。 唐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儿紧张起来,可能是因为应天离得太近了,他都能看到对方低垂的浓密睫羽在空气中轻轻颤动。 “……下次记得自己存点钱。”他干咳一声说。 应天站在唐都身后平缓地呼吸着,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白皙后颈,和男人隐藏在雪白发丝间微红的耳垂,听到的心跳声是急促而有力的鼓点,这代表着唐都此时的心情十分忐忑纠结。 他张开五指,看着掌心那一团皱巴巴的纸币,上面还残存着一丝温热的体温。 这是他眷属的温度。 走到院子里,第一主星的夕阳和往常一样盛大灿烂,应天迎着晚霞,快步走到附近集市里买了一些食材,临走前注意力还被一筐红通通水灵灵的苹果给吸引了,旁边写着“七折跳楼价”的促销牌子更是牢牢地抓住他的眼球。 想买。 可惜唐都给的钱不够。 “小伙子,来点儿苹果?” 摊主看他一直站在旁边,忍不住搭话道。 应天又看了几秒钟,很艰难地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送你一个吧。”看出了他没带够钱,手里拎着的菜也都是比较便宜的种类,那名好心的摊主叹息一声,从筐里给他拿了一个,强硬地塞在应天的手里,“你是刚搬到这附近的人吧?要是有媳妇的话,买菜的时候可不能太省钱了,好吃记得下次来买啊!” “……谢谢。” 应天顿了一下,低声道,很小心地把苹果塞进袋子里。 他这辈子得到的善意很少,所以才格外珍惜。 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了。 夜幕清透,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斜斜长长,快回到家时,应天站在小巷的出口处,远远地抬起头,看到窗口亮起的灯光,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潜意识里,好像已经下意识把这个从未住过一天的地方当成了家。 突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 冷硬的枪口顶上了后脑勺,身后传来一道嘶哑的询问声: “你就是阿撒托斯?” 但这人似乎并不打算等待应天回答自己,话音落下便已扣动了扳机。 刹那间血肉横飞,失去头颅的身体轰然倒地,袋子里的红苹果骨碌碌滚到了马路中央。 “戚,这也算首席杀手?” 那人似乎都愣了一下,随即一脸不屑地向身后的同伴嗤笑,但同伴们惊恐的神色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他就猛地后退一步,震惊地瞪着前方那具无头尸体撑着地面,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伤口的新鲜血肉翻涌着快速复原。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应天就重新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扭过头,安静地望着他们。 “你……你……”那人结结巴巴地惊叫道,“怪物!你——” 几人举起枪对准了应天,疯狂按动扳机想要把这个怪物打成筛子,但他们枪口处却冒出了数条肉须堵住了子弹,几声惨叫声后,在场一半人的手都被这些拥有锋利螺旋状牙齿的软体生物啃得只剩下的白骨。 领头的见势不妙准备逃跑,但小巷内四面八方的阴影包围住了他,黑色的雾气像蛇一样钻入他的七窍,男人因为痛苦而疯狂地翻滚起来,四肢关节纷纷发出恐怖的弹响声,像是一只触电的蜘蛛,以一种人类不可能达到的扭曲状态在地面上抽搐挣扎着。 注视着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应天的脸上毫无动容。 他移开视线,灰色的瞳珠盯着马路中央那颗被呼啸而过车辆碾碎的苹果,走过去,弯腰拾起了其中一块。 可惜了。 “都成这样了还捡它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应天抬起头,唐都一把将他从马路上拉起来,无奈道:“又不是吃不起,脏兮兮的,赶紧丢掉,下次给你买就是了……”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不动声色地在小巷深处的阴影中掠过。 应天:“你怎么来了?” 唐都总不好说是因为在窗口看到了你在楼下站了半天,于是胡诌了个理由:“你不买东西回来,我用什么做饭?” 应天信以为真,很老实地说:“对不起。” “倒也不用道歉……算了,我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吧。” 唐都打开袋子,看到了两根手指粗细的萝卜,一个发芽的土豆,一小袋面粉,一些乱七八糟的作料,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肉。 “出去这么久,你就给我挑了这点东西回来?”唐都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应天,“你平时到底是……哦我忘了,你就是靠吃空气活着的。” 心跳声很激烈,眷属很生气。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东西不可以吃,但应天还是学会了第一时间老老实实道歉: “对不起。” 唐都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指望你不如喝西北风去,算了,今晚还是吃泡面吧。” 应天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他对食物没有什么偏好,因为当初实验期间长达十几年的营养剂注射,已经完全让他丧失了对进食的渴望。 在他的记忆中,唯一能算得上是“美食”的,就是他年幼时母亲亲手烤的苹果派。 虽然大部分都让调皮的弟弟在刚出炉时就吃完了,最后他只尝到了小小的一块,但那种蓬松蛋糕慢慢融化在舌尖的热腾腾香气,夹杂着新鲜苹果的甜蜜清香,是他短暂童年中最特别的回忆。 “你会做苹果派吗?” 快到家的时候,应天忽然问道,出于一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想法。 “苹果派?”唐都皱了皱眉头,“我不会做糕点,你喜欢吃那个?” 见应天不回答,唐都叹了一口气:“别一问关于你的事情就不说话了,想吃就是喜欢。” “想……” 应天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这不就行了嘛,”唐都舒展开眉毛,“虽然不会做,但第一主星肯定有卖的,之后我会帮你留意的。” 正说着,他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唐都的心脏跳了一下,脱口而出:“大哥?” 那人转过身来,在看清面容的瞬间,唐都的心瞬间坠落回谷底。 不是唐觉。 “我长得很像你的大哥吗?” 那人穿着唐觉从前常穿的黑色大衣,微笑着望向唐都,他笑起来比唐觉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感觉,脸颊也要更加瘦削一些,上挑的眉型为他的面容增加了几分锋利的气质。 他的视线在默不作声的应天身上一扫而过:“那还真是奇妙的缘分啊。” “抱歉,只是天黑认错了。”唐都也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朝他淡淡一笑,“而且实在没想到您居然会亲自上门……外面冷,还是先进去谈话吧。” “唐海尘先生。” 第60章 私人教师 唐都和唐海尘分别在客厅两端的沙发上坐下。 应天默默走到厨房, 端了两杯水出来。 “刚搬进来不久,只有白开水。”唐都说,“招待不周,见笑了。” “哪里。” 唐海尘并没有因为环境的简陋而露出什么不自然的神情, 他抬头看了一眼应天, 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这位是……?” “室友。”唐都并不想让唐海尘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应天身上, 于是就用两个字概括了他们的关系。 “这样啊。” 显然唐海尘并不相信, 不过他这次拜访也不是为了探究唐都的私生活, 而是奔着唐都这个人来的。 帝国高精神力者一直十分稀缺,然而高精神力不代表拥有丰富的应对神秘经验,很多人都是理论上的王者实践上的矮子。为了早日当上家主,唐海尘需要更多招揽更多优秀人才为己所用, 突然出现在唐觉身边的唐都不仅满足以上所有条件, 还戳中了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他似乎对唐觉抱有善意。 虽然从当时在场老师们的复述来看,这份善意并不只是对唐觉, 而是对所有唐家人的。但若是唐都真的是个性格温和正直善良的人, 那唐海尘绝不能忍受他们有进一步接触, 更不会允许唐都成为唐觉的助力。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唐海尘表面冷漠,内心却满溢着恨意。 他知道他们岁数相差过大,其实唐觉并没有太多成为自己竞争对手的可能;也清楚唐觉以在学校里倒数的成绩,根本不配与自己相提评论,作为从小被现任家主,自己的亲爷爷亲手栽培的接班人, 唐海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和因为母亲身份造就的深刻自卑。 他的母亲是未婚先孕, 靠着怀了他才逼婚上位, 在他小时候,父亲就和她分开重新迎娶了自己曾经的未婚妻,也就是唐觉的母亲。 唐海尘亲眼目睹对自己和母亲冷漠得不假辞色的父亲,跪在那个女人面前,苦苦央求他原谅自己,卑微的就像是被踩在地上的尘土。 从那以后,那一幕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直到唐觉出生,每逢家宴,唐海尘总是站在角落里,看着父亲和那个女人对他关怀备至,而自己——他似乎在这个家庭里总是那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尽管他才是那个被家主带在身边培养的继承人。 随着唐觉渐渐长大,兄弟俩的关系也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尤其是,当唐海尘知道唐觉的精神力甚至比自己更高时,那根寄生在心脏里的刺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身为年长者,他有无数种方法打压唐觉,付诸于暴力未免过于愚蠢,只需要一些口头上似有若无的贬低,明里暗里的比较,和脸上不经意闪过的失望表情,既不会让父母和其他人发现端倪,因为这只是出于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并且还能收获到非同一般的成效。 在唐觉和唐海尘搬出老宅、在第一主星求学工作后,唐海尘更是完全没了顾忌——现在的他是唐觉身边唯一的监护人,对待正处于青春期的弟弟,就算严厉一些,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 在这样长年累月的PUA下,原本会追在他身后叫哥哥的活泼男孩终于如他所愿,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他看唐海尘的眼神仍带着对兄长关怀的渴望,但那份独属于他的光亮,却因为迟迟得不到正面的肯定而慢慢暗淡下去。 唐海尘一方面庆幸没有人发现唐觉的天赋,一方面又不禁怜悯这个弟弟,因为他很清楚,就算是再出色的天才,身处于污泥之中,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同化成顽石的。 尽管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其实我这次来,一是为了感谢您之前的出手相助,二就是因为愚弟的学业,”唐海尘恳切的说道,就像是一个真心关切弟弟的兄长那样,“说来惭愧,因为在下工作繁忙,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他,所以导致他的成绩在学校一落千丈……他的班主任说,如果下学期排名没有进步的话,他很有可能会被学校劝退了。” 他叹息着说道,目露焦急,语气和态度都十分谦卑诚恳,实则是在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唐都的神色。 唐海尘想要借此判断唐都的性格,是否是和他接触过的大多数贵族私人教师一样,古板、严厉、对待“不上进”的学生抱有强烈的厌恶感。 但令唐海尘欣喜的是,唐都在听完这番话后,立刻皱起了眉头:“身为唐家嫡系,居然沦落到要被劝退的地步?抱歉,我不是在批评令弟,只是这未免也太……” “我明白,”唐海尘唇边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但很快就变成了忧心忡忡的模样,“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顽劣一些也是正常的。我看过您的履历,非常优秀,只是不知您最近是否有时间?” 唐都若有所思:“您是想要聘请我作为唐觉的私人教师吗?但我的教育方法可能会稍显严厉,不太适用于像唐家这样的大家族子弟。” “如果您愿意的话,体罚也是没问题的。您毕竟出身名校,我相信您可以把握得住那个度。” 唐海尘微笑起来。 身为兄长,对于弟弟的学业,他自然不能不管不问。 但要让唐海尘真的找个老师来帮唐觉提高成绩,他可是百般不情愿的。 从前请过的那些家庭教师,但凡有尽心尽力教的,他都以各种借口辞退了他们,这种做法已经引起了唐觉和家主的不满,导致唐海尘不得不收敛一些自己目的性太强的做法。 像唐都这样,既有本事,又有相关背景,性格还合他心意的,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两边都好交代,到时候唐觉受不了体罚主动提出要辞退老师,可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唐海尘当然不可能想到,唐都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他本人。 这一番试探下来,唐都大概也明白了唐海尘对唐觉的态度,他对这种伪君子一向深恶痛绝,但为了接下来寻找篇章的任务,还是得跟对方继续深入交流打探情报。 “唐觉少爷目前还在住校吧?”他问道。 “对,”唐海尘回答,“我会让学校给他批条子,每天放学后来您这里补习几个小时,伙食费您也不用担心,随便做点就行了,唐觉他不挑食。” 大概是觉得唐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唐海尘话语中的意图也更加明目张胆起来,就差没说钱你拿着想贪多少贪多少了,哪怕买点烂白菜炖一锅都行。 唐都笑起来,带着一丝心照不宣:“那怎么行,最起码还是得让唐觉少爷填饱肚子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唐海尘对唐都愈发满意了,他端起水杯,随口问道:“您的精神力值是多少?” 唐都眨了一下眼睛,他昨天刚看过自己的面板数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增长了一点。 “98。” “噗!”唐海尘当场一口水喷了出来。 “您没事吧?”唐都忙“状似关切”地问道。 “咳咳咳……”唐海尘抹了抹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98?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唐都叹着气说,“不瞒您说,其实我毕业之前都还是90,但就在前不久,我经历了一次奇遇。” 唐海尘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专注地问道:“什么奇遇?” 能增长精神力,这是帝国多少年来求而不得的研究成果啊!他的心咚咚直跳起来,心道不会吧,难道这一趟还能有意外收获? 傲慢让唐海尘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场对话过于顺利的过程,身为唐家未来的继承人,他身边有太多捧着旁人求而不得的宝物主动给他献殷勤的家伙了,因此,唐海尘理所当然地认为,唐都只是想把这个秘密当做投名状,希望能够借此成为他的心腹。 “我遇到了一位高人。” 唐都故意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神神秘秘的氛围。他低声道:“当时我因为意外受了重伤,差点就要死了,但一个男人救了我,他的身上遍布着神秘文字,拥有着非凡的力量,只可惜,我没有看清救命恩人的脸……” 正坐在厨房小板凳上、默默嗦着泡面的应天:“…………” 这个救命恩人,怎么感觉,好像是自己? 问题是他什么时候救过唐都? 唐都只是拿梦境中那月的经历来忽悠唐海尘而已,但唐海尘很显然相信了他的说辞,尤其是当听到“神秘文字”几个字时,他的眼神立刻闪烁了一下,追问道:“您是在哪里遇到这个男人的?” “荒星Y011。” 唐海尘脸色瞬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唐都心道这位果然和神秘教团有关联。 普通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哪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的,毕竟这是属于皇室的最高机密,就连未来已经身居帝国高层的唐觉,对两百年前发生的那起灾祸都知之甚少。 唐都也是从应天本人的口中,才得知那帮神秘教团的所作所为的。 “我一直在寻找着这位救命恩人,”唐都一脸纯洁地看向神色莫测的唐海尘,“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提高了我的精神力,我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对外宣扬,但光靠我一人,实在是没有渠道找人,唐海尘先生,您能帮帮我吗?” 唐海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压下内心的狂喜,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朝唐都微微一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放心,在下会留意的。我一向对《光辉之书》和神秘文字的研究十分感兴趣,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很想见一见您的救命恩人。”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人,唐都笑眯眯地关上房门,笑容一秒就垮了下来。 “幸好大哥没被他带歪,”他面无表情道,“假惺惺的混蛋。” 他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接过应天泡好的泡面,呼噜噜地吸了一大口。 应天把小板凳搬到了客厅,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唐都被他看得有点儿难以下咽:“怎么了?” 应天:“我救过你?” “啊,”唐都没想到他竟然反应过来了,“算是吧。” 他含含糊糊地说道,反正应天确实也救过他一次,也不算说谎。 “我为什么救你?” “我哪儿知道?”唐都朝他翻了个白眼,“光这个问题我就问了你好几次,结果每次你都不回答,现在倒好,反而来问我了。” 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是心跳声很稳定。 不是生气。 应天的目光落在面前人敞开的领口上,抿了抿唇,垂下眼眸,十指绞紧,灰色的瞳仁微微有些涣散。 神秘从眷属哪里吸取力量是本能,那道标记一直在吸引着它,细腻皮肤下,温热的血液随着心脏的跳动快速流淌着,像是杯中缓缓摇晃的醇厚红酒,在对外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随便触碰它了。 尽管他是如此渴望。 “差点忘了,”唐都捧着泡面碗,忽然说道,“我得提前跟唐海尘说一下不能动你,否则刚告诉了他那么重要的消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说不定哪天他就要给你也安排一场‘车祸’了。” 他倒是不担心应天有事,但是要是接二连三的“意外”都搞不死一个人的话,唐都实在是担心唐海尘会对应天的身份起疑。 在知道这人和神秘教团有联系后,唐都就更不可能让他知道应天的过去了。 只是,用什么理由呢? 唐都想起唐海尘在询问他们关系时高高挑起的眉毛,忍不住扶额。 好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另一边。 唐海尘临走前和唐都交换了联系方式,在受到唐都委婉的提醒时,他哼笑一声,毫不意外地想,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 虽然他并不相信这种脆弱的关系,但既然唐都主动提出来了,他也不会主动去破坏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毕竟之后他还要借着这位钓大鱼呢。 关掉光屏,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尽头的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漫不经心地敲了一下后,不等回应就直接推开了。 坐在书桌旁的唐觉回过头来。 唐海尘并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淡淡道:“我给你请了一位私人教师,以后放学了你就去这个地方找他,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的水平足够教你了。” 因为前几次的经历,唐觉果然露出一脸排斥的表情。 “我不需要。” “他就是那天救下你们的那个人,”唐海尘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一样,仍旧自顾自地说道,“不要任性,下学期之前,无论是实践课还是理论课,你的成绩都必须要提高到年纪中游,不能让唐家蒙羞,明白吗?” 他特意强调了“不能让唐家蒙羞”,因为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反感的就是这种话。 但唐觉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唐海尘拧起了眉毛,又故意道:“弟弟,我知道你爱玩,但是高中正是关键时候,等明天要好好听老师的话,人家是为你好,所以到时候就算严厉了点……” “哥,”唐觉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要学习了!” “好吧,”唐海尘露出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无奈地问道,“不过你的学习效率也得提升一下了,我问过老师,你们平时课后的作业不算多,但你每天都写到那么晚,应该没有在偷偷玩吧?” 唐觉攥紧了笔杆。 第一贵族高中会针对不同学生布置不等量的作业,而唐觉的作业,永远是整个班级里最多的。 因为他的成绩最差,脑袋最不灵光,而少有的几次考好,事后老师还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去,明里暗里地讽刺他,质问他是不是抄袭得来的成绩。 就连应对神秘的实践课,分给他的同伴,也是像辰宵和那个雀斑少年一样,是除了拖后腿,别的什么也不会干的混账家伙。 他难道不明白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吗? 唐觉当然明白。 可他最终还是对唐海尘低下了头:“抱歉,哥。”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服软的话,唐海尘只会变本加厉。 果然,在唐觉主动认错后,唐海尘满意地笑了。他缓步走到唐觉身边,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你也别怪哥哥对你这么严格,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我是为你好。与其将来应对神秘时束手无策,我更希望你能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明白。” “好好学习吧,”唐海尘把地址留在了他的桌上,“补习从明天开始,别熬太晚了,身体最重要,晚安。” “晚安。” 温情脉脉的一幕,终止于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 唐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放松身体。 他捏紧了那张写着所谓“贵族私人教师”住址的纸条,自嘲一笑。 这是自上一任老师被辞退后,时隔近大半年唐海尘亲自为他找的第一位老师。唐觉甚至都能想象得到,自己会遭遇到对方怎样的羞辱和讥讽。 那天在塔尔塔罗斯,自己被他救下,恐怕也不是什么巧遇吧。 曾经他还想过向着父母求助,希望他们能带自己回到第二主星。但唐海尘表面上做得实在是太完美了,没有人发现他的兄长对他抱有怎样的恶意,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困境,只觉得他是因为想要逃避沉重的学业,唐觉只能独自一人在这样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笨,但当所有人都在批评他,讽刺他,用失望的眼神注视他的时候,就算唐觉心智再坚定,也情不自禁地动摇了—— 他是不是,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唐觉不是没想过反抗。 但他看着辰宵,仿佛就像是看到了走上另一条道路的自己。 有用吗? 没有。 反抗的结果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太弱小了,就连拼尽全力的挣扎也会被人当做是笑话。 唐觉说自己欠辰宵一个人情,是他单方面认定的,因为那次辰宵在宴会上不仅狠揍了一次大公,还顺便把以唐海尘为首的一众贵族骂了个体无完肤,帮唐觉出了一口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恶气。 尽管事后辰宵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唐觉还是默默关注起了这位被整个帝国高层鄙视、当做是不入流小混混的三皇子殿下,出于对同类的惺惺相惜。 ……虽然事实证明这只是他的错觉。 唐觉叹了一口气,烦躁地把那张纸条在手里攥成了一团。 都是一丘之貉。 被自家大哥当成和唐海尘同款混蛋的唐都,这会儿正在严肃地清点自己各个银行账户上的余额。 他刚刚才在星网上下单了几款比较名贵的茶叶和一副棋盘,因为唐都想来想去,觉得大哥的爱好似乎也就只有品茶和下棋一项了——古董车和赛车这两样恕他实在买不起。 但唐觉从前爱喝的茶叶,那价格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昂贵,不过能让第一主星总督能看上的茶叶,肯定也不会是什么低端货就是了。 唐都在忍痛买完之后就发现,他没钱了。 唐海尘给他的钱根本不够买茶叶的零头,第一主星的神秘概率又很低,像他们住的街区,一个月最多发生两三起神秘现象,而且都是低级异端,唐都这个前总督空有一身本领,却完全没法发挥出来。 就算能靠投资和倒卖情报赚钱,时间再短,也得有个两三天的回报周期吧。 唐都一面想着还是有大哥在的时候好啊,缺钱了直接发个消息过去就行了,一面慢慢地把目光移到了乖巧坐在一旁的应天身上。 他肯定不会让应天再去当什么杀手的,但应天也总不能老是呆在家里,不然他很可能会被左邻右舍当成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所以说…… “那个,”唐都翻着附近的临时工招聘,望着灰眸青年坐在小板凳上茫然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介意当一回水管工吗?” 第61章 心动 “水管工?” 应天的瞳孔微微放大, 见他一副懵懂的样子,唐都主动解释道:“唐海尘接下来肯定会持续关注我们这边的动态,这个职业也方便你出入各种场所,打探消息。” “可是我不会修水管。” “你不会修水管?”唐都有点不太相信, “那厨房的水龙头是谁弄好的?” 下午他呆在家的时候, 就发现水龙头有些断断续续的, 只是一直没找到毛病。刚才应天在厨房里呆了那么久, 他还隐约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这难道不是在修水管? 他起身来到厨房里一看,震惊地发现原本完好无损的灶台现在竟然缺了一块边角,并且瓷砖地板也裂开了一道大缝,地上全是水迹, 台上的水龙头还在不断朝外面呲水。 整个厨房一片狼藉, 像是刚被人入室抢劫过一样。 “这是……” 唐都神色木然,把视线投向罪魁祸首。 就煮个泡面, 应天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 ”唐都难得从那张没什么波动的脸上看到了名为“心虚”的表情, 应天低声道,“想看看是哪里堵住了。” 结果就把厨房折腾成这样? 唐都指了指厨房:“去给我收拾好。” 应天默默越过他走了进去。 唐都抱臂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折腾,因为没有工具,应天干脆什么都自己上,徒手捏铁皮,徒手拧钉子,徒手…… 他看不下去了, 说:“我去隔壁给你借个工具箱。” 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 他们的住宅旁只有一户人家的灯还亮着, 唐都走到门口, 听到门内传来的男女争吵声,偶尔还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本想就这样转身离去,但最终还是抬手敲了两下门。 “咚咚” 争吵声戛然而止。 半分钟后,门开了。 “您好,我是刚搬到隔壁的邻居,”唐都朝来人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样,“请问——” 他看着女人微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头发,笑容渐渐隐去。 “抱歉,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他轻声问道。 “没事儿,”女人抹了一把脸,有些尴尬地用围巾遮掩住自己脖颈上的青紫,“见笑了。您是新来的邻居?” “对,因为东西还没买齐,所以想问一下您家里有没有修理用的工具箱。”唐都说着,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正恶狠狠盯着这边的胡茬男人。 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客厅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空酒瓶,茶几上更是落满了烟灰。 但从那束孤零零摆放在玄关的风干花束,和墙角被干净蕾丝布盖着的廉价钢琴来看,这家的女主人从前应该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工具箱……”女人用干涩的唇重复了一句,匆匆转身,“我记得家里有,您稍等一下。” “不着急,麻烦您了。” 唐都回答,还很和善地朝那个男人笑了一下。 但对方并没有领情,只是嫌恶地瞥了唐都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靠在沙发上,像个大爷一样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唐都从那女人手中接过工具箱,也得知了她的名字是拉尼娜,坐在沙发上的人是她的丈夫。 “现在天色太晚了,下次有机会再去拜访您吧,工具箱您等明天再送过来就行。” 拉尼娜笑着说,笑容稍稍显得有些勉强,原因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好的,随时欢迎。”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唐都也不好随便插手,只能如此回答道。 但在拉尼娜关门后,他的视线望向这户人家的二楼,却正好和一名躲在窗帘后偷偷观察他的白发小孩撞上了。 似乎是察觉到唐都发现了自己,白发小孩瞬间紧张起来,飞快地把窗帘拉上了。 但唐都却怔怔地望着那微微晃动的窗帘,脑海中反复闪过刚才那双陌生又熟悉的异色双瞳,和那个孩子瘦弱苍白的模样。 那是……那月吗? 原本不打算管的唐都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又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户人家的门牌,这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己家中。 刚进门。 一脚踩进了水泊中的唐都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这才刚出去不到十分钟,家里就被炸了? 应天手足无措地站在爆裂的水管边上,在他身后,几条蔫哒哒的触须卷着螺丝、钉子在半空中晃荡,旁边是已经从小溪流变成瀑布现场的厨房。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茫然无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唐都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你让开,我来。” 果然,他来这个时代根本就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来带孩子的。 现年两百多岁的孩子乖乖地站到了一旁,在唐都要工具的时候负责用触l手给他递过去,在水管被修补好的那一刻,他望向唐都的眼神焕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你好厉害。”他由衷道。 他的眷属真的好厉害。 感觉什么都会的样子。 唐都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洗了洗手,算是彻底放弃了让应天当水管工的心。 “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他说,“既然黑客技术不错,那就随便在网上找点兼职,收集收集情报,反正也能养活自己。”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心道这好像不就是从前那月经常干的工作吗。但应天并不清楚唐都的心声,只是点了点头,表情明显也放松了一些。 收集情报是他的老本行,比起修理来说,应天宁可去对付神秘,或者是拧掉几个走火入魔教徒的脖子。 “明天我大哥,也就是唐觉要来补习,”唐都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他一句,“还有我借工具箱的那家人,他家的孩子未来也是我的一位朋友,有机会我应该会把他也接到家里来坐一坐,你记得不要被他们发现了身份。” 他指的是应天一着急就容易冒出来的神秘特征。 但那几条触l手就像是感觉到了唐都的嫌弃一样,很不满地凑过来,使劲儿蹭了蹭他的脸颊,把湿哒哒的粘液搞得他满脸都是后,这才不情不愿地被应天收了回去。 顶着唐都不善的眼神,应天认真解释道:“不是我。” 是它们想要亲近唐都,不管他的事情。 唐都:“…………” 我信你个鬼。 * 次日下午。 等待许久的唐都听到门铃声响起,立马放下手中装模做样的书本,从沙发上大步走到门口。 但正准备开门前,他先深吸了一口气,反复提醒自己现在他才是年长的那一位,不要因为见到了年幼的大哥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等到收拾好了心情,唐都这才打开门。 “您好。”唐觉背着书包站在他面前,身上是贵族高中统一制式的校服,他语气平平地说道,“我是唐觉,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笑容有些勉强的白发男人,目光首先注意到了对方那双如水晶般剔透的蓝色双眸,和无可挑剔的精致五官。 就算唐觉抱有再多的偏见和警惕,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新教师的外貌真的十分优秀。 可惜,是个人渣。 “不进去吗?”他仰起头问道。 现在的唐都比唐觉高了整整一个头,看着眼前明明带着一身稚气却硬要板着脸装老成的唐觉,饶是唐都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时候也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虽然有宽阔胸膛和结实肌肉的大哥很让人安心,但像这样小小的、警惕的、像只小刺猬一样的迷你版唐觉……简直是让人把控不住啊。 唐都好像开始明白,为什么之前每次自己情绪失落的时候,唐觉都喜欢以此为借口给他一个拥抱了。 “请进。”他压下内心的冲动,让开半边身子。 但在唐觉看来,就是面前的男人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唇边的淡淡笑意更是玩味而刺眼。 他的脸色更冷了,等坐到沙发上,把书包放下后,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几百个自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画面。 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和兄长一样,用言语和其他方式继续打压他吗?或者是从别的地方给他一个下马威? 唐觉来之前已经把上学期的成绩单整理好了,这会儿刚坐下就主动递给了唐都,并做好了迎接讽刺批评的准备。 但令他惊异的是,唐都只是扫了一眼上面的成绩,就随手放到了一边。 “喝茶吗?”他问道。 不等唐觉回答,他就自顾自地泡起茶来,说道:“上了一天课,就别坐得那么板正了,放松一点,就当是在自己家了。” 唐觉搞不懂他想做什么,只能谨慎地接过茶杯,倒了一声谢后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茶水刚入口他就愣住了。 这是…… “还不错吧?”唐都看到他微愣的模样,忍不住自豪地笑了起来,“这种茶可是很难买的。” 他没有提价格,但唐觉知道,这种茶叶一克千金,当初他也只在爷爷办公的地方见过一小罐,任何人只要尝了一口,就再也忘不了这种清香扑鼻回味悠长的滋味。 这么珍贵的茶叶,他却用来招待一个不被待见的学生? 唐觉注意到唐都甚至没有给自己泡一杯,再看看客厅内的环境,对比起唐觉从前的生活条件,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简陋”了。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唐觉才更不能理解。 他能够平静地接受他人对自己无端的恶意,却对这样毫无来由的尊重十分不适应,因此唐觉很快就把茶杯放下了。 “不喜欢吗?” “不……”唐觉开始烦躁起来,他觉得这个新老师的段位很高,与其给一棒子给个蜜枣,还不如直接了当地揭开自己的真实面目,“今晚我还有功课要做,老师,不如现在就开始补习吧。” 唐都心道大哥你要是需要补习的话,那第一贵族高中全体师生,干脆直接在楼顶排队蹦极吧。 今天白天一整天,他都在看唐海尘给自己发来的关于唐觉的学习情况,然后唐都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家大哥果然不是什么蠢货,只有那些认为他是蠢货的人,才是最无可救药的傻蛋。 所以唐觉真正需要帮助的地方,根本不是成绩,而是在于他成长过程中遭受的种种来自兄长的恶意排挤,和周围环境对他的负面影响。 “那你先做作业,”唐都站起身,“正好都这个点了,过会儿也该吃晚饭了,我出去看看他买菜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然后唐觉就震惊地发现,这个新老师真的压根儿都没打算管他,拿了钥匙就这么直接出了门,甚至连门都不反锁的。 ……这算什么? 唐都出门溜达了一圈,在集市入口处发现了正和老板讨价还价买苹果的应天。唐都一看就乐了,心道好家伙邪神原来买菜也会跟人砍价呢? 但走近听了一阵他才明白,原来应天是觉得昨天苹果七折甩卖,今天同样的苹果不该按原价买。不过那老板坚持说自己是新鲜进的苹果,不打折是应该的。 最后唐都见他们僵持不下,笑着走过去,在老板不情不愿的表情中按八折的价格挑了一袋苹果装起来。 回去的路上,应天周身的气压也有些低沉。 “怎么,你还在纠结那几个星币?”唐都瞥他,“而且人家老板不是昨天才送了你一个苹果吗,做生意也不容易,就别这么斤斤计较了。” 应天不做声,只是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出声道: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斤斤计较?”唐都正准备掏钥匙的动作一顿。 “那个老板,”应天说,“我在观察他,他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唐都的面色凝重起来:“什么意思?” 应天张开手掌,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因此唐都一眼就看到了他掌心那一个微微泛着金光的神秘文字。 “这是那个老板身上的力量。” 唐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什么玩意儿都往身上弄?你以为你是垃圾桶吗?这可是神秘文字!” 幸好他还顾忌着周围,知道压低声音冲应天喊话。 但应天却像是呆住了一样,只是怔怔地看着唐都紧皱着眉头垂眸观察自己掌心的模样,不属于自己的温热呼吸掠过指缝间,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瘙痒。 他一时忘记了回答。 咚,咚,咚。 焦急,愤怒,忧虑。 他的眷属,在为了他而担忧。 心跳声宛如急促的雨点,轻轻敲打在他的心上。 掌心被捏得生痛,唐都用拇指按到的地方比神秘文字的烙印还要灼热,因为距离太近,应天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那双冰蓝色瞳孔的纹路,像是极地凝结而成的冰晶一样,璀璨夺目。 “……我说话你听到没?” 唐都拿他没有办法,而且也不能让唐觉等太久了,只能先松开应天的手:“等晚上我再问你,下不为例,听到了没?” 应天望着他转身开门的背影。 咚,咚,咚。 他又听到了心跳声。 这次的频率是混乱而无序的,带着某种深沉而压抑的情感。 应天的大脑放空了足足几秒钟,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直到唐都打开门,扭头疑惑地呼唤他,青年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自己的心在跳动。 第62章 厨余垃圾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 唐都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像是台风过境,茶几被推翻,价值千金的茶水洒了一地,地板上还有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高中生。正红着眼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 彼此身上都挂了彩—— 这是什么噩梦画面? 唐都木着脸站在门口:“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从没想过唐觉有一天居然也会冲人大打出手, 虽然大哥现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而且他殴打的对象也格外眼熟。 不过话又说回来, 辰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唐觉按了一下青紫的嘴角,快速地瞥了一眼正默默收拾客厅的应天,哑着嗓子对唐都说:“是他一路跟着我偷偷跑到这里的, 说想来看我笑话。” 唐都头疼道:“那你们为什么打架?” 辰宵冷笑一声:“老子瞧他不爽, 怎么?” 这会儿的三皇子殿下身上有种让人见了就手痒的混混气质,和未来那种阴晴不定的帝王威严不同, 唐都想, 他就是纯粹的欠揍。 “你是谁老子?”唐都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个栗子, “而且你离校没给老师报备吧,还敢尾随同学,胆子不小。” 辰宵面色沉郁地瞪了他一眼,那双犹如兽瞳的金眸在屋内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鸷骇人。 可惜在唐都看来,现在的辰宵就跟一只还没长大的老虎幼崽一样,只会装模作样地冲人龇牙咧嘴,毫无威慑力。 唐都刚说完, 辰宵手腕上的身份手环就开始闪烁起来。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这玩意儿是第一贵族高中给每个学生都配备的联络工具, 尤其是寄宿生, 学校管得尤其严。辰宵很烦这玩意儿,但没办法,现在出门没有身份手环连瓶啤酒都买不了。 “不接吗?”唐都问他。 “不用你管。”辰宵冷冷说道,漠然的视线掠过同样面色冰冷的唐觉,就好像刚才和他在客厅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正准备转头离开,这个一看就出身贵族家庭、道貌盎然的白发男人就叹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接通了联络。 “你!” 辰宵猛地扭头瞪向他,唐都却并不理会,只是在对面饱含着怒气的质问下悠悠开口:“您好,我这边是唐海尘先生聘用的私人教师,您是唐觉和辰宵的班主任吗?” 那名老师一愣:“是的。” “今天白天的时候,唐觉应该已经把批条递到您那里去了,”唐都不顾辰宵的挣扎反抗,握着他的手腕继续说道,“至于三皇子殿下,唐海尘先生希望我也替他补习一下,至少不要在实践课上拖唐觉少爷的后腿,只是我们没有办法越俎代庖替三殿下写条子,所以希望您能通融一下,不知是否可以呢?” 辰宵渐渐不动弹了,他紧盯着表情泰然但张嘴就胡说八道的唐都,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唐海尘会想着帮他补习?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包括旁边的唐觉,也觉得唐都肯定是在胡说八道。但无论是他还是辰宵,哪怕整晚在街上闲逛,都不想呆在那个宛如牢笼一样透不过气来的贵族圈子里,因此暂时没有人出声打断唐都。 “这个……” 身为辰宵的老师,其实他也巴不得不去管对方,但是职责所在,辰宵的身份又放在那里,老师也是受过唐海尘私底下贿赂的,不然他肯定不会对唐觉如此苛刻挑剔。 想到之前辰宵在宴会上把唐海尘骂得体无完肤的事情,老师认为这一定是唐海尘在公报私仇,找机会报复辰宵。他也讨厌这个顽劣的学生,但万一出了事情,到时候…… “请您放心,我也是贵族出身,”唐都的话又让他的误会更深了一层,但同时也是在侧面提醒对方不要和唐家作对,“我会好好接待三殿下的,唐海尘先生支付给了我一笔很丰盛的报酬。您平时也辛苦了,课后的补习就请交给我吧。” “那……好吧。” “这件事还麻烦您暂时保密,”唐都含笑道,“虽然我对自己的教学水平有信心,但还是希望在学生的成绩提高之前,不要太过张扬了。” 那名老师心领神会:“我明白。” 通话挂断。 辰宵用力把手从唐都手中拽出来,没想到唐都早就已经卸了力气,导致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 “好了,你接下来有至少五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了。”唐都说道,“看在我帮你一回的面子上,今晚不要再搞事情了。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应天手中打包好的垃圾袋,打开房门放在了外面,回头时见辰宵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对他露出了一个“你怎么还不走”的疑惑眼神。 虽然辰宵本来就没打算留下,但唐都这种做法反而让他逆反起来。 “你在赶我走?” “我似乎从来没有邀请过你,”唐都挑眉道,“唐海尘可只付了我教一个学生的钱,你莫名其妙追过来把我学生揍了一顿,我没管你要赔偿就不错了。” 听到这里,正蹲下身收拾自己书包的唐觉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辰宵盯着唐都看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弧度,长腿一迈,跨过地上的一片狼藉,大大咧咧地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老子不走了。” “是吗。”唐都看上去却并不意外的样子,辰宵虽然一直很难搞,但对比起十几年后的他来说,少年时代的难搞,从某个方面来讲还是可以解决的那种程度。 他看着红发少年肆无忌惮靠在沙发上,歪着头朝他露出挑衅眼神的模样,脑海中不知怎的,竟闪过了初见那天,对方脸色苍白地躺在满溢的浴缸中,仰头漠然看向自己的画面。 相比之下,这个时候的陛下还真是有活力啊。 唐都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扫起了地。 倒是辰宵的眼神微微有些愕然,这人是泥捏的吗,居然这样都不生气? 唐觉却似乎很不满,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沙发上那个碍眼的家伙,在唐都撸起袖子准备烧饭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厨房门口问道:“你为什么要留下他?” “嗯?”唐都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没留啊,是他不肯走。” “那为什么不赶走他?”唐觉皱了一下鼻子,“那种混蛋……” “不要说脏话。”唐都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实话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今天不管你们谁先打架,总之动手就是不对,回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惩罚的话,”他想了想,感受着掌心下方少年瞬间绷紧的身体,忍不住笑道,“给我写一篇三百字的检讨,明天就要。” “……只是这样?” “不然呢?”唐都反问道。 唐觉看着那双盈着浅浅笑意的蓝色双眸,忽然觉得,似乎这个新老师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他也要写,”但该要求的绝对不能让步,唐觉绷着脸道,“身为教师,你要一视同仁。” “嗯,那麻烦你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吧。”唐都的声音在炒菜的声音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能听出音调中带着几分愉悦,“顺便告诉他,马上要开饭了,想要蹭饭的话,就乖乖写检讨去。” 唐觉离开后,应天走进了厨房,顺手还关上了拉门。 “帮我切个菜。”唐都头也不回道。 应天神情严肃地拿起菜刀。 其实他更想用自己常用的反曲刀,然而唐都坚决反对这种杀人利器进厨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普通的菜刀。 刷刷刷。 几秒钟后,一块肉被分成了十几块,筋肉分离,整整齐齐地落在了案板上。 “不错。”唐都抽空看了一眼,夸奖道,“你这手艺,就算不当杀手了也可以改行当厨师。” 被夸奖了。 应天有点儿小高兴。 袖口的触l手也羞涩地打了个圈儿,生长在末端的渗人眼球偷偷探出来,凸起的眼珠子一直朝一个方向骨碌碌地转动,似乎是想要观察唐都的背影,又在应天垂眸冷冷的注视下心虚地缩了回去。 饭很快做好了。 临端上桌前,唐都对应天说道:“收拾一下水池里的垃圾,记得分类。” 应天扭头看向水池。 第一主星在垃圾分类方面有着严格的规定,干垃圾、湿垃圾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垃圾分类,一户人家每天至少都要打包四五个垃圾袋,麻烦得很。 应天也觉得很麻烦。 他抿了抿唇,往外面看了一眼,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后,伸出手,掌心靠近水池底部,一张布满利齿的裂口瞬间张开,犹如蛇信般长长的红舌一卷,就把所有垃圾全都吞了进去。 末了,它还打了个饱嗝。 应天若无其事地把手装进口袋里,走出了厨房。 从前这一招他是用来处理尸体的。 现在看来,比起新鲜血肉,它似乎更满意厨余垃圾。 第63章 今夜无梦 “回来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 正坐在客厅与人联络的唐海尘立刻挂断了通讯,抬头朝玄关的方向望去。 “今天补习的怎么样?”在看到唐觉唇边隐隐的青紫时,唐海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 只是语带关切地询问着少年。 唐觉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很疲惫了, 连脚步都有些迟缓, 唐海尘又道:“下个月月初, 我可能要离开家一段时间。” 唐觉抬起头:“你要去哪儿?” “有一批星际遗民, 陛下让我去接收。”唐海尘轻描淡写地说,“这段时间第一主星会有些乱,你晚上不要乱跑。” 对于唐觉的人身安全,唐海尘还是很在意的, 毕竟一旦出了什么问题, 父亲那边肯定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了。” 唐觉在说完就低下头去,拖着沉重的脚步, 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唐海尘敏锐地发现他后颈处也有刚刚愈合的血痂, 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随即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没想到啊,那家伙表面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底下的“教学手段”却比他想象的还要酷烈。 唐海尘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但他不知道的是,刚一关上房门,唐觉就长吁一口气, 挺直腰板, 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他身上的伤都是拜辰宵所赐, 跟唐都一点儿关系没有, 甚至后来饭后唐都还帮他贴了膏药。至于刚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自然也是装出来的。 第一次补习,唐都没有教他任何东西。 唐觉只是在那里写完了自己的作业,还被迫和自己目前最讨厌的家伙坐在一起,怀里硬塞了一袋子小零食,虽然气氛僵硬,但最后还是相安无事地看完了一部电影。 简直就跟在放假一样。 他不明白唐都为什么这么做,冒着这么大风险,不但违逆了唐海尘的委托,还同时承担着皇室与学校那边的压力也要留下辰宵,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看一场电影? 而且临走之前,唐都还站在门口冲他们笑着说:“欢迎你们随时再来,不过先说好,记得对外保密。” 这是只属于他们几个人的秘密。 青春期的少年对于这种誓言都看得十分重要,唐觉不知道辰宵怎么想,他也没有问,但对于这种轻松愉快的课后生活,唐觉并不讨厌。 如果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话…… 尽管只是一晚上,但他的脑海里已经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现在的平静只是一时的。” 但唐都却看得很清楚,在送走了两个少年后,他坐回沙发上,翻阅着自己白天从暗网上搜集来的资料对应天说道:“昨天晚上皇宫那边刚刚颁布了消息,准备把一直滞留在第三主星的那批星际遗民分批送到各个主星上安置,但是这批星际遗民的数量,可是足足有一百多万人。” 应天看着光屏上那些被母亲搂在怀中、眼神惊慌的遗民孩子们,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 “目前第一主星总督的位置还空悬着,唐海尘作为最有可能上任的人选,这次任务他肯定当仁不让。”唐都用一种轻蔑的口吻说道,“他在新闻里说,会让每一个孩子都重新有个家,所以现在停留在第一主星上的星际遗民已经达到了五十多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中。” “他没有地方安置这些人。”应天说。 “没错,”唐都淡淡道,“第一主星政府的财政报告我也看过,前段时间皇室要求修建塔尔塔罗斯的地上七层高塔,基本已经掏空了大半年的财政收入,再加上这些年内部的贪腐……像唐海尘这种人,怎么可能用掏空自己的钱包作为代价,去救这些无家可归的遗民们?” “但他还是揽下了这件事,这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唐都十指交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当初在荒星Y011上,他们淘汰了多少个实验品?” “他们”指的自然是玫瑰教团,唐都基本可以肯定唐海尘私底下与神秘教团有合作,而这个时期,正是玫瑰教团如日中天的时候。 前段时间星网上还在报道,说老皇帝在宫中接见了一位所谓的“神秘学资深专家”,共同探讨关于日后应对神秘减少高精神力人才死亡率的各项政策。 而对方的脸,唐都曾在十几年后帝国的内部档案上看过。 这人是玫瑰教团第二圣坛的坛主,板上钉钉的教团高层,在距今几年后死于一次高楼建筑坍塌之中。直到死后,他过去的斑斑劣迹才被人逐渐揭开。 但是现在,他仍是一位活跃在帝国上层、大名鼎鼎的神秘学专家、富豪和慈善家。 唐都还特别注意到,这位名叫帕里克的家伙还投资了很多大型医药企业,在第一主星上,光是他名下的顶尖研究所就足足有三家。 他看着应天,觉得应天应该会明白自己问这句话的意思。 在“你”诞生之前,在这群刽子手的手下,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了? 应天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很少回忆起从前,并不是因为痛苦,他早已对一切离别、疼痛和死亡麻木。每天看着无数的同龄人哭嚎着被送上手术台,又在抽搐和逐渐虚弱的呜咽声中死去,冰冷的尸体被人用尸袋像是冻肉一样装起来送进焚化炉,然后再送下一批进来……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他是总督的儿子,但在那个地方,与活得最不堪的低级畜生和小白鼠也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因为他天生的高精神力值,遭受的实验还要远多于普通的实验体们。 刚开始时,应天还会留意外界的情况,会观察四周的环境,会在其他实验体问他问题时沉默地看着对方,直到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哑巴而放弃沟通。 但其实应天只是在想,没有必要。 上午还在和他笑着打招呼的人,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或者干脆精神崩溃沦落为连人类都不是的怪物神秘——在这种情况下,一切变得毫无意义了。 所以到了后来,那道厚厚的玻璃幕墙出现了,外面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得光怪陆离,应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研究所呆了多长时间,身边又有多少人死去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唐都的声音很轻,他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应天,目光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的?我以为你并不忌讳提起这些。” 应□□他摇摇头,他确实并不在意。 “确切的数字,我也不知道,”他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但在我还清醒的时候,被关押在我所在区域的实验品,至少有三万人以上。” 唐都倒吸一口气。 “神秘教团超乎时代的神秘知识,都是无数条血淋淋的人命堆出来的。” 他想起了曾经教学时唐觉对他说过的话语。 “所以,如果唐海尘想要收获政绩,又不想让政府破产的话,”他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只能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那些遗民当人看。” “只要其中一小部分人过上了幸福宁静的生活,新闻发出来了,他的功绩被记录了,剩下的那些遗民,没有身份,没有依靠,也就不会有人再去关心了。” 安置一个遗民确实需要很多钱,因为政府需要为他提供住处、工作和各种社会福利保障。 但养一条猪狗呢? 而有了这大几十万的实验品,又手握《光辉之书》的重要篇章,那帮疯子究竟能搞出什么样的灾祸来? 想到这里,唐都突然反应过来:“所以说他们要这些实验品的话,很有可能是打算在他们身上试验那份刚得到的篇章效果,是吗?” 应天:“十有八九。” “可是这不应该啊,”唐都咬着大拇指指甲陷入了沉思,“如果在知道马上就能得到一大批新鲜实验品的前提下,他们又怎么会随便把神秘文字投放到外界?这不是在打草惊蛇吗。” 集市水果摊老板身上的神秘文字,难不成并不是出于同一个势力之手? “玫瑰教团内部也分派系,某种程度上,他们信奉不同的理念。”应天提醒他,“也有可能是其他神秘教团,只不过他们都不像玫瑰教团那样过分执着于收集神秘文字。” 唐都后仰着靠在沙发上,长叹一声。 “一开始我觉得,神秘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他闭着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但是我现在的想法变了。” “即使世界毁灭在即,人类也永远不会停止内斗,这就是人类的天性。” 应天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帮唐都揉起了太阳穴。 唐都猛地睁开眼睛。 感受到太阳穴上指腹微微冰凉的触感,他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秒,似乎是没想到应天居然会主动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后他还是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应天给自己按摩起来。 在一片安宁的寂静中,他轻声问道:“你身上的神秘文字,是做什么用的?会对身体有伤害吗?” 应天的动作顿了一下。 “它们维持着我身体的平衡,”他低声说,“一旦失去它们,我会死;一旦它们承载的力量超出了我的掌控,阿撒托斯就会借由我的身体,投影到这个世界中。” “那还真是可怕。”唐都被他揉得很舒服,拖长了声音,有些懒洋洋地说道。 “所以,既然知道会导致那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把神秘文字都吸收到自己体内?” 他睁开眼睛,望着上方的青年,唇边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都不客气。 “你是在找死吗?” 就算应天不能通过唐都的心跳判断对方的情绪,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听出了唐都语气的不善。 果然,被秋后算账了。 应天艰涩道:“对不起。只是如果它寄生在其他人的身上……” “不要跟我说其他人,”唐都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的问题。其他人承受不了神秘文字的力量,你就可以了?” 见应天竟然还点头了,唐都气得一把抓住了他的发丝,把人拽到跟前——短头发就这点不好。他盯着那双剧烈收缩的烟灰色瞳孔,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过去的经历,也知道你大概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但是应天你给我记好了,你是一个人,你会哭会笑会呼吸,还有一颗属于人类的、会跳动的心脏——” “所以拜托你,”他喘着粗气,望向对方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哀伤起来,“能不能把自己当个人看?” 即使应天很少跟他提起自己的过去,但仅凭着那寥寥数语,唐都就能感受到,在这两百多年的漫长时光中,他孤身一人,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能来到自己面前。 他回到了过去,是因为想要尽自己所能地想要抚平遗憾,命运厚待他,唐都有机会亲眼见证了大哥他们少年时期的困顿。在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时,唐都在想,就算自己的到来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轨迹,能给他们的回忆增添几分还算明快的色彩,那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吧。 但是。 唯有应天,他无能为力。 唐都曾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是同类,但越是和对方深入接触,应天身上的非人感就越在提醒着他,他错了。 他根本理解不了对方的世界。 这种非人感与外形和力量无关,仅仅只是因为,应天他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换做常人,早就绝望堕落或者干脆报复世界了,但他却仍默默地站在人群之外,做着大概永远不可能被世人察觉的事情,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一样。 可事实上,他只是被人类抛弃的弥赛亚。 应天既不像人类也不是神秘,唐都想,他像是一块石头,被雕刻成了神明的样子。 但唐都希望他真正地活过来,做一个人,而不是一块石头。 应天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唐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没哭过。” 唐都:“…………” 他的表情狰狞了一瞬,最后还是无力感占了上风。 看着应天不解的眼神,唐都最后还是没忍住,手背靠在额头上,自己闷声笑了起来。 “留长发吧。”他仰着头说。 手指摩挲在青年微凉的发丝间,不带一丝旖旎的意味,清澈如湖水的蓝眸中泛着淡淡温情,倒映着上方应天的身影。 应天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垂眸低头看着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一个世纪。 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应天俯下了身。 唐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唇上传来轻柔的触感,他的指尖轻颤了一下,很快被人握住,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冬日的风吹过干燥的街道,窗帘在夜色中荡起波澜,第一主星的气候与终日飘雪的海塔尔不同,即使是最寒冷的季节,气温也依然保持在零上几度左右。 金黄的圆月在漆黑的洒下辉光,明暗线照亮了床单褶皱上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和宛如河流般流淌而下的雪白长发。唐都记得自己最后好像哭了,哭得还挺丢脸的,浑身都在发抖。 直到一切结束后,他仍躺在被窝里小声啜泣着。 应天似乎知道他为什么哭,他一开始挺过分的,但后面只是温柔地把唐都搂在怀里,两人肌肤相贴,让唐都尽可能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在这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唐都耳边重复着,和平时的沉默寡言完全不一样,“我不会离开的,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攻略人物“应天”好感度+2】 【好感度】:★★★★(他在用向您灵魂起誓,总督阁下) 唐都转过身看向他。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透蓝的眼眸像是刚下过雨的湖水,霜白的睫毛上还湿漉漉地缀着泪珠,他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了,但还是伸出手,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抚上了应天的脸颊,把自己埋在了对方的怀里。 “再来一次。”他含糊道,嗓子有些沙哑。 “今晚……我不想做梦。” 第64章 尖刀 再次来到唐都家, 唐觉敏锐地察觉到,他和同处于一个屋檐下的那位“室友”的关系,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表面上看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相处时的表情还是平时的小动作, 统统都非常正常。 但就是不对劲。 唐觉微微眯起眼睛, 他这会儿已经把作业全都写完了, 手里还捧着一本帝国神秘图鉴画册, 但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书上,红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的白发男人。 原本浑身散漫坐在沙发上和辰宵打牌的唐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虽然自己现在才是更年长的那一位,但是在面对大哥的时候, 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心虚的感觉。 ……尤其是因为某人的缘故。 唐都轻轻咳嗽一声, 默默地把毛衣领口又往上拉了一点,端起了面前的水杯润了润嗓子。 正坐在一旁剥石榴的应天听到了唐都带着一点点恼火的心跳声, 不禁迷茫地抬起头, 唐都飞快地和他对视了一眼, 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洗牌。 “你今天很奇怪啊。” 但辰宵没有唐觉那么多顾虑,他撑着下巴盯着唐都,忽然出声道。 “哪里奇怪?”唐都洗牌的动作顿了一下,“而且你才和我见过两次,咱们好像也不算多了解吧。” “是三次。” 辰宵今天难得的平静,可能是因为在唐都这里不仅听不到唠叨还能免费蹭吃蹭喝,少年满身的戾气都淡了许多, 只不过天生叛逆乖戾的性格还是让他挑衅地哼笑了一声, 森白的牙齿咬着食指的骨节, 用捕食者注视猎物的目光紧盯着唐都。 “再来一盘。”他说。 任何人被这么盯着都会觉得冒犯, 但唐都只是把洗好的牌往桌子上一放。 “该你了。” “啧。” 辰宵不爽地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他们现在玩的这种牌类游戏,就是当初唐都在那栋神秘老宅内玩过的那一种,双方玩家需要猜对方手上的牌,兼具耐心和谋略才能成为最终赢家。 辰宵向来不缺心眼儿,他的智商比起这世上大部分普通人来说都是碾压级别的存在。但唐都很清楚,过早的聪慧并不是一件好事,早慧并不代表着早熟,而辰宵现在最缺乏的,显然就是蛰伏的耐心。 帝国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掌控下会比从前更好吗? 唐都不知道,但就目前来说,辰宵这个皇帝当的虽然没有那么好,但也远没有大多数人想的那么烂。 而且最重要的是,是大哥选择了他。 “阿撒托斯。”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或者说是代称,正默默徒手榨石榴汁的应天嗖地一下抬起头,却失望地发现这只是唐都在念手中那张鬼牌的名称,并不是在叫他。 唐觉把他的反应全程收入眼中。 果然很不对劲,他严肃地想。 而辰宵在看到那张鬼牌后,原本笃定的表情立刻阴沉起来,他紧锁着眉头,看着对面唐都游刃有余的模样,手中的牌被捏得死紧,骨节都有些发白。 “不出吗?还是说要认输?”唐都好整以暇地问道,“这已经是第三盘了哦。” 他们在第一盘开局前就定下了约定,如果唐都连赢三把,辰宵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果辰宵能够赢一次,那唐都就要答应他一个要求。 辰宵因为很自信自己的能力,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唐都这会儿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已经渗出了冷汗,辰宵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快得惊人,要不是因为少年还不太熟悉游戏规则,顺便靠盘外的心理战术阴了他一把,就连唐都也不敢保证自己这盘一定能赢。 在一阵头脑风暴过后,辰宵把手中剩下的牌一丢,泄气地倒在沙发上。 “你赢了,”他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地说道,“说吧,什么要求?” 辰宵以为,唐都会说什么“回去跟陛下道歉”之类的恶心话。 在他的心中,唐都的形象已经在短时间内变更了好几次,从一开始的神秘路人到变l态教师,再到现在意图不明接近自己但并不讨厌的家伙——他选择性忽略了唐都只是唐觉的老师,而自己才是那个主动凑上来的便宜学生。 “唔,”唐都沉思了一秒钟,“你老是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也不太好,既然这样,那就罚你去洗一个月的碗吧。” 辰宵霍然起身:“啥?” “没听清吗,”唐都耐心重复了一遍,“我的要求就是,接下来一个月的碗归你洗——毕竟你也吃了饭,我认为这个要求很合理。” “你让我洗碗?”辰宵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不会吗?”唐都装作吃惊,“洗碗应该不需要我手把手教吧?” “唐一流你这个——” 唐都的脑门蹦起一根青筋,他对这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假名敬谢不敏,属于听一次就冒一次鸡皮疙瘩的程度。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敲了辰宵一个栗子:“少废话,愿赌服输,洗碗去。” 辰宵愤恨地盯着他。 唐觉欣赏完了这一出好戏,故意咳嗽一声,把手中的图鉴翻到一页,语气谦逊地问道:“唐先生,能给我讲解一下这个神秘吗?下次实践课的时候可能会遇到,我想先提前了解一下。”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辰宵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走到厨房里,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感觉不像是在洗碗,更像是在搞破坏。 “砸坏了自己掏钱赔啊!”唐都还冲里面喊了一句。 乒铃乓啷的动静声停了一秒。 随后更加响亮了,还伴随着辰宵怒气冲冲的喊声: “没钱买洗碗机的穷光蛋就闭嘴!” 唐都对于这种话就权当耳旁风。 反正他都有人.肉洗碗机了,还要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在回答完唐都问题后,见黑发少年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便问道:“最近在学校里有什么困扰吗?” “……不,”唐觉心道他的困惑全都来自于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只是很好奇,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既像朋友之间那样留有分寸,又有不动声色的温情关怀。 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 但唐觉不相信这世上有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的善意,因此尽管他对唐都的确抱有好感,却也始终怀有警惕之心。因为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伪装出友好表面接近他的人,自那以后唐觉就明白了,轻易对他人袒露自己,只会落得一个宛如笑话般的下场。 从某种方面来讲,大哥比辰宵还要难搞啊。 唐都在心里感叹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一下唐觉的脸。 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十分有肉感,再配上唐觉脸上呆滞的表情,就更加让人欲罢不能了。唐都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笑眯眯地说道: “不告诉你。” 唐觉:“…………” 他到底还不是那个十几年后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第一主星总督,听到这种宛如在耍无赖的回答,唐觉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冷静了,气鼓鼓地瞪了唐都一眼,扭过身子不搭理他了。 逗完俩小孩的唐都神清气爽,他看了一下时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塞到了唐觉的书包里。 “今天回去之后,记得把这个交给唐海尘。”他说。 提到兄长,唐觉的目光一下子严肃起来。 “你找他什么事?” 按理说他应该很失望的,因为唐都对他的好,最终还是为了跟唐海尘搭上线。他很早就清楚了,这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他生命里,从一开始就是抱有其他的目的。 可真到了这一刻,唐觉却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 所以他只是盯着那双湛蓝的双眸,希望从对方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唐都也没有再随便找借口敷衍他,他问了唐觉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有想过自己未来干什么吗?” 唐觉:“……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唐都坚持道。 两人对视了片刻,除了应天以外,没人注意到厨房的动静也变小了。 “未来的话,”最后,还是唐觉先妥协了,他有些迷茫地喃喃道,“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大概还是按照家里的安排,给兄长打下手吧。” “你愿意吗?” 唐觉低垂着眼眸:“不愿意又怎么样,我是唐家人。” 唐都摸了摸他的头发,叹息一般地说道:“所以在你心中,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对吗?” 唐觉不自觉地点点头。 尽管唐海尘对他心怀恶意,自己的母亲也因为这对母子而经历了坎坷的婚姻,可唐觉依然将对方视为自己骨肉相连的血亲——这一点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从未想过去否认它。 他不愿与兄长针锋相对,最本质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懦弱,而是考虑到整个唐家。 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不是求神拜佛就是暗地里和神秘教团联系,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方法延续健康,但都是治标不治本,显然支撑不了太久了,唐觉因为自小生活在贵族圈层里,也隐隐听过一些传闻。 而唐家现在的家主,早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却仍在那个位置上苦苦支撑,不仅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已经变相放弃了继承家族,更是因为,唐海尘的现在的资历根本不足以服众。 比起辰宵因早慧而诞生的叛逆,唐觉才是真正早熟的那个孩子。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选择了隐忍。 不去展露头角,也不去和兄长争夺家族中的权力和父亲的宠爱,相比起眼中只能看到家主之位的唐海尘,唐觉看到的是那些旁支的唐家子弟,是那些因为神秘而痛失父亲丈夫的孤儿寡母们,他们是整个唐家最无足轻重、却也是最脆弱的一部分。 一旦身为支柱的本家动摇,让唐家出现了资金或是其他问题,他们就会最先成为牺牲品。 然而,这一忍,就是好几年的时光。 几乎占据了唐觉整个童年的大半时间。 唐都在捋清楚这一点的时候,饶是清楚在他所在的时代,星网上的各路新闻媒体已经快把他大哥夸成天上地下第一等好男人了,他还是觉得,唐觉远比那些记者报道的还要好上百倍不止。 在十几岁甚至更早的年纪,就能看得那么远…… 这种大局观和心性,要是他不当家主的话,唐家就算打着灯笼再找几百年,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继承人了。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活得自私一点。”唐都苦恼地说,“既然还是个孩子,就不要考虑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天塌下来有成年人顶着,就算你那个好哥哥不靠谱,不是还有我吗?卷面成绩和青春期的恋爱问题才是高中生该烦恼的问题。” 唐觉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唐都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你找唐海尘是为了唐家?”他急切地问道。 没人比唐觉更清楚了,自从家主逐渐年迈,唐海尘渐渐成长起来后,这些年来主导这个庞大家族方向的决策者究竟有多么短视愚昧。唐觉一直对唐家的未来抱有一种很悲观的态度,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也进入高层,唐海尘依旧只会提防打压自己,根本不会采纳他的任何意见。 只是,他总还怀揣着一丝侥幸,觉得可能未来会出现转机。 难道这个人的出现,会成为挽救大厦将倾的最后一根支柱吗? 感受着少年热切的眼神,唐都往后靠在沙发上,有些无奈地笑了:“别把我想得太伟大啊,我虽然是唐家人没错,但也是有自己私心的。” “没关系,”唐觉认真地看着他,“人都有私心。” 他踌躇了片刻,还是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你刚刚跟辰宵打了赌,那要和我做个约定吗?” 唐都很感兴趣地问:“什么约定?” “关于唐家。”唐觉低声道,“兄长虽然从来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但是自从他和二皇子一起承包了塔尔塔罗斯地上塔的建设工程后,家族里的气氛就越来越奇怪了。” “千年前,唐家的第一代家主是人类的英雄,所以我宁可唐家最终被神秘覆灭,也不希望它成为权力交接斗争的牺牲品,在我看来,这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面色肃穆的唐都:“唐先生,无论你是不是唐家人,凭借你的本事,未来兄长肯定不会放过你这样的助力。只要你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让他不要带着整个家族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等我成年之后,我会主动脱离唐家,追随你。” 这也是唐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唯一能拿出来的筹码。 以他的精神力值,哪怕是去做雇佣兵,也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一层级。 不像学校里的成绩评判包含了太多因素,在外界应对神秘时,精神力永远是最重要的基础。而且唐觉觉得,以自己的身份留在唐家内部,虽然能获得更高的地位,可只要唐海尘在,男人就永远不会让他真正进入权力中枢。 相比之下,还不如挑选一个可信的人,代替他走到明面上参与掌舵。 哪怕自己只能永远当一个躲藏在幕后的影子,或者是唐都手中的尖刀,只要家族还能平稳前进,唐觉也觉得很好了。 他很认真地在用自己当做条件和唐都谈判,虽然他们一共只见过三次。 没想到,唐都却弯下腰,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 唐觉被他笑的有一点点恼火,猛地收回了小手指:“我是在正经跟你谈话!严肃一点!” 换做十几年后,唐觉只要一板起脸,唐都肯定就要发憷了。可惜现在看到少年生闷气的模样,他只觉得大哥真是太可爱了:“抱歉,我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 唐都含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坐在那边的应天。青年刚徒手榨完石榴汁,又像个田螺小伙一样勤勤恳恳地把地扫了一遍,这会儿正靠在墙边默默发呆,跟没开机的状态一样。 但唐都知道,只要等这两个小的一走,应天立马就会原地启动,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没什么表情地求贴贴。 “不过我已经有一把尖刀了,就不需要别人了。” “他?” 唐觉拧起眉毛,他一直以为应天是唐都包养的小白脸来着,毕竟青年平时除了做家务就是发呆看窗外,跟个哑巴幽灵一样。 他质疑道:“他的精神力值多少?” 唐都不想打击他哥,于是委婉道:“这跟精神力值无关,他武力值比较高。” 唐觉不服气,站起身道:“那来试试看。” 格斗可是贵族高校的必修课,也是唐觉唯一不怎么放水的课程,因为一旦表现得太不能打,他现在遭受的欺凌只会更甚百倍。 从上次唐觉能跟从小混迹街头巷尾的辰宵打个平手就能看出来,他的身手在同龄人中绝对属于佼佼者。 被当面挑衅的应天默不作声地望向了唐都。 唐都摸了摸下巴,心道上次唐觉回去之后唐海尘还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但是一点伤都不受也不太好,容易引起怀疑。 于是他就说:“稍微收着一点,别伤着骨头了。” 应天点点头,去柜子里找了个毯子铺在客厅里,又把茶几挪开了一些,防止到时候唐觉摔着碰着。 听到唐都的叮嘱,唐觉的脸色微沉。 他觉得唐都是在小瞧他,虽然自己的确没有应天高,但是对方也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练家子,撂倒一个有点小肌肉的普通成年男性,对于唐觉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但他也没有轻敌,深吸一口气后,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朝应天道: “请。” “加油哦,唐二少爷,可别输给小白脸了。” 洗完碗的辰宵抓了一把瓜子,没骨头似的靠在厨房边上咔吧咔吧地嗑着,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唐都:“…………” 唐觉头也不回地说道:“闭嘴。” 被叫做小白脸的应天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和已经慎重摆好架势、紧盯着他身上每一处人体弱点的唐觉不同,他整个人似乎仍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中,哪怕唐觉已经说了“请”,也没有半点要动弹的意思。 “不出手吗?”唐觉微微眯起眼睛,“那我就先上了!” 唐觉的力量在同龄人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拳挥出,带起的拳风都凌厉得能刮痛人的脸颊——但应天只是歪了歪头,就像是没事人一样躲了过去。 “好狠啊,”辰宵凉凉地说道,“小心点儿,别把小白脸的脸给打肿了,不然唐二少爷你就以身相许吧。” “闭嘴!” 唐觉咬着牙说道。 这个躲闪速度…… 他在出拳后就心下一凉,因为应天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上不少,简直就跟已经知道自己会怎么进攻一样。 而且从刚才开始,对方就一直在躲闪,最多只是用手臂格挡一下,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可他的拳头砸在对方的胳膊上青年根本纹丝不动,反倒硬的他连指骨都在生疼。 “好没用哦,”辰宵又开始吐槽了,这人一时半会儿不搞事就浑身不舒服,“连小白脸都打不过,还开始喘了,干脆直接认输吧。” 但这会儿唐觉已经没工夫回答他了。 倒是唐都往这边瞥了一眼,注意到辰宵嘴上损着人,手上嗑瓜子的动作却渐渐缓慢下来,并且盯着场地中间的神色也逐渐凝重时,他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回头发现应天居然还在躲来躲去,唐都不禁有些无语,心道这人还真是个死脑筋,不说就不知道停是吗。 “差不多行了。”他道。 话音落下。 “咚!” 唐觉一脸空白地被掀翻在地上,肩胛骨后知后觉地传来钝痛,他用红眸盯着抵在自己脖颈前闪着寒光的反曲刀刀刃,瞳孔剧烈收缩。 怎么可能…… 从唐都出声到自己被按在地上,他居然连一秒钟的反应时间都没有! 在场几人,谁也没看出应天是怎么出招的,就连他手中的反曲刀是从哪里掏出来的都没人察觉到。 辰宵用舌头顶了一下腮帮子,原本纯看好戏的心态在看到应天的身手和那把武器之后,瞬间变成了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反曲刀这种武器,非常适合做劈砍的动作,配合上使用者的力量,一刀砍断牛头都不是问题。虽然应天手中的那把长度更类似于短匕首,但辰宵毫不怀疑,只要他想,下一秒唐觉就能人头落地。 “废物到一边上去,”他把手里的瓜子一丢,就兴致冲冲地踩上了毯子,“跟我打一场!” 热血上头的年轻人,有冲劲可以理解,但是…… 应天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瓜子,不等唐觉忍无可忍地出声和他对呛,就用同样的方法闪电般出手,手腕一拧,“咚”的一声掀翻了辰宵,让一脸懵逼的金眸少年同样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来自一家之主的制裁。 “我才打扫干净的。” 他面无表情地说。 第65章 许愿金币 辰宵躺在地板上, 僵硬地眨了一下眼睛。 天花板上的吊灯明晃晃地倒映在视野中。 不是梦。 “脑子摔傻了?” 唐觉毫不客气地以牙还牙:“废物就一边去,你压到我的衣服了。” 辰宵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 “你是什么人?”他顾不上唐觉的嘲讽,死死地盯着应天质问道。 “负责打扫卫生的人。”应天漠然道,顺便把旁边的扫帚强硬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唐都“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应天还有讲冷笑话的本事呢? “好了, 都先起来吧。”他拍拍手道, 视线转向唐觉, “以及, 关于你说的那个承诺,我答应你,会尽量做到,但并不需要你付出这些代价。” 唐觉皱眉, 显然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但他碍于辰宵在场, 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唐都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辰宵瞥了他们两人之间和乐融融的氛围, 嗤笑一声, 忽然就丧失了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的兴致,把扫把随手丢到旁边,弯腰从墙角拎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打开房门就离开了。 连声告别都没说。 “这个人……”唐觉觉得辰宵实在是太过于莫名其妙了,但唐都却笑了笑道:“等明天回学校的时候,帮我把这个带给他吧,记得别被其他人看见。”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蛋糕盒, 里面装的是一块红酒蛋糕。 唐觉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沉默半晌, 才勉强道: “……好吧。” 这个男人, 果然太奇怪了。 当晚,唐觉就把那封信交给了唐海尘。 “这是什么?”唐海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打开信封随意地扫了一眼,但原本随意的表情在看到信件的内容后瞬间出现了变化。 “你看了吗?”他匆匆把信件折叠起来,抬头问唐觉。 唐觉漠然摇头,注视着信封的目光带着一丝很深的厌弃。今天他回来时身上没有太过显眼的伤痕,但唐海尘早就发现他走路的动作有些凝滞,偶尔还会不动声色地揉一揉左肩的位置。 学乖了啊。 唐海尘勾了勾唇,一时间心情大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倒也不是不可以让对方参与进来。 只是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再试探一次…… 唐海尘思考片刻,回到书房后,点开身份手环,按下了光屏上名为“帕里克教授”的联系方式。 “教授,”他微笑着问道,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倒映在旁边的书柜玻璃窗上,在空旷奢华的书房内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听说,您那边的研究有了新进展?” 对方模糊地低笑一声: “是有什么需要吗?”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精神力98的男人吗?” “记得,”帕里克顿了一下,“所以他不是骗子?” “就目前来看,并没有太多破绽。”唐海尘用了一种很保守的说法,因为他知道帕里克教授就是个生性谨慎的人,“所以我准备进一步考验考验他,看看他有没有加入我们的潜质。” “既然如此的话,”帕里克教授用轻柔的声音说道,“那即将登场的这一位,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天生一缕白发挑染的男人站在灯光惨白的研究所内,姿态悠闲地单手插兜,如果不看他身上的白大褂,他就像是某位刚从酒会上出来透气的上流社会绅士,和身边神色紧绷地记录着仪器各项数据变化的研究员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精神力值35……” “下降速度超过预期,目前已经达到23了!” “17!要低于10了!” 而在他们面前的钢化玻璃罩内,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正哀嚎着向他们求饶: “求求你们放了我!我再也不敢贪那些钱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教授您的……财产……” 他的脖子上凸起了无数鼓包,痛苦让他目眦欲裂,整个人就像是一块被烘烤失败的面包一样,快速发胀、撑起、直至濒临极限—— “您大概搞错了些什么。” 即使是面对死期将至的阶下囚,帕里克教授也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我并不是因为您贪墨了我的财产才会让您经受这一切,您其实不必感到恐惧,能获得这样的殊荣,就连我也在羡慕您呢。” “胡……” 富商的喉咙里开始发出赫赫的声音,动脉壁在皮肤下清晰可见,他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并不是胡说,”帕里克教授认真地纠正他,“我是发自内心说出这一番话的。您对金钱的执着令我敬佩,先生,所以神明才会选中您。从今往后……” “嘭!” 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但帕里克教授的表情却丝毫不变,他近乎于欣喜地注视着玻璃罩内炸开的那一团血肉,和静静躺在血泊之中的那一枚印刻着眼球的金币,连呼吸都放轻了: “——您将迎来新生。” * 在那天把信封交出去之后,唐海尘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 唐都也不急,只是时刻关注着星际遗民那边的动向,就目前来看,因为各大媒体都还在关注着这方面,唐海尘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坐在二楼的阳台上,一边翻着一本神秘学书籍,一边漫不经心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没有克里斯泡的好喝。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从前在总督府他喝的都是由星际最好咖啡豆制作出来的手磨咖啡,和这种便宜的速溶款味道肯定相差甚远。 唐都有些惆怅地放下杯子。 他最近一直在关注星际遗民的消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想知道克里斯的下落,按照时间线来讲,这时候对方应该要么还在星际间流浪,要么就是已经被卖进地下交易所了。如果是后者的话,找人就稍微有些不太方便了。 他摸索着左手小拇指指根处的戒指,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过两天要去交易所转一圈。 正想着,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唐都合上书,起身下了楼。 “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应天手中的菜,这段时间应天总算学会了做饭和买菜,还有一些基础的修理也都上手很快,“今天外面怎么样?” 最近附近的地区流传起了一个传说,说是有一枚许愿金币能够实现人们的愿望,但支付不起代价的人将会背负起比死还要痛苦的惩罚。 就像是那种“看到后十分钟内不转发会被诅咒”的垃圾短信一样,唐都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毫无波动地将它点击删除了。 无聊的套路。 可就在今天上午,唐海尘忽然联系他,委婉地拜托他调查一下这件事,因为传说背后很可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神秘。 唐都知道,这是对方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一旦通过了测试,或许他就能真正接触到唐海尘建立的关系网中,顺藤摸瓜,找到隐藏在他背后的神秘教团和那份丢失的篇章。 所以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在星网上搜集了许多关于这枚许愿金币的资料,顺便让应天出门时到街上多溜达一会儿,探测一下他们周边有没有高级神秘出现。 应天把手里的菜放下,回过身,朝他摇了摇头。 “没有吗?”唐都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迷惑,“不应该啊……” 应天的感知能力他是清楚的,当初整个塔尔塔罗斯的地下一层都在他眼中一览无余,那里可是相当于一个小型卫星城市的面积!唐海尘用来试探他的神秘,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搞定的货色,只要超过了一定级别,应天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根据我从星网上抓取到的相关提及次数,许愿金币在这个星期内已经在首都范围内至少出现了不下一百次了。” 唐都坐回沙发上,点开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新闻合集,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不符合常理。 “高级神秘会使第一主星总督府的灵摆产生反应,唐海尘肯定得亲自出手,低级神秘的话民间自己就可以请人解决了,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应天沉思片刻,吐出几个字:“分散型神秘。” “分散……你是说它把力量全部给了自己的眷属?”唐都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是真的有神秘会这么干吗?创造数量过多的眷属可是会导致本体实力大大下降,一旦被发现,很容易就被人消灭了。” 应天不置可否:“它利用的媒介很巧妙。” 唐都恍然:“确实,用许愿金币作为媒介的话,不仅体积小方便携带,而且一般人就算察觉到了上面的神秘气息,也会因为它的价值而不忍毁坏。” 利用了人性的贪婪啊,唐都想。 这种类型的神秘,他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他这样,在一年时间内接连撞到了能造成火烧海啸山崩地裂的神秘的倒霉蛋,恐怕整个帝国也找不出来多少吧。 唐都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零七分,今天是周末,那两个孩子一般不会来。 自打上次辰宵离开后,他本来是不打算再来的。但当唐觉第二天在学校里找机会把蛋糕递给他时,据他本人所说,“三皇子殿下的脸上露出了像是看到恐龙跳芭蕾舞的表情”,令唐觉遗憾的是,最终辰宵并没有拒绝唐都送他的红酒小蛋糕,只是依旧嘴硬道: “我可不会说谢谢。” 然后唐觉丢给他一个白眼,转身离开了。 总之当天傍晚,相看两厌的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齐聚在了唐先生家的门口。只不过辰宵找的借口是要和应天切磋,当然,在场没人会信就是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为了填饱这两个年轻人的肚子,今天唐都又去街上买了几个不同口味的小蛋糕当做饭后甜品,顺带还看到了一样他找了蛮久的东西。 “回来先洗手去,”唐都盯着光屏上搜集来的情报资料,随手扯开应天从后面绕过来的手,冲他无奈道,“厨房里有给你买的苹果派。” 本来有些不情愿的应天果然被安抚到了。 他立刻走到厨房去看了一眼,洗完手后,乖乖端着盘子回来坐到了唐都身边。 一条细细的触须顺着地板攀上墙壁,哗啦一下,把客厅的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还沉浸在整理事件头绪中的唐都感应到光线的变化,茫然抬头: “又怎么了?” 不知是出于神秘汲取力量的本能还是单纯的个人恶趣味,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应天就很少在他面前遮掩自己非人的一面了。他有时甚至会故意放纵那些家伙的行为,自己则一脸无辜地坐在旁边,自顾自地干别的事情。 比如说,现在。 暗藏杀机的藤蔓收敛了嗜血的尖刺,紧缚着脚踝,缓缓攀附而上,犹如液体般黑暗的涟漪在脚下荡开,将屋内的空间与外界完全隔绝。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某种更加阴冷、黏腻、柔软细小的存在开始了狂欢。 它们是比神秘眷属更加低级的伴生产物,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应天的意志,在感应到中枢的指令后,它们从表面渗出能够使大脑皮层加速分泌多巴胺的粘稠液体,似乎是在以此庆贺着又一位同类的加入。 光屏瞬间熄灭。 唯一的光源消失,唐都猛地抓住身下沙发的布料,指尖难以自禁地颤抖着。 四肢刺痛,关节宛如经年累月劳作的老旧机械,发出咔吧咔吧的诡异声响,身体内部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胀痛,但他并没有阻止。 因为唐都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路。 他的身体将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慢慢同化,以此来顺应这个时代的宇宙法则。 应天就坐在他身边,低头吃着切好的苹果派。新鲜出炉的甜蜜滋味入口即化,还带着一丝刺激味蕾的苹果酸甜,触动了埋藏在遥远记忆深处的那一根弦。 “很好吃。”他说。 “……闭嘴!” 唐都哑着嗓子骂道,他的瞳孔逐渐开始涣散,这真的是人类能够经受住的考验吗?而且都这种时候了,某个罪魁祸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吃他的苹果派……简直是混账! 他一把抓住应天胳膊上的防水布料,但却仍紧紧抿着唇,不肯向对方认输。 “很难受?” 应天把盘子放下,轻声问道。 勺子和陶瓷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十分突兀。但被问到问题的当事人却已经完全失神了,好半天,才哽咽着问道:“还,还要多久?” “快了。” 应天把浑身发颤的唐都搂在怀里,五指穿过被汗水浸湿的白发,语气低沉而温柔。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唐都不得不允许应天在一定程度上用神秘改造自己的身体,而他也是在第一次清醒地感受到改造过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应天早就对他的身体动了手脚。 这也是从海塔尔时期开始,他的精神力就在不断缓慢上涨的原因。 从理论上来讲,他现在的身份是邪神眷属,虽然不算是完全形态的神秘,但早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之中了。 唯有那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性,是他至今仍在苦苦坚守的底线。 只是唐都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令人把持不住,像是一只睁着湿漉漉蓝眸的雪白猫咪,无辜又可怜。 应天低下头,含住他的唇,低声道:“再坚持一下,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唐都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内,腹部痉挛似的发着抖。 当初被烙下眷属印记时的体验,比起现在的感受,简直就跟毛毛雨一样不值一提。 若是换做一个星期前,唐都就算打死也不会让应天这么做的,然而,当初是他先主动朝对方伸出了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最终,他的底线就这样被一点点消磨击溃了。 好不容易把最后几分钟熬过去,唐都空茫的蓝眸慢慢找回了焦点,却对上了应天那张深不可测的烟灰色双眸。 尽管改造过程已经结束了,应天却丝毫没有撤下空间隔绝的意思。 他的手还搂在唐都的腰上,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唐都干咳一声,眼神僵硬地开始转移话题,因为他的体力已经被消耗完了,实在坚持不住: “刚才,你说什么礼物来着?” 应天显然不想这个时候提别的事情,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待会再说。” 但唐都已经因为感觉到不对,伸手从他的防风服口袋里掏出了那枚许愿金币。 在离开应天口袋的瞬间,那枚许愿金币就变成了两枚。一枚落在了两人身旁的沙发上,一枚被唐都捏在手里,正面的紧闭的眼球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隐藏在眼皮下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唐都。 与此同时,神秘规定的交易规则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是一枚永远花不完的金币。 花出去后,无论变成什么形态都会再回到主人身边,还会分裂成双倍传递给被交易者。并且,只要本体还未被收容,任意一枚许愿金币都永远不会被真正损坏。 而那些拿到许愿金币的人,若是在一天之内不将金币交易给他人,就会被钱币上睁开的眼球注视,收取高昂利息——即,体内任一一项人体器官。 唐都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应天则阴沉着脸,一把将唐都手中的那枚金币捏成了粉末。 虽然它下一秒就重新变回了原样,但金币表面那只眼球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躲闪起来。可能是因为对应天的畏惧,也可能是因为,周围触l手上密密麻麻十几只眼睛都在愤恨地盯着它。 金币眼球:“…………” 如果神秘有感情,那它现在一定开始害怕了。 第66章 贫穷的大人 “看来他已经拿到欲.望金币了。” 帕里克摇晃着杯中的红酒, 淡淡道。 坐在他对面的唐海尘放下刀叉,优雅地擦了擦嘴巴,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教授觉得,他大概多久能解决这次的神秘现象?” “多久?”帕里克笑了, “这次的神秘很特别, 可不是单靠精神力就能作弊通关的。能不能解决, 还是要看这里。” 他竖起食指, 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您的研究居然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吗, ”唐海尘赞叹道,“不愧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家名誉教授啊。” 他朝帕里克举起红酒杯,面上笑意盈盈地与对方碰杯: “那就静等您这边的好消息了。” 可等离场后,唐海尘和一直等候在门外的下属离开餐厅, 待躬身坐进车内, 他立刻又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他嫌恶地用酒精纸巾将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擦拭干净,用一种傲慢的口吻道: “开车。” 唐海尘在车内点开了星网上关于欲.望星币的相关新闻, 越看心情越恶劣。 第一主星的治安也在他的政绩范畴内, 当初他可是特意叮嘱过帕里克的, 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结果这人在没事先通知过自己的情况下,先是抓走了一位当地还算小有名气的富商做实验品,又接连闹出了后续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现在就连皇宫中的那位也已经听闻了风声,要是这个星期再解决不了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被问责。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显然, 帕里克这个合作伙伴并不安分。 他按捺下内心的烦躁, 心道果然神秘教团的人都是一群疯子, 一边发了条消息给唐都催促他赶紧搞定这次的神秘现象, 一边冷漠地对即将在下一个拐角转弯的司机道: “去总督府,今晚不回去了。” “明白。” 司机压低帽檐,声音较之平时的殷勤有些过于的平淡。 唐海尘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但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家伙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考虑起了与帕里克的合作——他想要在短时间内处理星际遗民的事情,必须要借助神秘教团的力量,但又要小心地把自己从中摘出来,防止关键时刻引火烧身。 因此,他错过了司机在后视镜中那双一晃而过的深邃眼眸。 应天回去的时候,随意地找了个小巷变回原貌,又把唐海尘真正的下属丢回停在停车场的车辆后备箱内——应天相信对方不会乱说的,因为一旦被唐海尘知道了今晚的事情,他绝对自身难保。 从外面回来后,他将录音笔交给了唐都。 唐都快进听完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唐海尘与另一位交谈的声音并不算太清晰。 “那位帕里克教授,精神力应该也很高。”应天说,“我不敢靠的太近,会被发现。” 能让应天这么说,那起码得是在97以上的水平。 唐都收起录音笔:“辛苦了。” 然而,应天在说完后,他的目光却仍紧盯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 平时的话,那扇门也一直是关着的。 但直觉告诉他,那里面有人。 其实他大概并不需要什么过人的直觉,光看唐都现在的模样,任何一个稍微对另一半有所关注的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衣衫凌乱,前胸处有可疑的潮湿和口红的印记,和他说话时微微走神的停顿…… 潜下心来,应天垂下眼眸,听到了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内,传来了陌生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那个人,也正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刚才有人来过吗?”他问道。 唐都露出一脸纠结的表情:“嗯……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这件事解释起来稍微有点儿麻烦……” “那就不用解释了。” 应天打断他。 “啊?”唐都呆滞了一秒,但应天已经平静地在内心做出了决定,虽然以前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跟他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男人在一起一样。 但既然发生了。 他不会让唐都为难的。 他从来不会杀与神秘教团无关的人,应天沉默地想,所以说,只要把那个家伙变成神秘眷属,那就相当于是他的一部分了。 如果唐都喜欢的话,应天并不介意使用自己的新身体。 他大步走到卧室门前,手刚握上门把,就被唐都一把按住了。 “等等,”他哭笑不得道,“你都脑补了些什么?” 都到了这个时候,唐都居然还在压低声音对他说话。 是不想吵醒门内的那个人吗? 应天的胸口泛起一股酸涩,他不自觉地拂上心脏跳动的位置,仔细体会着这种陌生的情绪——嫉妒、悲伤、酸楚……还有萦绕在心底的浓浓杀意。 他曾经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一个与神秘事件无关的普通人产生杀意。 “放开。” 他心平气和地跟唐都商量:“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人的脸,我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你个大头鬼!” 唐都拧着他的脸颊,咬牙切齿道:“你一天天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应天被他掐红了脸,趁着唐都松手的机会,他一把拉开了卧室的房门。 “哎呦!” 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他身上,但应天却愣住了——因为这明显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他有一头和唐都一样苍白的发丝,只不过比起男人波浪似的白色柔顺长发,这孩子的头发乱得就像是一团干枯的稻草,四肢细瘦,个子也很矮小——但当他抬起头来时,那双异色的瞳孔里却像是燃着两簇火焰。 “你没睡吗?” 唐都见到他就站在门口,稍稍惊讶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家里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这么点大的孩子,能睡着就奇怪了。 男孩——或者说,是小时候的那月在反应过来后,立刻警惕地退后了一步,远离了面前这个没什么表情、但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短发青年。 “……我没事。”他板着脸说。 应天扭头望向唐都,唐都直起身,朝他投去无奈的一瞥。 他对于那月的到来也有些猝不及防,自从那天向隔壁借过工具箱后,第二天唐都去归还时,发现那个男人似乎已经离开了这里,家中就只有母子二人。 “要进来坐坐吗?” 出乎预料的是,那月的母亲竟然主动邀请他进家,正好唐都也有打算了解一下对方家中的情况,于是就欣然答应下来。 一来二去,几天之后,他们就互相熟悉起来。 唐都也因此得知了那天自己看到的情形背后的原委,并不是他以为的家暴现场,那个男人确实是那月的亲生父亲,但拉尼娜却只是那月的继母。 拉尼娜身上的伤来自于其他人。 占星师的血脉在很多地下交易所能拍出高价,因此唐都并不疑惑他们的住处会受到袭击。 只是那天他听到的争吵也是真实存在的,那月的父亲不愿意再过这样的生活,他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希望能够借着祖上的关系和拉尼娜母亲传给她的《光辉之书》残篇,以此和唐家搭上关系,从此摆脱担惊受怕的日子。 但拉尼娜却强烈反对他向现在的唐家投诚,两人为此争执了许久,又因为源源不断的袭击者搬了十几次家。 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因为日渐加深的隔阂破裂。 她的爱人无法理解她固执己见的做法,在又一次家中被入侵、拉尼娜为了保护儿子差点死去后,两人大吵一架,直到唐都到来。 男人在抽完了整整三包烟后,哑着嗓子问拉尼娜是否有改变主意,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抛下了他们母子俩。 从那天晚上后,除了每个月按时寄回来的钱,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是占星家族的末裔,”拉尼娜坐在已经被她收拾整洁的沙发上,苦笑着用手指抚摸上面无法修补的烟灰焦黑,“我能看穿未来,却无法挽留自己心爱的人,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儿子。” 唐都就坐在她对面,看着这个形容憔悴的女人,一时间,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养母。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干涩:“但您并不是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如果打官司的话,法官一定会把这个孩子判给亲生父亲的。” “是的,我很清楚这一点。”拉尼娜说,“但这个孩子,他很特殊。” “尽管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同样和宇宙中那些遥远的星星有着强烈的感应……你知道吗,唐先生,”她把发丝别在耳后,带着一丝骄傲,轻轻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时候就明白了,他是个真正的天才。” 唐都若有所思地望着楼梯上方晃动的衣摆,问道:“原来没有占星血统,也一样能够预知未来吗?” “很少,”拉尼娜摇摇头,“但和我们这些生下来就具有天赋的人不同,那月他不用被这个宇宙中的法则所束缚,他拥有更加广阔的未来,和与命运抗衡的力量。” 唐都听得云里雾里,他先是头脑风暴了一番自己过去曾看到过的、各种讲述预言家的作品,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后,这才试探性地问道:“您的意思是,他可以向他人透露自己所遇见的未来吗?” 拉尼娜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直说不就行了。 “但他现在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拉尼娜终于说到了重点,显然她对唐都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吐露心声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在前段时间,那月曾经梦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未来。” 唐都来了点兴致:“什么未来?” “他说,”拉尼娜顿了一下,唐都发现她似乎是在观察着自己的表情,“他看到了一个青年——一个有着白色长发的青年,坐在神殿的王座上,俯瞰着整个世间。” 唐都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外貌特征指向性太明确了,他半开玩笑地指了指自己:“您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我吧?” 拉尼娜:“是的。” “虽然白发罕见,但放眼全帝国,拥有这种发色的人也不少,”唐都耸了耸肩,他并不相信这番说辞,或者说,是不相信预言中的这个人是自己,“或许未来某一人帝国接班人就是这样的发色呢?我觉得相比指挥下,王座更符合他们这种王子皇孙的身份。” “不,预言中所指的那一位就是您。” 拉尼娜莫名地坚持这一点,但见唐都不相信,她也并没有继续劝说下去,转而换了另一个话题:“我知道您最近在追查的事件,如果方便的话,您不妨去地下交易所附近看看,或许会有特殊的收获。” “这也是您预见到的未来吗?” 拉尼娜神秘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都说占星师不能随便向外人揭露未来,”唐都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明明就连您的丈夫也被死死隐瞒着,为什么反而对我说这么多呢?说实话,您有点儿让我感觉到惶恐了。”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唐都一直信奉这一点。 “因为我曾梦到过一段天象,”拉尼娜忧心忡忡地对他说,“惊醒后我立刻明白,那是那月的命运轨迹,火星,双星同轨,间或有流星划过……”她嘟囔了一堆唐都不明白的术语,然后肯定地说道,“星相显示,他在未来一直苦苦追寻着某样东西,但总是求而不得。” 唐都张了张嘴巴。 他当然知道那月在追寻什么。 就和他的母亲所坚持的一样,哪里有神秘文字的情报出现,哪里有《光辉之书》相关篇章的下落,无论再危险、再混乱的地带,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踏足其中。 “看来您的孩子也是一位拥有理想的人。” 唐都无法向拉尼娜叙述太多,只能用这种方式隐晦地告知对方。 拉尼娜自豪地笑了:“那是当然。不过……” 她的语气变得愤恨起来:“双星同轨意味着他在将来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但同时,他的星星总是被第一主星的阴影所遮蔽,这会为他带来疲累、伤痛、残损……这也是为什么我坚决反对投靠唐家的原因,未来的第一主星总督大概率会是唐海尘,他的存在,总有一天会害死我的儿子!” 唐都:“…………” 他带着一身冷汗端起了水杯,又开始借着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了。 据他所知,唐海尘没有当过一天总督。 所以,拉尼娜说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唐海尘,而是唐觉。 想起哈斯塔事件过后仍旧留在荒星Y018上音讯不明的那月,唐都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许多,也没有多少闲聊的兴致了。 不过,他也并不认可拉尼娜的说法。 当初第一次和那月见面时,白发青年笑着对他说自己是受到星相的启示才来到这里的,但通过系统的梦境,唐都知道了那月和唐觉他们其实很早就有过接触,彼此之前也一直有情报互通。 综上所述,最开始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大哥的请求,以那月表面温和实则冷漠的性格,即使自己已经提供了报酬,他也是不太可能做到那个地步的。 唐觉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料到荒星Y018居然会发生那种等级的神秘灾难,而就算是那月本人过来,他肯定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因为唐觉提供的情报而遭受不测的。 唐都心虚的点在于,他不知道在自己穿越前的那几年,他大哥有没有压榨对方的劳动力。 那天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由于这个小插曲,很快,他就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了。 但唐都万万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没完! “……她母亲不知从哪里又得知了一条关于神秘文字的相关消息,今天下午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好不容易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唐都已经讲得口干舌燥。 应天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了。”唐都接过来,终于说到了那月来到家中的真正原因,“拉尼娜跟我说,占星师一族就是流浪的一族,而他们此生的宿命就是集齐《光辉之书》,守护这个世界的命运。只是她还放不下自己的儿子,担心他会在自己不在时被那些不法之徒绑走,所以就把他托付给我了。” 应天沉默片刻,问道:“那他父亲呢?” 唐都:“我怎么知道,帝都那么大,一块砖头都能砸死三个贵族,不起诉的话,上哪儿找人去。” 其实也不是找不到,只是唐都本来就打算找个借口看看那月的近况,拉尼娜此举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只不过…… “再养一个吧,”他正色对应天道,甚至不顾那月还在旁边听着,“反正咱们家也够穷了,不就是多一张嘴嘛。” 小那月瞪大了眼睛,他没听出唐都话语里玩笑的意味。但令他震惊的是,应天听了这番话后,竟然还真的缓缓点了一下头。 “可以,”他说,“希望他饭量不要太大。” 不然等另外那两个小子过来,电饭煲就不够装了。 小那月:“…………” 来到唐先生家的第一天。 记忆中留下最深刻的影响,是贫穷。 第67章 成全你 那月, 今年八岁。 在被母亲送到邻居家照顾的第一天,就对邻居的不靠谱有了深切的认知。 “好孩子现在应该上床睡觉了哦,”唐都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对他说,虽然那月现在本来就是个未成年儿童, “熬夜是属于大人的权力, 小孩子熬夜的话, 头发可是会秃光光的。” 那月:“……我不困。而且我妈妈没有给你生活费吗?” 他还在为了唐都刚才的那一番话而忧心忡忡, 觉得自己这个临时监护人似乎不怎么靠谱。 包括站在唐都旁边的这个人, 他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奇怪了,那月被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连忙移开自己的目光。 “给了, 不过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唐都说, 那月注意到他似乎是在把玩着一枚雕刻着诡异眼球形状的金色硬币,“放心好了, 咱们家虽然穷, 每天三顿饭还是管饱的。” 没想到, 小那月在听到他的保证后,却一点儿没有开心起来的样子,那双异色的眼眸反倒愈发凝重了。 他盯着唐都,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回家。” 唐都疑惑道:“为什么?” 那月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说话。 对付辰宵和唐觉这种正处于叛逆期的十几岁青少年,唐都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心服口服,但是像那月这样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连小学都还没毕业的小鬼头, 他一时半会儿也没了辙。 而且……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指针离转向十二点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根据那枚许愿金币——或者用它真正的名字来称呼的话, 是欲望金币的规则,他们必须要在今天剩下的最后一段时间内,完成这个“交易”过程。 否则的话,身体内部的某一器官就会被作为高利贷的“利息”,被神秘强制性收取。 短短几秒钟内,唐都就打定了主意。 “既然你决定了,”他语气轻快地对那月说,“反正你家就在对面,想回去就回去吧。” 刚准备和唐都据理力争的那月噎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见唐都这么轻而易举就松了口,他反倒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你不管我了!?” “不是你说要回家的吗?”唐都诧异道。 那月瞪大眼睛,和他对视几秒,忽然就红了眼圈,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我打死也不会再回来的!” 唐都望着门口,半晌,摇摇头,失笑道:“年纪这么小,脾气倒还挺大……” 和未来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双手插袖不紧不慢的笑面狐狸,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啊。 “不管吗?” 应天走到他身边,他对唐都是了解的,果然,唐都朝他叹气道:“怎么可能不管?人家母亲都这么拜托我了,只是今晚没空照看他而已。”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你留个种子到门口,留神注意着点对面的动静,要是有人进去的话,一律丢到夹缝里去。” “好。” 应天见唐都起身披上风衣,似乎是打算出门,脚尖一转,从衣架上取下一条灰色的围巾围在了他的颈间。 唐都似乎是愣住了,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那条样式普通的灰围巾,目光微微出神。 “怎么了?” “没什么,”唐都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走吧。” 是时候该解决唐海尘丢给他的这个难题了。 “今天白天,我去医院里转了一圈,”走在夜晚行人稀少的大街上,唐都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压低声音对和他并肩的应天说道,“急诊里有好几位因为没有及时完成交易,被强制收取器官作为代价的病人。有的没了右半边的肺,有的失去了肾脏,还有的直接被掏空了心脏,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 “按理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社会舆论应该早就炸锅了,”他用一种带着淡淡讥讽的语气说道,“但显然,唐海尘把消息压了下来,所以尽管现在星网上已经开始谣传‘许愿金币’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暂时还没有人把它的存在与神秘联系起来。” “之前黑市还有专门收取许愿金币的倒卖商人,被发现的时候,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掏空了,躯干瘪的像是一个没气的气球。” 唐都说话的时候,应天就一直默默地听着。 在他的视野中,那枚放在唐都口袋里的欲望金币基本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它瞳孔在黑暗中缓缓放大,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唐都脾脏的位置,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光彩。 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 神秘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取它的利息了。 应天将自己的手伸进唐都风衣的口袋里,两根手指微微一用力,金币上的眼球顿时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原本睁大的眼睑也回缩了些许,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还有……”唐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扭头看了一眼应天,青年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好像没有看到唐都微红的耳廓一样: “怎么了?” 反应过来应天干了什么的唐都:“……没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唐都表面上佯装镇定,呼吸却渐渐急促。 他为什么还不把手收回去? 应天似乎对这个别扭的姿势十分适应,在稍稍教训了一下不听话的低级神秘之后——反正在他眼中这世上绝大部分神秘都属于最底层,他就反手在口袋里握住了唐都的手,还时不时地磨蹭一下那只戴着戒指的小拇指指根。 借着风衣布料的遮挡,在温热黑暗的角落内,肩并肩的两人小指勾勒交缠着,姿态自然又亲密。 可看当事人的表情,却连一丝端倪都找不出来。 虽然是夜晚,这边因为治安问题行人也不算多,还大多行色匆匆,但唐都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隐秘的快.感从脊椎骨下方直窜上来,就像是冬日抚摸毛衣时猝不及防的静电,微小的电流从指间相触的位置传遍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唐都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他拿应天没办法,心想距离地下交易所就这一段路,干脆也就随他去了。 黑发青年的呼吸间带出淡淡的白色雾气,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城市街道上霓虹灯的光芒,在脸颊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勾勒出应天优越的鼻骨。 唐都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一阵寒风吹来,他瑟缩了一下,收回视线,垂眸盯着被踩在脚下的落叶,心想,他们这究竟算什么呢? 会在夜幕降临时像恋人一样亲吻拥抱,也会在傍晚如家人一样坐在一起享用晚餐;像最亲密的战友一样商议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情报,是在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但他们却从未真正确认过关系。 唐都觉得,自己并不是那种缺乏安全感、需要反复向另一半确认爱意的人。 但对于应天,哪怕他们现在正在手牵着手相伴在大街上行走,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应天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不要乱想。” 唐都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又听我心跳?” 连续几次被猜中心事,唐都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在他的追问之下,应天终于告诉他了这件事,这让唐都大为恼火——他连蒙带猜都搞不清楚应天的想法,结果自己在对方面前,却连心跳声都袒露无疑? 简直不能忍。 他有些懊恼地抿了一下唇,这个动作让上唇的唇珠轻轻压在了下唇上,应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一点柔软吸引,珍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妙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在唐都疑惑的注视下,他像是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当那两片唇瓣被吮红时,会发出怎样令人心神动摇的声音。 从前唐都总是打趣他活得没有欲.望,当然自从他们关系更进一步后,他就再没说过。但应天知道,自己并不是天生的无欲无求。 他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能够执着地去“想”的对象而已。 他知道唐都一直对自己都抱有愧疚,明明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完全不是他的责任;也知道唐都始终有些患得患失,虽然从未表露在口头上,可每到夜半时分,那双瘦削修长的手总是会紧紧地攀附在他的脊背上,即使已经到了神思恍惚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地步,也还是不愿松手。 无论再过多少次,应天都还是会为了唐都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而失控。 “买朵花吗,先生?” 少年清朗的声音让陷入各自世界的两人同时惊醒,唐都抬眼望去,一个挎着花篮的男孩正蹲在街边,鼻头在寒风中冻得通红。 他吸了吸鼻子,又问了一遍:“买花吗?最后两朵了。” 唐都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应天,视线在他鬓角停留了一秒,忽然起了坏心思。 “来一朵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之前买菜剩下的几枚星币,刚要付钱,就看到那男孩脸色大变,嗖的一下站起来,退后几步高声叫道:“不收这个!我不卖了!” 唐都愣了一下,低头发现掌心里躺着的还有那枚欲.望金币,他刚才掏钱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这个。但是—— “你认识它?”他停下脚步,举起金币朝男孩晃了晃。 男孩拨浪鼓式的摇头,不过唐都并没有相信,而是在他想要逃跑时猛地上前几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站住,我就问你几句话。” “先生,求你放过我吧……”男孩见逃不掉,只能苦苦向他求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这么警惕,唐都只好先把金币放回了口袋里。 “我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他说,“你能在交易所附近卖花,说明应该也是有点儿本事的,这些天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听到他提起交易所,又主动把那枚要人命的金币收了起来,男孩这才勉强平静了一些。他颤抖着唇对唐都说道:“我……我也不太清楚,但这玩意儿现在大家都知道不能碰,昨天晚上,已经有人因为无法完成交易,尸体直接被拖走焚烧了。” “目前为止,还没人想出解决办法吗?” 男孩摇了摇头:“交易所的人要么找替死鬼,要么就坚决不碰,没人能拿到它之后还有好下场的。”他有些胆怯地看了一眼唐都,似乎觉得这个白发男人很快就要当街暴毙了,又忍不住乞求道,“先生,我只是个卖花的,这花我送你了,就放过我,行不行?” 唐都心念一动,松开了他的胳膊。 男孩呆了一秒,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终于能离开了,他连花篮都没要,直接转头就跑。但在跑远之前,他又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唐都,大声喊道:“我会帮你收尸的!” 唐都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我死不了的。” 他弯腰从花篮里拾起一支玫瑰,低头嗅了一下。 虽然有点儿蔫了,但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芳香。 “现在我们各有一枚金币,”他直起身,将其中一支递给应天,“这些花是那个男孩送给‘我们’两个人的,那就平分好了。但如果我更喜欢你手里的那朵,想要用我的这朵和你交换,金币会消失还是不变?” 他已经确定了金币判定交易过程实现的原则,非常之苛刻,直接交换金币没有用处,而且,只要其中一方的脑海里,存在哪怕一丁点想要从交易对象身上索取某种东西的想法,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在金币易主的那一刻,就会被判断交易成立—— 他就是这样从应天手里拿到那枚金币的。 但唐都拒绝思考自己当时究竟想要向应天索取什么。 应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唐都这个大胆的尝试。 两人交换了彼此手中的玫瑰,应天把手中的金币放在了唐都摊开的掌心内。 唐都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但他眨了一下眼睛,故意慢了一拍。 金币没有消失,但两人的口袋里又各多了一枚。 “太棒了,现在我们有四枚了。”唐都懊恼道,“可我只有两个肾。” 应天忽然有种掐一下他脸蛋的冲动,而他也的确这么干了。 “干什吗——”唐都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他没好气地拍开应天的手,说,“别闹了,我们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解决这个神秘了。” “嗯。” “有点紧迫感啊……”唐都叹息地说了一句,按理说他这会儿也应该焦急才对,但在应天身边,莫名就觉得这根本不算个什么事了。 这样可不好。 唐都并不希望太依赖应天的能力,因为对方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成为应天的依靠……虽然这不大可能就是了。 他捏了捏鼻梁,逼迫自己丢掉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沉下心解析这个神秘的诞生原因。 首先,显而易见的是,它与金钱相关。 能够无限复制无限交易,还定期收取高额利息,或许它代表着人类对追求金钱增殖的渴望?利益交换的具现化?对银行贷款利息的怨恨? 唐都接连想了好几个猜测,但似乎都不对。 不过,即使解析出了它的本源,他们找不到它的本体,也依旧无法将它收容。 “怎么才能让它暴露出自己的本体所在?”他喃喃道,“强制交易,收取利息,还有金币上的眼睛……” 唐都把金币举起来,对准路边的街灯,金币上的狰狞眼珠即使身在靠近光的那一面,也死死地转动着眼球,似乎想要用目光杀死自己的临时宿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很快就要成功了。 唐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腰部仿佛在隐隐幻痛,他右眼一跳,心道不会吧,乌鸦嘴成真了,这玩意儿还真的盯上了自己的肾? 要是只有一枚那还好,毕竟人没了一个肾还能活,但要两个都给嘎了,那他基本就可以直接拜拜了。 他遗憾地收起金币,对应天道:“哪怕交易对象下一秒就死了,复制的金币也依然会出现,看来还是只能强行中断交易环节,才能让本体露出马脚了。” 应天问道:“你有想法了?” “是啊,”唐都说,“我现在才发现,规则里的漏洞其实很明显,不钻白不钻。” 他竖起一根手指:“买卖,交换,都不能打破交易环节,既然如此,除了这两种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 应天:“赠与?” 唐都:“早就有人尝试过啦,把金币丢给对它一无所知的乞丐,没有用的,在想要把金币转移出去的那一刻起,那个人就已经在践行神秘制定下的规则了。他想要从对方收到金币的那一刻起,获得为期一天的缓刑时间,这也是交易,买命的交易,不是吗?” 他笑了笑:“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你也没说错。” “刚才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金币也好,钱财和物品也好,这些都只是表象。” “隐藏在这个恐怖交易规则背后的,其实是人类的贪念——对活下去的贪念,对金钱财富的贪念,对交易物品的贪念,还有对,咳咳……” 唐都讲的滔滔不绝,差点儿就要把“性/欲”两个字说出口了,情急之下好悬没咬到舌头。 “总之,它是名副其实的欲.望金币,”他连忙把话岔开,一锤定音道,“用金钱购买人类各式各样的欲.望,赠与的确可以打破交易环节,但赠与双方必须毫无对欲望金币占为己有的渴望,也没有想要从对方身上索取的东西,就是这样。” 应天看着唐都成竹在胸的表情,感受着口袋中金币微不可查的颤动,知道他已经基本把这个神秘解析完成了。 他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 正当应天准备出手,带着唐都打开黑洞穿梭到神秘本体所在的位置时,突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哭嚎,伴随着疯癫般的嘶吼: “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只要谁愿意买我的金币,我愿意把全部身家都给他……” 唐都的声音一顿,他和应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了过去。 那里是地下交易所的一个隐蔽入口,站在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只有一个一看就吸多了的干瘦男人正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朝着其他人苦苦哀求,眼中因为濒死的逼迫和对生的渴求已经暴起了道道可怖的血丝。 他的手里还捏着一枚熟悉的金币。 “真可悲啊。” 一道莫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都回过头,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辰宵。 昏暗的角落内,金眸少年站在人群之外,抱臂靠在脏兮兮的涂鸦墙壁上,注视着那个男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但又带着几许迷惑: “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执着于活着呢?明明都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辰宵的表情带着一种冷酷的漠然,他的手里还捏着一瓶喝了大半的啤酒,仅仅一天不见,身上又满是伤痕了。 “受伤喝酒,大半夜在街上溜达,还一个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唐都觉得自己的牙根开始痒痒了,“你又在找死吗?” “又?” 辰宵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感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唐都卡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不是已经开始放飞自我的帝国皇帝,而是十几年前满身戾气的三皇子殿下。 “因为你欠揍。”他没好气地说道。 辰宵哼了一声,竟然没生气回呛他,也可能是因为忌惮唐都身边站着的应天。 在唐都宛如针刺的目光中,他仰头把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丢到一边,懒洋洋地扭了扭脖子道:“说我大半夜在街上溜达,你们难道不是吗?反正是难得的好戏,不看白不看。” “这不叫‘好戏’,”唐都纠正他,“既然是未成年,就离这种场合远一点,这是限制级别的画面。” “别老是把我当小鬼。” 辰宵厌烦地皱了皱鼻子,他瞥了一眼一直站在唐都身后半步不言不语的唐都,忽然表情一边,勾唇笑道:“其实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比起这块木头,你要不要和我上床试试?我保证比他管用——哎呦!” 忍无可忍的唐都终于出手,狠狠敲了他一个暴栗。 他手里还握着那两枚金币,这一下差点儿把辰宵敲晕过去,他捂着脑袋,拔高声音喊道:“你有病吧!……等一下,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唐都被他吼的大脑空白了一秒,等他反应过来之前,手里的两枚金币就已经被辰宵一把夺了过去。 “喂!站住!” 唐都的心跳都被吓得停了一拍,但辰宵拔腿就跑,根本不听劝。 直到十二点到来,他这才慢慢停下脚步,回过头,用一种阴郁的快要杀人的目光紧盯着身后匆匆追来的唐都。 “你要是想死,”他在唐都瞳孔骤缩的视线中,面无表情地把那两枚金币丢进了脚边的下水道里,“我可以成全你。” 第68章 见钱眼开 唐都着实被辰宵这一番操作搞懵了。 他喘着气, 瞪着辰宵空无一物的掌心。 欲望金币在落入下水道之后,并没有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中,因为辰宵并不是贪图金币的价值,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而唐都也从未想过把它给出去。 ——换句话说, 辰宵靠着误打误撞, 意外破坏了神秘制定下的交易规则。 唐都觉得很是荒谬, 他忍不住生气, 又觉得好笑,还有一点点哭笑不得的感动: “你这是干什么?” 辰宵觉得唐都是在明知故问,他脸很臭地反问道:“你说呢?” 他拔高声音道:“居然还有心情站在那边看戏,等到了十二点你就要跟那家伙一样少个心肝脾肺肾了!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 唐都觉得很有意思:“三殿下, 这是在关心我吗?” 辰宵的表情僵住了。 下一秒, 他露出了一种像是生吞了蚯蚓的神色,五官都扭曲起来了:“你在说什么恶心话?我怎么可能——” “稍等一下。”唐都忽然抬起手, 他现在还要赶着去解决那个神秘, 暂时没工夫和辰宵聊天, “我这边还有点事,你先回家等我,我跟应天待会就回去。” 辰宵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不知是这句话中的那个词触动到了他,少年那双透着乖戾凶意的金眸竟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恍惚。 唐都趁此机会,赶紧拉着应天走到了一旁无人的小巷内,眨眼间, 身形便没入了漆黑的虫洞之中。 “好臭……呕, 这是哪里?” 刚从虫洞中掉出来,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浓的恶臭气息, 差点儿没把唐都熏了个倒仰。要不是应天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唐都估计要一脚踩到臭水沟里了。 眼前漆黑一片,地上湿滑黏腻,还有哗啦啦水流的声音。 墙壁上攀附着潮湿的青苔,阴暗的角落里传来细微的虫鸣声,还有某些啮齿类生物啃噬食物时发出的悉悉索索声响。 这里似乎是城市的某处地下水通道。 唐都强忍着恶臭点开身份手环的照明功能,往前走了不到五百米的位置,在一个分岔路口,他猛地停下了脚步,后背撞上了应天的前胸。 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盘踞着一团由污泥触角与巨大眼球构成的神秘集合体。 上百只大大小小的赤红眼球镶嵌在其上,最顶上那颗几乎有一个篮球大小,而在唐都和应天的声音出现在拐角的瞬间,这些狰狞空洞的眼珠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似的,刷的一下,同时转向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一枚金币滚到了唐都的脚尖前。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明智地没有去碰它。 “给我……给……” 污泥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动,在光线的刺激下,它将一部分躯体倾泻入滚滚污水之中,铺天盖地地朝着两人袭来。 这种攻击可比精神污染还要令人掉san,城市污水掀起的臭气几乎让唐都窒息,刹那间他心念急转,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手头的几张神秘卡牌对于如今这种状况似乎都不怎么管用——但要让唐都眼睁睁站在这里被臭水淋一头一脸,也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 他忍无可忍地退后一步,把一脸茫然的应天推了出去: “奇迹小天,上吧!” 应天:“…………” 奇迹小天默默地伸出手,将虫洞扩大了数倍,把污水全部丢进了夹缝之中。 “干得漂亮。”见危机暂时解除,唐都立刻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朝应天竖起大拇指。 应天看了他一眼,烟灰色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无奈,和一丝隐藏很深的纵容。 大概不是他的错觉,这段时间,唐都确实比刚见面的时候要活泼了许多。 可能是终于放下了心理包袱吧。 叮叮咚咚的落水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唐都将光源照射.的方向一转,发现声音来自于下水道的入口处,无数金币正被召唤着回归本体,短短十几秒,就在河道底部堆成了一座小山。 神秘在召回自己的眷属,肆意侵吞着金币上的力量。 虽然它连五官都没有,但唐都却依旧从它迫不及待的动作中看出了浓浓的贪欲,就宛如遥远史诗神话中,象征着暴食和贪婪魔鬼的具现化。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用一秒钟判断出现状,朝应天伸出手。 奇迹应天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从夹缝里取出了那把海神之剑,还有唐都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取下来的S级封印水晶。 “谢啦。” 唐都朝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转头目光就沉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神秘,耳畔响起神经质般混乱的低语和呢喃,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深吸一口气: “风之眼。” 经过改造后,唐都已经可以不用吟唱直接使用神秘卡牌了,呼啸着的风围绕在他的周身,黑暗中,冷光映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雪白的长发在半空中飞扬。 应天私底下也有教导过他一些剑术,虽然对付神秘最重要的还是解析,但是当解析完成时,强大的武力值在补刀方面也非常实用。 唐都朝前方迈出一步。 神秘感应到了危机,上百颗眼球霍然睁大,目眦欲裂地瞪着唐都方向。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金山银山,无数支票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身边,唐都嗤笑一声,不为所动地又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身边的幻象变成了无数身材火辣的年轻男女。 他们簇拥在唐都身边,目光缱绻深情,还有人直接开始宽衣解带,姿态卑微讨好,低垂的纤长白颈和含情脉脉的双眸带着无法言说的万千风情。 唐都却嘴角一抽,心想幸好应天看不到这些幻影,否则自己也别出手了,就等着这神秘被原地解决吧。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这些象征着色.欲的男男女女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坐在王座之上的金眸男人。 幻境中的辰宵,穿着一身唐都只在资料上见过一次的暗红色帝国最高指挥官军装,金黄的绶带连接着肩章和胸口的蔷薇花勋章,纯白的单肩披风顺直垂下,被白手套包裹住的修长五指交叉放在小腹上,唇边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唐都怀念地望着台阶上方的陛下,但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他的精神力一直在抗衡着神秘的精神污染,在被解析完成后,这些幻象不过都是它的垂死挣扎而已。 辰宵注视着他,起身从王座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唐都不为所动地盯着他。 男人伸出手,轻轻拂上了唐都的脸颊。 “如果是你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金眸宛如星空之海一般晦暗深邃,“只要你想,我可以把整个宇宙都送给你。” 这的确是辰宵会说出来的话。 唐都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是神秘深入自己的记忆之中、重新组合而成的幻觉,所以,眼前这个辰宵所做出的的一切反应,都是符合逻辑的。 可惜…… “抱歉,”他笑了一下,“孤家寡人的位置,我不想要。” 辰宵望着他,唇边的弧度渐渐消失。 男人成熟的轮廓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若不是他的这一身打扮,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位风流放诞的二世祖。然而,当他安静下来时,那双平日里显得玩世不恭的金眸也失去了光彩,变得犹如寒冰一样刺骨。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轻声道,“我们本可以并肩立于帝国之巅。” 唐都却摇摇头:“你太心急了。像这种话,真正的辰宵永远不会说出来。” 因为他可是个从来不在乎权势,动不动就丢下手头公务跑出去搞事情的、全天下最不负责任的混蛋帝王。 如果不是因为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神秘的交易规则又怎么会被他破坏? “消失吧。”他淡淡道,“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呢。” 钱、权、色,人类三大贪欲来源,破除了这些,神秘还有什么招数? “你错了,”但在消失之前,辰宵却紧盯着他说道,“我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唐都皱起眉毛,但还不等他出声,最后展开的幻境画面就让他整个人僵硬在了当场。 熟悉的病房,熟悉的心电图滴滴声。 争吵声络绎不绝,他被包围在女人那些不见面目的亲戚之中,望着躺在白床单上已经冰凉的养母,神情恍惚,但耳畔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 “如果自己有钱的话……” “如果自己再长大一点的话……”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自己更有能力一点……” 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总督阁下。” 温和的呼唤声,但却让唐都如遭雷劈。 他僵着身子,一点点转过身去,看到不远处站在海塔尔总督府前的那月双手插袖,朝他轻轻浅浅地扬起一抹笑容。他旁边还有许许多多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们:克里斯、雷蒙德、侍卫队的年轻人、在周边摆摊的老人、给他献过花的孩子们…… “你还说你不贪心,”神秘在似有若无的嘲笑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那你看看,他们算什么?” 唐都的呼吸难以自控地急促起来,他知道这是神秘垂死挣扎的伎俩,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开视线,他近乎贪婪地望着这些人,和他们身后永远四季飘雪的静谧之城。 他孤注一掷与命运交易,甚至不惜赌上这个世界的未来,不就是为了挽回这些吗? 唐都的身体开始摇晃,他握着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污泥从前方蔓延到他的脚下,在应天逐渐冷寂的视线中,似乎想要把他也一点一点吞噬进自己的身体里。 “回溯迷宫。” 污泥吞噬的进程停止了。 应天的眼中闪过细微的笑意,他立于迷宫之外,望着唐都神色冰冷地操纵着这个空间的墙壁和围栏,将那一团污泥牢牢困在了其中。 “我的确是个贪心的人,”他漠然道,高举起手中的海神之剑,“感谢你又提醒了一次我来到这个时代的目的——作为回报,我会让你死的彻底一点的。” 寒光闪过。 海神之剑上的绷带在狂风中散开,污泥上的眼球瞳孔剧烈颤抖着,它想要躲藏却无处可躲,最终,只能在凌厉的剑锋下像豆腐一样被碾成了烂泥。 回溯迷宫骤然消散,一缕黑烟顺着风飘进了封印水晶内。 唐都把海神之剑上的绷带重新缠好,弯腰从地上拾起了那张神秘卡牌。 【R007,见钱眼开】 【属性:无】 唐都的手指一颤,不可置信道:“这玩意儿居然是个R级的混沌支配者?怎么可能?” 应天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卡牌上显现出的那密密麻麻的眼球图案,这是一张能让密恐看了当场去世的神秘卡牌,与之对视的人都会在潜移默化之下被放大内心的欲.望。 “它不是自行穿越夹缝来到的现世,”他说,“它是被人从彼岸强行召唤过来的,实力自然大打折扣。又分散出去了太多力量,大部分都还没来得及回收。” “这样啊……” 看着唐都莫名有些怅然若失的神情,应天想了想,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发梢。 “还有,你也变强了。” 唐都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把卡牌收到了怀里。 要是他受了那么多“折磨”还没有半点效果,他肯定要找应天算账的。 “走吧,”他心情很好地说道,“家里还有红酒蛋糕和苹果派,估计那月在隔壁也没睡着,正好叫他一起过来吃夜宵。” 应天:“我刚解决掉一批去绑架他的人。” 唐都呼吸一窒,猛地转头: “你不早说!” 应天有点委屈,虽然在黑暗中望去,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以唐都对他的了解,这人绝对就是在委屈: “你也没问啊。” 唐都:“…………” 第69章 奇怪的男人 唐都来不及吐槽应天的不靠谱, 就赶紧让他打开了虫洞。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靠谱的家长,但也远没有到放任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在被人盯上的情况下,让人在家中独自呆上一晚上的程度。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他冷着脸对应天说。 唐都生气了。 听到耳畔犹如重鼓般响起的心跳声, 应天垂下眼眸, 闷闷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只是不希望让唐都花费太多心神在这些小崽子的身上, 若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孩子, 那倒还好, 但一想到在未来的某个地方,他们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相识相伴,并肩作战,应天就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知道唐都总有一天会离开, 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但他不知道哪一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碍于宇宙中的时空法则, 应天无法从唐都哪里得知他出生的具体时间点,只知道他大概率和唐家关系匪浅。这些天来, 他已经习惯了一睁眼就看到唐都在自己身侧熟睡, 可若是对方就这样突兀地离开消失…… 应天忍不住去想, 那段再次重逢前不知尽头的漫长时光,他又该怎样独自一人撑下去? 两人落在了家门前的马路上,唐都第一时间扭头看向了那月的住处,在发现没有遭到炸弹或是别的什么恐怖袭击后这才长吁一口气,想着有应天在,这里又是居民区,就算那帮人再胆大应该也不至于为了绑架一个孩子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没人察觉到就是最好了。 “走吧, 进去看看。” 唐都说完, 却发现应天仍旧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黑发青年的眉头微微蹙着,表情有些奇怪。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下雨天路边被淋湿的小狗,因为不小心把泥点子甩到主人裤脚上,被踹了一脚后的失落模样。 唐都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逗笑了。 其实他也没有多生气,反正应天不懂人情世故这点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好吧确实是有一点生气的。不过在这个世上,也没人比唐都更清楚,应天过去曾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了。 “在想什么?” 想到这些,唐都的声音也缓和了些许。 他走到应天面前,伸出手掸去他肩膀上的一片枯叶,应该是之前不小心落在身上的:“我好像没有说什么重话吧?如果刚才语气不好,只是因为我担心那月的安全,你不用想太多。” “你不要多想”这句话是应天经常对他说的,这会儿倒是被唐都拿来用到了自己的身上。应天有些不高兴地抿了一下唇,低声道:“我没有。” “好好,是我多想了,行了吧?”唐都没忍住,伸出手呼噜了一下这只灰眼睛小狗的头毛,“走了,明天再给你买苹果派。” 虽然感觉有点儿没出息,但不可否认的是,应天确实有被安抚到。 他跟在唐都身后,房屋的大门已经被人撬开,唐都稍稍一推就将它推开了。 客厅内没有开灯,今晚的月亮也被乌云遮盖住了,一片漆黑的环境中,唐都听到了被压得很低的急促呼吸声。 声音的来源,是靠近窗口的位置。 他原本打算开灯上楼的动作一顿,转而调转方向,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角落。 那月死死地咬着下唇,他把自己隐藏在厚厚的窗帘后,手中死死地握着一把尖刀。刚才有人进来时,他被惊动下楼,就是靠偷袭才把入侵者敲晕的。 可他没料到对方居然还有同伙,如果不是因为关键时刻有不知名的东西在黑暗中帮了他一把,估计现在他已经被绑起来装到后备箱里带走了。 从小到大,那月遭受过的袭击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失去了家族庇护的占星师末裔,就像是那些被人类装进笼子里放到马戏团里展览的珍奇生物,很多人都觊觎着他们的预言能力,却又害怕这份力量,所以许多占星师都会选择一方势力寻求庇护,保证自身和家人的安全。 但他的养母却拒绝了这条“捷径”,甚至不惜为此和自己的丈夫闹翻。 她对那月说,这就是自己的宿命。 就像拉尼娜曾告诉唐都的一样,身为占星师中最纯净的一脉,她的祖先可以一直追溯到千年前帝国尚未建立的时期: 当人类第一次直面神秘时代时,拉尼娜的家族成为了破译《光辉之书》的先驱者;而当《光辉之书》失窃并散落各地后,他们又在千年内孜孜不倦地寻找着它们的下落。 因此,拉尼娜坚定不移地认为,《光辉之书》是挽救人类最后的希望之光。 她不相信现在的贵族们,在反复斟酌后,拉尼娜本想把自己这些年来收集到的残篇交给某位总督保管,然而令她感到悲伤的是,每一次她认可的那一位总督,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反倒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坐享其成长命百岁了。 反复几次后,她彻底熄了想要托付给他人的心,每次遭遇袭击后,就第一时间带着那月搬家,一边躲避那些搜捕他们的人,一边继续依靠预言的指示,完成自己搜集神秘文字的使命。 但身为孩子的那月,却并不能理解拉尼娜的做法。 他觉得那些神秘文字毫无作用,还会给他们一家招致灾祸,导致原本关系和睦的父亲和养母分道扬镳。 他从小就没了母亲,拉尼娜对他很好,那月也是把她当亲生母亲看待的,但是由于拉尼娜固执的做法,他们总是在搬家的路上,东躲西藏,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现在拉尼娜为了那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还直接抛下了他,丢给对面那些讨厌的陌生人…… 那月又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尖刀,心脏咚咚直跳,准备在客厅那人掀开窗帘的刹那就朝对方挥刀。 他不怕杀人。 白发少年的异瞳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他冷酷地想,反正这些人都是活该。 “应天,把灯打开。” 唐都说道。 他注意到原本微微晃动的窗帘穗子似乎是颤动了一下,在骤然亮起的光线下,唐都蹲下来,并没有伸手掀开那月躲藏的窗帘,而是平静地对他说道:“是我。” 他没有得到回答。 窗帘一动不动,唐都又说道:“对不起,今晚我们出去解决了一个神秘,我觉得让你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可能会不适应,没想到会有人趁机到这里来对你图谋不轨……对于这一点,我要向你道歉。” “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次。 这一回,窗帘终于被拉开了。那月红着眼睛望着他,刀柄还死死地握在手中。 可能是没见过这样会认真向一个孩子道歉的大人,他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哭出来的冲动,扭开头不去看唐都: “我可没说原谅你。” 唐都笑了,他毫不在意地掰开那月的手,拿过那把尖刀随手丢到一旁,弯下腰把少年抱了起来。 “知道,所以我还在家里准备了蛋糕,希望能让我的道歉看上去有诚意一点。” 在被唐都抱进怀里的那一刻,那月浑身都僵硬了,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却因为蹲的太久脚麻了而露出了一脸痛苦的扭曲表情,一直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也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唐都伸手帮他擦了擦脸颊,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热度,那月的眼泪不知为何流的更凶了。 “……你为什么才回来!” 他带着哭腔,狠狠一口咬在了唐都的肩膀上。 “嘶——” 唐都下意识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小崽子真狠啊,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把他咬痛,真跟个狼崽子一样。 “松嘴。” 应天用冷冷的目光盯着那月,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似乎很想把对方当成神秘一指戳死。 “就不松!” 那月也是个倔脾气,含含糊糊地对他说道,唐都倒是不疼了,就是身上的衣服被眼泪和口水糊了大半。 洗起来估计麻烦的要死,他想。 “终于回来了。” 等回到家里,百无聊赖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辰宵打了个哈欠,他刚翻身坐起来,就盯着赖在唐都身上不肯走的白发少年皱起了眉头:“这小鬼是哪里来的?” “邻居的孩子,他叫那月,”还是你未来花重金挖我墙角的情报师,唐都在内心补充了一句,“他妈妈有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托我照顾他一段时间。” “怕不是被当成烫手山芋丢给你这个冤大头了吧。”辰宵一如既往的嘴损,他双手背在脑后,懒洋洋地说道,“哭哭啼啼的,换我我也不要。” 可惜他今天碰到的不是不跟他一般见识的唐觉,而是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的那月·小学生版。一听这话,那月立马不哭了,也不赖在唐都身上了,跳下来就跟个小牛犊一样冲到辰宵面前,拿头狠狠顶他的肚子: “给我道歉!” “唔!” 猝不及防之下,辰宵差点儿被他顶出五脏六腑。他咽下一口老血,一把抓住那月的领子,怒吼道:“你这小鬼是不是有病啊!” “你才有病!” 唐都把蛋糕和苹果派从冰箱里拿出来,叹了一口气。 这俩加起来最多六岁,不能再多了。 “看着点儿,别让他们打太过了。”看着在沙发上已经互挠起来的两只野猫,唐都不放心地对应天嘱咐了一句。 应天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跟没听到似的。 唐都瞪了他一眼,心累地到厨房去把夜宵热好了,等端出来的时候,非常感动地发现自家的客厅居然还没被砸烂,尽管那场面比起龙卷风过境也好不了多少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要个女儿。”他把桌面收拾好,坐下来感叹道。 三胞胎男孩和三胞胎女孩的区别,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 “你说谁是你儿子呢?” 等了几个小时最后还和一个闹腾的小鬼打了一架,辰宵心情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差,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被自己按在沙发上还不服输的那月,转而把阴郁的视线转向了正在给他们切蛋糕的唐都:“你还没解释呢,今晚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么一回事。” “不许敷衍我!” 唐都顾左右而言其他:“这窗户怎么开着?辰宵你又翻窗进来了,我不是给过你钥匙了吗?……你对窗户到底有什么执念,走正门不好吗?” 辰宵没吱声。 唐都确实给了他钥匙,只要辰宵想,他无论何时都能打开这里的房门。有时候辰宵都觉得唐都肯定是脑袋有问题,他好歹也是个唐家人,难道没听说过自己在上流圈子里的那些传言吗? 当初他的“丰功伟绩”可是闻名帝都了,可这人却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就算自己把他家搞得乱七八糟也从来对他产生过恶意,要不是岁数对不上,辰宵还以为唐都是他亲爹呢。 不,就算亲爹也做不到这一步吧。 想到皇宫里那位,辰宵没什么笑意地扯了一下唇角。 所有人都说他辰宵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目中无人,对待两个哥哥毫无尊敬之情,但只有辰宵才知道,那几个所谓的“家人”,背地里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的那位好父亲,一生纵情声色,后宫嫔妃数百人,最后却只生下了三位皇子,他的母亲还是靠装疯卖傻才被赶出宫留下一命的,虽然没过几年就□□蛋的生活逼成了真疯,但如果不是她的话,辰宵早就没命了—— 高精神力者是神秘召唤最好的祭品,血肉、骨骼、器官……为了延续自己的健康和寿命,缓解家族遗传病发作时的痛苦,老皇帝才不在乎什么骨肉亲情,留下几个儿子充充门面就不错了。 他甚至压根儿没打算传位,因为就和历史上每个王朝末期昏聩的统治者一样,他也一样迷信邪.教,认为自己能够坐享万年江山。 而他宠爱的两个儿子,跟他也是一丘之貉。 为了讨好自己的父亲,辰宵甚至亲眼见过他们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名义上的妹妹活生生地用烙铁贯穿身体——而这些人之所以让他目睹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让他成为共犯而已。 他有选择的权力吗? 没有。 辰宵知道自己所谓的“叛逆”在那几人的眼中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他可以把皇后气病,可以当众殴打亲王大公,但一旦自己想要将皇室隐藏的秘密宣之于众…… 恐怕他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作呕,无论是在底层还是在贵族圈内,除了金钱和地位的区别以外,他所接触到的人都是这样的腐烂、无趣、毫无差别。 直到辰宵遇到了这个男人。 他从唐都手中接过钥匙的前一分钟,才刚刚因为和唐觉发生口角,打碎了家中最值钱的玻璃杯。以唐都的身份和能力,他本该不缺钱的,但辰宵曾见过他把每个月唐海尘给他的钱大部分都转给了应天,应天又转到了某个荒星总督府开设的慈善账户上,只留下很少一部分留作生活费。 傻子,两个都是。 所以辰宵从来不会因为唐都唉声叹气说家里没钱了而动容,他知道唐都是自愿捐出去的,脑子不好,给他再多的钱也没用。 短短几秒时间,辰宵就想了很多,但正当他准备继续不依不饶地质问唐都关于欲望金币的事情时,一直被他压在沙发上的那月忍无可忍地扬起脑袋,张大嘴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 辰宵发出一声听不清字词的高声咒骂,正要给这个小鬼一点颜色看看,唐都就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 “不吃就都给我滚出去。”他言简意赅道。 唐都生起气来还是很吓人的,至少辰宵和那月互瞪了一眼后都不再动手了,只是彼此依然瞧对方很不顺眼,那月似乎想用眼神杀死辰宵,而辰宵则是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他的异瞳,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蛋糕盘子。 “别什么破烂都往家捡。”他说。 “你!” “好了,都少说两句。”唐都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都已经凌晨三点了,他解决掉神秘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唐海尘说一声,只能等到明天再发消息了,“都这个点了,辰宵,你有地方去吗?” “……不用你管。” 辰宵刚说完,后颈就被一只手捏住了。他僵硬地转头,对上了应天那双深沉的灰色眼眸,然后不情不愿地服了软:“我回老地方睡。” “你是说那个地下室?”唐都并不在意他的冒犯,他早就习惯了辰宵说话时夹枪带棒的口气,“前几天一直在下雨,你那地方没被淹吧。” “没有。”辰宵不耐烦道。 他被唐都问的浑身都不自在,很想再丢一句“关你什么事”过去,然而应天放在他后脖颈上的手还没有离开,形式比人强,他也只能勉强先压下自己的脾气。 “你真的很奇怪,”他说,“为什么要问这些?我住哪里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吧,你又不是我老师。” “不是吗?”唐都疑惑地反问道,“我以为我已经教了你不少东西了。” 辰宵试图否定他的话,可当他回想起来,却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这段时间里,他在学校里受到老师的体罚也比之前要少了,靠着唐都交给他的方法,每次辰宵都恰到好处地踩在那条红线的边缘,虽然气人的效果不减,但他自己受到的惩罚却减轻了不少。 这同样也是辰宵觉得唐都很奇怪的地方之一。 正常来讲,一般人都会教学生怎么不犯错,而不是怎么犯了错之后少受点惩罚吧? 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唐都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你说的没错,这是教导普通学生的思路,可你并不是,你的心理已经和学生不一样了,所以我教给你的,是进入社会后让自己活的更好的方法。” “不就是打法律擦边球嘛,”辰宵嗤笑,“说的有多高深一样。” “不要什么事都往违法犯罪的方向去想,才十几岁的年纪,给我积极健康一点。”男人无可奈何道,“虽然可能你自己都不相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未来,并不只局限于深夜的街头和阴暗的地下室,你比你想象中能做到的还要好。” 能够掌控一整个帝国,清除掉盘踞上层多年的毒瘤,把各路神秘教团打入地下永世不得翻身,仅仅是这几点,就足够辰宵留名青史了。 但辰宵并不清楚这些,他只是盯着唐都那双透蓝的眼睛发了几秒钟的呆,然后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就像是现在一样。 唐都就当这小子默认了自己的话,他想了想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你要不今晚就留在家里吧。正好卧室的床够大——” “不要!” 正对着镜子歪歪扭扭给自己贴创可贴的那月尖叫出声:“我才不要他跟我一起睡!绝对不要!” 辰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以为我想?” 就连应天也幽幽地看了过来,满脸都写着“如果你敢叫这小鬼一起睡就完蛋了”。 唐都正色道:“不如你就睡沙发吧,反正也够宽敞的。” 辰宵犹豫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 于是在吃完夜宵后,唐都就把被子给他抱来了。 “刷牙了没?” 因为刚才才吃过蛋糕,所以他就随口问了一句。 “你真的很像老妈子。”辰宵盖好被子,仰头看着他,那双凌厉的金眸难得显现出了一丝宁静的意味,“还是说,你对谁都这样?” “怎么可能,”唐都说,“你们当然是不一样的。” “你们?”辰宵抓住了关键词,不依不饶地问道,“‘你们’里都包括谁?唐觉是吗?别告诉我哪个小鬼也算其中之一。” “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睡吧。”唐都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就在隔壁,如果,”他停顿了一下,想到了辰宵的病,“如果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记得第一时间敲门,或者叫我。” 辰宵沉默地看着他。 “晚安。” “……晚安。” 等那月也回房间躺下后,唐都回到卧室,关上房门,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累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靠在床头看书的应天,目光在青年手中那本《时空纠缠》上停留了一秒,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样,慢慢点了点头。 应天合上书,伸手将走到床边的唐都揽进了怀中,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眉心。 “孩子大了,”他一本正经道,“也别操太多心。” 唐都:“……你真当我是老妈子啊?” 他用手肘捅了一下应天的腰,转身把脸埋在了青年的臂弯里。 “我只是……想让他们有一点快乐的回忆而已。”他喃喃道,“仅此而已。” “我知道。” 应天说道。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阻止唐都这么做的原因,尽管他很看不惯那几个恃宠而骄的小鬼。 他低下头,轻轻地用唇吻着唐都的眼皮,又蜻蜓点水似的掠过鼻尖,直至落在那双柔软的唇瓣上。 唐都原本回家时还有点儿困意,被那两个小鬼这么一折腾,早就比鬼还清醒了,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应天的吻,被对方发现后,惩罚地咬了一下下唇。 “嘶……” 痛觉有时也能成为催化剂,唐都被挑起了兴致,不甘示弱地翻身而上,应天纵容地望着他,唇边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大手却一直稳稳地锢在他的腰上。 房间内的气氛逐渐升温,唐都的呼吸频率在应天的动作下变得短促而凌乱,正当两人都开始陷入欲.望的漩涡时,外面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唐先生,”那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过来,他到底还只是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就算经历了多次搬家,但从未真正和拉尼娜分开过,“我……我那屋好像有神秘,也可能是老鼠。” 这当然是谎话,有应天在的地方,别说普通的低级神秘了,连蟑螂都不敢涉足。 但那月实在不想一个人呆在漆黑的屋子里睡觉。他抱着枕头,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忐忑地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 “我可以过来跟你们一起睡吗?” 房间内真正群魔乱舞的藤蔓触.手们:“…………” 应天忍耐地攥紧了拳头,望着歉意望了自己一眼,披上衣服下床开门的唐都,脸色阴沉地想: 果然,还是把这两个小鬼一指头戳死吧。 第70章 预知梦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境地的。 应天沉默地躺在床上, 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想不明白。 他旁边躺着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二的小崽子,正抱着唐都的胳膊睡得酣沉,还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唐都睡在那月的另外一边, 昨天晚上折腾那么久, 他也累了, 所以这会儿虽然已经天色大亮, 但应天听他的心跳声依旧缓慢而平稳, 似乎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但应天一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这会儿已经超过了他平时起床的时间将近半个小时,如果是往常他很乐意陪唐都再多睡一会儿,但现在…… 他爬起来, 还是决定先起床再说。 虽然应天已经尽可能放轻了动作, 但睡觉向来很轻的唐都还是醒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从那月的手中抽了出来,感觉到怀中空虚的少年哼唧了一声, 但到底还是睡意占据了上风, 眼皮抖了几下, 又沉沉睡去了。 两人离开卧室,唐都惊讶地发现辰宵居然还没离开,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只不过身上多了一条薄毯——这是昨天唐都给他从柜子里拿的。 “早。”辰宵心平气和朝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唐都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人又干什么坏事了? “……早。”他警惕地回答。 “不要随便揣测我,”辰宵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唐都大吃一惊,深切怀疑今天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 你还真的准备好当妈了啊。”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又想起刚才唐都关门时轻手轻脚的动作, 莫名觉得气闷, 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明明就是个刚见面的小鬼头,这个男人难道是见谁都这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吗? 唐都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 辰宵要是那天不阴阳怪气了,那才是真出大事了。 辰宵:“…………” 他的脑门蹦起两道欢快的青筋:“有病!” 红发少年随手把游戏机丢到一边,掀开毯子就要离开,唐都一边刷牙一边问了一句:“不留下来吃早饭吗?” “不吃了!” 辰宵冷着脸打开房门,却正好和拎着礼盒站在门口的唐觉撞了个正着。 “打扰了……你怎么在这里!?” 唐觉正准备按门铃,抬头就看到了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顿时表情不太好看。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本打算离开的辰宵却抱臂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今天好像不是补课的时间吧?还有你手里拎的那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唐觉下意识回了一句,随即皱眉问道:“唐先生呢?” “在这儿。 ” 唐都擦着脸从屋内探出头来,看到唐觉时他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今天是周末,怎么过来了?” “兄长让我把这个给您,作为解决神秘的答谢。” 唐觉越过辰宵,把礼盒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唐都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忘记的事情,不过似乎也没什么要紧,唐海尘肯定一直在关注着这次的事件进程,这不一大早就让唐觉上门来了吗。 “你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吗?”他问道。 唐觉摇头。 “那就跟我一起去个地方吧,”唐都笑着说,“正好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不等唐觉说话,辰宵就不甘示弱地开口道:“这次神秘事件里他一点儿用场都没派上,为什么要给他礼物?” 唐都勾唇问道:“你不是要走吗?”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 “当然可以,”唐都早就对这位的口是心非有了一定的了解,说实话未来的辰宵还要更加坦率一些,哪像现在的红发少年一样别扭,“其实我也想过要给你准备一件礼物,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东西。” “毕竟能解决这次神秘事件,还要多亏了你。” 辰宵一下子就被安抚了下来。 “我不挑的。”他挑衅地看了唐觉一眼,忽然收起了满身尖刺,笑容意味深长。 昨晚的事情唐觉肯定不知道,这是独属于他和唐都之间的秘密。 辰宵直接忽略了应天当时也在场,反正以平日里黑发青年沉默寡言的性子,就算唐觉问他,他肯定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唐觉莫名其妙地瞪了回去,但他确实对唐都的话很是在意:“昨天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辰宵也有参与?” 今早唐海尘打电话让他带着礼盒去拜访唐都的时候,唐觉只知道似乎唐都帮他解决了一个关于神秘的麻烦,但是辰宵这家伙又是怎么搅合进来的? 辰宵:“不告诉你。” 唐都把早餐准备好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两个少年又杠了起来,他和应天交换了一个眼神,应天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杯,唇上还带着一圈奶渍,面无表情地把唐觉和辰宵用武力值强硬地压在了身边。 “好好吃饭。” 唐都:“噗。” 他强忍着笑意,转身去叫那月起床。 唐觉看着他打开卧室的房门,难得没有跟辰宵继续呛声,而是盯着床上鼓起的被子,蹙眉问他:“那是谁?” 居然能睡在唐先生的床上? 辰宵随意地咬了一口夹心面包,因为唐都禁止他吃太多甜的,所以早上没有小蛋糕供应,只能勉强尝试一下这个了。 “不知道,别问我。”他冷漠道,“一个会咬人的泪包小狗而已。” 唐觉:“…………” 你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吗? 站在床边的唐都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吸引了家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他轻轻推了推似乎是在做噩梦的少年:“那月?醒醒,该起来了。” “唔……” 白发少年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明明唐都起床时还睡得好好的,这会儿脸色苍白的却像是刚经历了大病一场似的。 “那月?” 唐都又唤了他一遍,陷入梦魇中的那月突然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还好吗?”唐都递给他一张纸,“要不先去洗澡吧,感觉你出了一身汗。” 那月那双异色的瞳孔仍有些涣散,似乎还没从噩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但当唐都微微担忧的面容进入他的视野中时,他却一下子抱住了唐都的腰,把脸埋在了男人的怀里,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 “咔啦——” 辰宵吞咽的动作一顿,他好不容易才把卡在嗓子眼的面包吞下去,压低声音问唐觉:“喂,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唐觉把视线从应天手中的杯子里移开,目不斜视道: “没有。” 突然被那月抱住的唐都也惊讶了一瞬,他用手揉了揉怀中毛绒绒的白毛,说真的手感不错:“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半晌,那月才闷闷地说道,“关于你的。” 唐都问道:“什么内容?” 但那月却只是摇头,不肯说。 是预知梦吗? 唐都想着,但并没有逼那月一定要说出来的意思,只是道:“那先起床洗漱吧,再不吃饭就凉了。” 那月抬起头,他虽然眼中闪烁着泪光,但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奇异的冷漠: “你不想知道吗?” 他曾经也遇到过一些大人,每当他告诉他们关于未来的事情时,那些人要么以为他是在说玩笑话,要么就是因为听到了不好的预言而勃然大怒,甚至还有一个人当场就翻脸要抽他耳光,如果不是拉尼娜拉着他朝对方道歉,估计以对方的力度,他的半边脸都会肿起来了。 “果然是不懂礼数的没落贵族”、“混杂的血统比普通人还要讨厌”、“杂种”……诸如此类的称呼,因为他的异瞳,那月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说过多少次了。 他讨厌自己的眼睛,也讨厌自己的贵族身份,更讨厌自己能看到未来的能力和拉尼娜身为占星师的身份。 “没有人不想知道的吧,”他轻声道,还故意朝唐都扬起一抹笑脸,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孩子,“你会经历什么不幸和幸运的事情,会遇到怎样的人,现在身边的这位究竟能不能一起走到最后……无论是财富还是姻缘,我都可以告诉你哦。” 唐都和他对视了几秒。 他伸出手,使劲儿扯了扯这个朝自己摇尾巴的狡诈小狐狸的脸颊。 “我认识一个人,”唐都慢悠悠地说,“他跟你一样,也有一双异色的眼睛,和预言的天赋,而且他还非常聪明,能够把许多人骗的团团转,干坏事的天赋一流,甚至还炸了一座军火.库把自己折腾进了重症监护室。” “你知道这个人最后怎么样了吗?” 那月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唾沫:“怎么样了?” 就连身在客厅的几人也都默默竖起了耳朵,这可是唐先生第一次提起自己过去相关的事情,辰宵和唐觉早就开始好奇了,只不过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打探。 “他把自己卖给我了,”唐都又恶劣地揉了揉小那月还带着婴儿肥的白.嫩脸蛋,“无期徒刑的那种,就算我不发工资他也得乖乖给我干活,因为他干了一件让我非常生气的事情。” “什么事情?” 他忽然叹息一声:“他不听话,骗了我。” 小那月被他揉来揉去,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了。他凶巴巴地瞪着唐都,含糊道:“放,放手……他骗了你,你为什么还要让他给你打工?你不怕他再骗你一次吗?” “怕啊,”唐都说,“但是人都是固执己见的,就算有人再三告诫不要去做某件事,依然还是会重蹈覆辙,因为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就像我虽然很生气,但并不妨碍我想要留下那个骗子在身边一样。” “除了我这样的大善人,别人遇到他这样的骗子,早就抓起来让他赔的倾家荡产了。” 唐都满腹怨念地说道。 那月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好像跑题了,”唐都终于过足了手瘾,他恋恋不舍地松开那月已经被揉红的脸蛋,“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把未来告诉我了,我也依然会朝既定的目标前进,所以无论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其提前知道了结果成天为此发愁,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更幸福一点。” 那月听得眉头都打结成了疙瘩,这么高深的话题,尽管他是个早慧的孩子,但还是听得有些似懂非懂的。 外面的两个少年倒是懂了,只不过辰宵对此不以为意,唐觉稍微有些感触,却也没有继续深想下去。 倒是应天在听到了唐都的这番话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安静地垂下了眼眸。 唐都绕了那么大一圈,其中心思想,无非就是拒绝听那月讲述关于自己未来的事情。 只是他拒绝的动机,究竟如他所说的,是单纯的没有必要,不想多此一举妨碍自己的现在,还是说,不敢去接受那个有可能会失败的未来呢? 第71章 神之子 吃完早饭后, 唐都带着几个少年去了一趟帝都郊区。 这里靠近塔尔塔罗斯的外围,基本上没有什么住户,因为经常有从塔尔塔罗斯地下一层逃出来的神秘流窜到附近。地下交易所的其中一处据点也在这里。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唐都把手搭在唐觉的肩膀上, “那时候我就发现了, 你跟辰宵不一样, 他很擅长使用枪.械和各种冷兵器, 但你却更善于在解析后一箭破除迷雾, 一击毙命。” 唐觉思考了一下,觉得唐都说得很有道理。 这是他的长处也是弱点,缜密的思维让他在没有把握时绝对不会出手,但有时也会因此而错失良机。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唐都递给他一样东西, 唐觉下意识道了一声谢, 接过来却发现它是一把黄铜手柄,上面还镶嵌着一枚红色的水晶。 “虽然只是A级……”比不上后来唐觉的那枚顶级黄水晶, 不过对于现在还在上学都是少年来说绝对够用了, “好好使用的话, 还是能发挥出很不错的效果的。” 这个黄铜手柄就是唐都按照自己的记忆为唐觉量身打造的,他看着低头反复摆弄着新礼物的黑发少年,笑道:“试试看凝聚起自己的精神力。” 唐觉依言照做了。 两道光柱从黄铜手柄的两端迸发出来,眨眼间就组合成了一把长弓的形状,光芒映照在少年愣怔的红眸之中,几秒钟后,他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它还可以变成剑。”唐都补充道。 唐觉对这件礼物爱不释手, 他甚至在想, 唐先生不仅给自己准备了礼物, 还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情况, 特意把它做了成不起眼的黄铜手柄——第一方便携带,第二不引人瞩目,只要把那枚水晶用绷带缠上,哪怕唐海尘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谢谢唐先生。”他抬起头,郑重地对唐都说道。 唐都摸了摸他的头发:“正好这附近有一些低级神秘,去试试看吧。” 唐觉点点头,大步朝前方走去,背影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切。” 辰宵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才不承认自己刚才盯着那把黄铜手柄的眼睛都要绿了。 不就是礼物嘛,反正将来自己肯定也有的。 那月年纪还小,虽然觉得那把长弓很酷,但当唐都随手丢给他几枚C级水晶后,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绷着一张小脸蹲在地上摆弄了起来,看得辰宵一脸嫌弃。 “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 听到唐都的问话,辰宵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老样子,无聊死了。” 唐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看来是有好好把我教你的那些招数用上啊,不错,学聪明了。” 辰宵没吱声。 他从前一向是不屑与那些人委以虚蛇的,但每次回去被唐都看到身上带伤,总是会被男人硬拉着坐在沙发上涂药包扎,搞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后来慢慢的,辰宵也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用话术让自己少受一些伤,不得不说,这种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人气跳脚却拿他无可奈何的做法,倒还蛮符合他性格的。 “记得把握一些度,别把人真逼急了。”唐都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禁有些无奈,“你虽然有皇子的身份,但却一没权二没势,你父皇……也不怎么待见你,要真惹出什么大事来,他们是不会为你撑腰的。” 这种话堪称大逆不道,但辰宵却丝毫不在乎。 “我才不需要他们待见我,”他望着远方荒凉的郊野,语气漠然道,“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为了活下去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你真该去看看他们丑态毕出的样子,精彩的胜过这世上任何一副名画。” 辰宵现在年岁尚轻,家族的遗传病还没有折磨他到十几年后的那种地步,只是偶尔在家时,唐都会注意到他脸上出现不自然的神情。 少年的自尊心很强,他从不喊疼,只是攥紧拳头默默地隐忍过去,次数一多,就连跟他最不对付的唐觉都发现了不对。 出于某种对“宿敌”惺惺相惜的感情,他也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过辰宵。 唐都见辰宵这副嘴硬的样子,也不反驳,只是笑道:“那既然这样,如果我送你的那份礼物你足够满意的话,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辰宵不满道:“凭什么唐觉就能无条件拿到礼物?” “因为他是我亲戚。”唐都挑眉。 “…………” “好吧。”辰宵被他堵得一噎,但又实在好奇唐都会送给他什么,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就他们谈话的这会儿,实验完新武器效果的唐觉已经大汗淋漓地回来了,他的脸色微微苍白,似乎是因为精神力消耗过度,但眼底的兴奋之意却不减反涨: “唐先生,我回来了!” 唐都笑着问他:“怎么样?” “非常棒!” 一向稳重的唐觉这时候也被打开了话匣子,他滔滔不绝地向唐都讲了一遍自己的使用感受,又再次感谢了一遍对方:“真的太感谢您了,唐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才好。” 说到这里,他有些踌躇起来:“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唐家人的缘故吧。” “确实不是。”唐都大方地承认了。 面对着两位少年目光炯炯的注视,白发男人的脸上带着很浅的笑意,他在看着他们,似乎又在越过他们注视着其他什么人:“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们在未来,遇到了一个跟我很像的少年,有空的话,就多陪陪他吧。” 等唐都叫车把他们送回家,辰宵和唐觉还在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唐先生是什么意思?”辰宵没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跟着唐觉一起用这个称呼了,他费解地问黑发少年,“他有儿子了?他不是和那个哑巴是一对儿吗?” 应天在辰宵这边的印象就是个存在感极低的哑巴,一天都不见得能说三句话,一开口却能把人噎死,贤惠能干,而且武力值变.态的高。 “不知道。”唐觉表示别问他,他也不清楚唐先生的家庭状况。 “可能……是前妻生的?” “…………” 辰宵沉默了很久,问出了一个灵魂质问: “话说,他到底多大了?” “啊嚏!” 唐都突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心道该不会是家里那几个在背后说他坏话吧。 “冷了吗?”应天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 唐都摇头:“不是。” 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地方,这也是唐都今天来这里的真正的原因。 ——他靠着应天这么多年来组建的情报网,拿到了这一次地下交易所拍卖的商品清单。 那月曾教过他分析情报的方法,白发青年告诉他,有时候关键的破局点并不会摆到明面上,而是要通过细枝末节去发掘,如果没有分析数据变化波动的能力,那就说明这个人根本不适合搞情报。 比如这一次,唐都就是从清单上大幅增加的奴隶人数上发现不对劲的。 地下交易所是帝国的黑色地带,在这里什么都可以交易,拍卖会上出现奴隶商品这件事也是屡见不鲜,甚至很多拍卖点都已经发展出了稳定的货源。 但正是唐都知道这一点,才会觉得这次的拍卖会一定有猫腻。 “估计是唐海尘开始转移那批星际遗民了,”他戴上提前准备好的面具,对一旁的应天压低声音道,“真难为他能一直拖延到现在。” 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在地下交易所的拍卖包厢内,阿撒托斯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接待的侍者在看到唐都小拇指上的戒指时,立刻将他们迎到了二楼的贵宾位置上。 这里私密性很好,真正的大主顾基本都会选择这里。 唐都凝视着下方漆黑的拍卖会场和唯一被光源照射.到的舞台,一边思考着唐海尘会不会出现在这里,一边留神关注着拍卖的进程。 他身上的钱不多,那些高级水晶封印物什么的也只能看看了,唐都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克里斯会不会出现在这一批商品中的。 但令他失望的是,直到拍卖结束,他都没有发现有和克里斯相像的少年出现在舞台上。 “……走吧。” 饶是再不甘心,唐都也只能先和应天一起离开了,否则会令人起疑的。 他本以为克里斯作为精神力未达90的未成年人,就目前的行情来说,算是价格适中的“商品”,是最有可能出现在这一次拍卖会上的。 没想到,居然失算了。 没等他们离开包厢,一直等候在门口的侍者就主动上前,低声恭敬的问道:“两位先生,交易所接下来还有斗兽表演,请问您们是否要过去观看?我们可以免费赠送给您价值十万星币的筹码用以下注。” “斗兽?” 唐都下意识望向应天,他没怎么来过交易所,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类型的表演。 应天问道:“有名单吗?” “有的,请二位稍等。” 侍者脚步匆匆地离开,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回来了:“今天新进了一批演员,现在那边的场地基本都已经爆满了,我们是特意为二位贵宾留下的空位,还望务必赏光。”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但唐都却莫名有种感觉,这人似乎就是冲着他和应天来的。 “那就去看看吧。”他说。 他倒要看看,这个地下交易所的幕后之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侍者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斗兽场距离拍卖会的地点并不远,同样是建在地下。 刚一进门,那股混杂着血腥、烟草、汗水和不同款香水的污浊空气就让唐都紧紧皱起了眉毛。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快速看了一眼身旁应天淡然的眼神,不得不拔高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来过这里?” 没办法,四周的人群大概是都被下面两头狮子互相扑咬的场面感染了,尽管这只是热场表演,但狂热的气氛已经席卷观众席,尖叫声、欢呼声和咒骂声络绎不绝。 哪怕唐都已经尽可能大声了,他的声音依旧被淹没在了人声的浪潮里。 但应天却听到了。 “我曾经,”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委婉一点,“也是‘演员’。” 唐都怔怔地看着他平静的灰瞳,应天说话时,尽管他看不到青年的表情,但就是知道那张隐藏在面具后的脸庞会是怎样淡然无波的样子——可是,就算应天不在意,他却不能。 事实上,唐都在发了一会儿的呆后才发现,自己的后槽牙都已经咬得隐隐作痛了。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唇舌间,铁锈之中泛起的苦涩味道就像是他现在的心情。 “为什么……”好半天,他才哑着嗓子出声。 唐都本想问应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又觉得这种问法未免有些太过于咄咄逼人了,于是改口道:“你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应天:“都过去了。” “…………” 是啊,唐都讽刺地心想,都过去了。 愈合的伤疤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只要人没死就算不上大事,他不知道应天究竟是怎么养成的这样一副性格,唐都很想发火,可当他看到台下那头战败后被同类咬住脖颈、身体抽搐着试图垂死挣扎的雄狮时,被那双绝望湿润的兽瞳遥遥注视着,刹那间,便失去了言语的勇气。 应天也曾像它一样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伤濒死,独自舔舐伤口,忍受病痛的折磨…… 一想到这些,唐都就觉得难以忍受。 应天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拳头,轻声叹了一口气,将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 他不想告诉唐都的原因,就是担心这个。 唐都实在是太敏.感了,他对他人痛苦的共情力高的可怕,哪怕是陌生人都会感同身受,更何况是身边最亲密的伴侣。 虽然在这种地方,表现得太过亲密会被有心人盯上,但应天并不在意这些魑魅魍魉的诡计。他的实力保证了他能够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应天有这个自信。 他伸出手,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将唐都揽进了怀里。 监视屏幕内。 帕里克原本饶有兴致观察的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他就又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他喃喃道,“意料之外的收获。” “没想到……神之子也会爱上人类吗?” 第72章 少年狼王 作为地下交易所幕后的老板, 帕里克拥有的势力,哪怕是他亲口告诉合作伙伴唐海尘的部分,也仅仅只是明面上的冰山一角罢了。 关于应天的情报,这世上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可能找到。当初的阿撒托斯将荒星Y011上的研究基地全部摧毁了, 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上传到教团总部的那些档案资料, 已经被帕里克在看完之后一键删除了。 因此, 时至今日, 整个帝国境内只有他一人知晓, 那个疯狂的计划究竟孕育出了一件怎样杰出的艺术品——这也是他会称呼应天为“神之子”的原因。 帕里克望着监视屏幕上青年戴着面具的侧脸,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应天在低头看向怀中人时,恐怕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有多柔和。 应天伸出手揽住唐都的后颈, 两人额头相抵,似乎是在低声诉说着些什么。 在唐都看不见的角落, 一缕轻薄的黑雾从他身上缓缓飘起, 最终没入了应天的指尖。 这是属于神秘的精神污染, 即使有封印水晶在,在收容神秘时也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很多总督都是死于类似的精神污染过载。 果然,在那缕黑雾被提取出来后,唐都的情绪明显变好了一些。 帕里克屏住呼吸,飞快地放大了监控画面,将时间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这是……奇迹。 他越想越激动, 到最后浑身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就像是荒芜星球上开出的花, 帕里克着迷地望着这幅画面, 仿佛看到了一朵粗粝顽石间盛开的奇迹。 ——因为他做梦也想象不到, 身为旧神载体的实验品,有朝一日,竟然也能理解所谓的“爱情”。 帕里克不知道当初那位总督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够唤醒已经濒临失控边缘的实验品,让他恢复身为人类的理性,但现在他却情不自禁地开始期待起来: 若是这朵奇迹凋零后,真正的旧神之主是否就会降临人间? 屏幕上幽蓝的光泽照亮了帕里克脸上近乎于癫狂的笑容,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换上挂在一旁的黑色西装,甚至都没来得及把监控视频关闭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他要去亲自会一会那位“奇迹”。 斗兽场。 “下面,开始我们的下一场精彩表演——勇士们与狼的决斗!” 伴随着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声,全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声。 唐都揉了揉被吵得隐隐作痛的耳朵,刚准备出去透口气,就看到了被人驱赶着、从斗兽场入口处跌跌撞撞走进来的一群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二十到四十多岁的男性,身上都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亚麻短袖和棕色长裤,身份大多是为了赚钱和生计来到这里的星际遗民。 除此之外,唐都还知道,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就被交易所用花言巧语哄骗签订了契约,为了一份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报酬,背上了大概率一辈子也换不完的债务,并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因为作为普通人,他们显然没有与野兽搏斗的经验。 骤然从黑暗的后台来到这里,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惊惶和对未知的恐惧,又被这么多人包围,已经有人不愿意往前走了,却被后方挥舞着鞭子的保安大声呵斥道: “快走!再磨蹭就抽死你们!” 在他们进场时,唐都还注意到人群中挤进来了一个叼着烟、满脸不耐烦的男人。 这位是唐海尘手底下的一员得力干将,不是唐家人,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唐都一直在调查和对方相关的消息,估计也认不出来那张很容易就泯没在人群里的大众脸,居然也和唐海尘有关。 明明自己就是把人送到这里的罪魁祸首,现在居然又派人过来盯着,生怕出什么事……唐都讽刺地心想,唐海尘还真是,坏事做尽还要立牌坊的典型。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场地上。 在看到走在“表演者”队伍最后那道戴着镣铐的瘦小身影时,唐都的身体猛地紧绷了一瞬。 “是他吗?” 应天察觉到了他异常的反应,趁着欢呼声停歇的功夫,凑到他耳畔低声问道。 滚烫的呼吸刺激到了敏.感的耳廓,唐都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虽然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头发几乎遮盖住了整张脸,但那的确是克里斯没错。 “他们好像不是一起的?”他从场上克里斯与他人泾渭分明的画面中发现了端倪,“这些成年人的态度……他们是在怕他吗?” 和刚与交易所“自愿”签下协议、被唐海尘暗中送到这里来的绝大多数人不同,面对当下的场景,他们表露出来的情绪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但克里斯的那双漆黑的眼眸却犹如黑夜一般黯淡无光,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他拖着沉重的镣铐,在人声鼎沸的中心地带站定。 作为“表演者”中唯一手脚都被禁锢的对象,克里斯自然也受到了最多的瞩目。 很多人都瞧这小子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爽,朝他比划着下流的手势,还有人试图朝他吐唾沫。 但少年却对一切喧哗声都充耳不闻,只是用那双犹如玻璃一样无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已经被清洁工草草拖了一遍的粗糙石子地面。 那里还残存着上一场雄狮比斗遗留下的鲜红血迹,因为过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已经逐渐氧化暗沉,在蓝紫色的灯光下映射.出触目惊心的诡异色彩。 唐都远远地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明白这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克里斯现在的眼神,与那次在深海之渊内他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这孩子可是约瑟夫先生的得意之作。” 一道温和醇厚的声音在唐都身旁响起,唐都猛地转头,在看到帕里克那张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成熟面孔时,不禁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应天周身平和的气场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他沉沉地盯着不请自来的男人,目光中翻涌着危险的警告意味。 帕里克像是没察觉到他和应天对自己的排斥一样,仍旧看着唐都微微笑道:“不过很遗憾,约瑟夫先生前不久因为车祸去世了,虽然我个人并不喜欢他平日里的一些做法和喜好,但出于同僚之情——啊,二位可能有所不知,他曾经与我在同一所高校任教。” 他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所以,我也只能接手了这些无人认领的部分。” 唐都盯着他,没什么笑意地勾起唇角:“你的‘无人认领的部分’,是指场上的这位少年吗?” “您似乎对我抱有一些敌意……?”帕里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很感兴趣地问道,“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没有,只是没想过您也会出现在这里,帕里克教授。”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唐都对自己说,接下来他还要通过唐海尘和玫瑰教团进行进一步接触。 虽然就目前看来,他的目标似乎已经上钩了。 唐都说完,余光注意到斗兽场中的形势似乎又出现了变化。 令所有人迷惑的是,原本供以“表演”的野兽却迟迟没有放出来,主办方也没有发给他们武器。一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干站着四处张望,倒是克里斯一直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让其他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观众席上开始出现了不满的咒骂声。 “那就好,”帕里克低笑起来,意有所指道,“我可是对您非常感兴趣呢。” 闻言,应天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空气中的神秘因子浓度快速升高,精神污染对于应天来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哪怕是他,也仅仅只能做到尽量压制而已。 一旦他的情绪出现大幅度波动,就很有可能导致这个“容器”发生泄漏甚至是损毁,所以应天的感情淡漠很大一部分都是后天刻意引导的。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应天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模样,面具下那双烟灰色的瞳孔依旧冷冷地盯着帕里克,像是一匹黑夜中盯上猎物的狼王。 帕里克浑身寒毛竖立,他强压下那股战栗的冲动,逼着自己将视线从唐都身上移开,朝着不远处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指令的主持人使了个眼色。 “各位观众久等了,”主持人心领神会,立刻举起了话筒,“下面我们将为勇者们分发武器,请敬请欣赏这出好戏吧!” 斗兽场上方的铁笼打开,两个保镖将一网兜利器从上方扔了下去,但他们并没有解开网兜,也没有派人给场上的表演者分发武器。 和武器一起落入场中的,还有一把黄铜钥匙。 落地的那一刻,钥匙碰撞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这点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几乎没人能听到。 除了那边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钥匙方向的克里斯。 唐都的目光渐渐严肃起来。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谈判最忌讳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样子,所以唐都并没有第一时间喊停,只是漫不经心地问帕里克:“这是在干什么?” “啊,我差点儿忘了告知您这件事,”帕里克亲昵地说道,“约瑟夫先生生前,对那孩子的称呼是——” “……‘我的小狼崽子’。” 话音落下,主持人便敲响了比赛开始的铃声。刺耳的铃声传遍了整个斗兽场,几乎是同时,克里斯以一种不符合被戴上镣铐囚徒的敏捷,一把抓住了那枚钥匙,几秒钟便解开了自己的脚链。 正试图撕开网兜翻找武器的一群人都被他的动作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克里斯,一时竟没有人反应过来。 场边,应天的五指像是铁箍一样死死地扣在了帕里克的脖颈上。 “你是故意的。” 他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 这一次,唐都并没有阻止他。 因为就在开始铃响的短短半分钟内,克里斯已经完成了开锁——脱困——找到目标下手的一系列动作。他甚至没有去多看一眼那张网兜里满满当当装的武器,只是将那把钥匙藏在指缝间,手握成拳,就朝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咽喉处死死地砸了下去。 刹那间,惨叫声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和全场沸腾的呐喊声一同响起。 唐都猛地攥紧了场边的栏杆,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最愚笨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根本没有什么野兽,所谓的“与狼搏斗”,指的就是面前这个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少年! “你们之前不是这么讲的!” 从前生活在和平社会的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一上来就见血、招招都本着死穴去的打法,在第一个受害者倒下之后,其他人要么六神无主地尖叫试图逃跑,要么就疯狂地撕扯着网兜试图拿到一把武器自卫。 然而主办方哪里可能考虑不到这些,他们早就把入口和出口用铁栅栏拦截了起来,那张网兜用的也都是洞眼细密的渔网,还打上了死结。 除非用上工具,人力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它撕扯开。 而场中唯一拥有武器的,只剩下了眼神黑沉空洞,正握着不断往下滴血的钥匙慢慢朝他们走来的克里斯。 他像是一个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一样,不顾面前人的惨叫求饶,靠着自己灵活狭小的身形和丰富的搏斗经验,将一群年龄几乎有他两三倍大的成年人全部都逼到了墙角。 就像是狼围堵羊群一样。 看得周围的观众们不停地发出鄙夷的嘘声,还有刚才在咒骂克里斯的人,现在开始满脸通红地为他加油叫好:“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疯了。 应天的手再度收紧,场地周边的保安们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正如临大敌地端着枪对准他和唐都的脑袋。 但帕里克尽管已经因为窒息而涨红了脸,却仍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咳咳……这些,都是贵客……把枪放下。” 保安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 应天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面色冰冷地质问道:“这就是你准备的‘好戏’?” 眼看着帕里克就要晕厥过去了,应天这才像是丢垃圾一样,把人狠狠甩在了栏杆边上。 帕里克还没从窒息中缓过来就被拦腰一撞,血气上涌,当场吐出一口血来。但唐都看他盯着应天的眼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劲儿,一颗心却像是坠了铅一样直直落到了谷底。 他突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猜测—— 这个帕里克,该不会知道应天的过去吧? 应天曾和他说过,自己的经历这世上只有唐都一个人知晓,这些年来他对神秘教团的追杀也一直没有停歇,即使是没有死在研究所的高层,也都大多死在他手上或者因为各种原因不得善终。 所以当年荒星Y011事件,哪怕真的还有知晓这件事的人活着,那就只有可能是皇室中人了。 然而,帕里克就在前不久才被现任陛下接见,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皇宫中究竟交谈了多久,又交谈了什么内容。 想到这里,唐都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帕里克明显想要激怒应天,而自己……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从某方面来说,确实算是应天现在唯一的软肋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在来到这个时代后就对应天坦白一切。可当唐都回过神来,察觉到应天一直把自己挡在身后,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掌时,心又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 虽然理智知道保持距离是最好的办法,但除了神秘以外,果然,发自内心的感情才是会动摇人类理性思考的最大原因。 “我很敬佩您找死的心态,帕里克教授。” 他定了定神,拉着应天不动声色地离帕里克远了一些,并让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听上去更加冷漠、更加从容不迫。 因为表情隐藏在面具之后,所以白发男人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冷冰冰的神像: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倚仗,但显然我们并不打算在这里杀了你,不过,为了您明面上的身份着想,我劝你最好还是先让场上的那位少年停下。” 在发觉应天针对自己的杀意渐渐褪去后,帕里克遗憾地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唐都猜的没错,他确实是希望应天在这里杀了他的。 作为神秘教团的高层决策者,他经手的实验和祭品几乎都能堆成尸山血海了。死者生前遭受到的酷刑会加重他们的精神污染,即使在他们死去后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而是会就近寻找下一个宿主。 帕里克也是高精神力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在来之前还在身上裹了一圈小型炸.弹,一旦心跳停止就会引爆。 若是应天杀了他,再加上唐都被炸伤…… 心神动摇之际,大量的精神污染趁虚而入,说不定,他就可以让神之子再一次失控了。 “好吧,你说对了,我的确还需要这个教授的身份,我那位胆小谨慎的合作者也同样需要。”他无奈地直起身,朝两人举起双手,似乎是服软了。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如果见势不妙的话,唐海尘派来的人一定会先于应天一枪打碎他的天灵盖。 距离一远,应天又提高了防备,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伤到唐都了。 他叹息着打了个响指: “那就如两位所愿吧。”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斗兽场上方响起,观众们纷纷捂住耳朵,脸色苍白地尖叫起来,不少人已经开始朝着出口的位置匆忙逃离。 到了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这些人似乎与场上那些被他们所鄙视的“软蛋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被克里斯逼到走投无路的男人们虽然同样面露痛苦,但他们很快发现,那个一直追杀他们的年轻凶手对这道刺耳鸣声的反应更大。克里斯甚至当场表情空白地跪在了地上,五指一松,沾满血迹的钥匙就这样当啷摔在了脚边。 他捂着脑袋,干裂的唇颤抖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但喉咙却仿佛被人扼住了似的,完全无法发出求救的声音来。 这是前一任主人在他身上烙下的刻印。 无数次的鞭.打、窒息、溺水和漆黑密室的禁闭,终于彻底打碎了少年挺直的脊梁骨,把他变成了用喉咙咬碎敌人咽喉的恶狼,和套上缰绳跪在主人脚边的家犬。 ——他是约瑟夫最杰出的“作品”。 “好机会……杀了他!” 有人在嚷着,他们顾不上探究意外发生的原因,只知道如果让克里斯恢复过来,那他们估计全都得死。 一个左腿被钥匙扎伤的中年男人咬着牙,踌躇片刻,见身边没有人敢上,干脆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这个脏兮兮的臭小子身边。 “混账东西!” 他红着眼睛将克里斯一脚踢翻,见少年倒在地上后抽搐了两下,生理性地干呕了一声,整个人却仍旧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于是狞笑起来,拿起了手中的钥匙,尖端朝下,正准备狠狠扎在克里斯后颈的中枢神经位置,打算就这样废了对方—— “呯!” 一枚冒烟的弹坑越过铁丝网,击中了他脚尖前的那一片空地。 中年男人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他颤颤巍巍地扭头望去,正对上栏杆外,戴着面具的白发男人宛如极地风雪一般冰寒彻骨的蓝眸。 他用一种在场除了应天谁都没看清的速度,从一位包围圈内的保镖身侧掏出了他的备用枪,食指还按在扳机上,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对准了中年男人的方向。 说来也巧,那把枪上正好刻着玫瑰教团的标志,纠缠着的藤蔓和盛开的银色玫瑰纹路在蓝紫色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就和十几年后克里斯常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离他远点。” 唐都语气冰冷地命令道。 他说着,目光落在仍倒在地上宛如坏掉玩偶一般的克里斯身上。 少年的脸正对着自己的方向,明明已经解开了枷锁,他却仍旧像是被关在漆黑的小屋内,那双黑沉空洞的眼眸内一片荒芜,什么都倒映不出来。 唐都强忍着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把枪口转向了帕里克的方向。 他知道克里斯并不无辜,但这个少年,是未来会给他泡好喝红茶和咖啡的私人管家。 他最痛恨有人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选一个吧,你是准备自己动手放人……”唐都听到自己的声音格外平静,因为从表情来看,现在的帕里克似乎又开始对他手中的枪投鼠忌器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对此乐见其成。 所以他友好地提供了第二选项: “——还是说,让我把枪顶在你脑袋上逼着你做?” 第73章 行不行啊 现场安静了几秒钟。 帕里克捂住嘴巴, 咳嗽了两声,识趣地对场地内的保镖们说道:“把人带过来。” 现场的人基本都已经跑了大半,唐都余光注意到唐海尘派来的人正皱着眉头盯着他们,似乎是在判断着事态发展的状况。他在内心暗叹一声恐怕回去之后唐海尘就要找上门来问话了, 但对于做出这样的决定, 唐都并不后悔。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克里斯被人弄成残废。 “冒昧问一下, ”帕里克好奇地问道, “这孩子, 与您之前是有什么渊源吗?” “关你什么事。” 唐都歪了歪头,举着枪的手仍旧一动不动,双眸紧盯着帕里克的一举一动,确保对方一旦有所动作就立刻开枪。 帕里克低笑起来。 “唐先生, 你知道吗, ”在这全员神经都紧绷至极限的时刻,他忽然讲起了关于自己的故事, “我曾经有一个女儿。” 唐都不动声色地皱眉。 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我的女儿, ”帕里克却像是没注意到四周人怪异的脸色一样, 仍继续说道,“她可爱,聪明,且漂亮伶俐,在学校里人见人爱,每个人都说她和她的母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在我的妻子去世之后, 她就成了我的全部。” “但是就在某一天, 她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被人绑架了。” “当我找到她的时候, 她已经遍体鳞伤了,”帕里克轻声道,他眨了几下眼睛,双眸似乎有些湿润,“我恨不得用我的一切去交换她的健康……我跪在地上恳求那些医生,求他们救救我的女儿,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甚至还为了她,去寻求各种神秘教团的帮助……” “但她还是走了。” “怎么,”听到这里,唐都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讽刺道,“你是想说你的女儿遭受了不公,所以你才要在其他人身上报复回来?” “什么?不不不,您完全理解错我的意思了。”帕里克诧异地看着他,就仿佛唐都说了什么侮辱他人格的话一样,“在我报警后,警方很快就抓到了那个对她下手的败类,他满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没有父母也没有钱,所以法官判决他死刑。” “但是我最终原谅了他。” 帕里克扯动嘴角,缓缓微笑起来。 “我宽恕了杀死我女儿的凶手,当着所有教徒、警察和法官的面放走了他,这件事时刻拷问着我的内心,对女儿的愧疚和对凶手的恨意折磨的我夜不能寐,”帕里克深吸一口气,“我自以为自己拯救了一个沉浸在罪恶中的灵魂,可就在半年后,他也死了。” “因为精神力下降,神秘吞噬了他。” “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人类——以及人类创造出的法律、道德和一切文明成果,包括生命本身,在更高维的存在面前,都是可笑而没有意义的,”他的表情充满了幸福,仿佛已经看到了天堂在向他招手,“能够拯救人类的,只有与神秘融为一体。” 帕里克望着他们,旁若无人地张开双臂,神色激动,声音回荡在空旷冷寂的斗兽场内: “一切都将化为虚无,唯有旧神永恒。” “…………” “疯子。”唐都说。 他的表情已经从方才的惊愕中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冷漠,帕里克这番满怀深情的自我剖析,也只能再度加深他对神秘教团的憎恶和刻板印象。 这群疯子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见保镖们已经从斗兽场内把克里斯带了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对应天道: “把人带上,我们走。” 帕里克没有阻拦他们,只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真可惜,”他低声说,“不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唐都的回应是抬手一枪打碎了头顶的灯泡。 黑暗刹那间降临,趁着备用电源被开启的短短十几秒空隙,他们飞快地离开了这个魔窟。 等离开地下交易所一段距离后,应天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你已经不是杀手了,”唐都说,“而且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到,帕里克被你扔出去的时候手一直放在腰部的位置,起身的动作也很不自然。” 他轻嗤一声,表情十分厌弃: “神秘教团的人,无论底层还是高层,果然都是疯的不轻。” 应天:“就算真的是炸.弹,我也能护得住你。” “这不是护不护得住的问题……”唐都有些无奈,“主要是我们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敢主动来见我们,肯定有自己的倚仗。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 他看向被应天扛在肩膀上的克里斯,作为今天唯一也是最大的收获,唐都却不禁头疼了起来—— 家里已经有三个闹腾的了,这要是再来一个,那不得把房顶都掀翻啊? 而且今天的事情还被唐海尘的下属看到了,说不准对方会怎么转述,以唐海尘的谨慎性格,很有可能之后就不会再让唐觉来家里补习了。 在这之后想要博取对方的信任,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不行,越想越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唐都甚至都已经看到了未来自家客厅变成花果山猴子打架的场景。 他沧桑道:“总之,先回家吧。” * “所以,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礼物’?” 满心期待的辰宵盯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全身伤痕累累的克里斯,阴恻恻地扭头问道。 唐都面不改色道:“谁说的?只是顺手救了一个人而已。” “算上那个少年白的泪包,你怎么什么都喜欢往家捡?”辰宵质疑道,唐觉站在他一旁,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明显也是这么想的,“还有那个哑巴,不会也是你捡回来的吧?” ……这么说倒也不是没错。 但唐都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辰宵,他把一群看热闹的赶到客厅,又对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那月说道:“不好意思啊,可能接下来你要跟他挤一段时间了,不过放心,拉尼娜给我发消息说她已经处理好了自己那边的事情,你应该很快就能回家睡觉了。” 没想到,本是安慰的话语却让那月一下子炸了: “你是在赶我走吗!” “没有啊……”唐都觉得很无辜,小孩子不都喜欢和妈妈一起睡的吗? “你混蛋!” 那月憋了半天,眼泪汪汪地憋出三个字来。 唐都:“……不许跟辰宵学这些脏话,学点好的。” 辰宵不满地嚷嚷道:“又关我什么事?明明是这小子自己不学好!” 就在他们争吵的功夫,应天已经把克里斯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完了。他把卧室的房门掩上,对唐都点了点头,示意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唐都愣了一下,转头对唐觉说道:“帮我看着点他俩。”别把客厅掀翻了。 唐觉握着自己的黄铜手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唐先生。” 等上了二楼,在应天说话前,唐都率先开口问道:“咱家还剩多少存款?” 应天思考了一秒钟:“大概……还够半个月的?” 可能是怕唐都担心,他主动安慰道:“没事,如果真的没钱了,我可以不吃饭。” 唐都:“…………” 更心酸了好吗。 他再度怀念起了大哥还在不缺钱花的日子,哪怕是刚当上总督那会儿,至少也没拮据到这个程度……好吧那个时候他不缺钱但是总督府缺,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个帕里克,”应天看着他,“他身上有很浓的神秘味道,近期肯定近距离接触过神秘文字。” 唐都疑惑道:“什么叫神秘味道?我怎么没闻到?” 之前帕里克靠近的时候他的确在对方身上闻到了香味,只不过那是淡淡的男士古龙香水味,和应天所说的神秘味道完全是两码事。 而且如果说接触了神秘文字就会染上气味的话…… 唐都凑到应天的颈侧,仔细嗅了嗅:“没有啊,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味道。” 应天按住他的脑袋:“你是我的眷属,感知事物的能力与神秘不同,所以是闻不到的。” 唐都“哦”了一声,他猜测道:“那会不会帕里克跟你一样,也把自己改造了?我觉得以这种狂信徒一贯的做法来看,这很有可能。” “我不太确定。”应天缓缓摇头,“他很危险。” 他直勾勾地盯着唐都,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唐都稍微思考一下就猜到了应天想对自己说什么,他笑着帮青年理了一下衣领:“好,我答应你。”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都的指尖拂过他的发梢,有意转移了话题,“咦,你最近是不是头发长长了?” 应天低声道:“你说让我留长发的。” 唐都想起十几年后应天那一头柔顺的让人羡慕嫉妒的黑色及腰长发,指尖开始蠢蠢欲动:“确实长发更适合你一些……” 两人的距离在说话间越来越近,等唐都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应天按在了楼梯口的墙边。 应天用手锢住他的腰,这么近的状态下,唐都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深灰色的虹膜,就像是用黑白相机拍下的宇宙星云,深邃而神秘。 唐都屏住呼吸,控制不住地用指腹去轻轻触碰那柔软的睫羽。应天的身体因为他的动作微微僵硬,但最终还是纵容了他触碰到自己最脆弱柔软的器官。 就像是被羽毛轻轻划过的感觉,唐都恍惚着想。 因为眨眼间的次数太多,应天的眼角也渐渐湿润起来。但他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唐都,那双曾经空无一物寂寞荒芜的灰色眼瞳,终究还是映出了另外一人的模样。 “我的父亲将我从黑暗中唤醒,给了我自由和拥有理性思考的权力,”应天对他说,牵着唐都的手,用力按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而你给了我作为人的悲伤、喜悦、痛苦、忧愁和爱意……” 他闭了闭眼睛,又回想起了帕里克盯着唐都的眼神,滔天的杀意在内心蓬勃生长。 曾经的他无所畏惧,但现在不同了。 他在害怕失去。 唐都感受着掌心一下下跳动的韵律,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哎呦,别挤我!” “你想打架是吧?” “嘘,小声点儿!” 唐都:“…………” 他和应天同时扭头望向楼梯口下方,正好看到了挤在一起推推搡搡的三个臭小子。 在被他们发现后,唐觉和年纪还小的那月立马露出了心虚的表情,但辰宵却完全没有丝毫悔过的意识,反而靠在栏杆边上,朝他嘻嘻哈哈地挤眉弄眼:“唐先生你行不行啊,人家都跟你深情告白了,你这还不上?” 唐都冷笑一声,卷起了袖子。 “好啊,”他微微笑道,“我这就让你看看我行不行。” 今天要是不把这几个欠揍的混账臭小子打个满面桃花开,他就不姓唐! 第74章 约会时间 下楼收拾完这群臭小子, 唐都拍拍手,感觉神清气爽。 手腕上的身份手环突然嗡嗡作响起来,在看到“唐海尘”三个字时,唐都脸上的笑意飞快地褪去, 他朝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 独自离开了房屋, 接通电话。 唐觉也看到了联系人名字, 他捂着额头上被唐都敲过的地方, 心脏却开始呯呯直跳起来。 这个时候兄长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有些心神不宁地想着,方才轻松愉快的心情就像是泡泡一样破裂了。唐觉走到窗户前,望着白发男人坐在花园的秋千上,从这个角度, 唐觉只能勉强看清他的侧脸。 唐都的表情很平静。 他一边聆听着唐海尘的质问, 一边转过头,朝唐觉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 一看到这个笑容, 唐觉内心的惶恐不安就立刻消退了不少。 等到唐都回来,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唐都沉默了一瞬间,说道:“唐海尘说,从今天起不让你再到我这儿来了。” 唐觉呆住了。 “为……为什么?”黑发少年头一次表现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稚嫩,他慌张道,“我应该没有露出马脚啊,这段时间他都不在家,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都有好好伪装的!” “我知道, ”唐都把手放在他的头顶, “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问题。” 唐觉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连旁边的辰宵也收敛起了看好戏的神色, 不再和那月拌嘴,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是因为卧室里的那个家伙吗。”唐觉低声问道。 他不是傻子,唐海尘突然态度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肯定是因为今天发生了一些他不了解的事情,而唐都平时一向待他很好,却在这时候主动承认了是他的问题…… 唐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无力地咽了回去。 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拒绝唐觉的要求。 “……这段时间,叨扰了。” 他低垂着头,艰涩地说完这句话后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唐都喊住了他。 “唐海尘虽然这么说了,但我可并没有同意啊,”他笑着看着唐觉惊诧的眼神,“怎么,不相信我会为了你顶撞他?那我可就有点儿伤心了。” 唐觉结结巴巴道:“可,可是……” “没有可是,”唐都打断他,“既然你把我当老师,那好歹也要信任一下你老师的能力吧。你之前都不惜把自己当成筹码让我答应保全唐家了,说明你还是认可我的能力的,放心,对于唐海尘这种表里不一的家伙,我有的是办法对付。” 其实真实情况并没有唐都说的那么乐观,虽然提前准备了后手,也和唐家目前真正的掌权人取得了联系,但他还不确定接下来与唐家现任家主的见面会是怎样的状况。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借此机会来敲打一番唐海尘。 至少要让男人知道,他还不是家主呢,没资格对所有唐家人发号施令。 唐觉震惊地看着唐都,似乎完全没想到唐都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唐觉现在在唐家几乎是说一不二的程度,那些胆敢忤逆他的人,下场基本都是一个比一个惨。 “你一定要小心,”他拽住唐都的袖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兄长他……很有可能不会放过你的。” 在家里的时候,他知道唐海尘偶尔会和一些所谓的“同僚”通话,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却让唐觉心惊不已——实验、祭品、旧神复苏、巴别塔计划…… 私自召唤神秘,可是帝国的重罪啊! 一旦被人揭发,到时候整个唐家数百年的名誉都会毁于一旦,无数无辜的年轻后辈人生尚未开始,就要背上这份沉重的罪名,更何况这些实验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命被牺牲……光是想想,唐觉就觉得不寒而栗。 唐都点点头道:“这些就用不着你来操心了,我待会儿准备出去一趟。” 他对应天道:“要是克……我是说那孩子醒了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 应天却道:“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唐都摇了摇头:“去见一个人,不会有危险的。” 应天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没说话,唐都就当他是默认了,匆匆换了一件衣服就出了门。看着被关上的房门,辰宵双手背在身后,朝应天的背影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对那月道:“看看,这就是怨夫的样子。” 那月:“……你是想挨揍吗?” 辰宵刚想说这么小的声音不可能被听到,就看到应天转过头来,用那双灰沉沉的眼睛紧盯着他,顿时火烧屁股似的从沙发上跳起来:“我错了!” 唐觉凉凉地补充道:“你现在的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趁着唐先生不在,应先生,我支持你好好教训他一顿。” 辰宵:“唐觉你个阴险小人——” 听着从远处房屋内隐隐传来的吵闹声,走在大街上的唐都笑了笑,低头看了一下时间。 再抬起头来时,一辆漆黑的轿车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司机彬彬有礼地对他说道:“请上车吧,先生。” 唐都拉开后座的车门,正准备进去时,他看着抱臂坐在另一边、一身西装革履打扮的男人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仿佛之前电话里的交锋只是错觉一般: “晚上好,唐海尘先生。” 唐海尘瞥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抹客套的笑容,但语气仍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现在才是下午,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呢。您这是过糊涂了?” “只是提前问一声好而已。” 唐都轻描淡写地掠过了这个话题,弯腰坐上了车。 两人中间隔着一人还多的距离,但司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泾渭分明的状态,只是在唐都关上车门后说了一声“那就出发吧”,自顾自地启动了发动机。 一路寂静。 唐都在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会儿那位司机后,就收回目光,转向了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他也没想到唐老先生会挑这个时候请他吃饭,还特意邀请了唐海尘一起。若说是巧合的话未免太过牵强,这么做既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也是在敲打唐海尘,说明这位唐家的现任家主虽然年事已高,但对帝都周边事物的掌控力,可一点儿都没含糊过。 唐海尘现在的心情肯定很复杂,唐都心想。 经过这么一出,他估计要以为,自己是唐家家主派到他身边的人吧, 这也是他有底气向唐觉保证他的补习不会受到影响的原因,唐都不会只听唐觉的一面之词,觉得他当真是个一事无成、在家族中不被重视的小可怜。 身为唐家当代唯二的嫡系之一,唐觉比他想象中的地位,还要重要得多得多。 先不论父母的感情因素,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虽然唐海尘的身份也是被公开承认的,但毕竟没有唐觉这样来得名正言顺,更何况唐海尘本人就是个多疑的性格,虽然有手段但却太过阴狠,心思不纯正,估计这也是唐老先生迟迟不松口让他继承家业的原因。 “二位,我们到了。” 司机的声音把各怀心思的唐都和唐海尘从思考中唤醒,他把车停在一栋别墅的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说道:“老爷子在里面等着你们。” 唐海尘下了车,甩上车门抬头望了一眼,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道老爷子还在帝都有这栋房产?” “怎么,你是想让我把底裤都翻出来给你看吗!” 一声暴喝从前方传来,拄着拐杖发型狂乱的唐家老爷子站在窗口,一脸凶狠地瞪着他:“我要买房子,还得跟你汇报不成?” 唐都没忍住,从喉咙深处漏出一声笑来。唐海尘忙干笑道:“老爷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 唐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挥挥手叫人把房门打开了。 “跟两个呆子一样,都别在门口杵着了,进来吧。” 唐都默然片刻,在唐海尘慌忙上前一步后,也主动跟了上去。 这唐老爷子的性格……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啊。 他还以为会是那种不怒自威德高望重类型,没想到居然是留着一头乱糟糟白发、暴躁又大嗓门的小老头。 但唐都可不会因为外表就觉得对方当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年人,这位能够平稳掌舵一个大家族长达几十年,期间还担任过总督和帝国高层数个职位,并且还没有被神秘污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老爷子,您怎么突然来第一主星了?”唐海尘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也不跟我讲一声,我好给您接风洗尘啊。” “拉倒吧,”唐老爷子毫不客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我能不知道?我看是心里有鬼不敢我来吧!” 唐海尘强笑道:“您这话说的,您不管什么时候来,我肯定都是欢迎的。” 这栋房屋的结构十分特殊,进门后并不是玄关也不是客厅,而是一条长长的猩红走廊。两边摆放着许多形状奇特的生物标本、收容物和封印水晶,还有一面青铜材质的古董镜子,在灯光下折射.出惨淡的光芒。 “这里是您的私人储藏室吗?” 等到了餐厅坐下后,一直默不吭声的唐都终于出声问道。 唐老爷子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似的,他用那双凶狠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几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你觉得是就是吧。” 说完,他就又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后厨呢,怎么还不上菜!” 唐老爷子发话,不消片刻,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菜系。 但在场没有人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饭食上,于是唐老爷子不满道:“怎么,你们不想吃?” 唐海尘和唐都对视一眼,这才拿起了筷子。 “老爷子,这个菜不错,”唐海尘先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唐老爷子碗里,殷勤道,“您尝尝看。” “少拍我马屁,我自己会用筷子。” 唐海尘脸上的笑容一僵。还没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唐老爷子就毫不客气地质问他:“郊区外迁来那么多星际遗民,第一主星的神秘概率都上升了整整一个百分点,陛下昨天还在问我情况。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 唐海尘立刻保证道:“乱象只是暂时的,请您放心,我马上就能解决。” “怎么解决?” “我投资的研究所已经有了一项大进展,”兴许是因为顾虑着唐都还在场,但在唐老爷子炯炯的注视下,唐海尘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成功的话,或许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神秘概率提升的问题了。” “天方夜谭!” 唐老爷子重重地把筷子一放,当着唐都的面痛斥他:“你知不知道跟你合作的那家伙是个什么货色?是,帕里克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科学家,但他心思没用在正道上!这样下去他的研究只会毁灭人类!” “您也说得太夸张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否定,唐海尘也恼了,他到底是人前说一不二的唐家年轻一代领军人物,自然也是有脾气的,“我心里有数,这件事您就不用管了。” 他看了一眼正默默挑菜吃的唐都,冷笑一声: “比起相信这种不知打哪儿来的家伙,老爷子,我还是希望您能对自己的亲孙子多一些信任。” 唐海尘居然以为是他告的密? 唐都挑了挑眉,心道自己这次可真是无辜躺枪了,他跟唐老爷子在此之前还真的什么交流都没有,又何谈信任。 既然话题转移到了唐都身上,唐老爷子勉强咽下怒气,对唐都说道:“对了,既然是唐家人,过段时间别忘了把你的血液样本寄送到本家去,还有精.子。” 唐都差点儿一口饭喷出来。 他咳嗽着擦了擦嘴巴,问道:“为什么?”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唐老爷子瞪他,“这是规矩!” 这可就难办了,唐都清楚自己身上没有半点唐家人的血统,之前可以靠着和唐海尘表面交好忽略过去,但现在唐海尘如果想翻旧账,他这边肯定是拿不出证据的。 但唐都却看到唐老爷子趁着唐海尘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朝他不动声色地挤了挤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唐都愣了一下,随即心道不会吧,难不成唐海尘还真的蒙对了,唐老爷子这次叫他们两个出来吃饭,就是为了让唐海尘以为自己是老爷子的人? 不过这条路似乎也不错,至少比和唐海尘委以虚蛇好。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满脸冷漠盯着自己的男人,缓缓朝唐老爷子点头:“我知道,我会照做的。” 唐老爷子满意了。 接下来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只是单纯地想把唐海尘和唐都叫过来吃顿饭而已。 直到夜幕降临,唐都和唐海尘都准备告别了时,他才坐在座位上,盯着他们说道:“我们唐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让我知道了有人胆敢打着我们唐家的旗号在外面做那些混账事情,无论他身上有没有流着唐家的血……” “——我都一定会清理门户,明白了吗?” “……是。”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发现了隐藏很深的厌恶。 离开了府邸,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 稀稀拉拉的雨点落在潮湿的街道上,晕开了城市霓虹的光晕。唐海尘扯了扯脖颈上的领结,走到举着伞来接自己的司机边上,正准备离开,唐都忽然叫住了他。 “唐海尘先生,”他说,“作为唐家人,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帕里克是个比你想象中还要危险很多倍的家伙,和他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帕里克跟唐海尘的说辞是什么,牺牲那一小批人,就能创造出一个神秘概率极低的美好社会? 可与那个男人正面接触过的唐都很清楚,他真实的想法与之截然相反,唤醒旧神,复苏神秘,让黑暗彻底吞噬这个宇宙,才是他理想中的未来。 唐海尘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但他并没有转头。 “这种话,我亲爱的弟弟也曾对我说过,”他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道,“还有老爷子,现在又加上了一个你——变革才是这个社会前进的动力,变革必然会造就牺牲,人类已经在神秘的阴影下躲躲藏藏多少年了?” “适者生存,胆小鬼不配发言,弱者没有生存下来的资格。” “还有,既然你那么喜欢那个废物,那他就交给你好了,”他扯了扯嘴角,“我不适合教育他,反正老爷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丢下这句话后,他便上了车。 唐都目送着车辆一路远去。 唐海尘的经历造就了他自卑又自负的性格,他天生不把那些不如自己的人放在眼里,又满心踌躇地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希望以此来得到长辈的认同和赞许。 因此,即使唐海尘也明白,与帕里克背后的神秘教团合作是冒着大风险的,但对于他来讲,只要能获得成功,哪怕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恨又可悲。 他转过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司机来接他,唐都是打算一个人走回去的。但他刚拐过街角,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 他下意识道,抬头却看到应天握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自己面前。 在反应过来之前,唐都的眼睛里已经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怎么过来了?” 应天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闹腾。” 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应天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让他跟那一群臭小子们呆在一起,估计比让他修一百根水管还痛苦吧。 “克里斯醒了吗?” “你说那个孩子?没有。” “既然这样的话……” 今天是周末,即使下雨,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少。唐都仰头望着沉沉的夜空和城市的高楼大厦,忽然一把抓住了应天想要打开虫洞隧道的手。 面对着青年略带疑惑的目光,他轻轻笑了笑: “难得的机会,要来一场二人约会吗?” 第75章 记得抓住我 天风大厦, 是整个帝都也是第一主星最高的建筑物。 最顶端的观景台可以俯瞰整个帝都的版图,但最近似乎在维修,所以唐都他们过去的时候入口已经被锁死了。 但这难不倒应天。 虫洞隧道一开,他们直接越过被封死的铁栅栏门, 来到了高台上方。 高空的风声呼啸, 边缘的栏杆被施工队拆除了大半, 只剩下一道黄色的单薄警戒线在风中岌岌可危地来回摇晃。 唐都走到距离警戒线只有半米不到的位置站定, 双手插兜, 向远处眺望。 今天虽然下雨,但却依然能够看到月亮。 金黄的圆月挂在云端之上,周围的繁星都随之暗淡,即使是夜晚, 也照得地面上的一切景物都纤毫毕现。他们所在的高度让唐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只要一伸手,就真的可以触碰到那轮圆月一样。 这里是个很好的拍摄点, 他想。 凉丝丝的雨点飘落在唐都如霜雪般的发丝上, 应天见状, 默不作声地把伞又向他那边倾斜了一些。 唐都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两人并肩欣赏了一会儿夜景,虽然没人说话,但气氛却和楼下商场里隐隐传来的悠扬钢琴声一样,松弛而静谧。 过了一会儿,唐都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问道: “那是什么?” 那里的灯光较其他地方来看较为暗淡,只有零星几点孤灯在亮着, 还有一栋将要修建完成的高塔静静地屹立在黑暗中, 看高度比起天风大厦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唐都微微皱眉, 那里应该是属于塔尔塔洛斯的范围吧? 应天肯定了他的想法:“这是塔尔塔洛斯新建的高塔,是皇室今年的基建企划之一。” “为什么要建这个?”唐都不太理解,“塔尔塔洛斯是座监狱,地下一二层还不够他们关押犯人吗?” “不太清楚。”应天摇摇头。 唐都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他还记得自己这次出来是为了放松约会的,所以很快就找了一个更加轻松的话题:“对了,你会飞吗?” 应天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无论去哪儿都是用虫洞隧道的,但是他思考了一下自己豢养的那些神秘,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大概……可以吧。” “试一下。”唐都鼓励他。 于是应天当真尝试了用神秘的力量让自己飞起来,一开始他的想法是提高周身神秘因子的浓度让自己的身体浮空,但经过几次失败后,反倒是用另一种朴素的办法成功了—— “哇哦……” 唐都睁大双眼,一脸惊叹地看着从青年肩胛骨上生长出的一对翅膀形状的骨刺。 血肉刹那间丰盈了白骨间的缝隙,肉色的筋膜带着皮肤特有的触感,与神话传说中的天使不同,它的形状更像是恶魔身后的蝠翼,没有圣洁的白羽,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属于神秘的黑暗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改造的缘故,原本应该对这种气息敬而远之的唐都,竟然不再觉得排斥了。 他好奇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双肉色蝙蝠翅膀的瞬间,它便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应天艰涩道:“别摸。” “为什么?”唐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还故意用手指在肩胛骨与翅膀连接的位置画了个圈。注意到应天骤然骤缩的灰瞳,他还不怕死地凑近了观察对方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 “这里,很敏.感吗?” 应天倒吸一口凉气。 巨大的蝠翼完全展开时,长度几乎达到了八.九米,铺天盖地压来时的气势让唐都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冲破了封锁线,后脚跟一半都悬空在高楼之外。 他的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从数百米的高空失足跌落,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猛地将唐都拉回了安全区域。 身体被紧紧拥在一个炽热的怀抱中,唐都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你似乎总是喜欢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 应天的语气低沉,他将蝠翼合拢,像一个茧一样将两人包裹起来。黑暗封闭的空间很好地安抚到了唐都,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坠落深海的那一天,那时候和现在一样,也是面前这个人义无反顾地朝他伸出了手……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用还带着一丝颤抖的冰凉指尖,轻轻拂上了应天的脸颊。 搂在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应天垂下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怀中人的表情,他的视力不会受到光线的影响,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很好地视物。 但唐都似乎还没发觉这一点,所以每次晚上都会要求关灯。 应天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唇,把那些珍藏的回忆画面压在心底,专注于当下,俯首含住那双唇瓣,随后长驱直入,唐都发出一声急促的鼻音,却因为后脑勺被应天按住,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茧”中而无路可逃。 “放松。” 在接吻的间隙,应天用沙哑的声音提醒他。 唐都迟钝的大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可以用鼻子呼吸,听着耳畔响起的轻笑声,他感受着骨膜的震颤,使劲儿吸了几口气,老脸一红。 ……有点儿丢脸。 他不甘心被应天完全掌控主导权,在示意对方把蝠翼打开后,故意别有用心地问道:“你能带我一起飞起来吗?” 这会儿应天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这个状态,他点了点头:“可以。” “那这样的话……” 唐都忽然主动松开了应天的手,张开双臂,朝他露出一抹灿烂而肆意的笑容: “——记得要抓住我啊。”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向后倒去。 应天几乎是同时在高楼上一跃而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他在空中一把拽住唐都,将他死死地按进怀中,两人的上下姿势在刹那间倒转。 风吹起了唐都的长发,失重感伴随着狂风席卷而来,濒死的感觉让他几乎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死死地抓住那唯一触手可及的存在,用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力道相拥。 夜雨笼罩天幕,城市的喧嚣声在飞快地离他们远去。 在最后十几秒倒数的时间中,唐都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摒弃了一切杂念,和应天十指相扣,在坠落中紧紧拥吻。 走在路上的行人似有察觉,抬头望向上方,却只看到了一道巨大的影子掠过,伴随着莫名刮起的一阵夜风。 在距离地面只有十几米的地方,应天展开蝠翼,带着唐都猛地升空,落到了不远处一栋六层小楼的天台上。 直到踩在地面上时,唐都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如果不是应天扶着,这会儿一定已经脚软了。但高空蹦极的刺激感却让他的神经兴奋不已,一双蓝眸都像是在发光一样,亮晶晶地看着应天: “再来一次!” 应天:“…………”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满足唐都这个小小的要求了。 但这次不能再去天风大厦了,刚才的动静闹得太大,幸好没有人拍照,否则的话,要不是应天反应快,估计明天帝都新闻的头版头条就会是《天风大厦附近深夜出现不明物》了。 “那就去塔尔塔罗斯那边的高塔吧,那边应该没人。”唐都说。 正好他也想看看,皇室不惜花掉大半年财政收入也要坚持修建的这座塔,内部究竟有什么名堂。 “我记得唐海尘投资的公司也有参与到修建过程中,”在去往高塔的路上,唐都搂着应天的脖子和他轻声咬耳朵,“唐觉曾经跟我说,他听过唐海尘在家里提过一次‘巴别塔计划’,但后续内容没能听到。” “所以,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神秘教团的手笔?” 应天:“有可能。” 帕里克的存在始终是两人心头的一根刺,唐都担心的是他知晓应天的过去,想要从帕里克那边挖出一点能够让应天尽可能保持正常的方法;但应天总觉得这人对唐都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因此对他满怀杀意。 他不在乎帕里克能不能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只是怕唐都受到伤害。 等降落在高塔的塔顶,唐都才发现,这里给人的感觉比旁边的天风大厦还要高上一截,关键是它居然还没有竣工。 “他们难不成真的想建通天塔吗?”他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却见应天紧蹙着眉头,把手掌贴在这一层中央的承重柱上,半晌,猛地睁开眼睛。 “我感觉不到神秘的气息。” 他凝重道。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沾染着神秘,区别只在于多少而已,神秘学基础法则第六条“神秘无处不在”正是对此的描述。 但恰好唐都的确知道有一个地方不存在这种情况,他愣了一秒,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你说他们用的石料是从荒星Y011上开采的?” 应天沉沉点头。 唐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荒星Y011距离第一主星的距离有多遥远?而且它还不是什么盛产建筑材料的地方,有人费了那么大的劲从几百光年外运送这些石料过来建一座高塔,想想都知道里面大有名堂。 “这上面有字。” 应天的声音让唐都回过神来,而等他借着身份手环的照明功能看清刻在石柱上的字迹时,更是整个人都陷入了失语。 从上到下,满满的,全部都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神秘字体。 “《光辉之书》倒数第三篇章第一小节,”应天轻声道,他凝视着这栋石柱,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数量和这座塔的层数对应。对,我早该想到的……” 唐都忙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这座高塔本身,也是一种神秘,”应天说道,“只不过,是还未建造完成的人造神秘。” “…………” “可是你刚才才说,自己没有感觉到任何神秘的气息。”唐都冷静地指出这一点。 “一般来说,所有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产物,它都属于神秘的范畴。”应天回答道,“它只是还没有被人唤醒。” “那你可以摧毁它吗?” 应天点点头,双眼仍一直盯着那些神秘文字,他似乎是在阅读上面的内容,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可以是可以,但这是个好机会,建造这座塔的人一定拥有我们想象不到的资源,那章残篇现在就在第一主星,他不会错过它的。” 唐都却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光辉之书》一共才几个篇章?每一层刻着一小节的神秘文字,等修建完成后,那就意味着大半篇都在这里了,万一他们成功唤醒了这个神秘……” “但错过了这次,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好吧,你心里有数就行。” 唐都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么执着于《光辉之书》,觉得它能够达成你的夙愿,是因为你父亲的研究吗?” 应天并不惊讶于他的想法,他点头道:“是的,我父亲曾解析出《光辉之书》的序章含义,创立了一个利用夹缝将两个世界彻底间隔开的理想模型。只是这个模型并不稳定,需要大量能量去搭建一座能够联通两个世界的桥梁。” 顿了顿,他又说道:“而《光辉之书》被拆分的原因,就是它的存在导致我们的世界不再稳定,侧面印证了它的完全状态下,其中的神秘文字蕴藏着足以动摇一整个世界的庞大能量。” “不过就算是这样,能够利用其中能量的人也只有你吧。”唐都说,“所以他们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人类的弥赛亚。” “我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应天低声道,“迄今为止,我带来的都是在灾祸和死亡,荒星Y011是,你的星球也是。” 唐都曾告诉过他,自己的星球因为神秘而覆灭。 “可这件事与你无关……” 应天摇了摇头:“他骗了你。我的存在就像是另一本《光辉之书》,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都会被我影响,只不过这种影响是随机的,不可控而已。” 唐都闭上了嘴巴。 这一点,未来的应天从未告诉过他。 “那为什么现在要对我说这些?”他质问道。 “因为……”应天看着他,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悲伤温柔。唐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因为觉得应天应该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讲,因为自打看到石柱上的这些神秘文字后,他的状态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可最终,应天只是摇了摇头。 “回家吧,”他牵起唐都的手,轻声说道,“那个孩子已经醒了。” 第76章 人生导师 “你们怎么还没走?” 回到家后, 唐都诧异地发现辰宵和唐觉居然还呆在客厅,并且辰宵居然还和那月下起了飞行棋,场面和谐的他一时都有些不敢置信。 “你们居然还没把家给拆了……”他喃喃道,辰宵瞥了他一眼, 手上的动作不停, 直接毫不留情地把那月的棋子赶回了老家:“不好意思, 看来我又要赢了。” 那月憋红了一张脸:“你就会赢小学生!有本事你跟唐觉玩啊?” 唐觉正捧着一本书看, 闻言头也不回道:“别找我, 我对下棋不感兴趣。” 这当然是谎话,在总督府那会儿唐觉可是有事没事就喜欢找人下棋,无论什么棋类游戏他都能称得上是精通。唐都注意到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自己的表情,顿时心领神会——他大哥这是心里有事呢。 他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不紧不慢地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又去洗了把手,回到客厅后, 这才朝等的有些忐忑不安的唐觉眨了眨眼睛。 尽管什么都没说, 但唐觉一下子就从唐都的笑容中明白了他的意思。 黑发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努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 问道:“唐先生,今后我还可以来你这里补习吗?” 见唐都点头,唐觉脸上的笑容立刻绽放出来。他握紧了拳头,暗自高兴了几秒钟,又不禁疑惑道:“您是怎么说服我兄长的?” 唐都:“不是我,是唐老爷子的意思。” 唐觉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这么小的事情居然能惊动家主。唐都笑道:“所以我说, 你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很多, 不要太妄自菲薄了啊, 在我看来, 你远比你的兄长要优秀。” 这么直接的夸奖让唐觉有些赧颜,他干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用手中的书挡住了自己的脸颊。 正和那月下棋的辰宵看到了这一幕,虽然最近他的脾气已经比原先好上了许多,但面对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要我说你的担心完全就是没有必要的,你哥说啥你就听啥,没有点自己的主见吗?要换我,大不了翻墙就是。” 那月输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立刻回怼道:“所以就连我们小学老师都在用你当反例教育我们,爱翻墙逃课打架的三殿下。” 辰宵:“…………” 唐觉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唐都也有些忍俊不禁,但他还记得自己这么急匆匆赶回来是为了什么,看着仍旧紧闭着房门的卧室,他有些疑惑地问应天:“你确定他醒了?我连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啊。” 应天:“他确实醒了。” 既然应天都这么说了,那唐都自然也不会不相信。他先敲了两下门,在等待了几秒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也没有亮灯,一个人影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唐都打开灯,那双漆黑的眼睛被骤然亮起的光线刺激出了眼泪,泪水从眼角滑落,但当事人却仍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唐都走之前的姿势,甚至连眼珠都没有移动过。 “能听到我说话吗?”唐都找了把凳子过来,在床边坐下。 克里斯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唐都微微皱眉,想到了他之前生活的环境,于是换了一种命令式的口吻: “看着我。” 这一次,克里斯终于有了动作,就像是一只生锈的机器人,转过头来,安静地望向他所在的方向,但眼神依然是一片空洞的茫然。 “你叫什么名字?” “…………”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尽管一直没得到回应,但唐都还是耐心的继续问道,“伤口我们已经简单帮你处理了一下,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他唠叨了半天,嘴都快讲干了,克里斯却像是个木偶一样毫无反应。 少年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在灯光下折射不出半点光芒,黑黝黝的像是两颗玻璃珠子,唐都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不像是在与他面对面讲话,而是隔了一度厚厚的墙壁,在和一个被囚禁在漆黑密室内的孩子交谈。 他能聆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却不会思考除了指令以外的任何话语。 ——他是被人故意“训练”成这样的。 唐都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换一种策略。 “坐起来。”他说。 这一次,克里斯照做了。 “把手给我。” 克里斯看着他,慢慢地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相比起同龄人来说,现在的克里斯有些过分瘦弱了,手腕上的骨节突出得吓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在斗兽场内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的。 唐都握住少年的手掌,将它贴在了自己的胸口。 “告诉我,”他仍然用的是陈述句的语调,“你感受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引导式的命令,唐都在赌,赌克里斯分辨不出它和普通指令的区别。 果然,克里斯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的大脑里似乎从来不存在“思考”这个范畴,骤然面对这样一个需要他自己组织语言的开放性指令,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少年的身体紧绷,脸色苍白,额头渐渐浮现出了一层虚汗,他嚅动着干涩的唇,似乎想要说话,但喉咙里只会发出一些诸如“啊”“呃”的无意义音节。 “他也是哑巴吗?” 辰宵抱臂靠在门口,好奇地问道。 先不提这个“也”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唐都完全没有精力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克里斯的表现上,见少年已经快把自己逼到极限了,他缓和语气道:“不用着急立刻给我答复,先喝点水吧。” 这句话就更不像是命令了,但对于此时的克里斯来说,无异于是一个逃避回答的绝佳选择。 他接过唐都递给他的水杯,身体的饥渴让他仰头把杯中的水全部一饮而尽,随即肚子里咕噜噜地响起了声音,唐都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来说道:“出来吃饭吧。” 辰宵举手:“我也饿了。” “怎么哪儿都有你。”唐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夜宵只有泡面啊。” “我不挑。” 辰宵笑眯眯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还自告奋勇地去厨房帮他打下手。唐都被他的反常惊到了,怀疑道:“你不会是干了什么坏事心虚吧?” “怎么可能!”辰宵喊冤道。 他只是觉得以这个男人的烂好心程度,估计将来家里还不知道要被他捡回来多少条流浪狗——辰宵拒绝承认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总之,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唐都的行为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感。 他需要稳固一下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 唐觉他肯定是比不过的,血缘关系这玩意儿他虽然不屑,但不得不承认这条纽带大部分时候都还算稳固,唐觉可以说是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 那月这小鬼头年纪小容易让人心软,家住得近不说,外貌特征还形似唐都,没看就连应天平时都会多给他盛一点饭嘛。爱屋及乌,人总是会更偏爱和自己相像的孩子,这点他也比不过; 本来辰宵是想着,大不了自己就去撬墙角,反正他比那个哑巴年轻浪漫还嘴甜,要是唐都愿意跟他的话,他至少不会让对方天天过精打细算的日子。 可惜,他打不过那个哑巴。 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来日方长,结果现在倒好,唐都直接带了个更年轻的小哑巴回来了!辰宵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表现一下,可能家庭地位就真的要垫底了。 但辰宵没发觉的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这个并不宽敞的出租屋当成了家。 “你这样我有点害怕,”唐都毫不客气地说道,“说吧,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出面的?” 辰宵给泡面倒水的动作一顿。 “其实……”还真有一件。 听着辰宵吞吞吐吐的话语,唐都挑了一下眉毛:“宫廷舞会?” “我记得你好像已经跟家里闹翻了吧,怎么还会去参加那种活动?”他疑惑道。 “我确实不想参加,”辰宵沉着脸道,“但是我一直想找机会把我妹妹带出来,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个鬼地方,这次是难得的机会。” 唐都:“你居然还有妹妹?” “是啊,”辰宵说道,“她才四岁多,跟那帮混蛋不一样……皇室没有对外公布她的存在,她是和我一起被接回去的,但是他们不让我见她。” “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辰宵一脸厌恶,“这些高高在上的混蛋总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人,说公主不该被我带坏,其实他们自个儿才是烂透了的那个。” 皇室的阴私这些天来唐都陆陆续续也有了解过一些,他沉思片刻,很直截了当地对辰宵说道:“先不谈你能不能把公主从皇宫里带走,就算真的成功了,那后续怎么办?你能照料好一个四岁孩子的生活,教导她成长,并且供养她完成学业吗?连你自己都还是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学生。” 辰宵不说话了。 “之前你逃学在街上游荡,我只是对你说过注意安全,”唐都看着他低头不语的模样,平静地说道,“我以为你是那种过一天算一天的人,所以只要当下活得开心自在就好,也不需要去考虑什么未来。” “但现在……”他停顿了一下,问道,“我可以姑且先认为,抚养妹妹是你的目标吗?必须要完成的那种?” 辰宵点点头。 “那恭喜你,你选择了一条最不好走的路。”唐都说,“正常情况下陛下肯定不会允许你带走公主的,这事关皇室的颜面。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你这个哥哥才能越过其他人,成为她事实层面上的监护人吗?” “什么?” “你可以参考一下唐觉的情况。” 辰宵似有所悟,他皱眉道:“你是说,让我成为像唐海尘那样虚伪的家伙?那还不如杀了我——” “这是唯一的办法,”唐都打断他,“你不一定要成为唐海尘,但如果你没有像他那样的实力与话语权,谁会听你的?” 见辰宵抿唇不语,他又说道:“选择了妹妹,就意味着你要亲手给自己戴上枷锁,为了她,你哪怕再不甘心也要对那些人扬起笑脸,成为你现在最厌弃的那种人,直到你有能力不看人眼色也能保护她为止,她都会成为你的软肋。你确定还要这样做吗?” “……我还是想去看她一眼。” 辰宵纠结了半天,还是低声说道。 但他并没有再坚持把妹妹带到身边独自抚养了。 唐都笑了笑,提醒他:“你的泡面已经五分钟了。” “啊,你不早说!”辰宵惨叫,“泡面软了就不好吃了!” “瞎说,软了的才好吃,三分钟根本没熟。” 唐都把泡面端到客厅,唐觉正盯着不远处像一柄标枪一样直挺挺站在地板上的克里斯,他虽然仍是一副木木呆呆的模样,但好歹眼神多了一丝正常的神采,不再像是木偶了。 “来吃饭吧。”唐都招呼道。 几个人围在茶几边上,呼噜噜地开始嗦起了热腾腾的泡面。 时针指向深夜,狭小的出租屋一楼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透过袅袅的白雾,那月悄悄地观察着对面白发男人的面容,唐都正和应天笑着说些什么,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明明和他的颜色一模一样,却沉静的像是一汪山谷里的幽蓝湖泊,轻眨的白色睫羽则像是雪山顶上万年不化的积雪,纯洁无暇。 “唐先生……” 他忽然开口,引来了唐都的注意力:“怎么了?” “要不,”那月小声道,“你来当我爸爸吧,我妈妈很好的。” “…………” 几秒钟的寂静后,客厅内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辰宵笑得差点儿泡面叉子都掉在了身上,唐觉咬着下唇尽量严肃,奈何肩膀却一耸一耸的,就连被当面挖墙脚的应天都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唯一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的,就只有早早就狼吞虎咽一分钟就把泡面吃完的克里斯了。 不仅是因为“主人”的训练,在被卖进地下交易所之前,在星际间到处流浪的经历就已经让他学会了吃饭要靠争抢。 因此,哪怕刚泡好的泡面烫的舌头和喉管都麻木了,他还是机械性地往嘴里送。因为食物是珍贵的,只有咽下去才能不被抢走,在最混乱的地带,为了一块面包大打出手的人大有人在。 然而耳畔响起的,却并不是他往日熟悉的尖叫、哭泣和求饶,而是在遥远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愉快笑声。 克里斯迷惑地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为什么不会争抢食物,不会歇斯底里地发疯,成年人也不会对弱小的孩子彼此拳脚相加。 唐都用寥寥几句话打发了想要他喜当爹的那月,就看到克里斯已经吃完了,连汤都喝的干净,正坐在座位上发呆,就问他:“还要吗?” 克里斯憋了半天,憋到端着泡面碗的手都在抖了,最后辰宵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累死个人了。你就说,要,还是不要!” “……要。” 唐都起身:“那我再去给你泡一碗,你过来,我来教你。” 克里斯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厨房。 “话说,上次他给我们正儿八经补课,是在什么时候来着?”辰宵问唐觉。 唐觉想了想:“上周?当时唐先生把我包里的课本都翻了一遍,问我哪里不会,我说没有,他就给我们放电影了。” “还真是不称职的老师啊,”辰宵哼笑,眼神却是难得的平和宁静,“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既懂得因材施教,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好老师要做的是引导而非鞭策学生,比起补课老师,他更像是辰宵和唐觉的人生导师。 哦,或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两位。 “这点我同意。”唐觉淡淡道,“唐先生是独一无二的,他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就连我没想到,像你这种无可救药的刺头也会心甘情愿当他的学生。” 辰宵微笑:“唐觉。” “什么?”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 第77章 叹息玫瑰 “人鱼帮我们把绳索放下来, 我们沿着悬崖一路向下,在最深处的漆黑海域里,看到了一条会发光的白龙……” “它静静地漂浮在在深海无人的地带,透明的身躯长达百米, 像是从另一个维度穿越来的神奇生物, 在黑暗中散发着乳白色的微光, 那副景象至今我都难以忘记。” 唐都说完, 坐在他旁边的那月第一个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是真的吗?世上真的有会发光的白龙?” 唐都看着他将信将疑地模样, 笑道:“当然了,这世界这么大,等你长大后看到的景色一定比这些还要神奇。” “我现在就想长大。”那月嘟囔道。 “为什么?” 那月的目光落在唐都披散在身后的霜白长发上,男人刚洗完澡不久, 头发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湿漉漉的发尾上坠着晶莹的水珠,可能是因为最近天气有些闷热,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侧影愈发清瘦干净, 让那月看得有些怔怔出神。 注意到唐都疑惑的眼神,少年这才猛地收回视线,慌张地垂下了头。 那月在座位上晃了晃脚丫子,有些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因为,这样她就不会老是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拉尼娜不是说明天就回来吗?”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再走啊……”那月在钢琴凳上扭了扭身子,连声道, “再讲一个故事吧!你不是说你从前去过了很多地方吗?” 唐都这些天都在和那月讲自己上辈子的经历, 那月对这些冒险故事很感兴趣, 甚至都答应了他放学回来早点写完作业回家练琴, 这样就能多听几个故事了。 因为担心那月的安全,唐都也把晚上的补习地点转移到了隔壁那月的家中,反正拉尼娜早就把钥匙交给他了。唐觉和辰宵正在一旁就一本神秘学书籍上的某个段落内容争论的不可开交,而应天…… 他趁着家里没人,正在修床。 唐都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酸痛的老腰,自打那天从外面回来之后,应天每天晚上折腾他折腾得愈发厉害了,在发觉唐都会因为怕吵醒隔壁而尽量忍耐后更是变本加厉,唐都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要被他弄死在床上。 实在是反常。 但当他旁侧敲击地询问对方时,应天却不肯回答到底是怎么了,只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会解决好的。 肯定是他那天从石柱上的神秘文字中发现了什么,唐都心不在焉地想着,殊不知还等着听故事的那月已经和辰宵唐觉凑到了一起,一板一眼讨论起了唐先生今晚频频走神的原因: “肯定是吵架了。” “不对,那哑巴怎么可能跟他吵架?我看八成是因为新来的那个自闭小鬼。” 说起克里斯,几人同时望向了客厅角落的位置。 克里斯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少儿动画片——幼稚到连那月都不喜欢的看的那种,原先他们以为这人是在发呆,后来才发现,他真的有在专心看动画片的内容,顿时觉得一阵无语。 “果然是家里经济压力太大了吧,”唐觉严肃道,“这位……感觉认知水平和同龄人还有所差距。” 克里斯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或许还要小上一两岁。 “你直接说他脑子不好就得了。”辰宵翻了个白眼说道,“真是什么人都往家里捡,真希望那哑巴赶紧忍受不了跟他分手。” “然后就让你后来居上?”那月人小鬼大,老神在在地说道,“放心吧,唐先生不可能跟高中生谈恋爱的。” “高中生怎么了!” 唐都回过神来就发现辰宵和那月又吵了起来,他听了一会儿他们吵架的内容,顿时无语哽咽,走过去一手拎着一个把他们分开:“大晚上的,都给我消停点吧。” “可是……” “那月,弹你的琴去。” 那月嘟嘟囔囔地走到琴凳前坐下,泄愤似的弹起了练习曲,他像是把琴键当成了辰宵的眼珠子,每个音符戳下去时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弹错了。” 唐都却没被他糊弄过去,在那月连弹错三个音后终于出声提醒道。 那月只好从头再来一遍,这时候正好门铃响了,琴声猛地停止,他飞奔似地跑过去:“我去开门!” 唐都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是缺乏定性的。 “……妈妈?” 听到那月的声音,唐都诧异地抬起头。 他本以为门口的人是应天,没想到,居然是提前一天回来的拉尼娜。 “你怎么……” 他刚看到拉尼娜的样子便被惊住了,女人一脸苍白,模样狼狈,时隔半月不见,她整个人就像是大病了一场,身形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 唐都猛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但拉尼娜已经没办法保持清醒的意识了,她嚅动了一下唇,用干涩的声音说道:“别去医院……”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唐都的怀中。 一阵兵荒马乱。 应天站在床边,他刚修好床就被唐都喊了过来,那月眼眶红红地盯着他,问道:“我妈妈是怎么了?” 从前拉尼娜出门回来后,偶尔身上也会带上些伤,但都没有像这次一样,明明身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整个人却像是被掏空了精气神一样,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咽气了似的。 唐都倒是有些猜测,因为拉尼娜这样的状态,他曾经也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 他的目光扫过焦急的那月,先让少年去卧室外等着,等关上门后,这才回头问应天:“她是不是把神秘文字刻印在身上了?” 应天点了点头。 见他伸出手准备做当初和梦境中一样的事情,唐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救她的话,会死。” “那你呢?”唐都执拗地追问道。 应天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不会死的。” 唐都恨不得当场掀开他的脑壳看看这人脑子里撞的到底是什么:“不会死就行了吗!后遗症呢?你万一失控了怎么办?”、 “这点程度还不至于。” “那到底什么才至于!” 唐都猛地拔高了声音,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这里还躺着一个病人呢。他心烦意乱地扭开头,不去看应天的眼神,他现在不想和对方讲话。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吵醒了,床上的拉尼娜颤抖了一下眼皮,挣扎着醒了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 见她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唐都帮她在床头垫了两个枕头,神情凝重地问道。 拉尼娜摇了摇头,她的神态极度疲惫,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但眼神有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释然。 “我把那群追杀我的人解决了。”她哑着嗓子说。 唐都给她倒了一杯水,试探性地问道:“我记得想要绑架你们的人,好像是某个神秘教团?” 几口热水下肚,拉尼娜的脸色看上去终于有了些许人气,虽然依旧惨白,但至少比起刚才要好上许多了。 “他们的幕后主使就是玫瑰教团。”她用缓慢的声音叙述道,“其他的神秘教团,都只是他们扶持的小喽啰而已。” 她垂下眼眸,眼神略显空茫,这是一个人陷入回忆的表现。 “命运指引着我,一切都将迎来终章。我希望为那月创造一个没有神秘的未来……” “所以,我去了一趟玫瑰教团的总部。” 唐都瞳孔微缩,帝国悬赏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的总部位置,拉尼娜一个人,居然就敢单枪匹马地去闯? 不过既然是这样,她会有现在这样的状态就不奇怪了。玫瑰教团的教徒在入教时都会被植入神秘,以此来遵循他们的缄默法则,这一点唐都当初在深海之底就见识过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都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和唐都现在的情况类似又不同,因为控制他们的神秘可不像应天一样好心,不仅不求汇报献祭,还主动把自己的力量分给眷属。 而能成为他们总部的地方,危险程度肯定不亚于龙潭虎穴。 “你是怎么解决他们的?”唐都既敬佩又难以理解地问道。 之前他觉得,那月敢一个人潜入敌对势力炸军火.库实在是莽的可以,现在看来,这对母子俩的狠果然是一脉相传的。 拉尼娜微微勾起唇:“因为我是个正常人,而他们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见她不想具体说自己的经历,唐都也不强求,只是转而问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算玫瑰教团的总部被毁了,真正的高层帕里克可还活着,损失一些底层人员对于他来说意义不大,更何况教团内部还有其他两大圣坛。 “我发现了一个……恐怖的真相,”拉尼娜喘了两口气,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她虚弱的声音有些坚持不住了,但还是继续说道,“为了实现他们所谓的‘崇高’目标,玫瑰教团实施了一项计划……” “他们克隆了许多高精神力者的基因样本,所以,数百年来教团所有的高层,都是‘帕里克’。” 唐都看着她,一时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好半天,他才听到自己问道:“……什么意思?” 帕里克的人生经历可都是有迹可循的,从小学一直到大学,再到工作后成为教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出身于实验室的克隆人? “有可能的。”应天突然出声道。 “其实我过去也有所察觉,”他轻声对唐都说,“情报显示他们有意识转移技术,但我一直没有找到那家研究所。直到我亲眼见到帕里克,才发现了他身上的违和感。” “他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见唐都仍不明白,他又解释道:“玫瑰教团克隆了一大批‘种子’,投放到帝国的各个角落里任由他们生长,而帕里克经历了失去女儿的绝望,走投无路之下寻找到他们,就意味着这颗‘种子’开花了,可以回收,充当那位真正幕后之人意识的容器。” 唐都喃喃道:“是了,所以帕里克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位光明前途的教授一跃变成教团的高层,还宽恕了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我早该想到的!” “还有,虽然玫瑰教团有三大圣坛,但好像每个时期出现在公众前的就只有一位,果然是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吧!” 唐都越说越激动,他站起来问应天: “所以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对吗?” 应天却摇了摇头。 “这个‘帕里克’,”他停顿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幕后主使,“他的死活并不重要。” “是的,”拉尼娜也出声道,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从怀中掏出一张卡牌,“除了神秘文字外,这是我这一趟最大的收获……” 唐都接过来,看到了卡牌上如鲜血般盛放的玫瑰花海。 【P261,叹息玫瑰】 【属性:地】 它的模样,和那些教徒舌面上生长出来的荆棘玫瑰一模一样。 “只要有它,你就可以控制所有神秘教团的底层人员,”拉尼娜咳嗽了两声,她的唇边已经开始溢出鲜血,“我是在教团总部内发现它的,那群人追杀了我三天三夜,直到我成功收容了它才罢休。但是,连这样重要的神秘都能被我收容,就说明……” 唐都的心直直地坠落到了谷底。 “说明,”他接上了拉尼娜未说完的话语,“帕里克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底层教徒的性命了。” 第78章 相亲相爱一家人 那天的谈话终究是无疾而终。 虽然拉尼娜回来了, 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自己起床,更别提照顾那月了。 因此,唐都还是按照他们先前的约定, 在拉尼娜需要休息的时候, 就让那月就呆在自己家这边, 这么做也能防止他过多沾染拉尼娜身上的神秘气息。 她身上的神秘文字最终还是被应天吸收了, 为此唐都还和应天一直冷战到现在。但即使是这样, 这段时间神秘的污染也已经把拉尼娜的身体摧毁了个七七八八,请来的医生也都纷纷摇头叹息,不知道她究竟还能撑上多久。 但这几天那月明显很是心神不宁,除了听唐都讲故事的时候勉强能静下心来, 其他时候他只要一有空, 就跑到对面的窗口张望。 可惜拉尼娜的卧室拉上了窗帘,在外面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说好了吗, 让你妈妈好好休息, 等晚饭做好了再叫她起床。” 唐都站在门口, 看着抱膝坐在门口阶梯上的那月,无奈道:“话说你今天是该去上学的吧?老师都给我打电话了,为什么不去?” 那月把脑袋埋在怀里,闷声道:“不想去。” 母亲生病,孩子无心上课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唐都当初还经历过和那月同样的状况,所以他很能理解少年现在的心情。 他说:“那我就帮你跟老师请假了, 最多一星期, 回去之后记得把功课补上。” 听到这话, 那月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红肿, 眼睛内布满血丝,也不知道昨晚是不是一宿没睡。他盯着唐都,问道:“你帮我请假?” “对啊,”唐都不怎么在意地说,“怎么,你不是不想去上课吗?” “你不逼我去学校?” “这种情况下就算逼你去也听不了课吧,”唐都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喏,吃吗?” “……吃。” 于是一大一小就这么一人叼着一根棒棒糖坐在了家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张望着街道上的车来车往,也不顾他们这样的状态在路过的行人眼中有多奇怪。 “辰宵说的没错,”那月说,“你真的是个奇怪的大人。”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唐都偏头问道:“怎么了?” “有件事……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那月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对他说,“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关于你的预知梦。” 这件事唐都知道:“然后呢?” “我梦到了一座高塔在倾倒,”那月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还有……还有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我说不上来,但是它非常危险。” 高塔…… 唐都心想,难道指的是那座城郊的巴别塔吗? “高塔在占星学中是不祥的征兆,”那月抓住唐都的衣袖,少年的语气格外凝重,“这意味着你身边正在,或者即将有什么危险发生,后来我还试着回到当时那个梦境中去寻找更多的线索,但没有一次成功的。” “直到昨天,”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说道,“我又看见了新的图像。” “是什么?” “一颗巨大的眼睛。” 那月回想起自己与它对视瞬间那种仿佛思维陷入凝滞中的感觉,就仿佛整个人都暴露在某种更高维存在的注视下,那种不可描述的恐惧让他瞬间从梦中惊醒,而直到醒来,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眼睛在占星学中同样也是不祥的征兆,”他说,“这意味着这份危险你无法规避,无处可逃,这是命运的必然结局……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接触到这样的危机。” 那月看着唐都,问道:“他们跟我说应先生和你是那种关系,他原先是做什么的?” 还真是个敏.感的孩子。 唐都早就发现了那月拥有见微知著的本领,因为考虑到未来他一直追寻的理想,唐都也有意识地交给他了一些观察事物的方法。 没想到,这小子却第一个应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是想提醒我,我将要面对的危险可能是应天带给我的吗?” 那月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唐都笑道,“既然你想知道他从前是做什么的话,那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他可是拯救这个世界的救世主,跟他作对的那些反派,可都是想要毁灭世界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那月气道。 “你不是小孩还能是什么?” 唐都伸出手揉乱了少年的白发,起身道:“好了,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有记住,别的也不用你操心了,去看看拉尼娜吧。” “到探望时间了?”那月反应过来,立马从阶梯上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冲进去。 “十分钟就出来啊!” 唐都遥遥冲里面喊道。 他就不打算打扰这对母子一天之中难得的相聚时光了,回到家后,听到动静的应天立刻抬头望向门口,唐都脸上的笑容却很快淡去了,他的视线掠过应天,落到了正在厨房切菜的克里斯身上。 “……怎么是你在干活?” 克里斯现在的状态已经比刚来时要好上太多,不知是唐都锲而不舍和他沟通的结果,还是每天饭后的幼儿教学动画片对他产生了影响,克里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是被上一任主人转手给了下一任,而是彻底离开了那里,成为了一名能够行走在阳光下的普通人。 并且,他还拥有了从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家人。 被囚禁在密室中的孩子窥见了那一丝从外界照进来的亮光,他朝着光线的方向伸出手,尽管内心并不抱什么期望。 ——但这一次,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我……也想,帮您的忙,唐先生。” 听到他的问话,克里斯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地向他禀报,他说话的方式还不太熟练,因为小时候没什么人教过他这些,“希望,能帮您减轻一些……” 他想不到怎么形容,憋得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问题”。 “不是减轻问题,是减轻负担,”唐都纠正他,“不过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负担,为什么会这么说?” “您要养我们四个,还有一个大人,”克里斯认真地说,“很辛苦。” 唐都:“…………” 其实真正养家的那个是应天才对,最近唐都跟他吵架冷战,不让他上床,应天晚上就默默跑出去收集情报,顺便解决一些神秘事件,获得的报酬都会在第二天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但唐都想起自己也有用那枚戒指去打探消息赚外快,于是愉快地应下了克里斯的这个说法:“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挺辛苦的,尤其是在某些人只知道糟蹋自己身体的情况下。” 客厅内被暗搓搓针对的应天一言不发,他知道唐都在生他的气,但面对拉尼娜的情况,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而且…… 唐都真正愤怒的,应该是自己不告诉他关于那篇《光辉之书》内容的事情吧。 可是应天想起上面书写的字句,就觉得一阵苦涩从舌根深处泛上来。 其实他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虽然这具身体感觉不到饥饿,可是每当他看到唐都冷漠的脸庞时,都会有种胃里在翻江倒海的感觉。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 唐都还会原谅他吗? “今晚唐觉不来,麻烦你做好饭以后给那月送过去了,”唐都对克里斯说,“今晚我要跟辰宵去一趟皇宫,不看着点那孩子他肯定又要搞事情,估计要很晚才回来。” 克里斯自觉被委以重任,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 “不过,”他忽然有些结巴起来,眼神闪烁着看着唐都,“如果我,表现好的话,周末……您能教我枪法吗?” 克里斯仍记得在地下交易所时,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一枪穿透牢笼,将那个要对自己下手的家伙吓退的场面。 这一幕被他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像是孩子珍藏的糖果一样,每当回想起来内心都会涌起一股甜蜜。 想要被对方注视,想要被对方关注,想要…… 他想要更多。 大概是因为曾经拥有的太少,所以克里斯没察觉到,他每一次望向唐都的目光中都带着一股急迫的贪婪,这也是他与应天相看两厌的原因。 应天不喜欢这个在某方面经历和自己太过相像的小鬼,克里斯也讨厌这个会让唐都为他伤心奔忙的混蛋,明明他已经拥有了唐先生的爱,却根本不知道珍惜。 被克里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唐都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咳嗽了一声,说:“好……好啊,那等我回来再说吧,周末应该是有空的。” “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克里斯把他送到了门口。 应天见他刚回来又要出门,表情有些沉郁。 “你要去哪儿?” “跟你没关系。”唐都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手背却被应天从身后一把按住。 “……干什么。” 这个姿势唐都根本没法后退,他的后背抵在应天的胸膛上,前面就是门板,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放手。” “不,”应天用一个字简洁明了地拒绝了他,“我送你。” “不需要。”唐都有些烦躁地说道,“反正你也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那我去哪儿你为什么还要跟着?” “皇宫很危险。” “你知道我要去皇宫?”唐都这才想起来应天的听力是出奇的好,顿时明白了这人刚才只是想从自己嘴里得到一个答案而已,顿时更加恼火了,“危险也跟你没关系,我——” 他刚要说什么,忽然注意到克里斯还站在旁边,磨了磨牙,压低声音道: “出去说。” 这一次应天终于松手了,只是他的眼神让唐都有些害怕,那种感觉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幕,哪怕外表再平静,也阻挡不了狂风骤雨的来临。 两人来到了街道拐角处,在长凳的两段分别坐下。 是唐都先坐的,应天本想挨着他,但又怕他把自己推开,于是退而求其次坐远了一些。 没想到唐都看上去却更加生气了。 “对不起。” 应天决定率先道歉。 “我可没觉得你有哪里做错了,”唐都冷冷地讽刺道,他连目光都不肯多看应天一眼,“把我蒙在鼓里,有什么事情一个人就去解决很有成就感是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每天早上你回来的时候我都是清醒的?” “……我知道。” 唐都猛地扭头瞪他:“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我以为,”应天的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唐都那双剔透的蓝眸,酸涩道,“你是在装睡……因为不想和我讲话。” 天知道每一次他都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勉强压下内心那股上前去拥抱对方的冲动。 “…………” 唐都深深扶额。 搞了半天,原来是因为沟通不畅的原因。 “你不生气了吗?”应天巴巴地看着他。 “不,”唐都学着他刚才的模样,朝应天翻了个白眼,“除非你把石柱上的内容告诉我。” 应天沉默了一会儿。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唐都的火气又被他这句话给激起来了,他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不解气,干脆一把将应天的领子拽过来,狠狠一口咬在了青年的脖颈上。 应天的身体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下来,还顺势把唐都搂在了怀里。 这是时隔好几天后,他们的第一个拥抱。 应天的动作有些过分的小心翼翼了,但当发现唐都没有推开他后,腰上的力道立刻加大了许多,他纵容着唐都把自己的脖颈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哪怕见血了也不松开手,唐都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状似贪婪地汲取着自己身上的气息。 见状,唐都又忍不住心软了。 他其实也很想念拥抱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未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皮肤饥渴症,被人拥抱的感觉简直令人上瘾。 尤其是当应天和他的身高差足足有十厘米的状态下,几乎一圈就能把他圈在怀里,在唐都看不到的位置,黑发青年垂眸凝视着怀中人的眼神深沉而浓郁,像是在凝视着此生最珍贵的至宝。 唐都咬了一会儿,等气头过去之后看着应天白皙皮肤上渗出的血丝,立马开始后悔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舔舐了一下伤口,等感觉到应天陡然加重的呼吸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我……等会还要去皇宫呢!”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对方,但应天却一把抓住了唐都的手,低头含住他的唇,很温柔地摩挲了一下。 唐都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的睫羽轻颤着,终于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应天顺势松开了他的手。 “让我送你?” “好吧,”唐都同意了,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正好我对辰宵的病挺在意的,你趁机去翻翻皇室那边的资料档案,看看有没有相关记录。” “好。” “下次不许再什么都不说。” 明明是你先不理我的。 但看到唐都的表情,应天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两人十指相扣,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有说。唐都把头靠在应天的肩膀上,望着头顶城市的天空,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有事情瞒着应天。 拉尼娜说的那种克隆躯体转移意识的技术他很是在意,在教团总部覆灭后,唐都一直在关注相关的情报,借着唐老爷子的光,还为此专门替唐家出了几趟差做任务,终于在今天找到了意识转移仪器的下落。 如果那月的预言成真,那就意味着自己不久后就会遇到危险,而且很可能是与应天有关的那种。 万一自己真的因为对方的原因受伤或者死亡,唐都不用想都知道,到时候应天会是个怎样糟糕的状态。 所以他打算未雨绸缪,提前替自己做好准备。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救世主,应天拯救的了这个世界,可谁来拯救他呢? “在想什么?” 应天抚摸着他的长发,声音低沉而温柔。 “想你。” 唐都随口答道,他也确实没有说谎,但他没看到应天那双灰色眼睛的细微变化,只是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应天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感受,他把这股异样的感觉压在心底,跟上唐都的脚步。 两人一起进入了小巷内。 数秒钟后,一只野猫轻巧地落在了空无一人的小巷内。 它警惕地四处环顾了一眼,但方才那股神秘的气息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就好像是一阵转瞬即逝的错觉。而它脖颈上的项圈中央,一枚玻璃珠样式的装饰物闪过一道红光。 在屋内安静煮汤的克里斯想着监控屏幕上应天最后望向自己的警告眼神,面无表情地将已经在袖间藏好的尖刀放回了原位。 啧。 ……看在唐先生最后笑容的份上,就算他勉强合格吧。 第79章 救赎 唐都和应天到达皇宫附近时, 皇宫的大门外已经停满了各色王公贵族的豪车座驾。 去参加舞会肯定少不了正装,唐都从预订礼服的店内换好衣服出来时,在门口等他的应天面色微怔,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惊艳。 都说人靠衣装, 剪裁得体的西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唐都的腰线, 束起的雪白长发马尾披散在肩头, 笔挺的西裤包裹着长腿, 紧绷的深色布料下隐隐可见用于保持上身衬衫平整的西装夹——或者用更通俗的话来说, 就是腿环。 应天看着正因为不舒适而单手微微扯松领带的唐都,忽然有些后悔让他来参加这场舞会了。 “怎么样?” 唐都一无所觉地抬起头,问道。 应天不答,只是紧抿着唇, 半晌, 憋出一句:“不许和其他人跳舞。” “你在想什么呢,”唐都笑了, “别忘了我的请柬是辰宵给的, 知道我的邀请人是他, 估计那帮贵族小姐太太们巴不得离我八丈远,怎么可能邀请我去跳舞。” 但应天显然并不放心: “男的也不行。” “男的……”唐都一噎,“两个男的怎么跳舞?我又不会跳女步。” “而且这趟进宫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他忽然正色道,“别忘了我之前叮嘱你的事情,保持联系,如果有情况随时和我联络。” 他的耳朵里塞了一个几乎相当于是隐形的联络仪, 但是考虑到皇宫某些机密档案处可能有信号屏蔽装置, 唐都就只能用备用方法和应天联络了。 希望用不上吧。 等到了和辰宵约定的地点, 红发少年今日难得穿得像了点儿样, 只是身处于这种上流社会云集的场合,那张俊美的面容像是随时会有冰渣掉下来,一双多情的金眸漠然地望着远方,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 直到看到唐都的身影,他的眼睛这才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 “怎么才来。”他抱怨道,语气像是责备,又带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亲昵和嗔怪。 “不好意思,去取了衣服。”唐都说。 “你这衣服……不便宜吧?”辰宵目不转睛地看着唐都这一身,虽然很喜欢,但他第一时间却想起了唐都每个月那点儿可怜巴巴的进账——当然,是明面上的那种。 “还好。” 唐都不想老是在几个未成年面前提钱的事,偶尔拿这个出来吓唬他们也只是为了保护家中可能无辜阵亡的家具。他看辰宵虽然换上了正装,但明显没怎么伤心,领带打的也是皱巴巴的像条腌酸菜,根本不能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帮他理好了领口。 “都这么大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知道了,别老是一副老父亲的口吻教育我。” 刚才唐都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辰宵一动不动乖得要死,有那么几秒钟唐都甚至觉得他都屏住了呼吸,因为那双金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但等他退后一步,这小子又开始原形毕露,说出来的话一点儿也不中听。 “现在进去吗?” 唐都也不在意,只是望着皇宫的入口处,侧头问道。 皇宫内部不允许行车,所有来宾到了红毯附近都必须要下车出示请柬,在通过安保后才能准许进入。 “那就进去呗。”辰宵说。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看一眼自己的妹妹,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打死他也不可能再回这个鬼地方的。 正如唐都所想,在看到自己的请柬上邀请人那一栏写的是辰宵的名字,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皇室侍卫长,也不禁露出了一副震惊的神色,换来了辰宵一声重重的冷哼。 他是帝都名人,在场基本就没人不认识他的,刷脸进去就成了。 只不过看侍卫长的反应……看来辰宵的名声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响亮”啊,唐都想。 “话说你是怎么弄到请柬的?”在走过安检门后,他好奇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贵族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已经得罪了个遍呢。” “我的好二哥,”辰宵淡淡道,“他八面玲珑的狠,最近又和大哥明争暗斗的厉害,所以哪怕在他眼中我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是可以拉拢的。反正对于他来说,烂泥也有烂泥的用处。” “倒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唐都随口道,“他们又没经历过你的人生,异位而处的话,指不定他们早就自暴自弃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走在红毯上,辰宵的脚步一顿。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他母亲带着他逃离这个魔窟时他还年幼,为了谋生,他和母亲一起去饭店刷过盘子,街上拾过垃圾,他还曾经偷过抢过,只不过后来被毒打了一顿就老实了。 那个女人是个很奇怪的人,她既爱自己爱到可以不顾一切,觉得辰宵是她此生唯一的希望,又会经常发疯似地抱着他念叨着一些恶毒的诅咒,诅咒他的父亲,诅咒他的兄弟姐妹,甚至诅咒他的存在让她沦落至此。 辰宵是知道的,因为她并不漂亮。 没有容颜,没有家世,更没有学历和能力,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哪怕是帝都随便哪个大款,都不一定能瞧上那张透着穷酸刻薄气质的脸。 然而她同样是受害者,被他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看中怀上了他,尽管这可能是她一生距离荣华富贵最近的一次,却也是她不幸人生的源头。 他也是她不幸的来源之一。 或许母亲说的没错,辰宵想,和他生理学上的父亲一样,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流淌着肮脏的血液,千年前人类的英雄后代到了这一代,只剩下了猪猡般的愚蠢和洗刷不净的罪孽,早点去死就是为造福世界了。 “恶心死了。”辰宵哑声道,“下次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我会吐的。” 他突然加快了脚步,越过唐都大步往举办舞会的宫廷内走去。 唐都一头雾水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是……傲娇了? 这傲娇程度,是不是有点儿太激烈了? “看吧,我就说三殿下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位男性贵族慢悠悠地从后方走上来,和唐都搭话,言辞之间毫无对皇子的尊敬,“就算对他再好,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感恩,这是家教问题。” 唐都不动声色地望向对方:“您是?” “逼人提帕斯,是大殿下的秘书。”提帕斯朝他露出一抹稍显傲慢的笑容,但态度勉强还算友好,“我在唐海尘那儿听过你的名字,唐一流先生。” 唐都心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这人未来应该也是个主星总督或者大臣什么的,嘴上无奈道:“……谢谢,不过下次直接叫我唐先生就行了。” 他对这个假名真的是敬谢不敏。 “好吧,唐先生,”提帕斯也并不在意,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希望您认真考虑我的话,大殿下当初可是对他苦口婆心劝告过的,还屡次帮他收拾烂摊子,结果呢?连对待自己的兄长都如此,这种人真是皇室之耻。” “抱歉,”唐都温声道,“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站在衣香鬓影的舞会现场,望着独自站在角落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辰宵,微微笑道:“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需要人引导的孩子罢了。” 不幸的童年、各怀心思的兄弟、昏聩霸道的父亲、被生活逼成精神疾病的母亲……还有定时发作的家族遗传病,十几年来,辰宵身为皇子,不但没有享受到半点身为皇族的权力,却因为自己的出身屡遭不幸。 唐都从他身上看出了那种熟悉的孤独感。 他既不属于底层,也不认同自己贵族的身份,或许是因为这个充斥着神秘的世界本就带着死亡的气息,辰宵年纪轻轻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自己仅剩的时光,他觉得这个该死的世界毫无留恋,习惯了咒骂和贬低的话语,却会因为一点善意而竖起浑身的尖刺。 但造成这一切的,难道是因为他自身的问题吗? 唐都从不觉得辰宵是个烂到根子的人,哪怕是在十几年后,喜怒无常的陛下也会在发现他出事后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从车里朝他狂奔而来。 所以,面对提帕斯质疑的眼神,唐都只是说道: “抱歉,三殿下还在等着我,失陪了。” “冷脸贴热屁股,真是没见过这种人。”提帕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站在原地不屑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关注这种人……” 离开了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唐都随手从桌上端了一盘小点心,走到了辰宵面前。 再次看到他,辰宵的表情明显有些僵硬。 “要吃吗?” 唐都问他,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你这人简直——呜呜呜!” 在他又说出什么叫人恼火的话之前,唐都眼疾手快地把一块淡黄色的小点心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这种时候,你只要说‘谢谢’就可以了。” 辰宵差点儿被他的动作呛死,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的脸已经皱成了小老头——好巧不巧,这块点心正好是他最讨厌的榴莲味。 “唐先生。”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准备找机会和应天联系的唐都转过身,微微惊讶地看着站在唐老爷子身边的唐觉:“唐老爷子,你们怎么也来了?” 唐觉会来他不怎么意外,以唐家的地位不可能收不到请柬,只是唐老爷子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参加这种年轻人的交际场合? “你不知道吗?”唐老爷子瞥了他一眼,目光在唐都身边涨红了脸的辰宵身上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秒,换来金眸少年一个冰冷的回瞪。 他也不在意辰宵的无礼,转头对唐都说道:“这次很多大家族都收到了请柬,有传言说陛下会露面宣布什么消息,所以我们这些老一辈都来了。” 听到这番话,唐觉不禁有些诧异。 唐老爷子对唐都的态度比起对亲孙子唐海尘的公事公办还要和蔼许多,虽然外人听不出来,但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其中的差别? 其实唐海尘本来也是要来的,但唐老爷子非说让他在总督府呆着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这次就由他亲自出面。 因为毕竟打着舞会的名头,唐觉这个年轻一辈唯二的嫡系只能被陪着唐老爷子一起来。他自觉自己是被抓了壮丁,奈何唐海尘总是喜欢多想,最近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原来的不带温度降至了冰点以下。 本来唐觉来舞会现场时还心事重重,被唐老爷子骂小小年纪就板着个棺材脸,但在看到唐都时,少年的脸上立刻就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那声“唐先生”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着唐都和唐老爷子客气的寒暄,原本以为他们有私交的唐觉逐渐发现了不对,他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 难道,就和唐先生说的一样,爷爷对他的态度之所以这么好,其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唐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光是看唐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况这小子在唐都面前基本完全不设防,就差没把心里那点小九九写在脸上了。 他摇摇头,有些沧桑地对唐都道: “我这个孙子,实在是太蠢笨,还麻烦你照顾了。” 唐都当然明白唐老爷子的意思,这话其实是在说唐觉聪明,大智若愚,只是他自己从来不这么觉得。可看着黑发少年略显暗淡的红眸,他笑了笑,很认真地对唐老爷子道: “唐觉的智商确实并不是我见过的人中最高的,但他未来的成就,一定会比那些人走的更远更踏实。” 唐觉怔怔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白发男人,他站在舞会明亮的灯光下,穿着一身修长的黑西装,那副笃定的神情,就像是预言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唐觉甚至以为,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无限光明的未来。 唐老爷子轻哼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道:“何出此言?” “因为处理神秘事物需要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危急时刻永远保持镇定的心态,以及防微杜渐的预防措施。”唐都想起自己刚当上总督时那些手忙脚乱的做法,和唐觉在通讯里指导他时永远沉稳的声音。 无论在什么时候,大哥永远是他心中的定海神针。 “一个拥有高智商高精神力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是少见的天才,这种人都是自傲的,他不会去质疑自己的能力,但唐觉会。” 他看着攥紧双拳、耳根赤红的少年,打趣道:“就算以后有了弟弟,唐觉一定也是个有担当的好哥哥吧。” “那是当然的,”唐觉佯作镇定道,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心跳跳得有多快,“如果我有弟弟的话……” 他鼓起勇气,直视着唐都的双眼: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受一点伤害,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孩子。” 他受过的那些伤,他绝对不会允许让弟弟再经历一遍。 唐都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晴空般湛蓝的眼眸中酝酿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唐觉竟然有种他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的感觉。 但事实是,他只是很小幅度地勾了一下唇: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80章 高塔倾倒 舞会的灯光暗了下来。 华美穹顶上的水晶灯熄灭时, 唐都听到了来自应天传递的消息—— “我已到达。” 唐都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敲了两下联络器。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代表着一切正常,行动继续的意思。 他记得大哥当初给自己上课的时候说过, 皇室有个专门的地方存放机密情报和数据, 那里没有任何信号, 全部资料都是纸质档案。 关于皇室的遗传病, 一代代累积下来, 肯定会有不少相关记录的。 现在安保都集结在他们周围,要论搜集情报的话,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了。只是在临来前唐都还叮嘱了一番应天,让他如果看到了关于辰宵妹妹的记录, 也要留存一份下来。 因为他一直有个很在意的点: 辰宵年幼时, 他的母亲就带他逃离了皇宫独自在外界谋生,然而就在临去世的前几天, 这个早已疯疯癫癫的女人却又为皇室生下了一位公主—— 无论怎么看, 这都是明晃晃的阴谋吧? 联想起之前辰宵说过的, 这帮畜生会用亲人进行邪.教祭祀,唐都实在难以对这个年仅四岁的女孩未来抱有什么光明的期待。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辰宵因为他的“叛逆”,似乎还逃过了一劫。 所以唐都才会一直觉得,他大哥也好,辰宵也好,还有那月和克里斯, 包括他自己也是, 他们都是太过早慧的孩子。 但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不合适的年龄被迫去思考那些过于成熟的问题, 三观和思想都还没有成形, 很容易给精神带来沉重的负担;反而是晚熟的、稍微愚笨一些的人,思想和身体的成长都是同步的,等到真正面对风雨时,应对起来会更加从容,对痛苦的耐受度也会比寻常人高上许多。 就比如应天。 “又见面了,亲爱的。” 带着些许暧昧的轻佻声音让唐都回过神来,光线暗淡的舞池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几米外笑意盈盈的男人,目光顿时沉了下来。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他冷淡道,“帕里克教授。” 联络器那头的应天立刻发来暗号,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唐都轻咳一声,手指捂住唇回了一句“不用”,然后抬眸望向对面,帕里克已经走近了,正端着一杯香槟微笑着盯着他,甚至都忽略了旁边的唐老爷子:“我倒是很高兴能在这里和您相遇呢,唐先生。” “您也听说了那个好消息,对不对?” 唐都漠然道:“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他们当然不能撕破脸,帕里克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明面上的身份经营的相当漂亮,又有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好样貌,就算结过婚,丧偶丧女的经历也足以令许多人同情了。 因此,光是这会儿他和唐都聊了两句,就吸引了不少太太们炽热的目光。 “原来您不知道吗?”帕里克状似吃惊道,“我还以为,您最近一直在关注巴别塔的相关消息,难道不知道这场舞会是陛下为了庆祝巴别塔即将建成的庆祝仪式吗?” 这话一出口,别说唐都了,就连旁边的唐老爷子都忍不住看向他。 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不愧是陛下看重的神秘专家顾问,”唐都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过你大概想多了,我只是来参加舞会的,别的并不关心。” 他的余光注意到从帕里克出现起,辰宵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溜到后宫去看妹妹了。 唐都的心头泛起一丝忧虑,不愿意再搭理这个笑面虎,于是趁着音乐在舞池中响起的时刻,和唐觉低声耳语了一句,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帕里克也不阻拦,只是浅抿了一口酒杯中的香槟,以此来遮掩自己唇角的笑意。 “各位,晚上好。” 大皇子推着一辆轮椅从宫廷外走了进来,风度翩翩的二皇子跟在他身旁,先不说人品性格如何,光是这两位的身份、地位和容貌,就足以吸引全场的视线。 是和辰宵进场时截然不同的待遇。 注意到舞会现场不少人望向自己两个儿子的炽热目光,轮椅上行动不便的老皇帝浑浊的眼中愈发阴鸷,直到他看到了朝自己躬身举杯的帕里克—— “几日不见,陛下您的气色倒是比先前好上了不少,”他用轻快而不失恭敬的语气说道,“是因为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吗?” 看到他,老皇帝的表情立刻由阴沉变为了欣悦。 “倒还真有一件,”他哈哈笑道,“爱卿真是明知故问。你没有和其他人说吗?” “因为在下觉得,还是由陛下您亲自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更为妥当。” 帕里克回答的滴水不漏。 这一幕被许多人看在眼中,包括正对着帕里克的两位皇子——父皇正在实行的那项计划他们也有参与,并且都知道,最后的关键步骤将由面前这个男人来完成。 整整一千年过去,皇室的遗传病都没有寻找到良医,这个“诅咒”导致嫡系成员的平均寿命从来没有超过四十五岁,然而帕里克却硬生生为老皇帝拖延了近十年寿命,甚至还找到了能够延寿至百岁的方法,对于如今求生欲.望胜于一切的皇帝来说,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因此,对于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两位皇子都心知肚明。 尽管他们视彼此为眼中钉,在这个紧要关头,也顾不上互相内斗了。这段时间的斗争都是做样子给外人看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让父皇放松警惕。 两人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皇的计划成功。 唐都听着老皇帝激动地宣布着巴别塔即将在下个月建成的消息,并表示这将是他六十大寿最好的礼物,不禁觉得有些可笑——现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了他本人以外,根本不会有人为了这个事实而感到高兴,包括他的两个好儿子。 以老皇帝贪婪的权力欲,恐怕在他死之前,都不会立任何一位太子了。 “情况怎么样了?”他觉得有些腻烦,决定学辰宵一样提前溜走,“我要去后宫找辰宵,万一被发现了,记得及时接应我。” 监控问题也不用担心,既然应天说了已到达,就说明这一路上的监控他基本都已经处理过了,不会出现异常的。 但他问完之后,应天那边却一直保持着悉悉索索的翻书声音,没有出声。 “发什么什么了?”唐都低声道。 “……没,”过了几秒钟后,联络器里才传来微微低哑的声音,“我只是……找到了一些关于当初实验的资料。” “什么?” 唐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荒星Y011的那场实验?你经历过的?” “对,”应天说,“准确来说,实验已经成功了。现在他们准备重新开启祭祀,就在一个月之后的巴别塔塔顶。皇帝认为这场祭祀可以帮助消除他体内的神秘,让他恢复健康的身体,两位皇子也有参与。” 宛如晴天霹雳,唐都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天生的疾病是由于基因的缺陷导致,然而神秘却不会代代遗传,笼罩在每一代皇室成员头顶的阴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长达千年的布局,它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但不管它最终想要做什么,就目前来看,它已经成功了大半。 当初荒星Y011上死了那么多人,就算应天的父亲是总督,对玫瑰教团的实验不闻不问甚至还帮忙遮掩,但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资金,还有先进的技术设备? 在辰宵在位的时代,玫瑰教团几乎销声匿迹,又是因为什么? “原来从两百多年前就开始了吗,”他喃喃道,“这简直是……” 唐都突然有了一种很恐怖的想法: ——都说神秘是不具备理性的存在,可它具有吞噬力量的本能,所以为了侵蚀这个世界,消灭那些一直抵抗着它们的人类,皇室的遗传病,是否也是神秘对人类文明的一种漫长而持久的破坏? ——曾经带领人类消灭神秘的英雄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被权力、金钱和生存的欲.望腐蚀,最终变为了向同族挥刀的刽子手和叛徒…… 先祖的英魂死不瞑目,人类会在一无所知中走向灭亡。 没有比这更惨烈的报复了。 “你,”唐都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压下内心纷繁的念头,对应天说道,“那他们怎么确保,祭祀开始后召唤出的神秘是可控的?” “因为他们的手上有《光辉之书》最重要的篇章,”应天回答,“帕里克……那个混蛋居然用我父亲对它的研究向皇帝保证,一旦出现问题,他会用生命去阻止神秘影响民众。” 说到这里,就连应天一贯淡漠的语调也不禁压抑着怒气: “你说的对,等他们把最后篇章雕刻完成后,必须要摧毁这座高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摧毁高塔…… 刹那间,那月前不久对他说过的梦中预言闪过脑海。 这四个字犹如惊雷般在唐都耳畔炸响,思绪瞬间飞远。 他想起了自己准备回到过去的那一天。 他穿过浓浓的大雾,来到曾经总督府的废墟中央,绕过残破的府邸,来到了一处坟冢的位置。 土埋的并不深,他跪下来,用手挖出了一个沉重的石盒,它是用荒星Y011的石料做成了,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神秘文字。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里面装着一颗暗红色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那是应天父亲,帝国有史以来最为天才的研究员,也是荒星Y011曾经总督的心脏。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颗两百多年前的石盒内部,还贴着一张只是微微陈旧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一句话: 高塔倾倒之前,来找我。 当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在那个时代多做停留了,可每每回想起那行熟悉的字迹,唐都都会觉得寒毛直立。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字迹。 第81章 肺腑之言 “唐都?” 应天接连呼唤了几声, 唐都才勉强从回忆中抽回思绪。 等到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发现一直被他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因为笔迹这种东西并不能作为证据, 要模仿起来也非常简单, 谁说几百年前不会出现一位和自己笔迹相像的人呢? 然而无论是那张年代并不符合的便签、还有纸条上“高塔倾倒”的形容, 都已经不容他再做否认了。 ——那就是他写给未来自己的讯息。 “没事吧?” 可能是唐都发呆的时间太久了, 通讯器里应天的声音也微微严肃起来:“你不要乱跑, 我去那边找你——” “不用!” 唐都忙阻止他,问道:“我们这次要的资料,你找到了吗? 既然帕里克有办法帮老皇帝延长生命,那辰宵也一定可以。只是唐都担心那个不择手段的男人会用一些罔顾人伦丧尽天良的办法, 这种就不具备可操作性了。 还好, 应天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找到了,但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 最多只能缓解痛苦, 反噬时药物的副作用会千百倍偿还到服用者身上。” 唐都内心一沉, 他说:“你先把配方扫描一遍带出来吧。” “好。” 这会儿唐都已经走到了后宫偏殿的位置,正当他准备继续往前时,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却传来一阵整齐急促的脚步声。 是巡逻的侍卫队! 事情不对,这个点,他们明明应该在——唐都心下一跳,知道可能是后宫中发生了什么特殊轻咳,立刻环顾四周想要寻找藏身之所。 关键时刻, 一只手将他拉进了原本应该反锁的狭小储藏室内。 唐都眼前骤然昏暗, 储藏室内的灰尘让他鼻子发痒, 但那人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感受着紧贴着自己脊背的宽厚胸膛,唐都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屏息等待外面的侍卫们离开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关键时刻跑来救场的应天: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应天垂眸盯着他,唐都顺着他的视线微微偏头,摸着耳朵内的联络器了然—— 看来里面是有定位仪了。 “幸好这边没有信号屏蔽仪,”他说,“资料都到手了?” “嗯。” 注意到应天的情绪有些不对,唐都当他是因为在档案室内看到的那些资料导致的心情低落,于是主动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姿势让两人之间原本就贴近的距离完全消失了,唐都甚至能看到应天轻颤的睫羽,和他低头注视着自己时,深灰色虹膜微微放大又收缩的细小动作。 他一根一根掰开了应天攥紧的五指,和青年十指相扣。 “有罪的不是你,”他轻声道,“我……” 他本想说“我一直都在”,但想到那张目的不明的纸条,唐都的眼神暗了暗,改口道: “我会在未来等你。” 应天却听出了他的眼下之意,他的下颌线紧绷着,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回去了,是吗?”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唐都扯了一下嘴角,试图勾起一抹笑容,“等到收集完最后的篇章,我当然就要回去拯救世界啦。” 他补充道:“和未来的你一起。” 应天却并不像被他安抚到的样子,他把唐都抵在储藏室的门板上,整个人沉沉地压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唐都以为他要吻自己,但事实上青年只是紧紧地搂着他,把脑袋搁在了唐都的颈侧,像是太阳下暴晒搁浅的鱼在汲取着水分。 感受着发尾轻扫皮肤的细微触感,唐都有些走神地想,应天的头发,是真的长长了啊。 他来到这个时代,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那么长时间了。 “我还要等多久?” 唐都的喉咙里蔓延开一股苦涩,距离他们再度相遇还有近二十年的时光,这点时间对比起应天独自度过的两百多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但是…… 他是知道的。 人一旦有了思念的对象,曾经习以为常的孤独,就会变得像是疾病和痛苦一样难以忍受了。 他可以为辰宵潜入皇宫寻找缓解对方病症的药方,却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告诉应天:“不会多久的……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真的吗?” “当然。”唐都看着应天的眼睛,朝他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但是你这一次可不能当胆小鬼了,别老一直躲着我。” “我会……躲着你?” 应天的模样似有疑惑,他很单纯地询问道:“为什么?” 他们能在一起的时光本就不多,自己为什么还要躲着唐都? 这也是唐都一直思考不明白的一件事,按理说以他们的关系,应天就算不在总督府,也应该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对。可若不是自己主动设了个局逼对方出来,估计直到穿越他都还不知道幕后一直关注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呢。 “谁知道呢,”唐都嘟囔,“大概是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吧。” 现在想起来,当初应天对自己避而不见的行为,怎么看怎么都是心虚的表现。 唐都越想越怀疑,心道这人不是真的背着他干了什么坏事吧? 出轨新欢肯定不可能,除了自己以外,基本没人能接受得了应天这样沉默寡言又脑回路清奇的非人类,这一点唐都还是有自信的。 至于其他…… 对了,未来的应天一直在他面前戴手套,唯一摘下来的那一次,还是在他穿越前夕,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不得已而为之。唐都一想到当时应天手上被神秘污染后留下的惨烈痕迹就满肚子冒火,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面前的青年。 说了多少次,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突然被迁怒的应天眨巴了一下眼睛。 眷属好像又生气了。 他想了想,十分熟练地道歉:“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错在……”应天怎么可能知道唐都为什么突然生气,他的眷属就是这样,经常满脑子奇思妙想。但他很乖巧地说道:“错在没有听话。” 唐都抱臂瞥他,两人的气场一瞬间颠倒了,应天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在他面前垂头耷脑,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 “说仔细一点,你哪里不听话?” “买菜要货比三家不能被老板当冤大头坑,出门和普通人发生矛盾不能一味忍气吞声,遇到杀手解决后要像打扫厨余垃圾一样把现场打扫干净否则会一直被盯着,”应天一口气说了好几条,都是唐都曾经再三叮嘱过他的注意事项,“还有……还有……” 看着唐都逐渐不耐烦的模样,他垂下脑袋,再次道歉: “对不起。” “唉……”唐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揉乱了他的脑袋,“说了多少次,我每次生气都是因为你吃亏!多在意一点自己,不然的话,我可是——” 会心疼的。 但这种话太肉麻了,饶是唐都习惯了心直口快,经常把那几个小鬼说得面红耳赤,这会儿也实在说不出口,后半句话只能含糊着飞快糊弄过去。 可惜应天的听力好到变.态,青年眼神一凝,低下头,不依不饶地问道: “会怎么样?” 唐都被他逼到墙角,没有办法,只能喘着气不甘心地瞪着他:“我说了会心疼你!行了吧!” 咚,咚,咚。 他的眷属又在生气了,急促的心跳还带着些许被人戳破的羞恼。 但这次应天却没有说对不起,只是俯身含住唐都的唇,不顾身下人的闷哼,在狭小的空间内尽情揉捻着那两瓣红润的唇,带着一丝未曾言说的深沉留恋。 被吻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唐都混沌的大脑终于勉强想起了一件事: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几秒钟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遗忘什么的唐都猛地推开应天: “我还没找到辰宵!他人呢?” 应天有些不满意地轻“啧”了一声——这种情绪外露的小动作唐都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他睁大了眼睛,听应天面无表情道:“他被皇后的人扣下来了,死不了。” 唐都:“…………” 他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把那个闯祸精捞出来,没想到等他和应天分别,独自在舞会现场外找到侍卫队委婉询问辰宵下落时,这群人似乎已经得到了什么命令,毫不迟疑地就带他来到了皇宫的后花园外。 后花园内。 灯光朦胧的夜色中,辰宵正甩着通红的手腕,面色冰冷地与皇后和她的侍女对峙着。 “怎么了?” 唐都的出现让现场紧绷的气氛为之一缓,见到他来,辰宵那双金眸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戾气立刻消散了不少。 他主动走到唐都身边,目光在他微红的唇上停留了一秒,皱眉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来找你啊。”唐都无奈道。 皇后意味不明地望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在唐都终于想起来朝她行礼时,这才傲慢地昂起下巴道:“看来传言不虚,唐先生与吾儿的关系果然很好。” “谁是你儿子?”辰宵嗤笑一声,丝毫不给皇后面子,“少在这儿恶心人了。” 皇后的脸色顿时黑了,旁边的侍女更是直接上前一步,指着辰宵的鼻子骂道:“皇后肯认你就感恩戴德吧!不然就光是以你今天擅闯后宫的行为,就足够陛下将你流放到荒星一辈子不回来了!” “谢谢,我巴不得呢,省得瞧着你们这帮丑脸睡不着觉。”辰宵轻蔑道。 “你!杂种果然是——” 辰宵的嘴唇紧抿起来,无论他的母亲有多不称职,至少她还勉强将他养大,上次他揍那个亲王还是大公就是因为对方当着面骂他杂种——即使事后成为全帝都人人不齿的混蛋他也不后悔自己挥出了那一拳。 但这一次,还不等辰宵发作,唐都就主动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那侍女的手腕。 “啊!” 侍女短促地尖叫一声,狠厉的目光在面前这个白发男人居高临下的注视下,顿时变成了惶恐的色厉内荏:“你……你干什么!这可是在皇宫里面!” “原来您也知道这是在皇宫内,”唐都微笑起来,他嘴上说着敬语,笑容却不带半点温度,“所以,你刚才叫三殿下什么来着?” 侍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先不提辰宵本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毒蛇性格,哪怕贵族他也照揍不误,就光是以她现在的身份——一个皇后身边的侍女,哪怕她们私底下骂的比这还要狠毒恶劣百倍,可当着外人的面对皇子说出这种话,可是要被处以鞭刑的! “我,我……” “愿您以后记得三思而后言,这位小姐。” 唐都猛地松开了她的手,一直试图把手抽回来的侍女尖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皇后的眼皮狠狠一跳。 她虽然依旧站得端庄,但任谁都知道,唐都此举不亚于是在打她的脸。她再能装,这种时候也伪装不出什么好脾气了,妆容雍容的女人掀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唐都道:“唐先生见笑了。” “哪里,”唐都分毫不让,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半边身子却稳稳地挡在了辰宵的身前,“三殿下年岁不大,还望您不要与他计较才是。” “我要是真和他计较,您也不会在这里了。”皇后慢悠悠道,“这次叫您过来,只是我单纯想看一看,能被三殿下和帕里克先生都看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而已。” “如今看来,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唐都听着她话里的意思乖乖的,就连皇后的笑容也带着几分古怪的意味,在短暂的愤怒后,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反而透着一股傲慢的怜悯,就和舞会上老皇帝宣布那个“好消息”时,望向周围众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想起刚才应天在档案室翻阅到的机密资料,唐都的脸色微沉。 这件事,难道皇后也有参与吗? 但据说老皇帝和皇后关系不和……明明连两位皇子都各怀心思,怎么现在看来,皇后的立场反而和皇帝是一致的? 唐都搞不清楚状况,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当机立断,向皇后告辞后就准备带走辰宵。但辰宵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皇后道:“我不走!她被你们带到哪儿去了?” “她?” 不同于唐都的愣怔,皇后却很明白辰宵指的是谁,她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三殿下何时有了妹妹?皇室这一代只有三位皇子,这一点就算唐先生也应该很清楚才是。” 她否认了? 唐都下意识蹙眉,他当然不相信辰宵会说谎,不然少年不会费了那么大周折只为回宫看一趟妹妹的情况。可是皇后为什么会不承认这个妹妹的存在? 他第一反应是皇室认为这个孩子的存在有损皇家名誉,所以暗暗处理掉了。可是这不符合逻辑,按理说如果真的这么想,那从一开始她就不会出生……当时辰宵的母亲已经疯了,处理掉一个婴儿有千百种方法,何苦要养到四岁多? “是不是……” 身后传来少年带着颤意的声音,唐都转过身,看到辰宵瞳孔收缩着,用一种近乎于骇人的眼神,直视着前方的几人。 红发少年的金眸中布满血丝,任何人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都会觉得内心胆寒,包括之前还游刃有余的皇后。她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又因为自己对一个杂种的示弱而觉得难堪,面孔微微扭曲起来。 侍卫们紧张地围住了他们,皇宫内非准许不得出现热武器,巡逻队都是佩剑出行的,但这会儿的辰宵无视了这些对准他们的寒刃,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皇后,像条毒蛇一样,轻柔地嘶声问道: “你们,是不是也把她变成‘药材’了?” 唐都猛地扭头,骇然望向辰宵。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你说的‘药材’是什么。”皇后在镇定之后,也给出了同样的回答。但和唐都的惊疑不定不同,她的回答充满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色彩,“三殿下或许是在外面呆久了,看多了那些幻想作品,不仅臆想出了一个妹妹,还跑过来质疑我——你扪心自问,我当初对你,可不比你身边的这位唐先生差多少吧?” 辰宵垂在身侧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你——不配和他比。”他的瞳孔恢复了正常,整个人都慢慢松弛了下来。 但唐都还是感觉,就在刚刚问出那句话的瞬间,一直维持着辰宵表面的某种外壳彻底地破碎了。现在的辰宵,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像当初那个在床上掐住他脖颈,微笑着试图将他置于死地的疯子。 “我明白了,唐先生,”他笑着对唐都说,还主动伸出手,像个校门口乖巧等待家长来接自己的少年一样,“我们回家吧。” 唐都看着他。 握住他手的那一刻,唐都才发觉,辰宵的掌心全部都是冰冷黏腻的冷汗。 但他却死死地抓着唐都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呼吸平稳地朝前方走去。 “站住。”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望着挡在他们面前的一群人,唐都没什么感情地扯了扯嘴角。 怎么,今天是中头彩了吗? 一个接一个的。 “陛下有何事?”感受到被攥紧到发痛的手掌,唐都安抚地捏了一下辰宵的手,抬眸朝轮椅上的干瘦老人望去。 “他不能走。”老皇帝用浑浊的眼睛盯着辰宵,目光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贪婪和狂喜,“接下来的事情,必须要有他的参与。……唐先生,你把他教的很好。” 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现场还有个唐都的存在,但这句夸奖却让当事人听了只想作呕。 “陛下,”唐都冷静道,“我可以问问,您打算让辰宵做什么吗?” “这好像与您无关吧,唐先生。” 帕里克笑眯眯地站在老皇帝身后半步的位置,轻描淡写说出口的话语,却不亚于在紧张的局势中再添了一把干柴:“还是说,您打算违抗陛下的命令?” 话音落下,如今对于“权势”已经形成执念的老皇帝立刻瞪圆了眼睛,阴鸷的视线在唐都身上来回扫荡,像是在评估他的威胁性。 唐都在内心暗骂一声帕里克果然是不安好心,今天这出戏可以说是冲着辰宵来的,但只要深思一下帕里克一直以来的心思,就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拉自己下水。 “真是劳您费心了,”他讥讽道,“陛下,我并无二心,只是出于一位教师对学生的担忧,希望能够知晓三殿下何时能回来复课而已。” “是吗?” 老皇帝似乎是信服了这个说辞,他摆摆手,满不在乎道:“那你就不用管了,辰宵不会再去你那儿了,宫廷内部会有私人教师给他上课的。” 唐都内心一沉,他张了张嘴巴,正打算开口,就见帕里克志得意满地厉声打断了他的询问: “你是打算抗旨吗!?” 唐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前有狼后有虎,在老皇帝愈发不善的紧盯下,他几乎能听到倒计时滴答滴答走过的声响。 但这并不是指他面临危机的倒计时。 而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还能用自己的心声阻止应天出手的时间。 要在这里彻底撕破脸皮吗? 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舞会那边的贵族们,这里聚集了整个帝都——甚至七大主星的大家族成员,一旦应天出手,他的存在就会彻底暴露在众人眼中。 他不可能让应天杀光在场所有的人,这里不乏唐觉那样无辜的小辈;可若是叫这些人知道了世上还存在着应天这样既非人类也非神秘的实验室产物,先不说会在全星际引起轩然大波,就光是针对应天的通缉,就远不是现在这样小打小闹的程度了。 虽然阿撒托斯目前已经是宇宙通缉令上排行第一的杀手,但他现在还没有被官方盯上,对皇族下手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届时军队、暗网杀手、试图挖掘他秘密的有心之人与各方势力都会被惊动,到时候…… 帝国范围内,就再没有应天的立足之处了。 或许改名换姓是个方法,但是,唐都苦涩地心想,应天不在乎这些,他不能不替对方在乎。 即使人类永远不会知道弥赛亚的存在,至少,这世间最深沉的恶意,不该由已经背负着一整个世界重量的救世主来承担。 还有辰宵,那月,克里斯他们,大哥他有家族的庇护,剩下的三个孩子,他真的要让他们陪着自己一起,过上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吗? 排山倒海的怒火和焦急忧虑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胸膛,但唐都知道,这不是属于自己的情绪,是应天在为了那些曾经自己保护过的人们朝自己深爱的眷属动手而愤怒。 “唐先生!” 少年急促的呼喊打破了老皇帝脱口而出的命令,但下一秒,贸然发出声音的唐觉就被旁边的唐老爷子一拐杖抽倒在了地上: “臭小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的怒火来得太快,导致老皇帝都还没来得及斥责,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选择暂时放过了这只老狐狸。 “你还有三秒钟时间考虑,”他转头对唐都语带威胁地说道,“不然的话,就一起留下好了。” “三。” 一起留下任人宰割吗?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唐都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场盛大的舞会就是一个阳谋,辰宵的妹妹是鱼饵,辰宵是鱼饵,他本人也是鱼饵——三重连环计,就是为了让应天暴露在人前。哪怕这次辰宵不来,那人肯定也会另找机会布局的。 因为幕后主使者,必定对他的性格和在这里的人际关系,全部都了如指掌。 他的视线冷冷地扫过背着手站在那里的帕里克,如果眼神能当做刀子的话,相信帕里克现在已经被扎了个对穿了。 ‘如何?’对方并不奇怪唐都能够瞬间搞清楚局势的关键,反而笑着用口型反问道,‘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二——” 最后一秒,就在唐都准备自己掏出回溯迷宫的神秘卡牌带着人脱身时,原本紧紧攥住他手的辰宵却主动松开了他,淡淡地对着老皇帝说道: “我留下,你放他走。” “辰宵!” 唐都伸手想去抓他的肩膀,但辰宵却像是知道他会这么做一样,接连往前走了几步,一直站到老皇帝的轮椅边上,这才转头朝他笑了笑。 “放心吧,”他满不在乎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我能吃亏?谁要敢打我的注意,我一拳揍翻他。” “可是——” “好了,唐先生,”辰宵忽然看向他的双眼,唐都愣住了,这还是少年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这么温柔地称呼他,“感谢你这些天的收留,但很可惜,我并不是什么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其实他们说的没错,我只是一条……” “够了辰宵!别说了!” 但辰宵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一条狂躁又可悲的杂种犬而已。” 唐都红着眼睛,他注意到辰宵的手臂一直在发抖,指尖甚至颤动出了残影,这显然并不是因为他的情绪过于激动,而是因为少年再去强行忍耐的身体内部传来的疼痛。 但众目睽睽之下,突发病症的辰宵还是坚持着说完了这番话,不顾身边老皇帝几乎气到扭曲的脸庞,他朝唐都深深鞠了一躬,姿势标准到能让第一贵族高中的礼仪老师眼珠子当场掉下来的程度——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潇洒地朝着皇宫深处走去。 唐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辰宵和他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用口型道: ‘帮我照看好他。’ 唐都只有一个人,就算应天是他最后也是最坚实的后盾,但从这些天的相处中,他们早就发现了应天这个人的身份有问题。 他是见不得光的。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人或许能够为唐都抵挡那些魑魅魍魉,但明面上的枪林弹雨,就由他们这些老是惹他生气的学生来解决吧。 ‘不用你说。’ 唐觉如此回应。 他直起身子,注意到唐都望着辰宵即将消失在深宫中的背影,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就在白发男人即将抬手的那一刻,他猛地冲过去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一把抓住了唐都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唐先生,跟我走吧。” 他恳求道。 这一次,唐老爷子没有再阻止他。 唐都僵硬地站在原地,和唐觉僵持了几秒钟,终于退让了一步。 黑夜中,他垂下眼,敛去了眼底静静燃烧的冰冷火焰。 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局棋盘的先手,辰宵绝不是弃子,只是暂时被黑棋包围了,无法动弹而已。 “走吧。”他抬起头,平静地对唐觉说道。 唐觉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唐都脸上的神色,在确定唐都不会突然暴起动手之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他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等一下,”老皇帝不满地嚷嚷,“我让你走了吗?如此无礼的态度——” “陛下……”“陛下。” 帕里克和唐都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两人循声对视了一眼,帕里克见好就收地低下头,不再做任何争辩,唐都则移开视线,看着轮椅上这个辰宵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嘴唇微不可查地嚅动: “系统,显示人物面板。” 许久不上线的系统发出了一声轻滴声,随即,一个熟悉的光屏出现在了唐都的面前。 上一次唐都试图使用它,还是在面对帕里克的时候,但大概是这个男人经过了太多次克隆和躯体意识转移,系统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还好,这次不一样。 【姓名】:辰阁 【身份】:帝国皇帝 【精神力(SAN值)】:62~45 【好感度】:0(他对您心怀憎恶,总督阁下) 【人物等级】:SR(可攻略) 【人物心声】:我即将获得永生! 真是熟悉到让人想落泪的称呼,唐都想。 可惜,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宣誓向帝国与陛下效忠的总督了。 他认可的皇帝,至始至终只有一位。 “每个朝代的君王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唐都的声音不大,却像是跟刺一样扎在了老皇帝的心上,“可惜,历史证明,他们的信任都给错了人。” 老皇帝抖着唇,声音尖利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顺口提醒一句而已。”唐都微微躬身,抬头看到了帕里克难看的脸色,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笑。 “我衷心祝您能够得偿所愿,我的陛下。” 说完,他冷着脸转身,一手拉着唐觉,另一只手毫不顾忌地推开挡在面前的手握尖刀的侍卫,在那人倒地的惊呼和人群的骚动围观之中,大步走出了这座光影交错的恢弘宫殿。 第82章 温柔的神 “先生, 我们……”回去的路上,唐觉有些欲言又止,“辰宵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虽然平时一向和辰宵关系恶劣, 但这么些天相处下来, 两个同龄人到底还是磨合出了一些少年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当然, 仅限于对方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刻。平常的时候, 他们最大的危机就是来自于彼此。 唐觉在说出口后就懊恼地抿了抿唇, 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问唐都这个问题,刚才在皇宫后花园发生的冲突还历历在目,被迫放弃辰宵,先生心里肯定比他难受百倍。 他这种行为, 不就相当于在唐都心上再扎一根刺吗? 出乎预料的是, 唐都现在的表情却格外平静。 因为是提前离场,司机还要接送唐老爷子, 他现在正在开着唐家的专车送唐觉回家。驾照唐都肯定是没有的, 但万能的应·哆啦A梦·天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证件, 这个时代的车辆自动驾驶功能也十分强大,唐都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开到家。 “辰宵暂时不会有事的,”他简略地回答道,“放心吧。” 唐都已经想明白了,还要多亏辰宵的提醒。 一切的关键点,就在于他所说的“药材”上。 如果皇室真的把这份“药材”当做续命的唯一方法,那么辰阁就不会大费周章地建那座巴别塔了。显然, 他更希望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 而且就算他们再不在乎人命, 生活在那样一个人吃人的环境之中, 除了身为食物链最顶层的皇帝之外, 任何一位公主皇子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今天是辰宵,明天呢?等到了那时,两位皇子还坐得住吗? 所以,他们今晚扣下辰宵,目的主要是为了多一层保险。 唐都握着方向盘,目光沉沉地想,辰宵现在只是人身自由被禁锢,若是巴别塔计划失败,那么他很有可能就要步自己妹妹的后尘了。 怪不得辰阁对他的叛逆多加纵容,两位皇子也都态度暧.昧,即使是相对来说最友好的二皇子,看向辰宵的眼神也根本不像是正常兄弟之间的感情,而更像是一件筹码…… 以辰宵对人心的洞察和敏锐程度,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些?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救他出来。” 突然从后座响起的声音让副驾驶上的唐觉吓得寒毛直立,他猛地扭头,正撞上应天那双在昏暗光线中愈发深邃的灰色双眸。 “你……应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的!?” 应天:“从一开始。” 胡扯! 唐觉惊疑不定地想,他上车时明明看过的,车上根本没有人! 唐都瞥了他一眼,出声转移了唐觉的注意力:“不用了。现在不是救人的好时机,等到下个月再说吧。” “你想等巴别塔建成?” 见唐都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应天立刻反对道:“不行,太危险了!” “我还记得当初是你劝我等一等的,”唐都轻笑一声,打断了应天即将说出口的话,“好了,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是以辰阁的怕死和谨慎程度,这是唯一能够伪装成他自然死亡的机会,到时候还能直接把锅丢给帕里克,堪称一举两得。” 他冰冷地注视着前方黑夜中一直延伸的道路,淡淡道: “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啊。” 坐在副驾驶的唐觉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唐先生,我今晚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唐都笑了笑:“晚了。” “晚……什么意思?” 唐觉瞪圆了眼睛看着正开车的白发男人,他本以为以唐都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参与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谋划中来的,原来唐都并不是这样想的吗? “你今天跟我走,并且唐老爷子还默许了,就代表着唐家的一种风向,”唐都慢斯条理地解释道,“你以为唐海尘为什么今天没来?” “不是因为爷爷他不让……”说到一半,唐觉忽然恍然大悟,“爷爷是想两头下注?” “或许吧,”唐都模棱两可地说道,“姜还是老的辣。看来最近辰阁的动静闹得太大,几大家族的老人家们都被惊动了,但唐老爷子应该是第一个下注的吧。” 唐觉思考道:“爷爷是想支持辰宵吗?”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唐都挑眉道,“辰宵现在有什么?地位,权势,金钱,都是一穷二白,而且他那个狗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逮谁咬谁,选他?唐老爷子还没老年痴呆呢。” 唐觉:“…………” 好像确实如此。 “从今晚开始,两位皇子与辰阁之间的裂痕就要大大加深了,”唐都缓缓吐出一口气,“天家无父子,他们是不会信任帕里克的,辰宵的经历只会让他们更加感觉心冷。但相比之下,二皇子可要比大皇子着急多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恐怕帝都就要开始乱起来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唐觉问道。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自己自动划入了唐都所在的立场,哪怕知道唐老爷子是希望他和其中一位皇子站在一起,但是…… 相比起野心勃勃的大皇子,和笑里藏刀的二皇子,唐觉想,他宁可去面对辰宵那张散漫又欠揍的脸。 “二皇子之后肯定会来接触你,”唐都说,“唐老爷子也会把手头的一部分资源倾斜给你,但你能在唐家占据多少话语权,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所以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唐觉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知道爷爷的意思是让自己与兄长代表唐家各占一方立场,但唐家的资源有限,这样做的话,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兄弟关系会迅速恶化。 然而—— 经过唐都指导后的唐觉,比起之前那个处处忍气吞声的沉默少年,心态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仍有些迷茫,但下意识抬头望向驾驶座的方向:“先生,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将唐家这艘巨轮,驶向正确的方向。 唐都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唐觉的黑发。即使隔着厚厚的发丝,唐觉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掌心温暖的温度。 他垂下眼眸,唇边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明白了,”他说,“唐先生,请看着我吧。” 他会做给唐都看的。 从唐海尘那里没有感受到的、来自兄弟之间的温情,在这一刻,终于填满了唐觉内心的空洞。 他扭头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模糊成一条条光带,夜空中数以万亿的星辰在黑暗中闪烁着明光,未知的未来在眼前铺开,他的心却从未有此刻那样安定。 等到唐都开车将唐觉送到家,黑发少年已经闭着眼睛,靠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看着少年眼底的青黑,唐都在心里叹息一声,心道唐老爷子肯定不是今天才有的打算,这段时间唐觉恐怕在家里不太好过。 所以他也不打算立刻叫醒唐觉,想了想,唐都动作很轻地打开车门,去一条街外的商店里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随意地在路边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刚点燃一支,一双黑色的长靴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坐。”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应天也不矫情,就这样和他一起坐在了路边。 “给我一支。” “嗯?”唐都叼着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随后笑了,“我还以为你要劝我别抽了呢。” “偶尔一次。”应天言简意赅道,“我知道你压力很大。” 所以就陪我一起吸尼.古丁吗? 唐都敛眉低笑一声,两根修长的指头熟练地从烟盒里夹了一根递出去,应天接过来,叼在嘴里,维持着这个姿势,低头凑了过来。 他含糊道: “借个火。” 黑暗中,赤红的火星碰撞在一起,唐都掀起眼,清晰地看到了应天眼眸深处跃动的火光。 一缕烟被他吐了出来,在空气中逐渐上升隐没。 唐都到底是很久没抽了,这会儿烟味虽然能刺激他的头脑保持清醒,却让他觉得有些呛人,所以他吸了两口就把烟重新夹在了指尖,任由它静静在夜风之中燃烧殆尽。 “之后可能要辛苦你一段时间了,”唐都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说道,“巴别塔那边需要人一直盯着,越是临近完工,皇室对那里的安保就越严格,一般的眼线已经没办法接近那里了。” “最近帝都的各大精神病院都迎来了入院潮,我去查过这些病人的资料,都是统一的受到强烈刺激后出现了精神分裂,但却绝口不提神秘的精神污染迹象……他们就是唐海尘手底下的星际遗民,被派去巴别塔刻印神秘文字的消耗品。” “每刻下七到八个字,就要疯掉一个人。” “整座巴别塔一共有七座石柱,每座石柱上刻着数百行神秘文字,”唐都悠悠地说着,视线落在自己左手小拇指的戒指上,“你说,神秘挑中了这个世界,是不是也有觉得一部分人类和它们相性不错的原因?” 应天没有回答。 他也给不出答案,这只是唐都的一个无端的猜测而已,不可能有人证实它的真伪。 “算了,就当我是在说梦话吧。”唐都摇摇头,把燃尽的烟头随手丢到下水道的栅栏内,“可惜了,都没抽几口。” 说完,他伸手拿走应天还叼在嘴里的烟,按着青年的后脑勺,闭眼吻了上去。 烟草的气味弥漫在唇舌间,比起单纯的尼.古丁,这种味道显然更令唐都满意。 猝不及防之下,应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他的眼皮轻颤了一下,凝视着唐都近在咫尺的霜白睫羽,到底还是纵容了对方,只是伸出手,食指一勾,扯掉了唐都束起的马尾。 微微打着卷的白色长发如瀑布般披散而下,应天将五指插.入其中,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唐都冰凉的发丝,像是安抚,又像是某种隐晦的暗示。 “不行。” 但唐都却在应天试图把手伸进他衬衫下摆时退后了一些,他的唇在街边的灯光下还带着些柔软的水光,看得应天的目光愈发晦涩。 “等你回来再说。”唐都一本正经道。 应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哼,但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月底之前,我要去一趟荒星Y011,”唐都又说,他装作没注意到应天微僵的表情,“到时候,还要麻烦你送我过去了。” 他知道应天虽然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家乡,但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应天对荒星Y011的情感非常复杂,深爱混杂着畏惧,让他一直逃避着回到那里。 直到二十年后,也依然如此。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有一件比较在意的事情。”唐都含糊道。 除了去弄清楚那张纸条的暗示以外,他还有一个想法,关于当初那个从莫顿区河底打捞上来的人面石碑。 唐觉在教导他的时候,曾很遗憾地说自己来迟了一步,知晓那位应总督事迹的后代已经去世了,但是在这个时代,那位老人或许还活着。 应天说人面图腾在荒星Y011代表着凶神,是自己失控后,当地人们对他的畏惧和憎恨形成的信仰。 但唐都却总觉得,事实或许和他所说的并不符合。 “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唐都把玩着应天的一缕发丝,轻声说道,“不过在临走之前,我想送给你一件礼物。” 哪怕他所想的并不是真相,也没有什么关系。 唐都想,他只是想让应天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一位愿意默默守护着人类的神明的话…… 他抬起头,看着应天眼中倒映着的自己,轻轻笑了笑。 他一定拥有一双深沉又温柔的灰色眼睛。 第83章 万物之母 那天皇宫中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对于辰宵莫名被禁足的旨意,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后续的几天内,帝都一切风平浪静。 但敏锐的人都已经察觉到了水面下酝酿的诡谲云波, 阴云笼罩在这座星际都市的上空, 正准备端着汤水过街的唐都微微眯起眼睛, 仰头望了一眼路边飒飒摇晃的落叶乔木, 夏日的蝉鸣声在这个时节已经几不可闻。 对面的门没关, 唐都进去的时候就忍不住皱眉,穿堂风呼呼地从大敞的窗外吹进来,虽然他感觉到的是舒适和凉爽,但对于还在卧床的病人来说, 就有些太过寒冷了。 “怎么不关窗户?” 他把汤水在床头柜上放下, 问正坐在板凳上给拉尼娜念书的那月。 “是我让他开的,”靠在床头的拉尼娜朝他苍白地笑笑, “屋里太闷了。” 唐都没说什么, 只是走过去把窗户稍微关小了一些, 又从衣柜里翻出一条披肩:“开窗可以,但也要记得保暖啊。” “唐先生真是个……”拉尼娜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很适合结婚的对象呢。” “……谢谢?” 这或许是一个夸奖,但唐都看着她说话时气若游丝的模样,脸上那点儿浅淡的笑意却像是秋天掠过田野的兔子一样飞快消失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拉尼娜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不, 事实上她能否挺过这个月都是个问号,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这个, 唐都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照看着那月。 那月从凳子上跳下来, 开始给她盛汤。 他并没有盛很多,因为拉尼娜现在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白发少年紧抿着唇,眼尾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自从拉尼娜倒下后,仿佛一夜之间他就长大了。 晚上的时候,唐都依然会在那月的家中教他弹琴,顺便教授他和克里斯一些将来可能会用到的各种知识。他有问过拉尼娜这样会不会太打扰她休息了,但拉尼娜却只是摇头。 “我想再多看他一会儿。” 在那月喂她喝汤的时候,唐都调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 目前拉尼娜的精神力已经徘徊在了20的边缘……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持续下去,她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理智,被神秘同化,或者彻底变成六亲不认的疯子。 那月不能再接近她了。 但唐都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这个口。 那月今天和平时一样盛了半碗汤,但拉尼娜却全部喝完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热汤的缘故,她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要好上了一些,像死人一样惨白的脸颊竟然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唐都心下一个咯噔,但那月却并没有想那么多。看到拉尼娜恢复了一些精神,他高兴得眼睛都像是在发光: “果然通通风是有好处的!妈妈,老师说了,明天的亲子活动日学校会安排我们去山谷看霞枫,你虽然不能去,但我可以拍照回来给你看……” 他像早晨枝头聒噪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把这几天的经历一股脑地全部倾倒出来,能看出来是在心里憋了很久,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确实不容易了。 拉尼娜含着笑听着他讲,消瘦的侧脸在日暮的远光中渐渐黯淡,唐都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医院的黄昏。 “今天老师还让我们写时光胶囊,”那月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着,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灿烂,“让我们写自己未来想做的事情和想对自己说的话,明天去埋在山谷里。他们都写的是当上总督啦大臣之类的无聊东西,我才不想干那些呢。” 拉尼娜问道:“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唔……”那月踌躇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想好,“总之,一定要离神秘越远越好!哪怕当小白脸都比总督强!” 正喝水的唐都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 “谁教你这些的?”拉尼娜哭笑不得地问道。 “因为我同桌的梦想就是当小白脸,说这份工作能被很多大姐姐喜欢,”那月撇撇嘴,“但他长得好胖,那些漂亮有钱的姐姐才不会看上他。” “小白脸可不是什么好话。”拉尼娜拿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没办法,只得深深叹气,“你姥爷要是还在世,会打断你的腿的。” 唐都默默地放下水杯,心想幸好那月的姥爷已经看不到了,不然要让他知道那月未来为了套情报还真伪装身份上门当了一段限定期限的小白脸,那不得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而且你有那么杰出的天赋,为什么不去做总督或者是领航员?别忘了占星师的祖训……” “才不要呢。”那月老大不情愿道,“只有傻子才会去自己找死。再说了,占星师的祖训关我什么事?” “我们是占星师的末裔……” “那又如何?”那月陡然拔高了声音,“就是因为你老是在意这些无聊的东西,不然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些祖训都是害人的!我才不要当早死的英雄!” “那月!” 拉尼娜的表情凝重起来,但一连串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女人弓着身子在床上蜷缩起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唐都无奈劝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先喝口水吧。” 看到拉尼娜被自己气到上气不接下气,那月紧紧咬住下唇,身体明显有些僵硬。但他仍旧倔强地一声不吭,只是暗搓搓地用余光瞥着床上的拉尼娜。 “都这样了,就少操点心吧,”唐都抱臂对她说,“刚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还说要拍枫叶照片回来,怎么又闹起变扭了?” 拉尼娜的性格太过于较真,这点那月简直和她一模一样,这对母子俩观念不和,哪怕是在现在这样拉尼娜已经病倒的状态下,也很少有能够和平相处的时候。 这些天来,唐都已经数不清他们发生过多少次争执了。 “咳咳……这不是闹变扭,唐先生,”拉尼娜攥紧被子,声音沙哑地说道,“这是……原则问题,是我这辈子唯一坚持的理想。” 唐都还没来得及回答,那月就低声道:“那你的理想,和我比起来呢?我不如它重要,是不是?” “这不是一回事……” “就是一回事!”那月尖叫出声,即将失去至亲的痛苦一直徘徊在少年心中,无处排解的苦闷在这一刻变成了怒火发泄出来,对象却是自己最爱的人,“在你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永远比家庭重要!那些讨厌的预言和神秘文字也比我重要!” “那月,够了!”拉尼娜原本还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随着他的话飞速惨白下来,“不要再说了——” “你为了这些东西,连命都不要了!”那月含着泪朝她吼道,“我早该知道的,你连自己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我?反正我也不是你亲生的,你这个妈——”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把白发少年打懵了。 那月的头偏到一边,发丝垂在肩膀上,目光愣怔,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还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之中。 唐都平静地收回手。 “道歉。” 那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浑身都在发抖。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唐都深吸一口气,他注视着面前这个理智岌岌可危的少年,仿佛在一刹那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虽然他知道那月情绪过激也有被拉尼娜身上神秘气息影响的原因,“给你妈妈道歉。” 不要学我,他用眼神无声地对那月说。 如果这句话真的说出口,那就再也覆水难收。它会化作最深的梦魇,在未来的无数个日夜纠缠着你。 他不希望那月后悔。 “对……” 到底还是个孩子,那月虽然反应过来了自己的话伤到了拉尼娜,但在吐出一个音节之后,便因为委屈红了眼眶,埋头冲出了门。 正在屋内教授克里斯格斗技巧的应天动作一顿,克里斯微微蹙眉,顺着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正好看到那月流着泪跑出来的那一幕。 他低声嗤笑一声: “好运的混蛋。” 浑身已经遍布青紫、几乎要精疲力尽的少年摇摇晃晃地从垫子上站直身体,重新摆好姿势,哑声对应天道: “再来!” 应天也很快收回了目光。 这四个孩子里,克里斯的性格与他是最像的。他们都是生长在黑暗泥泞中的种子,光是挣扎着生存,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 只要有人愿意朝他们伸出一只手,哪怕是死也会牢牢抓住不放,因为他们没有任性的权利,世界已经过早地向他们袒露了最为残酷不堪的那一面。 而对于此时的那月来说,这个漫长的过程才刚刚开始。 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唐都想出门去找那月回来,但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股危机感从脊椎直窜头皮,他猛地回头,看到拉尼娜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慢慢张开嘴巴:“我的,孩子——” 唐都瞬间抽回手,连退几步,在心里暗骂要死。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唐、先生……”现在的拉尼娜勉强还保有一丝仅存的理性,她一只眼睛逐渐被白眼球覆盖,另一只眼睛却还维持着原样,只是眼角滑下泪来,“拜托你……不是……错……” “我知道,”唐都立刻说,“你坚持住!我现在就找那月回来!” 如果拉尼娜真的在这里被神秘同化,那月估计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然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唐都刚跑出家门,就听身后一声巨响,他眼前一花,腰被应天从身后用力搂住,身体朝前一扑,躲过了轰然倾倒的房屋。 刚跑到街角的那月听到声音,流着泪回头,最后一丝日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时,那道飘渺而空灵的银色斗篷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它朝着下方众人温柔地张开怀抱,但毛骨悚然的神秘气息伴随着强烈的危机感,狠狠触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唐都瞳孔骤缩,但并不是因为刚刚死里逃生,而是因为自己曾在未来数次被它护在羽翼之下。 【万物之母】。 他闭了闭眼睛,开始觉得,或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唐都从地上站起来,朝用眼神询问自己有没有受伤的应天摇了摇头,望着远处已经完全呆立在原地的白发少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空白的神秘卡牌。 身为母亲,拉尼娜或许不能陪他长大…… 但即使死去,她也依然会用另一种方式来保护他。 第84章 成长的代价 每个星球上都设有专门的神秘收容部门, 帝都境内更是每个区都安排了巡逻亭值守,一旦出现高级神秘,就会立刻上报给总督府派人处理。 然而,足足十几分钟过去了, 现场除了惊慌失措逃离街区的民众外, 唐都甚至连辆警车的影子都没看到。 他冷着脸扫了一眼头顶的监控, “啧”了一声, 心道唐海尘现在还真是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估计巴不得被神秘同化的人是自己吧。 一边想着这些,唐都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那月的身上。 现在整条街道都笼罩在无形的重力之下,【万物之母】的其中一项技能就是控制周围物体的重力,这让试图靠近那月的唐都很是举步艰难。 眼见那月因为心神恍惚被神秘盯上, 他立刻朝对方高声喊道: “清醒一点!那不是拉尼娜!” 可这会儿的那月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些, 他现在满眼都是半空中神秘那张惨白熟悉的面孔,嘴唇发颤, 四肢僵硬, 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一样。 是……他的错吗?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刺痛了母亲, 她怎么可能会——被神秘趁虚而入,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眼看着那月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完全丧失了任何求生意志,唐都只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了神秘前进的道路上。 “【叹息玫瑰】!” 郁郁葱葱的藤蔓拔地而起,眨眼间便缠上了神秘的斗篷将其紧紧缚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朵飞快盛开又凋零, 在恐怖的重力压迫下炸成千万片花瓣。 一时间, 整条街道上都充斥着馥郁的花香。 说起来, 这张卡牌还是拉尼娜给他的, 唐都想。 “你不能出手,”他借着玫瑰丛的遮挡,飞快地对应天说道,“这里有监控。” 应天遗憾地放下了手,但一双眼睛还是时刻注意着唐都那边的情况。 【万物之母】的等级唐都从前曾听那月提过,似乎是J级,但它作为神秘卡牌的作用却要远大于一些更高等级的神秘。 令人疑惑的是,它在诞生后却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虽然仍旧遵从神秘法则,将目标转向了现场受到精神震荡最大的那月,不过唐都总有种感觉,它注视着那月的眼神,和望向其他人时是不同的。 但这不可能。 唐都冷静地想,神秘不具备情感,这是法则规定的铁律。只是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妙的区别是幻觉,所以说…… 难道就像是当初的应天一样,现在的拉尼娜,并没有完全被神秘同化吗? 唐都连忙呼唤系统打开人物面板,虚空中,光屏就仿佛短路一样快速闪烁着,并且光芒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暗淡,显然,系统判定此时的拉尼娜还残存着一丝理性,但失去了人类形态的她,也完全不足以称之为“人”了。 “那月,”唐都忽然直起身子,把一直捏在手中的空白神秘卡牌递给了被自己挡在身后的白发少年,“抬起头来,看着我。” 那月恍恍惚惚地照做了。 那双异色的瞳孔盛满了泪水,像极了一只因为不小心咬到主人后被大雨天赶出门的流浪犬,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无边的愧疚和悔恨涌上心头,过于激烈的情绪几乎要令他窒息—— “都是……我的错……” 唐都打断他的自责:“你母亲还没死。” 那月猛地睁大了眼睛,但唐都却垂下眼眸,似乎是想要避开少年眼中过分明亮的光芒:“被神秘同化的过程一旦开启就不可逆转,现在唯一能够帮助减轻她痛苦的方法,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它收容。” “不——”那月猛地退后一步,疯狂摇头,“我不要!” 知道这么做很残忍,但唐都知道,这次的神秘必须由那月自己来收容。他当然可以代劳,但那月若是不能理解拉尼娜对他的爱,即使收容了【万物之母】又如何? 唐都了解一位母亲的想法。 “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正当他准备继续开口劝说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先生一直在为你消耗精神力抵挡神秘,你呢?叽叽歪歪哭哭啼啼,看了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是克里斯。 他似乎忍无可忍了,大步走过来,一把拎起那月的领子,凶狠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会用牙齿撕开对方的喉咙: “我早就想说了!像你这种人,一辈子都只配活在悔恨里!你的眼睛究竟能看到什么?自己的弱小?还是无能为力?失去的就去抢回来,抢不回来也要在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就算是死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告诉我你这个懦夫,有这样的胆子吗!” 那月被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满是泪痕的脸上一片空白。但克里斯却丝毫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一手指着空中即将挣脱束缚的神秘,大声质问道: “先生让你把它收容是为了你着想,你呢?胆小鬼就是胆小鬼,不仅没有帮亲人报仇的勇气,居然连亲手结束自己母亲的痛苦的决定都不敢做?” 他冷笑:“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当先生的学生!只会哭的懦夫!” “我不是懦夫!!!” 那月尖叫起来,他反手抓住克里斯的手腕用力甩开,挥起拳头就朝少年的鼻子打去,中指的指节格外凸起——应天也教过他一些基本的格斗术,但那月并不太擅长,学习进度和天赋点满的克里斯完全不能比。 无奈之下,唐都转而教了他一些情急时刻用于自保的方法,不求制敌,而是尽可能地把杀伤力最大化,比如这种握拳的方法。 “想杀我?”但克里斯嗤笑一声,轻而易举地就躲过了那月的拳头,又狠狠一脚把对方踹到了街边的垃圾桶上,“果然是懦夫,我要是你的话,这把刀早就插在胸口上了。” 他的腰侧别着一把反曲刀,刚才克里斯还故意留给了那月夺刀的机会,可惜那月似乎并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本想装作受伤的计划就此流产,克里斯阴沉着脸想,只会在先生面前假惺惺装可怜的混蛋。 “咳咳……” 那月艰难地从垃圾堆里爬起来,捂着嘴巴干呕了一声,盯着克里斯的目光狠毒的像是要把他大卸八块。 那边神秘大闹街区,这边居然还在打架内讧……唐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因为使用卡牌而有些浑噩的大脑像是突然被清泉淋过,唐都的压力一下子就缓解了不少。 他知道来人是谁,干脆放松身体,半靠在了应天身上。 “养孩子真的好麻烦啊,”他叹气道,“对了,克里斯的语言组织能力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丰富了?你教的?” 还不等应天回答,唐都就自顾自地否定了:“肯定不是,你俩放一起估计他再过三年也学不会说话。肯定是辰宵那小子,他话最多了,还经常骂脏话。” 应天:“…………” 虽然被证实了清白,但他并不觉得高兴。 因为有了应天的帮忙,唐都稍稍减轻了一些压力,但他皱着眉头看着那月放下手,鼻血一滴一滴地从下巴上滴落,心道等解决这件事后,自己得好好教教克里斯什么叫做分寸了。 辰宵和唐觉两个就算再看不顺眼彼此,也从来没有下手那么重过! “你们——” 唐都话还未说完,声音就变了调:“克里斯,快躲开!” 看到那月受伤,原本已经被玫瑰藤蔓束缚住的神秘却突然暴走了,百倍的重力之下,玫瑰藤蔓如同脆纸屑般纷纷落下,克里斯霍然转身,可骤然降临的沉重压力却让他的身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脊背被压得颤抖不已,像是随时都会被弯折的竹节。 那月也被突然袭来的神秘吓了一跳,他剧烈地喘着气,仰头望着半空中那张扭曲着的苍白面孔,用一种像是在梦游的声音,轻轻问道: “……妈妈?” 神秘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它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那月,只不过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它把第一个猎物改成了克里斯而已。 身披月华的【万物之母】无声地从空中飘落。 它的斗篷已经逐渐从银白色变为了无暇的苍白,神秘张开双臂,伴随着温柔怀抱的,是愈发沉重的致死重力—— 唐都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管了,他在脑海中快速思索着,这个神秘是因何而诞生的?那月的话最多只能算一个引子,真正导致拉尼娜死亡的原因是她身上神秘文字的力量,还有重力的表象…… “你看。” 应天低沉的嗓音让唐都从解析中回过神来,他睁大眼睛,看着那月弯腰从地上拾起那张空白卡牌,望向那张面孔的目光还带着深刻的眷恋和伤痛。 白发少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眼眸里已经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用还带着颤意的声音对【万物之母】说道: “——消失吧。” 安息吧,妈妈。 神秘想要拥抱他的动作停住了。 惨白愁苦的面容在刹那间变得平和,下一秒,拉尼娜最后一次拥抱了她的孩子,最后化为点点银光消散在了街道中央。 那月死死捏着那张已经出现了全新图案的神秘卡牌,虽然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成功收容神秘——并且还是高级神秘,这份天资放眼全帝国也是令人惊叹不已的水平,要是换了往常,那月早就跳起来向唐都炫耀了。 可如今,他的面上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意味,反而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嘴唇惨白,毫无血色。 唐都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问那月是怎么解析出【万物之母】的,这或许是独属于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他只是拉起一旁的克里斯,又把那月也搂在了怀里。 沉默许久后,温热的怀抱内,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轻声啜泣。 克里斯紧紧抓着唐都的衣角,听到哭声后眼皮轻轻颤了一下,表情有些阴沉。 但这一次,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明天,一起去山谷看枫叶吧。”唐都说。 第85章 天 霞枫谷。 金黄的圆月高悬夜空, 风过林梢,满山的枫叶飒飒落下,白日里人满为患的山谷空玄幽静,澄澈的月光映照在大地之上, 就连枫叶底部的纹路都纤毫毕现。 唐都给那月请了假, 他们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处理好拉尼娜的后事, 清理好那栋已经坍塌的房屋, 将女人为数不多的遗物收拾妥当。 因为没有遗体, 所以他们只能为拉尼娜立了一个衣冠冢。 地点就在霞枫谷内。 那月挑了一棵他觉得长势最好的枫树,将母亲生前的一套衣物埋在了树下,又跪在地上,捧起厚厚的枫叶盖在上面。 他们没有立墓碑, 因为拉尼娜作为常年在外抛头露面的占星师, 即使是死后,仇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坟墓。所以尽管没有尸骨, 唐都也不希望她的安宁被那些人打扰。 他陪在少年身旁,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 像一尊石雕似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月终于有了反应。 “虽然没有照片,”他哑着嗓子道,“但是这个地方很美……妈妈她一定会喜欢的。” 大概是跪的有些久了,少年起身时身体摇晃了一下,唐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轻声道:“想哭就哭吧。” 今天一整天,那月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听到唐都的话, 那月摇了摇头。 “已经没什么好哭的了, ”他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那双眼睛依然带着忧郁的色彩, “唐先生,我们回家吧。” “……好。” 惊心动魄的日历就此翻过一页,平静生活又看似重新回到了正规。 但也只是看似。 唐都最近有些深居简出,至少在监视他的唐海尘眼中看来是如此。 派去附近的手下说,他现在唯一能看到唐都的时间就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唐觉一般都会在这个时间点上门,偶尔下午时他也会捧着一本书坐在院子里,或者在秋千上教其他人吹口琴。 “他还会吹口琴?”唐海尘诧异道,“不,应该说,他居然还有心思吹口琴?” 在他眼中,唐都的形象一直是捉摸不透的,辰宵和他的关系是唐海尘告诉帕里克的,他本以为唐都就算那次在陛下面前忍气吞声,事后也一定会采取行动。 可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唐都居然还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再给我盯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许放松,”唐海尘沉着脸命令道,“还有他身边那个一身黑的年轻人,他有没有什么动作?” “这个……” 唐海尘:“有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我们的人实在是跟不上他,”手下人苦着脸道,“本来我也以为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白脸,谁知道每次跟着他出门没过两条街就会被甩开,连监控都找不到人,绝对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废物!” 唐海尘骂了一声,从总督府的办公桌后站起身,指着手下人的鼻子骂道:“你知道这样的机会我们等了多久吗?只要成功了,从此我们就能成为陛下的心腹,其他家族根本毫无抗衡之力……富贵险中求,老爷子就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才这样瞻前顾后迟迟做不了决定!” 明明他才是那个能够带领家族走向辉煌的人,唐老爷子却非得让唐觉来掺和一脚,什么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唐海尘咬牙切齿地想,他们就是不想让自己来当这个家主!就是觉得自己的出身不配! “啊嚏!” 这边唐海尘在总督府大发雷霆,远在几条街区外的唐都坐在秋千上,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入秋天凉,我去楼上给您拿两件衣服吧。” 正在院中清扫落叶的克里斯见状,立刻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唐都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不冷,大概是有人在念叨我吧。” 他这几天确实没有“出门”,但事实上,唐都已经在荒星Y011和第一主星之间来回穿梭了好几趟。 这次行程最大的收获,就是他成功和应总督的后代搭上了线。 应总督当初一共有两个儿子,哥哥是应天,弟弟叫应海,在灾难降临荒星Y011前,被提前感知到危机的应总督送到了安全地带,后来娶妻生子,还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也成为了新一任总督。 因为知名度高,所以他的后代虽然分布在各行各业,但还算挺好找的。只是唐都拜访了好几位,似乎都不知道当年的情况,直到他找到了一位现年九十六岁的老人—— 他是目前应海的曾曾孙子,也是目前还活着的、最年长的一位应家人。 只是前段时间这位老人的身体情况一直不大好,住院了大半个月,唐都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的家人,得到了一个小时的探望时间。 就在今晚。 唐都来到病房前时,房间内只剩下了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他的女儿刚服侍完他吃完饭,现在他正闭着眼睛听着从播放器里传来的当地老歌。 松弛的皮肤、沟壑纵横的皱纹和脸上密布的老年斑,无一不在证明这位老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听到脚步声,已经从女儿那里听说唐都来意的老人睁开眼睛,看向了门口。 “坐吧。” 他朝唐都点点头,吐字清晰,精神头看上去还算硬朗。 “叨扰了。” 唐都关上病床的房门,坐在了床边。 惨白的病房总会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会让他联想起多年前母亲去世时的薄暮时分,还有梦境中那月奄奄一息的场景。 唐都收回心神,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翻出一张照片。 “您见过这个人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老人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照片上的画面,这是一张很老的照片了,色彩已经尽数褪去,只留下灰白色的时光痕迹,上面站着一对穿着白大褂的父亲,和两位一高一矮的男孩。 高的那个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头,矮一点的笑得灿烂,几乎看不见眼睛。两人的容貌并不算相似,但从眉眼间的神韵中,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对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老人的目光凝固在了照片上。 “这,这是……” “在得到您家人的同意后,我看到了您年轻时的照片,”唐都轻声道,“您小时候,和应海总督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对吗?” 老人看了许久,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眸看向唐都。 “你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找到的?” “您一位堂姐去世后,她的邻居保管了她的遗物,”唐都说,“应海总督一生共有十一位儿女,他们又各有后代,找到这些线索还是挺不容易的。” “堂姐……你说的是她么?” 老人沉思许久,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知是想起了谁。他的语气微微伤感:“我就说怎么这么多年她都不联系,电话也打不通,原来已经去世了啊。” 唐都安静地等待着老人从回忆中走出来,这位老人一生没有结婚,他现在的子女都是从孤儿院收养的。 要是让他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长辈好好的活着,估计会很激动吧,唐都忍不住想。 就是应天的岁数和外表实在是不太匹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拉着二十多岁小伙的手老泪纵横地喊曾曾大伯,啧……这画面果然怎么想怎么古怪。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应天明知道自己有亲人还活在这世上,却一次都没回来过,就连亲弟弟还在世的时候,也只是寄钱回去不敢见面,对于弟弟的子孙肯定就更不会见了。所以唐都在想清楚这点之后,也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让应天认亲的想法。 “我从未跟儿女说过自己父辈的事情,”老人放下照片,盯着唐都问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身世,不过你煞费苦心带着这张照片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看照片的吧?” “那是自然,”唐都很爽快地承认了,“我这次来,是想问您一些关于当年的事情。您知道旧神面具的由来吗?” 玫瑰教团的旧神面具,发源于荒星Y011的人面雕刻,也就是应天所说的“凶神”信仰。然而老人在沉吟片刻后,却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天’吗?” “天?”唐都忙问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旧神面具是什么,但是要说面具的话,我最熟悉的还是‘天’的面具,”老人指了指病床旁的床头柜,“它在我们这里很流行,是镇压邪祟法力无边的神灵,所以来看望病人时很多人都会送这个。” 唐都扭头,拿起了那个小小的石头雕刻。它被人做成了挂坠的形状,只有鸡蛋大小,半阖着的眼睛带着神圣和高高在上的悲悯感。 与旧神面具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才是唐都最初看到的石碑雕刻上人面的模样,他摩挲着这个冰凉的挂坠,许久之后,才叹息着问道:“所以,它并不是凶神对吗?” “凶神?不,其实也算吧,”老人回答,“‘天’其实是一个不分善恶的神灵,就和头顶的天空一样,时阴时晴,但我祖父说过它是最公正的神明,不会滥杀无辜,善恶轮回刻印在他的眼中,我们生前所做的一切都会报应到来世和子孙后代的身上。” “所以我一生积德行善,从不做有害他人的恶事。现在的年轻人不懂这些,还有不少丧良心的家伙害怕这种说法,于是就说‘天’是凶神,但在传说中,它只有在审判十恶不赦的恶人时才会睁开眼睛,更多的时候反而是在庇护普通人。” 唐都张了张嘴巴,视线又落在了手中的挂坠人面上。 说起来,他也一直觉得它的模样似乎有些眼熟…… “您知道‘天’的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吗?” “应该是我曾曾祖父在任的那个时候吧,”老人回忆道,“那时候我还小,就记得大家的日子过得都比较艰难,很多地方都在重建,好多人吃不上饭……但是因为没有神秘作乱,还经常有好心人匿名给总督府捐款,最后还是挺过来了。” “我曾曾祖父一直干到了八十岁,在他临去世那几年,好多人都说他信教信疯了,但是那会儿也是‘天’的传说在民间流传最广的时候。” 老人顿了顿,好奇地问道:“你是什么民俗研究专家吗?” “算不上,”唐都含糊道,“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而已。” “那您还记不记得,应海总督有没有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他又追问道,“关于他为什么要信仰这个宗教的原因,或者其他相关的也行。” “这个……” 老人有些为难,他努力回想了一阵子:“我真记不太清了,我六岁的时候曾曾祖父就去世了,但我祖父好像有说过,曾曾祖父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可能是最后觉得实在是没有希望等到了,才会把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吧。” 唐都的手指微微一动。 在老人说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了,应海总督最后都没等到的那个人是谁了。 “这附近有个图书馆,”老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有些疲乏地咳嗽了一声,“那里面的档案室应该有我曾曾祖父当总督时写过的家信,这是我祖父捐给他们的,我知道的一共就那么多,其他的,你可以自己去看。” 唐都给他倒了一杯水,起身朝老人微微鞠躬: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其实那本书,他早就已经看过了,不然也不会顺着信中提到的名字找到这里来。 应海总督的家信中大多写的都是琐事,和妻子的温情,还有对子女学业身体的关心。他是一个很老派的男人,哪怕那个时候通话技术很方便了,自己的工作又如此繁忙,也依然坚持每个月都给不在身边的亲人寄信。 但后人整理这些信件的时候,发现他还写了一些没有寄出的信件,上面的署名是‘天’,被当地学者认为是应海总督单方面和自己想象中神明的对话。 内容大多是对于自己近况的一些描述,但每每到了落款的位置,他总是会写上一句“安好,勿念”。 而他给离家子女的落款字句,则是“安好,勿念,望归”。 唐都走出医院,望着远处经久不散的黑色雾区,默默地想,所以一切果然都如他所料,应海总督是知道应天还活着的。 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兄长,他既不能大张旗鼓地宣扬或者去寻找,也不能对身边的人提起他的存在,甚至虽然期盼,却从未真正想过他有一天能够回来。 哪怕已经猜到了那一笔笔巨额匿名捐款背后之人就是应天,应海总督也无法向他人告知他的身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消除那场灾祸的影响,以应天为蓝本创造出一个信仰,这样未来某一天,若是兄长回到了故乡,就会明白这座星球的重建也有自己的一份,他在应海心中,就和‘天’一样,是默默守护着这座星球的公正神明。 “这一家人啊……” 唐都摇了摇头,心想无论是应天他爹还是他弟,都跟应天一样,是闷不吭声干大事的人,习惯了把感情压在心底,独自一人抗下所有事情。 他从背包里翻出深海提灯,这玩意儿自从穿越后就一直没派上用场,直到今天,唐都终于决定再次进入黑雾区域。 ——他要弄明白,那张纸条背后的秘密。 第86章 相似之人 深海提灯的幽光在大雾中恒定地亮起, 光晕照亮了唐都脚下的道路。 他孤身一人在黑暗中行走,步伐因为崎岖的路面而有些磕磕绊绊,渺小的身躯在大雾之中穿行,就宛如一艘在波澜起伏海面上行驶的小小渔船。 在这里, 唐都根本分不清东西方向, 全靠手中一动不动指向目的地的神秘罗盘导航, 但和上一次不同, 这次唐都的心情一派平静, 甚至内心渐渐浮起一种即将迎来终幕的宿命感。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这趟行程,或许会解决他一直以来的困惑,为这场奇妙时空轮回的旅行画上句号。 不知走了多久,黑雾渐散, 唐都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幅熟悉的图景——数百年前的总督府遗址孤独地屹立在无人的废墟之上, 到处是断壁残垣,壮阔的建筑坍塌成无数粉碎的石块, 又被岁月的尘土掩埋。 唐都一步一步走到了熟悉的坟墓前。 他半跪在地, 附身将石盒从地下捧起, 但当他打开石盒的那一刹那,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悠远的叹息。 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唐都猛地扭头,身后的人影却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好。”穿着白大褂、胡子拉碴的短发男人朝他友好地打了一声招呼,他的躯体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半透明黯淡状态,但他说出的话却让唐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你是来盗我墓的吗?” 唐都:“…………” 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男人别出心裁的打招呼方式, 他站在原地, 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哦, 我是这颗心脏的主人, ”白大褂男人见状又补充了一句,“但你不用害怕,我不是神秘,我只是因为神秘被迫束缚在这里的人类鬼魂而已。” 唐都嘴角一抽。 其实在看到这张和应天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时,他就已经反应过来面前这位的身份了,只不过…… 在令人无话可说这方面,还真不愧是父子俩啊。 他刚才打开石盒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纸条,只有一枚熟悉的心脏,它仍旧保持着生前的频率在石盒内部均匀地跳动着,但比起二十年后,唐都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与周围环境之间密切的联系—— 它是这片广袤黑雾区域的中心。 如果说神秘的领域是一个圆,人类目前对它的认知就只占了其中的千分之一不到,唐都从前也在某本神秘学书籍上看到过,说以生物为材料制作而成的收容物,在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或许能残留一些生前的属性。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想,像是当下这样死者的灵魂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甚至能够与人沟通的情况,别说唐都了,估计帝国成立一千年来都找不到第二例。 这是奇迹中的奇迹。 唐都看着眼前男人和应天有几分相像的面容,犹豫了一瞬,还是明知故问道:“你是应总督吗?应天的父亲?” “你认识应天?”应总督愣了一下,爽朗地笑了起来,“哦,我那个儿子居然交到朋友了吗?你是为他来的?” 唐都含糊地应了一声,可能是他的态度让应总督感觉到了不对,男人微微蹙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两个,应该是朋友关系吧?” “…………” 诡异的沉默之中,应总督的脸色渐渐冷凝:“所以,你是他的仇人?” 四周的黑雾仿佛也受到了他情绪变动的感染,开始像水波一样动荡起来,危机感让唐都的神经突突直跳,他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睛,开口道: “不,我们是……爱人关系。” 黑雾的变幻骤然停止。 唐都刚睁开眼睛,就被凑到自己面前的那张笑容灿烂的胡茬脸给吓得倒退了半步,好悬没把墓碑给撞倒。 应总督的眼中闪烁着泪光,盯着唐都的眼神热切的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真的吗?你没骗我?” 唐都摇头。 应总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唐都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担心那个孩子,他从出生起就和同龄人不一样,但是当时作为一个父亲,我不仅没能好好引导他,甚至还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亲手将他送到了那些家伙的手里。这么多年来,我哪怕是已经死了,都还是会觉得问心有愧。” 唐都默然不语。 他知道,无论应总督事后再如何愧疚补救,以致于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完全无法弥补应天童年时期遭受过的种种伤害。 甚至他本人在面对应总督时,也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股怨气—— 你的研究再重要,值得你亲手把儿子作为实验品,让他被迫忍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一生孤独漂泊吗? 奈何他是应天的父亲,就算唐都为了应天对他再多怨气,也不能不承认一点: 应总督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尤其是这段时间的情报搜集,更是让唐都明白,他对人类的贡献,远比后人想象的还要伟大。水晶的打磨方式、收容物等级的详细判定、高维度神秘起源学说……种种在未来耳熟能详的神秘学知识,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应总督的研究成果。 “我是来找关于‘天’的线索的,”唐都垂下眼眸,他不太想和这位多话,于是就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它是您另一个儿子应海创造出的民间信仰,我认为它的原型就是应天,所以就来了这里。” “至于冒犯您安眠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从历史博物馆里发现了您的一份手稿,上面写了服用不同药物对缓解人类精神力下降的比较研究,只是手稿的剩余部分不知所踪,所以我就想着来,总督府遗址内会不会有相关的物品。” 他隐瞒了纸条的事情。 应总督道:“你想要那个做什么?” 虽然研究的名称听上去十分正常,但帝国发展了上千年,为了解决精神力下降这个过于普遍且具有严重后果的问题,各大医院和研究所什么药物没有尝试过?光是研发费用每年就超过了上万亿星币,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应总督的研究之所以能领先时代几百年,他超越常人的智慧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还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神秘教团合作,进行人体.实验。 无数的人命堆积出了最后的成果,可惜最终它也没能流传下来,而是和不远处的那座总督府一样,在那场灾难中被坍塌的柱石掩埋,尘封数百年,无人问津。 要不是唐都在寻找和“天”有关的传说时,那个博物馆里无意间看到了那份手稿,估计他也会和高居在第一主星皇宫中的辰阁一样,以为这世上只有用亲人的血肉才能延续被神秘诅咒的生命吧。 所以唐都很坦然地回答:“我想救一个孩子。” 生来就成为了被最尊贵血脉束缚的笼中鸟,唐都给不了他自由,但他不该成为父亲和兄弟的续命药,也不该沾染上这份弑亲的沉重罪孽。 应天从皇宫档案室复制的那份资料,他看了。 明明是白纸黑字,上面的字句却令他不寒而栗。 虽然会在这里碰到应总督是意料之外,但唐都还是坚信,自己能够找到更好的办法,至少能让辰宵好好地活到二十年后——毕竟未来他的身体虽然也算不上多好,但至少还能活蹦乱跳地全宇宙乱窜,把包括唐觉在内的一帮大臣气到血压飙升呢。 应总督安静了片刻,语气怅然道:“你是个好孩子。那份研究,当初我根本没怎么上过心,没想到在我死后,竟成了我这个罪人对这个世界唯一的贡献。” “应天一直告诉我,”唐都忽然道,“他从未真正责怪过您。他觉得您是英雄。” 应总督扯了扯嘴角:“什么英雄……算了,你跟我来吧。” 他显然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带着唐都穿过了一片废墟后,指着前方一堵残破的墙壁道:“这是我书房的位置,你找找,或许能找到当时的研究报告。” 唐都立刻撸起了袖子,开始搬砖。 期间应总督一直在旁边长吁短叹,饶是想要尽力忽略他存在的唐都,最后也忍不住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我想我老婆儿子了,”应总督可怜巴巴地说道,“这个世界的人死后,魂灵都会进入另一个世界,我管它叫次维度,它是神秘世界和活人世界的中转站,我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还能不能保留清醒的意识,但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等一下,”唐都的动作一顿,“你说的,是不是‘夹缝’?” “夹缝?”应总督道,“这个形容挺形象的……哦,我记得我好像确实是用它写过一篇报告,你果然是我的粉丝吧,这都能记得!” “不,”唐都面无表情道,“这是应天告诉我的。” 但他还是因为应总督的这番话深深皱起了眉。 人死后会进入夹缝……可应天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他这件事?唐都一直以为那里只是应天用来存放东西和神秘进入这个世界的渠道,却没想过原来人类也有进入其中的方法,虽然是以死亡为前提。 “找到了吗?” 应总督的询问让他抽回心神,唐都一心二用,一边飞快地翻着那些落满尘土的故纸堆,一边漫不经心道:“正在找呢,别催。” 应总督有些委屈地闭上了嘴巴,默默地飘远了一些。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唐都确实对他挺嫌弃的。 “黑雾中的神秘力量并不是永恒的,我大概还要十几年就会彻底消散了,”他轻声道,“在此之前,能让他来看看我吗?” 终于在一片瓦砾下找到了目标的唐都眼前一亮,但在翻开资料前,他就听到了应总督这句堪称是小心翼翼的问话。 “……这个要看他怎么想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会转告他的。” 他的态度并不算多么热切,可应总督却笑了。 “这就足够了,”他说,“谢谢你,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唐都。” “唐都啊……”应总督抬起头,尽管他们头顶也依旧笼罩着一片黑色的阴云,但他那双和应天神韵极其相似的眼眸中却漾起了淡淡的暖意,“是个好名字。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你们两个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 唐都专注地翻着资料,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过了一会儿,应总督又絮絮叨叨地说道:“这附近还有一座派洛斯乐园,应天很小的时候我和他妈妈带他去过一次,你手上的那枚戒指是乐园的儿童纪念品,也是他最宝贵的东西,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依旧戴在手上,他能把它给你,说明他是真的喜欢你。” 唐都左手的小拇指微微一动。 他就说呢,世上哪里有尺寸做的那么小的戒指。 “我知道。”他淡淡地合上资料,“多谢了,我不能太晚回去,今天就先告辞了。” “等等!” 应总督忙道:“这么快就走了吗?我……不能再多留一会儿了吗?” 他的语气有些艰涩,估计是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唐都留下陪他。但唐都念着应总督的身份,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他扭头道:“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应总督支支吾吾了半天,见唐都的神色微微不耐起来,他终于急了,脱口而出道: “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我见过你!”应总督笃定道,“在封印了阿撒托斯的力量后,我已经和这座星球上的神秘已经融为一体了,黑雾所及之处就是我的视野范围。就在外围的研究所内,我绝对见过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但是你们的岁数不太符合,”他有些犹疑地说,“你应该没有弟弟或者儿子吧?” 这一次,唐都沉默了许久。 “在哪里,”他哑声道,“带我去。” 第87章 命中注定 相比起皇室残忍粗暴的续命方法, 应总督在神秘对人类遗传基因影响领域的相关研究,显然要更加深入一些。 根据他的讲述,唐都也大致了解了那座研究所究竟是怎么回事: 它建立在神秘教团遗留下的研究所旧址上,原本是应海总督为了解决黑雾问题而专门成立的机构, 后来, 因为荒星Y011上的神秘在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消失, 总督府的资金又大多投入于重振灾后经济方面, 研究所的一切工作便被迫无限期终止了。 “我是在几年前发现它又开始偷偷运作的, ”应总督说,“那里的位置很隐蔽,一般星球上的居民都会下意识地远离黑雾区,哪怕是官方, 也很难想到这里居然还有非法研究所的存在, 因为长期生活在黑雾边缘的人类精神力消耗远超常人,这是不亚于自杀的行为。” “可惜, 我已经死了, 这么多年以来, 真正到达中枢地带能够和我沟通的活人也只有你一个。”他叹气道,“就算发现了,也没法向外传递消息。” 唐都心里装着事儿,但还是把应总督的话听了进去,他问道:“那你是怎么看到那个研究所内有和我长相相似的人的?” 在情绪平复后,他没有再用敬语,而是很普通地与应总督沟通起来。 “他们偶尔会丢一些实验品进来。”应总督含糊道。 唐都了然:黑雾是天然的垃圾站, 最适合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尸体。 “你觉得他们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无非就和我当初的想法一样呗, ”应总督飘在他旁边, 自嘲似的笑了笑, “那时候我太过自大,还以为自己可以利用神秘教团达成自己的研究目的,可他们的做法怎么可能创造出拯救人类的弥赛亚,到头来,只会把这个世界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过,刚刚那份研究报告上的材料,全世界可能也只有他们那里才能找到了。”应总督话锋一转,又加上了一句。 唐都想起自己看到的最后那短短两行总结,目光微沉。 除了一些基本的药材外,最重要的药引,是由荒星Y011特产的一种矿石,混合着人类骨骼碾磨而成的骨灰粉。 这还是应总督从神秘教团祭祀仪式中得到的灵感,算是在应天被转化成阿撒托斯容器前的一项铺垫研究。这种药粉,普通人服用会有致幻和成瘾的效果,而且大概率会出现失忆的副作用,但是若是像之前拉尼娜那样,已经被神秘侵蚀到理性岌岌可危的人服用,就会产生另外一种堪称奇迹的反应—— 他们的身体会在药物的作用下产生变化,调服并将神秘收容在体内,实验结果显示,实验品还有不到0.03%的微小概率可以使用神秘本身的能力,代价是加快神秘侵蚀身体的速度。 在看到这段描述的时候,唐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应天的情况。 应总督的这项研究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他开创性地为唐都开辟了一条收容神秘的崭新思路,而他本人的经历,也是这条理论最好的实证: 除了卡牌和水晶外,人类的肉.体,同样可以成为收容神秘的对象。 甚至单就效率而言,比起只能收容神秘力量的卡牌和单纯收容精神污染的水晶,人类以自身为容器,可以做到二者兼得,保险程度……单就看应总督用自己的心脏承载了阿撒托斯的力量数百年,应天却还能保有属于人类的理性就可见一斑。 在想明白这件事后,唐都内心确实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辰宵有救了。 千年的传承已经让神秘悄无声息地浸染了皇室血脉的每一个细胞,并伴随着基因代代遗传下去,普通的医疗手段根本对此束手无策,但应总督的这个方法简直就是为少年的情况量身定做的。 只要他按时吃药,没道理比普通人少活几十年……好吧他就从来没听过话!唐都攥紧了拳头,心道他早该想到的。 他现在终于明白,当初在唐觉梦境中,辰宵在包厢里打开的那个药瓶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了。 ——这混蛋臭小子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欠揍,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方子配好的药,他居然拿来喂给那群被自己揍成猪头的富二代贵族少爷们! 虽然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辰宵如果不怎么做的话,很可能会面临难以想象的后果……但唐都还是忍不住磨了磨牙,非常有股穿越过去把他吊起来狠狠抽一顿的冲动。 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带病打架!还浪费珍贵的药粉! 飘在前面领路的应总督莫名觉得有些后背发毛。 “你怎么了?” 他回过头来,观察着黑雾中唐都被深海提灯照得忽明忽暗的莫测表情,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什么,”唐都面无表情,“想到了一个不听管教的臭小子而已。不过你这药,对应天管用吗?” 应总督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番云里雾里的话:“在对神秘的承载能力方面,器官大于血肉,血肉又胜过骨骼,至亲至爱之人的自愿奉献超过千万陌生人的献祭,这就是被神秘同化的人类最后往往会变成一摊烂肉的原因。” “神秘倒还挺会挑的。”唐都说了一个冷笑话。 “…………” 果不其然,冷场了。 快到目的地时,应总督踌躇再三,还是替自己儿子问了一句:“你想救那个孩子的话,你准备用谁的骨头?他父母的吗?” “他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唐都毫不在意地擅自给辰阁判了死刑,不过确实对方根本不配当一个父亲,“因为脾气很烂,也没什么朋友亲戚,更没有女孩子愿意喜欢他。” 应总督拔高声音:“你不会打算用自己的骨头吧?” 他总觉得自家儿子头顶上出现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话说应天他知道这回事吗?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唐都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无奈,“放心好了,我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辰宵的。” 虽然辰宵确实说过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但唐都从来没当真过。 “我有痊愈一切物理伤害的能力,”他耐心解释道,“所以不用担心我会留下什么不可逆的残疾,而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应天也需要这个。” 哪怕是杯水车薪,能稍微缓解一些他被神秘侵蚀时感受到的痛苦,也是好的。 就是不知道到底要用多少了,唐都心想,辰宵那边不备份不行,如果对应天管用的话,他需要的剂量肯定也远超一般人,还有大哥他们,最好也以防万一准备一份。 应总督用一种略显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唐都回过神来,问他:“为什么怎么看着我?” “不……”应总督的表情有些奇怪,“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正常人在听到需要自己骨头制药这件事后,不该表现得这么淡定吧?” 唐都的神色太过平静了。 从拿到那份报告并阅读完全文后,应总督甚至没有从他那双蓝眸中看到半点类似于动摇、犹豫或者是害怕的意味。 “你是不是……?”他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也管不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 “我们到了。” 唐都抬起头,深沉的夜色下,一栋外表残破陈旧的高楼屹立在荒野之上,它的周围还有不少类似的建筑,都是当初大灾难时期遗留下的建筑,也是非法研究所最好的保护色。 “我记得,上次他们是把实验品丢在……对了,是这里!” 应总督的虚影无法离开黑雾,他站在边缘的位置飘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对唐都压低声音道:“就是他!” 感受到从地面下方扫来的探照灯光线,唐都果断退回了黑雾之中,让身形重新被浓雾隐藏起来。 顺着应总督手指的方向走了不到十几米的距离,唐都就猛地停住了脚步。 深海提灯的幽光照亮了深邃的坑洞,一个个苍白赤.裸的躯体堆叠在下方,散发出阵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气味。 他们的体型各不相同,年龄层次从稚嫩的儿童一直到耄耋老人,就连腐烂的时期似乎也完全不一致。 ——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有着一张共同的脸。 唐都的脸。 唐都怔怔地望着这无数个紧闭双眼沉默着死去的“自己”,大脑像是卡顿了似的一片空白,一股难以言明的冷意顺着脊椎直窜头皮,整个人仿佛又落入了那无尽冰原的裂缝之中,无法呼吸,无处躲避。 旁边的应总督见此场景,也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意识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清醒的,”他陪着唐都站在一起,低声道,“上次我感觉到有人把实验品抛在这里时,应该只有一具十几岁的尸体,没想到……” 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死去了那么多人。 不,这些还能算作是“人”吗? 如果他们是人,那唐都又是什么? 应总督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唐都的表情,但令他微微惊讶的是,唐都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凝视着这座埋葬着无数个“自己”的坟墓的侧脸,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你还好吗?” “我很好。” 唐都回答。 他本打算悄无声息地潜入研究所的。但现在看来—— 唐都勾了一下嘴角,收回目光,从怀中掏出了黑暗火种的卡牌。 一缕跳动的黑色火焰从唐都的掌心坠落,在落入坑底的瞬间燃成了熊熊大火,千百具拥有着同样面孔的尸体就这样化为了齑粉,而站在上方的唐都目睹了全程。 踏出黑雾区的那一刻,唐都的身上瞬间多了十几个红点。 研究所的雇佣兵们站成一拍,如临大敌地端着枪瞄准他,孤身一人站在荒野上的唐都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点开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闪烁的身份手环。 “什么时候回来?”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唐都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边还有事,大概还要……”他将视线从面前一位被叹息玫瑰勒到脸色青紫的雇佣兵身上收回来,“三个小时。到时候你直接开虫洞接我就行了。” “好。” “你那边怎么样?” “确定了,就在三天后。”应天的话有些不明不白,但唐都却了然道:“那你小心,记得别被发现了。” “嗯。” “应天,”在挂断前,唐都却突然喊住了他,“我记得,你上次好像说过,你给我的标记是铭刻在灵魂上的?” “对,”应天回答,“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唐都无视了拿下拼命想要够到他身体的保镖和雇佣兵们,指尖一抬,无数对准着自己的武器就瞄准了天空,伴随着被玫瑰藤蔓强迫扣下的扳机,黑洞洞的枪口瞬间爆发出了明亮炫目的火光,“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应天静下心来,一时间,唐都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知道,这是应天在听他的心跳。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唐都的心跳节奏和平时不太一样,但应天还是说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唐都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他们是这世上最密不可分的眷属关系。 唐都低下头,爆炸的火光在他身后亮起,扬起了一头如月光般霜白的长发,独自一人闯入非法研究所的男人却只是站在入口的通道内,指腹轻轻按在了自己锁骨中间的那一点小小的菱形标记上。 这是一个他曾经无比嫌弃的标志,现在却成了与那些长眠在黑暗中的苍白尸体唯一的区别。 他忽然就响起了自己曾在晚年应海总督家信中看到过的一句话: “‘天’会保佑每一个背井离乡,在星辰间流浪的孩子。” 唐都从前一直坚定不移地以为,他的家乡是远在另一个维度的蓝色星球。 然而,今天遭遇的一切彻底打破了他的认知。 或许应总督说得没错,他想。 他们之间的缘分,从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的。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重逢。 第88章 真相 【编号】:实验品TD2934 【实验记录】:星历XXXX年X月X日, 接受第一次疫苗注射;X月X日,精神模拟测试通过;X月X日X时X分,出现不明排异反应,心跳终止, 二十分钟后宣告脑死亡。 【编号】:实验品TD3013 【实验记录】:星历XXXX年X月X日, 接受第一次疫苗注射;X月X日, 未通过精神模拟测试;X月X日, 未通过二次精神模拟测试, 实验宣告失败,实验品当天销毁。 …… ………… 一行行字符如流水般滑过,唐都的视线飞快地在研究所的主控光屏上来回扫视着,旁边横七八竖地躺了一地的雇佣兵、保镖和研究员。 这里的负责人被他五花大绑在了椅子上, 为了防止这人在自己专注搜查档案的时候搞小动作, 唐都还特意给他打了一支安定。 碍于黑雾范围的原因,应总督没法和他一起进来, 唐都单枪匹马一路从研究所入口闯到了主控室, 硬生生靠着把几个研究员恐吓到掉san, 成功拿到了这里研究的详细资料。 这是一家专门进行高精神力者克隆实验的研究所。 这里所有的实验品,若是追溯源头,最后都来自于同一人的基因。 记录太长,一时间没办法看完。唐都皱了皱眉头,转而点开了母本的资料。 然而,在看到熟悉的照片和个人简介时,他整个人就像是雕塑般凝固在了原地。 【姓名】:唐都 【在世时间】:公元20XX年—公元20XX年;公元26XX年—星历34年; 【生平简介】:生于神秘未诞生的地球时期, 从事摄影师职业, 因意外坠入极地冰渊身体遭遇寒流冰冻, 后于六百年后被探险队发现, 检测到大脑皮层还残余微弱活动,科学家将其意识转移至新躯体,成为人类史上第一位“死而复生者”,帝国成立后成为首任第一主星总督,一生未曾娶妻生子,享年82岁。 享年……82岁? 唐都的大脑一片混乱。 真正的唐都死在了星历34年,那他这个穿越到1650年的家伙又是谁? 唐都手脚冰凉地站在主控台前,脸色一片惨白。 如果自己才是那个被克隆出来的人,那为什么他还拥有和资料中这位“唐都”经历完全相同的记忆? 他无比珍视的那些回忆,那段帮助他挺过最艰难时刻的记忆,真的是真实的吗? 瞪着光屏的眼睛渐渐酸涩起来,直到再也无法坚持,唐都这才狠狠地闭了闭眼睛,移动僵硬的手指滑动屏幕,继续往下看。 资料中这位“唐都”担任第一主星总督时,年龄已经达到了42岁,并且因为前几年遭遇了一场爆炸袭击,左脸还有很大一块烧伤的疤痕,虽然当时的整形技术已经很发达了,但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有气势一些,他并没有选择做祛疤手术。 因此,他留下的照片与唐都现在的模样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如果不是唐都先看到了上面的生平简介,估计也不会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唯一留下的年轻时的照片,是那张由当时媒体拍摄的、坐在病床上与发现自己的探险队成员的合照。不过这张照片并没有被后世的媒体拿出去到处宣扬,因为这支探险队从队长到队员的身份都极其特殊—— 唐都盯着站在“自己”病床旁比着大拇指笑得一脸灿烂、拥有着一头与辰宵相似的红发金眸的年轻人,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了。 他见过这个年轻人的照片,在很多地方。 辰星晓,帝国开国皇帝。 还有旁边那几位男男女女,基本都是后来帝国成立后的贵族,哪怕不知道名字,唐都也能看出那个黑发红眸的冷脸美女绝对和唐觉有着亲缘关系。 他的心情渐渐从冰冷和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酸涩的麻木,唐都继续把屏幕往下拖动,但此时这份绝密资料已经被滑到了底部。 一串链接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点开链接,光屏跳转到了另一个页面,唐都试着点开空白页面上唯一一个文件夹,却发现打开它需要密码输入,下方还有一行语焉不详的提示: 她的名字。(拼音,输入机会2/3) 唐都刚才已经审问过这里的负责人了,他痛哭流涕地将拥有最高权限的密码告诉了唐都,并且在全部说完之后,居然还没有任何被缄默法则惩罚的迹象。 他当时还微微吃了一惊,心想难道这里不是玫瑰教团的研究所吗,可现在想来……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弄来首位第一主星总督基因的人,唐都扯了扯嘴角想,除了皇室和他本人以外,不可能再有第三者了。 一千多年前的“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建立这个研究所的? 从外面那些克隆实验品的年纪就可以看出来,这座研究所成立的时间绝对不短,只是最近才搬迁到黑雾区附近被应总督发觉了而已。 唐都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都不禁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精力冷静思考文件密码,因为显而易见的是,只剩下一次的输入机会表明了这里的负责人也不知道真正的密码,而他必须要一次性成功。 如果成立这家研究所的人真的是“自己”的话,他会选择用哪个女人的名字作为密码? 唐都的视线上移,看到了那一行“一生未曾娶妻生子”,忽然无奈地笑了一下,指尖轻敲,不带丝毫犹豫。 “小枕。” 在他按下回车键的前一刻,耳畔似乎传来了熟悉的轻唤,唐都霍然回头,却只看到了研究所内的一地狼藉。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文件被打开了。 这是一段录像,来自一千多年以前。 “你好,未来的不知名先生。”坐在书桌后的白发老者对他说道,“我是唐都。” 他的面容饱经风霜,左脸颊还有一块烧伤的痕迹,但那双和屏幕外唐都一模一样的蓝眸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深邃。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他说,“但首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不要怀疑自己,你就是你。” 唐都静静地看着这份跨越了遥远时空的视频,内心泛起了一种奇妙的感受,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在路上茫然前进的孤独行者终于看到了目的地的曙光,回头望去,发现自己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清清楚楚一样。 “我的资料,想必你应该已经全部看完了。所以,现在就来说说我创办这个研究所的目的吧。” “我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幸运,”老者垂下眼眸,拿起了书桌上的一张相片,苍老的面容在那一刹那间变得温柔起来,“虽然是孤儿,但却有一位对我关怀备至的母亲;虽然孤独了那么多年,却又在六百年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并且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虽然看不见相片上的画面,但唐都知道,那应该是他与探险队的合照。 “我们一起找到了《光辉之书》,结束了自神秘降临星际时代后人类最黑暗的一个世纪,并且创立了一个横跨数个星域的广袤国度。”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星晓他,”说到这里时,从视频开始起就表现得十分稳重成熟的老者忍不住抿了抿唇,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忍俊不禁道,“抽签输了,所以最后他当了皇帝,尽管他为了这个差点和我打了一架,但我们都知道,人们太渴望和平了。” “帝国的建立在当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联邦制在神秘泛滥的新时代会使中央疲软,资源分配不均,偏远星球的总督根本没法处理好神秘事物,本来星晓是打算干个几年就退位的,结果直到他死,都没等到退休的那一天。” 唐都:“…………” 原来这皇帝当的这么儿戏的吗? 而且该怎么说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登基后天天想着跑路这一点,辰宵和他这位一千年前的祖先还真是一模一样。 “虽然我对星晓和我的朋友们拥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但对于他们的子孙后代,我却无法抱有这样的乐观态度。” “你应该也明白,或者说已经亲身感受过了,权力和财富是最容易腐蚀人类欲.望的东西。”老者的表情微微严肃起来,“所以,我不得不为了后世考虑。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他们是英雄,我不允许他们的子孙玷污英雄的名号。” “而且,星晓他在年轻时的一次探险中,遭遇了一次高级神秘的袭击,尽管最后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可我却一直放不下心来。谁也不能确定神秘的影响会持续多少年,尤其是,在他儿子出生的满月宴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复杂难辨。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确实在那个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了和当时星晓相同的神秘气息。” 唐都的心情有些复杂。 准确来说,是六分同情,三分怜悯,还有一份淡淡的无语。 话说,一千年前的“自己”,该不会是他想的那种情况吧? ……那就有点惨了啊。 “本来我并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在一次酩酊大醉后,星晓找到我,说希望将来能由我的孩子来继承帝国。那天晚上我和他大吵一架,告诉他我绝对不会这么干,但哪怕是我死之后一千年,也绝对不会对我们花费一生心血建立的国度撒手不管。” 老者轻轻微笑起来:“我们探险队的几个人,最初的理想是用《光辉之书》消灭这世上所有的神秘,但直到他们离世,这个目标也依旧遥遥无期。” “于是,我就成立了这个研究所。” “人心易变,我谁都不能信任,所以我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自己。”隔着一千多年的漫漫岁月,他和屏幕外的唐都遥遥对视,目光诚恳,“感谢当初参与救治我的科学家们,他们在将我的意识转移时,对我的记忆进行了压缩备份,研究所目前正在研究灌输记忆的方法,这和意识转移的领域其实并不相同,所以大概还需要很多年才能真正实现。” “不过我想,如果是‘我’的话,哪怕过了一千年,在看到那样的场景后,也一定会诞生和我相同的理想。” 那样的场景……唐都眼眸微暗,想起了荒星Y018被神秘吞噬时的绝望画面。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确实。 “自己”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个绵延一千年的计划也的确成功了,在荒星Y018毁灭的那一刻,他就和视频里这个垂垂老矣的唐都拥有了相同的理想。 并且,甘愿为此牺牲一切。 “我这边的时间,是帝国成立后的第34年,”老者的话让唐都悚然一惊,因为他记得“自己”就是死在这一年的,“我的朋友们都已经先我一步离开了,说实话,还真有点寂寞。” “虽然现在依旧和平,但比起几十年前,我已经感觉到了阴暗处的骚动,那些神秘组织和势力已经开始集结。星晓的孙子性格又太过激进,星晓在遗言中把《光辉之书》交给我保管引起了他很大的不满,所以前几天刚找借口撤了我的总督职位。” 虽然被友人的后代敌视,但老者却只是洒脱一笑:“正好我都八十二岁了,退休之后还能清闲许多。只是这事儿要是让星晓知道了,估计他都能被气活过来。” 唐都:“…………” 他的表情愈发怜悯了。 一千年前的自己,真的好惨啊。 “好了,下面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清楚了。”老者忽然正经起来,“在我死前,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光辉之书》打散分割,因为如果想要彻底解决神秘,现在无论是理论条件还是客观条件都不成熟。” “我用一生的研究证明了,只有当一个既拥有神秘力量、又能保持人类理性的人出现时,《光辉之书》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不过我衷心希望你能够找到这个人,并且告诉他这一切。” 唐都默默地想,他的确找到了。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老者缓缓说道,“虽然我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但我有一个养子,和我现在的这具身体年轻时长得很像。他拥有闻所未闻的预言天赋,能够从星星中看到过去和未来的片段画面,就在我准备录制这个视频前,他托我告诉你一句话——” “你所爱的那些人,永远不会真正离开你。” 老者说完,怅然长叹一声。 “你比我幸运。”他说,“不过我也有预感,我马上就会和他们重逢了。祝你好运。”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唐都在主控台旁呆站了一会儿,才勉强把思绪从一千年前几位帝国元老的狗血往事中拉扯回来,慢慢挪动僵硬的腿脚,走到了那名一脸惊恐望着自己的负责人面前。 显然,自己的诞生只是偶然,在漫长的岁月中,原本应该作为保险栓的研究所也被外界的力量腐蚀了,否则若只是灌溉记忆的话,黑雾区怎么会出现那么多克隆人的尸体? “告诉我,”他平静地问道,“你们现在的赞助人是谁?‘精神模拟测试’的内容是什么?你们研究所里的实验品里,有没有完全通过并且健康活下来的?” 负责人张了张嘴巴:“我……我不知道!我是才接手这里的——啊啊啊啊!” 唐都直接让玫瑰藤蔓绞紧了他的脖子。 “给你三秒钟时间,不说就去死吧。三……” “我说!我说!”负责人涨红了脸,吓得浑身都在哆嗦,精神力瞬间下降了十几点,“之前研究所一直是由占星师家族赞助的,但,但是他们现在基本都死光了,最后一笔打款还是十年前打过来的,因为资金匮乏,我们就,就只能冒着风险搬到黑雾区附近,咳咳……” 唐都稍稍放松了一些藤蔓的力道,冰冷道: “继续说。” “精神模拟测试,就是接受一段压缩记忆,”负责人喘着气说道,“但是刚出生的婴儿大脑根本无法承载压缩记忆,如果想不影响发育,至少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慢慢消化,苏醒后还会进入长达数年的记忆混乱状态,出现一些类似于自闭症的刻板行为,研究所根本等不起。所,所以……” 唐都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咆哮道:“所以什么!?” “真不是我的主意!”负责人看上去快被他吓哭了,“他们很早就这么做了——反正每年的经费都是按时打来的,所以他们就一直故意让实验失败,培养不同年龄段的实验品,采集器官卖钱……” 唐都猛地松手,负责人没坐稳,尖叫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原来如此,”唐都淡淡道,“没有把人心的贪婪计算在内,他还是失算了啊。那么多个‘我’,居然连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自己幸运吗? 或许是的。 但唐都现在丝毫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他对负责人道:“带我去你们实验品所在的区域。” 可当唐都真正到了地方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群人的冷血。 空旷偌大的地下仓库内,无数泛着幽光的绿色培养皿内,装满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实验品,但由于唐都闯入研究所时那群雇佣兵为了阻拦他,一枪打断了总闸,还是唐都后来在总控室开启的备用电源。 短短几十秒时间,绝大部分实验品的生命迹象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种亲手杀死自己的感觉……” 唐都冷笑一声,大步走到唯一一个还亮着绿灯的培养皿前。 那里面沉睡着一个三岁多的幼童,双目紧闭,白□□浮在营养液中,小小的四肢蜷缩着,脸上还戴着呼吸面罩,脸色因为长达几十秒的窒息微微青紫,但的确还有呼吸。 他靠近后脑的位置连接着一条神经传输仪,这就是记忆灌输的渠道。 冥冥之中,唐都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心跳共鸣。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就是自己。 真正的自己。 他还记得,唐觉在教授他的时候说过,自己曾出于“某种目的”来过一趟荒星Y011。那这个目的,除了考察黑雾区的真相以外,是否还有别的收获? 他是大哥力排众议收养回唐家的,理由是拥有高精神力,但现在想想,仅仅是因为高精神力的话,当时已经成为帝国大臣的唐觉,如果没有收到相关情报,又怎么会突然跑到这种偏僻星球来出差? “所以,从来没有什么穿越……”唐都把额头靠在冰冷的透明玻璃上,低声笑了起来,“我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倒霉蛋前半生记忆的载体而已,我本来……就属于这个时代。” 但正如视频里的那个人所说的一样,他很幸运。 他的前半生是复制来的,但是感受到的爱并不是;而他的后半生,爱情、亲情、友情……独属于他自己的羁绊充实了他的生命。 托他们的福,他拥有了崭新的人生。 “可如果我不是穿越的话,”唐都直起身子,忽然自言自语道,“那你究竟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 “——告诉我,系统。” 第89章 幕后主使 空旷的地下室内寂静无声。 系统没有回应唐都的质问, 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唐都都会忘记它的存在。 从绑定的那一刻起,唐都和它的沟通就一直是单方面的,起初, 唐都以为它是某种高级的人工智能, 可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逐渐深入, 他越来越觉得系统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神秘。 比起未知的高科技产物, 它更像是某种他还无法完全理解的神秘现象。 可如果它当真是神秘, 应天不可能发现不了,更何况系统还会反过来监测应天的好感度变化,这可不是一般神秘能做到的——以应天作为阿撒托斯容器的身份,恐怕就连普通的旧神都没这个本事。 所以, 在排除一切不可能后, 唐都笃定道: “虽然不知道你诞生于哪个时间点,不过系统, 你应该和我一样, 也是应天的眷属, 对吗?” 就像是融入大海的水无法再被分辨出来,只有当系统和应天的力量同脉同源时,它才不会被轻易发现。 而且最重要的是,虽然系统给他定了一个攻略好感度通关的标准,可从绑定的那一刻起,它做的最多的事情居然是帮助宿主修复受到的物理伤害——唐都实在想象不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应天的原因, 难不成它找上自己单纯是为了做慈善的吗? 在仔细分析并判定了系统出现的原因后, 唐都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不少: “你可以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但我确定我的猜想不会出错,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创造了你,我知道,你的存在都是为了保护我。” “未来的他……过得还好吗?” 就像是应天了解唐都一样,唐都也同样了解应天的能力极限。神秘的力量在慢慢侵蚀他的身体,但相对应的,应天的力量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与日俱增。 但哪怕是二十年后,应天也很难凭空创造出像系统这样的高级神秘,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他,所处的时间点应该是在更遥远的未来。 最高等级的神秘能够跨越时空,这是应天曾亲口对他说过的话。 系统的存在证明了这一点。 在唐都想到这里时,他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心悸,就像是有人用针狠狠刺痛了他胸膛中那团还在跳动的血肉。他闷哼一声,死死地攥紧胸前的布料,身体难以控制地佝偻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得不依靠着面前的培养皿才能勉强站直—— 怎么回事!? 仿佛一阵电光闪过,唐都漆黑一片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点白光。 那是一片雪花。 随着它的出现,越来越多微小的白光从黑暗的天空中飘落,整个世界渐渐变得清晰,刺骨的寒意席卷了唐都的全身,他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视线扫了一圈四周宛如末日降临后坍塌一片的废墟,微微皱起眉头。 这里不是帝都的郊外吗? 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寂静的世界就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就连漂浮在半空中的灰色尘埃,都萦绕着一股默剧般的荒唐气息。 唐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直到他转过身,看到了那座以不可回转趋势从天空中倾倒的白色高塔。 这是唐都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仰望高塔,它的存在宏伟而壮阔,纯白的大理石柱支撑起了通天塔的根基,雕刻在外围的精美雕塑象征着人类文明艺术的极致,可当它自高天之上倒塌时,犹如陨石从天而降,那种如蝼蚁般的无力感和人类面对神罚时的恐惧,几乎是在瞬间就让唐都战栗起来。 雕刻着宇宙独一无二法则的石柱接二连三地坠落在大地之上,激起密布天空的尘土,本该喧嚣的场面,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唐都定了定神,才发现这只是一段回忆的画面。 可是,系统为什么会给他看这段回忆? 还有那股心脏的阵痛,唐都的手指拂上胸口,思路不自觉地飘远。 人类是可以承载神秘的,虽然他感受不到系统的存在,但自己刚才的那一番思考其实也可以相当于对神秘的解析。 所以,这是系统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坦明自己诞生的由来吗? ……不对。 之前应天告诉他三天后皇室就会有所动作,他们已经确定了到时候摧毁巴别塔的计划,以应天如今拥有的神秘力量,他怎么可能创造出拥有穿越时空力量的系统? 唐都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还是有可能的。 ——在阿撒托斯力量彻底失控的那一刻,应天便可以做到这一点了。 画面消失,唐都从回忆的画面中回到了冰冷的地下室内,他满头冷汗地靠在培养皿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他的手脚发软,浑身冰冷,但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上一次应天失控,应总督用生命封印了阿撒托斯的绝大部分力量,将应天从彼岸拉了回来,那这一次呢? 还有谁能阻止他? 还有谁能……救救他? 唐都闭了闭眼睛,这个问题,其实他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他不惧怕死亡,可是唐都知道,未来同样还有人在等着他,他绝对不能死在这个时代,否则那月,克里斯,还有荒星Y018上的那些人们该怎么办?苦苦坚守着人类最后阵线的大哥和辰宵他们,又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把《光辉之书》的最后篇章送到二十年后的应天手上。 唐都打定了主意,回过神来,安静地望着漂浮在培养皿中的幼童,半晌,垂下眼眸,按下了操控面板上的按钮。 “是否对实验品TD3465进行精神模拟测试?” “确认。” “请设置时间。注意:实验品精神力承载有限,请勿低于3000个地球自然日。” 今年是星历1634年。 再过十年,唐觉会来到这座星球上,发现这座研究所;而在这漫长的十年时光中,这个孩子将会沉睡在这里,做一场长达三十年的孤独眠梦。 他会拥有一个用尽一切去爱他的母亲,和一段瑰丽又传奇的摄影师人生,见识无数奇崛的景色,涉足人类未曾探索的绝境。 这不是虚假的幻境,而是组成唐都人格的重要部分。 唐都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键,注视着神经链接开始泛出奇异的色彩,正准备转身去寻找辰宵所需的药材,却看到了站在门口举枪对准自己、正准备偷袭的研究所负责人—— “呯!” 一阵剧痛传来,下意识避开要害的唐都后背狠狠撞在了培养皿上,子弹击穿了他的左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地声,那枚派洛斯乐园的纪念戒指骨碌碌地滚到了墙角。 剧烈的痛楚让唐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感受到他心跳的剧烈变化,应天立刻拨通了他的电话,并已经打开了虫洞准备第一时间赶到唐都身边。 他确实一直在逃避回到故乡,但前提是唐都在那里平安无事。 然而,就在应天半只脚已经跨入虫洞时,电话被接通了。 “没事,”唐都压抑的声音从身份手环中传来,“不用过来,我自己可以处理。” 应天听着眷属无规则跳动的心脏,并没有相信,但还是顿住了脚步:“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唐都深吸一口气,“只是一时疏忽——” 他闭上眼睛,靠在巨大的培养皿上缓了一会儿,感谢这些罐头的牢固,没有让唐都一不小心把过去的自己连着营养液一起摔碎在地上。而那位侥幸得了一次手的负责人,早就被他用叹息玫瑰的藤蔓顶在了墙上,再无声息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唐都终于直起身子,走到墙角,慢慢地拾起那枚染血的戒指,重新戴在了新长好的左手小拇指上,又把被子弹击碎的骨骼捡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这个巨大空旷的太平间。 他回到主控室,给唐觉的邮箱设定了一封定时邮件,发送时间是十年后。 如果只供应地下室的话,这里的备用电源坚持十年不成问题。 等按照应总督提供的报告收集完制药所需的材料后,唐都将叹息玫瑰的卡牌放在了入口处,失去了主人的神秘卡牌会逐渐变回神秘的原态,但在此过程中并不会伤害到主人——这样既可以作为清理尸体的清道夫,又可以保护地下室的“自己”不受伤害。 至于这张卡牌为什么会在十几年后又被神秘教团获取,作为惩罚教内叛徒的缄默法则,唐都想,大概是大哥手底下有人叛变了吧。 不过无所谓,反正它也是被神秘教团用来清理自己人的。 等唐都回到了黑雾区,一直在原地等他的应总督被他半边身子都溅上血的狰狞形象吓了一跳,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唐都有些疲累地说,虽然系统能够修复物理伤害,但他现在已经在荒星Y011上呆了将近二十多个小时,还一次性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哪怕是铁人也扛不住,“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 “你说。” “在什么情况下,应天会第二次失控?” 应总督愣了一下:“肯定是他作为人类的理性消失的时候,被神秘同化的人你应该也见过不少,不过我的封印至少还能再坚持个百八十年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唐都扯了扯嘴角:“只是问问。” 这趟荒星Y011之旅,把他之前的很多困惑都解开了。 为什么应天会在自己“穿越”后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又为什么会在星历1640年出现在荒星Y018上,将海神之剑送给人鱼族,还在神秘老宅前被人拍下照片;克里斯为什么会在见到应天时表现出那样憎恶抗拒的态度;第二次穿越的时候,自己又为何会穿越到《光辉之书》残篇已经被人带走的时间点…… 时空穿越是需要坐标定位的,如果说时间本身是X轴,那么空间就是Y轴,而人类的命运线则是Z轴。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坐标只能供一个人使用。 唐都原先一直以为,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使用的坐标是未来应天交给他的沙漏。 可当他跳出这个思维误区,仔细回想起来,那天应天跟随他一起回到总督府,从看到被人动了手脚的灵摆时神色就很奇怪,仿佛已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一样,并且还在将沙漏中的沙子倒转一部分后,问出了“这几天玩得开心吗”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而且,在沙漏彻底清空的那一天,荒星Y018就出事了。 那枚沙漏,究竟是他的坐标,还是未来应天试图挽回荒星Y018毁灭命运的坐标? 唐都很想让自己乐观一些,但无数线索和迹象都在告诉他,恐怕后者才是真相。 但他的的确确又回到了过去,这证明着这趟穿越旅程中,还有一个独属于他自身命运的坐标被唐都忽略了。 应总督疑惑地看着唐都忽然抿紧嘴唇,大步走向了黑雾区的中心。 “你怎么又回去了?”他虽然奇怪,但还是挺高兴的,“是想再陪我聊会儿吗?虽然我不介意,不过你作为活人,现在应该休息了吧。” 唐都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一路回到那座熟悉的坟墓前,半跪在地,糟糕的脸色让应总督都察觉到了不对,不再出声了。 几分钟后。 唐都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了笔。 他似乎是想写什么,但最后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写,只是把笔放在了石盒旁边。 是他想错了。 那张便签,并不是现在的他写给未来的自己的。 可以轻而易举模仿自己笔迹、并且希望他在穿越后回到这里寻找真相,完成闭环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位。 唐都想起当时自己打开石盒看到纸条,在触碰心脏的瞬间便和心脏一同原地消失的情形,又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那个消失在应天手中的老旧口琴。 它们都是因为时空法则而消失的。 所以,二十年后存放在石盒中的,根本不是应总督的心脏,而是独属于他的时空坐标。 ——那是一枚他自己的心脏。 在想清楚了这一点后,唐都反而平静下来,他注视着这座埋葬了应天父亲——或许未来还要埋葬自己的低矮坟墓,仿佛看到了穿着黑色防风服的青年跪在尘土里,亲手把自己两位至亲至爱之人埋葬的画面。 那份悲恸究竟有多撕心裂肺,唐都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快要窒息了。 但即使是应天亲手将他送入了绝境,唐都也依然信任着他。 因为他了解应天。 但凡还有其他的路可走,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应天也会孤掷一注。他是那种宁可自己死上千百遍,也绝不会让唐都受到一丁点伤害的人,除非真的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 如果这是应天布下的局,哪怕粉身碎骨,唐都想,他也一定会帮助对方完成。 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自己死后,这将近二十年的漫长时光,他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第90章 戒指 约定好的三个小时转瞬即逝。 巨大的信息量充斥着大脑, 但相比起这些,内心激荡的情绪更加令人眩晕。不过在迈出虫洞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唐都还是立刻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那双犹如晴空般的蓝眸毫无异状地看向一直在默默等待自己回来的青年,唇角还微不可查地弯了弯。 “等很久了?”他问。 “没有。”应天说, 顺势接过他的背包, 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 “什么东西?” “药。” 唐都不愿多说, 但应天并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 他低头拉开背包的拉链,在视线触及到那两小罐灰白色的粉末时,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你——用了自己的骨头?”他霍然抬头,一把抓住唐都的手腕, “哪里?” 唐都试图挽救:“我真的没受伤……” “哪里!” 唐都从来没听应天对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虽然看上去还能勉强维持平静,但那双仿佛在无声燃烧着的灰色眼眸和几乎要嵌入皮肤的五指, 无一不在证明, 面前的青年已经濒临在了暴怒边缘。 锁骨正中的标记逐渐变得滚烫, 神秘眷属的关系并不仅仅代表着应天可以随时聆听他的心跳,还意味着主体对于眷属毫无悬念的掌控力—— 在这个标记被烙印到皮肤上的那一刻,他的生命、力量、甚至于思想,都已经在法则的见证下归属了对方。 但在今天之前,应天从未对他显露过自己过于凌厉的一面。 作为他的眷属,唐都只享受了权力,却从未履行过任何服从命令的义务。 他的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 缓缓开口道:“……是左手。” 唐都本不打算告诉应天这件事, 奈何这次应天动了真格, 他毫不怀疑, 如果自己不说真话的话,下一秒应天就会忍无可忍地闯进他的大脑,翻出当时的场景让他当场社死——虽然很不科学,但神秘眷属确实没办法在思考时隐瞒主体。 他是那个例外。 但应天并不是不能,只是不想而已。 唐都还没想好到底要告诉应天多少自己知道的情报,其实他反而有一肚子话想对应天说,只是他也清楚,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应天大概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真正主导了这一切的,是未来那个走在所有人前面的黑发青年。 “真的没事,”唐都紧接着又道,“你也知道的,我伤势恢复的很快。” 应天不理会他的解释,反手抓住了唐都的左手。 根据那两罐药量判断,即使还有别的药材,里面混合的骨粉也远超几根指骨的体积了。应天冷着脸仔细查看着唐都新生的左手,确实从表面看不出什么伤痕,但当他指腹在按到手背上的某一点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轻颤,根据这种反应,常年行走在枪林弹雨中的首席杀手瞬间便明白了唐都之前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伤害。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没事?”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唐都顾左右而言其他:“对了,你跑到这里来,巴别塔那边怎么办?” “我有让眼睛盯着,”应天平静道,从表面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对不起。” 这回倒是轮到唐都乖乖道歉了,应天似乎也被他耍无赖的表现噎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想到唐都是在学自己平时的样子,神色顿时又阴沉了几分。 “那个小子,”他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地问道,“就值得你做这么多?” 唐都一下子支棱起来了,他凑到一脸冰冷的应天面前,带着一点新奇,笑眯眯地问道:“所以你这是在吃醋吗,应先生?吃一个还没成年的高中生的醋?” “是。” 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肯定的回答,唐都也愣了一下,随即他咕哝了一句“果然学坏了”,从背包的夹层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应天怔怔地看着他打开,露出里面两枚同款戒指——但是上面没有任何名贵的钻石或者是宝石,戒指本身的材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金属,只是简单抛光后刻上了两人名字的首字母而已。 但这枚戒指的形状,他却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唐都揉了揉鼻子,似乎有些紧张,他的视线漂移到了街边的路灯上,“我去你老家的时候顺便关注了一下,发现那家派洛斯乐园居然还没倒闭,只是被一家娱乐公司收购了,还在好多星球开了分乐园。他们搞了个活动,凭这枚戒指可以永久免费入园玩所有项目……还挺划算的,所以就买了。” 在应天的注视下,唐都不知道为什么,越说到最后越磕巴,还特意眼神闪烁地强调了一句: “就是普通的游乐园戒指而已!不是求婚!” 刚说完唐都就后悔了,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一巴掌。 瞧瞧,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应天垂下眼眸,他松开抓住唐都的手,很慎重地从盒子里拿出了符合自己型号的那一枚,然后——堂而皇之地当着唐都的面,戴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唐都:“…………” “不行吗?” “可以,”唐都立刻道,“只要你不介意就行。” “我很喜欢。” 唐都磨牙:“不是,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直球选手了?” 应天低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把另一枚也套在了唐都相同的手指上。 唐都没有阻拦,只是看了一会儿,和他商量道:“我想把这枚情报戒指给那月,可以吗?正好明天是他的生日,我总担心他将来辍学跑出去瞎混,总得给他留点什么,别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 “它是你的所有物。”应天说道。 言下之意就是随便唐都怎么处理。 “我以为它对你的意义非凡。” 应天凝视着唐都,灰眸深处泛起一丝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深沉情绪。 就像是黑雾散去后城市霓虹灯在雨中泛起的光晕,褪去了曾经身为首席杀手和实验品的漠然冰冷,从未有这么一刻,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完整的、能够感知到幸福的人类。 “曾经是。”他说。 应天知道唐都拿戒指出来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他确实很吃这一套,于是叹了一口气,对唐都说道:“下不为例。” 这就是翻篇的意思了,唐都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感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落在脸上,不禁抬头向天空中望去。 ——下雪了。 宛如千万片细小的洁白羽翼从遥远的天际向着城市坠落,金黄的圆月缀在无星的夜空,冰凉的空气淡化了持续多日的紧张气氛,行人们纷纷驻足仰望,看着细雪飘飘悠悠地降落,又随着冬日的风飘向更遥远的街道。 唐都忽然想起来,这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看到的第一场雪。 大哥曾对他说过,第一主星的气候非常适宜人类居住,即使是最寒冷的季节也很少会下雪。而海塔尔即使是阳光明媚的春季,放眼望去,整座城市也依旧被皑皑白雪覆盖。 温热的呼吸化为白雾消散在空气中,唐都顺从地低下头,任由应天将灰色的围巾缠在自己的脖颈上,那些不解的、冲动的、难以承受的苦涩记忆渐渐淡去,他用目光勾勒着应天眉眼的轮廓,突然道:“我有点累了。” 是真的有点累了。 “但还不想回家,”唐都冲想要为他再度打开虫洞的应天摇摇头,轻声央求道,“背着我走一段路吧。” 应天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什么都没说,只是半跪了下来。 唐都很愉快地把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交给了他,应天的身体素质有多好,这世上应该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果然,在站起来的时候,即使承担着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应天依然站得非常稳,就连晃都没晃一下。 唐都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应天的肩膀上,大概是因为太过于安心,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为了避免太早睡着,他半阖着眼睛,低声告诉青年自己这一路来的收获。 关于应海创造的神明,还有那上百封从未寄出的家信。 “看吧,”等全部讲完之后,唐都才得意洋洋地对应天说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哪里有往家里供奉凶神的?”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应天回答,就又说道:“愿赌服输,你这次打赌输了,所以按照约定,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应天开始思考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与唐都打了赌,在没有危险的时候,他虽然经常后知后觉反应迟钝,但在唐都故意挖坑给他跳的时候,应天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因此,他虽然没想起来,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问道:“什么条件?” 一阵风裹挟着无数雪片吹来,唐都搂紧了应天的脖颈,又把自己往围巾里缩了缩。 “等我走之后,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他低声道,“好好照顾自己,听到没?” 树影婆娑,夜晚的人行道安静的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直到一辆按下鸣笛的汽车驶过,应天这才恍若大梦初醒,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敷衍。”唐都抱怨道,“一看就没听进去。” “对不起。” 唐都恨恨地去咬他的耳朵:“你就是故意的!” “嗯。”应天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罕见的笑意,他把背上的唐都往上颠了一点,动作小心的就像是背着他的全世界,“还有别的吗?你应该不止调查了这些吧。” “哦,还有一家讨厌的研究所,”唐都恹恹道,“这些药就是在那里凑齐的,到时候我分装一下,一瓶给辰宵,剩下的你拿着,以防万一。” 应天:“我也有份?” “为什么没有?”唐都疑惑道,“罪我都受了,而且要是将来其他人有需要的话,你是最方便救人的那个,也不枉我白白疼一回。” “你也知道疼。” 应天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自知失言的唐都立马闭上了嘴巴。 两人都不再说话。 应天听着耳畔逐渐变得清浅柔和的呼吸声,已经到嘴边的询问,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当然能看出来唐都在试图努力掩饰着什么,他了解自己眷属的一切情绪变化,通过那永远恒定活跃的心跳。而现在,那心跳声变得迟缓了,不仅仅是因为疲累,更有其他的原因。 脚下的道路逐渐被积雪覆盖。 “真少见呐,”本以为睡着的人在他颈侧很轻地说道,温热的呼吸驱散了一点城市深夜的寒意,“第一主星居然也会下这么大的雪。” 应天模糊地想,唐都好像对他隐隐约约地提起过,他来自一个寒冷的地方。 他不能透露太多关于未来的讯息,哪怕对象是应天也一样,神秘法则之上是无可违抗的宇宙法则,妄图操纵时空改变命运的人终会覆水难收。 所以他一直坚信,唐都的到来,包括他们的相遇,同样也是命运的组成部分。 “你故乡的雪也这么大吗?” 唐都望着前方漫长无尽的黑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靠坐在总督府主卧大床上、遥望着窗外飘雪的安静夜晚。 那一段安静的日子,他本以为会持续很久的。 他闭上眼睛:“那不是我的故乡。但如果你问的是雪的话,那么,是的。” 海塔尔不是他诞生的地方。 但在那里的生活,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真正属于自己的黄金岁月。 黑色的防风服也逐渐落满了细碎的、晶莹的雪花,唐都靠在应天的肩头,看着自己披散在青年后背上的白发渐渐和苍白的雪融为一体,脑袋难以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垂下。 终于,在彻底睡着之前,他说出了应总督的事情。 应天的脚步猛地一顿,环着他大腿的手骤然收紧。 “他……还活着?”他似乎是不可置信,但在唐都看不到的地方,应天变幻莫测的表情似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因此追问的语气显得格外急切,“你确定他说了自己是被神秘禁锢在当地,所以才无法离开的?” “是啊,”唐都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他还让你有空多去看看他,趁着消散之前。” 听到这里,应天倒是冷静下来了。 “我……还没想好,”他声音微微沙哑,“到底该怎么面对他。” 但唐都没有给他回应。 他侧过头,看到了闭着双眼沉睡的唐都,和缀在霜白睫毛上的一片雪花。 应天安静地站了一会儿,重新迈开了脚步。 他重新整理好乱糟糟的心情,黑色的靴子在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积雪的街道上留下一串脚印,脚下的道路被昏黄的路灯照亮,一直朝着前方延伸。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度和紧贴着肋骨的心跳,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为此,应天还特意挑了一条距离比较远的路。 他的眷属累了。 所以,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第91章 最后的生日 就算再过三十年, 唐觉想,他大概还是忘不了那个出租屋的夜晚。 那天是那月的生日,自皇宫回来后就经常不见人影的唐先生难得一整天都呆在家里,还有应先生, 也被他打发出去买了食材和蛋糕回来, 准备给那个白发小子正儿八经过一次生日。 这导致除了在唐都面前, 克里斯一整天都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唐觉乐得看笑话, 这家伙明明已经嫉妒到快要爆炸, 却还硬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主动到厨房说要帮唐先生打下手——这不是活该吗? 都说一个人死了之后大家往往才会开始怀念他的好,虽然辰宵还没挂,但唐觉已经开始怀念他了。因为至少如果他在这里的话, 现在他不会只是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唐觉对过生日不太感兴趣, 因为就算唐海尘平时对他再苛刻,以往在唐家老宅的时候, 父母都依然会每年为他庆祝生日, 那些分家的人也会送他礼物, 每次都多到能堆满整整一间屋子。 每年都是一样的流程,收礼物,吹蜡烛,许愿,然后切蛋糕。 第一二次是新鲜,到后来就是无感了。 他并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但之前随口说出来后, 却让整个家的成员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 还是辰宵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的运气和你的自知之明成反比, ”他犀利点评道, “这里坐着的人,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生日是个什么东西。” 当时唐觉立刻看向了坐在中间的唐先生,然而唐都只是笑了笑,换了个话题继续讨论。唐觉就知道了,辰宵说的是对的,他确实是个该死的幸运儿,尽管他自己从不这么觉得。 “我妈妈因为总是在搬家出远门,每次都会错过我的生日,”那月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马上要戴的纸王冠,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我还从来没吃过生日蛋糕呢。” “你已经抢了很多回辰宵的红酒蛋糕了。”唐觉冷静指出。 “但那又不是生日蛋糕!也没有蜡烛可吹!” 那月大声嚷嚷起来,他的礼仪老师看到他这副姿态大概会气得两眼发晕。正好这个时候应天带着采买的食材从外面回来了,唐觉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袋苹果,不禁有些疑惑。 他记得那月和唐先生好像都不太喜欢吃苹果,好端端的,应先生怎么会买这个回家? “我打算做个苹果派,”厨房里的唐先生解释道,“毕竟是……”他的声音渐渐矮下去,唐觉依稀听到了一个“最后一天”,却不太能理解唐先生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需要我帮忙吗?” 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一句,虽然唐觉能看出这个厨房大概率是塞不下第三个人了。 果然,这话一出,那边正低头系着粉色围裙的克里斯刷地抬起头,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目光中还暗含杀气——唐觉再一次肯定了自己关于判断对方有某种精神疾病的猜测,然后才抬头望向灶台边的唐先生。 唐先生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有克里斯帮忙打下手就行了,他挺能干的。” 克里斯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唐觉嘴角一抽,立刻转身离开厨房,决定眼不见心为静。 回到客厅后时,唐觉却发现那月手里正拿着一条熟悉的项链好奇地把玩,项链下方锥形瓶内的鲜红液体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红光,他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过去夺了过来。 “谁允许你动我东西的!?” “谁想碰你的东西啊,”那月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自己掉在沙发旁边的,我只是捡起来看看而已。这是什么?” 唐觉紧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什么也不是。” 其实这里面装着的,是他大哥唐海尘的血。 每个记载在唐家族谱上的人都要保留一份血液样本给本家,既是为了验证身份,也是为了方便家族清理门户——唐家作为帝国四大家族之一,内部持有的神秘卡牌多到数不胜数,其中需要血液就可以操作的对象也不在少数。 唐海尘一贯谨慎,为了防止被人算计,他早就派人替换了自己留存在本家的血液样本。因此当唐老爷子把这份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血液样本交给唐觉时,他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身为下一任家主,你有权利决定背叛家族的成员生死,”唐老爷子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但还是哑着嗓子对他说,“看完这份资料,你就可以做决定了。” 唐觉接过那份纸质资料,上面的内容让他看了后一阵眩晕,后背满是冷汗。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兄长胆子很大,但唐觉不知道唐海尘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争取到皇室的支持,不惜牺牲成千上万的星际遗民——谋杀、陷害、威胁、绑架、利益交换、为非法产业链当保护伞,粗略算下来,他几乎践踏了帝国法律三分之二的内容。 唐觉自认自己算不上正直不阿,身为高层贵族,他见识过的黑暗远比普通人所能想象的还要多。只是像唐海尘这样,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类同理心的行为,依旧会让他不寒而栗。 他们……真的是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兄弟吗? “这是哪里来的?”他颤抖着抬头问道。 “你的老师给我的,”唐老爷子回答,“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证据,那孩子……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误入歧途,敲打敲打至少还有得救。但是现在……” 他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唐觉明白唐老爷子的意思,但他做不到。 “那是我的兄长,”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于悲鸣的声响,“爷爷,我们就不能……” “不能。”唐老爷子严厉地看着他,“这件事要是被外人揭露出来,家族千年根基都会毁于一旦!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唐觉当然明白。 他只是想问,为什么是我? 可唐觉又很清楚,只有自己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流淌在这份血液里的罪同样有他的一份,他们是一家人,他没有权利让那些分家人无辜沾染鲜血,而若是自己想要上位执掌唐家,处理掉唐海尘会成为他最好的垫脚石。 可是尽管很清楚这些,面对唐老爷子略显失望和怅然的眼神,唐觉依然没有动手,而是选择把卡牌和血液样本一起带了回去。 每多犹豫一天,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可是他做不到。 唐海尘从来没把他当过弟弟,那些人前的温情都只是伪装,私下里他是怎么对待你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唐觉痛苦地想,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他整个人就像是分裂成了两半,装着他兄长血液的项链深深嵌入掌心,刺痛让唐觉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看到了那月逐渐变得疑惑的神情,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失态,毕竟今天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自辰宵离开后唐先生难得在家,他不能扫大家的兴…… “唐觉。” 唐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唐觉没有转身,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究竟有多狼狈。 “我已经知道了。”他说。 并不意外,就连那份资料都是唐先生交给爷爷的,唐觉慢慢转身,试图掩藏手中的项链并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没事的,唐先生,我只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他被唐先生抱在了怀里。 唐觉眨了眨眼睛,望着头顶的灯光,忽然觉得眼睛开始酸涩。 克里斯在厨房切菜的声音像是恨不得把案板剁成两半,那月又开始嚷嚷什么了,但唐觉已经听不太清了,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他听到了这个视线了自己关于兄长全部幻想的师长一声轻轻的叹息。 “抱歉,唐觉,”他说,“让你为难了。如果你实在动不了手,那就交给我吧。” 唐觉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这一年他的身高窜了不少,已经快要超过唐先生了。 “不要这么惯着我啊,老师,”他闷声道,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这样会显得你的学生很没用的。” 是了,其实他并不是害怕,也不是逃避,他只是太贪恋那一丝兄弟之间的温情,哪怕知道那是假象也不忍心戳破。 可是老师还在。 他已经长大了,唐觉想,总不能一直依靠唐先生吧。 要是被辰宵知道了,估计会嘲笑死自己的。 “想开了?” 唐先生戏谑地问道。 唐觉低下头“嗯”了一声,有点不太敢看他。应先生默不作声地从他们旁边走过,唐先生立刻松开抱着他的手,这让唐觉颇有些遗憾。 那月跳起来:“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为什么要安慰他?” 唐先生哭笑不得:“这没什么冲突吧?而且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呢。” 那月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快要气晕过去了。 “不行!” 但最后他们还是都收到了礼物。 他是一辆赛车模型,那月是一枚戒指和他最崇拜的星舰舰长签名画册,克里斯是一张神秘卡牌,甚至还有给辰宵的礼物——一小瓶奇奇怪怪的粉末,据说是能够缓解他病痛的某种药物。 “转交给他的时候,记得跟他说要按时吃药,这可是很珍贵的药粉。”唐先生叮嘱道。 唐觉有些不解,唐先生为什么不自己亲自给辰宵呢?但转念一想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平时和辰宵“关系最好”——当然他自己坚决不承认这一点,于是唐觉也就没有深究,只是问道:“这里面是什么成分?” 辰宵妹妹的事情,他也是知道一点的。 “我的小拇指骨头。”唐先生云淡风轻道,但说出的话差点儿没让唐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您认真的吗!?” “你猜?” 唐先生哈哈笑起来,把蜡烛插好:“好了,礼物都已经送出去了,现在该许愿了。” 唐觉有心想要看看唐先生究竟送了克里斯什么卡牌,但克里斯这小子警觉的很,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立马把卡牌往怀里一塞,跟护什么的一样。 “小气。”他轻哼一声。 不给看就不给看吧。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张在地下交易所至少能拍出上亿星币的珍稀高级神秘卡牌,作用甚至远超一些等级更高的神秘卡牌——因为它对于主人来说,就相当于一张保命符。 唐先生很早就为他们考虑了一切。 黑暗中烛火摇晃,在拉尼娜去世后很少露出笑容的那月严肃地对着蛋糕开始许愿,但嘴角依然不受控制地上扬。看着他亮晶晶盯着白发男人的眼睛,克里斯重重地哼了一声,唐觉则觉得有些无奈,不是,先不说年龄,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能打得过应先生吗? 但在烛光烂漫中,唐觉还是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了,忍不住想,如果可以的话…… 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未来唐先生可以一直做自己的家人。 哦,顺便让辰宵那个混蛋全胳膊全腿的回来吧,当然,如果能变成哑巴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就在第二天,帝都发生了一件震惊全星际的大事件。 ——那座皇室斥资上万亿星币修建的高塔,一夕之间倒塌了。 第92章 再回皇宫 共享视野。 身为应天的眷属, 唐都也拥有这一项技能。生长在神秘触须上的眼球小心翼翼地贴着地面探出头,暗红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对准了那座通天高塔的方向。 一辆通体漆黑的车辆从远方驶来,最先下来的是两位手持枪.械神色警戒的武装押运人员,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神秘探测仪。 眼球又默默地把自己往荒草中藏了藏。 作为应天用于观测的神秘分支, 它体内蕴含的神秘力量并不强, 因此一会儿之后, 那名押运人员就将探测仪丢回了车内, 将后座的车门拉开, 拽出了里面两个头被黑布蒙住、行动踉跄的囚犯。 他们的手上都戴着塔尔塔洛斯囚徒的标准镣铐,像是刚从外面送到这里的服刑人员。但唐都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为巴别塔石柱雕刻《光辉之书》最后篇章的星际遗民—— 换而言之, 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唐都和应天一起藏身于一处丛林茂密的低洼地内, 见状,他睁开眼睛对应天道:“看来他们还是不肯把残篇拿出来, 那就采用B方案吧。” 今天晚上会出现世纪难遇的七星连珠, 也就是第一主星到第七主星汇聚成一条直线的景象。历史记载, 上一次七星连珠还是在一百二十年前。 帝国的相关神秘监测部门有报告表明,尽管原因不明,但这一天的确是人类活动范围内神秘发生概率最低的时刻。 B方案的具体内容,是两人分头行动,应天留在这里,趁着皇室举行续命仪式时摧毁高塔;而他则再次潜入皇宫,把《光辉之书》的残篇偷出来, 顺便好久不见的辰宵通个气, 毕竟很可能应天会搞死他的老爹——当然, 辰宵对这件事八成会拍手庆贺的。 “你确定残篇就在皇宫?” 但应天仍有些疑虑, 因为他这次不可能像上一次一样全程都把大半注意力放在唐都身上,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很有可能来不及赶到。 “放心,我的实力你也清楚,”唐都安慰他,“而且前段时间我把另一份残篇的假消息放出去后,当天晚上唐海尘就被传召到了皇宫,这还不够证实我的猜测吗?” “他们很有可能把东西藏在别处。” “不会,”唐都肯定道,“《光辉之书》对皇室的意义不同,它失窃了近一千年,不仅象征着对神秘的掌控权,更代表着皇权本身。这段时间上层贵族们对老皇帝的态度就很能说明原因了,他的野心很大,不仅仅想要续命长生,更想永远坐在那个位置上。” 千年前的“自己”担心的就是这个吧,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想,所以不惜创造出另一个自己来帮他清理门户,哪怕清理的对象是自己挚友的子孙后代。 正说着,一阵狂风吹来,皇室的直升机到了。 “来不及了,”唐都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老皇帝肯定在上面,“分头行动吧,记得保持联络。” “……好。” 唐都随手打开虫洞,他的神秘力量取决于应天原因分给他多少,但唐都此前一直不打算彻底不做人,总觉得会变成什么八只脚两个头的奇怪生物。 只是虫洞穿梭这个能力实在是太过便利,相比起唐都这些奇奇怪怪的执念,果然还是实用性更重要一些。 落地的地点唐都选择了之前在皇宫里应天和他藏身的储藏室,那里一般不会有人进去,比较适合潜入。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懒得在意消除什么监控了,在悄悄离开走廊后,唐都想了想,干脆直接掏出黑暗火种卡牌点燃了后花园。 “!!!快来人啊——” 几分钟后,路过的侍女吓得把手中的托盘一丢,尖叫起来。 在侍卫队匆匆赶来救火之前,唐都拉上兜帽,飞快地顺着当初辰宵离开的方向溜走了。 神秘造成的火焰一时半会儿没法扑灭,他有好好控制过火势不会造成什么伤亡,不过也足够绊住那些人一段时间了。 他打算先去找辰宵。 唐都记得,上次见面时狗仗人势对他们大放厥词的侍女是皇后身边的人,而皇后的宫殿是在…… 他脚下一转,隐藏在兜帽下的双眼望向了前方那座纯白的宫殿。 宁静的早晨,侍女正在为靠在床边的皇后捶腿,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皇后忍不住皱眉:“发生什么事了?出去看看。” 她的表情有些心神不宁,因为今日是陛下等待许久的日子,绝对不允许出半点差错……她也不年轻了,现在的两位皇子却没有一位是她亲生的,皇后别无选择,只能和老皇帝站在一起。 皇后想着,不仅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侍女垂首答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宫殿。 天气寒冷,她站在阶梯上哆嗦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扫视了一眼下方,准备随便抓个路过的侍卫或者什么人问问,但这附近的人都已经去后花园救火了,她也只能亲自—— “唔!” 在路过拐角的时候,侍女猛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却被一只手狠狠捂了回去。她下意识挣扎起来,但顶在后脑勺的硬物却让她整个人都僵硬了。 “不许出声,”身后挟持她的人压低声音道,听不清楚原本的声线,“告诉我,辰宵在哪里?” 他松开侍女的嘴巴,侍女大口喘着气,身体却一动不敢动。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对方很平淡地说道,“那就去死吧。” “等!等一下!” 听到保险上膛的声音,侍女腿一软,也不敢嘴硬了:“他被陛下责罚了!现在在地牢!” “地牢在哪儿?带我去。” 侍女试图转身,却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我说了,不要耍小聪明,不许回头,否则外面那些人就是你的下场。”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呼救和高喊声,在他们这里听不太真切,但却足以让侍女的鬓角渗出一层冷汗。她几乎要晕倒在地上,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行动起来,带着那人来到了地牢的入口处。 “我……” 侍女刚准备说话,唐都就一个手刃砍在了她的脖颈上。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把人扛在肩上,准备先把人关一阵子再说,至于关在哪里……下面不是有现成的地方吗? 皇室的地牢并没有人看守,这里更类似于冷宫,是犯了错的皇子公主甚至于嫔妃们被囚禁的地方。 唐都一路走来,看到了无数骨瘦如柴披头散发的女人靠在阴暗的牢房内,他们的精神状态似乎都不太好,基本精神力值都在50以下。 还有人藏身于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唐都,嘴里还不时发出古怪的尖笑声,很明显是彻底疯了。 具侍女所说,辰宵并不是因为犯了什么错才被丢到这里的,只是陛下担心仪式不成功需要他制药,不允许他再像之前那样随便离开皇宫而已。 唐都走到最后一间囚禁室外,看到了被铁链吊在十字架上、垂着头生死不知的红发少年。 这个姿势他曾在梦境中看到过,当时接受审讯的克里斯就是这样被人绑在刑架上的。唐都内心一紧,立刻把侍女丢到旁边的角落里,用黑暗火种烧断了锁,一脚踹开了面前的栏杆。 巨大的声响刺激了整个地牢内的人们,一时间各种尖叫哭嚎声不绝于耳,唐都懒得理会这些神经病,他三步并两步冲到辰宵面前,伸出手使劲儿拍了拍少年冰冷的脸颊: “辰宵,醒醒!” 拍了两次,脸色苍白的少年才勉强醒来。他的嘴唇干燥起皮,人也瘦了一大圈,但当他看到神色焦急的唐都时,却在一瞬间的恍惚后,立刻露出了那副熟悉的漫不经心笑容。 “怎么才来啊,”他很轻地抱怨一句,声音因为缺乏水分和食物摄入显得有些沙哑和中气不足,“我都等好久了。” 唐都绷着脸把束缚着他双手的铁链弄断,在看到辰宵手腕上因为血脉不通造成的青黑痕迹后,更是整张脸都刷的一下黑了。 “……我能走!” 他没有理会辰宵的抗议,毫不犹豫地把少年背在背上,带着人一起大步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辰宵软绵绵地反抗了一下,但可能是实在没有力气,或者这个姿势太过舒服,很快他就放松下来,还得寸进尺地故意哼哼两声,说自己哪哪都疼,等回去后唐都一定要好好补偿一下自己。 “你知道《光辉之书》在哪里吗?” 但唐都还没忘记自己这次来的另一个任务,应天那边一直没有反应,应该是老皇帝还没有上塔。虽然辰宵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伤痕,但唐都一想起老皇帝干的那些混账事,就有一种巴不得让他现在就原地暴毙的冲动。 “帕里克没把它带过去吗?”辰宵疑惑道。 “帕里克……” 唐都的脚步一顿。 他差点儿都忘了,这个关键人物到时候肯定会站出来搅局的! 应天那边,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唐都有些心焦,帕里克作为地下交易所的幕后主使人,掌控了星际绝大部分的情报来源,而唐都能靠应天戒指获得的一部分情报,也同样来自于地下交易所。 因此,当帕里克主动隐藏起自身行踪和消息时,就算是唐都也没办法找到他的下落。 应天倒是可以,但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盯梢巴别塔那边的施工进度,不少被抛弃在郊外的星际遗民都是他救下来顺便安顿到别处的。想要他再一心二用,再去监视帕里克这个狡猾的狐狸,基本是不可能的。 “这段时间,皇宫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神秘现象发生?”唐都直接用虫洞把辰宵送到了皇宫外,这种时候他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了,“或者说……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地牢的?” 《光辉之书》在分散时神秘文字的力量会泄漏并影响周围的环境,如果辰宵没有在地牢呆太长时间的话,肯定会察觉到不对的。 辰宵惊叹地望着消散在半空中的虫洞入口,好奇地试图伸手去摸,然而只摸到了空气。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确实有,但并不是我在皇宫内感觉到的,而是在地牢内。” “地牢内?” 唐都一愣,心道难道那些疯子不仅是因为囚禁发疯,还有被神秘力量影响的原因? “那我再回去一趟,”他说,“你……先回家吧,或者去找唐觉也行,我给你配好了药,具体作用和服用方法你可以去问他。” 唐都打开了虫洞,正准备离开时,辰宵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用什么配的药?” 少年用那双金眸死死地盯着他,尽管脸颊已经消瘦下去,但那双金色的眼眸却亮的惊人:“你杀人了?” 皇室专用的续命药是用无数条人命堆起来的,其中就包括了辰宵那年幼的妹妹。辰宵曾经无比痛恨这群畜生的做法,可是当唐都告诉他自己为他配好了药时,他却惊觉内心竟无法升起半分憎恨。 原来,自己也和那些畜生是一样的吗,他冷静地想。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他身上本来就流淌着罪恶的血,辰宵从前不理解为什么自己那位生理学上的父亲能够为了多活那么几年而疯狂到失去理智,现在他却有些明白了。 如果…… 能让面前这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别说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了,他就算不择手段堕入十八层地狱,也会在所不惜的。 辰宵的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狞笑,但却因为唐都的一个暴栗而僵住了。 “想什么呢,”唐都毫不客气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个形象?放心好了,没啥人,只是用了一点骨粉而已。” 为了防止这小子将来浪费药粉,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是贡献了自己的左……小拇指骨头,你记得省着点用,别弄丢了。” 辰宵呆住了。 唐都叹了口气,其实他本来不打算说这件事的,谁让辰宵做事总是太激进叫人没法放心:“总之,我现在没时间送你回去,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消息报平安,冰箱里有你最喜欢的红酒蛋糕,但是你现在肠胃肯定比较弱,记得先去厨房热点粥喝。” 说完,他最后一次摸了摸辰宵那一头红发,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入了虫洞内。 第93章 掠夺爱意 九十八…… 九十七…… 九十六…… 应天默默在内心倒数着。 他凝视着老皇帝一行人踏上高塔的阶梯, 这次过来的人都是皇室精锐中的精锐,配备着热武器的士兵在最外围保障,高塔内部则至少有二三十名高精神力者时刻戒备,更别提老皇帝身边还跟着一个帕里克。 六十四…… 六十三…… 应天绷紧了手臂, 贴在地面的手掌开始发力。 七星连珠的时刻即将到来, 下一次出现这样的天象至少还要几十年, 以老皇帝现在的身体, 根本等不起。 应天已经猜到了, 帕里克这次采用的方法就是利用这百年难遇的机会,打通彼岸和本世界之间的通道,将老皇帝与彼岸的某位沉睡旧神联系起来,借用旧神之力令他从人类变为神秘眷属——就像是他对唐都做的事情一样。 然而, 像他这样的奇迹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次。 真正的旧神完全不具备理性, 获得了神秘力量的老皇帝的确可以延长寿命,但怎么能保证他的思想和身体不会被神秘同化? 难道仅凭帕里克和唐海尘一起主持建造的这座祭坛吗? 是的, 应天在看到这座高塔的一瞬间, 就意识到了它的作用。 身为阿撒托斯行走于人世的容器, 他的诞生是以荒星Y011上无数人命作为代价,大量的血肉和痛苦仇恨情绪集合在两个维度之间架立了桥梁,将沉眠于黑暗世界的旧日之主力量穿透了夹缝,投射.至了应天的身上。 经此一役,两个世界的吞噬进程又缩短了一大截。 夹缝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应天这么执着于寻找《光辉之书》,正是因为它能够补全一个独立世界的法则。 假设最至高无上的宇宙法则是一颗苹果树, 那么维护不同维度世界的法则。就相当于从它枝丫上结出的金苹果。这些金苹果有的大有的小, 有的还残缺不全, 以致于十分容易导致虫蛀现象的发生。 但还有一些, 先天不足,根本无法成熟。 夹缝就是这样一个法则残全不全的世界。 应天到底不是神明,他无法独立凭空创造法则,但只要拥有了《光辉之书》,他就可以仿照这个宇宙的法则,将夹缝变成一个新的独立世界。 这样一来,膨胀后的夹缝就会将神秘维度和现世彻底隔绝,所有神秘现象都会从这个宇宙中消隐无踪—— 这是他目前能够找到的、唯一的救世之道。 显然,神秘教团与他的想法正好相反。这群疯子巴不得夹缝早日消失,召唤神秘降临世界。应天冷着脸想,而已知帕里克知晓他的过去,那这座建立在塔尔塔罗斯领域范围内的巴别塔所起的作用,自然也不难猜出来了。 无论帕里克是怎么和老皇帝许诺的,他真正的目的,都是重现当初那场荒星Y011上发生的大灾难。 四…… 三…… 二…… 当应天的默数只剩下最后一位时,变故却陡然发生! 那道一直恒定、平稳地响在他耳畔的心跳声,在那一刹那间,消失了。 * 轰隆—— 在身后石门落地的那一刻,戴着手套正准备触碰《光辉之书》残页的唐都猛地一惊! 他霍然回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被机关关在了空无一人的密室里。 果然是陷阱。 不过诱饵确实是真货,倒也不算白跑一趟。 唐都紧皱着眉头,强忍着书页上神秘文字侵蚀身体的不适,掏出神秘卡牌准备将入口轰开。可当黑暗火种接触到那堵石门时,充斥着浓厚神秘气息的火焰却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唐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石门的材料肯定也是来自荒星Y011,具有着隔绝一切神秘探测和神秘力量的作用。 也就是说…… 唐都的面色一僵,他试图呼唤应天,果然,无论是用身份手环还是控制心跳频率,统统都没有反应。而且他的力量没有应天强,虫洞也没法用了。 但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大概要受点罪了。 如果可以的话,唐都是真的不想选这个法子,可惜他现在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到应天那边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唐都咬着牙想,帕里克那个混账故意设下这种陷阱,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耍阴谋诡计吗? 他从怀中掏出几枚微型炸.弹,放置在了石门的一角上。 密室的空间不大,这个距离爆炸的话肯定会伤到自己,但是唐都还有系统帮忙物理恢复,只要控制好时间,基本不成问题。 “滴,滴,滴……” 三声预备声响后。 “轰——!!!” 明亮的爆.炸火光席卷了密室,抱头蹲在墙角的唐都护住怀中的《光辉之书》残页,剧痛让他的神经都在颤抖,浓郁的硝烟更是刺激得他连连咳嗽起来。 “咳咳咳……” 烟尘慢慢散去,他不顾鲜血淋漓的左腿,咬着牙扶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爆炸点附近查看。 不行。 石门太厚,虽然已经有了很大的裂缝,但还需要一次爆.炸才能炸开能让一人通过的空间。 然而。 唐都身上已经没有炸.弹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那道如蜘蛛网的裂缝一会儿,末了,吐出一口气,高举着海神之剑,狠狠插入了缝隙之中! * 在唐都心跳声停止的那一瞬间,应天的眼神凝固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用身份手环呼叫了唐都,甚至都来不及考虑唐都身处的位置是否有信号屏蔽装置。可无论他怎么呼唤,消失的心跳声就像是那道永远无法打通的电话一样,如白日梦魇一般萦绕在他的眼前。 应天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 他此时勉强还能保持一些理智,虽然喉咙深处已经逐渐弥漫开了一股不太妙的血腥气。 阿撒托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侵蚀他的机会。 哪怕有父亲的封印在先,但人类面对神明时,毕竟是有极限的。 应天抬起头,望向高塔顶部逐渐汇聚的黑色漩涡。四周狂风大作,隐隐有哀嚎声传来,献祭已经开始了。 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但现在还来得及。 大地在青年的脚下裂开深不可测的缝隙,眨眼间便向前飞速延伸了数百米,外围的士兵们甚至还来不及把枪口对准这个瘦削高挑的黑发青年,便在剧烈的地动山摇中惊恐的四下逃窜起来。 “集合!快给我集合!!!” 负责集结他们的首领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高喊起来,但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大地的轰鸣和漫天的尘土之中。 多达上千人的队伍,却仅仅因为一人便溃不成军。 “发生什么事了!?” 高塔之上,剧烈的摇晃让老皇帝大惊失色,一把抓住身旁的帕里克高喊道:“有入侵者吗!是谁!” 帕里克的脸庞上却带着古怪的笑意,他站在满地淋漓的鲜血和残肢断臂中间,脸颊上溅射的鲜血让他看上去宛如食人魔一般恐怖。 “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哼,也罢。” 他喃喃着,仰头望向上空因为异变而逐渐停止扩大的黑色漩涡,扯开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陶醉似的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高空之上无尽的狂风,为彼岸神明的降临发出了最真实的祝福: “伟大的旧日之主啊!” “请您赐予我们永恒的孤独和宁静,拯救这些陷于困顿、战火、纷争、饥饿和绝望之中的悲哀人类吧!” 看着帕里克因为因为狂喜而扭曲的脸庞,还有身边保镖们死不瞑目的惨状,以及从他们唇舌间飘向空中的诡异黑雾,一心想着长生的老皇帝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坐在轮椅上,一把拽住男人的领带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泛着血丝的浑浊金眸像是恨不得把帕里克生撕了一样。 他怒吼道: “你——怎么胆敢欺骗我!!?” 巨大的情感冲击令老皇帝本就堪忧的精神状况直线下降,他哆嗦着嘴唇道:“长生是我的!只有我才配永生……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帕里克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疯疯癫癫的老人,一根一根把他抓着自己的手指掰开,但却仍维持着这个姿势,附耳嘲讽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以为我的目的是为了抢夺你永生的名额?真是可悲。” 老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用那双可怖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帕里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帕里克已经对他失去了全部的耐心。 既然这些祭品还不够开启通道的话…… 帕里克深吸一口气,反手将老皇帝的轮椅转了一圈,推到了高塔的边缘。 此时的巴别塔因为地震已经逐渐开始垮塌,这些千里迢迢从荒星Y011上开采来的石块具有隔绝神秘的效果,因此坚持的时间会比寻常建筑更久——否则应天早就召唤神秘将其吞噬了,哪里还需要从那么远的地方出手。 “住……住手!” 望着下方的百米高空,老皇帝目眦欲裂,死死地抓住了轮椅,后背不停地向后方缩去,试图让自己远离危险地带:“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啊啊啊啊!!!” 帕里克微笑着松开了手。 男人立于狂风之上,朝惨叫着坠落的老皇帝优雅地躬身行礼: “愿您有一个凄惨的死相,我敬爱的陛下。” 旧日之主需要最强烈的情感和最新鲜的血肉,老皇帝在坠落瞬间爆发出的恨意和恐惧令上方僵持许久的漩涡再度扩大,整个帝都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望向那恐怖气息的源头,却因为七星连珠时刻的到来而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日全食,”在帕里克收回目光准备转身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真是用心良苦。” 帕里克的身体一僵,他飞快地转身,看到了正用巨大蝠翼飞翔在空中的应天。 他的手中还拎着一个已经被吓到口吐白沫晕厥的老皇帝。 刹那间从白天过渡到黑夜,帕里克阴沉的表情被隐藏在了黑暗中,他盯着应天,忽然冷笑一声:“你不想知道唐先生出了什么事吗?” 对面的应天顿了一秒。 他身上陡然爆发出的杀气几乎让帕里克眼前一黑,他的精神力在瞬息间便濒临极限,但男人还是摇摇晃晃地冲应天挑衅道:“反正你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闭嘴!” 应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把老皇帝随手丢到一旁,宛如瞬移般来到帕里克面前,直接掐住了男人的脖颈,将人悬空到高塔外。 巴别塔逐渐开始倾斜,铭刻着神秘文字的石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不祥的裂缝从地基一路爬上顶部,这座耗资数百亿星币的宏伟建筑在短短几十秒内便成了危楼,估计再坚持不过半分钟就会彻底倒塌。 但应天却仍站在最危险的顶层,五指死死地扣紧帕里克的脖子,不断用力。 “他在哪儿?”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没有心跳,就意味着他无法感应到唐都的存在,自然也无法开启虫洞。皇宫中按理说不会有对唐都造成威胁的任何人或者物,否则应天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潜入。 “说!” 帕里克被掐的脸色青紫,在失去了支撑和缺氧的双重痛苦下,他的双腿在空中不受控制的乱蹬,表情狰狞,眼球突出,像是一条在岸上搁浅后无力挣扎的鱼。 他用逐渐涣散的瞳孔凝视着上空渐渐消散的漩涡和周围逐渐恢复的光线,知道自己想要通过献祭召唤旧日之主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但是不要紧。 他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不是……就在你身后吗……” 应天的灰眸萦绕着冷冽的杀气:“这种话,你以为我会信?” 为了防止帕里克彻底晕厥,他稍稍放松了一些手上的力道。帕里克却突然发出尖利的大笑声,虽然因为喉咙被掐住,听上去像是刮玻璃一样嘲哳难听:“既然如此,你……咳咳,回头看看不就行了?” 应天冷冷看了他一眼。 如果帕里克打的是趁他分神偷袭的想法,那未免太可笑了些。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东西。 但当应天回头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血。 无尽的血。 刺目的鲜红在颤抖的地面上缓缓弥散,扭曲的肢体和残破不堪的躯干交叠堆积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面。 他曾在追杀神秘教团的过程中亲眼目睹过无数次,也曾无数次亲手为这些无辜的、凄惨死去的祭品们合上双眼。 但即使是在沉沦于黑暗维度最深沉的噩梦中,应天也从未经历过如此的绝望。 那颗静静滚落地面的白色头颅有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清秀面孔,他安静地闭着眼睛,柔软的霜白睫毛轻轻压在下眼睑上,神色宛如沉睡的婴儿一般安详,披散的白发在流淌的鲜血中蜿蜒散开,洁白和血红的对比,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 应天知道,那双眼睛在睁开时究竟会有多摄人心魄。 那是一片比冰川还要幽静剔透的蓝。 但是—— 应天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股深刻的寒意从身体的最深处一直传导到他的指尖。无限接近于神明的精神力和足以抵御旧日之主侵蚀的理性,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成了一片苍白。 他松开了手。 帕里克从高空之上坠落,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癫狂地大笑起来,直至最后一秒,仍用那对充斥着血丝的眼球死死地遥望着那道高塔之上早已不可见的黑色身影。 他用高呼道: “赞美……伟大的……阿撒托斯!” 下一秒,他的身躯被尖锐的钢筋贯穿,破裂的胸膛和肺部让他当场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像是一串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的鱼,目眦欲裂地挣扎了十几息,最终在撕裂的剧痛中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这不是如他想象中轻易的死亡。 一缕黑雾从帕里克溢满鲜血的躯体中漂浮而上,然而本该回归黑色漩涡的黑雾在高空中停滞了一瞬,很快便调转方向,没入了高塔之上的青年体内。 但直到帕里克痛苦挣扎着死去,应天对此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世界仿佛也开始像脚下的这座通天塔一样分离崩析,应天踉跄地走到那颗头颅旁边,半跪在血泊里,颤抖的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脸颊。 不是……幻觉。 他低下头,灰眸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如狂风之烛,在顷刻间熄灭。 无法思考。 无法理解。 他维持着空白的神情,将这具头颅紧紧抱在怀里,五指深深插.入那被鲜血浸湿的柔软长发中,挺拔的身躯像是遭遇了某种巨大的痛苦,犹如一张绷至极限的弓弦,卑微地蜷缩起来。 在刚刚在一起同居的时候,唐都曾经开玩笑地跟他说,没想到传说中的首席杀手先生居然这么好养活。 应天当时没说话。 但其实,他只是因为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哪怕命运已经如此苛待他,哪怕只是一点点甜头——比如说,一枚游乐园的廉价戒指,就足以令他珍藏很久。 可是唐都不一样。 唐都是意外闯入他生命中的时光旅人,也是他漫长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这份珍宝对于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太过于贵重了 ,以致于他也竟开始患得患失,在他们在一起后的每个黎明,应天都会睁开双眼,小心翼翼地、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怀中爱人沉睡的眉眼。 他看着细小的光斑透过窗帘的缝隙,随着风在那张柔软的脸颊上跃动,听着近在咫尺的平稳心跳和均匀呼吸声,内心也会随之而满盈起名为“幸福”的充实感。 他拥有的东西很少。 是唐都让他真正成为了一个人——而不是某种工具,或是背负着沉重使命的殉道者。应天不知道若是他们分别,下一次相遇会在什么时候,但当时从唐都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不过不要紧。 无论是五年、十年、十五年。 亦或是更多。 他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他们再度重逢。 应天甚至想,或许自己还可以亲眼见证他长大,从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孩童再到充满了活力的青春少年,再到他最为熟悉的如今这个模样,不管是哪个时期的唐都,他都会在他身旁陪伴着他,一起走下去。 他们会去很多很多地方,去唐都的故乡,那个寒冷而遥远的国度,去看极光和雪白的山峦,还有他的家乡,那个残存着他太多伤痛和回忆的地方…… 应天涣散的眼眸落在怀中毫无声息的面容上。 如果此时他还保有哪怕一丁点的理智,就能发现这颗头颅的真实死亡时间要稍早于其他祭品,温度也要远低于其他死人的体温。它是那座克隆人研究所的实验品之一,帕里克几经周折才得到了它,并用它设下了一个绝妙的双重陷阱。 消失的心跳声,死去爱人的头颅,无法回应的联络,成千上万的怨气侵蚀…… ——他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这位神之子。 只是这位狂热的教徒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痛苦惨死,化为怨气的一缕。他的垂死挣扎与不甘最终也成为了阿撒托斯复苏的力量来源,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实现心愿了。 滴答。 滴答。 冰冷的血液顺着指缝滑落,原本汇聚在天空中怨气重新凝聚在应天的周身。 潜埋在意识深处的无上存在发出了悠长的喟叹,扭曲和暗红的色彩笼罩了他的视野,旧神们敲响了深沉的庆贺鼓点,声音越来越急促,几乎震耳欲聋。 他什么都看不清。 太阳穴突突直跳,应天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承受着剧烈的痛苦,烧红的眼眶中滚落下黑泥般的泪水,胸膛中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又像是某种对命运无声的嘶吼—— 还给他…… ——还给他啊!!! 在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微光之中,应天仿佛又看到了午后阳光下,那个坐在秋千上垂眸为他吹着口琴的白发男人。 怀中的头颅失去了平衡,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但上一秒还几乎快被痛苦撕裂的黑发青年却毫无反应,只是垂着头,空洞的灰眸中黑雾弥散。 虚无混沌之中,半阖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黑色的雾气凝聚成黏腻的深沉浪涛,以应天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翻涌袭来。 神秘警报声响彻城市上空,正在唐都家中互相拌嘴的唐觉和辰宵同时闭上了嘴巴,神色惊疑不定地望向了窗外。克里斯猛地扭头,却发现坐在一旁的那月已经捂住了脑袋,异瞳中难以自制地溢满了泪水。 塔尔塔罗斯沦为了地狱。 紧接着就是帝都、整个第一主星……以及周围的所有星球,乃至整个宇宙。 阿撒托斯的力量,将会在短时间内以几何倍数增加。 荒星Y011。 黑雾区附近的居民惊恐地望着突然骚动起来的雾气,但他们看不到的是,在黑雾深处,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痛苦地遥望着远方,试图伸出手再一次挽留他的儿子,然而最终只能和渐渐在石盒之中化为血水的心脏一样,逐渐消失。 通向天堂的巴别塔彻底倒塌了。 连带着人类比肩神明的狂妄梦想。 从虫洞中匆匆赶到现场的唐都刚一抬头,就看到这副宛如世界末日的场景。 就和系统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他瞳孔骤缩,不顾仍在从高空不断落下的石块,顶着漫天的尘埃闯入禁区。 “应天!” “应天你在哪儿,回答我!!!” 他拼命呼喊着应天的名字,但已经沉沦于黑暗维度之中的青年根本无法听见他的声音。这具容器已经伤痕累累、濒临破败的边缘——或许很早以前就是了,但他努力把自己缝缝补补,又坚持了很多很多年。 “应天!”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不想再坚持了。 对不起,父亲。 应天放任自己堕落下去,一直沉沦到无光的深渊之底,他不想去思考太多,逐渐忘记了痛苦,忘记了过去,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了一切…… 可是。 似乎还有一个人…… 应天的身体突然再一次剧烈战栗起来,一直无法靠近他的唐都抹了一把脸,不顾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甚至连系统都来不及修补的伤口,和如同跳水一般飞速下降的精神力值,再一次不顾一切地试图靠近他。 狂风呼啸,黑雾弥漫,还有滚滚污水一次又一次把他冲得摇摇欲坠,坍塌的高塔掀起万丈烟尘,唐都好几次躲闪不及,被那些落石当场砸的头破血流。 但他不敢多用神秘卡牌,因为消耗不起。 系统:“宿主精神力值已降至30。” 系统:“宿主精神力值已降至20。生命力快速下降中……请立即远离污染源!请立即远离污染源!” 系统:“宿主精神力值……已……” 到最后,就连系统的声音,唐都都已经听不真切了。 他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混沌的血雾,别说行动了,就连呼吸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痛意。 但是唐都知道,自己不会被神秘同化。 原因很简单:他从应总督那里找到的资料不止有给辰宵的药物研究报告,还有当初大哥明令禁止他去探查的、以人体器官为收容物封印高级神秘的办法。 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义无反顾。 上一次,是应天把自己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现在轮到他了。 “应天,醒醒……”唐都虚弱道,他淌过一地污泥,摇摇晃晃地走到那道依靠在废墟边上的青年面前,便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边上,用海神之剑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喘.息起来。 应天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眶已经变成了两个骇人的黑洞,就像瓷娃娃一样,四肢逐渐被裂纹爬满,明明是人类难以忍受的酷刑,但他却安静的像是一个坏掉的木偶,毫无声息,一动不动,看得唐都抑制不住地咬牙颤抖。 在来的路上他看到了帕里克的尸体,男人死得很惨,但他现在只嫌自己没有把对方千刀万剐。 “对不起,”唐都低声道,“我来晚了。” 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陷阱,如果他能早点赶到,如果他们能再早一点相遇……会不会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 唐都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即将彻底碎裂的爱人搂进怀里。付出一切才得到的《光辉之书》残页在他的胸膛前泛着微光。 “是你让我来到这个时代的,”他轻声呢喃着,干燥开裂的唇轻轻蹭过应天冰冷的侧脸,“记得把我带回去。” “我等着你。” 血肉融化在怀中,时隔数百年,心跳声再一次唤醒了沉睡的青年。 他睁开眼。 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这仿佛是一个预兆,紧接着,大雪纷纷扬扬地从灰色的天幕上飘落,一切罪恶、喧嚣和痛苦绝望都被这场雪覆盖。 应天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空茫的眼神逐渐定格在了那一缕破开云雾照射大地的阳光上。 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噩梦,但也同样是美梦。 有人轻声在他耳畔絮语,呼唤着他的名字,温柔的吻落在唇上,长发扫过他的颈侧,有些痒痒的。 现在梦醒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和梦中的人做了一个约定。 应天低下头,看到了那颗在掌心跳动的、鲜活而炽热的心脏。 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 方才那份撕心裂肺的绝望和苦痛已经褪去了,只剩下了一股巨大的疲惫感。 他还好好的活着,阿撒托斯没有降世,世界也没有因为他而毁灭。 只是…… 应天的睫羽轻颤了一下。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给人的感觉和那些凌乱地倒在废墟中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沾染着鲜血的海神之剑就放在他的身旁,但是…… 他的主人却变得那么小 小到,应天仅用一只手就能捧起他。 有那么一瞬间,应天甚至恍惚到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已经被阿撒托斯撕裂成无数片了。 ……否则的话,胸口怎么还会这么疼呢? 雪越下越大,明亮的天光再一次倾泻在他身上,但应天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只有刺骨的寒冷。 而将他从这无尽地狱之中解救出来的,是剑柄下方唐都留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应天从未见过的神秘卡牌,上面的图案是一片漆黑,但漆黑的最深处,却隐约亮起了一点光芒。 这是一张前所未有的、封印着旧神的卡牌。 【Y009,守护系统】 唐都成功解析了它,并亲手将它封印起来。 它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奇迹,在应天与阿撒托斯融合的最后关头,由被人类之心影响的旧日之主创造而成,来自彼岸、拥有穿越时空伟力的旧神之一—— 从诞生那一刻,它的使命就是掠夺这世间的一切爱意。 为了守护一个人。 第94章 完结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 唐都又一次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声: 【攻略人物“应天”好感度+1】 【好感度】:★★★★★(他将永远守护您的心,至死不渝) * 天堂是什么样子? 唐都不知道。 他自认为自己不算是个全然的好人,但要说是恶人,那天堂的标准未免也太过于严苛, 所以…… 一半一半吧。 反正都已经死了, 还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作什么呢? 不对, 唐都迟钝的大脑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现在还能保持思考, 那不就说明——他现在还活着!? 空旷神殿内,沉睡在冰冷王座上的白发少年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 望着前方, 唐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了头顶聚散的浮云和漂浮在云层上的道道金光, 犹如金粉般的光线透过云间的缝隙,照射.在熟悉的城市上空; 宏伟的神像屹立在城市广场中央, 头颅的高度几乎与神殿的最高处平齐, 半阖着的眼似乎在注视着下方的寂寥城市, 又像是在遥遥守护着神殿内的唐都。 在看到那座神像的瞬间,唐都猛地从大理石王座上弹了起来。 他三步并两步迈下阶梯,冲出神殿,尽管前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但他仍几乎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回来了吗? 这座广场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可是当初唐都亲自拨款修建的居民广场,就位于总督府的正前方, 在灾难中被毁于一旦……等一下。 唐都僵硬转身, 望着身后这座风格与巴别塔十分相近、但又在细节处千差万别的不知名神殿, 脑袋里瞬间被一个问题刷屏了—— 他那么大的一个总督府呢!? 本该是总督府的位置被神殿占据了, 整个城市还毫无半点人气,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唐都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究竟是来到了什么时间点?这里真的还是他所在的那条时间线吗? 一时间,唐都的思维被各种平行时空和乱七八糟的猜想填满了。 他试图离开神殿的区域,去外面找个人问问,然而一层并不明显的薄膜将他所在的这座神殿与海塔尔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它的材质看上去就像是一层流动的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流动的七彩光芒。 因为这层膜是透明的,唐都一开始都没发现它。 ……直到他一头撞了上去。 唐都:“…………” 虽然不痛,但他陷入了沉思。 唐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他现在的这身打扮,还是当初在海塔尔当总督时的标配:厚毛领斗篷,蓝宝石领结和白衬衫,就连头发的长度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按理说,自己封印了阿撒托斯的力量之后,不应该要么和应总督一样滞留在收容物附近,要么就像是普通的亡灵一样,灵魂回归夹缝世界吗? 唐都转了一圈都没发现出路,只好独自一人回到了空旷寂寥的神殿内,心想未来的无数年要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没有人和他交流也没人看得到他的话,自己一定会被逼疯的。 他心情沉重地回到了王座上,准备先好好捋清一下思绪,可是一股莫名的空洞感却让唐都不自觉地拂上了自己的左胸,几秒种后,他愣住了。 那里一片平静。 没有震动,没有起伏,没有心跳。 直到这时,唐都才反应过来,好像自打自己醒来起,他就一直没有真正的呼吸过。 所以,他果然还是已经死了吧。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唐都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微妙的感觉,因为唐都在从荒星Y011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未来的下场,只是当时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再次醒来时,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状态。 原谅唐都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语言来形容了,但是,一个没有心跳呼吸但却还处于“活着”状态中、甚至能保持理性思考的生物,除了鬼魂,还有别的选项吗? ——最坏的猜想成真了。 唐都依靠在王座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未来大概率要和应总督一样,孤单寂寞冷地一个人度过几十甚至上百年了。只希望应天有点良心,不要因为愧疚不敢来见他吧。 不对,唐都微微皱眉,应天知道他在这里的事情吗? 他上面关于自己情况的猜测中,唯一无法解释的点就是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海塔尔上空,就算是应总督,死后灵魂也只是被黑雾中的神秘力量束缚在了自己的心脏附近,并且根本无法离开黑雾的范围。 按理说,他也应该出现在塔耳塔洛斯的区域内,或者是荒星Y011——因为唐都确信应天会把自己的心脏也埋回他的故乡。 而且就算是还没被灾难波及前的海塔尔,唐都也从来不知道,城市中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尊如此巨大的神像——难不成是应天自己建的? 不可能吧……他不是这种自恋的人啊。 唐都胡思乱想了一整天,直到海塔尔被黑夜笼罩,整个神殿都陷入了长久的黑暗和寂静之中,这才疲惫地沉沉睡去。 ……虽然按照唐都如今的状态,“饥饿”和“疲惫”也都仅仅只是他的一种错觉而已。 黑暗中。 一道漆黑的人影径直穿过无人的广场,迈上了神殿的台阶。 白日里唐都怎么都奈何不了的薄膜,在和他接触的瞬间便彻底破裂了。 神秘人伫立在神殿的入口处,遥遥望着王座上熟睡的唐都,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唐都的面前。 他俯下身,一眨不眨地望着唐都的面容,抬起的左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对方的脸颊,但最终还是顾忌着什么,在最后一刻准备放下,却被突然睁开眼睛的唐都一把抓在了手里。 “我还以为你会再晾我几天。” 唐都仰头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应天好像没想到他还醒着,那双深灰色的瞳孔因为唐都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骤然收缩了一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看上去清瘦了不少,就连袖管都空了一截,应天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叫唐都的名字,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异样的苍白。 他落在唐都脸上的目光像是被黏住了一样,那副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表情之下,是某种已经濒临极限、宛如风暴来临前的压抑情绪。 但唐都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他移开视线,看着应天的手套和衣袖衔接处露出的青黑色皮肤与那一行行似有若无的神秘文字光泽,垂眸抱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乖乖听话的。” 对于唐都来说,虽然之前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件,但再见到应天也不过只是一天之隔而已。 他抬起头问道:“现在是几几年?这里究竟是怎么回——唔!” 猝不及防之下,唐都被应天反手抓住手腕,直接压在了冰冷坚硬的王座上。 后脑勺却并没有承受撞击的痛楚,而是被一只大手在最后关头牢牢护住了。 唐都的身体被迫后倾,脖颈高高仰起,接受着应天毫无章法的吻——它近乎于撕咬,唐都甚至都已经感受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唇舌间,如同狂风暴雨般的入侵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当然,这也只是错觉。 “住,住手……” 被亲到七晕八素的唐都还没缓过劲来,就感受到了某些肯定不属于人类的、冰冷而黏腻的触须蠢蠢欲动地钻进了自己的斗篷。 他瞬间回想起了上一次自己被这些玩意儿折腾到半死不活的惨状,顿时白了一张脸,伸手想要推开应天。 没想到,这个动作却激怒了青年,应天的灰眸逐渐变为了更加深沉的暗色,他低头咬下戴在左手的黑色皮质手套,随意地丢在一旁,然后趁着唐都还在和那些恼人神秘眷属搏斗的功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短绳,三下五除二就把唐都的手紧紧缚在了身后。 唐都:!!! “你——”他刚想骂人,就注意到应天通红的眼眶,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就噎住了。 直到这时,唐都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个将他送到二十年前的应天,而是头发才刚刚过肩的青年。 ……而他看上去马上就要被绝望压垮了。 唐都一下子就心软了。 “你把我松开吧,”他说,“我又不会跑,怕什么。” 应天没说话。 但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虽然最终还是强硬地把一条腿挤进了唐都的双膝间,俯身再次狠狠吻了上来。 这一次,唐都没有躲开。 他感受着弥漫在这个吻中应天苦涩的绝望,和对方反复按压着自己胸口,似乎是想要感受着什么的动作,头一次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 自己的死,是不是给应天带来的阴影稍微有点大了? 而当不知多少个小时后,尽管身体感受不到疲惫,精神上却已经快要崩溃的唐都终于明白,应天的阴影已经不是“稍微有点大”的问题了—— 他根本就是彻底变.态了啊! “呜……”唐都一动不动地趴在应天怀中,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吟。他就连搂着应天脖颈的指尖都带着淡粉色的牙印,浑身上下几乎没有还完好的地方,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停……” 应天全程一言不发,这会儿也只是用斗篷把他裹进怀里,垂眸很温柔地亲了亲唐都湿漉漉的额头。 正当唐都忍无可忍准备一脚把他从这里踹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别走,”他把自己的脸颊埋在唐都的颈间,用一种几乎能把任何一个正常人勒到无法呼吸的力道紧紧抱着少年的身体,“在我的梦里……再多留一会儿吧。” 唐都好悬没一口气憋晕过去。 好家伙,搞了半天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吗! 他恨得咬牙切齿,自己这把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还因为愧疚忍了这人一次又一次过分到家的索求,结果现在居然把他当成一个梦? 你很有种啊! “不行,”他心念一转,决定将计就计套一波话,“我要走了。除非你告诉我,你最近在哪里做什么。” 应天的眼皮狠狠一跳。 “是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那就没办法了。” 唐都眨巴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应天身后骤然张开两支巨大的蝠翼,如牢笼般将两人拢在了密闭的空间内。 唐都:“哎!等一下!我我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不是……啊,别,别再来了!” 等到再一次重见天日的时候,唐都的眼神已经彻底失去了焦距。 他瘫在王座上,望着神殿外透进来的阳光,许久之后,一滴热泪情不自禁地从眼角滑落。 太阳……真好啊。 顺便一提,并不是应天放过了他,而是青年不知为什么自己消失了。而在这期间,唐都甚至都没和对方正常交流一句话——“求你”和“不行”这种当然不算。 唐都咸鱼了一段时间后,迟钝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应天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原因。 他见到的这个应天,很明显距离他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年,否则他的头发不会才长这么长。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何应天见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并且还以为唐都是他梦中的幻象了。 唐都抿了抿唇,说不心疼不愧疚肯定是假的,但是唐都揉了揉自己幻痛的腰和屁股,愧疚感立刻就消减了三成。 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过就算没有交流,唐都也相信,等应天回去之后他肯定也能反应过来的,自己是真实存在于这里的,虽然似乎已经不算是活人了,但他们将来肯定还能再见面的。 等下一次来,他想,一定要好好问问对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 时隔几天,唐都在某个夜晚再次体会到了熟悉的战栗感。 他从睡梦中惊醒,这几天唐都一直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因为整个神殿内只有他一个人,他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情干了。 但应天每次一来就是睡他,这谁受得了啊!? 唐都好不容易缓过来,他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是的,男人,现在的这个应天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位看上去都要年长,身上的青黑污染痕迹几乎都已经蔓延到了脖颈。注意到唐都的视线,搂着他的黑发男人默不作声地把领口往上拉了拉,然后又让自己进深了一些,唐都立刻就没法考虑别的事情了。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着回到过去阻止那场灾难,”他趁着唐都失神的间隙,低声在唐都耳畔说道,“但是命运不可违抗……我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下一次,我一定会救你。” 唐都揪住他的领子,很缓慢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但应天似乎不想听他的意见,很快又将他卷进了另一场难以自控的热潮漩涡中。 男人和上一次到来的青年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 唐都这一次缓了半天,可能是因为习惯了这具不知疲惫的身体,尽管精神仍有些萎靡不振,但他还是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自打应天到来之后,笼罩在神殿外围的薄膜就破碎了。 这意味着,他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可无论他怎么寻找,整个城市依旧空旷的像是一座鬼城,别说人了,就连一只鸟都没有。树木和花朵也都像是假的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生长或者凋零的趋势,唐都摸索了一圈,不得不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出来—— 这里应该既不是现实世界,也不是神秘所在的高维度世界。 结合之前应总督所说的,应该是应天凭借自己的力量,再加上自己的潜意识和想象力,死后在夹缝世界中构建了一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幽灵城吧。 唐都最终还是决定回到了神殿内过夜。 不仅是因为应天有可能会来,这里也是唐都唯一一个能够感受到些微安全感的地方,在最初的狂喜褪去后,这座空无一人的城市带给唐都的,是加倍的孤独和恐慌感。 他甚至开始期待起了应天下一次的到来……如果对方能不一来就做那档子事的话,唐都恨不得天天和他腻在一起。 在此之后,唐都又见到了十几次不同时期的应天。 他们终于有了实际性的沟通,应天也肯定了他的猜测,并表示自己来到这里并不是能够控制的,因为夹缝世界的法则他尚未完全掌握,来到这里大多只是因为调整虫洞时的误打误撞。 他看出了唐都的寂寞,表示自己一定会摸索到规律,经常来神殿陪他。还会跟他讲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比如辰宵终于忍无可忍干掉了他那两个好哥哥自己尚未;再比如,唐觉成功收容了一个能够让司机患上路怒症的低级神秘;克里斯和那月合作端掉了一个地下人口贩.卖窝点…… 但他们永远也达不成共识的,就是唐都希望应天不要随便利用神秘的力量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只为了救他这件事。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应天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而每次失败的结局都大同小异——唐都活下来了,但那个时代的应天却被阿撒托斯的力量吞噬,世界就此毁灭,甚至都等不到二十年后哈斯塔爆发,海塔尔就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显然,我和你之间,只能活下一个人。”在再一次见面后,唐都看着应天忍不住说道,“就算你提前杀了帕里克也一样,总会有别的什么人——或者意外导致了最终的那个结果,这就是命运的节点,它是没办法改变的。” 应天坐在神殿外的台阶上,他安静地注视着外面寂静的街道,整个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唐都就坐在他身边,听到他说:“那要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认识呢?” 那一瞬间,唐都很想破口大骂,说你他妈是脑子进水了才做出这种假设。但他沉默了很久,说道:“这或许是一个办法。” “如果我们最初就不相识,那我也不会成为你的软肋,你也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动摇或者失控了。” 应天转头看着他。 “你后悔和我在一起了吗?”他哑声问道。 唐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几秒种后,身旁的人再一次消失了。 他把脑袋深深地埋在双膝之中,咬着下唇,强忍住眼睛的酸胀感。唐都从来没有一秒后悔过和应天在一起,但他真的不想让应天再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在时空间流浪了——假如应天这一次真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那在神殿之中等待的他应该也会消失吧。 他没有告诉应天,如果自己不回到过去的话,那他也只会和那些坑底的克隆人一样,变成研究所的器官商品之一,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死亡。 是他自己给了自己新生。 而现在,唐都想把这次机会让给应天。 可是他等啊等,等了无数个日升月落,都没有等来消失的那一天。 就在唐都以为应天不会再来的时候,某一天,他在神殿外的街道上看到了一抹白色的高挑身影。 “……咦?” 那月仰头看了看头顶湛蓝的晴空,有些迷惑地喃喃道:“我记得,我好像已经死了?” “我也记得。” 从阴影处走出来的克里斯仍就是一副冷脸管家的模样,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那月,掸了掸燕尾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嫌恶道:“居然跟着你这种混蛋一起下地狱,真是有够恶心的。” 那月笑眯眯地双手插兜:“怎么这么说,管家先生死前好歹干了一件好事,说不定这里是天堂呢。” “怎么可能……” 克里斯对他的天真嗤之以鼻。像他们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家伙能上天堂?别开玩笑了,说是少爷能上天堂还差不多。 “但是你看看四周,”那月笑道,“好像大家都来了啊。” 正如他所说,出现在街道上的身影越来越多,不仅有当初海塔尔在灾祸中死亡的人,还有更多的、其他星球死于神秘的亡灵们。他们在重获新生的那一刻先是困惑,而等看到周围的家人并找回记忆的时候,便是难以自控的狂喜了。 一时间,原本空寂的城市人声鼎沸,大街上到处都是欢呼痛哭的人们,虽然知道他们大概率已经来到了死后的世界,但亲人朋友爱人都尚在身边,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吗? “可怜的雷蒙德。”那月摇摇头,叹息道。 就连克里斯都忍不住推了推镜框,同情地看了一眼身形快变成灰白色的侍卫队队长。这位在灾难前把怀孕的妻子送上了星舰,不用和神秘一起陪葬本来是件好事,但这也就导致了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和妻子团聚——估计未来再也没办法团聚了。 雷蒙德双眼含泪,嘴硬道:“只要她能活下来就好了!我不在意的,我一点也不在意呜呜呜呜……” 那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谁也不知道死之后是什么样的,你做得对,你老婆一定会找到新的幸福的。” 雷蒙德当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硬汉落泪,让周围人都不禁为之动容。看得克里斯嘴角一抽,他盯着似乎是在好心安慰对方的那月,心想这混蛋果然死性不改,就算死了也是个死混蛋。 “话说,这个雕像有人在意一下吗?”那月“安慰”完雷蒙德还不消停,又把目标转向了克里斯,他笑眯眯道,“好像有点眼熟啊,这个雕像。” 克里斯顺着他的目光往半空中看了一眼,瞬间黑了脸。 “这是谁放在这里的?”他看上去恨不得拿管炸.药把雕像当场炸个稀巴烂,“有碍市容!我决不允许有人玷污少爷的城市——” “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两人后方传来。 在场所有人同时愣住了,接着猛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穿着厚重毛领斗篷的年轻人正站在那里,朝他们露出一个淡淡的、带着些许疲惫和柔软的笑容,其中夹杂了太多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好久不见,克里斯,那月,雷蒙德。” 尤其是前面两位,唐都在内心叹息着想,他们是真的……好久不见了。 他几乎都快忘了克里斯和那月成年后的模样。 克里斯怔怔地看着唐都,那月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但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回事?小总督你怎么也来了?” 听到这句话,克里斯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表情渐渐扭曲。 ……于是,继雷蒙德之后,这广场上变成灰白色的人又多了一位。 “我不是因为哈斯塔死的,”唐都解释道,“你不要多想。” “哈斯塔?”那月若有所思道,“旧神之一?主宰深海星空的神秘,怪不得可以直接毁灭海塔尔,果然是天灾啊。” 但克里斯却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唐都的手急切地问道:“那您究竟是怎么s……来到这里的?”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死”字狠狠地咽了下去,继续追问道,“请您务必告诉我,如果是因为阴谋诡计的话——” 他的神情瞬间变得极其恐怖: “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唐都干咳一声,按二十年后克里斯对待应天的态度来看,他确实没放过对方,刚见面就直接朝脸狠揍了一拳。 “没什么,都过去了。”他试图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但克里斯却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就连看好戏的那月和一直陷入消极情绪无法自拔的雷蒙德也都专注地竖起了耳朵。 “……真的想听?” 三人重重点头。 “好吧,”唐都一摊手,“故事很长,那我就长话短说吧。大概就是星舰降落到荒星Y011后,我安顿好了星舰上的那些人,为了拯救海塔尔和整个宇宙,来了一次绝赞的时空旅行——目的地是二十年前的第一主星。” “顺便一提,我还修改了一下外貌年龄,至于长什么样,你们两个应该都有印象的吧,好歹也给你们烧过几顿饭呢。” 话音落下。 唐都新奇地看到,一向泰山崩于眼前不改色的那月,和遇到除了和他以外的事情永远淡定冷漠的管家克里斯,同时露出了一副表情崩坏的模样。 “怎么,”他故意装作伤心的模样,虽然笑意已经溢满了那对蓝色的眼珠,“别告诉我在海塔尔共度了那么长时间,你们都没察觉出来我们是一个人啊。” “是,可,可,我是说……”那月难得结巴起来了,他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那些和辰宵扭打、和克里斯互殴还有当着唐都的面嚎啕大哭的糗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跟霓虹灯一样煞是好看。 克里斯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倒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少爷就是少爷。”他推了推眼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只衷心于少爷一人的坚定模样,却被那月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你有本事别把你抖的那只手藏在身后啊。” 克里斯看上去很想喂他一枪.子,但遗憾的是,那月应该不可能再死一回了。 “所以,果然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混蛋吧。”他抬起头,看着屹立在不远处的神像,“我们出现在这里,跟他有关系吗?” “应该是有的。” 唐都其实一直很焦虑,他很想问问应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夹缝世界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刚才他的余光都已经看到应总督一家了! 在简单叙完旧之后,唐都回到了神殿内——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进不来。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依旧空荡荡的大殿内,却惊讶地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王座上多了一封信,还有一只散发着奕奕流光的金苹果。 他展开信,入眼的是一行行熟悉的字体。 唐都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 一分钟之后,看完整封信的唐都面无表情地把信封撕了个稀巴烂。 “应天!”他低吼道,“你有种就来见我一面啊!” “最后丢下一句‘我用金苹果和你的真心交换,对不起’就把自己和阿撒托斯一起彻底封印在高维世界,你以为你很伟大吗?克里斯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 唐都红这一张眼睛,他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满腔的怒火和悲愤无处发泄,只能弯腰又攥起一把信纸的碎屑,恶狠狠地往半空一扔。 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唐都却无力地靠坐在王座下方,身躯慢慢滑落。 “你真的……太自私了,”他吸了吸鼻子,望着神殿上方的穹顶,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你不是想改变过去的吗?怎么就这么放弃了?我宁可你像之前那样,也不要——” 不要永远陪伴着那些恐怖冰冷的神秘,长眠在黑暗的维度内,等待着阿撒托斯彻底将你吞噬的那一天。 这是永恒的孤寂,和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在轮回无数次后,应天终于找到了唯一一条能够拯救唐都、同时也能够拯救整个世界的道路。 答案正是唐都所经历的这条命运线。 他从海塔尔醒来,伴随着守护系统成为了海塔尔的总督,结识了那些在他生命中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人们,又在灾难后抓住了应天递来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返回二十年前,亲手成就未来的自己,并在拼死封印处于失控边缘的阿撒托斯后,来到了这个只有亡灵和真正神秘能到达的夹缝世界。 然而,因为神秘无法汲取亡灵的力量,所以他们尽管共存于一处空间内,唐都和其他人却再也感受不到神秘的存在了。 它终将和它的名字一样,彻底成为传说中不可观测的神秘。 应天为了达成这个两相圆满的结局,集齐了《光辉之书》,将所有神秘都封印在了高维度世界,并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 为了防止两个世界再次互相侵蚀,他又利用神秘文字的力量为夹缝世界构建出了崭新的法则,使其能够独立地自行运转下去。 所以变相来说,唐都和那月他们这些在另一个世界人们眼中的“亡灵”,现在只是换了一个世界生活而已。 应天还把掌控这个世界的法则凝聚在了那颗金苹果内交给他,这样一来,唐都就可以任意穿梭世界之间的壁垒,去看望大哥他们,或是将那边的人接过来。 ——他的全部心愿,应天都已经替他考虑到了。 可是…… 唐都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因为他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应天考虑了这么多,但唯独没有考虑到自己。 神秘与神秘之间存在隐形的联系,这也是为何现实世界总会有源源不断的神秘被召唤而来,应天为了彻底消灭这些神秘,他连自己都没有放过—— 从今往后,他将会伴随着阿撒托斯的力量一起,永远在另一个维度的黑暗之中沉沦。 时隔多日,唐都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胸膛中心脏跳动的感觉。 可他却从未像此刻那样,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部像是缺了一块,空洞的让他时刻有种落泪的冲动。 “你明明知道……我讨厌苹果的……” 他的五指紧紧地握着那颗能够开启通道跨越世界壁垒的法则,这颗全宇宙独一无二的珍稀金苹果,把冰冷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安静地窝在王座下方。 但唐都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走过来,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吻去他脸颊上的泪水了。 有了这颗金苹果,他随时可以打开通往高维度的通道,然而之后呢?他该怎么找到漂流在不知何处的应天?又该怎么在这个过程中不让神秘再次回到现实世界? 应天好不容易才达成的目标,他怎么可能轻易破坏…… 唐都努力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可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深刻的痛楚,那种神经性的疼痛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冷静下来…… 想想办法,一定还有机会的,唐都颤抖着捏紧了金苹果,混乱的大脑在纷杂的思绪中慢慢理清了一条线索——想想吧,应天特意给自己留下了这个苹果,并且还在信的末尾提到了一句……他提了一句什么来着? 唐都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是了,应天绝对不可能把他一个人丢下来的! 这封信的结束语原来是这个意思! 除了神秘所在的黑暗维度外,这世上就只有一个地方还存在神秘了——而且正巧还是和应天有关的神秘! “我记得,召唤神秘好像是要用召唤物的吧?……啧,这种事,果然还是神秘教团的人比较擅长。”唐都按着自己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低头看了一眼锁骨中间的那枚菱形印记,用力抹了一把有些湿润的眼睛,握着苹果朝神殿外大步奔去。 他是应天的眷属。 至始至终,他爱的、他信仰的都是那位甘愿默默守护着人类的善良神明,而非什么狗屁的旧日之主阿撒托斯。 所以说,回应一下自己眷属和信徒的召唤,这也是作为神明的义务吧? 金灿灿的阳光下,唐都扬起一抹同样灿烂的笑容,挥手朝阶梯下方高喊道: “克里斯,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