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孕小王妃(上+下)》 作者: 陈毓华 出版: 新月文化 2020-05-27 系列: 蓝海原创 E87701 专辑: 单行本 地区: 架空 时代: 古代,架空 情节: 重生穿越,帝王将相,情有独钟 男主: 雍澜 女主: 沈琅嬛 【内容简介】 这相府嫡女混得真够差,被扔在乡下老家过得连庶女都不如, 手帕交还下药毁她清白,若非阴错阳差送错房,还不被恶人得逞, 好不容易被家里接回京,路上遭人追杀不说, 还有无利不起早的相爷爹和姨娘塞来的烂亲事等着她去联姻, 幸好有她这个将门出身、经历宫廷斗争的太子妃重生而来,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才甩脱烂亲事就因下水救人遇上「麻烦」, 这「麻烦」不仅是个老熟人还是个王爷,她本打算当作不认识一拍两散, 毕竟当时她被下药他又毒发,春风一度是各取所需,救彼此于水火, 哪知对方却死缠烂打要负责,她不想让他负责,可肚里的孩子不能等…… 《福孕小王妃(上)》 作者:陈毓华 第一章 失了清白的贵女(1) 沈琅嬛作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梦里有一个身材高大、面貌俊逸的男子,男子有着漂亮结实的腹肌线条,宽阔健壮的胸膛,弧线优美得叫人屏息,他倾身压着她,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她的肌肤。 她觉得全身燥热,好像着了火般,手脚并用缠住了那人,他的身子凉凉的,她将自己比火炉还要烫的脸颊贴上去,像蛇一样的缠上他,十分舒服! 一个无比真实的春梦。 接着,这样又那样,那样又这样,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又上又下的……极尽所能的与其颠鸾倒凤。 当沈琅嬛再次醒来,全身上下酸痛难忍,就好像被什么压榨过,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撑着身子笨拙的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陌生讲究的房间,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华丽的黄花梨木,雕镂挂件,名家书画和五颜六色的琉璃灯盏,还有各种应时应令的摆设,她身下是凌乱的拔步床,床上有着如同樱花的血迹。 这里不是她住的毓庆宫,是海天盛筵,也就是巴陵世家子弟和望族往来的高级会所。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在新帝登基大典的那天,她被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孙太后,也就是新帝的生母给灌下鸩毒。 她能陪着雍佶从东宫到登基,又岂是傻缺之人,孙太后对她不善,她心里早就有数,藉着鸩毒死遁,原以为从此海阔天空,哪里知道姜是老的辣,她带着婢女单骑逃出城门不到十里地,追兵就到了。 追兵的劲弩如雨箭般的擦过,她就算低伏身子也无用,乱箭中胯下的马和婢女都中了箭,婢女摔下了马,被铁蹄践踏而过。 她怒火攻心,胸口憋闷得厉害,她连身边最后一个婢女都护不住,目眦尽裂,痛彻心扉。 更多的箭漫天朝着她飞射过来,已经口吐白沫的骏马吃痛长嘶人立了起来,接着又撒蹄子狂奔,她就算拉紧缰绳到手被勒出血痕来都无济于事,不到片刻,她从半空中被掀了下来。 人被钉成刺猬是什么感觉?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最后瞧见的亮光是胸腹摇晃的箭羽。 马的,真他娘的疼啊! 她疼得失去知觉,哪里知道一睁开眼却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她万元娘成了大卫朝一个名叫沈琅嬛的小娘子。 她裸着身子,四顾茫然的坐在柔软的大床上,这一切已经脱离她能思考的范围。 沈琅嬛是世家贵女,她这个沈家七房嫡女生来体弱,因着父亲沈瑛外放做官,母亲谢氏在生她时难产而逝,家里怕养不活,从小就将她送回巴陵老家养着。 沈家在巴陵极有名气,是世家望族,簪缨数百年,族中子弟多有出息,而沈氏女择婿而嫁,也以当嫁世家男子为志。 在这样一个满满当当的大家族里,沈琅嬛就是个突兀的存在。 毕竟虽有父亲与嫡出兄姊各一,但家人们也只有返家祭祖的重要时日才会前来巴陵,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而她祖母孩子生得多、孙子孙女也多,她父亲沈瑛并不算受宠,连带祖母对她也就面子情,只身留在巴陵的沈琅嬛,就像被整个沈家遗忘了一般。 她虽然被可有可无的放养,凭着家世还是交了几个朋友,段府举办春日赏花会,几个朋友都去,原主也征得祖母同意后坐车去了。 段府是巴陵知名的大户人家,士农工商全面发展,资产颇为丰厚,与两渡的陈家、冀门的夏家、沈家并称巴陵四大家族。 赏花会后,身为主人的段日晴告诉大家,她二哥段日阳约了几个挚交友人在天海盛筵聚会,让几个友人去开开眼界。 天海盛筵是什么?是巴陵出了名的私人会所,不是有钱人、不是才子王公贵族,是进不去的。 听到有许多青年才俊会出席,小娘子们哪有不动心的,自然是答应前去。 许多人把窑子和青楼混为一谈,可在大卫朝青楼是高级会所,里面除了歌舞表演、弹唱,还有一些文人墨客来吟诗作曲,是爷儿们的社交场所。 去到那里吃饭喝酒、眺看楼下表演,从来没经历过这些的姑娘们十分开心,原主禁不住劝,一不小心多喝了两杯果酒,没多久便昏死过去。 现在想来那酒里怕是被人下了药,药量还不轻,原主生来体弱,因而猝死,然后万元娘成了沈琅嬛。 她昏昏沉沉的感觉到有人架着她进了厢房,所以那极尽缠绵的春梦也是真的。 她知道这个地方不能久留,忍着身下的不适拿起熏笼上的衣物,折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有方玉佩,玉佩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抱歉。 然后是署名。 沈琅嬛麻木的把衣服穿好,将纸条扔进熏笼里烧成灰烬,玉佩留下不动。 对于失去清白和重新活过来,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若只能择一,她还是选活着真好。 她回到雅间门口正想推门而入,忽然听到一个男声和女声对话着—— “你确定把人送进了房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我没骗你,三楼左侧第五间房,怎么会没见到人?我明明把人送进去了呀!”那女声一副要跳脚的模样。 “天呐,是三楼右侧第五间房,就知道你办事不可靠!” 沈琅嬛听不下去了,砰一声踹开了大门,里头穿着华丽锦袍的男子和同样锦绣衣裙的女子都吓了一跳,看见是她,脸色都有些不自在。 “阿嬛你跑哪去了,我们一群人找了你半天,大家找不到你,一个个都走了,就我和我二哥留下来等你。” 脸色变了几变的女子便是出卖她的段日晴,见着突然出现的沈琅嬛,还强词夺理,意图粉刷她使坏的痕迹,亏原主一直把她当成相好的姊妹淘。 “我去了哪里你会不知道?”沈琅嬛直勾勾的看着眼神闪烁、表情看起来就是有鬼的段日阳和顾左右而言他的段日晴兄妹。 这明明白白是段日晴给她下了药,打算送她进段日阳的房间。 她知道段日阳对她有好感,话里话外有意上门求亲,她才十四岁,还是孩子,何况除了姊妹相称的段日晴,原主并不喜欢段家其他人,因此严肃的推拒了。 她作梦都没想到,这对兄妹居然私下设计她,想污她清白和名誉,造就既定事实,心肠这般狠毒,无耻到叫人恶心! 她想撕了段日晴的心都有了。 段日晴目光闪烁,接着恼羞成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谁知道你去了哪?跟谁勾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琅嬛举手挥过去,不假思索的掴了段日晴一巴掌。 段日晴放声尖叫,白皙的脸蛋立刻肿成了一片,嘴角渗出了血。 一旁躲躲闪闪的段日阳见状很气愤,“有事不能好好说吗?怎么动手打人?”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做了什么缺德的事心里有数,都不怕报应吗?”她承认自己很气,手劲也用了力,却没想到会把段日晴的牙给打掉。 她突然想到什么,闭上眼试着运了下气,发现上辈子的武功修为居然还在,虽然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有武功傍身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只是现在的她头疼欲裂,使不上什么力气,只打掉段日晴的牙,略施小惩算是轻的了。 她半点都不同情这种毁人清白之事都敢做的黑心人。 转身离开雅间,她极力不让外堂的人看出她的异样,来到外头,一口新鲜的空气都还没吸到,便和一个匆匆进来、穿绿衫的小姑娘差点撞个满怀。 “姑娘!姑娘,您大半天都到哪去了,奴婢遍寻不着您,几乎想到衙门去报案了!” 沈琅嬛抬起疲累的眼皮,对上一脸惊慌,脸色惨白,有着乌溜溜眼睛、圆圆脸蛋的姑娘,是她的丫头百儿。 她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只是出来一天觉得有些累,找了间房,打个盹而已。” 百儿见沈琅嬛脸色白得不像话,担心的道:“姑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不告诉奴婢?奴婢也好给您想法子。” 一般时下奴婢都称呼小主子为娘子,只她们几个身边侍候的喊姑娘喊习惯了,沈琅嬛也没想过纠正她们,便就都这么喊了。 她们家姑娘天生身子骨就弱,本来她也不鼓励姑娘来这什么会所,人多就容易闹,也不知姑娘禁不禁得住? 可段家娘子百般鼓吹,说不来会遗憾终身什么的,姑娘耳根子软,一向都听段家娘子的,便来了,谁知道才来没多久自己就让段娘子身边的丫头给支开。再回来,自家姑娘却不见了,她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外头载她们过来的车夫都问过了,就是没人见过姑娘,她遍寻不着,急得都快上吊了。 最可恨的是那些自诩为姑娘姊妹淘的小娘子们只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风凉话,一个个都不着急,容她僭越的说,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沈琅嬛摇头,“你去喊车夫,我们回去吧。” 回到沈府老宅,沈琅嬛让百儿去知会祖母一声,说她回来了,就不过去请安了。 百儿愣了下,以前姑娘只要出门,不管如何都会亲自去沈老夫人跟前请过安才回院子,平时更是风雨无阻,这回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过偷一回的懒也没什么,沈老夫人对姑娘向来不冷不热,不去请安,老夫人或许也不会发现。 沈琅嬛径自回了自己的小院,她院子里留守的三个婢女见她脸色不对,拦下了百儿。 “我先进去侍候姑娘,有话一会儿说。” 沈琅嬛是世家贵女,有四个贴身婢女,拾儿管钱财,百儿贴身侍候,千儿管人情往来,个儿则是武婢,还有个懂医理的潇潇,是她外出时捡回来的医女。 潇潇从不提自己的过去,但说起药草滔滔不绝,沈琅嬛也不问,每个人都有秘密,愿意说的就说,至于不想说的,那必然是时间还没到。 百儿转身进屋,不过很快又出来了。 “姑娘说要沐浴,不让侍候。”百儿有些丧气,她从小侍候姑娘到大,不让她侍候,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你跟着姑娘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千儿的脑筋最是灵活,她感觉得到姑娘心里一定有事。 几个婢女在廊外嘀咕,进了浴间的沈琅嬛脱掉衣服,发现莹白如玉的身上布满吻痕,不禁变了脸色,她把身上搓了个遍,用水冲了又冲,直到身体发红,最后泡进浴桶里,抱着双腿,蜷着身子,身上的酸痛和吻痕感觉都消失不少。 她这个澡泡得太久,久到百儿和个儿看不过去,轮流来敲门。“姑娘,奴婢来替您擦背可好?” “不用,我一会儿就出去。”沈琅嬛应声。 百儿、个儿和站在后头的千儿互看了一眼,决定不管姑娘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姑娘不说,她们就当没事,把今天的不寻常烂在肚子里,但是相反的,她们也要更看紧门户,把姑娘看顾好。 沈琅嬛穿好衣服后推开门走出浴间,见三个丫头都盯着她看,百儿反应最快,拿了大条的巾子,“奴婢给姑娘擦头发。” 沈琅嬛坐在绣凳上,闭起眼睛,让百儿轻轻擦拭头发、梳顺,个儿给她倒了杯温热的水放在妆台上,默默退到一边。 “你们这一个个一脸担忧,好像我哪里不对了,我好得很,只不过是困了。”她不想多说,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千儿将今儿个晒得蓬松的被褥拍得更松,又脱了沈琅嬛的鞋,侍候着她上床,拾儿把白纱灯罩里的烛火熄灭,丫头们相偕出去了,屋里只有院子里流淌进来带着丝惨白的白月光和屋檐上两盏气死风灯在春寒的小夜里摇曳的光芒。 第一章 失了清白的贵女(2) 官道上的茶寮坐了不少人,有脚夫、有托钵僧人、有庄稼大婶抓着两只母鸡和一竹篮子鸡蛋,以及要进城赶集的人。 他们来得早,卫京城的城门尚未开,手头宽裕的会花个几文钱在这里叫些茶酒小食打发时间,手头没那么方便的便坐在城门口等入城。 一行三人刚落坐,两个小娘子,看起来是主仆,随侍的一个带刀护卫已经唤了小二送上卤牛肉和一盘盐水花生及茶水。 从巴陵到卫京,这一路他已经看出来,这位姑娘的韧性和毅力不输男儿,他们一路疾行,却没听她叫过一声苦累。 沈琅嬛向来行事果决,不耐烦坐马车,只带了武婢个儿和来接她的护卫松柏先行上路,其他三个婢女和潇潇押着行李缓行。 沈琅嬛看似不经意的往那僧人看去,很快垂下长睫再掀起,朝着个儿和松柏递去意味不明的眼神。 个儿与她本就有着主仆默契,松柏这一路也看出来了,一见到沈琅嬛递眼色,便有了警觉。 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他们被团团围住。 包围住他们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几个看似安分守己的脚夫、僧人和农夫,至于那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大婶,就是个女扮男装的货。 那些人也不啰嗦,拔刀就砍。 刀兵之声四起,许多胆小的百姓四处逃窜,寻求庇护。 沈琅嬛几人的刀剑早蓄势待发,即便刺客人数众多,她和个儿的功夫也不弱,幸好原主本就有和个儿学些拳脚功夫,让她不用另找理由,刀起刀落,身姿俐落,威猛的和众人打了个难分难舍。 松柏反应过来后也迎了上去,一刀结束了从沈琅嬛背后砍过来的刺客,没入刀光剑影里游走。 眼见拿不下沉琅嬛等人,刺客也不恋战,在城门戍守的门卫赶到之前,哨声长起。 “骨头难啃,撤!” 瞬间,刺客如同潮水退了个精光。 “这些人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来了一拨又一拨,太气人了!”个儿甩了剑尖的血花,还鞘,一脸的忿忿。 一路从巴陵追到卫京,好像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来一茬,他们到底是有多想要姑娘的命? “城门开了,咱们进城。”沈琅嬛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逃走的方向,把长剑还鞘收起来。 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对她回京有这么大的意见。 她刚成为沈琅嬛时,一直保持低调的观察四周的人事物,原主自己住在偌大的院子里,身边只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四个婢女,祖父轻易不得见,祖母身边环绕着大房、二房等等好几房的孙子孙女,眼里压根没有沈琅嬛这孩子的存在。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什么马脚,让身边的人看出破绽,发现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异类,后来才发现这个叫沈琅嬛的孩子就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一个天生体弱、非足月而生的孩子,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到几岁,大限何时会到,都是问题。原主战战兢兢,侥幸活到了十四岁,却叫段日晴给害得一命呜呼。 她占了这个沈琅嬛的身子重新活过来,于情于理就该替原主了结这一桩因果,讨个公道回来,之前只给段日晴一个耳光,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偏偏不等她有机会回击,她父亲、大卫朝的沈相一封家书便要她回卫京。 想来也是薄情,说是多年不见小女儿甚是思念,且已经替她觅得一门好姻缘,特派遣护卫来护送她回京待嫁。 既是多年不见的想念,何以结束外放、去卫京任职的时候没想起她这小女儿,如今又来说思念?不过是利益罢了。 但父母之命没有拒绝的余地,再者这巴陵对原主、对她都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她拜别了祖母,准备踏上不知道是不是龙潭虎穴的卫京。 从沈琅嬛决定去卫京,几个丫头便开始收拾行囊,一等护卫们抵达沈家老宅,她便先行启程。 “敢问小娘子,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些人意图不轨的?” 来人的声音很轻,像羽毛划过,但沈琅嬛知道那人是在问她。 她倏然转身,后背微微的冒出冷汗。 眼前的男人如同鬼魅般来到她身前,直到出了声她才惊觉,要是来人对她有所企图,她能不能扛得住,还真两说。 这人武功修为深不可测,但是更让她在意的,是她认得这个人。 他有张让人无法不去注意的五官,皮肤白皙,寒光湛湛的眸子黑黝黝的,犹如深潭中幽静的潭水,他的头发黑得像是最名贵的墨玉,以一条中央嵌玉石的抹额束住,英英玉立,一身冰蓝锦衣,腰悬碧玉镂香夏荷香囊,气质清华温润如月,绚烂昳丽如日,站在那里贵气不言可喻,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的身子有些僵住,没料到与巴陵的那个男人还会再见,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相信自己的神情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那人眼睛一凝,眸光深幽了几分。“你好。” 一月之前,他为了了结一件需要重复取证的杀人案件去了趟巴陵,取证之后,刑部的同僚约他去海天盛筵喝酒,小酌几杯后突然觉得气血翻涌,情绪失控,这种情况是他近两年才开始发生的,间隔从半年慢慢缩短到一个月,常常在捉拿犯人或情绪过激的时候就犯病,清醒过来的时候通常不知道身边发生过什么事。 但是从同僚脸上惊骇的神情和几个与他亲近的友人描述,发病的他血腥得令人发指,与鬼无异。 他请大夫看过,可就连宫中的太医也看不出来他的身体哪里出了问题,之后有人传言他罹患了离魂症,当他出现某个人格时,其他人格的记忆不能互通,记忆是缺失的,各自的人格无从得知对方都做了什么事。 这两年,他慢慢摸索出当自己完全不记得做过什么的时候,出现的人格是暴戾、血腥异常的。 发现即将发病,他怕自己会失手伤了人,便告罪去楼上要了个房间,哪里知道他刚躺下没多久,一个娇软芳香的身躯就被人推了进来,那身躯跌在他身上,滚烫如岩浆,身子如蛇般的盘住他,双臂挽着他的颈子,献上柔软的香吻。 他原本暴躁到无法抑住的沸腾情绪奇异的被抚平了,让原本应该什么都不记得的他有了朦胧的意识,但另一方面却有头怪兽滋生,控制着他把人压在身下,反覆缠绵了几次。 意识清醒后,他原该跟对方致歉并负责,但实在是女子睡得太沉,状似药力未退,如此一想他便明白对方必也是遭了算计,心下越发自责,但他另有急案正在追查,不得不离开,是以只能留下信物与真名来表明负责任的态度。 这大卫朝就没有几个不认识他名字的,他原以为女子必会找上门,毕竟她也是遭人算计失了清白,不料直到隔月他闲下来都不见人上门,他只好让手下去查了她的资料,这才知道她是沈相养在故乡的女儿,人正在回京的路上。 她一入京城地界他便得到消息,只是没想到她会在卫京城门口遭人伏袭,更令人惊艳的是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退敌的本事。 “雍王爷。”沈琅嬛定下心神后发现原主是知道这个人的。 那人眼睛一凝,眸光深幽了几分。“你认得我?” 雍澜这么问是意有所指的,原以为对方会提起那日的事,不料她只是淡淡道—— “蓝衣玉香囊,唯有雍王,除了您,小女子想不出这大卫朝还有第二人。”沈琅嬛动了下嘴唇哂笑,幸好就原主的记忆,这人在这朝代是鼎鼎有名的,她不认那天的事也无妨。 这雍王,名澜,乃是官家的第六个儿子。 大卫朝管皇帝叫官家,管皇后叫娘娘。 宁皇后年轻的时候无所出,直到三十几岁才生下雍澜,凤淑妃生下皇长子和皇四子,雍澜虽然贵为嫡子,可当时官家在没有嫡子可以继承的压力下,应凤淑妃外家,也就是江南河道总督凤朝阳联合朝臣上书,请封庶长子,也就是凤淑妃生的皇长子为东宫太子。 官家碍于排山倒海的压力,又见庶长子确实优秀,应了。 凤淑妃的位分自然又晋升了一级,成了贵妃,她风头无人能敌,母凭子贵,这些年已晋升为皇贵妃,宫中势力不亚于皇后娘娘。 而雍澜这嫡子生不逢时,不仅没了太子位还得避风头,这些年就只领了大理寺少卿一职,执掌大理寺刑狱案件审理,严格讲起来离权力中心挺远,说是闲散王爷也不为过,只不过毕竟是干这职务的,别看他一副谦谦君子、清冷无害的模样,一把尖刀上不知沾满多少官员权贵的鲜血。 适逢雍澜今年刚及冠,出宫建府,封为雍王。 说来雍王这个封号也挺有意思的,当年东宫太子雍寿封王时,官家赐封为寿王,却让这个小儿子直接以国姓为封号,不少人暗地猜测一番,只官家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恩赐,雍澜仍顶着不大不小的职务,是以众人便说这是官家给嫡子的一点补偿,此事便揭过。 “沈娘子还未回答本王的问话,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些人意图不轨的?”他拉回话题。 沈琅嬛挑眉,他知道自己? 也是,从他留下信物与名字的作法就知道,他迟早会找上门,若是有心,想查知她的底细并不难,所以他这是专程跑来这里堵她了? “鞋。” “哦。”见她丝毫没有要做解释的意思,他垂下眼,自顾自思索。 刺客既然扮作僧人、脚夫,脚下踩的却不是罗汉鞋或芒鞋草鞋,农人不穿麻鞋布鞋,而是武人的靴,不是大破绽是什么。 看雍王似有所思,自己主子却沉默着,个儿压低声音问:“姑娘,这雍王爷专程来找咱们啊?” 沈琅嬛瞥了雍澜一眼,个儿的声音虽然压低不少,方才的话显然他都听到了。 谁知道雍澜也正好看过来,眼神莫测。 “这你就想岔了,咱们与雍王爷素不相识,他老人家找咱们做什么,不过是城门前巧遇此事来问问的。”趁着个儿这一问,沈琅嬛算是表明了立场。 是,她是失身给他了,但没有一定要他负责。 说实话,她上辈子在男人身上吃的亏多了,这辈子她就想顺着自己来,要是原主没了清白肯定怕得要死,可若是她,没了自主才更可怕,她万元娘……她沈琅嬛才不需要一个男人为了负责任而娶她。 一句素不相识让雍澜颇为惊讶,“你……”这女子是要跟他撇清关系?在失了清白之后还要跟他撇清关系?不要他这个堂堂皇子、王爷负责? “告辞,我急着要回家,后会有期了。”沈琅嬛双手抱拳,快刀斩乱麻,直接打断他。 个儿明白主子的意思,掏出银子付给满脸惊吓的茶老板,此时松柏也已经牵马过来。 沈琅嬛跃上马背,不再看雍澜,她打马上前,与两人一道飞快的从城门入了京城,留下还在震惊中的雍澜。 第二章 与家人相见(1) 沈相宅子位在状元胡同,距离卫京城城门有段路,朱红的镶铜钉大门,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府,一看便气派非凡。 一个身披大红道袍的男子,乱不正经的歪在气宇轩昂的玉石狮子身上,长发随意披在脑后,只用红绳松松垮垮的系着,耳边簪了一朵金带围芍药花,胸口敞得极开,两颗红茱萸若隐若现,比秦楼楚馆的小倌还要妖艳。 他身边还有个穿金丝软烟罗,腰系广陵合欢细云霓曳地望仙裙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焦急的等待着,镶宝石凤蝶鎏金步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夺人眼光。 她衣着华美,弱柳扶风,娇嫩精致的模样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惜,连第一眼看到的沈琅嬛都忍不住赞叹,好一个美人。 只可惜,这美人装扮太过金光闪闪,反倒显得有些俗气。 一见沈琅嬛等人,她就迎了过来。“是三娘吗?我一知道你要回家,日夜盼望,总算把你盼回家了。” 得知妹妹要回来,沈素心的心情十分激动,这妹妹也不是没见过面,祖母每逢整寿,父亲就会带着他们回老宅,可因为来去匆匆,并没多少时间可以叙旧,更别提培养感情了。 姊妹俩感情说不上深刻,但无论如何,她和自己是嫡亲姊妹,府里嫡亲的就他们兄妹仨,母亲叫她与妹妹亲近总没有错。 而她所谓的“母亲”其实是父亲的妾室,凤姨娘。 “既然人回来了,那人就由大娘领着去拜见母亲,为兄和胡公子有约,迟了可是要罚酒一坛的。”疏散慵懒的调调,沈云骧拍拍身上看不见的灰尘,冲着沈琅嬛一笑,便要离去。 这吊儿郎当、满身胭脂花粉味,魏晋风流作派的男人便是她大哥沈云骧,虽然沈琅嬛知道大哥放浪不羁,却没想过是这模样。 她和大姊十几年来见的面五根指头都数得出来,更遑论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大哥了。 她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深深看不到底,露齿而笑。“年少正是簪花吃酒的好时候,大哥自便就是。” “就冲着三娘这句话,为兄必要不醉不归了!”沈云骧大笑而去。 沈素心摇摇头,“爹爹上朝去还未归家,我领你去给母亲请安。” 沈琅嬛眉头微皱。“母亲归天已久,你我哪来的母亲?” 沈素心窒了下,“母亲……凤姨娘对我和大哥并不差,像大哥花销大,姨娘向来有求必应,对我甚至比其他妹妹还要好,她们有的,绝不少我一份,我有的,她们不见得会有,妹妹太久不在府里生活,不知道母亲的好,就算亲生娘亲也就是这样了。” 沈琅嬛看了满脸孺慕之情的沈素心一眼,心下一沉。 这凤姨娘啊,她倒是该好好瞧一瞧。 沈琅嬛径自进门,对着备好的两顶软轿视而不见。 她不耐烦坐软轿进屋,娇弱的沈素心却没办法,相府从一进到四进,那得走多少路?她看着软轿,软软的看着沈琅嬛。 “大姊身子身娇体弱,还是乘轿,我粗糙惯了,用走的就可以了。” “府中景色美不胜收,不乘轿有些景致还真的欣赏不到,三娘就当陪我嘛。”她这大姊乘坐轿子,却让小妹迈腿走路,这要传出去得多难听。 在卫京,女子最注重的便是名声,要是坏了闺誉,多好的亲事都轮不到自己,她对自己的亲事可是有想法的,绝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坏了自己多年的好名声。 沈琅嬛也不与她争执,干脆上了软轿,粗壮的婆子扛着两顶软轿径自往里去了。 不由得要说高墙内的相府是由十四个天井组成的院落,青砖黛瓦,作工精细,一进是重重美景,碧树成荫,可以说三步一景,红花绿萼,无一不是珍品,亭台楼阁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简直要晃瞎人眼。二进是待客厅堂,曲折游廊,阶下各式吉祥如意石子砌成甬道,三进是外院,四进是女眷的后院。 软轿摇摇晃晃进了后院,只见一个穿五翟凌霄花纹衫子,裙子用金丝银线绣缠枝海棠飞莺,缀上千万颗米粒珍珠,臂上挂着丈许来长的霞影紫轻绡,气度雍容华贵的女子让丫鬟婆子簇拥着候在那里。 “我儿,我终于将你盼回来了,这路上可平安?” 女子声音娇美,眉不点而翠,唇不点而红,眼如水杏,妩媚风流,尤物般的身材和脸蛋,唯销魂二字可以形容。 这便是如今相府的当家主母凤宜,凤氏。 沈琅嬛下轿就闻到香风扑面,瞧着沈素心和这凤氏的作派竟有几分神似,眉头再次皱起。 “这位大婶,小女子的母亲已经过世多年,半路认亲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又或者您要去请个郎中看看眼睛?”沈琅嬛并没有给她好脸色。 “三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母亲说话?”沈素心看凤氏眼眶泛泪的委屈眼神,不满沈琅嬛的冷淡,跳出来替凤氏说话。 沈琅嬛耐着性子解释。“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八抬大花轿,妻,齐也,妇与夫齐,她一个婢妾,不过是个姨娘,只是个玩意,当得起我喊她一声母亲吗?” 她一说完,凤氏和沈素心的脸色都变了。 沈琅嬛早从松柏的口中得知凤氏在相府的地位不一般,因为谢氏早逝,府中没有掌家主母,又因为沈瑛的宠爱,凤氏长久以来以正妻自居,就连带着庶子女出外交际也是沈府女主人的作派。 可并不是因为这样,她就对凤氏心存成见,只是这姨娘若真是个好的,岂会真让嫡子嫡女喊她“母亲”?可见也是个心思深的,再者对她大哥的花销不减,那便是有心将沈家的嫡长子捧杀成不成器的纨裤,加上她大姊一身的装扮作派,她实在无法对这凤姨娘有什么好感。 沈素心一时语塞。 凤氏露出一抹可怜兮兮又虚假的笑,“妾身一片好心,三娘不领受也就罢了,怎么说妾身也是你的长辈,你跟长辈说话就这态度?回头我倒是要找你爹说道说道。” 原以为回来的是个和沈素心一样好拿捏的丫头,哪里知道竟是根难啃的骨头? 要不是还要用到她,她哪需要对一个丫头片子忍气吞声,看她脸色? “行,我回来还未见过父亲,我也想找父亲好好说道说道。”沈琅嬛的眸子一片冰凉。 “母……姨娘,三娘刚回家,什么都不清楚,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三娘,你不是要到姊姊的潇湘阁坐坐?我们就别耽搁了。” 眼见妹子和凤氏不对盘,沈素心自以为得体的安抚双方,不料沈琅嬛眼中闪过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这姊姊一心偏向凤氏,可见这些年凤氏在她身上没少下功夫,心是被笼络去了。 她虽然不喜凤氏,可也明白她和沈素心即便是亲姊妹,到底姊姊和凤氏相处的时间远远比她这亲妹妹要多,她们除了血缘,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刚踏进家门,倘若一直咄咄逼人的编排凤氏,操之过急惹沈素心反感,反而不美。 没说什么,沈琅嬛重新坐上软轿去了潇湘阁。 这一路上,沈素心没少对沈琅嬛说凤氏对她的好。 譬如这二层小楼的潇湘阁,是后院数一数二的精致,雕梁画栋,内里极尽华美,瑶琴古筝琵琶,乐器琳琅满目;鲛绡纱一尺价值千金,她却随便拿来当成软帐轻纱;玫瑰椅、贵妃榻、百宝锦囊官皮箱、玳瑁彩贝镶嵌梳妆台……可以称得上应有尽有,可也因为这样,反倒看不出主人的喜好。 这潇湘阁原是凤氏为自己所出的女儿沈仙打造的及笄礼,想不到沈素心来参观时道了声好,第二天,沈仙这庶妹便大方的把小楼让了出来。 这事传了出去,多是赞叹沈仙大度宽容,谦恭礼让,好名声瞬间达到一个高峰,至于沈素心,便成了贪图享受、抢夺妹妹的东西,一点长姊的风范都没有的女子了。 然而沈琅嬛认为,沈素心是相府嫡长女,想住什么院子没有,哪里需要一个庶女让屋子给她住?凤氏的女儿在外头得了好名声,她这姊姊却坏了名声,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明白。 “姊姊,我向来心直口快,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莫要恼我才好,我如今归来,姊姊不再是自己一个人,有事,咱们都能商量着来,你说可好?” 沈素心握住沈琅嬛的手,眼眶含着泪,正想和她说些什么,却有道夹带怒气的女声长驱直入—— “沈琅嬛,你是什么东西,居然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埋汰我娘?” 不见潇湘阁半个丫鬟阻拦,一个身材曼妙多姿,面似芙蓉,肤色晶莹,略带丰满的姑娘冲了进来。 她因为怒气冲冲,整张脸都是通红的。 她是凤氏的幼女沈绾,因为长相模样都属翘楚,又被凤氏带着参加不少宴会,加上沈瑛的地位,让身边围绕的女伴恭维讨好,下人阿谀奉承,她便把自己当成了沈府嫡女,养成她不可一世的态度。 在外头守着的个儿看了沈琅嬛一眼,见她摇头,未曾阻拦的退了回去。 沈绾直直冲到沈琅嬛面前才止住脚步。 沈琅嬛淡淡看着她,目光无波,就这样看得沈绾心虚胆怯,悄悄退后了一步。 “这便是凤姨娘教养出来的庶女?眼里可还有尊卑长幼?瞧你这模样,难道还想动手不成?”沈琅嬛的音量没有多高一分,可蕴含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 沈绾的气焰立时灭了大半,但随即觉得自己这般退却太不像话,这样的气她哪里受过,扭曲着脸又向前两步,举起手来,竟是想扇沈琅嬛的耳刮子。 “四娘,不可鲁莽!”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恰恰这时候出现的二姊沈仙喝止了冲动的沈绾。 她扁了扁嘴,横了沈琅嬛一眼后忿忿的放下手。 一袭雨后天青的晕染裙,上头绣了一幅水墨画,发髻周围簪一溜金镶翡翠小簪儿,沈仙长得高挑有致,巴掌大的脸蛋,一身独特简约的气质,清新脱俗,让人移不开眼。 沈琅嬛以为这才是世家贵女该有的模样,雍容娇贵,风流韵致,而浓妆艳抹、金光闪闪的沈素心,在沈仙面前一比较,只有俗不可耐四个字。 她暗叹了口气。 “姊,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可恶!”沈绾一看到沈仙出现,还想着要恶人先告状。 沈仙却是先向沈素心点点头,回过头来轻拍沈绾的手,语气轻软的像匹缎子,“还说呢,三娘刚回府,你身为妹妹,怎么可以这般无礼?我都想动手打你了,真是被惯坏了。” “我才不承认有这样的姊姊!”沈绾扮了个鬼脸。 对于沈绾的孩子气,沈仙没有再说什么,反过身一脸包容大度的望向沈琅嬛,“下人们胡乱传话,污染了四妹的耳朵,误导了她,三娘看在姊姊我的薄面上,不要与四妹计较。” 瞧瞧沈仙说起话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样子,沈琅嬛倒觉得比起一点就着的沈绾,这沈家的仙女心计要深沉许多。 沈琅嬛冷眼看着沈仙摆出的姊妹情深样,对她的表态毫无回应,只是淡淡的给沈仙一瞥。 然而这一眼已经够叫沈仙心头颤颤了,一个年纪明明小她一截的小娘子,竟藐视她! 她完美无瑕的脸蛋不禁有些崩坏,放眼卫京,居然有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她都来示好了,却碰了一鼻子灰…… 沈琅嬛可不管沈仙内心的状态有多崩溃,她对沈素心说道:“连日赶路有些倦了,我明日再来与姊姊聊天说话。” “嗯,都怪我考虑的不够周到,三娘歇够了我们再来聊聊。”沈素心看着冷凝的场面,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沈琅嬛却还有一盆冷水要泼。“还有啊姊姊,你这院里的下人散漫又偷懒,居然放任阿猫阿狗随意出入你的院子,需要好好理一理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她没能看到沈仙五脏六腑都被烧疼却垂着眼掩饰的扭曲激怒模样。 居然说她是阿猫阿狗?好你个沈琅嬛,她们梁子算是结下了! 第二章 与家人相见(2) 院子里静悄悄的,仆妇和丫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位刚回来的三娘子,不只一回来就给当家主母下马威,这会儿居然让主子整治她们,看来她们好日子是到头了。 凤氏替沈琅嬛准备的院子叫石斛院,位于相府的东北角处,距离主院有点远,沈琅嬛若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要走到主院去请安,恐怕非得磨蹭上一个时辰,来回两个时辰,大概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可对她来说,路不是死的,也不是一直线,而是她想怎么走就能怎么走。 个儿也发现了这石斛院的偏僻,唠叨了两句,沈琅嬛却浑然不在意。 “这里好,偏僻清静,咱们想做点什么也不会有人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多不自在。” 个儿听了觉得有理。 院子外站着六个干粗活管洒扫杂务的婆子、四个侍候的丫鬟,沈琅嬛看过一眼,没什么理会她们。 庭院倒是极大,梨花芭蕉,藤萝掩映,靠着起居间有两棵环抱一起的玉兰花树,满树的白色花苞散发淡淡清香,与相府的旁处不同,极为淡雅素净。 正面三间大房,左右两间厢房,屋里的摆设和沈素心的潇湘阁差不离,华丽富贵异常,也就是说沈素心有的东西来到她这里又更奢靡上了两分。 不管凤氏是不是存心要将她捧杀成第二个沈素心,这样的摆设布置还真不是沈琅嬛喜欢的调调。 她让下人把看不顺眼的家具布置该搬的搬,该拆的拆,只留下几幅看得顺眼的字画、长条几案和竹榻,拆掉满屋子的轻纱,换上编兰草细竹丝帘,整间屋子焕然一新,清爽许多。 个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束腰白玉美人瓶,又剪了枝带着花苞的白玉兰花枝插在里头,屋里顿时多了些盎然的生气。 这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实在是太累了,等她好好睡上一觉,到时候她那把凤氏捧上天的便宜老爹也该散衙回家了。 她刚回到这里,却也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亲姊与她有些生疏,姨娘和庶姊妹看着也是不喜欢她的成分居多,而没有征询过她任何意见的婚事更不用提了,她在这里除了自身的武力值,没有任何倚靠。 虽说她那宠妾灭妻的老爹也不怎么可靠,可一来在这个家能作主压过凤氏的唯有沈瑛,二来沈瑛能坐上丞相之位,感情、家事上可能糊涂,真正的大事倒不含糊,既然如此,也算是能说道理的人,至少值得她试一试争取一下这老爹的重视。 个儿见姑娘睡熟,悄悄掩了门出去,虽然她的职责不是贴身侍候姑娘,但是在百儿她们还没到来之前,调教下人、让姑娘过得舒舒服服,她也是能够的。 沈瑛一回府,刚脱下官服,端着热茶盅,便听到沈琅嬛过来给他请安的通传,他瞄了眼跪坐在脚踏上小意温柔替他捏腿的凤氏,道:“三娘还是个孩子,冲撞了你,虽然有过,但你是长辈,就莫与她计较了。” 沈瑛为官多年,眉宇间有着历经多年风雨的沉稳和不容侵犯的气势,眉心两道深深的折子,看得出非常严肃,一袭黛青宽袖锦袍,穿出年轻人难以驾驭的无限威严。 凤氏年轻时就迷恋身高八尺、英俊威武的沈瑛,用尽心机做了他的妾室,多年来孩子生了四个,也成了半老徐娘,然而在一手掌握权与钱的优渥虚荣生活里,她已经知道男人靠不住,只有银子和儿子才是根本,但她更清楚沈瑛是沈府的顶梁柱,她的体面都是沈瑛给的,要是没了他,就等于天塌下来。 所以,不论表面的殷勤温柔,还是床上的予取予求,她都做到让沈瑛无可挑剔。 “妾身岂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自是不会和一个小辈计较,只是苦了二娘和四娘,原想着和三娘多亲近亲近,哪里知道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说,还被挤对了一番,四娘都哭花了脸,妾身这不是心疼她吗?” 她小声的抽泣,香帕子拭着眼角,高高的胸脯有意无意的蹭着沈瑛的腿,即便生了四个孩子仍旧维持着纤纤的细腰带着风韵,声音又娇又嗲极尽妩媚,只要是男人没有不心动的。 “三娘是回来待嫁的,转眼就要出门,不会待太久,你委屈多让着她一些,好好把她送走就是了。” “瑛郎说的是,是妾身思虑不周。”凤氏心思电转,微微的挺直了身子。 这门亲事本就是为了沈琅嬛答应下来的,不知感恩的东西,也不想想那是什么人家?那可是有爵位的侯府,要不是她沈琅嬛顶着沈相嫡女的身分,攀得上这样贵不可言的亲事吗? 不过这样的好人家,她为什么没想着自己的女儿? 呵呵,她又不蠢,看似门当户对的忠懿侯府是怎样的人家,侯府那点底细,整个卫京城的女眷没有人不知,侯爷夫人精明又强干,摊上这样的婆母,当媳妇的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不被拿捏死才怪! 她怎么可能替女儿找这样的婆家?当人家娘亲的,哪有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沈琅嬛不过是她的敲门砖,好带领着她的儿女往上爬。 至于沈瑛,说得好听是文官之首,清贵是清贵,家底也是不错,可到底没有爵位,往后致仕了,那就白进卫京这一遭了,当然要趁现在赶紧跟勋贵人家搭上线,届时靠着儿女就够她过呼奴唤婢、荣耀到极点的生活。 “好了,你先下去吧。”沈瑛对着凤氏挥手。 “妾身去问看看厨房让人给瑛郎补身子的药膳汤可炖好了。” 凤氏做足贤妻姿态,还客气的让道给进门的沈琅嬛,为的就是要让沈瑛看看谢氏的女儿有多么的目中无人,却完全忘记她身为妾室本来就没地位的事实。 只是在沈琅嬛进门的那一瞬间,她却惊呆了。 白天在后院见着的沈琅嬛头戴帷帽,风尘仆仆,这会儿经过漱洗的她,二娘还能和她比一比,四娘只能靠边站了。 她的容貌不像谢氏的温柔婉约,反倒和沈瑛有七八分相似,柔美冷漠的一张脸,修长的英眉入鬓,清亮如秋水的眸子冷冷清清宛如晨星,随意往那一站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在几个沈瑛的子女中反倒是与他最神似的一个。 以前她常常引以为傲,因为生了二娘那样光彩夺目的女儿,这会儿却有些不确定了。 沈瑛咳了声,凤氏没敢再拖延,带着如同吞了只苍蝇般的恶心和不甘离去了。 沈琅嬛见凤氏走了,就着丫鬟拿来的蒲团,双膝跪下给沈瑛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三娘来给父亲请安了。” 沈瑛轻抿了一口茶,“归家后可还习惯?” “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能有什么好不习惯的。”她径自起身,在下首坐下,也让人给自己倒了碗茶,细细品味。 闻言,沈瑛多看这女儿一眼。他自己是知道的,他跟这女儿父女情薄,三娘也知道这番是被叫回来嫁人的,居然如此镇定又看似无怨,倒让他高看一眼。 顿了下,他开口道:“凤姨娘替你相看了忠懿侯府的亲事,你可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没错,只是女儿不懂,凤姨娘一介姨娘,是谁给她的权力替女儿相看人家的,她逾越了。” 是谁给凤姨娘权力,不就是这位爷默许的? 沈瑛摸了摸面上垂髯,倒是没有生气,只道:“听你这口气,似是不愿?” “并非不愿,是不能。” “哦。” “父亲身居朝堂,可能不知道忠懿侯府已是落日余晖,只剩恩荫的爵位在那空摆着,在朝堂没有可相帮之人,看着膏粱锦绣,家族却没一个出众的子弟,和坐吃山空无异,父亲为了一个破落侯府赔上一个嫡女,划得来吗?” 在大卫朝,勋贵除了地位尊贵,爵位名头响亮,含金量也高,就算不能插手皇权内政,仍旧能维持一辈子吃香喝辣、高人一等的高品质生活。 文官则不然,文官就算到了登峰造极的高位,像她父亲这般入阁拜相,可也止步于此,没有爵位,虽荣不贵,因此文官与勋贵联姻,就成了大道。 那凤氏的打算不错,也定是以此说服沈瑛,但她肯定没想到自己一个久居巴陵的半大孩子能靠自己打听出忠懿侯府的底细。 听了这话,沈瑛果然皱眉,他的确对这桩婚事不是太上心,也的确示意与勋贵联姻可行,全权交由凤氏打听,原以为至少是桩尚可的婚事,不料凤氏这般行事。 虽然如此,沈瑛却也没有松口,道:“好,就算是你姨娘的失误,可这婚事我们口头上已跟侯府谈妥,如今倒不好得罪了。” 沈琅嬛知道,头洗一半要让沈瑛答应不洗,她还得下功夫,幸好沈瑛也透了底,说了“口头上”这几个字,那就是还有转圜空间。 “爹爹,请随我来。”她说着,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在厅堂外是一个大花园,如今已值初春,万物复苏,枝头都是绿意盈盈的嫩色,到处显得生机勃勃。 沈瑛带着长随跟着沈琅嬛来到一棵老槐树前头,老槐树根深盘结,就算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也不能环抱。 沈琅嬛走到老槐树前,轻轻的吸了口气,单掌便往树干拍去,老槐树连叶子都没有晃动一下。 跟随沈瑛多年的老仆老耿目光古怪的看着沈琅嬛——大娘子您又没有力拔山兮的天生神力,别说拍这树一下,就算全身把它拍了个遍,它动也不会动上一动,让老爷出来就为了看您拍树撒气? 老耿的内心戏还没演完,只见那老槐树的树叶突然下雨般哗啦啦的往下掉,接着换树皮开始一块块往下掉,树干巍巍颤颤的抖动不已,就像不停咳嗽的老人家,接着树干崩开,露出黄白的内里,最后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的灰尘和黄泥。 沈琅嬛以袖掩面,一待尘埃落定,这才拍拍身上的灰尘。 一身锦袍已经变成灰黄色的沈瑛险些昏厥过去,满脸的一言难尽——我儿,你这样怎么能嫁得出去?这想捏死忠懿侯世子不就跟捏只臭虫一样? 好吧,就算他已经从松柏的口中获知他这女儿会武,但是,女孩子嘛,武艺能强得过杨门女将吗?想必只是练来防防伸咸猪手的纨裤,也就是能比划上那么几下,唬唬人罢了。 无妨、无妨。 只不过……眼前这能碎大石的气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狠掐自己一把才回过神来的老耿瞧见灰头土脸的沈瑛,大惊失色,正想抽出汗巾给主子擦脸,还纠结着主子会不会嫌自己的汗巾有臭味,不够香喷,哪知道沈瑛一个横目过来—— “老匹夫,这件事你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出去,你一家老小就别想在卫京待下去了!” 老耿的手僵了下,不过他从小侍候沈瑛到半百,心脏已经练就到百毒不侵的地步。“老爷信不过别人,怎么也信不过小的?小的方才眼花,什么都没看到。” 沈瑛深深的看了沈琅嬛一眼,不置一词。 “父亲要是坚持女儿非嫁不可,女儿不介意一巴掌拍死侯府全家,那就不是单单得罪两个字能解释的了。”她是真这么想的,然后远走高飞,留下的烂摊子自然有沈大人去收拾。 沈瑛的脸色十分精彩,“你一个大家闺秀,去哪学这一身武艺的?” “祖母说地位是别人给的,只有本事是属于自己的,她老人家也不怎么管女儿,反正我整日闲着,到处游荡,遇上了高人,我一身功夫便是师从他老人家的。” 万元娘是将门虎女,一身武艺本就出神入化,借了沈琅嬛的壳子重生之后,她更发愤图强,重新锻链起入了太子府后日渐生疏的功夫,重生一回,她再也不要因为哪个男人隐藏能力、委屈自己,她想活得恣意顺心,过她想过的日子,挡她路的臭虫,扫除! 沈瑛透着书卷气的眉眼霎时扭曲——阿娘,我把女儿交给您,您却放任她镇日在外游荡,教养出这样的人间凶兽,您到底要儿子怎么说您才好?该有的温柔贤淑、知书达礼呢? “爹爹知道了,忠懿侯府的亲事就作废了。”他前面不松口,的确也是看女儿还能有什么招,这么一看虽然觉得招式粗糙,不过他的确是歇了心。 若真是一破落侯府,现在的他也不是得罪不起,再说他这三娘有谋也有勇,兴许能对他更有助益。 “爹爹英明。”沈琅嬛没忘拍沈瑛马屁。 沈瑛无奈的叹了口气。“先回去梳洗,再过来和全家人吃顿团圆饭吧。” “听说阿爹好茶道,女儿重新替您沏壶茶,当作阿爹受惊的赔礼可好?” 沈瑛颇为讶异。“你也懂茶道?” “阿爹瞧瞧瞧便知晓。” 第三章 众人的打算(1) 卫京流行的是点茶,点茶无须茶壶,用小勺把研磨成粉再压制的茶饼,筛选成春雪般的细末,放入茶盏内,以砂瓶烧成的沸水注入其中,用茶筅轻轻摇晃,让茶末和滚水充分混合,再渐次加入滚水,这时会清楚的看见乳白的汤花凝结在杯缘上,这便叫点茶。 而这样所冲泡出来的茶汤在爱茶人的心目中便是一碗好的茶汤。 沈瑛看着女儿挽袖研磨茶末,听着砂瓶的滚水声,再用他最喜欢的建盏煮出他最喜欢的点茶,感到极不可思议。 他喝了一碗,久久不语。 他在卫京的几个儿子、女儿茶是能点的,但硬是没半个能煮出合他口味的茶来,这个丫头却能冲泡出适口的茶汤,他看着那烧水的砂瓶,瓶壁是不透明的。 “三娘啊,你这是能听声辨水?”这可是茶艺界的绝活儿,放眼整个京城茶道馆,也没几人敢拍胸脯说有这能耐。 沈琅嬛点点头,笑着说道:“先帝曾道:螺钿珠玑宝合装,琉璃瓮里建芽香,兔毫连盏烹云液,能解红颜入醉乡。香茶配爹爹这样的君子是恰恰好。” 她从来都知道待人要松弛有度,她前面用武力值吓过父亲,这时候不能忘了用茶道卖卖好。 沈瑛摸着垂髯,看起来心情很好,想不到他以为粗鲁不文的女儿,接二连三给他惊喜,还懂得这等雅趣。 这么一来,他难得跟女儿有聊兴,“说来那崔世子真有这么差?好歹是高门世家,拒了这门亲,你往后想找什么样的?” 沈琅嬛声音温和如旧。“女儿从未见过那崔世子,本不该批评他的人品好坏,但他是什么人物?卫京响当当的浪荡轨裤,文武不成,好逸恶劳,贪花好色,并非良配,更何况膏粱锦绣又如何,一朝楼起一朝楼塌,高门大户未必是好的,粗茶淡饭也别有滋味。” 她有产业、铺子,自己能赚钱,就算寻的是朴实平凡的郎君,安分平淡过日子也好过惊心动魄。 上辈子她都当上了太子妃,只差那么一步就是皇后,那又如何?婆母看你不顺眼,还不是被万箭穿心死在荒郊野地,连尸首都不会有人收敛。 所以高门大户又如何?人心难测,这样过日子半点趣味也没有! “你是爹的女儿,怎么不敢想多好的人家?寻常人家,平淡度日,丫头,你可知道在这卫京就算做了官,也未必买得起一间房。”并不是所有的官都像沈家和崔家一样。 沈琅嬛点头,她笑得不以为意。“女儿在巴陵用着娘亲给我留下的嫁妆做了不少营生,吃穿自是不愁,再不济,我便和郎君赁屋而居,要是腻了,一年四季想住哪就住哪,岂不是更妙?” 沈瑛笑了笑,只道:“傻丫头,你是我沈相的女儿就不会嫁得太糟。” 沈琅嬛眼神黯了黯,面上倒是不显。 说来她两世亲缘都淡薄,她那上辈子的爹娘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鞭策和督促、要求,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女红礼仪,甚至经义策论,他们逼着她非要坐上太子妃的宝座,所以必须完美无瑕,半点都不能挑出错来。 成为一个太子妃,荣耀家族就是她那辈子活着的全部意义。 这辈子沈瑛也打算用“沈相的女儿”来框住她,要是真的心疼女儿,又何以用富贵荣华来决定嫁得好不好,至少也该说一句“爹保你嫁你喜欢的”,而不是到头来还是得嫁一个符合沈相女儿该嫁的人。 思及此,沈琅嬛觉得心有些酸酸的,不过罢了,本就是利用关系。 “爹您慢慢用,女儿就不打扰您了。”她说罢敛衽退下,极有规矩,微笑着出了门。 傍晚时分,沈府已经点灯,经过之处都带着昏黄的朦胧美。 沈琅嬛沐浴更衣梳装后带着个儿来到花厅,沈府的其他人都已经到齐,就连最不可能出现的沈家大郎沈云骧都在座,看得出来摸样收敛许多,衣服是士子的襕衫,不再袒胸露背。 幞头旁簪着花,脸上不再敷粉,只是身上混杂着酒气和脂粉味,显然是刚从勾栏院回来。 他的旁边坐着沈素心,一见到沈琅嬛进来,感觉像是松了口气般。 沈瑛却瞧着沈云骧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简直想把他身上瞪出个窟窿,可惜皮糙肉粗的沈家大郎却摆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又把沈瑛气了个七窍生烟。 因为是一家人,不分男女桌,但明显看得出来,凤氏的儿女们坐在一处,看见沈琅嬛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沈琅嬛傍着沈素心下首的位置落坐。 这会儿的卫京已经开始流行直腿椅和桌子,改变了自古以来席地跽坐的习惯,沈府是富贵人家,既然是卫京新流行的家具,又怎么能少得了跟风。 “三娘刚回卫京,你们这几个做兄姊的可是要好生看顾她。”沈瑛就着婢女端过来的铜盆净了手。 “父亲说的是,三娘要是有什么需要用到二哥的地方,尽管直说无妨。” 凤氏替沈瑛生了两个儿子,二郎沈云驹和沈瑛有五六分的相似,就像个小沈瑛,只是沈瑛的眼神严肃,沈云驹的眼梢却带着桃花轻佻。 三郎沈云骅的眼神充满恶意,彷佛要从沈琅嬛的眼神里掏出惧意来,他这是在意她一早得罪了凤氏,想替他亲娘来声讨了。 沈琅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一笑就像幽幽绽放的莲花,清淡又妩媚,玉白的脸蛋、嫣红的嘴唇,仅一个无心的姿态就勾得沈云驹的心动荡不已。 这丫头才十四就已经这般美貌,再过几年,那是何等惊心动魄的绝色? “那以后就要多仰仗二哥了。”沈琅嬛见他豺狼似的眼神,直接在心里把这位庶兄给打了个大叉叉。 “好说好说……” 沈云骅可没让沈云驹把话说完,他额头青筋爆怒,不屑的从鼻子冷哼出声。“既然知道身为人子,把母亲气哭了又是什么态度?” 沈云驹气得仰倒,本来想重踩弟弟的脚,暗示他父母亲都在,谨言慎行,哪里知道沈云骅的嘴比他的动作还要快,徒留头顶直冒烟的沈云驹。 “三娘笨得很,不知道三哥说的母亲是谁?” 她话一出,一桌子的人眼神都微妙了起来,尤其是沈云骧散漫的眼神都多了些晦暗不明。 谢氏是正妻,凤氏再能通天也只是个妾,沈家中所有的子嗣只能称谢氏为母亲。 然而在所有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沈琅嬛那才华横溢的举人大哥成了寻花问柳、荒唐不羁的纨裤;沈素心被贵女圈戏称没脑的绣花枕头,乏人问津,再瞧瞧沈仙大家闺秀的打扮,和沈素心的满头珠翠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沈云驹如今谋了个起居舍人的官职,沈云骅再不济,还有个文林郎的官职。 这林林总总,能让她不气吗! 不过……沈琅嬛瞥了眼沈瑛,她的便宜爹自始至终斟着酒喝却闷不吭声,她倒也不好太过针对沈云骅跟凤氏,毕竟人都是他纵出来的。 看在沈瑛已经答应要退掉忠懿侯府的婚事,她知道自己要是继续咄咄逼人惹毛了他,终究讨不了好。 举了杯子,沈琅嬛道:“三娘刚回家,先以茶代酒敬家人一杯。” 沈瑛率先点头笑了笑,举起了杯子,他一举杯,不管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也都举了杯,而这次凤氏跟着举杯,沈琅嬛倒也没嫌弃她不算家人。 就这么一杯茶,不仅此事揭过,沈琅嬛在沈瑛心里也多了几分地位,至少有什么事他不会只偏颇凤氏一房。 桌上的菜肴极其丰富奢华,沈琅嬛用了不少,沈云骧见她吃得香,也跟着用了不少。 至于其他人,想来是见到她食不下咽,一个个吃没几口。 一顿晚饭吃下来,众人各自散去,沈琅嬛也随着沈素心和沈云骧离开花厅。 “大姊,我看你用得不多,是哪里不舒服吗?”沈素心那风吹便要倒的身材实在让人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健康可是一切的基础和本钱。 “我向来就用得不多。” 大卫朝以胸小腰细为美,卫京里的姑娘除了把自己的胸部束成一马平川,就连腰也要求纤纤细腰,盈盈而握,多一口吃食都觉得自己的腰长了一寸,沈素心又岂甘愿落人后。 沈云骧似笑非笑,手上不得闲的掰下一根树枝随意挥舞。“可怜呐,明明生在富人家,却跟饿殍一样,走一步喘三声,为兄我就不相信太子殿下会喜欢上像你这样的姑娘。” 沈琅嬛深深同意节食会严重破坏女子的身心和健康,但更重要的是,大哥刚刚说了什么?太子? “三娘不知吧,她和二妹都想在十后的李选妃宴上一鸣惊人,你说她面不争得卫京第一细腰的美誉,哪能得太子青眼?” 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一个,而且最后一关是由太子亲自挑选,自然要投太子所好。 虽说是继妃,可京里觊觎这个位置的人还少吗?不说别的,三司二府的适龄姑娘就够瞧的,但也只有想不开的才会往宫里这个火坑跳,争个你死我活。 沈素心脸色涨红,有羞,有怒,还有被看轻的不甘。“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机会不是我的?二妹都能去,我身为嫡女有什么不能的。”何况凤姨娘也很鼓励她,说她必能脱颖而出。 太子选妃,第一拚的是家世,二是品行,三才是容貌。 论家世,她是沈相嫡长女,论品行,她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论容貌,她不输沈仙一星半点,要论才华,她的琴艺、花道皆拿得出手,她不觉得自己会输给谁。 可恶的是大哥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出言讽刺,在这里说风凉话,他不如出去吃酒斗蛐蛐。 沈琅嬛示意沈云骧不要再刺激她,沈素心被凤氏养得眼界不高,说实话也不是她的错,有些事点到即可。 只是身为嫡亲姊妹,她还是想提点她一些自己刻骨铭心的经验,她不希望原主的亲人又重蹈覆辙,那绝对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阿姊,太子妃之位可不是那么好坐的,你想清楚了?” 皇宫是什么地方?杀人不见血下饭,勾心斗角当消遣,因为天不是你死,明天没命的就会是我。上辈子她被皇帝指婚,圣旨不得违抗,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不得不陪太子雍佶走那么一遭,最后孙太后一碗鸩毒便要她给未来的皇后挪位置,这就是她万元娘短暂的一生。 人命在皇宫里取决一念之间,一文钱都不值。 “你们一个两个都见不得我好,我不求你们帮忙,别落井下石就好,等我飞上枝头,你们也别说我不照顾你们!”下巴翘得高高的沈素心已经见到自己站在太子身边的样子,到时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看谁还敢瞧不起她! 到了院子岔出的分道,沈素心也没有邀沈琅嬛进去小坐的意思,便挥手告别了。 倒是沈云骧把她送到了石斛院,“大娘说话不知轻重,你莫往心里去。”他小声嘀咕。 沈琅嬛心胸宽大,才不会把这点小事往心上放。“大哥,我好着呢,只是,你的科举之路真要放下了?” 沈云骧像看妖怪一样看着沈琅嬛,语带调侃,“在虚掷那么些年后,你觉得我能在明年春闱和人比试?三娘,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知道要回卫京之前,沈家几人,沈琅嬛还是了解过的。 以前的沈云骧勤奋好学,在卫京颇有才名,最看不起的便是那些不事生产、只知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可如今却在纨裤界引领风骚,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不过,如今的沈琅嬛可不是以往的沈琅嬛,她从原主的记忆中挖掘出一点这哥哥的端倪来…… 沈琅嬛低声道:“三娘以为大哥不是真纨裤,你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深陷不知名的危机当中,才出此下策,以求自保。” 沈云骧的眼白翻了好几翻,“要是我说我的本性就是这样,如今没有人管我,我过得如鱼得水,什么真假纨裤,你不用把我想得太好,到时候失望越大,我可不负责任的。” 沈琅嬛看他眼神闪躲,也不躁进,“不管大哥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最敬爱的大哥。” 他略怔,被人信任的感觉真不好,为了不能辜负,岂不是得担起千万斤的担负? 他拍拍沈琅嬛的头。“大哥有大哥的想法,你顾好自己,忠懿侯府可不是什么好亲事。”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爹答应我和忠懿侯府的亲事作罢了。” 大哥的手掌心很暖和,虽然她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孩子,但感受到大哥对她的关爱,心里觉得温暖。 “因为老槐树?”沈云骧嘴角抽搐。 他回府的时候,小厮小寿夸张的说,正房外的大槐树让三娘子一掌劈下,碎了个七零八落,他没当真,被小寿拖着去瞧了一眼,那种老槐树的地方真就剩下一个大窟窿,把他装进去都绰绰有余。 小寿还紧张兮兮地说老爷不给往外说的,他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主子,就是让主子别惹到这嫡亲妹妹,他这可是护主的行为。 想想,忠懿侯府的女眷出了名的难相与,一个个尖酸刻薄、仗势欺人,他曾替三娘担心了一把,可她这模样,若是嫁去侯府,到时候遭殃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他不禁想笑,由衷的。 沈云骧不知道他和沈瑛这对渐行渐远的父子,难得想到一块去了。 第三章 众人的打算(2) “嗯啊,因为老槐树。” “没听说你会武。” “我要是不学点防身术,怎么护得了自己?”她淡淡带过,一个不受重视的孙女要在那样的大家庭活下去,不学点自保的技能,只有被生吞活剥了。 沈云骧若有所思后,道:“是大哥太无能了。” 她摇头,“大哥是记得三娘的,从我记得起,大哥每年生辰都会给我送礼物来,前年是杭州西湖花绸缎和满天烟花,去年是云南大理西洋机械娃娃,会动会嘎嘎说话,可好笑了,更别提把我小院掩没的鲜花,今年,我的生辰还未到,我在盘算大哥会给我备什么生辰礼?说来要是大哥成了能给我当靠山的人,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她笑得像只小狐狸,眼眸闪亮亮,狡黯却不讨人厌。 大哥会无缘无故跑那么多地方就为了给她买生辰礼?她记得礼物里还有个西洋小钟、洋娃娃,这压根就是有鬼!沈云骧肯定暗地里有人脉、有买卖呢! “你这小滑头,今年的生辰礼要得好贵重啊。” 这不是要他参加会试,夺下会元吗?这丫头叫人说什么好,会不会太过冰雪聪明,居然给他设了套? 她说出的话彷佛风吹过桃树后飘落的桃花,清灵软糯,却让人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再看她小小年纪脸上却带着股让人仰视的宗妇贵气,这小小三娘,浑身上下都是谜。 他无奈的闭上眼睛,游历在外的乐趣,白天吟诗作画,夜晚仰望浩瀚星空,足迹遍布九州,醉生梦死的日子无比惬意,难道他就要因为小妹的几句话抛弃神仙过的日子? 不划算啊! 摸着良心说,当年知晓凤氏与宫里的凤皇贵妃交好,父亲又是个趋利的,他便放弃了争的念头,放飞自我了,如今因着在外游历、暗做生意,积攒了些人脉,说起来也不是不能争一争,不说争得过太子一派什么的,至少已是他们轻易不敢动的人,这时候要走回科举路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两年他没动力了。 现在看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给他送了个“动力”来。 沈琅嬛的声音仍幽幽在耳—— “所以大哥要立起来,为了我和大姊,要是没有你,将来我和大姊能倚仗谁?满城尽是簪花郎虽然堪称风流,但是,人除了钱还得有权,既然父亲不可靠,我们只能靠自己。” 沈云骧微微的眯了眼,没想到她敢背后议论父亲,他笑得爽朗至极,尽扫眉宇间的不羁。“你这丫头,什么都敢说,这话大哥就当没听到,以后莫要如此了。” 沈琅嬛颔首,凤氏她可以不要理会,但是沈瑛,她如今还想保持着父慈子孝的局面,毕竟在这个家,能说话的还是他。 “回去歇着吧,你的话我回去会想想的。”他扔下书籍已经太久,久到都忘记该怎么捡回来。 是的,三娘说得没错,他身为长兄,下面有两个嫡亲妹妹,他不想办法出类拔萃,难道要靠三娘来护他吗?那他沈云骧,沈家大郎岂不成了大卫朝的笑话?又怎么对得起娘亲离世时拉着他的手要照顾妹妹们的交代?这些他怎能都忘了? 这一夜,沈云骧没有倒头就睡,一坐便是小半夜,然后叫小厮打来温水洗去了脸上的残妆。 沈琅嬛没有认床的习惯,纵使午后才小歇过,躺在床上仍旧瞬间入睡,个儿听见姑娘均匀的鼻息,确定她已经睡着,这才拢上房门搬起小凳守起夜来。 万籁寂静的石斛院,沈琅嬛拥着轻柔的锦被,凉快的屋里,得到的是一宿好眠。 她不知道的是正院这边,凤氏自从得知沈琅嬛和忠懿侯府的婚事不做数之后,砸了自己最爱的一套颜色卵白如堆脂的汝窑茶碗,两个轻轻打着扇子的丫鬟被瓷片划伤了脚板,连哼也不敢哼。 陪房的林大家的好眼色,叫进来外头的丫鬟,让她们清扫地面,然后重新替凤氏泡了她最喜欢的西湖龙井,轻巧的递上,这才弯腰低语。 “夫人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 凤氏抚着胸口。“如何让我不生气,让我体谅那孩子不曾归家,言语无状,我体谅了,可转头他就让我拒了忠懿侯府的亲事,要是我不答应,便让我在三娘和四娘之间选一个嫁过去,二娘和四娘可是他的亲骨血,他怎么就忍心?” 林大家的轻抚着凤氏的背。 凤氏还不解气。“我一迟疑,他就不管不顾的斥责我,我嫁到他沈家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冤枉气?” 林大家的哄劝道:“夫人别恼,老爷会有这想法也不过是觉得这些年委屈了三娘子,想弥补的心是可以理解的。” 世家庶子女是很有用的,只需要脑袋顶着这府那家的姓就足够,尤其闺女从来都是不嫌多的政治筹码。 只可惜沈府夫人独大,别说其他姨娘,连通房都不许老爷有一个,所以,哪来的庶子女可以替用? 说到底,当初夫人不应下忠懿侯府这门亲事不就得了。 只是林大家的身为凤氏的陪房,这些话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只能和稀泥了。 凤氏是标准的那种别人家的女儿是草,自己女儿是宝的心态。 “二娘是要当太子妃的人,我怎么能让她去忠懿侯府那破烂地,四娘可是我的心头肉,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林大家的不敢接这话。“夫人看开些,老爷最听您的,您打扮打扮,把老爷哄好了,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怎么,你的意思还要我回过头去哄他?你让我这脸往哪搁?”凤氏可不想低这个头。 “夫人,您想想,不过是个姑娘,也十四岁了,不用两年,年纪大了,没办法挑三拣四,打发她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到时候这相府还不是夫人您说了算。” 这话凤氏听得进去,只是当初她拍胸脯答应这门亲,这下要反悔,怕是要撕破脸了。 不过撕破就撕破,寻个由头就是了,相府还缺这样往来的人家吗?高枝多得是,也不过就是个破落侯府。 凤氏怒气渐消。 “夫人,那爷那里?”林大家的见凤氏的脸色缓了缓,赶紧再加把火。 夫妻十几年,凤氏还不清楚这男人的德性?“这事,我心里自有分寸,让厨房炖一盅百合燕窝莲子汤,我亲自送去。” 林大家的颔首。“老奴这就去。” 淡薄的日光撒在苏醒过来的人间,沈府里的管事嬷嬷和各色丫鬟还未开始忙碌,沈琅嬛已雷打不动的在寅时末便起,洗漱完毕穿上劲装,在自己的小院打了一套拳和使了一套剑法。 拳风霍霍,命光森森,她确信,只有不断的锻链才能变成更优秀的自己,上辈子就是因她不够强大,死得窝囊,这回,她就算护不住自己,也不能再拖累别人。 等她练完收了势,已是大汗淋漓。 这身子还是有些不足,原主身子本来就弱,虽然学了些皮毛的拳脚功夫,还是不足以自保,这不是被人下了药后禁不住就一命呜呼了,她纵使不辍的锻链,在运气上就是显得有些后继无力。 亏她还以为凭藉自己上辈子的修为加上原主的,两两加成,武功方面能更进一步,如今非但未能更进一步,在内力上还显得后继无力。 只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能讲求循序渐进,要是过于急躁,亟力求进,容易走火入魔反而不好。 现在唯一希望的只能是勤奋不辍的练习,早些回到以前的层次再求寸进了。 她径自进了浴间,再出来已经神清气爽,接过个儿递过来的巾子擦拭头发,对于一些小事,她喜欢自己动手。 个儿虽然不是专司贴身侍候,但是她护着沈琅嬛的时间比其他婢女还要多,所以她对她们家姑娘的穿着喜好也是知道的。 她替沈琅嬛找了一件窄袖的淡紫色交领衫子,领子、袖子绣着缠枝木兰花,系上一条深紫的罗裙,仅仅裙摆点缀着木兰花样,没有太多装饰。 沈琅嬛对绣工精致的衣裳并没有特别喜好,沉重不说,穿在身上还硌人,但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要外出见人什么的,她也会穿得精致些,在家的话,通常一袭棉麻衣裳打发了。 黑瀑般的乌黑长发分成好几绺编成麻花辫,盘在头顶上,以一柄点翠红宝石蕊花簪固定,再配上绿松石挂件,剩余的头发松松放在后背,最后淡淡抹上一点沈琅嬛自己捣鼓的胭脂,她本来就长得出众,这一来,画龙点睛,更显得俊眉修目,生动明媚。 世家的饭食平日是在各自的院子用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对这点,沈琅嬛还算满意,要是天天都得和那些人一起用饭,她的胃会先下垂穿孔了。 摆在八仙桌上的是早饭三菜一主食和甜点。 一小碟是绿荷包子,用荷叶煮汁揉面而成,里头的馅则是荷花剁碎掺进内馅,清香的荷叶汁都渗进皮里,闻着就叫人食欲大振。咸豆腐脑加了芹菜、黄花菜、木耳、香话、花生碎,最后加上胡辣汤,麻辣鲜香都俱全了,透明晶壁的水晶较,肉馅包的是鹤鸭馆,和一盘糖醋萝卜丝,爽脆甜口的红白萝卜,非常开胃,最后一碗杏仁饮,这便是沈琅嬛的早膳。 沈琅嬛让个儿一起用,她在巴陵老家的那会儿,只要是没有旁人在,也是这么着。 一个人孤零零的用膳那是有多可怜?几个人一起吃饭热闹多了。 “你的厨艺进步了不少。”家里厨艺好的千儿还在半道上,个儿的饭菜虽然不若千儿出众,也不难吃就是。 自觉被夸奖的个儿嘿嘿笑,“奴婢云看千儿姊姊烧菜,多少也看出些皮毛来。” 府里的主母没有派厨娘来,吃食嘛,顶顶重要,她也觉得姑娘不相信上房派来的厨娘,所以就先顶上了。 “这绿荷包子用的是去年的荷叶和荷花吧?”沈琅嬛尝了一口绿荷包子,入口就发现新鲜荷叶和陈年荷叶的差别,这时节,当季又合口味的应该是桃花包。 “奴婢本来想做桃花包的,可我们刚回府里,奴婢还来不及去采摘晾晒,姑娘先将就吃着可好?” “也没什么不行的,真的等三伏天时,我再让千儿给咱们做绿荷包子煮荔枝膏吃。”她是个好商量的主,又有四个拿得出手的丫头,身旁的琐事都替她打理周到,其实她觉得自己还满幸福的。 这天用完膳,个儿得了沈琅嬛吩咐,一早就出去打探了一圈,原来那凤氏的背后靠山竟是宫里头的凤皇贵妃,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凤氏是庶出,凤皇贵妃是正室所出,后者如今风头无两,连宁皇后都要避她一头,凤氏却当了沈瑛的妾室,这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的大啊。 听到这里,沈琅嬛心中有底。 照理来说,嫡庶姊妹之间交好的情况少见,尤其凤姨娘还是庶出,为何凤皇贵妃肯拉下颜面给凤姨娘当靠山,又思及沈瑛虽宠爱凤氏及其子女,却多年不提要抬凤氏当继室——看来她这父亲当真是小事糊涂、大事不含糊。 凤皇贵妃看得很清楚,她看中的是凤氏身后的沈瑛,若太子能得当朝丞相的支持,也就站稳了半边江山,而沈瑛也看得很清楚,太子状况如今还不算太稳,他就这么维持着有关联却又不算正经亲家的关系是最不惹官家嫌的了,什么时候抬凤姨娘就看太子什么时候坐上大位,当真是老狐狸一只。 沈琅嬛忽地笑了,这一局里,真正眼瞎的可是凤姨娘啊。 她以为是因为她很有手段才能走到今日,殊不知她压根不算是下棋的,果真那些宠爱都是假的,爱情啊,从来都不是男人人生选项里最重要的,只要在自觉最恰当的时机,又利益相结合,就没有什么不行的。 也罢,她就是探探这凤姨娘的底,倘若对方不出什么么蛾子,她也不打算做什么,反正也是别人的棋子,但若是惹到她手上,她也不是不能当下棋的! 第四章 诊出意外之喜(1) “姑娘。”收拾碗盘出去的个儿又折了回来。“奴婢在门口碰见大娘子身边的如霜,她说大娘子请您过去花厅,凤嫣小娘子来了,指名要见您。” 凤嫣是谁?凤皇贵妃亲兄弟凤斌的女儿,因为有个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姑母,身分贵重得很,气焰也颇为跋扈,所到之处没有人不买帐的。 这凤斌除了有个好姊妹做靠山,自己也挺争气的,他曾当过两淮盐运使,又待过苏州织造,如今是江南河道总督,底气十足,凤家人的气势如日中天。 只因为有个入宫得宠的姑母,凤嫣就被捧上了天,沈琅嬛上辈子见多了公主贵人,她并没有把凤嫣放在眼里,不过今生却不能轻易的撕破脸。 她倒想看看这凤嫣是来做什么?她前脚给凤氏下了脸子,后脚这位就来了,要是其中没有猫腻,沈琅嬛还真不信。 她整理了衣衫,看见没有出错的地方,满意的点头,便朝着花厅去了。 沈家的花厅盖在湖中心的玫瑰花水榭中,沿着栈桥蜿蜒可到,水榭三面是玫瑰花藤盘绕的天然棚顶,粉白相间,十分美丽,一面环水,可以看见湖面拱桥和悠游的鱼群,湖面上满室荷叶,客人来在这里看景煮茶,都是意趣。 凤嫣穿了一件绣满凤阳花的白色雪袍,半臂用金线织就,环佩叮当,眼眉描了浓浓的螺子黛,她和沈仙面对面坐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神态很是亲密,至于坐在一旁的沈绾和沈素心除了摆弄茶筅等各色茶具,便是替两人斟茶,完全插不上话题。 对于沈绾她还会好声好气的回答,沈素心却整个被晾在一边,就当空气似的,让她坐也不是,离开也不是,神情尴尬得不得了。 她一见到沈琅嬛来,露出欣喜的笑脸,“二娘,在这边。” 沈琅嬛差点气绝,她这姊姊明明有副好长相,偏要把自己往妖艳里收拾,瞧瞧沈仙和沈绾,同样是打扮恰如其分,三人随便一比较,俗艳和清新,前者就落了下乘。 凤嫣抬眼转了过来,下巴抬得高高的,睥睨着沈琅嬛。“也不过区区一般,你就是沈三娘?” “你是凤娘子。”沈琅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腰杆挺直,也不见礼。 她是沈相的女儿,凤嫣的父亲是江南河道总督,虽说是封疆大吏,可她爹是一品大员,要谈规矩,凤嫣还得向她见礼才是。 “果然像我听说的那般无礼,也难怪,巴陵乡下出身,又能知书达礼到哪里去?”凤嫣冷哼了一声,红唇噘了起来,斜眼看着沈琅嬛。 看了看凤嫣和沈仙,沈琅嬛心中想笑,这小娘子的手段幼稚得很,以为搬来救兵就能替她出气,压自己一头? “我告诉你,沈仙、沈绾都是我的好姊妹,你别欺负了她们,你要是敢动她们一根指头就是跟我过不去!”凤嫣拉了拉沈仙的手,递给沈绾一个“安啦,万事有我”的眼神。 “凤娘子说笑了,四娘是我的庶妹,二娘是我的庶姊,庶姊我会敬着,庶妹自然会好好的照顾她,还真不劳你费心。”沈琅嬛冲着沈仙姊妹扫过一眼,意味深长。 沈仙和沈绾脸上青白交加,沈仙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沈绾的年纪小些,被噎得说不出话。 凤嫣显然是头一遭听到这说词,“你们四个不都是一母同胞的姊妹?” 瞧瞧沈府里也只有一个主母,没有污糟的妾室通房,对于凤氏能得到沈瑛的独宠,羡慕忌妒的人都有,毕竟夫妻间能一口气生下七个子女,这感情能不好吗? 世家中与相府有交情的人家,谁不认为凤氏是沈相的正头妻子,就连沈家庶出子女在外交际也从来不提自己的身分,又因为谢氏去得太早,当时的沈瑛还只是个外放的芝麻官,京里这些贵人哪可能对他前头的妻子有什么印象? 凤氏便钻了这个空子,一直以沈府的当家主母自居,也不曾有人怀疑过,只是这会儿…… 凤嫣怀疑的眼光在两姊妹身上徘徊,沈绾可受不了这个,她脾性本来就没有沈仙好,尤其沈琅嬛简直把她的面子踩在地上,她以前经营的那些形象因为她一句话就化为乌有,这叫她怎么甘心? 不说她在相交的姊妹面前向来高高在上,身为相府的女儿,说出去有多威风就多威风,只要她站出去就能收获许多忌妒羡慕的眼神,不会有人知道她真实的身分只是个庶女。 凤嫣是什么人?她是凤皇贵妃的亲侄女。 凤皇贵妃是什么人?是官家诸多疼宠的妃嫔,因着这层关系,沈仙告诉沈绾和凤嫣交好不会有错,也因为母亲和凤皇贵妃的姊妹关系,三人处得极好,京里的宴请有凤嫣就绝对少不了沈绾和沈仙。 偏偏沈琅嬛这可恶的贱蹄子居然揭破了她和姊姊的遮羞布,现在就毫不留情面了,将来……沈绾不敢想,她不要被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贱人的女儿给踩在脚下,这股气她非出不可! 她冲过去想推搡沈琅嬛叫她闭嘴,可是沈琅嬛离她有些远,她随手想把碍眼的沈素心拨开,只是这一拨,力气没控制好,娇弱的沈素心往后退了几步,这一退,就往湖里去了。 沈素心基于求生本能凭空乱抓,想说随便抓点什么也好,幸运的是还真让她抓到了“什么”—— 众目睽睽下,沈素心和沈绾就这样落水了。 在水里扑腾的沈素心放声大叫救命,她怕,这水冷得刺骨,她一落水就直打哆嗦。 沈绾也没有比她好到哪去,一掉进水里,片刻就喝了不少水,呛得喉头火辣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濒临窒息的死亡感觉叫她恐惧得几乎要后悔起自己的冲动。 不同于其他姑娘的放声尖叫和哭泣无措,反应过来的沈琅嬛不假思索的纵身跳进湖里。 然而,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扑通两声,又有连着两道男人的身影也跃进水中。 沈仙哪里还保持得住淑女风度,她失声朝丫鬟们大声咆哮,“你们都是死人呐,快些找那些会泅水的人来,四娘落水了!” 她的心里只有四娘,她的妹妹,同父异母生的沈素心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人在危难的时候最能看出真心。 陪同友人而来的沈云骧只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看着水花四溅的湖面也想下水救人,毕竟两个都是他的妹妹,奈何他不识水性,一只旱鸭子。 沈云骧抬起头沉着脸望向沈仙,以沈仙从来没见过的神情问道:“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几个友人往家里来,走到小径深处就听见湖亭这边的喧闹,等他们赶到,只看见三娘跳下水里救人,更出人意料的是忠懿侯府世子和那清朗如明月的雍王也下了水。 这一切,发生在弹指间。 他咬牙,这世道,人是可以随便救的吗? 管他是歪瓜裂枣还是清秀动人,救命之恩动不动就要以身相许多可怕,一个不好就赔上终身……咳,他偷偷扇自己一巴掌,现在他们要救的是他的妹子,救人要紧,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就……”沈仙捏着拳头,不知道要怎么措辞,她方才看见了,但是她不能当着这些公子面前把妹妹招出来,那妹妹以后还能做人吗? 只是她闭口不言,凤嫣却没这层顾虑,她看着沈云骧那张干干净净如月般清华、气度非凡的脸,一颗心怦怦直跳。 以前她到相府游玩,鲜少见到沈家大郎,偶尔错身过去,他总一副荒诞不羁的丑陋模样,在外头,他的评语风声也不佳,身上哪里还看得到她年幼时听闻的沈家郎君美如珠玉、才华贯绝古今的影子? 可如今,她莫名的心动,眼里哪还有沈仙这对姊妹,反正她也不是多喜欢她们,不过是姑母让她交好才这么做的,于是她毫不惭愧的把沈绾卖了。 “沈四娘子推了沈大娘子下水,我亲眼看见的。” 她以为这是不争的事实,事后若是追究起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沈绾还是得担干系的,与其等到事后,不如先卖沈大郎一个好。 她哪里知道她还真冤枉沈绾了,沈绾想推下水的不是沈素心,而是沈琅嬛,沈素心不过是个倒楣鬼。 沈仙的脸色顿时五彩缤纷,好看得不得了,差点脱口骂凤嫣猪脑袋了! 等识水的婆子赶到湖边,雍澜已经将沈琅嬛和她手里捞着的沈素心交给仆妇,自己也湿淋淋的上了岸。 慢了半拍的忠懿侯世子也露出水面,手里揽着的是沈绾的腰。 沈云骧果断的指挥,“快去请大夫,啊,老胡,你神医名号可不是拿鸡去换来的,别杵在那,快点过来看看我妹子!” 被点名的胡一真,绰号胡一针,一针能活命,一针能要命。他的医术妙手回春,只是脾性怪异,救人十分随兴,不高兴不救,天气不佳不救,看不顺眼不救,而且居无定所,没有人知道他和沈云骧竟是过命好友。 “你是知道我规矩的……”小鼻子小眼睛断眉的胡神医还想摆谱。 “你叨念许久的《神农百草经》,送给你了。” 胡一真有些讪讪,兄弟,你要不要这么了解我?就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喔,到时候黄牛,那可没门! 沈仙看着沈云骧,有些恍惚,这是被父亲视为废物、她眼中只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大哥吗? 沈琅嬛回来才几天?怎么她身边的人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里乱成一团,远远站着的雍澜不在乎自己,只把沈琅嬛的模样看在眼底,她那出水芙蓉、曲线毕露的模样就暴露在众人面前,他也没想过自己这身湿衣会不会雪上加霜,就直接脱下,盖住离开水面就睁眼的她。 相较昏迷的沈素心,沈琅嬛的水性极好,她翻身起来没顾上自己身上披了谁的外衣,果断扑到沈素心身旁,清除口鼻内的异物,保持呼吸畅通,本来想解开她的衣领,却也思及场所不对,看了众人一眼,感觉背上的沉重,她反手一抓,把雍澜替她披上的衣物盖在沈素心胸前,她喊来个儿,抱起沈素心的腰,使她背部朝上,头部朝下,按压她的胸腹进行抢救。 因为抢救及时,原本昏迷的沈素心咳出不少的脏水,徐徐的张开了眼睛,只是看得出来她的神智还不是很清楚。 胡一真看沈琅嬛一连串的救人动作看得眼光闪动,这丫头临危不乱,是个有见识和胆气的。 “三娘,让老胡来吧!”沈云骧见沈琅嬛把身上的衣服给了大娘,难得开了一回的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总算稍稍遮掩她近乎透明的衣服及狼狈的形容。 沈琅嬛感激的瞅了自家大哥一眼。 只是她这一眼可让雍澜黑了脸,他也知道事急从权,计较谁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一点意义都没有,况且那人还是她亲大哥,可他心底就是有那么一些不舒坦。 沈云骧对雍澜也有意见,这可是我妹子,你这么殷勤做什么? 沈琅嬛唤来沈素心的婢女如霜,让她就近找个干净的院落把自家主子先抬过去,让大夫诊治。 至于沈绾,人家的亲姊姊就在那,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下人,她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并非她没有怜悯之心,是沈绾不该存着害人的心。 女孩子家家的有点小心思,无可厚非,但是想害人就不应该了,受点教训,看能不能学乖! 丫鬟们七手八脚的把两个落水的姑娘都抬走了,沈仙恨恨的剜了她一眼,恨她厚此薄彼。 沈琅嬛知道自己的眼睛不会比她小,不过她可没那闲情陪小丫头置气,只当作没看见。 这沈仙看着温婉,其实有一颗精于算计的心,往后她还是得多留个心眼才行。 两人的眉眼交锋都看在雍澜眼底。 沈琅嬛想,这倒春寒的天气,湖里还冻着,就算下水的时间就那么小片刻,这两个落水的人可没给她半点热身时间,害得她小腿差点抽筋,她也得回去洗洗、煮碗热热的姜茶祛寒才是。 沈云骧如今的心思全在沈素心身上,朝着几个友人抱拳,让大家到别处休息,他去去就来,并且叮嘱几人今日之事纯属下人疏忽造成的失误,切莫外传。 几人或是勋贵家族不得宠的子弟,或是愤世嫉俗的子弟,哪个家里没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对沈云骧的说法十分理解。 “我们又不是市井妇人嚼人是非过日子,改日沈兄请咱们到会香楼去喝一盅,什么事都不会有。” 大家都是知情识趣的,自然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能附带敲一笔胡吃海喝,自是好的。 沈云骧又岂是小气的人,自然爽快允诺,随即招呼雍澜和救了沈绾的忠懿侯世子,“王爷、世子,先到寒舍厢房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转头又吩咐人去大厨房抬热水,好在府里一整日都是烧着热水供各房主子取用的,很是方便。 两人淡淡颔首。 忠懿侯世子崔继善瞧了沈琅嬛一瞥,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沈琅嬛直觉她不喜欢这个人,人虽长得俊俏,眼神的轻浮却赤裸裸的毫不掩饰,除了不住往她的脸蛋瞟,她的身子也没放过,好像她是猪肉摊子上任人挑选的肉块,如果可以,她想把这货的眼珠子枢下来当球踢。 雍澜看似不经意的挡住崔继善的目光,见沈琅嬛冻得脸都白了,便温声道:“身子可还撑得住?” 毕竟是关心,沈琅嬛虽打算疏离,可也不好都不回应,况且人家刚还跳下水拉了她们姊妹俩一把。 微微一笑,她道:“多谢雍王爷关心,回去喝点姜汤就无碍了。” 她的客气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雍澜也不生气,“那沈三娘子还是赶紧进屋去,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沈琅嬛毫无犹豫,转身就走。 她觉得吧,王爷这种做大事的人气度非同小可,大家都不欲再提及往事,见了面,点点头,笑一笑,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些个不堪回忆的往事如同昨日云烟,大家就着这层遮羞布好好过日子吧。 雍澜见她全无留恋的走人,眸底却盛满笑意,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是谁给他甩冷脸,他肯定要宰了那人,偏偏这沈三娘子却让他觉得不过是小妮子的孩子气,挺可爱的。 大抵是因为……两人的交情毕竟不一般,虽说城门那一回他就知道她肯定想撇清,可回府细思后,他倒是不想放手,不说他自觉是个负责任的人,再者他就是觉得她有意思、想跟她处处,这才藉着沈家大郎套近乎。 她想走远不要紧,他走近不就结了。 这边,崔继善见沈琅嬛走了,心底满是失望,这美丽的小娘子看起来和雍王是认识的,加上他刚那一跳都没抱对人,这下没自己什么事了吧…… 第四章 诊出意外之喜(2) 沈琅嬛才不管崔继善心里打什么主意,她回到院子,径自去了净房。 个儿不用吩咐,唤来个二等丫鬟,让她去切大量的生姜,生姜能暖身驱寒,是很好的祛寒物品。 小片刻后个儿把大量的生姜片送进净房的大浴桶,沈琅嬛泡在其中,喟叹着泡了一炷香才起身。 她翘着腿在熏笼旁让发,个儿又端来一盅浓浓的姜汤,“姑娘,赶紧喝了吧,喝完上床焐一焐,别真着了风寒就划不来了。” “好个儿,我要是没有了你怎么办?”沈琅嬛捏着鼻子将姜汤大口大口往嘴里灌,一下就喝光了,喝完直吐舌头,真是呛辣啊! “姑娘就会哄奴婢,没有了奴婢您还有拾儿、百儿和千儿。” 沈琅嬛摇头。“搁在眼前的最是实惠。” 主仆俩正在说笑,外头却来了人。 “三娘,四娘那边已经无事,我也让老胡给你瞧瞧,着了凉可不好。” 因为个儿不在,外头的二等丫鬟们没敢阻拦沈云骧,声音随着一串人进来了。 沈琅嬛翻了翻白眼,大哥是可以进女孩子闺房没错,可你后面那一串,是可以说进来就进来的吗? 瞄了眼自己还算可以的穿着,只是这头发……算了,披头散发就披头散发,在自己家里又是刚沐浴起身,能要求多整齐呢? “三娘,你在水里泡了半天,也让老胡给你诊诊,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沈云骧第一次进三娘的闺房,看似简朴的摆设却处处透露出匠心独具,一瓶素花,一壶清水,都是意境,人待着就觉得舒坦。 沈琅嬛没等他说完就截了他的话尾。“我水性好得很,也就喝了几口脏水,已经吐掉,不必再劳烦胡神医了。” “听话。”已然换了一身衣服跟着进来的雍澜很不合时宜的凑了声。 听话?亲爱的雍王爷,您怎么还没走?方才他们不是告别了?你往左,我往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一辈子不相往来,您这副模样是把这里当家了吗?也太不客气了!何况他跟着进她闺房是怎么回事? 一二三,三个大男人,只有她一个小女子,她弱势得很,诊治过后大家安心是吧?那就诊吧!于是沈琅嬛递出了左手腕。 胡一真在她的手腕上覆上绸布,随即搭上脉,只是这一搭上,他停顿了好半晌,“请娘子换手再让我瞧瞧。” 这一换又是半晌,连沈琅嬛都觉得奇怪了,莫非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还是这胡神医的名号就是蒙来的?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胡一真终于放下搭脉的手。“……三娘子有喜了。” “胡一针,你昨天的酒喝过头啦?三娘可是黄花大闺女,哪来的喜脉?”沈云骧差点一掌拍死胡一真。 “沈大郎,我警告你别乱来啊,要是疑难杂症,或许我还可能出错,喜脉要能号错,我还能吃这碗饭吗?只是三娘子的滑脉还很浅,不足一月,不是我胡一真,旁的郎中还诊不出这脉的!” 人家拿信誉保证了,何况沈云骧不是今天才认识胡一真,他平常爱胡说八道,没一句正经,可是攸关人命从不妄言。 本来站得远的雍澜只觉得呼吸和心跳一块儿停止了,自己接下来做了什么都有些不清楚,他大步流星的来到沈琅嬛面前,眼神复杂,却也不敢躁进,带着一股子小心问道:“你腹中是我的孩儿。” 不是疑问,是肯定到不行的句子。 她不可能跟别的男人有染,只能是他的。 沈琅嬛摸着什么都还看不出来的小腹,心里百味杂陈,看了雍澜一眼——呸,冤孽,你赶着上来做什么?只是……孩子,她真的没想过一次就中了大奖。 三娘什么都没说,这是表示承认吗? 沈云骧如遭雷击,他有些摇摇欲坠,可怜巴巴的把目光投向亲爱的妹妹,哪里知道她把手指卷成麻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结合方才的对话,沈云骧忽然大吼一声,跳到雍澜面前,手指差点戳到他脸上,“我就觉得奇怪,你我素无交情,近来却连连套近乎,原来与我交好是有目的的!雍澜,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你敢玷污我妹妹,还留下你的种,我跟你拚了!” 雍澜却不惊不乍。“随便沈兄怎么打骂我都行,我做的事情,我会担下所有责任的。” 沈云骧没说错,他的确是带着目的而交好,原来只是想多接触沈琅嬛,万万没想到她的腹中会有了他的孩子,这倒更加深他想娶她的意念。 “我们出去好好谈谈。”沈云骧恨不得把雍澜捶死,加重语气说道,一双胳臂挟持了对方。 接下来似乎没有沈琅嬛什么事了,男人“勾肩搭背”的去了院子,再回来,只余嘴角青紫的雍澜和仍未气消的沈云骧。 他一个文人要揍人实在太费力气了,何况雍澜这家伙还皮粗肉厚得很,他的拳头都打淤青了,他却连吭也不吭一声。 还有他的身分那么敏感,皇子,这哪是女子婚配的好对象?妹妹嫁给这厮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不敢想。 沈云骧的心情错综复杂极了。 雍澜抹了抹嘴角,走过来在沈琅嬛身边蹲下。 沈琅嬛瞧了他一眼,看起来他这张脸是半毁容了,大哥,你下手也未免太狠了,这是严重破坏赏心悦目的风景,只是这位王爷,什么叫适可而止的闪躲,不会吗? 使苦肉计,雍王爷你以为人家的眼是瞎的,这点心思瞧不出来吗? “我不会说好听的话,姑娘家喜欢的浪漫我也不会,但是我愿意学,只要你给我机会。那一夜,我不是故意要唐突娘子的,我说过我会负责,给我弥补的机会,嫁给我好吗?” 沈琅嬛仍旧没有抬头。 “你嫁给我,我没办法许诺你什么,因为我不会说空话,但是只要是我有的,便是你的,陪着我,一直到天荒到老,可以吗?” 沈琅嬛第一次正视他的眼,发现一个男人的眼里居然可以盛着满天星光。 “我并不需要你为了负责任娶我,何况天荒地老,谁能活那么长?太不切实际了。”她双眸一黯,这辈子她务实多了,靠着别人的负责压抑过日子,不如靠自己实际点。 雍澜就怕她这么说,急道:“好,你不需要我负责,那么我呢,你睡了我,是不是要为了我的清白负责任?” 一旁的沈云骧和胡一真差点被口水呛到,两人掩住脸简直没眼看。 沈云骧的拳头又硬了起来,啐道:“我已经够不要脸的了,没想到他比我还更不要脸!” “够了,你该打的也打了,咱们到外头去,你不是说那《神农百草经》要给我?走走走,一块拿去。”他们两个大男人杵在这,小俩口能说什么体己话? “就说了你自己去取。”沈云骧没想走。 “你在这紧迫盯人有什么用,他们忌讳着,能谈出个所以然来才有鬼,走走走……”胡一真推搡着自觉有责任盯场的沈云骧出去了。 “她是我妹子,我不盯着那厮,三娘要是吃了亏怎么办?”沈云骧频频回头嚷嚷。 胡一真差点噎着,肚子里都有了人家的种了还能吃什么亏,人家都准备要买一送一了。 你还想要怎个不吃亏法?赶尽杀绝?不会吧! 两道杂音渐去渐远,屋子里完全静了下来。 沈琅嬛瞪大眼看着一脸诚挚的雍澜,沉默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叹道:“其实你真用不着逼自己负责,我先前的态度不是作假,我往后也绝对不会拿孩子要胁你什么。” “我想负责,我也是说真的。”顶着张年轻的面容,不动声色就能压人一等的气势,这个内敛到透着严肃的青年,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毫不犹豫的说出心里话。 沈琅嬛只觉得他结实又高大的身影拢住她,他的气息跟山一样的围拢着她,她开始动摇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的,只要我能说,绝对言无不尽,没有半个虚字。” 沈琅嬛看着他宛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直问:“那天你为什么会在海天盛筵?” 雍澜起身坐到她身边的小杌子,虽然看着有些可笑,可这要与她促膝长谈的姿势却让沈琅嬛看见了他的诚意。 无论如何,他可是个王爷啊! “当时刑部有一桩覆核死刑的案子出了纰漏,对方居然翻了供,商议之下,大理寺便派了我去取证,地方在巴陵。世人都传我得了离魂症,这的确是真的,那日我与同僚小酌后发现体内的气血涌动不正常,便向小二要了间房,不想我发病最剧烈的时候,却有人送来软馥娇嫩的胴体……是我控制不住要了你,至于你的身分,我是后来让人去查才知道你是沈相的女儿。” 他一直不错眼的看着沈琅嬛的反应,精致的面容,嫣红的小嘴,生怕一个眨眼就少看见了什么,这一来,出尘的神情便有些凝滞。 沈琅嬛发现雍澜与她交谈,从来不摆谱以本王自称,总是随和的用“我”这个自称,就算和她大哥说话也一样。 他这样看着她,令她有种被笼罩在暖阳下的感觉,让她有些心动。 在她出神的当头,雍澜却勾起唇,朝她温声的喊—— “嬛嬛。” 耳边听着男子清润的声音,眨眼间,幻境和现实重合,迷离的目光霎时转为清明。 “……又或者你担心我的病?不想跟我这样的人……一起?”雍澜干净明亮的眼睛有了不确定,搜寻起她表情上任何的蛛丝马迹。 “这我真没想过。”她笑了下,捏着自己的拳头。“我也不是吃素的,不是谁想欺负我都行的。” 雍澜慢慢露出明丽到叫人无法直视的笑容,心头有惊也有喜,他忍不住想去握沈琅嬛的手,但是又死死忍住。“那就这么说定了。”话语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激越。 沈琅嬛没有出声,却也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打算好了,既然坏了清白,又不想忍气吞声过日子,这辈子怕是不会嫁人了,说实话要靠自己养活自己她没在怕,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她两世亲缘薄,总算有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让她打掉她做不到,若要留下,孩子的身分就不能不明不白,不能苦了孩子。 原先她不想雍澜负责,虽然麻烦点还是能自己想法子,可她到底被雍澜的俊美给迷惑了一把,也被他的诚意说服了一把。 试试,就试试,怎么说有上辈子的经验她这辈子还能被射成筛子?想到这,沈琅嬛自己都笑了。 见她明媚的笑了,雍澜着实松了口气,这是真答应了吧! 他的声音温柔成了一汪的水。“我让钦天监寻了最近的吉日就来,你有什么要求?” 这时才感觉自己活过来的雍澜才听见不远处那一小片竹林沙沙作响的声音,彷佛在为他们伴奏一样,也就是说他和沈琅嬛说话的那会儿,周遭的一切都不曾入他的耳和心。 她摇了摇头,“宫里头办事能出什么错?” “那倒是。”话落,他顿了一下,又自顾自解释起来,“我先前跟你说的什么离魂症的事你可别放心上,要是以前我不敢说,早先在厢房的时候胡神医替我诊断过,他说我那离魂症不是病,是中毒,只要解了毒就没事了。” “胡神医能解你身上的毒?” “他说要是他没把握,这天下就无人能解我的毒,不过有两味草药他手上没有,让我进宫去要,若是宫里的太医署也没有,那么他就要去寻,寻回来还要制药,解毒时间怕就没那么快了。” “你得罪了谁,谁心眼这么坏给你下毒?”她也不问上山下海找两味药需要多久时间。 “我的身分这么敏感,想我活的人很多,想我死的人也不少,这些我总有天会一一讨回来的。” 及冠的青年眼中有着不为人知的沧桑,瞳孔里是如同暗夜般的深色,幽暗而深邃,将他衬托得隐晦又高深莫测。 “我看着那胡神医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你用什么去交换,让他为你祛毒?”她刚刚听见了,为了让那胡一真给她们看诊,大哥可是交出了一本他珍藏许久的医书,雍澜这毒想解,应该少不了交换条件。 “他让我替他找一个人,他失散的妹妹。”他虽然是个闲散王爷,这等能耐还是有的。 不过这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知道人海茫茫,找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差别。 “是说你是个皇子,你的婚事可以这么随便吗?”皇子肩上的责任沉甸甸,婚姻向来都不是他们能作主的,至于她,重蹈覆辙啊,上辈子嫁的是太子,这辈子没想到又碰到雍澜,这算天命不可违抗吗? 嫁入皇室中容易吗?复杂得要人命! 她本以为这一世嫁个平头百姓也就罢了,不料还是摊上个王爷,不过既然碰上了,她也不是怕事的人,走着瞧就是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是了,我上有兄长,没那么多眼睛盯着我的婚事,我能自主不说,我母后向来顺着我,想必也不为难。再说了,你也是堂堂相府嫡千金,我们俩多相配啊。”他对着她如春水般清澈柔软的眼眸挤眉弄眼,模样有些好笑。 “是是是,是小女子小看王爷了。”她都被他逗得有些想笑了。 他喜欢这样神采奕奕的她,这样的她彷佛能陪着他度过将来的风雨,无所畏惧。 “你记着啊,以后可要多信我。” “知道了。”既然他都打包票了,沈琅嬛就不去担那个心,男人要是连这些都搞不定,那先有后婚这事也就不用提了。 “对了,你得记着,你现在有身子了,那些个跑跑跳跳、下水的事就由着下人去做,小心自己的身子,知道吗?”临走,他到底说了那么几句。 沈琅嬛一怔,她都还未过门,这厮竟开始管起她来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心里还是觉得暖暖的。 点点头,她目送着人离开了。 第五章 入宫见母后(1) 雍澜前脚从相府离开,后脚便直奔皇宫而去,沈琅嬛则被凤氏叫去了沈瑛的书房。 书房里等着她的不只有凤氏还有被叫回来的沈瑛、垂头不语的沈素心和沈仙,甚至才从她院子离开不久的沈云骧。 凤氏抱着嘤嘤哭泣的沈绾眼里都是舍不得和心疼。“自家的园子,从小玩到大,我好好的闺女怎么就落水了?肯定有那居心不良的想害我儿!” 沈瑛拿着茶盏,犀利的看着沈琅嬛,眼底深意难辨。 沈琅嬛在心里冷笑,一屋子的人每个都像锯嘴的葫芦,没有人想跳出来撕开这口子,既然大家都装傻,她也不接那话头,就一起装到底吧。 “三娘,你说。”沈瑛说道。 听到被指名,沈琅嬛心里更是冷笑连连,只是脸上却堆满委屈。“不知道爹要女儿说什么?当时众目睽睽,凤娘子和大姊、二姊、四妹在亭子沏茶,我去得迟,离湖边最远,我一见大姊落了水便赶紧跳下去救人,女儿还错了吗?” “就这样?”沈瑛问道。 “不然爹觉得应该怎样?”她反问。 凤氏脸上一滞,她只听说四娘落水,可四娘一问三不知,二娘又意有所指的把责任都推到沉沉琅嬛身上,她这才让沈瑛把沈琅嬛找来,这会儿却听出一股微妙的味道来了。 凤氏的目光挪到沈素心脸上,只当没看见她脸上还带着苍白,沉声问道:“要不大娘你说,是谁推了你的?” 沈素心避开凤氏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意味不明的瞄了沈绾一眼,袖子里的指尖掐着手心,心中复杂的思绪万千,最后呐呐说道:“事出突然,我……也没能看清。” 那时站在她边上的就一个人,可是…… 沈琅嬛暗自摇头叹息,有些恨铁不成钢,然而她这姊姊养在凤氏身边多年,又跟沈仙、沈绾朝夕相处,如今被养成这般模样的她,要一下就看清她们的坏心思,也实在为难她了。 只可惜她打过去得一手好牌,就这样烂在大姊手上了。 “凤娘子亲口说是四娘推大娘下水的。”沈云骧实在看不过沈素心的隐忍,把凤嫣抖了出来。 沈绾立刻抖了抖,红着眼睛,鼻头也是红的。“我才不是要推大姊下水,我想推的是她!我恨她!她为什么不干脆死在外头?”她指着沈琅嬛,本来还带着点受到惊吓的面容转为狰狞,哪还有半点平时甜美的模样。 “胡闹!”沈瑛总算听出了端倪。 “我一点也不胡闹,她开口闭口就是嫡庶,把我和二姊踩在脚底下,害我丢光了脸,我忍不下去,想给她一个教训!谁叫大姊倒楣,她就站在边上,无辜受了累!” 原来你要出气,大家都要如你的愿?这是什么歪理? “四娘果真伶牙俐齿,你今日的遭遇还是我的不是了?那做姊姊的我向你道歉,抱歉我没站在你边上让你出气推落水,抱歉害你落了水,抱歉让你想往我身上泼的脏水泼到了自己。”沈琅嬛字字诛心,说完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沈绾气得差点要晕过去,她从小被父母当掌上明珠养大,又是么女,加上凤氏骄纵偏疼,养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世界是绕着她转的,这下被沈琅嬛毫不留情的挤对,她想撕了沈琅嬛的心都有了。 “大姊,我没想要害你的,”沈绾紧了紧手,长长的指尖戳着手心的软肉,哀求般的看向沈素心。“都是她的错,自从她来了,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姊妹,我不过想小小的教训她一下,明明忠懿侯府是多好的一门亲事,母亲跑断腿才谈妥的,她却把母亲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说不要就不要,我见母亲这般烦心,我舍不得她烦恼,就想替母亲出口气而已。” 沈琅嬛听她搬出一大篇的道理,心里付着,这沈绾到底是睁眼说瞎话,还是单纯到对忠懿侯府一无所知,居然会觉得忠懿侯府是门好亲事? 沈绾当着沈瑛的面逞口舌之能痛快了,沈瑛却是怒了。 “既然你对忠懿侯府赞不绝口,忠懿侯府也透了话说会让世子对你负责,那就让忠懿侯府来提亲吧!” 沈绾愣住了,忠懿侯府的亲事是她娘亲挑选的,对方的底细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可她爹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把她往火坑推! 沈绾跳了起来,“我不!” 她喊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冲着自己的爹喊叫,情急之下,手脚发软,很果断的昏了过去。 凤氏见状,又是一通的喊人拿巾子、掐人中,闹了半天,沈绾幽幽醒过来,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了无生趣的样子。 凤氏还想据理力争,捏着嗓子苦苦恳求,直叫人起鸡皮疙瘩,“瑛郎,四娘和忠懿侯府的亲事……” “她没得选。”沈瑛冷淡的截断凤氏的求情。 沈绾是忠懿侯世子救上来的,她这辈子只能入崔家的门,他沈瑛丢不起人!况且就算他本来愿意想想其他法子,如今听沈绾这么说话,他是打算不愿管了。 “我不要嫁那崔继善,他一个破落侯府的世子配得起我堂堂相府的姑娘吗?”发现耍自闭装可怜没用的沈绾脸上带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绝,“爹,您太偏心,因为落水让人救了,您要我嫁去忠懿侯府我没话说,那她呢?她也是让外男给拉上岸的,凭什么她却不用嫁人?” 沈绾的想法很简单,她要嫁给崔继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样她也要拖沈琅嬛下水。 忠懿侯府是破落了,但对方绝对会以妻礼迎她,沈琅嬛的状况可就不一样了,听说拉了沈琅嬛一把的是雍王,王府那样的地方,就算沈琅嬛是相府嫡女也不一定能当正妃,再者,皇子正妃多是帝后指婚,她能肯定,像沈琅嬛这种落水后被救不得不认的婚事,顶多榜个姨娘名头,可能连侧妃都不是,往后沈琅嬛就得对她这个世子夫人低头,想想,沈绾自己都乐了。 说到这个,沈瑛也不免皱眉,出了这种事,忠懿侯府不敢不认,可雍王那边……对方临走前都没说什么,倒是让他为难。 照理说,好歹是他嫡女被外男碰了身子,就是他告到官家面前也是有理的,可这种事当然是男方愿意最好,不然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思及此,沈瑛觉得还是先从带人来的沈云骧这里套套口风,他转向大儿子。“说来雍王与我家素无来往,怎么会到相府来?” “儿子与雍王近来是有些走动,今日一同在会香楼喝茶,王爷听说咱们家的荷湖堪称京城一景,便提议要过来赏景,谁知道一来就撞上两个妹妹落水。” 话落,揍了人家几拳的沈云骧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两句好话,就当还对方不还手的礼了。 “说来也是我不好,三娘已经跳下水救大娘了,偏我多嘴说了一句三娘自小体弱才在巴陵养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到人,王爷仗义,必是因为我这句才下去拉三娘她们上岸。唉,是我不是啊……” 沈云骧知道自己这话是假,雍王跳下去救人的时候可快了,哪有空等他说话?不过这也显示雍王的确是把他妹妹放心上的,这不就从巴陵奔着要来负责,这是真心要娶他妹妹才敢跳下水的,加上他也揍了人几拳,便觉得把话圆好听了也好,否则跟那忠懿侯世子相提并论也太掉价了。 闻言,沈绾哼了一声,“大哥这话我不懂,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不管雍王爷是什么原因跳水救人,结果不都是一样。爹,您怎么说?” 在场的聪明人都知道哪里不一样,虽都是跳下水救人,但雍王是因为人家哥哥发了话才跳的水,忠懿侯世子不等婆子救人就急匆匆下水是什么心思可就不好说,传出去更是完全不同的名声。 沈瑛懒得搭理沈绾,只摸了摸垂髯,对着沈云骧沉吟。“照你看,雍王是皇室出身,身分贵重,三娘能不能进得了雍王府?雍王可有什么表示?” 沈瑛虽是问“能不能进”,沈云骧却听出他真正的意思是问以什么身分进王府。 说到这个,沈云骧有点没把握,他肯定雍王会迎三娘进王府,可那人跟妹妹谈定后就匆匆走了,他倒拿不准。 可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回了,他坚定道:“虽儿子与王爷的交情不深,但对王爷的为人还是深知的,儿子想王爷就是看重妹妹才这么急匆匆的离开,肯定是要赶在下钥之前跟宫里的贵人提一提。” 听到这里,沈瑛觉得颇有道理,眉头松了些,摆摆手对众人道:“都下去吧,此事我自有打算。” “爹……” 沈绾还想问清楚,却被她娘她姊拖着走,不过她也不纠结,反正她不信沈云骧说的,她等着看往后沈琅嬛如何对她低一头! 沈琅嬛也干脆的跟沈云骧、沈素心一起走了,这种时候,女儿家没有什么说话的立场,沈瑛也没有要参考她意见的意思,她这时候能相信的,反倒只有雍澜了。 众人一散,沈瑛继续摸着他下巴的胡须。 说起来相府女儿没有与人做妾的道理,沈绾进忠懿侯府一定是正妻,但是雍王府……他心里浮起一道挺拔如青松、傲如霜雪的身影。 这雍王都及冠了却还未订亲,是皇室中的异数,有多少女子觊觎着雍王妃这位置,偏又碍于他的离魂症不知有没得治,一来二去的,这才拖到了这般年纪。 这位王爷在卫京真真是个奇特的存在,他是官家唯一的嫡子,若非有皇贵妃所出的庶长子挡在前头,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可这位爷别说有半点野心显露,当初官家让他出宫建府,皇后差点哭倒长城,他却是欣然接受,然后毫不客气的向官家要了最靠近湖边的一块地,官家也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怎么着,很慷慨的允了。 通常皇子的府邸都由官家赐与,开口向官家索要的还是头一遭,这也让朝臣纷纷议论,这嫡皇子的身分委实不同。 雍王府落成后,雍王只带了两个近侍便搬了进去,平时也没见他和谁走得近,两点一线的守着王府和大理寺的闲差,乐此不疲。 几个等着瞧他好戏的皇子不由得大失所望。 是以,撤除离魂症这问题,雍王的条件那是顶顶好的,于他沈家而言甚至更好,让官家觉得他跟太子、六皇子都有些渊源,却谁都不亲近,指不定更放心。 若是这么考量,三娘只要能进了雍王府,倒是什么身分都无所谓了。 漪乐宫。 宫女们都感觉到一向自矜自持的宁皇后因为雍王的到来,心里产生雀跃和欢喜,因此连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漪乐宫里一向寥落,宁皇后虽然贵为一国国母,但是她不争不抢,和金僖宫大鸣大放的那位行成强烈的对比。 也因为她的不争不抢,后宫习惯抱大路找靠山,见风转舵的嫔妃们知道就算不往这里来,宁皇后也不会对她们怎样,所以就就算碍于宫规来请安了,也是草草应付了事。 一路着宁皇后过来的宫女们私下没有不为皇后打抱不平,可那又如何,半道上遇见金僖宫趾高气扬的宫女,她们还得低人一头。 同样是奴才,她们侍候的还是一国国母,理该走路有风,哪里知道就因为自家娘娘不受官家待见,她们这些侍候的奴才也跟着低声下气、忍气吞声。 这种事想着就呕,可她们能怎么办? “什么?”宁皇后很少有这种喜怒形于色的神情,纤纤玉手拿黄金果子往儿子手上堆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我儿说的是真的?” 雍澜把接过来的果子仔细的剥了皮,用小银刀切成几瓣,搁上叉子,用小碟装了递到宁皇后面前。 母子俩乍看有五、六分的相似,宁皇后是那种婉约的美,她五官精致,即使不做出那种惹人怜爱的样子,言行举止也都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舒适,和照温柔,即使现在上了年纪,那种气质也丝毫不减。 “胡一真确诊是喜脉,只是日子还浅,一月余,虽是喜讯,但是儿子以为暂且不要声张为好,这消息传出去对她不好。” 他不用递牌子就能进宫,是皇子里的头一分,照规矩,进了宫他应该先往官家的紫辰殿请安,而不是进后宫,可雍澜就这么做了。 他与嬛嬛的好消息,他想让母后第一个知道,一同分享他的喜气。 “神医胡一真?”宁皇后虽身居后宫,也知道这个名满江湖的奇人,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病痛的时候,因为出神入化的医术、任性的脾气,官家曾有意招他入宫,赏他官职,他却跑得无影无踪,最后只能作罢。 “是的。” “你也知道会疼人了,看着是真心喜欢相府那个姑娘的。”她牵在手里小小软软的孩儿,一眨眼的时光,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动了心,想娶妻了。 真好,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儿子想娶她为正妃,而且,越快越好。”雍澜八风吹不动的神情带着股说不出来的急迫。 宁皇后本就长得温婉端庄,这一失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天然未经雕饰的愉悦,更是美得惊人,“的确,未婚有孕,传出去是不好听。” 自己的孩子,身为母亲的她多少猜得出来儿子的心思,这孩子向来没把那些世家勋贵女子放在眼里,虽说擦枪走火有了孩子,纳进府里也就是了,想聘为正妃,这是喜欢上人家了。 再说,那位相爷虽然老古板了些,倒也不是迂腐的人,相府的女儿嘛,理应是匹配得上她的澜儿的,虽说岁数上小了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事你父皇那边可知会了?” “还不曾。” 宁皇后娇嗔的看了一眼儿子。“他虽是一国之君,终究是你的父皇,亲事无论如何还是得经过他允许的。” “儿子自会去紫辰殿请旨。” “有机会带她进宫来让母后瞧瞧。”她真心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掳获儿子的心。 自然,雍澜对宁皇后是有些隐瞒的,譬如他是如何和沈琅嬛相识、如何上的床,他五分真五分假的编了一套说词,足以让他母后相信就够了。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并不是错,爱护沈琅嬛的声誉对雍澜来说,是负责任的第一步。 宁皇后并不笨,她久居深宫又哪听不出来儿子的说词中有些微的瑕疵,只是那又何妨,儿子喜欢那个姑娘才是重点,其他都不重要。 后宫女子最想要的是帝王的圣宠不衰,世间女子也一样,拥有男人长久的怜爱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自然,她的性子和一般世家女子不太一样,常出人意料之外,有趣得很。”一想起她吹胡子瞪眼睛、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心里就像被根羽毛挠了似的。 宁皇后的眼睛更亮了,“哎呀,被你这一说,母后都迫不及待想见她了,你说她的闺名唤什么?嬛嬛,真是可爱!” 第五章 入宫见母后(2) 母子俩又道了些家常,雍澜便离开漪乐宫,走出长长的廊道,稍远处候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黄门。 雍满掏出一个颇有分量的荷包。“漪乐宫这里还是有劳夏公公看顾了。” “不敢、不敢,这是奴才的本分,王爷对奴才有救命之恩,王爷吩咐的事,奴才绝对鞠躬尽瘁。”小黄门哈腰鞠躬,并不敢去接那绣样精美的荷包。 “你美呢,这可不是要给你的,本王记得,过几日是小珠儿的生辰,十岁是个大姑娘了,你拿这个给她买点好吃的,就说是你这哥哥给的生辰礼。” 小黄门心里一激荡,嘴里喊着不敢,但是想起妹妹骨碌碌的大眼和喊他哥哥,吵着要满头绳绢花的模样,还是接下了雍澜给的荷包。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雍澜随后便去了紫辰殿。 不意外的,在偏殿议事厅见到了在小桌上批奏章的太子雍寿。 官家挥退了众人,雍寿也是其一。 而雍寿在踏出殿门的同时,隐约的听了这么一耳朵—— “你要娶妃?” 雍寿的脚步一滞。 等雍澜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没想到雍寿就候在宫门外。 这会儿下着微雨,雍寿让人打着伞站在雨中,一袭贵重的明黄金丝银线四爪蟒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在俊逸之余,有着和雍澜清冷相反的温润俊美。 两人相遇,雍澜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雍王的身量要比太子高出小半个头,近身侍候的内侍更是知道,太子脚上踩了恨天高,可就算加长了袍子的长度也遮掩不住他矮了雍澜一截的硬伤。 虽然说男人的成就不在高度,是性格品德和良善的心,但是对雍寿而言,他只要往雍澜身边一站,明明同样都是父皇生出来的孩子,在个头上却差了不只那么一丁点,心里就莫名觉得憋屈。 想到这里,雍寿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那又如何,他是长兄,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皇后所出又如何,不过是个没有封地的亲王,将来注定只能在他的脚下讨生活。 “皇兄。”雍澜虽然想径自走过,却仍停下脚步给太子见礼,面上一如既往的不见丝毫波澜,看着就是个冷冷清清的贵公子。 可雍寿不这么认为,从小到大,他太知道这个六皇弟的内敛深沉,他即使虚长他那么几岁,每每站在一起却倍感压力,然后便是自惭形秽。 他在雍澜这年纪,根本做不到这般的冷静自若。 “皇弟难得进宫,不如顺道到东宫一坐,咱们兄弟好久没有聚一聚了?” “月前和皇兄一盘残局还未分出胜负,皇兄这是得闲了?”面对东宫太子,雍澜依然悠然自在。 “哪里得闲,你也看得出来父皇有多器重孤,每日将孤带在身边教导,那奏措堆得像山一样高,都是孤在批阅,比起你们的悠闲,孤真是羡慕不已。”他那一贯的傲慢自得怎么都掩饰不住。 雍澜丝毫不为所动。“有皇兄为父皇分忧,是国家福气,也是百姓福气。” 雍寿被赞美得通体舒畅,嘴角都翘了起来。 雍澜话才落地,官家身边的秉笔太监便快步过来,“太子殿下,陛下说方才漕运河道的那份名单尚未论出章程来,请殿下移步议事厅。” 真是说人人到,父皇一刻都离不了他。“父皇召唤,那孤就少陪了。” “皇兄请便。”雍澜做了请的手势。 就这么离去,雍寿是有点小不爽的,他都还没能从雍澜的口中撬出点有用的资料,譬如他中意的是哪家大臣女儿?看上的又是哪位娘子? 不过,就算他成了婚如何,就算看上的是天仙美女也没有用,即便官家看重皇嗣嫡庶,可还是拗不过他母妃,加上外祖家得用,维持国祚安康还得靠凤氏一族,这太子之位他不只可以稳稳当当的坐着,将来的那个位置也唾手可得。 所以就算雍澜成亲又如何? 他的前太子妃虽然未曾替他留下一男半女,但几个良娣、夫人已为他诞下一子两女,再过几日他便要选继妃,凡事都先雍澜一头的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雍澜一待太子的身影离开,微阖的眼骤然睁开,凌厉无比。 这两天,个儿全都看在眼里,她们家姑娘异常的沉默,倒也不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就是思虑过重。 姑娘常常就着孤本棋谱,手拈棋子瞅着棋盘上的残局发愣,久久一个子都下不了。 她印象里的姑娘,乐天开朗,就算心里搁着事,也很快撇到脑后去,况且真的有事,处理起来向来果断又明快,从不拖沓。 可是这回,姑娘连喜欢的饭菜都吃得没滋味,也不追究她多放了一匙盐,还是少放了一匙糖,这样的姑娘让个儿深深感觉事情大条了。 对于排忧解难她不拿手,也问不到点子上,个儿很是心焦啊,一心只能巴望着其他几个姊妹赶紧到来。 她巴巴的盼得眼睛都要穿了,拾儿几个终于到了。 “姑娘,您看谁来了?”个儿快步的走进来,圆圆的脸蛋全是喜悦。 沈琅嬛倾耳一听,果然就听见百儿的大嗓门—— “喂,你们几个,快把姑娘的妆奁箱笼搬进来,小心别磕着了!” 几个丫鬟陆续的进来,因着不停的赶路,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精神头却都不错。 众人给沈琅嬛见了礼,百儿便开始管家婆的操心生涯,“大人怎么让姑娘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这来回一趟主院得走多久的路?我说个儿,这天气快热了,姑娘的床铺你可让人提早铺好凉席,水晶珠帘子可找出来了?熏笼也该收起来……你给姑娘搭配这什么衣裳,上衫不搭下裙的,一点美感也没有,还有姑娘的头也是你梳的吧,啧,还好我把姑娘习惯用具都带来了,姑娘,一会儿奴婢就给您换个舒坦的发型。” 她从小和沈琅嬛一起长大,从来不曾分开这么久,一见着人就聒噪个没完。 沈琅嬛却半点不嫌吵,反倒觉得安静过头的院子总算有了生气。 “那些个箱笼先别忙着归置,”屋里乱糟糟的声音让她有了浅淡笑容,“拾儿,巴陵那边的产业都处理妥当了?” “都按姑娘说的,该卖的都卖了,银钱都存进汇通的票号里,还有夫人的嫁妆也一并带过来了,只有夫人的陪嫁庄子没有动,我们可还要在卫京城置些产业?”那许多的银子放在票号里利息钱又不高,不如拿来活用的好。 拾儿拿出一叠帐簿放在桌上。 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什么不让她们归置箱笼,但是不动就不动,所有的箱笼都是她归整的,哪天姑娘想要什么物品,她都能找出来,所以没什么好疑惑的。 说到谢氏的嫁妆,不得不说沈琅嬛这个便宜娘是有点远见的,沈瑛外放的时候她虽不能肯定沈瑛会做到多大的官,倒是有自信沈家七房迟早要在卫京安定下来,而卫京寸土寸金,各权贵又都卡好位,要是等真的留任卫京才打算置产的事,就算有天大的好运也等不到,所以她聪明的早好几年便陆续盘了几间铺子。 谢氏走的时候,沈琅嬛被送去巴陵养身子,当着谢氏娘家人的面,沈瑛把谢氏在巴陵的嫁妆给了沈老夫人代管,卫京的则给了沈云骧、沈素心。 沈老夫人对着沈琅嬛虽是不冷不热,却是不会昧媳妇嫁妆的人,打沉琅嬛懂事了,沈老夫人便归还嫁妆,让她跟谢氏留下的人打理,是好是坏她不管。 沈琅嬛管着自己的产业,本是没想管卫京这一块,可她近日把沈素心这个姊姊给看透了,她严重怀疑谢氏留在卫京的产业大抵已不在她嫡姊身上。 说起来沈素心这耳根子软、脾气硬的个性大概没救了,可不管怎样都是她嫡亲的姊姊,再说也不是什么坏人,都是被凤姨娘给养得没见识了才如此。 她这姊姊什么时候能开窍沈琅嬛不知道,但现在沈素心一心奔着太子去,手上可不能没半点筹码,好歹卫京的铺子是值钱的,真成了太子妃还可当嫁妆带走,手上有钱,就算不受宠也不至于太难过日子,况且还有她能帮衬。 “产业是要置的,我记得我娘留在卫京的铺子是由你爹在打理,你回家一趟问问如今铺子的情形,再看着办。”打理产业拾儿是一把好手,从来不必她操心。 “奴婢这就回去。” 拾儿一家是谢氏的陪房,其他都是沈家的家奴。 拾儿也不拖沓,退下去漱洗过后就归家去了。 “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潇潇,你过来替我瞧瞧。” 潇潇是个性子安静的,要是不够安静,哪静得下心看那些枯燥乏味的医书,因此几个丫头叽叽喳喳说成一团,唯独她一人只是看着。 她依言过来替沈琅嬛把起了脉,片刻后,略带狭长的凤眼掠过什么,再切一会儿脉,然后果断的松开了手指。 “姑娘,您有身孕了,一个月多一点。”也就是说这肚子里的孩子是在巴陵的时候怀上个儿、千儿和百儿都傻住了。 百儿率先反应过来,冲着千儿说道:“你捏我一把。” 千儿捏了,下手还挺重的。 “嘶!”百儿猛抽气,好疼!所以这事是真的。 个儿甚至自责到眼眶泛红,神情都是不敢置信,赶往京城的路上她和姑娘几乎寸步不离,姑娘怎么就…… “这不关你们的事,说来话长。”一个两个三个都红了鼻子,这几个丫头真是的!不过是怀个孩子,天又没塌下来! 几个丫鬟都觉得难受,一个官家小姐未婚有孕,是要沉塘的丑事呀! 沈琅嬛可不想看她们个个哭鼻子,便把段日晴在海天盛筵对她下了春药,想把她送进段日阳房里促成好事,不料阴错阳差把她送错了房、遇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的事说了。 百儿一拍脑袋,想了起来。“难怪那天段家娘子身边的丫头直缠着奴婢不放。” 说完,她连忙跪在沈琅嬛面前。“是奴婢失职,姑娘想怎么责罚,奴婢都没话说!” “你知道我最讨厌动不动就跪,旁人有心为恶,我们可以摆正自己的心思,哪防得了那些小人的阴暗心思?” “那段家兄妹都是心术不正的,他们兄妹哪天要是落在奴婢手里,绝不让他们好过!” 百儿十分气愤。 潇潇倒是就事论事。“姑娘若是想留下腹中孩儿,我可以尽心替您调理身子,让您平平安安的生下小少爷,若是不想要,我就配一服落胎药给您,让您落个清静。” 许是基于天生的母性,沈琅嬛摸着平坦的小腹。“他来到我腹中就是和我有缘,我想留下他。” “姑娘放心,等小少爷还是小小姐生出来,奴婢们都会好好照顾的!”千儿说道。 “那这孩子的爹咱们总得叫他出来负责任吧?”百儿除了嗓门大还是个傻大胆,几个丫头在唇边转了又转没敢问的问题,她却毫无顾忌的提了出来。 千儿立即给了她脑袋一个大栗爆。 百儿吃痛的摸着后脑杓,语带抱怨,“这不也是你们都想知道的,我冒着被姑娘责罚的风险,你们还打我?仗不仗义啊?” “个儿日前见过。”沈琅嬛说得很是轻描淡写,其实心里也是沉甸甸的,答应了他之后,她近日反倒有些患得患失,担起他兴许说服不了帝后的心。 刷刷刷,几道眼光刀子似的把个儿捅了个透。 个儿正想摇头否认,脑袋却突然有灵光闪过,“啊!”难道是他? 几个丫头见状都露出——啊,你真的知情却装作一副纯洁无辜的婊样,这姊妹情是说着玩的吧? “你快说,姑爷长什么样子?人好不好?大人同意姑娘的亲事吗?” 个儿顿时成了鹌鹑,她可不可以说她也刚刚才知道?不过她很清楚一件事—— “关于姑娘的身子,紧紧闭上你们的嘴巴,这件事在姑爷来提亲之前绝对不能漏出去一个字,姑娘要是被沉了塘,你我几人都别想活命!” 几个丫头都面容严肃的点了头。 第六章 下聘惹人眼红(1) 拾儿回来的时候跟着她爹。 沈琅嬛请拾儿她爹坐下,并让人上了茶,白掌柜却推辞不受,接着,咚一声跪下来。 “老奴有负夫人所托,请姑娘治罪!”拾儿也一同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不起身。 “有话都站起来说。” 白掌柜脸方方的,蓄着两撇胡子,有张老实巴交又不失精明能干的脸,穿着素面交领袍子.腰际系了个小算盘。 既然姑娘叫起,白掌柜也不别扭,给沈琅嬛磕了头便起身坐下,就算坐下,屁股也只敢沾着椅子小半边。 “铺子出了问题?”沈琅嬛问道。 “几年前那凤姨娘说是大娘子托管,便将奴才管着的铺子收回去,将里面的人换了个干净,连门都不让老奴进一步。凤姨娘有印监,老奴又见不着大娘子,只能有负夫人所托。” 白掌柜神色愤愤,对风氏的行为非常不齿。“夫人的陪嫁中就这三间铺子最值钱,一家卖的是珠宝首饰,一家是香料铺,一家是瓷器铺子,瓷器铺子和香料铺甚至是宫中采买的指定铺子。” 沈琅嬛用指腹点着桌面,因为她自己也猜到了情况不会好到哪去,这时候听白掌柜一说,倒不是太生气。 本来嘛,她便宜爹虽然贵为一国之相,一年的俸禄只有一百八十两雪花银,再加上这样那样的禄米、冰敬、炭敬,一年合计也不过三四百两银子。 这些银子有泰半得寄回巴陵孝敬祖母、用在族亲身上,又哪来的闲钱置这么大一间宅子,让府里的主子各个穿金戴银、出手阔绰,仆役下人如流水? 原来这家人的极尽奢侈是建筑在她娘的铺子上啊!也对,花的不是自己的银子,爱怎么花就怎么花,风姨娘管起家来当然是顺心顺意、半点不心疼,还有闲钱大把收买人心。 照白掌柜的说法,她娘特别有远见,置办的铺子都能来钱……她突然觉得,这凤皇贵妃、凤姨娘这对嫡庶姊妹的情谊可能也是靠钱堆起来的吧。 “拾儿,我娘的嫁妆单子你可一并带来?”她问道。 “奴婢不敢离身。”拾儿从袖袋掏出一个紫檀木扁盒。 沈琅嬛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她家拾儿做事就是滴水不漏。 当年虽是沈瑛作主给分了嫁妆,但完整的嫁妆单子沈素心、沈琅嬛都有一份,沈琅嬛不担心风姨娘那边,她只想着要怎么说服沈素心,毕竟严格讲起来该管这事的人是沈素心。 “我心里有数了!白掌柜的,您领着个儿、拾儿去把几间铺子都收回来,要是有违抗不从的都赶出去,老爷那边,我自会去说,”她不管沈瑛同不同意,怎么说那也是谢氏的嫁妆,风姨娘扣在手中就是没理。 “姑娘,您千万可别为了铺子的事和大人闹僵,他毕竟是您的父亲。”白掌柜心里矛盾得很,他何尝不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夫人走了这么些年,姑娘又养在老夫人身边,如今虽说人回来了,可在后宅里,身为女子也只能倚靠主母,万一凤姨娘因为这件事和她置了气,在姑娘的婚事上做了手脚,这就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了。 “我省得。”她虽然表情和善,但是眼中的寒意比冰还冷上三分,虽然话语简洁,却让人忍不住要拜伏在脚下。 白掌柜面对沈琅嬛的犀利,终于有些明白女儿说她们家姑娘和大娘子不一样的意思了,这样的姑娘像极了过世的夫人,在感怀之余,他隐约看到了这一房的希望,他沉默的行礼后领着两个婢女走了。 沈琅嬛让他带上会武的个儿,加上凶巴巴比汉子还要糙的拾儿,不怕拿不下那三间铺子。 之后沈琅嬛去了沈素心那一趟,原以为要花力气说服,不料大概是落水那件事让沈素心悟了一点什么,当下她虽没站在沈琅嬛这边,但对凤姨娘、沈仙姊妹也开始怀疑了。 从潇湘阁出来后,千儿也来回报,虽今日不是沈瑛的休沐日,可因为忠懿侯府上门提亲,加上世子崔继善英雄救美的事情已经传扬开来,他不得不在凤氏的要求下腆着老脸在场,表示郑重。 也就是说崔、沈两家的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忠懿侯府已经来人,虽说走的只是个过场,来的长辈却是侯府的当家夫人张氏,可见忠懿侯府很当成一回事,黑着脸的凤氏看见如流水般送进来的聘礼摆了满满当当的一么,表里不一的笑容真切了不少。 沈琅嬛没想去凑这热闹,她踩着点,张氏前脚一出沈家大门,她便进了沈瑛的书房。 凤氏正兴致高昂的歪在沈瑛身上,揽着他的脖子,说着忠懿侯府的点点滴滴。 沈瑛对忠懿侯府展现的态度也算满意,老实说相府女儿嫁予中懿侯府也不算辱没了,侯府如今在朝堂上虽然没有出众的子弟,于他也没有助力,不过自家女儿已失了名声,对方又肯全了脸面,往后出嫁,娘方多贴补着些嫁妆过去,两方交好不是难事。 “女儿给父亲请安,见过姨娘。” 因为老耿事前敲门知会,沈琅嬛进门的时候凤氏已经坐好,收起了妖娆的颜色,摆出温柔贤淑的模样。 只是一向对她不理不睬的小贱人居然问候起她来,她顿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感。 “你怎么来了?”沈瑛发现自己只要看到这个女儿,太阳穴就不由自主的发疼,那种疼法和看到凤氏的疼法是不一样的,凤氏很好安抚,只要拿出她想要的甜头,她就乖顺得像头小羊,随便他折腾,女儿不然,她对他从来没有任何要求,这才令他惴惴不安,总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沈琅嬛坐在下首,端起丫鬓沏上来的茶,沾了沾唇。“女儿想着府里最近喜事连连,不说四妹要出嫁了,大姊和二姊不日也要参加太子的选妃宴,不说两人都雀屏中选、得太子青昧好了,只要其中一人被看上都是不得了的事。 “二姊嘛,自有她母亲替她操持,大姊早年失恃,要是亲事提上议程,嫁妆可得女儿这妹子来帮忙操持,毕竟大哥是个男子不懂这些,再说大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得花银子。” 她没有明摆着说要是沈素心和沈仙都入了太子的眼,这嫁妆凤氏还能一碗水端平吗?自己要是不操心,谁来操这个心?再加上个沈云骧,银子要从哪里来呢? 凤氏的心咯噔了下,她向来没把沈琅嬛放在眼里,一个小丫头再会蹦跳能逃得过她的掌心吗?如今却有了不然的感觉。 “这府中不还有凤姨娘,哪用得着你一个丫头片子来操心这个?”其实沈瑛也知道依照凤氏的个性,要做到公平有难度,所以他倒还真想知道这个丫头打什么主意? “我听姊姊说,因她不善经营,当年便托了姨娘管着我娘在卫京的产业,如今到底是要嫁人了,不好当甩手掌柜,本是她自己要来,偏偏前些时候落了水要养身子,再者知道我在巴陵的产业管得不错,商事懂得较多,便托我来与姨娘交割清楚,往后还能姊妹俩彼此帮衬帮衬。”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别糟蹋了你们娘的东西,你放心,嫁妆不会少了你们的,但铺子这种营生还是该让你姨娘帮衬,管家理事可不是这么简单的。”沈瑛自然知道谢氏手下有些产业,前些年谢氏手下的老人还在时,出息十分可观,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每况愈下,可再怎么样也比让十来岁的孩子管要好。 在沈琅嬛的示意下,拾儿把这年来巴陵产业铺子的帐册放在沈瑛的几案上,一叠叠的十分可观。 沈瑛大致翻阅了下,帐册里面的摘要非常清楚,那些产业几乎没有不赚钱的,说他这小女儿富可敌国也不夸张。 沈瑛沉吟,这女儿,他对她的所知还是太少。“你有这么多的铺子产业,又何必插手卫京这几间?” “爹,我这不是插手,是理清,娘的嫁妆单子上明明白白写了有这些铺子,改天大姊出嫁抑或是我大哥娶媳妇,外祖母要是问起,女儿能一问三不知吗?” 凤氏眼皮一跳,“谢氏……不,姊姊的嫁妆单子怎么你也有一份?” “我有一份不奇怪,”沈琅嬛皮笑肉不笑。“我娘的陪嫁让一个姨娘打理比较奇怪吧,知内情的说是因着我们姊妹小才让姨娘帮着打理,不知内情的可是会让人以为爹爹宠妾灭妻,连亡妻的嫁妆都贪,但不管知不知内情,要是知道女儿都出嫁了,亲娘的嫁妆还留在娘家给姨娘打理,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那些个言官可是要戳爹爹的脊梁骨。” 又不是她们这些儿女都死光了,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姨娘出头! 本朝向来嫡庶分明,当官又最怕什么?捕风捉影、吃饱了搏着的言官,如今内阁制逐渐成熟,她爹这丞相要是闹出个什么不好的风评,官家就算不会立即摘了他的顶戴,也落不着好。 为了凤皇贵妃,她爹可以处处对凤姨娘好,这嫁妆一事本来也是想这么揭过的吧,可如今她点明了,她爹可不好装傻。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沈瑛被她气笑。 凤氏也被噎得脸色青白交加,额际的青筋都浮了出来。 “女儿只是实事求是。” “不就几间铺子,你要就给你吧!”沈瑛毕竟是一朝丞相,岂有可能为了几间铺子和女儿纠缠,他随即大手一挥,只不过老奸巨猾说的也是他。“铺子你拿回去了,那往后大娘和大郎的嫁娶花销公中不会少,可爹就不管了。” 好一个专廉鲜耻的老匹夫,你还是人家的爹吗?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那公中是凤姨娘说的算,嫁娶要想风光,沈琅嬛肯定得割肉。 只沈琅嬛还没说什么,凤氏却先急了。“老爷,不可以!”那三间赚钱的铺子她可是要留给俩个女儿的,四娘那里她都已经决定要把最赚钱的珠宝首饰铺子给她,要是没了珠宝铺子,就没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了啊! 忠懿侯府再不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如何那可是侯府,若叫四娘两手空空嫁过去怎么立足做人呢? “我也能体谅姨娘这些年打理铺子的辛苦,这十几年的出息收益我就当作是给四妹的添妆,不要了,姨娘也不用谢我的大方,毕竟你也不容易。” 凤氏被沈琅嬛的“雍容大度”气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吞不进去,差点要脑溢血。 不要了,什么叫做不要了?好像她是乞丐,就等着这贱人施舍她一口饭吃,欺人太甚。 “老爷,别的事情妾身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您要三思啊!”她这时候要还扮贤良淑德就是白痴! 沈瑛眯起了眼。“你虽然是妾,当初入我府中,凤家也陪嫁了不少妆奁,这些年我从未向你要过一分五厘,你又何必这么小家子气?不过是几家铺子。” 不过是几家铺子?她是庶女,凤家能给什么好东西?不过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这十几年要不是谢氏那几间能钱滚钱、银子滚银子的铺子,她又哪能在许多世家望族的夫人面前混得风生水起,又拿什么去给凤皇贵妃收买人心?让凤皇贵妃肯跟她演一出“姊妹情深”!两个女儿一年四季的首饰绫罗绸缎,府里大大小小的花销……以为她容易吗? 凤氏有苦不能言,苦水堆在胸口,几乎要抓狂! 可是她不能说,不能说夫君拿出去应酬朝中大臣、打点官吏,那大把大把的银子可都是从谢氏铺子那里周转过来的,他每回一开口要银子,她就得设法变出来,如今却轻飘飘的说几间铺子算什么?老爷,那几间铺子不算个事,那什么才算是事?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她恨得直想把沈琅嬛咬下一块肉来! 沈琅嬛打断凤氏即将到来的长篇哭诉,淡淡对着沈瑛福身,“既然爹爹允了,那就劳烦姨娘,何时有空将这些年铺子的帐册印章交出来,交割所有事项,我也好心里有个数,免得不明白的地方冤枉了姨娘可就不好了。” 打肿脸充胖子过日子,花的是别人的钱,自然不心疼,这样的舒坦日子也该到头了,该你们尝尝什么叫做自力更生。 凤氏已经气得没有办法逐字去推敲沈琅嬛话里的意思,看着她扬长而去,只能气急败坏的扶着婢女的手回到正院。 那婢女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却连吭也不敢坑一声,直到正院门前由林大家的把人接过去,才悄悄的吁出一口气来。 她没敢看伤势,赶紧随着进屋去,手里只觉得钻心疼,又青又紫是难免了。 林大家的焦急的把凤氏往里扶。“夫人,那几个铺子的掌柜都来了,说有要紧的事禀报。” 能有什么要事?凤氏按着疼痛欲裂的头让那些掌柜进来。 果不其然,掌柜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说铺子的主子怎么换了人,还把他们都驱逐出来,这就来找凤氏想法子了。 那死蹄子居然先斩后奏,怎么办?凤氏心气不顺,心肝肺都疼,眼一黑,很干脆晕了过去。 刚要进门来给母亲请安的沈仙和沈云驹听见里面乱成了一团,找来婢女问明了缘由,兄妹俩对视了一眼。 “这沈琅嬛实在是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太过分了!”沈仙气得头上的步摇都在晃动,但是她气归气,还知道要赶紧进去探视凤氏。 沈云驹在门口处却嘿嘿笑了两声,只觉心痒难搔。“这丫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这么狡猾如狐狸的丫头尝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真令人向往,反正也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他可不介意。 他哪里知道京里的铺子要是被收回去,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还色欲薰心的肖想要一亲沈琅嬛的芳泽。七月半的鸭子,不知死活,也就是他这德性了。 第六章 下聘惹人眼红(2) 正院这边乱成一团,哪里知道书房那边的老耿正向沈瑛禀报,说宫里来了天使,带着官家的旨意。 正冠、换服,吩咐下人摆香案,得知这旨意是要给沈家三娘子的,连忙叫人去把沈琅嬛叫过来,另外通知府里所有的人。 一时间,除了晕倒在床上的凤氏,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到了,更让人吃惊的是除了来传旨意的天使,还有掩不住欣喜的雍王。 今日的雍澜一袭宝蓝色蟒袍,箭袖束腰直身,束小冠,宽肩窄腰,既不显得文弱,也不那么威武,恰到好处的气势让人心生钦慕,腰系玉佩鱼袋香囊,俊朗又冷淡的气质,风华正茂,沈府的大小娘子莫不投以含羞带怯又热烈的目光。 沈瑛忍住激动,那天他是有些信了大儿子的话,可几天没动静又难免焦心,如今这尊大佛跟着圣旨而来,莫非这旨意是他特意为了让三女儿长脸面去请来的? 天使很是老到,照本宣科的读完官家的赐婚旨意,词藻极尽华丽,将沈琅嬛形容得德容具备,堪与雍王匹配,令择期完婚。 老耿按主子吩咐包了个大红封给天使,天使掂掂分量觉得还满意。 出了门,千儿又趁着没人注意塞了个荷包给他,告诉他这是她们家三娘子给的,天使这一掂,轻飘飘的,可捏起来有指头那么厚一叠,莫非……给的是银票? 他眼睛一亮,心里满意到不行,这位沈三娘子还真是大方,于是咧着嘴去覆旨了,在官家面前该怎么说,他晓得。 相较于天使的满意,正厅里的沈家一众表情各异,沈素心隐在众人的最后面,一声不吭,看着雍澜眉目如远山般隽永,彷佛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她告诉自己她不羡慕,她将来的对象会比三娘还要好,太子选妃宴就在眼前,她哪里来的时间去忌妒羡慕妹妹,还不如多练习自己的琴艺,多充实自己才是,宴会上一鸣惊人,拔得头筹。 沈云骧倒是察觉到大娘的不寻常,担心她钻起牛角尖,近日府里下人间有些流言,说是三娘子碍了大娘子进雍王府的路,原本落水的是大娘子,若没有三娘子横插此事,说不定就会是雍王救了大娘子、迎大娘子进府。 这些流言他猜也猜得出来是凤姨娘出的手,想搅得大娘跟三娘离心。 本来嘛,大娘一心奔着太子妃之位,他觉得流言起不了什么作用,如今大娘见了雍王的样子不对,他就有点担心了,要不还是把三娘跟雍王之间的关系透给大娘吧,让她知道不管落水的事怎样,雍王本来要娶就是三娘。 至于他对雍澜的感觉还是带着复杂,说要挑最近的吉时过来,动作还真是迅速,真的就和忠懿侯府挑在同一天下聘,他也不浪费自己皇子的身分,一起带着圣旨过来,给足了三娘面子,这事办得算是差强人意。 这样的人,虽然坏了三娘的清白,但看着处处替她设想,往后应该会待她好吧? 他在这边想着,雍澜已经让跟前的长随吩咐下去,将备妥的各式聘礼搬进来,其中还有两只活生生的大雁,代表着忠贞不渝。 比起忠懿侯府抱着一对大白鹅充数要郑重多了。 看着摆满大厅的聘礼,搬聘礼的王府侍卫长长的人龙还在大门外,这些聘礼怎么看都不是急就章拿出来的,每样都是有年头的东西,寻常人家只要有一样都能当成传家宝物,这些是怎么准备出来的? 这位爷据说不是官家最喜爱的皇子,否则太子的位置哪轮得到庶出的大皇子来做,但换个角度想,他毕竟是官家唯一的嫡子,聘礼可以少别人的,又怎么能少到这位爷的? 沈琅嬛对那些聘礼没有太多触动,却对笼子里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多看了几眼。 沈云驹眼馋那些金光灿烂、亮瞎人眼的物件,真想将那些东西占为己有,昧下来自己发财,但是更令他扼腕的是,沈琅嬛这只还未到手的鸭子居然这么飞了,他气自己下手太慢,多了雍王爷当靠山,他想尝鲜的想望变成了难以企及的绝望,他怎么甘心! 相较于只用下半身思考的沈云驹,沈仙到底年纪还小,精致漂亮的五官还想着要扮出得宜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扭曲。 沈琅嬛到底是哪来的好运道?母亲都被她气晕了,她还好意思在这里接聘礼?最让人忌妒的是这些聘礼,除了昂贵的江南织造销金丝绸布疋,各部落、小国进贡的皮料首饰不计其数,彩钱五十万贯,金器银器,羊猪牛各一百头,美酒两百坛,茗茶百斤,比较起忠懿侯府给的那些中规中矩的东西好上太多,忠懿侯府给的不过是些布料、聘饼、肉酒,而且数量不多,沈仙看得眼都红了。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皇家下的聘礼都有礼单,多出自宫中,想从中昧下几样根本不可能,何况还有四个嬷嬷看着,连多看一眼都是奢侈。 因为聘礼多得正厅实在摆不下,索性直接搬进石斛院去。 沈仙越想越气,一肚子的火烧得旺盛。自从沈琅嬛回来,她们娘仨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处处吃瘪不说,由于凤嫣那张大嘴巴,贵女圈也传遍了她们以庶充摘的丑闻,害她们连出个门都遭人指指点点,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赏花会、赏茶宴,遨帖多到可以拿来当草纸,如今却再也没有人想起她是谁,如今面对的种种不堪,就因为嫡庶不同吗? 她一定要当上太子妃,到时候高高在上打烂她沈琅嬛的脸,让她跪在她面前求饶,重重把她踩到泥地里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沈琅嬛,你现在就风光吧,也就仅止于此了,只要她步上无人能企及的高位,她绝不会让她好过! 沈云骅立在原地垂头不说话。 至于沈绾,所有人都不敢去看她,前一瞬她还在为忠懿侯府的人送来那么多聘礼喜上眉梢,转眼就被雍王府狠狠的打脸。 她的脸色太难看,难看得像要噬人,要不是天家的威严不容许她无故离开,她恐怕在第一时间就转身离开了。 她以为的“沈姨娘”落空了,雍王竟要娶沈琅嬛为正妻,以后沈琅嬛就是雍王妃啊,往后她拿什么在沈琅嬛面前逞威风?她要气死了! 等沈瑛发话留了雍澜,大伙才散去,沈云骧尾随沈素心去了她的潇湘阁,沈琅嬛则引着四个教引嬷嬷去了石斛院。 这四个教引嬷嬷是预备教导沈琅嬛宫廷礼仪的,会在沈府待下,教导到沈琅嬛出嫁为止。 雍澜看着她娉娉婷婷的背影消失在石阶下,慢慢收回追随的目光,将钦天监算出来的婚期还有聘礼单子递给了沈瑛。 沈瑛自然也察觉到他在女儿身上盘桓的目光,那目光虽然很短,他却微妙的觉得这小俩口并非初识,而雍王也并非因为救了人、为了担贵任这么简单的理由要娶三娘。 “相爷,这是钦天监监正挑的良辰吉时,请你过目。” “王爷折煞老臣……四月三日,这吉日会不会太急了?”现下都三月初了,一个月内是要怎么准备嫁娶?就算平头百姓嫁女也没有这么草率行事的。 好吧,就算官家赐婚,省略了六礼繁琐的过程,但是相府嫁女没有走个过程,女儿这么草率嫁出去,人家会怎么说他、说他女儿? 这简直是儿戏,他不会答应的! 正厅中两个男人继续商讨着婚礼的细节,从大厅出来的沈绾则哭哭啼啼去了凤氏的院子。 凤氏斜卧在迎枕上由林大家的侍候着喝补气汤,大厅的事她听说了,只撇了撇嘴,那又如何,就算对方是王爷,不也和她的四娘一样,都是为怕女方闺誉有损才结的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只不过下人说聘礼多到摆到贱货的院子去,这贱蹄子和她娘一个样,长了张魅惑人心的脸蛋,不然那雍王爷哪可能一见面就晕了头?不过把人从水里捞起来就肯许正妃之位? 那丫头在巴陵长大,完全不可能和京里的宗室勋贵有什么认识的机会,何况雍澜这个王爷,他就是个冷冷清清、眼睛长在顶上的主,凤氏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来他们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 她在脑中把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头都快被她想破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却听见春花嬷嬷的喳呼声—— “奴婢的好娘子,这是怎么了?” 沈绾一甩门帘,冲进了正院的内室,她一看见凤氏就扑进她怀抱,哭得那一个凄惨。 凤氏心里嘀咕,她还活得好好的,这孩子怎么哭得好像死了娘一样? 等她听完小女儿发泄似的哭诉,脸色变了几变,她用帕子拭干了沈绾脸上的泪痕,命人打水来给她净脸,见她已经冷静许多,这才抚着她乌黑如云的秀发,正了正她头上的簪子,把她抱在怀里。 “你放心吧,为娘知道你的委屈,可你不用担心,我们是跟皇贵妃、太子爷绑在一块的,你亲姊姊以后绝对会比她沈琅嬛更有出息,届时你只是世子夫人又如何,让你姊姊给你撑腰,她沈琅嬛还是要服软的。” 凤氏的脸色不好看,沈绾的眼眶也还含着一泡泪,她本来是沈府金尊玉贵的四娘子,现在居然沦落到看着人高嫁还捡人家不要的亲事! 她不甘心、不甘心! “娘,说好了,以后一定要教训她,让她狠狠的吃瘪,让她知道这个家是娘说了算,她得尊敬您,也得敬着我们这些姊妹,少目中无人了。” “我的四娘说的是,那贱人没有娘亲教导,就像地里的烂泥,是个扶不上墙的,不懂什么叫敬老扶幼,什么叫德言容功,我是该好好教她一些规矩了。” 凤氏明艳亮丽的眉眼居然泛出几许的阴森和狰狞,只不过她把下巴顶在沈绾的头上,所以沈绾什么都没看见。 “娘说得对,要是不争,咱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沈绾忿忿说道。 凤氏一阵心酸,被小女儿的话戳进心里,心里也燃起一族火苗。 不错,做娘的不能为儿女争取,还做人家什么娘亲? 当初她要是不争,不离间谢氏和沈瑛的感情,又怎能使两人感情日渐冷淡,让谢氏抑郁到连孩子都差点生不下来,最后血崩过世,又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让出主母的位置来? 凤氏对沈瑛的不满突然燃烧了起来,她为沈家做牛做马这些年来,却从未得到过他对谢氏那般的尊重。 “可是娘,您能不能退了忠懿侯府这门亲事,虽说做世子夫人也还可以,但我真不想进那家子的门,那家子没几个善茬,再说那世子就是个轻佻浮浪的人,与他有染的女子还少吗?女儿嫁过去会受苦遭罪的,您舍得吗?” 忠懿侯府这家子她当然知道,当初她娘为沈琅嬛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也没避着她,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落户,她清楚得很。 哪里知道风水轮流转,也不知沈琅嬛用了什么法子让爹退了这门亲,却不想这门亲事转来转去,因为那该死的崔继善救了她,最后落到她的头上。 女儿的死缠烂打凤氏也很头疼。“孩子,娘知道你心里苦,不过你只要认准一件事,不管你嫁的那个是不是良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手里要有银钱,你和忠懿侯府的亲事若推掉了,只会坏了名声,倒不如安心嫁过去。 “娘给你准备的嫁妆够你一辈子在侯府呼风唤雨,称心如意,不用看婆母脸色,不用担心妯娌,更不用将小姑子放在眼里,女人要有钱,在任何地方说话才有分量,人家才不敢来招惹你,这样的日子岂不快活?” 沈绾被凤氏描绘的远景说动了,低下头点点头,“但是,娘,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婿不是所有女子所想望的吗?” “男人的情爱就像一疋布,初时,你看着喜欢,非要不可,他也待你如珠如宝,可是时间久了,男女的感情最容易褪色,相看两相厌,是禁不起考验的。” 人心呐,有真心的时候,想着荣华富贵,等有了金钱地位,又想着真心难得,她和沈瑛不就那么一回事,等她回头想要他的真心,却叫他觉得自己贪得无厌。 天下哪来这么好的事,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男人的真心,有了钱财,想要什么没有? 沈绾看着她娘神色复杂的脸,彷佛懂了些什么,又有些看不懂,曾经对未来夫君那些个向往的绮思,在不知不觉中被凤氏灌输的思想取代了。 “我听说沈琅嬛要把娘手上的铺子收回去,娘,那几间铺子可是金鸡母,很能来钱的,您怎么能让她说收回去就收回去?”既然母亲都说钱财重过一切,关系到她的嫁妆,计较些也是应该的,那铺子可是她将来的本钱和底气,过问一声也不为过。 “她以为她说要就能轻易的拿回去?可没那么容易。”那些可都是她的东西,既然她视为己有,哪可能再吐出来?没门!“银钱的事不用你担心,有娘替你张罗,陪嫁一定少不了你,一定让你风光的嫁入忠懿侯府。” 因为得了凤氏的保证,沈绾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始乖乖的待在院子里绣嫁妆备嫁。 第七章 兄姊的关怀(1) 石斛院这边难得的热闹,不时听见千儿的吆喝声。 千儿拿着纸笔可忙翻了,她指挥着那些二等丫鬟们搬聘礼,从垂花门往里搬,也就是说雍王的侍卫们全止步于院子门口,至于那些个二等丫鬟不用说都是凤氏派来的人。 当初个儿想全部撵走了事,是沈琅嬛说人既然来了,搁着就是了,换一茬又来一茬,倒不如留下干点粗活,谅她们也翻不出浪花。 于是千儿也乐得指使她们干活儿。 上辈子嫁过人的沈琅嬛对那些聘礼并没有太多关注,她把四位教引嬷嬷引进了屋子,亲手用紫砂壶冲泡君山银针,茶碗用的是青花瓷,茶叶是今年刚由洞庭湖快马送过来的新茶。 相较于讲究情趣的点茶,她喜欢这种较世俗的以茶壶冲泡出来的茶汤。 几个嬷嬷都是宫中积年老人,虽说享用的是主子的残渣,但绝对不会比王公贵族们差,她们来到这里,也知道这位娘子便是将来要教导的未来雍王妃,仍多少自恃身分,对于她用紫砂茶壶泡出来的茶水还是颇有微词。 哪里知道一入口,一个个表情全变了,这茶汤完全不输点茶点出来的口感,而且更加甘纯,入口回甘,喝上几杯都不觉得腻。 沈琅嬛像是知道四位嬷嬷的想法,她从容的落坐,不经意的说道:“我喜欢用这壶泡出来的茶汤,几位嬷嬷可能一开始吃不惯,不过我觉得简单又方便。” 这是她上一世的喜好,到了这一世便一直延续下来。 “娘子要是入了王府,要知道礼不可废,该遵守的皇室规矩要遵守,可不能把个人喜好放在最上头。” 沈琅嬛维持着完美的笑容,“不如先请这位嬷嬷自我介绍一下吧?” 这是没把她放眼里吧。也难怪,她回家有段日子了,就算没参加过任何宴会,她相信凤姨娘也会不遗余力替她宣传,说她就是个乡下地方出来的人,乡下人能有什么见识?礼仪更是不可能。 听了这些传闻,这几个宫里的老油条又怎么可能把她放在眼里? 如果因为这样她就必须对她们唯唯诺诺,抱歉,她还真做不到,何况她也不是真的乡下人。 几个嬷嬷自我介绍后,她对其中一位姓奇的嬷嬷倒是留了个心眼,这位无论其他三人说了什么,她都只板着一张好像人家欠她几百万的脸,和其他三人更是全无交流。 来日方长,沈琅嬛便让潇潇领着几人去安置。 然后她去了沈云骧的院子,在院门处就碰到刚从沈素心那里回来的沈云骧。 会在这时间点碰到三娘,沈云骧脸上的错愕微微闪过,他如今也摸热了这个三妹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男方来下聘的大日子,哪个娘子不是含羞带怯的待在屋子里,可她不是,去接了旨意不说,听说还神色自若地领了四个宫里来的嬷嬷回院子去,结果一转头,她人又在这里了。 这么活跃的性子,真待得了王府那和深宫大院没差多少的地方吗?但是,她也没有选择了。 “你怎么来了?屋里坐。” 两人进了屋,沈琅嬛淡淡将摆设扫过几眼,只见长案桌上摆了好几本翻开的书,墨香淡淡,挂着青纱帐的瓷枕边也放了六艺书,显然是睡前看的,她这哥哥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开始发愤图强的读书了。 她也不啰嗦,将谢氏的陪嫁单子给了沈云骧,他看了后颇为吃惊,那些个妆奁虽然称不上十里红妆,可也不少了。 沈琅嬛这边早早就吩咐拾儿将成本和盈余分开,兄姊不会知道她有多少私房,她取用了母亲的嫁妆多少银钱,她也如实还上,甚至这些年都照着金额给了三分的利钱。 “说起来当年若不是我留在巴陵,母亲那些嫁妆也不该分给我打理,如今我也进了卫京,我想,自己终究年纪较小,这些嫁妆还是劳烦兄姊多操心了,只是姊姊那边可能暂时不上手,哥哥劳累一些吧。” “你眼看着要出门子了,身边哪能没有银子傍身?去了王府可不比在家,处处得用银子的。”沈云骧虽然纨裤,却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玩世不恭,他知道女子不比男子,嫁了人后若没有银钱,立不起威,根本使唤不动那些下人。 他是沈府的嫡长子,凤姨娘不敢克扣他的月银,还极尽所能的供应他的花销,将他捧杀于酒色财气中变成废人。 以前花天酒地、千金散尽的时候就算手头一时凑不齐,他也没为阿堵物烦恼过,现在这大笔钱他也不眼红。 妹妹这般大气,他这做兄长的也不能让她小看了,既然是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即便推到他面前,将来自然还是要交给两个妹妹带走的,至于他自己,他自有准备。 “说起来我早用了娘亲的钱在外面置了产业,虽然不像大哥的酒楼在卫京遍地开花,小打小闹也赚了些钱,银子我是不愁的。”她从不自夸,将来就算她爹给不了嫁妆她也能在王府混个风生水起。 沈云骧举起手来就想往沈琅嬛的头上摸去,可在举手的同时又想到这妹子再过不久就要出阁,成为人妇,心里的失落和祝福同时涌上,但身为兄长只能露出鼓励的笑容,“想不到哥的那点老底让你摸了个透,三娘你这玲珑心窍啊……”后面余下的都是感叹。 “是我家拾儿能干。”她从来不吝啬在人前夸奖她的几个丫头。 拾儿这个商场老手自从知道她们家姑娘想在卫京大展拳脚,便逛遍了大街小巷,摸熟了各处商行的底,这一查,沈云骧不为人知的产业才曝了光。 沈琅嬛本来就看出一点端倪,如今拾儿这一摸底,只是让她更加确认罢了。 她也不纠结沈云骧的想法。“我还有一事要和哥哥商量,娘在京里那三间铺子于我有用,可以先借我吗?” “你想用就拿去,据我所知那几间铺子虽是凤姨娘代管,这些年却不赚钱,再说她那性子会轻易把帐簿和铺子交出来吗?你得留个心眼才是。”毕竟贪婪的人常会有种错觉,自觉已经进了袋中的东西又再吐出来,那就是挖他的肉,铺子再不赚钱,仍旧是个营生。 沈琅嬛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浅浅的小梨涡,眼眸闪着细碎的光芒,像只美貌兼具的狡猾小狐狸。“我已经在父亲那里过了明路,帐簿钥匙她几时要还、事项不交割,我无所谓,我已经先让白掌柜去把铺子要回来,了不起从零开始,这也难不倒我。”她不想浪费那些无谓的时间去和凤姨娘做那些拉扯,虽然从头开始要多费银两,她还真不缺那点银子。 这财大气粗的口吻让沈云骧一阵好笑,他和这个妹妹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这会儿看着她含笑静坐,莹白的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自信,听她已经暗地让人收回铺子,打了凤姨娘一个措手不及,这等魄力,寻常男子不见得做得出来,令他不禁心生佩服。 沈琅嬛回到石斛院,所有的聘礼已经让千儿有条不紊的摆进库房,拾儿则带着几个小丫鬟整理从铺子里带回来的旧帐,一叠一叠的堆得像座小山。 见沈琅嬛进门,拾儿大摇其头。“姑娘,奴婢见过经营不善的铺子,却没见过把原来好好一家铺子经营成那个样子的,您瞧瞧这些总帐,奴婢过了两遍,专不出毛病,连一贯钱的损耗都没有,这想骗谁?根本是假帐。” 沈琅嬛等不及百儿给她倒茶水,自己便咕噜咕噜连灌了两杯茶,急得百儿直跳脚,怕她呛到。 “我相信你看帐的本事,一贯钱的损耗都没有,铺子却连年赔本,这帐,是专门做来哄骗我这个不会做生意的吧。”她哂笑。 大哥、大姊都不看帐,自然只能是用来骗她的,这是把人都当傻子啊。 “我不追究凤姨娘从铺子里拿走多少好处,不过……”她敲着桌面,顺手翻开总帐瞧了几眼,不论真假,她还是挺佩服凤姨娘的胆大包天,把铺子掏得干干净净,杀鸡取卵,有必要这样吗? “姑娘让她白得那么多好处?”拾儿不高兴了,赚钱容易吗?那可不是小钱,十几年来那得是多少银子?她都替姑娘觉得肉痛了。 “看在她替我爹管家多年,我兄姊在她“照料”下也算有惊无险的长大了,我不与她计较,但她要是让我查出更离谱的作为,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心狠手辣了。”她清淡如水的声音没有半分高昂,但眼中戾色闪过。 她做事通常与人留一线,不是为了日后好相见,而是她觉得为人本该这样,不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就放人一马,但是对方要是超过她能容忍的程度,那不好意思,对付人的手段她也懂,直接粗暴,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这些帐本收起放在一处,吩咐库房的嬷嬷多注意着些,往后铺子你就多用点心,只要做出成绩来,我重重有赏!” 拾儿的神情带着些许自信和骄傲。“哪回姑娘交到奴婢手中的事没有办妥的?”别用那种眼光看奴婢,奴婢知道自己能干得很! “是呀,我要没了你,我该怎么办?”沈琅嬛轻佻的勾了勾拾儿的下巴,她这几个侍女是焐得熟的,一个个忠心不二。 “姑娘这样信任奴婢,奴婢都感动得脸红了。” “真的?我瞧瞧红在哪?”沈琅嬛还动手去恰拾儿的小脸蛋,逗得她又羞又窘。 嬉闹过后,拾儿继续说道:“我爹已经找回以前离职的掌柜和伙计,不方便回来的也重新征人,奴婢相信只要咱们能推陈出新,铺子的营生很快能有起色,甚至比以前更好。”关于这些她都已经做过通盘考虑。 沈琅嬛相信她,做生意拾儿是把好手,是天生的女商人,沈琅嬛也相信,要让已经被做到将近倒闭的铺子起死回生,事在人为。 钱砸下去,拾儿就有办法让铺子在她的手里起死回生,甚至发扬光大。 “我有你这么能干的财务总管,我担心啥呢?” 她从不担心拾儿贪了她什么,或是做什么手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她真心想要,沈琅嬛觉得就算把铺子都送给她也没什么不行。 钱财如流水,来来去去,两辈子她看得还少吗?吃进腹内,穿在身上,舒心恣意的过日子,为自己而活才是她想要的。 瞧着沈琅嬛谈兴正浓,拾儿又多说了几句,“话不能这么说,奴婢看着珠宝铺子里的首饰都是陈年旧物,褪了流行不说,样式老旧,上门的除了几个据说是老客户的,一天下来的客人真的没几个。香料铺也是,那积年的伙计说凤姨娘为了节省进货开支,贪图方便,许久不曾由海外进货,就算进货,柜上的也都是中、次级的香料,瓷器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拾儿说起自己擅长的事情,头头是道。 第七章 兄姊的关怀(2) 谢氏留下来的三家铺子不只位在东临长街的最中心,三家的距离也就几条街,是商家都艳羡的地点,偏偏不懂经营,一心只从铺子杀鸡取卵的凤氏能把这样躺着赚都能赚到流油的铺子做到这步田地,也真是厉害了,这样经营不善的铺子还能供应他们开销,就知道若生意好起来会有多么的日进斗金。 “我过两天研究一下卫京城里贵妇淑女都流行、喜好什么款式的饰品,得出结论来,再画几款首饰样子,你拿去让铺子里的金银打造师傅照着打,打出来的饰品不用多,卖完绝不重复。”她深知物以稀为贵,不管任何物件,创造出稀有的价值,便能大卖,然后还得推陈出新,才能牢牢吸引住贵妇们的眼珠子。 “至于香料铺和瓷器铺,明日你陪我走一趟,去瞧瞧他们都卖些什么,到时候再做盘算。”她的心很大,这三间铺子只是她在京中的事业垫脚石,她想要的不只这些,她不打算浪费以前掌握的那些客源和货流,她要重新拿回来,甚至做得比以前更好。 所以在放开手脚在京里闯出一番局面之前,那三间铺子必然得好好的把知名度打出去,在京里站稳脚跟才行。 主仆俩磨刀霍霍。 “姑娘,大娘子来了。”守在门帘外头的百儿高声喊着。她素来知道姑娘若在里头谈事要她出外守着,那谈的便是要事。 沈素心是头一遭到沈琅嬛的院子,下了软轿,便见到一个秋千架挂在层层的茉莉和栀子花丛中,才三月,梧桐树的枝丫已经长出许多嫩绿,十分喜人。 入了屋内,不见香炉也闻不到任何香味,卫京人很享受花香与香沐组合的蒸香,很是流行,几乎每个小娘子、文人雅士的屋里的香炉都有四季花香,三娘回到京城不久,还未受到这里的流行喜好熏染,这也说得过去。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这么想,但妹妹现在是有了身子才不宜用香啊! 她因为走得急,在内室坐下的时候还有点喘,拭了拭额头的汗,她不由得抱怨。“姨娘怎么把你安排在这么偏僻的院子,来到这费了我多少劲。” 沈琅嬛和气带笑,“大姊来找我可是有事?” 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沈素心重重的拍了她一下,眼眶瞬间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闷不吭声的?” 要不是那人有心寻来了,三娘打算怎么办?自己养孩子吗?世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她啊!从大哥口中得知三娘婚事的原委,她心底那点忌妒心一扫而空,她不曾想过自己住在京里,身边有爹有娘,想要什么都有,她远在巴陵的嫡亲妹妹却遇到那等劫难,还怀了那人的种,真真是艰难又惶恐啊! 侍候的百儿奉上香茗和一盘娇艳欲滴的果桃,很有眼力的屏退所有的人,自己也退到柱子后头。 沈琅嬛被拍得莫名其妙,手背居然红了一片,这手劲是有多大啊?大姊,你这是要谋杀亲妹啊? 沈素心也发现自己太粗鲁,不过她这不是情急吗?一听完大哥的话,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急匆匆的往这赶来。 她瞄了眼沈琅嬛平坦如昔的小腹,语气含着心疼。“你可还好?” 沈琅嬛一下就明白大姊已经从大哥口中知道她婚事的原委,以及她肚子里也不知是揣了包子还是馒头的事了,说起来都是自己嫡亲的哥哥、姊姊,她也没想过要瞒。 “能吃能喝,日子还很浅,所以也没什么害喜的感觉。” 她要问的是不是这个?老实讲她常常忘了自己是个孕妇,非要百儿叮咛纠正才会缓一缓,饮食也是,几个婢女只要看她往凉菜多挟了几筷都要唠叨,连一向默不作声的潇潇还点头称是。 “阿姊不知道你遇到了这等龌龊的事,到底是谁丧尽天良,设计这样坏人贞节的恶事来,真真该下地狱!”沈素心握着拳头,恨不得把人碎尸万段,才能解胸口这闷气。 “是我错信小人,把小人当知交,事情发生后很是慌乱,接着事多缠身,空不出手教训陷害我的那人,不过这个公道有一天我终是要讨回来的。”她不是睚訾必报的人,但是毁掉女子一生,已经不能当成被狗咬了一口。 这场子是一定要找回来的,段、氏、兄、妹。 千儿告诉她段家大房马上要到京城了,不过到了京里估计也只能和庶女们待在一起,京中贵女多,她们也不喜欢和乡下地方来的姑娘家玩,眼界可高了。 京里的人情冷暖她是知道的,虽然不全眼睛长在头顶上,却也差不多,总之,够那段日晴和段日阳好好喝上一壶的了。 她只要在家里候着等他们过来,她会让那对卑劣的兄妹得到该有的教训,这才能替原主出一口恶气! 不过这些就不用让沈素心知道了,沈琅嬛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岔开,“再过两日大姊就要去参加选妃宴,你可曾想过,一旦得了太子青眼,父亲便成了太子党,这是把整个家族都掷在一条船上的事,凭父亲的本事要替你找个良配不困难,大姊的相貌才情都是京中翘楚,为什么非要太子妃之位不可?” 这话她也就骗骗沈素心,让她多想想,照沈瑛鸡蛋不放同一个篮子的性子,肯定不会阻止沈素心跟沈仙去争太子妃,不管谁上位他都无所谓,何况派出两个女儿,获选机率一定比别家大一些。 沈素心彷佛找到知音,带着点得意和羞涩说道:“妹妹也觉得大姊我的相貌出挑吧?论才华诗词画作,我不输别人,为什么就不许我去争一争?那泼天富贵,一呼百诺,将来或许能得到后位,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既然我的条件那么好……我想去,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要去,就算得不到太子青睐,我也认了。” 好,这是下定决心,破釜沉舟了?但是后位…… 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如今的年号是庆泰,她上一世的年号是道光,她刚重生过来那会子因为段日晴的陷害心情絮乱气愤,后来又要适应沈家老宅的生活,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占据了她的心绪,然后接到回京的消息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马不停蹄的回京,面对的是表面母慈子孝、后宅其实并不平静的相府生活,一直到今天才忽然想起来—— 不对啊!因为庆泰帝早在她上辈子出生前就去世了,如今的庆泰二十九年,是在她去世的三十年前啊! 她风中凌乱了很久。 她重生到别人身上就算了,还是三十年前的人,不仅仅是完全不同的人,更是不同的年代。 她再努力回想,如今这大卫朝的储君是什么名字? 雍寿。 是啊,寿王,他并没能如愿登基坐上皇位,只知道他因故被庆泰帝幽禁二十年,是个残了双腿的王爷。 至于登上大宝的是谁? 紫绶郡王,这个人后来封为殷王,登基后传位雍佶,前世派人杀她的人是孙太后…… 至于她要嫁的雍王,据她所知下场也不怎么好,本朝看似河清海晏,可外有契丹、大辽、西夏等外患环伺,因为庆泰帝重文轻武,雍王却主张文武并济,与辽军一役的胜利让他极力主张乘胜追击,然而以沈瑛为首的谈和派却主张签订明约互为兄弟之邦,并给大辽每年大量的银钱。 这是赏赐失败者的盟约而不是失败者进贡赔款,滑天下之大稽。 在签订这样丧权辱过的条款之后,雍王便被冷置,就此隐没于人前,后人对他是怎么去世的有诸多臆测。 此时的沈琅嬛骤然想起来,鸡皮疙瘩在一瞬间爬满全身,她这不起眼的蝴蝶翅膀轻轻拍,雍王和沈瑛,这两个本该敌对的人,因为她,成了翁婿。 往后就算两人在朝堂上意见相左,应该也不至于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吧? 这时候,沈琅嬛突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另一方面,知道沈素心对太子妃之位固执得跟一头已经决心往前冲的牛似的,沈琅嬛并没有多劝。 何况对于她爱听的话,沈素心是很能从善如流的,但是规劝她三思、违了她意思的,她就有些心不在焉。 正好听见百儿禀报沈瑛带着雍澜往这里来,沈素心便带着如霜从另一条小径避了出去。 第八章 小两口诉情衷(1) 他来做什么? 虽然说大卫朝民风开放,并不禁止订亲的男女见面,只是下聘后的未婚夫妻,礼貌上不是应该直到大喜日才能见面? 带着疑问,沈琅嬛迎到了门口。 雍澜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站定,脸上带着一股尘埃落定的欢喜,鼻尖闻到在她身上闻过的茉莉花香,幽幽淡淡,沁人心脾,院中一架秋千被风吹得吱嘎摇晃。 看着沈琅嬛玲珑有致的身影悄然到来,盈盈而立,她只是那样站着,就好像万千风华都在她身上,从容自在,彷佛立在洛水上的宓妃。 沈瑛从鼻子哼了哼,语气和之前的恭敬简直天差地别,变了个人似的,“王爷要见人,人也出来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还有,长话短说,不要罗哩啰嗦。” 他如今终于明白这厮急着要在一个月内和女儿成亲的原因,即便当时雍王屏退下人就掀了袍子朝他下跪又怎样?还不是吓得他一碗茶洒湿了衣襟,恨不得掐死这个混帐! 雍王倒好,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任他好一通破口大骂,最可气的是一想到女儿有孕在身,气归气,能不嫁吗? 他所有的怒气无处可去,一个接着一个都给他出事,沈瑛忽然觉得自己苍老十几岁。 这厮跪也跪,骂也骂了,他还厚着脸皮说要见女儿的面,若不给他见,他就用自己的方式进来。 瞧瞧,这是一个严谨有度的王爷该有的态度吗?刚刚他的服软是怎样?这下子赖皮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这女婿一表人材的皮相果然都是哄人的,虽说他跟儿女们的关系没有好到哪去,可怎么说三娘也是他沈家的女儿,让人这么欺负,他真是气闷。 也难怪三娘一回京就说要与忠懿侯府退亲,这是要全了相府的脸面啊。思及此,沈瑛对这女儿倒是多了两分温情,他喜欢女儿这样以大局为重的态度,而那设计陷害三娘的人他迟早会找出来,他相府的女儿在外吃亏,他堂堂一国的丞相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沈瑛也没走,气呼呼的坐进放在花架下的摇椅,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彷佛雍王只要出现任何逾矩的行动,他就能堂而皇之的揍他一顿气似的。 百儿非常有自觉的替老爷端了杯香饮后便退到一边去了。 沈琅嬛也察觉到她爹几欲喷发的怒火,自从回来后,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爹这么糟的脸色,和雍澜踱到一旁的时候,带着几分试探悄声问道:“你跟我爹坦承了什么?他看起来很想拿把大刀把你给砍了。” 下聘本来是喜事,却好像结了仇似的,还有他违背规矩跑来见她,如果沈瑛是那种好说话的,雍拥只要摆出王爷的架子就能说服他,可她爹的顽固和坚持是整个大卫朝出了名的,她不认为雍王能在短时间内左右他的想法。 就算压低声音,两个年轻人也都知道耳聪目明的沈瑛哪里会听不见他们的“低语”,但这人是雍澜未来的泰山、丈人、岳父,以后娶了沈琅嬛为妻,便是他的长辈。 雍澜据实以告,“我把咱们的事说了。” 沈琅嬛怔了下,难怪她爹要生气了,是父母的都会生气,就算她跟沈瑛的关系一般般,可怎么说她也挂着相府女儿之名。 上回,这事捅到她大哥面前,雍澜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这回她爹没对他饱以老拳,却给足了晚娘脸孔,她忽然对这位王爷生出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错,他一个人全担了,她什么责任都没有,只是个无辜受害者。 人家一个天潢贵胄,从小就是谪仙般的人物,处处受人仰视,如今被当作与她偷情苟且的野鸳鸯,被她哥揍了不说,还得受她爹冷脸,就算雍澜嘴里不说,心里也会骂几句吧? 但是沈琅嬛从他优雅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他的目光锐利,看得出来就是那种很聪明也很细致的人,这会儿眼中除了探究和若有所思,就没什么其他想法。 其实沈琅嬛知道他这样的人,虽然表面上常常噙着淡笑,在他高不可攀的身分上增加了亲和力,可细看仍会觉得他整个人像是裹着一层冰霜,就算表现得再和善,实则还是疏离,然而现在的他眉目舒展,身上那层薄冰消融于无形,略带犀利的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 沈琅嬛很没出息的看了一眼又一眼,差点拔不开了。 “我们见面不方便,我央求伯父让我进来见你一面,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凤冠霞被吉服由宫里司衣局的绣娘缝制,四个来教你宫廷礼仪的嬷嬷,奇嬷嬷是我母后派来的,你可以安心差遣她,要是觉得得用就留下来,要是不得用,出嫁日将她遣回就是,余下事情有我,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家待着安心备嫁。” 她举一反三,试探着问:“另外那三位嬷嬷莫非是皇贵妃的人?如果是……”她的手伸得还真是长,依照那位皇贵妃的风头,那位还管六宫事了? 基本上,皇贵妃等同副后,只是不论她品级再高,皇后才是后,皇贵妃再贵还是个妃子,她要是连雍王的亲事都要插手,莫非那位宁皇后被架空了权力? 据她记忆所及,似乎不是这样…… 她漾着笑看向雍澜,这人总能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他郑重跑来是怕她吃亏,提醒她哪些人可以信任,哪些人得注意防范,这般设想周到,她对他的体贴心意除了感激,甚至已经从好感升华到对他有一股非常微妙的情愫了。 这个男人,她对他不只有好感而已。 雍润再度惊讶起她的敏锐多思和聪慧。 沈瑛听见这小俩口居然议论起皇家的事,没吱声,只是轻咳了下。 沈琅嬛把沈瑛的咳嗽忽略不计,“这事我有分寸,多谢王爷提点。”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回京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嫁出去,嫁的还是上辈子知晓的短命王爷,只能说命运从来都不是人力能违抗的。 倘若他待她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她希望能助他逃过不知所终的命运,假若不能,那就当作彼此生命中短促的烟花,只要能抓住那一瞬间的灿烂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么你就安心在家备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被任何人欺负了去!”雍澜的眼中明明白白的映着她一个人。 “如果我阳奉阴违答应你会在家,结果见天的往外跑,你会生气吗?”沈琅嬛看向雍澜,表情为难中带着些忍不住的娇憨。 照理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嫁人更重要的了,可她手头上一堆事要办,只是她也不想骗他说自己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在家里绣嫁衣,她是真的想阳奉阴违一把。 只是出门,也没什么吧? 说也奇怪,雍澜彷佛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未竟之意,他想起她的马上英姿和痛殴匪人的潇洒便释然了,她既然敢身边只带着一个武婢和护卫从巴陵回京,又一下子猜出他母后称病不出、困居后宫的窘境,他又怎么能用一般世俗的眼光来要求她? 他狭隘了。 “我无意拘着你,也能明白你刚从巴陵回京,有许多人事物必须整理,这桩婚事毕竟来得突然,日子还这般紧凑,这么要求,是我不近情理了。”雍澜眼中的笑意越发浓厚起来。 不过小事一桩,他雍澜的王妃不需要和一般小娘子一样遵守那么些框框条条的规矩,他身居高位的好处便是身为他的妻,在某些程度上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恣意的生活。 这便是他能给与的自由,也是嫁给他的好处。 他们该荣辱与共,在高处时共享荣光,在低谷时相依相偎。 “多谢王爷理解,娶我,王爷觉得委屈吗?”虽然她不记得记忆中的雍王有没有娶妻,娶了谁家的小娘子,但是他愿意迁就她,这世道少有男人做得到。 “我从未想过这个,没有委不委屈。”看似高高在上的皇子也有不得不为的无奈,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婚姻只是利益输送、权力交换的筹码,无情的帝王家最不需要的便是儿女私情。 但是,他乐意娶她,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全只是为了她腹中的胎儿,那样的阴错阳差,了不起一顶小轿把她抬进府里就是了,但他发现她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弱,甚至称得上是剽悍了。 更妙的是,当她不顾一切的跳水救人,当时自己竟没能细想,身体便有了自我意识般一跃而下,这就是喜欢吧。 说来,对她看似突然迸发的情感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他也想问一问,她呢?他这样的夫君,对她可有吸引力?仰慕?或着……有那么点好感? “我会对你好的,别看我是个王爷,我很会过日子的,赚钱的本事不会比你差,我琴棋书画、礼乐射御书数都精通,这些都可以用来赚钱,我也能哄岳父开心,也能在大舅子的仕途上帮忙,我很能干,靠得住,我还特别疼媳妇。”往后他只会无条件搭护着她,笼她。 “至于婆媳关系,我母后是个好说话的,她既然接受你做她的媳妇,以后就是自己人,有我母后这靠山,我家嬛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要敢来惹你,你就打回去,想笑就笑,想闹就闹,想闯祸就闯祸,别人要敢说什么,往我身上推就是了,不讲理、耍赖、耍泼,你想如何便如何,别让自己受到委屈。” 随着他宠溺的低语,带着松竹般的气息越来越靠近,沈琅嬛承认自己被吸引了,这样的话不是哪个男人都敢说的,她的俏脸淡淡扑上了粉色。 沈瑛越听越不对劲,这位王爷是想惯出个无法无天的女泼皮吗? 刻意重重的咳嗽声响起,小俩口沉浸在各自的心绪里,压根有听没有理。 “咳咳咳咳咳……”这对小没良心的,这是要他老头子把心肝肺给咳出来吗? 沈瑛老实不客气的横进了两人之间。“王爷您贵人事多,老臣就不多留您了。” 叫你们挑重要的事情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却说一堆,当他这泰山好说话是吗? 雍澜没有愠色,躬身向他行了晚辈礼。“多谢岳父大人成全,小婿告辞。” 两人都还没成亲,还岳父小婿呢!沈瑛大翻白眼,但终究没敢宣诸于口。 他身居高位,私下怎么做不说,明面上一向对这些个皇子王爷是客气有加、敬而远之,毕竟交好了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太过冷淡又会招来怨慰记恨,说他不识相。 在不远不近这一点,他自信拿捏得很好,否则在多疑的官家面前他哪能一直保持中立,立于丞相这样的高位? 这位雍王,说起来也不容易,他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无为样子,做足了闲散王爷的姿态,但是遇到边关有事,或是那些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旁的皇子能推就推,他却自荐带着援军向前,又或是江南水患,他也身先士卒,开粥棚、建河堤扩海堰,安抚百姓,然而最后所有的功劳都往官家身上推。 至于他与太子的关系,看似不敢撄太子锋芒,处处让他一头,但是有眼睛的朝臣都看得出来,太子的诸多刁难都被雍王化解于无形,甚至有朝中大臣拿嫡出正统试探雍王,明里暗里推波助澜希望他能登高一呼,与太子争上一争,可惜都被他明白的拒绝了。 如今一想,许是因为雍王的表态,所以他才能活到出宫建府,若是没有大智慧,又岂能安稳度日? 他忽然觉得这个未来的女婿其实是不容小觑的。 雍澜告别后很干脆的离开了。 “你……”沈瑛目送人离去后就转过身,眸光不善的瞪着想偷溜走的沈琅嬛。“到你出嫁之前,就给我安分的待在府里,莫要生事,另外,你们几个……”他把炮火对准三个丫头,“这段期间你们娘子要出了什么事,仔细你们的贱命!” 从来都不是慈父,做不愤那些温言宽慰的事情,就算知道女儿在外头吃了大亏,又出嫁在即,他只能把她拘在家里,别再生出什么事情来。 几个丫头吓得从脚心泛起寒意,姑娘和人有染还闹出了人命,犯了这样的大错,这样的大事,别说失职,老爷就算当场要了她们的小命,也只能认了。 沈琅嬛回头朝她们点点头,三个丫头这才喘过气来。 她虽然不知道她爹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但是她看得出来沈瑛备受冲击,她自己可以不在乎面子,可是,她爹是大卫朝的丞相,他丢不起这个人。 就算忠懿侯世子和雍澜大张旗鼓的到相府来下聘,用两情相悦这个理由也能抹平大部分的闲话,但她爹的脸面还是受损了。 沈瑛知道实情还能不把雍澜给扔出去,沈琅嬛都觉得他是把一生的修养都给用上了。 她对这个爹谈不上什么感情深厚,她相信对方也是,但是短暂的相处,她发现沈瑛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就是个习惯趋利避害的人,她愿意付出他一定有回应,毕竟他得到的是实打实的好处,况且能和她这个将来的雍王妃打好关系,何乐而不为? 她前些日子用油面糖蜜做了笑靥儿果食和五香糕给他送去,他便从百忙之中抽空去了她的小院,看她无聊的看着棋谱自己和自己下棋,便撩了袍子道—— “你会棋,爹来陪你下一盘如何?” 这和她—那时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她也想过,若今天那男人不是雍王,他还会是这个态度吗?总之她愿意用心维持彼此相敬如宾的关系,这对他们父女来说大概是最好的相处模式了。 第八章 小两口诉情衷(2) 沈瑛离去后,沈琅嬛在院子站了一会,三月绿柳苍苍,海棠花树的枝头开得灿烂,许多枝丫已经攀出墙去,四顾探望并美丽起来。 回到屋内,沈琅嬛有些恹恹,她低声吩咐几个丫头。“我想自己静一静,你们都下去忙自己的事吧。” 百儿为首的几人马上意会姑娘这是有事要思考。 “姑娘,奴婢们就在外头,有事您唤一声就是。”然后齐齐的退了出去。 沈琅嬛木木的坐了一会儿,脑子里跑马灯一样的转着,她和雍澜的这桩亲事,一开始她也想过孩子生下来后自己养,但现实不允许,她没得选,有些赶鸭子上架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些日子频繁的见到雍澜,就外表来看,他的确是万中选一的对象,内在嘛,他态度温和谦逊,看得出来对她态度都不是佯装,今日,他用行动展现了他的诚意,金银珠宝,银钱田产她不缺,可是她在这些世俗的价值观里,她看见了他尽力想给她最好的心意。 世俗的女子需要婚姻的保障,要是让她挑,这样的郎君,未来她不敢保证、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答案既然不确定,那就不要再胡思乱想,命运把两人拉拢在一起,那么她就试着把他当丈夫,人的感情会慢慢变化,她对他已然好感暗生,想必能日久生情,彼此白头偕老也说不定。 此时好几天不见踪影的个儿悄悄进来,走到她身边,有些风尘仆仆。 “姑娘,循着线索,奴婢追到了线头,那件事您一定想不到是谁的手笔。”就连她也很是惊讶了一把。 “你说吧,看看是不是和我心里猜想的人一样。”她远在巴陵,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与什么人有深仇大恨,怨恨到出钱买凶要她的命?甚至要她回不了京。 她回京会妨碍那人什么?虽然她当时也一度想过是不是凤姨娘,可这一想又觉得没道理,凤姨娘安排她回京嫁人、给她儿女当踏脚石,做什么追杀她?于是她特意在回府前交代了松柏,说这事她有底,是她私事,让松柏不必往上报备。 一是她当时在沈瑛眼中的确不受宠、二是她银钱给的够厚,松柏当真闭了嘴,其实说来也是她怕沈瑛去查反而打草惊蛇,还不如她自己行事。 而后因百儿几个还未抵京,她身边不好离了个儿,便这么拖着,直到现在才抽了空能查,既然不是凤姨娘,她往前推算,那就是在巴陵惹来的了。 她由这条线索推测,再循着脉络让个儿扮男装到各个酒肆茶馆打探,这才在赌场找到混迹其中、那天扮做樵夫的柯老三。 个儿带着银子和人手摸黑把喝得醉醺醺的柯老三绑了起来,没有严刑毒打,也没有逼供,不过拿把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小心在他颈子上割出条血痕,他便把所有的事情全抖了出来。 这江湖义气什么的,对他们这种下九流的人来说,谁给的银子多谁就是老子,何况他们任务失败,买主非常不高兴,事前说好的价钱一毛不给外,甚至还想拿回订金。 这可惹恼了这群人,不用个儿使出什么雷霆手段就吐实了。 好个歹毒的段日阳,妄想毁了她的清白不说,还想置她于死地,手段凶狠,恶劣得令人不齿,这一个两个的是怕她回京后把他们见不得人的恶行公开,他们在京里的亲人会受牵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结束她的命。 段家有好几房人,大房、三房都是京官,段日晴的父亲去年才由三司副使升为三司使,想必因为这样才动了把家人往京里接的念头。 然而沈瑛是丞相,又是三司专判,等于是三司使的上司,就算她能隐忍吞下这口气,不去找他们算帐,她爹为了面子能吞得下这口气不给段峮山小鞋穿吗?所以才有了买凶杀人的事件。 沈琅嬛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去三间铺子转了一圈,窝在家里画起珠宝首饰的花样,让白掌柜去联络烧制瓷器的窑匠,以及海外贸易香料的供应商,工作分派下去之后,她就待在家插画、赏绣、玩茶、吃时令果子和当季蔬菜。 她为了想吃用铁锅炒的青菜,还让铁匠打了深底的炒锅来用,用深锅快炒出来的青菜香喷得不得了,她给沈瑛还有兄姊都送了去,几人吃了赞不绝口。 沈瑛倒是意外,这个女儿居然还有心情捣鼓吃食,便随口问了句,这才知道铁锅的妙用。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煮食多用陶器和青铜器,由于冶炼青铜的成本太高,这样的珍贵器皿也只有权贵这样的上层社会才用得起,煮和烹就成了最流行的两种烹饪方式。 如果家里打几口这样的锅给厨房用倒也没什么问题,重点是大卫朝的铁产量虽然不低,可惜冶炼技术不成熟,过程中浪费的原料多,想要普及到平民阶层实在不可能,不能造福于民,实在可惜了。 他为官数十年,这件事在他心中也纠结过,不得其解。 “爹啊,您说本朝铁矿产地有一百三十五处,锻造坊更不计其数,北有汉中,南有佛山,但是冶炼效率不佳,是吧?” 据她所知,三十年后的冶铸行业有了长足的改变,因为有人想出用大量的煤去炼铁,获得了更高的炉温,解决了火力不足的问题,因此提高了冶炼的效率。 她看得出沈瑛有心为民,要是能让炼铁技术提早个三十年出现,让人民可以用上物美价廉的铁锅,过上更好的日子,有什么不可以? 沈琅嬛本意—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压根没想过要利用铁锅去赚钱,当然她也知道,因为这铁锅对烹饪历史产生了极其深远影响,这不起眼黑黝黝的家伙,未来甚至成了远销海内外的奢侈品,促进了大卫朝对外贸易经济的进步和繁荣,功不可没。 “您可想过用煤来炼铁?” “煤?”沈瑛霍然起立,眼里的光亮得灼人。 “煤炭的火力比木炭还要强且稳定……” 沈琅嬛只是轻轻一提点,沈瑛眼中的光亮越发茂盛,他正要重重拍一下女儿的肩膀,慢半拍的想起女儿是孕妇,这肩膀拍不得,尴尬的收回手,顾不得才下衙,匆匆又换上官服,提着一口铁锅入宫去了。 同时今日也是太子的选妃宴,沈琅嬛身为待嫁女自然不方便前去,沈素心也不在意,毕竟她知道自己妹妹怀了身子,选妃宴上人多事也多,能避着更好。 沈仙那边自然是由着凤氏和沈云骅陪着去了。 凤氏心中想着可多了,太子选妃权贵文臣去的人还会少吗?藉着女儿参选的由头也让小儿子开开眼界,指不定和哪家的小娘子就看对了眼,促成美满姻缘。 选妃宴这日家里清静了起来,沈琅嬛布置了茶点躺在摇椅上闲看云卷云舒,看闲庭花开花落,惬意得不得了。 不过她不找事,事情却找上她。 看着不经通报就往她院子跑的沈绾和沈云驹,她实在不明白,沈绾和她一样是待嫁娘,不好好珍惜自己待字闺中的自由生活,偕同一个没把自己当外男看的庶兄,这两人串通一气,来她这里做什么? “有事?” “哥,你瞧瞧她这是什么嘴脸,真是做婊子还要立牌坊,够恶心人的,在别人面前一副清高嘴脸、高高在上,私底下却和男人不清不白,就是个怀了野种的婊子!竟还妄想能嫁入王府!” 沈绾就是见不得沈琅嬛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一听到她居然与野男人一夜风流,珠胎暗结,这才不得不许嫁,她觉得大快人心,只差没大笑三声。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给翁姑小叔裁制鞋袜,半途遇到沈云驹,这一问才晓得他从小厮的嘴里也知道了这消息,于是两人有意到石斛院来探个究竟,平时沈琅嬛没事不会出来乱逛,兄妹俩也不管这么做妥不妥当,结伴就过来了。 沈云驹一个不内宅走动的大男人为什么会知道下人之间的传闻,沈绾一问才知道把消息透漏出来的秀子是沈素心院子里的丫头,因她和二哥身边的小厮交好,除此之外,秀子又偷偷把消息传到她娘那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府里这会儿恐怕早就传遍沈琅嬛偷人、身怀野种这不名誉的事情了。 她本以为自己的面子被踩到了泥地,再也翻不了身,哪里知道更不要脸的人在这里。 不好好来下沉琅嬛的脸面,出心中一口恶气,她又怎能甘愿? 沈琅嬛眯起了眼睛,看这苗头,她怀孕的事是传得府里众人皆知了。 这个家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个人,除却她院子里的丫头不算,她那几个丫头都是值得信任的,父亲和大哥更不可能往外说,至于大姊素来对下人放纵,可想而知,这事是从哪里泄漏出来的。 虽然她没想过要神不知鬼不觉遮掩过去,无事嫁进雍王府,但是沈绾却疯咬自己不放,她难道不明白两败俱伤、坏了姊妹关系,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沈琅嬛微怔的同时,沈云驹已凑了过去,眼里是掩不住色欲薰心的猥亵神情,手指往她的下巴勾去。嗯,比他幻想中的还要细致滑嫩,她那美丽婀娜的胴体手感不知又是如何的销魂? “亏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走在路上连招呼都不愿与我打一个,原来是个人尽可夫的淫荡小娼妇……” 沈琅嬛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一只臭虫,除了让他气愤不已,也奇异的在他满腹的欲火上浇了油,越发的不可收拾,每天辗转难眠。 就不信自己弄不上手,等把她压在自己身下,将她凌虐成一块破布,看她还敢不敢用那种眼神藐视他,他彷佛已经可以看见她在他身下的辗转吟哦、百般求饶了。 沈琅嬛厌恶沈云驹那龌龊到了极点的眼神。“你信不信,你再用这种眼神打量我,我会把你一对招子挖出来喂狗吃。” 她以为沈绾的嘴巴已经很臭,没想到沈云驹的更是臭不可闻,原来无臭不成兄妹。 沈云驹嘿嘿淫笑,忘不了她莹白下巴细嫩如脂的触感,他的手竟然还妄想往她的脸摸去。 沈琅嬛冷笑,一脚便往沈云驹的胯下踢去。 男人那话儿是什么?是命根子,哪禁得起这一踢? 说到底沈云驹只是个手无缚鸡力的男人,真要论力气恐怕连一个市井妇人都不如,他倚仗的不过是沈相家的公子这块金字招牌,靠这个才能横行无阻,然而很抱歉,她沈琅嬛才不吃他这一套,她不过轻轻一踹,哪里需要下什么死力气,沈云驹就痛到脸庞整个扭曲,抱着那部位眼泪鼻涕都飙出来了。 “你……你、你……你……”他痛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本带着看戏心情的下人目光变了好几变,每个人若有所思的瞄了瞄自己那地方,丫头也一个个倒吸了口气,一下万籁寂静。 “你这万人骑的臭姨子!”沈云驹推开慢半拍才想起主子的小厮,朝着沈琅嬛疯骂。 沈琅嬛也不再跟他们客气,她沉下脸。“我的院子来了条疯拘,什么浑话粗话都往外吐,个儿,拿棍棒把人打出去!” 她不惹事不代表怕事,都欺到她头上了,她要是还装傻,往后她在这个家就不用待了。 个儿早就看不惯了,她快乐的应声,挑了根最趁手的烧火棍,把沈云驹打得抱头鼠窜,连同涌上来阻止的下人,她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心情愉快得不得了。 好久没揍人,手都痒了呢。 这些给脸不要脸的早该给下马威了,要知道嘴巴是用来吃饭和说好话的,他既然嘴臭,她就好心帮他洗洗吧。 被波及的沈绾放声尖叫,吓得满院子疯跑,沈云驹更是强撑着跌碎满地的自尊撂下狠话说要给她好看,最后兄妹无比狼狈的离开了石斛院。 沈琅嬛当他放屁,拍拍手,“收工!” 看热闹的人都跑光了,百儿对着乱糟糟的院子皱眉,个儿却开始后怕了起来。 “姑娘,咱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爷回来知道了应该会生气吧?” “怕什么,只要他们有脸闹到爹跟前,我也有话说!”她从来都没有怕过这过人,如果破罐子破摔,她也行! 《福孕小王妃(下)》 作者:陈毓华 第九章 未婚有孕被传开(1) 待沈琅嬛用过晚膳,从皇宫回来的沈瑛果然把她叫到了正厅。 全家人都在座,就连去参加太子选妃宴的沈素心和沈仙也在,显然两人回到家就被叫上了,但脸上都隐隐带着期待之色,看起来对宴会上自己的表现都深具信心。 见到沈琅嬛进来,姊妹俩才想起被叫过来的原因,沈素心眼带忧心,沈仙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凤氏的眼刀飕飕往沈琅嬛飞,酸溜溜的嘲讽道:“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你也好意思?” 沈琅嬛才不接这个话头,目不斜视,盈盈行礼。“爹这么晚归家,可用过膳食了?” “还不曾。”他满腹喜悦进的家门,官家还有太子对他提出用煤炭冶铁的建议认为大为可行,准备在明日朝会时让司职的臣子们提出章程。 这新法要是颁布下去,不只人民百姓获利,还有翻倍的军力,好处多得他可能连晚上作梦都会笑。 只不过一进家门就被小女儿拦路告了一状,再看看二儿子那凄惨的样子,心里对三娘的感觉突然一言难尽的复杂起来。 但是啊,为人父的在外面忙了一天,回来想要的不就是母慈子孝、嘘寒问暖吗? 满堂的儿女,只有三娘这个女儿问上他这个爹一句用膳没,他再怎么势利,这瞬间也被这温情烫得胸口一暖。 “女儿让人新煎了一盘鲥鱼,又买了十二桥的包子,有您最爱吃的油渣酸菜包,一盅墩乌鸡雏儿,您一会儿尝尝。” 凤氏被沈琅嬛气了个仰倒,就是个惯会给老爷灌迷汤的妖精!这些嘘寒问暖她以前还做得少吗?好个父女情深,演给谁看呢?要是一直这么下去,没多久这个家就没她和孩子们的位置了。 “爹,您一定要为女儿和哥哥主持公道!”沈绾收到凤氏的示意,出了声,表情委屈,模样狼狈,眼泪含在眼眶里,让人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沈瑛面容一肃。“三娘,你众目睽睽下当着下人的面……咳,打了二郎?还让四娘下不了台?兄弟姊妹就算不是一母同出,也不该这般鲁莽!” 沈琅嬛冷冷看了眼沈云驹和沈绾,两人都避开她的视线,她不轻不重的说道:“爹,四娘和二郎对我的指控,女儿只有两句话要说。” “说。” 沈琅嬛扫了沈云驹一眼。“沈云驹,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将你对我说过的话和意图不轨的举动重复一遍?” 沈云驹脸色灰败,他知道今天要是承认了这事,他的麻烦就大了。 但毕竟他被修理得金光闪闪,对沈琅嬛还是怵的,眼神连和她对上都不敢。 “你……胡说八道!要不是你自己身不正,做了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荒唐事,把沈府的颜面尽数扫落地,谁会去对你评头论足?” 这是承认他对着沈琅嬛说了些不该的话,至于意图不轨,倒是一个字没提。 “你调戏我,把我当青楼的妓女侮辱,这是一个兄长该做的事?踹你一脚还是客气的了,你根本是脑袋装着废料的色胚,我都替父亲觉得不值,养你这样的儿子,不如把米粮拿去养一条狗。”狗起码知道知恩图报,不离不弃。 沈云驹气得差点厥倒,鼻青脸肿的猪头脸彷佛像翻倒的颜料,十分精彩。 沈绾见她哥三言两语又败在沈琅嬛嘴上,恨铁不成钢的鄙视了沈云驹好几眼。“要我说,三娘都敢做出那不要脸的事情,把沈府的脸面都丢光了,不认错也就罢了,还动手伤人,贱人不要脸,任何人都可以吐你唾沫星子。” 眼看沈绾越说越不像话,沈琅嬛后悔了,她对这些人真是太过宽大了,如今一个个蹬鼻子上脸。 她环顾众人一圈。“我不明白,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真不知道弄臭我的名声对你和家里的姊妹兄弟有什么好处?你们将来都不会受牵连吗?再说,我爹娘可以指责我的过错,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你不要脸与男人睡了,还生米煮成熟饭怀了野种,这些事下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睛,我还怕受你牵连?我已有夫家,我亲姊姊是太子妃人选,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成了太子妃,我姨母又是官家最为宠爱的皇贵妃,这些压都能压死你这个没娘亲教养、没人要的,嫡女又怎样?贱货就是贱货!”沈绾振振有词,一副“我就算当着爹的面也敢直言,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 沈绾痛快了,可沈瑛怒了。 “闭嘴!满嘴的脏话,凤氏,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女儿?” 凤氏觉得自己无辜,躺着也中枪,但是女儿说的有什么错?凭什么她要忍气吞声过日子?她谢氏的女儿能不着调的在外头胡搞,自己的女儿多说两句就被斥责,老爷简直偏心到没边了! “这件事是谁传出来的?”沈瑛是什么人,就这几句话已经听出来是怎么回事,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德性他清楚,学识是有几分的,好色心更是旺盛,精虫上脑,小小年纪屋里通房一大堆,院子里的丫头能沾的都沾了,还去招惹外面的女子,要不是他在上头扛着,大理寺的狱所不知进出多少次,差事哪还留得住? 一如今竟越发不像样了,居然把歪念头打到三娘的头上,败坏伦常的衣冠禽兽,混帐东西! “是大娘屋里一个叫秀子的二等丫头。”就是个下人,沈管没有细想,立马将替死鬼推了出来。 闻言,沈素心皱了皱眉,这秀子她隐约有些印象,三娘曾说她院子里的丫头没规矩,她一直没放在心上,三娘被人陷害破了身的事情只有她和大哥知道,难道真是两人在说话的时候让秀子把话偷听去了? 这个坏东西! “去把人带来!”沈瑛下令。 两个健壮的仆妇很快去了潇湘阁,把还在厨房和几个婶子唠叨嗑瓜子的秀子捆到了沈瑛面前。 本来还心存侥幸忐忑的她一看见府里的主子几乎都到齐了,这才知道事情大条了。 她没等沈瑛发问,一个劲的磕头喊冤,“老爷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老爷饶命!” “这会儿知道要喊饶命了,之前都做什么去?到处散播主子的坏话,谁给你这个胆子?” 她就一个潇湘阁的二等丫头,别说靠近主子身边的机会不多,就连老爷一年也见不上几次,这会儿偷猫了沈瑛那张如同焦炭的脸,朝着凤氏膝行过去,“夫人救救奴婢!” “你这死丫头胡乱攀扯什么呢?你怎么不去求你的主子?”凤氏怒斥,踢了她一脚。 秀子面如死灰,再往沈素心看去,人家压根不理她。 知道求情没有希望,秀子咬牙匍匐在地上,“是……夫人,夫人给了奴婢一根银簪子,让奴婢盯着石斛院的动静,只要有任何动静都要让她知道,那日厨房的庄婆子要给大娘子送汤,因为肠胃不适急着跑茅房,便让奴婢代送,奴婢去了院子刚好听到大郎君和大娘子正在说事,奴婢就躲在月瓶门的荷花缸旁听了那么一耳朵。” 沈瑛哼哼。“所以你就把这事告诉相好的小厮,转头还去凤氏那里绘声绘影的说道,闹出今日祸事?”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沈瑛对秀子的求饶置若罔闻,“狗奴才,造谣主子之事,以下犯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叫人牙子来把她和二郎身边的小厮领走,打发出去,沈府容不得这些背主的奴才!” 众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尤其是沈绾和沈云驹,毕竟有人出来顶了罪,就没他们的事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 “爹……”沈琅嬛眼眶含泪,款款下拜,神情凄楚。她本来就生得好,这一哭如同花瓣含露,楚楚动人,扣人心弦。 “爹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那奴才——” 习惯了沈瑛趋利避害的思维,沈琅嬛这会儿对他想大事化小的心思也不生气,只镇定的道:“女儿不委屈,我只是不明白姨娘为何对女儿充满了恶意,命人窥探随私,下药害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姨娘?” 如今她也看明白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给别人留后路就是断自己的生路,她要再忍下去就变成乌龟了。 她娘去得早,是她没福气享爹的福,她不怨凤姨娘抢了当家主母的位置,就算没有凤姨娘也会有别的女人,她曾以为倘若凤姨娘安分守己,看在她替沈家开枝散叶、照顾父亲与兄姊这么多年的功劳上,她愿意放她一马,先前贪污了她娘嫁妆铺子那么多银钱她也认了。 可凤姨娘却还收买厨子在她膳食里下药,要不是潇潇发现了提醒她,她恐怕就着了人家的道,肚子里的孩儿也保不住了。 都怪她,天真的以为人性本善,有的人本性邪恶,不干点坏事就活得不痛快,见不得别人好,就算只差那么一咪咪也觉得抢了她应得的好处似的。 活了两辈子,显然自己受的教训还不够。 “下药?”沈瑛一凛,这个家让凤氏管着,怎么是越管越乱了? “你这丫头是晕了头吗?胡乱攀诬,见人就咬,你最好拿出凭证来,否则……”凤氏一看沈瑛的眼色再也坐不住,直接往沈琅嬛身前冲去。 老爷开始怀疑她的管家能力了,而且她也心虚啊,那些人行事也太不小心,就算她真做了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娼妇把她咬出来,她今天要不先把这贱人踩下去,老爷心里那根刺就会埋下来,要是因为这样失去老爷的信任,将来她想做点什么别说施展不开,管家权恐怕都不保。 个儿大马金刀的拦住她,一副“你想过去先踩过我的身体”再说。 凤氏知道沈琅嬛身边有个会武功的婢女,可武功厉害又怎么着,还不是个奴才,她仗着自己是主母,推搡了个儿两下,个儿却纹丝不动。 不过这也就是个儿的底限了,再想逾越,门都没有! 沈琅嬛毫不客气的截了凤氏的话。“否则如何?下回凤姨娘还想怎么陷害我?我什么时候就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凤氏的脚步滞了滞。 沈瑛皱着眉,“可有凭据?” 沈琅嬛用帕子拭了拭不见半滴眼泪的眼睛,轻声喊,“潇潇。”她等着的就是这句。 门外袅袅娜娜走进来一个身穿浅青短小袄、墨绿绣粉莲湘裙的小娘子,她一站出来,屋里的娘子们黯然失色,就连自诩绝色的沈仙都觉得有些惭愧了。 她向众人轻轻福了一礼,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沈瑛的身分不同,态度就不同。 “潇潇是女儿在老家时认识的朋友,她是医女,对毒药尤其有研究,这几日,女儿的饭食都让人加了料。” “什么毒药,你这不是好端端的?”凤氏知道要是坐实了罪名,依照目前沈瑛对她厌弃的程度,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我没说是毒药,凤姨烺何必急着对号入座,此地无银三百两?” 凤氏的心越发乱了。 潇潇的声音温柔和气,让人如沐春风,可口中描述的却是可以让人致命的毒药,“九弓毒藤丝是宫里毒药库里的剧毒,掺到食物中一点点不会让人致命,但会让健康的人日益衰弱,查不出病因,不出半个月会衰弱致死,不知道这位夫人又是怎么拿到这剧毒的?” 凤氏哪能说这药是她去宫里讨来的。“哼,随便想个由头就栽到我头上来,这是泼脏水,嘴皮子上下一碰,谁不会?” 凤氏谅她拿不出证据,只要自己不承认,又能拿她如何? “这些日子的饭菜渣我都让人留下来了,爹您要是不信,尽可请京里最知名的大夫甚至太医过来相验,看看女儿说的是不是大实话?”沈琅嬛不想再扯皮下去,打算快刀斩乱麻。 也不知是不是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之后沈瑛只请了和仁堂的坐堂大夫过来,大夫检验完后说的话和潇潇一致,至于这毒的出处,大家心照不宣,寻常人家不会有,而凤氏与宫里那位关系匪浅,所以除开凤皇贵妃,又有谁的权力大到能去毒药库里取药? “这点本王可以作证,宫里的毒药库经过核查,九弓毒藤丝少了四钱五分,这东西去了哪?这件事由谁经手?皇后娘娘已经明查禀报官家,到时候被追究,凤姨娘以为能脱得了关系?” 冷不防由门口走进大厅的雍澜,出人意外的打了凤氏一个措手不及。 事发后,金僖宫里被推出来顶罪的太监杖毙了事,凤皇贵妃也叫官家训斥了一顿,骂她不该手伸那么长,勒令她反省一月。 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天,也够母后趁机拿回六宫的主事权,凤皇贵妃之前便是代管,往后想再要回去,得要看母后让不让了。 “王爷。”众人都起了身。没有人敢在这时间点上去问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雍澜让众人免了礼,“本王只是顺路来知会沈相一声,这件事已经闹到了官家面前,更何况某人想谋害的是本王的未婚妻还有本王的孩子,沈相觉得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过当然,沈相要是当成家事处理,本王就只有旁观的分,要是沈相为难,本王就按本朝律法,一个谋害亲王妃和王府世子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他端起下人送的茶,也不喝,就坐在距离沈琅嬛最近的太师椅上,脸上再也没有丝毫上回自称小婿的谦和。 “不不不,就王爷您说的,这只是一桩家事。”沈瑛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是雍王本来的样子啊,冷冷的,半点笑容也没有,让人一看就想敬而远之。 “那沈相看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雍澜给了未来的丈人台阶下,希望他下得漂亮,不要让他太失望才好。 沈琅嬛看着透过杯缘朝着她眨眼的雍澜,莫名觉得安心,这就是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吧,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承诺过她,无论她闯祸或是惹出事端,他都会一力承担解决。 所以,他来了吗? 沈琅嬛只能说这些个皇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位看起来总是韬光养晦,在皇子里风头也不是最盛的那个,但消息这般灵通,她家后院失火都知晓,那其他皇子们手眼岂不是通天了? 还有,他那位母后,皇帝的正宫妻子,据说就是个不受宠的,但是说穿了皇后是元配是正宫,皇家最注重的不就是嫡庶分明? 发生这样的事,皇后没有面子,皇帝也没有,皇帝又不是傻子,就算再不喜欢这位皇后,该给的尊重还是会给。 这位皇后娘娘貌似对独子娶她这丢尽颜面的媳妇,没有太大反感啊? 她可不可以妄想一下,并不是所有的婆媳关系都那么紧张? 第九章 未婚有孕被传开(2) 透光的窗檽映照着雍澜神情从容且高雅的五官,高不可攀的眼眸黑沉沉、凉冰冰的,凉薄得没有一丝温度,令沈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一时冷汗涔涔,很快浸湿了里衣。 王爷是什么,就算是自己的半子女婿,说到底自己还是臣子,身为一国丞相,要是连个家事都处理不好,手段不够雷厉风行,到时候参到官家面前,他这些年所树立的形象岂不是要打水漂了? 分析利弊,权衡权益,向来是沈瑛的专长,他很快就做出决定取舍。 明明是三月阳春,日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沈琅嬛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那爹,叫她说什么好呢?还以为他能公正一把,也不过是把凤姨娘母子训斥了一顿,将凤姨娘送去庄子,沈绾罚跪祠堂三天思过,抄写《女诫》两百遍,沈云驹也只罚了他的月钱,基本上毫发无伤。 也是,她身上看着油皮没有少一块,对男人而言,那些个调戏是风流,和下流的层次差得远了。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沈瑛一贯的处理方式,她怎么会以为在她遭受了这些以后,便宜爹会公正客观些,又或者把心偏向她一些? 其实怪沈瑛偏心也是没用的,人心都是肉做的,那几个她眼中的姨娘、庶子女再不济也陪伴承欢他十几年,比起她这轻飘飘在老家长大、谈不上情感的女儿,孰轻孰重,一清二楚。 幸好,她嫡亲的兄姊倒是不错,都来劝慰了她几句,沈素心甚至硬气一回,回去把身边的丫头嬷嬷都训了一顿、清理一番。 不过,她那个爹还是太让人失望了。 雍澜看她微嘟着嘴,眉头像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手里还揪了两把树叶出气,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一看就知道她对沈瑛处理的结果不是很满意。 见过她这么几回里,这么孩子气的神情倒是第一次看到,但是他觉得这样的她很是可爱。,可爱得让他手痒,痒得想上前摸上一把,吃个豆腐。 等沈琅嬛发现身后缀了个人,她已经离开大厅,人在曲桥上了。 她爹这是知道她的愤懑,不想再拿男女大防那一套来限制他们见面,把此事当成安抚,还是慑于王爷的威严,想管也管不了了? 沈琅嬛被凉风吹得逐渐清醒的脑子回过神来。 “王爷快点把我娶回家吧。”她知道自己逃避的心态很不好,只是现在满心不愉快的时候,她已经顾不了许多,就像小孩子遇到困难,总会向自己最亲密的人讨安抚,等度过低潮期,就有勇气继续往下走。 可是她已经不是小孩了,也明白这种心态很要不得,不过她真的没办法。 就算一颗心犹如被铜墙铁壁包裹,可她还是人,被伤害了以后还是会酸涩不已,还是会想她在不容易的时候有个人能明白她的难处。 这样的人会是他,还是因为此时此地和她在一起的只有他?所以对他产了依赖心。 原来下意识里她已经把他当成往后要共度一生、可以同甘共苦的人了吗? 也许是吧。 她不是才子佳人话本里养在深闺的娘子,一见到英俊的郎君就走不动,随便郎君一引诱就忘却一切,山盟海誓。 可这也不是说她阅人无数,只是她上辈子没少和这些上流社会的公子郎君打交道,知道男人有各式各样的,有些人适合做朋友,有的适合做相公。 而雍澜,她还不知道他适合做什么。 “好。”他连迟疑都没有,眼里的诚意都快满出来了。 重生之后的一步步,也许在别人眼中看来很顺利,个中滋味只有她清楚明白,幸福是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他的回应那么快速立即,让沈琅嬛错愕了好一下子,黑白分明的杏眼反过来镇嗔的瞪了他一眼。“我开玩笑的。” “我当真,如果你愿意,我明日就带你回王府成亲。” 她继续瞠大眼睛瞪他,好像这样就能逼着他把吐出的话吞回去。 “再瞪下去,眼珠子就掉下来了,到时候你可能要让下人替你满地找,我可不负责任的。”他的神情甚至带了点气馁,好像她说话不算话。 沈琅嬛本来觉得雍澜走的是高冷瞥扭型路线,这种人做朋友或是相公根本是场灾难,累也要累死。 可这会儿,也许她想差了。 沈琅嬛心中的不舒服去了大半,噗嗤一笑,这一笑如云破月来,眉眼弯弯,又或许是她高兴的缘故,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特别真诚,也特别亮丽,如徐徐绽放的玫瑰,让人心中倍感惊艳。 这人没有表面上那么冷冰冰难亲近嘛,还会开玩笑呢。 她喜欢有幽默感的男人胜过才华,就算只有神来一笔也不打紧,要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他要是老板着棺材脸,饭恐怕都吃不香了。 他发现他喜欢极了她的笑容,想要她的目光只看着他一人,笑容也永远只为他绽放。 雍澜不发一语的往她的身边移了移身子,“难得有这机会,我们到亭子那边说说话吧,你的身子不适合久站。” “还未满三个月呢,也许是这个孩子体贴,我没什么不适的感觉。”饭照样吃得香,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嘴里虽然辩解着,见雍澜往前去,沈琅嬛也不反对的随着他走向曲桥对岸的凉亭。 他一步步地走着,见她的步伐不快,也放慢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她说起了肚子里还未成形的孩子,以及提起怀孕的事并没什么膈应害羞。 “慢些。”他道,想过来扶着她的手又迟疑了。 沈琅嬛对他的体贴又有了新的认知,感动的情绪再次涌上来,“谢谢。” 他的五官生得极好,沈琅嬛只能见着他的侧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巴微翘,一张脸完美得无可挑剔。 “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谢字。”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到底把那句话问了出来。 雍澜看着前路,小心注意着她的步伐,一时间只有湖里鲤鱼翻起水波的扑腾声还有微风徐徐翻过湖面的清凉感。 就在沈琅嬛以为自己的问题让人难以回答时,雍澜缓缓的说道:“心之所向,情之所至。” 沈琅嬛只觉得自己被透凉的心又活了过来,全是感动。 凉亭很美,亭顶覆盖着紫藤花植物,四处攀爬,亭子里摆着铺了厚厚软垫的长榻,这里的风景很美,随处可见香樟和桧木,前方不远处还有草皮,绿油油的草在淡金色的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慢着。”雍澜快步向前,将所有榻上的软垫收集起来,垫在沈琅嬛的前后左右,布置成一个舒适的小窝,只差没扶着她坐下了。 他身后跟着的四个丫头暗自泪流满面——王爷啊,您对我家姑娘好,我们不反对,可这点小事,您当我们这些下人都缺手缺脚了吗?您这样,我们的饭碗很难端耶。 沈琅嬛愣了下,当她看清雍澜做什么了之后,不由得叹息,当一个男人愿意细心的时候居然能这么细心,哪个女人禁受得住这样的殷勤而不动心? 雍澜看着她甚是满意的坐下,自己也靠着离她最近的软榻落坐,几个丫头很有眼色的各自忙去,顺道也把雍澜的长随给拉走。 这里没他们的事了,沏茶的、拿点心的,最后只留个儿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伺候着。 “沈府是百年家族,靠的就是血脉来延续,本朝向来嫡庶分明,那些个庶子女生出来不过是为你兄长增添助力,倘若你兄长有所成就,他们只能依附你兄长,在这个家才会有一席之地,沈相这是为了这个家打算。” 不知他为什么跟她说起这个,可沈琅嬛脑子一转,明白了过来,雍澜这是安慰她,但这安慰好像有点委婉,要是她再笨一点,估计会一头雾水。 他这是不想自己为了这些糟心事自寻烦恼,在他的认知里,这些人说穿了不过是辅佐嫡子的工具,和他们计较就输了。 “我知道了,谢谢。”沈琅嬛的态度说得上是真挚。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这样就见外了。”见她很快明白自己的意思,雍澜对她的好感又上一层楼,看起来他的嬛嬛非但武力值不错,智商高,情商也不可小看。 一般人遇到这种不平的事肯定怨天尤人,要不也会和沈瑛好好理论一番,更甚者还要大闹一场。 但是她没有,只是黯然离开,想必这会儿沈瑛的心中还会对她有几分愧疚之意,到她出嫁前都不会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女去骚扰,惹她不快了。 “也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唐突,我觉得你也不容易,在逆境之中放低姿态,等待机会,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事,堪比国士无双的淮阴侯。” 韩信祖籍淮阴,受胯下之辱却咬牙忍了下来,忍人不能忍,最后成就了一番大业。 但凡成大事的人,总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他要是想要有所作为,就要在逆境中学会微笑。 话一说完,沈琅嬛就看到雍澜本来还算镇定的目光像被点燃了似的,看着她的眼神炙热得宛如一把烈火直往她烧来。 沈琅嬛不由得感到心跳加速,莫名有些忐忑,微微侧首避开了他的眼睛,难道她说错了什么? “你真这样觉得?真这般以为?” 如果没听错,他的声音里居然有几分被人理解的狂喜。 “是,我从不说虚话。”她的脸庞在微光下泛着白瓷般的温润光泽,所有的诚意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上头。 “你何以知道我是那样的人?” “直觉。” 女子的直觉向来和理智感情没有关系,那是只有女子才会有的潜意识,说着神奇,却又灵验。 他们没有继续这话题,雍澜将他热烈到无处安放的眼神落在某一处。“我听沈相说,你的棋下得极好?” “你的意思是我们手谈一盘棋?”她挑眉。 “行。”雍澜又回过来望着她,眼神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还有一份让人心安的坚定-那种坚定是她前世在雍佶眼中都不曾看见过的。 也许是受了雍澜眼神的影响,沈琅嬛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知道自己前方的路该怎么走了—— 跟着这个男人的步伐。 两人相视一笑,沈琅嬛让人把棋盘拿来,她是主人,为着礼让执白子,雍澜执黑子,他们再也不管那些恼人的事情,就着一方春晴,繁花绿荫,天高云淡,下了一盘又一盘的棋。 沈琅嬛盘盘皆输,最后小娘子使了小性子,抹乱桌面上的棋局,雍澜大笑离去。 第十章 进宫请安得厚礼(1) 暖风轻拂过,日光落在梧桐树的叶子上,细碎如金。 沈府这小半年喜事连连,先是沈琅嬛与沈绾婚期在即,太子选妃的花名册中又勾定沈府两朵花,嫡长女沈素心为继太子妃,沈仙为良娣,还有吏部侍郎的嫡女张虹为良娣。 在大卫朝,皇子选妃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嫡子娶妃,皇帝娶后,要么是文臣、小官之女,要么没落公侯权贵家也行,而当权的权贵之家和手握兵权的武将是下下之选,为的是避免妻族势力过大,往后引起无数的外戚后患。 毕竟要作怪,先决条件就是有钱有兵,不由得说太子这次选妃是非常符合圣心要求的。 沈瑛虽然是文官之首,但是手无兵权也非权贵之家,再好不过了。 可沈琅嬛以为太子府里已经有四位良娣,再加上沈仙和张虹,良娣之间斗成乌眼鸡的竞争就不说了,沈素心耳根子偏软,她震慑得住这么多对她虎视眈眈的妾室吗? 张虹性子好不好她不知道,恐怕一个沈仙就够沈素心头痛的了。 沈琅嬛从不以为沈仙会是尽省油的灯,只是她这个大姊旁的都好说,对于当太子妃这事特别执拗,劝也劝不来,总之她以后有办法就多帮衬帮衬吧。 沈府洋溢在充满喜气却又带着一丝诡谲的气氛中,之后一抬八人花轿抬走了沈绾,虽然该有的吹吹打打都没少,可她面色木然不见任何喜气,没有任何要离开家,离开家人的离别不舍之情。 对她来说,最让她倚赖的母亲被赶到庄子上去,亲二哥不知什么缘故被免了差事,暗夜里被不知名的闲汉盖布袋胖揍了一顿,虽然不致命,但风姿卓越的脸却是毁了大半,只能暴躁的躺在房间里指天骂地。 三哥也没比较好,日前他带人闯进石斛院臭骂了沈琅嬛一顿,被里面的丫头撵出来,一气之下冲出家门,去了酒楼喝酒解闷,酒过半旬却一言不合,与一个国子监学子为了卖唱的小娘子互殴,对方的伤挺重的,据说没躺上半年好不了,人家父亲来头也不小,直接告去了大理寺,告沈瑛纵子行凶,家风不正,索要赔偿。 沈瑛腆着老脸出面,分析下来事情也不是沈云骅一人的错,但为了不让事情闹到官家面前.息事宁人,便允诺那学子来日从国子监毕业,必然为他寻一条好出路,又赔偿对方一笔银钱,这才抹平了这件事,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御史给参了好大一本,差点吃不完兜着走。 沈瑛怒火中烧,罚沈云骅闭门思过,也把他的错全怪到跟随的小厮上,指责他们没有做好劝戒主子的本分,一应全部杖责了发卖。 如今沈云骅的院子除了留下送茶饭的小厮,丫头仆妇仆役都撤走,便是要他好好清醒清醒,只是这对向来被自由惯了的沈云骅而言,哪里是闭门思过,简直是变相的关禁闭,脾气本来就暴躁的他日日打摔器具,闹得鸡犬不宁。 下人无法,报到沈瑛面前,沈瑛只冷冷说道,往后不论他摔坏什么东西,不用再添补,看他以后还能摔什么出气? 沈绾想着,也才多久,兄妹一团和气、父严母慈的日子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往事了,又想到二姊最终只落了个良娣之位,这必定跟母亲被赶到庄子,于姨母来说等同弃子有关。 他们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因为沈琅嬛那个没娘养的贱货,等她在忠懿侯府立稳脚跟,她会将这些全都讨回来! 身上的嫁衣被沈绾狠狠的掐皱,眼里全是浓浓的怨恨。 除了这桩婚事,太子娶正妃,就算是继妃,仍得按着三书六礼来,良娣则不然,虽然良娣也有品级,但名义上毕竟是妾室,也就摆酒一日,宴请亲朋来热闹热闹而已。 又因为正妃良娣隔一日进门,所以要处理的事情多如牛毛,二女同嫁一夫,一个家庭在短时间内要嫁出两个女儿,一般人哪里忙得过来? 好在嫁的人是太子,一应事宜皇室都包圆了,倒也不至于让少了主母的沈府手忙脚乱到哪里去。 只不过为了这件事,沈仙倒是和她爹杠上了。 她求沈瑛让凤氏回来未果,转头便去求了太子雍寿,希望她成亲那天被送到庄子的凤氏能回来,送她出嫁,又说这是她一生的大日子,若是没有娘亲替她操持,会是她一生的遗憾云云。 她一番梨花带南的哭诉,言语中的小意讨好,挠得雍寿是心痒难搔,一番推拒撩拨,男有意女有意,推推就就,擦枪走火之下便成了美事,至于沈仙的要求,对雍寿来说不过小事一桩,自然是满口答应。 按理说就算是太子也无权去干涉臣子的家事,他却一时色迷心窍,美女投怀送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直到沈仙离开,幕僚劝了句,他才有些懊悔。 但是雍寿转头一想,要是连这样的小事他都作不了主,他这太子也太窝囊了,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沈瑛就算不高兴也只能摆进肚子里发霉,还能对他怎么着?因此便没把幕僚的话往心底搁。 幕僚见劝不动,也只能摇摇头退下去。 沈琅嬛听见千儿回禀,知道沈仙一辆牛车去了太子府,没两日便听说凤氏从庄子出来,在归家的路上。 沈瑛的老脸被打得劈里啪啦响,只是他不能作声,可心里对沈仙这个庶女多少存了意见,庶女还未嫁入皇家就做出这样的事,行事欠妥,又见她日渐任性,再也不复往日的喜爱。 沈仙多少也知道自己违逆父亲的意思,父女间怕是会心生疙瘩,但是那又如何?她要嫁的可是当朝太子,在太子面前,她爹也得恭恭敬敬的,对她这女儿,他将来只有敬着的分,就算她现在做事逾矩,他也不能拿她怎样。 沈琅嬛听完千儿绘声绘影的描述,也不作声,不过还是让拾儿备了礼,去了一趟沈素心那里。 沈仙怎么作死是她的事,不过她还是趁着上门道喜时给沈素心提醒几句才是。 对于沈仙,凤皇贵妃也没落下,锦上添花送了不少珍贵值钱的物品,凤嫣也藉机和沈仙恢复走动,沈仙虽不齿她这个人,倒也没拒绝凤嫣的示好。 沈仙还没嫁进太子府就尝到权力的滋味,这样距离她想要的日子还会远吗?那个眼里只有凤嫣没把她放在眼里的皇贵妃姑母,到时候不高看她一眼都不行了。 未来美丽的蓝图叫沈仙喜得几乎要坐不住。 三月的最后一天,凤氏从庄子回来了,一顶小轿,安安静静的进了沈家大院,直到沈琅嬛出嫁那天都不见出来,低调许多。 然而石斛院这边因为婚期近了,后面的事便有些多了。 四个丫头都是没经验的,尤其嫁妆单子的打理,自从来到沈琅嬛身边就闷不吭声的奇嬷嬷却主动过来帮忙。 时间长了,沈琅嬛发现奇嬷嬷脸上的笑容温和又慈祥,是发自内心为自己高兴,不由得也和她亲近了起来。 由于谢氏留下来的嫁妆她分文不取,带走的只有她自己的产业和公中给的,还有兄姊给的添妆。 至于嫁衣,成亲前夕宫里已经派人送过来,嫁衣上灵动的凤凰于飞赢得所有人的喟叹,沈琅嬛也大方的打赏了宫人。 她手底下的生意根据白掌柜回报,已经上了轨道,沈琅嬛把生意交给了拾儿,让她不用跟着去王府,以她能独当一面的能力,跟着她只会埋没她的长才。 拾儿很快释然,就算姑娘出嫁,没能日日侍候,但是她能帮姑娘看顾生意,把生意作到大卫朝的每个角落去,将来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不至于太难过。 四月草长莺飞,桃花、梨花、苹果花陆续绽放,在这花香得令人陶醉的季节,吉日吉时,沈琅嬛一袭火红的嫁衣,被豪华的八抬大轿迎进了雍王府。 下了花轿的沈琅嬛安静的跟着喜娘的指引,在内侍的唱礼下拜堂、入洞房。 待到雍澜送走宾客回到房中,随她陪嫁过来的奇嬷嬷和喜娘又安排着雍澜揭了大红绣富贵鸳鸯戏牡丹纹的头盖,喝过交杯酒才离开。 百儿、个儿、千儿、潇潇见雍澜进来了,对雍澜屈膝行礼,然后退下。 鬼使神差,雍澜对着离开的潇潇多看了那么一眼,不过也就那么一瞥,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沈琅嬛微微低着头,两手交握放在腿上,头戴十八株花钗冠,着大袖长裙,身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流光四溢,极其耀眼。 龙凤喜烛和旁侧的赤金立灯红烛照得屋内十分明亮,在这片烛光中,雍澜瞧着红烛下的沈琅嬛,不禁有些醉了。 “嬛嬛……”他叹息似的唤道,盯着沈琅嬛被火红的嫁衣、火红的帐子、火红的烛火给映得嫣红的脸而挪不开眼。 只是端坐了一天的她早有些坐不住,一见雍澜唤她,不由得抬起头,这一抬,却跌进他满含情意的双眸中。 他那张平日被冷清覆盖的脸在红烛的照耀下,空前的柔和了起来。 雍澜黑黑的发高高用金冠束起,余下披在肩上,双眸不知是不是映着烛光的关系,沈琅嬛看着只觉得好像满天的星子都来到了他的眼底。 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正不错眼的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稀世珍宝。 压下喉咙发干的感觉,雍澜在床沿坐下,伸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你在紧张?”他低着声音,像是怕吓到她。 沈琅嬛这会儿的确有些紧张,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心想他的手好大,干燥还带着暖意,真舒服。 拜堂的时候她其实没什么感觉,成亲只是个仪式而已,能有什么好紧张的?但是现在却小鹿乱撞。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以后有我。”他轻拉沈琅嬛入怀,声音坚定,语气却温和得很。 听到“以后有我”那四个字,沈琅嬛忍不住心酸,她能感觉到雍澜对她的珍视和看重,有了这样的夫君,她也许不用再走得那么辛苦了吧? 沈琅嬛将整张脸埋在雍澜宽阔坚实的胸膛上,眼里的湿意很快浸湿他的衣物,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今日可是她的大喜日子,怎么能掉泪坏了气氛。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多愁善感,只是将他搂得更紧。 人生艰难,她多希望有时候有个人这么护着她、任她靠着,免去一生的颠簸徒劳。 “怎么了?”雍澜轻轻拍她的双肩。 她抬起头来,乌溜溜的眸子带着淡淡的水雾,今日盛装的她雪肤花貌,如同盛开的牡丹花,娇美无比,现在又像雨中梨花,更惹人怜爱了。 “只是心有所感。” 雍澜看她这样自是心疼不已,不过他也不再追问,“好听的话我不会说,不过,我会尽我所能的护着你,让你这辈子不会后悔嫁给我。” 沈琅嬛颔首,也许这回许嫁不会再错付了。 “你累了一天,我们安置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宫向父皇、母后请安。”他忍不住凑过去亲吻了她红通通的樱唇,只觉得口齿间满是香气。 沈琅嬛知道今晚是们的洞房花烛夜,于理她是不能拒绝雍澜的,“王爷……” 她低声叫他,声音不自觉的带上几许焦灼和娇媚,听得雍澜心中发紧又怜惜。 他亲吻的动作不停,一面沙哑地道:“我知道你的身子,我有耐心等孩子出世再要你……” 她双臂揽着他的颈子,阖上双眼,接受他的热情如火。 隔天,沈琅嬛是被雍澜给吻醒的,帐外的红烛早就燃尽了,习武之人敏锐的感觉让她一下就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且立马就想起来她昨夜是让雍澜抱着睡觉的。 此刻颈下还枕着雍澜的胳膊,她脸上登时烧了起来。 此时的她完全没想到,自从成亲后的第一天到往后的每一天,只要雍澜在家,她都是在他怀里醒过来的。 冬日还好,两人的体温一定比一人暖和,被雍澜这样抱着睡觉,她很容易一觉到天亮,可夏天,这男人就跟个火炉一样,被他搂着睡觉的滋味可想而知,就算屋里放了冰盆也一样,推拒了几次,但每天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仍旧躺在他怀里。 究竟是她自己滚进人家怀里的,还是他的手不规矩?终其一辈子沈琅擐都没弄清楚这件事。 此刻刚洞房完的她并不知晓后事,她再抬头,正对上雍澜含笑的双眼。 “昨晚睡得好吗?” 雍澜比沈琅嬛早一刻醒来,他静静的看着怀里的她,心里还有些不真实。 沈琅嬛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变得面若桃花,继而逃避的躲开他的注视,一低头才想起自己正蜷在他的怀抱里,这样亲昵又温热的气息直让沈琅嬛觉得耳根发热,她想拉开彼此的距离,反而叫雍澜更搂紧了她,几乎是肉贴着肉,彼此呼吸纠缠。 雍澜一碰触到她柔软的身躯,就像被火烫着,鼻息都是属于她的香气,但苦于美人在怀,却不能乱来。 “我们还要进宫请安的……” 她的未竟之言还在喉间,双唇就被封缄,对方热烈火烫又柔软,雍澜这一次比前一晚更加温柔缠绵,沈琅嬛沉溺其中,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让我抱一会儿就好。”雍澜说道。 待一切结束,沈琅嬛才找回一些意识,她不敢去看雍澜的眼睛,太羞人了,她忘形的投入,现在想起来脸都还是火烫火烫的。 “该起来了吧。”她听到外面细微的动静,想是丫头们已经端着盆巾帕子等着侍候了。 “不急。”他故意逗她。 沈琅嬛挣扎着从雍澜怀中起身,“你这人怎么这样!” 雍澜看她红着脸却故意板着脸、毫无气势的喊声,不由得笑了出来。 丫头被唤进来收拾床铺并侍候着梳洗,沈琅嬛看了眼凌乱的床铺,幸好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是跟着她习惯了的,不见任何表情变化,但她还是觉得脸又烧烫了起来。 沈琅嬛回过神来,面前的百儿和千儿已经为她穿起正妃礼服。 她们在沈琅嬛未出嫁前都接受过奇嬷嬷的特训,所以繁复的礼服难不倒她们。 雍澜则是隔着屏风,他平举着手臂,自有小厮为他换上朝服,巷纱折上巾,紫金蟒服,通犀金玉带。 沈琅嬛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出神,这样一个男人,她居然就嫁给了他,不知怎么就心生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王妃的礼服十分繁复,单衣、长衣就好几层,加上饰品配戴,还真费了不少时间,但是换好衣服过来的雍澜一直没走开。 等衣服换好,他满意的看着娇妻,顺手牵起她的手走在院子中,那些井然有序的下人垂手肃立两旁向两人行礼,因着规矩森严,没人敢对雍澜的举动大惊小怪。 沈琅嬛看了过去,那些宫女和内侍们果然没有人朝他们牵着的手看上一眼。 夫妻俩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马车就在宣德门前停下来,沈琅嬛也正好把法琅镶螺钿攒盒里最后一块莲花馅饼放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进宫面圣,为了不要在礼仪上出错,许多臣子和命妇宁可饿着肚子进宫,等正事办完再回家肚子,因此这对新婚小夫妻也没顾得用上早饭。 为着沈琅嬛初次进宫,雍澜也不骑马了,一进马车就递了个攒盒给她,他认为孕妇怎能饿肚子,太不人道了。 攒盒里的糕点精致小巧,都是东门外街巷最知名的糕点,碧涧豆糕、小甑糕、莲花馅饼、蜂糖糕、玫瑰酥饼、千层糕、琼叶糕,小细格中还放有干果,如锦荔、龙眼、京枣,琳琅满目,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让人去买来的,朵朵玫瑰和莲花甜糯香酥,入口即化,小甑糕里有红枣、芸豆加上懦米。 沈琅嬛吃得不亦乐乎之余也不忘给雍澜一块,雍澜是不吃甜的,但是见娇妻吃得香,又递到了嘴边,不禁说了一句—— “喂我。” “你美。” “我要不美你会看上我?” 这男人,她为什么不曾发现他的脸皮厚得卫京城都塞不下? 沈琅嬛还是喂了,雍澜很赏脸的吃了。 吃完他自动拈起一块小甑糕放进沈琅嬛嘴里。 “点心不顶饿,见过母后我带你去羊肉李七儿那里,他的炙羊肉好吃出了名,一天就宰十只羔羊,晚些去就只能明日请早了。” “你要带我去逛街?”她呆呆的看着他,样子十分可爱。 老实说,回到京里除了铺子,沈琅嬛哪里都没去过,有哪处好玩好吃的还真的一无所知。 雍澜看她那茫然的样子就知道她哪里都不曾去过,心嘶嘶的疼了起来,他握住沈琅嬛的手,“往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你真好。” “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啊,以前都做什么去了?” “一直都知道啊。”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往后我会竭尽所能的对你好,让你不后悔嫁我为妻。” 之后雍澜扶着沈琅嬛下了马车,宣德门口有内侍已经等在那里,一顶轿辇也候在那里,轿跟着的是夏公公,这是皇后派来接人了。 “你跟着夏公公去,他会安全把你送到漪乐宫的,我去见过官家,一会儿便去找你。” 无论如何沈琅嬛是第一次进宫,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原本他还想着要亲自送她到后宫的。 “你忙你的,我要先出宫,就在这里等你,你慢慢来。” 沈琅嬛反过来安慰雍澜,说实话,这皇宫她还不陌生,上辈子她身为太子妃,太子府和东宫就不说了,偌大的皇宫在那些年里也没少逛过,还真不是新鲜的地儿。 但旧地重游,难免有别样情怀就是了,但是喜爱吗?没有。 她以为皇宫的天空不是天空,宫外的天空才叫天空。 第十章 进宫请安得厚礼(2) 经过长长的甬道,一顶轿辇把沈琅嬛送到了漪乐宫门外,昂起头可以看见屋脊上有七座镇兽石。 她还是万元娘的时候究竟有多寂寞?寂寞到用一把又一把的时间去数皇宫屋宇的石兽和汉白玉砖? 下了轿辇,模样周正的宫女们已经候在殿门外,将沈琅嬛引了进去。 皇后因为是正宫,寝殿均以红色的装饰为主,华丽气派,无论是字画还是摆设都是大卫朝顶尖的物品,这也代表着她国母的地位。 可除了这些,看得出来这位宁皇后不尚奢侈,吃穿用度除了宫中按例发放的,不再有什么其他要求,透着一股子细致和淡雅,让人在仰之弥高之外还觉得有种自然的亲切。 暖阁里,除了穿着素雅的金丝缇花凤纹袍子的宁皇后,还有金光灿烂、珠翠金冠环绕的凤皇贵妃。 她就坐在那,生怕人家不知道她的尊贵似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今日可是她这媳妇见公婆的日子,凤皇贵妃可是个外人,她凑什么热闹?这是要拿她来膈应皇后吗?毕竟凤皇贵妃上回因为九弓毒藤丝的事情被官家斥责,想必是刚从一月的禁闭中出来,就紧着来看宁皇后的笑话了。 沈琅嬛不管行礼举止,处处透着端庄有礼,宫里的规矩又比一般权贵人家更加森严,要进宫之前奇嬷嬷再三叮咛,说皇后娘娘不是个严苛的人,就算出些小错也不会怎地,要她不要心里压力过重云云。 她哪里知道沈琅嬛上一世的宫廷规矩礼仪早就浸润到骨子里,处处端庄有礼,丝毫不错,令人挑不出刺,那般的礼仪姿态就算是大家闺秀也难寻出一二。 见此情景,本来等着要看笑话的凤皇贵妃从鼻孔冷哼了声。 沈琅嬛行过大礼山呼千岁千千岁,宁皇后十分高兴,“好孩子,赶紧起来,都是自己人,又有了身子,用不着行这般大礼。” “谢皇后娘娘。” “要改口叫母后了。”宁皇后一脸欣喜,给她赐座,宫人搬来描金绣墩,宁皇后却不怎么高兴。“这绣墩没倚没靠的,换张舒坦的圈椅,放到我边上来。” 宫人惶恐的赶紧去换了把圈椅,还自作主张的在圈椅里铺上了绣满缠枝西番莲的厚软迎枕。 沈琅嬛也没敢拿大靠着椅垫坐下,只谨守本分的沾着圈椅的边。 “阿澜怎么没陪你一起过来?”对于沈琅嬛的谨守分寸,不骄不躁,宁皇后更加满意了。 “王爷去了紫辰殿。” “这孩子也真是的,我怎么就忘了,你第一次进宫,他不管怎么着都要陪着才是。”宁皇后疼拍了下扶手,倒也没多少责怪的意思。这是要让新进门的媳妇练练胆,不管男人多有心护你,难免有不趁手的时候,总不能回回进宫请安都要自家男人相陪,这就不像话了。 凤皇贵妃斜眼看着宁皇后与沈琅嬛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不咸不淡的看着自己涂满蔻丹的指甲说道:“姊姊还真是好福气,媳妇刚进门就有了身孕,哎呀,这是大着肚子进门,妹妹忝居后宫,还真是闻所未闻,出身沈相府门第的娘子竟然……说到底是上不了台面,对姊姊的颜面有碍,这样媳妇……呵呵,要是我,我还真不敢要。” 沈琅嬛要嫁给当朝王爷还身怀六甲的丑闻,经过有心人士的推波助澜已经不是新闻,在众多的流言中分成了好几派,一派不齿沈琅嬛靠着好相貌蛊惑王爷有了子嗣,不得不被迎进门,一派却说王爷风流多情,郎有情妹有意,情到浓处擦枪走火在所难免;更有一派说雍王爷可是个患离魂症的人,哪天要归天可说不定,沈琅嬛就算进了门也是寡妇命,总之流言像星火灿原,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让人不胜其烦。 宁皇后仍是一派和颜悦色。“妹妹此言差矣,宫里头粉粉嫩嫩的小皇孙女可就太子府里那两个,还是庶出,皇上还巴不得皇子们多多开枝散叶,产下皇孙、皇孙女,又岂会拘泥这小节,要本宫说,谁的肚子争气谁就有脸。” 这条铁律是互古不变的,后宫里官家的宠爱是很重要没错,但是宠爱通常不会长久,嫔妃想在皇宫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至于默默消失,便要生下子嗣;世家就更不用提了,为了传承,有多少女人不择手段,就为了要一个孩子;百姓更加直白,儿子娶媳妇回来,为的就是干活和生小孩。 女人说穿了很可怜,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要是生不出来就什么都不是,因为外面还有一大把能生的女人等着进门。 她贵为国母又怎样,那些年因为生不出孩子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官家甚至和她离了心,这会儿谁敢在她面前笑她媳妇一句,便是她的仇人。 “说来说去就是姊姊的性子好,若只是正经的小门小户便罢了,听说王妃的生母生下她就死了,这要在民间可是克母的命,要不得的!” 宁皇后又不笨,她再不受宠,在吃人的宫里头也摸爬打滚多年,哪里听不出来凤皇贵妃看不起沈琅嬛的身世,利用她来打自己的脸。 虽是陈年旧事,要翻,也是可以。 宁皇后把一个赤金錾花的细瓷盘子往沈琅嬛的面前推,“有身子的人容易饿,这青麻磁还算爽口,不黏牙,尝尝。” “谢谢娘。”沈琅嬛起身称谢,拿了一块青麻糍放进口中,这是用粳米粉和嫩青的艾草、豆沙、芝麻混合而成的时令美食,外面裹着一层黄色的松花粉,吃起来爽滑可口,让人一口接一口,美味至极。 宁皇后笑得牙不见眼,“这叫法我爱听。” 凤皇贵妃见婆媳俩一搭一唱,表情厌弃。“果然是放养在乡下老家的孩子,在那样的家中又能长成什么人?这可是宫里头,一切讲究规矩,何曾有过这种不顾廉耻的事?” 宁皇后慢腾腾的横过眼。“妹妹这是大不敬,指责皇上?” 凤皇贵妃有瞬间没反应过来,用丝帕掩着嘴,“姊姊说的是什么话?妹妹听不懂。” “拿远的来说,咱们太子爷可是妹妹你“早产”了四个月余的孩子,近点,本宫记得皇贵妃那不知第几房的庶妹,也就是沈相家的凤姨娘生的儿子,据说和正室所出的嫡女生辰只差三个月,那时她入沈府还不到十个月,果真是系出名门,一脉相承。” 哇!沈琅嬛几乎想站起来给宁皇后鼓掌了,这位皇后给人的印象就像她手里的麻糍一样柔弱好捏的,哪里知道反击起来这般厉害,瞧瞧凤皇贵妃的脸色,简直和染坊差不了多少了。 她悄悄朝着宁皇后竖了竖大拇指,这才是浸淫后宫、杀人不见血的厉害人物啊! 宁皇后见着也没骂她没规矩,反倒愉悦的笑了笑,漂亮的丹凤眼有二分的宠溺。 她儿子喜欢的女子,她自然也喜欢。 这一笑,如百花初绽,如天女下凡,能稳坐后位许多年,又岂是盏省油的灯,只不过是不点不亮罢了。 沈琅嬛从来不知道那个龌龊的沈云驹竟然是沈瑛和凤姨娘未婚先有的奸生子,因为凤姨娘进府为妾才摆脱了奸生子的身分,抬举了他。 “你们在聊些什么,朕老远就听见这里热闹得很。”没叫内侍通报,大步流星进来的正是官家,后面跟着的是雍寿和雍澜两人。 众人起身行礼,官家坐在上首,淡淡道:“都平身吧!” 这是沈琅嬛头一遭见到官家,他皮肤白皙,身形不高,甚至有点瘦,唇边留着八字胡,增添了些许的威严。 雍寿和雍澜站在他的下首,老实说沈琅嬛觉得太子并不太像官家,肖母的成分比较多些,至于雍澜在神态和五官上却和官家有着很容易辨别的相似度。 雍澜一进来眼睛就没离开过沈琅嬛,见她被赐了座,几案上有一小碟的点心、瓜果和香茗,眼里闪过一抹放心。 “陛下可是过来吃媳妇茶?”宁皇后对官家是否来她的宫殿一点也不上心,就是很平常的口气,相敬如宾。 官家端起宫女送上来的天青茶盏,神情倒是愉快。“这不是吗?老六去了朕那,直催着朕过来,也不想想朕正在接见蒙古使节。” “是儿臣的错。”雍澜赶紧认错,但语气中不见多少真诚。 宁皇后却不以为然。“官家早知道儿子、媳妇今日进宫来敬茶请安还安排了蒙古使节晋见,早知道我们就不等您了。” 帝后同坐一起,你一言我一句,竟拌起嘴来。 所有人都看得两眼发直,凤皇贵妃满眼都是忌妒,也只有宁皇后敢用这种家常的语气和官家说话,不少嫔妃也曾有样学样,却被官家斥责东施效颦不像话没规矩。 官家究竟是什么心思?宫里没有人捉摸得清。 此时的沈琅嬛已经起身和雍澜站在一块,等宫女把蒲团和茶碗拿来,随即端起官窑茶碗恭敬的给官家和宁皇后敬茶—— “儿臣向父皇、母后敬茶。” “儿媳向父皇、母后敬茶。” 官家和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及内侍接过茶碗,恭敬的递给了帝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啜饮了一口,便赏下了看似中规中矩的见面礼。 薄薄的红封,不难看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宁皇后赏给沈琅嬛一整套的翡翠饰品,最显眼的是一条色泽浓而不焊、润而不腻,用碧绿翡翠珠子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项链,处处彰显着这是翡翠中的极品。 另外有对平安扣,平安扣可挂于胸前,用贵重的钻石串起,中间又点缀着小宝石,看起来优雅又华贵。 沈琅嬛知道这是贵重东西,当着宁皇后的面珍重收了起来,再向宁皇后行礼道谢。 当年她在皇宫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但是这般柔润艳丽的翡翠项链还真没见过几回,宁皇后舍得割爱,她也必须慎重的看待才是。 宁皇后暗暗点头,虽然儿媳将她送的东西郑重的收起来,可并未表现出收了贵重东西就欣喜不已的样子,这般的落落大方、宠辱不惊才是皇室中人对钱财该有的表现。 当帝后都专注在新婚的雍王爷和雍王妃身上的时候,两人都没有看见凤皇皇妃瞧见花梨木盒那串躺在丝绒布上面的箬翠项链,忌妒得眼睛都快要掉出来,差点将座椅挠出爪痕。 这串翡翠项链不说它的价值连城,它还是皇家传承的儿媳妇项链,唯有将来的皇后能得,她曾经几次在与官家情浓时,拐弯抹角的向他索讨这条项链,起先他总是打哈哈敷衍过去,后来逼不过,直接告诉她,那条链子就算是他也无权作主给谁,毕竟那是先太后赏赐给宁皇后的东西,将来也只能传承给未来的太子妃。 但宁皇后现在是在做什么?自作主张把她寿儿的妻子该得的东西给了别人?这一窝子狼心狗肺! 雍澜微笑的看着沈琅嬛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敬茶说笑,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一种沈琅嬛被家人接受的幸福感。 “老六媳妇,你不想瞧瞧朕给了你什么见面礼吗?”官家见气氛和睦,一派和乐融融,又见沈琅嬛这么珍重宁皇后给的见面礼,十分满意,一时兴起,也想炫耀一下他给的赏赐。 沈琅嬛拆了红封,里头是一张礼单。 细碎的东西就略过不提,例如一柄沉香木镶如意、西洋怀表一只、宝石翠竹盆景……比较大宗的是一座嵌螺钿黄花梨木西洋镀金大座钟、一处卫京城的粮食铺子、一处田庄、一处行着温泉的山头别院、一处林园……端的是琳琅满目,十分的丰厚。 官家不是小气的君王,但这么大手笔送儿媳妇见面礼,不说凤皇贵妃想甩脸子走人,连宁皇后也有些吃惊。 “皇后和贵妃觉得朕的礼是不是重了些?”他用戴着硕大扳指的指头摸着自己的胡子。 “官家的心意臣妾哪里猜得着?”宁皇后轻轻带过。 “臣妾觉得这样的见面礼实在过了些,不说雍王妃才入皇家的门,自该谦虚恭敬,这般丰厚的贫赐下去,岂不招人闲话?”凤皇贵妃完全见不得人家好。 “朕这么做可是有道理的,老六的王妃对我朝有功,还是大功一件,朕觉得这些赏赐还少了。” “哦?” 官家不再和凤皇贵妃说话,目光转向沈琅嬛。“朕听沈相说那让御厨惊为天人的铁锅是你想出来的?” “儿媳嘴馋,才捣鼓出铁锅来,是父亲一心向民,觉得要是铁锅能普及到民间,必是利国利民之举,儿媳身为子女自然乐见其成。”沈琅嬛很大方的把功劳让给沈瑛,她明白官家的用意不是要她居这个功。 官家没想到她一点就通。“你是个好孩子。”他说得意味深长。 “这是儿媳的本分。” 官家看得出来很高兴。“皇贵妃啊,你既然在座,总该表示一下身为长辈的祝福之意。” “官家,臣妾出来得匆忙,就这玫瑰晶步摇还能看,雍王妃要是不嫌弃,就当作我的礼。” 她随手从发髻上拿下一支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步摇,有些心疼的递了过去,贴身宫女接过,呈给了沈琅嬛,沈琅嬛落落大方的接过称谢。 “你们新婚燕尔的,王妃的身子也得细致当心着些,朕就不留你们了,往后别忘多进宫走动走动,瞧瞧你们母后。” 官家说完也不留他们,让雍澜和沈琅嬛出了宫。 第十一章 两世以来最悠闲(1) 马车轻晃出了御街,雍澜对着马车里的沈琅嬛笑道:“肚子饿不?说好要带你去东都外城吃羊肉李七儿的炙羊肉,不累的话,吃完我再带你在京中各处转转?” 充当马夫的近卫把马车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家爷平日最讨厌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今儿个开窍了?娶了王妃,人果然不一样了。 马车经过东西大街,雍澜敲敲车顶,令车夫出城。 他从来没喜欢过那些亲王仪仗,能不带自然不带,像这回进宫给帝后敬茶也只带了几个随身亲卫和暗卫,足以保护他和沈琅嬛就是了。 沈琅嬛听到车夫吆喝和挥鞭的声音,感觉马车吱嘎的转了向。 “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些,再长高长胖些,再者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营养。”雍澜揽着沈琅嬛,那纤细的腰肢他一个胳膊几乎就能环过来,这哪里像有孕的孕妇? 听雍澜这么说,沈琅嬛不由得半撒娇的道:“你担心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吧。” “是你,我担心的是你。” 沈琅嬛只是笑了笑,掀起帘子,这时马车已经出了新宋门。 卫京有四个正门,当日沈琅嬛入京走的是南薰门,这新宋门外头有护龙河,壕沟内外皆种植绿柳,尤其此时初夏时节,放眼望去,绿柳成帘,十分宜人。 虽是城郊,但行人住家、酒社茶肆遍布,热闹不输城内。 雍澜见沈琅嬛不应,有些失落,很多话语涌上心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这是还不信他吧? 沈琅嬛即便看着车外,仍被雍澜深情的凝视看得如芒在背,最后没办法,还是轻声说道:“我都嫁你了呀!” “我很贪心,我想得到你的真心。”雍澜无意逼她,他有一生的时间焐熟她,把她变成他的! 他将沈琅嬛拉向自己,下一刻便吻了上去。 沈琅嬛也用双臂环住他,热烈的回应他,希望他能明白她那些还未能说出口的话……老实说,雍澜真不想放开怀抱的人儿,可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最后他还是轻轻的放开沈琅嬛。 她那被吻红了的小嘴有些不满的微翘。“你先下去,让我整理一下。” 雍澜替她将几绺被他弄乱的发丝挽到她耳边,“嗯,我到外面等你,不过……”他用力的闻了下外头的味道。“这味儿对你来说会不会太重?” 他现在才想到炙羊肉的味道浓郁,并不适合孕妇。 “好像不会。”沈琅嬛整理好,让雍澜扶着她下了车。 说真的,她什么不适感没有,这孩子,会不会乖巧过头了?从她知道自己怀胎开始就没找过她的麻烦。 她也会刻意注意那些有孕的妇女,多少都有些反应,嗜睡、倦怠、胃口不好,她却照吃照睡照常走动,难道她天赋异禀? 大白天的,身边是炉灶,四周是人声,长长的板凳,晃动的人影,炙羊肉的香气散在风中,人都馋了,就是吃这个气氛啊。 “如果哪里不对,一定要说。” “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重生以来她一直勤加锻链身子,但是现在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哪里不正常了。 “回去我让大夫看看。” 为求小心谨慎,这回沈琅嬛点头了。 羊肉李七儿的铺面连个旗招也没有,一间小屋,但是那生意很好的热络劲,打老远就能闻到炙子上烤肉传出来的香味。 铺面不大,但除了老板和老板娘也请了好几个伙计,老板一见雍澜,抛下手里的事在围裙上抹了手,迎了出来,“雍郎君。” 看着和雍澜是相熟的。 “这位小娘子是?”虽然李七儿没能知道雍澜是什么人,可见他气度非凡,衣着品味考究,每回与他同行的也都不是普通人,因此对他特别的客气。 “我的新婚妻子,我昨日成的亲。” 李七儿激动了。“恭喜雍郎君,小的没那福气参加您的婚礼,在这里给您贺喜,今儿个就由小人请客,当作不成敬意的贺礼。” “哪能让你破费,这不是李七儿你的炙羊肉太出名,我也想让内人尝尝,免得她说我吹牛。” “多谢雍郎君捧场,夫人您往里面请,我李七儿的炙羊肉要是不好吃,绝对不收钱!” 李七儿也是个豪爽的人,打了包票后转头就吩咐他娘子切肉去了。 他们由伙计引进里面比较干净的隔间,烤肉基本上是没有座位的,因为烤肉是在炙子上面烤的,炙子是由一根根铁条钉成的圆板,下面烧着大块的松木或果木,不讲究些的就用劈柴,因为炙子高,顾客都是站着烤肉,也就没有座位这东西。 雍澜可没想过要让娇妻站着烤肉,他让伙计搬了两张高脚椅,解决了这问题。 撒了孜然粉的羊炙牛炙鹿炙鸡炙鸭炙鹅炙兔炙很快送来,切成薄片的肉由伙计在大碗里拌好佐料,加了酱油香菜料酒大量的香菜,交给顾客后再由顾客用长筷子平摊在炙子上烤。 切成丁的肉块则是以竹签子串上放在盘子里,供顾客放着烤,烤完拿起竹签就能就口。 虽然牛在大卫朝是重要的劳动力,官府下令禁止宰杀耕牛,可也因为官府的禁令,使牛成为肉中之珍,可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百姓们总能找到法子,官府还真的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拿百姓们没办法。 因为每条之间有小缝,可以平均受热,烤着的肉带着果木的清香,卤肉屑掉进铁缝中,增加了炙烤的焦香,满屋子都是肉香。 来的顾客都是能吃的,吃一斤烤肉简单,两斤三斤的问题也不大,雍澜他们眼前的炙子由他负责烤,他还不停的给沈琅嬛挟肉,甚至在她的要求下向老板要了香菇、豇豆、藕片,在竹签上串成了色彩鲜艳的肉串。 肉汁中带着蔬菜的鲜甜,使得炙肉更加好吃,直到沈琅嬛说再吃下去非要积食不可了,雍澜才放弃喂食。 “下回咱们要是进宫见母后,也带些烤肉给她老人家尝尝,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可惜了。”沈琅嬛想起深宫的宁皇后,虽然宫里头什么细致的吃食没有,但是烤肉不一样,皇宫里的人为了安全,绝对不会有人敢在宫里头烤肉吧。 “我还真没想过这个。”李七儿这里雍澜来过几次,还真没想过要带烤肉去给宁皇后吃。 沈琅嬛皱皱鼻子,俏皮的笑。“这就是儿子和儿媳的分别啊。”女儿可是贴心的小棉袄啊! 小俩口心满意足的归家了,雍澜又哪能真让李七儿请客,因为心情大好,打赏了不少银钱。 沈琅嬛不知道的是,之后李七儿把她串蔬菜解油腻的小法子模仿了去,老实说她就算知道也不在乎。 后来李七儿让上门的顾客按照自己的喜好串肉串,无肉不欢的就串纯肉串,喜欢蔬菜的就多串蔬菜,另外他也接受沈琅嬛的建议把炙子改成铁炉,虽然成本高了些,但一来增加了安全性,也降低了顾客动不动被烫伤的危险,二来可以增加座位,又因为客人有地方坐,会吃更多烤肉、酒食,以前吃两、三斤算多了,现在动辄来个三、五斤都没问题,一举数得。 李七儿的生意本来就不差,稍做改变后,客人如潮,生意越做越大,分号都开了好几家,也引起了许多店家的仿效,蔚为风潮。 这也是沈琅嬛当初没想到的。 她没想到的还不只这些,李七儿感激之余给沈琅嬛安了个长生牌位,每日三炷香不熄。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夫妻俩从炙羊肉店出来,沈琅嬛见黄昏的夕阳美得让人心醉,彩霞布满天际,她吃得太饱,就这么坐上马车回府,不一会儿洗洗睡了非得积食,所以向雍澜提议走走散心,多少消耗些总是好的。 雍澜自然赞成,便让马车回府,只有几个丫头随从及暗卫跟随,他自然不会放弃握着沈琅嬛小手的机会,蜜里调油的踩着夕阳慢慢逛街。 下人见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这般甜蜜,都发出会心的笑容。 “我记得官家给了我一间米粮铺,好像就在这附近,不如咱们顺路去瞧瞧?”既然顺道,她就想瞧瞧皇家铺子和民间商家开的铺子有什么不一样。 “你们姑娘家家的,爱逛的不都是些什么首饰珠宝铺子,怎么会逛粮食铺?那边有专人管着,不会有事的。”他名下也有不少产业,他管不了那许多,也是交给专门的人打理,每月帐房会把对好的帐送到他面前。 “那些珠宝金饰你还给得少吗?我每天轮着戴,可能十年都戴不完。”她打趣。 她没忘当初聘礼送到沈相府时,摆出的那些个首饰匣子,引起沈仙、沈绾和凤氏眼里忌妒和羡慕交织的贪婪。 “只要你喜欢,我只怕给的不够多。” 官家给的那间米粮铺很好找,也不用问人,偌大的门面,他们佯装成顾客,买了两升赤米,说是要回去煮红莲香饭,价钱和市井米铺相差无几,倒也算公平。 伙计没多问,他们这里来来去去的多是权贵家的厨房管事或是采买,像雍澜这样的夫妻虽然少见,倒也不是没有,勤快的秤了米,把人送走。 雍澜手里拿着那两升米走路倒也新鲜,“娘子真的要下厨烧饭?” “到时候可别嫌难吃。”她也不推拒,眨眨眼,笑得俏皮又可爱。她虽然不敢自诩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下厨还真难不倒她。 雍澜就是喜欢她这样的笑容,但煮饭……却是有些新奇了。“那为夫的晚上可是要空腹以待了。” 寻常夫妻不就是在三餐和琐碎的日常里过日子?看着不起眼又最实际不过,沈琅嬛没想过自己会煮饭给一个男人吃,这个男人还是她的相公,而她因为这样一个平凡的举动竟感到淡淡的幸福。 拥有幸福和对未来的期待,可笑吗? 并不,对她来说,琐碎平凡的日常才是幸福所在,华丽和虚荣不过是点缀而已。 上辈子爹娘把她往太子妃的路上培养,不让她沾阳春水,对他们来说那些生活日常就是粗鄙,因此当她后来成了雍佶的妻子,也未曾亲手煮过一顿饭。 她给雍澜一抹“那你就等着吧”的眼神,然后往人家铺子的檐廊下钻。 雍澜见状,也跟了上去。 “你真会煮那红莲香饭?”雍澜晃了晃手里的米,就是不交给那已经伸着胳膊到发酸了的随从。 “是也不是。”就算不会,也有厨娘可以问,嘻! 他挑眉。 她突然话锋一转,“你听过占城稻吗?” 雍满思索了片刻,这才把米袋交给随从,对方这才如释重负。 “我有个友人在南方任地方官,我听他提过,他因缘际会得了占城稻种二十石,再来便没有下文了。” “你能把那二十石的稻种给换来吗?不计任何代价。你问他要什么,我那里有的都可以交换。”她不过随口一问居然有,太令人惊喜了! 对于良种,古今都采保护措施,像占城稻这样的种子更是轻易不外流的。 雍澜吸了口气,这占城稻有这么好? 嬛嬛的意思是为了稻种愿意把私房都拿出来? 大卫朝北地盛产粟麦,多以面食为主,饼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主食,南方盛产水稻,多以饭食为主,卫京城每年都会由漕运运来六、七百万石袋装的稻米,因此官吏和军人也能吃到米食,不过流传并不广就是了。 更何况即便南方盛产水稻,只有少数地区才有一年二熟的稻种,基本上仍是一年一熟,这也是为什么米食没有办法在北地广为流传的原因之一。 “我能问原因吗?”他好奇极了。 沈琅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这也是我刚刚才想到的,我们方才去的米粮铺,我发现和其他米粮铺大同小异,贩售的除了粟麦糠黍……又可能因为原粮出米率不高,糠里碎米不少。” 这时候的他们站在一棵蓝花楹下面,紫色的蓓蕾开满枝头,夏风细细吹香,几瓣紫兰花飘落在沈琅嬛的发和肩头。 沈琅嬛侃侃而谈,一开始让人觉得冷清的声音,瞟久了反倒带着股甜甜的软懦,像一片羽毛在耳边拂过,让人百听不厌。 “我听说占城稻高产早熟又耐旱,通常一百天就可以收割,要是能经过改良,一年二熟都没问题,你想想,若是推广得当,有了一年二熟的米粮,到时候百姓一日吃三餐都没问题,不会再像现在一日只能二食了。” 大卫朝的百姓和世家勋贵还是不一样的,高官富豪一天想吃几餐高兴就好,百姓处在贫穷线上,一天能吃得上两顿饭已经是万幸。 “你这脑袋是什么做的?怎么会知道占城稻?”雍澜爱惜不已的摸着她的发。 “当然是从书册里看来的。”把所有的不合理都推给书籍,她总不能告诉他三十年后的大卫朝百姓百万,经济繁荣,正因为占城稻的大面积种植,再加上耕种技术的发展,为大卫朝提供了丰富的粮食,有了粮食就有钱,就能养活更多的人,也就能发展出更大的城市和更繁荣的文化。 这些,接受皇子教育的雍澜自然懂得,他也顾不得在众目睽睽的长街上,抱住沈琅嬛便给她长长的一吻,用因为感动而带着嘶哑的声音道:“将来,我大卫朝的百姓都应该感谢你。” 沈琅嬛有些羞涩,这还要不要脸了,当着许多人的面前晒恩爱,要是碰见熟识的人,她都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名声可能还要加上一笔寡廉鲜耻了。略过那些不谈,她哪当得起百姓的感恩戴德,只能说是借花献佛罢了! “这件事就交给我,我回府马上派人去办,我会替你把稻种找来的。”他把沈琅嬛抱得更紧,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十一章 两世以来最悠闲(2) 雍澜那日回府立刻修书一封交给亲信,交代他务必要把信交到泉州刺史杨于之的手中,更再三叮嘱,占城稻种的事情事关重大,务必保密,绝不可以外泄一个字。 既然是雍澜的亲信,他自然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转头去了泉州。 三日回门归宁是新人的大事,大部分人家在回门礼中不外乎备下一些布料、补品、各色果饼酒,都是给女方亲家的,只是凤氏根本称不上正经主母,加上雍王府没有长辈,所以沈琅嬛也就自己看着办了。 不想雍王府的总管江阮却一早过来,他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看着有些年纪,却不失精明干练,一看便知是宫里出来的人。 “皇后娘娘说王爷和王妃年轻,哪懂得回门要怎么准备,所以娘娘吩咐让人准备了两辆马车的礼,让王妃一并带回娘家,只是王爷这边准备的东西有些多,两辆马车有些装不下,所以奴才用了四辆马车。” 雍王府里使的下人多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内侍,沈琅嬛是知道的,他们惯于人情世故,对于这些往来娴熟于心,她当下点了点头,但是这头点下去才发现不对。 皇后娘娘……这般手笔,就算她经历两世也暗暗吃惊,不过是归宁,竟然备了两辆马车的东西,还加上雍澜的,人家会不会以为她太看得起凤氏了? 沈琅嬛不得不向着皇宫的方向行了郑重的一礼。 上了马车后,沈琅嬛不禁跟雍澜说,这礼备得太重了。 “那些东西不单只为了你的脸面,是让沈家人知道你嫁给我没有错!” 他都这么说了,沈琅嬛也就把这件事略过不提。 这些日子只要她出门,雍湖鲜少打马,都是跟她一同坐马车,他的理由是,她是孕妇,需要人照顾。 三个丫头加上潇潇都很无言,然而王爷和王妃彼此恩爱,她们乐见之余,只能默默吞下“不适任”的大帽子。 哪里知道王爷上车也就罢了,还一面向车夫嘱咐要稳当些,莫颠着了王妃,又怕她坐车不舒服,自愿的当起了人肉垫子。 沈琅嬛看着,不禁微笑,重生后的她从未像这几天这么悠闲自在,她刚重生就得面对失去清白和朋友背叛的惨状,回到沈家又陷在那个复杂的家中抽不开身,只能一个劲的往前冲,即便有闲暇也难以享受什么悠闲自在。 如今她有了雍澜,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她从来不知道两人世界可以过成这般甜蜜。 两人无言的相视而笑。 雍澜见沈琅嬛眼波流转,心里又是一阵悸动,“我想吃凉茶。” “你口渴了?” “渴了。”虽然知道一杯茶也压不下他对她的渴望,但这里没有净室,没有冷水能清醒脑子和欲望,只能喝杯凉茶聊胜于无。 沈琅嬛一只嫩白的小手伸过来触了触他的脸颊。 “你的脸好红,要是闷,去骑马透透气可好?我有百儿陪着,没事的。” 雍澜冷不防握住她的小手。 温暖的感觉围住她的手,但他觉得这个动作还是太危险,轻轻握了下就放开了。 沈琅嬛脸上滚烫一片,看了眼面上看似风平浪静,眼里却全是对她的渴望的雍澜,她忽然明白了,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健康的男人。 但是,她绝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怀孕,就给相公安排女人的人。 他要是因为这样就忍不住勃发的欲望,那就不配当她孩子的爹!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沈府。 雍澜扶着沈琅嬛下马车,到了沈府门口时,沈瑛已领了家人等在门口,雍澜是王爷,这样的排场一点都不为过。 沈琅嬛下了马车快步走到沈瑛面前作势要拜,沈瑛赶紧扶住,对雍澜喊了声,“贤婿。” 雍澜向沈瑛施了一礼,沈瑛坦然的受了,这才带着众人回屋里去。 理该不是今日回门却待在沈府的沈绾从沈琅嬛一下马车就紧紧盯着她,她和一旁的沈仙、凤氏有志一同的觉得梳了妇人发髻的沈琅嬛似乎更加娇媚了。 沈绾一看到沈琅嬛的马车后面还有四辆马车,满满的竟全是礼品之类的东西,所有的女眷,包括沈素心在内都为之瞠目结舌。 谁家女儿回门会带这么多回门礼? 几日前也才回过门的沈绾,连一车的礼都凑不齐,崔继善甚至连陪她回门都没有,据说与朋友聚会喝醉酒醒不来,这才误了沈绾的归宁时间。 不只沈家的小娘子们频频回头看那马车上的回门礼,就连凤氏的眼睛也没少往那里飘。 但是沈琅嬛回门之前,沈瑛已经严厉的叮嘱过凤氏千万不可造次,所以即便看见那么多东西,她也谨守本分的站在那,一点馋相都没露出来。 沈琅嬛轻笑,却是向沈瑛说道:“皇后娘娘为了女儿今日回门,特意准备了两车的回门礼,另外两车是王爷备下的。” 听说还有皇后备的礼,沈瑛肃然作揖。“你若进宫,替父亲多谢娘娘费心了。” 见沈瑛这般作态,沈仙只是撇撇嘴,暗唾这些个富贵也不过是借她使而已,等她进了东宫,等太子登上大宝,沈琅嬛的荣华和这些排场都只会是过眼云烟。 席开一桌的家宴看着和乐融融,沈瑛与雍澜推杯换盏,倒像寻常人家翁婿对话。 陪坐的沈云驹和沈云骅这回也不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沈云驹甚至躲避雍澜不经意讽过的眼神,光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心里就一跳一跳的。 上回被人盖布袋痛接的事情,沈云驹透过种种关系查了出来,就是雍澜让人干的,甚至那闲差也是被他撸掉的。闲差没了就没了,凭他沈相公子的身分还缺称心快意的事做吗? 可惜沈云驹的脑洞开得太大,从那件事以后,不论他借父亲势还是走亲戚关系,再也找不到什么正经差事,沈瑛也索性撤手不管了。 一些狐朋狗友没半个能帮衬的,日子一久他们的嘴脸也露了出来,开口闭口就是要钱,沈云驹气得把自己关在家里,又觉得闷,遇上也闲得发慌的沈云骅,被弟弟一唆使,哥儿俩结伴出去寻欢作乐,通宵达旦夜不归家,忘了今夕是何夕。 玩乐嘛,哪个纨裤不这么打发时间,可哥儿俩还惹是生非,把沈相家的“名声”发扬光大到极致,让沈瑛屡遭同僚讪笑,脸色越发的铁青难看。 倒是沈云骧一改之前的颓废,一袭竹青直裰,头绾士子方巾,落落大方的向雍澜敬酒。“祝王爷和三娘白头偕老,永浴爱河!” “好,借大舅兄吉言!” 雍澜的酒杯与沈云骧的酒杯清脆相撞,然后两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雍澜又勘了一杯,“这一杯要敬大舅兄明年开春会试抡元,殿试夺魁!” “好说好说!”沈云骧见沈琅嬛容光焕发,又见雍澜真心当他是舅兄,也算认同了这个妹婿,言语间多了亲昵。 可这样的亲近看在沈云驹兄弟眼里只觉憋屈,多灌了几杯酒,不想却招来沈瑛的怒眼。 沈琅嬛欣慰的看着对酌的两人,而沈素心也问了两句,问她在王府可住得惯?服侍的人尽不尽心?还偷偷问了她管家权是不是捏在手里? 沈琅嬛一直以为她这大姊走的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路线,不想如今也能关心到点子上,一边觉得好笑温暖,一边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感,一一回答了。 倒是凤氏知道自己在这位爷面前讨不了什么好,除了屡屡劝酒挟菜也没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 她怵啊,这个雍王爷,不只鼓吹老爷把她放逐到庄子去,还把二郎的差事给弄没了,本来以为那不过是个鸡肋般的差事,可有可无,哪里知道最气人的是,之后想找个新差事,连老爷的面子都使不开,她想了又想才恍然大悟,背后不就是有这位王爷在操作吗? 四郎本来就是在家吃闲饭的,如今又多了个二郎,一个儿子不成材,凤氏本不觉得有什么,谁家没一两个只想玩乐的孩子?但是连二郎也自暴自弃了起来后,她的脸面啊…… 为了这两个短命鬼,老爷每天没好脸色,一宿一宿的歇在书房,下人都在暗地嘲笑她失宠了,他们娘儿几个过的是水深火热。 这个归宁宴,她便叮嘱儿子女儿千万不要得罪雍澜,只要不开罪雍澜,万事就好说,所以她放低姿态,一派的温婉贤淑。 沈管是个受不了气的,她这回回来,被凤氏耳提面命,心里已经不服气,又看见母亲那低声下气的样子,难道她真的要向这个从前压根不放在眼底的人屈服? 更让人忌妒的是,雍澜把沈琅嬛当眼珠子似的护着,从进门到落坐,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沈琅嬛的腰,她在雍澜的眼中看到了爱还有宠溺。 她一直以为沈琅嬛的亲事和她相差无几,都是为了弥补她们落水被人看光了身子、落人话柄的行为,当初她还大力嘲笑过沈琅嬛,如今却发现是她想差了。 想想那沈琅嬛上无公婆,毕竟公婆住在皇宫,轻易不得见,下无妯娌,妯娌又一个个隔着高墙,沈琅嬛嫁过去就当家作主,净享福。 再想想她自己,忠懿侯府那一大家子除了让她看不起,一个个的嘴脸都是冲着她的嫁妆来的,简直令人烦不胜烦。 因为想得出神,手下的筷子便不自觉的辗着鱼肉出气,这种有失礼仪的小家子气行为,让看得眼皮直跳的沈瑛直接撵人。 “四娘你胃口不好,就下去歇着吧。” 沈绾又羞又怒,要是让婆家人知道她在姊妹的归宁宴中被撵下桌,不冷嘲热讽羞死她才怪! 她还没动作,坐在她身边的沈仙却也因为菜肴一道道的端上来,只觉得心口犯堵,那些山珍海味摆在眼前勾得她胃里翻腾起来,竟然干呕了声。 沈琅嬛其实并不关注沈仙,但是那声干呕实在太明显,明显得所有人的眼光都往她投了过来。 沈仙可是将来的太子良娣,如今是凤氏心头上的宝,一点点差错都不能有,便关心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仙用丝帕掩住口鼻,不再去闻那些饭菜的味道,强忍着向凤氏道:“我没事。” 遗憾的是她才说完自己没事,又接连呕了两声,这下哪里还像没事? “赶快去请大夫来,二娘的身子现在可矜贵了,不能有任何差错!”凤氏哪里还坐得住。 “娘,不要大题小作……”沈仙一移开帕子,刚想说话,又闻到油腻的味道,虽然马上掩住口鼻,可到底又弯着身子呕了声。 这下就连完全没有经验的沈素心和沈云骧都瞧出不对劲来了。 “既然二娘不舒服,还是回房歇息吧。”沈琅嬛淡声说道。 没能好好吃顿回门宴,就被接二连三的事给搅了,沈琅嬛也有些食不下咽了。 凤氏领着沈仙喊了沈绾离开了正厅。 沈瑛有些尴尬的开口,“大家不要客气,挟菜吃,二娘让她歇会应该就没事了。” 回门宴草草的散了,沈琅嬛带着雍澜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也不过离开几日,当她再踏入石斛院却有种陌生的感觉。 “王妃,为什么奴婢觉得二娘子像是有喜的样子?”百儿憋了很久,待沈琅嬛一坐下才敢开口,可这一开口又发现自己失言,连忙掩住嘴。 沈琅嬛本来觉得不相干,但一转念就道:“百儿,你去和那些旧时姊妹叙一叙吧,不然,我们下午就要回了,往后可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百儿自然知道她们家王妃这是要她去打探消息,欢快的去了。 第十二章 初次管家立威(1) 两人歇息了一炷香的时间,商量着要回王府,个儿却进来说沈云骧在外面等了好一会。 沈琅嬛把人迎进来,抱怨着道:“怎么不让人早点通报,我是你妹妹你还跟我客气?” “怕打扰了你歇息,这才等了片刻,不碍事的。”沈云骧此时面对沈琅嬛和雍澜没有了在回门宴上的拘谨,恢复了他既有的谈笑风生。 几人入了座,沈云骧喝了口水,道:“大娘到了院门口就让我赶回潇湘阁去了,我说妹夫还在这呢,她才愣愣的走了,说是以后给你递帖子再去王府看你。三娘啊,你大姊身边的人虽是换了,可到底规矩没学全,这个你多费点心吧。” 想到沈素心一定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沈琅嬛就想笑,“知道了,大哥你一个大男人别烦恼这个,我会跟大姊商量的。” 接着沈琅嬛问候了沈云骧读书的近况,对于他的苦读和自信十分欣慰。 “我听说舅兄考举时的座师已经从云南游历回来,舅兄可有心去拜见?将来你要走仕途有徐大儒的指点会顺畅许多。”雍澜说道。 沈云骧不想雍澜会送他这份大礼。“徐大儒对我爱护有加,可惜我荒唐在前,辜负了他对我的期许寄望。要见着我去,他老人家可能会一棒子把我打出门。” “就是打你几棒子你也得受着!”沈琅嬛可没半点同情沈云骧的意思,哪个寄予厚望的学生突然撤手不干、放浪形骸,当老师的不气疯了才怪! 沈云骧摸摸鼻子。“说的也是。” 当初曾是帝师的徐大儒对他期望有多大,后来看见他的荒诞不羁,失望就有多大,他若诚心去求,徐大儒真愿意再把他重纳门下吗?不过三娘说得对,就算挨棍子他也得受着,而且还要真心诚意的悔过。 沈云骧不过稍坐片刻就告辞了。 送走沈云骧,沈琅嬛看着雍满直笑,还笑得甜美极了。 雍澜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为什么这么看我?” 沈琅嬛趴在雍澜胸前,手臂搂着他的腰,“你真好。” “又让你发现了?”雍澜的声音也甜得很,下巴不忘在沈琅嬛的头顶轻轻磨蹭。“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实现。”所以他爱屋及乌,也关注起沈云骧的仕途。 “以前我们还未成婚,我无法替你分忧解劳,现在你嫁给我了,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只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不会再有那些愁苦和烦忧。” “你所思也是我心中所想。”她的声音虽轻,却饱含了浓烈的深情。 回雍王府的马车上,沈琅嬛听完了千儿的回报,托着腮,忽然有些可怜起沈瑛来了。 一个两个女儿都给他找事,现在连沈仙都怀了太子的孩子,不过不管她爹怎么想,太子迎娶太子妃和良娣的时间恐怕除了提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琅嬛有些恶劣的想,要是她那大姊有点心机,非要把婚期拖着,沈仙的脸上不知道会有多精彩。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虽这样报复了沈仙,可这两桩婚事是板上钉钉,大姊到底是太子妃,良娣比她早怀上身孕,那也不是有脸面的事,实在没必要现在闹开。 一般都是到了婆家才跟着婆婆学着如何理家。 但是这些问题在雍王府都不是问题,重点在于沈琅嬛能不能担起这么大的责任,管好一个王府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支撑雍王府的后院内宅,使雍王无后顾之忧? 这天沈琅嬛也是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作为新任当家主母头一遭管事,不能像平日那般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见人,必须好好收拾一下,才震慑得住下面的人,不敢拿她当孩子看。 雍澜觉得梳妆打扮过的娇妻比从前还要美上三分,更多了几分韵味,散发着让人想去采撷的冲动,他的眼神又落在沈琅嬛的胸脯上,那高高耸起的胸脯令他想起如癫似狂的那一夜,只有知道那是如何的弹性柔软,触感又是如何的细腻如凝脂。 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又要坐不住了,他每天睁眼都能发现她比昨日更美,怎么看都看不腻。 “我来帮你挑簪子。”他靠近沈琅嬛,看见香楠木首饰盒里各式各样的发簪步摇,挑了根玲珑点翠嵌绿松石花簪。“这支好。” 沈琅嬛对着镜中的雍澜微笑。“就知道你眼光好,我也是看中了它。” 丫头们屏气凝神,自从姑娘嫁给了王爷,这日日都要上演的簪花簪钗和画眉的活儿就被王爷抢走了,在她们以为王爷替王妃戴钗就已经够叫人惊讶的了,没想到王爷还不过瘾。 “以后要是我在家,都由我来替你插簪画眉吧!” 沈琅嬛心里甜蜜极了,“好!” 丫头们见王爷几乎要亲上去的模样,不由得都害羞了起来,默默垂下眼。就算看了好几天,还是习惯不了,但是不习惯归不习惯,心里的羡慕却与日俱增,莫不希望以后自己的良人也能这般待自己就好了。 亲了一会,雍满轻轻捏了沈琅嬛的下巴,显然有些意犹未尽,可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到底站起身来。“不过就是府里的日常。要是有不明白的交给江阮就是了。” 两人的脸不过一拳的距离,呼吸交织在一起,温暖而暧昧的流动着,沈琅嬛闭着眼睛都能闻到雍澜特有的气息。 “我没什么本事,要是连个家都管不好,不就把你的脸面丢光了?” “你能掌管铺子,又哪管不了区区一个王府,我对你有信心得很,再说,随便你怎么管,我的家底就在那,管好、管坏了都不重要,你开心最要紧。” 说完。两人视线相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我不过是不知者无畏,铺子里可都仰仗着拾儿,我就是甩手掌柜。” “左右除非你真不想管,否则是逃不掉的。” 这个沈琅嬛还真没在怕,前世的东宫和太子府她都能料理自若,就算她对管家一点爱好都没有,把它理得不出错倒也不难。 因为雍澜的态度摆在那,江阮早早将府里的帐本、人事册子、库房钥匙,都交到沈琅嬛手里,但是单单帐册就有三十几本,这还不包括细部的帐册。 沈琅嬛还是花了三夜,在拾儿的帮忙下才把王府的总帐摸了个大概。 根据沈琅嬛的了解。雍澜身为亲王,每年有一万两的俸银,银库的来源则是王爷每季的固定收入和各处庄子、铺子的收入和开支。 另外影响支出最大的原因就是节庆,还有官家过寿,进奉、送礼、祭祀的开支会陡增,年末的时候下人来预支正月的月例也得算进去,总而言之,别看王府正经主子以前就雍满一人,支出开销并不能撙节出什么来。 也就是说,就凭雍澜的亲王俸禄要养这么大一家子的奴才,能维持在水平线上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才在议事厅坐定,就听百儿通报说各处的管事都来了,沈琅嬛倾心知肚明这些管事们都是开府便在道里做事的老人,有不少还是雍澜从宫中带出来的,多少会倚老卖老,欺她年轻,仗着点功劳便不把主子放在眼底,这样的人走到哪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她要想在王府站住脚,便得在这些人身上立威。 百儿扶着她走到门外。竟见满满当当站了三十几个管事,男女都有,最年轻的媳妇看起来都三十好几了,江阮就站在众人的最前头。 这么多的人立在屋外竟然听不到一声咳嗽还是其他声响。王府的规矩可见是不坏的。 江阮和沈琅嬛说过。王府很大,府中事项因为主子以前就王爷一人,倒也不复杂,最主要是公中收支、银库、煤炭房、厨房菜钱,加上祭祀、扫除、修整……等等,其中王府与宫廷的人情往来,算是大宗。 沈琅嬛让人搬了椅子和几案纸笔墨就坐在廊下,几个丫头则是立在一旁。 “我刚嫁进来不久,年纪也轻,以前府里只有王爷一个主子,他是男人,府里有许多事多少顾不上,以后府里的诸事还要仰仗各位,前几日我已经看过总帐,对各位分管的事务帐簿有些粗浅的了解,今日我也不多说,就让各处把细部帐册交上来,我看过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纷纷应声。 “不知王妃还有没有什么吩咐?”江阮恭敬问道。 “今日就先这样,回去准备帐册,稍后送到我院子来,等我看过了再说。”沈琅嬛朗声说道,威严气度完全如同一个管家老手。 江阮挥手,一时间众人纷纷告退,只不过出了议事厅的门却有人议论了起来—— 听说王妃未嫁失身,让人怀疑操守清白,又听说从小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巴陵是什么地方,一个乡下郡县,那样的老人教养出来的孩子是什么大家闺秀…… 说完,掩嘴呵呵一笑,这么年轻的王妃怕也是看不懂帐簿呢。 “你这张嘴真敢说,要是让人听了去,随便给你按个议论主子的罪,你就没戏唱了。” “这里就咱俩老姊妹,我还怕旁人听了去?” 两人嘻嘻哈哈去了。 当沈琅嬛在议事厅理事时,雍澜则是去了外书房。 四扇朱红双交四碗菱花格扇门里外只有四名守卫,唯有亲信才会知道整个王府的防卫看似松散其实森严。 松散是为了迷惑有心人的眼睛,森严则是用以保护王爷心爱的家人。 “王爷。” 说话的幕僚姓王。字子艳,三十岁不到,他年轻得不可思议的面上故作老成的留了两撇小胡子。 他一张娃娃联看起来就是非常的没有说服力,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小郎君,对此他总是严重抗议,气得跳脚。但是从来没人当一回事,后来便留了那两撇胡子。 唯有雍澜从不拿他的脸说笑。 “你说太子领了差事去海州,兴建造船厂?四哥把改善太湖水利的事揽下来了?” 官家在利民利国这块上并不是个太差的皇帝,这些年他更有意扩大大卫朝的航海版图,因此只要是靠海的都市都被他囊括进了造船的计画中。 他对这样的航海计画非常有兴趣,至于能不能真的迎来大航海时代,这还真不是谁能打包票的。 然而造船不是小事,除了户部官员需要从旁协助,必须拿出章程和具体措施,最重要的是要花费大量的银子。 雍寿则对官家表示,他深深明白诗词歌赋是无法治国的,如何在政事上做出明确的判断,利国利民,才是做太子的基本功。 第十二章 初次管家立威(2) 利国利民吗?雍澜冷笑,那笑如利剑出鞘,冷芒森寒,“这是要藉机自肥,补日前盐铁司爆发的贪赃窟窿吗?” 日子回推也没多久,也就是他忙着要大婚的那期间,盐铁司转运使傅出贪污的丑闻,盐铁司转运使李祈是雍寿的人马,两人臭味相投,为了捞钱,在每条盐道上巧立名目,多设许多纳税关卡,那些财富全进了雍寿的口袋,李祈也跟着收了不少的好处。 因为那处的税赋一时缺口太大,加上做私盐买卖的商人们见盐道不顺,愤而联名上告,这一查,循线捅出了李祈是雍寿人马的消息。 这些线报雍澜早就知道了,至于老四抢着要去太湖治水一事,依照雍满对他的了解,和雍寿置气抢功的成分居多。 对四皇子来说,即便雍寿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处处都表现得比他出色,他仍觉得自己也不差,为什么因为兄长居长,他就要处处忍让,因此想扳倒雍寿的野心与日俱增。 而这些,当然少不了后面的人推波助澜和鼓吹。 只是雍寿有官家撑腰,也因为这点,雍寿就算做了逾矩的事情,官家也都轻轻放过,瑕不掩瑜嘛,谁没那丁点小缺点,因此宠惯得雍寿的权欲越发膨胀。 雍寿日渐觉得官家指手画脚的,让他施展不开,暗地招兵买马,聚草屯粮,等不及官家退位就想称孤道寡。 他把手下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聚在一起,当成随身卫队,又提拔搜罗来的番将胡人,这举动落入官家眼底,本来还算和谐的父子关系开始有了裂痕。 再加上三皇子礼贤下士的名声越传越广,蠢蠢欲动的他被官家打压,官家的心情正不好,所以,该适时的搅一搅宫中这团浑水,添把火了。 “你把这几年搜罗来的太子贪赃枉法、私底下买进大量蒙古战马的事情找人透漏给老四,我相信他会很乐意收到这些证据的。” 雍寿这回的海州之行要是再出纰漏,就算官家对他再宠爱,总会有厌烦的那一天,至于是哪一天,应该不远了。 王子艳露出欣慰的笑容。“王爷和学生所想的一致,学生这就去办!” 王子艳一出去,雍澜便倒向太师椅中,眼露坚毅之色。 他有了最心爱的妻子,孩子再没多久也要出世,他雍澜不再是孤独一人,妻子、孩子都是他的家人,以前自己受人轻视倒没什么,反正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是他不能让他的嬛嬛跟他一起受人轻视。 看起来那把椅子他是一定要坐上去,他要让天下的人以后说起沈琅嬛来,再无半点轻视,只能高高的仰望她! 沈琅嬛回到正房,才刚喝上一口水,已经有管事女官抱着帐簿等着,奇嬷嬷告诉她,这两人一个分管厨房菜钱,一个分管针线房,而这些人她虽不曾打过交道,却是眼熟得很,至于品行嘛,也略知一二。 身为亲生母亲的宁皇后自然不会把一些杂草往自己的儿子身边放,也就是说这些人可能是宫里某位得力的人士所安插的眼线罢了。 但是奇嬷嬷并没有打算一开始就打草惊蛇,方才她没有跟着王妃去议事厅,为的就是不想自己太打眼。另外,她也想看看经过这些日子的指点,王妃究竟学到了多少管家的窍门。 她是皇后娘娘派来辅佐王妃的不错,可她也要替娘娘把关,这样的媳妇儿能不能替她照顾王爷,把王府的后院看得滴水不漏。 奇嬷嬷征得沈琅嬛的同意,避到了柱子后面。 “这些是今年以来的帐目?”她问管着针线房的邱管事。 “这是去年整年还有今年春夏两季的帐目,请王妃过目。” “现在是四月底,秋衣还未裁制出来,江总管也未曾请示今年秋衣的款式,是让府里的针线房缝制,还是外包给外头的那家裁缝铺,现在却已经入了帐?”沈琅嬛淡淡的说。 邱管事愣了下,“奴婢这不是大致拿捏了个数,想着让王妃您一目了然,奴婢也是怕您被数字绕昏了头嘛。” 沈琅嬛笑得如沐春风,笑意却完全没有抵达眼底。“我还真是长见识了,还没到端午竟然把未制好的秋衣入帐了?” 邱管事被沈琅嬛的语气惊了下,她没想到王妃这般年纪,说起话来竟气势十足。慌忙地想要解释,“不敢不敢,是奴婢没脑子,慌忙中拿错了草拟的簿子。” “我看你不是拿错。”沈琅嬛随便翻开一页,越发冷笑起来。“王府里官家赏赐下来的上好蚕丝织的葛纱堆得都要发霉了,你这帐簿上头却在腊月便与货贩子买了八十疋的上好细衮纱,整个王府就王爷一个正经主子,他一个人就算经年累月都穿纱衣纱裤,也穿不了这么多,你是要他成捆成捆的拿去救济贫民妈?” 邱管事咚一声跪了下去。 江阮是大总管,要管的事情多如牛毛,她们这些小管事的细帐从来都是给自己看的,谁叫王府没有个管后院的当家主母呢。 却没想到王妃心细如发,居然两眼就让她瞧出不对劲的地方,哎唷喂啊!这个大洞……天啊怎么办! 沈琅嬛接着又翻开厨房菜钱的簿子,心里的火倏地冒了出来,然后把帐簿丢在那负责的管事面前。 王府这样的门第,加上雍澜一年到头鲜少在府里用膳,开支居然远远超过她的想像,也就是说这些下人根本是胡来! 就算身为王爷的雍澜日日设宴请客,每日吃山珍海味不重复的轮着来,再会吃也吃不了那许多。 她就算不曾真正接触市井底层的柴米油盐,可因为开过铺子,对市面上的价格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而那帐簿根本是一派胡言! 这些底下人是看准雍澜不会去查这些柴米油盐的细目,只要他不查就不会出事。 “我从来都认为水至清则无鱼,你们做事办差从中揩点油水我不反对,但是过了,就是把我和王爷当傻子,这样的下人,你们打哪来就回哪里去吧!” 这些宫里拨出来的人恐怕是觉得王爷一个大男人不会管家,也被江阮的放纵养大胆子,日积月累,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干出来,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们甚至欺她,以为她看不清帐簿里的门道,殊不知管家比管铺子还要简单,不过就是要用对人和钱,一开始把头绪理出来,剩下就不难了。 这些原本都是娘家母亲该教给女儿的,可惜祖母没把她当回事,凤氏又哪里会教这些? 只能说她要是没有上辈子的历练,加上拾儿的提点,说不定还真会被刁奴给难倒了。 两个管事没想到眨眼就被抓出错处,本来有恃无恐的表情丕变。 不是说王妃出身乡下,就算后来回了相府,没有亲娘教导的女儿哪里看得懂大户人家的帐目……呃,她是看得懂帐,可再退一万步说,她们可是有来头的,不是这新王妃想捏就能掐捏的人。 邱管事和陈管事的确是凤皇贵妃那边的人,当初她们被挑选进雍王府时都以为捡了个肥缺,也的确,她们干的是轻松活儿,月例也丰厚,逍遥快活了好一阵子,手底下还有几个婆子使唤,整日喝小酒赌钱,日子爽得不得了,反正凤皇贵妃的吩咐就是把王府的任何消息都往宫里送,除此之外也没交代过她们什么,而她们也很尽职的在那位面前行阿谀奉承之事。 仗着有凤皇贵妃的关系,她们相信沈琅嬛不会拿她们怎样。 沈琅嬛看她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没把她放在眼里,看起来她不拿出雷霆手段是震慑不住这些老油条了。 “王妃有所不知,吃食也是分等次的,咱们是王府,王爷何等尊贵,吃进肚子的自然是要好东西,奴婢采买的东西除了品相不好的都供给主子了。”陈管事见沈琅嬛笑得人畜无害,心里发悚,但为了自己的将来仍强词夺理。 沈琅嬛登时怒了,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说什么胡话糊弄人?我回到卫京还没找人试过刀,要不就拿你试试?” 声色俱厉的沈琅嬛把陈管事给吓得软了腿,但她犹不死心的狡辩,“这不是府里的侍卫护院吃得多,用的也多吗?怎么可能没有消耗的?” 沈琅嬛却不想继续与她耗,徒然浪费她的时间,“来人,把这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捆起来,然后去针线房、厨房还有这两个管事的住处,挨个都给我搜个遍,不许漏掉任何一个地方!” 邱管事脸上还勉强挂着快挂不住的笑。“王妃,奴婢们在王府的资历比您老,您信不过奴婢们吗?” “个儿,把她们的嘴给堵了!” 个儿在沈琅嬛还未吩咐之前,早就被这两个老虔婆气得想抡拳头揍人了,碍于这是她们王妃第一次管家,总得让人心服口服,才一直忍着,等沈琅嬛一声令下,她便动作利落的把两人捆成了粽子,还顺手用臭袜子塞住嘴。 一旁的千儿已领人去了那几处地方。 沈琅嬛的雷厉风行让后面来的管事们都静悄悄的捧着帐簿,有的觉得手里的帐簿烫手,偷偷从人群中溜走寻求补救,有的心里暗自叫好,这王妃是个好的……往后这些蠢虫般的小人还敢拿大吗?欺压他们这些真心做事的人。 邱、陈两个管事眼见大势已去,眼泪和屎尿一起迸了出来,这条小命看起来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啊! 这时隐在暗处的雍澜和随身小厮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雍澜的唇边始终带着笑。 “爷,您不出手帮帮王妃吗?” “她做得很好,本王的王妃是个厉害角色,我喜欢到不行怎么办?”他由衷的喟叹,那喟叹里都是满满的欢喜,喜欢到心脏都要爆开了啊! 随身小厮这些天看多了王爷和王妃的亲密,明白了一件对于人生至关重要的大事—— 那就是世界上有一种情意,除了彼此,再也插不进任何一个人。 不一会儿,正院的仆役抬了几大箩筐的东西、帐册和好几包的银钱进来。 原来,陈、邱两人仗着当上王府管事,没少干这种大量虚报高价买进,随手又将那些不当季且昂贵的好东西私卖出去换银子的好事。 “人赃俱获,江总管,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把这些王府的蛀虫送回给凤皇贵妃,另外,我给你七天时间,把王府里所有该整治的处理好,之后你回家养老,念在你辛苦多年,该给的养老金我不会少给你,我还会给你一间宅子让你安身。” “多谢王妃仁慈。”江阮伏在地上痛哭,之后擦干老泪,垂头丧气退了出去。 经过这件事,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新王妃不是等闲人物,而凤皇贵妃和各路人马安插的眼线也因为这次清理拔掉了不少明面上棋子,至于隐藏得深的,总有一天会浮出台面,沈琅嬛不担心。 奇嬷嬷对处事明快果决的沈琅嬛,除了另眼相看还是另眼相看。 她知道皇后娘娘让她出宫,自己的生死就再和皇宫无关,她已是王府的人,所以她倘若想在王府过好她的下半辈子,那么就要尽心尽力的辅佐王妃,幸好,她这步棋没有下错! 王妃表现的甚至比她预期中更加出色! 第十三章 王爷发作了(1) 处理完事情,沈琅嬛回了内间,而雍澜比她早一步。 “我的王妃辛苦了。”他一见沈琅嬛进门就去扶她,等沈琅嬛坐到美人榻上,又赶紧从丫头的手里去端蜜枣茶。“想不到我的嬛嬛是个厉害的角色。” 沈琅嬛接过茶正要喝,闻言,用黑白分明的眼睛觑他。“我这不是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发落了一些人?” “我这不是从外书房回来,经过院子的时候看了一眼,听了一耳朵。” 沈琅嬛嗔他一眼,“你就看我耍大旗?” “哪是,往后看谁还敢不把你当回事。”他早就知道他的嬛嬛除了美貌还有智慧,对于她的管家能力他丝毫不担心,但别人不知道,这一回小试牛刀,也好让那些人摆正他们的态度。 “去把我买的东西拿来。”雍澜转向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厮。 小厮应声出去。 沈琅嬛好奇的问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雍澜笑道:“你昨儿个夜里睡不好,不是惦记着说想吃蜜浮酥柰花?我连夜去会香楼让人去给你做,可惜人家打烊,我就去宫里让御膳房做,你吃了后说味道有些不地道,所以我一早又去了一趟会香楼。” 小厮很快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个甜白瓷的小盅,小盅盛放了蜂蜜,白白的茉莉花浮在蜂蜜上面,十分美丽。 沈琅嬛看了眼盅里的瓷白汤匙和蜜浮酥柰花,却没什么胃口,她怀孕后从来都是能吃能睡,可这两日天气开始有些热意,便有些心浮气躁,也不知是不是影响了胃口,就不怎么吃得下了。 昨晚突然浮现很想吃点什么的欲望,便对着雍澜说了,却没想到他为了一道甜食忙了半宿,为了这会香楼一绝,一日就供应那么几斤的糕点,他早起贪黑的想尽办法弄回来给她吃。 沈琅嬛虽然现在并没有什么想吃的欲望,仍旧很捧场的咬了一小口。 她活了两世。直到遇见雍澜才知道被人捧在手掌心宠爱的滋味,也知道眷恋一个人的感觉,就像雍澜一样,但凡他觉得好的,无论如何都想捧到对方面前,让他看看瞧瞧尝尝,只为了见对方一个笑容。 “我想把王府的管事们的监管权力做一下调整,府里的主子不多,下人却有数十倍之多,管理起来耗费心力,这么多人尸位素餐,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一种浪费,如今换掉一批人正是好时机,我想把府里的人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单位干脆就裁撤了。” 雍澜看着侃侃而谈的沈琅嬛,她认真又投入的样子像是全身都散发出温暖又柔和的光芒,让人着迷。 “你会不会觉得我动作太大了,那些老人会反弹?你觉得可以吗?”她有些不确定。 “如果王府太大让你伤脑筋,京里我还有小一点的宅子,想就过去住个几天。”雍澜沉思着。 “你的意思是赞成我这样的作法?”沈琅嬛笑吟吟的看着他。 小点的宅子她还真的心动,只要五脏俱全,妥妥贴贴,也不一定非要住大宅子才叫舒坦。 “宫人你信不过……我记得你名下有个安老扶幼的六疾馆和思慈园,你把王府的人手撵走一批,就像你讲的,没必要的就裁撤了,至于要补齐的人手。不如给那些受救济援助的孩子一个自力更生的机会?”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正有此意?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到底我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她太开心了,心快乐得都要飞起来了。 慈幼、养老、振穷、恤贫、宽疾、安富,她重生过来,这六件事是她上辈子就想做却无法达成的愿望,如今虽然做得不够多也不够好,但是她会一样样、一步步把它做到最好。 “你是吾妻,我怎能不想你所想,知你所知?”他点着沈琅嬛的鼻子。 沈琅嬛发现雍澜为什么能这般吸引住她了,在他那张俊帅英挺的面孔下,他有着旁人看不到的坚毅和细致,这让他成为独一无二的雍澜,她就是在日常相处下,不知不觉的被他这种特质给吸引到无法自拔。 沈琅嬛踮起脚,双臂环住她今生的良人,自动献上她的吻。 雍澜被她惊住,热烈的回应了她的亲吻之后就用超强的意志力退开来,转过身平息欲望,让他意料之外的是,沈琅嬛并不想放他走,她从背后拥住他。 她把一片如火烧云般的小脸贴在他宽阃的背上,呢喃道:“可以的,潇潇说我的月分还不大,那个……鱼水之欢虽然要节制些。但是她建议我……可以用手或是嘴……”说完,她都要觉得自己想挖个洞钻进去了。 雍澜只觉得喉咙发干,生怕他方才听见的这些只是一场梦。在沈琅嬛的轻声惊呼中,他转身把沈琅嬛抱了起来,直接进了寝间。 “你自己说的,不能后悔……不,就算后悔我也不会放过你了。” 帐帐被一只大手粗鲁的放了下来,鞋子也踢飞了,他倒是温柔的替沈琅嬛脱了鞋袜,怕自己不小心伤到她一丝一毫。 这一个下午雍澜都没怎么放开沈琅嬛,但毕竟担心她这个孕妇,不好太过折腾她,每完事便替她用温水泡手、捏手,替她擦身子,然后又抱到床上去,继续刚刚极乐之事。 沈琅嬛气得去掐他手臂,她就不该一时心软,这男人根本是野兽,食髓知味! “晚上我要是吃不了饭,你也不许吃。” 雍澜低头亲着她又冒汗的鬓角,声音沙哑又带着股满足。“我喂你。” “你有完没完?”她的嘴经过这么激烈的运动,恐怕别说吃饭,明天她大概连话都说出来了吧,要让丫头们知道……她自暴自弃的不愿去想。 “再一次就好了。” 只是这再一次……最后沈琅嬛实在是累极了,迷迷糊糊的翻过身就睡了过去。 雍澜怜惜又歉疚的看着她睡颜,自己实在是没忍住。 低头亲了沈琅嬛柔嫩细腻的脸颊,他起床吩咐百儿打一盆热水送进来,接着放下纱帐。 百儿应声答应,微红着脸,打了一盆热水送进来。 雍澜拿了绵巾仔细的替沈琅嬛清洗过,自己也进了净室清洗,这才上床拥着沈琅嬛入睡。 次日沈琅嬛依然是在雍澜的怀里醒过来,自从成亲后都是这样,春天的时候还好,现在正热,通常屋里除了冰鉴,屋梁上还挂着拉绳风扇,可炎炎夏日,雍澜就像个火炉,被他抱着睡跟抱着火炉的滋味是一样的,可是,每天她就是会在他的怀抱里醒来,这实在是……实在是没法言说。 沈琅嬛听到头顶上的雍澜在问:“睡得可好?” 昨儿个她累得直接倒睡,一夜黑甜,连梦都没有一个。 雍澜直接跳下床给她拿衣裙,甚至连小衣、鞋袜都挑好配成套才拿了过来。 “我让百儿、个儿进来侍候你梳洗。” “好。”她的身子开始显怀,对很多琐碎的事情似乎变得没什么耐性,并不反对让丫头们来侍候,只求俐落舒爽。 “你今日还不用去大理寺吗?”皇子婚假小半个月都过了,他每天除了陪她,就是去外书房处理事务,有时大理寺和刑部的友人遇到难解的案子会来寻他,他心情好就见,指点一二,心情不佳就叫们自己去想,把一个闲散王爷扮演得淋漓尽致。 “不去。一会儿出来瞧瞧,我有东西送你。”雍澜盯着她吃下一碗用广东丝苗米、陕西香禾米和福建过山香米加上山药煮出来的养气粥,这才放下碗筷先出去了。 在吃食上,因为有个胃口不定的孕妇,雍澜把大夫的交代当成了圣旨,该吃什么、怎么吃、用多少,只要在沈琅嬛吃得下去的前提下,日日盯着厨房变换花样也不厌倦。 当沈琅嬛梳洗打扮妥当走出房门,本来种满木香花和西府海棠,还有一棵巨大香桦木的院子巳经被收拾了出来,一架双人座的细藤编织吊蓝就吊在香樟树的枝干上,香樟树已经有了年纪,华盖成荫,浓密的树叶,除了遮住吊篮,还能遮住树下的半边凉亭。 “这是要给我的?”沈琅嬛快步向前,心里甜得直冒泡。“你什么时候让人来做的,我竟然不知。” “你要知道就不叫惊喜了。”那几个匠人可辛苦了,来的时候得偷偷摸摸,不让她发现,速度还要快,得在最少的时间内完工,还有品质是一定要保证的。 当然他们做得漂亮,他的打赏也不会少。 “是躺椅,这样我就可以躺在这里欣赏院子里的景致,还不怕晒。” 品茶、看书、发呆,抬头看天上云卷云舒,低头赏庭院百花,是何等的惬意。 雍澜给过她的承诺,只要他说出口的全做到了,这是一个真心想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就算只是一个秋千吊篮,但这其中蕴含的情意之深,她怎么能不感动?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沈府看到你院子那个粗绳系的秋千。就想着等你嫁给我,我要替你做一个又大又舒服的吊篮。” 沈琅嬛安静了好一下子才缓和心里的感动。“我要去试一试。” “我来替你推。”他本来想看她笑的,却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心疼得不得了,可到底还是扶着她的腰,让她坐进吊篮里。 她慢慢显怀了,虽说还不至于行动不便,但一举一动还是小心为好。 怀孩子实在是很受罪的事,他问过大夫,说现在这月分还算好的,到了后面就会越发不舒服,雍澜想着。动作越发小心了起来。 沈琅嬛坐在吊篮里被雍澜推着慢慢的荡了起来,雍澜总算看到沈琅嬛露出纯粹天真无忧的笑靥。 这才是她这年纪该有的笑容,天真而无邪,美丽又纯粹,她笑起来根好看,就像矜持冷清的花瞬间在眼前绽放开来。 雍澜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看见的都是嬛嬛的笑脸,没有忧愁。 第十三章 王爷发作了(2) 日子像水般的流了过去,已经是金风送爽,丹桂含香的季节,长长的夏日终于过去了。 然而一封折子上奏天听,把雍寿打了个落花流水。 四皇子的折子上面写得一清二楚,身为一国太子,不思民为民,竟贪墨湖广赋税钱粮,私开铁矿,大批购买蒙古战马,而之前由太子负责的造船厂,表面造的是船只。暗中却常有大量武器运送,这些证据都放在太子名下位于京郊八十里的庄园里。 官家连夜将雍寿和四皇子叫去问话,并且之后让雍澜和四皇子带着禁卫军去了雍寿的那处庄园,搜出来的东西令官家瞠目结舌、火冒三丈。 也不知四皇子搜出兴趣来,还是暗中受了谁的暗示,他查了雍寿的庄园还不够畅快,挨个将他的私人产业搜了个遍,结果只能说,人模人样的雍寿根本是个男盗女娼的货色,还没称帝。暗地什么勾当都沾遍。这样的人要坐上龙椅,大卫朝前途堪虑。 每一样摊出来都够雍寿死上三遍,难以翻身。 官家痛心疾首,下令彻查,这一彻查,雍寿被查了个底朝天不说,还把与他沆瀣一气的外祖父凤朝阳、江南河道总督凤斌。以及凤斌的长子也就是凤嫣的大哥给揪了出来。 也是,要是没有这些助力,雍寿哪来的胆子去私开铁矿、制造兵器,又哪来的人脉与蒙古人买战马? 这几人千丝万缕的关系,跳到黄河洗三遍都洗不清了。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兵部从上到下的官员被橹了个干净,可见官家有多么震怒! 朝廷上风云诡谲,雍寿一朝失势,但毕竟是官家一开始就认定的太子人选,放入的感情旁人无法取代,他也没要雍寿的命,只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圈禁起来,让他好好思过,而后宫的凤皇贵妃也受到牵连,被贬为采女关进冷宫。 这些朝廷上的风风雨雨,沈琅嬛都不知道也不关心,就算雍湖从宫中回来,这些会影响沈琅嬛心情的事他也不提半个字。 此时的沈琅嬛也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不只身子比往日胖了许多,腰身也圆润起来,她是第一胎,自从身子重了以后,就想趁着现在行动还方便,多给孩子做几件小衣裳。 她挑选的都是柔软舒服的料子,就怕碰坏孩子细致幼嫩的皮肤。 几个丫头对这件事也乐此不疲,手头上一没了活计,就陪着沈琅嬛做针线活。 雍澜以为这一两个月做出的小衣裳已经够他们的孩子穿到周岁还有余了,何况孩子长得快,也许那些小衣裳还没穿上就长大了。 他不想让沈琅嬛坐太久,总会哄着她。陪她在院子里走动,等她走累了,便命人拿椅子出来,铺上厚厚的箱垫,让她歇息,到了晚上还细心的给她揉腿。 因为大夫说孕妇到了后面月分越大,腿会肿起来,有些邻近要生产时,连鞋子都穿不上了。 两人兴致勃勃的商议起孩子的名字,忽然沈琅嬛将自己微暖的手放在小腹上,对着雍澜直笑,“王爷。他又踢我了,你摸一摸。” 像这样的胎动已经有数次,可是两个未来的新手父母都乐此不疲,一有个什么动静。总能乐呵个半天。 这一晚,沈琅嬛已经卸了妆钗要歇下了,却怎么都等不到雍澜进门,对于“陪睡”雍澜的兴致向来都是十分高昂的,从未缺席过。 “什么时辰了?”她靠着几个大迎枕,散着如瀑的乌黑长发。 “戌时末了。”个儿答道。 “王爷可让人传话说不过来?” “不然奴婢让日出去外书房问问?” 日出和日照是奇嬷嬷由思慈园挑选进王府的,日出十三岁,日照十二岁,进府后和六疾馆选拔进府的男男女女一同受训,受训期满就待在外院侍候,其他则分到了缺人手的各处。 “不了,他要是晚回来必定有事,就不等他了。”沈琅嬛嘴上这么说,可躺下了怎么都睡不着,只能又让人扶她起床,去了外书房。 百儿替她穿上披风,千儿备了小手炉,潇潇扶着她,日出、日照则是提着宫灯往前领路,天际的黑云重重的压着,一片灰蒙蒙的,眼看即将有场大雨要来。 还没到垂花门沈琅嬛便听见前头的声响,那不是普通的声响,是惊天动地、狂乱吵杂,甚至还能听见野兽般的咆哮,倏地,外书房门前的两个亲卫拦住了还要举步向前的她。 王府中,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没有人会阻拦,今日外书房却不给进了。 “王妃……”左亲卫十分为难。 “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不祥的预感,心里无端着急了起来。 “王爷在处理要事。”左亲卫继续说道。 “并不是,王爷……发病了,这回非常严重,弟兄们没人拦得住王爷。” 右亲卫实在忍不住,如果连王妃都无法阻止王爷发狂,那就完了!但是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王妃这样的弱女子身上,他是不是也疯了? 两名亲卫的手还拦着人,哪知道沈琅嬛一听完,小手左右一挥,推开两人,挺着肚子健步如飞的往里面冲,丫头和亲卫顿时傻住了,但也立刻回过神,小跑步追了上去。 左亲卫边跑边抱怨,“你这张嘴。王爷下了严令,不得让王妃听到半点风声,王妃有着身孕,要有个万一……我可保不了老弟你。” “我这不是想王爷和王妃这般恩爱,让王妃进去瞧瞧,王爷或许能平静下来也说不定……” 左亲卫给他一个“你到底哪来的信心?你死定了”的眼神。 此时的外书房已经不能称之为书房。形同废墟,墙壁的半边被轰塌,负责保护雍澜安全的亲卫们受伤严重,几乎人人都带伤,众人看见出现在此处的王妃,全都面带惊惶。 王妃怎么来了?外头那两笨蛋没把人拦住吗? 王妃要是擦破点皮,王爷醒来的第一件事一定宰了他们这些办事不力的属下。 没能看见雍澜,却只听得见一股怪异的呼呼喘气声,隔着像是布帘子的东西传出来,令人惊恐、毛骨悚然。 沈琅嬛却无畏的踏过遍地残骸。也不管地上的瓷片、家具碎片会不会刺伤脚,就往那布帘走去,同时伸手一掀。 众人把惊呼憋在喉咙里,连动上一动都不敢,生怕弄出不该有的声音吵醒里面那个人。 沈琅嬛的手刚碰到那块布,甚至还来不及看见什么,一只手闪电般的伸出,五指成爪,毫不留情的掐住她的脖子,不用怀疑,只要那只手稍稍那么用力。沈琅嬛的脖子一定会断掉,而沈琅嬛被一把抓起、脚尖离地的同时,她那硕大的肚子也撞了下掐住他的人。 雍澜野狼一般狰狞凶狠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蒙。 老实说沈琅嬛从没见过这样的雍澜,他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疯癫,眼中全是血丝,身上青筋毕露,手上闻得到浓浓的血腥。 他嘶哑的嗓门。破碎异常,“你——” “阿澜……都到了该歇息的时辰,你、你怎么还不回去……你知道我,我一个人睡不着的……”沈琅嬛困难的说着话。喉咙疼得火烧般,每个字都有可能随时被掐断,连同她的脖子。 他的眼神又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可也就那么一瞬而已。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一根银针往雍澜的颈椎戳了下去,同时咚一声,有人栽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正是沈琅嬛曾见过面的神医胡一真,他也不晓得从哪个旮旯角箱出来,扎了雍澜一针后吓得腿软,直接栽倒在一堆锦被褥之类的东西上头。 “……呼呼,还好被我赶上,我胡一真真该改行去当神算,要是再差那么片刻,王爷这病就呼呼呼……麻烦了!” 幸好他赶在王爷最后一次发病的时间回来了,要是没赶上,这毒就解不了,会一辈子跟着王爷了。 之前王爷不让他说,恐吓他只要敢吐实就要他的小命,这回他终于把解药找回来,想宰他,哼哼,下辈子吧! 沈琅嬛看着这两个歪倒在地的男人,敢情都天翻地覆了还不叫“麻烦”? 她看着趴伏在地看不见五官的雍澜,艰难的想蹲下身,潇潇离她最近,便伸出胳膊扶她,沈琅嬛这才顺利蹲了下去。 胡一真的眼光顺势从沈琅嬛移到了潇潇身上,本来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宛如被定海神针给定住,动弹不得。 “囡囡……”他轻声叫着,喉头发紧。 潇潇的头抬了起来,“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她虽然认不出眼前的郎君是谁,但是在她那有限的记忆里,会叫她“囡囡”的只有她娘和大哥。 “潇潇,我是大哥啊!”胡一真手脚并用的爬过来,这一爬才发现不对,赶紧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脏污,绕过满地狼藉,快步过来。 百儿和个儿见状,体贴的接过手,让潇潇跟也许是她亲人的胡神医到一旁细谈。 至于一旁的亲卫在沈琅嬛的命令下,把意识还算不上清楚的雍澜给抬回主院,而胡一真和潇潇也都跟了过来。 对胡一真来说,现在最重中之重的是把雍澜身上的毒给解了,妹妹既然在这里,跑不掉了,他有的是时间可以了解妹妹失踪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琅嬛只见胡一真带来的药童进进出出,丫头们端着一盆盆的黑水出来,一盆比一盆黑,最后浓重如墨,接着又逐渐在黑里添上了殷红,直到最后才是正常的血色,这时已经天亮,东方的天空翻了鱼肚白,沈琅嬛在碧纱橱里已经熬了一整夜。 不是她不想守在雍澜身边,是胡一真说解毒至关重要,只留下潇潇和药童打下手,唯一的让步是让沈琅嬛在碧纱橱内,随时可以听见寝间里的动静。 沈琅嬛别无他法,就算百儿和几个丫头在一边侍候,茶水软垫什么都不缺,她仍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直到看见潇潇进来,告诉她王爷熬过去没事了,悬吊的一口气才松下来,她毫无预警的晕倒在个儿的怀里。 几个丫头吓得魂飞魄散,她们家王妃要是有个万一……呸呸呸,不管一万还是万一都不行!王妃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潇潇飞快的给沈琅嬛把了脉,又怕惊动隔壁刚刚好转的雍澜,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轻声交代,“别声张,王妃只是受了惊吓又累过头,多少动了点胎气,等我施针后让她好好歇歇静养,缓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她偷偷的吁了口气,看着沈琅嬛颈上已经变得青紫的描痕,幸好王妃的底子还可以,腹中的胎儿也争气,要不他们救活王爷结果王妃伤了,到时麻烦就大了。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上门来(1) 沈琅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起初疲累感一直很重,想睁眼,眼皮就是不听她的,睡得很不安稳,但是她能感觉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温暖的倚靠,就好像她平常睡觉时,雍澜躺在她身边的气息,以及他带来的那种归属感。 因为心安,这回她才真正的入了眠。 这一睡,不知今夕何夕,等她清醒,已经是两天后的午后了。 “嬛嬛,你醒了?” 雍澜的声音里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最多的是几乎要满出来的喜悦。 在沈琅嬛眼前放大的是雍澜带着疲累的脸,不只眼睛的红丝依然,本来光洁的下巴也有了胡子,衣衫也都是皱着,好像一下老了好几岁。 “你的脸过来一下。”她想起来却浑身乏力,只好叫他过来。 雍澜听话的把脸挪到她面前,见她伸手,连忙抓住往自己的脸上贴,她却用手背蹭他的脸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得厉害?” “这不是老胡替我解毒,太过消耗体力的关系,等你安好了胎,我们再去吃烤全羊,不用两下身上的肉就补回来了。” “毒素都清干净了?”她又继续磨蹭了下,满是心疼,心疼他受的苦无人能替他承担,这样的人她要是不多爱着他一些,谁又会心疼他? “老胡说我现在健康得可以活到一百八十岁。”他爱极了她的手,自动蹭了两下还不够,送上另外一边的脸颊。 “那不成了老妖怪?”沈琅嬛瞪他。 “那你就陪着我变成老妖婆。” “你美!”活成满脸四肢都是褶子的老太婆,怎么想怎么不美,不过如果有他作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一同煮酒、下棋,每个平凡相处都是美好时光。 雍澜的手滑到了她的颈子,那里的肌肤惨不忍睹,沈琅嬛的皮肤本来就白,如今又青又紫,他不禁嘶了声,这到底有多痛? “他们说这是我弄伤的……”他哽咽着,声音里全是愧疚。 “是我不知轻重的撞上去,还好没伤到孩子。”她不怪雍澜,是她太莽撞,怎么会以为和一个发病的人有理可说? “这是母后命人送来的“花露白玉膏”,说对化淤有奇效,你用力擦,要是用完我再让人去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瓶。 他说起来像是没什么稀奇的,完全把宫里嫔妃抢破头还不见得能拿到手的不传秘药,当成了桥下跌打损伤十文钱一罐的臭药膏了。 “怎么惊动了母后?” “她听到我发病,连夜过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知道我把你弄伤,差点没把我骂成臭头!” “我没能给她请安,母后不会生我的气吧?”希望宁皇后心里不要有疙瘩。 “怎么会,她心疼都来不及了,直说让你好好休养,她过两日再出宫来看你。” 宁皇后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儿子的毒解了,忧的是媳妇动了胎气,要不是身分受限,她还想留在王府帮忙照看媳妇。 “母后出宫,官家会不会有微词?”那个她印象中柔弱如柳的宁皇后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母后以前是为了我忍耐,想用不争来求平安,如今不一样了,她也没必要忍谁,想做什么就做,自然随兴多了。” 也是,雍澜虽然没说,她也从带帐本过来给她看的拾儿口中得知,凤皇贵妃因为雍寿的关系贬为采女被打入冷宫,凤氏一族的状况也不太好,而如今身为中宫之主的宁皇后,因为雍澜表现杰出,还真可以不用那么忍气吞声过日子了。 只不过还是有人为了反对而反对。 “呸,花露白玉膏虽好,却远远比不上我的“雪肤花貌羊脂膏”,一擦就见效!” 胡一真的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来。 小夫妻互觑了一眼,沈琅嬛一脸狐疑,这是听了多久的壁脚?王府什么时候变成谁都可以随便进出的菜市场? 雍澜笑得有些心虚,是他给的特权,这不是想着将来他的嬛嬛要是生产,还用得上胡一真和潇潇吗? 况且,老胡才刚治好了他,过河拆桥这种事他是看情况做的,现在还不到时候。 “你们来了。” “王爷、王妃。”兄妹俩异口同声。 “都免礼。”雍澜也不和他们客气。 “看起来王妃是无恙了。” 胡一真带着潇潇走过来,找回妹妹让他了却心头大事,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眉梢都是喜气,就连显小的鼻子眼睛都让人觉得顺眼了许多。 老实说兄妹俩乍看之下没太多相似的地方,但是站在一起……嗯嗯,沈琅嬛觉得胡一真应该是肖父,女孩子要真像到他们爹……呃,还好,女子还是肖娘比较好。 不过,潇潇的娘亲若是这般美貌,又是怎么看上胡老爹的? 只能说天下的姻缘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牵不成的。 “听我家囡囡说,是王妃救了她的命,大恩不言谢,往后王妃有任何差遣,水里来火里去,用得着我胡一真的地方,我绝没有第二句话。” 小气吝啬,没有好处绝不会出手救人的胡神医,居然拍起胸脯,应了看似半点好处都拿不到的差事。 “到底潇潇是怎么走失的?”沈琅嬛也想知道。 都这么大个人了,竟因为走失失足跌落谷底,失去了记忆,醒过来后自己爬上山道,偏又遇上盗匪,要不是遇见去寺庙还愿的沈琅嬛,被她带回了老宅,后果不堪设想。 “都怪我,是我带囡囡上山采药,我因为看见一株百年难得一见的药草,把她撇下……当我攀着绳索爬上来,她已经不见了,后来我寻遍整个山谷,就是找不到她。”向来大剌剌的胡一真很是自责。 事情的缘由潇潇记得很零碎,不过跌下山谷的片段她是有印象的。“我只记得山谷中来了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我转着转着就迷了路,心里着急,没仔细查看地势,结果就摔了下去。”这一摔就摔去了她大部分的记忆。 “潇潇这记忆找得回来吗?”沈琅嬛关心的问道。 潇潇曾告诉她,医人不自医,她能医治别人的病痛,却没办法让自己的记忆恢复,只能靠时间等记忆自己回来,现在有了胡一真,痊愈的机会也许指日可待。 “这种事情急不来,我已修书回去告诉爹娘说我找到囡囡,他们应该就能放心了。” 上山摘个药草把妹妹弄丢了,胡家老爹和老娘撂下狠话,他要是没把妹妹带回家,那么家也不用回了。 他就这样被撵了出来,有家归不得,心里苦得跟吞了黄连差不多,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大一圈居然把人找到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呐! “我哥想带我回家,我们家四代行医,我爹娘也是大夫,全家人一起会诊,也许我的记忆会回来得更快,但是我想等王妃生产后再回家。” 潇潇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是她的意思很明确,她想留在王府待沈琅嬛平安生下孩子,见母子均安她才能安心回家,毕竟她离家这些日子,要是没有沈琅嬛,下场简直不敢想。 “囡囡离家很久,家中爹娘想念得紧,再说王妃是王爷捧在手心的珍宝,王妃生产,王爷能不紧张吗?府里稳婆、大夫还有宫中御医,通通齐全,哪轮得到你一个还未出嫁的小娘子?” 要胡一真说,报恩有很多方式,不必急在一时,他们还是赶紧返家让爹娘放心才是。 沈琅嬛望着一直朝着她比手势的胡一真,要她帮忙说服自己的妹子,表情殷切恳求,她还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回去吧,伯父和伯母肯定希望你早日归家,真放不下我,等孩子洗三再过来,到时候你爱住多久,你后面那一位就管不了了。”她把潇潇招到跟前。 潇潇撇撇嘴,回头瞪了她哥一眼,算是答应回家先见爹娘再说。 是夜,潇潇和几个丫头道别,几人虽然知道她早晚要走,可几个月下来已经处出了感情,依依不舍,不过知道等王妃的孩子生下来她还会过来,离愁总算不那么逼人,开始有心思想着要给潇潇送什么土仪让她带回家。 隔天,胡家兄妹启程返家,除了姊妹们送的礼物,还有雍澜和沈琅嬛备下一整辆马车的谢礼。 这日,沈琅嬛晨起下腹便见了血,虽然只是微微的血迹,对于惊弓之鸟般的雍澜来说,却是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坚持沈琅嬛必须好好躺在床上安胎,这一安,便安了半个月。 为了平安生下第一个孩子,沈琅嬛忍了。 而雍澜经胡一真的手治好离魂症的消息很快传进每个皇子的耳朵里,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毕竟雍寿才遭圈禁没多久。 有人按兵不动、沉得住气,有人蠢蠢欲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官家的儿子其实不少,但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太过“贤良”招了官家的忌讳,屁股挨着皇位的却被踢下来的大皇子雍寿被圈禁,四皇子领了差事去江南,五皇子、七皇子都是品阶低的嫔妃所生,一个身体孱弱,一年有三百多天在喝药,一个谨小慎微,个性懦弱无能,八皇子年纪只有七岁。 宫里头有希望攀上皇位的只剩下雍澜和四皇子。 四皇子和雍寿一母同胞,要是他能拿下太子之位,如今落魄得比乞丐还不如的凤氏一族也许起复有望,得以重新享受荣华富贵,但四皇子的学识才华远远不及雍澜,除非官家眼瞎,否则不会选这颗鱼眼睛。 也就是说,看来看去,雍澜这个嫡皇子受官家重用的可能性最大。 金秋的卫京格外舒爽,彷佛天都高了几分,像是为了助长雍澜的声势,一心想把水患治好,好在官家面前遨功长脸的四皇子却出了纰漏。 他对水利本来就是一窍不通,又急着想立功,到了江南,既不曾去勘查水道河流,也不明白山脉走势,听信地方官员的建议,采用水来土掩的策略,结果哪挡得住汛期的洪水? 这样的蛮干让本来就已经溃堤过数次的水患更加泛滥,冲坏上万顷良田,造成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消息十万火急送回卫京,官家本就因为雍寿一事受刺激,心疾发作,缺了十几天的早朝,听到这消息,直接砸了所有的折子干脆称病不起。 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倒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索性把一摊子国事全推到了雍澜身上。 雍澜也不推托,他把诸大臣、沈瑛和沈云骧叫来,共商治水国策。 “爹,这等大事怎么会叫上我?”被点名,沈云骧有些忐忑和不解。 “爹也不明白,但去了殿前只要带上耳朵就是了,少言多听。”沈瑛也不明白雍王为什么要叫上大儿子,但他以为这是个好机会。 大郎现在只是个举子,虽然重新又拜在徐大儒门下,但这两项不可能让他踏入朝堂,但是见征知着,也就是说,大郎要想再进一步,这就是个大好的机会。 知道军中看战绩,文臣看家世、门第和心计,能得到和朝中大臣混个脸熟的机会并不容易,人脉可是大郎将来在朝中攸关重要的一环。 雍王给了大郎百年难得一见的机会。 议事殿中,群臣齐聚,对于治水一事意见纷纷,雍澜拢着手,也不表示意见,只听着众臣的意见,意见很多很杂,却没一条可用,出一张嘴,大概就是这些文臣最能干的事了,沈云骧也没管沈瑛顾不顾得上他,默默站在角落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惧色,没有人问他,他也不搭一句话,表现波澜不惊、镇定自若。 这样的大将之风,诸大臣皆暗自投以赞赏眼光,就连沈瑛自己也没想到儿子的表现这么不俗。 而治水一事,一殿重臣从卯时一直商讨到亥时初都没能拍板定案。 雍澜的目光最后转到了沈云骧身上,在朝堂上只有君臣,就连父子也要站一边去,即便沈云骧是他的大舅子,在公务面前仍旧得分上下的。 “沈云骧,本王曾看过一篇策论,叫〈治水十论述〉,对治水方面的防洪、排水、灌溉、除涝、河运、围田……都做了十分详尽的解说,本王听说那篇策论是你写的?” 他当时对那篇策论惊为天人,四处打探,最后得知写这篇策论的不是别人,就是沈云骧。 他已向本人求证过,现在不过是想证实沈云骧是有资格站在大殿上和群臣并肩的。 “这是举子应试时考的六经策论其中的一篇。”沈云骧对答如流。 这回治水不利,情势严峻,雍澜以为内举不避亲,便吩咐沈云骧随着沈瑛进宫,想听听他的意见。 “你方才听了许多大臣们的意见,对于治水一事,可有什么补充的意见?” 沈云骧拱手道:“草民的想法是灌排结合,治水与治田结合,也就是围修、筑堤、护田、浚河、排涝,置闸门控制围水范围,来解决蓄水、泻水、挡潮、排涝的矛盾,然后做一次大规模的整治。” 一直以来,吴淞江水道排洪逐渐困难,排水不畅就成为整个江南地区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便需要一步步的来。 “继续说。”对这位大舅兄,雍澜的脸上多了赞许之色。 “另外,草民以为可以发动民工除杂草、疏淤泥,并用淤泥堆稹成堤,江南水患,才有可能一劳永逸。” 朝中大臣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共同的心声——那得花多少银子?还有,谁能担这责任?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声。 “沈丞相以为如何?”雍澜把球丢给了沈瑛。 大卫朝三司嫌理财政,三司的长官被三司使称为计相,既然是关于银子的问题,问沈瑛就对了,只要他点头,其他人的意见大致上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虽然花费甚钜,也不是不可行……”沈瑛沉吟,给了中肯的评语。 “既然沈相也认为可行,治水如救人,沈云骧,本王让你明日把章程呈上来,可行?” 没有人知道雍澜急着想回家了,这时辰,他的嬛嬛该上床了,他得赶快回家陪睡。 上回他毒发没有陪睡,害得来找他的嬛嬛动了胎气,这种事,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还有,他得让母后去劝劝父皇,病别装太久,老是要他帮着处理国事,那他的家事呢? 没有先安内如何攘外,对吧?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上门来(2) 雍澜在朝堂上处理国事,深居内宅的沈琅嬛也没得闲,一早听完了各处管事们回禀,喝了口蜜枣茶,挪动了谈不上舒适的大腿,又有大管事过来报告,与王府有往来的宁、秋二府分别有红、白事,这些人情往来,沈琅嬛看着与王府的交情亲近远疏,让千儿看着给礼。 她之前把整个王府的庞大花园分成数区,交给管事们承包管理,省下了每年花钱打理花园的银子,又因为允许管事们除了供应王府所需的部分以外,能自由种植花卉水果及蔬菜,收成后可以卖给王府厨房或是卖到外头,增加一笔可观的收入,厨房也能省下部分开支,浮报的情形顿时少了许多,可以说一举数得。 奇嬷嬷对这位主子是完全服了,她主动替沈琅嬛担起家务和出谋筹划的工作,见沈琅嬛没有反对,也会告诉她大家大族的风俗礼仪,乃至皇宫各家族的许多秘辛,还有怎么辨别古董字画、珍宝还有衣料,更让她记了一番食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总之,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加上官场讲究阔气排场,从寒食清明到端午重阳,从弥月寿庆到红白喜事,从士子应酬到亲朋往来,一年到头有办不完的宴会,身为王府的主母,对于这些怎么能不了解? 这些门道沈琅嬛以前当太子妃的时候,有些听过有些没有,她越听越觉得不容易,单单背一份京里勋贵世家的关系名单,就记得她头昏脑胀,简直要老命! 但是,她并没有打算把自己将来的人生都投注在管家上,所以她重用了奇嬷嬷。 君王治国脱不出良臣辅助,需要左膀右臂,治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是以前行有余力的管家活,眼看着生产日期越发接近,沈琅嬛却越发的倦怠,吩咐完这些,她就把琐碎的日常小事交给了千儿和奇嬷嬷,打算进屋歇息去。 其实,雍澜早就不让她管这些家务了,但是闲着啊,总不能叫她真的每天吃饱睡睡饱吃,老实讲,这种日子偶尔过过觉得不错,要是每天都这样养猪,她可能会先崩溃。 她刚从议事厅出来,日出就迟疑的拿了张帖子进来交给百儿。 “不是吩咐过了,王妃的身子重,这段期间不见客了吗?你怎么还接帖子,你不要命了?”她把日出当弟弟看,言语间便多了份不拘束的亲昵。 “那位夫人,说她是王妃的妹妹,知道王妃快临产了,刻意来探望的。”人家都说了是王妃的妹妹,要是不让见,好像不是那么妥当,所以他让人在待客厅稍待,赶紧进来请示了。 这是非常没有礼貌的事,人都到门口才递帖子,这是逼着主人家非见不可!百儿心里嘀咕,她知道自家姑娘和沈仙姊妹不对盘,如今各自安好,又来做什么? 不过她还是把事禀给了沈琅嬛。 沈琅嬛看着那描金绘银的帖子,上头是忠懿侯府的徽记。“沈绾,她来做什么?” “王妃,不如不见,那种人一来肯定没好事。”百儿一提到沈绾就没好气。 自从身子越发沉重,王府也事多,除了嫡亲兄姊的事,沈琅嬛其实不大打听沈家其他人的状况,只知道沈仙不顾家人反对,坚持要到圈禁地去陪雍寿,外人看来是情深,沈琅嬛却明白那是因为沈仙怀有雍寿的种。 她去信问了沈素心她的婚事如何,因为雍寿被废,原本说好的婚事官家表示都不作数,可各自婚嫁,她这姊姊倒是心大,反正她证明了她比得过别人、嫁得了太子,是太子没用娶不了她,她没沈仙那些小九九,用以前沈琅嬛劝过她的那些话回了信,总之就是——她是相府嫡女、雍王妃亲姊,以后还会嫁得差?大不了风头上先等等,过两年再嫁也不算太晚。 沈琅嬛收到回信的时候笑了,凤姨娘是没把沈素心教好,但幸好沈素心的心理素质还是不错,不是个太纠结的人。 至于风姨娘,沈瑛与她的感情日渐稀薄,她还真不知道剩下两个不成器儿子的她会有什么将来。 说起来最最不关她的事的,就是嫁入忠懿侯府又莫名找上门的沈绾了,真是特别会来事。 “与她同行的还有个小娘子。”日出又说。 “让她们进来吧,我倒想知道沈绾想做什么?”不管是什么,她从来没怕过事,难道沈绾还会吃了她不成? “王妃,奴婢斗胆说上一句,无论四娘子说什么,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您现在是孕妇。”百儿又拿出她管家婆的身分,只是这回管到主子身上来就是了。 沈琅嬛拍拍百儿的手。“她还有什么能叫我生气的,我没想要自找罪受。” 那就好,不过百儿觉得四娘子这人还是远着最好。 沈琅嬛懒得动,就在正院的会客厅见沈绾,沈绾没什么变,穿着一如往常走华丽风,梳了妇人发髻的她还刻意用宫制的堆纱绢花压着发,她虽然已经尽量避免往王府的事物上瞧,但眼眸里的惊艳怎么压都压不住。 另外一位小娘子打扮的人,沈琅嬛定睛一看,竟也是熟人,是她想都没想到的段日晴,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凑在一起的? 这是不知死活,自动送上门来了。 段日晴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实在不够用,比起她在京城的段家,七八房人挤在同个宅子里,这雍王府的规模根本是他们可望不可及,更别提王府的格局听说和皇宫是一样的,同样分了中东西三路,只是规模小了许多罢了。 当她把眼珠子转到雍王妃身上时,还是一眼就认出坐在贵妃榻上的人是谁,沈琅嬛比在巴陵的时候丰腴了些,看着气色很好,全身并没有什么装饰,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头上随便一根用来固定头发的簪子都比自己的满头珠翠还要值钱,再有她身上穿的,看似居家常服,那料子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再来她肚大如箩的模样,这是快生了。 算算时间,的确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沈琅嬛未婚有孕的丑事传遍满卫京,可她凭什么可以嫁给雍王那样优秀的郎君?对方还对她不离不弃? 据说那位王爷还当众承认孩子是他的,愿意负起全责,因而传成佳话,老天太不公平了,什么狗屎运都叫沈琅嬛给碰上! 要说模样,她也不差啊,可他们到京里都多久了,始终打不进上层的社交圈,往来的只有小官的女眷,一点用处也没有,就连垫脚石都称不上。 但是,机会是握在自己手上的,段日晴到处钻营,终于交上沈绾这么个侯府世子夫人,唯一钓上的鱼和沈琅嬛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姊妹,而且还恨沈琅嬛恨得咬牙切齿,她更不能放手,几乎把手上的好东西都给了沈绾,她才答应来王府串门子走动的时候捎上她。 雍王府的门槛终于让她跨进来了,别人她不知道,可沈琅嬛这人她从小认识,在巴陵的时候因为下药这事断了交情不要紧,沈琅嬛的脾气向来好拿捏,她们过往也是以姊妹相称,想必只要见了面,说几句就能揭过往事,那沈琅嬛就还会像以前一样事事听她的。 “妹妹怎么会想到要来探望我了?”沈琅嬛见两人顾着四顾张望王府里的摆设器具,忘了要向她这主人打招呼,不禁开口刺了一句。 段日晴的家世摊在那也就那样了,她不怪她没见识,而沈绾虽是沈相家的庶女,但在她还没回家之前,沈绾的吃穿用度可都是嫡女的分例,会差吗? 那样的日子要是叫差,那整个大卫朝有四分之三的人口都活不下去,如今嫁到侯府,虽说侯府已日薄西山,但好歹凤氏想尽办法给了她丰富的嫁妆,要是这样日子还过不下去,沈琅嬛实在无言了。 “这不是遇见姊姊的故人,她每回都在妹妹的耳边叨念非要来见你一面不可,妹妹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把人带来,你不用太感谢我,呵呵,她可是把你们在巴陵时的趣事都说给我听了,原来姊姊和日晴的感情这么好,真是好生叫人羡慕。”沈绾的笑带着满满的恶意,就像她以前那样。 “既然你只是把人送来,那大门在那边,就不送了。”沈琅嬛也不让坐,只让两人干站在那里。 沈绾顿时拉下脸。“你赶我走?连一杯茶水、一个座位都没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你这王妃也太失格了,我好歹是客,该有的待遇呢?” “你出嫁前带着沈云骅去骂我,说从此和我切断姊妹关系,所以,请问崔夫人,你用的是哪张脸要我请你喝茶、给你座位?”天下就是有沈绾这种人,只看见别人的好,却从来不会自省自己做过什么,没让门房把她赶走,已经给她面子了。 沈绾被沈琅嬛噎得脸红脖子粗。 好你个沈琅嬛,竟然在段日晴的面前让她吃瘪,偏偏她还不能怎样,她的确说过要和沈琅嬛断绝来往的话,谁叫她那时候在气头上!可气头上的话能算数吗?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进来?”她双手勒得死紧,一字一顿的说,想生吞了沈琅嬛的心都有了。 沈琅嬛笑得很恶质,“我不过想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 沈绾要是还待得下去,她就是圣人了,她不是圣人,所以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沈绾掩着面几乎是飞一般的逃走了,段日晴这才确信,沈绾向她抱怨的沈琅嬛有多冷酷无情是真的,这下她全信了。 眼前的妇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她说什么都信的沈琅嬛吗? “至于你……”沈琅嬛眼中的戏谑收拾得一干二净,换上冷酷。“段日晴,你不该来的,我要是你,在你对我做下那样令人发指的事情以后,我会有多远逃多远,苟活在世上随便一个角落,是个非常知道“知恩图报”的人,你敬我一尺,我当然也要还你一丈。”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段日晴听出来了,沈琅嬛不是和她玩笑,她对当日被设计失身的事情十分介怀,介怀到日日夜夜都惦记着这件事,而她居然笨得来自投罗网。 “用家族的前途来替你还价,利息收得够薄吧?” “你凭什么?别以为你有个王爷当靠山就能为所欲为?”段日晴口齿不清的尖叫。 父亲和叔伯们要是知道她和哥哥的所作所为连累了家族……她不敢想自己的下场,她已经冷汗涔涔了。 沈琅嬛掏掏耳朵,“或许你想看看我如何为所欲为?老实说,要让我动手,你的下场可能会更凄惨,你这张脸我连看都觉得厌恶,你怎么还天真的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没有主见的沈琅嬛?” 她原本不想借雍澜的势解决这件事,但是那位爷说,他不出这口气没办法消气,又说反正段峮山的政绩也不怎样,从政对国家没有贡献,娶的妻子也不好,子女教育失败得一塌糊涂,不如让他回老家,能把家理好了再来谈前途吧,要是不能,那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雍澜这还是往轻里说的,真要让他处理这家人,他不只会让段家人灰头土脸的滚出京城,还要他们一文不名,一路行乞的回巴陵去。 段日晴从沈琅嬛的神情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这女人真的有让段氏家族一夕倾倒,家族因为自己而蒙羞的能耐。 但是她仍想用道德来绑架沈琅嬛,“你不该为你腹中的胎儿积德吗?” 沈琅嬛笑得齿冷。“我就是想替孩子积德行善才告诉你这些,否则,别说王府的大门你进不来,在我得知你们段家大房要进京的时候,我就会学你斩草除根的好手段,派人在半途狙杀你和段日阳,你们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个问题。” 段日晴顿时面色惨白,她连这个都知道…… 第十五章 余生有彼此相伴(1) 段日晴摇摇晃晃的离开王府,回去天人交战了几天,和段日阳也商量不出什么办法来,逼不得只能如实的把发生的事情向她的母亲说了。 杜氏吓得面无人色,直骂女儿、儿子被猪油蒙了心,糊涂啊,坏人名节的事情是会断子绝孙的,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和王府搭不上话呀。 枯坐半晌,终于等到段峮山散衙回家了,见到的是一双儿女跪在堂前,一问之下才明白他们干了什么荒唐事。 “你这孽障!”段峮山倒在太师椅上,手脚发抖,抚额长叹。 难怪啊难怪,这些日子他在衙里实在不好过,上司处处抓他的小辫子,送上去的案子只要是他经手的一律退回来,备了重礼,辗转送进上司的门,这才知道是沈相吩咐下来的,上司还问自己哪里得罪了沈相? 他百思不得其解,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儿女干的好事! 两个脑袋长草的混蛋也不想想,得罪沈相已经不得了,被他们设计的沈相嫡女如今嫁进王府,他们这是连带雍王都得罪上了,这……他还有活路吗? 段峮山二话不说,抓起段日阳扯掉他的衣衫,让他只着长裤,自己老泪纵横的一起背着荆条上雍王府请罪去了。 他心存侥悻,如果负荆请罪能求得王爷放他们段家一马,就还有一线生机,要是不然,他努力了一辈子的前途都会化为乌有。 只是段峮山和段日阳在王府大门跪了两个时辰却无人闻问,后来动静实在太大,王府附近的权贵人家都派管家出来打探究竟,毕竟段峮山的官位还真不算低,他又是怎么惹毛雍王的? 八卦之心人人都有,权贵也是人,自然好奇得很。 最后雍澜只让人出来告诉段峮山一句“养子不教父之过”,就再也不理会了。 段峮山知道这件事的根源在王妃身上,雍王和王妃的感情甚笃,是整个卫京城都知晓的事,要想让王爷的这把怒火熄灭,只能想办法求到王妃跟前。 叫人为难的是王妃据说已经快要临盆,谁的面都不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该怎么办? 段峮山思来想去,这弥天大祸是女儿、儿子闯出来的,为今之计只有断尾求生一条路可以走,只有舍了他们俩才能保住一家老少。 他果断的把段日晴送回巴陵老家的庄子,扬言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只要他活着一天,段日晴就只能待在那里,一步也不许出来,段日阳被他送进了大理寺的牢房,让大理寺卿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等出了狱,到时候风平浪静些再想办法安置他。 雍澜可没空管段家这些人怎么蹦跳,自己种的因,结什么果都要自己去尝,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王妃要生了更要紧。 当然,等他腾得出手来的时候,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段峮山的乌纱帽给摘了,段家大房只能卖掉房产,灰溜溜的回巴陵老家。 然而段峮山回京没有指望了,老家的人也是看人下菜碟的,既然从大房那里再也捞不到好处,又怎么愿意无条件接纳这一房的人? 只能说段家大房境况凄惨。 但是没有因怎么会有果,他们又怪得了谁? 沈琅嬛是半夜破的羊水,她只觉得下腹一阵的湿,雍澜一发现沈琅嬛不对劲,把整个王府的人都叫了起来。 医女是妇科圣手,稳婆是卫京名气最盛的,仆妇是自家王府的资深老人,丫头都是沈琅嬛贴身侍候的,这些人早早就候着,一知道王妃发动,有条不紊的将她送进产房。 想跟着进去却被拦在外面的雍澜,经小厮提醒才知道自己散发还赤着脚,可这有什么打紧,他的嬛嬛可是在里面替他生孩子! 厨房开始大火蒸煮山楂桂圆鸡蛋汤,沈琅嬛虽然有些疼,却还是吃了整整一碗白饭,山楂桂圆鸡蛋汤也吃了个精光,因为稳婆说不吃东西就没力气,产妇有体力分娩才能更顺利。 沈琅嬛虽然是第一次生孩子,但是身为女人当然知道生孩子若没力气有多危险,为了不让自己该出力的时候没力气,末了还把人参鸡汤给喝个干净。 因为产道只开了两指,稳婆让她起来走动,只是又经过一个时辰,重新躺在床上的她觉得宫缩越来越厉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嘶啊,痛痛痛痛痛! 雍澜听到她的呻吟声,再也忍不住,在他的坚持下,稳婆也只能退让,请他换上薰过香的衣服,进到产房坐在沈琅嬛身边,接过丫头手中的帕子为她拭汗。 “不用怕,我会在你身边。” 沈琅嬛喘着气点点头。 嗷——痛,啊啊啊! 稳婆看了,陪笑说:“王妃这是要生了,王爷请出去等着吧。” “我说过要陪她的。”这就是不出去的意思,谁敢叫他出去,他马上翻脸。 “可是产房污秽,这样不吉利啊。”稳婆替人接生半辈子,第一次听到男人要在产房陪伴生产,这男人还不是普通百姓,是尊贵无比的王爷。 “你接生就是。”什么吉利不吉利?母子平安对他来说就是大吉大利,其他有什么要紧? 接下来一片混乱,灯火通明的产房只听见稳婆们一声声的喊着出力,雍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着沈琅嬛的手,就算被她抓出红痕也不在意。 沈琅嬛只觉得自己快要脱力了,强烈的撕裂感一波一波袭来,全身好像泡在水里面,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不行了,她从来不知道生孩子这么痛…… 然后一只大手来到了她眼前。“咬它,给你解气。” 沈琅嬛正痛得厉害,啊呜一口就咬住雍澜送上门的蹄子。 稳婆和仆妇们都看呆了。 突然,沈琅嬛觉得有什么从她的肚子里滑出来,全身紧绷到僵硬的身子一阵轻松,可是她也快晕了。 稳婆接过胎儿,拍打他的屁股,没两下就听到胎儿嘹亮的哭声,这才带下去清洗,裹上襁褓。医女赶紧过来,把沈琅嬛湿乱的头发拨开,手抹药油往她重要的穴道推拿。 沈琅嬛朦胧中只看见雍澜焦急的脸孔,她心里一软,尽管沙哑到不行,还是开口道:“我……没事。” 这时仆妇已经将沈琅嬛的衣服和肮脏的床褥都收拾干净了。 “我要看孩子,孩子呢?” 稳婆将孩子抱过来,一边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妃,是个小世子,足足有六斤八两重。” 六斤八两,难怪她生得这么痛,明明她每日都照医女的清单行事,少吃多动,结果这臭小子还是长这么大,她只看了宝宝一眼,脸皱皱的,实在称不上漂亮,但是好像生出来的婴儿都是这样。 沈琅嬛实在是累乏了,看完儿子就昏睡了过去,她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有人亲了她的额头,又替她拉了被子,就在温柔的亲吻和轻柔的照顾中,她沉沉睡去。 雍澜见母子平安,大喜过望。“吩咐下去,几位有功的稳婆、医女每人奖赏一百贯钱,锦缎一疋,王府所有的下人全部发双俸。” 总管领命而去,稳婆们也称谢不已,下人更是欢欣鼓舞,王府一派喜气洋洋。 而沈琅嬛这一觉,直到隔天清晨才醒过来,灿烂的阳光已经透过格子窗撒得遍地都是了。 她一睁开眼睛,坐在床榻上的雍澜立刻发现了,然后扭头看向睡在她旁边的孩子,心里顿时充满柔软。 “醒了?睡得好吗?” “嗯,现在什么时辰了?”沈琅嬛漾起笑容看着他。 柔软的眉眼有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唇边的笑容像是要溢出来似的,这样的雍澜让沈琅嬛觉得一颗心都能滴出水来。“都辰时末了,饿了吧?” “是有些饿了。”她看向一旁的小包子,小孩乌溜溜的眼睛也睁着看了过来,其实刚生下没几天的孩子是看不清眼前事物的,但是沈琅嬛觉得他冲着自己笑了。 沈琅应伸手轻碰他柔嫩的脸颊,心中溢满为人母的骄傲。 “百儿、千儿,王妃醒了,备好的膳食可以端进来了。”雍澜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她们都不在吗?”沈琅嬛问道。 她的屋里平时并不需要随时侍候,但是昨日她刚生产完,几个丫头们理该在身边侍候着的,这会儿只有孩子在,乳娘却不见人影。 “我怕她们吵了你睡觉,孩子也喝过奶了,所以让她们都去外面候着。”雍澜温柔的解释。 沈琅嬛试着想坐起来,雍澜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让她坐得更加舒服一些,孩子倒是乖巧,看着父母的动作,小嘴吐出一串泡泡,然后睡着了。 奇嬷嬷领着百儿端着饭菜笑吟吟的进来,日照忙着把小桌子摆上,千儿则是用热帕子给沈琅嬛擦了手和脸。 月子的膳食还满多样化的,许是看着样式变化多,沈琅嬛吃得极满意。 “这月子食谱是潇潇临走前给的,还真的投了你的喜好。” “我还真要谢谢她了。”沈琅嬛不时看着一边睡觉一边继续和泡泡奋战的孩子,这孩子怎么记么可爱? 她轻声对雍澜说道:“孩子还没有名字,你这当爹的是不是该想一想了?” “乳名为夫的早就想好了,只是大名得让官家取。”雍澜微笑,母后那边获知嬛嬛生了小世子,连夜就派夏公公过来,还带了一大车的补品,还嘱咐只要等沈琅嬛满月,就带孩子进宫去。 “乳名也好,快说、快说!”沈琅嬛来了精神。 “你看他嘴里不停的吹泡泡,就叫泡泡吧,王妃以为如何?” 很好,雍王世子的乳名就叫这对不良父母给定下了。 不提泡泡洗三那天王府那股热闹劲了,最难得的是宁皇后也出席了,官家虽然不能来,但也送来厚厚的礼,可见对小世子的看重,毕竟,皇室里已经很久没有嫡孙子的出生了。 沈琅嬛满月后的隔日便进宫谢恩,泡泡由乳娘孟氏抱着,因为王妃坐月子,也跟着人家放“月子”假的雍澜,自然把一摊国事又丢回给了官家,对此,官家颇有怨言。 他哪个儿子不想要这个权柄,偏偏他试着放手了,嫡子还爱要不要的,不成材的东西! 但是凭良心说,澜儿那些个政绩,相较在这帝位坐了不下数十年的他,成绩实在耀眼辉煌,也许他真的老了,这江山,他也该放手了。 宁皇后见到泡泡后就抱着不肯撤手,实在是她身边太久没有这样软软糯糯、闻起来都是奶香的小不点,嫔妃们也不是没有所出,不过那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怎么也上不了心。 于是她很快乐的留了饭,小夫妻在漪乐宫用了午膳,又用了下午茶,等沈琅嬛在偏殿里小睡起来,一问之下,小泡泡还在升格为祖母的宁皇后那里。 那个小没良心的!沈琅嬛心里嘀咕,都大半天了,居然一点也不想她这个娘,她这娘会不会做的太失败了? 两人无法,准备去把泡泡抱回来,他们也该回府了,都出来一天了。 哪知道宁皇后正和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官家逗着泡泡玩,还玩得呵呵笑,两夫妻都懵了,这还是他们认知里的官家吗? “咳,你们来了?”官家说道。 这时候的小孩最好动,手脚没一刻停歇,抓来拽去的,居然让他抓到了官家的指头。 嗯嗯,是新奇的东西,小手一抓就往无齿的嘴里塞去。 沈琅嬛要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 “这孩子,看起来是喜欢我这祖父呢。”不过啃手指太不卫生了。 沈琅嬛干笑。 泡泡也像是为了反驳官家的话,忽然哇了声,哭起来了。 官家只觉得自己的腿部一阵湿,一股尿骚味传入众人的鼻子,就在众人以为官家会大怒的时候,他把泡泡整个人抱了起来,“哎呀,尿了朕这一身,朕所有的皇子皇孙里敢在朕身上撒野的,就你一个。” 当然,接下来是一阵兵荒马乱,一老一少都去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换了一身衣服,这一来,雍澜和沈琅嬛很悲摧的留在漪乐宫用了晚膳。 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因为官家也在,宁皇后的饭菜自然不一样,泡泡当然让乳娘抱下去喂奶,不过喂完奶,拍了背打嗝后,又回到了官家的手里。 这下宁皇后不高兴了。“你都抱了半天了,泡泡一直揉眼睛,这是要睡了,你就别折腾他了。” “朕还没抱够。”官家依依不舍的把小包子还给人家的娘。“孩子可取大名了?” 父皇,您现在才想到这事?雍澜都要以为儿子的大名可以由他来取了。 “尚未。” “朕怎么听到你们泡泡、泡泡的叫?”他脸上有难得的慈爱。 “这是小名。”这么“低俗”的小名安在皇孙的身上,官家应该会第一个反对。 官家对泡泡这小名倒没什么意见,“既然大名让朕来取,就叫紫绶,表字一个叇字。” 官家拍了下大腿,就这样定案。“紫绶郡王。” 抱着在官家龙袍上尿了一泡童子尿的泡泡,如今他已经有了大名——雍紫绶,而且还破例在满月的同时封为郡王,沈琅嬛晕晕的回到了王府。 乳娘带着泡泡去安顿了,夫妻俩沐浴的过程,已经禁欲将近要一年的雍澜化身成猛兽,狠狠要了沈琅嬛好几回,闹得她在高潮中来来回回,本来进宫就不是一件轻省的活儿,雍澜又不想放过她,她只能全面投降,任那头狼人为所欲为,一室好春光。 最后她是在雍润的怀里睡晕过去的,夫妻俩抱着一块,睡到了日上三竿。 沈琅嬛醒来的时候,百儿告诉她,王爷已经进宫去了。 昨日就听官家说又有番国的使节来访,让雍澜替他招待那些人,所以一听百儿说雍满去了皇宫,沈琅嬛只是点头。 用过早饭,乳娘也把泡泡送了过来,吃饱喝足的小娃儿咂巴着小嘴,安静的转着眼睛,萌得不得了。 逗弄着孩子,沈琅嬛忽然想到泡泡的名字和他的未来,不禁深感天意弄人,她的孩子怎么就是紫绶郡王,大卫朝将来的君王啊? “你这小不点,怎么就是紫绶郡王呢?居然还有俸禄可以拿,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你老娘我为了几间铺子忙得腰都快要断了,你倒好,一下又是郡王又是俸禄的,你怎么就对了官家的眼了?” 这人偏心是没道理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自己的儿子讨喜,她不是应该高兴吗?可想到他的将来,坐在那个位置,劳心劳力还讨不着好,就替泡泡觉得心累。 泡泡吐出了一串的泡泡,对沈琅嬛已经想到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一点感觉也没有。 只能说当人家娘亲的,一颗心为了孩子,只能操心到老了,但是她甘之如饴。 第十五章 余生有彼此相伴(2) 日子在花开花落,青葱翠绿转为枯黄的替换里快速的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发生了不少事,最早是庆泰三十年的春闱,沈云骧中了会元,又在殿试得了一第一名,也就是状元。 官家对他另眼相看,很是青睐,一来因为他的成绩出众,二来他有功在国。 殿试成绩撇去不谈,要是他的字写得不美、文章不够吸睛,又哪来的好成绩? 再来,他的治水策论经过江南官吏的彻底实行,发动数万民工除杂草、疏淤泥,并用清出的淤泥堆成了堤,这样一来不只让河道免于淤塞,也改善它的水质。 第二年,也就是今年,已经可以看见江南地区的百姓大丰收,百姓为了感谢官家的德政,眼巴巴的送了万民伞到京里来。 官家龙心大悦之余,也不让沈云骧从翰林院的修撰做起,大笔一挥,直接让他到户部去历练历练,从户部从侍郎做起吧。 状元出身的官员一般从翰林院出来,要爬到这个位置,没有十年的经历根本没有办法,沈云骧却直接三级跳,进了户部。 因为他的一鸣惊人,同时被工部、户部和吏部的千金看中,想上门议亲,沈云骧却不急着相看,说想先立业再谈终身大事。 他少年中举时就已经有勋贵人家看好他的“钱途”想要来结亲,亲也的确是定了,不过因为后来他的放荡不羁,女方主动退了亲事。 听说女方的孩子如今都能跑能跳了。 对这件事,沈云骧并没有什么遗憾,要结为夫妻需要缘分,无法在彼此都对的时间里相遇,只能说无缘。 沈云骧考了状元,最高兴的除了沈瑛,还有沈琅嬛,为此,她特地回了一趟娘家,祝贺哥哥这个状元郎。 席间不免谈到沈家的其他几人,沈素心后来嫁了个国公府嫡次子,家里人口简单,婆母有度、嫂子能干,沈素心理家、理人都不怎么样,可脾气好没心计,是以跟夫家人处得特别好。 沈绾的个性去到了忠懿侯府并没有改善多少,她奉行凤氏教她的那一套,眼里除了银子其余免谈,一来二去,忠懿侯夫人不时在她院子骂骂咧咧的,有时小姑子也会在旁边加油添醋,几次后沈绾也不忍了,和婆婆小姑子骂成了一团,老实说和泼妇骂街也相差无几了。 银钱在忠懿侯府是大事,忠懿侯世子崔继善起初还会好言好语的劝沈绾,说什么一家人要共体时艰,到了后来连崔继善向她伸手她也不给,所以崔继善很干脆的翻脸了。 他自觉男人在外,没有银钱哪撒得开手脚做事?再加上忠懿侯夫人常常哭诉家里的花销大,沈绾压根没把自己当崔家人,别说帮忙,不时还冷嘲热讽,于是夫妻俩为了银钱,经常闹得不可开交。 最让崔家人对沈绾有意见的是,她都嫁过去几年了,肚子一直没消息,忠懿侯夫人不遗余力的给儿子抬通房,后院是满园春色,沈绾独守空闺,心里的怨气越来越多,可也只能回娘家哭诉。 次数多了,凤氏也被这女儿吵得不耐烦,加上沈仙不慎小产,圈禁的生活又憋屈,连出道门都有层层禁令,加上本来就没多少下人可以使唤,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来,种种不如意让沈仙的脾气变得越发暴躁,动辄打骂处罚下人。 最严重的是她动了要和雍寿和离的念头,不时派人到沈府要求沈瑛到官家面前求情让她和离,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下去! 沈瑛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去拔官家的毛?何况当初让众家娘子各自婚嫁,是沈仙自己眼巴巴要嫁的。 但毕竟是沈府嫁出去的女儿,明目张胆的资助他不敢,废太子被圈禁是官家下的令,能不时的让人送一些日常用品到雍寿的府邸。 然而只是杯水车薪,沈仙也不领情,把沈瑛骂得非常难听。 凤氏生了两儿两女,只要一个能成器,她的晚年就不会不好过,可惜,女儿嫁的嫁了儿子们虽然留在身边却一个比一个不成材,因为有苦没地方说,于是她病了。 本来只是心情郁结,沈云驹和沈云骅两兄弟又不时的生事,导致她的病越发沉道,后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沈瑛求到雍澜面前,他实在拿这两个儿子不知怎么办,雍澜看在沈琅嬛的面子上给他出主意,建议他把两个庶子送去军中历练。 为人父母的教不了孩子,那就送去给能教的人,也许还能扳正这两根苗子。 为了这件事,凤氏又闹了,军中是什么地方?动不动就死人,她就这两个儿子,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沈瑛只骂了她一句妇人之见,不管凤氏啼哭哀嚎、滚地撒泼,铁腕的把沈云驹兄弟俩送去了西北。 凤氏这时也知道沈瑛是与她恩断义绝了,为了表示她的决绝,负气吞药寻死。 你沈府不是喜气洋洋吗?既然没我们母子的事,那我就拚了老命给你添堵,让你霉气罩顶,看你还会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凤氏的命到底没救回来,她完全没想到她这一走,出嫁的两个女儿等于没了依靠,往后在外头遇到什么事,再也没有人可以诉苦排解,也没有可以喊娘的人,人生只能靠自己了,相较于沈府的这些乌烟瘴气,雍王府中倒是喜事连连。 泡泡有了一对龙凤胎的弟妹,对,沈琅嬛如今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 她原来没打算这么快又怀孕,可是有人努力不懈的耕田播种,没办法,她只能生,可是这一胎和怀泡泡时完全不同,前三个月她就开始恶心呕吐还嗜睡,什么都吃不下,不到四个月,身形就消瘦得不像话,雍澜见她这样,也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 回来探望的潇潇告诉雍澜,沈琅嬛这一胎怀相不好,就算撑到生产,孩子和大人都会出问题,最好从这时候就开始安胎,而且她肚子里的是两个孩子不是一个。 一岁多的泡泡自从知道娘亲的肚子里有了弟弟或妹妹,本来就异常乖巧的他变得更懂事,当沈琅嬛想擅自下床伸伸懒腰的时候,泡泡还会苦口婆心的晃着食指说不可以。 那天真可爱的模样叫人连拒绝都没办法。 有了这么个管家公在,雍澜终于能偶尔进宫去理事了。 这两年,官家萌生了退意,逐渐把国事交给雍澜,雍澜也没让他失望,在这一年秋天,庄子上的占城稻试种成功,虽然收获量不多,但他让人用占城稻做出的饭,官家吃得非常满意,下令进行全国性的推广。 他这儿子是当皇帝的料,认为他不适宜,是自己以前的偏见。 只是退位也不能说退就退,经过一年的交接,把权力都交到雍澜手上,官家在大卫朝庆泰三十四年春把帝位禅让出来,和宁皇后搬进了皇宫后廷的“倦勤斋”颐养天年,沈琅爣是不愿住到皇宫里去的,因为那就表示闲暇时和夫君手拉手去林子散步摘花、跑马、下棋的惬意日子,甚至红袖添香,一起作画写字,反正每天都能折腾出新花样的悠闲日子一去不回来了。 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不喜欢,她还是得跟着雍澜住到皇宫里去。 雍商登基改元即位,气象一新,登基大典中,他携着沈琅嬛的手从丹陛石阶大步走上皇帝宝座,帝后并肩接受诸大臣和万民的欢呼。 历代皇帝从来没有人这么做,可雍澜这么做了,此举传为美谈。 不过雍澜在位只有短短十二年,当雍紫绶一满十二岁就把皇位交给了他,自己和沈琅嬛“退休养老”去了。 北桥市井街。 二月里,光秃秃的大树冒出了绿色的嫩芽,家家户户的墙角、巷口,连不起眼的野花也舒展开了花瓣,万物都在复苏,到处都显得格外清新。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一间绿叶垂檐的二进宅子前,一个老仆立即来开门。 “老爷、夫人,回来了。” 一个穿着云纹直裰的中年美男子扶着一个挽发髻、穿着藕丝对襟衫子的美妇下了马车,两人始终双手交握,看得出来感情恩爱。 “怎么没看见少爷和小姐?”老仆是个话痨,总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事,这到底是谁家的仆人,这么没规矩? 不过,下面的人没规矩,也是主子纵出来的。 当家主母倒是喜欢这样不必处处讲究方圆规矩的日常。 “这两个皮猴说太久没见到他们大哥,要留在宫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等厌倦了自然就回来了。” 老仆点点头,随手关上木门。 简单的木门里有百竿翠竹,一面墙有两株青松,傲骨峥嵘,南檐下十几盆到春日居然还旋放着花苞的菊花,一架秋千在微风中荡呀荡的,原木雕琢而成的桌面上摆着还未下完的棋盘。 虽然雍澜这辈子没有养鸡鸭种田,但是他终于达成妻子最想要的愿望——有一间小宅子,里头就住他们俩。 雍澜仍不改他没事就吃点沈琅嬛小豆腐的习惯,沈琅嬛回过眸来啐他,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这会儿俏脸泛晕,容光更增娇媚,看得雍澜心荡神驰,忍不住就去亲她漫着红露脸蛋。 怀中温软的身子,才是他心灵唯一的归宿。 “我希望那两只皮猴多在宫里住些日子,你瞧,他们不在,多清静啊!” “也不知道没两天就开始叨念着还不回来的人是谁?” 两人说着琐碎的日常,一边进了厅堂。 余生有彼此相伴,岁月静好。 ——全书完 后记 不一样的人生态度 今年的春天天气一直变来变去,好像冬天一直还在,四季的脚步才往夏天迈了那么一步,立即有些盛夏的感觉了。 因为疫情,很多地方都不能去了,这对把遛狗当重要大事的人士来说,实在是一大苦恼(但基本上,该出去的时候还是得出去,刮风下雨对铲屎官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只要我家那惜皮的皇太后愿意出门,不憋尿就好)。 还有就是,铲屎官很努力的开发新地点,这也是好事,住在这小地方,老实讲,生活圈就那一小块,现在为了每天非出门不可的宝贝,真是啥米拢毋惊了! 今年的自己有很大的不同,学着放慢脚步,学着诚恳面对自己,学着对自己好的心态下渐渐体会出不一样的人生态度,本来以为故步自封、原地踏步的人终于明白改变的快乐,转念就是另外一片海阔天空。 人生只要肯转念,就有无限大的可能不是? 一直以来,我对自己并不好,老是压抑自己,觉得自己不用倚靠别人也能潇洒往前走,现在,一件事情才知道自己的一片宁静,是因为有许多人在旁边帮扶着才能拥有的,感恩呐! 世上的因缘种种,感谢再感谢! 这本书写得很慢,因为男主的型一直出不来,最后终于把它生出来,真真有松了口气感觉。 每写完一本书,如履薄冰的感觉越发沉重,江山代有才人出,爱看书的我眼福不浅,也倍感压力。 不管看官们觉得如何,阿华尽力了。 五月很忙,身边杂七杂八的事情超多,多到每天头都是晕的,希望这个忙忙忙的季节赶快过去,要不然我这每天在电脑桌坐不满两小时的人……后面,不敢想了。 就此打住,先祝大家端午愉快!天天都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