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高照》作者:笑佳人 文案: 冯圆圆帮福星爷修好了漏雨的屋顶。 好人有好报,从此她开始福星高照!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种田文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圆圆┃配角:华容,周温┃其它: 一句话简介:蹭蹭她的福气 立意:脚踏实地,乐观向上 第1章 河阳县一带多山林,青峰绿水,便是到了六月时节,依然清凉宜人。 天方微亮,冯圆圆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去柴棚里抱了干柴,烧火做饭。 灶膛里塞一根臂粗的树根,锅里的粥慢慢熬着,趁这时候,冯圆圆抱起木盆,去门前的河边洗衣。 李老头是个泥瓦匠,身上总是沾满了泥点子,脏得不成样,昨晚收工后还不知道去哪里喝酒了,吐得一团糟。 冯圆圆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将李老头的褂子泡在水中,味道冲得差不多了,开始搓洗。 “圆圆起这么早呀?” 隔壁的王氏也出来洗衣,看到冯圆圆,笑着招呼道。 冯圆圆:“嗯,今天爷爷要去观里修屋顶,得早点出发。” 王氏了然。 河边铺着三尺多长的石阶,冯圆圆占了一头,王氏占了另一头。 洗衣是个枯燥的活儿,王氏忙活一会儿,目光就投向了身边的小姑娘。 冯圆圆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杏眼桃腮,附近几条街家的孩子凑在一起,属冯圆圆最漂亮。 可这孩子命苦,刚出生就死了娘,三岁时亲爹为了救李老头死在一场山洪中,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李老头夫妻。 李老太太信佛,为了报答冯父的救命之恩,待冯圆圆比亲生孙女还亲,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都紧着冯圆圆,把冯圆圆养得白白胖胖,漂亮得像年画里的娃娃。 然而去年,李老太太重病一场没了。 李老头不肯做饭,家里洗衣做饭的差事就全都落在了冯圆圆身上。 王氏仔细端详冯圆圆的脸蛋。 去年这孩子还带着婴儿肥,今年就瘦成了瓜子脸,可见李老头待她如何。 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冯圆圆才七岁啊! “圆圆,李老头天天让你做事,你怨不怨他?” 拍拍衣裳,王氏悄悄问道。 冯圆圆正使劲儿地搓一个油点子,闻言看看王氏,白皙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笑:“不怨,要不是爷爷奶奶收养我,我早成孤儿了。” 大多数孤儿都会沦落为乞丐,衣不蔽体,连处遮风避雨的房子都没有。 现在她住在李家,虽然要做一些粗活,日子却也比外面的乞丐好多了。 “你倒是个知足的。”王氏目光复杂地道。 冯圆圆才七岁,不懂该如何跟大人聊天,见王氏没有别的话了,她继续埋头洗衣。 衣裳洗好,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这时再去看锅里,粥也煮好了。 冯圆圆摆好碗筷,去东屋叫李老头起床。 李老头还有点醉,头也疼,赖在被窝里不想动。 冯圆圆催促道:“爷爷,紫云观那边还等着呢。” 紫云观? 李老头一下子精神了,紫云观的观主出手大方,这笔生意可不能出错。 一刻钟后,李老头坐在饭桌旁,喝口粥咬口干饼,缓解了肚子的不适,目光就落到了冯圆圆脸上,道:“山路不好走,等会儿你随我一起上山。” 冯圆圆乖乖点头。 出发时,李老头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两侧放满了他做活要用的工具。 冯圆圆背着水壶走在旁边。 一个肤色黝黑干干瘦瘦的小老头,一个肤色白皙的漂亮女娃,并肩而行,却根本不像一路人。 几乎每个从他们身边路过的行人,都会好奇地打量冯圆圆一会儿。 李老头都习惯了。 他想着,再养冯圆圆几年,等这孩子十三四了,肯定能换一笔丰厚的彩礼。 . 紫云观位于县城东边的灵山上。 李老头在手推车的前面绑了一条绳子,上山时,他在后面推车,冯圆圆在前面拉车。 拉车很累,可冯圆圆不能偷懒,一旦被李老头察觉,肯定要骂骂咧咧。 冯圆圆不怕做事,最怕李老头骂人,以前李老头喝醉还会打李奶奶,那些画面几乎成了冯圆圆的噩梦。 终于来到紫云观的山门前,冯圆圆满头大汗,两手手心被绳子勒得通红,火辣辣的。 小道士直接将祖孙俩带到需要修补的房屋前。 紫云观建观百余年,中间修修补补不知多少次,前日一场大风大雨,树木折断,砸坏了两个道士居住的屋子,幸好没有伤到人。 泥瓦道观都准备好了,李老头摆好工具撸起袖子,这就忙活起来。 冯圆圆小声问:“爷爷,需要我帮忙吗?” 李老头哼道:“小丫头片子会什么,一边玩去。” 他可以使唤小姑娘洗衣做饭,可修补房顶这种大事,女人万万不能插手。 冯圆圆不懂李老头心中那根深蒂固的偏见,她只窃喜自己可以趁此机会逛一逛紫云观。 与李老头道别后,冯圆圆自己去玩了。 紫云观还挺大的,冯圆圆跑到山门前,从外朝内依次参观,刚刚进来时她完全跟着李老头,都没仔细观赏过。 灵官殿、三清殿、玉皇殿…… 冯圆圆混在香客中间,东瞧瞧细看看,就觉得这些神仙长得好像差不多,铜身威面,瞧着让她害怕。 逛着逛着,竟然下雨了! 天空好大一块儿乌云,乌云四周隐隐可见日光。 冯圆圆也看得出来,等这块儿乌云飘过去,雨自然会停。 不用着急,冯圆圆就近躲到了旁边的三星殿中。 三星殿,供奉的是福、禄、寿三位神仙。 福星像居中而立,雕一身红色官袍,头戴一顶雍容华贵的大官帽,左手扶着腰间的绣龙锦带,右手托着一把长长的如意。别的神仙五官威严,这位福星却是慈眉善目,令人观之可亲。 福星左右两侧分别是丰神俊朗的禄星、笑呵呵的白胡子寿星。 可能是这三位神仙的寓意喜庆,冯圆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三星殿是一处偏殿,此时只有冯圆圆在。 虽是阵雨,雨势却不小,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溅起一团团水雾。 冯圆圆给三位神仙磕了头,无所事事,她背对三星坐在中间的蒲团上,托着下巴看外面的雨。 忽然,她听到一串异样的声响。 冯圆圆好奇地站了起来,围着三星像转圈,细细打量,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有一处屋顶漏了,雨水滴滴答答地砸在福星像的官帽上。 冯圆圆爬上供桌,踮起脚一看,那官帽都生锈了,绿了好大一块儿,足以证明这里的屋顶漏雨非一时之患。 不过,这个位置太高,又位于铜像背后一侧,除非像她这样爬上来,别人根本注意不到。 雨停后,冯圆圆找到一个道士,告诉对方三星殿的漏雨问题。 道士随她过来查看,又去禀明管事的道士,最后对冯圆圆道:“师叔说了,问题不大,暂且不用处置。” 冯圆圆很是失望。 可能是福星笑得太慈祥,她不忍心那样的好神仙住在漏雨的屋顶下,还要常年戴一顶生绿锈的帽子。 冯圆圆又去找李老头,问李老头能不能顺便把那边漏雨的屋顶修一修。 李老头:“道观给钱吗?给钱我就修。” 冯圆圆想起道观的态度,八成是不愿多此一举。 她试图说服李老头:“那是福星,爷爷帮了福星,福星也会多关照您的。” 李老头:“做梦呢,我年年供奉财神爷,也没见财神爷显灵。” 冯圆圆竟无言以对。 她闷闷地坐在屋檐下,看着李老头抡膀子甩泥巴,目光又落到了整整齐齐摞在旁边的青瓦上。 冯圆圆忽然冒出个念头。 趁李老头不注意,她贪玩般收集了一些无用的边角料放进一个小桶,再提着小桶啪嗒啪嗒地跑开。 李老头瞧见了,没管她,小孩子都好玩,只要不闯祸,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圆圆一路跑到了三星殿。 她人小,胆子却大,手脚也灵活,提着小木桶爬到了三星殿的屋顶。 周围无人,冯圆圆根据耳濡目染从李老头那里学来的本事,认认真真地修好了那处漏雨的屋顶。 修好了,冯圆圆爬下来,将小木桶放在屋檐下,她走进三星殿,再次上了供桌。 手里拿着小铲子,她一点一点铲掉了福星冠帽上的铜锈,保证一点绿色都不剩,露出底下一层光亮的新铜色。 额头冒了些汗珠,冯圆圆随手擦掉,歪着脑袋看看福星温和的笑脸,她也笑了,心里道:福星爷放心,以后您都不用淋雨啦。 . 紫云观的差事需要持续三天,待到傍晚,李老头带着冯圆圆下了山,独轮车与工具暂且留在道观。 第二天,李老头单独出发了,留冯圆圆看家。 冯圆圆挂好新洗的衣裳,发现小院菜圃里长出一些野草,便趁日头不高去拔掉。 她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直到挪到菜圃尽头准备跨到另一块儿菜圃时,才发现敞开的大门口站着一个穿绸缎的妇人。 那妇人涂了粉,脸跟饺子皮似的,微眯着眼睛打量她。 冯圆圆:“您是?” 妇人:“你爷爷呢?” 冯圆圆:“他去紫云观做事了,傍晚才回来。” 妇人失望地撇撇嘴,抖搂一下帕子,扭着腰晃着腚地走了。 冯圆圆觉得这人奇奇怪怪,却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一个人简简单单吃了午饭,晌午天气转热,冯圆圆躺到西屋的木板床上歇晌。 这一睡,冯圆圆做梦了。 她平时基本不做梦,就算做了,醒来也会忘得干干净净。 可晌午的这个梦,冯圆圆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梦里,李老头从紫云观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那个前来寻他的奇怪妇人,妇人自称是本县怡红院的老鸨,想用二十两银子买下冯圆圆。 李老头很是心动,却因良心、名声上的顾忌犹豫不决,妇人就让李老头考虑考虑,三日后给她答复。 三日后,李老头在冯圆圆的碗里下药,再借着夜色掩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到了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 福星爷爷:圆圆莫怕,爷爷在呢! 哈哈,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挖坑啦,希望大家喜欢~ ps:老规矩,100个小红包! 第2章 冯圆圆从梦中醒来,眼前仿佛还晃悠着李老头一手交人一手接钱的嘴脸,笑得像天上掉馅儿饼、秋天大丰收。 凭借冯圆圆对李老头的了解,真有这样的机会,李老头一定会卖了她。 问题是,那妇人真的是青楼老鸨吗? 冯圆圆毫无证据,却因梦中所见心生警惕。 不管怎么说,有备才能无患。 街坊们常常感叹冯圆圆命苦,小小年纪没爹没娘,可这样的身世,也让冯圆圆早早就学会了自立、自保。 冷静下来后,冯圆圆有了一个计划。 首先,她需要确定梦境的真实性,如果是真的,她得在李老头动手前离开,就算会变成乞丐流落街头,也比被卖去青楼强。 虽然不知道青楼里面具体如何,可根据街坊们争吵时骂出来的字眼,冯圆圆猜测女子进了青楼,处境会比丫鬟还惨。 趁李老头还没回来,冯圆圆关上西屋房门,再钻到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下。 床底下是硬泥地,不见天日有些潮湿,其中一处嵌了一枚豆粒大的鹅卵石。 冯圆圆拿走鹅卵石,用小铲子使劲往下铲,很快就挖了一个小小的陶罐出来。 李老头贪酒好吃,钱到手就光,李奶奶省吃俭用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存了一点私房。 去年李奶奶病重,深知李老头不会善待冯圆圆,特意将这个陶罐留给了冯圆圆。 “圆圆,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对你好,你就继续把他当爷爷,他不是人,你看准机会换个人家投靠。” “等你长大,肯定会遇到一些男人,你要擦亮眼睛,别被他们的甜言蜜语骗了。” 老太太憔悴却慈爱的面容浮现脑海,冯圆圆顿了顿,抱着陶罐钻出床底。 陶罐里有六十个铜板,还有一只细细的银镯。 是李老头年轻时送李奶奶的,据说辛辛苦苦攒了很久的钱。 李奶奶深受感动,高高兴兴地嫁了他。 冯圆圆看着这支镯子,想起的是李奶奶拖着病体洗衣做饭的身影,是李老头挥向李奶奶的巴掌与拳头。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常念叨“情义无价”,冯圆圆觉得,李老头的情意有价,就值这一只镯子,不值得李奶奶搭进一生。 银镯很细,真要离开时可以戴在脚踝上,用长袜、裤腿遮掩。 铜钱的话…… 冯圆圆翻出针线,再在一套衣裳内侧缝了两个暗袋,分别串二十文钱藏进去,剩下二十文装进钱袋,放在明面做幌子。 刚忙完,街上传来一段对话。 “老李回来啦,那边屋顶修得怎么样?” “还行,明天再去一趟就完事了。” 冯圆圆快速藏好钱袋陶罐,掩饰一番,迎了出去。 李老头跟街坊唠唠嗑,这才转进家门,一手拎着汗湿的脏褂子,一手拎着一条巴掌大的河鱼。 冯圆圆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李老头手上。 在晌午那场梦中,李老头与妇人分开不久,又遇到一位捕鱼归来的故交,对方送了他一条小鱼,可以煮汤。 “做饭了吗?” 李老头瞧见冯圆圆,眼中掠过一抹复杂,在门口驻足片刻,才像平时那般问道。 冯圆圆也回了神,露出笑道:“晌午做了烤饼,准备等您回来了再煮个蛋花汤,就着吃。” 李老头:“行,这里有鱼,拿去做鱼汤吧。” 冯圆圆接过鱼,鱼还活着,扑腾两下,甩出几点水珠。 冯圆圆假装高兴地问:“爷爷买的鱼?” 李老头:“老张送的,他那人小气,这么条鱼都不够我塞牙缝。” 冯圆圆有了答案,拎着鱼去河边收拾,鱼鳞刮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鱼虽然小,放到锅里一煮,飘出来的香味儿怪诱人的。 冯圆圆坐在灶膛前,看似专心地添柴,李老头在后院冲过身子,这会儿坐在堂屋后门口,望着远处的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鱼汤要浓稠些才好喝,小小的鱼只煮出来一大碗。 冯圆圆将汤碗放到李老头面前。 李老头刚要喝,瞥她一眼,分了小半碗出来:“你也喝点,最近都瘦了。” 换成昨日,冯圆圆肯定会在心里暖上一暖,觉得老头其实也是关心她的。 现在,冯圆圆非常清楚,李老头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减轻他对爹爹的愧疚! “谢谢爷爷。” 冯圆圆一点胃口都没有,可她计划着逃跑,逃跑就得养足力气! 就着这点鱼汤,冯圆圆一口气吃了三块烤饼。 李老头眉心直跳,臭丫头又能吃又不孝顺,早点拿去卖钱也好! 一老一小各怀心思,饭后分别回房睡觉。 夜幕降临,冯圆圆摸黑收拾好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两套换洗衣裳。 烤饼还有剩,明天带走当路上的干粮。 时间仓促,家产有限,她只能做这样的准备。 逃跑之后呢,会不会遇到别的坏人? 但逃了至少还有遇到好人的机会,留下只会变成李老头的二十两银子。 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冯圆圆翻来覆去很久才疲惫地入睡。 没想到,夜里她又做了梦。 梦中的她,去了本县的石桥巷,找到一个人称“梅爷”的男人。 梅爷此人,身高九尺健硕魁梧,靠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为生。 她用那只银镯做报酬,托梅爷带她去苍山一处名为桃溪的地方。 之后,在那处风景优美的桃溪山谷,冯圆圆遇见一位神仙似的美人,美人神色冷淡,却愿意带她回家。 等冯圆圆从梦中醒来,窗外天色已经微亮。 她掐掐胳膊,从头到尾回忆这个梦。 冯圆圆自己的计划,是出城后随便挑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离李老头越远越好。 梦里却步步详尽,更像是在指导七岁的她该怎么去投靠一位身份不明的美人。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天爷为什么要帮她? 李奶奶病重时冯圆圆求过老天爷,老天爷没应,所以,这次她自己遇到危险,肯定也不是老天爷发善心。 除了老天爷…… 还有福星爷! 她才帮福星爷修了屋顶就开始做梦,当然是福星爷显灵! 想到这里,冯圆圆对接下来的路充满了信心,一点都不怕了! 怕什么,福星爷都在帮她! . 稳了主心骨,冯圆圆像往常一样起床做饭。 李老头推门出来,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即将到手的二十两银子,只是紫云观还有差事,有什么想法都得等干完活再说。 二十两银子只是天降馅饼,一辈子就一回,赖以营生的泥瓦匠口碑可不能毁了。 “我走了,你好好看家,哪都别去。” “知道啦,爷爷早点回来。” 冯圆圆将李老头送出门,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确定李老头不会折返,这才回屋取了银镯,独自前往石桥巷。 遇见街坊,她只说自己去玩,也没人怀疑。 六七岁的孩子,除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出门玩耍都太寻常了。 李家位于城西,石桥巷位于城东,中间隔了很远的路,周围倒是没人认识冯圆圆。 她长得乖巧,从一位婆婆哪里打听到梅爷的家门。 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看,院中整整齐齐,像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冯圆圆试着叩门。 叩了三下,她有点紧张,再看向门缝,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堂屋走了出来,其人形貌,与梦里的梅爷一模一样! 梅爷步伐很大,转眼就来到了冯圆圆面前。 冯圆圆必须高高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面对这么一个小姑娘,梅爷皱眉,冷声道:“你找我?” 冯圆圆心里很慌,可她孤身一人,只能赌一回,相信那些梦都是为了帮她摆脱困境。 强作镇定,冯圆圆先钻进梅爷打开的狭窄门缝,再迅速取出藏好的银镯,递给梅爷道:“我想雇你替我做一件事。” 梅爷眉峰微挑,找他办事的人不知凡几,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头一个。 双手抱胸,梅爷随意倚靠着门板,漫不经心问:“何事?” 冯圆圆:“我想去苍山桃溪,你能护送我吗?” 苍山距离本县有百里之遥,赶骡车三四天就能到,不算什么难差,这只镯子做佣金也足够。 梅爷:“你去那里做何?家人可否知道?” 他的目光锐利,冯圆圆不敢与之对视,手微微颤抖,垂眸道:“我无父无母,爹爹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一个老头,现在老头忘恩负义,想偷偷卖我去青楼,我只能逃走。桃溪有我的远亲,我想去投奔他们。” 梅爷听完,松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老头现在在哪?” 冯圆圆:“去紫云观修房子了,傍晚才会回城。” 梅爷:“镯子是你从他那里偷的?” 冯圆圆连忙摇头,一五一十地道出镯子来历。 梅爷沉默片刻,问:“可有人知道你来我这里?” 冯圆圆:“没有,我谁都没说。” 梅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抢走她手里的银镯。 冯圆圆心中一紧。 梅爷扫眼门外,低声交待道:“你现在回家,带上最值钱的东西,全部贴身收藏,别带包袱,再以去紫云观寻找老头为由出城。出城后,你沿着官道往前走,两里地外有一个岔路口,你趁周围无人时爬到树上等我,记住,如果被人撞见,我会将镯子还你,只当从来没见过。” 这些话,他在梦里也说过,几乎一字不差! 冯圆圆兴奋地直点头。 梅爷唇角微扬,大手摸摸她脑顶,玩味道:“你不怕我贪了你的镯子不办事,亦或是我也将你卖到青楼去?” 冯圆圆当然怕了,可她眼下只能冒险。 “我相信你。” 她望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努力装出不怕的模样。 梅爷笑了笑,下一刻,他将冯圆圆推出门外。 冯圆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然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地回了李家。 不能带包袱,冯圆圆换上缝了暗袋的那套衣裳,再将五个巴掌大的烤饼装进油纸包,拎在手中。 在李老头的屋门前站了会儿,冯圆圆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这老头天天混日子,没什么存银,不值得让她做回贼。 李奶奶走了,老头没有子女可养老,现在还干得动活计,再活几年老掉牙了,手脚无力,他能依靠谁? 冯圆圆几乎能看见李老头穷困潦倒的暮年光景。 关上门,冯圆圆走得毫无留念。 “圆圆又出门啦?” “嗯,去紫云观找我爷爷。” “紫云观那么远,你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就是想去观里玩。” 敷衍了问话的街坊,冯圆圆顺利来到了城门前。 守城官兵对冯圆圆还有印象,听说她要去找爷爷,痛痛快快放了行。 冯圆圆沿着官道往前走,习惯了每天洗衣做饭,两里的官路走下来也不算什么。 到达梅爷所说的岔路口,道路两侧果然都长着树,其中一棵足有一人合抱之粗,枝繁叶茂。 冯圆圆左右张望,特意等到远近无人时,手脚灵活地爬了上去。 藏好身影,冯圆圆巴巴地望向城门。 一只小麻雀飞过来,叫了两声又飞走了。 不知过去多久,冯圆圆看到一辆骡车慢悠悠地朝这边驶来。 当骡车来到岔路口,赶车的梅爷抬起头,直接看向冯圆圆的藏身之处。 其实梅爷长得很凶,可此时目光相对,冯圆圆由衷地笑了,灿烂得就像绿荫丛中开出一朵花。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挖坑的激情,二更送上! 100个小红包,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8-25 11:33:30~2022-08-25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拉维、叶底藏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澜、宸宸、牛魔王老娘、美味蟹黄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荷叶粥 114瓶;齐齐 50瓶;□□0瓶;十三只恐龙 28瓶;浅若夏沫 20瓶;阿拉维、小彩照、25815108、lovebook、七田雪、Aislinn、忘尘如羡、面包玫瑰两手抓 10瓶;八宝粥、胡 8瓶;青青子衿 6瓶;啦啦啦啦啦、呦呦、森森、南风love西洲、余言 5瓶;CYYQ91268 4瓶;猪宝宝 3瓶;宁静 2瓶;艾珑、yangni、17342630、不想上班、小镇做题家、小猫饿了、小白菜一心向学、朦朦墨色染、林mm、rps都是假的、多'姑、庄庄、花下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梅爷的骡车普普通通,应该已经用了很多年头,拉车的大黑骡倒是膘肥体健,皮毛油光锃亮。 梅爷坐在车前,看着冯圆圆哧溜溜爬下树,跑过来时笑得像见到了亲爹。 车板很高,梅爷稳坐着一动不动,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冯圆圆也不需要帮忙,双手撑着车板往上一跳,人就爬上来了,再以最快的速度闪进车厢,嗖嗖地放下三面卷帘,唯恐被人瞧见。 “梅爷,车门要关吗?” 看着梅爷宽阔的背影,冯圆圆不太确定地问。 梅爷一甩鞭子,头也不回:“关吧,走远了再打开。” 这条路上走动的都是本县百姓,说不定会遇到冯圆圆、李老头的街坊,何必多惹麻烦。 冯圆圆比他更怕被李老头寻回去,“啪”地关上门。 骡车依然不缓不疾地朝前出发,冯圆圆气喘吁吁地坐在里面,目光依次扫过车厢各处,砰砰直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里面有水,渴了自己喝,晌午我会找个地方休息吃饭。” 梅爷淡淡地提醒道。 冯圆圆这两个时辰都处于一种紧张冒汗的状态中,确实渴了,从小橱柜中找出水袋,咕咚咕咚连喝好几口。 休息够了,冯圆圆凑到左侧的车窗旁,透过窗帘缝隙观察外面。 刚刚出城,官道外面田地居多,远处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座座全被绿油油的密林覆盖。 田地里有农夫抬起头,似乎对经过的骡车很感兴趣,冯圆圆见了,连忙缩回脑袋,不敢再胡乱张望。 “你在苍山有哪些远亲?” 梅爷忽然与她聊起天来。 冯圆圆想起梦里的清冷美人,撒谎道:“有我的表姑姑。” 梅爷:“你们见过?” 冯圆圆:“太远了,只写过信。” 梅爷:“这种远亲,未必会真心待你,你就不怕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烤饼藏在怀里怪硌人的,冯圆圆掏出来放在橱柜上,对着门板道:“真那样,也是我的命,只能认了。” 天底下肯定有很多愿意收养孤儿的大善人,可光靠她自己漫无目的地寻找,可能还没找到人,先死在了半路。 冯圆圆太小了,想不出万无一失的稳妥法子,既然梦里有仙人指点,她愿意一试。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说得如此老气横秋,梅爷笑了笑,换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 冯圆圆继续胡诌:“你名气很大,我去茶馆玩时听人说的。” 梅爷:“那他们有没有说我杀过人?” 冯圆圆脸色一变。 梅爷似是瞧见了她这模样,自嘲道:“我讲信用,却不是什么好人,我不管苍山那边有没有人接应你,送到地方你就下车,以后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冯圆圆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爷又嘱咐了她一些事,譬如路上如果遇到官兵盘问,就说他们二人是父女关系,梅爷还编了一些说词让冯圆圆背下,免得官兵问多了她话里露馅儿。 交待完了,梅爷恢复沉默。 冯圆圆身心俱疲,车里又无所事事,躺在榻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晌午骡车经过一座小镇,梅爷在路边摊买了六个肉包,离开镇子两三里地后,他才停在路边的树荫下,转身,推开车门。 坐榻上,冯圆圆睡得很香,脑袋枕着一边胳膊,白皙的脸颊挤压得肉嘟嘟的。 她的眉形细如新月,睫毛长长,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梅爷拿起装了四个肉包的油纸,打开,侧对着车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他没有刻意放轻动作,豪放的咀嚼声惊醒了熟睡的小姑娘。 冯圆圆睁开眼睛,瞧见梅爷,她怔了怔,旋即目光恢复清明。 梅爷偏头,对上她水润润的杏眼,清泉似的眸子犹如画龙最后一笔的点睛,隐藏着不安,依赖地望过来。 梅爷不动声色地别开眼睛,将另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吃吧。” 冯圆圆笑了,伸手去接。 梅爷补充道:“肉包,一个五文钱,按理说我的食宿费用也都该由你承担,看你年纪小,我不跟你计较。” 冯圆圆的笑容一僵。 她全部家底一共就六十文,舍不得吃这么贵的包子。 目光投向先前放在橱柜上的烤饼,冯圆圆缩回手道:“我带了干粮,肉包您自己吃吧。” 说着,她取出一个烤饼,知足地吃了起来。 梅爷笑了笑,收回手,从外面带上车门。 烤饼是昨天做的,干干硬硬,冯圆圆喝了很多水。 吃饱了,她继续躺在榻上,睁着眼睛胡思乱想,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 骡车偶尔会颠簸一阵,冯圆圆换个姿势,反正除了睡觉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当天色变暗,两人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这里依然属于河阳县的管辖范围,不过离县城已经有三十多里地,就算李老头发现冯圆圆不见了跑去报官,以李老头的身份,官府也会推迟到明日再派人稽查,而且这种丢小孩子的案子,大多都会归结于神出鬼没的人贩子身上,最终不了了之。 梅爷一点都不担心李老头会找到他这里。 村庄没有客栈,却有梅爷的一个朋友,中年夫妻带着一双儿女。 夫妻俩热情招待了梅爷,从始至终都没有询问一句冯圆圆的来历,包括梅爷要去往何处。 吃过晚饭,妇人带着女儿与冯圆圆一起睡,把儿子丢给丈夫与梅爷睡另一间屋。 “妹妹,你长得真好看。” 夫妻俩的女儿今年九岁,她的被窝挨着冯圆圆,睡觉前充满善意地对冯圆圆道。 可她刚开头,妇人就叫她闭嘴,还把女儿抓到她的被窝,背对冯圆圆搂着。 女儿抗议撒娇,妇人一会儿凶一会儿哄,很快就把孩子哄着了。 冯圆圆默默地看着、听着。 她的娘很早就死了,早到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娘的身影,甚至连爹爹的样子都记不清。 可她记得李奶奶,小时候她生病或撒娇,李奶奶也会这样将她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给她讲故事。 如今,她又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 次日一早,冯圆圆在母女俩的谈话声中醒来,她翻个身,看到妇人叠了两套衫裙放进一个摊开的包袱里。 “醒啦,这是我女儿七岁时穿的鞋,你看看能穿不。” 妇人朝冯圆圆笑笑,捡起放在旁边的一双绣鞋。 那绣鞋有八成新,白底白面,绣着几朵粉线桃花。 “这是我娘做的,我可喜欢了,平时舍不得穿,然后就穿不下了。” 妇人的女儿很是遗憾地道。 冯圆圆还懵着,不懂妇人为何要对她这么好。 “试试吧。”妇人柔声催道。 冯圆圆拘谨地试了鞋子,站到地上走几步,刚刚好。 “那就送你了,这身衣裳今天穿,那两套留着换洗。” 妇人不容冯圆圆拒绝,三言两语做了主。 吃早饭时,妇人还给冯圆圆剥了一个鸡蛋。 冯圆圆吃得很慢很慢。 梅爷大口喝粥大口吃饼,不发一言,吃完就带她上了车。 妇人母女笑着朝冯圆圆挥手。 冯圆圆回以微笑。 “是不是想留在这里?” 骡车走出一段距离,梅爷忽地开口。 冯圆圆不吭声。 梅爷:“他们夫妻的确靠谱,可他们愿意善待你一晚,未必愿意善待你五年十年,就算是亲生爹娘手足,相处久了也会有矛盾,换成外来的,吵起来只会伤得更深,尤其家里不够富裕时,很容易斤斤计较。” 冯圆圆明白的。 她想到了梦里的美人,美人的衣裳是缥缈如云的绸缎,美人头上戴着镶嵌宝石的首饰,一看就是富贵之人。 福星爷是不是也觉得,给她找个富贵人家更合适? 其实冯圆圆不挑的,只求一个心善的人家,穷没关系,她会帮忙种地种菜,绝不吃白食。 可惜这种事,总要双方都情愿,不是她觉得谁好,就可以赖着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上路的第二天傍晚,两人终于离开了河阳县地界,冯圆圆再也不用担心李老头会追上来。 这晚梅爷带她投宿客栈。 冯圆圆乖乖跟在梅爷身边,听见他要了两间房,掌柜的瞥眼冯圆圆,也没有多问。 梅爷先将冯圆圆送到她的房间。 只有他们俩,冯圆圆忐忑问:“房钱也要我出吗?” 一间房住一晚要三十文,太贵了! 梅爷看着她皱起来的小眉头,随口问:“你有吗?” 冯圆圆捏捏腰间的小钱袋,窘迫道:“只有二十文,不如退了这间,我在你那边打地铺?” 梅爷赶了一天的车,累了,没有继续逗她:“我出,算在你的银镯里。” 冯圆圆松了一大口气,后又好奇道:“为什么不让我打地铺?” 现在是夏天,打地铺也没关系,买肉包梅爷都要明算账,为何不省下房钱? 梅爷看得出来,冯圆圆还不懂男女之间的避讳。 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那是高门大户书香门第才有的讲究,穷苦百姓可能一家几口都睡一间房。 他摸了摸冯圆圆的头,教她道:“男人没几个好东西,若非迫不得已,不要跟任何男人睡一起,容易挨欺负。” 冯圆圆似懂非懂。 梅爷让她插好门,出去了。 客栈伙计送了洗澡水上来,梅爷就站在走廊里等着,直到冯圆圆熄灯睡下,他才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三天还是赶路。 到了第四天,日上三竿时,梅爷在苍山脚下寄存好骡车,从当地百姓口中打听到桃溪的方向,陪着冯圆圆往山里走。 “你表姑住在山上?” 进了山,周围根本没有人烟,梅爷皱眉问道。 冯圆圆只能胡扯:“表姑每天都会去桃溪捉鱼。” 梅爷:…… 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 可小姑娘坚持要去桃溪,梅爷也必须信守承诺,将雇主送到目的地。 桃溪是一条从半山腰蜿蜒下来的绵长溪涧,其中有一处山谷,周围林木葱葱,山石堆积出一片清潭。 梦里,冯圆圆就是在潭边遇到的美人。 终于找到这片熟悉的潭水,冯圆圆底气更足,转身对梅爷道:“就是这里,我表姑喜欢在这里钓鱼!” 梅爷信她才怪,就算那位表姑在信里写了地点,冯圆圆又没亲眼见过,怎能如此肯定? 他站在高处,四处眺望,视野所及全是青山秀水,一个人影也无。 “万一你表姑今天没进山,你怎么办?” 冯圆圆低着头,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等到她来。” 梅爷:“也许她病了,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来。” 冯圆圆攥手指:“那我也等。” 这么孩子气的话,梅爷都笑了。 他很想对这个孩子的安危负责到底,可她根本没有个具体的去处,他一个四处行走的男人,也没有条件收养她。 “山里有野狼,还有毒蛇。” 冯圆圆小脸发白。 “也会有人进山,发现只有你一个小孩子,说不定会绑了你卖去青楼。” 冯圆圆的细胳膊细腿微微颤抖。 梅爷:“跟我下山?” 冯圆圆看着他,再看看天,摇摇头。 梅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大步流星,冯圆圆也相信,他是真的要走了。 回想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冯圆圆心生不舍。 她站在平滑的山石上,对着那起初让她畏惧后来却无比安心的健硕背影,大声喊道:“梅爷,谢谢你!” 虽然梅爷送她肉包要收钱,可冯圆圆知道,梅爷是个非常好的人,是她身边除了李奶奶外,对她第二好的人。 梅爷脚步一顿,咬咬牙,回头道:“过来!” 冯圆圆见了,哧溜爬下山石,躲在后面,一副怕梅爷要强行带她下山的模样。 梅爷气笑了:“行,你就在这里等吧,等到天黑我走远了,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冯圆圆还是不动。 梅爷不可能陪她胡闹,而且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隐隐觉得,这个还算机灵的孩子并非不知好赖、恣意妄为之人。 她选择留在这里,肯定有其他理由。 梅爷摸向腰间,那里佩戴着一把匕首。 他连着刀鞘一起取下,远远丢向石头后的冯圆圆。 匕首落在山石旁边的草丛中,冯圆圆捡起来,困惑地望向梅爷。 梅爷只是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冯圆圆趴在比她还高的山石上,探头望着他,直到树林彻底将他的身影掩盖。 刹那间,山中静寂下来,只有溪水潺潺的流淌声。 冯圆圆看向手里的匕首。 刀鞘颜色暗淡发旧,匕首刀锋却锋利无比。 这样的匕首,大概比李奶奶的银镯还贵吧? 梅爷接她这单生意,肯定亏了。 . 天黑了,陆续有鸟雀从远处飞回山林,隐入枝叶之间。 冯圆圆坐在渐渐转凉的山石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梦中她的确是在桃溪遇见的清冷美人,可梦境并没有告诉她要等多久,只展现了桃溪这片潭水,还有清冷美人与她说话的一幕。 不过,梦中阳光灿烂,无疑是个白天。 或许要多等几日? 等就等吧,被福星爷选中的美人,肯定是个大善人。 梅爷留了一包干粮给她,渴了潭中就有清水。 填饱肚子,趁夕阳还在,冯圆圆捡了一堆干枯的树叶铺在平整的石面上,再打开包袱,取出妇人送的衣物盖在身上。 幸好是夏天,漫漫长夜不至于太冷。 冯圆圆是不招蚊虫的体质,又少了一层露宿山林的担忧。 她仰面躺着,听着潺潺的流水,望着夜空密集的繁星。 当夜晚变得漆黑不见五指,树林中一些窸窣声响也变得突兀起来。 冯圆圆一开始还怕出现狼蛇,熬着熬着就睡着了。 不知是福星爷托梦,还是她自己心中如此盼望,她梦见了李老头。那天傍晚,李老头归家寻她不见,真以为她去紫云观了,饭都没吃就去找她,结果夜路难行,这老头上山时一脚踩空,往下滚了七八个跟头才停下来,跌得头晕脑胀,哭爹喊娘叫了半天。 冯圆圆是笑醒的。 天一亮,被狼蛇鬼神缠绕的恐惧也消失了,冯圆圆蹲在河边洗脸,又吃了一点干粮。 清晨的山中一片幽静,可冯圆圆担心随着日头升高,会有一些人进山打猎,或是游山玩水。 她不能保证第一个遇见她的就是梦中的美人,也不能保证那些人都是心善之辈。 收好包袱背在身上,冯圆圆在附近找到一棵大树,熟练地爬上去,利用枝叶隐藏身形。 第一天,没有人进山。 第二天,陆续有三波人来桃溪赏景,冯圆圆藏得好好的,没被人发现。 第三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冯圆圆躲在一棵树叶最茂密的树下,勉强没有被淋湿全身。 第四天,天空乌云密布,夜幕降临时,冯圆圆就着清冽的溪水,咽下最后一口干粮。 她孤零零地躺在山石上,望向星空的眼再也不似第一夜那般坚定。 倘若清冷美人不会出现,她该去哪? 身上还有六十个铜板,梅爷嘴上跟她要钱,实则包揽了她的每一顿饭。 这时候,梅爷已经回到河阳县了吧?如果她去给梅爷当烧火丫鬟,梅爷会不会收? 冯圆圆在胡思乱想中睡着,在饥肠辘辘中醒来。 那些干粮只是支撑她活着,并不是顿顿都能吃饱肚子。 潭里没有能吃的大鱼,冯圆圆去树林里寻了些野菜野果,凑合吃了一顿,就又藏回树上。 饥饿、枯燥,她昏昏入睡。 左边胳膊发麻,就在冯圆圆想换个姿势趴着时,一道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公主快看,那边有个潭子!” 公主? 第5章 冯圆圆拨开眼前的树叶,循声望去。 这棵树是她精心挑选的,正对着溪水下游,也就是进山的方向。 此时日光融融,在那溪水之畔,有一队人马正缓步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女子,穿青衣的像是丫鬟,另一位…… 冯圆圆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顿时再也无法移开。 是梦中的美人! 过了这么多天,梦中的美人脸或许有些模糊了,可冯圆圆还记得美人身上的如云长裙,记得美人头上的宝石金簪。 一定是她! 冯圆圆激动地想立即就爬下去,然而她还没动,美人后面的一个侍卫突然眸光凌厉地朝她这边射来,下一刻,男人一挥手,其他侍卫训练有素地跑上来,将美人主仆几个护在中间,再将手里的长弓利箭齐刷刷地对准她! 冯圆圆身体一僵,不敢妄动。 “出来!” 陈敬看眼华容公主,走上前,冷声喝道。 华容公主神色淡漠,仿佛周围是否藏了刺客、刺客会不会要了她的命,她都不甚在意。 丫鬟微云吓坏了,伸开双手将主子护在身后。 陈敬等人个个带刀,冯圆圆不敢不从,因为害怕,她也丢了平时的伶俐,笨手笨脚地爬下树。 只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孩子,侍卫们都放松下来。 陈敬却听华容公主嗤了一声,大概是在嘲笑他方才的如临大敌。 嘴角微抽,陈敬只能将气出在冯圆圆身上,板着脸审问道:“为何躲在这里?” 冯圆圆巴巴地看向被众人拥簇的美人。 “看什么看,跪下!” 见她竟然还敢对华容公主不敬,陈敬语气更差了。 冯圆圆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目光依然黏在华容公主那边。 陈敬倒是能理解,华容公主“天下第一美人”的赞誉可不是浪得虚名,想当初朝廷刚把华容公主送过来的时候,王爷都看愣了一瞬,后来更是把他安排在公主身边,负责公主出行时的安危。 瞪了冯圆圆一眼,陈敬转身,垂眸朝华容公主道:“禀公主,只是个野孩子,属下这就赶她离开。” 华容公主没有理他,漫不经心地朝冯圆圆看去,那神色那姿态,如仙人藐视蝼蚁。 冯圆圆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第一次怀疑起福星爷的梦来。 怀疑归怀疑,她还是无法将视线从华容公主身上移开。 实在是,太美了,做梦的时候,她还以为世间真的有仙女呢。 而在华容公主眼中,冯圆圆就像山林里跑出来的一只漂亮小兔,有些傻,有些呆。 她挥散侍卫,慢慢来到冯圆圆面前。 微云紧跟着她,陈敬也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侧。 冯圆圆仰起头,始终只望着华容公主一人。 “你认得我?”华容公主近距离地打量冯圆圆的脸,还是那副清冷神情。 冯圆圆摇摇头。 华容公主:“那你为何如此看我?” 冯圆圆编不出借口,只能说实话:“我梦见您了,所以来这里等您。” 华容公主笑了。 人呆就罢了,话也这么呆。 陈敬亦觉得好笑,去看华容公主,然而华容公主只与身边的微云对了个玩味的眼神,视他如无物。 华容公主似乎对冯圆圆起了兴趣,朝微云使个眼色。 微云立即去一个嬷嬷手里拿了锦垫,铺在一块儿平坦的山石上。 华容公主收拢裙摆坐下,将冯圆圆叫到身边,问:“你等我做何?” 冯圆圆低着头,紧张地抓紧袖口。 她渴望被美人收留,却无法主动开口,从小到大,她还没有求过人。 “你不用怕,公主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就是。”微云柔声安抚道。 冯圆圆还是抿着唇。 微云无可奈何。 华容公主注意到冯圆圆的衣裳上下都是皱巴巴的,忽然问:“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冯圆圆算了算,确定道:“我在山里住了五晚,今天是第六天。” 华容公主若有所思:“你家里人呢?” 冯圆圆声音一低:“我没有家人,爹娘都早早过世了,去年李奶奶也走了,李爷爷想卖我去青楼,我就逃了出来。” 短短几句,便交待了她过去的七年生活。 华容公主久久无言。 微云继续打听冯圆圆的来历,譬如她叫什么,之前住在哪里。 冯圆圆一五一十地回答,包括她帮紫云观的福星像修补屋顶,包括她做的两个梦。 梅爷就够聪明了,只是没必要对她刨根问底。 美人公主不一样,如果不知晓她的来历,公主如何敢相信她,收留她? 所以,冯圆圆不能撒谎。 等她说完,围在她身边的华容公主、侍卫长陈敬、丫鬟微云都惊住了。 “你真的梦见公主了?”微云一脸的难以置信。 冯圆圆点头,看着华容公主道:“民女句句属实,公主可以派人去查。” 华容公主只是审视地看着她。 陈敬皱眉道:“公主,河阳县确实在百里之外,我现在派人去查,快马加鞭两三个时辰便能回来。” 冯圆圆静静地听着,并没有露出心虚或害怕等撒谎后会出现的细微反应。 华容公主看在眼中,对陈敬道:“不用查了,是真是假都没关系。” 陈敬暂且压下心头的怀疑,恭声问:“那公主准备如何处置此女?” 华容公主:“与你无关,我要赏景,退下吧。” 陈敬:…… 他不敢违背公主之意,提醒微云防备冯圆圆后,带着一众侍卫退到了公主看不见的山林之中,隐在暗处守卫。 冯圆圆忐忑地看着面前的公主。 华容公主偏着头,似乎在专心欣赏清澈的潭水,许久之后,她才淡淡地问冯圆圆:“做梦之事,你还告诉了谁?” 冯圆圆:“别人都不知道,只告诉您了。” 华容公主:“也好,此事过于稀奇,以后不要再对其他人说。” 冯圆圆乖乖点头。 微云惊讶道:“公主真信了?如果这样,岂不说明这孩子得了福星爷的青睐?” 华容公主轻嗤一声,扫眼天空,道:“修个屋顶就能得仙人青睐?前朝多少皇帝敬佛礼佛,修庙宇铸金身,也没见佛祖保佑他们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说完,她看向冯圆圆,淡薄道:“巧合罢了,是她与我有缘。” 就算没有那两场梦,就凭这孩子的可怜身世,凭她有机会站在她面前,华容公主也不会将她丢在深山不管。 “你可愿随我回家?” 从头到尾将冯圆圆打量一遍,华容公主不甚热络地道。 冯圆圆守了五夜盼的就是这句话,连忙点头:“愿意!” 华容公主想起什么,自嘲道:“我虽然是个公主,却也过得身不由己,你跟着我,未必会有好日子。” 冯圆圆一点都不怕,杏眼亮晶晶地保证道:“您放心,我不怕吃苦!” 刚说完,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 微云扑哧笑了。 华容公主摆摆手,叫她带冯圆圆去旁边喂吃的。 “你这孩子,遇上公主也算是你的造化。” 既然主子愿意收留冯圆圆,微云也不管什么梦不梦的了,提着一盒糕点坐到冯圆圆对面,笑着闲聊道。 冯圆圆偷偷看眼潭边的公主,一边在心里感激公主,一边也感激福星爷。 “瞧瞧,喜欢吃哪个。” 冯圆圆低头,看着微云一层一层地打开食盒,一共三层,每层都放着她从未见过的精致糕点。 口水泛滥,冯圆圆却不好意思动手。 微云夹了一块儿糯米枣糕给她。 冯圆圆被李奶奶教得很好,再饿也记得礼仪,吃得秀秀气气。 等冯圆圆吃饱了,微云把食盒交给随行的嬷嬷,重新坐到她身边。 冯圆圆小声问:“你怎么不去伺候公主?” 微云苦笑,压低声音道:“公主好静,不喜欢我们时时刻刻在她眼前晃悠。” 冯圆圆赶紧记住这一点。 微云思索片刻,问:“你知道镇南王府吗?” 冯圆圆摇头。 她才七岁,从记事起就养在李奶奶身边,耳濡目染的都是邻里琐碎,茶馆说书的倒是讲过一些王孙贵胄,可从未提过镇南王这号人物。 小孩子又哪里明白,说书的都怕摊上麻烦,不敢讲本朝那些呼风唤雨的人物。 微云指着远处的苍山主峰,给她讲解道:“这是苍山,翻过苍山,对面就是宁州城。” “宁州城有一座镇南王府,乃太./祖朝时特封的异姓王。” “现任镇南王姓周名温,也是咱们公主的夫君。” “你记住这些就够了,到了王府后,其他的都不要乱打听。” 冯圆圆一口应下,见微云没有别的话要交待,她开始一遍一遍的默背这几条消息。 微云看向自家公主,心中一片疼惜。 七年前,北疆敌兵来袭,朝廷两大异姓王趁机图谋造反,宁州府的老镇南王也蠢蠢欲动。 皇上想要稳住老镇南王,提出了丰厚的笼络条件。 老镇南王根本就存了反心,却又不想背负逆君骂名,便故意对皇上提了一个在他看来根本不会被应承的请求——让皇上将他最宠爱的华容公主嫁给王府世子周温为妻。 结果呢,皇上应了,派人千里迢迢地将公主送到镇南王府。 此举倒是暂时压得老镇南王不好造反,直至其遗憾病逝,却害公主沦为全天下的谈资! 第6章 桃溪的景色还不足以令华容公主流连忘返,日上中天时,华容公主简单用些糕点,就要回去了。 山路不平,微云像来时那般,轻轻扶着华容公主的左臂。 冯圆圆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跟在主仆身后。 溪边的景色她已经看了五六天,这会儿不由地盯着公主的裙摆看,那衣料质地如云似雾,又轻又薄又顺滑。 可能看得太入神,脚底不小心踩进一处凹陷,差点摔个大跟头。 华容公主回头,看到冯圆圆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瘦瘦小小的一个,饿得脸上没有几两肉。 “是不是累了?” 华容公主问,想她一个七岁孩子在山里风餐露宿这么久,就算刚刚饱餐了一顿,手脚大概也没能完全恢复力气。 冯圆圆确实腿软,可她怕美人公主嫌弃自己,摇摇头不肯承认。 华容公主终于给了侍卫长陈敬一个眼神。 陈敬竟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他护卫公主这么多年,被公主正眼相看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 这么多的侍卫,公主却只想让他照顾那孩子,说明他在公主心里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过来吧,我背你。” 看在公主的份上,陈敬还算和气地对冯圆圆道。 冯圆圆刚想说自己还能走,华容公主开了口:“去吧,不要耽误时间。” 冯圆圆只好乖乖走到陈敬面前。 陈敬蹲下去,冯圆圆局促地爬到他背上。 三岁以前的事情冯圆圆都记不得了,这几年只有李奶奶背过她,常年的劳作压弯了李奶奶的脊背,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太太,冯圆圆都担心自己会不会把奶奶压垮。 可陈敬完全不一样,他长得像梅爷那么高,还比梅爷年轻,宽阔的肩膀结结实实,硬得像石头。 “趴下来吧,撑着做什么,脖子不累?” 陈敬也能感受到小姑娘的僵硬,到底只是个孩子,他便多照顾了一下。 冯圆圆犹豫一会儿,慢慢将头靠上了他肩膀。 陈敬走在侍卫圈外侧,一边警惕周围,一边瞥了眼前方的华容公主,低声问冯圆圆:“你光梦见公主来这里接你,梦见我没?” 冯圆圆摇摇头。 陈敬戏谑道:“你这梦不准啊。” 冯圆圆想,可能福星爷觉得陈敬这些侍卫不重要,才没有安排他们入梦。 怕被华容公主听见他多嘴,陈敬逗了冯圆圆两句很快就不说了,专心走路。 阳光透过树梢洒落下来,暖融融的,随着男人肩膀的规律晃动,疲倦多日的冯圆圆渐渐睡着了。 山脚到了。 两辆马车停在树荫下,四个侍卫原地守护车马。 第一辆奢华气派的马车乃是公主车驾,另一辆寻常马车供随行嬷嬷们使用。 陈敬知道公主在吃穿用度上非常讲究,冯圆圆这会儿脏兮兮的,哪里有资格与公主同车。 他径直背着熟睡的孩子走向第二辆马车。 华容公主看眼冯圆圆红润的脸颊,朝微云使个眼色。 微云连忙叫住陈敬。 陈敬疑惑地走过来。 微云先扶公主上车,自己也上去后,示意陈敬把冯圆圆交给她。 陈敬瞪大了眼睛:“公主受得了?” 王爷每次去见公主都要先沐浴焚香一番,这丫头何德何能如此顺利地就进了公主的马车? 陈敬替自家王爷打抱不平! 微云轻斥道:“让你给我就给我,哪那么多废话。” 陈敬哼了哼,将背上的冯圆圆改成抱在怀里,再递给微云。 冯圆圆这几日瘦了不少,轻飘飘的,微云没费什么力气就抱她进了车厢。 公主的车驾就像一间小房子,最里面是一张铺着锦缎的香榻,外侧还有茶几橱柜。 华容公主姿态惫懒地倚靠在香榻一侧,旁边还剩很大一片地方。 微云收到主子的眼色,小心翼翼将冯圆圆放到榻上。 准备好了,马车出发,沿着此处清幽的山路,驶向那繁华的宁州府城。 . 前几晚冯圆圆都没有睡好。 山石硬邦邦的,硌得她小小的身子腰酸背痛,远不如陈敬的肩膀趴起来舒服。 可是现在,她躺在一处柔软顺滑的锦缎中,缓和了全身的酸痛,鼻尖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清香。 冯圆圆吸吸鼻子,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华容公主坐在对面,一手撑着雪白的下巴,一手拿着一本书。 是人间的公主,又像下凡的仙子! 见华容公主朝她看来,冯圆圆手脚并用地改成跪坐的恭敬姿势。 华容公主却垂下眼帘,继续看书了。 冯圆圆呆呆的。 微云笑着递了一方湿巾子过来,轻声道:“擦擦脸吧,咱们已经进了宁州城。” 冯圆圆这才注意到,车外熙熙攘攘,人语喧哗。 她想看又不敢看,低头接过那条巾子,这巾子也是绸缎,触手柔软,如果送给她,她肯定舍不得用来擦脸。 “来,我帮你梳头。” 冯圆圆听话地下了榻,坐到微云面前。 华容公主的梳头丫鬟另有其人,不过微云的手艺也很是了得,很快就给冯圆圆梳了一个精致可爱的女孩发髻,额前留一层薄薄的刘海儿。 “照照镜子吧。” 放下梳子,微云取出一把团扇大小的宝石镜子。 冯圆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黄金打造的镜子手柄,以及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翡翠。 等微云转过镜面,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面容的冯圆圆甚至吓了一跳,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习惯。 她沉浸在这些新鲜事物中,逗得微云直笑。 华容公主抬眸。 她眼中的冯圆圆,刚洗过的脸蛋白里透红,像最鲜嫩的枝头桃花,一双杏眸清澈潋滟,漂亮又灵动。 这样的美人胚子若流落青楼,将来必是一夜春宵值千金的头牌,难怪才七岁就被人惦记上了。 “公主觉得如何?” 见主子也在端详冯圆圆,微云笑着问道。 华容公主瞥眼冯圆圆空无一物的发髻,挑剔道:“太素了,回头添几样头饰。” 她现在用的,并不适合冯圆圆。 微云心中微动,公主到底准备如何安置这孩子呢?若是只当小丫鬟收留,可不用帮忙添置首饰,譬如她,从小服侍公主,得到过很多名贵的首饰赏赐,但那都是公主看厌了或是不喜欢的,没有一样是公主专门为她添的。 “你啊,果然是个有福的。” 捏了捏冯圆圆还有些茫然的小脸蛋,微云轻声感慨道。 冯圆圆待在贵人们身边,不敢多说什么。 外面的喧哗声渐渐淡去,马车又走了一刻来钟,终于停了。 微云先下车,跟着是华容公主。 轮到冯圆圆,她钻出车厢,一抬头,先看到一座气派无比的王府正门,门前的匾额上题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赫然是“镇南王府”。 王府门前站了八个侍卫,此时全部单膝跪地,恭迎公主回府。 冯圆圆被这样的阵仗震慑到了,被微云抱下车,她下意识地紧紧靠在微云身边。 微云牵起她的手,神态从容地跟在华容公主身后朝里走去。 华容公主要去王府后宅,陈敬留在了前院。 此时夕阳将落,华容公主先去沐浴,把冯圆圆丢给微云照顾。 微云牵着冯圆圆去了她那边,小丫鬟提来浴桶,伺候冯圆圆洗澡。 冯圆圆光溜溜地坐在浴桶中,小脸被水雾蒸得通红。 微云站在旁边,愁道:“这边可没有你能穿的衣裳,只能先穿你包袱里的布衣了。” 冯圆圆:“没关系,布衣也挺好的。” 微云严肃道:“往后你就是公主的人了,穿布衣是寒碜咱们公主。” 冯圆圆脸一红。 微雨打开她的小包袱,无视那把已经知道来历的匕首,在三套衣裳里挑了比较新的那一套。 收拾完毕,微云再牵着冯圆圆去见公主。 华容公主还没有沐浴结束,冯圆圆趁机打量公主的住处。 她没读过书,学问有限,只觉得这里处处富贵又雅致,神仙居住的天宫也不过如此吧。 少顷,华容公主出来了,沐浴过后的她换了一套衣裙,只有那清冷疏远的尊贵气度依然不变。 “传饭吧,她陪我一起吃。” “是。” 冯圆圆乖乖地坐到了华容公主右下首,心里紧张,她眼观鼻鼻观心,哪也不敢乱看。 华容公主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皱皱眉,吩咐另一个大丫鬟盈月:“等会儿叫府里的绣娘过来。” 盈月屈膝领命,去外面交待小丫鬟。 冯圆圆想,公主是要给她做衣裳吧? 她是不在乎衣裳美丑新旧,可公主身边处处尊贵,大抵受不了她身上的穷酸。 另一波小丫鬟端了饭菜上来,只她们两个,桌面上整整摆了八道菜。 香气扑鼻,冯圆圆饥肠辘辘。 “吃吧,你若放不开,以后不必再来我面前。” 华容公主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道。 冯圆圆眼睫一颤,她喜欢这位美人公主,不想被她厌弃。 吃就吃,这差事一点都不难! 第7章 见华容公主已经开吃了,慢条斯理的,冯圆圆也拿好筷子,视线扫过眼前的几道菜,她先夹了一块儿红烧排骨。 排骨啊,她这辈子都没吃过几次,李奶奶去世后,她更是少沾荤腥。 肚子也是真的饿,冯圆圆一边吃菜一边吃饭,一碗饭见底,还请微云帮她再添了一碗。 别看她长得秀气漂亮,专心干饭的样子却像极了一只饿坏了的小狼崽儿,时不时还忐忑地偷窥公主几眼。 华容公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孩子。 陪她一起长大的皇子公主,与她一样,从小就被宫里的嬷嬷教导各种礼仪,光是拿筷子的姿势就要专门学上很久。 宫里…… 忽然没了胃口,华容公主放下筷子,盈月见了,熟练地端来茶水,服侍公主漱口。 冯圆圆下意识地停下来。 华容公主对微云道:“等她吃饱,带她去陶然堂就寝。” 说完,华容公主回了内室。 冯圆圆看向满桌菜肴,她吃了很多,公主基本没怎么动。 “公主胃口一直都不怎么好,跟你没关系,快吃吧。”微云柔声安抚道。 冯圆圆继续吃饭,心里却牵挂着公主,那么瘦,美虽美,长久了却容易生病的。 可惜现在还轮不到她去劝说什么。 吃好自己的,微云带她去了陶然堂。 陶然堂就位于公主的宅院后方,这个位置,通常是主人夫妻俩生了孩子后,安置幼儿之处。 “公主安排你住得这么近,说明她很喜欢你,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安心享福就是。” 绣娘为冯圆圆裁量尺寸时,微云细声提点道。 冯圆圆点头。 等她钻进被窝,微云就回公主身边伺候了。 冯圆圆抱着柔软干净的新被子,侧耳倾听院子里的脚步声消失。 镇南王府。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新家。 公主会一直收留她吗? 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在患得患失的纷杂念头中,冯圆圆的眼皮越来越重。 窗外,夏日的夜幕才刚刚降临。 王府门前,镇南王周温、二爷周渡终于从兵营归来,前后跳下骏马。 陈敬早在这边等候多时。 周渡撇撇嘴,陈敬这几年只负责华容公主的事,肯定今日公主又做了什么,陈敬需要向大哥禀报。 “大哥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 弟弟走了,周温也回了房。 小厮们在西次间备水,他坐在东次间,一边饮着凉茶,一边听陈敬低声汇报华容公主今日的苍山之行。 他是武将藩王,却面容俊美,眉目端宁地坐在那里,儒雅如文人。 “王爷,要不要我派人去查一查那丫头的来历?” “不必,她既然那么说了,李老头、梅爷肯定确有其人。” “难道王爷也相信她能做梦预示吉凶?” “公主信了?” “公主只说,是真是假都没关系,话虽如此,万一这丫头是别人派来的,对公主或王爷图谋不轨……” “堂堂王爷公主,还怕一个七岁女童不成?” 陈敬:…… 他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对了,当年皇上应了老王爷的提亲,将华容公主送来宁州。洞房花烛之前,老王爷越想越不放心,觉得华容公主可能是老皇帝精心布置的美人计,要么准备在洞房时暗算他的宝贝世子,要么准备长时间给他的宝贝世子吹耳旁风,怂恿世子效忠朝廷。 当时还是世子的王爷怎么说的来着? “我堂堂武将,还怕一个纤弱美人不成?” 话说得潇洒自信,结果呢? 镇南王府坐拥整个宁州府,既有二十万骁勇善战的周家军,又有天险屏障可抵御外邦朝廷。 华容公主到了宁州,本该只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却在王爷的纵容下,将天家公主的谱摆得淋漓尽致,无人敢欺! . 清晨,周温早起练剑,穿一身白色练功服,动作行云流水。 通往后宅的走廊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周温缓缓收剑,侧身望去。 是华容公主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名唤画屏,瞧见王爷,画屏忙低头福礼。 周温:“行色匆匆,出了何事?” 画屏恭声道:“昨日公主带回来一位冯姑娘,安置在陶然堂,方才那边伺候的小丫鬟来禀,说是冯姑娘额头滚烫,公主便命奴婢去传高御医。” 华容公主乃京城老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当年下嫁宁州也是出于无奈,为了让女儿远嫁后能过得好一些,老皇帝除了赏赐一份丰厚的嫁妆,还专门拨了两位御医陪嫁,其中高御医医术精湛,柳御医则是为女医,在宫里的时候专门伺候宫妃娘娘,专治妇人隐疾。 周温颔首:“去吧。” 画屏加快脚步离去。 周温回房,洗漱更衣,换上一件天青色的常服,沿着走廊朝后宅走去。 先经过华容公主居住的凤仪堂。 院中小丫鬟们在有条不紊地擦拭花叶,大丫鬟盈月负责监管,瞧见出现在走廊尽头的周温,盈月迎了过来。 周温负手而立,问:“公主可醒了?” 盈月:“才醒,去陶然堂探望冯姑娘了。” 周温了然,径直去了陶然堂。 昨日傍晚华容公主才带冯圆圆回府,还没来得及往陶然堂添置人手,只临时调了两个小丫鬟,这会儿一个去水房端水了,一个跪在内室。 华容公主坐在床边,一手贴上昏迷不醒的冯圆圆的额头,那里肌肤滚烫,让她蹙起了眉。 “烧成这样,夜里大概就发病了,你没进来查看?” 她收回手,看向跪在面前的小丫鬟。 小丫鬟瑟瑟发抖,磕头认错:“奴婢睡得太沉,请公主责罚。” 微云站在旁边,懊恼道:“也怪我,忘了仔细交待她。” 华容公主垂着眼睫。 她生在皇家,三岁前有乳母同屋而眠殷勤照看,及笄之前,乳母虽然睡在次间,但夜里也会进来查看几次,以防她有个头疼脑热。 如果冯圆圆是她的孩子,不用她吩咐,丫鬟们也会精心照顾。 可在小丫鬟甚至微云眼中,冯圆圆只是她带回来的一个寻常孤儿,哪里值得费那么多心思。 “退下吧。” 华容公主淡淡道。 小丫鬟忐忑不安地告退。 华容公主再看向冯圆圆,只见她脸颊通红,卷翘的睫毛紧紧闭着,遮掩了那双惹人怜惜的眸子。 外间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华容公主抬头,瞥见周温,又视若无睹地移开视线。 她可以不将年轻的藩王看在眼里,微云不敢失礼,恭敬请安:“王爷。” 周温应了声,跨进来,走到床前。 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童,因为病容憔悴,很难再让人关注她的五官是否漂亮。 周温俯身,从被子里拉出冯圆圆的小手,修长的指腹搭在那细弱的腕子上,号了会儿脉,他重新替冯圆圆掩好被子,对华容公主道:“应该是在山里住了太久,着了凉。” 他并不需要遮掩陈敬会将冯圆圆的来历禀报给他。 华容公主也不在意。 冯圆圆在山里住了五晚,中间还经历了一场雨,能撑到现在才病都算她底子好。 “交给丫鬟照看吧,公主千金贵体,莫因这孩子染了病气。” 站在华容公主身边,周温语气温和地劝道。 华容公主恍若未闻。 周温笑笑,转身离去。 两人虽是夫妻,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微云对这种情形再熟悉不过,低头恭送就是。 周温离开不久,高御医到了,替冯圆圆检查过后,所说与周温无异。 “微臣这就去开方子,连着服用三天定能去烧,公主不必忧虑。” “嗯,有劳大人。” 小丫鬟跟着高御医走了,负责买药材煎药等事。 华容公主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正准备起身,忽见昏睡中的冯圆圆难受地皱起眉头,神色十分痛苦。 小姑娘发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华容公主凑近倾听,分辨出她唤的是“娘”。 华容公主顿了顿,重新坐稳,吩咐微云:“去打湿一条巾子。” 微云忙去准备,很快端了铜盆过来,打湿巾子再拧得半干。 她想将巾子敷到冯圆圆的额头,被华容公主截了过去。 微云就震惊地看着自家尊贵无双的公主,亲自照顾起了一个民间孤女。 湿巾子清清凉凉,暂时缓解了冯圆圆的不适,虽然陷入昏迷,可她能感觉到有人陪在身边,这让她本能地偏过头,似要离对方更近。 红红的小脸上还挂着方才落下的泪珠,华容公主下意识地拿出帕子,轻轻地帮她擦掉。 冯圆圆又睡沉了。 华容公主依然保持俯身的姿势,近距离地看着这个被她带回来的小可怜,一个漂漂亮亮如珠似宝的女孩。 其实,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女儿,娇娇滴滴的,会俏皮地跟她索要珠宝礼物,会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嘟嘴撒娇。 可惜她嫁的是周温。 她又怎么可能为一个意图谋反的家族生儿育女? 离京之前,她亲口向父皇讨了一碗绝嗣汤。 她自己受苦与否并不重要,却不想再连累一个孩子。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 第8章 冯圆圆被微云唤醒喝药时,华容公主已经走了。 冯圆圆烧得迷迷糊糊的,并不知道这一早都发生了什么,软绵绵靠在微云身上,自觉地喝了一大碗药,一滴不剩。 微云看呆了:“苦不苦?” 冯圆圆懂事地摇摇头。 这么乖,微云都心软得一塌糊涂,她这种被送进宫当宫女的苦命人,更容易对冯圆圆的经历感同身受。 “公主刚刚来看过你,嘱咐你安心养病,好了再去给她请安,还有,在你康复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冯圆圆惊讶地看着微云。 微云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轻声道:“等着吧,后面还有更多的好事等着你呢。” 冯圆圆猜不到会是什么好事,只知道美人公主对她太好了,好得像做梦。 不过,生病就可以躺在床上,不用立即去面对王府里一众陌生的面孔,倒是悄悄减轻了冯圆圆心里的压力。 养病的第一日,冯圆圆基本都是睡过去的。 次日她精神好了些,微云趁机给她介绍王府里都有哪些主子。 “老王爷与太妃伉俪情深,夫妻多年只得了王爷与二爷兄弟。” “王爷与公主暂且还没有子嗣。” “二爷娶妻乔氏,陆续得了两位公子,大公子今年十岁,二公子才七岁。” 冯圆圆听到这里,一时没压住好奇,小声问:“二爷多大了?” 微云想了想,道:“王爷三十,二爷比他小两岁,二十八。” 冯圆圆:“那二爷岂不是十七八岁就成亲当爹了?” 微云:“是啊,王爷眼光挑剔,成亲晚,二爷早早遇到了心上人,等不及。” 其实王爷二十岁时也开始议亲了,不巧母亲病逝,守孝给耽误了,等王爷守完孝,恰逢朝廷动荡,老王爷阴损,替王爷求了自家公主。 至于二爷周渡那边,据说是年少冲动奉子承婚,不得不抢在兄长前面,只是这种辛秘哪能对一个孩子提及? “二爷脾气不好,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议论这些,小心挨揍!” 谨慎起见,微云故意威胁道。 冯圆圆果然被吓到了,默默将那位周二爷想象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物。 . 连喝三天的药,冯圆圆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毕竟是百姓人家粗养的孩子,没那么娇气。 这日也恰逢镇南王周温休沐。 全宁州府的百姓差不多都知道,王爷与华容公主貌合神离,每个月只有逢十的休沐日才会去公主那边敷衍应付。 可百姓们不知道,休沐日的早饭,周温也是一个人在前院用的。 饭后,周温去了王府的练武场。 二爷周渡生了两个儿子,可他性情浮躁没有耐心教养,幸好周温这个伯父很乐意替他担下这份职责。 “大伯父。” 十岁的周陵、七岁的周郊已经提前到了,兄弟俩敬佩大伯父,愿意跟着大伯父学习武艺。 周温笑道:“先跑圈吧,陵哥儿五圈,郊哥儿两圈。” 说完,他领头跑了起来。 周陵稳重些,周郊想到从爹娘那里听来的闲聊,好奇地凑到周温身边:“大伯父,听说公主带了个小姑娘回府,她怎么一直不出门?” 周温:“她病了。” 周郊:“什么病?” 周温:“风寒,快好了。” 周郊:“她住在哪?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周温:“你可以先去请示公主。” 周郊:…… 公主冷冰冰的,逢年过节的家宴连大伯父都请不动公主,他哪里敢去公主面前问话。 跑完圈,周温教侄子们射箭。 “爹!” 周郊最先发现了亲爹的身影。 周温回头,瞧见二弟周渡摸着鼻子凑了过来。 小辈们练习射箭,周渡拉着兄长走远点,朝正院那边扬扬下巴:“那孩子到底什么来历?藏头露尾的,带回来也不让露个脸。” 周温:“没什么来历,孤儿罢了。” 周渡:“天底下的孤儿多了,怎么没见她发善心都捡回来?那孩子身上肯定有特别之处,哼,陈敬只听你话,我去问他,他屁都不放一个。” 周温沉默。 周渡挑眉:“该不会你也还没见过那孩子吧?” 周温:“见过一次,风寒昏迷,看不出什么。” 周渡:“那你就不能多去看几次?总不至于这三天都昏迷?” 周温沉默。 周渡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是咱们周家,不是她的公主府,你还不敢擅闯怎么着?” 周温:“郊哥儿拉弓姿势不对,你去帮他矫正。” 周渡:…… 上午就在练武场过去了,下午周温待在书房看书,直到黄昏,他才沐浴更衣,换了身袍子去了后院。 公主这边的丫鬟都知道他今晚会过来留宿,默默伺候起来,端茶倒水,不失礼数。 周温气定神闲地坐在堂屋,华容公主在次间看书,听外面摆好了晚饭,她才走了出来。 夫妻二人相对落座,席间各吃各的,恪守着食不言的规矩,堪称诗礼之家、高门夫妻之典范。 饭毕,周温漱口净面,跟着华容公主进了内室。 丫鬟们退下前,熄灭了所有的灯。 周温挂好衣袍,摸黑进了纱帐,约莫一刻钟后,里面开始有了难以压抑的声响。 一个刚刚而立之年的壮年武将,十天才能轮到一次,自然不会敷衍。 华容公主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肩膀,留下几个小小的弯月印记。 春宵苦短,终有尽时。 当华容公主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周温终于将紧握在手的一双纤细脚踝放了下去。 宛如两军交战,战时水深火热,战罢一收兵,周温自觉地躺在床榻外侧,与隔壁的公主泾渭分明。 混乱的呼吸渐渐平复,华容公主撑坐起来,披上薄纱长衫,惫懒地摇了摇放在枕边的金铃。 盈月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盏灯,小心翼翼地扶着华容公主去沐浴。 主仆俩走了,屋里又陷入了黑暗。 周温摸了摸肩膀上的指痕。 她平时的目光清冷如霜,也不知那时看他的眼神会是何种风情。 回味过后,周温下床,用内室备着的一桶冷水擦拭一番,再躺回床上等着。 每次事后她都要费一番功夫清洗,周温耐心地等着。 终于,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挑开纱帐时,周温自觉地偏坐起来,让开位置。 华容公主默默地躺回内侧。 两人相处,除非必要,从来都是食不言寝不语。 今晚,华容公主却主动开了口:“我早与你说过,我幼时意外受寒,御医断言,这辈子都难以怀上子嗣。” 周温:“臣记得。” 华容公主:“我与冯圆圆有缘,明早我会认她为养女。” 周温:“如此,臣便是她的养父。” 华容公主:“这是我与她的事,王爷不必纡尊降贵,只需交待王府众人敬她就是。” 周温:“她若不认我为父,家仆如何真心敬她,她又岂敢真的把王府当家?” 华容公主的脑海,便浮现出冯圆圆那双怯生生的眼睛。 “王爷如此体恤,是她的造化。” “公主谬赞,此事于臣,举手之劳而已。” . 黎明破晓,一缕柔和的光线悄然透过云雾色的锦罗纱窗,为内室增添了几分朦胧光亮。 微云起得早,来到冯圆圆床边,见小姑娘睡容香甜呼吸清浅,放心地退了出去。 她却不知,冯圆圆正沉浸在一场梦中。 梦里,她像一抹谁也看不见的影子,茫茫然地出现在一处精致奢华的闺房。 她还看到,华容公主与一个俊美儒雅的男子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两床被子。 华容公主似乎刚刚劳累过,面红如脂,眼睫低垂,她背对着男子,低声道:“我幼时意外受寒,御医断言,这辈子都难以怀上子嗣。” 将这话听得真真切切的冯圆圆,下意识地看向华容公主的腹部。 震惊之际,俊美男子开口了,面容平和:“臣知道。” 不容冯圆圆思索太多,华容公主继续与对方说起话来。 对话很短,当床上的美人与男子先后闭上眼睛睡去,冯圆圆眉心微动,醒了。 入眼是陶然堂她自己的房间,光线朦胧。 冯圆圆改成平躺,对着帐顶出神。 经历过前面那两场灵验无比的梦,冯圆圆隐隐觉得,这个梦也会变成真的。 公主不能生育了,公主想要一个女儿,公主看上了她。 福星爷是不是早就知道公主缺女,她又缺娘,所以略施手段,让她们一大一小各偿所愿? 自以为猜透了福星爷托梦的深意,冯圆圆松了口气。 若华容公主无缘无故地对她好,镇南王府白供她吃供她喝,她会受之有愧。 如今知晓了公主的遗憾,那冯圆圆一定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孝敬公主,只哄公主开心,绝不惹公主生气! 第9章 冯圆圆养病这几日,王府绣娘为她赶制了四套夏装,华容公主也叫来宁州城内最有名的首饰楼,亲自为她挑选了各式珠宝。 洗过脸后,冯圆圆乖乖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微云替她梳头打扮。 她在心里惊叹微云的手巧,微云则默默感慨宁州这一带的水土养人。冯圆圆先前住在贫苦百姓家,脸蛋脖子都白嫩嫩的,就连头发也光滑润泽,乌黑如缎,接下来在公主身边日夜滋养,长大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得美艳动人。 亦或者与水土无关,冯圆圆与公主一样,都是天生丽质。 都说英雄惜英雄,公主对这孩子也有美人对美人的怜惜吧,倘若冯圆圆姿色普通,未必能勾起公主的善心。 “公主看着面冷,实则很好相处,吩咐你什么乖乖照做就是,千万不要扭扭捏捏,白白叫公主厌烦。” 替冯圆圆更换新衣时,微云轻声提点道。 冯圆圆点头。 微云:“你待公主当然要恭敬,对于公主以外的人,你要时刻牢记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公主的体面,切不可畏畏缩缩,还把自己当普通民女看。” 冯圆圆还是点头,其实心里有点慌,怎么样才算是体面? 微云看出来了,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放心,该学的,公主会派人慢慢教导你,今日你只要保持昂首挺胸就行。” 冯圆圆立即挺直了小小的腰杆。 微云牵起她的手:“走吧,随我去给公主、王爷请安。” 凤仪堂。 华容公主坐在左侧那把紫檀雕花的太师椅上,垂眸把玩腕间的玉镯,恣意懒散。 周温坐在右侧,手持折扇,悠悠然地扇着。 盈月与两个小丫鬟恭恭敬敬地垂眸而立。 若非公主的手在动,王爷的扇子也在轻摇,这一幕简直就像一幅后宅起居画。 终于,两道脚步声打破了这边的一片沉静。 华容公主不再欣赏玉镯,周温也收起折扇,二人同时抬眸看向门口。 微云牵着冯圆圆转了过来。 今早的冯圆圆,穿了一件桃粉色的小衫,胸前挂着一枚赤金镶白玉的璎珞,璎珞下坠着五串细细的金链宝石流苏,随着她抬脚跨门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她的头顶扎了两个圆润可爱的发髻,一边插了一朵小小的粉牡丹绢花,与身上的衣裙辉映,娇憨可爱。 华容公主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周温上次见冯圆圆时,冯圆圆病殃殃的,看不出什么,而此时的冯圆圆,面颊白皙,杏眸似水,再用华衣珠宝一衬,哪里还有民间孤女的样子,说她是华容公主亲生的女儿也不会被人怀疑。 “圆圆给王爷、公主请安。” 微云松手后,冯圆圆谨记她教导的礼仪,上前行礼道。 华容公主是熟面孔,俊美的王爷也在梦里提前见过了,且气度儒雅可亲,所以冯圆圆并不害怕什么。 华容公主:“免礼。” 冯圆圆站直了,抬头时快速打量了两位贵人一眼。 周温注意到,这孩子似乎很胆大,也很懂事,第一次见他既没有紧张害怕,也没有过多的好奇。 华容公主先询问冯圆圆的身体:“今日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冯圆圆:“回公主,已经全好啦。” 华容公主点点头,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我膝下无女,见你投缘,你可愿意做我的养女?” 梦毕竟缥缈,此时真的发生了,冯圆圆还是忍不住心中激动。 她兴奋又感激地看着华容公主,杏眸里浮现出比晨星还要明亮的光芒。 “愿意,我愿意给您做女儿!” 冷静是无法冷静的,冯圆圆笨拙地跪在了华容公主面前。 浑身总是脏兮兮的李老头只想拿她去换银子,神仙似的美人公主却想收她做女儿,她怎么会不愿意? 哪个孩子不想有个娘? 冯圆圆有亲生的娘,可亲娘死得太早,她连一声“娘”都没能当面喊过。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别的女儿有娘哄有娘疼,甚至别人挨了亲娘的打骂委屈哭泣,她也羡慕。 高兴心酸交加,冯圆圆眼圈一热,豆大的泪疙瘩便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下掉。 从今以后,她也是有娘的人了! 华容公主认女儿是出于对冯圆圆的怜惜,其中也有她自身处境的因素。 女儿认定了,母女间却还没有滋生出多深的情分。 堂堂公主又哪里有耐心哄孩子,幸好冯圆圆长得好看,哭得又安静,尚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 “别哭了。” 她淡淡地道。 冯圆圆连忙用手背去抹眼泪。 可眼泪那么多,她的手又小,只会越抹越乱。 没等微云来递帕子,周温笑着离座,一手扶起冯圆圆,一手替她擦拭眼泪。 冯圆圆呆呆地看着对方。 这也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如此俊美尊贵的男子。 “认母是喜事,不要哭。” 周温目光温柔,趁冯圆圆愣住的时候,帮她擦干了脸。 身后传来华容公主的一声轻嗤,周温面露尴尬,朝冯圆圆笑笑,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华容公主看向盈月。 盈月笑着端了茶水过来,微云再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锦垫,铺在华容公主面前。 “姑娘快过来给公主敬茶。”微云扭头提醒冯圆圆。 冯圆圆连忙跪过来。 茶水装了七分满,她小心翼翼地端好,再微微颤抖地敬给华容公主:“娘,娘请喝茶。” 华容公主嗯了声,接过茶碗,轻抿了一口。 放下茶碗,华容公主再打量冯圆圆一眼,道:“我会修书一封进京,请父皇给你赐个郡主的封号,往后府里众仆也都会唤你郡主,你早些习惯。” 冯圆圆不在意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她只高兴自己有娘了,对着华容公主一脸憨笑。 华容公主想,虽然这笑容傻乎乎的,总比没事掉眼泪强。 周温忽然咳了咳。 华容公主瞥他一眼,不想说话。 微云、盈月默契地移到周温这边,示意冯圆圆继续认亲。 冯圆圆跪过来,根据微云的嘴型,恭敬地道:“父王请喝茶。” 对于孩子们而言,娘这个身份生来就要比爹亲一些,再加上华容公主对冯圆圆的收留之恩,所以冯圆圆认娘时情绪激动,对待周温就平静多了,仿佛这个父王只是认娘附赠的一个亲戚。 周温却没有马上接茶,而是笑着对冯圆圆道:“还是叫爹吧,亲近些。” 爹能喊一辈子,“父王”可未必。 冯圆圆下意识地看向微云。 微云又看向自家公主。 华容公主面无表情。 没等微云揣度出公主的心思,周温端起茶碗,先把认亲茶喝了。 “我乏了,接下来交给王爷了。” 似乎多了女儿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华容公主意兴阑珊地回了内室。 冯圆圆不知所措。 周温牵起她的手,笑道:“认了爹娘,还要认叔父婶母,走吧,他们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冯圆圆只好乖乖跟着他,微云与盈月交换个眼神,抬脚跟在后面。 绕过长长的走廊,冯圆圆再一次来到了周温所居住的王府正院。 堂屋那边传来人语,应该就是二爷一家了。 待她走到门口,朝里一看,先看到一对儿年轻的夫妻,穿锦袍的男人面容与周温有五六分相似,却是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二夫人乔氏长了一张丰盈的鹅蛋脸,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痣,身段也比常见的女子丰满妖娆,看起来就是富贵像。 夫妻俩旁边,站着一对儿芝兰玉树的兄弟,其中个子矮些的直勾勾地朝她看来。 冯圆圆不由地握紧了周温的手。 小姑娘的情绪都展现在一举一动中,只是早上这会儿的观察,周温已经相信,她绝未受过什么有心之人的调./教。 “大哥,这就是那个孩子?” 周渡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冯圆圆,一副要透过小姑娘的皮囊看透其内心的架势。 周温先在椅子上坐好,再将冯圆圆拉到身边,正色对弟弟一家道:“刚刚我与公主已经收了圆圆为养女,公主不日也会写信进京为圆圆请封郡主。” 周渡、乔氏夫妻俩都是一愣。 早上大哥只传话说要认冯圆圆为养女,叫他们过来认亲,可他们没想到华容公主对这孩子不是一般的看重,竟然还要为其请封郡主。 “圆圆,这是你二叔、这位是二婶。” 周温鼓励地将冯圆圆往外推了推。 冯圆圆继续给两位陌生长辈请安。 周渡还在琢磨她的真实来历,乔氏稀罕地摸了摸冯圆圆的头,笑盈盈道:“叫圆圆是吧,长得可真好看,来,这是婶母给你的见面礼。” 说着,乔氏从袖袋里取出一对儿红艳艳的玉镯,轻柔地套上冯圆圆细细的手腕。 不管冯圆圆什么来历,她是华容公主的养女,她就得给华容公主面子! 大哥消息通知地仓促,乔氏来不及去首饰楼挑选礼物,只好把她小时候戴过的这对儿玉镯从库房里翻了出来。 看着那对儿镯子,乔氏眼中掠过一丝不舍。 要知道,这些都是她幼时的心爱之物,原打算留给自己的女儿的,可惜成亲这么多年,一直都没生出女儿来。 “谢谢婶母。” 得了这么一对儿昂贵的镯子,冯圆圆的胳膊都僵硬了,收到微云的眼色才没有拒绝。 乔氏笑笑,一手拉过来一个儿子。 “这是你大哥,这是你二哥。” 冯圆圆打量过两个男孩,小声地认了哥哥。 周陵微笑,周郊口没遮拦,看着她问:“你是从哪来的?” 冯圆圆不答,微云可是交待过,不许再把她的来历告诉别人。 乔氏狠狠地戳了一下小儿子的脑袋瓜:“要你多嘴,妹妹就是妹妹,你管那么多!” 周郊见大伯父也看了过来,撇撇嘴不吭声了。 认亲结束,周温、周渡兄弟俩还要去军营,微云带着冯圆圆回了凤仪堂,重新来见华容公主。 华容公主并没有养育一个七岁孩子的经验。 她问冯圆圆:“读过书吗,可认识字?” 冯圆圆羞赧地摇摇头。 她只认识县城一些店铺牌匾上的字,还是先听说店名再一个个自己对照分辨的,譬如什么“陈记”、“松鹤客栈”之类。 华容公主皱眉,顿了顿,对微云道:“送她去王府学堂,与二房那两个孩子一起读书吧。” 微云领命,牵着冯圆圆告退。 路上,微云怕冯圆圆觉得公主过于冷淡,解释道:“小孩子都要读书的,公主像你这么大时,琴棋书画都已精通,别的公主都比不上她。” 冯圆圆满眼钦佩,同时下定决心,她也要努力读书,方不辜负公主娘亲的照顾与栽培! 走了一刻多钟,两人来到了周陵、周郊兄弟读书的墨轩。 教导兄弟俩的是本地大儒徐鸿,年过五十,穿一袭墨色道袍,颇有几分仙韵。 见到冯圆圆,徐鸿摸着胡子,问:“七岁了,都读过什么书?” 冯圆圆小脸通红:“什么也没读过。” 徐鸿不悦地皱眉,他教导过那么学生,基本都是三四岁就开始启蒙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 微云瞪他。 徐鸿想到了华容公主,那可是位眼睛长在天上的主,他敢嫌弃冯圆圆,说不定要面临公主的怒火。 于是,徐鸿笑容慈爱地收了一位新学生。 第10章 冯圆圆给徐鸿敬了茶,正式全了拜师之礼。 墨轩里有很多间教舍,十岁的周陵与七岁的周郊因为进度不同,平时会在相邻的两个教舍里分别读书。 徐鸿先给周陵布置好课业,再带着冯圆圆来了周郊这边。 “先生,她要跟我一起读书?” 看到冯圆圆,周郊俊秀的小脸上迅速浮起一抹兴奋,觉得自己多了个玩伴,读书会更有意思。 徐鸿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肃容道:“是又如何,置身教舍便当专心读书练字,不可交头接耳,更不可打架斗殴。” 周郊:“先生多虑了,我怎么可能跟女孩子动手。” 说着,他朝冯圆圆粲然一笑。 冯圆圆与他个子相当,视线扫过周郊那并没有比她粗多少的胳膊,冯圆圆也一点都不担心周郊会欺负自己。 “好了,你自己挑个位子坐吧。” 徐鸿坐到前面的讲案前,吩咐冯圆圆道。 教舍里摆着左、中、右三列五排桌椅,因周家子弟不丰,目前只有第二排中间的桌子被周郊占了。 “你坐这吧。”周郊指指他左边的桌子,热情地邀请道,这样离得最近,方便说话。 冯圆圆却提着微云准备的书匣,坐到了周郊的正前方,离徐鸿最近的位置。 正在翻书的徐鸿,抬眸看了过来。 冯圆圆取出书匣里的文房四宝,动作./爱惜地一一摆好。 她还分辨不出毛笔、砚台与墨水的优劣,可微云为她准备的宣纸光洁如玉,散发着淡淡的纸香,一看就是难得的好东西。 冯圆圆既喜欢,也十分珍惜。 很多百姓家的孩子连去私塾念书的资格都没有,她多有幸,可以坐在如此明亮的教舍,可以拜一位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先生为师。 准备完毕,冯圆圆期待地看向徐鸿。 徐鸿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个孩子对读书的向往,单纯、真挚。 这一刻,徐鸿忽然也不在意新徒弟启蒙晚了,人只要好学,便是白发苍苍才踏入学海,也不算迟。 “周郊,先把你学过的《千字文》从头到尾背一遍。” 周郊苦着脸站了起来:“这么长?以前不是只抽查几段吗?” 徐鸿:“让你背你就背,少啰嗦。” 周郊挠挠头,看眼冯圆圆,这就背了起来。 男孩子声音清脆,抑扬顿挫,开始几段都很流利,慢慢地就开始卡顿,徐鸿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我给圆圆授课时,你且默背,等会儿我会重新检查,背不出来罚抄三遍。” 周郊:…… 徐鸿不再管她,看着冯圆圆,先给她讲起《千字文》的编纂过程、内容涵盖。 冯圆圆听得认真极了。 “第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句话的意思是……” 知晓了意思,还要学习写字。 徐鸿亲自为冯圆圆示范如何握笔、研磨等基础常识。 今日上午长达一个时辰的授课,冯圆圆就沉浸在《千字文》的第一句话中,背诵、练写。 她小小年纪就开始操持家务,洗衣缝补、劈柴做饭,练就出了灵活的手指、有力的臂腕。 再加上天生的几分聪慧,她的字进步显著,最后一次书写时,竟然不比周郊的字差! 徐鸿如获至宝,一手拿着冯圆圆的练字帖,一手摸着胡子笑:“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冯圆圆:“先生,可以把第二句也教我吗?回去后我自己练。” 徐鸿笑道:“可以,不过欲速则不达,适度便可,不宜操之过急。” 冯圆圆虚心记下。 师生二人继续教授,周郊托着下巴,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冯圆圆,怎么会有人如此好学? 门外,微云与大公子周陵不知何时走过来了,默默地看着。 等冯圆圆临摹一遍第二句,徐鸿指点一番后,先走了。 他一走,周郊立即叫了起来:“冯圆圆,你以前真的没念过书?” 冯圆圆点头。 周郊:“我不信,你肯定撒谎了!” 冯圆圆才不在乎他信不信,径自收拾好书箱。 微云笑着接过来,带她回正院。 先去陶然堂放东西、洗手净面,再来凤仪堂给华容公主请安。 微云兴高采烈地在华容公主面前狠狠夸了冯圆圆一顿:“公主是没瞧见,刚开始徐夫子都不太高兴收咱们郡主呢,结果一节课下来,徐夫子看郡主的眼神比他看大公子都满意!您瞧,这张是郡主第一次临摹的,这张是最新的一张!” 她将两张字帖呈给华容公主。 华容公主瞧了瞧,再看向冯圆圆。 冯圆圆被微云夸得脸颊微红,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 这时,华容公主随手将字帖放到一旁,漫不经心地道:“进步速度是可以,不过写得也就是寻常七岁孩子的水平,没什么可骄傲的。” 微云立即不好再笑。 冯圆圆竟然更习惯华容公主这样的态度,还算坦然,并未失望或羞愧什么。 华容公主:“摆饭吧。” 午饭依旧丰盛,冯圆圆大病初愈,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顿又吃了两碗米饭,至于桌上的菜,凡是华容公主不感兴趣又恰好是她爱吃的,冯圆圆都基本吃得干干净净。 她的动作秀气,可一口气吃这么多,特别是女子,放在名门世家也一定会被长辈劝阻、批评一番。 华容公主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吃,按理说,她也无法接受身边人露出这种吃法。 可冯圆圆吃得太香了,津津有味的,甚至碗里普普通通的米粒于她而言也是珍馐美味,华容公主便没有阻止。 又在意什么呢? 好比她这个公主,生来尊贵,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到头来还不是变成了朝廷安抚边疆藩王的棋子? 她都无法自保,就算把冯圆圆教养成真正的郡主姿态,又有何用? 还不如让这孩子随心所欲,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 冯圆圆察觉到了华容公主的注视。 她看着盘子里最后一颗四喜丸子,只有核桃那么大的丸子,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娘,这丸子真的很好吃,您也尝尝吧?” 肯定是她吃得太香了,勾起了公主的兴趣。 她目光诚恳,仿佛华容公主错过这颗丸子,会是多么大的损失。 华容公主被她的傻模样逗笑了,鬼使神差地,她如冯圆圆所愿,夹走了那颗丸子。 厨子是父皇赐她陪嫁的宫中御厨,由御厨烹制的家常菜也味道不俗。 小巧玲珑的丸子,色泽金黄,汤汁鲜咸,入口酥嫩。 既吃了肉,华容公主又喝了些汤。 “娘再尝尝这道酸笋鱼,鱼肉好吃,笋也特别鲜,比我以前在山里挖的笋好吃多了。” “你还去挖过笋?” “是啊,山上很多竹林,一年四季都有新笋可挖,不过山脚的笋几乎都被大人挖光了,我得去山里面还行。” “自己进山,会害怕吗?” “不怕,我都是白天去。” 随着冯圆圆回忆她的挖笋趣事,华容公主也连吃了几口滑嫩的鱼肉、酸鲜的笋片。 一旁伺候的微云、盈月互视一眼,都悄悄笑了。 饭毕,华容公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她收起笑容,对盈月道:“把人带过来吧。” 盈月退下,少顷,带了四个丫鬟过来,两大两小。 大的分别叫画屏、画楼,原是华容公主身边的二等丫鬟,现在拨给冯圆圆做大丫鬟。 小的分别叫七喜、八宝,都与冯圆圆同岁,以后就给她当伴读、玩伴。 这也意味着,微云将回到华容公主身边,不再贴身照顾冯圆圆。 冯圆圆心里不舍,好在她对镇南王府没有那么陌生了,对熟面孔也不再过度依赖。 “谢娘赏赐。” “嗯,下去吧,早点休息,下午还有课,你当用心。” 她不要求冯圆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贵女典范,但该学的都得学会。 对此,冯圆圆充满期待。 . 陶然堂有起居室,也有个书房。 原来这边没人,书房都是空置的,就在这几日,华容公主叫人迅速地给收拾妥当了。 她是公主,嫁的又是地头蛇藩王,想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 告别华容公主后,冯圆圆一头钻进了书房,坐在书桌面临摹《千字文》的第二句。 画屏过来劝道:“郡主好学,可也该爱惜身体,劳累过度公主要担心了。” 冯圆圆头也不抬:“我没累。” 整个上午她就学了一个时辰,轻松得跟玩似的,哪里就累了。 现在学好第二句,明天便可以直接跟徐先生学第三句。 周郊都学那么多了,她与他一起读书,早点追上进度,也能替徐先生省些事。 小姑娘满脸都写着“她要练字”,画屏为难地看向画楼。 画楼想了想,折中道:“那郡主再练两刻钟,留两刻钟歇晌,不然下午的课可能会没精神。” 冯圆圆终于点点头。 歇了晌,冯圆圆带着七喜、八宝去了墨轩。 下午有两节课,第一节 她与周家兄弟都是算术,冯圆圆依然是跟周郊一起。 第二节 冯圆圆自己学画画,周家兄弟去了练武场。 周家几代镇守南疆,家中男儿个个习武,对他们而言,精通武艺或许比读书礼仪更重要。 夕阳西下,冯圆圆终于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累吗?” 傍晚天气凉爽,华容公主让丫鬟将藤椅搬到院中的树荫下,一边轻摇团扇,一边问冯圆圆。 “不累。” 冯圆圆回答地有些心不在焉,主要是公主太美了,哪怕只是懒散地靠在藤椅上扇着扇子,也叫她看得如痴如醉。 冯圆圆以前喜欢跟街上的孩子跑去茶馆听说书,书里常有才子佳人的桥段,才子初遇佳人时,往往都要惊艳于对方的美貌,各种溢美之词说得天花乱坠。 那时冯圆圆还觉得这都是说书人乱编的,直到遇见华容公主,冯圆圆才信以为真。 华容公主能看出冯圆圆的走神。 倘若一个男子这么盯着她,这会儿大概已经被拉下去打板子了,换成冯圆圆,那种单纯率真的欣赏,反而愉悦了她。 “我美吗?”华容公主笑了笑。 冯圆圆脸红了。 华容公主捏了一颗紫葡萄递给她,等冯圆圆吃起来,华容公主用扇面轻轻托起她的小脸,端详片刻道:“等你长大,或许比我更美。” 冯圆圆下意识地摇头,怎么可能呢,她想都不敢想。 华容公主也不与她争辩,时间会证明一切。 当然,也要她与冯圆圆都能活到那时候才行。 念头刚落,走廊上忽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第11章 华容公主微微皱眉。 从她嫁到镇南王府,周温便每个月只过来三次,除非她病了,他才虚与委蛇地前来探望探望。 老王爷活着时如此,老王爷去世了,他也继续这般行事。 宁州百姓笑她被镇南王冷落,却不知她巴不得周温再冷一些,一次都不来才好。 收回视线,华容公主继续摇着团扇。 冯圆圆不能失礼,刚想站起来,华容公主淡淡瞥了一眼。 冯圆圆:…… 爹能跟娘比吗? 当然不能,她可是公主娘捡回来的孩子。 “王爷。” 丫鬟们恭敬地朝周温行礼。 周温笑笑,见树下只有两张藤椅,他吩咐微云:“再去抬一张出来。” 微云看向主子。 华容公主默许了。 她倒是想进去,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周温,却怕冯圆圆猜到她与周温不和,在王府住着不踏实。 有些事,等冯圆圆再大些迟早会知道,现在,还是先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吧。 椅子来了,周温坐在了冯圆圆身边,与华容公主一左一右。 “今日去学堂了,感觉如何?” 周温喝口茶,笑着问冯圆圆。 冯圆圆心想,其实光看笑容,王爷都像她亲爹。 可如果没有公主娘,哪来的王爷爹? 冯圆圆才不会被男人的笑脸诱拐,坚定地把华容公主放在第一位。 “先生待我很好,只是我初学,落后二哥很多。” 冯圆圆一板一眼地答道。 周温:“不急,慢慢就赶上了,先生会帮你调整进度。练字了吗?字帖给我看看。” 他都开口了,画屏就去陶然堂把冯圆圆的练字帖拿了过来。 周温看得比华容公主仔细多了,该夸的夸,发现不足之处也会指出来。 冯圆圆好学,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乖学生,人也坐得离周温更近了。 华容公主蹙起眉头。 周温什么意思,她认的女儿,他何必如此尽心? 偏偏周温做的又是她该负责却懒得负责的部分,华容公主纵使不满,为了冯圆圆好,也只能忍了。 “咕噜噜……” 冯圆圆的肚子叫了。 她很尴尬,周温笑了,看向华容公主:“现在摆饭?” 华容公主:“……嗯。” 冯圆圆去洗了手,然后坐到华容公主下首,对面就是周温。 这夫妻俩,一个面冷心善,认了她做唯一的女儿,供她吃穿供她读书,另一个温和可亲平易近人,毫无王爷架子。 冯圆圆虽然还无法把他们当亲生父母一样无话不谈,但相处起来也自在了很多。 丫鬟们端了饭菜上来。 华容公主最先动筷。 周温问冯圆圆:“平时喜欢吃什么?” 冯圆圆:“什么都喜欢,我不挑食。” 肉固然让她馋嘴惦记,天天吃粗粮稀粥,她也知足。 周温笑了笑:“倒是像我。” 冯圆圆:…… 她不挑是因为穷,这人贵为王爷,居然也没个偏好? 华容公主意味不明地嗤了声。 周温顺势看过去,商量道:“圆圆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想月底在王府设宴邀请亲朋好友,让大家都来见见圆圆,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关系到她,冯圆圆下意识地停了筷子。 华容公主瞥了周温一眼。 从刚刚开始,她就有一种周温想跟她争孩子的感觉,争着做冯圆圆心中最好的长辈。 华容公主对冯圆圆好,是因为她把这孩子带回来了,理当对其负责,而她与周温只是表面夫妻,并无柔情蜜意,双方各过各的,周温愿意在王府内承认冯圆圆已经够君子了,何必还大费周章让整个宁州府的官民都知道? 碍于冯圆圆在,华容公主没说风凉话,只问:“王爷公务繁忙,设宴会不会太麻烦了?” 当年周家先祖从龙有功,与另外两位大将一起受封异姓藩王,对藩地的文官武将都有监管之权。 这是太./祖皇帝把三位大将当兄弟看的证明,君臣共享天下,却为后世子孙治理江山埋下了隐患。 总而言之,周温这个镇南王手中的权力极大,所以平时也是忙得早出晚归,少有闲暇。 周温笑道:“我只管出主意,宴席全赖公主与弟妹操持,何累之有。” 华容公主听明白了,周温是认真的。 “那就这么定了吧。” 华容公主可有可无地道,偏头看向冯圆圆:“接下来你不但要上课,每日还要花一个时辰学礼仪,等到月底设宴,你得拿出王府郡主应有的姿态。” 冯圆圆只觉得肩上一重。 周温:“听起来难,其实简单,你与公主朝夕相处,只需学得公主三分神韵便足以应对任何应酬。” 华容公主才伸出筷子准备夹菜,闻言一个眼风朝周温飞去。 周温垂眸,唇角却上扬。 冯圆圆也低头笑了。 白日公主与王爷的相处都客客气气的,透着一股生疏,要不是那晚在梦里亲眼看到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冯圆圆都不敢相信他们是夫妻。 可刚刚这一幕,就很像一家人了。 或许,这就是公主与王爷的相处方式吧,天底下那么多夫妻,不可能每对儿都一样,就说李老头的街坊里面,有的妻子对丈夫千依百顺唯唯诺诺,有的却敢打敢骂,吓得丈夫不敢高声说话。 吃饱了,冯圆圆带着自己的丫鬟告退。 她一走,华容公主也无需再陪周温演戏,冷淡道:“你要设宴,宴席便由你来安排,我没兴致。” 周温:“臣明白,臣会将此事完全交付给弟妹,公主只需宴席当日露个面便可。” 华容公主:“可。” 周温笑着告退。 趁天色微晚,周温去了二房。 周渡、乔氏也才吃过晚饭,孩子们退下了,夫妻俩携着手正要去花园里散散步。 出门撞上周温,乔氏忙把手从丈夫那边抽了回来,臊得耳根都红了。 周渡嫌怪地看向兄长。 周温一副什么也没瞧见的样子,神色如常地道:“你们要出门?” 周渡:“随便逛逛罢了,大哥此时过来,可是找我?” 周温:“有事要拖累弟妹。” 乔氏诧异地看过来。 周温就提了月底设宴一事。 乔氏笑道:“这个好说,就按去年过年时的宴请单子准备,如何?” 周温颔首。 周渡皱眉道:“大哥,你都三十了还没有亲生骨肉,这几年曹叔、韩叔他们都替你着急,现在你大张旗鼓地收养圆圆,岂不是火上浇油,更让他们急?” 二十万周家军,大哥是主帅,另有四位大将辅佐,都是跟随父王出生入死的老将,一直把他们兄弟当自家子侄看待。 大哥膝下无子,几位老将催得比父王在世时还要凶猛,就差绑了大哥按到美人床上强来了。 周温:“我认了圆圆,总要给她一个名分。” 周渡:“养女而已,没改姓没上族谱。” 周温:“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有劳弟妹了。” 朝乔氏点点头,周温转身走了。 周渡气得直瞪眼。 乔氏一直等大伯子走远了,才扯扯他的袖子,花园也不逛了,夫妻俩回房说悄悄话。 “你说,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关好门,乔氏坐到周渡身边,小声嘀咕起来:“说大哥爱慕公主吧,七年来大哥每个月只过去三次,平时也没见他对公主多热络,有时候花园里撞上两人都不带说话的。可说大哥不在乎公主,偏偏他又不纳妾,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现在还对公主带回来的养女那么尽心尽力。” 周渡:“早几年我的确看不透他,现在,哼,他就是喜欢公主,眼里心里都没有第二个女人。” 乔氏:“何以见得?” 周渡:“就是这么觉得,不过这事你我心里有数就行,别传出去,我可不想外人说大哥中了朝廷的美人计,听着就窝囊。” 乔氏想到华容公主的美貌,心想有几个男人能在公主面前不窝囊呢? 别说男人了,她这个女的都心甘情愿地在华容公主面前做低伏小,一点去挑衅的心思都没有。 翌日早上,乔氏正准备拟写请帖,微云来了。 微云是华容公主身边的大丫鬟,乔氏也习惯地敬着一些。 微云带来一个托盘,上面是百两银子。 “公主素来不理俗务,全赖夫人操持,只能出些银钱以表心意。” 乔氏连忙推脱一番,最后也没推脱成功。 微云走后,乔氏看着托盘上一锭锭的雪花银,忽觉好笑。 王府办宴席都是走公账,华容公主以前不吃席,也不掺和什么,这次她却为了冯圆圆送银子过来,分明还是把她与王爷当两家人。 . 当镇南王府把请帖一张张地发出去,宁州城内的文武官员们也终于知道了冯圆圆的存在。 这早周温才到军营,就被四位大将围住了。 曹明广资历最高,直接问道:“王爷要收养女了?那孩子是什么来历?” 当日华容公主带冯圆圆回城,冯圆圆一路都坐在车内,城中并无人瞧见,王府守卫嘴巴严,也没有外传。 周温:“孤儿,我与公主都觉得她合眼缘。” 曹明广皱眉:“公主带回来的?” 周温默认,实在也是隐瞒不了,除非宴席当日华容公主不出席,但她为了给冯圆圆撑腰,一定会露面。 曹明广年过五旬,武将都不显老,瞧着也就四十来岁,可此刻他眉峰紧锁,眼角的皱纹也变得明显起来。 另一位大将韩煜也不高兴,心直口快:“年纪轻轻的,认什么养女,公主多年无出,王爷没休她都是给朝廷面子,要我说,王爷早该纳妾了,生他十个八个。” 郑威、陈文山二将虽然沉默,在此事上也都支持老兄弟们。 曹明广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温。 周温:“与公主无关,是我不急。宁州前途难料,有了子嗣反而掣肘,更何况,若我先叫公主委屈,反而给朝廷送了把柄。” 曹明广:“什么把柄?生不出孩子她还有理了?” 周温:“您自然帮着我,朝廷却也可以说是我无用,届时问罪圣旨一发,岂不是让我被天下人耻笑?” 曹明广无言以对。 周温:“稚子无辜,还请诸位叔伯把圆圆当我的亲生女儿喜爱。” 四个加起来足有两百岁的大将军,当然不会跟一个七岁女童计较。 黄昏日落,周温与四位大将各自回府。 第12章 曹宅。 曹明广沉着脸跨进家门,下人们看出一家之主心情不好,都谨慎地伺候着。 他的妻子早已去世,三个已经成家的儿子都不敢触老子的霉头,只有刚刚及笄的幺女曹柔,温温柔柔地送了一碗茶来。 曹明广看着自家貌美如花的女儿,心情更不好了。 “爹爹这般,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曹柔坐在一旁,声音甜濡。 曹明广叹气,攥着茶碗道:“你也知道的,王爷要认养女。” 提到周温,曹柔垂了下眼睫,然后才道:“王爷一直没有孩子,收个女儿承欢膝下,这是好事啊,爹爹为何闷闷不乐?” 曹明广:“那孩子是公主带回来的,王爷如此看重,怕是爱屋及乌。” 华容公主刚嫁过来时,不止老王爷担心周温中了朝廷的美人计,他们这些心腹同样如此。 七年了,周温对华容公主的冷落仿佛一点没变,可时间拖得越久,曹明广就越不安。 如果周温造反称帝,凭借宁州府的险要地势与二十万精兵,就算赢不了朝廷,也能占据宁州自立,与朝廷平起平坐,真那样,他们这些老将也能封个爵位什么的,在本地的地位更上一层。 可是,如果周温英雄难过美人关,最终被华容公主蛊惑投向朝廷,朝廷为了表示贤明,肯定会善待周温,召回京城封个国公侯爷之类,但对他们这些曾经试图拥护老王爷的将军,朝廷怕是会一步一步地秋后算账,同时也是瓦解周家在宁州府的旧势力。 因此种种,曹明广希望周温造反,就算周温有了二心,他也会坚定地掐断周温的念头! 曹柔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她是曹家的女儿,当然也站在曹家这边。 更何况,她图的不只是曹家的富贵,她还想要周温的人,想取代华容公主的位置,将来周温自立称帝的那一天,她也会成为他的皇后。 “果真如此,爹爹准备如何?”曹柔睫毛颤抖,轻声问道。 十五岁的她,眼眸含露,肤白如雪,楚楚动人。 曹明广摸了摸女儿的头。 他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周温或许不好色,但他重义气、负责任。 只要女儿能成功进了镇南王府,凭借她的年轻美貌,再加上以后的孩子,一定能把周温的心从华容公主、朝廷那边抢回来! “柔儿,你一直都很喜欢王爷,是不是?”曹明广压低声音问。 曹柔羞涩地红了脸。 . 镇南王府。 华容公主的陪嫁嬷嬷里有位曾经做过教习嬷嬷,如今正好派上用场,直接住到了陶然堂。 冯圆圆起床梳头,教习嬷嬷站在一旁纠正她的坐姿,冯圆圆步行去墨轩读书,教习嬷嬷继续跟着,教导她要如何像一位贵女那般走路,包括冯圆圆喝水吃饭,手该捧着茶碗哪个位置,一口茶要控制多大的份量,都有讲究在其中。 让一个散漫久了的孩子学这些,无疑是个辛苦的差事,可冯圆圆把华容公主当仙女看待,公主的举手投足在她眼里也都美到了极点。因此,冯圆圆打心里愿意学习礼仪,免得自己邋里邋遢,连累公主也跟着被人嘲笑。 她学得用心,进度飞快。 周郊的感受最为明显! 冯圆圆刚过来跟他一起读书时,周郊偷偷在底下搞小动作给她捣乱,冯圆圆会凶巴巴地瞪他,现在冯圆圆不会再做那么粗鲁的动作,而是淡淡地瞥他一眼,还真把华容公主的威仪学了三分! “你没有刚来的时候可爱了。” 课下,周郊很是失望地对冯圆圆道。 他想要一个乖乖巧巧的妹妹,小时候什么都听他的话,长大了会给他缝荷包做衣裳的温柔妹妹。 眼看着冯圆圆要变成第二个华容公主,周郊只怕自己会变成大伯父、爹娘那样,在妹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冯圆圆:“怎样叫可爱?” 周郊立即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如果有蜜蜂飞过来,你可怜兮兮地躲到我身后,就很可爱。”显得他很厉害! 冯圆圆:…… 别说蜜蜂了,她连飞进屋的黄蜂都打死过,要不是蜜蜂数量太多,她都敢去掏蜂窝,蜂蜜可是好东西。 周陵笑了笑,摸摸冯圆圆的头:“别听你二哥胡说,圆圆一直都很可爱。” 冯圆圆就用一种“还是大哥好”的眼神看了过去。 周郊哼了哼。 周陵关心妹妹:“明日开宴,会紧张吗?” 冯圆圆摇摇头。 紧张是因为在意,可公主与王爷才是宁州城最尊贵的人,他们都不嫌弃她,冯圆圆又何必在意旁人? 周郊:“现在不怕,明天可别吓哭了,会来很多人呢!” 周陵弹了弟弟一下。 冯圆圆是真的不紧张,夜里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不想多日无梦的她,今晚竟又做了梦。 . 今日王府设宴,各房主仆醒得都比平时早。 陶然堂,画屏悄悄推开门,想瞧瞧郡主醒了没,却见郡主皱着眉头坐在床边,一脸的若有所思。 “郡主?” 画屏轻声唤道。 冯圆圆回了神,想到华容公主叮嘱过她不许再对旁人说梦境一事,她朝画屏笑了笑。 在王府好吃好睡了十来天,冯圆圆已经不再是刚来时的可怜模样,脸上又长了一些肉,粉雕玉琢似的漂亮。 画屏笑着道:“郡主是不是紧张了?” 冯圆圆心中一动,露出小秘密被人看穿的窘迫,扭捏地垂下头。 画屏先叫外面的画楼去备水,然后一边整理床榻一边开解小主子:“郡主放心,有王爷、公主为您撑腰,别人都得敬着您。您也不用担心客人太多会记不住,有我跟画楼在呢,别说各府主子了,连诸位夫人小姐身边的丫鬟我们都背下了,您只管大大方方地应酬就是。” 冯圆圆:“那你能不能先给我讲讲今日都会有哪些客人?” 最近她既要读书又要学礼仪,华容公主大概觉得她太忙了,并没有让她背诵宾客名单,而冯圆圆因为想得太开,也没有主动去了解什么。 画屏当然会满足主子这个小小的要求,一边当差一边徐徐道来。 很快,冯圆圆就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将军曹明广,其爱女曹柔。 为何熟悉,只因昨晚这二人入了她的梦。 梦中的今日,曹柔在花园里游玩时,“不小心”被周郊撞倒了,娇嫩的脸颊被花枝划破,流了满脸的血,看起来十分恐怖。 如花似玉的美人疑似毁了容,哭得伤心欲绝,若不是被人拦住了,她还想去寻死! 周温、周渡兄弟俩再三表示歉疚,不肯认罪的“罪魁祸首”周郊更是被亲爹打了一巴掌。 曹明广将军大度地表示无碍,提前带着女儿离席回府。 之后,坊间传出消息,说曹柔毁容,自知再也无法嫁人,一心想要落发为尼。 场景变化,梦境结束时,冯圆圆看见周温去了曹家,提议纳曹柔为侧妃,曹家同意了。 刚醒来时,冯圆圆被这个梦气得不轻。 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曹柔是故意栽赃周郊的,可怜周郊一个七岁男童,平时就调皮冒失,事情发生后,纵使他声嘶力竭地否认,也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周温只是沉默,周渡脾气火爆,曹柔哭得越厉害,周渡额头的青筋跳得就越厉害,直到他打了周郊一个响亮的耳光,才压下曹柔的哭声。 别看周郊嘴上嫌弃冯圆圆不够乖巧可爱,其实他对冯圆圆很好,会送好吃的糕点给她,也会搜罗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逗她开心。 大哥周陵就更不用说了,温柔体贴,甚至兄弟俩的母亲乔氏,也把冯圆圆当亲侄女看待。 冯圆圆受不了周郊被曹柔冤枉,受不了二房一家四口因为此事终日陷入沉闷。 她最无法忍受的是,周温竟然要纳曹柔为侧妃! 侧妃就是妾,说书先生滔滔不绝的那些故事中,很多小妾都会跟主母争宠,曹柔真若进了镇南王府,华容公主该多伤心? 冯圆圆本来就倾向于相信自己的这些梦,从画屏口中得知王府宴请名单上真有曹家父女,冯圆圆再无任何疑虑。 画屏开始为她梳头了。 冯圆圆看着镜子,第一个念头是将此事禀明华容公主,提前预防。 可是,华容公主得知梦境的最后周温竟然要去纳曹柔做侧妃,会不会生气? 冯圆圆不想自己的养父母吵架。 她最喜欢华容公主了,却也喜欢温柔可亲的周温,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要纳曹柔也是被民间舆论所逼,并非真的对曹柔有意。 不告诉公主,她自己去拦着曹柔? 可曹柔一个十五岁的大姑娘,身边又有丫鬟伺候,有的是办法甩开她。 而且曹柔身在王府,就算没有周郊,她真想演那么一出戏,也可以栽赃在王府任何一个丫鬟下人身上,反正只要她“毁容”,最后都得由周温这个王爷负责,旁人的份量都不够。 如此算来,最好的办法,是阻止曹柔进入王府! 进不了王府,曹柔摔跟头也好,毁容也好,都赖不到王府头上! 第13章 “爹,娘,我吃饱了,想去前院看看。” 早饭结束,冯圆圆耐心地看着公主养母、王爷养父斯斯文文地漱了口,这才请示道。 华容公主随口问:“前院有什么好看的?” 冯圆圆:“二哥说今天府里会放鞭炮。” 华容公主从未好奇过这种东西,不过,见冯圆圆一脸期待,她也没有阻拦:“想去就去吧。” 冯圆圆笑了,也不等周温,自己带着七喜、八宝跑了。 周温看着她的背影,对华容公主道:“这孩子,往日并没有这般活泼。” 华容公主挑眉:“活泼又如何?” 她认的女儿,她可以挑错,旁人谁也挑不得。 周温失笑,告退离去。 没想到,他来到前院时,冯圆圆就站在廊檐下,看到他,小姑娘嘴角一抿,平白露出几分幽怨。 周温疑惑问:“出了何事?” 冯圆圆绷着脸道:“爹,我有话跟您说,非常重要的事。” 周温更加好奇了,带冯圆圆去了书房。 冯圆圆走在后面,进来后,她关上门,再拉着周温去了最里面。 想要阻拦曹柔进府,她一个人做不到。 华容公主不许她把做梦的事告诉别人,但陈敬其实已经知道了,而陈敬又是周温的心腹。 “爹,我会做梦,陈侍卫是不是都告诉您了?” 看着坐在面前的温润王爷,冯圆圆直言问道。 周温微微诧异,却又毫不掩饰地笑了:“嗯。” 冯圆圆:“那您信吗?” 周温反问:“圆圆希望爹爹信吗?” 冯圆圆:“希望,因为我昨晚又做了一个梦,与您、二叔、二哥都有关。” 因为不是好梦,冯圆圆的脸色也不好看,气呼呼的。 周温不再笑,正色道:“说来听听。” 冯圆圆低声道来。 “您可以怀疑我是从丫鬟们口中打听到的曹家父女的消息,您也可以怀疑我故意编了这个梦挑拨是非,可我没有离开过王府,不该知道曹姑娘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不如您现在就派人去曹家周围暗中守着,倘若曹姑娘出门时穿的是一件海棠色绣蝶恋花的裙子,头戴一朵海棠绢花,耳戴珍珠坠子,那就证明我梦见的都是真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温已经信了。 平时总是温润如玉的王爷,此时眉峰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冯圆圆试探道:“爹,您该不会真的想纳曹姑娘为侧妃吧?” 周温笑了:“傻孩子,我若想纳妾,何必她在梦中那般煞费苦心。” 冯圆圆:“您既然不愿,梦里为何答应,您可是王爷,为何要被人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您自己憋屈,我娘也会难过。” 小姑娘杏眼明亮地注视着他,周温垂眸,掩饰了眼底的情绪。 梦里他纳曹柔,定是为了宁州府的大局,至于华容公主,她才不会在乎他身边是不是有别的女人。 冯圆圆太小了,真以为他们是一对儿恩爱夫妻。 “圆圆,我只能向你保证,即便是在梦中,我会给曹柔侧妃的名分,却绝不会碰她,绝不会对不起你娘。” 冯圆圆不信:“她可以用做尼姑胁迫您纳她,就可以继续胁迫您……” 周温:“我自有办法让她不敢。” 他会在花烛夜送曹柔一碗药酒,令其缠绵病榻,直至病终。 病因都是现成的,曹柔因毁容郁结于心,心病难医。 曹明广能把女儿送进来,却没有资格再干涉王府内的一切,除非他愿意为了女儿与周家撕破表面的和气。 当然,这些没必要让冯圆圆知道,周温可不想吓到自己的好女儿。 “行吧,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毕竟梦里的一切还没有发生,冯圆圆犯不着追问到底,周温对曹柔是否有意,要看他今天的表现。 周温笑了笑,道:“再过一个时辰,圆圆大概就会知道。” 冯圆圆:“您就不能先告诉我吗?” 周温:“我怕你在宾客面前露馅儿。” 冯圆圆只能等了。 周温:“对了,此事,还是不要告诉你娘吧,我怕她白气一场,她胃口本就不好,为一场梦不值得。” 冯圆圆比他更在意华容公主的身体,否则也不会绕过公主来与干爹商量办法。 “不说也行,但您要答应我,以后都不能做让娘伤心的事。”冯圆圆哼着道。 周温:“我保证。” 冯圆圆,点点头,去找周陵、周郊。 她离开不久,周温将陈敬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一番。 . 曹家。 曹柔心情很好。 周温是宁州城里最尊贵的王爷,又生了一副潘安之貌,早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她便对周温芳心暗许。 如果周温的王妃是别人,曹柔或许还不敢肖想,可周温注定要造反,华容公主早晚会沦为弃子,那她又何须忍让? 只要周温尝过她的好,一定会渐渐将她放在心上,甜甜蜜蜜如胶似漆。 换上那件海棠色的新裙,头上再簪朵同色海棠绢花,真是衬得她面比花娇。 耐心地等了等,日上三竿时,曹柔带着丫鬟来了前院,跟在父亲曹明广身边走出家门。 巷子拐角,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中年男子朝远处打了个手势。 暗卫将消息传到陈敬这边,陈敬也不管王爷到底为何要如此行事,只管忠心耿耿地完成差事。 曹家的车马不紧不慢地出发了。 曹明广有三个儿媳妇,一个不久前回家省亲了,一个正在坐月子,一个留在府里主持中馈,所以曹家父子四人后面的马车中,只坐着曹柔一人。 她靠着车板,一边把玩着耳边的鬓发,一边在脑海里预演着宴席上要做的事,以确保万无一失。 经过一个巷子口时,曹明广注意到巷子里有个推车的老汉,车上摆了两个大粪桶。 曹明广晦气地皱眉,好在距离尚远,等老汉走出巷子,自家的车马也行远了。 曹明广很快收回了视线。 就在他骑马经过巷口,正要将此事抛到脑后时,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哎,你这不长眼的畜生!” 老汉的怒吼声里,还伴随着几声狗吠。 曹明广下意识地勒马,回头看去,然后就见两条野狗没头苍蝇似的窜出了巷子。 光是普通野狗也就罢了,这两条野狗身上竟然淋满了污秽之物! “都小心,别让那狗近身!” 可惜野狗跑得太快,曹明广刚吼完,两条野狗已经朝这边飞奔而来,其中一条径直朝街道中央冲去,另一条竟然扑向了跟在曹柔马车旁边的丫鬟。丫鬟被这一幕吓坏了,在恐惧与本能的驱使下扒住马车一侧就要爬上去,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那野狗竟然专门盯着她扑,一口咬住了丫鬟的裙子! 也是巧了,曹柔因为听到车外的喧哗,好奇之下挑起了窗帘。 野狗飞扑之际,甩出一些污秽点子,正好落到了曹柔光洁白嫩的面容上! 曹柔还愣着,曹明广已经催马过来,战马强健有力的蹄子快准狠地踢中野狗肚子。 野狗呜呜哀嚎,摇摇晃晃地逃了。 曹柔的尖叫也在此刻爆发,路旁的百姓只见车中的小姐仿佛被蜜蜂蛰了似的,发疯地抹着脸,抹着抹着就弯腰呕吐起来。 附近的百姓哪个没捏着鼻子,见小姐这样,就知道小姐脸上沾了污秽,说不定还倒霉溅到了嘴里! “那是曹将军吧?” “车里莫非是曹家小姐?” “哎,这也太惨了,如花似玉的小姐竟然吃了狗屎!” “错了错了,是狗身上的屎,不是狗屎!” 隐含着幸灾乐祸的闲言碎语传进曹明广耳中,曹明广脸色铁青,见三个儿子竟然都捏着鼻子躲远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回府!” 两刻钟后,曹明广背着手在女儿的闺房外来回踱步,神色难掩焦急。 “柔儿,可收拾妥当了?” 内室,已经洗过一次澡擦过不知多少次脸的曹柔闭上哭肿的眼睛,让丫鬟再来闻她的脸。 丫鬟:“好像,好像还有一点……” 曹柔闻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曹明广不信邪,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推开碍事的丫鬟,一把拉起女儿的胳膊。 他想亲自来闻闻味道,只是看清女儿此时的模样,看着那两张被擦得红红隐隐发肿的脸颊,曹明广忽然泄了气。 都这样了,有没有味道,女儿也不可能再去王府赴宴。 “罢了,你在家好好休息,为父先走了。” 曹柔:…… 第14章 镇南王府。 冯圆圆先是跟着周温在王府正厅待客。 她穿了一件金线镶边的樱桃色短衫,搭配一条梨白齐腰襦裙,头上戴着红宝石发饰,胸口挂着如意平安金玉璎珞。 玉雪团子似的一个小姑娘,微微笑着站在周温身边,那模样那气度,像极了亲生父女。 宾客朝周温行礼,冯圆圆大大方方地看着,宾客夸赞她美貌,冯圆圆也不会害羞脸红。 “会不会累?” 招待客人的间隙,周温不忘关心自己的好女儿。 他乃宁州府有名的如玉公子,对待犯人都客客气气的,此时哄起女儿,眉眼中的那股温柔,让正往里走的一家宾客都看愣了。 冯圆圆知道王爷干爹是想给自己造势,她也配合地露出乖女儿的模样,往周温身边挨了挨:“腿有些酸。” 这个简单,周温往旁边挪挪,太师椅宽宽大大,挪出的空间足够再容纳一人。 冯圆圆就笑着坐了下来。 周温摸摸她的头,再看向来宾。 来宾:这孩子该不会是王爷才寻回来的私生女吧! . 王府宴请,宾客不敢来得太晚,曹明广一家因为半路生波澜,竟然成了最后到的。 这会儿冯圆圆是真的有些累了,主要是脸颊,因为要一直保持微笑而发酸发僵。 平时冯圆圆哪里会笑这么多呢,进王府前她在李家操劳家务,不似其他孩童可以一心玩乐,进王府后她每日用功读书,就算课下会与周陵、周郊兄弟说笑,也不至于一笑就是一个时辰。 “喝口茶吧。” 曹明广龙行虎步地跟着王府婢女走过来,抬头就看到了周温端着茶碗喂冯圆圆的这一幕。 曹明广眼角一抽。 冯圆圆垂眸喝茶没留意门口的动静,周温笑着朝曹家父子四人点点头,口上道:“曹叔怎么来得这么晚,叫我好等。” 曹明广苦笑:“路上出了一点意外,耽误了。” 周温看向父子身后,困惑道:“怎么不见阿柔?” 正喝茶的冯圆圆忽地一呛,洒出些茶水落在周温的锦袍上。 周温再也顾不上曹家夫子,一手将茶碗放到桌案上,一手已经取出帕子,好笑地替冯圆圆擦起嘴角来:“你这孩子,急什么急。” 借着他抬起的手臂,冯圆圆拿眼睛瞪他,阿柔阿柔,唤得好不亲热! 周温就递给她一个“逢场作戏”的眼神。 父女俩简短地对过眼神,再齐齐看向曹家父子。 周温给冯圆圆介绍:“圆圆,这就是咱们宁州府的第一猛将曹明广曹将军,你要叫爷爷,后面是曹家三位公子,与我同辈。” 曹明广忙道:“不敢当不敢当,郡主身份尊贵,老夫可当不起。” 说是这么说,曹明广还是有所期待地看向冯圆圆。 想当年他跟着老王爷征战沙场抵御外敌亦或是跟朝廷叫板的时候,周温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老王爷与他称兄道弟,他也确实当得起周温兄弟的一声“曹叔”。 冯圆圆平时在华容公主面前多乖多懂事,这会儿却仿佛变成了一个被亲生父母娇养长大不懂礼数的孩子,上上下下打量曹明广一番,她嘟嘴道:“他又不是您的爹,我为什么要叫他爷爷,老王爷去世太早都没有听我叫他一声爷爷,这会儿在天上看着,听我喊别人,他老人家能高兴?” 梦里曹家父女那般算计王府,一口气得罪了冯圆圆如今最亲近的一家人,她才不要敬着对方。 周温低声咳了咳:“我是怎么教你的,不得失礼。” 冯圆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凶我,我要去告诉娘!” 说完,冯圆圆生气般跑走了。 周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曹明广道:“这孩子进府时日尚短,礼数上多有不周,还请曹叔见谅。” 曹明广豁达地摆摆手:“王爷多虑了,小孩子嘛,无碍无碍。” 周温颔首:“宾客都已到齐,我陪您过去落座。” 距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正适合男客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女眷们在花园赏景散心。 . 提前离开的冯圆圆,就来了花园。 女眷们三三两两地分布在花园中,冯圆圆带着画屏、画楼,专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凑。 画屏、画楼:郡主胆识过人,竟然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呢! 冯圆圆绕来走去,很快就听说了曹家一行人路遇粪车、曹柔更是倒霉地吃了一嘴巴狗屎的事! 冯圆圆先是笑,笑着笑着就呆住了。 她把华容公主当仙女,也一直把气度雍容、容貌俊美的周温当仙男,谁能想到,周温竟然会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 因为窥破了周温的另一面,冯圆圆不由想起了她入住王府后做的第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华容公主提议收她为养女,周温欣然应允。 当时冯圆圆并没有多想,觉得周温看起来就该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现在她知道周温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顿时觉得庆幸起来。 还好周温什么都听公主的,否则周温若嫌弃她这个孤儿,说不定会想出什么办法赶她走呢。 “公主来了。” 耳边响起画楼的声音,冯圆圆不由地转身望去。 通向花园的主路上,华容公主果然在微云、盈月的簇拥下翩翩而来。 阳光有些晒,华容公主身后专门跟了两个撑着华盖的太监,确保华容公主的每一步都在华盖影子的笼罩下。 光这阵仗,就够让宁州府这些本地贵妇们开眼了。 甭管她们私底下如何奚落华容公主被朝廷舍弃,只要华容公主一日还是公主,周温一日没反,本地官员就要继续敬着她一日。 冯圆圆就看着华容公主所过之处,所有女眷都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 华容公主却连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都没给她们,径直走向了稍后设宴款待女客的水榭。 等华容公主在水榭坐下,冯圆圆也笑着赶来了。 这一路有些远,她又没撑伞,白皙的脸颊晒出一抹红晕,鼻尖也冒出了点点细汗。 华容公主嫌弃道:“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冯圆圆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身上,衣裙都干干净净的,哪里狼狈了? 微云笑着走过来,拿帕子帮她擦掉拿几点汗珠。 冯圆圆:…… 不是她狼狈,是公主娘太没有人间烟火气了,肉./体凡胎的,有几人不会出汗! “何事发笑?” 华容公主打量冯圆圆几眼,没有错过小姑娘眼底未褪的愉悦。 冯圆圆要说秘密,就像先前挨着周温那般凑到了华容公主身边。 华容公主微微皱眉,对上冯圆圆一脸的热切,才没有叫她换个位置,谁让是她自己认回来的女儿呢。 “娘,您听说过曹明广曹将军吗?” 华容公主淡淡地嗯了声,如果说周家是父皇眼中盘踞宁州府的一条地头蛇,曹明广等大将就是附庸在地头蛇旁边的豺狼。 冯圆圆:“那您知道他有个女儿叫曹柔吗?” 华容公主摇摇头。 她只是被父皇送过来安抚周家,这是她身为公主在皇族遇到困难时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她的心凉了,从未想过要继续忠于父皇,费心费力地打探宁州府的虚实再暗中传回京城。 冯圆圆把华容公主的淡漠理解成了自信,自信周温不会被其他女人勾走。 冯圆圆也不想破坏公主娘的好心情,只把曹柔遇到的糗事讲了一遍。 华容公主:…… 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亲耳听到这些? 幸好她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场宴席上大吃一顿。 看着冯圆圆幸灾乐祸的小脸,华容公主摇摇头,提醒她道:“你现在是郡主,不要什么污言秽语都去听。” 听就听了,下次不要再来告诉她。 这句话华容公主虽然没有说,冯圆圆看懂了。 怪她大意了,公主娘是仙女,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为了将功赎罪,冯圆圆凑到华容公主耳边,小声道:“那您知道,这事是爹爹派人去做的吗?” 华容公主淡凉如水的神情里终于露出一丝惊讶。 冯圆圆笑了,她只在周温面前保证不会把那个坏人心情的梦告诉公主,可没有保证隐瞒别的。 华容公主:“你如何知晓?” 冯圆圆:“爹爹吩咐陈敬时,我就在旁边,我问他为何这么做,他说他不喜欢那位曹姑娘。” 华容公主若有所思。 . 宴席开始不久,华容公主就提前退席了。 冯圆圆舍不得浪费这一桌美食,慢条斯理地吃着,等她终于吃饱,人也困了。 上午的应酬费心费力,居然比让她干半日农活还要耗费精神。 给华容公主请过安,冯圆圆就去陶然堂歇晌了。 醒来听画屏说,周郊约她去花园里见面,冯圆圆就带着七喜、八宝两个小丫鬟去了花园,没想到周郊找她也是为了分享曹柔之事。 这点上,冯圆圆倒是与周郊志趣相投,笑能笑到一起去。 下午不必上课,冯圆圆与周郊玩了一下午,周郊向她显摆箭法,冯圆圆也跟着他练习射箭。 红日西垂,冯圆圆尽兴而归,先去沐浴,不然一身臭汗,又要被美人公主嫌弃。 等她来到凤仪堂,周温也到了。 冯圆圆假装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坐在饭桌前,先捏葡萄吃。 周温:“听下人说,你下午都在跟郊哥儿学习射箭?” 冯圆圆心虚地看向华容公主,担心公主不喜欢她做这种不符合贵女礼仪的事。 华容公主:“你喜欢就好。” 冯圆圆松了口气,朝周温点点头。 周温:“你若想学,以后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上武课。” 冯圆圆眼睛一亮。 学武好啊,万一将来王爷与公主不要她了,她有武艺傍身,哪怕流落深山也可以打猎为生,不用担心饿肚子。 华容公主漠不关心地吃着自己的饭。 饭后,冯圆圆拜别父母,高高兴兴地回陶然堂准备明早练武的事。 凤仪堂这边,周温又等到了十天一次的圆房机会。 明明已经在前院沐浴过了,天黑后他还是又去洗了一次。 华容公主已经躺到了床上。 平时没什么需要操心的,这会儿安静下来,她不由地想到了冯圆圆的话。 周温为何要用那种手段对待曹明广的女儿,他就不怕事情败露,与曹明广产生罅隙? 还有,周温为何要在冯圆圆面前做这些,故意通过冯圆圆让她知晓? 这个男人,一直都叫她看不太透。 不过,她也没有必要去看透一个随时可能会造反、一个随时可能都会杀她祭旗的藩王。 屋外传来了周温的脚步声。 华容公主打断思绪,指尖微蜷。 她不喜欢出汗,可周温,总是能让她浑身湿透,像刚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 难受吗,倒也没有,周温在此事上就像他对外表现出来的一样,温和体贴,无非是贪了些。 温柔又危险,就像与狼同眠。 只是,今晚又有些不一样。 在周温亲下来的时候,华容公主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冯圆圆的告密。 他一个外表如玉的藩王,竟然会想到那么损的主意。 华容公主能说服自己接纳一个矜贵的王爷,却有些抗拒一个金玉其外内心下流的武夫。 与他对付谁无关,她就是无法接受将那种污秽场面与枕边人联系在一起。 她及时偏开头。 周温一怔。 “为何?” 新婚夜最该抗拒的时候她都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七年下来两人甚至已经养成了一些在此事上的默契,今晚突然反常,周温想知道答案。 华容公主不想说。 周温倒是猜到几分,失笑:“圆圆告诉你了?” 华容公主依然沉默。 夜色朦胧,周温掌心贴上她微凉的脸,迫使她转回来面对他:“公主可是介意什么?” 他相信冯圆圆不会泄露梦境,那孩子目光清澈,会守信用,除了梦,唯一能说的就是他阻拦曹柔的手段。 “臣与曹柔有些罅隙,不想她来王府,又不能伤她性命,只能如此。” 华容公主皱眉:“我不想听,恶心。” 周温明白了。 他笑着亲向她的脸。 一直到华容公主在欲海中放下防备,周温才骤然吻住了她的唇。 华容公主:…… 她挣了两下,可与一个常年练武的英年武将比,她的力气无异于隔靴搔痒。 “公主金枝玉叶,在公主面前,臣无论如何都会自惭形秽。” “可臣也能让公主暂且忘却俗世烦恼,不是吗?” 他心甘情愿地做她的臣子,但那只限于白日。 夜里,他要做她的男人,一个就算她心中抗拒却也身不由己与他同乐的男人。 第15章 七月中旬,京城。 已经过了立秋,天气依然炎热,景隆帝沉迷享乐去郊外行宫避暑了,留太子在宫中监国。 四十岁的太子,身穿朱色朝服坐在大殿之上,头戴玉冠,气度雍容,已经颇有几分天子威仪。 朝会结束,太子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放着冰块儿,清爽怡人,太子兢兢业业地批阅着奏折,觉得疲乏时,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去内殿揉揉肩捶捶腿,另有宫女端着托盘随时喂来酸甜可口的瓜果。 除了有一点忙,这日子跟天上的神仙也差不多了。 “殿下,宁州府来信了。” 紫衣太监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恭敬地立在内殿门外禀报道。 正趴着享受的太子全身一僵,一边叫人进来,一边翻坐起来,摆摆手,周围伺候的人便鱼贯退了出去。 “谁的信?” 送信的太监刚刚进门,太子已经发问了,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 宁州府的周家就是南疆的一条狼,朝廷好不容易才安稳几年,太子真的不想周家在这时候又来挑衅。 “是华容公主。” 太子震惊地挑起眉。 华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可自从父皇将华容嫁给周温,华容心生怨恨,嫁过去七年至今,一封家书也没往京城传递过。 托盘中央,静静地摆放着一封极薄的信封。 太子很想拆开看看,却又知道父皇不理政事,却一定重视华容的信。 对着这封信沉默半晌,太子笑了,吩咐道:“传定王。” 定王是华容的亲哥哥,等会儿他带定王一起去行宫拜见父皇,如果华容有好消息传来,他不介意跟定王一起分享荣耀,如果华容汇报的是噩耗,那就由定王来承受父皇的怒火,他大可以置身事外。 定王人在兵部,离得近,步履如风,一刻钟就到了。 太子笑着道:“华容来信了,不知为了何事,三弟随我一起去给父皇报喜吧,父皇盼这封信可是盼了七年。” 垂眸肃立的定王,在听到第一句时,倏然抬眸,锋利目光直直落在了太子手中的信封上。 华容,他唯一的胞妹。 七年前,他奉命在北疆带兵抗敌,他有信心击退草原强敌,不想西疆、东南疆两个藩王举兵造反,朝廷腹背受敌。 所有能用的大将包括他在内都已经被父皇派了出去,就在此时,西南的周家也蠢蠢欲动。 父皇怕了,为了稳住周家,为了稳住风雨飘摇的江山,竟真的将妹妹嫁了过去。 他远在北疆,无法回京,连发几封折子劝阻父皇,却只换来一句让他全力对付北敌,不得分心。 定王心中有恨,这份连七年光阴都无法淡却。 太子欣赏过定王眼中转瞬即逝的复杂,笑道:“走吧。” 定王复又垂眸,跟在太子身后出发了。 行宫,年近六旬的景隆帝正在池子里与美人们玩闹,听说太子、定王来见,景隆帝遗憾地叹口气,意犹未尽地爬出池子,整理仪容。 “这么热的天,何事让你们兄弟两个都来了?” 看着前后走进来的两个儿子,一个面如冠玉雍容华贵颇有仁君之风,一个在战场上历练出了满身风霜仿佛山巅不倒的苍松,景隆帝满意地摸了摸胡子。他有那么多的皇子,属眼前这两个最有出息,一文一武共同辅佐他治理天下,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来,喝茶喝茶。” 景隆帝慈爱地招呼道。 太子看眼定王,从怀中取出那封信,笑着递给景隆帝:“父皇瞧瞧,这是什么?” 景隆帝眯了下眼睛,等他看清信封上的字,竟激动地站了起来,因气血不足而泛白的脸迅速涨红,眼角也流下泪来,怔怔地对定王道:“是华容,华容终于肯给朕写信了!” 曾经他有一位艳冠天下的贵妃,贵妃又为他生了一个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公主,唯有“华容”二字能与之相配。 贵妃红颜早逝,景隆帝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女儿身上。 他也舍不得将女儿送去宁州,可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天下无数百姓的安宁,他是皇帝,不能那么自私。 面对景隆帝的眼泪,定王只是继续垂眸。 倒是太子,摸了摸眼角,孝顺地扶住景隆帝,感慨道:“父皇这下可以放心了,儿臣早就说过,华容心怀大义通明事理,绝不会为当年的事怨恨于您,多年无信定是周家从中作梗。” 景隆帝一边点头一边瞥了眼定王,觉得定王还在怨他,不如太子胸怀大局。 重新在椅子上坐稳,景隆帝迫不急地拆开信封。 薄薄的信纸上竟然只写了寥寥两行字: “儿臣多年无出,今收养冯氏圆圆为女承欢膝下,特为其求封郡主,望父皇恩准。” 没关心一句景隆帝的身体,没打听一句其他亲戚的情况,七年来第一封信,只是为了替养女讨要郡主称号。 景隆帝呆住了。 太子试着探头,看清信上所写,也是大出意料。 定王只是耐心地等着,直到景隆帝示意太子将信都给他。 等大家都看过信,太子最先表态,叹息道:“华容在京时素来身体康健,倘若周温诚心与她做夫妻,如何会多年无子?” 他有往定王的伤口撒盐之嫌,景隆帝听了后却心中一痛。 华容喝了断嗣汤,那是只有他与高御医知晓的秘密,关系到女儿的身体,景隆帝连皇后、太子都没说。 “冯圆圆……你们说,朕给她赐什么封号合适?” 景隆帝决定满足女儿的这个小小请求。 太子:“长乐如何?寓意您希望华容一生长乐。” 景隆帝刚要点头,定王终于开口了,淡淡道:“背井离乡,如何长乐?华容肯为这孩子请封,说明她很喜欢这孩子,不如就叫‘福安’,一个孤儿能入华容的眼,说明她本身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华容喜欢她,肯定也会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他前面的话充满了讽刺,太子与景隆帝的脸面都没挂住。 然而“福安”这个封号实在是太好听了,寓意也好,没人能够反对。 景隆帝干笑:“那就福安吧。” . 赐封郡主的诏书抵达宁州不久,宁州城内出了一桩大事。 曹明广被一个属下揭发他贪污军饷,积年累月,总额已经达到上百万两。 不仅如此,曹明广还纵容族亲欺男霸女、强占百姓土地,百姓告到当地知县那里,曹明广便亲自写信与地方官员打招呼,最后案子不了了之,徒让百姓蒙冤受罪。 证据确凿,连其他三位大将想顾念往日战场情谊替他求情都无法开口。 尤其是曹家贪污军饷这一条,侵害的是宁州府众将士的权益,消息传开,就连曹家率领的五万将士都对曹家深恶痛绝,恨不得马上就斩了对方的头。 看着被绑缚压跪在面前的曹明广父子四人,周温俊美的脸上满是痛惜:“曹叔,父王临终前交待我敬您重您,您却如此行事,叫我如何姑息?” 曹明广脸色铁青,想要唾骂,却在人证物证面前抬不起头。 他如何抬头呢? 周温甚至连他私养的一对儿外室都揪出来了,那外室还不是旁人,一个是他的亲堂妹,一个是堂妹的女儿! 百姓们的唾沫都快将他淹死了! 同时肩负砍头的大罪、不伦的污名,别说老王爷地下恨他,曹家的列祖列宗都难以容他! 周温并没有亲自惩罚曹家。 他派人将曹家一族押送进京,毕竟军饷是朝廷拨过来的,这等大罪理当由朝廷定罪降罚。 . 镇南王府。 冯圆圆悄悄来了周温的书房。 “爹爹,曹家的事,是不是您安排的?” 上个月曹家刚要算计王府,这个月曹家就出事了,冯圆圆再年纪小,也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周温笑了笑:“他贪污军饷、庇护恶亲,可不是我指使的。” 冯圆圆:“我是说揭发曹家的事。” 周温没再打马虎眼。 冯圆圆又钦佩又疑惑:“那爹爹应该早就知道曹家不是好人了,为何现在才动手?” 周温看着小姑娘认真的脸,解释道:“曹明广毕竟是父王身边的老将,且朝堂形势不明,留着他或许还会有用。” “不过,他既然敢算计我,有一次就还会有下次,我岂能日日夜夜地防着他?” 曹明广若直接算计他本人,周温或许还有容他的肚量。 可曹明广的算计,伤害了他的家人。 二弟率直无城府,侄儿们更是年少懵懂,防备之心不足,一旦曹家再生毒计,他们很容易中招。 所以,周温以最快的速度铲除了曹家这个心腹之患。 “害人之心不可有,可别人要害咱们,咱们便不能心软,圆圆可明白?” 冯圆圆点点头,不过她还注意到一点,好奇问:“爹爹,朝堂形势不明,是什么意思?” 周温笑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会明白。” 对于这种长辈不想回答的问题,冯圆圆乖乖收起好奇,告退了。 周温坐在书桌前,看向窗外。 父王有造反的野心,可造反绝非易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朝廷全是景隆帝、太子那等昏聩之辈,既无力抵御外敌又无法保证百姓温饱安稳,周温早反了。 可朝廷还有定王,定王亦有民心,更是她的亲哥哥。 周温愿意给定王一个机会。 如果定王能搬倒太子取而代之,周温甘愿俯首称臣,否则,他会以另一种身份,陪华容回京。 凤仪堂。 盈月守在外面,微云跪坐在华容公主的床侧,一边轻轻为华容公主捶腿,一边低声道:“公主,曹明广是宁州数一数二的悍将,王爷竟然绑了他送去京城,莫非,王爷不准备造反了?” 他眼中的王爷,温润如玉,也实在不像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华容公主没有说话。 因为她也不知道周温到底在想什么。 夫妻七年,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周温对她似乎有些情意。 然而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东西太多,华容公主下意识地去抗拒这些儿女情长。 只要她守住自己的心,就无所谓周温反与不反。 第16章 全文完 京城。 景隆帝高高兴兴地砍了曹明广父子的头,曹妻、曹柔等其他族人全部发配边疆。 “周温这小子,多半是被华容感化,一心效忠于朕了。” 周温突然送上身边的大将,景隆帝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定王面无表情。 太子心中上火。 定王本就握有兵权,如果再得到周温的支持,他这个太子怕是要当到头了。 自这日起,大臣们迅速发现,太子与定王的明争暗斗越发频繁起来。 . 镇南王府。 冯圆圆开开心心地在王府度过了第一个除夕。 这也是她长这么大过得最热闹的一个除夕,长辈们在厅堂里说话,她跟着周陵、周郊在外面放烟花,玩得十分尽兴。 到了夜里,她却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新的一年,入夏之后,宁州府会出现一场持续两个月的大旱,小河小溪几乎断流,大江大河也缩水颇多。 百姓们勉强能靠奔波数里去大河大江里取水解决口渴之难,地里的秧苗却全部遭殃,入秋时颗粒无收。 冯圆圆被梦里看到的饿殍遍野吓到了,脸色苍白地来了凤仪堂。 昨夜周温自然与华容公主睡在一起,这会儿他刚从内室出来,华容公主正在梳妆。 周温先见到冯圆圆,见女儿神色不对,周温惊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冯圆圆摇摇头,发凉的小手拉住他,带他进了内室。 华容公主的目光扫过他们一大一小,猜到有事,叫丫鬟们先下去。 冯圆圆站在养父母身边,声音微微颤抖地讲述了昨晚的梦。 华容公主皱起眉头,就算周温以及他身边的将军们想要造反,可宁州一带的百姓是无辜的,天灾面前,何其悲惨。 她看向周温。 周温垂眸,等他回神,就见华容公主、冯圆圆都在看他,一个露出了少见的凝重,一个满脸担忧。 周温笑了,一手将冯圆圆拉到面前轻揽肩膀,然后问华容公主:“我说圆圆是福星爷送咱们的小福星,公主可信?” 华容公主信,早在桃溪偶遇时,她就信了冯圆圆的奇遇。 “信又如何,天将大旱,王爷有何对策?” 人祸可免,天灾难防。 周温收起笑容,道:“躲是躲不过,未雨绸缪,倒是可以减轻损害。” 缺水,可以提前在各地挖凿深井。 缺粮缺药,可以提前从各地筹集。 只要有银子,这些都不难。 多亏父王为了造反大业积攒了丰厚的身家,运作及时,足以在旱灾来临时稳住百姓。 接下来半年,周温就一心为了夏日的大旱劳神费力。 华容公主亲眼看着他日渐消瘦。 毕竟是涉及到整个宁州府的严重旱灾,哪怕提前有了应对之策,准备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夜深人静,华容公主偶尔会想,周温为何要这么累。 他是要造反的人,宁州只是他暂时的地盘,保证兵力、军饷才是第一要务,真把大量的粮草、财力用在救助百姓上,一旦这个时候朝廷趁虚而入,周温拿什么应对? 还是说,在周温心里,百姓的安危比周家的前程更重要? 华容公主猜不透。 在焦灼的等待中,那场大旱真的来了。 王府里众人的用度早已减半,饮水供应倒是充足,只是天气太热,晒得人不想出门。 华容公主与冯圆圆可以待在王府里,周温却连续多月都没有回府。 八月里,大旱结束,雨水姗姗来迟。 可宁州一带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庄稼毁了,秋冬吃什么?普通百姓家里可没有多少余粮。 这时,周温安排将士在各地发放粮草。 他在外面放出消息,称华容公主关心百姓,不惜捐出百万两嫁妆为百姓筹集粮草。 一时间,宁州府的百姓纷纷对王爷、华容公主感激涕零。 . 十月,周温终于回了王府,没让下人通传,直接来了凤仪堂。 看着这个瘦了好几圈、晒黑成麦黄肤色的男人,冯圆圆几乎不敢上前相认。 周温笑了:“怎么,圆圆不认得爹爹了?” 冯圆圆眨眨眼睛,掉了一串眼泪。 这个爹是半路认来的,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周温是个好人,是个好王爷,也是她的好爹。 冯圆圆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周温。 周温摸摸她的头,目光投向坐在榻上的华容公主。 华容公主淡淡地垂眸。 周温陪女儿说说话,然后让微云去备水。 他要沐浴,冯圆圆懂事地先行告退。 备水需要时间,周温坐在榻边,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端茶慢品。 华容公主第一次在耐心上败给了他,看着他问:“你筹集粮草,我半分银钱未出,对外为何那么说?” 她不出门,陈敬大概是替主子不平,将外面的消息都告诉了她,可能是希望她能领周温的情。 周温笑道:“圆圆是你带回来的,我不能暴露她的秘密,只能将功劳分你。” 华容公主垂眸:“百姓感激我,便是感激朝廷,将来你想造反,怕是不会顺利。” 周温看过去,低声道:“我不会反。” 华容公主猛地抬起头。 周温笑道:“恭喜公主,刚刚我才得到的消息,太子暴毙,皇上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已经册立定王为新太子。” 如果景隆帝病得更重些,可能这会儿已经驾崩了,定王已经登基,只是隔了太远,消息过来需要时间。 华容公主怔怔的。 父皇死了? 她竟然没什么悲伤或眼泪。 可能那些父女情分,都在她孤身一人离开京城时彻底断了吧。 思绪转瞬平静下来,华容公主的目光再次落在周温脸上:“哥哥做太子,你便不反了?” 周温眼中有笑:“我若反他,岂不会被你记恨一辈子?” 这话大有深意,华容公主愣住了。 那边水也备好了,周温笑笑,出了屋。 华容公主看着微微晃动的帘子,心也如被风不断地吹拂,泛起一圈圈痒。 周温洗得很快,回来后直接抱起华容公主,去了内室。 这是他们成亲多年,第一次在白天这般。 华容公主很不自在,周温的眼神像火,烧得她的欢愉无处遁形。 “公主也喜欢,是不是?”周温哑声问。 华容公主偏头,紧紧地闭着眼睛。 周温别过她的脸,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当年公主刚嫁过来,父王很担心我会中朝廷的美人计。” “可我没有。” “我只是心里多了一个人。” “我不想她难过,只想看她笑。” “华容,你知道吗,你一次都没对我笑过,除了嘲讽。” 他明明在控诉,眼眸却依然温和,情与欲交融。 华容公主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过去两人之间的一幕幕。 她艰难开口:“你不反,又如何?” 周温:“我想陪公主回京,与亲人团聚。” 华容公主:“你不怕我哥哥对付你?” 周温:“我率领宁州府对他俯首称臣,他若秋后算账,非明君所为。” “或许也有风险,但为了公主,我心甘情愿。” 华容公主沉默了。 或许也不是沉默,因为周温还在继续,她很快就又在他掀起的风浪里低低呜咽起来。 只是这一回,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也是心甘情愿。 . 当定王登基大赦天下的旨意传到宁州,周温也派人将他的奏折送去了京城。 这是一封他自请撤藩的奏折。 新帝欣然应允,改封周家先祖为镇国公,周温继承国公爵位,在京城赐国公府。 镇南王府。 周温坐在华容公主身边,展开舆图,教冯圆圆认他们进京路上会遇到的各大城池。 冯圆圆惊叹道:“这么远,要走多久?” 周温:“车马慢,大概三个月吧。” 冯圆圆看着京城所在的位置,既憧憬,又有些忐忑,据说那里都是达官贵人。 周温笑道:“不用怕,有爹爹跟娘在。” 冯圆圆看向华容公主。 华容公主还是不太习惯笑,可她的神色不再清冷,似被周温感染般,多了几分春意融融:“你是娘的女儿,也是当今圣上的外甥女,谁敢欺负你。” 冯圆圆笑了。 进京之前,冯圆圆在周温、华容公主的陪伴下,去给福星爷上了一炷香。 感谢福星爷,她才化险为夷,另获新生。 如今她有了温柔的爹爹、护短的娘亲,以后的生活肯定也会越来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留坑,既然后续无力,我就去掉圆圆的爱情线,改成了一个小短篇。 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从新看一遍,不看也没关系,其实就是去掉了一些复杂的东西,最终王爷与公主相爱,圆圆也有了一对儿疼她的父母。 最后,还是很抱歉这本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追文体验,以后会尽量杜绝的。 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