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不归程》 作者:风不悲秋 文案 日已垂暮,襄城外尸横遍野,鲜血横流,恍如人间炼狱。 男子单膝跪地,手中的长剑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迹,现已半截没入黄沙,支撑着高大的身躯。 头盔掀落在地,墨发随风飘扬。脸上混杂着泥土与血迹,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胸前被射入数箭,流出汩汩鲜血。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扬起头,看着天边残阳似血,天地一色,喃喃道,“许你的塞外残阳,还是没陪你一起来看。” (第一次写文,请多多指教。)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离;萧若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分合分合分的故事。 第1章 “将军出征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 “听说那女子,与之前的将军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嘘,那将军夫人不是死了吗?那日,从凤凰楼纵身一跃,摔得那叫一个惨字……” “难不成世间还真有死而复生一说?” 街上熙熙攘攘,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而此时,在将军府东南处的院子里,女子半躺在院子的藤椅上,晒着阳光,盯着不远处的竹林若有所思。 阿离自跟随萧若程平匪归京后,便一直居住在这处院子,再为踏足出去过。 每日除了有人伺候梳洗与摆膳外,便无人踏足。这清闲的日子,倒是极为适合养胎。 但她总觉得府中的人对她有事相瞒,可她却摸不到丝毫的头绪。 她记得刚入府时,众人皆露出诧异的神色。 还清楚地记得,一位嬷嬷见到她不禁红了眼圈,哽咽道,“夫人,您……” 话未毕,却被萧若程一个眼神止住了,只听他道,“唤她阿离姑娘,派人好生伺候着。”话音方落,便只留下一道黑色的背影,大步扬长而去。 那位嬷嬷为何唤她夫人?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未踏足过京城,从未。 而她对于萧若程的记忆里的见面只有两回。 第一回是在逍遥谷,她救了他。 第二回是在朔州城,他寻回她。 但她觉得,她与他远比这要亲密得多,在路上与他不多的相处中,都是格外熟悉自然。 有时看他一个眼神与一个动作都能知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与萧将军莫非真的曾是夫妻? 这个有些荒唐与莫名的想法一出,便立刻被阿离打消,他与她之间,云泥之别,又岂能联合在一起?他是少年一战成名的护国将军,而她只是一名无所依身若浮萍的孤女。 还有她腹中近四个月的孩子,又究竟是谁的? 最令她疑惑地是,逍遥谷的平定峰正大修庙宇,而她与逍遥谷中的所有人断了联系。 一团一团的疑惑如云包裹着她,压得她心闷。 “阿离姑娘,该用午膳了。”抬眼间,阿离看见彩云拎着食盒已到她眼前,便暂时敛起了思绪。 “我能否见一下将军,我有事想要与他说。”阿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一瞬不动地望着彩云询问,语气带着些恳求。 院外有着众多护卫看守,每次想要出去,都被委婉地回绝,想要见到萧若程更是难如登天。 “将军刚回京,朝中府中都积压许多事务。想必过几日,空闲下来便会来看望姑娘了。”彩云毕恭毕敬道。 但见到阿离蹙起眉,有些犹豫。 便又劝,“若是姑娘着急的话,奴婢一会便向古总管回禀。” 毕竟,彩云初来乍到,进入府中不过月余,府中人口风极紧,因而对府中秘辛不甚了解。 但上面的人吩咐下来,务必照看好眼前的人,她自然不敢丝毫怠慢。 “我与将军之前关系如何?”阿离知晓那是对她敷衍之词,心中疑惑更甚。 “奴婢刚入府不久,不甚了解。” 彩云布完膳,再不曾多言,便带着食盒离开。 阿离看着桌前的饭菜,添不起半分食欲。便阖目继续躺在椅上,听着竹林风起,隐隐“沙沙”声。 院外,一束光打在“竹峥院”的牌匾,熠熠生辉。 第2章 是夜,一轮皎月。 男子推开窗,半倚其上,向苍穹望去。 灯下的影子,萧索孤寂。 “你带我去哪啊,这么神秘。”女子眼上被蒙了一块丝带,唇上挂着笑,任由男子牵着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一会就知道了。”男子语气虽是不耐,然面上的笑容早已浓得化不开。 凤凰楼顶,京城最高处。 仰视,一轮皎月,触手可摘。 俯视,满城繁华,尽收眼底。 “许你的月亮。”男子触过女子的柔软发丝,扯开丝带,在她耳边缓缓道。 女子在一片灯火中慢慢睁开了眼睛,抚栏踮脚,伸着胳膊指着那一轮圆月。 “你竟然还记着!要带我看最美的月亮。”女子星眸弯着,唇边漾着两个酒窝,也不知是否盛了酒,竟已微醺。 “当心些,摔下去我可不接你。”男子看着女子有光的眼眸,目光一怔,眼神几分迷离,无奈道。 话虽说着,手却扶上女子的腰,紧紧锢在身前。 “你可舍不得,摔残了你也要养我一辈子。”女子转过身,双手夹在男子的脸庞,一双星眸充满了情意缱绻,深深地凝望眼前男子。 双目相对,唯有彼此。 忽而女子在男子唇上轻轻烙下一吻。 “好,一辈子。”男子深深回吻了过去,将女子想要说的话尽数淹没。 一切尽在不言中,唯有身后大红灯笼轻晃。 “原来已经两年了。”萧若程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喃喃道。 “哟,在这借景伤情呐。” “阿离回来了,不待在温柔乡,倒在这吹冷风,你还真是好兴致。”挚友何渊抱臂调侃。 “她恨我。”萧若程垂下眸,却掩饰不住眸中的黯然,看似平静地说道,殊不知心中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是因为逍遥谷的事?你已尽力周旋,错亦不在你,要恨只恨朝中奸佞当道。”何渊静思片刻,便想起半年前逍遥谷惨遭灭族之祸。 当今圣上行事愈发昏庸无道,偏听丞相辛无羁之言,大行劳民伤财之事。 《记岳野史》有言: 无羁言曰:“以陛下亲政之贤德,待民之宽厚,大岳当国运昌盛,数百年不歇,子孙千秋万代。然,近日臣夜观天象,得国之气运遭一物压制。” 帝大惊,曰,“何物?” 无羁继言,“大岳正东,座立一山,名曰逍遥谷。此谷生于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集天地灵秀之精华。上承天机,下压龙脉。此乃龙气最盛之地。” 帝思少顷,又曰,“以卿之才,当何解可保吾岳江山无虞。” 无羁曰“上建天子庙宇,行封禅之礼。然,臣闻逍遥谷尚有人烟,若留恐弱气运,亦恐寝行程。” 帝怒曰,“吾岳之气脉,岂容贱民分占。当尽数除之。”复抬首笑曰,“文有辛卿,武有萧卿,此乃朕之幸,大岳之幸也。” 第3章 “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是我毁了她曾经的家,我与她这件事是个死结。” “她忘了这三年也好,忘了我也罢。”只要她能继续无忧无虑下去就好。 萧若程的眉间是晕不开的愁绪与落寞,黝黑的眸子似是蒙上了一层薄纱,雾蒙蒙一片。 最后凝望一眼皎月,恍惚间似是看到了什么影子,便关上了窗。 他记得那一日决绝的背影,长剑架在她纤细的脖颈,甚至流下了一道血丝蜿蜒而下,像是一株藤蔓紧紧扼住他的喉咙,无法喘息。 “萧若程,这就是你要我信你的结果?若非旁人告知,你究竟还要瞒我到何时!” “你不是爱民如子的萧将军吗?为了你的前程,五十六口人,你如何忍心的啊!” “你忘了他们是如何待你的了吗?还是你根本不屑一顾。” “是不是当初我不随你到京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你让我以何脸面再去见他们?他们可都是我的家人啊。” “我什么都没了,家没了,家里的人也没了。” 凤凰楼上坠落的身影早已是他无数天天夜里的噩梦。 他开始怀疑,当初是否将她留在京城真的就是一个错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许多人意欲抓住他的软肋,给他以致命的一击。 阿离就是他最致命的软肋,亦是无法触及的逆鳞。 凤凰楼一坠,他后来知晓不是她,却还是放出消息她的死讯,放她离开。 当今圣上虽日上早朝,但已数月不理朝政,特批辛无羁批红之权,大权旁落,朝廷动荡,时局不安,他以为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何渊不解,“既如此,你又何必将她带回这龙潭虎穴。” 何必?萧若程默问自己。 他想过阿离离开后的日子,他大抵会常驻边关,捍卫疆界,大漠黄沙,金戈铁马,了却残生。 可他终究不舍与心疼。 不舍她夜里等他伏案而睡的模样,不舍她洗手作羹汤的模样,不舍她嘘寒问暖的模样,闭上眼,一幕一幕尽是她。 三个月,他担心她无依无靠,会不会吃饱穿暖。她又本性纯朴,会不会受人欺负…… 在平匪后,他并未回到襄城,而是抱着一丝侥幸回京,不知她是否还在家里如往常般等着他归家。 却不想在归京的路上在离京城最近的朔州城内,遇见她在医铺坐堂,为人诊病。 他站立医铺前,怔在原地,街上人来人往,他又生得高大挺拔,格外注目。 女子甫一抬头,清澈的目光便对上他的眼眸,盈盈一笑,对着身旁的人言语几句,便下意识护着肚子,向着他缓缓走来。 那一眼,万籁俱寂,心穿过山川与湖泊,直到天涯海角,原来她一直都在。 有那么一瞬间,萧若程以为回到了府内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他一下朝,府门口总会站着一个清丽的人影,笑着朝他扑来,紧紧抱着他。 “萧公子,是你啊。”阿离语气几分惊喜,似是他乡遇故知。 萧公子?萧若程处变不惊的俊颜出现一丝裂痕,这个称呼已经许久不曾从阿离的口中说出,已然三年了。 难道她不记得了?复而又看到她护着肚子,眼眸不禁染上诧异与喜色。 “阿离姑娘。你这是?”萧若程眼神扫着她的肚子,压着激动的语气故作平静地问道。 “已经三个多月了。”阿离并未感受到他语气的异样,只是轻轻抚着肚子,面上露着温柔的笑意。 “那孩子的父亲呢?”萧若程试探地问道。 “说起来或许你都不信,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就在肚子里了。”阿离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回复。 她是一个医者,她自然知道孩子不会无故而生,她知道自己估计是得了失忆症,忘记了许多往事。 萧若程若是刚刚对她失忆的怀疑有五分,现在足有了九分。 萧若程此刻极想拥她入怀,抱着她与他们的孩子。却突然意识到,他与她之间不止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更重新回到了原点。 他劝说自己也许归位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行与愿违,他还是把她带了回来。 第4章 何渊见他垂头神游,心中大抵有了猜测,也不再多言。 男女□□竟让当年意气风发的风流少年郎,折磨得如此神魂消瘦。 果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何渊摇摇头,叹息一声,手搭在萧若程的肩头,劝道,“无论如何,你还需早做打算。朝中大权旁落辛无羁,你兵权在手,他早已视你为眼中钉,否则当初也不会对阿离下手。” “我知道。”萧若程扫过肩上上的手,仰首对上何渊少有认真的眼神。 彼此不言,凭借多年相交,足可心领神会。 何渊转而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带着些许痞气,手指拎起腰间的玉佩,转了几圈。 “听闻章台路歌笙坊新添几个伶官儿,玉莺姑娘那嗓音堪一妙字了得。长夜漫漫,便不与你在此虚耗光阴。” 话毕,何渊便告辞离开。 伴随门合上的声音,书房里又一片寂静。 萧若程倚靠在木椅上,后颈向后仰着,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眼眸低垂,睫毛下压遮住眼底的乌青。 左手搭在椅背时断时续地轻扣着,右手摸索着腰间的旧荷包上纹绣的翠竹图案,一遍又一遍。 幽暗的烛火跳动着,投下一片黑影,人几欲淹没在一片黑暗中。 细闻可见烛火燃烧与烛油滴落的声音。 一声一声扣在心头。 “为何绣翠竹?” “坚韧不屈,铁骨铮铮,当英雄气节。” 男子忽得起身,大步推门而出。 竹峥院,内室。 阿离闲来无事便半躺在塌上看书,近来愈发嗜睡,不消片刻,便已起了睡意。 “阿程,府中东南角那处院子旁恰巧有一片空地,日后便种上竹子吧。”女子跪坐在塌上,手指着府中的构建图,神色颇为认真。 男子只顾斜躺在一旁,并未细听,眼睛盯着女子的侧颜,见她细眉微微隆起,朱唇紧抿,神情颇为严肃。 忽而玩心大起,宽大的手掌用力揉着她的头发,一头青丝散落,手感如丝绸顺滑,爱不释手。 “这旁边还有一处人工湖,夏日里,我们就去这住好不好。”女子神色染上一份娇态,杏眸如水,掺尽星光。 一瞥过去,只见男子手臂支撑着下颌,狭长的眸微弯,尽是笑意,其中戏谑尽露,薄唇勾起一个痞坏的笑容,另一只作恶的手早已收起,在膝上扣着节拍。 女子方意识到头上有些许不对劲,梳好的发髻尽数散乱披下。 “你……”看着眼前男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女子眼眸怒嗔,有些气急败坏道。 “我如何?”男子不明原因地反问,面上一副坦荡,唇角的笑意愈深。 男子见女子一声不吭,只瞪着他,圆圆杏眸,煞是可爱,在他眼中别是一番姿态。 “都听你的。”男子抬臂勾女子入怀,在其耳边压低嗓音道。 轻呼的热气由耳边游走全身,白皙的脸颊上不自觉便似抹了胭脂般,一片嫣红。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丝丝入骨,她的身子不禁酥麻起来。 “乖阿离,你什么时候能听我的?”男子将女子的头转过来,带有薄茧的手指似有似无地摸过她的脸颊,嗓音极具诱惑。 女子面上不解,启唇欲言,便被男子覆住,欺身而上。 在□□迷离中,女子隐隐听到,“阿离,我们生个孩子吧。” 第5章 阿离忽然惊醒,呼吸还有些急促,脸颊红润,额间的稀碎的头发被汗水浸湿。 脑海中,还回荡着活色生香的画面与男子的声音。 她这是做了春梦?而梦中人是她与萧若程? 神色先是划过一丝错愕,后被无休止的羞耻所淹没,猛地扯过身上的被子朝面上盖去。 逐渐冷静后,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了床上,阿离又迅速揭开被子,意欲起身,一只脚刚着地却不经意对上一张俊颜。 震惊之余,身子未稳,便向床上倒去。 男子迅敏地向后方侧卧,结实的手臂紧紧扣着阿离的后腰,用胸膛止住了女子直直后躺的倾向。 “当心些,也不怕伤了孩子。”男子的心自踏入竹峥院便再为平复过,刚刚虽知并非什么大事,可心还是忍不住的发紧。 阿离双手护着肚子,后背紧贴男子的坚硬的前胸,还能闻到男子身上熟悉的清香,平生一股莫名的安全感,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着男子关切的口吻,阿离生出试探的心思。 小心地试着开口,“阿……程。” 阿离便感到身后男子的身躯有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萧若程眼里蹦出一点光亮,却又很快隐去。直起身来,缓缓扶直阿离的身子,并未着急回复。 修长的手指只是穿梭在阿离的头发上,一缕一缕梳过,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动作娴熟恍若做过无数遍。 阿离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感受男子的动作,却并未阻拦。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复,还为自己的莽撞有了羞愧之心。 “是我。”萧若程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手挪移到阿离的脸颊上,如像呵护珍宝般轻轻拂过。 阿离细致地看着萧若程的眼睛,凤眸狭长,内尖外阔,眼珠黝黑深邃,似囊括宇宙万物。 她记得他笑时,那一刻如春风拂面,万物复苏,只一眼便深陷其中。 而此时,这双眼里有爱恋,有愧疚,有茫然,错杂交织,映入眼底。 阿离不解,满腹疑惑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二人并肩而坐良久,周围又恢复一片寂静。 萧若程率先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开口道,“你想问便问罢。” 阿离侧过头,抿了抿唇,“我们是什么关系?” “夫妻。”萧若程亦是偏过头,语气有些冷。 他神情有些莫名的情绪,似恼非恼。 阿离捉摸不透,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萧若程看着她的茫然,以为她该不会认为自己是从哪个小门抬进来的吧。 语气又冷一分,复道,“明媒正娶的”。 阿离看着眼前的人,下颌紧绷,眼里一片风雨欲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阿离谨慎地开口,“那孩子呢?” 却不想听到萧若程一声轻笑,面上气极反笑,一副无奈,“那你想是谁的?” 手指曲起,似是惩戒似的弹在她额间,力度并不大。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欺负我,定是你对我太凶了,我才离开的。”阿离揉了揉额间,口中嘟囔着。 “别乱说,孩子听着呢。”萧若程一愣,后又目光瞥向阿离微隆起的肚子,故作严肃道。 面上挂着牵强的笑意,心中却早已苦水泛滥,若只是这般便好了。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阿离听着他一字一字恳切地说着,配合地点了点头。 忽而,阿离肚子里传来“咕咕”一声,脸上窘迫不已。 “没用膳?”萧若程语气听似平稳,但是从拧起的眉头与带着恼意的眼睛里,阿离知道他生气了。 阿离轻轻应了一声,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萧若程起身,拿来一旁的外衣,递到阿离面前,“穿衣,带你用膳。” 男人高大的身躯站立眼前,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容不得阿离拒绝。 第6章 晚风轻轻拂过,扬起二人的衣衫,相互交织。 草丛里传来点点虫鸣声,打破静谧的氛围。 石板路上,一高一矮的身影并肩而行。 男子负手而行,步子放缓,目光时不时注意着身侧的人,还是那么瘦弱的身躯,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子,时时看着脚下生怕出了闪失,以前哪会这般老实地走路。 萧若程会心一笑,一扫几日心中的阴霾。 原来心悦一人,仅仅只是看着她也会不自觉地欣喜。只要她一直都在,怎样都好,怎样。 他知道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或许不会长久,能过一天便珍惜一天吧。 路上,阿离的肩膀多次碰到他的胳膊,她看向他,他有时神态自若地目视前方,有时眼神猝不及防与她相对。 无论如何,深感不自在的只有阿离一人。 阿离边走边想,虽然二人是夫妻关系,可她忘记了他们之间曾是如何相处。但在他身边有种熟悉的反抗无力却又心安的感觉。 “想吃什么?”萧若程顿下脚步,忽然问。 “芝麻馅的团子。”阿离想了想,甜甜糯糯的滋味回荡在舌尖,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不行,不好消化。” “那……蜜酿圆子?”阿离眨着眼睛,试探道。 “你觉得的呢?”萧若程剑眉一挑,唇上下开合。 还真是一如既往爱吃甜腻腻,圆滚滚的东西。他记得阿离一吃便止不住嘴,不吃到积食硬是不罢休,现在哪还能这么折腾。 阿离感受到直白地拒绝,只好放弃了心头好,又思片刻,“那就鸡丝汤面吧。” 这次男人没有其它的话,只应了一声。 阿离舒了一口气,受气似的跟在他身后。 当一碗面端上桌时,阿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双手放在胸前反复搓着,跃跃欲试。 鸡肉的香气与面的清香扑面而来,不停挑逗着味蕾。面汤清澈,面条粗细正好,坐落碗中。面上撒着煸好的鸡丝肉与细碎的葱花,金黄色与碧绿色相互映衬,只瞧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而这样一碗面竟是出自眼前男人之手,阿离心中充满了钦佩与赞赏,连带着目光都有几分灼热。 萧若程顶着那目光,唇上浮起一抹笑意,自然地递过筷子道,“快些吃吧。” 女子一接过筷子,便迫不及待地挑起面,撅起嘴吹着气,氤氲热气向上飘起,逐渐模糊了二人之间的视线。 阿离抬眸望向对面的人,如雾里看花般。见他同样在看着自己,心下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手向另一侧推着碗,伸着胳膊将筷子上的面递到男子唇前,“你忙这么久,也该饿了吧,你也吃些?” 杏眸里含着隐隐水光,长而翘的睫毛如蝶翼般。鼻尖与脸颊因热气熏得微红,朱红的唇上下碰撞,平添一份娇媚。 落在萧若程眼中便是这样一副画面,格外秀色可餐。他为了掩饰面上的失态,转而半低下头,含住筷子上的面,缓缓咀嚼着。 阿离本以为他会接过筷子,没想到他就这样顺势任由自己,以一种亲密的方式喂他,双颊不由又红了几分。 看着男子斯文地吃相,阿离心中感概,萧若程虽多年行军在外,举手投足间仍还是世家子弟的气质风范。 “好了。”萧若程浅尝了一口,便又将碗推了过去,面纵使再美味,到底也比不过眼前的人。 第7章 “那我吃了。”阿离尾音抬高,似是征询,说话间左手早已不动声色地将碗护在身前,时时准备开动。 萧若程点首,唇边笑意更浓,在迷离月色下五官都柔和了几分。 忽而,他又半侧过身,披散的墨发垂遮在一侧肩头,手臂搁在石桌上,撑着下颌,向着西北方望去。 阿离见他终于不再盯着自己,紧绷的弦得以舒缓,埋头专心地吃面。 良久,阿离感受到耳边传来一股热度,甫一抬头,便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拂过额间的散下的发丝向耳后别去,轻柔地划过耳骨的轮廓。 而男子的眼神格外专注,不掺有其它的情绪。 阿离只觉这一眼极为熟悉,脑中迅速闪过几道幻影,似是想到了什么。 “别动。”男子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捏着一枝花,先梳理好女子耳畔的碎发,后将花向她耳后轻轻别去。 那花,蓝青色花瓣呈水滴状,层层叠叠包裹着淡黄色的花蕊。迎着光,能看见细小的脉络,透明的质感如玉般通透。 “此花名叫,玉滴。传说九鸾神女因看凡间一对有情人生离死别而入迷,误将玉瓶之中的净水倒入凡间。净水幻化为花,覆于男子面上,男子得以起死回生。” 女子轻笑出声,露出洁白的贝齿,眼眸弯如月牙,碎满星河,“那你是送了我一条命了?” 素手轻轻触摸耳上的花,触感厚实,莫名心安,就如眼前的人一般。 “是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收下吗?” 那一日,阿离的心里走进了一个人,一进就是一辈子。 阿离面上不禁飘过两朵红云,唇边漾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我好像想起来了。” 萧若程停在阿离耳边的手一滞,另一只手攥紧了衣衫,面色不改,心却一紧,涩得发疼。故作平静道,“想起什么了?” “当年在襄城啊,你送了我玉滴花。”阿离双手托起腮,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声音甜腻如打翻了蜜罐般。 萧若程不动声色将手伸回,脊背放松不再绷得僵直,只是那黑眸藏匿着一股极深的漩涡。 不禁回想起,那日头戴花簪,含笑而立的模样一见倾心。 男子向阿离靠近,长臂揽住她的腰,伸头侧耳贴在阿离的小腹上,仿佛能听见生命跳动的声音。 一声一声的律动,滋生了萧若程初为人父的喜悦。 “她乖不乖?”萧若程侧头看着阿离,唇边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容,格外纯碎。 “很乖。”阿离并未觉得萧若程的动作有些唐突,相反有种温馨的感觉。 “乳名想好了吗?”男子又问。 阿离想了想,舌尖又荡起甜甜的滋味,“团子?” 男子脸色一沉并未吭声。 “那圆子?”阿离语气又小心一分,突然感觉此景似曾相识。 “就叫月牙儿吧。”半晌,萧若程不知想起什么,唇角一挑,凤眼中一片春和景明。 第8章 “夫人您看,池子里的荷花都开了呢。”绮罗在身侧扶着阿离,开着一池湖水,碧波荡漾,荷花盛开,欣喜道。 “倒是都入夏了。”阿离手抚着池边栏杆,颇为感慨道。 微风拂过,荷叶层叠翻飞,荷花枝头轻颤。墨发与衣衫扬起,显出清瘦的身姿与显怀的小腹。 不觉间半月已过,萧若程倒是没在府中没拘着她,若是出府务必要他陪同。 近来萧若程军务繁忙,阿离倒也不忍麻烦他,闲暇时只得再府中随意走走。 身边的人也都换成之前曾伺候过她的,日日在耳边语云她与萧若程之前的事。 不远处,一个男子顿下脚步,向阿离这边望去。白袍加身,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温润如玉,桃花眼展尽风流 其中还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离姑娘。”男子脸上挂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唤道。 阿离回首,只见一人向她望来,只觉面容熟悉,却想不起是何人。 绮罗附在阿离耳畔轻声道,“那是沈副将,想必是来寻将军汇报军务。” 阿离冲男子微微颔首,只觉得男子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让她有些不自在。 男子同样颔首回礼,便提步离开。 只是无人看见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已曲起攥握成拳,青筋尽显。 书房中,萧若程盯着面前几份密信,神情一片严肃,下颌收紧,浓墨般的眉峰蹙起,薄唇紧抿,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当今天下四分,当属北岳,东楚,西秦,南燕四国。 北岳自□□建国起,南征北讨,战无不胜。秦、楚、燕三国年缴岁供,以岳为尊。 然,当今时局已太有不同了。 北岳国力日渐式微,秦楚改革律法,日益强盛。而今,西秦边境大肆招兵买马,积囤粮草,恐有大动作。 萧若程后靠椅背,顺着窗外而望。 只是不知道此般艳阳天,还能维持多久。 丞相府 室内茶香弥漫,隐约可听瓷器碰撞与流水之声。香炉烟袅袅升起,平添一份雅意。 中年男子跪坐,身著宽袍,提起茶壶斟水,和善的面上挂着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殿下,您来了便进来罢。”辛无羁头未抬,依旧做着手中的事情。 来人跪坐辛无羁对面,看起来平淡无波,自以为掌控得很好,可瞒不过辛无羁的眼睛。 “路上奔波,殿下喝碗茶水罢。”辛无羁将茶杯伸手递出,平凡无奇的眼眸里藏尽锋芒。 男子一饮而尽,手指扣响在茶案上,不耐道,“魏文道那个老狐狸,可给准信了?” “殿下这般心急,所为何事。”辛无羁轻抿一口茶水,慢条斯理道。 “此事若成,大岳东从漠阳西至襄城,十五座城池皆划为东楚之国。他还有何不愿?”男子将手中茶盏猛地放置案上,皱起眉头,似是不解,语气有些激动。 “成大事者,需戒骄戒躁。事不在于速,在于成。”辛无羁反而笑道,只是那笑声有些不寒而栗。 “多谢老师教诲。”男子意识到自己行为实属不妥,语气带有几分歉意。 “良才若不能为己用,只能……”辛无羁神色郑重,手指掀开香炉,毫不犹豫将一盏好茶泼落其上,白烟尽消。 “除之。以绝后患。”字音浸满力度,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似是点醒,又似是警告。 男子深知自己所做之事,在他眼中皆是无所遁形。 忽而想到一人,重重合上眼眸,阻止情绪外露,深吸一口气,似做了艰难决定般。 “学生知晓了。”男子起身,行礼离开。 “殿下。”辛无羁唤住男子。 男子停身,侧头等着下文。 “切记美色误事。姜姬之祸由何而起。殿下又何必落入此般境地。” 男子颔首,眼眸风流不再,挺拔的身影愈加孤寂。 箭无回头弓,人无回头路。 这条路只怕走到尽头,也还只是孤身一人。 第9章 五月末,晴空如碧,天气逐渐炎热,风裹带着暖意袭人衣袖。 古道两侧,高木林立,留下道道深影增添凉意。流水潺潺,如鸣佩环。其间鸟鸣时起,令人乐在其中。 “累吗?”男子站在有光一侧,替女子挡着阳光,面上几分担忧。 “马上就到山顶了。”女子气喘吁吁道,白皙的脸颊上像打翻了胭脂般红润,额头间沁出点点汗水。 二人一早觉天气晴好,便外出踏青。本欲前往铃水泉,奈何行车路上萧若程无意提起附近有一处祈福的庙宇,阿离便执意要到庙中祈福,萧若程拗不过阿离的性子只得从之。 庙宇在山顶,山虽不高,山路狭小,马车无法通行,只能步行上山。 萧若程身为习武之人,对他来说无甚影响,但对阿离就不同了,更何况腹中还揣着一个小的。 他没再接话,将女子拦腰抱起,锢紧在胸前。 阿离一惊,手臂立刻环上了男子的脖颈,惊愕道,“这样就不灵了!” 萧若程自是听出阿离口吻中的埋怨与嗔怪,只是沉沉道,“再说就把你丢下去。” “你不要我们母子俩了吗?”阿离张着水汪汪的眼眸,可怜兮兮地说着。 “是女儿。”男子神色一暖,想着一个小女孩头扎两角,跌跌撞撞朝着他扑过来,唤他爹爹的场面。 阿离并未注意男子转了话题,听着她笃定的语气,心生疑惑,“为什么是女儿?” “就是女儿。”萧若程再次坚定道。 “为什么?” “就是。” “原因呢?” “生出来不就知道了。” 多年后,阿离怀中抱着软糯糯的月牙儿,回想起这一日,还是不觉莞尔。 只是那个人却不在了。 不觉间已到达山顶,阿离注意到男子虽气息未乱,但是发间还是流出了汗水。 “夫君辛苦了。”语色清脆,如玉珠坠盘。 阿离仰头吻在男子唇边,眼眸尽是狡黠,吻罢便从他怀里挣着下来。 萧若程一怔,那柔软的唇擦过唇边,如鸿毛般轻,却留下极深的触感,软软糯糯像极了阿离爱吃的团子。 不得不说阿离那一句“夫君”取悦了他,顿时只觉心田里如流入一股甘泉,春光正好,繁花烂漫。 他顺势手一松,将阿离安稳着地,眼睁睁看着她像兔子似的仓皇“出逃”,摇了摇头,手指触上唇角,似有余温,无奈而笑。 是夜,月初上梢头。 京城云水街繁灯如火,车水马龙。 街上行人游玩看戏,两旁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芙蓉楼上站立一人,晚风吹紧衣衫,愈发显得清瘦,神色落寞,桃花眼中流出不甘与怨恨,五官逐渐变得有些狰狞。 眼眸所在处:男子将女子以一种亲密的姿势保护着,任由女子给他试戴面具,尽是宠溺,时不时笑着交谈。 仿佛世间只有二人,其余人皆为陪衬,黯然失色。 为什么,他每一次都与她差一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浅薄吗? 他不甘心就这样一败涂地。 第10章 芙蓉楼一处雅间。 阿离趴在桌子上,摆弄着狸猫面具,歪着头,神情有些疲惫,只是杏眸依旧清亮灵动,“我想吃王记蛋黄酥了。” 男子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一会儿便上菜了,回去买好不好?” “不是我想吃,是你女儿月牙儿想吃。”阿离直起身,指着自己鼓起的腹部,替自己争取着。 “她吃不到,会闹的。”阿离看着男子抿起唇呈一条线,手指一下一下弹着茶杯。知道他动摇了,趁热打铁道。 “在山上说,不要我们母女俩不会是真的吧?”阿离眼里似有晶莹溢出,轻咬着唇,故作伤感。 话毕,便看到萧若程脸色一沉,像是罩了一层阴霾,终于还是屈服,“我马上就回来,不要乱走。外面有护卫,有事召唤他们便是。” 推开门,阿离又见萧若程和门外的护卫嘱咐良久才离开,心好像被一团暖暖的东西包裹着,不禁莞尔。 “这人怎么突然倒地了!” “怎么一动不动,不会死了吧。” 雅间外突然传来“嘭”一声,好似重物落地的声音。 阿离听罢,许是行医的本能,便推门而出。 “夫人。”二位护卫同时伸出手拦着阿离的去路,语气与表情皆是格外的坚定。 阿离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脸上尽是痛苦,面色发紫,手紧紧攥紧胸口处的衣衫,生起诸多褶皱。 似是紫绀之症,实在不能再耽误了。 “人命关天,你们若是不放心跟着我便是了,出了事,我自会与你们将军说的。”阿离看着他俩犹豫起来,便立刻推拨开他们的手,快走到男子身旁。 有些费劲地蹲在地上,熟练地摸着男子的颈脉,后又托起他的手把起脉来,却如方才猜测般,只能施针看看效果。 “大家先散一散,让空气流通一下。”阿离向周围聚众的人,冷静指挥着。 “附近还有空的包间吗?”阿离又问道。 “有的,有的,就在前面。”人群里不知何时出现一位店小二妆扮的男人,半哈着腰,指着前面的一处包间,着急说道。 而后,又示意身后两个高大的男子抬起地上的人,搬动去房中。 阿离看着他们一套连贯的动作并未多想。 欲站起,却因小腿有些发麻,虚晃了一下才站直身子,快步跟在后面。 至门口,阿离回头与两个护卫道,“你们便守在门口吧,有事会唤你们的。” 二人看着女子极为认真的神色,迟疑一下,点点头,便守在门外。 阿离方一进门,便感到脖子上一凉,尖锐的刀尖若有若无划过她的脖颈。 男子扣住她的肩膀,冷冷道,“不许声张,跟我走。” 他又在阿离眼前蒙上黑布,推着她向前走。 阿离眼前突然落入一片黑暗,心中难免有些不安,目光下意识向门口望去,却被男子轻呵,“老实点!” “我就是突然觉得有些冷。”阿离示弱轻应一声,双手下意识上下摸索着两臂。 包间外,插曲过后人声又起。 包间里,又落入一片寂静之中,好似何事都不曾发生过般。 只是地上平白多了一条红绳。 第11章 萧若程怀中揣着热气腾腾的蛋黄酥,一路疾走,不肯耽搁。 方上楼梯,便听到身边人议论着什么。 概而言之,一名怀孕的女子救了一位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 萧若程一猜便只那人估计是阿离,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有一种惴惴不安之感。 方上拐角,边看见护卫守在另一个雅间的门口,便大步跑了过去。 急迫推开门,房间内只有塌上躺着刚刚的中年男子,此时早已断了气息。 窗户半开,纱帘飘起。 暖风拂来却冰凉刺骨如坠寒窖。 二名护卫,发觉眼前人的不对劲,亦进门观望,发现阿离并不在房中。 “属下失职。”二人半跪在地上,面上极为羞愧,头深深埋了下去。 半晌,男子却道,“是他们有心了。” 脚步一动,发现脚下踩着一物,屈身捡起,发现这是白日阿离在寺庙中求的红绳。 手指来回摸索几遍,凤眸变得锐利,似是察觉到一抹异样。 “查一查,今日辛丞相的行踪。” 萧若程面容严峻,负手而立,看似冷静,心却如烈火烤般煎熬难耐。 硕大精美的画舫在泸水湖划行,荡起行行波纹。 画舫内,笙歌曼舞,中年男子手中有节律拍着皮鼓和声。 舞姬们跟随声乐,身姿曼妙,灵动如蛇。忽而,男子加快拍鼓的节拍,越拍越快。 起初演奏的乐人与舞姬还可勉强跟上,后来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男子停罢手中动作,将鼓掷于地面,众人皆慌忙跪地,两股颤颤。 “无趣。”辛无羁眼眸未抬,吞下身旁女子剥好的葡萄,便躺在塌上,似是享受。 转而,又似想起什么,起身前往二层。 阿离被关在一处房中,门窗封死,窥探不到外面的场景,只是感觉身下一直在动,细听伴随着隐隐水声,猜测她现在可能是在船上。 “萧夫人,我们又见面了。”辛无羁推门而入,自然地跪坐在茶案前,漫起茶水。 那人,那浑厚的声音,阿离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你是?”阿离按着头,疑惑愈深。“萧夫人是否忘记些往事?不急,一会便都记起来了。”辛无羁笑笑,轻拍两下手掌,从另一个角落进来一名高挑的黑衣女子。 阿离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那女子,周身冷意乍起,若非有影子,真如死人一般带着阴寒之气。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学生。”辛无羁说罢,手中怡然端着茶盏,悠然自得地向外走着。 周围安静地可怕,阿离能听见那女子脚步落地空荡的回响,身子不由护着肚子向后撤,紧紧闭着眼睛。 她不知萧若程是否会看见她留下的红绳,不知他能否会来救她。 这种对生死不明的感觉,真是如溺水般难以喘息。 辛无羁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正厅,打起一个手势,歌舞又起。 猛然间,白衣男子冲进正堂,气息尚不平稳。 乐人舞姬又止,只闻重重喘息。 “老师……”沈决明冷静片刻,却不知该如何问起,心乱如麻。 辛无羁颔首应了一声,又朝众人道,“停下来做甚。” 男子一脸愤然,咬牙道,“你将阿萝唤来,是要……”他的声音逐渐淹没在乐声之中,显得愈发气势微弱。 “我提醒过你,美色误事,你近期都去了何处?”辛无羁的话语中已有怒意,鲜少如此严厉呵斥他人,说罢将桌上的果盘挥向他。 沈决明不语,额间露出青筋,似是极力忍耐。 “我只是让你死心而已。就算你让阿萝抹去她三年记忆又如何。她心中无你,你何必自欺欺人。” “她若记起,他们二人还会恩爱如旧吗?” “你母妃将你托付于我,是为何?大业若成,天下都是你的,更何况一个女子。” “只有成为人上人,才配拥有一切。”辛无羁又语气放缓,一句一句耐心劝慰着。 “方才是老臣唐突,还望殿下谅解。”后又恭敬见礼,态度更是谦卑。 沈决明忍着怒气却又无处释放,僵直在原地,遍遍告诫自己。 在心底仿佛有什么正破土而出,生出枝蔓。口中喃喃道,“成为人上人……” 第12章 这一夜,看似风平浪静,却对许多人来说都极为漫长。 阿离做了极长的一个梦,被遗忘的三年间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中演映。 “不知姑娘可否方便告知芳名?日后必报姑娘恩情。” “报恩倒不必了,我叫阿离。” 逍遥谷分别后,又过数月。阿离听闻边关战乱,损失惨重。便孤身一人上路,前往军营,自告投医。 在军营,她再遇萧若程,二人皆感叹缘分之深。 他对她关爱有加,教她骑马与防身术。寒冬里带她看塞外飞雪,在雪中肆意玩耍。夜晚温炉把酒,营中篝火,说着人生畅快事。 艰苦的冬日,却好像不是很难挨。 不觉间彼此情愫渐生,却谁都不曾戳开那层纱。 开春,战事已平。阿离见军中无大事,便打算离开,却被萧若程问道,愿不愿随他回京城。 翌日他又送了玉滴花,轻吻了她的额头。 阿离答应了,她知道自己亦是爱慕心悦于他。 同年四月初八,十里红妆。 他私下邀了逍遥谷的众人,见证婚事,阿离又惊又喜。 新婚之夜,二人许下白首之约。 而后两年多里,虽有小吵小闹,但日子过得依旧有滋有味,和和美美,羡煞旁人,直到去年冬日。 阿离记得一日晚上,萧若程宿夜未归,清早回来后,却浑身是伤。 阿离心疼不已,问道原因他也只回答,出去办事,被人误伤。 她看着身上交错纵横的刀伤,误伤岂会这般严重,阿离忍下了疑惑,不再深问。 两日后,萧若程官升二品,他却丝毫不喜。 半月后,阿离收到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到来,彻底撕裂二人之间互存的信任。 阿离不敢相信,前去质问。 任由她如何说,萧若程皆沉默着,不出一字反驳。 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出,划过脸颊,却如一把钝刀割得生疼。 足下积雪未消,层层冷意自脚下蔓延,游走全身,绝望无助。 阿离抬头看着艳阳天,人依旧,只是光景却不同了。 她拔出萧若程腰间的佩剑,直逼他的胸口,剑尖挑破衣衫刺入血肉,殷出血迹,他却纹丝不动。 再深一分,血流不止。 阿离看着他强撑的样子,还是颓然地收了手。 她爱他,竟连伤他都下不去手,更舍不得杀他。可他却沾染了她亲人的鲜血,爱与恨,愧疚与留恋,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剑扭转了方向,架在了她的脖颈,力度逐渐加深,她能感受到有温热都液体从划破的伤口中流出,炽热的血好似能温暖逐渐冰冷的躯体。 阿离闭上眼,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没有看见萧若程惊慌失措的神态,没有看见他欲言却又止的为难。 他朝她扑了过来,打翻了长剑,跪在雪地上拥着她,撕开衣衫,将布条扎在她纤细的颈部。 洁白的雪染上殷红的血迹,格外刺目。 “是我的错,别这样对自己。”他埋在她的肩头,语气哽咽。 “那你让我如何自处。” “先分开一段时间罢,想想以后各自的去处。”阿离话毕,像是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双目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雪,如鹅毛般,又洋洋洒洒下起,席卷天地,一片白茫。 第13章 三日后,阿离按信上之约抵达凤凰楼。 这几日,她想了许多,不是心中过于偏袒与他。只是还是不肯相信,一个人的转变岂会如此之大。 所以,她赴约而来,又或许是抱着那份可笑的侥幸之心。 方一进,侍从引着她到七层的雅间,随后又关门退了出去。 房内,摆设雅致,墙上挂着一副山水图。香炉升起袅袅白烟,檀香弥漫。 茶几上随意摆着两只杯盏,其中还盛着碧绿的茶水,显然曾有人坐此交谈过。 阿离听见脚步声,见过来一位三十余岁的健壮男子,皮肤黝黑,步伐沉稳,是习武之人。 “萧夫人,您请上座。”男子伸出手,谦让阿离让她坐于正座。 “你是军中人?”阿离询问道,只觉男子的气质与周身格格不入。 “正是,下官是萧将军的部下方乾。”男子爽快回应,更换茶盏径自漫了杯茶水,自饮起来。 阿离看着他的动作,不禁心中起了疑惑。 若他开设这处雅间,茶几上的杯盏必有一个是他的,而他却更换了茶盏。 而他既然是萧若程的部下又为何特意写信告知她并约她前来。 又或者,真正约她的并非是他? 幕后之人是想利用他来试探自己? 而试探她的目的是什么?是她还是萧若程。 “方大人在信中提到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阿离双目看着方乾的眼睛,面上极为认真。 方乾嘴角一撇,语气有些愤然地接道,“我也曾以为将军爱民如子,如今怕是我看走了眼。” “那日,将军奉旨灭谷,召集军中五十余人前去。军中皆是血性硬汉,只砍杀贼虏寇贼,如何能手刃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将军将谷中人集结到一处破庙中,竟让人放火,生生烧死。我跟随将军多年,从不知将军这般心狠手辣。” 通天的火光,众人的哀嚎,横野的尸骨。 阿离不禁想起这般画面,心仿佛被生生撕裂一个豁口,鲜血淋漓。手脚冰凉,脊背发麻。 “我信他。”阿离强迫自己归于理智,忽然想到什么,坚定道。 “夫人若信,今日便不会赴约了。”方乾愣了一下,又说。 阿离轻轻笑出声,略有嘲意,“设约之人亦不是方大人,鸠占鹊巢许久,何时让正主来谈话?” 方乾面上露出错愕,不知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萧夫人果然聪慧。”中年男子从屏风中出来,拨开手中珠帘,笑着夸赞。 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望而生畏。 “原来是辛丞相。”阿离起身福礼,平生出不安之感。 萧若程在府中鲜少谈论朝事,但从他只言片语中得出,辛丞相极受当今圣上宠信,实非一般人物。 “方才那人所言皆为事实。”方乾撤后,辛无羁惬意仰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五十六口人呐,葬身火海,无一幸还,真是惨烈啊。”辛无羁摇着头叹息。 “夫人日后有何打算?” “这是我与他的事,有劳丞相挂心了。”阿离说罢便起身打算离开,她实不想与此人继续周旋。 今日只怕是一个局,如今她只想回去,了解真正的真相。 “夫人若不做打算,那本相便替夫人做打算了。”辛无羁神色划过一丝狠厉,扣了三声木椅,内室中又有一女子迎面走来。 样貌,神情,姿态皆与阿离如出一辙。 阿离驻在原地,惊诧不已。她知晓世间有易容术,可如何能连神态都极为相近,挑不出半分差错。 难道是欲杀她而代之?阿离不寒而栗。 “丞相这是何意。”她故作镇定,可语气还是有些颤抖。 “那就要看夫人如何选择了。”辛无羁极享受这种时刻,就像看着抓到的猎物奋力挣扎却还是挣脱无望,恐惧绝望的样子。 阿离猛地向外冲去,推开门却被护卫拦截,身后传来辛无羁略带诡异的笑声。 第14章 “女人间的争夺,本相便不插手了。”辛无羁面上极为无奈,摆摆手,扬长而去。 房中空气凝滞,二人彼此谁都未曾先说话。 忽而,女子缓缓道,“夫人,我是碧云。” 阿离愕然,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当年多亏夫人救了我娘亲,实是感激万分,您待我与绮罗极好,我感念于心。可奈何辛丞相以我一家人要挟于我,此行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碧云回忆道,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语气却流露出伤感。 阿离面对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不免产生些许错乱,但还是耐心听着。 “夫人可还记得,将军曾说我与您有几分相似。我便日日对镜模仿您的神情样态,可相似终究不是。我原想就此安然度日,可您竟然不分是非黑白竟伤了将军,他待你如此好,你却这般待他。”碧云陷入过往之中,语气越来来激烈,面目亦随之狰狞。 不分是非黑白?阿离神色有些恍然,眼神飘忽游离。 “若是我,定会温柔善待将军的。”她又笑道,神色一紧,摸上发间的发髻抽出一根尖锐的银钗直直向阿离刺来。 阿离心一惊立刻躲开,环顾四周却并无躲避之处,脊背处冷汗连连。 突然想起萧若程曾教过她的防身把式,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却顿时脚下一软,滑倒在地上,连着眼前皆出现了迷蒙的幻影。 “迷药起效了呢。”碧云向阿离步步逼近,笑声却如催命的魔咒一般。 是香炉中的檀香? 阿离双臂死撑着上身,侧过脸紧闭双目。 默念道:阿程,这次也许真的回不去了。 忽然,前方出现重物倒地的声音,男子扶着阿离的肩膀轻轻拍着,“阿离,是我,没事了没事了。” “阿程?”阿离浅抬着眼只觉身影熟悉,并未细想,扬起唇,柔声唤着。 男子神色一片黯然,并未再接话,默默抱起女子。 阿离逐渐恢复起意识,方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决明兄。” “阿离,你说若是你一开始认识的是我,我们之间是否尚有可能?”沈决明低起眼眉,惆怅道。 “不必说了。”转而看着女子迷茫犹疑的神色,不愿再听其回复。 “阿萝,交予你了。”沈决明将女子放在塌上,召来黑衣女子,径直出了屋子。 “让那个女人死得光彩些。”男子向身边人冷冷命令道,周身尽是肃杀之气。 阿离已经“死”了,她醒来第一个认识的人只会是我。 碧云在昏迷中从楼顶坠落,掠影浮光,坠入楼底,面目全非,尸骨尽碎。 “这不是将军夫人吗?” “摔得这般模样,你如何识得的?” “这镂花镯子漱玉斋仅出此一件,正是萧将军买给其夫人的。” …… 阿离在梦中惊醒,四周依旧黑压压一片。 “阿程。”她试探地唤着,只见男子点起烛火朝她而来。 那一束光,点亮了整个黑夜。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许是刚醒,阿离的语气有些软糯。 “第二日夜里。”萧若程将烛台放置一旁,答道。脑中紧绷的弦终于得到放松,可还是不安与焦虑。 他不知阿离是否恢复了记忆,若是恢复了…… 迎着烛火,阿离看见萧若程憔悴的面容,下颌处长出胡茬,眼底一片乌青,不禁有些心疼。 向前弯着身子,扑在萧若程的怀里,依恋地搂着他健壮的腰身,轻嗅嗅他的衣衫,嫌弃道,“都臭了。” 萧若程觉得阿离与前些日子不同,却又察觉不出哪里出了问题,语气与动作像是回到了曾经。 他猛然一惊,心被紧紧揪起,快速地跳动着。 阿离摸上了他的胸口,发现了一个硬鼓鼓的东西,颇为好奇。 “月牙儿的蛋黄酥。”男子面色发窘,轻咳一声。 阿离则是捧着手中早已冷掉的蛋黄酥,粲然一笑,恍如白昼。 第15章 “这两日你也没有好好用膳罢,我去做你爱吃的清蒸鲈鱼。” 阿离掰着手指,思索片刻又道,“再加上莲蓬豆腐,拌三丝和莲子粥。” 萧若程瞳眸一缩,直直盯着她神采奕奕的容颜,不由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她当是都记起来了。 “你先去沐浴更衣,回来我有话和你说。”阿离伸手推着萧若程站起身,自己则坐到床边,左手护着肚子,右手够着绣鞋。 恍然间,男子已蹲在地上,抬手帮着阿离穿好鞋,开始碎碎念叮嘱道,“厨房里有人,菜不必都由你亲自做,还有里面的油烟对孩子也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阿离的手捧上男子的脸侧,口吻虽是不耐,面上却尽是笑意。 萧若程似是早已习以为常,也并不恼,面上稍显几分无可奈何。 现下他们相处融洽,却不知一会又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待萧若程沐浴过后,阿离也才刚刚将膳食布完,抬眼间见男子穿着藏蓝色长袍,墨发未干,垂在身后,滴着水珠。俊朗的面容在灯下显得愈发柔和。 待男子坐落圆凳上后,阿离拿起一旁的布巾覆在他的墨发上,垂眼一下一下地轻拭着。 每一下轻缓的动作却一次重击扣在萧若程的胸口处,闷得发疼。 “是你做的吗?”阿离未停手上的动作,突然说道。 “是也不是。”半晌,萧若程缓缓道,举起手拉住阿离的胳膊,让她坐在一旁。 “辛丞相曾对皇上说逍遥谷压制龙脉,有损国运,提议在平顶峰修建庙宇,谷中人一律除之。”男子半仰起头,陷入回忆中。 “臣以修建庙宇足可,何以至灭谷中之人?” “萧将军,可天子之气又怎能由平民分占,身为北岳子民就当应为圣上解忧。” “臣手中之剑只能血刃寇贼强虏,如何能指向大岳无辜子民?” “将军亦是大岳的臣子,不当听从陛下之言吗?” “两位爱卿毋须再辩。朕不过欲保大岳江山无虞而已,你们二人何以至此?萧卿,此事便交由你办,不得有误。”岳帝挥起双手,龙颜有几分薄怒与不解,言辞严厉,不容辩驳,拂袖而去。 辛无羁走至萧若程身侧,漫不经心提醒道,“将军府中当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将军可务必看好了。” 回忆过后,男子又道。 “那日我便是率兵前去逍遥谷了。我原想将人尽数换成穷凶极恶的死囚,却不想有人走漏了风声。” “辛无羁以皇上的名义前来督察,我实不便于明面上再做动作,便将谷中众人先行关入一处破庙中,晚上再做打算。” “夜里我带着齐骁等人救出十几人后,门口突至数十暗卫,我便让齐骁带着他们先行撤离,我留下与之周旋。却不想,庙中突然燃起了大火。” 此事过后,他私下派人私查下去,过程很是顺利最终落在了一个名叫方乾的人身上。他对此人有些印象,却总感觉结果并非如此简单,那个人或许是他极其亲信重用的人。 萧若程手指攥握成拳放于膝上,收敛起周身的戾气。双目有些猩红,合眼片刻,压下眼中的怒意与悔恨,恐惊到身旁的人。 “我知道了。”阿离低下头,手紧紧攥着衣角至泛白,不觉间红了眼眶。 虽然得知了真相,可心中还是如一块巨石压制。她又该怪谁? 怪辛无羁妖言惑主,草菅人命? 怪皇上偏听奸臣,不分是非? 还是怪萧若程? 深深地无力感贯穿全身,却难以挣脱。 “其实不怪你的。”阿离抬起水盈盈的眼看向男子,声音中不觉间染上了厚重的鼻音。 纤细的手按在了萧若程的手背上,给予着无声的宽慰。 第16章 “那几日,我想了许多。我当年并未料想到身旁的明争暗斗会波及于你。不知道将你继续留下,究竟是对还是错。”萧若程又将阿离的手翻了过来,紧紧握在手中,神色平添几分迷茫。 “所以你当初不解释,是为了逼我离开?”阿离反应过来,生气地反问着。 见到男子依旧不吭声,摆明是默认了答案,阿离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握成拳一下一下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若不是后来又遇到,你是不是也甘心让我恨你一辈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要带我来京城的是你,让我走的也是你,你凭什么对我召之则来,挥之则去?” 阿离手上的力度并不大,可那一声声质问却捶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萧若程眼看着阿离眼圈通红,眼泪滴滴下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伸出手也不知该如何做,面露无措,眼里尽是心疼。 “我差点死了两次,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男子拉过女子的身子,让她卧在自己的怀里,手掌抚过她柔顺都发丝,轻拍着她的后背。 耐心地听着阿离断断续续说着凤凰楼的事情。 那日,阿离醒来后发觉自己处在于一个极陌生的地方,周遭无人,便离开房间意欲打探自己所在何处。 却不想被身后两个黑衣男子跟上,尾随她一路而行,阿离不经意回头间,能看得见出鞘的利刃发出的道道寒光。 心中疑惑不知结怨了何人,欲取她的命。阿离尽可能找人多的街上走,却冷不防被人一撞,身子向一侧的摊位上倾倒,磕撞了头,便晕了过去。 幸得一位恰巧进京采购药材的医铺老板相救,又见她身世可怜,便带她回了朔州城。恰巧一位坐堂大夫家中奔丧,便允阿离暂时顶替他的位子。 后来又恰巧在铺门口遇见了萧若程。 “我以为当初你借假死与我做最后的了断,不知道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萧若程低下头蹭在她的脸上,抚慰般吻着她的发间,眼周也渐渐红润起来,如一块易碎的琉璃,胸口一阵阵绞疼。 “以后遇事不许擅作决定,这次念在你是月牙儿的爹爹,就先原谅你了。”话毕,阿离还是出气似的朝着萧若程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露出一圈整齐的牙印。 “小月牙儿,你可真是爹爹的小福星。”萧若程手也不觉疼,反而摸在阿离的肚子上,笑吟吟地说着。 “以后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阿离扯着男子的衣袖,央求着。 “好。”男子音色略有沙哑,敛起眼眉,又想起边关的形势,想想又说,“不过可能会稍久一些。” 女子点点头,通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透着期翼的光芒。 “到时候就回襄城,买下一个院子,不用很大,就我们两个还有月牙儿。前院按几个架子种葡萄,后院种上一片竹子。” “好。” “对了,再留一片空地,留给你做习武场。” “好。” “还有还有……” 男子一边用手擦着阿离眼边未干的泪水,一边耐心地应着,唇边不禁挂起一抹神往的笑意。 岁月静好,有她,有月牙儿就足够了。 第17章 翌日朝堂,言官柳懿洲检举当朝丞相辛无羁,结党营私,广结党羽,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纵下行凶等十条罪状。条理清晰,字字珠玑。 帝大怒,夺丞相手中批红之权,府中禁足三月,罚俸一年,受贿所得尽数缴充国库。 举朝哗然,朝中局势又变。 下朝后,柳懿洲快步赶至萧若程身侧,举手作揖,“多亏将军费心提供的证据。” “当是柳大人引经据典,字字铿锵,口若悬河之能令晚辈佩服。”萧若程亦是回礼,姿态谦让。 “陛下处罚着实有些轻啊。”柳懿洲捋过泛白的长须,有些感慨道。 “辛无羁深得陛下倚重,手中重权在握多年,根基深厚,若想根除实是困难。他又担太子太傅之职,这份薄面还是要留的。”萧若程无奈地笑了笑,望向宫墙上朱红色的瓦片泛着灿灿金光,喃喃道,“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而后一个月里,阿离与萧若程如素过着从前的日子,同处一个屋檐下,各做各的事,却又极其温馨,平静的日子里却如浸了蜜般。 然,西秦集结兵马,分走两路,势如破竹,数日已取沂州,闽城二地直逼襄城,边关形势危急。 是夜,男子有些犹豫地推开门,轻声轻脚进屋。拨开床前的帐纱,露出女子恬静的睡颜,手缓缓摸过女子的五官,从清秀的眉眼,到挺翘的鼻尖,再到嫣红的唇。 未剪的烛火,依旧跳跃,投在男子的脸侧,尽是疲惫之色。 “你回来了。”阿离觉得脸上有些痒,便缓缓睁开眼,挣着扑向男子的怀里。从前做这般动作格外顺手,如今肚子越来越大,倒是越发费力。 萧若程唇角自然地挑起笑意,揽过阿离的身子,揉了揉她的头,有些愧疚问道,“吵醒你了?” “原也没睡多久,最近又有要事吗?”阿离双臂搂着男子的腰,蹭了蹭他的衣衫,口中嘟囔着。 萧若程面色有些为难,迟迟未肯接话。 阿离感受到萧若程的不对劲,便立马清醒了过来,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许瞒着我。” “我要出征了,三日后。”对上阿离灼灼的目光,他只好一字一句开口道。 话毕,阿离便松开了自己的手,躺着床上,背对着他,微微蜷起身子,看不到神情。 “阿离,当今边关形势危急,我不可坐视不管。这一去不知多久,也许没法赶到月牙儿出生。我会尽快的,嗯?” 萧若程亦躺在女子身后,从背后揽着她,慢慢哄劝着。 “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京城好不好?” 见阿离不吭声,他又放低语气说道。 阿离转过身窝在他的怀里,声音有些发紧,“我就是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感受到自己胸前的湿润,心口亦是一阵发涩,拍着阿离的后背,笑着道,“忘了你夫君的名号了吗?” 阿离却认真道,“这次不一样。” “傻瓜,你还真盼着守活寡,让月牙儿没爹啊。”萧若程也知此次形势危急,也许并非十分容易。可还是伸手轻弹了一下阿离都额头,故作几分好笑。 阿离立刻捂住萧若程的嘴,嗔怪道,“别乱说。” 又趴在男子的宽厚的胸膛上,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我和月牙儿都等着你。” 男子应了一声,搂着女子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似是想要融入骨血之中。 那一夜,二人没再说话,一直相拥而眠。 第18章 出征当日,是个晴好的艳阳天。 萧若程身披银色的铠甲,说不出的英姿焕发,气宇轩昂。 阿离坐在塌上,手中拿着连夜绣好的平安符往他荷包中塞着,埋着头几分较劲。 萧若程蹲在她身前,帮着阿离塞好,突然一滴滚烫的泪砸在手上,抬眼对上阿离红红的眼眶。 “都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这么爱哭。”捏了一下阿离的鼻尖,无奈道。 “我没有。”阿离别过脸,有些赌气地说着。 “你若是欺负了你娘亲,回来我可不饶你。”男子将头贴到阿离的肚子上,脸上挂着笑意,学着阿离的语气讲。 “阿离,你听我说。”萧若程搬过女子的身子,目光炯炯,神情极为严肃。 “若是我回不来了……” 话未说完,阿离便伸手堵住了他的话,而男子却是淡然一笑,拿开她的手,“乖,听我说完。日后若是遇见一个待你极好的人,你不必一辈子守着我,萧家没这样的规矩。” 阿离捧着他的脸,覆在他的唇上,泪水从她的脸颊落到萧若程的唇角,一片苦涩。 “好,到时我就带着月牙儿管其它人叫爹。” 萧若程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郑重道,“我走了,保重。” 阿离颔首,看着男子转身大步而去。 坐在塌上半晌,阿离才缓过来,原来周遭这么安静啊。 忽然,女子想起还有一个地方兴许还能看再见他一眼。 护城墙上,阿离听着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一行行军队逐渐映入眼帘。 良久,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落在眼里。似是心有灵犀般,男子猛然回头,对上阿离的视线,只停留了片刻。 那阳光投在银色的铠甲上,闪出耀眼的光芒,身后大红色披风随风扬起,恣意潇洒。 马上儿郎,英姿勃发,蓦然回首,眉眼如画,笑如春风。 阿离从不知这一眼,至死她都不曾忘记。 更不知,这是见他活着时的最后一眼。 那高峻挺拔的身影,在兵马中渐行渐远,消失在漫无边际的碧空之下。 不觉间,两月翩跹而过。 半月前萧若程曾来过一封书信,说“一切安好,勿念。不出意料,一月后便可归家。” 阿离不知这此信翻出来多少遍,信角都有些磨损,反复写着萧若程故作严肃的口吻一字一句念道。 “月牙儿,你爹爹快要回来了。”又低头含笑,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神采奕奕。 边关,襄城。 男子掀帘进入帐中,将头盔搁置一旁的书桌上。束起的墨发有些松散,汗水浸湿额间,几缕发丝附着其上,他却并未顾及。展开桌上都信纸,提笔而书。 “将军,又在给嫂夫人写信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你归心似箭,无心迎战了。”青年男子假意探头向桌上望去,却被男子将一旁都头盔打了回去,只听男子好笑道,“齐骁,就你嘴贫。” “将军,大事不好了,敌军攻城了。”士兵急冲冲跑了进来,摸了一把额间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 二人皆是一愣,萧若程扔下手中的毛笔,迅速地接过齐晓递来的头盔,掀帘而出。 桌上的信纸随风扬起一个角,字迹苍劲有力,写着,“不日即回,勿今……” 第19章 两月中,西秦率五万兵马分路沂州,闽城,先后集结襄城城下。北岳占据地形之势,西秦难以攻克,抵抗两月,西秦士气已逐渐衰竭,伤亡近两万,而北岳数千。 岳军分趁势率兵马暗中北上,收复沂州,闽城两处失地,将余下秦军包于圈中,欲取之如囊中之物。 可如今,东楚镇国大将军魏文道倾尽国力,率十余万兵马挂帅出征,支援西秦。西秦士气回涨,斗志昂扬。 十三万对阵五万兵马,如何取胜,实属一大难题。 经历午后,敌军叫阵,而北岳并未应战。 军营中难免军心有些动摇,人心惶惶。 营帐中,灯火通明。 “将军,五万兵马如何抵抗十三万兵马?在下以为,当先行撤军临水城,集结临水两万兵力,水战攻之。”王明一边指着悬挂的地形图,一边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男子。 “襄城不可退。”萧若程坚定道,“东楚魏文道此行,以求攻心为上。如今军中士气已有所消沉,若再撤,军心岂不涣散?” “正是,襄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敌军一时也难以破城。襄城若退,炀都便无屏障相护,若敌军一举夺之,直入大岳腹地,后果不堪设想。”齐骁眉头紧锁,点头附和道。 “在下有一想法。东楚十万大军,人数众多,当分拨克之。以彼之地形克彼之兵。我曾有一好友,极爱走山访水,记录地形。望峰岭是东楚雁关与襄城的分界线。这是望峰岭狼牙谷一处地形图。”半晌,沈决明突然扬声道,并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 众人皆双目放光,纷纷向前围观。 “先率三千兵马,向东北行进,取东楚雁关。”沈决明继续说着。 “为何取雁关?”王明反问。 “东楚人数众多,应当大多分配至临近边关驻守,以便支援。雁关虽小,可极为重要。其关谷狭隘,易出难进。临其最近的便为禹州城和徐水岭,雁关失守,势必从此二处任意一处调兵,路途势必经过望峰岭,我们可在狼牙谷此处设下埋伏,一举夺之。” “雁关离襄城亦近,不敌便可沿路退之。”沈决明话毕,便看向萧若程,以求回应。 可只见萧若程眉峰蹙起,似是并不赞同,“你怎知你手中地图唯此一份?” “今日先到这里罢,明日再议。”萧若程遣散了众人,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注视着眼前都地图。 敌军数目庞大,最可取的方法确实是分而克之。 岳兵善于山地作战,论对地形的掌控来说,更应取阳谷山,而非望峰岭。 为何沈决明执意要选望峰岭?但愿他不是多心。 “王参军,且留步。”沈决明观察王明面上有些不虞,便喊道。 王明停下步子,“沈副将。” “参军为何不快?”沈决明故作疑惑,问道。 “我是个粗人,真是不晓得将军今日怎地这般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退也不肯,进也不肯。这眼睁睁大兵压境,都火烧屁股了。”王明一提便激动起来,一手为掌,一手握拳不停相互碰撞着。 “将军定是心中有所顾虑,参军勿要挂怀。我听闻参军曾辅助将军,作战阳谷山以五千击退西秦两万人,想必亦是经验丰厚。”沈决明拍了拍王明的肩膀,以示抚慰。 王明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若是以当年战术作战望峰岭又有几分胜算。 “这地图我便送予参军了,将军不采用我便也用不上了。”沈决明颇为惋惜的感慨道,语气似是惆怅万分。 “当真?”王明一愣,自已占了大便宜,立刻将手中地图护入胸前。见沈决明并未有反悔的想法,摆了摆手前往自己的营帐中。 只是未见,沈决明唇角讥讽的笑意。 第20章 翌日,王明私征率兵力五千,前往雁关,路经狼牙谷,遭伏,葬身谷底,无一生还。 同日,秦军联楚军率兵未攻襄城,复转沂州。沂州守将蒋大川战死,秦将传令将其尸首悬置城门曝晒三日,城中百姓惶惶,皆弃城而逃,沂州沦为弃城。 是夜,萧若程派三千岳军暗中潜入禹城,遣散城中百姓于襄城。收押禹城中粮草,兵器以充军用。 两日后,敌军转至禹城,禹城守将顾庸,假意投降大开城门,以纳秦军入。 秦军将领何遂,私以为经沂州一战,岳军大势已去,招摇入城,遭扮作百姓的岳军突击,何遂落马,军中群龙无首,尽数歼灭,岳军小扳回一城。 岳军军营 “沈副将还无下落?”萧若程捏了捏疲惫的眉峰,音色有些干哑。 “并无。”齐骁咬着牙摇摇头,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 萧若程已然了解,并未再多言,将手中的奏程递给齐骁,“务必最快传至京中。” “将军,京中传来消息,辛丞相重新掌权了。”齐骁又开口说到,目光若有若无打量萧若程的神色变化,却发现神态未变,良久道,“早晚的事罢了。” 北岳,辛无羁乱内,秦楚二军乱外,乱成一团粥。 而他则夹在了中间。 萧若程拿出荷包中的平安福,摸索着绵密的针脚,暗恼,“没良心的,连封信也不知道给。” 四日后,请求增兵四万的奏呈传至殿前。 “臣未闻东楚援兵西秦。以萧将军之才,襄城的兵力对阵五万西秦士兵绰绰有余。不知萧将军此时增兵究竟有何意图?”岳帝询问辛无羁意见,其如是回答。 “莫非他想拥兵自持?”岳帝执政多年,老年愈发多疑,草木皆兵。 “臣不知。”辛无羁低头,不再多言。 “传令下去。各地不许援兵襄城,违者以谋逆罪论处。他萧若程若是守不住襄城,便不必回来了。”岳帝冷哼一声,北岳江山,岂容他人觊觎,更惶若一届臣子。 数日之后,朝中迟迟未传来增兵的动静。萧若程便派齐骁前去临水城借兵。临水城守城郭辛一阵惶惶,却道,“不是我不肯借,是皇上下令谁若援兵襄城,皆按谋逆罪论处。” 齐骁满眼难以置信,快马加鞭回禀萧若程后,过了许久只听他道,“晚上请军中将士们喝酒罢。” 那一夜,彻夜无眠。 众多将士在得知襄城无人增援时,人人气极红了眼。 萧若程将一碗酒水一饮而尽,“诸位为国效力,却被围困至此,是萧某对不住大家。若走,我不会相拦。若留,便同生共死。” “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当誓死追随将军。”一人摔碗声起,众人纷纷而行,一时间,军营声势浩大,许久仍有回响。 “得诸位相随,萧某之幸也。”萧若程不禁红了眼,弯腰行了礼。 萧若程不知这夜究竟喝了多少酒,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一碗一碗烈酒灌入喉中,辛辣充斥着喉管与胸腔。 半夜,风拂起,并未吹干他眼角的泪痕,他擦拭过眼角的泪,自嘲一笑。 点开烛火,铺开信纸,挥笔洋洋洒洒而写。 写罢,将笔甩在一旁,歪着头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弯弯的月牙,好似看到了女子的盈盈笑眼。 阿离,好像还没告诉你。 心悦你的第一眼,就是你弯如月牙儿的眼睛。 好像也没法亲口和你说了。 最后还是我负了你,还有小月牙儿。 第21章 萧若程十四岁跟随父亲入军营,第一日他便被父亲带到襄城城墙之上。 他茫然地望着毫无边际的大漠黄沙,壮阔无垠,只觉有东西不断挑动着他心胸中男儿的血性。 耳畔响着父亲的教导声。 “萧家世代将才,生来便是征服沙场的。这里才是萧家好儿郎当拼搏的地方。” “你太曾祖父跟随□□帝打拼江山,曾以一己之力砍杀敌军五百,救出□□帝,却落得浑身伤病,年愈七十还领兵出战东楚。” “萧家忠于的不止是岳氏皇家,更是北岳千千万百姓。手中握着旁人没有的权利,就该承担旁人不能承担的重任。” “看到了吗?远处的边界碑。那就是萧家世代所捍守的。” 远处黑色的界碑几欲淹没在一片风沙中,强风卷起沙砾,狠狠摩擦着他的肌肤。 那个少年直直挺起了腰背,手掌攥握成拳,目光充满了坚定。 将军府 阿离半夜突然惊醒,冷汗连连,她梦见他万箭穿心,战死在襄阳城外,敌兵蜂拥入城,将他的尸身踩得凌乱不堪。 便也了无睡意,裹着一件披风,坐至窗边,推开窗,看着一轮弯月泛着皎洁的光。 心中祈祷着,阿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一定,一定。 七日后,何渊突然登门拜访,神色鲜少有些憔悴,看着阿离大着肚子,努力平定了情绪道,“若程让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回来后会去那里找你。” “阿程他……还好吧。”阿离抿起唇角,最近总觉得惴惴不安,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何渊笑道,“他很好,战事顺利,不日即回。”面上虽笑着,内心却一片苦涩。 “这是他留给你的。他的家当可都在这里了。”何渊递过锦盒,半开玩笑道。 “今日便收拾一下,明天我派人来接你。” 阿离点点头,觉得今日的何渊与之前大不一样,“这么赶吗?” “倒也不是,若程说他带你回家。”何渊愣了一下,朝着阿离露着“你一定知晓”的眼神。 阿离突然想到什么,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会心一笑。 “孩子多大了?”何渊盯着她的肚子问道,心中百感交集。 “快九个月了。”阿离盈盈笑道,见何渊不再逗留,便送他出了门。 回房后,独自一人盯着锦盒发呆。 襄城。 军营中,一个个伤兵被不断地抬进,及目处,皆是痛苦的哀嚎声。 萧若程身上亦是受了伤,姿态有些狼狈,负手站在原地,内心说不出的纠结。 军中只有不足两万兵马可供调配了,秦楚军还有八万,他不知道这样死扛到底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 他只要再多两万人足矣,两万人。 念及此,萧若程翻马而上,直奔临水城。 守城郭辛见男子一身战场上风尘而来,煞气未减,眼里如见煞神般,“萧萧萧将军,您来了。” “借我两万兵马。”萧若程单枪直入,再未多言。 郭辛赔笑,“将军,您亦知晓皇上的命令不敢不从。” “襄城百姓如今水深火热,襄城若破,下一个便是临水城。秦楚二军,直直南下,再破洪阳,晋安,无舜,漠岭,朔州五城,便可抵达北岳京都,北岳危矣!”萧若程怒极,揪起郭辛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字字铿锵。 “你借是不借。战后我自会向皇上请罪。”他凤眼眯起,煞是慎人,周遭杀气腾起。 “借,借,借。”郭辛怕得腿抖了起来,语气都带着些许颤音,生怕眼前的煞神下一瞬便了断他的性命。 “今夜集结好兵马,明日我亲自来。” 第22章 秦军营帐。 “殿下,近几日您辛苦了。”莫如海递过茶,恭维道。 “你刚刚说,看见有人从泗水岭疾驰而过?”男子划了下杯盖,淡抿一口茶,悠然问道。 莫如海应是。 男子思索片刻,反问,“过了泗水岭,是什么地方?” “是临水城。”莫如海恍然大悟,心中已有了推测,用眼光试探着。 男子颔首,神色淡然,桃花眼中却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任他如何用兵如神,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抵抗这么多日,已非常人之能。” 西秦虽有将领,却缺良将。他想过将萧若程收入麾下,是他自己不肯的,那就不要怪他不惜往日情面了。 “速整军队,从兰宿绕至临水城。今夜务取此城。”杯盏被男子重重搁于桌面,溢出点点茶水。 是夜,临水城戒备松散,城墙士兵皆为射杀,秦兵乘云梯爬上高墙,大开城门。郭辛梦中被杀,临水城沦陷。 襄城腹背受敌,局势更为严峻。 楚军营帐。 “将军,秦军为何不一举攻破襄城?”那人有些疑惑。 魏文道轻笑一声,几分不屑,“秦珏这招倒是跟辛无羁那个老贼学了个十成十。你说,看着猎物在手中无所希望地挣扎死去,不是很有趣吗?” “倒是可惜了。”魏文道由心感慨,便阖目小憩。 几日后,阿离抵达晋安。 何渊带着阿离到了一处山谷下的村落,方一到,阿离面上止不住地诧异,这村庄的坐落与逍遥谷的别无二致,连房屋的样式都未曾改变。几户屋檐上已升起袅袅炊烟,平添几分烟火气。 他说,带她回家。 何渊将一切为阿离置办好后,便告辞离开。 临走时,阿离见他忍不住向北方望去,那是襄城的方向。他神色忧虑,低语几句,距离有些远并听清说了什么。 何渊骑马离开后,阿离转身不经意便听到。 “这秦军破了临水城,势必一举南下啊。” “萧将军不是在襄城吗?怎么会破了临水城?” “别提了,襄城现下自身都难保了。我听人说,朝廷故意断了萧将军的援军,如今襄城前有楚军,后又秦军,腹背受敌啊。” 阿离伸手捂住嘴,靠在了背后的树上,泪水不争气地滑落,腹部有些隐隐作疼,回想着何渊近日种种怪异,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夫人。”绮罗惊呼,见阿离久未回去,便出来寻她。 “找一辆马车去若水。”阿离伸手利落地擦干了泪,安抚似的摸了摸肚子,心中默念,“会没事的。” 临水城为秦军占领,自是不能再从临水抵至襄城,只得绕路若水。 “阿离,今晚来这吃饭吧,做了你爱吃的芙蓉糕。”吴奶奶招呼着她。 “晚上有事还要赶路。”阿离脸上挤出笑,面上露出几分为难。 “你这孩子,刚到这也不知道缓缓。你现在可是双身子,马虎不得。你木爷爷,二虎他们也都想见见你,为你洗尘呐。”吴奶奶拉过阿离的手,尽是关切之意。 阿离拗不过,只得点头答应。 夜里,聚在一起的只有十几人,似乎都已忘记曾遭受的苦难,如今其乐融融相聚,只感彼此更加珍惜。 第23章 九月二十七日夜。 闪电雷鸣,大雨瓢泼而至,硕大的雨滴从苍穹落下,转瞬间汇聚成河。 男子身戴斗笠,率领一众人,暗中潜入东楚军营。如来自地狱的恶灵般,利落斩杀,数名将领,百余人士兵。 凄厉的哀嚎声,隐匿在瓢泼雨中,不甚清晰。 “将军,在找什么呢?”雨声过大,齐骁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得不抬高了音量。 萧若程未应,依旧低头寻找,光线过暗,泥土泥泞,实是难以发现。 “将军,楚军有动静了,快撤吧。”半晌,齐骁隐隐听到远处兵器碰撞的声音,拽了拽萧若程的衣袖。 萧若程颔首,发挥指令,召集撤退。 隐匿的角落中,藏青色的翠竹荷包被人踩在脚下,一片泥泞。 此时,若水城一处客栈。 躺在床上的女子脸色有些发白,额间沁满了汗水,一手捂着肚子,发起阵阵疼痛。 又一道惊雷劈下,恍如白昼,女子疼得轻喊出声,却依旧咬唇硬挺着。 “夫人,别急,我去找稳婆。”绮罗就算再不明人事,也该知道阿离要生了。可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心中生出几分不安。 一刻钟后,绮罗浑身湿透,满脸焦急,“雨势过大,压垮了桥,稳婆过不来。” 汗水浸湿了阿离的衣衫,脸色愈发苍白,唇已咬得殷出猩红血丝,艰难道,“去备几盆热水,热毛巾,还……有剪子。” 绮罗立刻会意,连忙出去准备。 “过来……帮我。”阿离闭上眼睛,强压下疼痛,长呼一口气。 绮罗连忙跑到阿离身侧,双手却不知放在哪里如何做。 “压住我的腿。”阿离咬牙坚持道,断骨半的疼痛几欲麻痹了她的思绪。 绮罗照做,许久后,看着下面隐隐露出一个头,惊呼着,“夫人,再用力些,头,头快出来了。” 女子攥着被角的手早已泛白,咬着唇蓄力,额间的汗水如雨般挥落。 良久,一声孩子的啼哭终于让阿离欣慰一笑,气息尚不平稳,“拿剪子剪断,再用热水。” 话音刚落,女子抓紧被角的手无力垂下,面态平和地睡了过去,梦里似乎依偎在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九月二十八日,雨过天晴。 楚军率三万人马兵临城下,魏文道示意身旁男子喊话,“萧家小儿,趁夜偷袭,为人不耻,今日便来好好教训你。” 襄城城门大开,男子一身银色铠甲骑坐高马,红色披风高高扬起。 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坦然一笑。 最后一战了。 最后一日了。 日已垂暮,襄城外尸横遍野,鲜血横流,恍如人间炼狱。 男子单膝跪地,手中的长剑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迹,现已半截没入黄沙,支撑着高大的身躯。 头盔掀落在地,墨发随风飘扬。脸上混杂着泥土与血迹,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胸前被射入数箭,流出汩汩鲜血。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扬起头,看着天边残阳似血,天地一色,喃喃道,“许你的塞外残阳,还是没陪你一起来看。” “不知姑娘可否方便告知芳名?日后必报姑娘恩情。” “报恩倒不必了,我叫阿离。” “可否愿意随我到京城?” “好啊。” “在花灯上写什么了?” “花好月圆人长久。” “许你的月亮。” “你竟然还记着!要带我看最美的月亮。” …… 恍然间,远处走来一个身姿绰约女子右手领着一个三四岁年纪的小女孩,头扎两角,蹦蹦跳跳向他扑来,甜甜地喊着,“爹爹。” 男子会心一笑,唇角却猛然涌出一股鲜血,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远处,残阳似血。落日余晖的一束光洒在男子身上,在布满血污与沙土的铠甲上落下星星点点。红色披风,破败不堪,却依旧随风昂扬起,发出阵阵鸣声。 日薄西山,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光芒亦逐渐隐匿,天地苍茫,又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之中。 第24章 “襄城失守了,快逃啊。” “什么?”女子猛地拉住男子的衣袖,面露急色。 “萧将军呢?”女子又问。 “自是战死了,我的小姑奶奶,问完了可否让我走了。”男子扯回自己的衣衫,掸了掸褶皱,不耐地拨开了身前的女子。 阿离任由周遭逃难的人一下一下撞着自己,手指紧握,只觉得周围只剩下阵阵轰鸣声,看不清人影,听不清声音。 她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绮罗抱着正在哭闹的孩子递到阿离怀里,女子摸过她的眉眼,一滴泪便落到了她小小的脸上,孩子立马停止了哭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阿离。 “月牙儿,真乖。”阿离亲上小孩柔嫩的脸蛋,又笑着道,“娘亲带你去看爹爹好不好?” “月牙儿的爹爹是个大英雄。”阿离将脸贴在月牙儿的身上,露着欣慰的笑意,胸腔却被一股股痛意席卷着,翻江倒海。 抵至襄城已是两日后。 此处早已不复繁华之景,一片萧索。人皆是往外而出,鲜少有人往里进。 忽然,阿离被一个东西吸引住了目光,蓝青色的花瓣迎风盛开,在阳光下闪出不一样的光泽。 她缓缓走近,折下几枝玉滴花拿在手上,向着襄城战场走去,虽已过数日,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不减。 阿离脚踩在萧若程誓死护卫的土地上,泪水横流,缓缓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柔声说着,“我带你去看他。” 沈决明弯下腰,意欲抚摸阿离的发间,为何生完孩子,她还这般清瘦。 阿离歪过头,躲开男子,又注意到男子的衣着,腰间垂挂的蟠龙纹玉佩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西秦信王秦珏。”沈决明直起身子,收回了手,无奈一笑。 阿离依旧蹲在原地,并未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我真的带你去看他,我不会害你的。”沈决明虚扶着阿离的腰,揽她起身。 阿离一时有些微怔,以前也有那样一个人,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她感觉身上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任由男子扶着,只是怀里紧紧护着玉滴花。 未至冰窖,一股寒意便扑面而来,沈决明为阿离心细地披上厚衣,示意她进去。 自己则是背过身,石板路上的背影一片落寞。 阿离一步一步向男子走过去,他身上的铠甲已被卸了下去,放置一旁。 若不是俊朗的容颜苍白无色,鼻息间没有了呼吸,阿离还以为他只是一时贪睡。 周围有些冷,阿离不禁抽了一下鼻子,止住眼里的泪水。 “阿程,我来了。” “月牙儿是个女孩,真如你所说的。她很乖,我一抱便不哭不闹。” “你说等你回来我们就离开京城,我来接你了。” “这次可不许耍赖哦。” 阿离将玉滴花覆在男子的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过了许久,男子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阿离趴在男子的胸前,眼泪如决堤般顺流而下。 “我不要你的命了,我要你活过来好不好。” “你忍心月牙儿没有爹爹吗?” “萧若程……” 女子轻轻唤着,可却再无回响。 阿离低喃着,眼眸几分涣散,拨开脸上的玉滴花,轻吻在他的冰凉的唇上。 “我爱你。” 第25章 当年秦楚大军压境,襄城破后,势如破竹,一举南下,直攻北岳京都,岳帝仓皇出逃,西秦信王一剑杀之,北岳覆灭。 西秦按当日之约,自岳东从漠阳西至襄城十五座城池皆划入东楚之国。 东楚魏文道毁约,狮子开口,以攻破襄城为由,多求襄城以南三座城池。 秦楚之争,一触即发,南燕顺势北上,侵占北岳东南四座城池。 北岳西南,趁乱拥兵自立,改号为元。 第三年,魏文道为人刺杀。西秦起势而攻,夺襄城,临水,揭阳等七座城池。 天下形势大定。 第四年,西秦信王登基为帝,推治新律,减免赋税,百姓安居,天下大平。 襄城。 女子一袭素衣,鬓角别着玉滴花,身旁放着食盒,跪坐在墓碑前,将盒子里的饭菜端出。 扬唇笑道,露出两个酒窝,“来陪你吃饭了。” “这回是糖醋鱼,干煸豆角,还有粉蒸糕。何渊从晋安给你带了你爱喝的秋露白。” 女子摆好两副碗筷,身子依靠在碑上,仰天望去,天地融为一色,几只大雁划过,向南而去。 残阳娇艳如血,余晖浅浅晕开,如覆胭脂。半晌,落日垂暮,天地失色。 “怪不得这么爱看塞外的斜阳。”女子又一次在震撼过后许久才回过神来,感慨着。 又轻笑出声,眼眸里闪过点点晶莹,“你死在这个时候,倒也不亏。” 用完膳后,女子收拾好离开,听见了背后隐隐有动静,顿住脚向后望,却只听见风席落叶的声音。 是夜。 月牙儿背朝天趴在床上,累得睡了过去。阿离颇有几分无奈,帮她翻了个,捋捋鬓角附近的碎发,摸了摸她的眉与肉肉的脸蛋。 小嘴微微嘟着,面容一片香甜,阿离见她又抱着被角翻了过去,口中嘟囔着什么。 阿离近听,“爹爹。” 糯糯的声音冷不防撞在了她内心最柔软都地方,阿离揽过月牙儿入怀里,亲了亲一侧的脸颊,沉沉睡了过去。 “该起床了。”阿离耳畔响起男子低沉的笑意,这般熟悉,想要伸手抓住却什么都没有。 阿离猛地睁眼,周身空无一人,身旁的月牙儿也不见了踪影。 穿好衣出去,便看见月牙儿向上爬着院中的一棵老树,瘦小的胳膊向上够着,小腿一蹬一蹬,向上攀爬着。 转瞬间,便坐到了最矮的一边树枝,荡着小腿儿,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朝着阿离得意地笑着。 阿离摇摇头,颇有几分无奈。 乖娃娃到底长歪成了小魔王,也不知道随了谁。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月牙儿坐在树枝的影子,总会代入一个小少年,神情潇洒不羁,似乎世间上所有事物都入不得他眼。 院后的空地,倒是成了月牙儿日日撒欢的地方。 午后,阿离躺在院里的葡萄架旁,晒着阳光,不觉间已有了睡意。 忽然间,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阿离的身侧,看见她酣睡的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 手指捏了捏她的翘鼻,阿离渐渐皱起了眉,睡得愈发不安稳,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离,我回来了。”男子弯腰摸过阿离的墨发,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回来啦。”阿离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立刻环上男子健硕的腰,声音已染上了哭腔,不知此时是该哭还是笑。 男子应了一声,紧紧搂着她,吻着她的额头,“再也不走了。” “我带你看看月牙儿。”阿离拉着男子的手,而男子却淡笑不语,任由着。 月牙儿头扎着两个小角,露着牙甜甜地笑着,向着男子扑了过来,“爹爹。” 男子蹲在地上,将月牙儿迎了满怀,抱在他的怀里,眼底尽是温柔,富有磁性的笑声在周围环绕着。 葡萄架下,有他,有她,有月牙儿。 阿离舒心一笑。 “娘亲,你怎么又睡着了。”月牙儿小手攥着一枝蓝青色的花朵,百无聊赖地点在阿离的脸上。 女子悠悠醒了过来,向四周望去还有些恍惚。 “花从哪来的?”阿离猛地看见,那一枝玉滴花,内心又燃起了期翼。 月牙儿憨憨笑着,小手指着门外,“一个高高的,好看的叔叔给的。” 阿离手中握着那一枝玉滴花,有些跌撞地向门外跑去。 玉滴花上,一朵花瓣,飘然落于地上,发出轻响。 蓝青色的花瓣,纹理一片通透,闪着异样的光彩。 (终) 第26章 吾妻阿离亲启。 往事如烟,不觉已四载夫妻。 回念分离重聚三月光景,总以窃之取得,内心惶惶,患得患失。 得卿爱慕相伴与支持,我之幸也。 身负重责,聚少离多,负卿良多。 因战事一别,又已数月耳。 如见此信,恐已凶多吉少。 临别之言,皆出肺腑,望卿日后务必珍重,不必挂怀于我,徒增伤悲。 腹中骨肉,劳卿扶养,于卿于儿,心怀愧疚。怀胎之苦,未曾时刻相陪,我之过错。 只盼来世,再报恩情。 于卿爱慕之心,早始于逍遥谷。承蒙吾妻相救 ,得命苟活于世。当日之景,至今难忘矣。我非贪恋美色之辈,然卿窈窕之姿,挂怀我心,寤寐思服。居谷月余,临别之际,曾以此生难再相见。 再重逢,已有四月余。襄城四起战事,卿孤身远赴军营,行医之术,救死扶伤。 我心又喜又惊。喜,我与卿得以再见,惊,边关苦寒,刀剑无眼,孤身一人,难免担忧。 然卿安然居之,不辞辛劳,尽心尽力。 于卿爱慕之情日益深重。 回想只恨,当时正值十一月,荒草折地,满目凄凉。难有秋日落霞之景,残阳似血,天地一色,孤雁齐飞,极为壮阔。曾许卿诺,却不曾履行。日后亦恐难与卿共赏此景。 我之荣幸得与卿定情于襄城,难免喜形于色,望卿勿怪。 盛元二十四年,四月初八,宜嫁娶。 卿凤冠霞帔,光彩照人,恍若仙子。 人生一大幸事,莫过求娶吾妻。 凤凰楼上,携卿赏月,一城繁华,万千灯火,曾痴想与卿相约白首。 然世事难料,我曾以朝廷权力之争,难涉及于卿。逍遥谷一事,终是我大负于卿,心有愧疚不舍,念卿之性命为重,忍痛放卿离开。 后每思及此,虽心有挂念,然总归有所依托。 江湖之大,恐难相见。 失而复得之喜,请谅我私心之重。 我早已身中情毒,无药可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至难以自拔神魂消瘦。 曾记普陀山骑马郊游,驰马快骋逍遥自得。记上元灯节泸水湖畔,同放花灯祈愿花好月圆人长久。记亭台小筑,共饮佳酿忆少年往事意气风发。 一喜一悲,一怒一嗔,卿之音容相貌,刀刻于心。 曾疑卿有□□之术,否则为何入目皆是卿之幻影。 醉酒深夜感怀,不知所言,言至于此。 后附放妻书。 有女,名阿离。性情温婉,贤淑良德,宜家宜室。品性坚韧,善恶分明。 于我眼中,万中挑一,手中至宝,心中挚爱。 奈何情深缘浅,难以相守。特物色书之,歌还本道。 相离后,唯愿夫人重填新妆,再觅良人,琴瑟和鸣,同德同心,百年好合。 亡夫萧若程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