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秋焰 作者:金丙 文案: 1、 “以前你看我需要低头,现在你看我需要仰头,我以为长大成人就能得到我想要的,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你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我没法豁达,你要么跟我在一起,要么跟谁都别想好。” 他们都知道,舍严在对待她这事上走了极端,只有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2、 施索怒气冲冲:“我满身缺点浑身刺,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舍严毫无感情:“你是天上银河地上霜露。” 施索惊:“你居然比我还不要脸!?” 舍严:“……” 不知道自己有那么点二还自以为大姐头的女主VS……呃犬科男主 本文是这系列中最轻松最甜的惹~ 注:文中出现的新闻频道、新闻事件纯属胡编乱造,误代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施索(施开开)、舍严 ┃ 配角:康友宝、梁桥、宁茹久、大华 ┃ 其它: ================== 第1章 楔子 舍严上楼后只看到床上的一团被子,哭声埋在里头,像有形的物体被人攥住狠狠拉扯,撕心裂肺的疼。 他站在床边无声地看了会,直到被子里的人似乎喘不过气了,他才一把拽开被子。 用力过猛,抱腿缩成一团的人还歪了个跟头。 照平常,她一定会跳起来捶他头,现在她却连站在面前的人是谁都无心辨认。水闸拧开了就关不上,她嘴里一直抽抽噎噎说着什么。 舍严听不清,他头还疼,之前一直在交警队处理交通事故,额头有伤,还伴着一点耳鸣,听到施奶奶过世的消息时,他其实没有反应过来。 施奶奶走得突然,跌下楼梯时家中一个人都没,等晚辈们归家,血已经流了一地。 后来他坐着叔叔的车赶到,别墅楼下宾客已经络绎不绝。 舍严把手放在她头顶,他从没试过安慰人:“开开。” 施开开哭得缺氧,差点背过气,意识混沌不清,脑中反复闪回早晨离家前的最后一幕,奶奶的手皱得像套了层不合身的皮,递来早餐饭团时,手又像打了层柔光,用哄孩子似的慈祥语气说:“我们宝贝礼拜天还要自习,自习也要注意身体啊,考研又不是高考,那么拼命干什么……下个礼拜一定要把男朋友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啊……走慢点,小心、小心台阶啊宝贝!” 她不久前才和那所谓的男朋友不欢而散,对奶奶的要求她只能烦躁地敷衍了事。 谁知数小时后天人永隔,再也没人会叫她“宝贝”。 舍严手贴在她头顶,她的抽噎声带动头皮的颤动,舍严手心灼热,这次听清了—— “没人会叫我宝贝了,没人了……没人会叫我了……” 舍严静默,耳边像开了复读机,反复听完数遍,他迟疑开口:“……宝贝?” 复读机卡带,施开开泪眼朦胧地抬头,十八岁的小少年发育迟,身形还有些单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再次出声:“宝贝。” 施开开身形一歪,差点再次背过气,终于结束了这一场昏天暗地的恸哭。 舍严独自下楼,宾客们已经散得差不多,男主人上前关切地问:“开开怎么样了?” 舍严回答:“没事。” 也不多说几个字,男主人仍一脸担心。叔叔舍寒拍着舍严肩膀,对男女主人道:“那我们先走了,你们节哀,身体为重。” 场面话说完,他箍着舍严的小手臂走出别墅,手劲格外大,少年手臂上留下一圈红。 车子发动后,舍寒才冷着脸开口:“说吧。” 舍严淡漠地注视着黑夜:“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别逼我在这时候去找开开!” 少年的声音像夜色一样冷淡,他从前因父母离世而不再说话,两年前重拾语言功能后,又变得惜字如金。可即使这样,他精简的陈述依旧让叔叔舍寒感觉踩在地|雷带—— 心惊肉跳。 两日后,施奶奶出殡。 舍严和叔叔六点抵达,秋日天色才蒙蒙亮。别墅前一排车,吊唁者全是亲属和至交,舍严走在众人身后,叔叔舍寒低声警告:“我同意你今天再来,但下午你必须跟我去看心理医生。” 舍严置若罔闻,走上台阶,迈进大门前一刻,他手腕被舍寒抓住。 “舍严!”叔叔舍寒眉头紧皱。 舍严看他一眼,轻点头,这才被允许踏进别墅大门。 别墅客厅布置成灵堂,主人家夫妻二人和两个小儿女都在,不见施开开踪影。舍严拜祭后问男主人:“开开呢?” “在楼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施爸爸憔悴不堪,嘴上指责,神色却愧疚,低头叫两个小儿女,“心心、乐乐,去叫姐姐下来。” 两个小孩不敢去,女主人轻声说:“我去吧。” 施爸爸道:“你去她更不可能听!”他看向舍严,语气透着疲惫,“你跟她关系好,你去叫她下来吧,该送她奶奶了。” 舍严默不作声往楼梯走,走了几步,被按住肩膀。 “用不着你。”叔叔制止。 施开开的闺蜜佳宝恰巧赶来,几人都是老友,打过招呼后,佳宝代替舍严匆匆上楼。 舍严慢慢收回楼梯上的脚,转身倚着栏杆等待。舍寒在旁说:“回头你把课表发给我,高二功课紧张,我不耽误你学习,你这段时间老老实实按照我的要求来,好好看心理医生。 等念了大学以后,只要奉公守法不进监狱,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着你。” “我明年想高考。” “什么?” “我明年高考。”舍严开口。 少年嗓音微微低沉,舍寒确定他听到的第二句话连“想”字都省略了。 舍严早年因病休学一年,按理今年应该高三,实际才读高二。 在学习方面,只要是好的,作为叔叔他从不会反对。 “你要是觉得行,那我支持你,自己去找老师问问,看怎么提前高考。”舍寒说。 舍严点头。 几句话后,楼上终于有人下来。 施开开一身黑装,两三天功夫,衣服腰身显空,脸更小,眼更大,一双大眼扫来,弯出微笑的弧度。 “你们来了?” 舍严看着她不说话。施开开走近,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舍严眉头轻蹙,微微偏头,动作一半又停下,头顶的手却没继续揉,微风从眼前掠过,人随之离开。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算着时间,男主人捧着遗像走在最前方,舍严视线穿过队伍,落在纤瘦背影上。 施开开走在父亲身后,这种时候她还保持着聊天的闲情逸致。 “我妆花没花?”她问。 闺蜜佳宝卡壳了一下:“……没花。” 施开开又问:“你今天不上班?”她忙考研,闺蜜实习工作忙,时常不见踪影。 “请假了。”佳宝说。 “哦,”施开开又道,“诶不对,严严也请假了?他还上学呢。” 佳宝没隐瞒:“前天他学车的时候撞到了人,估计这几天得处理事故,也没心思上学。” 施开开脚步微顿:“严重吗?伤者怎么样?” “不严重……”说到伤者,佳宝停顿一秒,“伤者也没什么大碍。” 施开开没意识到闺蜜的停顿,她问:“严严受伤了吗?” “额头弄伤了一点。” 施开开回头,人太多,她一时没找到舍严。 前天晚上她还见过他,没留意他的额头。 车门拉开,众人陆续上车,她回头望向别墅,别墅前的黄色桂花不知何时已经轰然绽放。 只差了几天,奶奶没能见到今秋的桂花。 少年折下一枝花枝,望向她双眼,施开开一怔,终于坐上车。 车队到达殡仪馆,老太太火化前,舍严把桂花枝交给施开开,施开开再把花枝放到奶奶胸前。 平平静静送完一程,施开开没吵没闹,没歇斯底里,直到回到家中,听见父亲说肚子饿,让后妈煮一碗面条,冰箱里还有冷冻的肘子,拿出来正好煮面。 施开开问:“你们一家四口还吃得下?” 施爸爸看着她没卸妆的脸,似乎忍到了头,质问:“你看看你今天像什么样子,化妆打扮说说笑笑,你奶奶才死了三天,她要看见你这样就算活着也得被你气死,白疼你了!” 施开开终于爆发:“要不是你们两个奶奶会死?!她当牛做马连保姆都舍不得让你请,一把年纪还伺候你们一大家子,难得能出门玩,你们却甩了她,你们还是不是人!” 前一天奶奶才跟她说要跟这两人一起去野炊,结果他们抛下奶奶自己去了。那个白天,她的儿孙们吃喝玩乐,她却冷冰冰地倒在了家中。 施爸爸恼羞成怒,指着施开开:“你再说一遍!”施太太拉也拉不住。 施开开的嘶喊声扯碎了黑夜遮盖的世界,她砸了客厅的电器摆设,施爸爸一巴掌斩断最后一点父女亲情。 活了二十二年,施开开向来任性恣意,至少明面上从不让自己受委屈。转头她收拾行李带上户口本,招呼亲妈迁户口顺便改名换姓。 什么开开心心乐乐,她跟他们不是一家子。 亲妈施爱月乐不可支,愿意看前夫吃瘪,可惜亲妈也姓施。 “不如跟你外婆姓?”亲妈出馊主意。 施开开一个白眼。改成外婆的姓,奶奶还不得真从天堂下来叉腰骂她。 “名字叫什么好?”施开开没主意。 “叫‘锁’,你本来就叫这个。我当年就喜欢范冰冰,她演的那个金锁,美得那叫惨绝人寰!可惜她没演小燕子,不然你就叫施燕。”又老生常谈,“要不是我猜拳输给你爸,你哪会叫‘开开’这么随便的名字!” 幸亏范冰冰没演小燕子…… “锁”字太没气质,施开开坐在派出所里,大笔一挥,二十二年后的这天随便给自己改了名—— 施索。 同时,施索错过了今年考研报名的时间以及校园秋招会。 考不成研,又离家出走,她必须要面对找工作的问题。 这天聚餐,地点定在佳宝舅舅家开的小饭店。佳宝和她男友林道行下班赶来,舍严和他叔叔一块儿来,几个老友相聚,喝酒聊天谈未来。 舍严还是高中生,被禁止碰触酒精,握着杯果汁鲜少开口。 施索问他:“你车学得怎么样?” “……还好。”舍严回答。 “听说之前撞了人,事故处理得怎么样了?” “早处理好了。”叔叔舍寒替舍严回答,又给施索夹菜,转移话题,“别说他了,你呢,明年考不考研?” “不知道,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施索无所谓道。 “那也得有个准备,读研和工作是两回事。”舍寒一副长辈腔调,“高考是人生第一大关,工作是人生第二大关。不是有个老比喻么,人生就是一条路。第一个路口过了,你现在得过第二个路口。” 施索问:“步行还是开车啊,有规定时速么?违反交规怎么办?” 众人:“……” 佳宝拍了一记桌子:“认真点啊闺蜜!” 施索咯咯笑。 眼前这些人,闺蜜男友和舍寒都是大龄成功人士,闺蜜自己也在本地电视台有了着落,只有她自驾多年,最后却在路口迷了路。 “我的打算呀……”施索搓着酒杯玩,说,“I have a dream,你知道的。” 闺蜜道:“新闻主播?我知道啊,但现在电视台招聘已经结束了。” “又不是只有一家。”施索说。 “地面频道也一样,广电招聘已经结束了,你总不可能去哪个县城吧。”闺蜜道。 施索撇撇手:“我心里有数,别说我了。”她转头逗舍严,“小朋友,明年高考要努力,不过你行不行啊,才高二。” 舍严微皱眉,拿开她面前的啤酒杯,说:“少喝点。” “小屁孩。”施索笑呵呵地揉了揉舍严的脑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揉完拿回啤酒杯,冲闺蜜道:“你家饭店真奇葩,同一首歌又要放一个秋天吧?” 佳宝舅舅家的小饭店,一年四季,每个季节只放一首歌,不厌其烦地强行让人怀念和回味。 施索目光灼灼地盯着饭店内的电视机,屏幕中晚间新闻的主播正字正腔圆地播报时事新闻。 她为之努力奋斗了四年,未来也将为之奋斗,施索举起啤酒杯—— 敬主播台。 离开饭店时华灯初上,灯影中,隐约闻见一丝桂花香,地上偶有枯萎的黄色小花。秋天短暂,抓不住,也将很快消逝。 万物萧索的季节,注定多别离。明天施索将坐上前往黎州市的飞机,远赴外省异乡,踏上属于她的人生岔路口。 店内播放的这个季节的歌,此后五年,她再没机会听到。 “很久没见你, 也不是很想你。 只是时常有风吹, 只是落叶常飞, 只是忘了告诉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 ……”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知……道……有……人……在……看…… 第2章 乘风来(1) 施索躺床上翻来覆去,窗户突然砰一声,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月色浅淡,风遛进来拂开了窗帘,施索下到地上,赤脚轻轻地走到窗边,一手压住窗帘,从缝隙往外窥。 老破小的房子外,连路灯也破,极其昏暗的照明下,没见什么人影。她静立几秒,猛把帘子扯开,打开窗户,半截身体往外扑—— 防盗窗底下也没蹲人。 疑神疑鬼是病啊!施索磨牙,把窗户锁紧,抱臂看着屋外。 上月房租到期,正好她手头紧张,临时应急,她拣了价格最便宜的这栋老破小,打算过度一两个月。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老破小旁边有个建筑施工场地,成天机器轰鸣灰尘漫天,她住一楼,没有架空层,环境潮湿,还没隐私,随便什么人都能从窗户外看进来。 这两天台风又即将过境,以防万一,她不能坐以待毙。 施索打开顶灯,拖出行李箱,三更半夜收拾起东西。这里没什么管理,车也随意停放,她的小白就停在家门口。 开门前她透过猫眼看了看,漆黑一片,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小心打开大门,确定安全无可疑,来回搬了四趟,把后备箱塞满,她才回房。心事完成,这回她总算睡着。 虽然已过立秋,但白天还是夏季的温度,只是因台风临近才稍稍降温。第二天上午,施索穿着短裤吊带,再披一件防晒衬衫,把她养了三个月的小橘猫抓进猫笼,出门前再次拨通她亲妈施爱月女士的电话,对方依旧处于失联状态。 她边开着小白找廉价酒店,边思考报警寻人的必要性。 半途飘起棉絮般的细雨,施索打开雨刮器,边上一辆不长眼的破面包车突然变道,施索一个不备,无声地骂了个语气助词。 她从前不怎么迷信,但最近诸事不顺,比如钱财,比如工作,比如出趟门还能碰见疯车。改天得找人打听下寺庙,教堂也行。 这面包车不知有什么毛病,似乎跟她较上了劲。从前她教小舍严开车,告诉他:“所有司机,所有!不管平常再怎么斯文的人,只要成了司机,统统都会得路怒症。” 安静乖巧的小舍严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施索信誓旦旦:“你别不信,等着瞧吧,我跟你叔叔打赌,你学会开车之后,一定也能学会骂人!” 结果她没等小舍严拿到驾照,就挥挥手独自离乡背井了,至今都没见过小舍严开车的样子。 掐断这莫名其妙的跑题,施索被疯车激怒,想狂按喇叭,又记起这路段禁止鸣笛。有火没处撒,她不甘落后,一不留神,她顶住了面包车的屁股。 “没长眼呐你!”车里的女人简直是飞奔下来,“你给我下车。” 施索解开安全带,身形停顿了一下。在女人捶打小白的前盖后,她果断脱掉防晒衬衫,往腰上一系,下车应战。 “你瞎了你,怎么开车的,驾照是跟人睡出来的吧!”女人开场就挣脱了文明的束缚。 施索这会儿怒气反倒没之前盛,她不想耽误时间,干脆速战速决:“反弹反弹反弹!” 女人愣了下,显然没听懂,自顾自升级战斗,唾沫带出一堆国骂。面包车驾驶员是个男人,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车门边。 施索检查车损情况,也不商量是否私了,她直接报警,女人上手推她:“你干什么呢,装什么哑巴,赔钱!” “手碰哪儿呢你!”施索拿手机朝她手背一拍。 “碰你怎么了,你有种打我啊!” 围观的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女人中年模样,一头老气过时的卷发,行为蛮横霸道,一点不怵人,指着一旁好管闲事的路人:“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帮人家,你知道怎么回事嘛,这女的大白天的就穿个小背心,一看就不是好货,扒开腿等着……” 施索搓搓胳膊,一手的雨水,老天善变,怪凉的。不耐浮上她脸,夸她漂亮也没用,何况后面还是这么一串话。 这人明显欠揍,骂着人还把脸挨过来:“来来来,有种你就打死我!你打啊,打啊!你个孬娘们儿……” 原本施索还想做个病西施,人生偶尔需要佛一佛,可惜暴脾气跟了她几十年,冲破天灵盖她也压制不住。 去警局避台风也是种新体验,施索一改恹懒神色,精神突然一振,气势汹汹抓向女人的长发,没发现这女人双眼忽然像灯泡一样亮。 一件衣服突然罩上身,还带着余温,冰冷的手臂似乎瞬间回暖。施索动作定格。 女人焦急提醒:“你打啊,你有种就给我打啊!” 施索没动,侧头盯着一旁的高个子,有些不敢认:“严……?” 舍严瞥她一眼,将她准备动粗的手按下,问:“怎么回事?” 施索懵大于惊喜,刚才莫名其妙想到舍严,几分钟后这人竟从天而降。“你哪来的?”施索傻乎乎反问。 “干什么干什么,还打情骂俏起来了,你倒是打啊,不打你不是你爹生的!”女人上赶着挨揍。 施索抽空回她一句:“你爹倒是能生孩子,为医学事业做了不少贡献吧。” 旁边不知哪个路人先笑了,哄笑声渐大。 舍严半分目光都没分给女人,仿佛对方比空气还轻薄。他看着施索,先慢条斯理地说:“穿上。” 身上这件是灰色长袖衬衫,施索确实有些凉,她听话地套上袖子,长发藏在衬衫底下,她随意往外一捞,还有一些剩在里头。 女人还在再接再厉找揍,可一鼓作气再而衰,施索这会已经提不起揍人的劲,交警叔叔总算赶到了。 车子阻碍交通,先统统靠边,再讲经过,看车损,交警问走程序还是私了。 交警不好欺负,女人嗓门一大,交警叔叔立刻用更大的嗓门去镇压,女人最后只能阴晦着脸说:“赔一万这事儿就算了!” 施索手又痒了! “她不舒服。”舍严突然开口。 施索“啊?”了声,交警一看小姑娘的气色,瘦瘦弱弱,唇发白,雨看来要下大了,实在不宜久留。交警严肃地冲女人说:“你这是商量还是勒索,当交规是摆设呢!” 施索稍稍冷静下来:“我是不是可以告她寻衅滋事罪?《刑法》跟交规一样也不是摆设,是他们先挑事的,咱们尊重法律吧。”她乱说一气。 交警配合道:“可以,不过这就严重了点,要判刑的。只是小碰擦而已,你们再商量商量。” 女人总算偃旗息鼓,改口一千,施索还价三百,也算对得起那辆伤没伤都一样的破面包车了。 只是付钱时出了点小岔子,施索只有花呗,花呗不能转账,只能消费。 交警不可思议:“银|行卡、支|付宝、微信都没钱?三百都没有?” 零头还是有几个的,只是比较散,施索打算再去车里找找现金。突然响起个三全音,熟悉的微信提示—— “好了。”舍严放下手机。 施索:“……” 钱付了,事情解决,交警离开,女人和司机也上了面包车。施索气势一泄,心情不太顺畅,她盯着面包车,目光审视,直到车子开出。 “你去哪?”舍严问。 不远处一辆刚停下的七座车里,匆匆跑下来三个年轻人。 他们的车本来在马路对面,过斑马线降速的时候,舍严突然喊停,眨眼人就跑了过来。他们只能继续往前开,老远才找到掉头的地方。 “舍严!”几人叫他。 施索没来得及回答舍严,她转身看着几个陌生人,语气轻快:“咦,你朋友?” “嗯,晚点再给你介绍。”舍严说,“你去哪,我先送你。” “不用,你忙你的,什么时候回国的,手机号换没换?回头电话联系。”施索道。 舍严去年大学毕业,没急着找工作,先环游世界去了,潇洒得让施索意外,不像他性格。 舍严没听她废话,白色小车停在路边,他打开驾驶座车门正要坐进去,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施索挤开他:“走开走开。”扯了两张纸巾,抹了抹座位,然后转身挡住,“我又没残,送什么送,跟你朋友玩儿去吧。” 说着还探头朝三个年轻人笑笑。 舍严没说话,拎着施索绕到副驾,想把她塞进车里,却见副驾上摆着一只猫笼。 “喂喂喂!”施索叫。 舍严把猫笼挪到后座,再把施索塞进副驾。 施索被他这手从没有过的操作弄懵了,等他坐进驾驶座,她才不敢置信地说:“你、你……你吃豹子胆了!?” “嗯。” 沉默片刻,“……在哪个国家吃的?”施索问。 舍严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嘴角:“安全带。” 施索系上安全带。 “去哪?”舍严问。 施索报了个酒店名字。 舍严问:“有采访?” 施索说:“没,我去避台风。” 舍严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施索觉得亲切,严严还跟小时候一样,不多嘴不好奇,乖巧地让人安心。 倒是施索好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跑黎州来了?回过家了吗?” 舍严没马上回答,他偏头看着她,眼神清淡,施索疑惑,正要问,舍严突然伸手,把她藏在衬衫底下的剩余头发拿了出来。 施索:“……你这什么强迫症?” 舍严回答前面几个问题:“今天刚下飞机,朋友家在这里,我们跟他回来。” 施索艰难追上他的语步:“……哦,那过几天再回去?” 舍严说:“不回。” “嗯?”施索微微侧身,“什么叫不回?你要在黎州呆着?” “嗯。” “你以前也没来过这,怎么想呆这里?找着工作了?”施索不解。 舍严道:“来过。” 他回答总是简短,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似乎说话对他来说是件麻烦事。 施索二十岁认识他,那年小舍严离十六周岁还差两个月,算下来两人相识也满七年了,她对他的说话方式早已熟悉无比。 施索一想,才想起舍严确实来过。 她大四那年一个人从老家跑到这里的电视台参加考试,后来顺理成章呆在这工作,一呆快五年,期间舍严来过一次,就在他高考结束那年。 太多杂事充斥在时间胶囊里,她很难搜刮出边边角角的记忆。 惊喜跨过“懵”,姗姗来迟。施索身心放松,有挺多问题想问,比如他怎么想呆在黎州,比如他这一年多的旅游经历,问题太多,反而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她打量开车的少年—— 不,是青年。 仿佛昨天他的个子还跟她差不多,她能轻易揉到他的脑袋,今天他就突然吃了生长激素,不管站着还是坐着,她都得仰头看他。 脖子挺累。 施索揉揉脖颈,知道第一个问题该问什么了。“你是不是二次发育了?”她问。 开车的舍严:“……” 施索比划:“去年你大学毕业那会儿好像也没那么高啊。你发育是比别人迟,我记得你十六岁生日之后才开始慢慢长个,个子一直跟我差不多高吧,后来长个了好像也不到一米八啊,我看过你的毕业照,明明就比佳宝高了半个头。你在国外吃药了?” 佳宝是施索的闺蜜,佳宝的男友和舍严的叔叔是好友,辈分虽然有些混乱,但他们几个统一朋友相称,算是让小舍严占了便宜。 施索离家五年,一次都没回去过,能看见的只有照片。刚才初见她确实不太敢认,毕竟镜头有时比现实模糊。 舍严额角跳了跳,打断她:“佳宝姐穿了高跟鞋。” “是么?”这话施索信,“怪你叔叔,朋友圈从不发照片,你叔叔总不会穿高跟鞋误导人。” 舍严:“……” 施索嘴巴不停,只是气息弱,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她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喋喋不休,可以转移注意力。 舍严没有再打断她。 施索说着说着,侧头看车窗外,拍拍舍严胳膊:“诶,你开错了,对了你不认识路,”后知后觉,“你怎么没开导航?” 施索掏出手机点开导航,舍严说:“没开错。” “方向都错了大爷!”施索把手机举给他看。 舍严捏紧方向盘,目不斜视:“去我那住。” “啊?” “也能避台风。” “啊?!” 施索这才发现,舍严一直跟着前面的七座车开,他确实没开错。 住哪倒是无所谓,身边有熟悉的人伴着,她反而挺愉快。 但这小孩竟然招呼不打自作主张,比把她像拎鸡仔似的拎上车还令人发指! 施索架子不能垮:“你这是长进了?我同意了吗我!” 舍严说:“快到了。” “哦,”施索从善如流,“那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超……长!终于能突破20万字了! 全文就讲隐性极端性格的男主,余生只对女主做最极端的事,女主表示没听说不清楚,别乱污蔑小孩子! PS:最近虽然评论无法显示,但我都能看到,别让我太冷清啦~我不想评论功能恢复后一瞅,评论数就跟脱发脑袋似的稀稀拉拉剩那么几根…… 第3章 乘风来(2) 施索没多想,因此没意识到,只是跟车,又没开导航,舍严按理不该知道“快到了”。 途中经过一家便利店,舍严放慢车速问:“要去便利店吗?” 施索虽然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还是回答:“不去,你想买什么?” 舍严摇头。 绕了许久,人都要睡过去了,七座车终于打了双闪,舍严也慢慢靠边。施索恹恹地靠着车椅,评价道:“你现在说话怎么水分这么大了。” 舍严没吭声,解安全带下车。施索没什么劲,动作堪比树懒。 七座车比他们早一步停,车里几人陆续下来,连中年司机总共四人,其中只有一个短发女孩。 还飘着细雨,短发女孩撑开一把黄色小伞跑近,替刚下车的舍严挡雨。 “谢谢。”舍严边说边接过雨伞,从车头绕到副驾。 施索隔着车玻璃看着这一幕,慢慢推开副驾门,直到舍严把雨伞撑到她头顶,她才怪异地盯着舍严的眼睛。 舍严一如往常,眼神和表情如同一张白纸,无法让人窥探他的想法。 这波操作真叫人窒息,施索回望孤零零站在雨中的女孩,幸好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生落后一步,也撑着伞走了过来,顺手就替女孩挡了雨,这窒息的一幕就这么被打散了。 “老三,哪来的美女,现在是不是该介绍介绍了!”七座车旁,剩下一个打扮时髦的男孩大声嚷嚷。 施索冲他们“嗨”了声,笑着挥挥手,小声问舍严:“你的外号?老三?” 舍严解释:“大学宿舍里我生日排第三。” 施索想起自己似乎没怎么跟舍严交流过他的大学生活,连他大学室友的名字也一个都不知道,也许他曾提过,但她显然没记住。相比之下,她念大学时,高中生舍严对她的那些大学好友的名字倒是如数家珍。 “我叫施索,你们都是他同学?”施索笑着问时髦男孩,“你叫什么?” “敝人姓康,名友宝,友好的那个友。”时髦男生康友宝文绉绉地说。 “噢,知道了,不是六笔的那个有。”施索说。 一般人没那么快理解过来,但康友宝从小到大总被人误会中间那字是拥有的“有”,有宝等同招财,俗不可耐,解释得多了,他对自己的名字格外敏感。 因此一听施索的话,他就明白六笔的那个是“有”。 第一次见人这样回应他的自我介绍,反应快,说话又有趣。 尤其人长得格外漂亮,一头长发微卷,嘴角唇形微微上扬,巴掌大的脸上杏眼自带笑意,眼黑多,不知道是不是戴了美瞳,一双眼格外澄澈明亮。 身形又纤瘦有致,整个人明艳到夺目。 康友宝眼睛一亮,长途返程的疲惫感扫空大半,兴致勃勃问:“你是舍严女朋友?臭小子你什么时候找的!你这一整年不都跟我周游世界形影不离?你背叛我!” 后几句话是对舍严说的,没个正行。 施索一听就知道舍严和他交情很好,她笑道:“我是他姐姐,他从没提过我?” 康友宝说:“估计是怕我们冒犯你!亲姐?” 施索开玩笑:“表姐!” “那我不能叫你表姐,我怕将来还是要……”冒犯你,这话没说完,被舍严打断了。 “进去再聊。”舍严说。 在场唯一一个中年人——司机叔叔一直插不上话,这下总算能开口:“对对,进去再聊,把你们的包都拿下来。” 七座车上除了一只二十寸的行李箱,另外还有四只超大的旅行背包。旅行背包一人一个,行李箱是那女孩的。 施索咋舌,问:“你们四个一起周游的世界?” “我是后来加上的。”短发女孩说。她也不认生,笑容爽朗,“我跟他们认识差不多半年了,在智利认识的。我叫于娜,你好。” “别看她名字挺女人,你可以把她当男人使!”康友宝扛着大背包说,“她英文名字就叫Man。” “我叫付华,大家都叫我大华。”戴着眼镜的付华顺便帮于娜拿起行李箱,问,“姐姐有东西要拿吗?” 看着就乐于助人老实巴交。 “有啊,”施索使唤舍严,“严严,后备箱里东西帮我搬出来。” 严严…… 三个年轻人同时起了鸡皮疙瘩,目光落在舍严身上。 舍严神情自若地走到小车后头,康友宝把自己的背包扔给司机叔叔,也走了过去,边说:“严严姐姐,相逢即有缘,你今天要不要也住这里?顺便考察考察严严以后生活的地方。哦,再顺便避个台风,据说这次台风四十年最强。” 施索说:“一看你就能掐会算,我今天本来就打算找酒店避台风的。” 康友宝:“……” 后备箱正巧打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加上两个超大包,把后面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避台风…… 第一次见有人搬家避台风的,他刚才只是随口瞎说而已。康友宝瞠目结舌,侧头看舍严,一脸询问—— 都搬? 舍严顿了顿,把伞给施索拿,一言不发地将东西一件件搬下来。施索不好全让孩子当苦力,她打起精神走过去,舍严打开车后门,拎出猫笼,塞到施索怀里。 “哇哦,这猫真小,几个月了?”于娜喜欢小动物,“你养的吗?” 施索说:“我捡的,捡回来快三个月了,这家伙大概四个月大。” 于娜走不动了,隔着笼缝逗小橘猫。 一旁舍严问康友宝:“我哪间房?” 康友宝又问司机叔叔:“哪间房?” 司机叔叔回答:“康少你的房间在201,另外三间是207,305,309。” 康友宝说:“你们自己选。” “你先去207。”舍严对施索道。 这是一栋临街公寓楼,统共只有四层,大门上方镶着“青松公寓”四个字。 拾级而上,打开大门,豁然开朗,客厅连接餐厅和开放式厨房,色调明亮,不像什么公寓楼,像风格年轻时髦的小别墅。 施索粗扫了眼,暂时没精力参观。公寓内没有安装电梯,三个男生先一齐把施索的行李送到207室。 “你先休息,我去201。”舍严说完把房门拉上,康友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严严姐姐你有事可以找管家,刚那司机姓李,是这里的管家。” 康友宝似乎喊“严严姐姐”上瘾,或者说是喊“严严”上瘾。 施索笑了下,转眼把背一驼,揉了揉肚皮,脱下舍严的衬衫,打开行李箱,翻出卫生巾,走进浴室处理自己。 她这几天快来例假,收拾行李的时候顺便也塞了几包卫生巾,谁知刚才竟然在半途来了,还被疯女人逼下车,直到现在才有功夫处理。 牛仔裤上颜色稍稍印深了些,不细看也看不出,防晒衬衣倒是没遭殃。 环境不允许,施索没法洗裤子,她自己带了洗漱用品,正好能先冲个澡。 卫生间格外小,马桶和淋浴中间就隔了一块帘子,幸好淋浴的位置有架高,没让整个地面都是水。 施索没洗头,她换了套短裤和T恤。双人床靠窗,没阳台,过道摊着行李后走路都困难,床尾过道也只能容一人过。 小归小,床却大,床单竟然也铺好了,施索倒头就睡。 201房间在楼层另一头,比其他房间大,带书桌和小沙发茶几,床上用品一看就知道是新买来洗晒过的,康友宝趴上去,扑鼻阳光香。 风餐露宿一年,大少爷感动地埋在被子里:“还是我亲爸亲妈好——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舍严简单打量,见这里洗浴用品都已备齐,他进浴室冲了个澡,十分钟后出来,他喝了几口矿泉水,翻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剪片子。 大少爷也想洗洗满身灰,可一沾床就不想再动,他觉得舍严的自律太碍眼,拍着软乎乎的床垫说:“严严,过来一起睡会儿,片子又不会跑了。” 舍严低头操作电脑,对他置之不理。 康友宝侧身撑着脸颊:“哎,你那姐姐是要搬家吧?” 舍严微顿:“……嗯。” 康友宝从床上爬起,喝着矿泉水坐舍严边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这姐姐?多大了?工作了没?” 舍严拿起手机:“叫外卖?” 康友宝:“……” 舍严讲话思路向来“随心所欲”,康友宝跟他初识时,以为他有阿兹伯格症,跟另两个室友一起善良地迁就他。 相处后发现他不是阿兹伯格,纯粹太自我,根本就是找抽! 不过康友宝也饿了,飞机上吃的那点东西早不知消化到了哪去。“叫什么外卖,把大伙儿都叫上,我请你们好好吃顿中华料理!” 旅行不想家不想妈,就想红烧排骨小青菜。 正要叫人,四人微信群跳了出来。 【大华】:你们那有卫浴用品吗? 【Man娜】:没有。 “嗯?”康友宝朝卫生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有吗?” 舍严:“有,都全。” 【康友宝】:我这里全都有。 康友宝发完微信,给李管家打了通电话。 这里是租房公寓,自然不提供私人物品,回国前康友宝跟父母通过电话,让他们准备四个房间,要求进门就能住人。 父母自然不会管这小事,都是李管家操办的,人挺老实,就是蠢了点。 李管家着急忙慌地说马上去买回来,康友宝翘着一条腿,坐没坐相地说:“算了算了,你把车钥匙放楼下,我们自己去。” 挂断电话,康友宝说:“先吃饭,再去超市?” 舍严阖上电脑起身:“走吧。” “我来叫。”康友宝低头往群里叫人,很快收到回复。 【Man娜】:来了,客厅等! 【大华】:你们……谁能给我送点纸过来? 康友宝乐了:“所以他是大号发现厕所没纸,才问的问题?” 舍严没回应,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给康友宝。 康友宝:“一事不劳二主,纸巾在你手里,你去送吧。” 舍严把纸巾放茶几上,重新翻开电脑盖,准备坐下工作。 康友宝义愤填膺地点着他:“算你狠!”不甘不愿地上楼给人送纸巾去了,走出大门时还念念不忘,“叫上你姐姐一起去吃饭!” “不用,她不去。”舍严直接说。 施索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最后被手机铃声吵醒,睡眼朦胧接起电话,嗓子一开口别人就知道她在干什么。 “几点了你还在睡觉?!”电话那头中气十足。 施索挠挠眼皮:“王总,我放假啊。” “放假怎么了,放假了不起?我给你个地址,你马上赶过去,把要带的资料都带上。” “什么资料?” “官司的资料!你当打官司是闹着玩的?我给你联系了梁桥梁律师,你应该见过。” 见过,隔着屏幕见过,新闻频道一旦有法律问题需要咨询,联系的就是梁桥律师所在的律所。 施索道:“王老师,我人不在黎州,改天再说吧。” “你骗谁呢,给我赶紧的!不然想吃牢饭就趁早说!” 火气似乎挺大……施索起床,噔噔噔跑出门,顺着楼梯下去,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对方。“老大,证明发给你了,我有事,真不在家,等我回黎州了再说。谢谢好意啊!” 几句话换了三个称呼,电话那端的王洲川拍桌道:“你给我等着瞧!” 施索睡意散得一干二净,看手机时间,她睡了快一个小时,半瘪的轮胎打足了气,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给舍严发了条微信,她扭扭脖颈松动筋骨,顺便打量客厅。 客厅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东西全像崭新的,尤其厨房料理台,干干净净不置一物。 冰箱门开着,施索注意到门后有半截身影,她歪着身子望过去,身影退后一步关冰箱门,露出了全脸,是个胖胖的高个子女孩,怀里抱着一堆吃的。 女孩应该听见了她打电话的声音,没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 施索挥手微笑。 女孩呆呆地点了个头,大约怕生,一声不吭地就上楼去了。 舍严还是没回微信,施索找水喝,没找到。冰箱里倒有瓶装的饮料,她不好不问自取。 施索去201室找人,敲门没人应,估计舍严不在房里。 他该不会真换号码了吧?施索点进舍严朋友圈,依旧空白一片,他从不发东西,没法从朋友圈推测他号码换没换。 施索意识到这一年她跟舍严的联系实在太少了。 电话还是不打了,他应该只是跟朋友出去了,总会回来。 想了想,她又回自己房间,拿上车钥匙下楼,打开公寓大门才意识到雨还没停。 小白停得稍微有点距离,后备箱中大概有备用雨伞,但施索刚洗过澡,暂时不想淋雨。 反正不急,迟些再说。 无事可做,施索自得其乐,坐在客厅看电视,大约因为肚子痛,一上午没吃东西,她也不觉得多饿。 舍严四人回来时,施索已经在沙发上美人侧卧——本来想盘腿,只不过动作不方便。 “就猜你出去了!”施索先打招呼,身体坐起来。 四人车去车来,只有于娜带着她的小黄伞,另外三人倒也没淋到什么雨。 “我们去吃饭,顺便扫荡个超市,本来想叫你一起,舍严不让!”康友宝抢先说。 施索随口问:“都买什么了?” 老实人大华说:“一堆洗漱用品,吃的用的,要是刮起台风也不好出门,所以这趟买了很多。” 舍严把其中一个塑料袋放在施索腿边,施索低头翻找,问:“买——” 舍严拎出一瓶水给她。 ——水了吗?省略三个字,施索拧开瓶盖咕噜噜灌水。 于娜把另一袋东西放茶几上:“我们给你打包了饭菜,还热的。” “都是严严选的,”康友宝打算把“严严”两个字叫上一百遍,“不合你口味的话就赖他。” 施索一听,不用打开盒盖就能猜到会有哪几样菜,笑眯眯地正要接话,大门的门铃响了。 大华去开门,开门后转头,眼神询问东道主康友宝,康友宝问:“住客?” 门外的男人身材颀长,一身名牌西装,拎着公文包,精英人士打扮,康友宝不小心扫到他手腕上的名表,确定他不是这栋公寓的住客,他知道这里的住客大概都是些什么人。 “你好,我找施索,她是不是在这里?”对方问。 康友宝诧异,不知道找施索的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回头看着施索。 施索放下还没开盖的温热盒饭,从沙发上起身:“梁律师?” 梁桥望向施索:“你是施索女士?我是梁桥,王洲川应该已经向你提过我。” “是的,大概十几分钟前。”施索说。 “我能进来吗?”梁桥礼貌地询问。 大华让路。“谢谢。”梁桥走进客厅,迎着施索伸出手,“你好,施女士。既然已经见面,我们不如抓紧时间谈谈你的案子。”梁桥直入主题。 众人听见梁桥的说辞,更加诧异地看向施索,舍严表情没太大起伏,他目光定在施索脸上。 施索跟他握了握手,含笑说:“我能不能知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梁桥把公文包放到茶几上,说:“王洲川说如果你问起这个问题,就让我告诉你,谢谢你拍了这里的照片发给他,这里前不久刚上过新闻,他在‘九点新闻’播报过,不过不是你做的采访,估计你没留意。” 施索打量客厅,康友宝解释:“co-living,共居公寓,前不久是上过新闻,co-living这概念不新鲜,新鲜的是招了一群待业青年住在这里。” 于娜和大华看着他,康友宝点头:“没错,感谢我们现在都是待业青年,你们才有资格住进这么物美价廉的公寓。” 于娜大华:“……” 梁桥像极了律师的模样,分分秒秒都是钱,他再次毫无铺垫的切进主题:“施女士,我们现在最好能找个安静的环境商量一下你的案子,你的案子下周就要开庭审理,你到现在仍然什么行动都没有。假如你确实想放弃答辩和反诉的权利,那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 又抬腕看手表:“我还要赶下午四点的高铁去趟外地,台风来了之后估计会停铁路航空,我不能迟到。” 人都来了,施索总不能这么不识好歹,虽然这位梁桥律师的神态语气有那么些难以言状。 施索扫了扫四周:“这里可以吗?省得出去找地方了。” “可以。”梁律师说。 康友宝极有眼色:“那我们先上去,你们慢慢聊。”大华和于娜跟着上楼,舍严没走。 “请坐。”施索招呼人,该有的客气还是给出,“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只有矿泉水可以招待你。” 施索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没开封的水,又看了眼舍严,暗示他也可以上楼。 “谢谢,我不渴。”梁桥说。 舍严没听指令,他自顾自打开盒饭,递给施索。 施索撑大眼睛,干什么? 舍严说:“边吃边谈,不耽误。”又示意茶几上的超市塑料袋,“这些给你的。”然后才上楼。 施索:“……”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开心^_^把开开骗来了!” 严严:“开开不能淋雨。” 严严:“开开要吃饱饭。” —— 还好的,评论数至少不是十位数,放眼基本全是熟人,笔芯~ 第4章 乘风来(3) “没事,你吃吧。”梁桥律师善解人意道。 施索本来想说“小孩子不懂事,您别介意”,但近些年这句话似乎成了贬义,随波逐流,她自己也不太喜欢。 索性就不说了,她借用梁律师的开场白:“不了不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来谈谈我的案子吧。” 施索并不是第一次跟律师接触,但这位梁律师从头到脚都是一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样子,问她的问题犀利尖锐,语气眼神没半分亲和力,施索要不是头脑尚清醒,还以为自己在被对方律师审问。 她被问得累了,鼻尖又一直萦绕着饭菜香,咽下口水,她实在控制不住,啪一下把盒饭重新盖上。 兴许她动作太突兀,梁律师的“审问”突然卡壳。施索若无其事地微笑。 梁桥稍早前就被王洲川找来做施索的辩护律师,结果却迟迟见不到他这位当事人的面。当事人要破罐子破摔,他自然不会去争当救世主,王洲川却不死心,非让他“努把力”。 索性今天总算能顺利沟通上,他并不好奇这位当事人破罐破摔的心理,只尽自己的律师本分。 梁桥最后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施索想了想,道:“我们先加一下微信,如果有补充,我稍后会发给你。” 梁桥心中第二次诧异。第一次是见到施索突兀的盖盒饭动作。 “好。”梁桥说。 交换完联系方式,梁桥起身告辞,施索说:“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我车就停在外面。”梁桥客气地说。 “没事,我正好松动松动。”施索道。 外面小雨没停,出门还要拿伞,梁桥的雨伞就放在门口台阶上,但施索两手空空。已经送到门口,梁桥想再次告辞,施索却继续往外走,嘴上还在跟他说话,梁桥只好顺便帮她撑着伞。 “我车就停在那边。”梁桥指了下前方,“送到这里就行了,到时再联系。” “好的,再见。”施索挥了下手,脚步一转,按下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取出了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 大约刚才交谈顺利,替梁桥节约了不少时间,他这会倒不看手表了。施索取完内存卡出来,见梁桥还站在那,笑了下:“梁律师还有事?”边绕到车后,取出后备箱里的雨伞。 梁桥也笑了下:“没事,再见。”走到他自己车上,透过细细的雨帘,他看见施索打着伞,慢悠悠地往回走。 梁桥拨通王洲川的电话,告知对方此番交流顺利,顺便说了一句:“看着也不像个蠢的。” 王洲川哈哈笑:“她就是死倔,脾气忒大。” 施索回到公寓,把盒饭和塑料袋都拿上,没找舍严,她先回207室。 东西一放下,她先打开盒饭猛吃一口。她现在仍不太饿,但被香味勾得馋,忍不住在脑海里抽一下舍严的脑袋。 舍严了解她的口味,她不吃大油的东西,偏好酸甜口,又无肉不欢,菠萝炒饭、糖醋排骨一类的永远合她心意,再加上爽口的炒西芹,这顿午餐很完美。 施索一心三用,给闺蜜佳宝发了一条微信语音:“你猜我今天碰着谁了?”边吃饭,边从行李箱里翻出电脑打开。 回复没这么快,施索顺便翻了翻舍严说给她买的东西。 几样洗头洗澡的、牙膏牙刷牙杯,还有毛巾、卷纸一类,最后施索翻出一盒红糖生姜。 差点咬到腮帮子肉,施索捂了捂脸颊……严严知道她来大姨妈了? 施索低头苦想,驾驶座的坐垫没沾上血,舍严想上车的时候她特意抢先擦拭,能够确定什么都没。 防晒衬衫遮着牛仔短裤,旁人也看不出来。 ……只能说舍严太心细如发。 不过舍严从小就细心,大约不爱说话的人更善于观察,以前她换了口红色号,连闺蜜都没发现,舍严却能看出来。他话少得可怜,她还故意逼他对口红做出评价,小舍严盯着她嘴唇半天,憋出四个字:“应该好吃。” 她那时被他逗得捧腹大笑,头一回听人这样评价口红颜色的。 现在回想,依旧乐不可支。 手机响了一声,施索放下盒子,点开闺蜜发来的信息。 【佳宝】:谁?大学同学? 【索大爷】:再猜! 【佳宝】:大学老师? 【索大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佳宝发来语音:“我们共同认识的人,能够让你这么兴奋地问出这个问题的,除了同学老师,就是我表姐,还有我男人、舍寒和严严。我表姐前几天才出国,就算回来也是回北京,不可能去黎州。林道行和舍寒也都没去黎州,那就是……严严?” 施索用牙齿尖磨了磨圆润的筷子头,哼哼唧唧地回复微信语音:“我感觉我的智商受到了残酷的碾压。” 佳宝干脆打来电话,施索听见她惊喜的语气:“严严回国了?什么时候回的?舍寒怎么没提起。” 背景声有些嘈杂,施索道:“要不怎么说他这个当叔叔的娶了媳妇忘了侄子呢?太不尽责了。他知不知道严严打算留在黎州?” “……留在黎州?”佳宝迟疑。 施索觉得闺蜜的语气有些怪,不像单纯的吃惊,话筒隔着上千公里,也许语调有些失真。“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真说要留在黎州?” “今天刚下的飞机,你说巧不巧,走在马路上都能遇到。”虽然先前没表现出来,其实到现在她还觉得今天的相遇神乎其神,但言归正传,“话说回来,他是跟着朋友一起来的,一个朋友正好是黎州本地人。现在的小孩喜欢拍脑袋做事,严严在这里没根没基,如果是因为想跟好朋友在一块儿,那做这样的决定就太不成熟了,舍寒有没有说起过严严的打算?” “没提过,他估计还不知道严严已经回来了。”佳宝道。 这才是施索认为的最大的问题,舍严回国竟然连他叔叔也不告诉。 施索挑菜吃,边嚼边说:“那你有空问问,也不是要干涉严严的自由,但他毕竟还小,有时候想法并不成熟。”终于说到她今天跟闺蜜联系的主要目的了。 其实她并不认为舍严是一个会为了朋友,不顾自己将来,轻易做出重大抉择的人。 但这四五年她和舍严的联系桥梁只有各种通讯工具,尤其是这一年多,舍严在国外旅行,有时网络信号太差,或者没买当地网络,她发一条信息,舍严要两三天才能回复。 她自己工作又忙,渐渐也就不记得跟他联系了。 她不能再依据自己从前对他的了解来下判断,比如她一直以为舍严现在比她高半个头,实际上已经高了一个头。 时间就是把杀猪刀,随便挥两下,她自己也面目全非了,何况小少年几朝变成小青年。 佳宝似乎有些无语:“不小了,他都已经二十三了。” “还小呢,又不是三十二。”施索果断道。 佳宝这回真无语了:“你二十二的时候就一个人跑黎州来了,比他现在还小一岁!” “那不一样,”施索老成道,“我做事向来有计划有成算。” “……这是你的自我认知?” 施索觉得闺蜜似乎对她很不认同:“冯佳宝,你什么意思啊。”拖长了尾调。 “行,大爷说得对。”玩笑归玩笑,在异乡工作和定居并不算一件小事,佳宝还是认真道,“我待会就问舍寒,打他工作的手机,总能第一时间接到电话吧。” 又说:“你怎么不直接打电话跟舍寒说?” 施索吐槽:“他现在长辈架子太大了,他结婚生孩子以后,跟他发个微信,他都能不停问我工作情况感情生活,他要不是跟他老婆恩爱有加,我真要怀疑他对我有意思了。我尽量避免跟他对上,头大。” 佳宝:“……” “喂喂?还在吗?”那头没声了,施索拿开手机看了看。 “在……”电话那头的佳宝语气诡异。 施索皱眉:“你嗓子怎么了?” “没怎么,没事啊。” “主播大人,注意保护嗓子。”施索关心道。 “放心吧,我吃颗润喉片。对了,你今天不用出去采访?台风天一堆新闻,不是该很忙?” 施索随口敷衍:“今天是挺忙,先这样,挂了。你记得跟舍寒说。” “知道了。” 挂断电话,施索又扒了几口饭菜,把读卡器拔|出来后重新插上,反复试了几次,皱眉盯着电脑,确定坏了。 不知道是内存卡的问题还是读卡器的问题。施索刚要发微信问舍严有没有读卡器,想起不知道他手机换没换这事,索性给他拨去电话。 电话畅通,没几秒就被接起。按理接电话的人先说一声“喂”,但施索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只能自己先开口:“严严?” “嗯。” 低低沉沉,像什么东西贴着她耳朵摩擦,施索把手机拿开,不太适应地看了眼。 太久没跟舍严通电话了…… 施索清了下嗓子:“你那有没有读卡器?” “有。” “借我用用。” “现在拿给你?” “方便吗?我过去拿也行。” “给我开门。” “哦。” 从走廊另一头过来,几步路的距离,房门一推就开,舍严站在门口看向里面。房间很小,施索的东西在地上摊成堆,空间显得更加逼仄。 “挺快啊,拿来。”房间没书桌,床头柜上摆着盒饭,电脑只能放床上,施索蹲在床边,回头对门外的人说。 小橘猫被放了出来,两只小爪正扒着施索脚上的凉鞋玩,施索边说话,边伸着食指撸猫脑袋,小橘猫奶声奶气,小身体很享受。 舍严收回盯着小橘猫的视线,走进房间,把读卡器交给施索。 “咦,哪来的热水壶?”施索注意到舍严拎着的东西,除了热水壶,还有水杯。 “刚才买的。”舍严答。他把钉在墙上的置物板打开,将热水壶底座和水杯放上去,又进卫生间接了一壶水。 施索“啊”了声:“居然藏了个桌子,我怎么没看到!”说完也不在意,随口跟舍严聊,“我今晚睡这儿,你睡哪?” 舍严插上电源等水开。他没坐床,背后是衣柜,靠着衣柜站着,垂眸就是施索的背影。 “还有空房。”他回答。 “能住人吗?”内存卡读取成功,施索拖动视频,“没被子这些东西吧,不是说是公寓吗,床上这些都是你们提前叫人准备的?” “嗯,这里是康友宝父母的产业。”舍严说。 “是个富二代啊。”施索没什么诚意地感叹了一句。 “买了被子床单,晚上能睡。”舍严又说。 施索问:“怎么刚没看见被子?” “还在车里。” “哦,那先这么睡,等天晴了记得把床单洗晒一下。”严严有问必答,施索听着舒服,她操心地说了一句。 “嗯。”水开了,舍严拎着水壶,进卫生间把水倒了,再灌矿泉水重新煮一壶。 轰轰的烧水声再次响起,舍严突然问:“官司怎么回事?” 她猜到舍严会问,“官司”两个字听来就严重,再没好奇心的人也会有关心。 但施索只是敷衍:“你这个问题很不愉快,大人的事情不要多问。” 舍严不再看她,沉默地将视线落在窗户上。 玻璃窗紧闭,雨丝密密麻麻,视野模糊,隐约看到对面有块空地。 不走近看不清,中间隔着床,踩过床才能靠近窗户。舍严没踩床,床挡在那总是碍事。 他走到床尾,弯下腰,两手抓住床边板,用力一拉。 “诶,干嘛?”施索视线离开电脑。 舍严没回她。 储物床本身重,他把床垫挪起一些,再次抓住床边板,手臂发力,床脚摩擦出声。 又走到床头挪动,来回几次,储物床被他挪离了窗户。 施索跟着床的位置后退了一点,依旧蹲在床边,夸赞道:“一挪顺眼多了,摆床的人是怎么想的?” 舍严看了她一眼,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对面的建筑群中间,是个篮球场。 “雨飘得进来吗?”施索问。 他的皮肤能感受到绵绵细雨,他张开手臂,抵着窗框,个高手长,一个人能把窗户全挡住。 “进不来。”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应该好吃,想吃。” ——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因为这几章是存稿,自动感谢那键好像不灵~但放心,我存稿没几章(没错我之前的决心就像我的脂肪那样在两个月内消耗掉了二十斤),所以过几天存稿用完了我也能照常使用一键感谢功能了~ 第5章 乘风来(4) 吹够了风,他把窗户关回,走到施索边上,拿出手机,屏幕对着她。 施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瞪大眼去看屏幕上的字,通话记录最上面的名字写着“开开”。 这个名字已经很陌生,只有从前的人才会这样叫她,在这座城市,所有人都叫她“施索”。 更别说是文字状态。 乍然闯入眼帘,就像十年没尝过调味料的人突然尝到了一堆合成添加剂,她心里滋味难辨,索性甩开。 她看到了下一个通话记录,”叔叔“。 就比她那通电话早了两分半分钟,从时间推测,佳宝挂电话后就把事情转告给了舍寒,舍寒又刻不容缓地追了电话给这位当事人。 施索没半点心虚,告状的人自然早就做好了被揭发的准备。 当年舍严跟着他叔叔生活,转学来到她所在的城市。舍严小小年纪父母意外过世,也因心里受创而丧失了语言功能。 闺蜜男友和舍严叔叔是好友兼创业伙伴,她也因此才会认识舍严。 小孩来这里之前休学了一年,转学后只能重读初三。虽然后来通过心理治疗逐渐恢复了语言功能,但小孩话少的毛病显然改不了。 她那时曾天马行空地猜测,小少年发育迟,十六岁的男孩子比她都矮,她一米六六。 舍严叔叔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万一基因突变,小孩不就惨了。他话这样少,搞不好还因为自卑。 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她那时对小舍严格外照顾。舍严叔叔工作忙,当年又是一个老光棍,养活孩子行,细节就没法顾虑到了。 她后来有空就开车接小舍严放学,拿着舍严叔叔给的钱,带舍严买换季衣物,给他找辅导课本和家教,自认为又当姐又当妈,在小孩面前,她整个人都稳重的像胖了三十斤。 她不得不承认,今天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她对舍严的生疏感有那么点破土而出,毕竟只靠一部冷冰冰的手机,联系得再频密,小孩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乖乖站她面前,任她捏扁搓圆。 但她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姐和妈,感情深厚,所以,难得做一回她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告家长的人,也不算过分。 施索面不改色地问:“你叔叔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聊什么了?” 舍严回答:“问我几点到的,吃没吃饭。” “……就这些?”施索等了等,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话,诧异地问。 舍严注视她双眼:“你希望他问我什么?”边拿起她之前随意摆在床头的红糖生姜,拆开盒子,拿出一条撕了个口子,把粉末倒入水杯。 在汩汩的注水声中,施索道:“好歹也该问你为什么回来也不通知一声,为什么要呆在黎州,之后有什么打算。”接着语气笃定地说,“我就不信你叔叔没问你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问。”舍严淡然道。 施索不信,可这事又没有撒谎的必要,因此她问出早先的怀疑:“你是不是跟你叔叔吵架了?” 舍严没答。 施索打了个响指,暗赞自己料事如神:“我就知道!” 舍严摇晃水杯。 没有搅拌勺,红糖生姜只能摇匀,舍严见她盯着水杯看,顿了顿说:“烫,等一会儿。” “……嗯?嗯。”施索其实没留意杯子,她在琢磨要不要问下去,也许舍严有秘密,没人喜欢被人说教管束。 舍严见她还看着,又道:“没买到暖宝宝。” “……嗯。”施索忍不住翘起嘴角,温和地回了一个字。 她每次例假都像来场大病,必备红糖生姜水和暖宝宝,偶尔会吃布洛芬,七天例假她头天肯定是躺着过的。 那些年小舍严很清楚她的习惯,也帮她买过几次东西。 生疏感尚未发芽,这瞬间被她一巴掌拍进地下八千层,估计难有出头日。施索从地上起来,腿有些麻,她捶了几下往床上一坐,拍拍身边:“坐这儿!” 舍严在她脸上看了一秒,放下水杯,从善如流坐下,与施索相隔一个人的距离。 施索开始说教:“你知道我跟我爸和后妈向来不对付吧?” 她的开场白别出心裁,舍严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虽然一直不对付,我也经常给他们制造点麻烦,但他们真的指东,我也只能往东,多数时候我都很听家长的话。” 施索说到这里停顿,舍严对上她眼神,再次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施索继续往下说:“那是因为,除了他们身份上是我长辈,他们还提供我吃穿住行。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小事我可以自己做主,大事就不行,我必须给他们应有的尊重。” 舍严这次没点头,施索自动脑补他的腹诽,神态自若地继续道:“当然,在我自己有了经济能力,有工资能养活自己的时候,我也就有资格一脚踢开他们了。” 舍严这次把眼神落在虚空。 施索加重语气:“不过——” 等舍严的眼神重新回来,施索才慢慢开口:“我虽然跟他们断绝了关系,但假如他们现在需要经济支持,我也会努力回报,这是我欠他们的,我也不是那么没良心。”当然,他亲爹财运滚滚,她的诅咒没法灵验。 舍严已能从她的长篇大论中推出她的主旨,他回应:“嗯。” 施索带着浅笑,温和地说:“所以说,你现在虽然长大了,可你叔叔仍然是你应该要尊重的长辈,是他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争执可以有,但在大方向上,你必须要听取他的意见,要知道你到现在还没参加过工作,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就没资格说独立。” 舍严开口:“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 “你明白就好。”施索说。 舍严默默点头。 “那回头跟你叔叔打个电话,有什么事就摊开了说,做任何决定都不能任性,你已经如愿玩了一年,年轻不代表就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施索觉得这会可以给她添把胡子捋捋,她难得这么老成说出一番大道理。 舍严听话地点头。 施索心中熨帖极了,伸手说:“水。” 舍严转身给她拿,施索接过杯子,仍烫呼呼的,她吹了几口气,听见舍严开口:“我问过康友宝,这间房可以租给你。” 施索先一个问号,再一串叹号,“谁说要租这里了?!”她道。 舍严说:“有现成的房子,没必要多耗精力另找。” 施索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搬家了?” 舍严答非所问:“不喜欢这里?” “……也不是。”实话实说,住过老破小后,现在这间房简直是天堂,房间虽小,可公共空间太吸引人。施索咬了下玻璃杯口,也不问舍严哪只眼睛看出她要搬家,估计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 她问:“我租这里不是不合规矩?” “我先帮你交两个月房租。”舍严直接跳过她毫无意义的问题。 “干嘛要你帮我交,用不着。” 舍严点头:“好,那你自己交。” 施索又问:“多少一个月?” 舍严报了个数。 这样的地段装修,可以说是物美价廉了,施索说:“哦,行吧,那你先帮我垫着,等月底发工资了我再还你。” “……” 她本来还想留点派头,毕竟跟舍严多年不见。可今天一整天的狼狈都让他撞见了,索性一脚踹开面子。 舍严没有任何异议,“哦。”又提醒,“喝吧。” 红糖生姜水温度适宜,施索仰着脖子一口喝完,舍严替她拿走空杯子,搁到床头柜上,问:“官司怎么回事?” 施索皱眉:“怎么又问,我说了大人的事情你……” “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舍严回头,把话还给她,“你刚刚说的。” 施索:“……” 舍严轻飘飘道:“旅费是我自己赚的,边旅游边拍片子卖,这一年我没花过叔叔的钱。” 施索:“……” 舍严两指轻敲床面,打量一下房间:“房租也是。” 施索:“……” 短暂沉默。 施索轻言细语:“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累了吧?” 舍严:“……” “原来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呢!”施索佯怒,时间这把杀猪刀果然把舍严也劈了,他居然会拿话来堵她! 但怎么说舍严也是关心她,虽然这点糟心事她想起就烦。见舍严一副静静等着答案的样子,施索勉为其难:“说来话长,简单总结就是好心没好报,我怕说了污染你幼小的心灵。” 舍严不接茬。 施索只能继续:“我还在做记者,你知道吧?” “嗯。” 现实和理想背道而驰,她学了四年播音,信誓旦旦、大放厥词要做新闻主播,结果当年电视台面试完不收她,反倒问她有没有兴趣当记者。 为了维持生计,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一退就退了四五年,如今仍在跑一线,大多采访民生,比如夫妻矛盾、酒托骗子、Tony老师收费离谱一类。 “月初,有个叫梅秀菊的女人打电话来电视台求助。”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反弹反弹反弹。“ —— 有存稿期间我肯定准时早7点更新,刷不出来是晋江在抽,等等就好~ 第6章 乘风来(5) 她所在的新闻频道是省级地面频道,频道内容顾名思义,以新闻为主,她是九点新闻的记者。 梅秀菊三十五岁,年纪不算大,五官很清秀,可眼神透着苍老,见人时背是驼的,讲话轻声细语。 她求助的事情是离婚。 她的丈夫叫曹荣,比她大一岁,两人有一儿一女,儿子小学二年级,女儿还在念幼儿园。曹荣贪杯好赌,十赌九输,以前还薄有家底,但裤兜渐渐比脸干净,如今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更甚至他有家暴倾向,数次将梅秀菊打得鼻青脸肿。但这两点都不是梅秀菊要求离婚的主因。 梅秀菊的小女儿得了重病,她是全职家庭主妇,曹荣是个建筑工人,家中拼拼凑凑勉强过了五位数,杯水车薪。听人介绍可以众筹看病,他们马上在网上发起众筹。 这世上始终善良的人多,很快众筹到十二万七,足够小女儿的前期治疗费用,梅秀菊只有初中学历,家中大事她向来由丈夫做主,比如经济大权。 她说她丈夫曾经念过大学。 “大学肄业,不知道念的是什么杂牌大学,幸亏他没拿到文凭,否则还能称得上是个高学历人渣。”施索如今想起,仍义愤填膺。 舍严听她说到这里,顺着常理推测:“曹荣把众筹款项挪用了?” “没错!” 十二万七到了曹荣手里后不知去向,小女儿还在医院里等着救命,曹荣不肯把钱拿出来,梅秀菊再想发起众筹也不可能,四处求助无门,某天她灵光一闪,想到求助媒体。 “我知道他有点重男轻女,但没想到他能这么狠心,朵朵才五岁啊,明明还有的救……”梅秀菊对着镜头痛哭流涕,镜头背后她告诉施索,虽然曹荣的缺点罄竹难书,但身为父亲他是合格的,她能忍受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曹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直都给予儿女最好的。 可如今危难才是试金石,原来连慈父都是假面。梅秀菊束手无策,想通过媒体向丈夫讨回众筹款,如果这笔钱已经被赌输了,她希望能追回赌资。 她还想要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她学历低,但知道常识,她没工作,很难争取到这个权利。 施索当时对她刮目相看,都说为母则强,梅秀菊看着懦弱没主见,关键时刻她依旧咬牙挺起了胸膛,而且条理很清晰。 只是采访曹荣时受到不少挫折,曹荣对着她破口大骂,拒不承认事实,他推倒镜头,威胁不准播出。 新闻最后仍然成片了,梅秀菊的女儿还收到了部分爱心人士的善款,可惜不是人人上电视都能得到完整的救助,有时要看运气。 那点善款也就如毛毛细雨。 事情到此为止,称不上皆大欢喜,但施索也尽了自己的本分。 可事实上,就在新闻播出第二天,曹荣说到做到,竟然冲到电视台,气势汹汹要揍她,骂她造谣污蔑,弄假新闻。 当时施索真的差点挨到拳头,曹荣暴力倾向严重,连保安都拉不住,她那会儿怒气冲天回了一句:“有本事你就告我!” 谁知曹荣真的请了律师,发来了律师信。 舍严视线在施索脸上打转,从脸到脖颈,到手脚和腿,所有裸露在外的地方都扫过一遍。 施索没走心:“看什么!” 舍严摇了下头,想了想问:“官司输面大?” 施索抿唇,提起就有气:“关键是梅秀菊反口了,她说是受了我的诱导,而我做采访的时候,并没有真正采访到曹荣,缺了曹荣的说辞,台里说我严重失职。” 舍严听出她语气中隐含的委屈。可施索高傲惯了,从不轻易叫屈。 “只告你,不告电视台?”舍严问。 “对。”柿子挑软的捏,虽然施索从不认为自己是软柿子。 “所以你准备坐以待毙,连律师都不见?”舍严一语中的。 “有什么好见的,输赢也就这么回事。”施索见舍严眼神瞟来,抱臂道,“伤不到敌还自损八百,我知道,可我高兴!” “嗯,你向来这样。”舍严并不奇怪,他回头又给施索倒了一杯水。 施索已经不能凭自己对舍严的了解来猜测他的语气,她接过杯子问:“你这是讽刺我?” “没有。”舍严认真道。 看他也没这胆,施索润了润喉咙,喝完小半杯水,她道:“就这么回事,我都说完了。” “还有。” “嗯?” 舍严指了下床上的笔记本电脑:“为什么把他们截图?”图片上是刚才交通事故中的那对中年男女。 “哦,记住他们的脸,下次再碰到他们讹人,我能先下手为强。” 舍严摇头:“我能看出你什么时候是在胡说八道。” 施索鼓掌,一只手没空,她只能手敲玻璃杯:“好棒,恭喜你猜中了!” 舍严克制住搓她头的冲动。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施索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这个月新搬到个地方。”她说。 黎州市寸土寸金,她上月房租到期,手头实在紧张,租房子没法用花呗,她浑身上下那点现金加起来只够承担一个六十平米的老破小,还得是一楼那种最便宜的。 结果住进老破小的当晚,她就在卧室里看到窗外徘徊的人影。 当时月黑风高,路灯昏暗的像不存在,那影子像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她吓得惊呼,这瞬间乌云散去,月亮比路灯管用,一下子照清人影—— “是曹荣,”施索到现在仍心有余悸,“跟个鬼似的,就这么站在我窗户外面,我那才搬家第一天!” 曹荣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当初采访时,透过邻里间的支支吾吾,施索就能推测出个大概的渣男形象,如今更是亲眼领教到数次。 三更半夜乍然见到这人,施索理所当然感到害怕,过了两天她休息,在老破小附近又一次看见他,看着对方阴鸷的眼神,大白天她感到一股凉意。 她想过报警,第一次晚上,人很快没影了,第二次是在家附近,大马路上人来人往,他也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没凭没据,警察想管也束手无策。 接着,她又“被放假”了,糟心事一堆,不论曹荣究竟敢不敢对她做什么,她胆子再大也不想以身犯险去打这个赌。 尤其今晚台风将入镜,狂风骤雨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舍严盯着她的眼底,问:“一直没睡过觉?” “是没睡过‘好’觉,”施索强调。她用中指捻了捻眉心,难得透出一丝疲惫,“也就住了一个多礼拜,还好,刚我睡了一个钟头呢。” 施索做完前期铺垫,终于说道:“我觉得那两个人奇怪,但我又担心自己是被害妄想症。” 她最近得罪的人只有曹荣,那辆面包车先来招惹她,天大地大,出门碰到疯子的几率实在不大,没理由偏她倒霉成这样,最重要的是—— “那女人一直在鼓动我揍她,当我傻看不出来?”就算最初没看出来差点中招,之后舍严出现,她头脑也及时冷静了下来。“可出门找揍,这是什么报复路数?”施索仍然一头雾水,想来想去,反而她得被害妄想症的可能性最大。 只是她仍不放心,打算截下车牌和人像以防后患。 舍严拧眉沉思,施索见状,笑了声:“你纠结什么,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顾好自己就行了。本来就不想跟你说,你非要问。” 舍严帮她把空水杯拿走,没说什么,话题跳跃:“饭吃完了?” “啊,吃完了。”听舍严提起这个,施索语重心长,“对了,你之前怎么能在那种场合叫我吃饭?多没礼貌。” 舍严把盒盖上的骨头倒进饭盒,再把地上的筷子包装捡起,一样样收进塑料袋,道:“他那么注重时间管理的人,不该介意别人合理利用时间。” 用语这么书面,施索把他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过完竟觉得有道理。 但舍严的用词是“不该”,而不是“不应该”,她做记者多年,写惯了东西,多数时候对这类措辞很敏感。 舍严说出这句话,给她一种……犀利的感觉,又不是纯粹的犀利,前面再加一个“乖戾”会更合适。 她诧异于自己的这种感觉,嘴上说:“你不光长个了,还长口才了。” 舍严把塑料袋系紧,起身说:“我房间在302。” “哦,三楼啊……要走了?”施索顺手把读卡器拔|出来还给舍严,“呶。” 舍严接过,问了句:“为什么缺钱?” 施索歪坐着,仰头看舍严:“你今天好奇心有点重。我满足你了,你怎么满足我?” 舍严捏了下读卡器,读卡器边角尖锐,手指用力变得发白,他居高临下看着施索。 她换下了之前的吊带,身上这件黑色T恤宽宽松松,像居家服。没化妆,眼底有淡淡的黑青色,即使她穿着随意又气色不佳,可下巴一抬,神采依旧飞扬。 舍严垂眸:“休息吧。”转身就走。 “哎,等等——”施索翻扑到床的另一边,抓起舍严的衬衫。她凉鞋扣没扣上,长腿一晃,鞋子顺其自然掉落。 舍严一把抓住凉鞋,她翻回身,他顺势握住她脚腕,把凉鞋往她脚上一套。 这姿势难让人坐起,施索一时不查,倒回床上,脸朝天花板,她抽动被舍严握着的那条腿:“干嘛抓我!” 舍严捏紧了下,随后松手。 “你的衣服,”施索爬起来。鞋套得不舒服,她重新穿,边弯腰把凉鞋带拔出脚后跟,边说,“诶,要不要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不用。”舍严拿着衬衫转身。 “哎等等——” 舍严再次回头。 “我跟你说的事,你一件都不许跟你叔叔说。”施索警告。 “哦。” “也不许跟佳宝说!” “嗯。” 施索说完了,人还在,她问:“怎么了?” “说完了?”舍严问。 “啊,完了。” 舍严这才走,把房门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开开没满足我。” 第7章 乘风来(6) 他先去康友宝房间。 旅行背包和超市买来的东西都堆在房间地板上,康友宝这回总算洗了个澡,他光着膀子,神清气爽地翻找背包,仅有的几件衣服裤子全被甩在了床上。 出门在外自然轻装从简,他这一年体会到了各种邋遢和穷,要不是背包有纪念意义,他上飞机前就想扔了—— 实在太脏! “怎么去那么久,知不知我那块木牌塞哪了?”康友宝蹲地上问。 木牌是他在玻利维亚某地,做好人好事收到的一件谢礼,大概两寸照这么大,上面刻着秃鹰图腾,说是护身符。 一听护身符,他就不敢收,艾马拉人喜欢把亲人头骨摆在家里当做护身符,这块东西说不定掺了头骨呢? 直到听对方说这是家中小儿子雕刻的珍宝,秃鹰能为人带来好运,他才放下心。 本来他随手塞兜里也没在意,但那阵他一直走背运,行李被盗,护照丢失,吃饭拉稀,过马路差点被车撞。 可就在拿到木牌当晚,他竟在马路上看到了自己被盗的背包,两个流浪汉正在争夺,他一问才知偷自己行李的那个流浪贼前几日一病不起,今早去世了,偷来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销赃。 行李已经丢了四天,没想到还能失而复得,最重要的是重要物件统统没丢,只损失了几件衣物。 舍严和大华给流浪汉买了点吃的,又给了点现金,把他的背包换了回来。他请两人吃饭庆祝,结果那晚路边小馆食物有问题,顾客或多或少都有点食物中毒,连舍严也中了招,只有他完好无损,活蹦乱跳。 他不得不信邪,珍而重之保存木牌,大约回国前夕太激动,收拾行李时不知道把木牌塞哪了。 舍严蹲下来,拎起他的背包翻找暗兜,康友宝皱着眉说:“都找过了,没有。”又想到,“会不会塞你那了?” 他的背包放在茶几边,顺手先把读卡器放回包里,再把包拎来放康友宝跟前,舍严转身进卫生间。 康友宝自动折腾舍严的背包,知道舍严行事有条理,也没把他包里的衣物随意往外扔,轻拿轻放,大兜找遍,再找暗兜,突然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大约有两寸照大,手感像木牌。 “真在你这儿!”康友宝把东西从暗兜里拿出来,诧异地看着手上这玩意儿,“我靠,你包里藏了个平安符?!” 舍严正巧走出卫生间,趁对方吃惊,顺手抽走平安符。 “让我看看,你藏什么!”平安符显然不会是从欧美国家求来的,“你这藏了一年?我怎么一次都没看到。” “还没找到?”舍严边问,边习惯性地摩挲掌心的平安符。 平安符是纸做的,手感却硬邦邦,里面肯定塞了东西,康友宝好奇,故意道:“我怀疑我的木牌被你藏里头了,我现在要求扒了它让我看!” “帮我拿东西,上楼。”舍严根本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说。 “不给看还想奴役我?我赌你这里面藏着个心!” 舍严手指停顿。 “——心里有鬼!”康友宝觉得自己这句话极具文学创意。 舍严把平安符塞进口袋。 大少爷从地上起来,随手捞了件T恤套上,问:“先把被子搬上来?” 舍严说:“先打扫,你拿两块毛巾。” 康友宝不蠢,只拿一块毛巾,不打算帮舍严擦家具。 两人往楼上走,舍严扛着背包问:“附近有没有室内停车场?” 康友宝想了想:“有。” 舍严等他说地方。 “就刚去的超市停车场。” “……”舍严脚步一顿,“打扫完把车开过去。” 康友宝原本想问为什么,突然记起台风这回事,外面虽然飘着细雨,但也算风平浪静,他差点把台风抛到脑后:“回来得打车。”可惜李管家早回自己家去了,不然也不用他再瞎折腾。 他走在舍严身后,突然发现他的穿着:“你不热?” 舍严穿着件灰色衬衫,飞机上有些凉,他们都找了衣服披,一路就这样穿了过来,到公寓也脱掉了,嫌热。 舍严在前面走:“嗯。” 康友宝没安好心:“我说,你这么怕冷可不行,男人可不能虚啊,难怪旅行的时候你送上门的都不要。” 舍严头也不回地说:“你记得去做体检。” “我百毒不侵。”康友宝说着,突然又想起这件衬衫之前还穿在舍严姐姐身上。 302房同样不大,结构跟施索的房间差不多,只不过床没有靠窗摆,两边过道都能走人。 于娜的房间在斜对面,大门没关严,听到动静她打开房门,一手撑着门框,问了声:“要帮忙吗?” 康友宝立刻说:“带块抹布!” 这栋公寓刚开一个月,室内东西都是新的,空房不曾住过人,所以房间本身不脏,只有灰尘需要擦拭。 大华睡了一觉出来的时候,房间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床也铺好了,他揉着脖颈道:“怎么不叫我帮忙。” 康友宝说:“看你这劳碌命——”拿出车钥匙,“呶,去把车停到刚我们去的那家超市,不记得路可以开导航。” 大华:“……” 于娜笑道:“你不怕他把车开到电线杆上去?” 大华车技太臭,康友宝也不为难人,递钥匙给于娜:“你来?” 于娜说:“我回国了,现在开始当女人。” 康友宝上下打量:“缺乏硬件。” 于娜回:“你欠拳头是吧!” 舍严把抹布晾在水池边,卷着衬衫袖子低头从卫生间里走出,说:“谁去?一起。” “你想去你早说啊!”康友宝第三次递钥匙。 舍严瞥他:“我说的是一起。” “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其余人先各自回房,舍严点开微信,看着施索的头像。 她的头像是她自己的影子,左手还举着一个冰激凌的形状。 阳光灿烂,影子边上有一片半黄半绿的落叶,暑气灼热,叶子受伤坠落。 那年高考结束,暑假他来黎州,施索难得休息,买了两支冰激凌,一人一支。她信誓旦旦:“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拿了这个月工资我就走,不走不姓施!” “走哪?”他问。 “北京吧,我师姐让我过去。” 一只白鸽低空从头顶飞过,向北而去。罕见鸽子,她仰头呆呆地看。 他站在她身后,那时个子不到一米八,小时候体弱,他发育比人迟,追逐时间,他总是吃亏。 他盯着她没有耳洞的干干净净的耳朵看了一会,余光瞥到地面,两道影子交叠,他拿出手机,打开照相。 她突然往前跑,追着白鸽去,快门按下,只留下她一个人的影子。 “飞这么快……我还从来没见过餐桌之外的鸽子,是不是信鸽?你说它绑没绑信?”又凑过来,“拍到了吗?咦你没拍鸽子啊……这张好看,你转给我,把边边截掉,我就要影子。” 后来头像一用多年。 打开微信聊天框,最新两条是她发来的,问他在不在房间,跑哪去了,再往上的聊天记录显示时间是除夕,她发了句新年快乐,群发的贺词,花花绿绿。 舍严打字问她醒了吗。 【索大爷】:没睡! 【舍严】:我来拿车钥匙。 【索大爷】:干嘛? 【舍严】:挪车。 施索没睡着,但人一直钻在被子里,她揉揉肚子爬起来,赶紧穿上裤子。 天昏地暗,像凌迟前砍刀架在脖子边,却又迟迟不落。 每年这时她都要跑台风的新闻,今年可以省了,不用再去蹚水。 边绑头发边开门,施索说:“去超市顺便帮我带点东西。”钥匙递过去。 “什么?”舍严站在门口。 “……算了,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施索想了想,还是道。 舍严沉默,站门口没动。 施索把辫子拆了,重新披开头发,看了他一眼:“嗯?” “什么牌子的卫生巾?”舍严慢慢开口。 “……”施索抽动嘴角,莫名想笑,最后还是笑出声,“谁让你买这个了,我打算用花呗买泡面,省得还不了你钱,又被你说什么‘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 转身拎上包,朝舍严伸手讨钥匙。 舍严没给她,侧身让路:“我开车。”又问,“准备一直用花呗?” “能撑到我发工资。”施索不反对多个司机,姨妈期她其实一动也不想动。 舍严偏头看了她一眼。 “又想问什么?”施索抱臂。 舍严伸手,手臂从她腰侧擦过,握住把手,将门关上。 风渐大,乌云有压顶之势,雨水开始横冲直撞。 三个人挪两部车,康友宝真懒得奔波,施索的车大可自己开,舍严就去挪七座车,现在这样折腾完全不符合经济效益。 康友宝在超市停车场选好位置,停完车,他下来拍上车门,点上一支烟,顺手递一根给舍严。 施索正跟舍严说话:“车技挺熟练,这几年怎么练的?你应该还没买车吧?”见到康友宝递烟,施索张着嘴,剩下的话忘了说。 舍严垂眸看了眼跟前的香烟,又瞥了眼康友宝。 康友宝瞪出个问号,过了会,他慢吞吞把手上的烟往嘴里一塞,同时叼两根,也不嫌拥挤,挥着手口齿不清道:“我外头等你们。” 又不是小学生,还怕家长。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衬衫上有开开的味道。” 第8章 乘风来(7) 直到进入超市,施索都没就香烟事件发表任何言论,只是暗自感慨杀猪刀可否少砍几刀。 拉出购物推车的时候,施索趁机偷瞄舍严,少年稚气的轮廓不知何时已经褪去。 他跟他叔叔气质迥异,他叔叔性格和气,长相却粗犷显凶,尤其他叔叔额角到眼尾还有一条疤,晚上走夜路能吓哭小孩。 舍严跟他叔叔有三分像,但不见粗犷只显凌厉,他刀眉单看显得锐利,但睫毛纤长,眼眸深邃,又将这份锐利柔化不少,五官棱角像钢笔勾勒,坚毅又透着几分精致。 在这之前,舍严在她眼中仍是少年青涩的模样,那根香烟却一下把她拉扯进了疾驰的时光隧道。 可她依旧没法想象舍严老练抽烟的样子,车速太快了,难怪全世界的交规都有限速这一条。 “走。” “嗯?”施索抬头。 舍严单手抓住推车边沿,微微用力,将车从她手里拉过来。刚才出入的顾客太多,他们被堵在入口,这会过道空了,舍严推着购物车往前,“走吧。”他道。 施索迈腿跟上,跟了几步,嫌他肩膀太宽,挡住她视线,她又噔噔噔小跑上前,跟推车并排着走。 往推车里扔了一堆泡面,施索还是顺便买了几包卫生巾,问舍严:“你有什么要买的?” 舍严摇头:“中午都买了。” 买完这些,施索又带着舍严七拐八拐。第一次来这区的沃尔玛,路不熟,施索找了好一会,最后在一片货架前站定。 舍严推着车跟在她后面,施索拿起货架上的一个充电台灯,问舍严:“相信命运吗?” 舍严静静看着她。 施索没指望他接话,她自顾自道:“它对我一见钟情。” 舍严:“……” 施索将充电台灯放进推车,下结论:“所以我们两情相悦了。” 舍严:“……” 沉默两秒,“反过来说更合逻辑。”舍严道。 施索教他:“这种时候你该说,‘恭喜,请问什么时候结婚,婚姻登记有阻碍吗?毕竟是不同物种’。” 舍严:“……” “小小年纪,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我真为你将来发愁。”施索随手抓起另一边玩具货架上的一只塑料机械手,捏了下手柄,机械手的五指动了动,她觉得有趣,伸向舍严,抵住他的下巴,“这个好玩吗?” 塑料制品,贴着皮肤不会冰凉,做工有些粗糙,接缝处外凸,随着跟前这人捏手柄的动作,一下一下摩擦着他的下巴和喉结,带着轻微的刺激,不疼。 舍严喉结滚动:“想要?” “要这个干吗,儿童玩具。”施索收回来,又握着机械手敲敲购物车里的充电台灯,“你要不要也买一个台灯,我最近衰神附体。” 舍严还没回答,有人忽然插嘴:“ 现在台灯还能驱邪避凶?” 施索歪头往舍严身后看,笑了:“你怎么过来了?” 舍严回头,康友宝搭住他肩膀,道:“等着没劲,我进来找找你们。”事实上他已经抽完两支烟,等得有些没耐性,特意进来催他们。 “这台灯能当护身符?”康友宝又问一遍。 “能啊,先得带去寺庙开个光。”施索给他出主意。 康友宝:“……” 施索觉得他挺逗,解释:“我最近倒霉,怕台风来了会停电,手机没台灯用起来方便。” “哈,就这样啊!”他们有强光手电筒,用不着这个。 东西都拿齐了,施索不再逗留,敲敲购物车:“走吧,结账。”把机械手放回,三人去收银台。 超市离公寓其实不远,步行大约不超过二十五分钟,只是天气不适合走路,三个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去。 回到公寓,夜幕真正降临,满室灯火,大华和于娜都在客厅,施索三人进门时,见他们正跟一个胖胖的女孩聊天。 “我们叫了外卖。”于娜说。 “点了什么?”康友宝问。 大华报菜单,康友宝看着施索说:“你跟我们一起吃。” “我叫了五份饭,”大华看向施索,“带上姐姐的了。” 施索看着大华笑:“谢啦,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娜在边上向他们介绍胖女孩:“她叫于瑜,也是这里的住客,这里刚开张的时候就住进来了。” 施索记得于瑜,她下午睡醒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于瑜个子颇高,大约有一米七,体重估计能有一百八十斤,但她腿长脸嫩,臃肿全在脖子以下,小姑娘长得挺好看。 中午见她时她抱着一堆吃的,这会儿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两个塑料袋,里面一堆甜品,毛巾卷、红丝绒蛋糕种类不一,塑料袋上还钉着外卖单。 于瑜微低着头,讲话声音很小:“你们可以叫我鱼妹。” 于娜帮她解释:“她名字叫起来不顺口,小名就叫鱼妹,一条鱼的鱼。” 施索笑眯眯地跟她报了自己的名字,舍严点了点头,没开口,康友宝从冰箱拿水出来,喝着水随口“嗨”了声,也没做自我介绍。 几人聊天玩手机,施索把电视机打开。 鱼妹也在等外卖,施索注意到她频频偷瞄这边,在又一次跟踪鱼妹的视线后,施索确定对方在偷看舍严。 鱼妹收回目光时和她撞上了,施索只是笑了笑。舍严长得好,旁人多看两眼也没什么。 结果却见鱼妹摇摇头,磕磕巴巴说:“不、不是。” 其余人见她突然说话,都看了过来,连舍严也暂时将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 鱼妹注意到舍严的目光,更加慌张:“我就、就是看他有耳洞……” 大华见鱼妹面红耳赤,帮她化解尴尬:“是不是很奇怪?我也觉得他戴耳钉很奇怪。”想了想,“跟他气质不搭。” 鱼妹摇头:“不是不是,挺好看的。” 于娜也说:“我也觉得挺好看的,你审美该跟上时代了。”后一句指明大华。 “别说,大一那会儿刚见你,我以为你不是rapper就是gay。”康友宝整个人瘫在单人沙发上,发出一句心存数年的疑问,“你一个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疑似阿兹伯格综合征患者,怎么看也不像会跑去给自己打耳洞啊,怎么想的你,当年曾发烧?” 舍严原本拿着手机,手搭在大腿上,闻言他把手移到沙发上,手机慢慢轻敲着柔软的沙发。 众人都在竖起耳朵等他回答,他每敲一下沙发,就像打在他们心上。 舍严视线扫过众人,终于开口:“看着我干什么,”指了下电视机,“台风来了。” 康友宝一口气差点憋死,伸脚踹他:“你故意的吧!” 没踹成,被舍严一把抓住了脚腕,用力一拽,他差点屁股落地,幸好两只胳膊及时撑住了沙发扶手。 动作真敏捷,施索感叹。 台风真的来了,直播画面中风雨凌乱。公寓客厅有半面墙的采光玻璃,望出去,天空像开了巨型鼓风机,从夜空上兜下来的瀑布,瞬间呼啸着横冲直撞。 大华扶了扶眼镜,预言:“外卖肯定吃不到了。” 果然,手机随即来电,外卖被水淹了,鱼妹的也是,小姑娘最后抱着甜品上楼了。 施索无所谓,她翻出包里的发圈,随意盘了个丸子头:“我请你们吃泡面。” 他们中午也买了些存粮,倒不用施索请。几人泡上面,开了几个罐头,围着电视机吃晚饭。讨论起之后的事情,大华为找工作发愁,康友宝说:“急什么,刚回国不玩个十天半个月的缓缓?” 于娜道:“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原来是富二代,富二代没资格说这话。” 大华挠头,问施索:“施索姐是做什么的?感觉错过了毕业季,不太好找工作,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我?”施索挑着泡面,想了想,问他,“相信命运吗?” 舍严刚吃一口泡面,还没咬断,他抬眸看向施索。 大华有点懵:“啊?” “我今天本来只是出门找个酒店,谁知阴差阳错住进了这里,你说这里只提供给待业青年对吧?”施索问康友宝。 康友宝点头:“是啊。” “我过几天估计也得待业了,”施索总结,“看吧,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给不了你建议。” 众人:“……” 舍严继续低头吃泡面。 狂风大雨,各家的家长都打来了电话关心,吃完面,三个年轻人讲着电话上楼,施索和舍严也各自回房。 回到卧室,舍严坐在床上,抱着电脑工作。忙了一会,他想了想,翻出《九点新闻》,找到采访梅秀菊的那一期。 施索只有手出境,她语调严肃正经,和平常的腔调不同。 梅秀菊一直含泪讲述,有几个镜头给了病房中的小女孩,后来又来到出租房,房子小,杂物多,桌上还有叠得奇高的玩具叠叠高。曹荣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从头到尾他只顾着叫骂。 看完视频,舍严注意到已经九点,他靠着床头,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会,起身下床。 楼道上有人走动,是这里的住客,见到陌生人多看了两眼,没有主动打招呼。舍严顺着楼梯下去,接近底楼时听见了新闻声。 施索斜躺在沙发上,一条小腿悬在半空,脚上拖鞋东摇西晃,见楼梯口有人,她分出一缕注意力,发现是舍严,她握着遥控器摆摆手:“怎么下来了?” “口渴。”舍严走向冰箱。 “你那个热水壶给我了,自己没买?”施索问。 “买了。不想喝热水。”舍严拿着矿泉水走向施索。 客厅电视机安装了当地的机顶盒,能收看地面频道,施索十分钟前下楼,切换播放模式,调出了新闻台。 今天《九点新闻》做台风卡特的特别直播。 前线记者身处临海的某酒店,酒店内做过加固的玻璃已出现裂缝,大门抵挡不住狂风,酒店数名员工正在抵门。 镜头切回直播间,主持人介绍:“台风卡特于今晚七点零八分登录徐北崇江县……” 施索指着电视机说:“他就是王洲川。” “我知道。”舍严坐在她旁边说。 “你看过《九点新闻》吧?” 省级地面频道,外省是收不到的,只能通过网络收看。舍严回:“看过。” 王洲川四十多岁年纪,发型三七分后梳,方脸,脸部皮肤略微松弛。舍严五年前第一次看《九点新闻》,王洲川也是如今这幅模样,五年没变。 施索以前在电话中跟他吐槽过王洲川,她口中形容的人和电视中看见的西装笔挺的主播完全无法相合。 舍严喝完水,把矿泉水瓶放到茶几上,问:“真的打算辞职?” 施索边看新闻边回答:“是啊。” 舍严说:“你以前也提过辞职。” 施索目光不离电视:“嗯。”顿了顿,“这次不一样。” 舍严偏过头,目光落在施索侧脸。客厅灯光没打全,只开了一圈灯带,光晕柔和却昏暗,让施索身上多了一层黑色阴影。 也许是室外台风叫嚣,室内岁月静好,反差让人多了几分安全感,施索愿意多说几句。 “这工作累死累活,薪水又不给涨,还老被人威胁。”她以前也曾被采访对象威胁伤害,也曾收过一次律师信,民生记者采访鸡飞狗跳,免不了连累自身,头两年她还为了躲避跟踪搬过三次家。 “最主要的是,”施索瞥向舍严,“我等了五年,但王洲川显然离退休还早,轮不到我抢他的位置,既然没希望,我何必再受这份罪。” “是么。”舍严只说了两个字。 施索坐起身,两条腿斜曲在沙发上,说:“你嘴巴像缝了拉链,至少也该告诉我你有什么工作打算吧,自由职业?” 舍严摇头:“过几天有面试。” 施索来了兴趣:“是么,什么工作,什么单位?” “面试完再说。” “你改名吧。” 舍严看向施索。 “改叫舍锁,超C级锁,江洋大盗都撬不开那种。” 舍严过了几秒才说:“那你的名字跟你不合适。” 施索瞪眼,跪坐着,左手按住他头顶,胡乱揉了两下:“你还真吃豹子胆了!” 舍严忽然笑了笑,成年后棱角凌厉的五官瞬间变得柔和,左耳戴着的黑色耳钉,在电视屏的光照下折射出了其他色彩。 他的耳洞其实是被她诱骗着打的,施索先前没好意思跟康友宝几人说。 那年她大三,舍严高一,有阵她对耳饰着迷,但她从小最怕在身上动刀动针,往耳朵上打洞自然被她划分到这一类。 后来还是没忍住耳饰的诱惑,一个周末,她拉着舍严陪她去打耳洞,到了店里却又萌生退意,怕疼,可是又不甘愿就这么回去。 小舍严说:“我先打,不疼的话你就打。” 她没想过让小舍严身先士卒,先说“这怎么行”,又说“会不会被你叔叔揍”,舍严已经坐下来,店主小哥握着耳钉枪,眨眼就给他崩了一枪。 她哆嗦了一下,问他疼不疼,小舍严说:“不疼。” 可他耳朵上多了个洞,她光看着就脊背发麻,不敢再坐下来。 又怕辜负小舍严一片苦心,她再三保证:“你先留着耳洞,要是以后也不疼,也没发炎,我……我再来打!” 小舍严带着一个耳洞回去了,没挨揍,但她被舍严叔叔狠狠骂了一顿。 至于她的保证,已过三四五六年,兑现遥遥无期。 施索跪在沙发上,跟舍严一般高,视线正对他被她拨乱的头发。 她像滚进了棉花堆,不由地也笑了笑。 一个小时的新闻播完了,十点,舍严问:“上去了?” “嗯。” 施索伸着懒腰,走到半途拐个弯,靠近窗户,手掌贴住玻璃窗,掌心随着狂风的敲击在打鼓。 城市垃圾都被带飞了起来,飞沙走石的世界,很多东西都会无所遁形。 睡前,施索把没派上用场的充电台灯放到了床头柜上,盖上柔软的被子,她慢慢闭上眼睛。 她一直没跟舍严说,今天能遇见他,她其实开心得能一蹦三尺高。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会没有耳钉啦~剧透 ———— 没露脸的叔叔:“两人感情进展?别逗了,三万字才过了一天,呵呵。” 第9章 不识路(1) 台风在次日下午三点离境,晚上的新闻给出一组数据,这次四十年最强台风卡特,造成400.7万人受灾,紧急转移安置88万人,因灾倒塌房屋1.3万余间,农作物受灾面积达到10.8万公顷,绝收1.2万公顷,直接经济损失有75亿元。 数字通常无法给人带来最直观的感受,受灾画面才震撼人心,区镇乡各有水淹情况,停电、死亡、失踪、交通中断,新闻画面扔出一颗颗炸|弹,台风挥一下衣袖,后续影响却远远不止于此。 世界每天上演两个极端,青松公寓里的住客仍过着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 施索的适应能力和周围环境好坏成正比,一夜好梦,第二天她像猴子似的在公寓内和公寓外连环转,新闻里的人愁眉苦脸,新闻外的她像踩了双蹦蹦鞋。 她一会儿从这闪出来,一会儿从那冒出头,康友宝看得直乐,跟舍严说:“你这姐姐真有意思,给我个锤子,我能配合她打地鼠。” 舍严扣了记他脖子就走了。 他最后在二楼楼梯口抓到施索,施索人从三楼飞奔下来,没有刹车的打算,拐过弯就要哧溜下去,舍严一把提住她后领。 施索被带得后仰:“诶,我刚要去找你。”舍严手松得快,施索没计较他的“拎鸡仔”动作,“四楼也有洗衣房,你买了几套床上用品?明天能出太阳,先把床单洗了。” 舍严说:“一楼也有。” “一楼的不带烘干,四楼还有干衣机。”施索估计男孩子不懂这个,“你把床单拿来,我教你怎么洗。” 她离开后的几年,他自己料理自己,洗衣做饭从不假手于人。“好。”舍严没多说什么。 施索跟着舍严回他房间,在他房中看了一圈,大约他行李少,房间看起来宽敞许多。 四楼洗衣房在楼层正中,一共四台洗衣机,两台干衣机,施索扫码后教舍严使用:“打开开关,选择程序,洗床单选大件模式,这里可以选择水温、水位,漂洗三次……” 舍严站她边上静静地听,施索微低着头,长发散在胸前,嘴巴一张一合,声音轻柔,多了几分娴静。 “……记住了吗?”施索讲完了,抬头问舍严。 “嗯。” “那你操作一遍。”施索两脚|交叉站,右胳膊搭在面板上,她斜靠着洗衣机考察舍严。 舍严没有不耐烦,他照着做。他个子高,弯腰幅度比别人大,一手扶着洗衣机面板,一手操作,视线一偏,正对施索的腰。 T恤宽松,但她站姿歪,衣服一耷拉,正好掐出她两手握的腰身,腰线上的那两根细小的叶刺变得格外醒目。 舍严撇了下下巴,示意:“叶子。” “嗯?”施索打开手臂低头看自己,“什么叶子?” 舍严指了下。 施索拎起T恤,没看出来。 舍严直起身,捏住她腰周的布料,低头帮她拔出叶刺,边问:“刚才蹿到哪里去了?” 施索先点评:“蹿这个字怎么有点不中听。”太不稳重。 又回答,“去了天台,上面有种盆栽,估计是在那里沾到的。” 被雨水打过后的盆栽有些奄奄一息,它们被众人遗忘在了台风天,施索挑了几盆还能活的挪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剩下的只能让它们自生自灭。 舍严挑出一根,又挑另一根,说:“你一上午都在跑来跑去。” 施索说:“要想生存先得了解周围环境,我不跑来跑去,怎么带你来洗床套?” 这些年她每换住处都会先在附近扫荡几圈,看路、看屋、看人,陌生感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消除。 再者单身女性独居多有不便,何况她的工作经常无法定时回家,她会尽量先摈除掉可能发生的危机,比如与难交流的邻里保持安全距离,与善良的邻居搭点小关系,偶尔可以从中获得帮助。还有清楚记下最近的医院和派出所,等等。 习惯使然,如今又换住处,身边还多了个舍严,她多少要照顾他一些。肩上担着责任,她更要仔细熟悉周围环境。 舍严挑完叶刺,放下她衣服,问:“现在熟悉完了?” “差不多了。” “之前的房子里有没有行李要搬?” “有,一堆。” “明天天晴,带你去搬家。” “我可以自己搬,你忙你的。” “不忙,”舍严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衣服,确定没沾到其他刺,“你的车能不能装下?”他问。 施索说:“装不了,上次我是找人拉的。”又说,“过几天不是面试吗,你先专心准备。” 舍严只是问:“康友宝的车够装吗?” “那够了。” 舍严点头:“明天开他的车。” 有陌生人端着盆衣服走进洗衣房,两人说话中断。施索不是看谁都先说“嗨”的,来人戴着副黑框眼镜,眼镜底下的两只眼睛像探测仪,将她和舍严从头到脚扫描了几遍。 “新住客?”对方先开口。 舍严显然不会理人,施索勉为其难:“嗯。” “约法三章第一章,经期内裤不能放进洗衣机,记住了!” 舍严这才正视对方。二十多岁,偏瘦小,身高跟施索差不多,但这人是个男的。 施索呆了呆,对方操作熟练,衣服一塞,键一按,人就走了,前后不足半分钟。 施索抬头看舍严,瞪大眼睛,用假声浮夸地来了一句:“妙——人——” 舍严笑了笑,目光留在施索脸上。 施索任务还没完成,她继续教舍严使用烘干机,叮嘱他待会床套洗干净后再烘干,明天一早仍要抱到天台去晒太阳。 台风过后的晴天是碧蓝色的,没有尘埃和雾霾,空气清爽。 第二天,也就是台风离境次日,康友宝无所事事,打算帮施索一道搬家。 三人去超市取车,施索的车仍留在超市,打算回来再找个地方,租个长期车位。 七座车空间大,施索和舍严坐在后座,康友宝当司机,一路可见水洼落叶和倒地的单车、广告牌。 施索指路,到达老破小时才九点多。 康友宝虽是富二代,但他作风不算豪奢,尤其这一年出国旅行,他连风餐露宿也体验了,所以看见老破小他并不惊奇,他讶异的是施索原来住在这种地方。 施索领着他们进屋,一楼采光不太好,进门先开灯,关着窗户也能听见附近施工场地的噪音。“这里十户有四户是空的,我隔壁也没人住,你们先坐,我收拾一下。”施索放下钥匙。 康友宝仍有几分少爷做派,主动帮忙干活是不可能的,他没事做就四处走动,没一会注意到脚步声停在大门口,有人在探头。 “谁?”康友宝问。 施索和舍严在卧室,听见动静出来。门口站着个油腻腻的发福中年男人,露出一口大黄牙,露骨地盯着施索的胸和腿看,笑着说:“美女,回来啦?” 她今天穿高腰热裤和紧身T恤,被油腻目光打量,施索眉头一蹙,还没说话,舍严上前推门,大门“砰”一声顶上去,阻隔了里外两边。 舍严多数时候待人很平和,偶尔才会做出“不礼貌”的举动。 有回她买奶茶被人插队,从前的她字典里没“忍气吞声”这词,难免跟对方起争执,她不擅长脏话,对方脏话出口,她自然落了下风。小舍严在那人转身离开时伸出脚,让对方摔了个狗吃屎,她虽然觉得大快人心,拳头也蠢蠢欲动,但还是口是心非地教育小孩:“不可以这样,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过这次她不打算教育,关门而已,不算没礼貌。“这人住楼上,前阵还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过,前科累累,不用理他。” 她虽然才在这里住了一个多礼拜,但几户邻居的为人早打听清楚了。 康友宝“啧啧”两声:“幸亏你搬家了,这地方怎么能住人。” 施索继续奴役舍严:“进来继续。” 卧室和客厅一般大,她有张按摩椅放在床边上,这是要搬走的。衣服和护肤品成堆,这些一样也不能落。 “微波炉和烤箱是我自己的,也要带走。公寓厨房里没这些,就放厨房公用吧。”施索大方决定。 又找出一本书,施索随手翻了两下,问舍严:“你有没有做过人格测试?” 舍严看了施索一眼:“没有。” “要不要做做看?我差点忘了这书。”施索坐在床边回忆,“我记得是大一的时候买的,当时跟佳宝一起做的测试。” 舍严问:“什么结果?” 施索有些想不起来,她往书后翻找,回忆一滴滴回归。 大一暑假她和佳宝出国旅行,在飞机上闲来无事,她掏出了这本书。 十六型人格测试,她对这类书籍毫无兴趣,只是那会她做直播赚外快,才特意买这样一本书来凹人设,至今她都没自己翻看过,谁知五年前离家,跟着她来黎州的唯一一本书竟然是它。 施索翻到了,读出来:“ENFP,健康热诚,温柔敏感,是冒险特质的记者型。” 琢磨了一下,她道:“这不是诅咒我当不成播音员吗?”她当年怎么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舍严没评价,他伸手:“带走吗?” 施索想了想:“带。”又说,“诶你也做一个,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人格。” 舍严没理会,把书塞进行李包,施索越想越心动:“回去再给你做。” 舍严嘴角紧抿,拎起包带,先把行李包放到七座车上,再回来和康友宝一起搬按摩椅,七座车正好能放下。 施索抱着微波炉出来,舍严从她手里接过,说:“检查一下还有没有落下的。” 施索点着头回屋,舍严抱着微波炉进车里,把东西堆放整齐。 突然听见异响,雷声不像雷声,山崩不像山崩,舍严回头,康友宝大叫:“卧槽——卧槽卧槽——” 一楼塌陷,五层楼的建筑往一侧倾斜,灰尘漫天飞扬,尖叫四起。 舍严箭一般冲向前,随即目光一定,将距离建筑几米开外的人一把拽过,往安全的方向奔去。 轰轰声如影随形,一直跑出数百米他才停下,手里拽着的人大口喘气,转身呆呆地望着倾斜的老破小。 施索起先只是呆看,后来整个人开始发抖,整栋建筑仍在持续小幅倾斜,一楼成了碎砖。 她第一次体会命悬一线,只差那么几秒,她就可能出不来了。 她抖成了筛子,忽然被抱进一个温热的怀里,贴着的心口如鼓一般敲击着,她身体随着对方心跳的节奏逐渐回暖。 直到被勒疼,施索飘忽的意识才全部回归,她挣了两下,没能挣动分毫,她这才发现舍严的臂力有多惊人,他不再是个单薄少年,她与他力量悬殊。 施索的脸被扣在对方颈下,后脑勺压着大手,她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奋力摆动,“唔唔”闷叫了两声,抱着她的人才微微松动,她趁机推开对方挣脱出来。 一抬头,见舍严脸颊绷紧,双目猩红,施索捋了下散乱的长发,安慰:“别怕别怕,现在没事了,你站到那边去,打110。” 见他牙依旧紧绷,施索摸摸他的脸:“别怕。” 又喊康友宝:“你打消防电话,快。” 放下手,她自己则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推算事发时刻,迅速拨打新闻频道电话:“喂,我是施索!”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一键感谢了,这意味着……存稿用完啦~ —— 严严今天不想说话,自闭了。 —— 第10章 不识路(2) 频道这时段正在直播新闻,施索在电话中提出要求:“报道我来做,我就住这里,还目击了经过,没人比我更了解现场情况!” 那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栋楼一楼住户只有她,楼上的人应该安全,施索见有男邻居光着上半身就逃出来了,挂断电话,她立刻打开手机录像。 康友宝直愣愣地看看施索,又看看建筑,嘴中念念有词:“卧槽卧槽卧槽……” 再没比这两个字更能阐述他此刻心情的。 人有从众心理,刚才看见舍严拉着施索跑,他也撒开腿跟着跑,其实当时他还有点懵,直到施索让他打119他才醒过来。 康友宝摸出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这护身符昨天中午总算从相机包里掉了出来,今天戴着它出门,不知是不是秃鹰大神在保佑,才让他逃过一劫。 施索手还在微微发抖,恐惧仍在,但有更多的兴奋掺杂其中。 她握不稳,抖动的画面质量太差,“严严,你过来帮我拍。”她叫舍严。 等了几秒,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施索扭头找人。 舍严向来寡言少语,长大后气质偏清冷,让人觉得不易接近,但他待人最多只是冷冷淡淡,施索从没在他脸上见过阴沉表情。 此刻舍严离她三四米远,看着她的目光冷若冰霜,施索想起前晚的台风夜,乌云越压越低,风雨似狂。 她突然心慌,一只脚下意识地往后挪,马上又反应过来,再顾不上录制视频,她快步走到舍严跟前,抓住对方手臂:“怎么了?”他曾亲眼目睹他父母死于灾难,怕他想起不好的事,再走进阴暗的死胡同,施索说得轻柔小心,“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房子都没倒,我们不都好好的吗。” 舍严仍一言不发,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施索脸上。安抚人的习惯动作不是摸头就是抚背,施索抚了抚舍严的背。 人长高了,背也变得厚,手掌底下硬邦邦,但眼前画面仿佛切回数年前,舍严依旧是那个比她还略矮些的单薄少年。 在弱者面前,人会自动强大几分,施索把恐惧统统丢远,手不再颤抖,拿出十二分的温柔:“要不我先带你找个地方坐坐,还是你先跟康友宝回去?” 康友宝停止碎碎念,表情古怪地看着施索对舍严的一举一动。 过了会,似乎在忍耐什么,舍严做了个深呼吸,把胳膊从施索手中抽出,冷声:“报道对你很重要?” “啊?” 舍严抽走她的手机。 “诶——”施索去拦。 “我来拍。” “不用了,我自己拍吧。” “我来。”舍严抓住她手臂,用力将她推到一边,不再看她,他打开相机,跟康友宝说,“你拍那边。” 康友宝本来还想挪车,七座车停在建筑左边,建筑往右倒,车子幸运避开了,现在四周已经围了一群人,他怕待会警车消防车一来,会堵住他的路。 听舍严叫上他,他果断掏出手机,和舍严配合着多角度拍摄。两人同专业,又作伴旅行一年,默契自然不在话下。 施索见状也没再拦,她又留心看了一会,确定舍严无恙,她才脚步一转,上了七座车。她今天穿着热裤,不适合出镜,行李已经收在车中,她随便翻出一条长裤换上,边换边想报道内容,一时想找纸笔记下来,裤子没穿完就开始重新翻包。 舍严一抬眸,视线里不见施索,手机仍在录制,他站在原地梭巡一圈,穿过围观人群走到外围。 遍寻不到人影,她的手机还在他手上,舍严加快脚步,经过七座车时他一刹,远远望去,车中有影晃动。 舍严朝那走,越来越近,车里的人突然向后一倒,挥手赶他。舍严停下,背过身,直到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拍完了?”,他才继续走近。 施索刚系完皮带,她打开车门,人没下来,手上拿着纸笔,向舍严讨手机。 舍严把手机给她,垂眸看了眼她新换的裤子。施索检查完视频,转发出去,让舍严去车上坐一会儿,她手机正好来电。 外采车终于赶到,施索和同事碰上面,立刻做连线准备,她边戴耳机边叫住康友宝,看过他的视频后,一并转发出去。 写了几句稿子,摄像选好拍摄位,施索把长发扎成一束低马尾,听着耳机那头的指示,她举着话筒开始播报:“我现在正位于景园小区发生楼体倒塌的居民楼边上,就在今天上午九点二十八分左右,景园小区七栋的底楼突然坍塌,导致整栋楼体向右侧倾斜。从现场的画面,我们可以看到……” 建筑前已经围起警戒线,民警正在维持秩序,现场只有新闻频道的采访车,这次的新闻他们抢了先机。 康友宝站得远,视野却清晰,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施索报道新闻的样子,不经意地说:“还真不一样。”跟生活中判若两人。 舍严手背拍了他一下,食指和中指一夹,康友宝愣了愣,掏出香烟给他:“不是要当乖弟弟?” 舍严接过香烟叼住,手心拢起,挡住吹来的风。烟点着,他肺腔的火才渐渐熄下去。 康友宝陪着他抽,突然想到先前施索“关怀”舍严的模样,笑道:“我说你姐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解,你有吓的要人哄?“ 舍严沉默抽烟,抽到第五口,那头在说:“……目前暂时没有发现人员伤亡,楼梯坍塌的具体原因还在做进一步调查——” “底下有人,有个人!” 救援人员突然喊了声。 施索愣了愣,话筒还握在手中,她看见救援人员抬出一个人,是个体型瘦小的老太太。 这样体型的老太太她印象中有一个,住在五楼,老人独居,每次走楼梯,走五个台阶就要坐下歇歇。 底楼只有她一个住户,她出来时没察觉楼上有人下来。 施索捂了下耳机,了解完情况,等又一段新闻播完,直播间再次跟她连线,她捏紧话筒,如常播报,声音还是有些收紧:“就在刚刚,救援人员在坍塌的一楼处发现了一位老太太……” 舍严把才抽几口的香烟扔了,踩脚碾灭。等直播连线结束,他走了过去。 施索还在忙,见他过来,她拍拍他胳膊说:“你先跟康友宝回去,我还要工作。” 舍严一时没动,施索忙着问边上的人:“伤者送到哪家医院?” “最近的中济医院。” 施索收拾东西说:“跟去中济。” “那这里呢?” “其他媒体很快会过来,让台里再调人过来跟进,”施索果断道,“伤者那边现在是独家。” 转眼人随车去。 舍严和康友宝中午回到公寓,进门闻见一股食物焦味,大华和于娜两人喊着救命。 菜炒过头了,白忙一上午,于娜说:“说出来你们也不信,这厨房我们是第一个使用者。” 公寓里一群待业青年,每天不是外卖就是泡面,厨房崭新,连锅铲都找不到一个,还是于娜和大华特意去买回一套锅具。 大华望着大门:“施索姐呢,不是跟你们去搬家了吗?” 康友宝饿了,挑起一片糊了的菜叶塞进嘴里:“工作去了,我说出来你们也不信,刚才我们几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呸——”他把烂菜叶吐了出来。 于娜打量他,故作失望:“那你怎么还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阎王被我英俊的外表所折服。” “呕——”于娜装模作样,“你爱说不说。”索性看向舍严,“这些菜是不用吃了,你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 舍严说:“你们去吧。” “你呢?”于娜问。 “不饿。” “那我也等饿了再吃,忙了一上午累都累死了。”于娜解开围裙。 施索房间没钥匙进不去,她的东西暂时被搬到客厅,康友宝躺进按摩椅里享受,舍严回房继续完成先前的工作。 忙到天黑,施索还没回,舍严把剪辑完的旅行片子发给合作方,对方问他下一站准备去哪个国家,舍严回复他已经回国。 对方问他是否将长期留在国内。 ——是。 ——没有再出行的计划? ——没有。 ——工作找了吗?可以考虑我们公司,薪水保准你满意。 ——我在黎州。 ——上海、北京,两边你都可以选。 ——我留在黎州。 舍严回复完最后五个字,阖上电脑盖,走到楼下客厅,等待《九点新闻》。 新闻准时播报,今天的头条是台风过后的灾后重建情况,接下来重点播报景园小区楼房坍塌一事。 十点多的时候,舍严听见大门嘀嗒的开启声。 “看电视呢?”施索拎着包进门,随口问了句。 “嗯。” “晚饭吃了吗?” “你没吃?” “我问你呢,”施索把包一甩,坐到舍严边上,“没吃?” “吃了。” 施索扭动脖子,又揉了几下:“我今天也没顾上你,你直接跟康友宝回来了?” “嗯。” “今天是不是吓到了?” 舍严没开口否认。 施索累得连厕所也不想去,她蹭掉鞋子,把腿缩到沙发上,跟舍严说:“要是吓得睡不着,就看电视,看累了就能睡着了。” “经验?” “是啊是啊,不外传的经验,叫声师父来听听。”施索踢踢舍严,“过去点。” 舍严移到单人位,长沙发留给施索躺。施索舒展开身体,看了眼电视机,是新闻频道。 她刚才就在台里。被放了几天假,一回去就进机房忙碌,她连跟老同事闲聊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也没什么心情闲聊,她今天产生了极其强烈的自厌情绪,这种情绪促使她机械地完成了任务,并且顺利回到公寓。 施索问舍严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舍严说:“工作。” “你面试完了?!”施索惊呆,她胳膊肘撑着沙发,身体侧着起来,刚才还有几分死气沉沉,突然就像个被人抽了一鞭子的陀螺。 舍严嘴角弯了下,说:“没有,是兼职。” “哦……”施索又趴回去,“就是那个能让你拥有经济实力的兼职?” “……嗯。” 施索嘟囔:“我接下来该找份什么工作?” 舍严也没问她是不是已经辞职或者什么时候辞职,这个问题没必要再问。 电视机开着,广告播完了,又开始播一档谈话节目,交谈声像催眠曲,施索半阖着眼,轻声说:“那老太太,刚上救护车就死了。” “……我知道。”他刚才看了新闻,所以一直在等她。 施索睡着了。 舍严静坐两分钟,拿起遥控,把音量调小,再把灯关闭,留下最暗的一个筒灯。 他没坐回沙发,而是就地坐下,地板冰凉,背后是茶几,他正对着施索。 他没叫她回房间再睡,如果睡得舒服,睡哪都一样;如果睡得难受,她明天就会知道。 她活着,不需要墨守成规,束手束脚。 肚脐露了出来…… 行李包还堆在旁边,舍严抽出一条毛毯,盖在施索肚子上。他曲起一条腿,胳膊搭着膝盖,背靠茶几,静静守着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开开:“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啥,姓金的说她明天不更新,不!更!新!老娘什么时候能脱单!” 是的,明天我要存稿,没有存稿太没安全感了,请假一天~ 第11章 不识路(3) 施索以为自己正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办公室里有张沙发,她入职前就已存在。棕色真皮,长一米八,据说比她早来两年,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八成新。 起初她只在沙发上坐,后来会在上面小憩,再后来,她会在这张沙发上过夜。办公室里的老人有一回说,她出现前,这张沙发还是个皮光水滑的小伙子,她出现后,小伙子一下步入中年,再多护肤品都拯救不了那些“皱纹”,离垂垂老矣估计也不久了。 她当时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即不满地抗议:“你们不要毁我清白,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把对方说得傻住,她昂首阔步地出去跑采访了。 她太熟悉那张沙发的质感,毕竟朝夕相对快五年,在一起过夜的次数早超过了她全部的手指脚趾,又凉又滑的真皮面料突然变成了粗软的棉麻,警钟敲响,她咯噔一下睁眼。 光线昏暗,轻小的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她睁眼就看到一个人。 背着光,和她面对着面,只有一臂的距离。睡意一下子逃到喜马拉雅山顶,施索像被人打了一剂强心针,伴着短促惊叫,她从沙发上蹦起来,毛毯掉到地上。 不熟悉沙发的软度和弧度,她一脚踩偏,挥着两只胳膊就要往下倒,最后倒在了人身上。 舍严叉着她的咯吱窝,把她提下来,放到沙发上坐好,“做噩梦了?”舍严顺手捡起毛毯,往施索腿上一撂。 施索一手抓毯子,一手拍胸口,惊魂未定:“被你吓的!” 舍严顿了顿:“……梦到我了?” “……”什么跟什么? 缓了下,施索道:“没梦到你。难道你觉得自己是噩梦?”又回过味来,刚才舍严提她提得好轻松。 舍严:“……那梦到什么了?” “忘了,”施索控诉,“被你吓得失忆了。” 舍严:“……” “你刚干嘛坐那?”施索质问。 “睡不着。”舍严转移话题,“喝水吗?” 刚睡醒口干舌燥,施索说:“要!” 厨房新添了台即热式饮水机,是康友宝下午叫人送来的,说泡方便面不用再等水开。 水流细,接一杯要等。施索坐沙发上看着电视机,刚醒来时听见的轻小声,来自新闻频道正在重播的一档纪实类节目。 这期节目的主人公是一位求爱不遂而因爱生恨的乡村青年,青年爱上了他守寡的表婶,表婶比他大十岁,难以接受这段关系,打算另嫁他人,青年把无辜的“他人”给杀了。 故事被主持人讲得一波三折,荡气回肠,背景音乐是《假如爱有天意》。 施索觉得负责节目音乐那位很对不起这首歌的原创团队。 水递来,施索随口问:“烫不?” “四十五度。”舍严说。 施索拿手上,温温的,她边喝边问:“睡不着干嘛坐地上,接地气?” “……”舍严嘴角一抽,“嗯。” “……”这回轮到施索无语,舍严竟然这么敷衍地承认了。 舍严见她一副吃了瘪的表情,笑了下,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道:“两点多了,还睡不睡?” “居然两点了?”一想纪实类节目重播的时间点,两点是差不多。施索放下水杯准备上楼,例假还没走,她还要上厕所:“我睡着了怎么不叫醒我。” “知道了,下次叫醒你。” 他知道什么了?她又没让他下次叫醒她,她说得明明是刚才。 这几年她养成习惯,困了在哪都能打个盹,睡不着才抓心挠肺。 不过现在改住这种共居公寓,客厅是公共场合,不方便胡乱打盹,施索想了想,把话憋了回去。 “东西都拿上去?”舍严指行李。 “嗯,”施索打量按摩椅,“按摩椅算了,总不能抬上楼放床上。” 两人把东西搬上楼,时间太晚,没法整理,先堆在地上。 施索哪顺手撂哪,东西摆得离门口和洗手间近,挥挥手跟舍严说晚安。 舍严没回,他把行李重新放到靠窗的墙角,这样不妨碍走路,做完这些他才离开。 次日天明,施索醒来暗叫糟糕,已经七点四十了,她八点半上班。 昨天临时销假,小白还停在超市,现在去开出来肯定来不及。她一边思考是打车还是坐公交,一边快速洗漱完冲下楼,一阵风似的正要冲出大门,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早饭。” “做早饭了?不吃了不吃了,我快迟到了!” “我送你上班。”舍严敲敲餐桌,“你十分钟吃完就行。” “你怎么送我?”施索还站在大门边。 “我跟康友宝拿了车钥匙。”舍严说。 施索果断调头去餐桌,早餐足量,包子、白粥和面条,“外卖?”她先选择面条。 “粥是于娜煮的,包子和面条是她出去买的。” “她人呢?” “出门了。” “另外两个小朋友呢?” 舍严瞥了她一眼,舀着粥说:“还在睡。” “真幸福啊。”小孩不用愁工作。 八分钟吃完早饭,施索拿上一只包子,由舍严开车送她去广电。到了地方,施索下车的时候跟舍严说:“你没来过这里吧?改天有时间带你参观一下。”又加一句,“在我离职前。” 舍严点头。 踩着时间进办公室,早晨忙碌,没空闲聊,先开会定选题。景园小区楼房坍塌事件仍是重点新闻,房子现在还歪在那里。 小区建于八十年代初,房龄老,连物业都没有,昨天舆论谣传说是台风把楼吹垮了,但初步鉴定可能与附近工地施工有关,七栋位置离工地最近。 不过房子先前从没做过危房鉴定,具体结果还没出具,她们需要等官方通报。 施索被指派了今天的采访任务,依旧跟进昨天唯一的遇难者,那位独居老太太。 老太太无儿无女,今天她的外甥女会从外地赶来认领遗体,她打电话联系上对方,确定上午的见面时间,正要叫上摄像出发,邱冰冰突然从电脑后面伸出头说:“大王叫你去他办公室。” “现在?”施索看时间。 “对。” “他什么表情?” 邱冰冰回想:“就……像叫服务员给他送杯咖啡那样的表情。” 施索:“……” 片刻,施索敲响王洲川办公室的门。 “进来。” 浑厚的男中音,日常讲话就是一股播音腔,旁人脑中的形象大概是康辉白岩松,推开门,只是一个穿着T恤正在剔牙的中年男人。 施索嘴角一抽,眼睁睁看着王洲川把牙线拿出嘴,在纸巾上蹭了蹭,然后继续剔。 王洲川生平两大爱好,第一清洁牙齿,办公室常备牙线、漱口水和洗牙仪,第二个爱好她至今没亲眼见过,只是传闻。 施索不想欣赏他剔牙,问他:“您找我?” 王洲川低头照着镜子,边剔牙边说:“称呼这么有礼貌,平常也这么尊师重道多好。” 施索:“您说得对。” 王洲川“啧”了声,不知道是对着牙齿还是对着她。“别怪我给你放假,我是为你好,记者最忌带着情绪工作,而且我再不给你放假,我看你都要动手揍许副总监了,你不看上下级关系,有空也要看看法制节目。”他慢悠悠地说。 施索收到律师信后,频道副总监许良一直针对她,不顾新闻公信力会下降的可能,要求施索道歉赔偿,承认错误。 换谁都不可能就范,更何况是施索。 和许良发生争执当天,她就被王洲川赶回了家,假条一批就是七天。 王洲川也是频道副总监,向来亲民,和下属亲如一家,他没有开口保她,施索也就尽量不再像往常那样没大没小。 王洲川问起施索官司的事,施索说了,王洲川又道:“梁律师经验丰富,他会尽全力帮你。对了,他回来了没?” 施索说:“他今天回,我们今晚或者明天碰头。”梁桥也是他替她找来的,那就体谅下他? “没几天就要开庭了,我会为你添点香油钱的。” “……”施索没忍住,“你这是诅咒我么!” “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帮你求菩萨保佑还不好?难道你信耶稣?” 王洲川剔牙剔了一半,抬头说话时喷出了什么东西,施索看见,立刻往后退开两步,丝毫不想去查验他喷出的是什么,“老大!”她受不了地警告。 “嗯哼……别说我没给你好处,”王洲川改用手指拔牙缝,边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施索,“拿着,回去好好看看。” 施索愣了愣,传闻中王洲川的第二大爱好,她今天竟然有幸得见—— 被!送!书!了! 她入职不久就听老人说,凡是王洲川送谁书,谁的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洲川在广电集团工作了二十年,送出的书至少有十三本,这十三人如今分布全国各地,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如今已是卫视台的副台长。 “你现在是不是感到挫败,怀疑人生,质疑世界?”王洲川问。 像传销…… 施索闭紧嘴。 王洲川说:“你现在就需要这样一本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也许你能从这里面总结出人生真谛,看透世界奥秘,走出现在的困境。” 像邪|教…… 虽然这么吐槽,但施索还是郑重地接过来了,有时候也可以迷一迷信。 王洲川欣慰一笑。 施索没提辞职的事情,现在提辞职太吃亏,她需要后盾,也需要垫背,台里再怎么不打算挺她,也不得不做这个角色。 施索拿着书出来,看了一眼封面,繁体字…… 赶时间,她把书塞进抽屉,叫上摄像出发去医院,直到快下午一点才重返电视台开始写稿编辑。 在医院采访的时候,老太太的外甥女问了一句,老太太死了,那房子是不是归她了。这句话被摄像录了进去,施索把话剪掉。 送审后她才有空吃饭,边吃边给舍严发微信,问他在做什么。 舍严正在医院体检,国外旅行一年,饮食和接触人群都与国内不同,体检是回国后的必要流程。 检查结束,康友宝驻足宣传窗前,舍严扫了眼,看向康友宝。 康友宝抬手:“打住!你这肮脏的眼神!” 宣传窗内是关于HIV的海报,舍严拿出手机往前:“走了。”低头看,是施索发来的微信。 舍严回复刚做完体检。 【索大爷】:身体不舒服? 【舍严】:常规体检。 【索大爷】:晚饭有没有计划? 舍严还没回,施索又来一条。 【索大爷】:我下厨怎么样? 舍严停下脚步。 【索大爷】:想吃什么? 舍严点输入框。 【索大爷】:没得选! 舍严弯唇,知道应该是她有想吃的东西,于是输入“那你想吃什……”还没打完,又收到一条。 【索大爷】:苦瓜、猪心怎么样? 口味扭曲……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 【索大爷】:那买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索大爷】:再买点枸杞、山楂、牛奶。 【索大爷】:调料,千万别忘了厨房调料! 舍严看着对话框上面那句“对方正在输入……”,默默移开大拇指。 【索大爷】:还有一条大活鱼! 舍严:…… 【索大爷】:但我不杀生! 舍严:…… 康友宝催人:“上车啊!” “去菜市场。”舍严说。 办公室里,施索满意地放下手机,午饭吃完,她抽了张纸巾擦嘴。 起身准备去接水,对面的邱冰冰把杯子推过来:“顺便。”说着,邱冰冰低头继续用手梳头发,把带下来的落发放进塑料罐里,再扒开头发照镜子,观察头皮裸|露程度。 施索见怪不怪。 在茶水间和同事聊了几句才回来,施索把邱冰冰的水杯给她,邱冰冰说:“刚才你私人手机有电话。” 施索的私人手机很少有来电,朋友多数只聊微信,只有她目前处于失联状态的亲妈施爱月习惯用电话交流。 施索快步回到座位,拿起手机一看,诧异地挑了下眉,直接回拨。 电话接通,她问:“舍寒?” 舍寒的声音传来,忽远忽近,信号不佳,施索又听了一遍才听清。 “晚上有没有时间?请我吃饭。” 施索不信:“你来黎州了?” “对,我现在刚出机场。”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要买菜,要买菜,要买菜。” 开开:“你叔叔,你叔叔,你叔叔!” —— 第12章 不识路(4) 菜场颇大,舍严根据指引,将施索要的东西一件件买齐。还剩一条“大活鱼”,舍严来到水产摊,摊主热情地问他要什么。 康友宝突然打来电话,问他:“还没买完?” 康友宝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来过菜市场,国外旅行这一年不算。一路靠导航找过来,车到了门口,他直接把椅子放倒,说睡一会,让舍严自己进去买。 “快了。”舍严回答。 “我车留给你,我现在要回趟家。”康友宝道。 说得突然,舍严问:“家里有事?不用留给我,我打车回去。” “没事,我妈说她想我想得吃不下饭,等着我回去哄呢,我打个车自己走,你不是晚上还要用车么。” 舍严说:“不用了,你开走吧。” “不是说要接施索下班?” “她今天不加班。” “哦,那我车开走了,你自己打的。” 放下电话,舍严对摊主道:“黑鱼。” 菜全买齐,舍严打车回到公寓,公寓住客进进出出,大部分人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个别两个跟他打了声招呼。 舍严颔首回应,态度不冷不热,他今天戴了手表,把手表摘了,他先洗手。 于娜吃着香蕉从楼上下来,见舍严回来了,喊了声:“兄带,买什么了?”凑近一看,竟然是菜,“你要做饭?” “不是我做。”舍严洗干净手,开始处理菜。 “那谁做?施索姐?”大华还没回来,也没见康友宝,大少爷也不像会下厨,于娜只能猜施索。 “嗯。” “哦。对了,康友宝呢?” “回家了。” 于娜手上还拿着根香蕉,她剥开了,递到舍严嘴边:“吃不吃?” 舍严皱眉,偏了下头。 “你拿着,我帮你弄,你会杀鱼么?还有那是什么……猪心?” 舍严说:“你自己吃。” “真不要?”于娜还递着香蕉。 舍严摇头。 于娜先把手上的半根吃了,边吃边绕到舍严边上,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她家里条件一般,基础家务自己都能上手,但毕竟是独生女,父母很少舍得让她进厨房,猪心这种东西她从没碰过。 于娜去拿苦瓜:“苦瓜你打算怎么做?我先帮你焯水吧。” 还没碰到,一只手挡住了她。 “不用,我自己处理。”舍严说。 于娜不小心碰到了舍严的手背,她收回手,斜靠着料理台说:“好吧,全都你自己来。” 舍严处理食材有条不紊,他没让鱼摊主杀鱼,黑鱼这会还活蹦乱跳,他拿着菜刀,把鱼放水池里处理,接着切片,再处理其他配料。 于娜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包酸菜,说:“做酸菜鱼啊?” “嗯。”舍严清洗水池,洗干净后继续处理其他食材。 轮到猪心的时候,他双手扶在水池边,想了想,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内容没看完,屏幕突然一跳,来电显示“开开”。 接起后他没有马上说话,他听到那头的风声呼呼撩过,施索的声音像弹珠撒欢跳跃。 “给你个惊喜,你要不要?”施索欢快地问。 舍严微笑:“嗯,什么惊喜?” “虽然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但我就想马上告诉你——” 舍严等着。 “你叔叔来这里了,我已经和他碰头了,惊喜吗?” 舍严一顿:“……是吗,他来了?” “对,我现在发你个餐厅地址,你现在出来,今晚我请客。” 舍严沉默几秒,才说:“菜我已经买了。” “这么快?我刚忘了先跟你说一声。买了就算了,你现在出来吧,我跟你叔叔在餐厅等你。” 施索欢快的声音早就跳出话筒,于娜也听见了大半,她道:“你叔叔来了啊,你现在出去吗?” 舍严打开微信,看了眼施索发来的地址,点了点头。 于娜道:“那我帮你把菜做了吧,你跟施索姐回来可以当宵夜吃。这些鱼啊猪心啊不能放到明天。” “不用。” 舍严把菜全都收进冰箱,于娜还在边上说:“不做就浪费了。” “她不做就倒了。”舍严关上冰箱门,转身对于娜说,“明天早餐我买。”又洗了遍手,重新戴上手表。 施索这次很有心机。舍寒突然来黎州,却没告知舍严,反而先来找她,显然叔侄俩还没和好。她要做两人沟通的桥梁,只能这样把舍严叫出来。 两人走进餐厅,舍寒坐在她对面,等她打完电话,他才说:“一直有跟舍严联络?” “当然,你以为我是你?”施索道。 舍寒喝着柠檬水没说什么。 这间餐厅离他预定的酒店只有百来米,行李已经放到房间,他和施索是在酒店门口碰头的,边走边聊,半途施索就打了舍严的电话。 先点菜,施索把菜单递给舍寒,豪爽地让他随意。 她从来不是抠抠搜搜过日子的人,虽然她最近有那么点抠,但也是因为始料未及的意外。 今天老友远道而来,她身为东道主,舍半身家产也要尽到地主之谊。 舍寒一口气点了数道贵价海鲜,施索心底倒抽着气,面上淡定自若。 舍严到的很快,他个子高,长相出众,一进餐厅鹤立鸡群,很难让人不一眼注意到。施索冲他招手。 舍严走向施索,看向她对面的人,他叫了声:“叔叔。” “嗯,坐吧,先吃饭。”舍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四人位的卡座,施索和舍寒面对面,舍寒块头大,一个人坐位置正中,施索往里面挪了下,让舍严坐她边上,接着问舍寒:“你一个人过来,老婆孩子呢?” “老婆在家看孩子。”舍寒道。 “废话啊,我是说你难得来这里,应该带他们来玩一玩。” “孩子还上学,怎么过来。” “幼儿园不放暑假?” “现在幼儿园学生也有学习压力,孩子现在在学英语和古筝。” “啧,”施索摇头,“想不到你现在也成了怪兽家长。” 他们俩聊成年人的生活和工作,没人带上舍严,舍严也没插嘴,一直安静坐着。 菜逐一上齐,施索还点了两罐啤酒,问舍严要喝什么饮料,舍严拉开啤酒拉环,半起身替对面的舍寒倒上。 施索笑着说:“看严严多乖多孝顺。” “呵。”舍寒叩叩桌子,啤酒才倒了三分之一,舍严还在继续。 “够了,”他开口,又叩了叩桌子示意,“这是停下的意思,你知道吗?”他后一句问的是施索。 “啊?知道啊。”施索不明白他的提问。 舍寒看向舍严:“你是不是刚知道?” 舍严坐回去,把剩下的酒倒给施索,垂着眼帘说:“你现在能不能知道四十岁以后的事?”他抬起头,“人是活着的,时间不静止。” 施索听不懂他们叔侄俩在打什么哑谜,舍严不清楚这种手势动作也不奇怪,他从小就没交际,也不爱看电视剧,就像有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怎么剥鸡蛋壳,没人教没人演示,自然不会知道这种常识。 施索不管他们打的哑谜,她擅长插科打诨,夹起一筷子菜,她道:“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你现在好老。舍寒,你奔四了诶,还有两年你就告别三字头了。” 舍寒没好气地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吃你的吧。” 有施索在,这顿饭不会冷场,她一顿东拉西扯,把舍寒说得眉开眼笑,跟她分享起老婆孩子的照片。 聊到后来,舍寒突然问施索:“怎么样,你现在有没有个人情况?” “什么个人情况?我挺好。”施索咬着菜说。 “男朋友男朋友!我说,你现在还单着?”舍寒问这话的时候,眼尾故意瞥向舍严。 又来了又来了,她就知道!施索把菜叶往嘴里一送,道:“叔叔——” 舍寒本来在夹海参,听见她这一叫,手一抖,海参掉回了盘子里。 “——我真要叫你叔叔了,你能不能别老问这种中老年人才关心的问题!万年单身有罪吗?!” 舍寒菜也不夹了:“别瞎叫!” 对面舍严垂眸,把最后一点啤酒一饮而尽。 饭后买单,舍寒抢着付钱,施索料到他这举动,一把按住他的手机,两人正争论,一旁服务员“嘀”一声扫完付款码,说了声“欢迎下次光临”,施索和舍寒转头,舍严收起手机,双手插兜,淡声道:“走吧,八点多了。” 走出餐厅,舍寒问他:“这次出门赚了不少钱?” 舍严说:“够生活。” “工作不找了?” “后天面试。” 舍寒说:“正好,我还要在这呆几天。” 施索在旁问:“有朋友在这?” 舍寒回:“工作,我有个访谈。” “你接受访谈?” “嗯。” “你什么时候成明星了?” 舍寒解释:“创业访谈,林道行不愿露脸,我替他来。” 林道行是佳宝的男友,施索咋舌:“了不得了不得。” 说起这个,舍寒问:“他们结婚你总会回去吧?” “十月是吧?” “对。” “具体日子还没定?” 舍寒说:“还在看黄历。” 舍严拦了辆车,他问舍寒:“你住哪?” 舍寒指了下边上的酒店。 舍严说:“不送你了。”又看向施索,“上车。” 施索跟舍寒挥了挥手,说明天电话联系,她坐进车里,舍严也跟着上,被舍寒叫住。 舍寒说:“坐个出租车不用送,你跟我回酒店聊聊。” “他不是送我,我们住一起。”施索解释,又对舍严道,“去吧去吧,今晚跟你叔叔好好促膝长谈一下。” 舍寒全然没听她后半句话,他一下上前,按住车门:“你们住一起了?” “噢,我还没告诉你吧,我现在跟严严住在同一栋公寓里,共居形式的公寓,很有意思,你空了带你去看看,现在晚了,你和严严先回酒店。” 舍严仍站在车门边,他道:“等你空了再聊,今天你早点休息。” 舍寒凉飕飕地瞪他一眼,才松开按着车门的手。 回程的车上,施索谆谆善诱:“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你看他千里迢迢赶到这里,说是有工作,其实还是为了你,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把你看得像命一样重。” 出租车司机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说:“小伙子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做男人可不能没良心,要对得起老婆啊,看你朋友说的,你老婆多重情重义。” 施索:“……” 舍严笑了声,人往头枕上靠,偏过头,看了眼施索,说:“知道了。” 也不知是回应司机还是回应施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吧,我觉得我这文已经不慢热了,但好像大家还是觉得慢热,可故事发生到现在才四天呐~你们每次一说进度慢,我就想双更,可我的文又不长,老双更会很快完结,轮不到什么榜单,文会越来越冷~ 第13章 不识路(5) 第二天,施索忙完上午的采访任务后去了一趟律师事务所。 头次是梁桥亲自到公寓找她,她总不能太把自己当棵葱,第二次见面还要人家主动倒贴。 这次梁律师的语气态度和善许多,至少没再把她当作罪犯审问,只是就事论事:“小区没监控,没法证明曹荣跟踪威胁你,即使证明了你的说辞,对案件本身也没什么影响,梅秀菊的口供更重要,你对她说的那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被旁人听到了,这是你怂恿她的佐证。” “我怂恿的是让她被家暴了别怂,报警上妇联,别就知道闷声挨揍!”施索强调。 梁桥说:“我知道,可听了半耳朵的人会有自己的浮想联翩,总之你做好准备吧。” 聊得也够久,施索拎包起身,不再耽误对方挣钱。梁桥难得关心一句:“景园小区那边是不是不能住了?” “嗯,房子塌了,这几天一直有追踪报道。”施索说。 “你搬家了曹荣知不知道?” “不知道,他还没这么神通广大。” “可惜了。”梁桥低声说。 施索不解:“什么可惜了?” “没什么。”梁桥敷衍。 施索今天自己开车上班,但路上车子连续熄火,从律所离开,她趁机去了趟车行,车行小哥诊断出一堆毛病,加一起就像绝症。 施索据理力争:“它才四岁!” 车行小哥愣了下,然后坚持自己的诊断,施索决定听天由命。 从车行出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听一间灵验的寺庙,阿弥陀佛! 回广电园区的途中,施索给舍寒发了一条微信,问他到没到电视台,访谈开始了吗。 舍寒没回复,估计正在忙,也不知道舍严现在在做什么,她今天要不要继续做桥梁? 新南街上有一片老旧居民楼,灰墙边堆着各种杂物,硬井盖上散落着果壳,下水道四周一片水洼,水洼泛着油,臭气熏天,小孩踩在上面追逐打闹。 附近有一个服装批发市场,人流量极大,居民楼底楼被私自改成各种餐馆和小吃摊,生意热火朝天。 曹荣的家就在这里,舍严不紧不慢地在四周走了一圈。 昨天和康友宝去做体检的时候,他顺便去了一趟住院部,见到了梅秀菊和她小女儿。 小孩子还没出院,估计之前上电视筹到的善款还能维持一阵,曹荣一直没出现,他今天才来这里看看。曹荣家不难找,新闻视频中出现过街道画面。 午饭时间,舍严走进一家饭店,门面极小,一共只有四张桌子,每张桌子都污迹斑斑。 但客人多,需要拼桌,舍严点了一份雪菜肉丝面,在唯一的空位上落座,同桌的三个女人浓妆艳抹,见到他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下,举止变得斯文。 饭店并没有厨房,食物上得很慢,顾客接连催促,老板抽着烟:“快了快了!”打电话给楼上,“烧好了几个?先送下来!”厨房就是楼上居民家。 等雪菜肉丝面送到,舍严问:“生意这么好,怎么不多请几个人帮忙?” 老板说:“嗐,就赚个几毛钱,哪请得起人。” “我记得之前在这里帮忙的一个大姐,前不久还上过电视,现在怎么没见她?”舍严问。 “你说梅秀菊?”《九点新闻》是黎州当地的王牌新闻节目,梅秀菊上电视后来这里打听八卦的邻居不少,老板并不觉得客人问起有什么奇怪,他道,“孩子生病了她哪还有空。” 梅秀菊并不完全是一毛不挣的家庭主妇,这一片的小饭店都是私自改建的,没法设置厨房设备,楼上居民家中的厨房得已被利用起来。 梅秀菊就住楼上,平常午晚两个时段会帮这家老板炒菜,赚取生活费贴补家用,孩子生病后她仍在做这份工。 “之前不是还在做?”舍严问。 “不做了,就前几天吧……”老板一边帮客人从冰柜里拿雪碧,一边聊,“就上个礼拜,她说不做了,要专心陪孩子,之前刚在那个什么众筹网筹到十几万的时候,她还成天愁眉苦脸,问我有没有工作能介绍给她,现在反倒自己说不干了,我看她——”老板小声说酸话,“估计医药费赚够了,用不着再赚这小钱了,上电视真是管用。” 舍严敛目沉思。 回到公寓的时候,施索还没下班,舍严先回自己房间洗了个澡。 阳台正对篮球场,夕阳中少年们追逐跳跃,嬉闹声飘荡在上空。舍严洗完澡,靠着窗台擦了会头发,头发干得很快,他放回毛巾走下楼。 “鱼还能吃吗?”是于娜的声音。 “你想吃鱼?那我们今晚吃鱼好了。”是大华。 “那吃酸菜鱼?叫上舍严一起吧。”于娜说。 舍严走了过来,于娜正站在冰箱旁,叫他:“哎,你昨天买的鱼还能吃吗?” 舍严走近,拿走于娜手里的盘子,看了一会后,他把切好片的黑鱼倒进了垃圾箱。 于娜惋惜:“我就说这些东西不能隔夜,真浪费。” 舍严又把猪心从冰箱里拿出来,大华也觉得浪费:“舍严你昨天让于娜做了多好。” 于娜说:“宁可倒掉也不让碰。” 楼梯口一阵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他倒什么了?”转个弯现身,是施索。 舍严望向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分钟前,刚上楼放包!饿死我了,有什么吃的?”施索靠近中岛台,低头正好看见垃圾筐里的黑鱼和猪心,“啊,你把这些倒了?” 舍严说:“不新鲜了。” 于娜嘀咕:“昨天还新鲜的不得了。” 施索认同:“好浪费,你昨天应该让于娜做了。” 舍严没跟她争辩,问:“今天想吃什么?” 施索不答反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她问题跳跃,舍严也没丝毫疑问,他回答:“挺好。” “没失眠?” “没。” “哦,那就不吃什么鱼啊猪心的了。”施索嫌弃地瞄了眼垃圾筐,猪心长得好恶心。 舍严不解。 施索随口道:“我之前百度了一下,网上说吃猪心、鱼、苦瓜什么的能压惊,还有枸杞、山楂这些。你既然没问题了,就不吃这些东西了。” 舍严浅勾嘴角,他转身打开冰箱,拿出昨天买的苦瓜:“苦瓜没坏,你做吧。” “……你想吃苦瓜?”施索皱着脸,依旧一副嫌弃的表情,她不爱吃苦。 “嗯,你来做。” “行吧。”施索勉为其难。舍寒今晚跟电视台的人有饭局,她和舍严也不用找他吃饭。 又叫外卖送了几道菜,康友宝还没从家里回来,他们四个人坐一起把晚饭解决了。 饭后舍严跟在施索后面上楼,施索叫他进来帮忙抬床。 她已经把要用的东西都理出来了,床底下是这里除衣柜外唯一的储物空间,床垫她一个人搬不了。 舍严没让她动手,他一个人把床垫抬起,靠着衣柜立。施索去拉储物床的面板,没能拉动,舍严说:“你站边上。” 施索让出位置,舍严弯腰发力,板材一阵嘎嘎响,终于被掀了起来。 施索道:“这床对女人太不友好了吧。” “以后别自己抬。”舍严说。 “我想抬也抬不动。”施索把行李包和其他杂物统统放进储物床底。 舍严见床头柜上摆着本繁体字的书,随手翻了两页,施索压平冬天的棉被,跟舍严说:“那书你看过吗?” “没。” 施索苦着脸:“我看着头痛。” “你买的?”舍严回过身,跟着问,“都放好了?” “放好了。” 舍严走到床尾,把面板压下去。施索接着说:“不是我买的,是王洲川送的。” 她将王洲川的“赐福”体质详尽描述了一遍,舍严一边把床垫搬回去,一边道:“你相信?” “我拿回来已经每页翻遍了,以为里面夹着什么秘籍,结果什么都没有!你说王洲川干嘛有这癖好?反正信一下不会少块肉,就是这些繁体字,看得我眼睛疼。”施索昨天拿到手,一天一夜下来,总共才翻了三页,实在看不下去,这书的内容也挑不起她半点兴趣。 舍严笑了下:“嗯。”他把床垫位置调准确,让施索先把床单铺回去,走到床头柜,他拿起那本书。 封面陈旧,书名是繁体字的《波湾战争不曾发生》,他问:“没有简体版?” “早查过了,只有这个台湾版的,没电子版,连这个台湾版的网上现在都买不到了,真不知道王洲川从哪淘回来的,我眼睛都快瞎了。”施索恶意猜测,“他该不是故意整我吧?” 舍严又翻了几页问:“你准备看完?” “当然!” 舍严想了想,道:“我先拿去。” “嗯?你拿去干什么?” “看。” 施索:“……” 青松公寓内的房间统统很小,设计初衷是为了鼓励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人走出卧室,彼此间有更多交流沟通的机会,所以公共空间很大,一楼有一处工作区,办公设施齐全,足以满足公寓住户的办公需求。 只是公寓开张一个多月,找到工作的青年寥寥无几,这里至今只有少数人光顾过。 舍严拿着书和电脑来到这里,上网查了查,确定没有简体版本,他靠着椅背,食指轻点书桌,想了想,他拿出手机,打开软件拍照。 书不厚,总共一百多页,他把这一百多页拍下,期间手机电量耗尽,他上楼拿了个充电宝。拍完照,大拇指变得微微凹陷,他搓了两下,接着用软件将繁体转换成简体。 并不能完全转换正确,他从第一页开始检查修正,检查完全部内容,他双眼酸涩,拧了拧眉心,他连上打印机,把内容一页一页打印出来。 机器不停运作,他撑着眼皮,把睡意摇晃出去。 做完这一切,天快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下章入V了,别丢下我啊!我会悬梁刺股努力日更的!我的文再长也长不到哪去,少喝杯奶茶就够啦! 第14章 不识路(6-7) 施索的闹钟定在六点半, 今天她值早班, 七点半前必须到达电视台。 台风前后的凉爽天气已经消失无踪, “立秋”就是个骗人的把戏,刷牙的时候施索看了眼天气预报,高温又来了。 七点不到,她跑下楼,以为这时间不会碰到舍严,谁知刚拐到厨房就见舍严在喝水, 施索诧异:“怎么起这么早?” 舍严反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施索打开冰箱, 拿出昨天备好的餐包和牛奶,回答:“我今天早班。” 舍严看了眼她的早餐。 “我买的多,冰箱里还有, 你要吃自己拿。”她上班为方便,背得都是大包,把早餐往包里一塞,她挥了下手就要走,走出没几步,她突然刹车,转身问舍严, “是不是紧张面试?” 舍严放下水杯:“没有。” “就算紧张也没关系,你又不缺钱, 不急着吃饭,就把面试当成体验生活。”施索看着他眼底的青黑说。 舍严微笑点头:“嗯。” “还有啊,”施索走回去, 和舍严隔着一个中岛台,仰头看着他,苦口婆心地劝,“虽然不急着吃饭,但你态度必须得端正,面试的时候要有问必答,千万不能像平时那样,不想说话就不说话。” “好。” “也不能嫌弃人家的问题,突然转移话题。”她真担心面试官问他有什么爱好,他会回答“我饿了先吃饭”,舍严的随心所欲会让陌生人误以为他目中无人。 舍严看着施索,浅笑着答应:“知道了。” 施索仍有些不放心,顶着一肚子的忧愁去上班了。 七点半还差五分钟,她赶到了电视台,办公室电话安安静静,没投诉举报也没突发,施索先做了些零碎的事,然后和值班摄像聊天吃早饭,快八点的时候突然有人走进办公室,施索一看,胃口瞬间掉了大半。 “王洲川来了没?”来人问。 摄像大哥回答:“没呢。” “他来了跟他说一声我找他。” 摄像大哥应下:“好的,知道了。” “今天你值早班?”对方突然瞥向施索。 “嗯。”再怎么没胃口,施索也得回答这位副总监,不知道许良一大早到访要干什么。 许良跟王洲川差不多年纪,但长相有几分刻薄,施索从不肤浅地以貌取人,但在许良身上,她不得不承认相由心生也是真理。 许良语气突然一重:“上班时间是留给你吃早饭的?台里允许你销假,不是让你用这种态度来上班的!” 记者从没有准时的吃饭时间,没人会对她们在办公室内往嘴里塞东西的举动上纲上线,许良火|药味十足,摆明找茬,施索告诫自己要忍,等官司一结束,她就炒了电视台,往许良脸上砸拖鞋! 她把最后一口餐包塞进嘴里:“知道了许副总监,下不为例!” 许良冲她:“你这是什么态度,摆这幅样子给谁看?!” “许副总,讲讲道理,我什么样子了?”施索尽量平心静气,摄像大哥悄悄拉了她一下。 许良指着她:“就是你现在这幅样子!对上司没个尊重,眼睛长头顶上了?我刚进门没看见?不知道叫人,啊?” 她好歹还叫了声“许副总监”,摄像倒是一声没叫,针对如此明显,施索那口气往上冒。 许良还没完,继续指责:“不好好钻研技术,就知道搞歪门邪道,把新闻这行的脸都丢尽了!我要是王洲川,我早开了你,还能让你走进这里!?” 施索把早餐包装一扔,朝着许良:“你家房子是不是快炸了,你从炸|药堆里生出来的是吧!” 摄像拉她:“施索,施索!” 摄像挡着人,许良往边上一步厉声道:“我说你说错了?你出去问问,哪家单位允许职工上班时间吃早饭,谁给你的胆子没大没小,你说!” “玩什么针对呢你,当别人是瞎子——”施索甩开摄像要找许良“理论”,摄像没给她机会,一个劲挡在两人面前。 没能吵下去,同事们陆续来上班了,左一个劝右一个安抚,制片人方老师把许良拉了出去,邱冰冰朝许良的背影竖了个中指,回头对施索说:“别理神经病。” 摄像大哥也劝:“他手底下的人也怕他,被他说两句也不会少块肉,就当被那个什么咬了,你还能咬回来?” 道理施索都懂,可她就是那种被狗咬了,也要从狗身上咬回来才能解气的人。 她不知道许良为什么会针对她,以前两边进水不犯河水,近半年许良突然开始挑她刺,在出了曹荣那件事之后,许良的态度更是不再收敛。 施索从小没受过气,但她自认在这几年里也学会了适当的低头,她不是不能忍,但对着疯子实在忍无可忍。 回到座位,施索胸口起伏,使劲眨了几下眼,等邱冰冰分配了她今天的采访任务,她才狠狠吐出口气,跟摄像一道出门了。 景园小区七栋坍塌事故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除了老楼本身的问题外,主要原因正是附近工地的暴力施工引起的,如今追责和赔偿一事摆在首要位置。 施索跑了一上午新闻,中午一点没感觉饿,摄像大哥狼吞虎咽吃快餐的时候,她接到梁律师电话。 有些累……施索面无表情地接听,谁知听到一个好消息。 “……撤销了?”施索不敢置信。 “对,案子撤销了,曹荣不告你了。” 她没先高兴,狐疑地问:“原因呢,有没有说为什么不告我了?” “没有,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去了解,结果对你有利就够了。”梁桥说。 施索想了想,松口气,但依旧没什么愉快的情绪。她心脏上压了好几个沙包,现在只是挪走了其中一个而已。 “梁律师,律师费能不能下个月给你?”施索虽然在问他,但心中已经做好向朋友借钱的准备。 “可以。” 施索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挂断电话,她盯着吃得满嘴油的摄像看,摄像大哥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小心翼翼问:“小施?” 施索问他:“你吃完了吗?” “啊,吃完了。”还剩最后一口豆芽菜,摄像没再夹,他放下筷子。 施索一拍桌子,腾地起立,气势汹汹说:“走,回去拍拖鞋!” 施索胸口一团火亟待发泄,但她不想在走前给人留下批判她的把柄,她使劲憋着先把手头的工作完成,然后先去找王洲川。 王洲川站在办公桌前整理东西,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王老师,我要辞职。”施索掷地有声。 王洲川手上一顿,笑了下,继续低头整理:“案子一撤就提辞职,你倒一点都沉不住气。” 施索没料到他消息这么快,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递上一封信:“这是我的辞职信。” 王洲川没拿,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把整理的东西拿手上,说:“我现在没空看这个。” “那我先放你桌上。” “你先说说辞职原因。”王洲川拿着东西走出办公室,施索见状只能跟上。 辞职原因一抓一大把,简单总结就是做的不开心,王洲川说:“来来来,把不开心的全都说出来。” 施索等着他说“让我开心一下”,结果王洲川只是边走边催她:“说啊,给你个机会吐苦水。” 施索道:“领导压迫……” “等等,我什么时候压迫你了?” “隔壁的!”刚开口就被打断,施索没好气道。 “哦,小声点,继续。”王洲川快步走着,似乎赶时间。 施索一路跟着他:“上班不定时,总熬夜,工资少。” “你工资还少?”王洲川不听她的,“你出去问问,你现在的薪资是个什么水平。” “那也是我多劳多得。” “别人想多劳还没机会。”王洲川直接挑破,“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觉得这次的事受委屈了,你一心为了求助对象,结果不但被人告,还被求助者反咬一口,是不是?” 施索抿唇:“原因之一。” “你这是受了多少委屈,还原因之一?”王洲川走进电梯,施索站在电梯口,他催她,“进来,接着说。” 已经从新闻频道的大楼跑到主楼了,施索也不知道王洲川来这里办什么事,她跟了进去,继续道:“我大学专业是播音……” 王洲川打断她:“多少人毕业后的工作都专业不对口,你播音专业有什么了不起?” 施索气,要不把话筒给他,全让他来说!“我当初面试的是主播,是你骗我当记者的!” “别说什么骗不骗,你是傻子,被我骗了五年还在这里?”王洲川反驳。 施索立刻道:“我天生容易错信他人,所以我现在醒悟了,要崛起了啊!” 王洲川哼了声,走出电梯道:“先别说了,跟我进来。” “进哪?” “哪那么多话,进来记得闭嘴。”王洲川率先走进房间。 施索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被王洲川带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是广电集团的招新面试点。 今年急缺人手,招新面向社会。考官全是各频道高层,施索一进门就闭上了嘴。 王洲川指着角落说:“去那边看着。” 施索想说要不她出去等,王洲川再次一指:“去!” 施索只好走过去了,幸好站在角落的不止她一个,还有电视台的摄像和新闻中心的几个人,她站这里才不显得突兀。 面试很快开始,应聘摄像记者的考生五人一组,走进考点的一张张面孔,有稚嫩的,也有年长的,问题一个个给出,他们依次回答。 施索回想起她当年那场面试,千里迢迢远赴,早上笔试,笔试完一直等,直到下午三点才轮到她一面,接着是第二天的二面,她满心期待,紧张准备,终面时却被刷下来。 回忆到一半终止,她看着又一批进来的考生,呆呆地半张着嘴。 最左边的考生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考官依照流程,先让他们做自我介绍,从右一开始,轮番下去,轮到最左边,他平静开口:“各位老师好,我叫舍严。” 舍严的大学专业是广播电视学,他选的是电视摄影方向。去年临近毕业,佳宝跟她说,舍严曾实习的电视台向他发出了工作邀请,舍严拒绝了,怎么劝都不听。 她说等她去参加舍严毕业典礼的时候,她来劝,结果她没去成,工作实在太忙。 佳宝后来又来电话,说电视台领导亲自找舍严面谈,舍严不为所动,依旧拒绝了这份让旁人羡慕眼红的工作。 当时连她也想不明白了,问原因,佳宝想了想道:“他志不在此吧。” 所以舍严这次说要面试工作,施索想都没想过他会来电视台,突然见他出现在考生中,她傻了眼。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考官翻着每个人的简历,先问个人情况,问到舍严时,考官之一说:“你在北京念的大学,还在北京电视台实习过,为什么没留在那里?” 舍严回答:“我想来黎州。” “哦?为什么想来黎州?看你的资料……你不是黎州本地人,也没在黎州生活学习过。” 施索心道,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和康友宝作伴…… “私人原因。”舍严回答。 幸好他没说肚子饿,施索也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 考官接下来又问了几个问题,问学习经历,高考分数,实习单位,过往经验等等,舍严有问必答,他的回答总是最为简洁,没有多余废话。 摄像记者主要考察实际操作。接下来考官出题,让他们操作摄像机,施索悄悄挪脚靠近监视器,才瞄了一会,有人敲门进来,她抬头一看,瞪大眼,竟然是舍寒。 舍寒和某节目领导一起进来,随意扫了圈室内,眼神没往舍严身上多瞟,仿佛并不意外他出现在这里。 一位考官笑着说:“来得正好,你这专业人士一起来看看。” 舍寒是专业摄像出身。 舍寒跟施索对了下眼神,走近监视器,低头看了起来。 考生的操作千篇一律,但舍严和其中一位考生被关注得最多,考官大部分问题都针对他们提出,舍严的举手投足透着股轻描淡写。 操作考结束,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某考官问:“说说你们最近在看的一本书。” 有着较高关注度的那名考生率先回答,一问一答中,考官对他似乎很满意。 轮到舍严,考官问:“你呢。” 舍严看着考官说:“《波湾战争不曾发生》,这是我昨晚在看的书。” 考官王洲川“哦?”了声,身体微微前倾:“看完了吗?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施索又张了下嘴,盯着舍严瞧,她只能看到他侧脸,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舍严想了想,说道:“我对其中一句话印象深刻。” 王洲川问:“哪句?” “我们越迫近事件的即时状况,就越陷入虚拟的假象之中。”舍严立在房间正中,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一句话。 王洲川没表示什么,他打量了一会舍严,突然问:“你的耳洞是什么时候打的?”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在舍严的左耳上,那枚黑色耳钉在严肃的电视台内显得如此异类。 施索紧紧盯着舍严。 “高中。”舍严回答。 王洲川说:“虽然你面试的是摄像记者,但摄像记者也有出境需要,将来能不能摘了耳钉?” …… 下午五点,全部面试结束,舍严和舍寒两人早走了,施索跟着王洲川一道出来。 王洲川边走边问:“看了这么久,有什么感想?” “什么?”施索大脑运行迟缓。 王洲川当了一天考官,有些疲惫,也没力气再逗年轻人,他指了圈面试大厅,说:“这厅能装下上百人。你知不知道现在每年有多少应届生,这次报名广电的又有多少人?” “——总报名人数上万,这次能进一面的,不过百。”王洲川强调。 电梯来了,他走进去,顺手指着一排楼层按键:“这里的每一层都有人抢着进,当所有人争先恐后抢破头要进这座大楼的时候,你却告诉我你要跳楼,原因只是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比如曹荣、梅秀菊,他们跟你非亲非故,以后也不会出现在你的人生当中,你竟然把他们看得这么重要? 至于许良,哪个工作单位没有一个‘许良’?也许十人以内的小作坊会没有。至于许良这事……另有隐情,你不用放在心上。” 施索本来一直盯着轿厢门,心里那团火耗得太久,烧得已经没先前旺,听完王洲川的话,她愣了下,问:“什么隐情?” “隐情就是暂时还不能说的意思。” 施索也不逼问,想了想,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知道就好。” “道理懂,可是我不想按照道理去做,我爸以前总说我不识好歹,我大概也知道自己本性难移。” 王洲川没吭声,直到走出电梯,他才突然问:“刚才面试的那些人里,哪个给你印象最深刻?” 施索心说舍严,但王洲川并非要她回答,王洲川接着往下说:“那个叫舍严的,倒给我印象最深。” 施索:“哦?” “名校毕业,拿过数个大奖,实习期间评价极优秀,毕业后旅行的这一年拍出了很多作品,个人风格十分突出,本身长得也很出色,卫视台那边没意外,应该会定下他。”王洲川话锋一转,“可是其他考生,哪个又不出色?能进一面的人,哪个差了?” 走出主楼,已见夕阳。 “小施,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当播音员,你说你要辞职,那你辞职之后,新工作是播音员吗?不是,或者说你自己也不确定。既然辞职后不一定能朝着你的理想进军,那为什么要贸贸然放弃这份工作?再说,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干记者?” 王洲川说着这些话,突然发现施索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找人。 施索站在一米开外,霞光火烧似的燎过她的脸,她沉默不语。 王洲川叹息,眼珠一转,他突然道:“干脆这样,我给你个机会。你先找工作,如果找到一份能让你满意的工作,我就批准你辞职怎么样?” “……什么?” 转折来的如此之快,施索没想到王洲川会给出这样宽松的提议,她的辞职风波也在夕阳下暂时告一段落。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天黑,舍寒也在,两边约了今晚一起吃饭。 施索进门放下包,问:“怎么样,参观过这里了吗?” “刚到,还没来得及。”舍寒说。 “走,先带你参观。”施索说着,瞥了眼舍严,然后问舍寒,“他去广电面试你知道吗?” “知道。”舍寒说。 施索质问舍严:“这么说你就瞒着我了,有什么好瞒的,惊喜啊?” 舍寒说:“我今天下午刚知道,你不也知道了吗。” 施索:“……” 舍严看着施索说:“走吧,参观完这里去吃饭。” 带着舍寒逛了一圈,几人就近找了家餐厅,路上舍寒评价:“公寓不错。” 施索道:“物廉价美,严严找得好!” 餐厅挺有情调,一楼有人唱爵士,二楼阳台能赏景,施索带着他们上二楼,挑了阳台桌,在柔和月光下吃这顿晚饭。 点完菜,施索说:“今晚买单别跟我争。” “发奖金了?”舍寒问。 施索说:“解决了一起官司,就当庆祝了。” 舍严问:“官司解决了?” “对。” 舍寒不清楚官司的事,问道:“怎么回事?” 施索把前情提要说了,最后道:“今天案子撤销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直瞒着?”舍寒不满。 “跟你们说有什么用,你们是律师吗。”施索道。 舍严眉头微拧:“没有原因?” 施索说:“我也奇怪,但曹荣说不告就不告了,难道我还要跑去质问他为什么不告我了?” 无论怎样,至少不用官非缠身,值得小小庆祝一番。 舍寒喝着酒问施索:“我是今天做完访谈被人带去面试考点的,你今天怎么也在那里?” 施索道:“我本来是去辞职,辞着辞着就被迫围观了一下午的面试。” 舍寒问:“怎么突然想辞职?” 施索给出白天时同样的说辞,领导压迫,对人性的幻灭,工作不定时工资少,她问舍寒:“一直没问过你,你以前也干这行,后来为什么转行了?” 舍寒说:“干新闻没时间照顾孩子。” 施索看向舍严,舍严还夹着菜,顿了下,转头跟她说:“他请了保姆。” 施索对舍寒道:“就是,你别诓我,我照顾他的时间比你的还多。” 舍寒笑了笑,这才道:“那时候做新闻,漫山遍野跑,跑的还是贫困乡,我们努力帮扶贫,结果发现乡领导开得是奔驰,后来打算把事情曝光,结果被一群乡民拦着。”他指指自己额头到眼角那道疤,“这个,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来我就不干了,和林道行一起出来创业。” 施索发了会呆,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一根芹菜,最后把芹菜往嘴里一挑,她放下筷子说:“我去下洗手间。” 舍寒和舍严还留在座位。 “在这里适不适应?”舍寒先开口。 “嗯。” “这问题估计也白问,”舍寒看着舍严,“我明天就回去了,这两天也没功夫跟你谈。” 舍严说:“你现在可以说。” “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来这里?不是因为访谈,这个访谈本来林道行已经推了,知道我临时过来,才顺水推舟让我替他上回电视。” 舍严洗耳恭听。 “——因为我无意中看到个节目。”舍寒说。 前天凌晨他还在加班,工作室的微信群里突然发出一条B站链接,说现在做这样的节目才有收视率,够博眼球。 他随意点进一看,台标是施索所在的新闻频道,因为这个,他才多看了一会。 奇葩的纪实类节目,乡村青年爱上大他十岁的寡婶,由此引发一起命案,节目把青年的爱情描述得悲壮感人,他却一夜难眠,次日下午就坐飞机来到了黎州。 舍寒说:“看完那期节目,我怎么都睡不着。你应该没忘记你当年做过什么。”他指指额头,“你额头的伤口当初很快就消下去了,我倒希望那个伤在你头上一辈子,能时刻给你警醒。” 舍严沉默,过了会,他给舍寒斟酒,酒水淅淅,夜风轻拂,他道:“叔叔,我已经长大了。” 施索去完洗手间,没立刻上楼,她拐到隔壁一家特产店,买了几份当地特产,回到餐厅,她顺便跑前台提前把账结了,怕待会那两个人跟她抢着付钱。 四荤三素价格划算,施索付完钱上去,远远看见叔侄俩在聊天,她笑了笑,回到座位把特产放一旁,说:“这些东西你明天带回去。” 舍寒道:“你偷跑着就是去买这些?费这个钱干什么。” “给我嫂子和小侄子的,你到时候别吃。”施索说。 饭毕,舍严替舍寒叫了辆出租车,施索明天没法送舍寒去机场,现在就要告别,难得生出一丝不舍。 出租车远去,她望着灯火通明的马路,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在哪座城市。 “走了。” 她清醒过来,看向身边的人。这几天看着舍严,她偶尔会感叹一句时光飞逝,但从没有一回感觉如今天这般强烈。 他已经能面对一双双严厉审视的目光,有条不紊地作出回应,甚至会投王洲川所好提及那本书。 她原本还担心他会随心所欲不顾人言,事实上他出色到被卫视台一眼相中。 她甚至不得不承认,她对舍严有那么点羡慕和嫉妒。 她自认读书时比多数人努力,她也以为自己足够优秀,五年前的面试却教她睁大双眼看清了世界,优秀者比比皆是,更别说加上那些有背景的。 落败而归,理想的那个位置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触不可及。而舍严却做成他想做的,并且如此瞩目。 十字路口,车来车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她要选条路走。 她想起当年离别前的最后一次聚会,舍寒说,“你现在得过第二个路口了”。 她不知道她当年到底过没过成功那个路口,现在,她的面前却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 她没跟王洲川说,也没告诉舍寒,其实她想辞职的原因还一个,就是那位走五步阶梯就要歇一歇的瘦小老太太。 如果那天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抢头条,也许能早几分钟发现砖块底下压着一位老人。 做不成播音员,原本她至少还能“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可现在不是了。 手机铃声在这刻打破黑夜的沉寂,施索看着舍严接起电话。 晚上八|九点,是电视台通知二面的时间。等挂断电话,施索问:“二面?” 舍严道:“终面。” 施索一笑,路灯下仰望舍严。 成人的标志不是年龄,不是面容,而是能独自立足于社会,平等与人对话。 施索招招手:“头低下来。” 舍严什么都不问,照她的话做,微微低下头。施索上前,手指触碰他的左耳。 舍严一颤。 指尖温热,一丝丝电流从耳垂蔓延到脊背,舍严垂下眼。刚才在餐厅阳台,夜风拂过,他对叔叔说:“我已经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知道怎么才能长久。我记得额头的伤,也不会再犯。” “……不会冲动?” “不会。” “能克制住自己?” “能。” “保证不会伤害别人?” “嗯。” “……也不会伤害开开?” “……不会。” 呼吸近在咫尺,片刻逐渐远去,耳垂仍有她指尖的温度。 施索捏着那枚黑色耳钉说:“以后不戴这个了。” 舍严看着她:“你欠我一个耳洞。” “……原来你一直记着!?” “嗯,”舍严将她的手蜷起,握在掌心,走向路口,“走了,开开。” 绿灯,舍严抓着她,慢慢走过这个凌乱的十字路口。 作者有话要说:请把这当做周三早上七点的更新哟~ 老规矩,25字以上【2分评】送积分,积分可以用来抵扣晋江币买V章,购买V章时你们自己留意一眼抵扣字样。 字数越多积分越多。但我送积分会延迟的,因为需要人工点击赠送,我不一定能及时送出,大家耐性~ —— 第15章 我在 餐厅离得近, 步行回到公寓时才八点半多, 舍严说让她等一下, 他有东西给她。 施索哦了声,右手垂在腿侧舒张了几下,指关节有点僵硬。 她第一次体验那种牵手方式,整个手被人包成拳头握着,连带着那枚黑色耳钉也被迫攥进了她的手心。 舍严步子比她大,她被他带着过马路, 一开始没觉得如何, 上了人行道步伐放缓之后,手上的异样才格外明显。 没人会这样拉手,一丝缝隙都没有, 她手指张都张不开,像被拿绳子绑了禁锢住似的,一开始她还没能抽出来,叫了舍严两声他才放开她。 蜷曲的感觉却还在,他劲太大了。 施索目送舍严上楼,抬起右手,翻转着看了看, 然后又抬头往楼梯上望。人已经看不见了,脚步声拐上了三楼。 施索慢吞吞走上楼, 右手五指仍不自觉地做着舒张的动作,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她又往楼上瞧, 听不见脚步声了。 她回到房间,给舍严留着门,把耳钉放到桌板上,她翻出头绳绑起头发。 刚把发尾塞进丸子头,她就听见了下楼的声音,怕舍严往一楼走,她头钻出房门,朝走廊说了声:“我在房里。” 脚步声渐近,舍严出现在门口,施索一边把碎发挽到耳后,一边朝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撇了下:“这什么?” 两本东西,一本是让她眼睛疼的繁体书,看书封颜色就认出来了,还有一本不知道是什么。 舍严递给她,施索接过来一看,是一本线装的A4纸大小的……书,暂且称为书,还有塑料封面。 封面透明,一眼就能看见第一页的字,施索顿了顿,朝舍严看了眼,然后低头翻开,诧异地问:“这个哪来的?” “打印的。”舍严回答,进房把繁体原版放到床头柜上。 施索跟着他转,问道:“网上有电子版?我怎么没找到?”又低头看了下“书”,“还是简体的。” 舍严轻描淡写说:“我用软件转换了一下。” “……你用软件转换的?”施索重复一遍他的话。 “嗯。” “……怎么转换的?” 舍严如实说:“一页页拍照,一页页转换。” 手中的书厚度不算薄,施索想象着工程量。舍严道:“我顺便把内容看了一遍,要我帮你总结吗?” “不用……暂时不用。” “那晚安。” “哦,晚安。” 门关上了,她的视线似乎也跟了出去。施索拿着“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进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她把枕头垫起,靠床上翻看书。书的内容她还是不喜,但简体字总算能让她耐性往下看。 看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把书放床头柜,和原版位置相邻,对比明显。 没有对比就没伤害,最怕人比人,她将来找的男朋友如果连舍严一半贴心、一半对她好都没有,她可怎么活! 施索关了灯,躺进被子里,忧愁地想。 接下来两天,施索试着早起给舍严做早餐,晚上回来的早,还会给舍严做点家常菜,无论她做得怎么样,舍严每次都能把盘吃空。 施索心道,厨师应该是个幸福感爆棚的职业,太容易收获满足感了,她干劲十足,撂下大话:“以后只要我早下班,晚饭都我做!” 舍严含笑不语。 第三天的时候康友宝总算回到公寓,跟他一起到的还有他母亲,没出门的住客都来了客厅,施索休息,也凑上前看了眼。 几个工人搬盆栽,电视机柜旁多了两台空气净化器,厨房摆上崭新的进口厨具,水池下面安装了净水器,康夫人让佣人把熟菜理进冰箱,笑容和煦地问住客:“这里还住得习惯吗?工作找得怎么样?” 边上摄像录制,记者采访。 录制结束后康友宝介绍:“妈,这几个我朋友。”尤其介绍施索,“她是记者。” “是吗,是电视台的记者吗?” 施索还嚼着碎碎冰,天气热,她已经在吃今天的第三根,见自己被隆重介绍,她放下手说:“对,我是《九点新闻》的记者,阿姨好。” “噢,原来是《九点新闻》呀,这个可是家喻户晓,难怪我看你有点面熟。”康夫人平易近人,问施索住在这里上班方不方便,还问她平常工作忙不忙,又对李管家道,“活动还是要搞起来,我们不能忘记办共居公寓的初衷,我们要鼓励这些年轻人多出去走走,多交流多看看。” 李管家连声应下。 康夫人又拉着儿子叮嘱了几句,然后带着一群人走了,客厅气氛一松,住客各回各房,一个大背头发型的男人经过施索边上时,斜眼对她哼了声,施索莫名其妙。 胖胖的鱼妹走在后面,小声告诉施索:“他原来是个理发师,后来理发店被《九点新闻》报道后,倒闭了。” 施索:“……” 人都散了,康友宝往沙发上一倒,于娜和大华坐他边上,于娜问康夫人是不是以后会经常来看儿子,大华说康夫人气质真好。 康友宝叹着气:“我妈这次是来做公关的。”他看向施索,“景园小区边上那个工地,开发商居然是我们家!” “嗯?”施索一口咬碎冰,世界也太小了。 康友宝这次回家,先被母亲好好关爱了一番,又被父亲狠狠教育了一通,起因是他将死里逃生那段事当故事讲了,顺带指责了一通暴力施工,父亲拍着桌子朝他吼:“那是我们家的工地!” 康友宝当场蔫了。 家里公司出了事,他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看着,公关到处走动,这回又找来记者报道青松公寓,把这当公益项目一样再做一番宣传,努力挽回企业形象。 康友宝上有事业心重的长姐,父母也不重男轻女,所以他没有找不到工作就必须回去继承家族企业的烦恼,但父亲也见不得他这样既不关心家里,又游手好闲的吊儿郎当样,勒令他再不找份工作,就回去搬砖。 康友宝烦恼地抓抓头,突然发现少了个人:“舍严呢?” “哦,”施索把最后那点碎碎冰咬进嘴里,回答,“去电视台了。” 广电招新顺利结束,新员工即将入职,第二天上班找选题,施索在电脑上搜的时候,顺便点进了几个招聘网站。 工作种类繁多,施索点进一个,看招聘要求。 “你……要跳槽?” 施索吓了一跳,回头说:“背后灵啊!” “我喜欢你说我神出鬼没。”邱冰冰拿着写了一半的稿子,靠着她的办公桌说,“有小道消息,想听吗?” “说!” “这次入职的新员工里,有两个名声显赫。” “不要卖关子,”施索指指空荡荡并没有手表的手腕,“我赶时间。” 邱冰冰语速流畅地一口气说完:“一个新人被各台领导推着拒绝,一个新人被抢着要。被嫌弃的新人在今早已被评为新一届广电之花,被抢着要的那个,是新一届广电之草。” 施索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这么说,我被开除头衔了?” 邱冰冰怜惜地看着她:“你已经是昨日黄花,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施索点头:“一群负心汉!” 正聊着,邱冰冰突然倒抽口气,望着大门说:“原来王洲川战斗力这么强!” “嗯?”施索顺着她视线望去,差点瞪出眼珠子。 “他抢赢了。”邱冰冰由衷佩服。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王洲川脸上笑开了花,“这是我们的新同事,舍严。” 舍严轻颔首:“各位,多指教。” 施索这会儿不看空荡荡的没有手表的手腕了,她让摄像大哥等一下,在同事们鼓掌欢迎结束,各归其位之后,她走近舍严:“跟我来。” 茶水间没人,她拿着水杯进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舍严说:“他们说把选择权交给我,我选了这里。” “你傻呀!”施索怒其不争,“这里能跟卫视比吗,你居然不选卫视选地面频道?!” “这里有什么问题?”舍严问。 “问题?”施索打比方,“卫视穿西装,这里穿大裤衩,你说呢!” 舍严想了想,问:“哪边收入高?” “嗯?” “新闻中心一天就做一条时政新闻,”舍严见她拿着空杯子,说着话,他将她杯子拿下来,“这里一天十几二十条新闻,这里收入更高。喝什么?”他问。 “水,我自己来。”施索拿回杯子,舍严没跟她争。 “你得把目光放长远,不能只看眼前利益,在卫视才更有发展前景。”施索不认同他。 “前几年一剧两星,卫视的购剧成本增加,广告经营困难,收视率一直低迷,新闻频道反而需要用自己的资源去贴补卫视。”舍严说得慢条斯理,“所以不用妄自菲薄。” 施索听他侃侃而谈,愣了愣,手上突然一烫她才回过神。 舍严迅速抽走她的水杯,抓住她手腕,皱着眉,在她手上抹了几下,把水抹掉。 “没事,是温水,”施索自己也抹了抹,慢半拍地说,“你倒是了解。” 舍严说:“基本功课。” 施索心底感慨:“行行行,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外边摄像大哥在催:“小施,人呢!小施!” “来了来了!”施索抓紧时间喝口水,把水杯塞给舍严,“放我位子上。”想起什么,又说,“你没带杯子吧,先用我的杯子喝水。” 脚底穿上风火轮,她匆匆忙忙跑了。 舍严喝着水,慢步走出茶水间。 他今天新入职,暂时不用外出,带他的师父四十多岁,跟他讲这里的情况。 责编叫邱冰冰,制片人是方老师,记者总共二十多个,副总监兼首席主播王洲川是个跟下属打成一片的老好人。 舍严认真地听,一点不插嘴,老摄像对他观感很好。 午饭时间到了,办公室里的人准备去食堂吃饭,让舍严跟上,舍严拒绝了,说有事,晚点再吃。 他等在座位,静静守着手机,同事们吃过午饭陆续回来,手机这时才有动静。 “你在外面吗?”电话那头,施索问。 “在台里。” “没出去啊……那你吃午饭了吗?” “没。” “怎么这个点还没吃?” “嗯。” “办公室那些家伙居然不带着你!”施索不忿,“我现在回来了,你等等我,待会我带你去食堂。“ “好。”舍严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积分已全部送出~买v章的时候你们能看到吧? —— 第16章 我在(2) 新闻频道是独栋楼, 与主楼相邻, 位于东侧, 广电食堂正好位于主楼西侧,距离近,用餐极其方便。 施索让舍严等等他,一等就让他等了半个小时,赶回园区的时候她一脖子汗,顾不上擦, 她先问舍严:“饿不饿?” “饿。”舍严说。 “饿了怎么不先去吃。” “等你。” “你傻啊, 饿了干嘛还等我。” “答应了的。” 也太憨了,施索道:“别管答不答应,饿了就自己先去吃饭。” 舍严没应, 他指了下施索的脖颈:“擦擦。”他没纸巾。 “纸巾用完了,没得擦。”施索下巴一撇,“这里就是食堂。” 一路走过来,也就五分钟,两人说着话走进食堂大门。 “怎么没看见车,就你一个人?”大堂有自动贩卖机,舍严边问边走了过去。 施索跟着他拐弯:“摄像把采访车开走了, 他老婆最近在医院待产,刚那边来电话, 说他老婆有出血迹象,情绪不稳定,我让他直接开车去医院了。” 舍严刷二维码买了包纸巾:“你怎么回来的?”纸巾咣当掉出来, 他弯腰取出。 “坐公车。站台走过来要十几分钟,热死我了。” 舍严递上纸巾,施索赶紧抽出一张擦汗。另一边还有台自动贩卖机,施索指着说:“那台机器是卖蔬菜水果的,你这两晚吃的菜,我就是在这里买的。”否则她也没时间去超市菜市场。 舍严望了眼,道:“以后我来买。” 施索接着介绍:“隔壁还有家甜品店。” 舍严点头,表示知道了。 施索说:“有冰激凌卖。” “……我去买。” 他对她有什么误解?“没让你买,你吃不吃?我请你。”施索说。 舍严摇头。 施索又折返出去买了一支蛋筒,冰冰凉凉,总算解暑。 “去二楼。”她吃着蛋筒说。 广电食堂菜品一流,时间允许的情况下,施索向来首选食堂吃饭。 她今天拿了一堆菜,怕舍严吃不饱,问他“够了?”,“这点真够了?”,最后说“不够再买”。 她其实也很饿,不知道为什么,这顿饭她胃口非常好,连喝两碗免费汤,还能把一半食物全塞进肚子里。 轮到舍严问她:“够了?”他扫了圈稀稀拉拉只剩几根叶子的餐盘。 施索手在桌沿底下揉揉肚子,回答:“够了。”顿了顿,“我的肥肉要献丑了。” 舍严笑了下:“你没肥肉。” “你看不见而已。”施索说着,瞟了眼附近,笑着看舍严,“你知道你现在荣登了广电之草吗?” “上午听说了。”舍严神情自若地回答。 “沾你的光,这顿饭关注度挺高。” 舍严侧目,附近桌的几个女人望着这边,举止略夸张地互相推让了几下。 他收回视线。 “你说她们是纯粹欣赏还是想来搭讪?”施索托腮。 “还要坐一会儿?”舍严没理她的调侃,自顾自问。 施索本来想说“走吧”,没来得及出口,隔壁桌走来一个女人,脖子上挂着广电工作牌,是这里的员工。她举止挺大方地先跟施索打了个招呼,接着问舍严要微信号。 舍严只说了两个字:“抱歉。” 女同事开玩笑似的又问他讨一遍,这回舍严皱眉:“你打扰到我们了。” 对方笑容一僵,尴尬地走了,隔壁桌上她的姐妹拉着她询问,她摇了下头,拿上包,步履匆匆离开。 施索评价:“你态度可以温和点。” 舍严没接茬,施索接着说:“你年纪明显比她小,她还喜欢?” 舍严正收拾碗筷,闻言手上一顿,抬眸看着施索:“有什么问题?” “姐弟恋啊。” 舍严把小碗放进托盘:“你这么古板?” “不是古板的问题,男孩子本来就晚熟,刚那人是广告部的,年纪跟我差不多,这年纪适合谈婚论嫁,不适合陪人长大。”施索老气横秋地说。 “成熟不能用年龄定义。” “这就涉及到风险问题了,”施索道,“规避风险是人类的本能。” 碗筷全都堆回托盘,咣啷当一阵响,舍严起身:“走吧。” 托盘跟碗筷一样都被叠到了一起,舍严一个人就能拿,施索两手空空走在他边上,想起那个夺走她广电之花头衔的新人,好奇地问:“诶,还有新选出来的广电之花,你见过没?” “没。” 聊天被路过的员工听到,员工顺手帮指:“呶,那个小美女就是。” 视线顺着对方的手指方向,施索看见一个穿着件纯白仙女裙的少女,少女鹅蛋脸大眼睛,一颦一笑天真娇俏。 施索站原地不动了。 舍严只瞟了一眼,见施索脚步停下,他偏头看她。 施索突然身形一动,几步走到少女面前,问她:“你后妈呢?” 少女在跟旁人聊天,乍见施索,她愣了下,随即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问你,你后妈呢!”施索重复。 少女不乐意地说:“什么后妈,那是我亲妈!” “亲的后的随你认,我就问你,你!后!妈!呢!”施索没耐性。 “我干嘛告诉你!”少女翘起下巴。 施索冷笑,瞥着她下巴说:“你下巴是什么时候做的?” “什么?”少女没反应过来。 “做得还挺自然。” 少女总算听懂,“你胡说什么!”她叫道。 “我还不知道你。”施索抱着手臂,煞有其事地来了一句。 旁边人诧异地望着少女的下巴,少女气得跺脚:“你神经病吧,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整容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后妈呢!” 少女气急败坏:“去旅游了!” “去哪旅游?” “日本!” 施索转身就走,舍严迈步跟上,什么都没问。 回到办公室,施索找到邱冰冰,问她广电之花的事情,邱冰冰一边把撸下来的长发放进塑料灌中,一边说:“宁茹久,女,身高一米六二,体重不详,二十一岁,大专院校毕业,走后门进来的,具体背景不清楚,但浑身上下都是当季名牌。” 她说了牌子,这几件都是上月新品。 “目前她是经视那边《新闻40分》的实习记者。” 接下来半天,施索沉默寡言,工作效率大幅提升,晚上没加班,她和舍严一起回去。 今天她车牌号限行,上班没开车,早晨就是挤地铁来的,回去还是挤地铁。 地铁上全是夹肉饼,她被夹得胸闷气短,两人靠着扶杆站,舍严原本手扶的高度是肩膀,过了会,他手往上,扶的位置高了,多出一些余地,他把施索拉到胸前。 下地铁后人才活了过来,施索拿手扇风,说:“还不如加班,晚点地铁还没这么挤。” 跟着人流上自动扶梯,施索踩在两节台阶中间,上升时没能站稳,舍严站在她身后,扶住她的背。 “限行的时候你都坐地铁?”舍严问。 施索回了下头。两人站的位置差一个台阶,高度却相仿。 “有时候打车。”施索说,“地铁晚上十点四十停运,公车末班也很早,轮到值晚班的时候,不到十二点走不了,只能打车。” 想了想,她又道:“幸好每个礼拜只用受一天罪。”比没车族的人强一些。 她的脸被挤得通红,舍严看着她说:“再买辆车。” “啊?” 乘到楼上,舍严抓着她手臂,带了她一下,施索稳稳当当地踏上平地,没被人挤歪。 “再买辆车,不用受罪。”舍严道。 “我疯了,养两部车?” “我买。”舍严说。 “……你想买车?”男孩子想买车也正常,昨天康友宝回来,七座车换成了一辆白色跑车,连大华也蹲在车边摸了很久。 就像女孩眼馋衣服首饰,男孩也会眼馋车。 “不行,”施索想到一点,“你买不了,黎州限购。” 舍严说:“买二手。” “买那种……存量二手车?”施索问。 “嗯。” 存量二手车可以连车牌一起买。 “那也可以……”但让她选,她一定不会买二手的,没必要。“你要是很想有辆车,我的车可以给你开,你交完一年社保再买新车吧。”她劝。 舍严摇头:“不用,就买二手车。” “你就那么想自己有辆车?” “……嗯。”舍严回。 劝不动,但施索又想到一个问题:“你有买车的钱?” “有。” “多少?” “五十几万。” “……多少?” 顿了顿,舍严拿出手机,点开农行APP,施索克制住惊讶凑近看。 他没设置人脸登录,需要输入密码,大拇指停在手机屏上,他没动。 施索抬头问:“怎么了,忘记密码了?” 舍严看了她一眼,摇了下头,垂眸按下数字。 登录密码是八到十八位数字或字母的组合,他设置的是八位,前面六个数字按完,接着又按了两个重复的字母。 施索想确认他有多少存款,没意识到自己盯着别人输入密码的行为有问题,直到他输入完,她才反应过来两件事。 一件,是她知道了他的农行APP登录密码。 还有一件,他的登录密码,是她的生日,加上“kk”。 作者有话要说:开开:“唔……真相只有一个!” —— 上章积分已送出。 —— 第17章 我在(3) 施索从小就觉得, “密码”就是人生的日记, 它藏着不为人知和欲言又止。 她的第一本日记本购于小学二年级, 硬板精装,带三位数字密码锁,买这样的日记本自然不是为了写作业,她要记录的是心事。 她还记得她写的第一篇日记: 我的生日都过完了,妈妈才回来,她明明说五点半之前会回来的, 她跟刘阿姨逛街, 买了好多东西。还有我的生日礼物,妈妈送给我一只米老鼠。其实我想要的是史迪仔,上个礼拜天我还跟妈妈说过, 她又忘记了。 不过爸爸没有回来,奶奶说爸爸在赚钱所以没有回来,其实我刚才听到奶奶跟爸爸打电话了,爸爸在打麻将,爷爷骂爸爸,说麻将比我重要。 不过爷爷奶奶给我买了蛋糕,上面有一只史迪仔, 我好高兴呀! 那页纸上,一半全是拼音, 笔画稚嫩,她写完后把日记本的密码设置成了奶奶的生日。 之所以现在还能一字不漏地记得,是因为她每次打开日记本, 总会先看到第一页的内容,一看就看了四年。 小学六年级,她不再写日记,她申请了一个Q|Q号,把密码设置成了她和她喜欢的小男生的名字缩写,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和对方有了一层比别人更亲近的关系,她时常窃喜。 再后来,需要设置密码的东西多了起来,手机、电脑、银|行卡、各种网站和APP,她用的全是爷爷奶奶的生日。 密码有意义才好记,意义不就代表一段人生么。 闸机附近,行路人匆匆忙忙,施索抬头看着设置密码的人,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舍严垂眸回视,不觉捏紧手机。气氛凝滞,时钟走得缓慢,心跳的节奏却在加快。 “你这密码是我的生日?”施索迟疑开口。 “……嗯。” “怎么设的我生日?”她问。 舍严沉默,手垂在腿侧,食指习惯性地轻敲手机屏幕。 看向她的眼睛,他一动—— “好记?” 舍严一顿。 “别人还猜不到。” 舍严:“……” “很防盗。”施索自说自话。 舍严呼吸一窒。 施索仰着头,一双眼熠熠闪亮,时间其实没在她脸上刻下什么,她一如几年前他初见时的那副模样。 “你明显比她小,她还喜欢?” “姐弟恋啊”,“规避风险是人类的本能”…… 舍严缓慢且深长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了施索的头顶:“嗯。” 施索眼珠往上瞟,愣愣地看着他的手做出这动作。 “走了。”舍严提醒。 一前一后过闸机,施索望着舍严的背影,眼神带几分困惑。她其实并不十分理得清脑中所思。 过了两天,难得能抽出空,施索陪舍严去了一趟二手车市场。 她对汽车方面了解不多,以前也没做过汽车类的采访。 一圈看下来,施索怎么都觉得价格不划算。 黎州去年开始实行车辆限购政策,二手车商手里捏着一堆指标,像抱着金砖似的一直不肯撒手,今年才陆续放出来,价格一个比一个喊得高,说卖一个少一个。 一个车牌就这么贵,舍严有钱也不能这么花。施索眯眼,架着胳膊,手指蹭着下巴思考,专心的旁若无人。 舍严微牵着嘴角,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问:“怎么了?” 施索挠挠下巴,放下手跟舍严商量:“不如我再帮你打听一下,哪个车商手里的更便宜,买车也不急在一时啊。”接着跟他分析为什么说不划算,还说二手车商就憋着坏呢,“老刘专门做汽车这方面的采访,肯定有门路!” 舍严一句没插嘴,最后只点头:“好,都听你的。” 施索满意,回头就去找刘记者打听情况,刘记者说:“正好,我今天就要去一趟二手车市,你要凑得开时间,就跟我一起去。” 施索找邱冰冰帮忙协调了一下时间,拿上包就跟着刘记者出门了。 早前《九点新闻》接到一位购车者投诉,说他在一家二手车行买的二手车,被修改了公里数,刘记者就是来采访这条新闻的。 摄像机一出现在车行,车行内的人立刻脸色一变。一顿推拉扯皮,负责人总算出现,把责任推给4S店,事实上也确实是4S店的问题,但刘记者言辞犀利,不放过这家车行,说他们在验车这关失职更大,车行负责人应对的满头大汗。 采访结束,刘记者询问二手车的事,施索一听,才知道他有个外地亲戚想买指标。 车行负责人立刻说可以最低价放出一个车牌,希望这条报道能酌情删减。 刘记者又跟施索说:“小施,你这边呢?” 施索刚才东张西望时发现了一楼两张有点眼熟的面孔,时隔没多久,她都不需要翻出存在手机里的截图确认,这两人就是台风来临前,碰瓷她的那对面包车男女。 这会儿她见刘记者和负责人交谈结束,指着楼下问:“他们也是来买车的?” 负责人不清楚,一旁的员工倒了解。二楼有半面玻璃墙,员工往楼下望,说:“哦,他们啊,是啊。外地人,也是想买指标,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我还跟同事打赌,说这对夫妻肯定不会舍得买,结果这都隔了一个月了,还真跑来买了,看起来还阔气了不少。” 施索皱眉。 刘记者在旁提醒:“小施,你不是也想买个二手车吗?” “噢,”施索回头,笑着道,“我再想想吧。” 她刚才也心动了,只是十分钟前收到舍严的微信,舍严问她中午赶不赶得及回来,等她吃饭。 她突然就平和了下来。 舍严不用见识这样的“社会”。 当晚回到公寓,她跟舍严说:“贵是贵了点,但也找不到更便宜的了,你要真舍得,那就买吧。” 舍严依旧说:“好,都听你的。” 施索觉得,她白天做的那个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说这话时,她正准备往泡面锅里打个鸡蛋,舍严在洗小青菜,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康友宝三人在客厅嗷嗷待哺。 施索的手机响了,鸡蛋刚敲壳,她不太会打蛋,每次都沾一手的蛋液,这回也是。之前还切了腊肠和午餐肉,满手的油加上蛋液,黏黏糊糊。 手机放在料理台上方,施索扫了眼来电显示,顿了顿。 舍严刚把青菜沥水,抽了张厨房纸巾擦手,施索说:“帮我拿一下。” 屏幕上显示“老妈”两个字,舍严没什么表情,拿起手机划开,举到施索耳朵边。 施索打开水龙头洗手,水流哗啦啦的响了一阵,等她挤洗手液的时候,她才开口:“要见就现在,明天谁有时间?你当我跟你一样这么闲?!我要上班!” “地址我发你,挂了。”施索说完,手也洗干净了,脸颊离开手机,她说了声“好了”。 舍严放下手机,问:“不吃饭了?” “外面吃。”施索甩了甩手上的水,舍严抽了张纸巾给她。 施索不甩手了,擦着纸巾回楼上拿包,下来的时候正好见于娜在厨房跟舍严说:“那我来接着做吧”。 她跟舍严招呼了一声:“我走了。”匆匆出门。 约见地点她选在附近,不想浪费汽油钱,走了十几分钟,她到达咖啡馆,施爱月还没到。她点了一杯果汁坐着等,杯底都被她吸干净的时候,施爱月总算现身了。 施索上下打量,头发新烫的,裙子一条褶皱都没有,单肩包倒是旧款。 “我还以为你失联了。”施索背靠后说道。 “失什么联,久久不是跟你说了,我去日本了。”施爱月坐下,“你喝的什么?好喝么?我也来一杯。” “她还说了你是去旅游。”施索支着胳膊,右手朝她伸,“还钱。” “你真是的,我还能赖你?马上给你转账!”施爱月瞪了她一眼,拿出手机,边转账边说,“你当我真去旅游啊,我是去避债。” “跑日本避债,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叫上我。”施索说。 “就花了两张机票钱,你宁叔叔在日本有房子。我图个清静,你宁叔叔也能专心把资金问题解决了,这不,我说的吧,两个月都不用,我就能把钱还给你,还给你算上利息。”施爱月笑嘻嘻地说。 施爱月从年轻起就爱玩,现在五十多岁了,言行举止仍活泼,奶奶说她性格跟施爱月很像,开朗不怕事,敢于怼天怼地。 施索觉得奶奶高看了她,她没施爱月这么能耐,“你去日本躲清静,体验原始生活么?” “什么?”施爱月听不懂。 “手机也不用了?” “是啊,都躲清静了谁还用手机。我也是今天刚回来,才看到你给我打了这么多通电话。催债啊?”施爱月“啧啧”两声,“你也太不信任你老妈了。” “你家看着太富贵,你躲清静去日本,你继女还一身名牌限量,很难让人信任。”施索语气轻飘飘的。 “我们没告诉久久公司的事,跟她说了也没用,她才多大,省得她担心。”施爱月又道,“诶对了,久久现在跟你是同事,她这工作还是你宁叔叔废了好大一笔人情给找的。你跟她脾气不对付,见面干脆就装不认识,别吵吵,久久一告状我就头疼,我到底帮你还是帮她啊?” 施索拿起手机,钱到账了,总共三十一万,施爱月多给了她一万利息。 之前施爱月找她借钱,说她丈夫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 她说过,即使是她爸需要经济支持,她也会努力回报,这是她欠他们的,她也就剩这点良心。 她二话不说就借出三十万,给自己留一万,股票还有钱,这些是她从高中打工、大学玩直播以及正式工作后积攒下的。 她赚得不少,但平常花费也多。 结果这边刚把钱借出,那边股票就亏了,她连住的地方也没了,想找施爱月,施爱月人间蒸发。 施索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拿上手机霍地站了起来,施爱月刚喝上果汁:“唔,这就要走了?再陪妈聊会儿。” 施索拿上包离开座位,施爱月叫她:“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呢,你带上带上,特意从日本给你买的。” 施索停下,垂眸看着她递过来的塑料袋,711便利店,出门左转也有一家。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甩头就走。 施爱月喊:“你又发什么脾气,真是,明治巧克力啊,你不是最爱吃吗!” 施索走出咖啡店,闷头往前冲,仿佛被鬼追,又好像背上被一团火在烤,耳朵也嗡嗡响,拳头上青筋直凸。 冲得不管不顾,结果“砰”一下,她一头撞上电线杆,眼前霎时一团星星乱飞,眼看要倒地,突然被人一扶。 “施小姐?” 头晕眼花,施索在星星堆里看见了一张放大的脸,是梁桥。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公告!!!《渴夏》上市啦,有送书活动,具体看我10月18日19:37发的微那个博~~昨天发了N次一直被限那个流,所以看到的人很少,转发的更少,所以机会大啊,不要白不要啊! —— 开开现在就明白过来的话,严严才惨啊,你们再想想~ —— 第18章 我在(4) 确认这张脸是认识的, 施索摇晃着身体, 坚强地打了个招呼:“梁……律师。” 梁桥扶着她胳膊, 打量她:“你有没有事?” “没事。”眩晕眼黑,施索努力克制。 梁桥见她看着也不像有事,慢慢松开手,背后的友人扶着车门问:“梁桥?” “来了。”他回头说了声,又转过头对施索道,“那我先……”戛然而止。 施索摆了下手:“哦, 再见。” 梁桥盯着她的额头, 原本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一个小山包,这种只在卡通片里见过的夸张特效,让他的脸颊莫名抽搐了一下。 再看原本一副生龙活虎样的人, 这会儿顶着一脸呆滞迟钝的神情,他竭力控制住嘴角的牵动,考虑几秒后说:“你现在是回家还是去哪?顺路的话我送你。” 施索虽然仍昏头昏脑,但还记得自己跟对方不熟,客气话自然不能当真,她立刻回:“不用了,谢谢。” “回青松公寓的话我送你, 顺路。”梁桥再次说。 额头实在太疼了……看对方不像假客气,施索也就不再客气:“那好, 那就麻烦你了,我回家。” “没事,顺路。”走到自己车边, 友人往一旁让,副驾门开着,梁桥没请施索坐那里,他打开后车门,伸手请了一下。 “谢谢。”施索坐进车里。 友人坐进副驾,系上安全带,笑着问:“这位小姐是……” 晚上凉爽,梁桥把后车窗打开透气,简单介绍:“我之前的当事人。” “哦。”友人也不再多问了。 梁桥知道她住哪,施索也不用指路。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开车只需要几分钟,施索在这几分钟里总算完全恢复了视线,她不好意思开车内灯,也就看不到自己额头现在什么样,但手感告诉她应该很惨烈。 把所有情绪都用力捏成团后推到角落,施索想起现在正适合还钱,说道:“梁律师,律师费我现在给你。” 梁桥看了眼车外后视镜,打转向灯靠边:“不急,可以等下个月。” “我手头宽松了,现在既然碰见了,那顺便先给你。”施索道。 “那行。”车停在青松公寓门口,梁桥让施索把律师费转到银行账户。 公寓厨房垃圾成堆,康友宝不愿意干活,大华在洗碗,舍严准备出来扔垃圾,于娜跑上楼,顺便把自己房里的垃圾也带了下来,追着舍严去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投放点。 扔完垃圾,两人并肩回来,见公寓门口停着辆车,于娜上台阶前好奇多看了一眼,诧异地叫了声:“施索姐?” 舍严刚按下大门密码,转过身,顺着于娜的视线望向停在前方的一部黑色轿车。 天黑,路灯在几步外,这里照明并不够亮,但后车窗半开着,能看清施索的脸。 只是驾驶座车窗紧闭,不知道坐着谁。 舍严走过去。 “诶,严严。”施索抬了下头,接着继续按手机。 舍严弯腰:“下车吗?” “下下。”施索说着,一只手摸到门锁,用力一掰,还没推门,门就自动开了。 舍严拉着门,视线往车子前座扫去,副驾也有人,驾驶座上的是那位梁桥律师。 施索一只腿伸出来,人还坐在车内,等网络缓冲完,出现转账成功字样后,她才朝前坐看去:“我转好了,你回头查看一下。今晚多谢。” 梁桥回:“不客气。” “再见。”施索下车,舍严替她关上车门。 梁桥拉下一点车窗,朝车外的人点了下头,舍严颔首。 “碰到的?”车子开走,舍严问施索。 “啊,他顺路送我回来。”施索道。 于娜已经打开大门,她问施索:“施索姐,梁律师几岁啊?” “不知道。” “噢。” 室内灯火通明,几人刚入内,舍严一把拉住施索,问:“额头怎么回事?” 康友宝和于娜大华都看了过来。 “别提了,”施索摸摸现在还疼着的额头,说,“走路撞电线杆上了。” 众人:“……” 康友宝大笑着离开沙发,靠近施索盯住她的额头,舍严问:“去医院?” “别逗了,”她警告地瞪一眼康友宝,继续跟舍严说,“就这么点小事情。” 离得近,她说话时舍严闻到果汁的清香,“是不是没吃饭?”他问。 “嗯,没来得及,”施索问,“你们晚饭有剩吗?” 康友宝说:“吃得只差舔锅了,要不给你叫外卖?” 施索其实没什么胃口:“那算了,等外卖送到我都睡着了。” 康友宝说:“那给你买个面,附近有个面馆,走过去很快。” 舍严开口:“不想吃面的话,喝粥?” “有粥卖?”施索问。 “有。”舍严道。 “那行,”施索揉着额头说,“我先上去,你买来了叫我一声。” 面店离这里不远,舍严先去那点了一份粥和几个配菜,粥是用小砂锅加热的,舍严付完钱后离开面店,跑到附近一家药房,买好药后再折返回来取打包好的粥。 公寓楼下没镜子,施索回房间是为了照镜子。 打开卫生间的灯,施索被自己镜中那副鬼样子吓了一跳,再加厚几层,她可以去扮寿星公了。 要不还是去趟医院?最近一家医院离这里车程二十分钟。 她洗了把脸,洗完后边用凉毛巾敷额头,边考虑要不要出门。 “叩叩——” 施索放下毛巾,走到外面打开房门,是舍严。 “这么快?”她问。 “嗯。”舍严提着塑料袋问,“房里吃还是去楼下?” 都已经拎上来了,施索也不想再下楼让别人围观她的额头,“这里吃。”她道。 舍严把东西放在折叠桌板上,施索把角落的一张凳子拉过来,坐下正准备吃,舍严道:“先等等。” “嗯?” 舍严从另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云南白药,打开说:“先喷药。”捏住施索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 “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去医院。”施索说。 手指间的下巴一颤一颤,舍严轻轻捏紧:“闭眼。” 施索立刻闭上。 “要去吗?”舍严接着问。 “当然不去。”去了得上新闻。 舍严想了下,松开她下巴,左手挡在她眉骨,另一只手按下喷瓶:“痛不痛?” “痛啊。”小橘猫奶声奶气地蹭到施索脚边,施索知道舍严替她挡着,她睁开眼睛,伸脚去逗猫。 掌心隐约被睫毛扫了下,舍严手指微动,然后往上,摸了摸施索的额头。 施索扬起脸。 舍严放下手,把喷瓶放桌上说:“明天消不了肿。” “你有没有鸭舌帽?”施索直接想到出门问题。 “我去拿给你。”舍严说,“喝粥吧。” 买的是鸡丝粥,咸香鲜美,施索本来没什么胃口,一勺下去,味蕾打开,舍严拿着鸭舌帽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喝完大半,粥见底了。 舍严看了眼问:“够不够?” “够了,我不是很饿。”施索放下勺子,把帽子拿过来,翻看了一会,她戴到头上,一下遮住眼睛。 “自己调下长度。”舍严说。 “嗯。” 施索摘下帽子,另一只手又去拿勺子,舍严干脆把鸭舌帽拿过来,替她把长度调节好。 “盒子帮我拿下去。”放卧室会有味道,施索几口解决完剩下那点粥,扎紧塑料袋。 舍严拎上袋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说了一句:“以后记得看路。” “以后我见到电线杆就闪。”施索说。 舍严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门关上了,施索翻出睡衣去洗澡。洗完上床,她没半点睡意,在床上躺着,一会翻身,一会摸额头,最后她捞起手机,搜索星座和易经八卦,看得头昏脑涨还眼酸,也没研究出怎么破解自己的衰运。 叹口气,她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又过一会儿,她再次捞起手机,打开淘宝,下单买了一堆史迪仔。 有钱真好!这回她总算老实睡觉了。 第二天,施索戴着鸭舌帽去上班,邱冰冰什么都不做,就站她办公桌旁盯着她的额头,反复说:“让我拍照。” “滚。”电脑上开着两个网页,左边查选题,右边找工作,施索全神贯注,连“滚”都骂得敷衍。 “我拍了。”邱冰冰试探着举起手机。 “滚。”施索心不在焉地回。 邱冰冰放下手,点点她电脑屏幕:“明目张胆找新工作,我该检举揭发还是秘而不宣?” 施索有恃无恐:“你宣吧。” 邱冰冰盖棺定论:“看来你跳槽的决心很大,完全不怕被发现。” “嗯。”施索滑动着鼠标,另一只手拿起边上的玻璃杯。 邱冰冰瞥着杯子,发出质疑:“舍严真的只是你朋友?” “还是我好朋友的侄子。”舍严入职第一天,施索就已经跟邱冰冰介绍过了。 “四舍五入,他为什么不叫你姑姑?” 施索分给她两秒钟眼神:“说吧,你有什么遗言?” “好吧,你没那么老。可是——”邱冰冰望了眼舍严办公桌的方向,新晋广电之草正在听老摄像说话,邱冰冰道,“他为什么要用你的杯子?” “我有了新杯子啊。” “我知道,可是他为什么要用你的旧杯子?” “新杯子是他的。” “……所以?” “我跟他换的。” “?” 蓝色的星光玻璃杯,杯底不光有星星,还有一弯月亮,是舍严在入职第二天拿进办公室的,她一见到就喜欢得不得了。 舍严说给她用,她自然不跟他客气,她的旧杯子也就留在了舍严的办公桌上,一直没拿回来。 “搜迪斯内!”邱冰冰点着头。 “学什么小日本!”制片人方老师走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句,敲了记邱冰冰的脑袋。 邱冰冰抱住头。 “小施啊,”方老师转过脸就和颜悦色,“我跟你说个事。” 施索放开鼠标:“方老师你说。” “你今年二十八了吧?” 施索纠正:“还没到二十八,暂时二十七。” “哦哦,二十七好。是不是还没男朋友呐?”方老师问。 那头老摄像正滔滔不绝,舍严突然望向施索所在,老摄像把话收尾,拍拍裤腿说:“那咱们走吧。” 舍严没动。 “怎么了?走啊。”老摄像说。 方老师年纪不大,才三十五六,近年爱好给人说媒,施索去年还在想方老师怎么从不找她。 她不是单身主义者,只不过干记者这行,外行人听着光鲜,相亲市场似乎也很吃香,可实际上却连跟相亲对象见个面的时间都有可能被招回来跑突发,谈恋爱从此变成奢望。 施索听完方老师问的这一句,她道:“你要给我介绍对象?” “是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方老师问。 施索果断摇头:“不,我暂时不想找。” 时间得抓紧了,那边老摄像又催:“能走了吧?” 舍严这次终于点头:“嗯,走吧。” 同事们一组组的出去采访了,施索这边也联系好了上午的选题,出发前她环顾四周,然后拿起玻璃杯,走进茶水间。 茶水间里只有方老师一人,施索靠近:“方老师?” “嗯?小施啊。” “你要介绍什么人给我?” 方老师诧异了一下,问:“咦,你刚不是说不想找对象?” “刚才同事们都在,尤其邱冰冰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多不好。”她也是要面子的啊。 方老师一笑:“噢噢,你说得对,是我没考虑周到。” 接下来,两人一阵嘀咕,定下了相亲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开心,开开拒绝相亲!” —— 上章积分已送出。 第19章 我在(5) 时间不能太赶, 因为施索的额头还没消肿。 她顶着一个寿星公的大脑门上下班, 直到第三天照镜子, 她才终于能把鸭舌帽还给舍严,这天的午饭她也多吃了半碗。 “要洗干净还你吗?”施索又说了一句废话。 舍严把鸭舌帽放旁边,没有回她,他递给她一把钥匙。 “什么?”施索看了眼,“你房间钥匙?” “嗯,”舍严道, “今天我晚下班, 你自己先走,帮我收衣服。” “工作做不完?用不用我帮你?”施索问。 “不用。” “也别太晚回来,今天烧烤, 他们特意为了庆祝你找到工作。”施索说。 “只是借口,”舍严说,“他们只是想吃烧烤。” 施索道:“那我是特意为了你。” 舍严扬唇:“嗯。” “对了,”施索吃着饭问,“那你下班怎么回去?” “地铁。” “挤死个人。要不我把车留给你开?” 舍严一笑:“不用。” 施索说:“你的车到底什么时候能拿到。” 舍严已经买了指标,二手车商把原车报废,走一遍流程, 舍严就能拿到一辆挂着本地牌照的新车。 “就这几天。”舍严说。 “你也可以适当地催一催,堵车都比挤地铁强。”施索把玩着舍严的钥匙, 又问,“你晒了哪些衣服?”公寓衣服都晒在天台,她怕找漏。 “昨天穿的衣服裤子, 还有床单。” 施索回想:“白色T恤?” “嗯。”舍严微笑。 “裤子是不是那件牛仔的?” “……灰色中裤。” “嗯?我怎么感觉你穿的是牛仔?” “你记错了。” “是么……”施索把盘子里最后一片牛肉夹进嘴,说,“能记得你穿的T恤就不错了,我连昨天我穿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还真有点模糊了,昨晚好像没洗衣服…… “兔子刺绣的白T和牛仔裙裤。”舍严语气淡淡的。 施索挑眉:“难怪你高二就能高考,记性也太碾压人了。” 舍严垂眸,把自己碗里剩下的最后几口饭吃了。 施索下班回到公寓,第一件事还是先照镜子。跟白天差不多,不夸张了,但还能看出一点肿。 她洗干净手上天台,于娜几个已经摆好了烧烤架。 “这么早就准备起来了?”她找到舍严的衣服,边收边问。 “先把这些摆好,肉还腌着呢,没这么快。”于娜见施索收的是舍严的衣服,问,“舍严呢?” “他工作还没结束,晚点回来。” “大概几点啊?我们等他来了再开始。”于娜说。 “等他干什么,我们先吃。”先回答的是康友宝,他挑了粒花生抛进嘴里,问施索,“怎么样?” “不行!你们的友谊呢!?”T恤边挂着的内裤施索也一并收了下来,“至少等到八点!” “哇嗷,有个姐姐就是好,行,听你的!”康友宝拿起花生碟凑过去,“吃这个,垫垫肚子。” “没手。”施索抱着刚收下来的床单说。 康友宝捏起一粒花生:“让我来为人民服务!” 施索愣了下,那头大华也在顺便收衣服,他拿着刚收下来的T恤朝康友宝后背甩了一记。 康友宝回头:“干什么,手痒?!” 大华抽走花生碟说:“我饿了。” 康友宝箍住他脖子,两人幼稚地抢夺花生碟。 施索收完衣服,开始和于娜一起处理烧烤食材,于娜说她还买了甜品,是鱼妹向她介绍的店,材料新鲜口感很棒。 “我请了鱼妹一起来烧烤。”于娜说。 施索问:“她答应了?” “当然不答应,我说了好几遍她才点头的。” 施索笑了笑。鱼妹这人挺有意思,她下楼一般就为了拿外卖和开冰箱,大部分时间人一直呆在房里,施索以为她又宅又社恐,但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鱼妹身上有邱冰冰的某种特质,那就是八卦。 想打听公寓里的谁谁谁,问鱼妹准没错。 天黑了,烧烤桌也全部布置好了,舍严还没回。康友宝一直在微信里催他,大华看着手机说:“你这么催他,万一影响他工作效率呢?” “就是,”于娜打字,让舍严别理康友宝,“你要是饿了,再吃两盘花生好了。” 康友宝仍在发微信,说:“你们懂什么呢,要想马儿跑得快,就要狠狠甩鞭子。” 于娜一早按下语音键,等康友宝说完这句话,她松开手,把语音发出去。 施索看他们三个低头刷手机,微信群提示音响个不停,这个群是舍严和他这几个朋友的专属,她插不上嘴。 总算得到回复,于娜抬头告诉施索:“他还有二十分钟到。” 施索搓搓手说:“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舍严一到就能吃上热乎的。 几个人分工合作,鱼妹负责刷酱,施索本来不饿,油和酱料的味道一融合,香得她口水都快下来了。 转移注意力,她正好想到一事,叫了下康友宝:“哎,问你啊。” “唔,你说。”康友宝已经吃上烤肠。 “这里有没有什么灵验的寺庙?”康友宝在黎州土生土长,肯定比她知道的多。 “寺庙?有,最有名的有一个。”康友宝说了一间,又道,“其实也就是个旅游景点,骗骗游客而已。怎么,想采访寺庙?” “不是,”施索道,“我想给自己去去晦气。” 康友宝想起不久前他以为施索买台灯辟邪的事,笑了下,又说:“那我推荐你去崇临县,我奶奶烧香都去那儿,说那儿是真灵。” “有点远吧?” “开车大概两个小时。” “太远了。”施索道。 康友宝说:“你跟舍严也真有意思,怎么都这么迷信。”他不信这些东西,最多只信他挂在脖子上的木牌。 施索奇怪:“舍严信什么了?” “也信佛啊,他还随身带了个平安符。”康友宝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悄声跟施索说,“平安符里还夹了东西,估计见不得人,舍严不让人碰。你下次偷看来了告诉我。” 施索道:“我像是那种人?” “你不是他姐姐吗?这是关心,难道你不关心他?” 施索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唔,也有道理。” 鸡翅烤熟的时候,舍严总算回来了。他出了一层薄汗,又挤地铁又走路,这种天气不出汗才怪。 施索给他倒冰饮,让出位子,让他坐风扇边上,舍严喝着饮料,说要吃鸡翅,施索给他拿来两根。 施索饿了,专拣藕片和土豆片吃,吃完盘里的,她准备再去烤一些,舍严拉住她手臂说:“我来。” 施索说:“鱿鱼也再烤一点。” 四个人边吃边聊,鱼妹单独坐在另一边,架起手机支架,摆上一堆食物,施索今天才知道鱼妹是个吃播,看着鱼妹对着手机镜头吃烧烤,她更加觉得亲切。 她大学的时候也玩直播,直播吃东西。 舍严坐在烧烤架前,看了眼目不转睛盯着鱼妹的施索,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把施索要吃的几样放进盘中,给她送了过去。 天台多了一圈灯带,施索一开始以为是于娜买的,结果竟然是大华。康友宝拿出扑克牌说:“看不出来吧,我们大华还这么浪漫。来,边吃边斗地主!” 施索咬下藕片,抽牌当地主,又问大华:“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大华扶了下眼睛回答:“今天找到了,是社区工作。” 施索:“啊?” “临时工,”康友宝道,“这还是他托关系的。” “怎么想到去社区工作?” 施索已经知道大华和舍严他们不是同个专业的,读书时大华住在舍严隔壁宿舍,其实几人不算太熟,旅游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一起的,是舍严和康友宝玩了一个国家后,听大学同学提起大华也在国外旅游,这才搭上的。 大华说:“我比较喜欢吧。” 康友宝道:“他喜欢替群众解决困难,为社会发光发热。” 施索点头:“那挺好。” 康友宝:“……” “工作能和兴趣相结合,多少人梦寐以求。”施索出牌,“王炸!” “我去——”康友宝和大华输给了地主。 下一**华换于娜,大华帮于娜算牌,施索依旧做地主。 于娜理着牌说:“现在就剩我没找到工作了。” 康友宝说:“还有我呢。” 于娜道:“大少爷不算。” 施索问于娜:“你想找什么样的?” 于娜说:“简单点的吧,我学会计的,但我不想当会计。” 大华跟她说:“适当放低点要求,你薪水开太高了,企业不会选择你的。” 于娜说:“也不高了,这点薪水都没有的话,生活都困难。” 其实施索也在发愁,招工单位多的眼花缭乱,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记者这行还能做什么,又觉得她能做的那些工作薪水太低。 她这算眼高手低还是有追求? 社会新人的怪圈,她当年没陷进去,这会儿倒是陷进去了。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安慰于娜:“等秋季招聘开始,工作可能好找一点。” 说着,手突然被按住。 “康友宝有两张2。”舍严在她耳边提醒。 施索果断换牌,有舍严这颗机智的脑瓜在,她连赢接下来四局。 康友宝不干了:“老三你给我滚!” 施索志得意满:“果然团结就是力量。” 康友宝对于娜大华组合说:“你们团紧了么,这么弱|鸡!” 于娜道:“给组织丢脸了。” 一顿嘻嘻哈哈,还是改玩其他的手机游戏。 天台上还有几件衣服没收,晚归的人这时才上来收衣服,有人走上天台,见到他们就皱眉说:“公寓里有约法三章,第二章,地面不能产生垃圾。”他指着地上的竹签说,“你们必须马上捡起来。” 他要是好好说话,康友宝也乐意听,可这人语气欠揍,康友宝“嘿”了声就要起来,大华先他一步捡起地上的竹签,朝对方说:“知道了。” 这人收完衣服就走了。 于娜问:“他什么人啊?” 鱼妹直播结束,回答:“他跟爱德华是好朋友。” 于娜:“爱德华是谁?剪刀手?” 鱼妹说:“就是住在这里的那个理发师,施索知道。” 施索说:“哦,他啊。” “嗯,刚刚这个人也不坏的,就是比较……严以待人。”鱼妹道。 康友宝纠正:“我看他这叫找茬!” 施索有那么两分认同,这位爱找茬同志还提醒过她约法三章的第一章,月经期间的内裤不能放进洗衣机。 不速之客离开,烧烤和游戏继续,于娜叫鱼妹一起来玩心理测试,鱼妹加入,测出她虽然性格内向,但是温柔善良,朋友很多。 于娜说:“我们几个都测的很准啊!” 康友宝道:“舍严,轮到你了。” 舍严摇头,不测。 大华又找了其他的心理测试题,大家都玩上了瘾,施索说:“我那还有本测试十六型人格的书,要不要测?” “拿来。”康友宝立刻道。 施索去拿了上来,几人头靠头一起测着玩,施索让舍严也来,舍严拿起剩下的食材说:“我去烧烤。” 依旧不参与。 一群人十二点才散场。 舍严回到房间,看见床上叠放着他的床单和衣服,衣服叠得像模像样,床单却成了一个多边形,他笑了下,把这几样放进衣柜。 算上洗澡吹头发和护理皮肤的时间,施索一直到快两点才躺上床。 幸好做了四年多的记者,她早就习惯熬夜晚睡,第二天她准时起床上班。 办公室里分配选题,邱冰冰派施索去周边县城,一来一回加上采访时间,施索一算,七点前肯定没法结束工作。 她对邱冰冰说:“帮我换个近一点的。” “为什么?” “我今晚有事,县里这个采访会来不及。”施索道。 “哦。”邱冰冰给她重新分配任务,分完一想不对,她将施索从头打量到脚,眯眼道,“你今晚是不是要去约会?” 施索差点倒抽口气,她面上镇定自若:“啊?什么?” 邱冰冰哼了声:“你平常就化个淡妆,今天妆感太浓了,而且还穿了这么淑女的一件裙子,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约会就是相亲!” 施索斜了她一眼:“你能不能醒一醒,女人打扮不为自己为异性?请做个进步女青年好么!” 邱冰冰愣了下:“不是吗?” 施索摇摇头:“我对你真失望。”迅速转身离开,去找摄像大哥。 邱冰冰一脸狐疑,想了想,她四处一找,找到施索的大侄子,问他:“你姑……” 舍严看向她。 几分钟前老摄像让他今天顶替跟施索一组的那人,说对方老婆产前抑郁,刚在医院出了事,对方接到医院电话,匆匆忙忙就跑了,连假都没请。 舍严答应了,刚才正要去找施索。 邱冰冰近距离看见舍严的脸,还剩下的那个“姑”字被她咽了回去。 “施索,”她重新说,“你知道施索今晚去干嘛吗?” 舍严不解。 “她有没有提过今晚有什么事?” 舍严瞥了她一下,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 舍严问:“还有事吗?” “没了。”邱冰冰空手而归。 施索已经知道摄像旷工去找老婆了,她打电话给舍严:“你在哪?” “办公室。” “现在来设备室,他们跟你说了吧,你今天跟我。” “嗯。” 施索在设备室等了一小会儿,舍严就到了,她把领来的摄像机递过去:“拿着,走。” 舍严拿着摄像机,看着她没动,施索奇怪:“怎么了?傻站着。” “没事,走吧。”舍严道。 施索没正式见过舍严工作的模样,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下了采访车,她带着舍严走进厂区,采访一位瘫痪在床,住在厂区锅炉房的老大爷。 厂区早已被废弃,锅炉房里采光不足,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施索半蹲在大爷床边,舍严架着摄像机拍摄,采访收尾,施索让舍严再拍几个镜头,凌乱的厨房,大爷辍学的孙子,等等。 舍严又拍了两个,施索绕到外面看了一圈,让舍严再拍点,舍严照做。 拍完全部,舍严问:“还有吗?” “差不多了。”施索准备回去。 “等等。”舍严道。 他走回房前,看向大爷的小孙子,想了想,弯腰说:“你对着镜头笑一下。” 小孙子害怕。 “舍严?”施索问。 “大量的苦难影像会让人产生麻木感。”舍严说。 施索一愣,过了会儿,她走上前,也弯下腰,眉眼弯弯地跟小孙子说:“小朋友跟姐姐笑一下好不好?” 这回小孙子立刻笑了,黝黑的脸上,大白牙像阳光一样耀眼。 回到采访车上,施索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厂区在郊外,回去还要好久,她还要写稿剪片。施索拜托司机师傅开快点。为了抓紧时间,她先在手机上写稿。 施索边写边夸舍严:“你怎么这么懂?那话真经典。” “那句话是桑塔格说的。” “桑塔格是谁?” “名人。” 施索一心两用,低着头写字,又另外找词夸他:“真有文化。” 舍严没再说话,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赶稿。 半途施索收到一条微信语言,她点开听,是方老师。 “小施,今晚相亲没忘吧?他穿的是蓝色T恤,很醒目,到时候你们见了投缘的话就交换微信电话,你要是去了没找着人,记得及时跟我说啊!” 方老师应该在室外,背景有噪音,她讲话嗓门略大,前座司机不知道听没听见,施索偏头看边上,舍严和她只有半臂距离。 “……听见了?”施索问。 “嗯。” “……你就当没听见。” 舍严没回,他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施索给方老师回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又来电话,这回是邱冰冰。 邱冰冰问她在哪里,施索说:“丽南路。” “你现在马上去中山公园,有人跳湖自杀。” “没其他人去?” “你离得最近,其他人赶到新闻都凉了,快快快!”邱冰冰催促。 施索只能让师傅去中山公园,她看了下时间,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准时。 到达中山公园,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警车停在路边,施索和舍严踩过草坪,穿过树木,来到湖边。 跳湖女子正在湖中挣扎,不让人救,民警在大声安慰,疑似女子丈夫的人站在湖边破口大骂,女子情绪愈发激动,被拖上岸后立刻跟男子打了起来。 舍严架着摄像机。 周围乱作一团,有人看戏,有人劝说,施索举着话筒临湖站立,一不小心,很容易掉进湖里。 落了水就做不了什么了。 舍严目光定在施索脸上,过了会,慢慢朝她走去,垂眸看了眼她的腿脚。 “还没好呢,你继续去那边拍。”施索回头朝他说了一句。 舍严在她身后站了几秒,最终退后,重新开始拍摄。 总算采访完,施索热得翻出头绳,扎起马尾辫,“走吧。”她沿原路返回。 走着走着,她突然听见身后一道低低的抽气声,下意识回头,舍严左手拎着摄像机,右臂鲜血直流,一断树枝折挂在旁。 这几天在工作场合她一直连名带姓叫他,叫小名不合适,这会儿她早把这点忘得一干二净。“严严!”施索行动先于大脑,立刻冲了过去。 远看鲜血直流,近看甚至可以说皮开肉绽,施索一把抓住他手背:“怎么这样了!” “不小心刮到了。”舍严面色如常。 “你怎么走路的你,去医院!”施索气急。 作者有话要说:叔叔:“你们看吧!看吧!!!” —— 昨天,我被李佳琪,明害,所以,通宵,才,写完,这章,钱包,也,空了,哎…… —— 第20章 我在(6) 施索让司机王师傅把车开到最近的医院, 一路上反复问舍严疼不疼。 舍严的伤口大约有半臂长, 因为拉的长, 所以一流血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 王师傅看了眼后视镜安慰:“小施你别担心,我看伤口不深,血也不流了。” “都已经流光了……”施索抓着舍严的手掌说。 “真的不疼。”舍严道。 “那就是疼得麻木了,怎么办?”施索更加担心。 舍严手掌被她握着,他轻轻捏了下,安抚说:“真的, 没骗你。” 施索看他的脸, 他眉头也没皱一下,要不是最开始她听到他那点抽气声,证明他也是有痛感的, 她还要以为舍严痛觉神经出了问题。 “你疼就疼,别忍着。”她猜舍严是怕被她骂。 “知道。”舍严说。 施索另一只手一直拿着张纸巾按在他伤口边,她其实想替他捂伤口,但又不敢按下去,只能将就地按在边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伤口拉上拉链痊愈似的。 到医院看急诊,医生护士替舍严的伤口消毒缝针, 进行了一番仔细处理,又说舍严运气好, 这口子看着吓人,幸好并不严重,让他近段时间少用胳膊, 好好休养,注意饮食,伤口很快就会恢复。 施索听完,心头大石落地。走出门诊大楼的时候她才想起少问了什么。 “忘记问医生你会不会留疤了。”施索想折返回去。 舍严拉住她:“问不问都一样,留疤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多难看!”施索道,“千万别跟你叔叔一样倒霉。”没事留个疤当纪念。 舍严说:“我多擦点药。” 赶回电视台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施索当天工作还没完成,没法去餐厅赴约,她跟方老师说了一声,方老师道:“那没事,晚点还是能喝杯咖啡的,把晚饭改成喝咖啡好了,我告诉他一声。” “不了不了,今天不行。”她不可能自己跑去喝咖啡,让舍严一个人挤公交地铁。她要送他回家。 一直忙到八点多才下班,舍严去食堂打包了晚饭,拿着袋子坐进车里。 他右手臂的伤口是从上臂一直划到下臂的,经过了手肘,所以包扎后手臂行动僵硬,系安全带不方便。 “你别动。”施索站在副驾门外,弯腰拉出安全带,绕过舍严胸口。 碎发擦过舍严鼻尖,舍严静静地让她系上。 路上施索道:“你明天干脆请假吧。” “不用。” “这样怎么扛摄像机?” “妨碍应该不大,等明天再看。” 施索说:“明天拆不了纱布,你别逞强。” 舍严想了想:“我刚上班没多久,请假不好。放心,我有数。” 施索只能道:“那等明天看情况再说。” 车子慢慢停下,红灯排起长龙,舍严问:“不去相亲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已经跟方老师说过了,方老师会帮我解释的。” “另约时间?”舍严问。 “不知道,方老师也没说她跟那个人怎么提的。”施索没心没肺地说,“也不知道人家介不介意我今天放鸽子,不过无所谓,反正现在谁都不认识谁。” 转绿灯,施索一时分心,没能及时往前,后车按喇叭催促,她赶紧踩油门,台面上其中一个小玩具倒了下来。 玩具是昨天刚拿到的,一排蓝色的史迪仔,每个都是小小一只,被施索统一放到了中控台上。 舍严把倒下的史迪仔扶起来,问:“方老师介绍的人,什么条件?” “怎么这么八卦,”这事已经被舍严知道了,施索倒不介意告诉她,但是,“你别跟你叔叔他们说啊。” “嗯。” 施索这才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个人比我大两岁,在国企工作,方老师一堆溢美之词,说他老实稳重很顾家。” 舍严问:“你喜欢这样的?” 施索说:“我还没见过他,喜欢什么这样的?” 舍严看着史迪仔问:“那你有没有理想型?” 施索觉得跟舍严谈论这种话题有些怪怪的,但还是回答:“有啊。” 舍严转头看向施索:“什么样的?” “工作稳定,薪水不能比我低,人要好,不能有红颜知己,尤其不能‘认妹妹’。” “嗯,”舍严问,“就这些?” “还有,最好长得帅一点。”那才能配得上她,“你看我这些要求,简单朴实吧?” 舍严微笑:“嗯,很简单。” “哦还有,”施索说,“年龄范围在二十七到三十二,再大不行。” 舍严没再问下去。 回到公寓,客厅里不见康友宝几个,舍严没能像施索那样被围观,施索这两天养成习惯,进门时又摸了摸额头。 “没肿。”舍严拎着饭菜问,“茶几上吃还是餐桌?” “茶几。”施索道,“我是看它有没有完全消掉。”她指额头。 舍严观察了一下,道:“全褪了。” “哎,轮到你惨了。”施索摸摸舍严手臂上的纱布。 舍严把右手臂留给她摸,左手拆塑料袋,把饭盒拿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一天太困了实在码不动,下一章会很肥很肥的,会有突破~ —— 上章严严的想法是,开开变成落汤鸡就不能去相亲了,但是这是湖,不能推她,如果是个水坑之类的他就会推了。但是我向来不太喜欢把男主的心理描写得太详细,所以~~~下次我还是详细点好了。 严严的极端不包括以危险方式伤害开开~~ —— 积分都已送出。 —— 第21章 我在(7) 受了伤, 饭更要吃得好, 今天时间来不及, 施索打算明天给舍严炖鸽子汤。但她厨艺有限,从没试过自己炖鸽子,吃着饭,她顺便百度了一下。 饭菜打包回来还温,这会儿渐渐有点凉了,舍严说:“我把菜热一热?” “不用。”施索咬着筷子, 眼盯手机回答。 “那你就先吃饭, 吃完再查。”舍严把盒饭往她面前推,又把她手腕按下来,说, “其实我不用吃鸽子。” “你不懂。”施索从善如流地放下手机,夹起一筷子饭,边吃边说,“你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身上动了刀,一定要吃鸽子汤。” “鸡鸭鱼也能补。”舍严说。 “完全不一样,鸽子汤能愈合刀疤。”施索道。 舍严没听过这种说法, 施索说:“我奶奶说的。” 舍严问:“你动过手术?” “当然没,我身体器官健康的不得了, 连盲肠都好好的,不过我以前磕伤过。”施索放下筷子,曲起一条腿踩在沙发上, 拍拍自己膝盖说,“能看出什么吗?” 她今天照旧穿牛仔短裤,一条长腿白皙无暇,膝盖圆滚滚的。 舍严看了看,摇头。 施索又去抬另一条腿。刚才抬的腿靠着舍严这边,这会儿抬的腿在另一边,她干脆一扭,盘坐在沙发上,曲着腿又让舍严看:“这个呢?” 舍严再次去看她膝盖。 这回观察得有点久,他眼皮垂着,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近在咫尺,让人看得手痒,想去拨一拨。施索心说真够长,不知道现在这上面能不能放下三根牙签。 以前有一回她心血来潮,抓住他要往他睫毛上放牙签,他也不反抗,乖乖坐着任由她摆弄。 前面两根牙签放成功了,她连拍照都来不及,紧跟着马上放第三根,可惜小舍严不争气,呼吸频率突然改变,别说放第三根,前两根牙签一下子就掉了。 后来她要求重来,小孩却死活都不肯听她的了。 遗憾了好些年啊…… “我想往你睫毛上放牙签。”施索突然说。 舍严抬眸,沉默了两秒道:“这里没牙签。”也不奇怪施索一会儿一个天马行空。 “好可惜。” 舍严指了下她的膝盖:“你还没说这个。” “还是没看出来吧?”施索骄傲,“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前后两天,接连摔了两个大跟头。第一天摔伤了右膝盖,你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吗?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发现膝盖破了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两边不对称了,不知道左边什么时候摔一下。” “……所以,你故意再摔一次?” “都说了是我第六感,怎么可能是故意,我傻啊。” 也不是做不出来,舍严闭嘴。 “第二天我真的在学校里又摔了一跤,两只膝盖难兄难弟,可丑了。摔得有些严重,校医说我会留疤,外面医院医生也说十有**要留疤,我奶奶后来给我连续炖了一个礼拜的鸽子汤——”施索拍拍自己两只膝盖,“这就是成果。” 舍严含笑:“嗯。”顿了顿,又看向施索,“你有时间炖汤?” “明天早点回来。” “如果有约会就不用帮我炖了。” “有什么约会?” “相亲。”舍严说,“方老师万一帮你另外定下时间。” “没这么快吧……反正我明天一定早点回来帮你炖。” “那你这几天都别答应方老师了。” “啊?” 舍严道:“你说你奶奶给你连炖了一周,”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臂,“我的伤口比较大。” 施索点着头,理所当然道:“你听我的就好,放心吧,你伤口拆线前我天天给你进补。”又警告,“还有你怎么老提我相亲这个事,别再说了啊,你就当完全不知道。” “好。”舍严应下。 施索说到做到,她向鱼妹打听哪里能买到新鲜的鸽子,鱼妹在她的吃播群里问了一声,立刻有人说能当天现宰,送货到家。 施索马上下定,让对方每天送一只到公寓。 之前施索做饭,舍严都会帮她准备好全部配料,让她只需要负责往锅里倒油,锅铲翻翻,加点调料就行。这回舍严彻底当起病号,万事不插手,全由施索一个人来。 连续两天后,施索想让舍严试着自己炖。炖汤一点都不难,方老师白天还找到她说那位优质男想跟她另约时间,她其实也想去看看。 但舍严白天照旧勤勤恳恳工作,下班后人就累得不行,回到家就成甩手掌柜,也根本不知道怎么炖鸽子汤。 更何况他还要去医院换纱布,她得当司机。 施索很久没这么忙了,不是忙工作,而是忙生活。但幸好生活不是重担,她也很享受舍严的温顺,让他坐就坐,让他躺就躺,喂他什么他都张嘴。 施索劳心劳力地载舍严去医院,回程途中又跟他聊起工作,才说到《九点新闻》要选专题来做的事,施索的手机响了。 响的是私人号,不是电话,是微信语音通话,看见对方名字,施索诧异。 开着车,通话直接外放,施索接通说:“赵姮姐?” “开开,有没有打扰到你?” 赵姮声音温柔,施索笑着回:“没有,我在开车。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我来黎州出差,顺便受人所托。” 施索抿唇:“哦,又是我爸他们?” “嗯,对。” “你已经到黎州了吗?” “前两天就到了,忙完工作我才给你打电话。” “晚饭吃了吗?”施索道,“我请你吃饭吧。” 她和舍严都没吃饭,索性也把舍严一道带去了,反正舍严和赵姮也认识。 说来世界确实小,赵姮比她大十多岁,两人的圈子不该有交集,但她第一次见到赵姮,是在佳宝舅舅家开的那家小饭店,赵姮是饭店常客,那天她特意带她闺蜜来光顾。 赵姮的闺蜜,就是她的后妈。 祸不及无辜,她讨厌她后妈,但不讨厌赵姮,因为佳宝的关系在,她和赵姮还渐渐熟悉了起来。 更甚至她来黎州后见到赵姮的次数比见到佳宝的次数还多,因为赵姮每年总有一两次要来这里出差。 去年也是,赵姮出差的同时被请来当说客,但这位说客只是传达了她爸的话,说她奶奶忌日到了,让她一定要回家,接下来赵姮就跟她聊起其他,没有苦口婆心多管闲事,施索反而更喜欢她几分。 到了地方,赵姮已经等在座位,竟然比她先到。 “等多久了?”施索走近问。 “没几分钟。”赵姮视线转向施索身边。 “这是舍严,”施索拉过舍严,问赵姮,“还认得出他吗?” “当然,”赵姮失笑,“我记性还没这么差。” 舍严点了点头,跟她不熟,他没叫人。 落座点菜,施索开门见山说:“未免让我家这点破事影响到我们的交情,我丑话先说在前,我不回去。” “这些年,你一次都没回去拜祭过你奶奶吧?”赵姮问。 “我在这里自己也可以拜,不用非得回去上坟,他们要是说奶奶在那里,只有回去拜祭才算数,那就问问他们为什么把奶奶关在那儿,怎么证明奶奶就不在我这儿了?” 施索向来不信这个,人都离开现世了,如果真有魂在,哪不能去?又或者说,她在哪边烧香,奶奶不能感受到? 赵姮笑笑:“行了,我斗不过你这张嘴。”她把边上一个纸袋拿上桌,推到施索面前,“那这点东西你收下,别回头就给扔了。” 施索打开袋子一看,是月饼和蛋黄酥,快中秋了。 “买的还是做的?”施索问。 “你后妈做的。”赵姮学施索说话。 “她做的你还不让我扔?!” “那她是我闺蜜,你说你跟她两个人,谁跟我亲?”赵姮反问。 施索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交朋友没眼光。” “你也是我朋友。” “你也就这点眼光能挽回一下形象。” 赵姮被逗笑:“你怎么还这么可爱,长不大似的。” “我当你这是夸奖了。”施索把袋子放到一旁。 两人不再聊这些,菜上齐,边吃边说其他,赵姮自然问到舍严,舍严不主动开口,施索当他发言人,说他现在跟她成了同事。 赵姮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见到他,他才这么点小。” 舍严这时才看向她,主动跟她说话:“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六。” “是吗,”赵姮也不说他那时看起来像十三四,只道,“男孩子变化真大。” 又问:“你的手臂是怎么了?” 施索帮舍严回答:“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伤口特别深,还缝了好几针,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树枝能划成这样?”赵姮惊讶了一下,又道,“我给你报几种药膏,你可以去买来试试,对伤口愈合很有效。我老公以前工作的时候经常受伤,我一直给他用这些。” 施索喜欢赵姮这个人,还有一点就是她对婚姻的选择让人无比叹服。 赵姮当年是个都市白领,漂亮,气质绝佳,她的丈夫却是个普普通通的外来装修工。虽然她如今苦尽甘来,儿女双全,丈夫也算事业有成,但施索无法想象她当年选择一名装修工时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的。 施索知道自己就是个俗人。婚姻要门当户对,男女双方三观相合,家庭背景相当,自身条件也相配,这样才能少些鸡零狗碎,相对长久。 不像她的亲爸亲妈,三观不合一拍两散,也不像她亲爸和后妈,年龄差一大截,阅历不同,生活态度也不同,还有她这个拖油瓶成天搅和。 所以她要恋爱结婚,一定要找三观相合,年龄相仿,条件相当的。 施索记下药膏名字,吃完饭,和赵姮一起走出餐厅,问赵姮要去哪,她开车送她。 赵姮说不用,她要散散步,想了想又说:“你爸这次本来是要自己过来的。” “哦,然后呢?” “家里两个小的换季感冒发烧,他才没法过来。” “知道了。”施索回。 赵姮也没再多说。 回去的路上,施索先找药店配药,药房隔壁有家蹦床馆,她拉住舍严说要进去玩。 进去后她先在蹦床上撒了一会儿野,又跑过去跳海绵池,从高处往下坠,她在教练指导下还尝试着翻跟头。 舍严有伤没法玩,他一直站在海绵池外望着施索。海绵池被人跳得多了,中间那块区域的海绵渐渐被挤到四周。舍严看了一会儿,发现池底变薄。缺少海绵,跳下来会有危险,工作人员也不去补充。 舍严没让施索离开,他走进池子里,把四周海绵往中间区域扔。 施索站在跳台上往下看,问舍严在干什么,舍严说:“中间空了。” 施索这才发现被她忽视的危险,她又跳了几次,舍严一直在帮她填充跳台下方的海绵。 回到公寓,后遗症才出现,施索腰酸背疼,鸽子汤还没炖,她先把汤炖上,然后往按摩椅上一坐,叮嘱舍严:“水开了转小火。”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舍严帮她盖上毯子,看了眼从餐馆带回的装着月饼和蛋黄酥的纸袋,他把袋子拎起,走到公寓外,直接扔进垃圾箱。 第二天施索才想起纸袋,找不到袋子,她也不太在意,随口问舍严有没有看见,舍严摇头。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邱冰冰派给施索的选题在县城,施索不想跑这么远,邱冰冰这回铁面无私,坚决不再给她开后门,施索只能带着摄像前往崇临县。 到了县里某镇,她才想起这里有间康友宝所说的很灵验的寺庙,她打算做完采访就找过去。 采访对象是一位向媒体求助的妇女,妇女的孩子生病,没钱医治,丈夫又是个赌鬼,根本不管她们。 妇女境况可怜,听着这熟悉的桥段,施索却提不起劲,她敷衍地把采访任务完成,就跟司机和摄像说想去这里的一间寺庙转转。 摄像也有兴趣,他想为老婆和没出生的孩子祈福。 寺庙位置在半山腰,采访车刚停下,摄像突然接到医院电话,才听一句,他就跳了起来:“什么?!” 施索吓一跳。 摄像挂断电话就往车里冲,朝她和司机喊:“我老婆难产,我要马上回去!” 施索立刻准备上车,屁股刚挨到坐垫,她又走了下来,说:“你们先回,到都到了,我想上完香。” “那你怎么回去?”司机问。 施索说:“到处都是车,不怕回不去。” 摄像和司机顾不上她,车子很快没影了。 台阶造得崎岖,高高低低路又窄,施索爬到半山腰,花了大约八|九分钟。 非年非节,庙里没什么香客,她先问庙中师父怎么点长明灯,为奶奶点上一盏灯,又跪在蒲团上和奶奶聊了许久,然后她才为自己求了道平安符。 施索向老师父确认好几遍:“能去晦气吧?我最近特别倒霉,能去晦气才行。” 老师父直点头。 施索想了想,又替摄像大哥的老婆求了一枚。 离开的时候下起雨,施索包里有把五折小伞,但雨势太大,小伞估计不太能挡,她又回庙里躲了一会儿,后来见大雨没完没了,她才撑开小伞走下山。 这里没高铁站,只有回黎州市的客运车,施索提前叫了滴滴,但直到走下山,都还没司机接单。 她一边等接单,一边查寻线路,发现这附近还有个公交站,她往公交站台走。路上她一脚踩进水坑,右脚球鞋全湿了,水渗进袜子里,脚立刻难受起来。 她加快步伐走到站台,一看才知道这里只有一路车,一个半小时才一趟。 施索只能继续等滴滴。 荒郊野外,人烟稀少,又狂风大雨,她突然瘆得慌,使劲搓了搓手臂。 十分钟、半个小时、四十分钟,还是没车。 再这样下去,天都快黑了,施索先给舍严发了条微信,告诉他今天回去晚,让他自己把鸽子汤炖了。 昨天她在按摩椅上一觉睡醒,舍严先盛了一碗汤给她,她睡一觉的功夫他就自学会了,今天可以让他自力更生。 舍严很快回复微信,问她有什么事要忙,施索回复说她被滞留在荒郊野外了。 舍严电话打了过来。 “喂?”喉咙有些酸胀,施索清清嗓子。 “怎么会一个人在那?”舍严问。 施索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舍严问:“你那边在下雨?” “嗯,超大雨。” “你在室外?” “嗯。” “等车等多久了?” 施索估算:“现在大概有五十分钟了。” “发个定位给我。” “干嘛?” “我过来接你。” “不用,这么远你怎么过来。” “我刚提了车。”舍严教她,“你继续等车,等到车了,五点半前要是能赶到汽车站你就去,我查了下,回黎州的末班车是五点半。要是赶不及,你就在镇中心下,找家店吃点东西。如果你那个位置一直没车,你哪都别走,等着我过来。” 施索觉得这里总能等到车,没必要让舍严浪费时间白跑一趟,她这些话没来得及出口,舍严就说了这么一长串,她第一次插不上他的话。 “听见了吗?”舍严问。 “……嗯。” “你充电宝带没带?” “没。” “手机现在少用,等我到了再跟你联络。” “哦。” “你先把定位发给我。” 她张了张嘴,最后道:“你车开慢点。” 挂断电话,她继续等。包里有水,但没吃的,喝了几口水,她盯着地面发呆。 这里路况很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雨水已经积起一潭又一潭,接连落下的雨珠像狂欢,在水坑上蹦蹦跳跳。 她记得她刚来黎州的时候,有一回和亲妈约了逛街,才逛一会儿,宁茹久就哭着打来电话说她回不去了。 宁茹久那时才十六岁,周末和朋友去外省玩,跟朋友吵架,被丢在了酒店里。 宁茹久有手机有钱,酒店也在市中心,但施爱月接到电话后还是驱车赶了过去,整整两个半小时的车程。 她刚才其实有一瞬间想给施爱月打电话,但理智及时叫停她。 施索等到昏昏欲睡也没等到公交和滴滴,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半明半暗中看见一道人影向她跑来。 人影没撑伞,又高又大,只身破开这一道道的雨幕。 “你总算来了,我脚都快冻残了。”施索从恍神中醒来,随便找了一句话。 舍严微微喘着气:“前面山路塌方,路被堵了,车全都进不来。” “难怪……” 舍严突然蹲下,握住施索小腿,施索缩了缩:“干……” “我车停在那边,要走过去。”舍严掰下她的鞋子,再将她袜子一脱,用力搓了搓她的脚,接着把脚搁在他大腿上,又去脱她另一只,摸了摸,另一只脚袜子没湿。 他抬头看了眼,施索傻愣愣地望着他,他又低头帮她把干脚的那只鞋子穿回,然后又搓了搓那只湿的,两手裹了一会儿,确定回血了,他才说:“我鞋子太大,你不合脚,我背你过去。” “……不用。”施索把脚抽回来,弯腰穿鞋子,头顶心对着他,说:“我哪有那么娇气。” 舍严没再说。 距离不算短,一路过去也没路灯,手机照明不清不楚,施索走得慢,雨伞让舍严拿,小伞撑不住两个人,舍严一直被淋。她问:“怎么不带把伞?” 舍严说:“黎州没下雨,没来得及找。” “哦。”施索踩到了一脚烂泥,鞋子差点陷进泥里。 “拿着。”舍严把伞给她。 施索接过。 “我背你。”舍严上前,背朝着她。 施索看了眼舍严依旧绑着纱布的手臂,这回没再拒绝,她爬上舍严后背。 两只大掌穿过她膝盖后侧,她将小伞遮到舍严头顶。 紊乱的心跳平静了下来,她舒服地趴在舍严不知何时变得宽大坚硬的后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赵姮不是硬塞进这里的,她后文还有作用~剧透了~ —— 第22章 密码(1) 一路都很沉默,施索难得享受宁静。 静得她不想发出一丝声音, 不想做出一个动作, 不想破坏这种氛围。 甚至希望这场大雨别停, 这段路永无止境。 她突然就这么难受了起来,难受梅秀菊,难受许良,难受景园小区里的那位老太太, 难受她孤零零提心吊胆的那几天。 难受她想回家,可没家能回。 还难受…… 她脸颊贴在舍严脖子上, 眼角湿润,没再忍着, 这次她纵容眼泪流了出来。 她理不清到底还难受些什么, 她只知道她不想从这背上下来。 一只手撑着伞, 她另一只拿着手机的手用力箍紧舍严。 脖子被勒, 舍严脚步迟缓半秒,他稍稍侧了下头。雨太大, 细碎声先前被遮掩住了,这会儿他才听到后面极轻的,抽泣似的声音。 “……开开?” “继续走啊。”施索闷在他背上, 口齿不清地说。 舍严顿了顿, 继续走路。 雨丝沁凉,时不时地飘到身上,施索胸前倒是暖融融的,但后背抵风, 加上右脚闷湿,很不舒服。 在她难受的情绪被眼泪冲掉大半后,她闷闷地问:“还有多远?” 舍严没告诉她,之前其实已经到车子附近了,但她让他继续走,他就调头继续走了。 越走越远,现在重新返回,“快了。”舍严说。 甩走负面情绪,施索吐口气,把眼睛里的雾气眨巴掉,她想问舍严累不累,可以把她放下来,但抬起头,她发现这段路先前似乎已经走过。 施索愣了愣,下意识想问怎么回事,可是张了张嘴,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不见舍严的正面,但能看见他肩下和侧脸脖子,全都湿透了,是他先前找她的时候淋到的,一直都没干,想来刚才她走路的时候,他把伞底空间也都留给了她。 施索又趴回舍严肩膀,趴了两秒,觉得不对,又起了下身。 后背一会儿软一会儿凉,舍严抿了下唇,低声问:“怎么了?” “没……没。”施索单手扶住他肩膀,心脏砰砰乱撞,饥饿也会造成心率紊乱,她脑子里胡乱地想。 舍严把她往上掂了一下,施索又趴回去了一点。 “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施索说。 “不用。” 施索静了静,又想到:“你胳膊行不行?” “没事,”舍严说,“快到了。” “哦。”施索不再说话,她轻轻趴回去,呆呆地盯着舍严的耳垂。 半晌,终于走到了,前方有照明,能听见人声,施索拍拍舍严,这回舍严终于把她放下来。 脚实在太凉了,下地的时候施索不适应地歪了一下,舍严顺手扶住她的腰,她立刻往前一步避开,把伞举过舍严头顶问:“车在前面?” “嗯,前面在救援,封路了,你跟着我走,地上都是碎石。”舍严说。 施索往前望:“救援?塌方很严重么,有人被埋了?” 舍严看她撑伞费力,把伞拿过来,回答:“有车子被埋,救援队已经赶到了。” 施索已经看到了,塌方面积颇大,救援人员来了不少,记者也到了,但看情况到的只是当地县级电视台的记者。 “你跟方老师她们说过这里的情况了么?”施索边问边解锁手机。 舍严看了她一眼:“没有。” 施索打进办公室电话,正好是邱冰冰接的,她把情况一说,邱冰冰道这边已经收到消息,正派车过来,但是,“《新闻40分》也派人过去了,臭不要的脸车速还比我们快!” 新闻频道的《九点新闻》和经视频道的《新闻40分》同时段播出,是竞争关系,每年争收视抢广告,但全省范围就这点大,每天的新闻也有限,小新闻比噱头,大新闻就只能靠速度和报道方向来打擂台。 施索立刻道:“他们能快过我么,我先发图,随时联系!”挂断电话,她又问舍严有没有带设备。 “没有。”舍严说。 施索用手擦了下手机镜头,开始拍摄。舍严在旁边微微拧了拧眉,但没说什么,他帮施索撑着伞。 施索拍完照又去找救援人员和这里的同行,舍严把伞塞回给她,没多久回到她身边,抖开一件一次性雨衣。 施索一直在记录,看见雨衣,她问哪来的,舍严回答:“问人拿的。”他给施索披上,替她拿伞拿手机。 施索一边套进胳膊,一边问:“你的呢,就一件么?” “就一件,我待会再去问问。” “伞你撑着。”施索又看了眼舍严的手臂,“你别待在这里了,回车上吧。” 舍严没听她的。 两人一直守在现场,八点半左右的时候总算等来外采车辆,施索没仔细看车身上贴着的字样,只看了车型,她立刻跑了过去。 车门打开,一行人出来,施索一眼看到穿着A字裙,脚踩高跟鞋的宁茹久,她利落转身。 “你怎么又在这里!”宁茹久朝着施索喊。 施索权当没听见,走回舍严身边,她联系上自己的正牌同事,得知外采车在距此处四公里的地方抛锚了,施索皱眉,挂断电话后又和方老师联系了一下,确定报道流程。 九点一到,施索和《九点新闻》的演播室进行了电话连线,连线画面是她之前提供的现场照片和视频。 五六分钟后,宁茹久所在的团队进行了SNG连线,现场紧张的救援氛围通过直播传输了出去。 施索远远地蹲着,给出两个评价:“花瓶。兴师动众。” 舍严也蹲了下来,皱眉问:“不舒服?” 施索摇头,捂着肚子说:“就是饿了,你有没有吃的?” “我去买。”舍严说着立刻起身。 施索想去抓他手臂,结果舍严起身动作太快,她只抓到了对方的手指,她立刻要松开,下一刻却被反握了。 舍严条件反射,在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怎么了?”他问。 施索不适地把手指往外抽,嘴上说着:“别去了,太远了。” “不远,十分钟应该就能到镇上。”舍严松开她。 施索把手指缩回雨衣袖子,说:“还是别去了,等这边结束了我们再出去吃。” 舍严弯腰,把雨衣帽子给她盖上,叮嘱:“别淋到了,我很快回来,你可以去他们车上避一下雨。” 施索叫不住他,只能看着他走远。 舍严从小都是顺着她行事的,她指东他就往东,就像这几天,她让他休息就休息,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当然他也有自己的主张,比如他不想请假养伤,她勉强没有反对。 她不能肯定她如果强烈反对的话舍严会不会听她的,但直觉告诉她,舍严会。 她习惯了舍严的顺从,也就忽略了舍严偶尔的不顺,可一旦生活中原本被忽略的事突然被人意识到,就会像深夜的探照灯一样让人再无法忽视。 施索不太确定的想,舍严顺从于她要求的所有事,而舍严不顺从的所有事,似乎都是关于她本身。 比如她让他不用赶来这里,比如她让他别去买吃的,再比如更早之前,她脑中走马观花,点滴琐事全被她翻找了出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施索躲在雨衣中,没有目的地望向远处。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哪哪都觉得不对,她抱紧膝盖,用力压制住这股怪异的情绪。 没多久舍严就回来了,当时施索已经钻进了《新闻40分》的车里,正和车上女同事聊天。 她没主动问起宁茹久,车上女同事却主动吐槽起来:“娇滴滴的大小姐一个,发型不能乱,指甲不能花,还非要凹坚强小白花的人设,不怕吃苦不怕累,像今晚,硬要跟着过来。”女同事不屑地瞥向车外,“偏偏男人就吃她这一套,我真怀疑女娲造人的时候给所有男同胞都少捏了半个脑子。” 不知道舍严少没少半个脑子,施索昏头昏脑地想,顺便说:“姐,辛苦你了。” 女同事感叹:“好想把她扔到你那边,让你体会一下我的辛苦。” “这就不要客气了。”施索回。正聊着,施索就看见了舍严的车。 舍严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把两个同事也捎了过来。 “车还在原地,正等着修,要不是舍严打电话说来接我们,我们还真过不来,这破小镇出租车都找不到一辆。”同事抱怨。 施索完全忘了可以把人接过来,她夸舍严:“聪明!”又跟同事交换了一下信息。 被埋的有两部车,一部SUV,一部小轿车,一家八口分坐两车来这探亲过中秋。八个人中六人已经没事,还剩小轿车中的两人出不来,一个坐在副驾,另一个坐在后座安全椅上,是个四岁的小孩。 同事带着摄像机,待会儿就能进行4G连线。 舍严等他们说完,才开口:“我买了饭菜,去车上吃。” “哦。” 外卖在舍严车里,施索上车解塑料袋,顺便把脚上的鞋子也蹭了,湿着脚实在难受。 另一边车门打开,风雨往里灌,下一秒又被挡在了外面。 舍严坐进车中,把门关上。一丝清凉拂过,施索手上一错,袋子变成死结。 作者有话要说:积分已全部送出~ —— 第23章 密码(2) 施索少见的没有叽叽喳喳, 只一个劲地低头解袋子, 闷声不响的模样像在跟谁赌气。 边上的人突然动了, 她一下子就像触了电,脊背绷直,头也抬了起来。 舍严的手按在车顶开关上, 看了她一眼,他轻轻一揿,车灯亮起。 “不嫌黑吗?”他开口。 “……不黑,”施索扯了一句,“你视力太差了, 平常注意用眼。”说完低头,继续跟塑料袋搏斗。 舍严不声不响,侧头观察。 塑料袋上的结绷得死紧,使劲抠都抠不出半点缝隙,施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甩手给他。 他又看了一会儿,才伸手过去:“我来。” 施索动作一顿, 把手撤开,舍严把打包袋拿到自己腿上。 施索挠挠大腿, 反省自己的状态,她清清嗓子问:“就买了一份饭吗?” 舍严把袋子提了一下:“两份, 都是快餐。” 透明的塑料袋,一眼就能看出有两盒快餐,还有另外两个一次性碗包装。 “……哦。” “其他吃的要等, 快餐店比较方便。”舍严解释。 “我不挑。” 舍严也没能解开这个死结,他索性把袋子撕开,拿出一份餐盒递给施索,再将两个塑料碗放到中控台面,说:“牛肉羹和鸡蛋羹。” 施索打开餐盒,虽然是简易快餐,但菜色看着很可口,两荤两素分量正好。 “我吃不了那么多,我吃牛肉羹。”又问舍严,“你够吗,我分你点?” “够了,我还买了面包。”舍严指了下贴着挡风玻璃的那个袋子。 胀鼓鼓的一个塑料袋,按理她上车的时候不该没发现,“哦。”她撕开餐具包装。 舍严先把牛肉羹的盖子打开,再拿走鸡蛋羹。车里菜香充盈,只剩咀嚼声。 施索饿坏了,先吃了几口饭菜,再喝掉大半碗牛肉羹,牛肉羹下肚,身体热了起来,脚上的潮湿感褪去不少。 吃得只剩一点菜汁,施索放下空餐盒,倒回车椅,摸了摸肚子。 舍严问:“等他们连线结束,我们是不是回去?” 施索说:“不回,还要留在这里跟进,等人救出来了肯定要送医院,我们还要去医院。” “我先订间酒店。”舍严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不急,先问下他们怎么住。” 施索和舍严下车找到同事,又一轮直播连线结束了,同事正跟方老师通话,通话结束,他传达方老师指令:“我们两组分下工,今天肯定回不去黎州了,明天看情况。” 把舍严算在施索一组。 救援仍没进展,他们只能继续等待。九点多的时候雨势变小,救援提高速度,抛锚的外采车也终于开到了这里。 十点,雨势突然迅猛,山体竟然出现了第二次塌方,施索的同事们立刻进行拍摄。 这次塌方导致车辆被埋得更深,救援人员不能轻易挖掘,重新制定方案,等待雨势变小,时间无限延长。 所有人都累了,连一直在哭的家属都已经脱力,过了十二点后,施索的同事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酒店,等这边一有进展就赶来。 施索也累,昨天玩蹦床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退,今天又一直忙到现在,她很想找张大床一睡不起,但她望向救援现场,内心交战片刻,还是说:“我留下,你们去吧。” 同事劝她:“你留下干什么,等这边有新进展,他们会通知我们的。” “等他们通知,还能有第一手画面么,”施索道,“黄花菜都凉了。” 同事们犹豫起来。 施索挥挥手:“行了,你们也别跟我抢了,走吧走吧,把摄像机给我留下。”说着把对面摄像手里的机器拿了过来。 刚拿到手,又被边上的人接了过去。 舍严对同事道:“你们走吧,我和施索留下。”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施索心里又别扭了一下,可能是第一次听他称呼她为“施索”,又或者是因为他又一次自作主张。 施索心里的那个小人,肉脸颊使劲地嘟嘟甩了几下。清空头脑,她没赶舍严一道走。 另一边《新闻40分》的同事也要回去了,宁茹久原本正跟着上车,发现施索这边的情况,她拉拉自己的师父。 师父二十多岁,单身男性,对宁茹久格外体贴,被她一拉,立刻停下等她。 “那边不走,”宁茹久小声说,“我们就这么走了?” 师父语气温柔:“刚才救援人员也说了,雨要是一直不停,他们没法正常行动,我们的画面也搜集够了,等回去睡几个小时再来。养足精神才能做好新闻。” 宁茹久哦一声,点点头,又朝施索的方向看了眼,见他们的车子开走了,人也基本撤了,只剩施索,还有施索身旁的帅哥,她脚步重重地定住,决心诚诚地跟师父说:“我不走了,我要抢新闻!” 声音大的不用喇叭,周围人全听见了,震撼自然不用说。 施索远远地瞟向她,宁茹久使劲翻了一个白眼,施索轻蔑地撇了下嘴,跟边上的人说:“再翻10度,下一个新闻头条就是她,标题就是某女子眼珠掉落,原因竟是翻白眼。”说着,雨衣帽子被人一盖。 又一次了啊…… 施索戴着帽子转头。 “既然不去酒店,那现在先回车上把鞋子烘干。”舍严说。 那你翻我帽子干嘛……施索心里碎碎念。 回到车上,这次把暖风打开,施索一手拿鞋一手拿袜对着吹,舍严也上了车,想替她拿鞋袜,施索双手一躲说:“不用,你帮我牢牢盯着现场。” 车里开着暖风,倒没觉得热得难受,但昏昏欲免不了,施索眼皮开始打架,手也开始拿不稳了。 舍严等她睡意加深,才再次去拿她的鞋袜:“我帮你烘,你先睡,睡一会换我。” 施索听见他后一句话,没再挣扎,她累得不想再睁眼,只说了一句:“椅子帮我放倒。”就歪头进梦乡了。 舍严把鞋袜放一边,先帮她放倒椅子。 她的雨衣在上车的时候已经脱了扔到地毯上,身上只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白天温度尚高,但天气说变就变,暴雨开始后气温直降,估计不光脚冷,身上也早冷了。 舍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等她呼吸平稳,他帮她把碎发撇到边上,再把她提到腰间的T恤往下拉了拉。 他把鞋袜对着风口吹,一边留意救援现场的动静,袜子干的很快,鞋子却仍潮湿,他把鞋带全部解开,刚将鞋口拉大,突然有人敲了敲他这侧的车窗。 他转头看,是宁茹久和她的师父。 《新闻40分》的队伍早就撤去酒店了,宁茹久执意要留下,师父也陪她一起。 没多余的车,她和师父刚刚去蹭了救援队的车,但人家有队员要休息,她们不能一直霸占着,可是雨势又丝毫没有放缓,宁茹久脑子一转,就跑来了这里。 她知道施索正在副驾,她朝驾驶座上的帅哥甜甜一笑,但笑了数秒,车窗也没打开。 宁茹久只能维持着甜笑,隔窗问对方:“能让我们进你的车里避避雨吗?” 对方把头转回去了。 宁茹久一愣,抬手再次敲车窗,等对方重新看向她,她开口:“我叫宁茹久,是经视的……”话都没说完,车轮突然滚动,宁茹久赶紧往后退。 接着,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辆车就这么开走了,开到几十米外又停下。 宁茹久懵了懵,脚一提就要过去,被她师父拉住。 “小久,别过去了。”人家摆明不搭理人,他们还是要点脸吧。 车里,舍严皱着眉,见后视镜中那两人没再过来,他才松开眉头。 看向边上,施索眼紧闭,嘴巴微微张着,胸口也在浅浅起伏,没被吵醒。 他重新拿起球鞋,对风烘干。 施索一觉睡醒,天还黑着,车窗拉着一条缝,车里暖融融的,一点都不闷。 她不知道几点了,口中干渴,她看向身边。 舍严正拿着一只球鞋,低着头穿鞋带。 球鞋放在他大腿上,他对比长短,调整微毫的差距,慢慢穿过一个鞋洞,又一个鞋洞。 施索觉得暖风太大了,她伸手按键,把空调关了。 “醒了?”舍严转头。 “嗯……” 舍严说:“袋子里有水。”低头又穿起鞋带。 施索抓了抓热乎乎的脸,去翻贴着挡风玻璃的那个袋子,拿出瓶矿泉水。 看了眼时间,“才一点半?” “你再睡会儿。”舍严道。 施索喝了一口水说:“不睡了,你困了没?你睡吧。” 舍严把鞋给她:“鞋干了。” 施索接过,弯腰准备穿,胳膊被一握。 “袜子。”舍严又递了只袜子过来。 “哦。”这回施索总算穿完。 舍严说:“我先睡,有情况叫我。” “睡吧。” 舍严把椅子放下,闭上眼。 施索继续喝水,喝完盯了一会儿现场,她又想吃面包,手刚碰到塑料袋,她一顿,转头看舍严,好像睡着了。 “严严?”她很小声地叫他。 没反应,真睡着了,施索放下手,没再碰塑料袋。 视线也没收回。 她发现舍严睡觉时,手心贴手背放置在腹部,姿势一板一眼,看着好乖。 不像她,醒来时常九十度横在床中央。 施索侧脸贴着车椅,看着舍严发呆。 他长得真干净,是气质上的干净,她第一次看海,白云碧海也给她这种感觉,她连呼吸都要小心几分。 过了会儿,她摸摸舍严的右胳膊,怕他伤口裂开。 确定没事,她又靠了回去,继续发呆。 这一整天都不对,完全不对,她以为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但依旧不对。 舍严一直都是这么温暖的,空虚真可怕。 她不能再让自己思维失控,她必须要掐断某种臆想。 施索稳定心神,搓了把脸,不远处传来欢呼,她精神一振,转头看了眼舍严,她没叫他。 打开车门,她去后座拿上摄像机,快步跑了过去。 车内,舍严缓缓睁开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开开:“好怕自己会染指严严,嘤嘤~” —— 再次重复一遍哈,评论字数满25个字以上我才能送积分,否则系统不显示送分按钮,我送不出的,所以没收到积分的小伙伴你们是字数没够啦~ 第24章 密码(3) 施索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但她喜欢在衣柜和房间里挂置蜜蜡香薰片, 香味清淡宜人,有助睡眠又能留香, 她身上也自带了这种清香。 她一走,香味立刻消散。这香留不住,只有她在才能闻到, 舍严深呼吸。 车玻璃布满雨珠, 他目光追着她, 她的身影变得朦胧, 一会儿在, 一会儿溜, 一个眨眼就隐在了人堆中。 舍严手掌按住包着纱布的右臂, 轻轻抚动, 若有所思。片刻,他捡起地毯上的雨衣,打开车门下去。 雨还在下,不过雨势已经明显减少, 施索开机拍摄。地上全是石头,路不太好走,尤其她还扛着重物, 眼睛也不能看地, 短短两分钟,她已经滑了两回。 太久没摸摄像机,缺乏锻炼了, 施索把劲全用上,镜头往前。 注意力全在新闻画面上,她没分心周遭,更没发现宁茹久已经走到她身边,直到肩膀被人一撞—— “啊!”施索摔向地面,下意识先护住摄像机,整个人砰一下重砸下去,左手和腰间一阵剧痛。 宁茹久吓得往后退,她差点脱口一句道歉,恰巧有人叫了声“开开”,她及时把话憋了回去。 舍严撞开挡路的救援人员,一把扶起施索,施索疼得叫:“啊啊啊,别碰我!” 舍严抿唇,手离开她肩膀,改拢住她手臂,施索靠着他胸口,先惦记摄像:“你赶紧去拍。”说着就要撑地起来。 舍严没看见她是怎么摔的,但施索手臂和手掌全都蹭破了,衣服和皮肤上全是水和污泥,他面色不虞,用力将施索从地面抱起。 施索还没站稳就催他:“快点快点。” 舍严沉沉地吸一口气,把雨衣给她说:“站着别乱跑。”拿起摄像机,又回头叮嘱了一句,“看着路。” 施索接过雨衣,撸了下手臂上的泥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 舍严开始拍摄,宁茹久溜之大吉。 被救出的成年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小孩还有呼吸,却处于昏迷状态,众人齐心协力,一齐把人转移到当地医院。 施索和舍严又开车追救护车,一路疾驰,两人都没说话,施索是没顾得上,她在抓紧时间写稿,舍严看了她两眼,没有打扰她。 到了医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施索和舍严先到,第一时间拍下了小女孩被推送进门的画面,宁茹久和她师父晚一步到。 抢救情况未明,还需要等候,施索打电话吵醒同事,告知完这边的情况,让他们再重返事发现场。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被救小女孩终于有了好消息,施索和舍严在医院的采访任务也基本完成了。 舍严放下摄像机,对施索说:“挂个号,你看看伤。” “就破了点皮,不用看了。”施索拍拍擦破皮的地方。 舍严道:“你刚才喊痛,这里——”他碰碰施索肩膀,“没问题?” “没问题,贴几张膏药就行了。”施索望见宁茹久走进洗手间,对舍严道,“我去趟厕所。” 舍严也要上厕所,两人一道过去。男女洗手间门对门,地面很潮湿,小地方的医院设施陈旧,瓷砖墙面像八十年代。 卫生也差,恶臭环绕。 宁茹久屏着呼吸走出隔间,洗手的时候也只靠嘴巴喘气。甩着手上的水,她走向门口,突然看见一道影子立在那,她顿住脚,下巴一翘,哼了声,继续往前。 “宁茹久。” 宁茹久鼻孔朝天:“干嘛!” 施索猛一脚踹过去。 “啊——”宁茹久砸地上,砸出的声音比施索之前的还重。 施索居高临下:“爽不爽?” 宁茹久趴地上吼:“施开开,我杀了你!”双手撑地,一头朝她顶过去。 要是个男人施索还能慌一下,面对宁茹久,她没在怕的。 欺软怕硬人之天性,施索利落地抓住对方头发,宁茹久痛得尖叫。 “以前我饶你是因为你未成年,你还真当自己公主命格?!”施索揪起她脑袋。 宁茹久不会打架,两只爪子胡乱挠,眼泪迸出来:“疼疼疼,你放开我!” 施索把她的脸按到墙面上:“道歉!” “我不,我又不是故意的!”宁茹久脸被压变形,鼻涕也流了出来。 她先前在现场看见施索,气施索不让她上车避雨,只是想推她一下,让她镜头不稳,哪里料到施索这么不经推。“救命啊——”宁茹久拖着鼻涕大喊。 男厕就在对门,宁茹久师父立刻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施索、施索你快放人,怎么打起来了你们!” 说着就要扒开她们,却被人掰着肩膀往后一甩。 舍严没在洗手间,他上完厕所后就在外面椅子上等,听见动静才过来。 他把人甩开,问施索:“她对你做了什么?” 宁茹久正对着舍严,见这人问施索这样的问题,气急败坏地哭喊:“你瞎了吗!没看到是她在揍我吗!!!呜呜——救命师父——” 施索一听舍严的问题,心脏瞬间像被挠了一下,“我那一跤是她害我摔的!”施索回答。 宁茹久师父不知道前因后果,他上前劝架:“施索,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事,别动手。” “她也得听人话!”施索不放手,继续将她的脸扣墙,“道歉,聋了吗你!” 师父不停劝,宁茹久不停哭。 舍严目光沉沉地盯着宁茹久,对施索道:“换个地方——” 劝和哭都暂停了。 “——这里有人进出,去楼梯间。”舍严说。 施索:“……” 师父:“……” 宁茹久惊呆了,立刻哭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呜呜!” 施索也不能真把人怎么样,踹了人,又听到了道歉,勉强算出了口气,她终于松手。 宁茹久嚎啕大哭,师父焦急安慰,把人带出战场。 施索刚才动作潇洒,实则胳膊肩膀一直在疼,她扭了下肩,跟舍严说:“出去吧。”女厕外有人探头看,都不敢进来。 “去酒店。”舍严道。 小镇上没有酒店,只有廉价宾馆,施索的同事就住在一家小宾馆里。 两人找到宾馆,同事已经外出采访了,计划最迟傍晚能回黎州,但房费可以报销,施索又开了两个房间。 施索进门先洗澡,之前她只简单的冲了胳膊和腿,把污泥洗掉,但身上还是脏。 条件有限,也只能将就,毛巾新买了两块,换洗衣服却临时找不到地方买,施索洗完澡仍只能穿脏衣服。 她又累又困,浑身还疼,头发也不吹就倒上床,一觉浑浑噩噩,再睁眼的时候一时忘记自己身在哪里。 摸到手机,看见舍严发来的微信,她才想起自己在宾馆。 舍严问她是不是睡了,醒了没。 施索想爬起来回复,一动,之前摔的那一跤的后遗症总算显现,整只手臂都像废了,酸疼无力,抬不起来。 “啊啊……”腰也疼,垮了垮了,施索低低地嚎了两声,又倒回去,脸颊贴着床,有气无力地打字回复舍严。 不一会儿门铃响,施索艰难地爬去开门,她一副青面獠牙的样,让站在门口的舍严顿了半秒。 “怎么了?”施索扶着腰走回床。 舍严皱眉:“腰痛?” “嗯。”施索懒洋洋地靠着床头坐,“估计是那一下摔的。” 舍严说:“我买了药,你先擦。”他把药膏给施索,又说,“这里药店小,没有膏药贴,等回黎州再买。” 施索哦了一声,忍着酸疼先擦伤口,边问舍严手臂:“纱布是不是要换?” “回黎州再换。”舍严道。 施索检查擦伤的几处,边涂边说:“要是这次留疤,我就把宁茹久头发全拔了!” “嗯。”舍严盯着她的擦伤。 微信响了,是施索的,一连响了好几下,她伸胳膊去拿,骨头和肌肉又疼得她直抽气,舍严直接帮她拿了过来。 施索点开微信,是施爱月发来的图片,九连拍,张张都是宁茹久放大的脸,蓬头垢面,泪眼朦胧,鼻头通红,有轻微擦破的印记,九张照片全都楚楚可怜,谁看了都心疼。 电话跟着打进,施索药膏还没涂完,她用干净的手接电话,沾着药膏那只手,手背去揉腰。 电话接通,那边先说。 “你把久久给打了?” “她现在才跟你告状?”施索按了几下,找准疼痛位。 “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要动手打人?吵几句嘴就算了,你骂骂她也就得了,这回居然动起手来了?” “她先动的手,她没说?” “她不就是不小心把你撞倒了,你比她大,这点都要计较?” “那怎么办,我都已经计较完了,不然我待会儿递把刀过去,让她还回来?”施索腰也不按了,把粘着药膏的手指在腿上胡乱抹了几下。 “好,你递,你递了我给你送个果篮!”又气呼呼地,“我跟你讲道理,你非要吊儿郎当是吧,还把不把我当你妈?!” “改天我把卵子还你,再见!”施索挂断电话,懒得再听。 她把手机随手一撂,对舍严说:“我想再去揍她一顿!”揍宁茹久。 舍严道:“把药擦完再去。” “……”她都不知道怎么接,只是气话罢了。施索瞥了眼舍严,低头继续擦腿。 “除了腰和手臂,还有哪里疼?”舍严问。 “浑身上下,全部都疼。” 舍严拉过她手臂。 “嗯?”施索抬头。 “我帮你捏几下。”舍严从上臂处开始捏。 “嘶……”施索闭了下眼道,“再用点力。” 舍严再加重几分。 舍严的力道掌握的很好,对施索来说稍重几分,重的几分有效地缓和了她的疼痛。 施索趴下来,舍严用手肘给她按背,施索舒服地哼哼,道:“你有当技师的天分。” 按了一会儿后背,舍严开始按腰,施索的T恤又往上提了,他把她衣服拉下来,手再隔着布料按下去。 特意拉下衣服再按,这个动作再次将施索拉进混沌,她翻了个身,按住自己的腰,说:“够了。” 手被她打了一下,舍严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再看向施索。 施索脸颊微红,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不怎么疼了,诶,问问他们采访完没,再不回去,今晚得留在这里过夜了。” 舍严点头,电话打完,他走出施索房间,慢慢关上门。 他站在房门口想了会儿,半个多小时后人到齐,施索也出来了,他留意了一下她的神色,没异样。 回程施索坐他的车,跟着外采车开,舍严没开导航,车里放着歌,一会儿爵士一会儿摇滚,施索闲不下似的,隔一会按一下,车里音乐声吵,想说话也听不清。 舍严一路上都没开口,半途将到达服务区,前车来电话。 施索接听,喂一声,什么都听不清,又喂喂两声。 舍严瞥她一眼,将歌曲音量调小。 施索这才听清,转头跟舍严说:“他们说先去服务区。” 还有一半车程,需要稍作休息,车子在服务区停下,几个人上完厕所出来,进超市买吃的东西。 小型服务区,没有其他餐饮可选择,只有一家挤满过路人的超市,买点东西需要在柜台外排长队,自己不能拿,等轮到了才能指一下要买的物品,由超市员工取出,最后才能结账。 高峰期,实在是人满为患,超市员工只有两个,一个负责收银,一个负责拿,根本应付不过来,室内越来越拥挤,不知道哪个人先爆发,把柜台都推歪了,吵嚷着骂他们动作慢,要自己拿。 场面一时失控,施索的同事只买到一点泡面,泡面还少一盒。 “凑活吃吧,大家分一分。”也没人去拍里面的新闻,实在太累了。 泡面熟了,老记者让舍严先拿一盒吃,他跟别人凑,舍严没要,说不饿。 施索说:“面包都吃完了,你不吃点得饿肚子。” 舍严摇头:“你吃吧。” 另几人埋头吃面,老记者向来照顾晚辈,把面条扒拉到纸盖上吃,让舍严吃桶里的,舍严依旧没要。 施索没太饿,大食桶泡面分量很足,她最后还剩下小半碗,打了个饱嗝,松开了塑料叉子。 舍严问:“饱了?” “撑死了。”施索说。 舍严这才拿走她面前的泡面盒,低头吃起剩下的面。 老记者叼着面条,看看舍严,又看看施索。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请假不更新,因为周六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去办事,忙一天,没法码字哈~大家周一见 —— 积分已全部送出 —— 第25章 密码(4) 后半段路程, 施索成了游魂野鬼,夕阳褪去, 黑夜降临,她坐在车上一路装睡, 大概车里太舒服, 后来她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开开?” 施索梦里也在睡觉,她躺在公寓的双人床上, 边上是一张熟悉的脸。对方默默看着她, 她也一直没说话, 突然那张脸一变,她的老友顶着眼尾那一道疤, 凶神恶煞地瞪住她。 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是醒不过来。 “开开?” 再叫叫我!施索用力挣扎。 “开开,醒醒!” 快醒啊!施索在梦里使劲闭眼不看那张鬼脸。 “开开,开开!” 嚯—— 施索猛一下弹起,又被安全带绷了回去。 “怎么了?”舍严去解她安全带,又探了探她的额头。 施索心惊肉跳,张了张嘴:“鬼、鬼压床。” 舍严皱眉:“温度有点高,没哪不舒服?” 施索摇头,她人生第一次做梦醒不过来, 如今半个人还沉浸在噩梦中,剩下半个人劫后余生,一个人被劈成两半,反应迟钝成负数。 舍严观察:“真的没有不舒服?不舒服的话我上去帮你请个假, 先送你回家。” 施索终于发现车子已经停在电视台,“不用,我没事。”她说。 完成工作,回到公寓已经凌晨,施索没和舍严闲聊,简单洗洗就睡了。 第二天起床,她喉咙疼痛,身体出现成片淤青,正好降温,她翻出长袖长裤穿了,下楼的时候舍严的几个小朋友都在,康友宝摇着头说:“倒霉倒霉,真的挺倒霉,难怪你要去寺庙拜拜。” 康友宝已经知道施索被困崇临县,舍严随后驱车搭救的事,加上之前施索吃官司、旧居无缘无故倒塌,她确实如她所说,霉运缠身。 施索哼哼两声,没心情和他贫嘴。 康友宝拍拍桌子,让众人都看过来:“待会我送你们上班吧。” 舍严在旁说:“不用。” 施索问:“干嘛?” 两道声音一起。她看了眼舍严,舍严也正看她,施索极其自然地收回目光。 康友宝说:“是这样的,从经济环保的角度考虑,我找到工作了。” 施索问:“清洁工?” 于娜和大华噗嗤一笑。 康友宝把施索面前的粥碗拿走:“这是我买的。” 于娜把粥抢回给施索,笑着说:“他也要去你们电视台工作了。” 施索震惊:“你?” 康友宝:“你这眼神是不是能解读为看不起我?” 施索说:“不不不,我是觉得我们电视台配不上你。” 康友宝一乐,把虾饺推给施索:“你们忘了我跟舍严是同专业的?去电视台工作有什么好奇怪的。” 舍严问:“什么工作?” 康友宝:“跟你一样。” “摄像?”施索问。 康友宝:“对。” 施索:“这跟经济环保有什么关系?” 康友宝:“以后三个人出行只需要一辆车,国家能源部应该给我颁个奖。” “……你去哪个频道?”施索又问。 康友宝说:“经视,可惜了,没能跟你们一起。” 广电招聘早就结束,康友宝的工作是这两天才落实的,他家里给他托了关系。 有后台有背景,轻易就能拿到“社会大剧场”的入场券,至于坐第几排,就看背景深厚程度。 施索拼命攒钱才能抢到一张黄牛票,位置靠后,还是张站票,尽管她一直觊觎前排,可她再怎么折腾都没法靠近。 康友宝自诩谦虚低调,他主动挑选了后排座位,从一名小摄像做起,这天开始,他的跑车也成为了广电的一道小小风景线。 施索由衷感叹,也加快了找工作的速度,接下来几天她早出晚归,一边给自己冷静期,减少和舍严的接触,妄图拍死尚是小嫩芽的邪念。 另一边,她开始挤出时间参加面试。 第一份面试工作是广告公司策划,专业不对口,她也没工作经验,同竞争者中211、985,海龟硕士比比皆是,她觉得邪门,一个小策划竟然也是香饽饽。 第二份面试工作是出版社编辑,施索在这场面试中找到少许自信,但工资太少,月薪不够她一套护肤品。 她参加了第三场面试,面试工作是新媒体运营,她这将近五年的记者总算没有白干,累计的经验足以应对新媒体工作内容,薪水也还算漂亮,但在施索答应前,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早上开选题会,新季度要做专题,可往年专题不是扶贫就是歌功颂党,翻来覆去,换汤不换药,没什么新意。 王洲川提要求:“就要新,结合时下热门,能吸引人眼球,但也要积极向上,不能违背‘上面’。” 一个个提出的都被刷了下来,施索心思已经不在这里,选题也敷衍了事。 王洲川格外多看她一眼,散会后把她单独留下,什么都没多说,只问一句:“我给你的书看完了吗?” 施索说:“还在看。” 王洲川意味深长:“早看早懂。” 施索心被吊起,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翻书,又想舍严已经看过一遍了,要不要问他主要剧情? 走出会议室一看,舍严已经不在工作位,去某县城跑采访了。 施索也开始联系今天上午的选题。 有名二十出头的女生举报自己被骗。女生是追星族,她的偶像周天王即将来黎州开演唱会,演唱会门票一票难求,连黄牛票都已经到了有钱没处抢的地步。 女生后来发了一条微博,哭自己没有买到票的事,两天后微博评论里有个小姐姐留言,说她有票,可以转售,女生立刻联系对方,一看照片,对方的票是外地演唱会的场次,不是黎州的。 小姐姐说卖给她票的人有购买渠道,她可以介绍对方给她认识。 女生由此上当,上当后,那位有渠道的老兄卷着她给的一千多块钱人间蒸发了。 女生气呼呼地对施索说:“我微博、Q|Q都联系了,根本联系不上,那个女的微博都不见了!” 施索明白了对方的套路,她陪女生去派出所报案,但显然这类网络诈骗破案希望渺茫,施索想了想,登录自己微博,发了一条求票的内容。 她很少用微博,这微博还是她大一玩直播的时候一并注册的,配合直播偶尔发布内容,几年后她来黎州,顺便更换了实名认证的手机号,这些年下来,她登微博基本只看新闻,偶尔转发一两条抽奖,可惜好运从不降临在她身上。 施索捏了捏新求回来的平安符,叹口气,编辑完微博后点击发送,钓鱼等上钩。 中午回到电视台,王洲川叫她一起去食堂,方老师和邱冰冰也还没吃,四人正好一道。 王洲川买完饭,坐下后问:“对了,你之前的相亲怎么样了?” 施索一口米饭卡在嘴唇边,邱冰冰瞪大八卦眼,方老师尴尬地哼哼哈哈。 王洲川看向方老师,小声:“秘密?” 方老师僵着嘴角:“哈哈。”又看向施索,“我下次一定严格保守!” 王洲川说:“哦,还有‘下次’,证明上次没成功。” 施索看了眼急切眨眼的邱冰冰,心累地叹口气:“啊,是。” 王洲川笑道:“那正好,我这边也有个世侄正缺对象,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有没有兴趣?” 施索道:“我不想当肥水。” 王洲川说:“你不想听听对方是谁,什么条件?” 施索道:“不想。” 王洲川:“我的世侄倒对你很有兴趣。” 方老师知道施索会“事后单独细问”,她胸有成竹地踢了王洲川一脚,给他一个眼神,然后转移话题。 方老师的话题还是十月专题的事,强调收视重要性,要施索好好重视,恰巧副总监许良和人吃完饭离开,经过她们桌,方老师眯着眼说:“可不能让许良又找到话怼我们。” 邱冰冰双眼像探照灯:“许良和唐昭月是不是……” 唐昭月是新闻频道纪实类栏目的主持人,上回施索深夜看的那期乡村青年谋杀寡婶情夫的节目,就是唐昭月主持的。 许良和唐昭月单独吃饭,已经被人看到过三回。 王洲川道:“有这八卦的心,怎么不多八卦八卦社会新鲜事,昨天《新闻40分》的收视赶超了我们,知不知道?” 施索说:“竞争关系中总有失败者,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心理平衡。” “我很平衡,”王洲川看向施索,“你能一直这么平衡,我很欣慰。” “在工作中保持佛性是长寿的秘诀。”施索道。 “呵呵,”邱冰冰说,“你的新闻被别人重新做大了,你居然还能这么佛,原来人到中年会自动增加多巴胺,减少梅拉多宁?” 施索警告她:“你现在在人身攻击,我保留控诉的权利。”又问,“你说的什么跟什么,什么我的新闻被重新做大了?” 邱冰冰瞥了眼施索后头:“呐,现在走后门的也不容小觑啊。” 施索回头一看,远处坐着《新闻40分》的同事,其中宁茹久和康友宝鹤立鸡群,格外醒目。 造化弄人,施索之前没想到康友宝会进《新闻40分》,跟她和舍严打擂台。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对邱冰冰说:“你卖关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分几口气说完能让你长寿么?” 邱冰冰撇嘴:“不就是你前几天去崇临县做的那个采访,还记得吧,一个女的求助,她老公是赌鬼,孩子生病没钱治。” “记得。”她当时敷衍的完成了这条内容无比熟悉的采访。 “你回来第二天,那孩子病情恶化进了ICU,ICU收费多高不用说了吧,那女的自杀了。” 施索一怔。 “跳楼自杀,是真不想活了,人虽然抢救回来了,但已经截瘫。”王洲川接过话,“正好那个谁,对面新来的广电之花?是这么叫的吧,广电之花不是跟你们一道去做了山体塌方的新闻么,她没跟你们一起回,正好第二天发生了那事,她收到消息就和人去采访了。” 方老师道:“连续采访几天,深入浅出挖掘了一番,她第一次出镜,新闻又足够震撼,这回评分很高。” 施索抿唇。 王洲川说:“不用气馁,像你说的,竞争关系中总有失败者,要谨记长寿秘诀。” 邱冰冰和方老师也调侃了两句,都以为施索沉默的原因是不服输。 那头宁茹久一行人吃完饭,嬉嬉笑笑准备离场。宁茹久经过施索这桌,特意停下脚步,斜睨施索:“正好看到你,想跟你说一声,你对我施暴那天,损坏了我新买的衣服、裙子和鞋子,加一起钱也不多,总共一万八,我已经拍照取证,你尽快把钱打到我账户。” 施索烦透了她,把筷子一撂,宁茹久条件反射地后退。 “新买的是吧?买了多久?”施索问。 “一个多月。”宁茹久翘着下巴说。 “一个多月,那个时候我正好还在养你。” “什么东西?”宁茹久莫名其妙。 施索说:“我花我的钱养活你们一家子两个月,你吃我的喝我的,谁给你的脸让我看你的两个鼻孔!” 宁茹久立刻把下巴一低,压低鼻孔:“你脑子有问题是不是,你养活我们一家?你该进精神病院了!” 施索不耐:“滚回去问你后妈!滚滚滚,不滚我戳你!”她举起筷子。 宁茹久气急败坏,康友宝目瞪口呆。 康友宝和众人离开餐厅,立刻尿遁去给舍严发微信,问他宁茹久和施索是什么关系,还说俩人差点打起来了。 舍严刚抵达县城,采访安排在下午,这会儿他正和同事在一家快餐店吃午饭。 他看完微博的特别关注,收到康友宝的微信,皱眉回复,问他施索和宁茹久发生了什么。 康友宝特意卖关子,就知道舍严不会轻易告诉他。 【康友宝】:你先回答,我再回答,平等交换。 【舍严】:不用。 【康友宝】:什么不用? 【舍严】:有人告诉我了。 告诉他的人是邱冰冰,邱冰冰也好奇施索和宁茹久的关系,问不到当事人,只能曲线询问施索的大侄子。 舍严一问她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听施索没吃亏,舍严也不再关注,他打了一通电话给之前兼职的传媒公司。 晚上舍严没回黎州,施索回到公寓,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然后上楼,把昨晚的《新闻40分》看了一遍。 看完洗漱,她找了点工作资料,又想了会儿专题,睡前想起王洲川给的那本书,她打开床头柜,翻了出来。 她坐灯下静看,文字生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后来读到一句话,她觉得熟悉,又反复念了两遍,终于想起第一次在哪听过。 是舍严。 那天他面试考,王洲川问他最近在看哪本书,他取巧说是《波湾战争不曾发生》。 王洲川又问他最喜欢书里哪句话,舍严没说他最喜欢的,他回答的是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 “我们越迫近事件的即时状况,就越陷入虚拟的假象之中。” 施索低声念出。 梅秀菊的背叛让她倦怠了崇临县的那次采访,她不得不直视内心,从事发至今,这一直是她最大的心结。 梅秀菊可能是惧怕丈夫的拳头,但事实真是这样?或仅是如此? 她站得似乎很近,因为近,所以焦距不清。 还有许良的莫名针对,王洲川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一直徘徊在她心底。 施索开始质疑自己的所见所闻,世界也许本身就是一个虚拟的假象。 她学播音出身,这样一句话,在寂夜中被她念得悠长又神秘。 就像句子本身。 放下这本“书”,熄灯,施索用被子盖住自己。 月光下白色的书本成为房中最明亮的所在。 甚至还有舍严,他以前从没吃过她吃剩的食物,但施索告诉自己,以前没出现过少一碗泡面的情况,现在只是恰巧出现了。 究竟哪一个,才是虚拟的假象? 施索翻了个身,不再盯着那本白色的书。半晌,她闭上眼。 人要活得明白,事要一件件来。 次日,施索打电话给新媒体公司的人事,抱歉地婉拒了他们,接着她着手完善昨天那起关于网络诈骗的采访。 来到律所,征询网络诈骗的法律意见,接受采访的人正是梁桥律师。 一套流程走完,正是中午,梁桥看了眼手表说:“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顿饭吧。” 施索诧异了一下,婉拒说:“不了,我还要回电视台赶稿。” 梁桥说:“王洲川说让我请你吃顿饭。” 施索莫名其妙。 “我是他的世侄。” 施索嘴角一抽。 微信响,是舍严发来的。 【舍严】:在哪? 施索瞥了眼手机,看向梁桥。 梁桥已经起身,系上西装口,微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他今年三十,四月进入这家律所,事业有成,一表人才。 施索张了张嘴,把手机锁屏,回答:“好。” 广电园区,舍严刚从县城返回,他坐在车中,手捧手机,盯着微信聊天界面。 车里有浓郁的桂花香,他手上还夹着两张周天王的演唱会门票。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票票给开开。” —— 积分已全部送出 —— 第26章 密码(5) 走出律所, 梁桥向施索推荐附近几家餐厅,中西日韩泰俱全,任君挑选。 施索不喜欢西餐, 听说这里有家极出名的泰式料理店, 她提议去那里。 距离不远, 步行可以到,两人边走边聊,聊天内容还是这起网络诈骗的新闻。梁桥的专业性无可置疑, 字字犀利, 施索觉得他可以开档专栏,用毒舌进行普法, 既当公益又能为律所做宣传, 名利双收。 梁桥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专栏?” 施索讶异:“你真有?在哪的专栏?” 梁桥说:“我跟电台有合作,每周六晚上进行一小时的电台直播。还有个微博,没事也发点科普。” “是最近才开始的?” “有一段时间了,微博几年前就有,电台的合作是我来了这间律所才开始的。” 施索勾起点印象:“我好像是听我同事提过那么一嘴。” “哦?”梁桥问, “你同事提过我?” 她们最热衷谈论优秀单身男士,但施索的回答很一板一眼:“偶尔会提到,毕竟她们跟你经常有工作上的接触。” 梁桥问:“你呢, 没有参与话题?” 施索道:“我比较专注自己的本职工作。” 梁桥一笑,目光在她光洁的额头转了一圈,正巧前面有根电线杆,施索在直线上走, 梁桥顺手拉了下她胳膊:“当心。” 施索愣了下,她注意到梁桥的视线,看向前方,电线杆离她足有三米远。 她一言不发地转向梁桥,眼神多少带了点控诉。 梁桥忍着笑:“上次回去,你额头有没有事?” “没有。”施索说,“不走运的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梁桥笑意溢出眼底:“有道理,好。” 终于走到泰料店,没想到工作日中午等号的人也有这么多,施索问了问最末几号,大概多久能轮到,服务员说很快,大约半个小时就能吃上。 梁桥拧眉,看了眼手表,提议:“不如去西餐厅,就在隔壁,那里比较空不用等。下次等我提前预约,我们再来这里吃。” 施索望了眼里面酸酸甜甜辣辣的料理,收回目光说:“嗯,好。” 午餐时间,办公室的同事用完餐,陆续从食堂回来,舍严没去吃。 他用矿泉水瓶接了点水,将桂花插在里面,手上湿,他抽张纸巾,边擦边点开手机,微信依旧没消息。 舍严看向坐在工位上,正拔头发的邱冰冰,想了想,他走过去。 “施索今天做什么选题?”舍严问。 邱冰冰“嗯?”了声,把手上的头发塞进塑料罐里,翻了翻记录说:“哦,她去律所了,咨询。” 那应该不忙。 “你找她有事?”邱冰冰问。 舍严点头。 “现在最好别打扰她。” 舍严问:“很忙?” “忙到是不忙,不过——”邱冰冰眼一眯,笑容奸猾,“你可能快有姑父了。” 舍严一顿:“……什么意思?” “她现在正和梁律师共进午餐。”消息是跟施索一组的摄像大哥传回来的,摄像大哥喜得千金,老婆至今还在调养没出院,摄像大哥抽中午这点时间跑去医院照顾老婆孩子,去之前打电话回来跟邱冰冰说了一声,顺便提起梁桥律师主动约施索吃饭这事。 邱冰冰身为责编,职业素养十分优秀,早就窥出王洲川和梁桥交情匪浅,昨天王洲川提到给施索介绍世侄,她就猜是梁桥。 今天梁桥主动约施索,邱冰冰为自己的推理能力大吹口哨。 “梁律师是根大骨头,多少人盯着他呢,施索赚到了。”邱冰冰压低声音,“你是自己人我才告诉你,别到处传。” 舍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邱冰冰自言自语:“大侄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冷了。” “冰冰啊……” 邱冰冰转头,是老记者。 老记者捧着杯菊花茶,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是不够眼力劲儿啊。” “什么?” “到底年轻,还得练练哟。”老记者施施然飘走。 邱冰冰嘟囔:“神神道道的,话说一半。” 舍严先处理手头的工作,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听到有同事问施索回来了没,另一人说看见施索在楼下,刚从一辆轿车里出来。 舍严走到窗口。不见施索,楼下停着的车却还没走,车主扶着车门,视线望向大门,站了大约十几秒,他才上车。 车子开走的时候,他听见了施索的声音。 “你先放我桌上,晚点再说,我先去机房。”施索放下包,跟同事说着话,理了理东西,匆匆跑出办公室。 时间赶,施索进机房剪片,连水都忘了倒一杯,她问边上要好的女同事:“你渴吗?” 女同事说:“不渴啊。” “不渴也要适当补水,女人不补水老得快。”施索点着鼠标说,“你该到时间喝水了。” 女同事道:“你有话直说,我很单纯的。” “你喝水的时候帮我接一杯过来,谢谢。”施索道。 女同事说:“你懒出天际了……咦,不用我帮你跑腿了。” 星空杯出现在施索手边,施索抬头:“诶,回来了?你今天几点到的?” 舍严坐下回答:“十一点半。” 施索喝着水问:“对了,你中午找我有事?” 舍严盯着电脑,操作着导出片子,不答反问:“中午吃了什么?” “唔……”施索含着口水,压下心底突然冒出的几分不自在,慢吞吞咽下,回答,“牛排。” “西式?” “嗯。” 舍严说:“你不喜欢西餐。” 施索道:“偶尔吃一次。” “好吃吗?” “还行。” “哪家店?” 施索根本不记得西餐店的店名,只记得那家泰式料理店的。她报出泰料店的名字,说:“就在这家泰料店隔壁。” 舍严“唔”了声。 施索微信响起,她拿起手机。是梁桥发来的,问她是不是落了一串钥匙在他车上,施索没印象,回复说等会儿找找看。 舍严斜瞥了眼施索手机,唇线拉直。 剪完片子,施索才回座位翻包,每个角落每个兜都找了一遍,果然没找到钥匙。 她皱眉回忆,坐车的时候包包曾差点倒到地垫上,也许是那个时候滑出来的。 施索给梁桥发了条微信,问他今晚几点有空,她过来拿钥匙。 梁桥回复慢,施索把包放下,坐了下来,她鼻子一耸,这才发现桌上多了一支桂花,浓郁花香久未闻到,她愣了愣。 她来黎州这么多年,从没在黎州见过桂花,也许黎州哪个角落有开着,只是她没发现。 不像老家,每年九十月,满城桂花绽放,花香每晚伴人入睡。 施索没问别人哪来的桂花,她下意识转头寻找舍严,已经不见他踪影了。 忙到天黑才下班,施索揉了揉脖子,问舍严可以走了没。 舍严把东西一收,说:“走吧。” 今天施索限号,早晨上班,她开得是舍严的车。坐进车里,施索问:“我桌上的桂花是你放的?” “嗯。” “哪摘的?我在黎州没见过桂花。” “昨天采访的镇上。” “哦,”施索道,“好久没看到了。” 上一次看见,还是奶奶离世那年,她远赴黎州之前。 舍严开车,出了广电园区,施索才想起来:“先去趟立丰广场。” 舍严偏头询问。 施索解释:“我钥匙今天落梁律师那了,梁律师你还记得吧?先去他那里拿钥匙,不然我今晚进不了房间。” 舍严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导航。” 他没去过立丰广场,跟着导航走,半个小时左右开到那。施索正跟人打电话:“我到了。现在在停车场入口……这边有家麦当劳……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好,我现在下车。” 施索让舍严停在停车场入口,她解开安全带走了下去。 舍严没下车,他隔着挡风玻璃看着外面。施索是个不喜欢老实站着的人,这会儿功夫她已经在入口处绕了两圈,最后停在一个小贩面前。 小贩提着个大框,估计还没找到地方卖东西,施索把人叫住,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付钱买了一袋冬枣。 停车场入口走出一人,是梁桥,舍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梁桥说:“我在商场五楼吃饭,从停车场这边过来近。” 施索说:“还要麻烦你给我送过来,谢谢。” “别这么客气,”梁桥道,“其实应该我给你送去,但我今晚有应酬,实在走不开。” 施索又说了句什么,舍严没听清,他突然推开车门。 前方梁桥抬头,见到舍严,他顿了下,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问施索:“跟你朋友一起来的?” 施索点头:“之前是不是没给你们介绍过?他叫舍严,现在也在电视台工作。” 舍严走近,伸手拿走施索手上的塑料袋,好几斤冬枣,分量不算轻,施索自然而然松手。 梁桥看了眼两人的简单互动,含笑朝舍严伸手:“之前还没跟你正式自我介绍过。” 舍严看了他一眼,慢慢回握:“梁律师。” “你好。”梁桥说。 握完松手,舍严偏头问施索:“钥匙拿好了?” 梁桥这才拿出一串钥匙,递给施索,说道:“那回头再联系。” 施索客气道:“好,再见。” 舍严捏紧车把手,打开副驾门,施索坐回车里,舍严望向梁桥,将门关紧。 梁桥站在原地,身形微顿,打量舍严几秒,才一点头,转身返回。 公寓里人都还没回,康友宝加班,大华在社区走访贫困户,于娜等到舍严和施索回来,跟他们说:“我干脆当个大管家好了,现在就我是无业游民。” 施索进厨房洗冬枣,问她:“你工作找得怎么样?” 于娜自我评价:“眼高手低,还没找到。” 施索说:“过几天黎州国际会展中心有大型秋招会,你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是吗,”于娜问,“具体哪天知道吗?” “周六,在六号馆二楼。” “周六啊,”于娜说,“之前李管家过来说,想周六举办户外活动。” “户外活动?” “对,他说青松公寓开办到现在还没有过活动,不符合创办公寓的宗旨。” “周六我上班啊。”施索转头问舍严,“你呢?” 舍严拿起颗冬枣说:“也上班。” “那我跟李管家说一声,问问他能不能改个我们都有空的时间。”于娜突然拿走舍严手里的冬枣说,“先用纯净水过一遍再吃,你等下,我帮你洗。” 施索洗冬枣用的不是纯净水,水龙头还开着,施索打量于娜,直到一只手伸进洗菜盆,她才回过神。 她手还在盆里,舍严的手擦过她,拿起两颗冬枣,她转头看他,手指在水中缩了一下。 舍严站在她侧后,垂眸回视她,他将一颗枣递到她嘴边,施索一愣,嘴唇碰到了一下,她头往后,摇了摇。 都是水,怎么吃。 舍严说:“我先回房。”他咬了口冬枣,走出了厨房。 施索脸颊渐渐发烫。 要命了这是…… 深夜,舍严还没睡,他手边是一小碗冬枣,边吃,他边将查到的信息归总到文档,电脑里还播放着往期的广播节目。 文档足足二十八页,每页都有“梁桥”这两个字。这里记载着他接手过的大小案子,他公开在网络媒体的言论,广播里是他的侃侃而谈。 网络时代没什么**可言,尤其梁桥习惯在社交媒体发言,信息还没全部查找完,舍严敲下几个字:“功利、赢。” 他把电脑放一边,下床拿起小碗,慢慢走到窗前。深更半夜,楼下篮球场空无一人,只有两三只野猫鬼祟出没。 前几天晚上他碰到过这几只野猫,篮球场外有两个垃圾箱,野猫在里面找食,他还没走近,距垃圾箱大约一米远的时候,几只野猫已经敏锐察觉,突然跳出,眨眼功夫就逃窜无踪。 望着楼下的野猫,舍严慢慢把冬枣吃完,关上窗户。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的太忙了,昨天熬夜签渴夏的签名卡,十二点多签完,然后码字,困死了睡了两个小时,闹钟起来继续码,现在七点,刚好更新。 各位,早上好,我要睡觉了嘤~~~~ —— 第27章 密码(6-7) 第二天施索值早班, 依旧要七点半到电视台打卡,舍严也早起,到了园区, 施索先上办公楼, 舍严去食堂买早饭。 打包了小馄饨和包子蒸饺回办公室,舍严进门的时候听见施索在打电话。 “那你今天不来了?你跟你们老大说了没?”施索问。 舍严把早餐放施索座位,打开小馄饨的盖子。施索拿起塑料勺,先舀一口汤, 边说:“等方老师她们到了再说,你先照顾你老婆吧, 这边就别管了……嗯,知道, 再见。” 舍严站在施索桌边吃蒸饺, 问:“他今天不来了?” 施索“啊”了声,道:“岂止今天,估计以后都不来了。” 摄像大哥的老婆产前抑郁, 生产当天又难产,产后体质直降, 一并产后抑郁, 昨天中午摄像大哥去医院照顾他老婆后,人就一直没回, 刚才来电,他老婆情况很不妙,他必须二十四小时陪伴, 工作只能暂停。 《九点新闻》的记者和摄像是固定组合,施索少了摄像,必须得再配一个,幸好新进了一位实习摄像记者,临时出状况,也不用太抓头。 选题会上,方老师说:“那就舍严跟你一组了。” 施索还没回答,另一位记者道:“舍严才实习没多久,行不行啊?” 施索不悦:“他的摄像功底足以秒杀台里一半人。” 方老师笑道:“看来你对他很满意,那就先这么定了。” 施索也没法拒绝。 又说回十月要出的专题,到现在内容还没定下,方老师挥皮鞭:“来,开动你们新时代的大脑,再给我拿出点点子来!” 邱冰冰咬着笔说:“不然就做团购吧,专题也不一定非要主旋律啊,反正我们每个月都得做团购节,这次就把团购做成专题,还可以提前预热双十一。” 方老师说:“双十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又能促进市场发展,又能为老百姓做好事,我们做新闻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 王洲川嘴里漱着一口茶,左腮右腮轮一遍,咽下喉咙他才开口:“邱冰冰,禁言十分钟。” “为什……” “二十分钟。” 邱冰冰闭嘴。 “下一个。”王洲川道。 又连续两个选题被否定,第三个选题做待选,轮到施索,施索提议:“不如做个关于‘择业、就业’的内容。” 方老师说:“详细点。” “周六黎州国际会展中心的大型秋招会,人才需求有5000多,但今年七月,黎州的应届毕业生有这么多。”施索把查到的资料递上去。 “除了应届生,还有各种失业青年。我现在住的共居公寓,提供对象就是本市的待业青年。 其中有今年刚毕业的,也有因为种种原因目前处于失业状态的。他们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还找不到工作,现在的心态又如何,以及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和发展,我想这个专题应该会很有意思。” 王洲川思考了一会,道:“这个可以,既能给大众起到一个警示教育作用,内容也是我们以前没做过的。”他点了之前的一个专题和施索提出的专题,说,“两个都做,两手准备。” 专题定下,散会后王洲川叫住施索,单独问她:“你想到的这个专题,是不是最近有感而发?怎么样,是不是上人才市场找工作去了,然后处处碰壁,受到各种打击?” “老大,送你个礼物。”施索道。 “嗯?” 施索眼球往上翻,送给王洲川一个大大的白眼。 专题报道时间看似充裕,但施索有一连串计划,想尽量将这个专题做得有趣详尽,她抓紧时间记录构思,上午跟舍严外出采访的时候也在琢磨,直到梁桥发来微信,她才暂停自己的头脑风暴。 【梁律师】:今晚一起吃饭? 施索看见他邀饭,心里有点点别捏,没昨天那么自在。 【索大爷】:不好意思,我今晚有事。 也不算撒谎,她确实给自己安排了事。 【梁律师】:那中午呢?你现在是不是在外面采访? 施索正想着怎么拒绝,边上舍严突然道:“要不要建议?” 施索心一跳:“什、什么建议?” “专题。”舍严说。 “专题?”施索镇定下来,“你有什么建议?” 舍严看了眼时间,道:“快十二点了,吃饭的时候再说。” “哦。”施索顺手回复梁桥,拒绝了他今天的邀饭。 午饭正好能赶回食堂吃,舍严边吃边跟施索说:“有没有确定采访对象?” “有,”施索问,“你说于娜会答应吗?” 舍严说:“不知道。” “她是你朋友,你看她性格,是能接受上电视那种吗?” “我对她不了解。”舍严说。 “算了,回去我自己问她。”施索道,“你说的建议呢?” “你还有什么人选?” 施索说:“还有个鱼妹,等周六我去会展中心再找找。” 舍严道:“可以再找两三个不同类型的。于娜属于毕业后先完成梦想再找工作的一类人,鱼妹属于轻微社恐、无法适应社会一类。” 舍严的话像盏高光灯,施索立刻被他点明。“还可以再找一个被辞退后一蹶不振的人,再加一个普通应届毕业生。”施索想了想,道,“有了,爱德华和爱找茬!” “……电影里的?” 施索说:“你记性也有不好的时候?爱德华是公寓里那个理发师,爱找茬就是那个成天把约法三章挂嘴边的。” 他向来不记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哦,“舍严又道,”专题可以围绕共居公寓展开,康友宝的父母应该很乐意拿笔赞助。“ 施索把大虾夹进舍严碗里,说:“多吃点,还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舍严笑了笑,他放下筷子,把虾剥好,放到施索碗里。 施索:“……” 有舍严跟施索一组,施索今天的工作完成的出其迅速,下班时间可以提前。 她按照计划行事,收拾好包包,她跟舍严说:“先不回家,你陪我去个地方。” “好。”舍严问都不问,他把电脑关上。 施索道:“你都不问我去哪?” “你想去哪都可以。” 施索:“……” 舍严看她表情,弯了下唇,问:“去哪?” 哎…… “新南街。”施索回答。 舍严眼皮一跳:“怎么想去那?” “还记不记得我上个月差点吃官司的事?” “嗯。” “梅秀菊就住那里,我去找她。” 舍严问:“她找你了?” “没。” “你为什么找她?” 施索说:“解谜。” “解什么谜?” “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反口,这口气憋得我太不爽了。”施索皱鼻子。 舍严垂眸,电脑关机了,他把显示屏开关按下,拿上手机,边穿衬衫外套边说:“走吧。” 新南街离广电较远,加上堵车,开到那里已经晚霞漫天。 居民区内的小路没法停车,舍严直接把车停在路口,施索也没意识到舍严第一次来,按理不该清楚路况。 两人下了车,突然听见一阵乒铃乓啷,循声望去,是路边垃圾箱被车撞倒了,视角问题,看不见是什么车,施索也没在意,领着舍严往居民区走,她说:“梅秀菊就住这里面,她微信把我拉黑了,我给她发了短信,她有回。” 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口,撞倒垃圾桶的车里,康友宝捂着额头骂:“艹!你他妈驾照是抽奖送的?!” 宁茹久气得面红耳赤:“我让你跟来了吗,你是自己硬缠着我的,你撞死了也赖不到我!” “就你这语言表达能力,怎么给你开得后门当记者?我缠着你?你真当自己天仙?!” “康友宝!!!” “怎么着,跟踪狂还有理了?” 宁茹久真想掐死这人。 她做了崇临县那个新闻后,尝到了甜头,既能获名获利,又能打施索的脸,她决定以后就盯着施索抢新闻,让施索永远屈居于她的光环之下。 刚才她见施索和舍严出车,急急忙忙就想跟上,谁知道被康友宝发现了,这人一缠上来,甩都甩不掉。 晚饭时间,居民区里人不少。 舍严问:“梅秀菊回了什么?” 施索道:“她问我她能不能再向电视台求助。” 施索是昨天给梅秀菊发的短信,问她是否方便,她有事想问她,梅秀菊直到后半夜才回复,没回答施索的问题,反问施索,她能否再上一次电视。 后来施索再发消息过去,梅秀菊没再回复。 居民区底楼基本全是改建的小餐馆,施索向舍严介绍这些餐馆形成的原因,指着远处说:“那边就是服装批发市场,有两栋楼,店主员工加上每天来买衣服的人,客流人超大,这些餐馆属于无本生意。” “嗯。”舍严静静地听。 梅秀菊家住二楼,施索之前采访时来过一次,现在仍记得具体位置。 这趟她原本就没想自己来,她虽然脾气不好有时挺倔,但她也很识时务,该怂的时候也会怂,比如面对曹荣,曹荣冲到电视台,她才敢反扑上去,真关上门单打独斗,她又不傻,四肢健全美貌依旧不好么? 担心曹荣在家,她索性带“保镖”一起来。 施索领着舍严上楼,敲了一会儿门,没人应。 她这才想起现在是放学时间,梅秀菊可能去接孩子了。 施索问:“你饿不饿,要不先去吃饭?” “随你。” “那先去吃饭吧。” 不用跑远,楼下就有吃的,施索直接选择单元楼底下的小饭店。 小饭店真的小,桌子只有四张,天花板也低,施索担心舍严会碰到头,回头一看,舍严头顶离天花板只有半指距离,她提醒舍严注意门梁,这里两进的门。 走进第二道小门,四张桌子,还有一桌空,两人坐下点菜,老板过来写单,看了舍严几眼,觉得他挺面熟。 人长得太帅,帅哥也不是遍地见的。 老板问:“小伙子是不是那边的模特?” 服装批发市场里是有模特的,施索抽了张纸巾擦桌上的油,笑道:“老板好眼力!” “我就说么,看着面熟!”老板笑着问,“吃什么,这里有面有饭!” 施索要了一碗番茄鸡蛋面,舍严要了一份茄子盖饭。 施索说:“这里的厨房都在别人家里。” 舍严问:“之前在这吃过?” “没,”施索道,“梅秀菊在这里帮工,她不是住楼上么,平常就帮这家店炒菜。” 没一会,老板边讲电话,边送餐过来。 “你说不干就不干,哦,我现在找到另外的人做菜了,你又说想再回来,你让别人怎么办?梅大姐,这做人也不能太自私是不是!” 老板肩膀夹着手机,一手面一手饭,递番茄鸡蛋面的时候他手抖,碗一斜,汤淋到舍严手臂上。 “喂!”施索立刻去挡,舍严眼疾手快将她胳膊拉下,没让她碰到碗。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老板立刻挂电话,抽了纸巾给舍严,不停道歉,说这碗面免单。 施索让舍严把衬衫外套脱了。舍严右臂才拆线不久,划伤的刀疤还很明显,这会手臂被淋,虽然隔着衬衫,但还是烫红了一些。 施索脸拉下来,睨了老板一眼,边问舍严有没有事。 “没事。”舍严擦着手臂道。 “伤口没烫到?” “没。”舍严手臂上前,给施索看。 施索仔细看了看,道:“要有不对就马上说。” “嗯。”舍严转头提醒老板,“重新煮碗面。” “好好好,马上!”老板擦着汗去了。 施索把舍严的衬衫甩了甩,叠得时候摸到薄薄的布料,她突然想到降温至今,舍严似乎只有两件衬衫替换。 她问舍严:“你是不是没秋装?” “有。” “那我怎么好像只看见两件?” “就两件。” “就衬衫?”施索问,“其他的呢?” “旅行的时候不方便带,随季节更新,包里只有两件。”舍严说。 “这点厚度等于没有,你这几天不冷?” “有点。” “你冷怎么不知道买衣服?” 舍严想了想,没说他嫌麻烦,他抽了张纸巾,把淋在桌上的汤汁擦干净。 施索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不懂换季?” 男孩子活得粗糙,以前小舍严是那种热了会把衣服随便一脱,但冷了却不会自己找厚度合适的衣服穿得那种人。 比如应该穿羽绒衣的季节,他可能还在单穿卫衣,再冷一点,他就套两件卫衣。 他叔叔哪会关注到这方面,后来每逢换季,全靠施索帮舍严更新衣服,提心他穿棉毛衫,换厚袜子。 舍严把最后一点汤汁抹干净。 他从没不懂换季,十六岁那年入秋,他只是一时偷懒,没从秋冬衣柜里拿外套,后来施索看见,把他拉去了商场,在他身边呆了一天。 舍严把脏纸巾揉成团,放到桌上,没对施索的话做出反驳。 施索看着舍严,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个铁憨憨……” “……”舍严抿嘴。 “待会儿我带你去那边买点衣服。”施索说。 “好。”舍严道。 “你冬装是不是也没?” “嗯。” “顺便把冬装也买了。” 舍严一笑,把茄子盖饭推给施索:“饿了你先吃这个。” 施索真饿了,她刚要拿筷子,突然想起那天舍严吃她剩下泡面的事,她手一缩,又把盖饭推回去:“不要,我等面。” 舍严拆着筷子,想了想,拿出口袋里的钱包,翻出演唱会门票,递给施索:“我买了两张票,过几天去看?” 施索把门票拿面前,翻来覆去摸了摸,好奇地问:“你这哪买的?” 舍严还没说,施索又道:“前天我的采访就是关于演唱会门票诈骗这事的,有人在微博求票,结果被网络诈骗,我还特意也在自己微博上发了条求票的内容,结果到现在还没人上钩。新闻都还没出呢,本来想做得完整点再出的。” “……” “你还没说你这两张票到底在哪买的,我可以把采访内容再扩展一点。”施索接着说。 舍严深呼吸,道:“我找之前兼职的传媒公司帮忙买的。”前天电话,昨天早上寄到,他从县城回来,进园区的时候直接在门外那取了快递。 施索诧异:“你居然追星?” 舍严低头吃饭。 正好老板再次送面来,施索没再跟舍严探讨追星话题,她问老板:“对了,你刚打电话的那个梅大姐,是梅秀菊?” 老板这回小心放下面,说:“哟,你也知道梅秀菊?这都多久了,她名字还这么响。” 施索笑笑,问道:“她以前不是给你打工么,怎么听你电话,她之前不做了?” 老板道:“不就是那个新闻出来后没多久么,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了,我临时上哪找人替她?这回倒好,估计她老公又赌钱,把捐款都给花了,这几天一直找我,想重新回来做,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当初新闻反响不佳,捐款根本没多少,施索皱眉。 吃完饭,两人再次上楼,这回梅秀菊总算在家,叫施索惊讶的是她竟然在梅秀菊家里见到了大华。 大华也是一愣,跟她异口同声:“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施索问。 大华道:“我在这里的社区工作啊。” 施索说:“这是我的新闻当事人。” 大华:“……好巧。” 梅秀菊鼻青脸肿坐在餐桌边,想给施索和舍严倒水,另一边坐着的中年妇女,目测是大华同事,拍拍梅秀菊的手背说:“你有客人,那我们先走了。你留你大儿子看着朵朵也不方便,早点做了饭给他们送去啊。还有,你再考虑考虑,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妇联。” 梅秀菊摇摇头,声音细若蚊呐:“不、不用……” 中年妇女叹气。 人走了,梅秀菊又要给施索二人倒水,施索拦住:“不用,我们不渴。” 梅秀菊不知道怎么开场:“施、施记者。” 施索问:“你短信上说想再向电视台求助,这回是求助什么,家暴?” 大约是生活所累,又或者是为了掩饰淤青,梅秀菊习惯低头弯腰。她讷讷地说:“我老公本来说要戒赌,他这段时间其实也做到了,真的没再去赌,但是前些天,他又没忍住。” 曹荣输得灰头土脸后,梅秀菊才知道他又重蹈覆辙,小女儿看病的钱几乎被他输得一干二净,曹荣为自己辩解,说他本来真的戒赌了,但这些天接二连三收到那种赌|博广告的短信,他才一时没忍住,一脚陷下去,整个人就再也没能出来。 梅秀菊捂着脸哭:“为什么会有那种短信过来,为什么……” 舍严一直静坐一旁,他垂着眼皮,神情没一丝波动。 施索本来想说狗改不了吃屎,但想了想,出口的话还是变得文明一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罢了,关短信什么事,不是短信还有电线杆小广告,还有狐朋狗友,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 舍严听见施索的话,抬眸看向她。 梅秀菊不知听没听进去,她哽咽着说:“我这是真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施记者,你能不能再帮帮忙,我女儿还在等着救命呐,本来什么都定下了,进口药也很快就能买到了,现在什么都没了。” 施索道:“你也说了个‘再’字,再帮你,然后到时候让你老公打我一顿,顺便再告我一状?” 梅秀菊一怔。 施索说:“在你求我再次帮你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翻脸翻这么快?” 梅秀菊张了张嘴:“我、我……” “你什么?” “我……我怕被他打。” 施索眯眼,指着梅秀菊:“他现在也打你了,怎么你又敢再次上电视了,不怕他回头把你打死?” 梅秀菊目光闪烁:“我、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没办法了……”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施索莫名觉得违和,她今天来这的目的仅仅是讨一个答案,能让她听完后不再怨天尤人的答案。 可梅秀菊的回答并不能满足她,相反 ,看着她一边说怕被打才反口,一边又鼻青脸肿的说想再上电视求助,这相反的说辞言行,让她疑窦丛生。 施索看向舍严,舍严也正看她。 她看得出,舍严也产生了跟她一样的质疑。 从梅秀菊家出来,施索问舍严:“你怎么看?” 舍严问:“你想查吗?” 施索想了想,说:“不知道。”她几乎可以肯定,梅秀菊的反口另有隐情,但这隐情跟她有多大关系?就像王洲川之前所说,她以后的人生中不会有梅秀菊和曹荣两人,她为什么要查跟她无关的事? 但“隐情”“秘密”这类字眼,往往最勾人,何况她是新闻人,职业本能让她蠢蠢欲动。 “呼……”施索抓头,“先去给你买衣服!” 批发市场有两栋楼,一栋楼卖精品,一栋楼卖便宜货,舍严从小家境好,但他不挑名牌,给他穿什么他都能接受,施索领着舍严去买精品。 她衣服基本在大商场买,今天也是第一次进这里,店铺太多,绕得她晕头转向,舍严观察一遍就理清了各个方向和电梯口,在施索又一次走重复路线时,他揪住她衣领,指着一边说:“走那。” “那里没逛过?”施索问。 “没。” “那走。” 舍严带着施索从一个点重新逛起,没再走岔路。 最后施索帮他挑了五套秋装和两套冬装,说:“冬装还没正式上市,等过段时间再来买。” 舍严点头。 两人回到公寓,时间不到九点,大家都在,正商量周六活动的事。 施索说:“周六时间可以不用改。” 于娜问:“你们不是都要上班吗?” 施索说:“不耽误上班。” “那好,我上午去会展中心,下午刚好参加活动。”于娜记下施索和舍严的名字,她被李管家委托当“住户管理委员会主席”。 大华问施索和舍严:“梅大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她为什么找记者?” 施索把前情提要简单总结,大华目瞪口呆:“啊……” 施索笑:“刷新三观了?” 大华摇头,又点头,最后叹气:“诶,她也是可怜人。我昨天晚上不是加班么,就是因为听到他们家动静太大了,左右邻居都怕出人命,又不敢报警,说曹先生会事后报复,所以才把我们社区叫了过去。” 康友宝道:“就这新闻啊?” “怎么?”施索问。 康友宝说:“今天你们被宁茹久跟踪了,不知道吧?”他出卖同事毫无心理负担,简约流畅地将宁茹久下午的所作所为全交代了。 施索听完,浑不在意:“她这点智商,随她去。” 密码(7) 两天后就是周六。 周六这天,施索和舍严行程满满。早上先进电视台打卡,打完卡,施索进茶水间找咖啡喝。 这几天连轴转,她严重缺少睡眠。 “一大早喝咖啡?”王洲川拿着杯子进来。 “唔……你喝什么?”施索问。 “咖啡。”王洲川说。 “那你的问题问得好。”施索道。 王洲川一笑,看了眼门口,没人,他小声问施索:“最近跟梁桥处得怎么样?” 施索也不害羞,她说:“我就跟梁律师吃了一顿饭。” “那这一顿饭你有什么感触?” 施索搅动水杯,没马上答。 梁桥职业光鲜,收入高,就比她大两三岁,长得也好,实在没什么缺点,完全符合她的择偶条件,甚至远远高于她的设想。 “要想这么久?”王洲川说,“看来你对他也有意思,考虑得很慎重嘛。” 施索说:“王老师,你什么时候向方老师看齐了?” “嗬……”王洲川倒完咖啡说,“你嘴皮子这么利索,有空也跟梁桥多联系联系,聊聊天。感情都是从聊天中培养出来的。他这两天出差,等他回来,估计会再约你,你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 施索把咖啡一饮而尽,喝完转身:“你们这个年龄的人真可怕。” 王洲川冲她背影道:“别把我跟你们方老师相提并论,男女授受不亲!” 秋招会在国际会展中心六号馆二楼举行,施索和舍严去设备室领了摄像机,开着自己的车前往。 于娜已经到了,在馆内转了小半圈,投出一个简历,还有大半圈没逛,舍严扛起摄像机跟拍。 于娜理了理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这样啊?要不要说点什么?” 施索道:“什么都不用说,你之前怎么逛,接下来就怎么逛。” 于娜点头,又看了眼舍严,对他一笑。 于娜其实长得很好,但她之前为了旅行,特意把头发剪短,长度跟男生头差不多,再漂亮的女孩,剪这样的头发也会失去几分颜色。 回国这一个多月,于娜已经开始留长发,但进度慢,现在才刚到耳下。她一边逛,一边频频回头看摄像,过了一会,舍严提醒:“别看镜头。” “……哦。” 施索在旁边说:“你自然点,就当后面没人。” “嗯,好。” 十二点多,拍摄结束,几个人奔赴公寓活动场地,于娜自然坐舍严的车走。 舍严的新车买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坐,她坐后排,本来想跟舍严和施索聊天,但他们一直谈拍摄这类东西,她又插不上嘴,直到临近海滩,她才说:“对了,鱼妹他们答应接受采访了吗?” 施索回:“答应了。” “你怎么劝的?” 施索说:“那还不简单,就跟她说,这种免费广告有助于提高知名度,她的直播会上热门的。” 于娜问:“另外两个呢?他们都不太好说话。” 施索反问:“你为什么答应接受采访?” 于娜说:“你提的,我当然答应啊。” “还有呢?” “还有?” 施索回头:“你们都是认真想找工作的人,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工作,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焦虑。上电视不是坏事,说不定益处多多,当然没必要拒绝。” “哎……”于娜双手扒着前坐头枕,脸颊贴在手背上,看着副驾的施索说,“也对,你说得对。” 她坐驾驶座正后方,这一靠前,离舍严只剩椅子厚度这点距离,施索瞥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活动地点定在海边,艳阳高照倒还好,偏偏今天是阴天,早上起就没见太阳,海风呼呼吹不停,烧烤也暖不起来。 参加活动的十几人都冻得蹦跳取暖,爱德华本来想演示剪头发,一剪刀下去,碎发被风吹起糊他一脸。 爱找茬长得瘦小,站在风中东摇西晃地控诉:“谁定的海边,长没长脑子!”这次不算找茬。 李管家无奈,让大家收拾东西,改地点回公寓。 舍严放下摄像机,问施索:“冷不冷?” “还好。” 鼻子都冻红了,舍严催她:“上车。” 回去的车上,大华也挤了过来,说:“等我们回去,康少爷总醒了吧?” 于娜道:“难说。” 康友宝拒绝参加这种低能活动,一直在公寓睡大觉,午饭前叫他没起,这会儿也不一定。 回到公寓一看,康友宝果然没起,于娜几人也不叫他,大家把烧烤器材搬上天台,活动继续。 两个住客把啤酒搬上来,说喝点酒好取暖,让他们尽情喝,啤酒管够。 鱼妹小声告诉施索:“他们现在做这款啤酒的代理。” 施索让舍严把那两人也拍下来。 今天的取材差不多了,施索才开始吃东西,她边喝酒边吃烧烤,边听平常不往来的几个住客吹牛聊天,过了会儿又参加众人的小游戏。 于娜提醒舍严:“施索姐是不是喝太多了?” 舍严一直在旁看着施索,他道:“没事。” “还是让她少喝点吧。” “不用。” “万一一会儿吐了呢?” 有他。 施索本来就喜欢热闹,性格也好,混在人堆里如鱼得水,很快就跟几个之前不熟的住客交谈甚欢起来。 聊着天,啤酒空了,她顺手拿起一罐新的,拉了拉,没拉开易拉环。 她视线其实有点失焦了,手指都没抓准拉环,一直在边缘徘徊。 又试了试,依旧没成功。她手腕突然被人轻轻一握,施索转头。 舍严站在那,握住她手腕,问:“醉了?” “没。” 舍严比手指:“这是几?” 施索没答。 舍严问:“几?” 施索说:“舍严。” “嗯?” “舍严。” 舍严放下手。 “这是舍严。”施索说。 “……你醉了。” “没醉,”施索瞥了眼他放下的手,“刚是二。” 舍严顿了顿,见施索仍牢牢拿着啤酒罐不放,他松开她手腕,上移,轻轻覆住她手背。 施索盯着眼前的两只手。 舍严一手握着她,一手拉开拉环,“噗嗤”一声,气冒出来,他弯腰看着施索,低声道:“最后一罐。” 手背余温撤去,施索拿起啤酒,在嘴边停了一会儿,才昏头昏脑地仰头喝下。 她真没醉,只是酒精刺激多巴胺分泌,难免比平时兴奋一些,还有双眼视物有点模糊,但她意识清醒,她觉得自己没醉。 不过再喝下去,真要醉了,施索喝完小半罐,把啤酒放回桌上,挥挥手,让他们自己玩,她走向鱼妹,坐到了她边上,把腿缩起半躺下来。 鱼妹搬了张充气沙发上天台,一直在弄她的直播,这会儿直播尾声,她冲手机镜头挥挥手:“拜拜。” 施索稍稍凑近,看她的观看人数,只有几百。施索问:“你每天直播两场,平均收入能有多少?” 鱼妹说:“大概……十几块钱有吧。” 施索看她。 鱼妹低头:“我爸妈每个月给我五千块生活费。” 施索拍拍她肩膀:“没事,我也是从小透明做起的。我看看你平常拍的视频怎么样。” 鱼妹把自己手机给她。 “不用,”施索说,“我关注下你。” “你也玩啊?” “以前玩,APP已经卸载很多年了,我下载一下。” 施索把短视频APP下载回手机,登录的时候想了很久,也记不起自己的手机号,她闭眼睡了两分钟,才突然想起她当年是先注册微博,再用微博账号登录APP的。 施索点击微博登录。 界面已经很陌生,毕竟已经过去多年,但操作换汤不换药,她先搜索鱼妹的账号,点击关注。 然后看了看后台信息。 竟然有很多未读消息,这让她出乎意料。 当年她玩直播,目的就为挣钱。她家其实挺有钱,亲爹的财运一年比一年好,奶奶是老旧人,骨子里重男轻女,但奶奶跟她感情太深,担心亲爹将来会把财产全给两个小的,一直跟亲爹强调财产分配必须长幼有序,长姐占大头。 施索那时一边琢磨怎么败亲爹的钱,一边未雨绸缪,打算早早挣到属于自己的财产,将来才能独立,不被人左右,还可以带着奶奶吃香喝辣。 所以大一开始她就玩直播,一直玩到考研前夕,积攒了三十几万粉丝。 人是很容易被遗忘的,只要一段时间消失在别人视野中,她就成了过去式。她后来没再直播,也没再录制短视频,所以在奶奶离世后两个月,她最后一次登录账号的时候,私信已经寥寥无几。 现在登录,又有新私信了,施索点进去看。 开开。 施索眨了眨眼,再看—— 开开。 开开。 开开。 …… 大概十几条,时间最早是她来黎州工作的第一年,四月。 之后陆陆续续,一个月有两条,或两个月有一条。 最后一条的时间,是在今年除夕。 开开。 依旧只有两个字。 施索点进对方账号,对方用户名是“123”,这名字到处可见。 当初她让小舍严来看她录的视频,想用他微博账号或QQ号快捷登陆,结果他既不用微博,也不用QQ,施索干脆顺便帮他注册,他所有的网名都是随意填写的“123”。 施索抬头,望向舍严。 舍严正低头削水果,他做事向来有条理,削出的果皮都垒到小碟子里,切瓣后挖出的果核也都拢进小碟子,不随地乱仍。 那头于娜捧着洗衣篮上楼,边上还跟着刚起床的康友宝。于娜说:“洗衣机好像要清垃圾了,那个怎么清理啊?叫什么来着?” 康友宝说:“让舍严去,洗衣服他是专业的。”他叫人,“舍严,去!” 舍严切着水果没理。 大华道:“你不是也会,当初舍严不是教过你了?” “我有病去记这个?能学会洗衣模式就不错了。” 大华想起趣事,跟于娜说:“你不知道,那个时候康友宝在国外第一次用洗衣机,用了半天水都出不来,跟舍严打赌说洗衣机肯定坏了,结果舍严过去看了眼,把水龙头打开,就好了。” 于娜听得乐不可支。 舍严原来早就已经会用洗衣机…… 施索又看了眼舍严,低下头,看着用户名“123”。半晌,她退出账号,再点击QQ登录。 需要输入QQ号。 施索点开自己QQ,翻出那串号码。 回到界面,输入完QQ号,又要输入密码。当初的密码是申号时随机的,之后得自己修改。 密码…… 施索挠挠脸颊,脑子仍有点混,她慢吞吞输入一串数字加字母,点击登录,半天没反应。 再一看,验证码…… 施索抬头。 手机放在桌边,短信声响,舍严看了眼。 六位数字验证码…… 舍严没管,他放下水果刀,朝施索的方向看了眼。施索拿着手机,和他目光一撞,慢半拍低下头。 舍严双手扶在桌边,顿了一会,他侧头,垂眸看了眼手机。 屏幕已经暗了,他慢慢点开,进入短信,接着又朝施索的方向望了眼。 他抽了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手。天台风不大,厚重云层中渐渐露出了霞光。 那天在车上,他没睡,他知道施索摸了他受伤的手臂,一直在看他。 他知道她已经察觉,她不认,他就尽量放任,好过她成那野猫。 不过…… 手擦干净,他再次打开手机。 施索盘腿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正要退出界面,微信突然来消息—— 【舍严】:672134。 施索一愣,又一次抬头。舍严在拿水果叉子。 施索静置片刻,浑浑噩噩输入数字—— 672134。 登录成功。 大约有些着凉,施索吸吸鼻子,轻咳一声,头靠着沙发,她发了会呆,接着她又打开微博,添加新账号。 微博账号是什么…… 是邮箱,他有邮箱,那个时候他没微博没QQ,却有几个游戏账号,是用邮箱注册的。 施索输入邮箱,然后密码。 接着一呆,又是验证码…… 过了会儿,新微信。 【舍严】:185090 施索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的行动似乎变得机械而笨拙。 输入验证码,登录成功。 施索额头贴了会儿沙发,赶走晕眩,然后她退出微信账号,翻开电话簿,记下手机号,接着输入。 同样的密码。 又需要验证码…… 片刻—— 舍严发来短信:293811 施索输入,登录成功。 施索放下手机,整张脸贴住沙发,闭眼不去想,可周遭所有声音都在告诉她—— 他的密码,全部都是她。 她的生日+KK。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你们说进度慢,我实在没忍住,双更了。下次别说进度慢了,我年纪大了双更伤不起啊! —— 积分没来得及送,让我休息休息 —— 第28章 只是时常有风吹(1) 舍严把第三个验证码转发给施索后,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 不再有新的验证码短信过来, 他望了眼施索的位置, 把手机放回口袋, 端起果盘。 “梨子?” 康友宝凑近,想戳块切好的梨, 舍严手往旁边一让,康友宝落了个空。 “干嘛, 不让吃?给我吃块, 渴死我了。”康友宝又去拿。 “口渴喝水。”舍严避开他往前。 康友宝冲着他的背影说:“梨子是不是涨价了,这么抠门你?!” 天台很大, 一半晒衣, 一半空地用来活动。充气沙发斜放在场地一侧, 背后晒着各色床单,当直播背景别出心裁。前方又视野开阔, 望得见天空和高楼,也看得到玩乐中的一张张笑脸,鱼妹特意选这里,离人群不远不近, 既能隐藏自己,又能让自己不错过这些五光十色。 鱼妹把直播支架收起,又把矮几上的垃圾清理干净,她拿着垃圾袋迟疑片刻,问边上的人:“施索姐, 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她的充气沙发又大又稳,能当床睡,但施索整个身体似乎在拼命往沙发里钻,执拗地好像硬要钻个洞出来,要不是她够重,一直坐在沙发一侧,她怀疑这沙发会翻个底朝天。 也不知道施索听没听见,她没反应。鱼妹笨拙地倾靠过去,想挖出施索的脸看看,前方突然覆下一片阴影,她仰起头。 舍严很高,身形挺拔,因为背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脸,但鱼妹仍突然冒出几分紧张,一紧张,手脚就变得慌乱,没能稳住身体,她朝施索倒了下去。 舍严神情微变,立刻上前,横出手臂挡在两人中间,鱼妹脖子被舍严手臂卡住,她及时扶住沙发,万幸没压到施索。 “舍、舍严……”鱼妹紧张地叫人,没发现施索突然安静,不再往沙发里钻了。“施索姐,好像不、不舒服。”鱼妹稳住身体后说。 舍严扫了眼一动不动躺在那的人,跟鱼妹说:“我看看。” “哦。”鱼妹点头。 “你去那边吃点东西。”舍严说。 “不用,我不饿。”她刚才直播的时候吃饱了,鱼妹脸微热。 舍严说:“我能不能坐一会?” “啊,你想坐这个?”鱼妹立刻起身让开,让舍严体验充气沙发,“那你坐吧,我去于娜那边。” “谢谢。” 舍严把果盘放矮几,坐到沙发上,他腿边是施索的脚,穿着袜子,露出一截脚腕。 “有梨子。”舍严说。 施索蜷缩着,像只蜗牛。 “吃一点,解解酒。” 施索继续扮蜗牛。 舍严安静地坐了片刻,离开沙发。 施索察觉到另一头变轻,她埋在粉红色的沙发里,眨了几下眼。有些呼吸不过来,她慢慢地转身,拧头,拧到一半,看见了坐在矮几上的人,她闭了下眼。 舍严弯着背,手肘抵在大腿上,看着施索潮红的脸,也不说话。 施索眼皮剧烈颤动,又过了一会,腿上突然一重,裸|露的脚腕被隔进了一个温暖的空间,施索再次睁眼,她腿上盖着一件外套,看边上,舍严穿着短袖T恤,又坐回了矮几。 两人沉默对视,施索的心跳逐渐加快,忽然一声“咚”落在沙发下,施索瞥了眼,是她的手机滑到了地上。 舍严捡起,递在半空。 他腿长,膝盖几乎能碰到沙发,手就停在施索鼻子前,其实能把手机直接放下,但他没放。 施索慢慢抬手,握住手机,舍严没松。她再轻轻扯了下,依旧没松。确定是舍严不放,她抬眸。 “你认了吗?”舍严开口。 什么?什么认了? 施索有些混沌,但又好像听懂了他这句问题。 认了吗…… 应该没人会这么说,犀利又刁钻。但她又不太惊讶,好像在重遇他的第一天,他也说过什么犀利的话。 对,是说梁律师那么注重时间管理的人,不该介意别人合理利用时间。 施索晕乎乎地走神了,又被近在咫尺的低语拉了回来。 “认了吗?”舍严又低声问了一遍。 施索看向他,他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避无可避,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开口该说什么。 向来只有舍严当哑巴,她说个不停,现在却倒置过来,她成了哑巴,舍严在主导。 施索更晕了,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不要了。”松开手,手机送他了。 舍严拿着她的手机,轻轻在沙发上磕了两下,就在施索脸颊边,施索眼睛斜过去,一把拍住手机。 像拍苍蝇似的,连带拍住了舍严的手指。 舍严大拇指一抬,反将她的手指握住,渐渐收紧力道。 他离开矮几,靠近施索,单膝跪在沙发边,另一只拂开施索脸上乱七八糟的碎发。 她脸很烫,醉得不轻,但不是听不见,也不是听不懂。 “是你想登陆我的账号。”舍严说。 施索蹿起一股小火苗,他干嘛把验证码发给她,她脑子坏了,他又没坏! 其实她只是想验证“123”究竟是不是舍严罢了。 “你自己输入的密码。”舍严又说。 火苗蹿得更高了,他为什么让她看见了银行卡密码! “你为什么又试其他账号?”舍严问。 施索把脸埋进手臂,呜呜地说了一句什么,听不清,舍严低头靠近。 “认了认了!”她认了! 云层彻底破开,炽烈的霞光映满整座城市,舍严眼底柔软,收紧她的手指,另一只手抬起,搂住她肩膀,将她圈进手臂。 他下巴轻轻抵在施索额角。 作者有话要说:广告:《渴夏》实体书已经可以发货了,马云家或者实体书店可以买~ —— 积分已全部送出 —— 第29章 只是时常有风吹(2) 游戏嬉闹不绝, 于娜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她笑着摆手, 说不玩了, 从游戏桌挤出来, 甩甩头,呼吸新鲜空气。 刚才就发现舍严不在这里,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于娜转头看了圈,看到不远处床单被风吹得鼓起, 她忽然想到海上的帆。 有一回他们坐帆船出海, 遇到大浪,大华为了安抚人,神神道道地讲起佛经, 说:“有个和尚叫某某,有一天他来到一间寺庙,听见寺庙里的和尚一号说, 风吹帆才动, 和尚二号说,帆动才知风吹, 和尚某某于是就说, ‘非风动, 非帆动,仁者心动’,大善!” 她当时以为这番话的意思是, 不是风,也不是帆,是他们的心在操控这艘帆船,只要控制住心,就能顺利返航。 康友宝理解得跟她一样,他朝舍严喊:“听见了没,掌控你的心,你就是海王!” “修道人不见他人过——”舍严迎着海浪,控制住帆,背对着她们,语气清清淡淡,好像再大的风浪也不会让他情绪产生波动,“这才是那段典故的意思。”他说。 后来,她记得最清楚的,大约是那两个字——心动。 烧烤吃太多,于娜走向餐桌,想找点水果解腻,刚拿起一片哈密瓜,这时风停住,床单缓缓垂落,隐藏着的充气沙发露了出来。 她看见了舍严。 舍严跪在地上,似乎正抱着躺在沙发上的一个人,他的头下压住对方,好像在私语,又像在亲吻,他将人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咣当——”哈密瓜掉回了盘子里。 那几个似乎自言自语的“认了”发泄出来,施索破罐破摔想撒通野,最好踹舍严一脚,或者用头顶撞歪他下巴。但酒精压制着她的肌肉能力,她没能动。 心跳逐渐恢复规律,虽然仍鼓动得比平常剧烈几分。 她在自己臂弯中睁着眼。今天她穿着件米色西装外套,视野范围被她圈在眼到沙发这点指甲盖距离,能看见的只剩颜色。 粉的是沙发,米的是她衣服,混在一起模模糊糊。 她头有些重,知道是舍严压着她,换做以前,她一早就跳起来大喊“放肆”了,可以前舍严也不会做这样的举动,他的手还扣在她肩膀上。 施索隐约有种乱七八糟的感觉,大概就像,什么原本安静蛰伏着的某种野生动物,被脚步惊醒,慢悠悠地迈开了足。 她甚至看见了画面,动物世界,还配有解说,解说词一概没记住,但声音是赵忠祥的。 “输了输了,全喝完啊,那边啤酒,来来来再开两罐!” 施索猛一下睁眼,赵忠祥的声音远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大约睡着了一两分钟,因为舍严还保持着“放肆”的姿势。 她觉得他可以沉默不语地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他有这个能耐。 施索一动,慢吞吞地将脸转出臂弯,头上重量一轻,舍严不再压着她。 她目光瞥向上,撞进舍严眼中,离的得多近,她都失焦了。 呼吸也太近…… 她的发泄,彻底捅破了那层安全距离的隔膜。 “梨子……”施索开口。 舍严静了一秒,才松开手,转身去拿茶几上的果盘。下一刻,背后突然一动,转头,施索已经弹起,眼看就要跑,舍严放下盘子,一把拦住她的腰,把她按了回去。 施索倒回沙发,凶狠道:“干什……” “光着脚跑?”舍严瞥了她一眼,蹲着把沙发一头的球鞋拎了过来,放到施索面前。 施索把脚一挥:“哪光脚了,我穿着袜子!” 再往前,就撞到他鼻子了,舍严垂眸看了眼穿着淡灰浅口袜的脚,再看向面色通红、神情不善的施索,他淡定地拿起一只鞋,解开鞋带,再握住施索脚腕,鞋子搁自己大腿上,帮她穿。 施索对眼前的动作有印象,似乎前些天他才做过,那时大雨滂沱。 记忆窗户打开,再往前,他似乎也曾做过类似动作,好像……对,还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天,他站在她床前,帮她套上凉鞋。 施索瞬间泄了气,耷拉着眉眼,任由舍严再帮她穿另一只脚,嘴上说着:“我也会穿。” 舍严帮她穿好,对醉鬼道:“走吧。” “嗯。”施索站了起来。 舍严帮她拿上手机。 醉鬼努力走成直线,舍严握住她细小的手臂,带着她走到楼梯口。施索站在楼梯口上,小心翼翼伸脚试探,最后一脚下去,不深,她继续试探下一层台阶。 舍严嘴角弯起,等她走完半层,他问:“我背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施索道:“你不早说。” 她从善如流地爬上了舍严的背。 回到二楼,从施索口袋里翻出钥匙,舍严开门将人送进去。 他抖开被子,施索站在床边脱外套,还记得自己现在不能脱裤子。 床一铺好,她就爬上去,顺便赶人:“你出去吧,我睡一会。” 舍严拿上她的钥匙说:“我待会给你送醒酒汤。” 施索说:“我没醉,不用。” 舍严替她掖好被子说:“睡吧。” 门关上了,施索困乏地思考,那她要不要脱裤子? 冰箱里有材料,十几分钟后舍严煮完醒酒汤,回到施索房间,他把汤放床头柜,弯腰观察,人还没睡实。 他轻声叫:“开开?” 施索眼皮动了动,要醒不醒的样子。 舍严把人扶起一些,施索扭扭脑袋,带出些起床气,舍严揽着人,拿起小碗抵住施索嘴唇:“喝一点。” 施索皱鼻子:“烫。” 舍严把小碗移到自己嘴边,试了试温度,不太烫,但他还是吹了几口,然后再递到施索嘴边:“好了。” 施索这才喝下,她渴了。 等她喝完,舍严没马上把人放下,怕她会胀气,他靠着床背,依旧揽着她,隔着被子替她揉了会儿肚子,直到确定她没什么问题,他才把人移到枕头上。 从施索房间出来,天已经黑透,客厅传来阵阵喧嚣,舍严没再走入人群。他回房工作,直到九点多,他才再次走出房间,客厅已经悄无声息,电视机还开着,但没什么音量。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喝完半瓶,他拧回盖子,听见脚步声。 脚步声拐进厨房,舍严抬眸看了眼。 “喝水?” 舍严点头。 “刚才一直没见你。” “我在房里。”舍严说。 “哦……对了,施索姐之前是不是醉了?” “嗯。” “我早说了她要醉,你也不拦着她点。” 舍严没再回,他打开冰箱,又拿出一瓶矿泉水,关上门准备走。 “舍严……” 舍严停步,偏头看于娜。 于娜踟蹰着。 “有事?”舍严问。 “我之前……”于娜酝酿片刻,脱口而出,“我之前在天台,看见你对施索姐……你好像在对她……” 舍严没等她说完,他“嗯”了声。 于娜一愣,跟着不敢置信道:“施索不是你姐姐么?!” 舍严瞥她,回:“不是。” “什么?” “她不是我姐姐。” “她不是你表姐……” “不是。” 于娜傻愣住。 “还有事吗?”舍严问。 于娜慢吞吞摇头。 舍严越过她走出厨房,却没拐上楼梯,而是径直走向客厅。 他停在沙发边,拿矿泉水瓶戳了戳裹成团的毯子,问:“喝水?” 电视机里放着《九点新闻》,施索扒拉下毯子,顶着一头乱发,瞥了眼舍严,一把拽过矿泉水。 舍严在她身边坐下,问:“酒醒了?” “没,还醉着。”施索道。 舍严点头:“醒了。” 施索郁结,她拧开瓶盖闷头喝水,舍严拿起遥控,把电视机音量调大。 远处厨房里的人慢慢离开了,施索放下矿泉水,低着头,斜眼看身边。 舍严放下遥控板,侧过头回视。 施索抱着腿,手指拧着裤脚,好半天也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该怎么说。 舍严默不作声地捡起掉在沙发上的瓶盖,放到施索拿着的矿泉水瓶上,扶了一下,然后慢慢拧回。 瓶盖一圈一圈地转着,施索看着,头皮收紧,好像被上了发条。 “你考虑一下。”上着发条的人低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接下来都万字更新,然后十天就能完结了,最后我就会把医院地址贴出来了~ —— 第30章 只是当时有风吹(3) 施索觉得自己没撒谎, 她确实还醉着, 游魂野鬼似的回到房间, 她趴上床, 拿枕头闷住脑袋。 情绪太复杂, 她只能用翻滚、蹬腿、撅臀来表达,床单最后皱成一团,没法睡人, 她又面红耳赤下地铺床。 铺到一半,手机微信响, 施索找了找, 在充电小台灯后面发现了自己的手机。 点进微信一看,是条语音,发信人叫“王翔”, 是她的大学同学。 但施索平常跟他联络并不多,而且今天还这么晚了,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 施索坐回床上, 点开播放。 王翔:“我这两天忙, 刚发现你转给了我七千四?服了兄弟,怪我跟你提了一嘴说什么现在黄牛票前排得三千七一张, 我这又不是变相跟你要钱, 我那意思是说你要的忒急了, 早点问我你得省下多少钱,我还能帮你搞到超前排的! 就你突然给我来个火烧屁股,我只能帮你找了这么个位置, 我还觉得亏了你呢。甭多说了,钱我待会儿退给你啊,我还指着以后继续跟你合作呢。” 到这里停了,又自动播放下一段语音。 “我看着这七千四的明细,脸都臊得慌!你说你这人!” 这个王翔一口京腔,显然不是她的那位南方大学同学,应该是舍严所说的,他兼职公司的朋友。 这是舍严的微信账号,她竟然一直没退出。 更重要的是,舍严也一直没重新登录…… 施索捧着手机,又坐了一会,她才点返回,回到微信主界面。界面自然一片空白,除了王翔,没其他聊天记录。 施索恍惚觉得,她对舍严的了解,大概类同这片白色|界面,王翔第一个出现在这片空白上,就好比她今天第一次面对不同以往的舍严。 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其他的联络人……施索最后看一眼空白,退出登录状态。 她给舍严发短信:我忘了退出你微信,刚才王翔发消息给你,说…… 施索想了想,把打了一半的字又删除。 不说了,微信舍严迟早会重新登录,对方的转账他也能收到。 施索放下手机,打开单肩包,从拉链内袋里拿出两张周天王的演唱会门票。 那则新闻昨晚已经播出了,施索没能钓到鱼,昨天她拿这两张票拍摄了一个特写,拍完后票就一直放在她这。 票面金额是一千六百五,她当初已经觉得很贵,虽然是内场票,但位置又不靠近舞台。结果舍严竟然是用两倍的价格买的,票拿在手上,施索都觉得重了不少。 把票放回包里,她往床上一歪,两条腿又蹬了好几下,被单也不铺完它,她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塞。 似乎忘了什么事,但她想,她现在已经碰到了天大的事,不会再有顶破天的了。 前些日子风吹雨淋、满身淤青,施索都顽强地屹立不倒,万万没料到在海边吹了一会风,她竟然会感冒。 第二天醒来,她有片刻头重脚轻,喉咙疼,鼻涕流,她整理包包的时候摸到求回来的那张平安符,磨了磨牙,质疑起自己的智商。 等到下楼准备上班,她突然灵光乍现! 大华一早已经出门,于娜没在,康友宝大多时候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起床,楼下只剩舍严。 舍严把三明治用保鲜膜包裹起来,看了眼刚下楼的人,说:“还剩半小时,你车上吃。” 没听到回应,他抬眸又看了眼。 施索朝他点头。 “走吧。”舍严又替施索拿上一盒牛奶。 车子停在公寓门口,舍严先上车,后座门随后被打开。舍严回头。 施索向来坐副驾,今天她第一次坐后面,面对舍严的目光,她不躲不闪,指指喉咙:“感冒,怕传染。”沙哑的只能用假声,不用装。 说完,她还从包包侧面口袋抽出一只黑色口罩,往脸上一遮,全副武装。 舍严皱眉,打量她一眼,过了会,开口:“你先吃点。”然后发车。 开出没多远,车子靠边,停在一家药店门口,这是舍严第二次光顾这里,上回是给施索买云南白药,喷她的大脑门。 这回他买了感冒药和温度计,回到车里,他递给施索:“先量体温,发烧就去医院。” 施索倒没拒绝,身体是自己的。她把温度计含嘴里。过了会,拿出温度计一看。 舍严看了眼后视镜,问:“几度?” “三十七。”没发烧。 接下来的行程,施索理所当然没跟舍严聊天,她吃完早饭,把口罩戴上,一路沉默到达电视台,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这把嗓子采访也费力,声音出来困难,时不时还咳嗽一下,舍严让新闻当事人稍等,他一手拎着摄像机,一手握住施索手臂,带着她走回采访车。 司机在车里抽烟,舍严把施索押进后座,说:“你休息,采访我来做。” “你行?”施索哑声问。 舍严点头,把车窗全打开散烟味,再把《九点新闻》的红色制服外套脱了,搁施索腿上。 秋天温度其实最宜人,这里不是海边,又没风,即使车窗全开着,施索也不冷。 腿上暖融融的,她把外套抖开,在腿上披好,又抹了几下,把外套褶子抚平,然后趴车门上往外面瞧。 采访地点选在路边绿化带附近,舍严架起支架,拿起话筒面对当事人。 外套给她了,舍严穿的是她替他挑选的衣服,这几天他没碰过旧衣。 采访顺利结束,一整个白天,她跟舍严讲的话十根手指能数过来。 施索今晚轮到值晚班,天黑后她把感冒药吃了,过了十点,她擤完鼻涕一头扑向办公室那张棕色真皮沙发,有段日子没睡,质感依旧熟悉。 她身上已经盖了一件自己的外套,舍严走过去,又帮她加盖一件。 办公室里连他们一起只剩四人,各做各的没人聊天。零点能下班,还差十五分钟,舍严拿着施索的玻璃杯,进茶水间接了一杯水让它温着。 同事伸了个懒腰说:“今晚不错,电话一次都没响过。” 话落,座机骤响,沙发上的施索一下子弹起,喉咙又痒又干,猛咳不止。 舍严把温水拿给她,施索又用力清了清嗓子,将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穿上外套,她和舍严出发。 突发新闻,五名青年在山林里迷路,发出求救信号后外界再也联系不上他们,救援队已在半小时前展开工作,施索和舍严飞速赶到现场。 施索的声音已经能出来一些,虽然依旧沙哑,但不妨碍和人沟通。 她和舍严跟在救援队后面进行采访,施索一路走一路擤鼻涕,擤完两包纸巾,还没找到失踪青年。 救援队重新商讨方案,施索和舍严取材完画面,走到一旁。 天还黑,仍是深夜,头顶一片繁星。 舍严把摄像机轻轻放地上,问:“累不累?” 施索摇头,比了个OK,她往树上一靠,借力休息。 累还是累的,但仍能坚持。 她趁空在手机上写采访稿,低着头,后颈露出一片,突然一阵凉,她抬起头,皱眉往脖子后摸,似乎摸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接着那东西一下子掉进了她衣服里。 人也许不怕具象的事物,但本能的会因未知产生恐惧。 施索浑身一颤,龇牙咧嘴地一边抖衣服,一边在原地使劲蹦,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舍严一把拉住她胳膊,问:“怎么了?” 施索扯着哑嗓指背后:“虫!” 舍严把她外套往下一扯,说:“别动。” 接着拉开她卫衣往里看。卫衣套头,款式很宽松,后背一览无遗,虽然光线不好,但粗看没见什么东西。 施索回头:“有吗?掉出来了吗?” 舍严没法确定,他打开手机电筒往里照,灯光下一片白皙,腰线是两手掐的弧度。 他一顿,看了眼站在他胸前的人,碎发都垂落了下来,就挂在她脸颊边,风一吹,高高拂过他耳廓。 “没东西,”舍严松开手说,“可能已经掉了。” 施索又扯了扯衣服:“你确定?” “嗯。” 施索却没松口气,那种冰凉的触感还留在她体表。她使劲一吸鼻涕,也不敢再靠着树休息。 舍严突然走开,找其他媒体的同行问了问,回来递上一张纸巾,说:“只有一张。” 施索太容易满足了,她愉快地擤掉鼻涕。 舍严在她边上站了会,然后退后半步,按住她肩膀,力道缓缓向后。 施索偏头看他,舍严停顿,说:“靠着我休息。” 施索:“……” 她身体想往前,但舍严突然加重一分力,她后背贴住了舍严。 舍严在她肩上又按了一会,确定她不会动,才放下手。他双手插口袋,没碰施索,“就这样。”他垂眸看着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明天要爆更!!!如果我没做到,那就……请你们集体失忆一下哦! —— 第31章 只是时常有风吹(4) 繁星依旧没变位置, 时间走得很缓, 喧嚣是周遭的,舍严听不见。 施索穿着平底的板鞋,正好比他矮一个头, 以前他可能需要仰视的身高, 现在变得能缩在他怀里。 这也许是时间对他唯一的善待。 他看着施索红彤彤的耳朵尖, 手指在口袋里动了动, 最后依旧没抽|出来, 过了会, 他把下巴, 轻轻搁在施索头顶。 施索头上一重。 后背像是被烙了块铁, 发烫到滋滋冒烟。她爬过舍严的背, 但从没靠近过舍严的胸膛, 也是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两者感受截然不同。 至少爬在舍严背上时,她没觉得自己个头有多小,也没体会过这种被温水团团裹住的安全感。 甚至后脖子酥麻, 四肢酸软。 荒郊野外, 深山老林, 紧张的救援, 疲惫的众人,她却陷入了另一种温软却又令人亢奋的陷阱。 凌晨四点,在经历四个多小时的搜救工作后,五名青年终于被成功救出, 施索和舍严也返程了。 秋天的清晨漆黑如墨,施索又戴上了她的口罩,妄图与天色融为一体。 回到电视台,她和舍严开始剪片、写稿,一直忙到天明,等同事们陆续上班,手头工作才完成,终于能回家休息。 舍严去洗手间了,施索下巴搁在自己办公桌上,揪着花瓶里的桂花枝。 桂花摘下后是存不久的,其实第三天它就已经失去香味,逐渐枯萎,但施索没顾得上处理,工作时偶尔还会瞥一眼。 “咦,看来昨晚有突发?”邱冰冰挎着单肩包走进办公室。 “嗯。”施索依旧趴在桌上,“五个人爬山迷路,救援队找了四个小时。” “啧啧,”邱冰冰摇头,“应该实行救援收费制。” 施索没应。 邱冰冰坐到工位,放下包,拿出豆腐脑和生煎包说:“早饭吃不吃?” 施索摇头。 邱冰冰根本看不见,没听到声,她歪出身子看施索,一只手扒住她的办公桌,说:“你一感冒变得好颓,怎么还不回家?你今天不是放假么。” 施索说:“等舍严。” “他干嘛去了?” “厕所。” “哦。” “冰冰……”施索视线移向邱冰冰。 “干嘛?”邱冰冰咬着生煎包问。 “我有一个朋友——”施索说。 邱冰冰心领神会,放下筷子,竖起耳朵。 施索停顿。 邱冰冰鼓励她:“说吧,你说吧,我也有一个朋友。” 施索:“……” 施索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擦了下鼻涕说:“我有一个朋友,她以前是异性恋,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同性恋,当然,她绝对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只是自己应该是异性恋的观念太根深蒂固,她现在没法接受自己性|取向的突然转变。你说,该怎么办?” 邱冰冰缩回电脑后。 施索歪头:“冰冰?” 邱冰冰慢吞吞歪回来,看着施索道:“索啊,我朋友是喜欢男人的。” “……”施索深呼吸,“帮我向你朋友问好。” 邱冰冰:“……” 舍严回来的时候顺便打包了一份粥和豆浆,没买其他东西。他拎了下塑料袋说:“食堂买的,待会你先吃一点。” 施索吸吸鼻子,点头。难怪他上个厕所去半天。 回程没戴口罩,施索在后座喝粥,情景就像昨天上班路上的还原。喝了一会儿,她私人手机来电话,一看是施爱月的,她不紧不慢又喝了两口粥,才把粥碗搁大腿上,接起电话。 施爱月说:“现在还没到八点半,总不能说我打扰你上班吧。” “你打扰我放假,今天我休息。”施索回。 “你喉咙怎么了,感冒了?” “嗯。” “感冒了多喝水。” 施索还想喝粥,说:“你找我干嘛?” “哦,你之前中秋不是不肯来我这边吃饭么,那这个周末总可以吧,没有宁家亲戚,你宁叔叔要请你吃顿好的。” “谢了,我没空。”施索道。 施索读书的时候曾在某个暑假来过黎州,那时她大约十三四岁,她亲爹跟后妈刚结婚不久,她来黎州呆了一个礼拜,还是小屁孩的宁茹久不让她碰这个,不让她碰那个,她真想找个麻袋把小屁孩套起来。 后来再去宁家,是她大四来这面试主播的时候,上宁家吃了一顿饭,她自己找酒店住下,之后几年她没再去,前年施爱月说新搬了别墅,她也不知道新址在哪。 舍严车开得慢,方便施索喝粥,回到公寓也不晚,还不到九点。一夜没睡,施索太累了,挥挥手就要上楼。 “等等,”舍严把施索吃剩的早饭放到中岛台上,接着温水说,“水拿上去,洗完澡再吃感冒药。” “哦。” 施索不想走,等着他拿过来。舍严走到施索面前,没把水给她,他弯了下腰,把施索的包拿了过来。 她什么东西都往包里塞,包包重量不轻,舍严拿着水杯说:“上去吧。” 把人送进房,舍严才离开。 施索洗完澡就睡,呼吸太费力,睡眠质量实在不好,半梦半醒间工作号的手机响了,她打起精神接电话,嗓子还是干疼沙哑:“喂?” “……施索?” “嗯。”声音陌生,她清了下嗓子,努力睁大眼,一看来电显示,是“梁律师”。她神经一松,说:“梁桥?” “你感冒了?” “嗯。” “我刚刚出差回来,本来还想请你吃饭。” 施索脸贴着床,闭上眼睛说:“不了,我不想出门。” “只能下次再请你,你好好休息。” “嗯嗯。”施索昏昏欲睡地松开手机。 这一觉注定没法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又有手机铃声响起,这回是私人号码,施索还在梦中,起床气就爆了出来,看见是施爱月打来的,她更暴躁。 “你又有什么事!” “哎哟,你这语气真让人心寒,有你这么跟亲妈说话的吗!” 施索抓头:“你快说,不说我挂了。” “你给我个定位,我给你带点吃的。” “不要。” “你别好心没好报,赶紧把定位发给我,我待会儿还约了小姐妹做头发。” “你现在就可以去做,我不要。”说着就要挂断,施索却听见另一道欠揍的声音—— “妈,我知道她住哪!” 施索把手机甩一边,脸贴着床单使劲蹭了几下,哪还有半点睡意。 半小时后施爱月就到了青松公寓门口,站在大门台阶上,她回头问:“确定是这里?” 宁茹久肯定:“就这儿,没错!” 施爱月又说:“你非要跟着我来,待会小索要是抓你,我可不拦着。” 宁茹久噘嘴,搂住施爱月胳膊:“ 我就来参观参观,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施爱月按门铃,过了会,门开了。 “你怎么回事,宁茹久!”康友宝站在门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出现在这的宁茹久。 宁茹久一早就打听过施索的现状,知道施索和康友宝,以及那个叫舍严的同居,见康友宝开门,她哼了声:“又不是来找你的,施索呢?” “找她你自己给她打电话!”康友宝又瞥了眼宁茹久边上的中年女人。 施爱月说:“哎呀,我是施索的妈妈,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你是施索朋友吧?帮个忙叫她出来啊,我给她带了吃的。” 正是晚饭时间,康友宝刚下班回来,饭才吃没几口。他把人放进来,正要上楼,餐桌那头的舍严已经放下筷子起身,说:“我去叫。” “施索住楼上是吧?她住哪间?我直接上去就好了。”施爱月说。 舍严看了她一眼,道:“你坐,我去叫她。” 康友宝回头招呼:“坐坐,阿姨你坐沙发。”总算知道了舍严之前不肯告诉他的事,原来宁茹久和施索有这么一层关系。 施爱月打量了一下走上楼的舍严。 舍严站在施索房门口,敲了敲门,没一会,门开了,施索一副青面獠牙的样,舍严说:“你妈在楼下。” 施索阴沉沉地给自己扎了个马尾,跨出房门,说:“关门。” 舍严帮她把门关上。 施索下来,瞥了眼鼻孔朝天的宁茹久,接着对施爱月道:“你给我带的东西呢,放下吧,赶紧去做头发。” “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也不请我喝口水。”施爱月没好气道。 施索指了下茶几:“不是有喝的嘛。” “那是你朋友给我拿的!”施爱月浑然不记得上上回她和施索的通话是以不愉快收尾的,她把茶几上的袋子打开,说,“谁叫我是你妈,还能跟你计较怎么的。呐,这些这些,都给你的。” 宁茹久已经趁机四处参观,康友宝对她严防死守,客厅就剩施索三人,其余个别住客进出,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施爱月一样样拿出来:“这是干燕窝,这个是炖好的燕窝,你待会儿就可以喝。还有这些是野生菇,这个,呶,我特意给你煲的去火汤。”她邀功似的说,“怎么样,知道你亲妈的好了吧。” 施索问:“我需要配合你热泪盈眶吗?” 施爱月拧了把她的脸:“来,你热泪来一个我再松手。” 施索沙哑地喊:“痛啊,你指甲!” 舍严皱眉,刚要动作,施爱月已经把手松开了,摸摸施索的脸说:“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是我遗传得好,要是像你那个爸,皮糙肉厚。” 正说着,门铃响了。大门是密码锁,按门铃的人都不是这里住客,舍严去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人,他眸光微动。 “你在呢?我来看看施索。”梁桥含笑说。 施索诧异地看着梁桥进来,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舍严,正好跟舍严对上,她立刻收回目光,问梁桥:“你怎么过来了?” “我正好经过,顺路来看看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突兀。”梁桥道。 施索总不能说是挺突兀的,她干巴巴地摇头:“没有没有。” 梁桥笑了笑,问:“感冒严重吗?”又看了眼沙发,刚才进门的时间他见到施索和沙发上的女人坐得很近,“是不是有客人,打扰你了?” “不打扰。”施爱月从沙发上起来,笑着看向梁桥,“你是我们小索的朋友?我是她妈妈。” 梁桥从善如流:“你好阿姨,我叫梁桥。” 梁桥确实是顺路经过,只是顺路经过前,他特意去买了果篮和感冒药,他把东西放茶几上,施爱月看着这些,笑眯眯道:“小梁费心了。” “没什么,我也是顺便。换季感冒的人多,”梁桥又看向施索,“你没热度吧?” “没。”舍严开口。 梁桥一顿,看向舍严,施索也看向舍严。 舍严问:“梁律师喝什么?” 宁茹久正好从共享工作区跑了回来,边上跟着康友宝,宁茹久气呼呼说:“你防贼呢!”见到梁桥,她好奇地跑到施爱月身边。 她是知道梁桥的,最近她经常研究《九点新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施爱月一听舍严的问题,道:“小梁是律师啊?”顺便拉了下宁茹久的手,让她别捣乱。 宁茹久撇嘴。 “是的。”梁桥又对舍严道,“不喝了,谢谢。”同时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施爱月,“这是我的名片。” 施爱月低头看,梁桥对施索道:“我刚回来,还要去趟律所,今天就是顺路来看看你,感冒不严重就好。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再请你吃饭。” 施索道了谢,自然不会留他,施爱月倒是越俎代庖地说让梁桥有空再来。 施索出于礼貌,将梁桥送到门外,梁桥回头说:“到这就好,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施索说:“今天谢谢。” 梁桥上了车,发动车子,他又探出窗口:“如果身体不舒服,你可以给我打电话。”顿了顿,加一句,“朋友间的电话,你不用客气。” 施索笑笑:“我肯定不会打这个电话,明天说不定我就全好了。” 梁桥看着施索笑:“那最好不过。”又说,“那就由我给你打电话了。” 车子开走,施索一直望着它消失。 她其实没看车,心里想着事,发了会呆,夜里室外还是有些凉的,她穿得单薄,风一吹,她转身回去。 脚步一顿,舍严就站在门口台阶下。 “我给你留了饭菜,现在帮你热?”舍严问。 “……哦,好。” 舍严等着她走近,说:“去加件衣服。” “不用。” 进屋,施爱月也准备走了,她问施索,梁桥回去了?又把施索拉到一边,说:“这个梁桥看着不错,你跟他在发展?” 施索道:“没有。八卦不适合你,你别问我这种问题。” “我这叫关心,他万一是我未来女婿呢?” “宁茹久说喜欢他?” 施爱月拍了记施索:“你行!”又回头瞥向正在厨房热菜的舍严,说,“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那孩子也来这儿了?” “你跟他熟么?” “不熟,但怎么说也认识啊。”前几年施索奶奶过世,施索要迁户口改名字,她特意回去了一趟,见过舍严这孩子。 男大十八变,当初的小孩竟然长这么高这么挺拔了,施爱月提醒施索:“你别忙着带孩子啊,你看这个舍严,都多大了,样子比你都成熟。你再跟他走这么近,还怎么找对象,别人不要误会啊。他要是能给你养老,我也不关心你结不结婚了。” 施索头皮发麻,催她:“你做头发来不及了!” 施爱月一看时间,带着宁茹久匆匆离去。 客人走了,康友宝坐餐桌上招呼:“施索,吃饭!” “你还没吃?舍严呢?”施索走过去。 康友宝拿着筷子说:“我那不是吃一半你妈正好来了么,舍严早吃完了,他上楼去了。” “哦。” 康友宝边吃边说:“你可真是多灾多难,看你这感冒严重的。” 施索道:“你说的那间寺庙不灵。” “可能国产的质量不行。” “啊?”施索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康友宝道:“我之前在玻利维亚意外得到了一个护身符,说出来你都不信……” 他将那番传奇讲述一遍,施索好奇,问他护身符在不在身上,拿来看看。 康友宝把秃鹰木牌从脖子上取下,见施索拿着低头看,他忽然道:“要不借你转转运?” 施索其实并不迷信,但人往往会把倒霉推给老天爷,再说康友宝把这护身符说得神乎其神,她也带着几分好奇。 “可以借我?” 康友宝大方说:“拿着吧,就借你半个月。” “不会赖的,放心!”施索把护身符挂上脖子,塞进领口,拍了两下。 舍严从楼上下来,康友宝问:“你上去干嘛了,这么半天。” “洗手间。”舍严走向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果篮,对施索道,“梁律师买的感冒药我收起来了,药不能混着吃。” “哦。”施索回。 舍严把果篮拿进厨房,拆开将水果全拿出来,摆进盘子,放到中岛台中间,康友宝吃完饭就顺手拿了样水果,坐进客厅的按摩椅,拿出手机喊舍严过来打游戏。 “等会儿。”舍严上楼。 房间里,施索换好睡衣,坐在床上喝燕窝。小橘猫趴进她腿弯,她撸了几下,在同城宠物QQ群里聊了一会,准备刷下微博。 她的关注列表有五百多人,大部分是各种新闻号和八卦号,这次进微博,她一阵陌生感,刷出来的尽是些旅行、摄影摄像和新闻之类的,再一看,她终于想起那晚睡前她忘记了什么。 是舍严的微博和短视频APP账户,她忘了退出。 正要退出登录,迟疑片刻,她没忍住,点进了舍严的主页。 也不是全空,他转发过一些关于游戏的微博,时间在他高中那几年,之后就没了,没有什么“微博仅自己可见”。 施索的脸莫名发热,这回真打算退出登录了,门突然被敲响,她手机在膝盖上一歪,掉到了床上。 施索过去开门,是舍严。 舍严问:“准备睡了?” 施索摇头,半途一卡,重新点头:“嗯。” “之前你登我微信——” 施索背脊一僵,感觉发条又收紧了。 “——有没有收到一个叫王翔的发来的信息?” “有,他说把演唱会门票钱退给你,应该不是退你微信上。”施索忍不住问,“他退了吗?” “退了,支|付宝。” 那还行。 “我待会再重新给他。”舍严道。 施索没问为什么,她问:“他找黄牛买的?” “其他渠道,但也超过了票价。”舍严回答。 “哦……” “票丢了吗?” “啊?没,”施索转身,“我拿给你。” 舍严握住她手臂,施索回头。 “去看吗?”舍严问。 施索觉得手臂有点紧,她脑中瞬间出现“去”和“不去”的选择按钮,有选择自然有结果,她不知道按下“去”会导致什么,按下“不去”又会发生什么。 施索灵机一动:“你看我们其实都不追星,不如把票卖了,你还能赚一笔,买家都不用找,之前被骗的那个女生一定愿意买!” “……票给我。”舍严道。 “哦……”施索这回转身,舍严松开了手。 从包里翻出票,施索递给他。递出去的时候她盯着这两张票,舍严从她手里抽走。 第二天,施索感冒症状稍稍好转,但她仍戴口罩上班,早上接到的第一个电话竟然是吴芳的,吴芳就是在倒塌楼房中遇难的那位老太太的外甥女。 吴芳这回找到施索,是想通过媒体向暴力施工的开发商施压,施索问施压什么,开发商不肯赔钱? 吴芳说开放商已经要给她们拆迁,但她对拆迁补偿不满意,她认为能要到更多。 本来拆迁这事,在事发后没多久就已经定下了,但因为吴芳和各别住户的坚持,这件事一拖再拖,还没落幕。 施索转头向康友宝确认这件事,毕竟开发商就是康友宝他们家。 康友宝拍案而起:“靠,你等我回去问了我爸妈再跟你说。” 周五,康友宝把详细的拆迁补偿协议内容告诉施索,施索打电话给吴芳,拒绝了她的要求。 挂断电话,施索就听方老师叫她:“小施,你来说说。” “说什么?哦……”施索想起她打电话之前,办公室内进行的话题。 话题关于相亲喜好,男士是喜欢清纯可爱型居多,还是喜欢妩媚性感型居多。女士是喜欢成熟稳重型居多,还是喜欢小鲜肉居多。 这算是一项调研,每周六晚频道有一个相亲节目,这期节目会有一个选项游戏,今天周五,《九点新闻》会在尾声做预告。 施索道:“我选成熟稳重。” 方老师记下,又找人:“舍严呢?” “去设备室了。”施索说。 “还差他一个。”方老师道。 施索说:“他选清纯可爱。” “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他。” 方老师说:“你说了不算,还是等他回来再问。” 施索抽了张纸巾擤鼻涕,嗓子基本好了,鼻涕却还纠缠不休。 她边擤边说:“我一个闺蜜就长得特别清纯可爱,以前我跟我闺蜜站一起,舍严叔叔问他哪个漂亮,他说我闺蜜。” 那年正是大一暑假,施索和舍严才认识不久,大约舍严总不说话,他叔叔就爱逗他,让他选,她和佳宝谁更漂亮。 当时她和佳宝离他们较远,他们以为她没注意,其实她早留意到了。 后来舍严走近,指了下佳宝。 施索放下纸巾,在手里搓成团。 是了,舍严什么时候改变了喜好? 邱冰冰说:“这个不准啊,你也不是妩媚性感型啊。” 施索看她。 邱冰冰点头:“你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施索举起纸巾,作势要扔她。 “诶,你不是去设备室了?怎么从茶水间里出来?”方老师忽然开口。 施索举着手转头。 舍严拿着杯子走向座位,说:“回来一会儿了。” 方老师没在意,问他:“那这个选项,你看看,你选哪个?”方老师把纸递给他。 舍严垂眸,拿过边上的笔,在上面打了个勾。施索伸长脖子。 王洲川从办公室出来说:“开会。” 方老师收起纸,召唤众人去会议室。 直到临近下班,施索都没看到那张纸。今天工作完成快,不用加班,舍严开车,施索戴着口罩坐在后座,过了一会,她看路边景色,问舍严:“这是去哪?不是回去?”声音闷在口罩里。 “嗯?” 施索拉下口罩:“不是回家?” “嗯,”舍严说,“演唱会票没卖出去。” 施索:“……” 舍严问:“去看吗?” “……” 三个字,和三天前一模一样。 施索看窗外,场馆已经到了。 舍严把车停好,拿出演唱会门票,领着施索入场。半途有粉丝派发免费的荧光棒,舍严拿了两根,一根给施索,还有接头,接上后荧光棒能当手环。 施索看了他一眼,才接过来。 提前半小时进场,座位在前排,虽然不是最前,但视野仍不错。 场馆内闹哄哄,没多久座无虚席,施索垂着脑袋,一下一下甩着荧光棒,过了会儿,她想起另一只手上的接头,她把一头套上荧光棒,再套另一头。 接头不太好,另一头套不进,她费了半天力依旧不行,边上的手伸过来,拿走她的荧光棒。 施索转头。 舍严扩开接头,低着头说:“其实我撒了谎。” 施索没听懂。 “我叔叔问我你跟佳宝姐谁更漂亮,我发现你看了过来,所以我改指了佳宝姐。”舍严把接好的手环套进施索手腕,抬眸看向她,道,“是你。” 演唱会开始,欢呼潮水般涌来,施索手被他握紧,连口罩都忘了戴。 作者有话要说:爆……不太起来,但也还行?请集体失忆! —— PS:同个微博账户,手机一号登录了,手机二号再登录,是不会退出的,可同时使用。 —— 第32章 只是时常有风吹(5) 台下漆黑一片, 瞬间沸腾的尖叫声胜过场馆音响, 震得人内脏都跳动了起来。 舞台灯光炫目,周天王以独特的出场方式拉开演唱会序幕,粉色荧光棒形成一片星海。 台上一开嗓,所有人第二次沸腾尖叫,大概只有他们,始终安安静静,不动如山。 施索正襟危坐,斜眼偷瞄, 台下光线暗, 她眼珠移动角度又有限,没法辨认舍严的神情,但他似乎一直专注地看着舞台。 施索也看回舞台, 可是耳朵罢工, 她什么都听不进。 她的右手还被舍严握着,套完手环,舍严自然而然沿着她手腕下滑,握住了她, 她错愕地抽了一下, 没抽出, 之后场下漆黑, 舞台灯亮,她保持安静。 可心静不下,脑中又空空荡荡, 但也不是完全空,总有点画面和声音在忽闪。 直到鼻子发痒,她才吸了下鼻子。 鼻塞,她一直靠嘴呼吸,连难受都忘了。口罩还挂在她右耳朵上,她也不摘,胡乱乱的意识横冲直撞了一会,她左手掏包,拿出手机。 位置正对舞台中心,舍严一直目视前方。 他不追星,也不爱听歌,第一首快歌结束,第二首依旧是快歌。 他余光瞥向左边,手机屏幕在一片粉色荧光棒底下亮着,屏幕上显示着计算器,施索按下“=”,结果显示“155”。 舍严偏过头,看了看弯着脖子的施索,他打破沉默:“在算什么?” 施索抬头:“啊?”她没听清。 舍严也没听清她那声“啊”,他根据嘴型辨认。他靠近施索耳朵:“在算什么?” 施索静了两秒,才故作镇定地回:“算每分钟多少钱。” 这回舍严没法根据嘴型辨认出来。 施索凑过去,随着身形一动,她右手也跟着动了,舍严依旧没松开。 “我在算,我们每分钟花费多少钱——”施索放大音量,“七千四除以一百二十分钟,每分钟得六十一块六,四舍五入一下,要六十二,一个人要三十一。” 施索看着计算器上的这个数字窒息了,一首歌算它五分钟,她计算的时候已经浪费了一百五十五块钱。 现在第二首歌又唱了两分钟,钱被烧成灰烬了。 “浪费了一百五十五。”施索窒息总结。 舍严心算了一下,一百五十五是单人价。 施索说完最后一句话,很快反应过来不对,“浪费”显然指她没在听演唱会,她没听的理由昭然若揭。 谁知舍严突然说:“嗯,浪费了三百一。” 施索:“……”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好不容易能进入一个自然话题,偏偏被舍严最后一句话给拐进了死胡同。 施索觉得自那个周六之后的舍严,像是原本安静放置在球架上的保龄球,被拿了起来,一掷,顺着球道直线向前,击倒所有球瓶。 没半点转圜余地。 施索张了张嘴,半晌才又一次故作镇定地说:“那……别再浪费了。”又抽手,“我擤鼻涕。” 舍严这才松开。 施索擤完鼻涕,慢慢折叠纸巾,右手还有余温,手指肌肉仍有被收紧的感觉。 把纸巾捏成团,她重新戴上口罩。 舍严在场馆门口买了饮料,他拿起袋子回头,动作一顿,目光在黑色口罩上停留了一秒。 口罩已经晃了六天,在车上,在电视台,在公寓,在他面前最多。 像块盾牌。 收回视线,舍严把饮料拿出,打开空置下来的塑料袋,施索顺手把用过的纸巾往里扔,装饮料的袋子袋口小,光线又暗,她没对准,纸巾滑了下去,落到了座位底下。 她蹲下去捡。 第二首歌在这时结束,舞台灯光骤然转暗,舒缓乐声悠悠流泻,场馆顶上忽然洒下一片银河。 纷纷扬扬,像有风吹,一颗颗星星散落地面和指尖,施索拿着纸巾,抬头望上。 头顶阴影覆下。 舍严口勿在落着星光的黑色口罩上。 粉色荧光棒挥舞在银河之中,前奏漫长,口罩里外都屏着呼吸。 施索跌到地上。 口罩外顿了顿,呼吸恢复。 舍严离开座椅,缓缓蹲下。 空间似乎格外狭小,施索贴着前排的椅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舍严蹲在她面前,目光与她对视。 过了会儿,他捧住她脸,低声叫她:“开开……”隔着口罩,鼻尖与她相抵。 施索没法呼吸,她浑身滚烫,其实可以推开他,但她没有动。 要怎么做? 到底要怎么做? 最好现在来个突发,随便什么事都好,手机来电话,谁吵闹一下,灯光坏了,演唱会中断。 她胡思乱想。 前座的人突然往椅背一靠,施索被顶向前,唇隔着口罩,与舍严相贴。 舍严一窒,顿了顿,他下压,咬住她口罩。 完了,第三首歌,又一个三百一十块钱。 施索闭眼。 灯光逐渐变幻,银河消散在四周,粉色荧光棒依旧挥舞着,舞台上的人换了着装,场下再次呐喊。 舍严拉施索起来,施索弯着背坐回椅子,朝离她近的左边瞄了眼,左边的粉丝又哭又笑,全情投入在偶像身上。 口罩仍戴在脸上,施索不言不语地低下头。 她手腕上的荧光手环一端松了,舍严替她调整,等他扣好,施索踢踢脚,脚尖指着前面地板。 舍严看过去,是纸巾,忘了捡。他弯着腰去捡起。 施索盯着他的后背,抬起右腿,丈量距离和踹他的力度,力度不能太大,免得引起别人注意。 最后在他坐回来的前一刻,她又把腿放了下来。 舍严把纸巾扔进塑料袋,拿起之前搁在椅子上的饮料和吸管,递给施索:“喝不喝?” 施索摇头,她提了下口罩,又把口罩拉高几分。 舍严收回手,拆开吸管,插|进饮料杯,没喝。 过了会,施索翻包找纸巾,还剩最后一张,她摘下口罩,打开纸巾擤鼻涕。 边上跟着递来一杯饮料和打开的塑料袋,她把纸巾扔进去,接过饮料,一口咬住吸管。 耳朵突然被人一碰。 施索偏头。 黑色口罩仍挂在她耳朵上,舍严手擦过施索的耳廓,摘下口罩,折叠,然后收进口袋。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是很用心的,现在基本要鼻子以上才能保平安,那我们就么么哒口罩吧! —— 积分已全部送出 —— 第33章 只是时常有风吹(6) 施索一跳, 视线紧随,在舍严口袋上盯了一眼, 最后抬眸看他。 你要干什么?! 刚要脱口而出,她一个闪念, 及时合拢嘴巴, 心虚地把视线移开, 望向舞台。 可是两秒后她马上意识到自己不声不响的反应反而不符合逻辑,自己东西突然被人收走, 没道理傻呆呆的当哑巴。 但慢一拍再问边上的人拿她口罩干什么, 这会不会更奇怪。 想到口罩朝外那一面还是潮的, 十几秒前没来得及烧着的脸, 这回彻底烧着了。 她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个, 所以才借由擤鼻涕把口罩摘下,省得动作太突兀。 这会儿再做什么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施索用力咬住吸管,磨了两下牙, 然后猛喝饮料让自己降温。 啊破罐破摔吧! 演唱会逐渐进入高|潮, 每一次的互动开始,就引发更高一轮的粉丝尖叫, 几轮后粉丝们彻底疯狂, 坐施索边上的女粉丝拼命挥舞荧光棒, 边哭边拽施索手臂,让施索也挥动起来,却仍能克制地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 不站起来影响他人。 施索看了眼女粉丝。 女粉丝目测三十五六岁,大约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所以还穿着衬衫配小西服的职业套装。 施索没追过星,也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粉丝如痴如狂,声嘶力竭。 她又看向舞台,舞台布置上有“20”这个数字,台上的偶像至今正好出道二十年。 二十年前他划出了一条时光,台下这些人带着自己的人生从四面八方涌来,陪他走在这条沉沉浮浮的时光线中,从此生命纠缠,悲欢与共。 占据太多,迷恋太久,陷得太深,有些人大约永远都无法脱身。 施索这么想着,配合了一下对方,举起右手摆动了一会儿,也跟着唱了半首歌。 其实这些耳熟能详的歌,也伴随着她最美好的学生时代。 情绪被调动了片刻,施索觉得自己也恢复了正常,她吸了吸鼻子,侧过头,终于开口跟她右手边说:“纸巾!” 这几天舍严包里也放了纸巾,她知道。 舍严看了她一眼,打开包,从里面拿出小包纸巾,施索伸手,以为他会把整包给她,结果只见舍严撕开封口,抽出一片递了过来。 施索边接过这一片,边去拿他另一只手上的整包纸巾,拿了个空,舍严手腕一翻,把纸巾放回了包里。 施索擦着鼻子说:“你整包给我。” “你要再跟我拿。”舍严道。 何必这么折腾,施索说:“我一会儿就要用。” “一会再给你。” 施索莫名其妙,但她仍不太想说话,就没再坚持,默默把手里这张用完了。 又几首歌后,她再次开口:“纸巾。” 舍严重新拿出纸巾,照旧只抽出一片,递给她问:“鼻塞吗?” 施索点头。 “昨天没买吸|入剂?” 施索昨天起鼻塞严重,本来打算去买曼秀雷敦的那款复方薄荷脑鼻用吸入剂,结果忙忘了。 她摇了下头。 舍严道:“待会去药店。” “嗯。” 施索又看回舞台,不知道唱到第几首歌了,等到她第三回 准备向舍严要纸巾的时候,她顿了顿,恍惚意识到,她对他的不理不睬,就这么被一包纸巾打破了。 周日刚感冒的时候,她还想这场感冒来得真及时,她可以戴口罩坐后座。 没想到她现在会被反噬,边上这人随便拔一根狗尾巴草,无奈钻出壳的蜗牛就晕头转向被牵着走了。 施索停稳,不再瞎转,最后十几分钟,她目光投向舞台,努力忽视鼻子。 九点,演唱会结束,众人离场,施索去洗手间,上完厕所出来,她洗手照镜子。 鼻涕擤多了,鼻子连接人中的位置有些红,还有点蜕皮,她接水擦了擦鼻头,再看向镜子。 嘴唇沾到了水珠,湿润的地方唇色变艳,她抬手抹了下,嘴唇被手挤压。 她想起舍严咬下的那一口,口罩偏薄,那一口停留半天,她没法避闪被他人唇齿咬住的感觉。 好像还停留在唇上,她慢慢地又擦了一下。 施索从墙上抽了张纸巾,低下头,慢吞吞擦手。 读书的时候她最爱做选择题,不需要冗长的文字解说或繁复的演算过程,不会就蒙,会就快刀斩乱麻。 但工作后,最难做的也就是选择题,因为要承受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所以一旦行差踏错,回头路会步履维艰。 已经到这一步了,再装傻充愣,拖泥带水,她就要变成她最讨厌的那种欲拒还迎的女人了。 其实选项只有两个,接受或拒绝,但这不是读书时候的选择题。 丧丧地吐了口气,施索扔掉纸团,转头连抽好几张擦手纸,塞进自己口袋,走出洗手间。 舍严等在外面,施索一撇下巴,示意走了,然后自己闷头往前。 场馆外灯火通明,夜是最忙的时候。 周围熙熙攘攘,场内的结束了,场外的还在继续。 舍严双手插兜,指腹时不时地抚过那只黑色口罩,前面的人走得很急,她在生气。 她生别人的气会爆发出来,或怒或怨,叽叽喳喳不停。 只有生她自己的气,她才闷声不响,憋在心里。 舍严其实一步就能超过去,但他始终落后小半步,直到前面出现电线杆,眼看施索闷头走直线,他一把抓住她。 看来她上次的大脑门就是这样造成的。 施索抬了下头。 “看路。”舍严道。 施索瞥了眼挡路的电线杆。 “宵夜?”舍严又轻声问她。 离停车的地方还有段距离,这边是商业圈,有很多饭店,但施索摇头,她看了眼舍严,忽然说:“我现在想逛街,一个人。”她强调。 舍严沉默了一下,问:“去哪逛?” 施索指前面。这一带是商业圈,前面就有一家大商场。 舍严望了眼,道:“我去里面找个地方等你。” 施索没说什么让他先回去,她没反对。 商场二三楼都是女装,施索去二楼。晚上九点顾客不多,二楼休息等候区没什么人,舍严随意挑了张椅子坐,施索一个人往前走,走了一段,看到一家鞋店,她随便拐了进去。 鞋子琳琅满目,她沿着鞋柜慢吞吞绕,心思也在七弯八绕。 佳宝和林道行的婚期已经定下,就在国庆结束后的下一个周日。 如今九月底,离国庆也没剩几天了,她还没买新鞋新衣。 导购问:“小姐有没有看中哪双?” 施索点了一双高跟鞋。 导购立刻向她做介绍,拿下一只鞋,问她要不要试试,脚是什么尺码。 施索说:“三十六码半。” 导购说:“啊,那您看看要不要先试试三十七?我们这里没有半码的。” 施索无所谓:“试试吧。” 坐下试鞋,大了半码也不是不行,她平常不是穿三十六码半就是三十七。 感受了一下宽余,施索道:“有三十六的吗?” “有的,您稍等。” 过了会,导购取来三十六码的。 施索一试,挤脚了。她左脚三十六,右脚三十七,在地上走了几步,她垂眸看着试鞋镜。 鞋子大一点能穿,鞋子小了挤脚,施索不太适应。 导购问:“您哪个尺码比较合适?” 当然是三十七,施索问她:“你觉得哪只脚好看点?” 导购笑着说:“左脚显小点。” 小脚当然比大脚好看,不知道鞋子穿一穿能不能撑大。 高跟鞋不算贵,打完折八百出头,施索要了三十六码的,没让导购装起来。 她脱掉球鞋,让导购把球鞋装进袋子里,她把新买的高跟鞋换上。 出来继续逛,接下来要找衣服。 施索进自己常光顾的品牌店找了一圈,试了两款,都不是很满意,她换一家继续找,走着走着,小脚趾有点痛了。 边上有家餐厅门口布置了餐桌,她走过去,在一桌坐下,脱掉鞋子,弯腰捏了捏小脚趾。 边上有人走近问:“脚怎么了?” 施索抬头瞟了眼,又低下头继续捏脚:“新鞋挤脚。” “换个尺码?” “穿过了,不能换。” 舍严蹲下来,拿起一只高跟鞋看了看,三十六码,她很少买偏小半码的。 他没问她怎么直接把新鞋穿出来了,舍严坐到施索对面说:“你先穿球鞋。要不要吃点东西?” 施索逛饿了,这回没再摇头,她直接叫来站在门口点餐台的服务员。 餐厅十点半结束营业,现在里面仍有好几桌客人,外面只有施索和舍严两人。 这里主打牛蛙煲和小龙虾,施索这六天嘴巴淡得没味,忍不住就点了蒜香味的牛蛙煲和小龙虾,都不会太辣。 舍严没意见,他拿着高跟鞋替她扩大。 服务员送来两杯大麦茶,施索手臂放桌上,手指戳着水杯,看舍严动作。 舍严低着头,瞥了她一眼,又垂眸继续,说道:“我脚现在穿不进。” 施索手指停了停,然后“嗯”了声。 以前有一次她买回一双特别心仪的鞋子,没有合适的尺码了,三十六码凑活能穿。正好那天她约了舍严一起打游戏,她脚疼,把鞋子脱了让舍严替她穿一会儿。 舍严大约没反应过来,她当时笑眯眯地哄他,让他帮她把鞋穿大,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只要她买得起,她就买来送他。 舍严默不作声把她的鞋穿上,当然也穿不进,勉勉强强塞进去了一半,穿到傍晚,她再试鞋,大小总算合适了。 食物送到,施索拿起筷子,对舍严说:“别弄了,先吃。” “等等。”舍严道。 施索不管他,自顾自地吃起来。吃了一会儿牛蛙,她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吃小龙虾。 没多久鼻涕又下来了,她吸吸鼻子,张着两只油红油红的手,看向桌上的抽纸。 另一只大手抽了一张纸巾,伸过来,贴在她鼻子下。施索看着对面,对面舍严回视她目光,手指隔着纸巾,碰了碰她鼻头,然后轻轻捏在她鼻翼两侧。 “跟你约法三章——”纸巾随着话噗噗飘了两下。 舍严不动,看着施索。 “——等我想到再说。”施索说着,闭上双眼,用力一擤。 舍严一笑,皱起纸巾,又替她擦了擦。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 第34章 只是落叶常飞(1) 衣服最终没买成, 吃完宵夜,施索穿着球鞋,舍严拎着高跟鞋购物袋, 两人一齐离开商场去取车。 并肩走的时候, 施索双手插兜, 舍严望着不远处说:“药店。” 施索差点忘记这事, 两人拐了个弯,先去药店。 药店里只剩一个店员, 舍严走到柜台前买吸入剂,施索随意一扫, 看见边上一台体重秤, 她没事做,干脆过去往上面一站。 她从小进药店都要上一回秤,习惯成自然,舍严也知道她的癖好,买完吸入剂,他回头找人,走了过去。 手上还拿着包包, 重量不准确,施索顺手把包包递给舍严, 指针摆动了一会才稳住,她看着数字,摸了摸自己肚子。 舍严问:“重了?” “啊,”施索心疼, “重了两斤。” “刚吃过宵夜。” “宵夜也没两斤啊。” 施索下地,然后重新站上去。 舍严问:“要做伴娘?” “不做。” 舍严以为以她和冯佳宝的关系,她一定会做伴娘。 施索解释:“我已经做了六回伴娘了,伴娘做太多了会嫁不出去。” “不会。”舍严说。 施索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在看指针,慢半拍听清舍严说的“不会”两个字,她不知道这个“不会”,是指伴娘做多了不会嫁不出去,还是说她不会嫁不出去。 后者还可剖开,分出两层含义,第一层是普通安抚,第二层是…… 施索拉上大脑闸门,做人还是不要太复杂了。 她故作自然地转移话题:“以前我奶奶每次带我进药店,都会让我称体重,知道是为什么吗?” 舍严配合着问:“为什么?” “因为‘保重’,每次进药店都称一下|体重,寓意比较好。”施索道,“所以你也来称一下。” 说着,她就要让开,舍严却已经一脚踩了上去,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体重秤宽大,舍严虽然高,但并不壮,施索骨架也偏小,两人站一起刚刚好,但毕竟是两个成年人,他动作又突然,彼此脚下都有点不稳,他另一只拿着包的手,顺手扶在了施索腰后。 重量骤增,体重秤指针疯狂摆动,心脏也一直是,和她面对面,舍严看着她双眼。 施索后脖子不可控地发烫,她背后就是柜台,柜台后头还站着店员。 被人一手牵,一手搂腰,再来个节拍,可以跳舞了。施索懊恼自己缺乏恋爱经验,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被人碰过腰。明明秋装挺厚,还是能感觉到他手嵌在她腰上的力道。 当年那个不靠谱的、她一直不承认是初恋的初恋,也没让她这样紧张过。 她剩一只手自由,抬起推了下舍严胸口,一顿—— 看来紧张的不止是她。 “好了。”施索强自镇定地小声说。 “嗯,”舍严下地,一只手仍牵着她,“走吧。” 店门自动打开,又自动阖上。 演唱会之前,这一片车子扎堆,现在这里只剩零星几部车。 走到停车的地方,舍严才松手走到驾驶座门边,他没马上拉开车门进去。 施索这六天习惯了坐后面,下意识地又走到了后排,伸手拉了下车门,没拉开,她望向对面,顿了两秒,折返副驾,车子这才嘀嗒一声解锁了。 施索坐进车里,打开了一点车窗,然后拆开吸入剂。车子开得慢,夜风轻柔,吹了一会,鼻子也舒服多了。 回到公寓,底楼漆黑一片。玄关顶上本来有个自动感应的小筒灯,人站在玄关处,灯就会亮起来,这会儿灯却没有反应。 舍严按了按客厅灯开关,说:“停电了。” “会不会是跳闸?”施索问。 舍严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公寓里有些还没工作的人作息颠倒,这时间不会睡,跳闸的话他们会有反应。 但他还是去厨房检查了一下,施索举着手机帮他照明,舍严看完后说:“没跳闸。” 公寓里没其他人声,两人上楼的时候脚步放轻,舍严在四人微信群里问了一声,大华回复很快,说他今天通宵值班,不知道什么情况。于娜和康友宝都没回复。 舍严送施索进房间,施索道:“幸亏我之前买了个充电台灯。我记得你有手电筒吧?” “有。” 施索摸到床头柜,把充电台灯打开。 “你怎么洗漱?”舍严问。 黎州比他们老家冷,白天还好,现在昼夜温差特别大,刷牙洗脸能用冷水,洗澡不可能。 厨房不用明火,只有嵌入式电磁炉,停电就没法用。施索不想三更半夜为了洗澡出门找酒店,再说白天没出汗,少洗一次澡也行。但一点都不洗一下,直接上床睡觉,她也不太能接受。 厨房里倒还有两个热水瓶,是她从之前的出租屋里带来的,住这里后喝水有康友宝特意买的饮水机,她也没必要再烧水,热水瓶一直闲置着。 “我擦一擦吧。”这会儿也只能用冷水简单擦拭了。 舍严道:“你等等。” “干嘛?” “我有微型气炉,看看能不能用。” 舍严走出房间,过了会儿,带来一只橘色的微型气炉和一只不锈钢大杯子。 施索没在生活中见过这种东西,她把台灯挪到床尾,蹲地上问:“你旅行一直带着这种东西?” “嗯。” “你玩野外生存?” “一开始为了省钱。” “就自己煮?” 舍严点头。 “这种炉子很便宜吗?” “总体算下来,自己煮划算。” “你旅行,舍寒不给你钱?你之前怎么不说。” “给了,我没要。” 施索也不难理解他没要钱的行为。 “那住呢?青旅?” “有时候青旅,有时候搭帐篷露营。” “你那个旅行包里还有帐篷?” “有。” “一路都这么过来的?” “不是,看情况,大部分时候都住酒店旅馆。” 舍严一直没提过他旅行的事,最初是他不配合,后来施索也就忘了再问,他回国一个半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回答她关于旅行的事。 舍严接了一杯水回来,见施索好奇地掰着气炉看,他弯起嘴角,蹲下说:“炉头可以拆下来,这么用……” 他给她演示了一下。 施索第一次见,试着自己打火,火势完全不弱,杯子放上去没一会就开始冒热气了。 几分钟后水开,她把水倒进洗脸盆,再出来煮第二杯,然后回去洗了把脸,擦了擦脖子和手臂。一点都不觉得麻烦,新奇战胜了困意。 施索问:“这个能烧多少水?” “量满,能烧两个小时。” 施索一算,简单冲澡都行了,但她得给舍严留点。 不过她能泡个脚。 施索下楼把热水壶拿了上来,让舍严煮满一壶留给她,另一壶带上去,方便他用。 舍严没说自己可以冲冷水澡,他点了下头,道:“你先洗,我这边帮你烧。” 施索本来想先洗洗,但舍严在这不方便,她决定先泡脚。 把泡脚盆放到床前,施索嫌自己裤子脏,没坐床,她把角落的凳子搬了过来,卷起裤腿到膝盖,将双脚放进热水。 加了点冷水,水量才粗粗没过脚背,但暖意从脚底升到脊椎,还是让她舒服地呼了口气。 舍严又烧开一杯,怕烫到她,“小心。”他提醒。 施索缩了下脚趾,舍严沿着盆边,缓缓将水注入。倒完,舍严又接了一杯冷水继续烧。 热乎乎的,水里的脚变得粉嫩,脚腕也渐渐有了红晕,施索弯下背,趴在自己大腿上闭目养神。 夜深人静,房里只剩极轻微的火燃烧的声音,后来又响起细小的注水声,一道一道,缓慢又仔细。 过了会,杯底轻轻磕到地板上,接着,声音都消失了。 施索唇角一软。 做完选择题,就要面对结果。 小腿肚被人握着,肩侧也扣着一只手,让她起不了身,她微微打颤,尤其是小腿肚。 这回没了口罩,她真得疯了。 然后她发现,舍严不太会…… “怎么回事,停电了?!” 楼下客厅里的声音穿过房间门传了进来,康友宝回来了。 施索瞬间头发竖起,把头一偏,躲开舍严,低声说:“康友宝!” “人呐,有没有人?是不是停电了?老三!大华!一个都不在?于娜!施索!”康友宝喊着上楼,几个房门跟着打开,一道道声音指责康友宝,康友宝喊着“抱歉抱歉”,听动静,他上三楼去了。 施索推舍严。 舍严脸色不太好,但光线弱,施索没发现。顿了顿,舍严把人放开,起身说:“我先上去。” “……哦。” “水没烧完,待会再帮你烧。” “不用,我会烧了,”施索完全不记得打算给舍严留一壶水的事,她道,“气炉放我这儿,你上去吧。” 舍严又看了她一眼,才走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寂静无声,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秒,施索双脚拎出洗脚盆,再没管身上衣服裤子脏不脏,她一头扑上床,扎进被子里,没头苍蝇似的翻滚蹬腿。 太快了,真要命了,思考空间被挤压为零,这就是她的自控能力!!! 她会被舍严叔叔打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演唱会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第35章 只是落叶常飞(2) 第二天清晨,施索洗完澡, 湿着头发, 双眼无神地顶着黑眼圈下楼。舍严正好拿着根拖把走到楼梯口, 在施索的脚即将落到客厅地板的一刻,他松开拖把快步上前,单手揽过施索的腰, 用力一提, 转了半圈后将她放到地上。 脚落地,施索震惊:“你干什么!?”太夸张了! 舍严瞥了下边上,示意:“豆腐脑。” 施索往地上一看, 楼梯口的地板上有一大滩咸豆腐脑,油条花生碎混在当中,一脚下去, 她的棉拖鞋得遭殃。 幸好了,施索看回舍严,正要说什么, 楼上有人说着话过来:“舍严, 拖把找着了没?” 越来越近, 舍严还搂着她,施索推了舍严一下,舍严松开的有些慢, 她干脆把他的手掰了下来。 “诶,你也起床了?”康友宝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手上还拿着一盒拆封的抽纸巾。 “嗯, ”施索拉了拉有些乱的衣服,又胡乱扯了一句,“你们谁打翻的这个?” “我,我那不是酒还没醒,脚有点晃嘛。”康友宝找理由,“我昨天去了酒吧,晚上回来的时候有点闹腾,没吵醒你吧?” “啊,没有。”施索看了眼舍严,舍严没看他。 客厅和厨房都没纸巾了,康友宝特意回房间拿来一盒,他蹲地上把固状物拢进塑料餐盒里,抱怨说:“我刚本来想回房间吃,够倒霉的。” 汤汁也用纸巾吸干净了,舍严才把这块地拖了拖。 早餐只有他们三人吃,大华值班回来在补觉,于娜不见人影,康友宝随口问了一句:“于娜最近在干嘛?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舍严摇头,施索也不清楚。 早餐有老汤三鲜面,清爽鲜美,施索头发半干,能扎起来了,但她没拿发圈,吃的时候头发一直往下掉,耳朵上挂不稳,她动不动就要挽一下。 又掉了下来,她咬着一口面没顾得上,边上的人伸手,轻轻帮她把头发挽到耳朵后,施索耳朵酥麻,在桌底下踹他一脚,见对面康友宝正刷手机没注意,她侧过头,皱着鼻子给了舍严一眼警告,然后将长发全捋到一侧肩膀,省得再掉。 舍严目光在她侧脸停留几秒,慢慢移开视线。 吃完早饭,施索回房化妆,粉底、遮瑕、眼影全上,又不能来个大浓妆,黑眼圈仍能看出来。她叹口气,收拾了一下包包,然后把小橘猫放进猫笼,拎着笼子下楼。 舍严等在客厅,见她带猫下来,问:“要带猫?” “嗯,”施索说,“我约了领养人,正好顺路,待会你到华乐小区门口停一下。” 舍严看了眼小橘猫:“你要送人?” 施索点头。 两人说着话走出公寓,施索带着小橘猫坐到后座,舍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怎么突然想送人?” “也不是突然,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它送人,工作这么忙,我根本没法照顾它。”施索说。 舍严开了一会儿,问:“养了这么久,舍得吗?” “当然不舍得,”施索已经把小橘猫挖出笼子,捧在掌心,脸颊蹭蹭它的毛,又亲亲它的小鼻子,“但为了我好它也好,只能忍痛了。” 舍严看了眼车内后视镜,沉默片刻,说:“你一直养得很好。” “不好,”施索揉着猫猫脑袋,道,“不是给点吃的喝的就叫养得好,还得给它陪伴。” “别人不一定就能陪它。” “所以我选了很久。”施索说,“之前我还问过于娜想不想领养,她不是很喜欢小动物么,如果她肯领养就再好不过了,我还能每天看见猫猫。但于娜不行,她也觉得养猫一定要负责,她现阶段做不到。” 所以她在同城宠物群里考察了很久,有三个人想领养,其中两位是情侣同居,她一听情况,直接拒绝了,最后挑选了第三位单身女士。 舍严问:“为什么因为情侣同居拒绝?” 施索解释:“他们万一哪天闹分手,共同收养的猫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就有可能被遗弃。” “……怎么这么想?” “感情的事最说不准,今天爱你明天爱他,什么可能都有,离婚都只要签个字,更别说谈恋爱分手直接拎包走人就行了。”像她亲爸亲妈,想离婚直接就离了,还有她大学时候的那位初恋,前一天还说爱她,后一天她和对方就来了个惊天动地。 爱情这种东西太不稳定,她不想把小猫放进这种有不稳定因素存在的环境中。 “和平结束还好,万一不和平,可怜的不就是猫猫了,所以还是求稳吧。”施索道。 舍严没再说什么。 恰好施索手机来了微信,是吴芳,她发来一条视频,施索皱了下眉,把视频点开。 开头画面乱七八糟,吴芳外话音,大声嚷嚷:“看到没有,大家都对这个拆迁补偿不满意,这不是打起来了!” 没看完,吴芳又发来一段语音,施索退出视频,她一手撸着小橘猫,一手点播放,语音直接外放。 “施记者,那个拆迁可不是我一个人不满意,你看看我发给你的视频,昨天有好几个人跟他们吵起来了!当初我还让你做了独家采访,你不能利用完我就撂手不管了,你一定要负责到底的呀,我的老阿姨死的多冤呐,活活被她住了半辈子的楼房压死……” 施索忍着没把对方拉黑,正好车子已经到达华乐小区,她索性撂开,当没收到,让舍严靠边停车。 舍严没跟着下,他坐车里,看着施索拎着猫笼走向领养人,肩上还背了个包,里面装着小橘猫的用品。 她一边跟领养人说话,一边把猫抱怀里,似乎叮嘱了许多,到最后都说完了,她仍依依不舍,脸贴着小猫,没马上放手。 到底还是狠下心,又过了三分钟,她终于将小橘猫交到了领养人手里。 舍严收回视线。 施索坐回副驾,目光还追随着已经走进小区内的领养人,舍严等了一会,才道:“还可以要回来。” “好马不吃回头草。”施索故意开个玩笑,抚平心中的不舍。 路上她在想另一件事,余光几次偷瞄舍严,舍严本来就不爱说话,专心开车的时候更是旁若无人,施索纠结来去,欲言又止,倒是腮帮子越来越热,渐渐热到脖子。 舍严忽然开窗,让风透进来,问:“怎么了?” “……嗯?” “有话想说?” 施索抓住安全带,松了两下,让胸口不那么紧绷了,才说:“约法三章……” 舍严侧头瞟了她一眼:“嗯。” “……第一章,在人前你要跟我保持距离。”大约是学公寓里那位爱找茬先生讲话,施索那点别扭劲好了一些。 “……什么距离?”舍严问。 “普通朋友、同事之间的距离。”施索说。 舍严不语。 施索扭头看他,以为他会接着问,结果舍严很干脆。 “好。” 他回。 施索身上热气退去,总算凉快些了,舍严默默把车窗关上。 到达电视台,也没有多少空闲的时候,开完会,她要就昨天的一个选题,电话连线律师。她先给梁桥打电话,跟他描述了一遍案子,接着就是正式的电话采访。 办公室座机开扩音,一问一答结束,施索道谢,正要挂电话,梁桥叫她:“等一等。” 施索停下。 “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梁桥在电话那头问。 左右同事脖子自发转动,邱冰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施索瞠目,但幸好没结舌,不知道为什么,她先往舍严的方向瞄了眼,她坐着,舍严站着,视线平移,角度问题,她只看到了舍严的腹部。 视线很快移回来,施索把话筒拿起:“梁律师……” 低声说了几句,把邱冰冰都等急了,邱冰冰离开座位,蹲到施索边上,耳朵趴过去。 施索把她脑袋推开,对电话那头道:“好的,我会准时的。”说完挂电话。 邱冰冰双眼放光,施索拿起桌上稿件,往她正脸拍了一记,道:“别说我不守纪律,我待会要先去一趟梁律师那边。” “去干嘛!”邱冰冰拉下稿件。 “他明后天都有事,采访要提到今天做。”施索道。 邱冰冰双眼瞬间变暗,无趣地回到座位。 “走了!”施索叫舍严。 舍严拎起摄像机。 《九点新闻》打算在每天结尾处进行一段三十秒到四十秒的法律科普,从十月一日开始,也就是大后天,下周二。 邀约的第一位律师就是梁桥,但梁桥突然有事,科普拍摄只能提到今天。 施索计算时间,梁桥一点左右有空,她上午要采访的选题跟律所方向一南一北,车程较远,午饭肯定来不及吃了。 “一直没问你——”舍严忽然开口。 “什么?”施索抬头。 “那天梁律师怎么会来探病?”舍严问。 “嗯?”施索没想到舍严会突然提起这事,她道,“他刚好经过……” “他怎么知道你生病?” “打电话听出来的。” “你怎么会跟他打电话?”舍严看了她一眼。 施索:“……” 那天她休息,前后几天都没法律问题要咨询,确实没道理跟梁桥有联系,施索转动脖子,指着车窗外说:“到了,就是那里,我先联系那个人。” 舍严没说什么,他拎着摄像机跟下车。 时间被施索掐得很准,完成选题,再马不停蹄地赶到律所,正好一点差五分钟,梁桥也刚走出会议室,三人进办公室,省去寒暄,抓紧拍摄完几段法律科普。 结束拍摄,梁桥抽了张纸巾给施索,熟稔地问:“感冒还没好?” “嗯,快好了,谢谢。”施索拿过纸巾。 正要擦鼻子,边上又递来一张纸巾,她手里的被抽走了。 “用这个擦,”舍严说,“你这里有点蜕皮。” 舍严拿给她的是保湿纸巾,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保湿纸巾质地柔软亲肤,施索擦着人中的位置,一点都没疼。 她没好意思擤,毕竟有梁桥在。 梁桥朝舍严看了眼,含笑道:“耽误了你们吃饭,这顿午饭我请,怎么样?” 施索道:“不用了,本来就是我们麻烦你,而且我们还要回电视台。” “饭总要吃,”梁桥起身,一边系西装扣,一边看着施索,眼神毫不掩饰,说,“给我个机会。” 施索当然听出了梁桥的弦外之音,对方怎么说也算是她的“相亲对象”,她得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但不是现在,多尴尬。 施索正要回绝,边上舍严已经拎起摄像机和包,说:“先去放东西,再吃饭。” 施索朝他看,舍严道:“走吧。” 梁桥朝舍严笑了笑。 三人一齐坐电梯下楼,她站中间,眼睛直瞄轿厢门上她右手边的倒影,舍严就站她右边。 她又不是呆子,舍严上午在车上问她关于梁桥怎么会来探病这几个问题,她听完就明白了舍严的心知肚明。 舍严为什么要答应梁桥的邀请? 梁桥依旧推荐律所附近的餐厅,路上跟施索聊了聊工作,他忽然问舍严:“舍先生今年刚大学毕业?” 舍严低头回复微信,没有理人,施索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不想回答就不理人,施索替他回答:“他去年毕业的。” “那还很年轻,才二十三四岁?” “二十四了他。”月中的时候刚给舍严过了一个简单的生日,她工作起来忙忘了,还是康友宝买的蛋糕和啤酒。 她也要二十八了,离三十岁更近一步,真惆怅。 “果然,”梁桥笑了笑,“有年轻男孩子的那种劲。” 舍严寡言少语,行事沉稳,其实比同龄人成熟许多,跟康友宝对比,格外明显。施索不觉得舍严有什么年轻男孩子的劲,不知道梁桥指的是什么劲。 “梁律师执业有四年了?”舍严忽然开口。 “是,今年正好第四年。” “执业时间才四年,能到达现在这样的成就,梁律师年轻有为。” 听一个比他小六岁的男孩子用这样一种似乎有点老成的语气夸他,梁桥挑了下眉,回道:“过奖了。” “律师这条路是不是很难走?”舍严又问。 梁桥道:“是很难,忙起来一两个月没一天休息,前期资历难熬,后期也各种官司压力,但其实每个行业都一样,没人能轻轻松松挣钱。” “你是怎么熬过前期的?”舍严道,“应该有什么案子让你奠定了现在的地位基础,方便说吗?” 梁桥语气轻快:“差点忘了你也是记者,我想起了我之前接受的那些采访,这是一个必备问题。” 他的答案是之前帮一位明星打的一起官司,明星效应,自然轰动,施索曾经听同事提过。 舍严停步,梁桥跟他说:“还没到,餐厅在前面。” 舍严跟施索说:“你之前想吃这家,今天正好试试。” 施索抬头一看,是那家泰式料理店,她上次好像是提过一回这家店的名字,但她没跟舍严说想来这里吃。 梁桥问施索:“你想吃泰餐?” 施索心动:“要不就这家?” 梁桥看队伍,大约今天是周六,所以即使快两点了,候餐的人还是排成了长龙。 梁桥抬腕看表,犹豫了一下,才说:“好,那就这家。” 一等就等了二十分钟,再加上点单等餐,梁桥频繁看手表。 免费的柠檬水送上来,施索先去卫生间,食物还没送到,舍严喝了一口水,说:“梁律师要是赶时间,可以先走。” 梁桥一顿,也拿起水杯,对舍严说:“不急。” 结果等食物上齐,梁桥只吃了一会儿,就被律所电话叫了回去,他抱歉告辞,打算先买单,结果施索说:“不用,我已经买好了。” 梁桥看了看她,赶时间,他只说了一句“那下次再请你”,就走了。 舍严嘴角微扬,替施索剥了一只虾,施索吃着虾肉,也没多说什么,过了会儿想起来,问道:“诶,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来这家吃?” 舍严继续给她剥虾,说:“你不记得吃饭的西餐厅名字,只记得这家泰料店的名字。” 施索愣了下。 舍严把干净的虾肉放进她碗里。 饭后回到电视台,车位基本都满了,舍严慢悠悠地找车位,施索刚才鼻塞,刚用完吸入剂,正低头把吸入剂放回包里,就听舍严说:“你说人前跟你保持距离——” 施索侧头。 “——人后呢?”舍严问。 什、什么意思? 舍严倒车停进车位,左右后被其余车包围,只有前面车道空旷,但一个人都没。 车熄火,舍严看向施索。 施索转身开车门,刚打开一条缝她就刹住了,离隔壁太近,根本没法开门。 “你停太近了,重新停一下。”施索紧贴车门,跟舍严保持一定距离。 舍严没动,他手上捏着车钥匙,看了会儿施索,才开口:“人后可以?” 可以什么!!! 施索热气蒸腾,昨晚一夜未眠的原因再次在她脑中翻搅起来。 舍严渐渐靠近。 施索将自己一点点缩紧,呼吸贴着她的脸,她屏气,准备将人推开。 “嗒——” 施索斜瞄,车门被舍严关上了。 “……” 舍严身体慢慢离开,看着施索,抚了下她的头发,说:“那就人后。”然后重新发动车子。 施索直瞪瞪地盯着挡风玻璃,车子开出去,调整位置,重新停好。 回到办公室,跟舍严分好工,照旧走一遍工作流程,两人没有独处时间,坐电梯的时候倒是碰上了,轿厢里没其他人,施索双手背后,离舍严两步远。 在茶水间又碰到一次,施索先进去泡咖啡,脚步声在背后响起,她一回头就跟舍严只剩两拳距离,她紧贴桌沿,舍严看了眼她的杯子,问:“还有吗?” “……什么?” “咖啡。” “有。” 舍严把自己的水杯给她,施索一看,熟悉的杯子还是她用了两年多的。 她帮舍严接了一杯咖啡,走出茶水间,她垂头回到座位,喝了口咖啡,她重重地叹口气,搓了两下耳朵上方的头皮,被她带下四根头发。 施索又叹一口气,拿笔敲敲对面的桌子。 邱冰冰正在捋自己头发,一捋总能带下几根,她钻出脑袋问:“干嘛?” “还有罐子吗?你那个装头发的塑料灌。”施索问。 “有,干嘛?” “给我一个。” 邱冰冰拉开柜门,拿出塑料灌,把里面的巧克力倒出来,留一颗在罐子里,给施索递过去:“请你吃一颗。” “谢谢。”施索倒出巧克力,把自己四根头发放进罐子。 邱冰冰眨巴眼:“你也打算跟我一样,收集满一罐头发,就去要求工伤索赔?!” 施索拆开巧克力,边吃边捋头发,说:“不是,我有其他的事业。” 晚上回到公寓,施索吃完饭,洗完澡,神经总算放松下来,眨眼就到九点了,她下楼去看新闻。 电视机刚开没多久,边上沙发一沉,多了一个人。 施索身上裹一条毯子,从脖子到脚,两只胳膊也缩在毯子里取暖,整个人类似套娃。 她瞥了眼对方,继续看新闻。 过了许久,边上的手伸进毯子里。 “人后了。” 夜深人静,舍严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开开:“哪个缩人后了,王洲川你没看见呐!!!” 电视机里的王洲川:“……” —— 第36章 只是落叶常飞(3) “嗡”一声, 施索身上每个毛孔瞬时开启紧急防备状态, 但同时, 她心头大石也落了地。 预告了这么久, 她紧绷了一下午, 车里没动她,电梯里没动她, 茶水间里也没动她,现在总算…… 施索及时叫停脑子里这些乌七八糟, 什么跟什么, “动她”这个词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施索在毯中绷了一下, 忍着没动也没开口。 舍严的手探进毯子底下后就停了。 她把毯子裹得很紧,曲腿坐着,她两只手臂放在膝盖上, 后背紧贴沙发,毯边布料卡在当中。 因为裹得紧, 所以热气散得少,她周身暖融融的,他没碰到她, 手指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舍严背靠沙发, 看着施索, 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她把头发全撇到了右边肩膀, 左边脖子光|裸,隐约露出一点黑色细绳,他没见过她脖子上挂的饰品, 不知道是玉佩还是什么。 施索能感觉到自己脑袋后的视线,她从头皮开始发麻,一直麻到脚趾,她继续忍着没动,然后看见电视机里播出了她采访的新闻,她没出镜,但底下字幕写着—— 记者,施索。 摄像记者(实习),舍严。 施索猛然惊觉, 她已经快二十八岁,风里来雨里去,四五年间交手过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人,而舍严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多少年下来一直对她言听计从,什么时候角色转换,她在舍严面前竟然畏畏缩缩像个小弟了,动不动就紧张,连看都不敢看他。 不能再这么束手束脚,施索转头,目光直怼过去,蹿出两簇小火苗,舍严不闪不避地回视,眼神柔和,唇角带着浅到难以察觉的温柔。 火苗被掐扑,施索把脖子转回去。 舍严又等了一会儿,见她静如雕塑,他指骨曲起,指尖试探向前,勾了一下,碰到了施索的裤子,施索没反应。 顿了顿,他又轻轻扯了一下毯子。 幼稚!施索没忍住,拍了他一记,跟着手在毯子底下突然被抓住,施索转头看舍严,舍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说:“可以这样。” 能说不可以吗? 施索又瞥了他一下,看回电视机。 过了一会,她采访的这段新闻播完了,背后有只手臂搭了过来,慢慢将她搂住。 施索再次转头。 舍严回视,几秒后开口:“不看新闻吗?” “这样还怎么看新闻?”施索抽动了下手和肩膀。 舍严顿了顿,道:“那不看了?” “……谁说不看了!”施索又看回电视机。 舍严弯唇,手臂收紧,将她一点点贴向自己胸口。 施索哪看得进新闻,她眼睛盯着电视机,意识全在两人肢体接触的地方。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一会,屁|股都有些酸了,她动了动,毯子下滑,舍严又替她拎起,盖了回来。 “没穿袜子?”舍严问。 “嗯。” 舍严放开她,弯下背,把毯子又往她脚底掖了掖,正好施索桌上的手机响了下,他帮她拿过来。 施索看了眼说:“佳宝问我们那天机票几点。” 舍严回来重新搂住她,看向她手机屏说:“现在要订票?” “她想那天先请老同学吃饭,如果我时间来得及正好,她要安排座位。” 舍严拿出自己手机,打开软件查机票,施索凑近看,问:“我们要不要再提前一天?” “周五?”佳宝婚礼那天是周日,原定周六赶回去。 “对,周五时间协调一下,我们早点下班,晚上飞机回去,第二天还能休息休息,不用太赶。” 舍严说:“好,随你。” 舍严订机票,施索把时间告知佳宝。 做完这些,毯子自然又掉了,施索感冒还没彻底痊愈,舍严再次拎回毯子帮她盖上,边边角角都照顾到。 他掖毛毯的时候头低垂,长睫毛在施索跟前一晃一晃,施索想到老旧黑白电影的那种静谧悠长。 她盯得有点久,舍严抬了下眸,没说话。 施索静了静,随口胡扯:“你睫毛太长了,该剪了。” “……” “不然我借你根皮筋,可以扎起来。” “……” 舍严一笑,最后把她摞在一侧的长发从毛毯底下拿出来,捋了捋,然后束在手心,捏起发尾,一边轻晃,一边,另一只手拨了拨这一簇微卷的尾梢。 “皮筋呢?”他问。 “……在房间。” 接着,舍严把发尾拿到嘴边,嘴唇在上面蹭了蹭。昨晚停电,她今早才洗得头,早晨帮她挽头发的时候,湿发和干发夹杂,他才碰一下,她就把头发全收拢到另一边了。 舍严看向施索。 像火把撩过,施索脸上烘一下。 舍严靠近,亲口勿她嘴唇。 人类天生具有探索精神,起初的毫无章法,渐渐找到了头绪,然后摸索前进。 施索忽然想到梁桥所说的“年轻人的劲”,她不知道梁桥说的是哪一种,但现下这种“劲”让她心跳紊乱,腾云驾雾。 舍严的手克制地撑在施索两侧,到了最后,他才伸进毯子里。 新闻播完一半,舍严背靠着沙发,将施索环在他胸口,毛毯盖在两人身上,他下巴搁在施索头顶。 施索觉得今晚的新闻废了,她一个画面都没看进去。 头顶传来什么东西拖动的声音,公寓里的人还没睡,要是刚才有个人下楼,她就掐死舍严。 施索抬头看天花板,忽然光线一暗,她又被亲了一口。 施索把头低回去,舍严下巴重新搁在她头顶。 施索泄气。 忽然有人按门铃,施索掀开毛毯,舍严放开她说:“我去。” 施索望着,门口是个外卖小哥,朝舍严说:“不知道几号房,收件人叫施索。” 舍严回头,施索说:“我没叫过外卖。” 舍严检查了下东西,把袋子拿了进来,说:“三明治面包这些,谁买的?” 食物很精致,还有各种甜品点心。“康友宝他们?” 不是没可能,舍严把吃的放进冰箱,关上冰箱门转身,施索已经放下遥控器,说:“上楼了。” “不看了?” “差不多结束了。” 两人回楼上,舍严道:“气炉还在你那。” “哦,你顺便带走。” 走到房门口,还没开门,施索隐约听见房里的工作号手机铃声,以为有什么事,打开门她急忙跑了过去,一看来电显示,没想到是梁桥。 施索直接接听。 梁桥道:“有没有收到外卖?” “外卖?刚才是收到一个,是你的?” 舍严拿起地上的气炉和杯子,看向施索。 梁桥说:“今天午饭是你请的,所以我想请你吃早饭,但我掐不准你的上班时间,所以现在让他们送来了。” 施索诧异,反应过来后连忙道声谢,舍严走了过来,她剩下几句话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 梁桥说:“我现在要登机,等国庆回来再联系你。” 电话挂断。 “梁律师?”舍严问。 “啊。”施索回。 舍严没说什么,他举了下手上拿着的气炉和杯子说:“我上去了。” “哦。” 施索帮他开门,在舍严走出房门时,施索拿手机一角蹭着下巴,说,“我跟梁律师之间有点误会,他现在坐飞机了,等明天找时间,我会跟他解释清楚。” 舍严回头一笑:“嗯。”他口勿了下施索嘴唇。 施索一整晚都晕乎乎的,这都第几次了!关上房门,她扑到床上,这回没像昨天那样抓头发翻滚,她把枕头盖到了自己脸上。 她一直记得要跟梁桥把话说清楚,相亲不成,以后工作上难免还有往来,未免尴尬,她还打了一通腹稿,第二天回到电视台,她看时间不早不晚,先给梁桥发了一通微信,问他现在忙不忙。 发出去还没收到回复,忽然听见邱冰冰大呼小叫:“我的天,出大事了,梁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7章 只是落叶常飞(4) 邱冰冰言简意赅地将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概述了一遍, 施索随即收拾包包, 和舍严带上设备出发。 早晨八点二十分左右,有群众发现一栋正在改造的危房天台上有人打算跳楼轻生, 劝阻中对方情绪激动,声称要见某律师事务所的梁桥。 路上施索收到邱冰冰查找到的关于轻生者的消息, 施索原本还猜这会不会是感情纠纷, 因为轻生者是名年轻女性。 看到消息后她才知道对方是一起侵权案的原告, 而梁桥是被告的代理律师, 这起案件在网络上引起过不小的讨论,前段时间被告方胜诉, 近期原告方, 也就是这位轻生者已经提请二审。 没想到刚提请不久,原告方会妄图自杀。 事发地点位置偏僻, 位于城乡结合部, 施索和舍严赶到时,楼底下人满为患, 即使今天有风有雨,也不妨碍众人聚集一起议论纷纷。 警察和消防已经赶到,但他们统统上不去, 天台大门被对方锁死了, 听见有人撞门,对方直接坐上了护栏,一条腿挂在半空,十二层楼的层高, 风一吹,落叶盘在上空,人也似乎摇摇欲坠,围观的人惊呼,救援人员没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在楼下张开救援气垫。 但因为之前的危房改造工作,造成建筑周围地面凹凸不平,钢筋固定死,气垫没法找准有利位置。 舍严打开摄像机提醒:“车里有雨衣。” “不用。”施索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挡住大风,一边让舍严拍摄,一边采访早先的目击群众。 救援人员想进入十二层房间,通过窗口进行施救,但均以失败告终,只能重新规划施救方案,另一边继续联系轻生者口中的梁桥。 施索在采访的同时也在联系梁桥,但对方微信不回,电话关机,后来才听警方这边说梁桥正坐飞机赶回来,最早也要中午才能到。 轻生者的代理律师也赶到了现场,对方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她焦急地冲着天台喊:“小琪,你至少让我上去,你有什么话可以先跟我说,风这么大,你坐上面多危险,你让我上去好不好?” 叫小琪的轻生者什么都听不进去,歇斯底里地喊:“你叫梁桥来,我要见梁桥,让姓梁的马上过来!” “好好好,他马上过来了,你坐稳别动,他从外地赶回来,现在正在飞机上,你千万要耐性!”女律师紧张地安抚。 施索没能找到机会采访女律师,《新闻40分》的记者也在现场,巧的是来的人正好是宁茹久和康友宝,宁茹久大概一直盯着她,一见她想找女律师,宁茹久先一步冲了过去,被女律师一通破口大骂:“你们当记者的能不能有点良心,成天想着吃人血馒头?!现在人命关天,谁有空回答你,给我走开!” 施索及时调转方向,采访其他的去了,康友宝扛着摄像机退到舍严旁边,说:“有个事,你让施索做好心理准备。” 舍严看了他一眼:“什么?” “我来这儿之前,有个女的上我们那投诉你们去了,我听到了施索的名字,可惜赶着出车,没听到具体什么事,不过那女的挺凶。” 舍严看回摄像机:“知道了。” 等待时间越来越久,围观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期间有名救援人员终于通过窗户爬上了天台,但立刻被小琪发现,小琪改坐为站,声嘶力竭地禁止对方靠近,只要她一个错步,立刻就能掉下去。 救援人员努力说服小琪让他打开天台大门,小琪不为所动,现场陷入僵局。 毛毛细雨下到现在,施索头发湿了,她扎了个低马尾,问舍严:“累不累?要不要放下机器休息一会儿?” 连扛几个小时,肩膀不可能没感觉。 舍严摇头:“你自己去车里拿点水。”他走不开。 施索看舍严嘴唇都干了,现场又没有进展,她让舍严盯紧,匆匆跑到停车处去取水,又担心舍严肚子饿,翻出车抽屉里的两个小面包,东西拿齐,正准备送过去,一辆轿车突然停在边上,车上副驾下来一个人,是梁桥。 开车的人大约是他朋友或同事,下车说:“就那!” 梁桥撑起一把伞,看见了施索,他走到施索面前说:“你也在。” 施索胳膊肘踹上车门,立刻催道:“你总算来了,快点过去。” 说着转身就走,梁桥把伞分她一半,快步跟了上去。 施索顾不得让舍严吃东西,喊了声“舍严”,舍严转头,看见梁桥,他立刻上前。 警方先跟梁桥交谈,案件的前因后果他们基本已经了解,梁桥身为被告律师手段了得,法庭上言辞犀利,咄咄逼人,把原告的过往都挖了出来,用以证明原告小琪的证词不足为信。 小琪败诉,这起案子结束后她很可能一无所有,法院也不一定接受她的上诉请求,加上小琪的女律师说:“她无父无母,以前住这里,后来政府危房改造,她搬了出去,前几天她来这里一看,改造后的房子居然没安装水管和电线,投诉了以后也没个说法,这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的心理奔溃了,就再也看不见世界的颜色。 梁桥看向女律师:“如果我没记错,这已经是案件发生后,王小姐第四次自杀。” 女律师义愤填膺:“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桥抖了抖手里的雨伞,说:“没什么,先让人下来吧。” 梁桥走到楼底下,抬头望着天台:“王小姐,我来了。我能上去说话吗?” 天台上的王琪情绪激动:“你终于来了梁桥!我要你跟我道歉,你现在给我跪在那,发微博,发微博告诉所有人你说的那些都是屁话,你是个人渣!” 梁桥看向女律师,眉毛挑了一下,施索离得近,注意到了,但她没明白他的意思,所有人都为王琪提着心,梁桥却似乎并不慌忙。 周边没有建筑能借力,拍摄角度不佳,舍严打量四周,跟施索说:“我去那边,你过来帮我递摄像机。” 施索一看:“树上?” “嗯。” “爬树太危险了。” “没事。” 舍严摸了下施索的头,走到树下试了试手,不一会儿就爬了上去。 施索还是第一次见他爬树,愣了下,才把摄像机递给他:“你当心点!” 舍严点头。 梁桥不可能下跪,他争取上天台,王琪不同意,她越来越激动,楼下有人嘀咕说不会是个疯子吧,还有人劝梁桥跪了再说,先把人安抚住。 但还有几个声音说天台上的人不可能真跳,闹腾一上午了,要自杀早死八百次了。 王琪大声喊:“道歉!我要道歉!!!我再给你一分钟!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梁桥说:“王小姐,你让我上去,我想当面跟你道歉。” 他语速不紧不慢,似乎并不担心天台上的人会跳下来,他应付着王琪的话,同时也转移着她的注意力,等候已久的救援人员终于能靠近王琪—— “别过来——” 王琪声嘶力竭,楼下的救援气垫随着她的移动方向冲了过去,天台上的救援人员同一时间朝她扑去,但差了一截,没能抓住她。 王琪跳下天台,楼下一片尖叫,气垫没能接住人,她扎过了钢筋。 一切发生在瞬间,施索直愣在当场,舍严在树上朝底下望,他看不见施索的脸,把摄像机一放,他立刻跳下树。 梁桥偏过头,把双眼闭上,过了几秒,他在周围尖叫声中重新睁眼,瞥了下钢筋的位置,又立刻移开视线。 正好看见施索站在那,他又一次闭眼平复呼吸,然后过去,撑开伞举过施索头顶,说:“拿着。” 施索没动,梁桥捂了下她的眼睛:“别看了,拿着。” 握起她的手,硬把伞塞她手里,然后转身朝警察走去。 舍严跑近时正好见到梁桥触碰施索的眼睛,他眼一沉,快步靠近,拿开雨伞,他揽过施索肩膀,捧起她半边脸:“开开?” 其实也就短短几秒,或者十几秒,施索不太分得清时间流逝,她回过神,舔了下嘴唇,张口却不知道先说什么,等听见宁茹久赛过众人的尖叫,她胸口的气才呼了出来,镇定地说:“摄像机呢?拍一下那个。” 她不是第一次见类似场景,但这种事她永远没法习惯。 舍严没管她要求的人前保持距离,他抱了抱她,在她头上亲了一下,也没说让她离开别呆这儿的话,他折回去拿摄像机,回来后两人立刻跟上采访进度。 人还有气,要先送医,幸好救护车一早就来防备着,医护人员将人送上车,施索和舍严跟着去。 那头宁茹久晕倒在地,康友宝掐她人中没反应,最后给了她两巴掌,宁茹久这才悠悠转醒,康友宝一屁股坐地上说:“你要不要也上救护车?” 救护车疾驰,施索和舍严跟到了医院,梁桥和他的同事也一起到了,所有人都在等待抢救结果。 站着吹了一上午的风,还淋了雨,施索一到地方就找椅子坐下。水没带来,舍严去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两瓶喝的,递一瓶给施索。 施索手上没力,第一下没有拧开,舍严把自己这瓶给她,拿走她手上的,说:“累了就靠会儿。” “我只是手软。”施索先喝了两口,又歇了一会儿,她把水放边上,“我去厕所,你去不去?” “我陪你。” “……”施索把他按住,“不用,我就上个厕所,你看着包。” 没一会儿,梁桥洗了把脸回来,路上没碰到施索,他脸上水没擦,疲惫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接着发现隔壁坐着舍严,两人中间就隔了一只施索的包。 梁桥问:“施索呢?” 舍严没理,他自顾自地喝着水,梁桥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说话。 他刚转开头,边上的人又忽然开口了:“梁律师对今天这样的场景是不是有种熟悉感?” 梁桥回头看舍严:“什么?” “跳楼自杀,熟悉么?”舍严问。 梁桥没明白他的问题。 舍严把矿泉水随手搁在施索的包上,顺手拍了拍包上沾到的灰,一边说:“你执业第二年经手过一件案子,你的当事人开除了一名员工,事情被员工放上网,他遭受网友攻击后准备控告那名员工和攻击他的那些人,期间网络暴力升级,他不堪压力自杀,但最终被人救回。 案子后来赢了,这事当年轰动一时,网络暴力第一次真正让人深思,具有正面教育意义,你也因为代理这件案子打响了名声,但你对外几乎不提,提的只是那些供人茶余饭后当谈资的明星案件。” 梁桥起先没什么反应,后来他脸上表情都敛了起来。 舍严直言不讳:“我查了几天,发现最初的网络暴力其实很轻微,在你代理案件后网络暴力突然升级,引起全网关注。你当事人的自杀也很巧妙,他完好无损地将整件事推向了一个**。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大概是觉得这情况跟当年一样,当事人假装自杀,律师推波助澜赢取官司胜利,并能得到最为广泛的关注,一战成名,所以你一点都不着急。只是事情出乎你的意料,这位当事人真的自杀了。” 梁桥终于开口,嗓音干哑:“舍先生,你想象力很丰富。” “你在网上留下的痕迹,有心就能找到,你的表情也告诉我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舍严不再浪费时间,直言道,“离施索远点,别再靠近她。” 梁桥正要开口,手术室门打开,医生宣布抢救失败,伤者死亡。 施索听到消息后情绪没什么起伏,救活才是奇迹。上完厕所出来,她把余下采访工作完成,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和舍严返回电视台。 车上舒服,她没一会儿就在轻微的颠簸中合上了眼,但没睡实,知道这是在车上,她强迫自己醒来。 睁眼就见舍严在把她的发尾拿出衣服,她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一件外套。 施索睡得热乎乎的,她看着舍严笑,舍严顿了顿,凑近亲了亲她。 施索问:“你车停多久了?” “几分钟。” “不知道叫我?” 舍严又亲了下她嘴角:“嗯。” “嗯是什么意思?” “你再睡会。” “车里睡多了得腰椎间盘突出。” 舍严手伸过去,碰了碰她的后腰,施索这位置怕痒,她弹了一下:“啊,别动!” 舍严说:“很灵活。” 施索:“……” 舍严难得开玩笑,施索眨了眨眼,又笑,大概醒来见到一张好看的脸,心情也会闪耀。 舍严又去亲她,这回是眼睛,湿润温暖的气息划过她的睫毛和眼睑。 施索的脸又莫名热了,光天化日在电视台,随时被人拍下来。 她闭着眼睛躲了一下:“好了。” 舍严拇指指腹擦了擦她的眼皮:“嗯。” 施索又觉得热乎乎的,她拿下外套准备下车,才发现车外建筑是公寓,施索诧异,舍严打开车门道:“我叫了外卖,你可以洗个澡,一个半小时后再回台里。” 施索立刻松懒,从善如流地跟着舍严下了车。 这时间公寓里没人活动,施索拿着包先回房,舍严在楼下等外卖。 上午淋了雨,施索先冲了个热水澡,换下一身衣服。她没洗头,出来得很快,外卖还没到,她躺床上休息半分钟,然后伸手去摸包里的手机。 摸出手机才忽然想到什么,她打开包包侧面的袋子扣,从里面拿出一支录音笔。 之前太慌乱,她果然忘了关。 以前她也用录音笔,但用的次数很少,毕竟电视新闻不是报纸杂志。但梅秀菊教会她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自那之后她随身带两支录音笔,凡是做采访她一定会打开一支。 录了这么久,该充电了。施索一边打开播放,一边找充电器,找到充电器,她拽着线,把录音一段段快进,找取有用信息,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歪了下头。 “你在网上留下的痕迹,有心就能找到……” 施索皱眉,倒后半分钟。 “发现最初的网络暴力其实很轻微……” 施索又倒后。 “施索呢?” 是梁桥。 整段对话大约两分半钟,施索听完,倒回去又听一遍,第二遍听完,她握着录音笔,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 过了会儿,她才翻了下手腕,看着自己手上这支银灰色录音笔。 她想她诧异的不是梁桥,而是舍严。 她诧异于舍严对梁桥的了如指掌,他长篇大论时的慢条斯理,他的凉薄语气,以及他最后那一句——离施索远点,别再靠近她——隐含的威胁。 咚咚—— “开开。”卧室外,舍严敲门。 作者有话要说:罗里吧嗦扯了一堆梁桥,其实就是为了慢慢揭露开开所不知道的严严,一点点来,其他人都知道的,只有开开不知道的~ —— 抱歉我食言了,双更不行了,我手指真的太疼了,还是疼啊,麻疼麻疼的,哭了,现在就是不能刷手机的状态,我就把之前预售付定金的买了,其他都没找。 我明天照常更新一章,周三看看能不能双更补上。其实我每次写文期间,总有几天手指头会疼的,就是打字打多了,养养就好了,应该没啥问题,别让我看医生,o(╥﹏╥)o —— 第38章 只是落叶常飞(5) 施索收敛思绪, 把录音笔塞回包里, 跨下床去给舍严开门。 房里开着窗,门一开,一阵风起,舍严打量她。 她没洗头, 只洗了澡, 光着两只脚还没穿袜子,衣服上都是褶子,她应该刚从床上下来。 舍严拎着两个塑料袋问:“房里吃还是下楼?” “你都拿上来了,房里吃吧。” 施索回屋, 把床上用的小桌子打开,让舍严把吃的摆在上面,然后把角落里的凳子搬到床边说:“你坐这儿。” 她自己则跨上床,熟练地盘了个腿。 施索很喜欢在床上吃饭, 她觉得人一天中最放松的时间就是在床上度过的这一段,吃饭是件身心愉悦的事,床才是它最佳的享受场所。 施索帮着把餐盒拿出来,问:“你买了什么?” “酸汤肥牛, 西芹炒山药, 西葫芦炒肉,”舍严把饭盒拿出来, “菠萝炒饭。” “今天有点素。”施索随口说了句。 舍严见她不像经历过上午的场景后没胃口的样子,他问:“再点份荤的?” “不用。”施索问,“你够吃吗?” “够了, 炒饭量很大。” “那就不用再点了。”施索说。 两份饭拿了出来,舍严把清空的塑料袋绕成一个结,先放到床头柜。 施索手上也清空了一个塑料袋,她胡乱团了下就想扔到地上,反正待会儿还要装快餐盒。见到舍严把袋子打结,又规规矩矩放到桌上,施索动作慢了慢,想了下,她说:“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嗯?” “如果让你来做这条新闻,你会怎么做?” 舍严拆着筷子说:“先放结果,再讲过程和起因。” “没问你顺序,内容呢?内容怎么做?” 舍严道:“台里跟律所有合作关系,报道点到为止,不用太深入。” “如果能深入下去,你觉得能怎么做?” 舍严把筷子放到施索面前的饭盒上,说:“探讨年轻人的抗压能力。” “还有呢?” “危房改造的问题。” 施索:“……” 舍严笑了下,说:“饭菜冷了不好吃。” “嗯。”施索点头,把已经变成一团的塑料袋随手往床头柜上一扔。 酸汤肥牛比较开胃,施索盯着它吃,把肥牛清干净,她边捞底下的土豆粉,边问:“你怎么看梁桥这人?” 舍严看了她一眼,说:“普通人,普通律师。” 简单两个词,都是普通,施索细细咀嚼了下舍严的回答,觉得挺有意思,“普通人?普通律师?”她重复了一遍。 努力工作,力争上游,这是普通人。功利心重,看中输赢,这是普通律师。舍严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人人都是这样,努力工作学习,在工作和学习中不断竞争,人人普通。 把土豆粉挑出来,放进施索碗里,他又听施索问了一句:“那你怎么看我?” 舍严筷子一顿,抬眸看着施索。 因为用小桌子吃饭,两人间距离缩得比平时近,他能看清施索眼眸中的影子,她眼中是他。 反过来,他眼中也是她。“就这么看。”舍严答。 施索没明白,她放大双眼,露出一个问号。舍严停下筷子静静地回视她,施索正要问,忽然注意到舍严的眼睛。 仿佛清风掠过,她一下子读懂了他的意思。刚才在车上醒来,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眼世界是他,其实不够准确,她看见的第一眼世界,是他眼眸中的,她自己的影子。 他就这么看她。 施索耳根一烫,心道,答非所问。 但话题没能继续,被一个篮球打断了。“嘭”一下,一个篮球砸上了窗框,舍严走到窗边看了看,她也从床上挪下地。 一个少年从篮球场那边跑了过来,捡起逃跑的篮球,大约是发现同伴的目光一齐往上,少年也回头望向楼上,愣了下,然后朝他们笑了笑,又挥了挥手,才跑回篮球场。 施索一笑,跟边上的人道:“好久没看你打篮球了,上回你打球砸到了人,还是我当家长帮你应付的老师。” 那个时候舍严刚念初三,以前没看出他热爱运动,那阵他突然就迷上了打篮球,放学或休息成天泡在球场上。 他性格沉闷独来独往,难得主动融入群体,他叔叔老怀安慰,她那时也特意买了篮球和球衣送给他。 大概球技不佳,没多久他打球砸到了人,恰好碰到一个极其护犊子的家长,一直不依不饶,舍严班主任没办法,就让舍严把他家长叫来学校。 舍严叔叔当时有事走不开,一听又是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转头一个电话就把她叫了过去。 她那时屁颠屁颠地就去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跟人战斗了一番,谁知小舍严却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事后回去,一路闷着头,半点不知道感激她。 施索翻旧账,看着身边人说:“你还欠我一个谢谢。” 舍严没理,他揉了下施索的后脑勺,看着楼下打篮球。 施索对他这动作很有意见,以前他不会这么没大没小,她刚还说以前给他当过家长呢! 家长…… 施索忽然又冒出了一点罪恶感。 舍严手臂绕她腰身,手搭住窗台,在她头顶亲了几下,施索那点罪恶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干扰,来不及滋生放大,就被遗忘了。 一顿饭结束,施索没能从舍严嘴里听到之前她在录音里听到的事。 饭后她犯懒,让舍严一个人收拾碗筷,她在自己包上趴了一会儿,有些不想起来。 舍严说:“你睡一会儿。” 施索考虑了一下:“我睡半小时,你也去睡会儿,闹个闹钟。” 舍严点头。 施索看着舍严把垃圾带出去,她倒进被子里,想了会儿事,终究抵不过疲惫,渐渐合上了眼。 舍严把垃圾扔进厨房,没上楼休息,他拿出柜子里的杯子,一边接水,一边拨通康友宝的电话。 没一会接通,他问:“怎么样?” 康友宝没好气道:“真他|妈|日|了狗了,你猜那人什么东西?她是那谁,就是景园小区塌楼,死了的那老太太的外甥女。这女的不满意我家开出的拆迁赔偿,想闹事呢,今天来我们这边,投诉完施索,就说找我们做她的新闻!” 水接完,舍严喝了一口,又听康友宝说完详细内容,他才挂断电话。 他没上楼找施索,一直等到半小时后,他才走回二楼,敲了敲施索的房门。 施索顶着一头乱发来开门,舍严问:“没睡够?” “够了,我穿个袜子就走。” 舍严等她翻袜子,道:“康友宝说吴芳去了《新闻40分》。” 施索穿着袜子,听舍严说完吴芳背地里咬她的事,她最后一只脚没穿完,懵头懵脑地看向舍严:“她有毛病吧!” 施索给邱冰冰发了条消息,估计吴芳的事没传回办公室,否则邱冰冰这张大嘴巴早主动跟她说了。 她打着字,舍严蹲下,抬起她光着的那只脚,帮她穿剩下的袜子。 施索看了他一眼,缩了下脚趾头,也没抽出脚,她心思不在这上面。 她想起昨天吴芳发来的视频,她当时只看了个开头,施索重新找出来,道:“这种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还有理了!” 视频打开,舍严也站了起来,和施索看完一半进度条,他点击暂停。 施索抬头看他,跟他确认视频里出现的人:“曹荣?” 作者有话要说:脚脚:“严严摸我!” —— 第39章 只是落叶常飞(6) 曹荣出现在电视上时, 脸被打了马赛克, 但上回施索为了解开心结,找曹荣的妻子梅秀菊要答案,特意带着舍严去了一趟他们家。 梅秀菊是个即使被丈夫暴力对待, 也努力想经营好家庭的女人,因此他们家的客厅被收拾得很干净, 孩子的玩具和一家四口的照片是客厅里的抢眼摆设。 舍严也通过照片, 知道了曹荣的模样。 手机拍摄的画面抖动得比较厉害,但完全不妨碍他们辨认出里头的人。 曹荣身形消瘦,菱形脸, 浓眉大眼, 梅秀菊说曹荣大学肄业,仔细看曹荣照片, 确实能看出他曾有几分书生气,但这些年他沾赌沾酒,现实生活中的他双眼污浊, 只剩满身戾气。 舍严重新点播放,视频里的男人叫嚣着:“老子去告你们, 让你们身败名裂!” 其余的句子听得断断续续,全程都被拍摄视频的吴芳的“解说”给干扰了。 但有一点应该没错,舍严说:“他也不满意拆迁补偿。”和施索对视, 他问,“那幢楼,曹荣是业主之一?” 施索摇头, 摇到一半,她停下。 她八月初搬进景园小区,总共只在那住了一个多礼拜,邻里是些什么人,她自认打听得还算清楚。 老房子,住户没几家,有条件的早搬走了,还住那的人一直盼着什么时候能轮上拆迁,但拆迁的谣言传了好几年,始终没得到任何证实,老房子环境差,又没升值空间,中介吹得天花乱坠也卖不出去,房租也被压得极其便宜。 她的房东家庭条件不错,早就另外买了学区房,还住那的连她在内是六户,除了像她一样租房住的,业主就剩些老弱病残,还有上回搬家碰到的那个油腻腻的中年男人。 施索还记得那位老太太在塌楼事件中遇难后,她外甥女吴芳叨咕说:“这栋楼一看就风水不好,你看哪个房子像这样,住的不是老的老就是残的残。” 现在因为这个“风水不好”的房子,她,或者说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只差头破血流了。 “住在那的人我能认得出脸,空置下来的那几户,房主是谁我不清楚。”施索道。 但假如曹荣是业主…… 施索想着,又说:“如果他是业主,为什么有自己的房子不住,带着老婆孩子租房子住?” 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舍严问:“他们夫妻的父母是不是住在那里?” 施索道:“没有,梅秀菊的父母是外省农村的,一直在家务农,没来这里。曹荣的父母这两年都陆续过世了。” 舍严又点开视频播放了一遍,视频不长,全程就是曹荣在叫骂,工作人员在劝阻,吴芳在镜头外同仇敌忾。 舍严想了下,说:“如果曹荣是业主,那你之前在那里见到他的两回……” 她现在之所以会住在这栋公寓,就是因为发现那时曹荣跟踪到她的住处,她怕人身威胁才想搬的家。 但假如曹荣本身是那里的业主,出现在那就不奇怪了。 可依旧说不通,施索皱眉猜测:“他们有房子隐瞒不说,是为了孩子看病让网友全程帮他们买单?” 眉心一暖,被揉了揉,施索抬眸。 “想不通就先放下,”舍严揉着她的眉心说,“你刚起床,去洗把脸。” 施索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也不早了,该回电视台了。 她进卫生间,用冷水冲了把脸,摸了摸盒子,洗脸巾用完了。她等着脸上水干,走回卧室,拿起她放在墙边架子上的爽肤水,拧着瓶盖问:“康友宝他们接不接吴芳这个新闻?” “他不清楚。”舍严见她脸上水都不擦,就要涂护肤品,他伸手过去,抹了抹她的脸。 施索莫名其妙。 “都是水。”舍严说。 “啊,我等它自己干。”施索瞥了眼舍严的手,考虑要不要再回去洗把脸。 舍严问:“怎么不用毛巾?” “擦脸当然不用毛巾,我用洗脸巾。” 舍严不知道洗脸巾是什么,他把施索另外半边脸上的水也用手抹了抹。 “好了。”他体贴地说。 施索:“……” 施索默默运了下气,原谅男孩子的不懂事,忍着冲回卫生间重新洗脸的冲动,她倒出爽肤水拍上脸。 卫生间小,洗澡又潮,她的护肤品都放在卧室里。面积有限,她没买梳妆台,就弄个几层木架放一堆瓶瓶罐罐。 拍完爽肤水,她继续拍精华水,接着是精华、眼霜、乳液,还有颈霜。 架子上还有两台美容仪,时间不允许,她没用。 舍严以前也看过施索擦脸,那个时候她用的是毛巾,往脸上涂的东西也简单,没见她涂过脖子。 舍严拿起颈霜看了看,施索对着化妆镜抹防晒霜,说:“那个是涂颈纹的。” 舍严看向她脖子,道:“你没颈纹。” “提早预防,”施索说,“毕竟年龄到了,都奔三了。” 舍严没再说话,他把颈霜放了回去。 施索没化妆,最后简单涂了个口红就和舍严出发了。 回到电视台的时间也不算晚,办公室里一切如常,忙的人像陀螺,闲的人在聊天,邱冰冰又在收集她的掉发。 施索放下包问:“老王来了没?” “来了,在办公室,你找他?对了,”邱冰冰关心,“你问的那个吴芳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就是没事。” 邱冰冰脑子轱辘转了一圈,听出施索在讽她,她哼了声,说:“以后你别指望找我打听事。” 过了没几秒,她没忍住,先找施索打听:“那个梁桥怎么样了?” 施索回想她今天中午最后一次看见梁桥,手术室外,他神情虽然如常,但脸上没什么血色。 “等你看了今晚的新闻就知道了。”施索回。 “新闻怎么做啊,你给他打马赛克吗?” “所以我要找老王。”施索道。 施索在王洲川办公室外敲了敲门,王洲川回了声“进来”,她以为办公室里就他一人。 开门一看,许良竟然也在。 施索还没说话,许良先转了下座椅,开口道:“两个月内,又惹官司,又被人投诉,老王啊……”许良指着施索,眼却不看她,只看着王洲川说,“你护犊子也不能枉顾台里的规章制度是不是。” 王洲川笑着回:“做新闻不惹官司不招投诉,那不叫做新闻,叫演讲,还是朴实无华那种。” “呵,把新闻送给竞争对手,岂止朴实无华,简直圣人再世。”许良讽刺。 “谁说我把新闻送给对面了?”施索瞥了眼许良,接着对王洲川道,“我正好想来说说吴芳这件事,景园小区的赔偿协议非常合理,吴芳想借我们媒体来敲竹杠,被她牵着鼻子走才是傻子,对面肯接盘最好了,我们可以接招,他们从吴芳的角度入手,我们就从康氏企业这边入手,搞不好还能帮广告部接单大生意。” 王洲川笑眯眯地看着许良:“年轻人,脑子就是活得很。” 许良说:“康氏是施工过错方,怎么,想把过错方变成受害者?新闻才出了一个月,老百姓还没这么健忘,暴力施工死了个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别这边说得胸有成竹,那边又惹一身骚回来。” “瞻前顾后可做不了好新闻,放心吧,怎么都有我看着,不会让年轻人乱来的。” 许良没在这里多耗,把人打发走,王洲川让施索坐,许良走的时候连门都不关,施索过去把门拍上。 一回头,就见王洲川拿出了洗牙仪…… 又来了,施索额角跳了跳。 “你说你也运气,一来就撞上许良。”王洲川说。 “他又来找茬?”施索坐下问。 “也别说是找茬,大家都是同事,他也是关心。” 讲这话他也不亏心,施索忍着没给白眼。 “你呢,就像我之前说的,别管他说什么,做好自己本分就行了。” 施索忍不住问:“你说他不是针对我,只是另有原因,这原因现在还不能说么?” “说了哪还有惊喜。” 施索莫名其妙:“惊喜?” “生活是很奇妙的,有时候给你惊吓,有时候给你惊喜,人呢,尽量活得轻松点,要学会期待。” 施索叹气,完全不想听他讲无厘头的鸡汤,她单刀直入:“梁桥的那个新闻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 “要怎么做?” 王洲川:“都打上马赛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如实报道,观众自行判断。” “哦,行吧,那我先出去了。”施索起身准备离开,王洲川把她叫住。 “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辞职?” 施索停下想了想,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前段时间她辞职决心坚定,但现在又陷入了究竟要不要换工作的摇摆不定中。 王洲川了然:“职业迷茫期,是这样没错。你今天问我怎么做梁桥的新闻,倒让我想起你刚入这行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就是堂吉诃德,我送给你的是托尔斯泰那句,过六遍水。”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但施索还记得当时听到“过六遍水”时的一头雾水,后来她才知道,托尔斯泰那句名言是,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 王洲川表示浓缩一下节约说话时间。 “你现在倒像是过了六遍水了,不过我再想想——”王洲川说,“新闻人么,谁又不想做堂吉诃德呢。” 离开王洲川的办公室,施索慢吞吞地回到自己办公桌,一边工作,一边想着王洲川神神叨叨的那些话,半晌才发现舍严不在办公室,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园区食堂边上的甜品店里有几张小桌子,这时间桌桌满人,舍严坐在一角,有女孩子过来搭讪,问能不能拼桌,他没说话,摇了下头,视线一直在手机上。 洗脸巾跟纸巾差不多,舍严下拉页面,各种详细介绍,他在一段文字上多停留了一会。 原来不用毛巾,是因为嫌毛巾不卫生。 舍严捻了捻手掌。 难怪他帮她擦脸的时候,她眼神有点古怪。 “看什么呢!”康友宝唬了声。 舍严抬头问:“喝什么?” “我自己买。”康友宝点了两杯饮料,回头见舍严看着他,他解释了一句,“还有一杯给宁茹久带的,那白痴什么都吃不进。” 中午那场景让宁茹久受惊不小,到现在一粒米都没吃,可怜兮兮的跟她妈,也就是施索的妈打了半天电话,刚听说他要来甜品店,就让他帮忙带杯饮料,他再怎么烦她,也没法拒绝这种小事。 舍严划了几下手机,递给康友宝:“这个男人叫曹荣,估计是景园小区的业主,昨天早上他为了拆迁补偿闹过事,你查查他。” 康友宝一听,事关他家,他二话不说拍板:“没问题!” 忙了一天,今天下班早,明天他们休息,后天开始国庆长假,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回去遇到大堵车,施索在车里坐得难受,把安全带解了,烦躁地用指甲敲着车窗。 她也没指甲,以前读书的时候她可以一周换一款美甲,现在工作图方便,指甲稍微长一点她就要剪了,敲玻璃敲到了指甲缝隙里的肉,她疼得龇牙。 舍严看了一圈路况回来,正好看到她挤眉弄眼,他点了两下车玻璃,施索揿下车窗。 舍严说:“一时半会通不了路。” “怎么堵成这样?” “交通事故,加上大车挤一道了。” 施索皱眉:“那我们只能干等了?” 舍严看出她的烦躁,说:“不用,我叫了代驾。” 施索诧异。 代驾就在附近,没两分钟就骑着辆电动滑板车赶到了,车子还是亲子双座款的。 代驾把自己的滑板车交给舍严,上了他们的轿车。舍严扶着滑板车,朝着施索:“开开,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十点,二更哦~但是明早就不更新了,我要去医院。 第40章 只是落叶常飞(7) 施索噔噔噔绕过去, 问:“我们骑这个走?” “嗯。” 施索指着便携折叠款滑板车:“两个人怎么骑?” “就是两个人骑的, ”代驾突然钻出车窗,指点他们,“那个座位, 就是坐两个人的。” 施索又仔细看了看滑板车,回头问代驾:“你确定?” “当然, 我带我儿子上街, 成天骑这个。” “你儿子几岁了?”施索问。 “刚过五岁生日。” 所以你在逗我吧…… 施索没把心声说出来。 代驾为爱车说话:“我没唬你们,别看这就是辆滑板车,你看看这杠多结实, 这轮子多宽!我这车承重两百公斤, 前一阵我还带我老婆坐过,完全没问题, 最多就是坐着辛苦了点。” 又打量施索:“小姑娘你挺瘦,在前面挤挤那绝对妥妥的。” 屁股得多小巧才能挤在这么个座椅上,施索看向舍严, 严肃认真地说:“我不干。” 舍严一笑:“嗯,不挤, 你一个人骑。” “啊?那你呢?” “我走。” “我骑车,你走路?” “你骑慢点。”舍严道。 施索想了想,说:“还是算了, 我们走到地铁站吧,也不会太远。” “骑到地铁站吧,”舍严说, “走过去也要二十几分钟,出了地铁走到公寓路也远。” 施索今天确实有那么几分烦躁,不想堵在马路上,也真的不太想费半天劲走路。 施索接受了骑滑板车到地铁站再回家的方式:“行吧。” 舍严调了下车头方向,问:“你会骑吗?” “我还真没试过滑板车,应该跟电瓶车差不多吧?” “对,操作差不多。”舍严替她拿包,扶着车把说,“你先试试。” 施索坐了上去。 滑板车的座椅类似一个扁塌塌的“Z”字,前矮后高,矮的那截是坐小孩的,前端有根“T”字型护栏,防止孩子掉下去。 施索坐在高的那半边座椅,坐上去的感觉跟坐电瓶车完全不同。滑板车小巧,没有稳重感,施索觉得空荡荡的,虽然知道车子肯定结实,但心里还是有点不定,就像走玻璃栈桥,知道玻璃一定不会裂,但该恐高还是恐高。 不过这毕竟只是辆滑板车,没这么夸张,不定的感觉轻飘飘地掠过,施索发动车子。 舍严一直扶着车把手,叮嘱说:“慢点。” “嗯嗯。” 车轮转动,施索起步很慢,舍严一直没撒手,亦步亦趋跟着她走。 但电动车再慢也慢不到哪去,施索怕把他撞了,说:“你放开吧,我没问题。” “稳点。”舍严又叮嘱了一句,把手放开。 施索挺喜欢骑车的感觉,舍严一松手,她嗖一下加速冲了过去。 舍严一愣,这速度超过了他的可控范围,他疾步朝她追去,没一会,前面的滑板车又忽然调了个头,骑在车上的人潇潇洒洒回来,绕着他慢慢转了一圈,兴致勃勃地说:“这车太容易了,你看我灵活不?” 双目熠熠,神采飞扬。 舍严弯唇,老实站在原地,等她转够了圈,他才重新握住车把手。 施索制止:“诶你放开,待会儿我把你带摔跤了。” 舍严说:“马路上别玩。” 施索好笑:“你当我小孩啊。” 施索把车速放到最慢,原本还以为要开一会停一下等舍严,谁知舍严的行走速度基本能跟得上她的车速,施索扫了眼他的大长腿,脑中比划了一下她跟他的差距,她咂了咂嘴,问:“累吗?换你骑?” 走这点路算不上什么,舍严说:“不累。” 施索看见一家港式小吃,抬了抬下巴说:“有鸡蛋仔,你吃吗?” “我去买。” 施索把车骑到港式小吃店门口,看了看招牌,点了一份冰激凌鸡蛋仔。舍严想了想,又加一杯金桔柚子茶,可以适当帮她解腻。 鸡蛋仔要现做,施索发现边上还有家女装店,想到上回只买了鞋,还没买喝喜酒要穿的新衣服,她下车说:“我去隔壁看看衣服。”让舍严看着车。 走进女装店,施索快速扫了一圈,挑了两款衣服,问过尺码后去了试衣间。 没一会,鸡蛋仔做好了,舍严拿着吃的走进服装店,施索也刚好换了一件裙子走出来。 “怎么样?”她站在穿衣镜前问。 导购先一步评价:“不是我吹什么彩虹屁,实话实说,小姐你身材实在太好了,这件裙子根本就是为你量身打造!” 身材前凸后翘,长相也够娇够俏,导购一个劲地夸赞。 “好看。”裙子性感,后背露着蝴蝶骨,前胸白皙,深沟醒目。 舍严看着镜子里的人,走到她背后,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抬起来,想了下说,“不过中旬可能会冷,不太适合。” 老家气温比这里高,黎州现在已经要穿厚外套,老家白天还可以穿短袖,十月中旬的婚宴,穿裙子再搭一件小外套恰到好处。这家服装店正好有几件夏季清仓款,施索刚才一眼看中了这件深V礼服裙。 不过天气最难琢磨,到时说不定真会降温,施索决定放弃身上这件,但最重要的理由是另一个。 她掐着自己的腰,歪头看着镜子,说:“我不能喧宾夺主,还是穿得稍微朴素点吧。”佳宝长得好看,但身材跟她没法比。 舍严扯了下嘴角,压住眼底的笑意:“嗯。” 施索最后买了另一款。 走出服装店,舍严替她拿购物袋。施索咬了一口鸡蛋仔,看向璀璨街景。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看过夜景,平常下班不是开车就是地铁,路上全是车来车往,空气里也都是汽油味。 那天周五和舍严看演唱会,算是她难得一次休闲了。 换了种交通工具,路上看见的景致也变多了,施索闲散地逛着,边走边吃,舍严在她身旁推着滑板车。 施索说:“前几天爱找茬找我聊天,他问我他当记者合不合适,他说他也知道自己喜欢给人找茬,想来想去做记者最适合他。” “你怎么说?”舍严问。 “我当时听了就想到《围城》里那句话,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原来工作跟婚姻差不多。”施索看向舍严,“我觉得我领悟到了生活的真谛。” 舍严含着笑,静静地听她说。 施索道:“其实所有的工作都是这样,只有经历过才会有体会,而所有人的体会都是千篇一律的,没一个不吐槽的。” “嗯。” “你还记得王洲川给的那本书吗?” “《波湾战争不曾发生》。”舍严答。 “里面那句话?” 施索说得简单,但舍严一听就明白了。 “我们越迫近事件的真相,就越陷入虚拟的假象之中。” “嗯。”施索点头,咬了口鸡蛋仔,似乎又在想着什么事。 她舀了勺冰激凌问舍严:“吃不吃?” 舍严没客气,头靠过来,把这勺吃了。 施索愣了愣。 舍严含着冰激凌停下脚,看了眼右边。右边绕进去就是小路,没什么车,他把着车头拐进去,说:“我带你。” “嗯?” 他松开一头车把,说:“你坐前面。” 施索低眸看了看滑板车,道:“太难了。” 说完,她跨了上去,使劲往前面挤了挤,再转头看一旁。 舍严笑了下,跟着骑上去。 虽然是双人座椅,但椅子还是小,舍严只坐了一半,他问:“好了?” 施索把最后两勺冰激凌吃了,点头说:“嗯。” 舍严把她圈在怀里,发动滑板车。 小小的一辆车,载着两个成年人,在这条小路上慢悠悠地跟着月亮的方向。 施索握着身前的护栏,眼眸朝上,看了眼贴着她后背骑车的人。 贴得太近,她已经没法再往前了。 施索缠了缠自己的大拇指,说:“我想查一下曹荣。” “嗯。”舍严道,“我已经让康友宝去查了。” 施索又一次抬眸。 舍严轻轻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施索发现他特别爱做这个动作,最近她脑袋都变重了。 额头一热。 施索也发现,自从周五他咬了她一口开始,这三天,他已经亲了她好多次。 手突然被人拉起,按到车把上,施索腰间一紧,多了一双大手,她胳膊抖了抖,车头跟着晃。 “小心。”舍严嘴唇贴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上不更新哦,周五见~ 第41章 只是忘了告诉你(1) 好没种…… 施索暗暗唾弃自己, 但生理反应实在很难人为控制, 她的腰又麻又痒,连累她整个上半身像膝跳反射,在那一瞬间倏地绷直, 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严严……” “嗯。” 舍严看着她。 其实从上往下的角度,他只能看见她的额头和鼻子, 但这样的角度, 在几年前是不存在的。 他嘴唇继续贴着她的头发。 大马路上突然被个男人这样抱住,她该不该给个肘击? 憋了半天,施索终于做出反应, 吐出一句话:“你这是危险驾驶!” 后背感觉颤了颤, 是共震,震源是舍严的胸口。施索听出舍严那一贯清淡的语调中掺杂的一丝笑意。 “你在骑。” “……不是你带我吗!?” “嗯, ”舍严道,“不过现在是你在骑。” 施索不太确定:“……你这是在跟我耍赖?” 舍严亲了亲她的头发,这次没有回答。 施索从头皮开始发麻, “是你带我,”她虚张声势, “我要松开了啊。” “嗯。” 嗯? 施索最经不得这种“激”,就是她说了她要干什么,别人给出的回应却是带点儿哄的那种不信她。 施索重申:“我真的松开了啊!” 舍严嘴巴闷在她头发上, 依旧“嗯”了声。 小路一侧是商铺饭店,另一侧是面围墙,往前老远有个分叉口, 开在围墙这边,拐进去是片民宅。 整条路都不宽,车子很少,施索确定没有危险,她果断松开手。 也就这么两秒,车头没人把控,腰间的手该搂还是搂着,施索熬不住,两秒一过立刻握住把手,手肘没好气地往后顶了一下。 舍严胳膊被碰了碰,像挠痒痒。他摸摸她的手肘,嘴角弯了一下,然后重新按住她的双手。 总算没再抱着她,腰上不痒了,施索自在了些,接着听舍严问:“之前是不是顶到手指了?” “什么?” 舍严五指与她相贴,右手的食指,擦了擦她的食指:“我看见你敲玻璃,这里,是不是顶到了?” “……嗯。” 过了这么久,应该也不疼了,舍严也就没问她疼不疼这种问题,他下巴又往施索头顶搁了一下,然后说:“我来吧。”下巴离开,他重新坐好,让施索放下手,他来开。 施索双手得到自由,扶住了身前的T字护栏。 几句话的功夫也就一会会儿,滑板车开得慢,这会儿才接近前方的岔路口。 施索指挥:“你弯进去,从那里抄近路,离地铁站近。”而且是真正的小路,不怕他们这样骑车,违反交规。 舍严来黎州至今才一个半月,对这座城市的道路自然没施索熟悉,他没发出疑问,直接拐弯开了进去,因为带着人,车速本来就慢,拐弯的时候更加慢,弯进岔路口时,他看见左手边的文化墙。 施索注意到滑板车又降速了,她回头看了眼舍严,再看向那面颇具复古特色的墙壁,说:“这面墙介绍的是黎州的历史,去年才新造的。” 又示意右手边的民宅,“那边也是去年重新休憩过的,本来是没什么特色的老房子,现在改造的古色古香。” 去年这片改建后,施索来这里做过采访,所以对这一带比较熟悉。 舍严把滑板车开到左侧,停下后打量墙壁:“浮雕。” 雕刻得很用心,时间线从革|命年代开始,一直延伸,不知道尽头是哪,舍严脚踩着地,慢慢挪动滑板车。 换种交通方式,看到的风景截然不同,施索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仍扶着护栏,脚也依旧踩在滑板车上,指着墙壁上的浮雕慢慢给舍严做解说。 舍严就这么坐在车椅上,脚踩着地,推着施索往前。 从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一直到两千年以后,施索指着一个时间说:“这一年,抗台救援抢险,当年也说是历年最强台风。” 舍严看着那串年份,说:“是你来黎州的第一年。” “嗯,我运气还不错,实习没多久就能参与这场报道了。” “我那个时候刚回去没多久。”舍严道。 施索回忆,那年她正式大学毕业,在拿毕业证书前,她就已经进入这里的新闻频道实习,也就在她拿了毕业证书后没多久,舍严来黎州找她玩。 他提前参加了高考,预估成绩不错,但还没填志愿,她本来还想帮他分析一下各所高校,但工作琐事实在烦心,直到舍严离开,她也就只陪他玩了这么一两天。 一想,中间四年没见过面,结果现在怎么就…… 施索发现自己解说历史的这一路,还一直窝在舍严怀里。 她身上一热,正要下地,又听舍严开口:“你当年说要辞职,没想到这么快又去播报台风新闻了。” “是么?忘了。”施索满不在乎地说。她只记得自己那段时间挺浮躁,但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说过要辞职的话。 不过辞职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不奇怪,她最近这两个月不也在想辞职这事,只是当年想辞职的原因一定不是现如今的原因。 这大概也算是种成长吧。 舍严正要说什么,手机刚巧来了电话,拿出一看,来电显示是他叔叔。 施索也看见了,她立刻锁紧嘴巴。 舍严接起,叫了声“叔叔”。 施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她每次跟舍严打电话,舍严从不先开口,回回都是她先叫他一声,他才回应。 跑偏的思绪被手机那端的声音拉了回来,施索听见舍寒问:“你国庆有没有假?” “没。”舍严答。 “开开呢?” “也没。” “我猜也是。”舍寒道,“我国庆准备跟你婶婶去旅游,你婶婶说来黎州,我说你们俩要是都上班,我们就不来了。” “嗯,下次。” “呵,”舍寒笑了笑,“难得,你居然还会客气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会说,‘嗯,别来了’。” 施索抿嘴笑。 舍严看见了,掐了掐她嘴角两边,施索朝他手上拍了一记。 “对了,开开最近怎么样了?” 不会又问她感情生活吧,施索心底嘀咕。 “很好。”舍严简单回答。 “上次不是说要辞职,还没辞职?” 舍严看了施索一眼,回答:“没。” “男朋友呢,她找了吗?” 施索一听,心跟着一提,警惕地盯着舍严。 没有!没有!没有! 紧张的像竖起根尾巴,爪子上还捏着根长矛。 舍严看着她,柔和眼神渐渐淡去,只是路灯昏黄,边上的施索没有辨识出来。 舍严回答:“没有。” 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 施索汗都快下来了,感觉自己掉进了罪恶的泥沼。 舍严放下手,拇指搓了搓手机屏幕,接着把手机塞回口袋。 他看向施索。 施索道:“你叔叔怎么总这么八卦,他是不是要给我介绍对象?” 舍严没答,他抬起手,扣住了施索的脖子。 施索坐在他前面,因为跟他说话,身体一直微微侧着,舍严先扣着她脖子,手慢慢上移,四根手指贴在她下巴和脖颈处,大拇指按住她下颌骨的位置,用力一揿,将她的头转向他。 没能完全转后,转到一半,舍严低头,撬开施索牙关。 施索本能地抬起左手,推他肩膀。 这是在外面,就算小路上没人,背后还有民宅,民宅二楼的窗户就朝着他们这面。 舍严不为所动。 施索闷哼着,又去扒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自然没扒开。 她被迫仰着头,人歪坐着,被扣在舍严怀里,朦胧中她看见墙上那串年份,想起短视频APP里收到的第一条“开开”的私信,是这一年的四月,那个时候舍严还在备战高考。 脊骨酥麻,渐渐连坐都坐不稳,她嘴无法闭合,只能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小路口传来人声,舍严最后咬了口她上唇,将人放开。 施索身子一歪,就要掉下滑板车,舍严拦腰将她捞回,施索提起一口气准备训人,舍严握住车把,转眼滑板车哧溜冲了出去。 路口的人声被远远甩开了,施索训人的话也被风给堵了回去。 舍严骑过了地铁站,在正路上的时候,他下车走,让施索慢慢开,施索本来想直接把滑板车开走,将他甩远,舍严先一步把系在把手上的饮料拿出来,插上吸管喂到施索嘴边。 “开开。” 华灯初上,车来车往,他简简单单站在那,微低着头看她,眼神清亮。 施索瞥了眼头顶的明月,上午下雨,还以为晚上月亮不会出现。 明月却如此清亮。 施索张嘴,一口咬住吸管。 她嗦了小半杯,慢悠悠地骑着车往前,舍严跟在她后面,过了一会儿又上小路,两人一前一后坐,就这么一路骑回了公寓。 路上耽误这么久,也没比代驾晚多少,交换了彼此的车,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休息,施索睡到将近九点才起,洗漱完下楼,舍严已经在客厅了,康友宝也在,两人正坐在餐桌边,面前只摆着电脑,没吃的。 舍严离开座位,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轻声说:“只有热粥,吃不吃?” “唔。” 舍严拉了下她的手指,才转身去厨房盛粥。 康友宝只看得到舍严的后背,没发现他们两人间的气氛,他招了下手说:“正好你也下来了,我刚刚回来,正要跟舍严说曹荣的事呢。” “这么快就查到东西了?”施索走过去。 康友宝昨晚没回公寓,他提早下班,去了他父母那,按照舍严的嘱咐,他把能查得全查了一遍。 “查是查到了些,但不知道有没有用。”康友宝说。 “你说说看。”施索道。 舍严把粥端来,另外拿了一盒猪肉松,施索把肉松舀进粥碗,搅拌几下吃了一口,听着康友宝说:“曹荣确实是景园小区的业主,就是你之前租住的那栋,而且他的房子,就是你对门。” 施索顿了下,继续舀了口粥。 空房就这么几间,曹荣的房子就是她隔壁那间,也不奇怪。 康友宝接着说:“那房子是他七月份通过中介买的,首付十二万,那房子便宜,总房价也不过百。而且你们说巧不巧,你们猜曹荣是做什么的?” 施索没再喝粥,她想着事,不经意地拿勺子搅拌着粥,说:“建筑工人。” “你怎么知道?!” “待会儿再说这个,还有呢?”施索问。 “噢,”康友宝道,“他是建筑工人,巧的是,他工作的工地,就是景园小区隔壁那个,也就是我们家的项目工地。你说神不神!” 舍严刚才在工作,笔记本电脑边上还有纸和笔,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12”,揿着纸一转,数字转向施索。 “十二万。”舍严道。 施索“嗯”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检查啦我的手真的没事,纯粹就是码字太多了疼,尤其刷手机的时候手指麻麻的,像多了层老茧的感觉特别明显,手指需要休息。 所以我是应该从现在起每天一万字快点码完这本之后去休息,还是隔天更新让手手喘口气的好呢? —— 积分都已送出,其实我每天更新前都有送,应该不用我讲了哈~ 第42章 只是忘了告诉你(2) 他们两人都捕捉到了十二万这个数字, 一时盯着纸上那个手写的“12”静默思索。 对面的康友宝云里雾里:“十二万怎么了?这笔钱的来路有问题?” 施索看向他, 解释:“曹荣有个小女儿病重住院,花费高昂,他们家负担不起。他七月的时候通过某个众筹网站, 筹到了一笔善款,数额是十二万七。” 康友宝平常玩性大不管事, 但他向来不是个蠢人, 他听施索这样一说,挑眉猜测:“你是说曹荣拿着这笔众筹款去付了房子的首付?” 施索和舍严对视一眼,没马上给出回答。 但无论是从时间还是从数额来看, 这都太过巧合。 陷入安静, 康友宝很有眼色的没打扰他们的思考,但他不说不动, 别人得说得动。 脚步声和交谈声从楼梯上下来,爱德华和爱找茬见施索和舍严在,主动过来说:“我过两天要去面试。” “嗯?”施索又“哦”了声, “是什么面试?” 爱德华道:“去一个化妆师的团队面试,这个团队是专门给剧组演员化妆的。” 康友宝插嘴:“你不是理发师吗?” 爱德华说:“那演员拍戏也要做发型啊。” “好, 你到时候把具体时间跟我说一下,我去跟拍。”国庆之后就要上专题,施索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她对爱德华说道。 爱德华应下了,和爱找茬出了门。 舍严从头到尾都没关注他们,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食指点着桌上这张纸, 之前纯白的纸上如今多了一个他手写的黑色数字。 等那两道不相干的声音消失,他才开口:“你为什么想查曹荣?” 施索抬眸,思绪瞬间被舍严拉回。 其实在上周,不对,今天已经周一了,应该是上上周。 在上上周的周三,她去找梅秀菊那一次,发现梅秀菊的回答矛盾重重,她当时心里就已经埋下了一根刺。 只不过她一直在想,即使梅秀菊对她有所隐瞒,他们夫妻以后也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里了,她何必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后来,也就是昨天中午,在吴芳拍到的视频里看见曹荣后,她心里那根刺逐渐增大,但至于是什么刺,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刚才听完康友宝查回来的消息,那根刺直扎进她肺里,好像不拔|出来,她就始终憋着一股气。 施索看向舍严,又看向康友宝,再打量四周。她在这间色彩明快的公寓里住了一个半月多,之所以住进这里,起因只是为了规避曹荣有可能给她带来的危险。 而说到底,她会受到威胁,以及造成她那纠结来折磨去,强烈到史无前例的辞职念头的原因,就是她为曹荣一家做的那次采访。 “他害得我怀疑人生,到现在还没打消转行的念头……”施索轻声说。 她其实也不想多事,可是她又想起昨天王洲川说她刚入行的时候像堂吉诃德。 做新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怀揣着英雄梦,只是现实已经教会她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比较合适。 但是做不成堂吉诃德,她也不想做滩烂泥。 顿了顿,施索接着慢慢地说,“新闻讲述的是事实,事实的评判则交由观众,但假如我们呈现的连事实都不是,那我们就是欺骗者,我不想成为这种烂人,所以——” “如果我做的那次采访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欺骗,那我就要揭穿它。” “你怀疑的欺骗是什么?”舍严又问。 “买房的钱是不是众筹款,如果是,梅秀菊究竟知不知道曹荣把这笔钱用来买了房子,曹荣又为什么拿这救命钱去买房子,十二万只是首付,以他的能力接下来怎么可能还贷?” 施索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舍严听完“嗯”了声,起身说:“只有确定了目的,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进行。林叔叔当年教会我一件事,就是怎么把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有迹可循的事实梳理清楚。” 施索知道舍严在指什么,佳宝的男友林道行,新闻人出身,他的新闻触觉和逻辑能力令人瞠目,多年前她和舍严曾亲眼目睹。 只是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舍严阖上笔记本电脑,收起桌上的东西说:“去工作间。” 施索什么都没说,跟着站了起来。 舍严又看向康友宝:“你也来。” 康友宝指了指自己,飘出一个问号,然后慢半拍地跟了上去。 客厅里住户进进出出,他们会受到干扰,公寓特别设置的这块共享工作间向来没什么人光顾,这会儿只有他们三人。 舍严拿着笔,先向康友宝确认:“你查到的事百分百准确吗?” 康友宝肯定道:“当然,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舍严说:“先梳理时间线。” 康友宝以为在跟他说,他正要问什么意思,就听施索开口了。 “七月初他们发起众筹,很快就筹到了十二万七。”施索坐在他身旁,边想边道,“八月二号,梅秀菊打电话来电视台求助,八月三号确定选题,我对她进行了采访,当晚新闻播出。八月四号曹荣来电视台找麻烦,隔了一天就发来了律师信说要告我。” 康友宝也终于听明白了始末。 早先他只知道施索官司缠身,具体什么官司,他也只听了一耳朵,没关心详情,如今听完原委,他瞠目咋舌,没想到还有这份渊源。 舍严没用电脑,他手写在那张白纸上:1、7月初,曹荣夫妻众筹到十二万七。 2、8月2日,梅秀菊来电求助。 …… 6、8月7日搬进景园小区,晚上曹荣出现在卧室窗外。 7、10日开始被电视台放假,白天又一次在小区附近见到曹荣。 8、13日避台风…… 这天也是他回国的日子。 施索指着这个日期说:“还有,这天我遇到了碰瓷。” 舍严记得,也记了下来。 接着就是台风之后,他和康友宝陪施索去景园小区搬家,景园小区七幢坍塌倾斜,住户之一的老太太不幸遇难,老太太的外甥女吴芳从外地赶来,施索跟进这则新闻。 再接着,曹荣突然撤诉。 以及梅秀菊再遭家暴,施索去找她,梅秀菊询问能否再上一次电视。 施索指指这行字,补充道:“还有这期间,曹荣又去赌了,再次输个精光,这点记下。” 舍严握着笔稍顿,照施索说的记下。 之后,就是吴芳不满拆迁补偿,曹荣闹事,被吴芳拍下视频。 目前他们没有太多头绪,但凡是因果都讲逻辑,比如早晨买了什么菜,午饭才可能做什么菜。或者买了这菜,却又因为什么原因所以没有做。 记得事无巨细,才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寻到逻辑链。 白纸被舍严的字填满一半,最初的数字“12”正巧位于左上的位置,像是个源头,由它滋生出之后种种。 舍严的字棱角锐利,施索记得他初高中那会儿,字体还不是这样,当年多少带几分圆润,也不知道他怎么练着练着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字体。 但挺好看,半张字干干净净。 施索从头看起,又听舍严说:“你再去确认一下,曹荣买房是在获得众筹款之前,还是之后。” 是对康友宝说的。 真严谨,施索想。 康友宝做这种事很顺手,毕竟他有这层关系在,但这回的打听不能太显眼,他得把握分寸。 他出去打电话。 舍严想了想,又记下些边边角角,比如梅秀菊期间辞工的事情。 施索一行行看下去,寻找当中的逻辑链,忽然一阵咕噜叫,她看向舍严。 舍严也停下笔,转头看她。 过了几秒,他伸手过去,摸住施索的肚子。施索条件反射地把肚子一瘪,去拿他的手,说:“粥都消化了。” “嗯,都扁了。”肚子。 施索:“……” 在工作间耗了一上午,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半,舍严说:“先吃午饭。” 好,那你是不是可以把手拿开了…… 施索捏着他的几根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周一】,隔天啦,我还是断断续续的疼比较好,能码得多一点。大家没试过语音码字吧,我一直有安装讯飞,试过,根本张不开嘴,磕磕巴巴说了半小时也就那么几句话,而且错字连篇,修改的时候都不知道这句话本来的意思是什么。语音码字不适合我。 第43章 只是忘了告诉你(3) “问来了, 曹荣办房产证的时间是七月十七日。是不是在他众筹之后?”康友宝从外面回来, 边走向他们边问。 施索还捏着舍严的手指,桌子挡着,没被康友宝看见, 见康友宝突然回来,她用力一拎, 大约力道过猛, 她隐约感觉舍严的指关节咔嚓一声,侧头看去,正好接收到舍严的一瞟。 施索松开手, 一本正经地回答康友宝:“没错, 就在他众筹结束之后没几天。” “这么说,他真拿着众筹到的钱去买了房?”康友宝也不是没看见过这类挪用善款的新闻, 但现实生活中他还是头一次听闻。 施索道:“除非他家本来就有十二万存款,他刚好在那个时间拿着这十二万存款去买房子,或者天上掉了钱, 他刚好捡到十二万。前者证明他从众筹开始就已经在欺骗了,后者……你信这种巧合?” 康友宝“啧啧”两声, 又道:“对了,这次我问得仔细,曹荣他当初是最先签署合同的人之一, 他没要房,要的是钱,那边办事的人说之前还以为他这个人好说话, 因为他拿得挺爽快,谁知道上个礼拜他突然就闹着要追加赔偿,前天甚至撕破脸,还跑去闹事威胁。” 舍严问:“赔偿款是什么时候给他的?” “责任鉴定结果出来一周内就给了。”康友宝说。 景园小区的事情闹得太大,为了尽快息事宁人,恢复企业形象,善后工作处理得十分迅速。 舍严在“梅秀菊再遭家暴,询问能否再上一次电视”这条后面写了几笔。 曹荣要求追加赔偿的时间就在这之后,照梅秀菊所说,他又一次输光了钱,输光的估计就是这笔赔偿,因为钱袋见空了,所以他才把主意打到了撕毁合同追加赔偿一事上。 “不过我真奇了怪了,按说照你之前报道的,曹荣是把这十二万输光了,”康友宝问施索,“那众筹网站是死的,之后一直没查没追讨?” 施索解释:“这没什么奇怪的,第一,曹荣从头到尾都没承认过他挪用了十二万这事,一切都是梅秀菊单方面的说辞,我报道的时候也没偏颇,虽然我心里认定了梅秀菊的说法,但我的报道并没有倾向性。” “第二,我当天就电联了众筹网站,网站当然去调查了。后来我不是惹上了官司么,后续我就没跟进,调查结果也是过了好几天网站方面才给出的,他们的调查结果表明孩子仍在医院接受治疗,账目没问题,这一切只是夫妻矛盾引起的误会,梅秀菊不也反口了么。我猜再深的他们也没往下查,这种事有损他们名誉,又不是什么好事,新闻没热度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才不想闹得沸沸扬扬。” 这也是曹荣当初能理直气壮寄给她律师信的原因之一,也就因为这,台里才对她颇有微词。 有道理,康友宝拉开椅子坐下,说:“那接下来我们怎么查?” “想吃什么?” 康友宝目光缓缓移到舍严脸上,有段时间没感受到舍严说话的“随心所欲”了,还挺怀念。 “简单点吧,盖浇饭。”施索回答。 舍严点外卖,低头划着手机说:“我们本身调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确认曹荣是否是用众筹款买的房子,所以不用考虑这笔十二万是他们家的存款还是天上掉的钱,假设这就是众筹款,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出他挪用众筹款买房的证据。” 施索和康友宝点头。 “鱼香肉丝?”舍严问。 “……好。”施索应道。 康友宝抽了抽嘴角,说:“我要吃面条。” 舍严下单,接着说:“证据可以分实物证据和人证,实物证据可以查银行流水。” “查银行流水太难,即使我银行有认识的朋友,但这种操作踩线了,我朋友有这能力我也不想他违规,除非让警察出马,”施索道,“但口说无凭,我们报案警察也不会受理。” 康友宝道:“那就从人入手咯,有了人证就能让警方受理了。” 施索说:“看来要找梅秀菊了。” “或者他们的亲朋好友?”康友宝出主意。 “他们这里没亲戚。”施索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朋友,找他们朋友还得费一圈力,朋友知不知道更不一定,这不划算,从已知对象入手最简单。” 舍严放下手机,在纸的另外半边写上“梅秀菊”三个字。他笔尖点着字后面的空白。 施索胳膊放到桌子上,和舍严一样,看着“梅秀菊”三个字思考。 康友宝摸着下巴说:“话说,如果她知道她老公拿这钱买了房子,她怎么还敢上电视台卖惨?戏精?” 施索想了想,道:“是不是能先分三种情况,一,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二,她在采访前就知道了,三,她在采访后才知道这件事。” 舍严随着她的分析,慢悠悠地在纸上写了一二三, 开口:“如果她在采访前就知情,那她找电视台的目的只能是通过卖惨,再骗一次钱。曹荣跟她上演双簧,衬托出她一个坚强母亲的形象……” 舍严语速很慢,似乎在思考,说到这里,他把这条划掉,语速变正常:“但曹荣之后去电视台闹事,以及请律师控告你,完全就成了多此一举,根本没必要。” “对。”施索也想到了这一点,逻辑不通,可以排除,又添加一句她对梅秀菊的看法,“而且她演技真有这么好,可以角逐影后了。” 接下来只剩两种可能,梅秀菊至今都不知情,或者梅秀菊在采访之后才知情。 梅秀菊至今都不知情? “那孩子的治疗总共需要多少钱?”舍严问。 “医生保守估计是六十万的样子。”施索答。 “新闻报道后,梅秀菊收到多少善款?”舍严又问。 施索道:“具体数目我不清楚,后来我又吃官司又放假,新闻根本没跟进,但我没在那条报道上留下捐款方式,所以捐款的人会先联系电视台,打电话来的人很少,邱冰冰估算过,捐款加起来应该不超过三万。” 康友宝插嘴:“你们《九点新闻》就这点号召力?” “不是什么新闻都能上热搜的。”施索回了一句。 舍严问:“每天的治疗费大概多少?” 数目也不菲,施索报了个数。 “从七月十七算起,七月十七到新闻报道出来这期间,住院费出自哪里?”舍严接着问。 “一部分是借的,一部分是欠医院的,加起来也……”不用舍严多说,施索已经顺着舍严的思路想到了,她道,“上次我和你去找梅秀菊,当时她的孩子还在住院,证明这期间孩子一直在耗钱。借的钱不知道她有没有还,欠医院的肯定得还,还了欠款后,三万也所剩无几了。” 施索最后下结论:“之后如果没欠住院费,那接着给的钱,应该就出自那笔赔偿金,所以梅秀菊不可能不知情。” 舍严“嗯”了声,补充:“再说梅秀菊提到曹荣又把钱输光了,输的钱哪来的,她有数。” 施索一看,那条“不知情”早被舍严划掉了。 这条逻辑理清了。 施索再看舍严,舍严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施索道:“我想找梅秀菊套话。” 舍严没马上接茬,他看着写在纸上的一条一条,想了一会儿,才问:“怎么套话?” “有点难度,我得想想怎么引她说实话。” 舍严没发表意见,他觉得忽视了什么,一边思索,一边点着笔尖,然后他在“曹荣撤诉”这条上划了个圈,打个问号。 施索看见,说道:“我当初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撤诉,纯粹是吓唬我?还是他后来嫌麻烦?” 舍严摇头,所以他才打问号。 门铃响了,康友宝站起来说:“肯定是外卖,吃了饭再说。” 康友宝出去拿饭,舍严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动不动,施索没打扰他,她也在想该怎么套话。 不一会,康友宝拿着外卖回来了,见到两个人的模样,他嚷嚷:“呆子们,开饭了!” 施索饿了,主动去拆塑料袋,顺便跟康友宝说:“你帮个忙。” “啥?” “我不方便去医院,你去医院帮我查一下梅秀菊女儿的住院情况,比如她这段时间是怎么缴费的。” 康友宝懂了,点头说:“行,我吃完就去。” “我再跟众筹网站联系一下,看他们当初调查的账目是怎么回事。”施索把事情都安排好了,舍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施索看了看他,自顾自舀了勺鱼香肉丝饭塞嘴里,嚼了两下,她皱起脸,拿过桌上的塑料袋吐了一口。 难以置信鱼香肉丝里竟然放八角! “我去拿水。”边上舍严立刻起来。 施索点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 舍严出去,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回来,施索接过拧开,猛灌两口。 她不怎么挑食,但最怕八角花椒这类调味料,调味当然没问题,但不能嚼到,嚼一口她得难受大半天。 舍严拆开一双筷子,翻检鱼香肉丝,又找出一块八角。 那边康友宝已经吃完面条了,对面的两人还一个在问“跟你换一份?”,另一个说“不用了,没八角了吧?”,康友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两人有点腻歪,又想舍严要是拿出对施索的半分体贴,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单身狗。 饭后先回房上个厕所,康友宝打算待会儿直接出门,问了施索哪家医院,他点点头。 进房里厕所蹲了一会儿,他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舍严,问了声:“散会了?” 舍严说:“厕所。” “哦,”康友宝忽然揽住舍严肩膀,“兄弟,我发现一个事——” 舍严停下看他。 “你是不是有恋|姐情节?” 舍严:“……” “你要是肯给于娜递一杯水,挑一挑菜,搞不好你早脱单了。”康友宝扯了个傲娇的笑,“我混了这么多年,还能看不出于娜对你有意思?” “……”舍严想了想,道:“你再混几年。” 工作间里,施索把一瓶饮料都喝完了,感觉嘴里还是一股八角味,她咂了咂嘴,刚想再去外面拿瓶饮料,舍严就进来了。 施索问:“康友宝去了吗?” “嗯。” “我刚联系了众筹网站。” “有结果了?” “没,他们最快也要傍晚给我回复。” 舍严点头。 “我想约梅秀菊。”施索又提了一遍。 “想好怎么问了?” 施索说:“梅秀菊这个人没什么城府,应该不难突破,我试试说些半真半假的话能不能唬住她。” 舍严想了下,道:“那试试。” 施索翻出梅秀菊的电话,给她打了过去。 施索手机开了免提,她用的是苹果机,不带录音,她让舍严把他的手机录音打开,电话接通,她先自然地跟对方寒暄:“你好,梅大姐,最近好吗?” “……还好。” “朵朵身体怎么样了?” “她……她还是那样。” “医生怎么说?” “就跟以前一样。” 施索听出梅秀菊的回答很敷衍,她没打算跟她交流,施索和舍严对视一眼,又问:“医药费的事情,你解决了吗?” “还在想办法……”对方支支吾吾,又接着道,“施记者,我这边还有事……” “等一等,我想跟你聊聊,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 “梅大姐,你……”没说完,施索听到嘟嘟声,那头已经挂断了。 施索皱眉,梅秀菊根本不想跟她聊,这不在她的设想之中,以前梅秀菊拉着她诉起苦来是喋喋不休的。 施索想了想,重播电话,梅秀菊这次把电话掐了。 “她不接。”施索跟舍严说。 舍严道:“她上次不是说想再上一次电视吗?” 施索一听,给梅秀菊发了条微信:你上次不是说想再上一次电视吗?我想帮你,我们见一面怎么样? 梅秀菊没回,过了一会儿,施索又发了一句:电话聊也可以。 始终没回复。 梅秀菊的反应完全出乎施索意料,可以说像变了个人,或者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一番分析后她内心有了一定的想法,所以她感觉梅秀菊今天的拒人千里带着一股子心虚。 舍严道:“先把她放一放。” 施索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傍晚之前,康友宝那边消息先传回来,他打电话跟他们说,观众捐款的数额跟施索推测的差不多,确实是三万左右,另外医院这边梅秀菊缴费正常,前段时间预存了不少钱,近几天钱用完了,需要再次缴费,但至今没影。 施索这边的众筹网站却还没给消息,五点多的时候她再联系对方,对方都要下班了,说明天再调查了给她回复。 晚上康友宝回来,三人又聚一起讨论了半天,直到九点多才散。 舍严回到房间,洗完澡后没休息,他靠在床头,继续整理已知线索。 他仍觉得有什么被他忽视了,从头看起,反复数遍,继续把疑问的点写下来,等他再次抬头,都已经过了凌晨。 他收拾了一下,下楼去喝水,走下楼梯,他看见冰箱门开着,施索正站在冰箱前翻东西,手上还拿着半瓶饮料。 “怎么不开灯?”舍严手按在开关上。 施索转头,制止说:“哎哎,别开,别刺激我大脑,我更睡不着了。” 舍严手放下,问:“失眠?” “啊,睡前用脑过度,躺了半天都睡不着。” 施索拿出一袋面包,问舍严:“吃不吃宵夜?” 舍严点头。 施索把冰箱门关上。 窗户外路灯明亮,厨房不开灯也不用摸瞎,施索把面包递给舍严,舍严接过,自觉地帮她解开封口。 施索喝着饮料问:“你怎么这么晚也不睡?” “想事。” 施索吃上了面包片,嚼了两口说:“别想了,明天睡醒再说。” 舍严点头。 施索把剩下的饮料喝完了,又接了杯水,舍严把面包包装扔了,拧开水龙头洗手,问:“还不舒服?” “什么?” “八角。” “别提了,我还觉得有一股味。”施索灌了一杯水。 两人回房,走到二楼楼梯口,舍严拉住她。他刚用冷水洗过手,虽然擦干了,手却冰凉,施索手腕一冷,接着眼前被遮挡。 楼道窗户没关,晚风习习,两人相拥着吻了一会儿,舍严放开她,轻声说:“没味。” 施索揿揿他肩膀:“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哦,下一更周三,么么哒~不悬疑,不复杂,电视台没阴谋,下章就解疑了吧~ 第44章 只是忘了告诉你(4) 第二天, 国庆小长假正式开始, 施索几人也迎来了入秋后最忙的一个时间段,大脑根本没空再去运作曹荣的事,一大早她就和舍严跑到了黎州的某个著名风景区拍摄“众众众”。 这几日天气一直不大好, 周五演唱会那天大约是太阳如常营业的最后一天,周六阴天, 周日小雨转阴, 昨天周一,也是阴雨绵绵,但他们在公寓里窝了一整日, 自动屏蔽了天气状况。 今天又下雨, 但完全不妨碍游客们宣泄热情,施索和舍严挂上记者证, 披上雨衣,不停穿梭在人群中,忙到下午两点才吃上一顿饭。 办公室里的同事感慨:“我也想在国庆时段被人挤啊, 为什么不能去旅游!” 施索说:“要不我跟你换,你今晚去电影院采访是吧, 我是灯光展,你可以去挤挤挤。” “不不不,这就不了。” “别啊, 我都好久没看过电影了,来,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 也就吃饭这点时间才能忙中找乐斗斗嘴, 吃完饭,一群人接着忙。 到了晚上,施索和舍严赶到灯光展做采访。 黎州的灯光展办在海港附近,主题是各种“喜迎国庆”、“风调雨顺”。光影炫目,人声此起彼伏,施索站在镜头前,握着话筒熟练地叽里呱啦一通报道。 这一段结束,两人还不能走,仍要继续留在现场取材。施索收起话筒,细雨停了,她双手缩在雨衣里,跑过来问舍严:“我去买点喝的,你要不要?” “咖啡。”舍严说。 “晚上喝咖啡?” 舍严听施索这么说,马上改口:“那热牛奶。” “好。” 施索去买喝的,舍严继续拍摄,等拍完眼前的景色,迟迟没见人回来,舍严又等了一会儿,才去施索之前指的那家甜品店找她。 没进甜品店,他在边上一家店门口看见了施索,走过去叫人:“开开。” 施索回头:“你拍完了?” “嗯,”舍严说,“待会再去天桥上看看。” “哦,等我买完这个。” 舍严看了眼店铺。 店面很小,不知道卖的是什么,右边收银,左边做吃的,队伍只有一条,排成了长龙。 施索站在队伍尾巴上,头顶没遮挡,四面都是风。 “什么吃的?”舍严问。 “车轮饼,”施索指了下贴在收银边上的小画报,“就上面那个。” 圆形的,带各种馅。 “我来排,你去里面等。”舍严说。 “不用,这家速度还算快。”施索差点忘了手上的饮料,她拿出一杯递给舍严,“牛奶。” 她自己这杯是热奶茶,晚上有点冷,刚才忙碌的时候不觉得,一静下来,寒风飕飕刮在脸上,一口热的下肚才觉得舒服了。 车轮饼都是现做的,施索运气不错,刚好轮到这一锅,她买了两个,钱早付了,口味也已经选了,舍严没得挑,但她还是民主地让他二选一。 “抹茶红豆和牛奶,你要哪个味道的?” 舍严说:“你吃剩的给我。” “这个一个就能饱,快,你挑一个。”柜台对面把刚出锅的车轮饼装好袋,递了过来,施索打开塑料袋等舍严挑。 舍严随便拿了一个,见施索盯着他,他想了下,打开纸袋口,递到施索嘴边:“你先咬?” “……我就想看看这个是什么味道的。”她在他眼里就是“这种人”?刚就顾着跟舍严说话,哪个袋子哪个口味她都没记住。 舍严咬了一口,眉头立刻一皱,他哈着气,卷着舌头说:“抹茶、红豆。” 施索瞪大眼:“……烫到了?” 舍严点了下头,他第一次吃车轮饼,没料到馅料这么烫。 有点惨,但施索莫名觉得好笑。舍严总是万年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难得有让他手忙脚乱的时候。 舍严见施索在笑,咽下嘴里这一口,眼中也带出了点笑意,温声说:“你的放一会儿再吃。”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上天桥。 天桥上也布置了各种灯,人站了不少,全是观景的,夜景迷人,一边是河,远处高楼大厦,近处灯影歌舞。 舍严让施索拿着他的车轮饼,扛着摄像机再次开始拍摄,拍了一会儿,他叫了声:“开开。” 施索过去:“嗯?” 舍严指了下远处,那边大约是咖啡厅或酒吧,露天的区域正在播放电影,观众很多。 施索扶着天桥栏杆远眺:“露天电影?” “嗯。” 距离远,看不清荧幕上的具体画面,施索问:“放的什么,你看得到吗?” 舍严报了片名,是一部颇有年代感的爱情电影,获奖无数。 “啊,这电影我到现在都还没看过。”施索说着话,打开纸袋口。 车轮饼已经不烫了,摸上去温度适宜,她咬了一口,饼皮里的牛奶馅料滋溜一下被挤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团在了施索的虎口上。 “啊。”施索看着自己的手。 接着,凑来一颗头,她的虎口被舌|尖扫过,奶白色的馅料没了,温软湿润的触感却仍留在她的皮肤表层。 深层的,她心脏不小心颤了一下。 被人舔走手上的吃的,这比接吻还亲密…… 施索盯着虎口那处颜色稍深的痕迹看。 头被人揉了下,施索回过神。 “看这个。”舍严吃完牛奶馅,神情自若地说。 他把摄像机举到施索跟前,按住她肩膀,调整了一下她的方向,让她看屏幕。 屏幕上是远处播放着的露天电影。 施索看了几秒,问:“你就这么拿着?” 舍严把摄像机搁到天桥栏杆上,找了下位置,他一手扶着摄像机,另一只手轻轻推着施索后背,将她推到自己跟前,然后把手放下,扶住栏杆。 施索被他圈在胸前,她往两边看了看,全是人,不乏姿态亲密的情侣。 “没认识的。”舍严在她耳边说。 “唔……” “ 就看一会,过几天空了,我们去电影院。” “哦。” 屏幕小,但足够看清画面。粼粼河边,绚丽的灯光展,喧嚣的天桥,一场如梦似幻的无声电影。 施索还是第一次看这样的电影,也是第一次这样看电影。 他又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上,有重量,但又不重,刚好能让她清楚他的存在。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她渐渐把自己的重量交给他的胸膛,隔着雨衣和外套,她其实感受不到她背后的温度,但头顶是炽热的,那热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住。 回到公寓已经是后半夜,施索洗漱完没睡,她湿着头发趴上床,懒得拿平板,她在手机上搜出那部影片。 前面看了一些,后面大半都没看,施索没跳过前面的内容,她依旧从头看起。 看着看着,她反应过来自己嘴唇正贴着右手虎口,她把手拿开,翻了个身,胳膊交叉遮住眼睛,挡住头顶猛烈的灯光。 楼上舍严也没睡,他正搜索近期热映的影片。 国庆期间可能没空,国庆结束后能休息,他把几部影片做了记号,又搜了下影院地址,挑了间位于电视台和公寓中间的,怎么样都能顺路。 接着他继续拿出那张罗列着时间线的纸,胳膊枕在脑后,他静静思考。 第二天过了中午,施索终于得到了众筹网站的准确回复。 当时他们刚回电视台,去食堂的时候碰上了康友宝,康友宝老远就喊住他们,施索正打电话,人声太闹,她往边上走了走,舍严手插着口袋,留在原地等康友宝。 “跟谁打电话?”康友宝箍了下舍严的脖子,下巴朝施索的方向抬了抬。 “众筹网。”舍严说。 “终于有消息了,就这效率,这网站迟早得倒闭吧!”康友宝吐槽。 舍严走向施索,拍了拍她肩膀,施索看向他,舍严无声地说:“坐。” 施索点头,打着电话去找位子。 舍严和康友宝去打饭,排队的时候他视线跟着施索,见她坐好了,他才看向窗口。 打完饭,舍严拿着两个餐盘过去,把一盘盛着番茄炒蛋的放到施索面前,边上康友宝先问:“众筹网怎么说?” 施索拿起筷子道:“他们确定他们当初的调查没有问题,当初孩子一直住院,没出院迹象,曹荣跟他们保证孩子会一直接受治疗,让他们随时来医院查,所以一切归结为夫妻矛盾产生的误会。” 康友宝问:“就不看看他银行户头?” 施索说:“看了。” 康友宝:“有钱?” “曹荣给他们算了笔账,这十二万取出来后,到他们调查,中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又还欠款又治疗,也花了不少,这笔钱,梅秀菊之前对电视台的说法是她到处找人借的,到了曹荣这里,就变成了我刚说的,夫妻矛盾产生的误会——梅秀菊胡说八道,所以,”施索说,“最后他就给他们看了一张截图。” 康友宝:“?” “孩子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到现在也没出院,就是曹荣没挪用众筹款的最佳证明,众筹网站方面不会刨根问底。”舍严说。 “是这个意思。”施索道,“刚那边对我说,‘这不是好好的在治疗吗,挪用?挪用什么?你们记者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一点不为人家病人家属着想’。我一想也是,孩子不是一直在接受着治疗吗,他就算挪用了这十二万买房,能证明什么?” 康友宝自认为智商不错,这会儿也被绕晕了,好像也是? 舍严正把自己盘子里的一块鱼肉夹给施索,闻言突然一顿。 施索正等着吃鱼,她低头盯着,迟迟不见鱼肉落到自己盘子里,她抬头看向对面。 舍严松开筷子,把鱼肉给她,慢慢地问了句:“一个人买房,出于什么原因?” “嗯?”施索虽然不知道舍严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但她知道这问题关于曹荣,她答,“自住或者投资,偏激点的,转移婚内财产,但这房子就记在曹荣自己名下,不是转移。” 康友宝说:“还有一种,养小三。” “这点可以排除,我对门一直没人住,而且他的能力,每个月供房养小三?还不如拿这十二万充大款,也能充上好几个月。”施索道。 “那曹荣为什么买房?”舍严问。 施索说:“不为别人就为自己,认为女儿没救了,或者不值得救,所以捞了这笔钱先去买房子,房子是固定资产,他老婆发现了一时半会儿也变不了现,没法浪费在女儿身上。” “既然他不想把这笔钱花在他女儿的治疗上,那为什么,他的女儿至今还在医院接受治疗?”舍严问,“他拿了赔偿金后,为什么把钱拿来给女儿治病?” 施索一愣,康友宝也呆了呆。 “逻辑不通的地方,就在这里。”舍严放下筷子说。 康友宝呆完,又皱眉琢磨:“也许是赔偿金足够多,他想着怎么也是自己的女儿,不介意再花点钱?” 这点钱,是“保守估计六十万”,但舍严没反驳,他话锋一转,问施索:“梅秀菊为人怎么样?” 施索还在整理舍严之前的话,听到他又提问,她扭转思绪,回答说:“很老实,懦弱,没什么主见,估计她这辈子最大的主见就用在了给孩子治病这事上。她非常非常爱孩子,孩子比她的命还重要。” “众筹到二十万的时候她没跟饭店辞工,报道后没多久,在她手头按理依旧紧张的时候,她辞工了。”舍严说,“这是第二个逻辑不通的地方。” 他看向康友宝:“就算曹荣的心理跟你说的一样,梅秀菊这边,却解释不通。” 施索想起来了,上回去找梅秀菊,他们在那间饭店吃饭的时候,饭店老板提到过梅秀菊辞工这件事。 康友宝没他们两人这么了解梅秀菊的情况,他从只言片语中,站在更旁观的角度理解舍严的说辞,评价了一句:“你说得这个梅秀菊,好像一早知道曹荣能发财似的。” 施索和舍严同时一怔,两人对视。 好像一张磨砂纸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隐约看见了什么,可惜口子不够大,全貌难以看清。 但施索觉得舍严把两条逻辑理得很清楚了,她迅速梳理,脑中逐渐清明,她反驳康友宝之前对曹荣的猜测,说:“赔偿金是房价的好几倍,曹荣一夜暴富,是不是?” “啊?”康友宝答,“是。” 施索:“他暴富后的钱足够他买房买车了?” 康友宝:“对,足够买市中心的好房子了。” “但他暴富后,钱花在了女儿的治疗上,还有他的赌|博上,他还住在那个出租房里,也没有买车,家里没添置任何值钱的物件,他们家的邻居完全没看出他们已经是有钱人。”施索说,“想确认他们的问题,我们现在要先确认他们最近的消费状况。” “等等,”康友宝叫停,“让我缓缓,我还是没太明白。” 舍严解释:“正常人的暴富心理——消费,这点谁都不可能避免,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曹荣没有除了治疗和赌|博以外的消费行为,甚至周围没任何人发现他们财务状况的改变,这本身就不合理。” 他又严谨地补充:“饭店老板的抱怨需要斟酌。” “可不可以先从梅秀菊的辞工入手?” “可以。” 施索道:“看来我们有必要先去一趟那里。” “今天有时间吗?”舍严问。 施索说:“明天去,今天下班太晚了。” “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康友宝挑着饭粒,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严重怀疑,边上突然闯入一颗脑袋—— “你们到底在聊什么!” 几人都吓了一跳,一看,是宁茹久! 施索之前挑位子的时候在打电话,一心二用,根本没注意附近餐桌坐了个宁茹久,此刻见宁茹久双眼虎视眈眈,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 施索和舍严没有理她,康友宝一把推开宁茹久那张脸。 次日,又是一个阴雨天,舍严和施索抽中午的时间来到曹荣家这边,也不知道会不会碰上他们夫妻俩。 车位不好停,舍严勉强挤进了一个位置,锁上车,他和施索走进小路。 路面依旧脏兮兮,因为国庆放假,追逐打闹的孩子更多了,每栋楼底下的饭店依旧热火朝天地营业着,用餐的人源源不断地从服装批发市场那头过来。 舍严跟在施索后面走进饭店,客人太多,老板根本应付不过来,听他们说了句找他打听事,老板敷衍着回了句:“吃什么?” “面条?”施索问舍严。 舍严说:“可以。” “那就两碗面条。”施索对老板说。 “什么面?”老板问。 “随便。”施索回。 老板朝她看了眼。 施索说:“上面条的时候跟我们聊几句啊。” 老板笑了下:“行行行。” 舍严往里走,穿过小门的时候回头提醒施索:“小心。” 地上又是水又是油,鞋底打滑。 施索点头,舍严看了看她,还是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走进里面,四张桌子全满,还有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是站着吃的,有一张桌快有空位了,施索和舍严站边上等。 舍严让她靠着冰柜站,可以避着人,又看了眼冰柜,问:“要不要喝东西?” 施索回头看背后的冰柜,全是雪碧可乐一类碳酸饮料,她摇头:“不要。” 舍严看向柜角,地上堆着两只箱子,他走过去,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瓶饮料,朝施索举了下。 施索点头。 舍严又翻出一根吸管,插上后,把AD钙奶递给施索。 施索低头嘬吸管,有小孩去开冰柜门,施索往前让了让,正好贴进舍严胸口,舍严顺手搂住她,把她外套肩膀上沾到的雨珠抹去,注意到她脖子上似乎也有水珠,他也抹了抹。 施索抬眸。 “我以为有水。”应该是光线错觉。舍严仍用大拇指擦了擦她脖颈那块位置。 “喝吗?”施索松开吸管问。 舍严摇头。 施索再吸一口,吱吱咔咔地响,瓶子早就空了。 舍严一笑,正要问要不要再来一瓶,手机突然响了。听了几句挂断电话,他说:“我去挪下车。” 他车子上放着电话号码牌,边上的车主取车时发现不好开出,打他电话麻烦他去挪车。 施索说:“去吧。” 舍严看了眼边上那桌,碗见底了,施索应该很快有位。 舍严出去了,施索干站了一会儿,还想喝饮料,她去翻纸箱,又拿了一瓶AD钙奶。刚插上吸管,一直站着吃饭的浓妆女人之一突然问她:“美女,你那个朋友是模特吗?” 施索挑眉,咬着吸管笑了下:“不是。” “他有没有兴趣做模特啊?” “我们在那边市场上开男装店的,现在正找模特呢。”另一个女人说。 施索没帮舍严拒绝,她觉得挺有意思:“你们怎么不直接问他啊,他现在去挪个车,待会儿他回来了你们自己问他。” “我们不是不好意思嘛。” “看你应该是他女朋友吧,我们跟他搭讪前肯定得先通过你啊。” 施索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对她和舍严的关系定义,她不太自在地吐出吸管。 边上这桌吃完走人了,她顺势坐下,三个女人也坐了下来。 “其实我们上次就留心他了,就上回也没好意思跟他搭讪,这不这次再看到,不想错过嘛。” 施索好奇:“你们上次在哪碰见的?” “就这里啊。” “这里?”施索笑了笑,“你们认错人了吧。” 这三个女人妆容太艳,性格又和外形相反,有些乖和腼腆,她上回和舍严来这里,如果见过她们,不可能没印象。 “不可能认错,我们一直在找新店的模特,上个月见过他后——” “八月份吧?”另一个纠正。 “哦对,是八月份,八月份在这里见过他后,看谁都不满意,没对比就没伤害啊。” 施索歪头:“八月?” “对啊。” 有人走了进来,施索回头,问:“车挪好了?” “嗯。” “雨大不大?” “还是小雨。” 施索见那三个女人吃完了,眼神直给她暗示,她转着插在瓶子里的吸管说:“他不做模特。” “噢……”三人失望地离开了。 舍严坐到施索对面,把她面前别人吃剩的碗拿到边上,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掉跟前的油污。 施索看着他的动作,问:“你之前来过这里?” “嗯。” “怎么不告诉我?” 舍严擦完,收回手,看着施索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曹荣的事,应该能猜出来了吧?我觉得好明显了,你们往夸张的地方猜!给你们送本书吧,第一个猜中曹荣干了什么的读者,送《秋焰》实体书,等上市寄给你~—— 下一更周五哦~ 第45章 只是忘了告诉你(5-6) 施索一路看他拿走碗, 擦桌子, 但直到舍严把脏纸巾放到边上,她才后知后觉,桌上的脏乱被收拾干净了。 施索看着他, 想了下,试探着说:“我们上次来的时候, 你提都没提过。” “你没问。” “我不问所以你才没说?” 舍严沉默。 施索松开吸管:“那我现在问了, 你之前来这里干什么?” 舍严:“好奇来看看。” “好奇曹荣?” “嗯。” “你怎么知道曹荣家在这里?” “新闻画面。” 他八月中旬刚来黎州,人生地不熟,要从新闻画面中得知曹荣住处, 不可能不经过一番搜查。 施索歪了下头, 问出疑惑:“你既然好奇曹荣,怎么不问我?直接问我他住哪里, 比你从新闻画面里找简单多了。” 舍严看着桌上两个AD钙奶空瓶,不答反问:“还要喝吗?” 施索摇头,以前舍严不想回答人, 她也就随他去,一般都不勉强他, 今天她却很想刨根问底:“你先……” 舍严视线看向她身后,老板的大嗓门传了过来:“等久了吧帅哥美女,猪肝面和雪菜肉丝面!” 老板过来了, 施索暂时把话咽回去,正事要紧。 两人没急着动筷子,施索把边上一张塑料椅拉过来:“老板, 坐会儿。” 老板一屁股坐下:“你们找我打听什么啊?” “之前在你这里帮厨的那位梅大姐。” “哦,她呀。”老板打量施索和舍严,“我记得你俩,是不是上个礼拜才来过?” 时间有偏差,但也差不多,施索说:“对,老板您记性真不错。” 老板咧嘴:“哪啊,我这成天这么多客人,越忙越没记性,也就你们帅哥美女我才能有印象。” 客人多,老板也没太多功夫,话落就直接切回正题,问施索和舍严打听梅秀菊什么。 施索把自己名片递过去:“我是《九点新闻》的记者,我们最近有个公益项目,梅大姐他们家的情况我们之前也了解,现在想再跟进一下,想知道孩子的病情,他们家的现状,如果可以,想再把她列为帮助对象。” “什么?又给她送钱?!”老板一阵酸气。 虽然酸气止不住,但老板也尽量实话实说,他虽然怀疑新闻报道后梅秀菊捞了不少,但除了她辞工这事,还有曹荣开了辆二手面包车,他们家跟以前没两样,孩子病情仍不见好,梅秀菊医院家里两点一线,偶尔他也看见曹荣开着面包车去医院给孩子送饭,曹荣不打老婆不跟邻居吵架的时候,还有点人样。 施索确定了梅秀菊辞工的时间,具体日期老板没记住,但就在新闻播出后,至台风前的这段时间范围。 那个时候,景园小区的房子还没出事,没人能知道曹荣随后会发财。 施索和舍严对视一眼,跟老板道了谢,两人吃着面商量。 “梅秀菊现在完全拒人千里,没法交谈,就没法套话。”施索苦思冥想。 舍严思量道:“但他们夫妻会交谈。” 施索看着舍严,半晌,定下简单计划。 下午还有工作,吃完面,两人在饭店外面和老板边聊天边等,但运气不佳,没等到梅秀菊。 赶时间先走,施索拜托老板转告梅秀菊“公益项目”这事,要是碰上梅秀菊回来,最好能给她打个电话。 老板满口答应。 过了一晚,老板也没电话,次日施索和舍严抽下午又去了一趟,同时跟康友宝通着话。 康友宝跑到医院,回复他们说:“梅秀菊拎着饭盒出来了,肯定是回家。我见着曹荣了,他在医院看孩子呢。” 运气不错,只有梅秀菊一个人回来。施索和舍严守株待兔,没一会儿就见到了人。 梅秀菊看见他们,愣了愣,神色略显慌张:“你们怎么在这里!” 施索解释:“梅大姐,我们电视台有个公益项目,朵朵不是还在治病吗,这个项目能帮她筹到医疗费,你电话不接微信又不回,我想跟你商量这事。” 梅秀菊张了张嘴,似有意动,但过了会儿,还是说:“不用了,不用了。” 施索不解:“这是为什么?你们医药费又没着落,这次机会又这么难得。” “真的不用了,我不想让朵朵上电视了。”梅秀菊似乎找到了借口,她低着头越过他们往楼上走,“对不起,你们走吧。” 施索追了几步,梅秀菊不为所动,施索只好道:“那能不能借下你家的厕所?” 梅秀菊站在楼梯上,迟疑了一下,没办法拒绝这种请求。 施索和舍严成功进入梅秀菊家,和上次来时见到的一样,房子装潢摆设都很简单,但还算干净,客厅里摆着一家人的照片和小孩子的玩具。 梅秀菊指了下洗手间,施索走了过去,进入卫生间后喊她:“梅大姐,能不能帮个忙?” “怎么了?” “我那个来了。” 梅秀菊赶紧过去。 客厅只剩舍严一人,舍严走到沙发边上。 沙发款式老旧,底座基本贴地,这种沙发很重,搬动不易,一般人很少会挪开打扫,舍严蹲下,把口袋里的录音笔放到沙发贴墙的角落。 录音笔电量充足,工作数天没有问题,还能定时段录音,这个位置正好还在主卧门边,里外对话多少能录进去大半。 违法的手段不能用,但“落下”一支录音笔不成问题,收效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舍严正要站起来,视线无意中扫过边几,突然一顿。 方形的边几不大,这种老式边几应该是木工手工打造的,台面上还压了一块玻璃,玻璃下是蕾丝桌布。 年代剧里才有的装饰。 但在玻璃和蕾丝桌布之间,还夹着三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有个熟面孔。 梅秀菊从洗手间里出来了,舍严走开几步,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梅秀菊也不是一个会找话的人,她搓了搓手,边走边说:“你坐……” 大概紧张或是什么,她不小心绊倒了地上的玩具,哇啦一声,叠叠高倒了一地。 上回舍严看新闻视频,也见过出现在镜头画面里的叠叠高。 “孩子喜欢玩这个?”他过去帮梅秀菊捡。 “嗯,挺、挺喜欢。” “叠得很高。” “他爸帮着的。” 卫生间门开了,舍严拿着一块玩具抬头,施索说着“梅大姐”,看向舍严,舍严点头,施索接着说“我好了”。 梅秀菊赶紧起来送他们,施索和舍严也没再逗留。 离开梅秀菊家,施索松口气,和舍严回到车上,她问:“过两天来拿?” “三天也行。”舍严说。 “应该不会被发现。”施索自我打气。 “不会。”舍严说,“旁边有边几遮挡,她也没这么巧刚好推开沙发打扫卫生。” 施索点头,又说:“到时候我们如果没借口去拿,只能找大华了。” 这是他们一早商量的办法,大华在这边社区工作,又去过梅秀菊家调解夫妻矛盾,找借口再去一次,比他们要容易得多。 “嗯。”舍严应着,拿出手机,打开照片给施索看,“我刚才拍的。” “什么?” “压在边几玻璃下面的照片。” 施索凑过去看,第一眼不太确定,她把照片放大,又看了几秒,她诧异地问:“他们家的边几?” 舍严点头。 施索之前去他们家,没留意过边几玻璃底下,大约当时上面摆着烟灰缸或者什么东西遮挡住了,否则有照片,她多少会留意一两眼。 照片是集体照,大约有十多人,前排拉着横幅,上面写着“某某装饰公司”,此刻看见照片上和曹荣站在一起合影的男人之一,她诧异过后慢慢想起了曾听闻到的往事。 十多年前,赵姮姐的男友,也就是现在的丈夫,曾因意外只身离家打工,他们分离了三年,前两年,他丈夫到外省谋生,最后一年,他丈夫出国打拼。 那外省谋生的两年,正好就是在黎州。 同曹荣合影的男人,就是十多年前的赵姮姐的丈夫! 世界得多小,才能这样“碰见”。 施索看向舍严,张了张嘴,仍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她才问:“我记得赵姮姐的老公叫周扬?” “对。” “他跟曹荣是朋友?” 舍严看了眼照片,说:“十几年前拍的集体照,不一定是朋友。” 另一头,康友宝已经开着车,跟了曹荣一路。 本来他盯完梅秀菊就准备回去了,结果梅秀菊刚走没多久,他就发现曹荣扔下孩子出来了,跟一男一女碰上面,然后三个人一起开着车走了。 他直觉告诉他要跟上,跟舍严和施索发了条微信,他就这么跟了过去,最后车子停到路边,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就见一家旅行社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曹荣三人围住了男人的去路。 康友宝觉得从旅行社里出来的这个油腻腻的男人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索性拍了几张照片。 又坐车里盯了一会儿,实在猜不透那几人在聊什么,等他们散了,他想了想,不死心地又跟着曹荣,直到回到医院,他才“槽”了声,不想再浪费时间,开着车回电视台了。 后边车位,一辆小车一动没动,宁茹久把自己往座位底下一缩,等康友宝的车开走了,她直起身。 “我就知道!”她龇了龇牙。 康友宝有新闻不跟她说,反而给施索打下手,她一定要抢到这条新闻! 打电话回电视台请假,她从现在起就盯着那个男人了! 施索和舍严也回了电视台,先把手头工作完成,晚饭时间才和康友宝碰上面,双方交换今天的成果。 “屁都没捞着一个,就这——”康友宝把手机扔给对面,“拍了几张照片,对了,我看着其中一个贼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 康友宝指着照片上那个油腻腻的男人说。 施索和舍严低头看,看完,一齐抬头,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康友宝。 康友宝察言观色,挑眉道:“别告诉我你们认识他?” 舍严说:“还记不记得你上次去景园小区帮忙搬家?” “当然。”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舍严点了点手机屏幕:“这个。” 康友宝愣了下。 施索提示:“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的那个中年人。” “我去!”康友宝目瞪口呆,“是他!” “而且——”施索再指手机,转头问舍严,“还记得他们吗?” 舍严说:“记得。” 康友宝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什么他们?” 施索把手机推过去,点着屏幕上的一男一女,说:“这一对,曾经碰过我的瓷。” 他们就是施索避台风,重遇舍严那天,碰见的那对一直跟她较劲的中年男女。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而是预谋已久。 施索和舍严沉默下来。 信息排山倒海,一拥而上,他们短时间内无法梳理清楚。 过了会儿,舍严收拾餐盘:“先回去。” 忙到很晚才下班,回到公寓,已经过了十点。舍严回到房间,脱了外套,他打开窗户。 两只野猫围着垃圾桶窜上窜下,他一边看着,一边摘手表,吹了会儿风,他把手表放到床头柜,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到二楼,他慢慢踱到施索房间外,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她也许已经睡觉了。 舍严想了想,到底没吵她,他下到底楼,去厨房翻出两盒罐头,从后门走到篮球场。 野猫还在垃圾桶里觅食,他把罐头打开,放到地上,然后走开几步。 过了会儿,野猫就慢慢过来了,舍严靠近,野猫忙着吃,也没逃跑。 “你怎么还不睡?” 静悄悄的夜,一道小小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舍严回头,看着二楼窗台弯起嘴角:“喂猫。” “三更半夜……”施索趴在窗台上。 “刚洗过澡?”舍严问。 “嗯。”施索打量他,“你还没洗。” “待会儿。” 施索点头。 两人声音轻,还是怕吵到人,接下来就没再说话。施索居高临下看着喂猫的人。 这两天又忙工作,又调查曹荣,他们一直没聊其他的,那天的疑问施索还是没解开,舍严也没主动帮她解疑。 临近的两盏路灯坏了,月光下,他的身影有些朦胧。 忽然站起来,舍严朝她招了招手。 施索想了下,离开窗台。 舍严等了一会儿,背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回头望,说:“怎么不披件外套?” “不冷。” 舍严揽了她一下。 “怎么多了一只?”施索问。 刚还只有两只猫,现在变成三只了。 “附近应该还有野猫。”舍严说。 “它们够吃吗?” “体型不大,应该够。” “你之前也喂过它们?” “嗯,喂过两次。” “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过?”两人如今工作一起,单独的私人时间其实很少,施索想不到舍严是什么时候喂猫的。 而且他并不喜欢猫猫狗狗。 舍严说:“半夜。” 半夜,在她的视线之外…… 施索“哦”了声,没再问关于喂猫的事。 施索蹲下,试探着摸了摸小野猫的背,舍严看她神情,轻声问:“想猫了?” 施索说:“有点。不知道那人照顾的好不好。” “不是有联系么?” “我怕问多了人家反感。” 施索又伸着一根食指,轻挠小野猫的脑袋。 舍严看了会儿,也伸手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施索顿了下,侧头看他,舍严没回视,她手指又痒了一下,接着被人勾起。 施索一笑。 两人勾着手指头又看了会儿猫,施索问:“你怎么想那几个人?” 不用指名道姓,舍严知道她在指康友宝拍的那张照片。 舍严捏揉着施索的手指,沉默片刻,才开口:“曹荣家有种玩具,叫叠叠高。” 施索记得:“一直摆在客厅地上那个?” “嗯。”舍严说,“叠得特别高,梅秀菊说是曹荣帮着叠的,抽了很多根也没倒,达到那种高度,很讲究结构技巧。曹荣应该很懂。” 施索说:“今天它倒了。”她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见了。 “嗯。”舍严仍捏着施索的手指,侧头看着她,说,“我的想法,有点脱离现实。” “……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从别人嘴里得到一份对这个可能性的加持?” “什么意思?”舍严问。 “曹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他又有能力做到什么样?”施索道,“除了他的老婆,还有什么人会比较了解他的真实为人?” “亲朋好友。” “我们没法找他的亲戚,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友。” “周扬。”舍严说。 没错,只剩周扬,这是唯一一个他们不用费力寻找,认识曹荣,又值得他们信任的人。 第二天,国庆假期已近尾声,施索在上午十点左右拨通了赵姮的微信电话。 赵姮语气透着些微讶异:“开开?” “赵姮姐,你在度假吗?”施索问。 “对,难得放假。” “一家人旅游吗?” “没有,我把孩子留给……”赵姮顿了下,“孩子让你家里帮忙照顾了。” “哦。”不就是交给她后妈看着了么,施索问,“那你老公跟你一起吗?” “对啊。” “我想请教他一点事情,不知道方不方便。”施索解释,“关于工作上的一件事。” 赵姮虽然不知道施索要问什么,但她什么都没好奇,爽快地叫起了丈夫。 施索听见刚睡醒的声音,接着一声“啵”,赵姮小声道:“别闹,有事”。 施索暗暗吐了下舌,她已经算着时间给赵姮打电话了,没想到他们十点多还没起床。 施索抓紧时间,开门见山地问起曹荣。 “曹荣?”对方诧异。 “对,”怕人不记得,施索描述,“他有一个老婆,叫梅秀菊,以前他跟你有过一张合影,上面有某某装饰公司的横幅。” “我记得。”对面的男人和气地打断她,“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问起他。” “你跟他很熟吗?” “当年算挺熟的,我们在同一家公司打工。” 施索说:“我想知道他为人怎么样。” “具体意思指什么?” 施索酝酿着道:“比如他人好人坏,做过什么坏事。” 对方笑了声:“这个问题……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他日常还不错。” “他那个时候赌|博吗?” “赌,赌得很大,听说从读书的时候就开始赌。” “欠债多吗?” “应该不少。” “他怎么还钱?” “东家借西家还,也跟我借过,但我手头紧,从不对外借钱。” “他有没有为了钱做过什么坏事,或者铤而走险的事?”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施索思来想去,还是直言道,“我想问,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工人,有没有可能弄倒一幢房子,然后从房子赔偿金中获利?” 那头一时沉默。 “喂?” “我听着。” “那……” “我是在回想。”对方道,“我当初只跟他共事过一两年,十多年过去了,我对他印象还这么深,其实是因为他当年说过的一段醉话。” “醉话?” “对,醉话。”对方说,“那个时候曹荣才二十几岁,有一次大家喝酒,都醉倒了,就我还醒着,他拉着我跟我说他有一个赚钱的主意。他说他可以让一栋房子‘被拆迁’,我问什么意思,他说房子变成危房,危到一定的程度,自然会被拆迁,而怎么能让房子变成危房,他有这个能力做到。”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真的有这个能力做到?” “我确定他当时是真的醉了,但他究竟是真话假话,我不清楚,至于他的能力,他曾经是大学生。” “我知道,他大学肄业。”施索说。 “那你知不知道,他学的是土木工程。”对方说,“而且还专攻结构方向。” 施索一怔。 手机开了扩音,边上的人也能清晰听见谈话内容,施索和舍严坐在封闭的车中,狭小的空间里似乎仍徘徊着刚才的对话。 施索犹不敢相信,看向舍严。 舍严手搭在边上,手指轻点了两下,沉着说:“再梳理一遍时间线。” 施索听着。 “七月,众筹到十二万七,曹荣擅自挪用这笔钱去买房,瞒着梅秀菊。” 施索点头。 “梅秀菊不知情,把事情捅到了电视台,曹荣随后把实情告诉她。”舍严说,“并且恼羞成怒,准备控告你。” “然后房子塌了。”施索接话。 舍严摇头:“那对中年男女。” “对,”施索说,“那对中年男女找我麻烦的目的是什么?” “先放一放。”舍严继续梳理,“接着他们拿到了赔偿金,曹荣撤诉,之前你一直困惑他撤诉的原因,有没有可能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估,比如房子不止变成了危房,还闹出了人命,他不想因为打官司而引起别人注意。” “很有可能。” “曹荣的专业能力再怎么出色,一个人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他需要帮手。”舍严道,“住你楼上的那个胖子,和这对中年男女,就是他的帮手。” “帮什么?” “也是建筑工人?” “胖子不是,”施索道,“那对中年男女,不清楚。” “你当初说过,感觉他们在故意激怒你。”舍严说。 “对。”施索记忆犹新,那中年妇女一直让她动手打她,若非舍严及时出现,她差点就真的出拳头了。 “激怒你打人,对你造成的后果,无非就是赔钱、刑拘。” “曹荣想让我破财?不对,”施索摇头,“他那个时候是准备跟我打官司的,没必要多此一举,让我刑拘?有案底会影响官司的判决?” “或者,是让你被关几天。” “……什么意思?” “你住在一楼,你对面的房子是曹荣的,你说曹荣曾出现在你窗户门口,可能他不是针对你,他要针对的是房子。他需要在房子本身动点什么手脚,而你的突然入住,对他的行动造成了阻碍。”舍严猜测。 施索醍醐灌顶,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施索认同,接着分析:“后来他赌|博把赔偿金输光了,梅秀菊才想到再找电视台,但梅秀菊现在又一直躲着我,可能是事后想想,担心生出事端。” “曹荣昨天跟他们几个又见面……” “按康友宝说的,他们起了点争执,是三个人围堵胖子。” 舍严推理:“胖子也是景园小区的业主,曹荣想追加赔偿金,只有他一个人,再加一个吴芳,力量显然不够。” 施索紧接着:“胖子如果加进来,人越多,他们成功的机会更大。” 逻辑链全部通顺了! 舍严说:“现在,可以盯住这几方人,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追加赔偿,一定会再露出马脚。” 施索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使劲让注意力集中在今天的工作上,等到下午碰见王洲川,她才将情绪释放,快步朝他走去。 已经下午两点多,她刚从主楼办完事出来,一走出大门,就看见王洲川从一辆车里出来,没注意看是什么车,她把人叫住:“王老师!” 王洲川停下:“嗯?怎么在这儿?” “刚去了十七楼。”施索道,“我有事跟你说。” “急不急?不急晚点再说。” “很急!” 王洲川见施索一脸严肃,知道她不是开玩笑,驻足道:“什么事,你说。” “我发现曹荣有可能犯了重罪。” “曹荣?”王洲川问,“之前跟你打官司那个曹荣?” “就是他。” “具体什么情况?” 施索简洁明了地将她所知的全盘托出,王洲川 经历风风雨雨二三十年,匪夷所思的事情听过不少,听完施索说的,他虽然震惊,但也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不是没可能,”王洲川说,“如果他本身有这个专业能力,又有这个实施条件,确实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但是你要知道,如果这一切只是你的误会,曹荣要是发现了,他那性格也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再惹什么官司,许副总监又能抓住你的把柄了。” “他又不是针对我,”施索道,“真正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个真正被他针对的人吧。”施索盯着王洲川。 王洲川笑了下,点着头说:“行行,那你说,要我怎么配合你。” “给我人手,调查跟曹荣有关的那几个人,或者你动用你的警方人脉,让警察调查。” 王洲川说:“好,等我这边先忙完。” “要多久?” “最迟明天给你答复。”王洲川指着她,“还有,你别忘了你的正职,专题都搞定了?” “明天再去拍最后一点内容就搞定了。”施索回。 “哼,”王洲川道,“总之别耽误工作,不然有你好看。” “知道了。”施索说着就要走。 新闻频道的大楼就在隔壁,她刚拐了个弯,背后突然有人叫她:“施索。” 施索回头,诧异地看着从车里出来的人,王洲川还没走进主楼,说了句:“刚是梁桥送我来的,看他的样子,是有话跟你说。哼,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碍不着,走了。” 说完就走进了大楼。 “梁律师。”施索叫人。 梁桥打量她,含笑问:“最近很忙?” “还好。”施索也在打量对方。 也就几天的功夫,梁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虽然仍是一副精英人士的打扮,他精神气不再像从前那样。 但说萎靡,又不像萎靡。 “有没有时间聊聊?”梁桥问。 施索想了下,回:“可以。” 两人也不找地方,往边上走了走,靠着一根石柱说话。 梁桥说:“我最近没怎么睡,之前一直休假,昨天才上班。” “你们国庆不放假吗?” “律师哪有假期。” “哦。” 梁桥扯了下嘴角,看着施索道:“以前假期很多,我刚执业那阵,接不到什么案子,成天都在休息。” 施索看出他要往下说了,没打断他。 “我是半路出家,执业第一年,我每个月收入只有几千,钱是其次,那种工作的冲劲全消失了,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我想人生不能这样。” 施索感同身受,她这两个月时常伴随着这种情绪。 “所以第二年的时候,我接到一起案子,我的当事人是一位私企老板,因为以不合理的理由开除了他的一名员工,这名员工将事情放上网,导致我的当事人被网络暴力。” 施索眼神微动,依旧没有打断他。 梁桥娓娓道来,从起因说到经过:“我需要名气,所以我用了一些……手段。” 事情本可以很利落的解决,但这场官司引起的关注度不够,不足以让他打响名声,他希望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能集中过来。 他的当事人也想让对方遭受反噬,所以跟他一拍即合,买通水军,加大自己被网曝的力度,自导自演一场大戏,引起全网关注,整件官司沸沸扬扬数月,梁桥也由此开启了他真正的律政生涯。 梁桥说到结尾处:“我以为这件事会被埋在沙子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但其实风一吹,沙坑全都露出来了。我不知道舍严有没有告诉你——” “没有。”施索道,“他没跟我说过。” 梁桥愣了下:“是么。”他又说,“但能亲口告诉你我的这段过去,我很高兴。” “你认为倾诉是一种赎罪吗?”施索问。 梁桥又愣了下,接着一笑:“你总是让我……惊讶。”他摇摇头,“不是什么赎罪,我只是想说,我现在也正在遭受反噬。” 施索叹气,想了想说:“我没法安慰你什么,但公道地说,那位王小姐的自杀,不能把责任全归咎在你身上,你身在当中,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者,这不能算你的错,你不用太自责。” “……谢谢。”梁桥道。 “你保重。” 梁桥点头,顿了下,又叫住她:“施索。” 施索刚转身,停下回头。 “你跟舍严……是不是有同事以外的关系?” 施索抿唇没答。 梁桥观察她的神情,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他道:“我对他不怎么了解,但我觉得他的攻击性很重。” 施索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舍严有攻击性,而且攻击性很重,她说:“他没攻击性。” “我不是在说他坏话。”梁桥解释,“男人有一定的攻击性是好事,相对强势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有时候攻击性太重也会有反效果。” 施索重申:“他没攻击性。” “……”梁桥没再说下去。 频道大楼的电梯轿厢前段时间被钉上了一层木板,楼顶两层重新装修,这里没货梯,就这么两部电梯,时不时要运送装修材料,工程部怕把电梯弄坏了,特意把轿厢用木板保护起来。 隔了一层木板,施索走进电梯里,总感觉有些陌生。 她最后打量了一圈电梯,走出去,回到办公室。 舍严一直等着她。 “这么久?”舍严把水杯给她。 “嗯,聊得有点久。”施索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王洲川怎么说?” “明天给回复。” “我买了电影票。” “……今天?” “后天。”舍严说。 “哦。” “去看吗?” 施索问:“什么电影?” 舍严报了片名,是新上映的爱情片。 “几点的?” “晚上七点半。” 施索见舍严等着她的答案,她捧着杯子,低头看了眼。 星光和月亮依旧,她回答:“嗯。” 舍严一笑。 办公室人来人往,他不能亲近施索,把口袋里的两颗费列罗拿出来,说:“隔壁小李刚给的喜糖。” 施索问:“就两颗?” “一盒里有其他的,费列罗就两颗。”舍严把他的费列罗放她桌上,边上是小李见施索不在,搁她桌上的一盒喜糖。 又不是吃不起…… 舍严比她还有钱…… 施索背靠着桌子,手伸后,捏着费列罗,看着舍严回到工位。 她想塞回一颗给他,但最后也没过去。 今晚下班早。 明天一早要去跟拍爱德华,人手紧张,这类拍摄不需要出动两个人,明天舍严跟其他记者外出,所以施索今晚得做准备工作。 跟爱德华聊了许久,施索才回房洗漱,洗完澡出来,发现挂在脖子上的秃鹰木牌扣松了,她索性把木牌摘下来,放进明天要穿的衣服口袋里,提醒自己明天记得把木牌物归原主。 躺上床,她迟迟没能睡着,她把小台灯打开,翻出那本A4拼装的书,从头开始看起。 看了几页,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想着事。 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曹荣,一会儿舍严,一会儿梁桥。 实在没法集中精神,她刷起手机。 最近连轴忙,很久没刷微博,施索点进去看了会儿新闻,想起什么,她点进“账号管理”。 里面两个账号,一个是她,一个是舍严。 上回醉酒登录了舍严的微博账号,她一直没退出,几次想偷看,又因为道德问题按捺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账号后面多出了个红“1”,有新消息。 施索手指停在上面,挣扎数次,关掉微博,扑向枕头。 过了会儿,她眯起一只眼睛,又去划手机,不小心划到微博,打开了。 界面仍停留在“账号管理”,施索忍了又忍,最终窥伺欲击败道德,她点进了舍严的账户。 新消息是条私信,她在消息页面看到半句话:“忘了问,进展如何?赌鬼上钩了没?网……” 施索盯着看了会儿,半晌,点进这条私信,完整内容还有后半句话,她反复看了几遍,直到小台灯电量耗尽,室内除了手机屏的光,只剩下黑暗后,她才退出微博,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次日五点半,闹钟准时叫醒,施索如常起床洗漱,化上淡妆出门。 以为只有爱德华等在客厅,没想到舍严也在。 “起了?”舍严还穿着睡衣,把做好的三明治用保鲜膜包起来,装进袋子里说,“剧组远,路上空了吃。” “……你这么早?”施索问。 “你走了我再上去睡。” 施索接过三明治,道:“你快上去吧。” 舍严点头,仍站原地。 施索说:“我走了。” “嗯。” 她和爱德华走出门口,回头看,舍严跟到了玄关,施索挥了下手,舍严目送她上车。 剧组在郊区,地方偏,施索自己开车去,爱德华坐在副驾,频频打量她,施索问:“看什么?” “你三明治吃不吃?” 施索腾出一只手,打开保鲜膜,咬了口三明治。 爱德华没好气道:“停车,我要买早饭!” 六点多出发,七点四十五分才到达剧组所在的度假酒店,爱德华进化妆组面试,施索立刻拎起摄像机跟拍。 一路跟到演员化妆间,她突然听见一道惊讶的叫声:“施开开?!” 施索视线离开摄像机,抬头找人,见到一个穿着花衬衫背带裤的高个子男人,她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施开开,我靠真的是你!”卢仁嘉,施索大学时的初恋,一脸兴奋地瞪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通宵码的,我的手啊,下一更周日~—— 读者你猜我是谁,早上7点13分最早评论,“曹荣想着用众筹款买房,然后等着拆迁收钱!这样一来他女儿的治疗费用也有了,自己更是有钱去赌了,而梅秀菊绝对清楚这件事。 ”,简单吧,实体书《秋焰》送你啦,你截下图,等上市后围脖私信我~ 第46章 只是忘了告诉你(7) 施索有时候很羡慕闺蜜佳宝, 她必须很努力才能保住自己漂亮的成绩单, 佳宝一直懈怠却能轻松赶超她;她铆足了劲至今都进不了新闻演播室,佳宝却毕业不久就成为了新闻主播。 以及初恋,佳宝跟初恋修成正果, 还有一周她就要步入婚姻殿堂。 而她的初恋,前脚说爱她爱到死, 后脚就衣衫不整地被她在小树林里揪住了头发。 不过往事如烟, 前几年她看言情剧的时候偶尔想起这位她拒不承认的初恋,也会设想万一偶遇,她一定会心平气和地说一句:“好久不见。” 如今设想成真, 她强忍着, 憋出台词:“好久不见……” “你可一点儿没变!”卢仁嘉自来熟地打量着她,“跟大学的时候一模一样, 还这么漂亮,我看这些女演员一个都比不过你!” 化妆间里的女演员目光箭射,施索心底感谢卢仁嘉帮她拉仇恨, 也打量对方的打扮,说:“你变化倒挺大, 返老还童了。” “哈!”卢仁嘉扯了下背带,“我在这剧里演男四,服装要求。” “你当演员了?”施索惊讶。 “我都演了好几部戏了, 只不过之前一直是小配角。”卢仁嘉报了几个片名,问施索,“这些剧没看过?” 施索不太爱看国产剧, 但也瞄过其中几部,只是真没注意到当中的小配角。 卢仁嘉和她不是同一所大学的,大三下学期的时候他们在一场活动中相识,卢仁嘉在另一所院校学音乐,过了一个暑假,两人正式交往,施索捉|奸前卢仁嘉正准备参加选秀,捉|奸后两人撕破脸,之后卢仁嘉杳无音讯,她因为奶奶意外过世,生活和学业统统被打乱,所以连选秀节目都没关注。 她只知道卢仁嘉当年肯定没成功,否则多少能在娱乐新闻里看到他的名字。转眼五年,没想到对方竟然涉足演艺圈了。 两人没聊几句,卢仁嘉赶着拍戏,施索也拎着摄像机东拍拍西拍拍,上午一晃而过,她收工准备回去。 车停在酒店外的停车场,施索把摄像机搁后座,边系安全带边发动车子。 没发起来,施索又试了试,依旧不行,车窗外有人探头:“怎么了?” 施索看了眼戴着口罩的男人,确定是换了身正常衣服的卢仁嘉,她才回答:“车抛锚了。” “我看看。”卢仁嘉让施索下车。 结果摆弄半天,卢仁嘉也束手无策。施索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八月的时候车子也坏过一回,当时车行的人已经跟她扯了一堆毛病,她当时还说她的车子才四岁,怎么也不像病入膏肓,结果撑了一个多月,看样子是时候到了。 施索打电话叫拖车,卢仁嘉问:“你怎么回去?” 施索说:“跟拖车回吧。” 卢仁嘉看她大包小包也不方便,道:“不如我跟剧组借个车?” “别,那我还不如打车。” 正说话,施索微信响了下,是舍严发来的,问她中午能不能赶得及回电视台,他等她一起吃饭。 施索告诉他车子坏了,她正等拖车,手机随即来电。 施索接起:“喂?” “你还在酒店?”舍严问。 “对。” “我现在过来接你。” 施索立刻说:“不用了,我到时候跟拖车走。” “我离你那不远,我现在过来。” “真不用了,赶来赶去没必要。” “你先找个地方坐。” 舍严没有听她的,施索挂断电话,看了几秒屏幕漆黑的手机。 很快又拉回心思,问卢仁嘉:“你是不是要出去?” “我是刚回来。” “你刚不是还在拍戏?” “早拍完了,去拿点东西。”卢仁嘉拎了下手里的包,“刚让经纪人帮我送来的。” “哦。”施索说,“里面有喝咖啡的地方吧?” 卢仁嘉说:“我还能顺便请你吃个饭。” “那不用。” 度假酒店在郊区,拖车没那么快到,施索没必要站外面干等,和卢仁嘉回到酒店内,两人找了个露天休闲区坐下,叫了两杯喝的。 卢仁嘉摘下口罩,感叹道:“没想到你竟然没做主持人。” 施索说:“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没做成歌手。” 卢仁嘉:“演戏是我的跳板,明年开春我就能出专辑了。” “哦,恭喜恭喜。” 没回嘴,卢仁嘉了然:“这么说你还是只能风吹日晒当个小记者了?” 施索道:“我也认识不少娱记。” 卢仁嘉适时扭转话题:“其实很多事光凭努力和实力根本不够,有时候运气占比更大,我们就缺了点运气。” 施索接受他的示弱泯恩仇,喝着咖啡,她听他问:“你当年考研没考上?” “没考研。”施索说,“那个时候我奶奶过世了,我忘记报名了。” “啊?什么时候?” 施索报了日期,就在他们分手后没几天。卢仁嘉吃惊:“也太巧了,那一天我刚被车撞了。那什么鬼日子?” 施索意外:“同一天?车祸很严重?伤哪了?” “那倒不严重,不然我也去不了选秀,就是晦气,碰上个驾校车,要不是教练踩刹车及时,那学车的一脚油门,估计我就嗝屁了。” 施索“啧啧”,没心没肺地安慰:“活着就好。” “……我谢谢你。” 两人聊了会儿天,交换了联系方式,施索收到舍严的微信,说他到了,问她在什么位置。 比拖车先到了。 施索回复了一条,拿上包对卢仁嘉说:“我朋友到了。” “我送送你。” “不用了。” “我正好顺路去马场骑上两圈。”卢仁嘉很有偶像包袱地又把口罩戴上,“会骑马么?” 酒店内还有一个规模不大的马场,施索跟他一道往外走,说:“不会,你什么时候学的?” “就前年,为了拍戏学的。” 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临近停车场,施索远远看到舍严的身影。 施索示意:“我朋友。” 舍严身高腿长,外形醒目,气质又有几分清冷,酒店内有剧组,工作人员大约以为他是什么演员,施索看见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女孩子拿手机偷拍舍严。 舍严捕捉到了女孩的动作,冷冷清清看了对方一眼,他一侧头,长相正好全落进卢仁嘉眼中,卢仁嘉突然拉住施索手臂:“那个男的,你朋友?” “啊。”施索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 “他叫什么?” 施索没答,警惕地问:“怎么了?” “是不是姓舍?”卢仁嘉回忆,“叫舍什么……舍严?” 施索挑眉:“你认识?” “真是他!”卢仁嘉目瞪口呆,又朝舍严的方向看了眼,对施索说,“我刚不是跟你说我那年被辆驾校车撞了?开车的就是这个舍严!” 施索一愣,心跟着一跳,嘴上道:“你确定?” “当然。”卢仁嘉信誓旦旦,“我这么些年就出过一次车祸,怎么可能搞错。” 虽然当年略带稚气的高中少年如今身姿挺拔,气场迥异,但他容貌只是成熟了,轮廓更加硬朗而已,再加上“舍”这个姓氏不多见,卢仁嘉绝不会认错人。 不远处,舍严目光钉在施索手臂上,他看了眼握着施索手臂的口罩男,把手拿出口袋,他走了过去。 走近施索,舍严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在卢仁嘉脸上,卢仁嘉心内翻涌,和舍严视线对上,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施索。 舍严目光放到施索身上。 施索也看着舍严。 天清风凉,周围山峦起伏,空旷的场地上仿佛能听见回声,施索心跳如鼓,她扼制住翻腾的思绪,对卢仁嘉说:“我先走了。”有种错觉,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哦,哦。”卢仁嘉瞥了眼舍严,客套地回施索,“有时间请你吃饭,随时联系。” “好。” 卢仁嘉一步三回头,渐渐远离两人的视线。 “拖车还没到?”舍严开口。 “嗯。”施索看了眼远处一排排的车,其实目光没落在实处,“你车呢?” “停那了。”舍严指了下,“你的呢?” “另一边。” “拖车还要多久?” 施索看了下手机时间:“应该快了,我再催催。” 她冷静地拨打电话,一通电话讲完,她心跳也渐渐恢复如常。 拖车大约还有十分钟就到,舍严说:“去车上等。” 施索没应,她朝着车子走去,舍严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施索的背影,过了两秒,他又转头,望着愈行愈远的陌生男人,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施索坐进舍严车里,隔着挡风玻璃往外看,舍严转了个方向,似乎朝她车子走去,过了会儿,拎着摄像机走了回来。 他有她的车钥匙,她也有他的,施索都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交换的。 他车上还多了几个史迪仔的摆件,施索拿起一只,手指摩挲着。她倒还记得这几个摆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大约是那次在县城做山体塌方的报道回来后,舍严就突然买了这几个摆在了挡风玻璃这儿。 跟她车上的类似,有一回办公室的老记者还意味深长地说:“一起买的吧,挺好,挺好。” “都拍完了吗?”舍严打开后座门,放下摄像机问,“爱德华这边全结束了?” “嗯。”施索回。 舍严坐到驾驶座,道:“你早上就吃了一个三明治,有没有饿?” “刚喝了东西,不饿。” “跟你的朋友喝的?” 施索点头。 “他是这里的员工?”舍严问,“还是剧组的?” “剧组的。” 舍严点下头。 施索看向他。 舍严想了下,加了句:“真巧。” 施索张了张嘴,手机铃声这时乍响,在封闭的车厢里像猛甩出一鞭子,她一吓,接起电话。 拖车到了。 两人下了车,过了会儿,目送白色小车远去,他们再折返回车上。 舍严发动车子,却没马上开出,他等了一会儿,才解开安全带,倾向副驾,施索肩膀往后一缩。 舍严扯出她的安全带。 施索看着他动作。 “怎么发呆?”舍严替她扣上,没要她回答,他抬眸看她,顿了顿,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施索偏了下头。 舍严看了她一眼,说:“王洲川在群里说回去开会,应该是要说曹荣的事。”又摸了下她的头发,随即坐回去,重新系上安全带。 车子起步,朝着来时的山路离去。 盘山公路不算长,但略陡峭,转弯有些急,两侧绿树成荫,风景独好。 施索把车窗按下来一些,有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山风就能觑准机会往里钻。 可以拦截的,但她不想现在把窗户关回去。 她转头看着身边人,想起那句话—— 我们越迫近事件的真相,就越陷入虚拟的假象之中。 这句话出现在那本书中,但她第一次是从舍严口中听到的。 她还记得舍严当时站在五人面试者中,淡定自若,沉着稳重的样子。 她也是在那时第一次意识到,舍严其实长大了。 而她现在又站得离真相有多近? 她不得不承认,干扰她情绪的除了曹荣,还有舍严。从那一天,她听到录音中舍严和梁桥的对话开始,她的烦躁在堵车中爆发,又在舍严带她骑滑板车时被摁熄。 但只要一点点火引,随时就能复燃。 车子不疾不徐地拐过一个急弯,施索盯着前路开口:“你没问我刚才那个人叫什么。” 舍严侧头看了她一眼,顿了会儿,才问:“叫什么?” “卢仁嘉——” 舍严微微捏紧方向盘。 “我大学时候的男朋友。你不知道他,舍寒知道,佳宝也知道。” 但是没人告诉她,当年舍严带着额头的伤口,匆匆赶到她家之前,正在处理的交通事故,受害者是卢仁嘉。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周二~ —— 上章送书我看错时间了,第一个回答的是“你猜我是谁”,作话已及时修改,我再在这里纠正一下。另外害我错认的第三位回答的读者白开心一场,过意不去,我再送你一本好了。这样一来对第二位答出的读者又不公平,那我再加送一本吧o(╥﹏╥)o也就是说,“你猜我是谁”“ 24608103 ”“ 40628019”三位读者,你们截图吧,等《秋焰》上市后私信我,不然我会忘记的哈~ 第47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1) 风声呼啸, 施索声音不大, 但她知道她的话没被风盖住,边上的人听得很清楚。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才会出现隐瞒。”施索自问自答,语速很慢, “很多, 每个人都有秘密,甚至可能每个真相的背后都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这大概是我接触新闻后最大的感受之一。因为有隐藏的需要, 所以才需要隐瞒。我想我并不是毫不相干的阿猫阿狗, 当年的交通事故如果没有其他隐情,佳宝事后不可能对我只字不提。” 她轻声问:“那, 你们是要隐藏什么,所以才对我有所隐瞒?” 舍严一直凝视着前方,他嘴角抿着没有回答, 施索并不催促。 直到开出山路,车慢慢靠边停住, 嗡嗡的风声也被扼住了喉咙,施索才听见舍严开口。 “我撞了他。”舍严的手还扶着方向盘,声音低沉, “故意撞的。” 施索微不可察地一颤,侧过头,终于把目光落到舍严脸上。 天气预报说晚上又有雨, 但白天难得天晴,阳光投在他侧脸,光束中的细小浮尘,像抖起过去时扬起的一层灰。 “那天叔叔跟我说,你失恋了。”舍严松开方向盘,看向施索,“但我连你是什么时候谈恋爱的,都不知道。你没跟我提过。” “……因为你那个时候还小。” 舍严没反驳,视线又从施索脸上移开,他望着挡风玻璃外:“他说你跟那个男人闹得很不愉快,差点闹上警察局。” 施索读书那会儿不怕天不怕地,脾气从不知道收敛,小委屈都不愿意忍,更何况受到这种奇耻大辱。她撕扯卢仁嘉的时候手脚并用,没搭理边上的清纯小三,小三喊来了公园保安。 事发在校外,最后没闹去警局,她灰头土脸地憋着眼泪等佳宝来接她。 刚谈恋爱的时候她宣扬得世人皆知,佳宝舍寒纷纷祝贺,失恋后照旧世人皆知,佳宝舍寒纷纷安慰。 除了从始至终被她排除在外的小孩。 “所以,你是帮我报仇?” 舍严没否认,也没承认。 “你要开车撞死他?!” 舍严唇线拉直,过了几秒才说:“我估算过,不会撞死他。” 施索盯着他:“什么叫你估算过不会撞死他?” “我能来得及踩刹车。”何况教练反应极为迅速,先一脚踩了下去,同时抢了他的方向盘,最后是他额头磕破了,马路上的男人摔倒在地,擦破了手和腿。 “你的意思是,你开车撞他,纯粹是吓唬他?” 舍严一言不发,看向施索双眼。 “我要听实话,”施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别骗我。” 舍严张了张嘴。 马路上车辆呼啸,时速大约过了八十,在这条路上已经超速。 就像那个时候。 舍严捏紧了下手:“最初的一瞬间,我有过撞死他的想法。”顿了顿,“但只是一瞬间。” 施索一下觉得耳鸣,她呆怔地望着舍严。虽然亲耳听到,理智也告诉她人都会有冲动的情绪,她撕扯卢仁嘉的时候也想扭断对方的脖子,但她无法接受舍严有过这种冲动的想法。 她转过头,目光没有焦距地随意落在前面马路。马路宽阔,两边是绿植,她隐约看见一条绿色的虫子在地上蠕动,她努力让自己目光聚焦。 舍严解开安全带,侧着身,手指动了动,撑着扶手箱,他观察着施索,喉结滚动了两下,才说:“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施索抿唇,半晌,她指着那条绿色虫子:“它能不能过马路?” 舍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你算准了自己不会把人撞死?你额头受伤,冲击力绝对不会小,你应该没算准教练会比你先踩刹车,还抢了你的方向盘。”施索道,“你觉得自己算无遗策,有没有算到教练的举动?” 一辆车飞驰而过。 “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施索望着被撵后的那滩绿色,说,“没人能永远算无遗策。” 舍严手指再次动了动,他去拉施索的手。 施索没避,她只是顺势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把屏幕转向舍严。 “那天登录你微博后,我一直没退出。”施索问,“这个呢,你有什么解释?” 那是一条微博私信,来自他网上结识的一位友人,没有过去的聊天记录,因为他已经删除,只有最新一条,发送时间是昨晚。 【忘了问,进展如何?赌鬼上钩了没?网络短信照你说的,我发了整十天,那家伙要是还没上钩点网址,那定力够强,总不能是洗心革面了吧?用不用我接着发?】舍严看向施索。 施索问:“这个赌鬼,是指曹荣?” “……是。” “梅秀菊之前说过,曹荣突然收到赌|博短信才会又去赌,所以那些短信,其实是你……”施索说,“是你这个朋友发的?” “……是。” “所以你没问我曹荣家的住址,自己查了,一个人跑去那里的原因,是因为你去那的目的本身就不单纯,你想打听他们的情况,之后你想出了这个法子。”施索轻轻地说,“这就是你要隐藏的。” 她放下手机,做了个深呼吸。 舍严拉住施索的手:“你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曹荣再赌|博是迟早的事。” 这是她对梅秀菊说的话,当时舍严就坐在她边上。施索看向他:“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不过是钓鱼执法,我也做过这种事?” 舍严捏紧她的手:“没有。” 施索用力抽出,舍严松了一下,但拉着没放,施索一甩,手背啪嗒砸在了椅背上,舍严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想看她的手,施索又用力抽。 这回舍严立刻松开了她。 “开车。”施索看向前方,克制地说。 舍严绷紧了下后槽牙,又看了她一眼,才重新系上安全带。 窗户缝依旧没关,风声听起来稀稀碎碎,像把钝刀,一剁一剁。 回到电视台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没吃午饭,王洲川正等着开会。 施索把包一放,拿着笔记本跟进会议室,这回王洲川让舍严一起,舍严跟在施索身后。 施索坐下,舍严拉开她边上那张椅子,施索没看人,她低头看着本子,脚一勾,椅子回原位。 舍严抿唇,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 王洲川开会的目的就是讲曹荣那件事,他让施索把手头资料共享给另外几位记者,同时道:“我已经跟我警局的朋友打过招呼,你说你在曹荣家放了支录音笔是吧?” “嗯。”施索点头。 “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施索垂了垂眸,接着转头,看了眼舍严。 舍严回视她,没开口。 等了几秒,没见对方张嘴,施索只好道:“舍严?” “大华明天去拿。”舍严说。 他们没借口再上梅秀菊家,梅秀菊完全拒绝回应施索,最后只能如他们当时预备的一样,让大华出马。 大华明天会跟街道的一位大妈一起去那里。 王洲川说:“那好,录音笔里如果有了证据,警方会马上采取行动,这几方人的背景还需要做一番深入调查。” 王洲川分配人手,明天国庆假期完结,他们也没的休息。 会议结束,施索立刻去机房投入工作,过了会儿邱冰冰拿了一盒饭摆在施索手边。 “你还没吃午饭?”邱冰冰问。 施索看了眼饭盒,舍严没在机房,她问:“舍严买的?” “对啊,让我捎给你。”邱冰冰道,“是不是跟你待久了被你传染了?他怎么也变懒了。” 施索没接茬,她打开饭盒吃了起来。 忙到六点下班,天已经黑了,施索坐舍严的车回去,一路闭目养神。 车靠边停,舍严说:“你先回房间休息,我做好饭叫你。” “不用,我吃泡面。”公寓到了,施索睁开眼,解开安全带下车。 泡面也没煮,施索进厨房接上热水,盖上盖子焖,舍严在边上一言不发地打开电磁炉,煮了一碗加了青菜鸡蛋和午餐肉的方便面。 李管家从楼上下来,见他们在厨房,过来打了声招呼,说:“我特意来问续租的事情的。月中刚好两个月了,于娜说到期后不租了,你们呢?” 施索刚挤了调味包,手指粘到酱料,她正对着水龙头冲手,闻言问:“于娜不租了?” “对,说是要回老家。”李管家道。 施索垂了下眸。 “那你们续不续啊?” 舍严盛出方便面说:“续。” “再说。” 舍严立刻转头。 施索拧上水龙头,甩了下手道:“等我确定好了再回复你,行吗?” 李管家说:“当然没问题。” 李管家走了,泡面也好了,施索回头正要去拿,却见泡面盒落进了舍严手里,白色台面上只有一碗热气腾腾、材料丰富的面条。 她顿了下,端起面碗坐到餐桌上,一声不吭地闷头吃,吃完上楼,脏碗留给了舍严。 她回房后没开灯,也不洗漱,靠着门板,她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向窗户,坐到了临窗的床侧。 想了会儿事,头有些炸,她握拳敲了几下,那股烦躁的情绪完全无法挥散。 不知坐了多久,肚子突然一阵抽疼,施索回过神,吐了口气,起身去卫生间看了看。 月经没来,但这个月估计得提前几天了,八月刚来这的时候她去超市买了卫生巾,用到上个月结束,现在房里没有储备。 施索看了眼时间,还早,衣服还没换下,她索性带上手机和钥匙,去一趟超市。 楼下空无一人,施索出门前看了眼厨房,锅碗都已经洗干净了。 没有车,她也不想打的,索性超市不远,她慢慢逛过去。 边逛边想事,走到一半,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舍寒的电话。 对方响了几声才接:“喂,开开?” 施索把被风吹起的乱发挽到耳朵后,单刀直入:“舍严学车那会儿开车撞了卢仁嘉,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严严全告诉你了?” “是。”施索道,“你和佳宝都知道,但你们全都瞒着我,很有意思?你到底知不知道舍严做了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舍寒说,“我还带他看了半年的心理医生,没错,这件事我们也都瞒着你。” 施索一愣,脚步停了下。 “你知道我跟他的教练是朋友。”舍寒叹气。 舍严刚过十八岁生日不久,终于能报名学车。舍严聪明,学什么都快,其实车他早就会开,但不正经走一遍流程,拿不到驾照。那天舍严上路练习,正巧周六,他难得空闲,想旁观舍严练车,练完带他去吃自助,教练欣然应允。 他坐在后座,原本正跟教练聊天,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男生,他指了下说:“你看那个,是开开的男朋友。” 他当时注意到舍严紧绷了一下,但他没意识到其他的。 “偏这么巧,半道能遇上你男朋友。我想着严严也成年了,跟你关系又最好,你那个时候情绪太糟糕,那种状态我怕你会影响考研,所以想严严或许可以哄你开心,就把你跟你那男朋友的事跟他说了。” 舍严当时沿着路往前开,到了前方一个路口,他调了个头,本来就是练车,调头也没什么奇怪,结果就见他们离卢仁嘉越来越近。 最后舍严操作“失误”,及时被教练控制住了车辆,教练当他学艺不精,他却看出舍严的不对劲。 后来处理这起交通事故,中途他就收到了施奶奶的噩耗,他带着舍严匆匆赶了过去,也利用那段时间冷静地将所有事想了一遍,之后他质问舍严,舍严向他坦白。 “你知道的,严严几岁的时候他爸妈就走了,他好几年没开过口,一直都看心理医生,直到跟你认识,他才渐渐好转。我没想到,这么久了,又会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施索张了张嘴,声音变得轻:“……后来怎么样?” “看了几个月,心理医生说他基本没问题了,高考前我才没让他继续看。” “……你们为什么什么都瞒着我?”施索皱着眉,左右踱了几步,“我可能会一时接受不了他的行为,但他报复卢仁嘉,说到底是为我出一口气,我有责任,你们凭什么一直藏着掖着!” 舍寒没马上开口,施索听见了小孩说话声,以为是他的孩子干扰。 过了会儿,才又听见舍寒的声音。 “……开开,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帮你出气,还因为——”舍寒沉沉地呼吸了一下,“他完全没法接受,你会跟别人在一起。我和佳宝他们一直真正隐瞒的,是舍严——” 是舍严,爱着她的这件事。 有小雨,通话结束,手机放回口袋,施索仰头,掌心慢慢朝上,什么都没接住。 脑中是混乱无序的,舍寒的那些话仿佛一直在她耳边循环。 她哈了一口气,隐约看见一团白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还是秋天,黎州的秋天温度竟然这么低了。 施索微微转身,脚尖朝着公寓的方向,手机铃声突然在口袋里响起。 她停下,拿出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宁茹久。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能码两章的,码不动,下一章就写了个开头~断章其实应该是那句话呀嘤嘤~明天也更新吧~ 第48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2) “干什么?”施索接通电话, 语气冷淡。 她和宁茹久的手机号, 还是在她刚来黎州的时候,被施爱月撮合着交换的,这些年两人甚少打彼此电话, 偶尔有事打那么一次,也是互怼收场。 “你现在在哪?”宁茹久问。 施索对她向来没耐性:“有事说事!” “我告诉你, 你现在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搞不好你待会儿就要求着我了!”宁茹久趾高气扬。 施索说:“我再给你三秒!” “哎哎哎,别挂!我真找你有事!”宁茹久急切道,“我拍到了曹荣跟人密谋的视频, 你想不想要?” 施索眯眼:“你怎么知道曹荣?” “你先别管这个, 我就问你,你想不想要。” 宁茹久绝没这么好心, 也不知道她这回靠不靠谱,施索直接道:“发给我。” “那哪行,我冒着生命危险拍的东西, 这么轻易就给你?” “你直接点,别浪费时间!” 宁茹久说出目的:“我们信息交换!你现在是不是在家?我快到你那儿了。” 施索望了望, 超市就在前面不远,她已经能看见超市所在的商场大楼了。 “你来超市。”施索说。 又看了眼公寓的方向,施索调转脚步。 走到马路对面, 再拐个弯,施索很快进入商场。超市在二三两层,她抹了下额头淋到的雨水, 坐手扶电梯上去,进入超市,她拿了只购物篮,拣了一堆卫生巾。 去结账的时候路过一个货架,有个小孩挥着只机械手哼哼哈哈冲出来,施索停了停,想起上回来超市,她拿了同样的机械手去挑舍严下巴。 那时舍严老老实实站在她面前,也不知道躲,还问她要不要买。 施索呼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 结完账,她在超市外的甜品铺找了个位子坐,又等了大约五分钟,总算见到了宁茹久。 铺子是敞开式的,施索一眼就看见宁茹久从远处商场电梯那儿风风火火冲过来,她坐下也不叫喝的,挥手赶走了服务员,直截了当地说:“你现在调查曹荣什么?” 施索搅拌吸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果汁。 “我问你话呢!” “现在是我求你吗?”施索抱臂,靠向椅背。 宁茹久磨牙,掏出手机,解锁递过去,施索伸手,宁茹久又突然一缩。 “我拿着,你看!” 施索翻了她一眼。 宁茹久点开视频,举着手机,警惕施索抢夺,边说:“我刚拍到的,在一家洗脚城外面,声音也录进去了,比较小。” 施索看见曹荣、胖子和那对中年男女同时出现在画面中,她惊讶地朝宁茹久看了眼,正襟危坐,凝神盯着手机屏幕。 显然是曹荣和中年男女把胖子从洗脚城生拉硬拽出,双方起了争执,视频中无法看清表情,但能听见曹荣狰狞的声音:“你也有份,现在想什么都不管和老婆孩子去旅游?你他妈想得美!” 胖子怒气冲冲:“我做什么了我,你们不要太过分!这么多钱还嫌少?啊?你们不要命我还要命!” 中年男女道:“还有人嫌钱少?那你把你的钱给我们!” 胖子:“疯了吧你们!那是我应得的!”又低声下气,“我求求你们了,都出那么大的事了,房子塌了,还死了人,你们怎么他妈还敢去闹?!” 整段视频时长四分多钟,施索看完,血液上涌,她去拿手机,被宁茹久躲了去。 宁茹久志得意满,胸有成竹:“看来你很想要?想要很简单,你先告诉我,曹荣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说来有气,她这些天跟踪曹荣,也查清了施索和曹荣之间的瓜葛,但施索如今调查曹荣的目的她实在琢磨不透,拍到曹荣几人的对话,她也听得一知半解,心惊胆战。 可惜到了这个地步,她仍旧不能确定什么,她手中掌握的信息量实在太少。 她刚才挣扎了很久,实在没辙,最后决定作出小小的牺牲,想出交换情报这个办法。 施索冷静了一下,问她:“你怎么拍到这个的?” 宁茹久说:“就在洗脚城外面,我拿了根自拍杆,装模作样自拍。” 施索狐疑:“他们没发现你?” “都说了我在自拍,他们能发现什么?你是不是也太小瞧我了,别是心里不平衡了吧。”宁茹久晃着自己的手机,诱惑施索,“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个?” 施索不语,低头喝果汁。 宁茹久瞪大眼:“喂!” 施索脑中打转,喝完剩下一点果汁,她松开吸管说:“王洲川现在在直播,我们去电视台,等他下播。” 宁茹久的这段视频太重要了,必须先通知王洲川,也许今晚就可以提前联络警方。 宁茹久的车停在停车场,施索买完单,和她坐电梯去取车。 大雨敲打着玻璃窗,公寓里,舍严走向窗户,把窗关上。 玻璃冰冰凉凉,舍严抬手,贴住窗户,雨水在他掌心外一帘一帘的滑落,他看向楼下篮球场。 两只垃圾箱并排放着,今晚没有野猫。 不知站了多久,舍严放下手,转身坐到床上。 头枕着靠背,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直到眼中出现黑点,他才闭了下眼睛。 收回视线,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进电影票的订单。 明晚七点半的电影…… 舍严手指慢慢擦着屏幕,半晌,他起身,打开房门,朝楼下走。 超市停车场光线昏暗,路上没什么人,宁茹久边走边跟施索单方面谈判,要求她答应这条新闻必须让她先播,施索没应,催她:“你车停哪了?” “就那边那个角落,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宁茹久的车就停在靠墙的一角,她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车锁咔哒一声,施索刚要绕到副驾,突然发根一紧,喊声被捂住,额头重重砸向车前盖。 宁茹久尖叫,那叫声刚出口就戛然而止,她被人捂住了嘴。 “拖进车里,快!” 没人发现这个监控死角的瞬间惊变。 公寓里,舍严站在施索房门口,站了片刻,他抬起手,轻轻叩了一下。 叩的小声,他讲话也小声。 “开开……” 没人应。 可能只是睡了。 他低下头,手指点着门把,又抹了两下,门把缝隙有灰尘。 里头始终静悄悄。 过了会儿,他张了张嘴:“开开。” 比刚才的声音还轻,不用什么回应,他就想叫她一声。 就像这些年,隔着千万水,他叫她的每一声。 超市停车场,面包车和宁茹久的车中间就相隔了两辆,面包车上的中年女人看见被拖上来的这两人,惊慌失措地压低声音:“你们疯了!” 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控制着不停挣扎的宁茹久。 把昏迷的施索往面包车后面一扔,曹荣抄起座椅底下的一根钢棍,朝宁茹久后背来了一记,宁茹久闷哼一声,眼一翻,不省人事。 “啊!”中年女人捂住嘴。 曹荣鼻翼翕动,呼吸急促,扔了钢棍,双手不住颤抖。 “现、现在怎么办……”中年男人紧张地汗如雨下。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们疯了,干嘛把她们弄上来!”女人带着哭腔,捶打中年男人。 “闭嘴!”曹荣喘着气,立刻去翻宁茹久和施索的手机,“解锁,解锁!”他冲着中年男人。 “哦哦。”中年男人去拿宁茹久的手。 “人脸识别!”曹荣说。 “哦哦。”中年男人脑中一片空白。 曹荣使劲让自己冷静,去掰宁茹久的眼睛,解锁了,他点进手机,翻出视频,立刻删除。 “她、她拍了什么?”中年女人问,“她真的拍了我们?” “这女的跟了我好几天,我认识她的车!”曹荣双目赤红,“我就知道!” 刚才在洗脚城外,他已经注意到了一直举着自拍杆的宁茹久,眼见宁茹久后来进了一辆车,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几天他已经见到好几次这个车牌出现在他周围,那一刻他已经笃定有问题,一路跟了过来,刚才他们就站在离她们不远的甜品铺柜台那。 柜台装饰成一辆复古车,他们站的位置恰好能避开外人视线,宁茹久一直举着手机,虽然他们没看得太清楚,但只是几眼,就能确定画面究竟是什么。 曹荣又翻了翻宁茹久的各种聊天记录,一眼扫过,没看见她把视频发给别人。 接着他从施索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拿的时候被他带出了一块木牌,他随手一撇,如法炮制,解锁手机后翻看。 也没看见视频。 “现在怎么办?”中年男人握紧自己的手,六神无主。 曹荣抓着车椅,粗喘着,头往椅子上一下一下轻撞。 他只知道不能放她们走出这个停车场,离开了停车场,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现在人都晕了,东西也删了,怎么办? “她们知道了,我们完了……”女人说。 “不。”曹荣喘着气,抬起头,“我们之前什么把柄都没留下,现在视频也删了,我们完不了,没任何证据能证明我们做了什么!”他看了眼施索和宁茹久,“……先把人带走。” “带、带去哪儿?”女人问。 “先去你们家。” “不行,不能去我们家!” “那去我那里?让梅秀菊报警?!” “把她们扔下去算了。”女人恐慌道。 “那我们都得死!”曹荣狰狞。 停车场里随时会出现人,不能再呆下去,曹荣搓了搓脸,让女人去开宁茹久的车:“ 车不能留这儿,一起开走。” 又让男人坐后座盯着宁茹久和施索,他开着面包车,离开了超市停车场。 雨势大,车内只有粗重紧张的呼吸声,曹荣和男人都不说话,半道上曹荣手机响了,男人吓得一哆嗦。 曹荣也抖了一下,一看来电,是梅秀菊,他看了眼后视镜,接起电话。 梅秀菊问他什么时候来医院接人,儿子快睡着了。 曹荣冒着火说:“催什么催,马上!” 男人家在郊区,房子是独栋的自建房,把两个女人弄下车,曹荣交代了几句,匆匆往医院赶,接上儿子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到了,浩浩。”曹荣说。 浩浩把玩着座椅下捡到的木牌,下了车。 雨一直下个没停,像那夜台风。 关着灯,曹荣躺沙发上闭上眼,脑中不停闪现着风雨交加的画面。 那晚他在那栋房子周围凿挖敲打,四十年最强的台风,把树都能吹倒,没人听得见其他的动静。 今晚的暴雨,多像那时候。 曹荣在客厅抽完一包烟,悔恨的咬牙切齿,抓着头发来回踱步,最后双眼猩红的等到凌晨四点半,他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施索睁眼的时候头疼欲裂,她什么都不看清,眼前漆黑一片。 意识模糊而迟钝,她感觉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上,手脚没法动,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唔……” 声音在这空间显得空空荡荡,她没法张嘴,嘴巴被贴了胶带。 恐惧侵|占全身,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声难以自抑的呜咽,颤抖到失控。 好半天,颤抖逐渐平复,她把哽咽吞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确定自己手脚被捆,她眨掉眼泪,辨认着黑暗的环境,试探着挪动自己。 跟着她听到了边上另一道惊恐的,从喉咙里闷出的叫声。 宁茹久? 施索辨别她的方向,还没做出任何动作,突然听见一阵门响,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另一个人却闷叫的更加大声。 “她醒了!”女人紧张的声音。 一阵翻动,接着“啪”一声巨响。 “啊!你干嘛打她!”女人叫。 “弄、弄晕!”男人说。 “这……这两个怎么办。”女人哭,“总不能就一直把她们关在这儿啊。” “等曹荣,等他来解决,这都是他惹的事!” 两个人又出去了,施索一动不动地躺了会儿,没再听到动静,她朝宁茹久的方向挪动。没力气,不一会儿她头晕目眩。 就这么断断续续,浑浑噩噩,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了人声,可这时她眼皮子已经千斤重,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把人抬上车。” “你要干什么?” “去找条河,不是老有新闻,有人开车掉进水里么。”顿了顿,“雨这么大,她们不小心把车开进了河里。”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早晨六点多,天色昏昏暗暗,大华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和街道大妈一起去梅秀菊家中。 街道大妈说:“她啊,白天都碰不上,基本就在医院守着孩子,晚上呢,她又在医院守夜,她老公在家有什么用?我就不想见到她老公。所以我就跟她约了早上,她也就早上肯定在家,待会儿她送了儿子上学还要去医院,咱们走快点。” “诶。”大华紧紧跟上。 梅秀菊果然等在家里,早上其实是她最忙的时候,今天国庆结束,孩子要上学,曹荣一大早就不见了,待会儿没人送,坐公交得更早出门。 梅秀菊开了门,局促地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我给你们倒茶。” “不忙不忙,你老公在睡觉?” “他……他出去了。” “这么早出去了?别又是赌去了吧。”街道大妈拉着她,热心地跟她一道进厨房,打算一边帮她准备吃的,一边问她近况,给她做做思想工作。 大华本来还想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拿录音笔,见状他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厨房里的人不会突然出来,他走到舍严说的靠近卧室的沙发这边,蹲下一看,没见到录音笔。 他伸手又往缝隙里面摸了摸,摸到了,他迅速拿了出来,塞进口袋。 舒口气。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跳还在加速,次卧里走出个小孩,是梅秀菊的儿子,他笑着跟小朋友打招呼:“早上好。” 小孩腼腆,四处看了看,往厨房走去。有什么从大华眼前掠过,大华多看了小孩一眼,诧异地盯着对方脖子上的挂件。 从梅秀菊家出来,大华没等回办公室,半道上先给舍严打电话,告知他录音笔拿到了。 舍严晚上睡得少,天不亮就起了,他起床的时候还在下雨,这会儿雨已经停了。 厨房开着灯,他把做好的早饭保温,接到大华电话的时候,他正上楼。 走在二楼楼道,他看了眼施索的房门。 依旧紧闭,她没这么早起,忙了一周,今天休息,她可以多睡会儿。 他在施索房门口停了停,手轻轻抚过木门,他继续往前走,对电话那头道:“我叫康友宝过去拿。” 他不想离开这。 “对了,说起这个,还有件事,”大华问,“康友宝去过曹荣他们家么?有没有坐过曹荣的车?” “没,怎么了?”舍严敲了敲康友宝的房门。 “那真奇怪,你看看他护身符在不在身上,我在曹荣儿子的脖子上看见了他的护身符。” 舍严皱眉:“同款?” “同款。” 舍严说:“不可能有同款。” “我知道,这是咱们在玻利维亚的时候那个村民送给康友宝的,他们家孩子自己设计制作的,独一无二,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刚我问了那孩子,那孩子说是昨晚在他爸的车上捡的。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同款。”大华确定,“我一定不会认错!” 房门开了,康友宝睡眼惺忪地贴着门框站:“这么早,大华拿到了?” 舍严看了眼他脖子。康友宝睡觉穿背心,脖子上空空荡荡。 舍严问:“你的护身符呢?” 康友宝没睡醒,摸了下脖子才反应过来,他打着哈欠回:“啊,借给你姐戴了。” “……什么?” “借给施索了,她不是背运么,我借她转转运。”康友宝道,“话说她是不是该还我了?” 舍严朝施索房间的方向望了眼。想了想,他走回施索房门口。 “你让施索过去拿录音笔?那我再睡会儿。”康友宝半阖着眼睛说。 舍严没理,他敲了敲房门。 “开开?” 没人应答。 他用力了点力,加大声:“开开?” 依旧没人。 “开开?你在不在?”舍严拍门。 康友宝走了过去:“一大早出去了?” 舍严拨打施索手机,关机,他盯着紧闭的房间门。 放下手机,“开开!开开!”舍严手肘撞门。 “诶诶,你干什么!”康友宝拦他,“你砸什么门啊!” “有钥匙么?” “什么?” 舍严说:“房间备用钥匙。” “李管家那边应该有。” 李管家不在公寓。舍严喊:“开开!” 依旧毫无动静,他后退,前冲,使劲撞门,连续七八次,门锁开裂,他一把推开,房间里空无一人。 舍严大脑一片空白,突然一阵噼里啪啦,大雨倾盆而下,狠狠砸在玻璃窗上,他望着雨帘,忽然转身,一边冲下楼,一边拨打报警电话,康友宝追上去。 舍严冲到一半,又调头上楼,康友宝差点被他撞倒。 回房拿上车钥匙,舍严说:“打给你爸妈!”再次下楼,他冲进雨里坐上车,康友宝屁股刚坐上副驾,车就发动了,他边打电话边骂了一声,赶紧关上车门。 舍严给王洲川打了一通电话,一接通,他马上说:“施索不见了。”声音带着颤。 一个多小时后,警车来到郊区,中年男女打开大门,面如土色。 另一头。 车子不知道开在什么路上,摇摇晃晃,一路颠簸,施索半昏半醒。 施索感觉天已经亮了,她眼皮颤了颤,胸口闷得难受,想吐,又晕的没力气。 车厢里一股浓重的烟味,她没忍住,咳了两声,前面一阵窸窸窣窣。 索性车子已经停下,不再颠簸了。 车里没动静,烟味却越来越大,过了很久很久,施索隐约感知到时间的变化,雨越来越大,天色灰蒙一片,施索看见前面的人把扔了一车的烟蒂又一根根捡起,接着对方打开了车门。 淅淅沥沥的雨声豁然闯进耳中,转眼又被掐灭了。 施索咽了咽喉咙,嘴唇动了下。胶带纸有些松了,她含含糊糊叫出一声“宁茹久”,边上的人没反应。 施索逼退眼泪,她用力扯着背后的绳索,扯到手指发麻,连刺痛都感觉不到了,驾驶座的门突然打开,人又回来了。 带进一股湿起,座椅上全是雨水,车子又一次往前开,施索听见对方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紧张。 车子停下,紧跟着后座门被打开,昏迷的宁茹久被扯了出去,放到了驾驶座上。 施索睁开眼,对上曹荣的视线。 曹荣面色发白,浑身打颤,半晌,他开口:“你们自找的!” 他解开绳子,撕去胶带。施索本能地挣扎,可是她动作一大就头晕目眩,车门随即关上,一个颠簸,她额头撞上扶手箱,疼得像针扎榔捶,但她的手同一时间抓住了门把,拉不开,被反锁了。 等再能视物的时候,她才发现四周全是水。 大雨如注,荒无人烟,曹荣站在堤边,吞咽着口水,看着车子一点点消失在河水中。 这是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地方,只要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甚至可能只要几分钟,这一切就会过去了。 引擎声突然冲破雨幕,像一个个闷雷般直冲这边来,曹荣回头,双目圆睁,呆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往一边林子里跑。 “站住!”警察一拥而上。 王洲川也跟下车,朝着前面厉声喊:“舍严,站住!” 话落,水花溅起,和雨混为一体,舍严消失在河面。 “快救人!先救人!”王洲川声嘶力竭。 车子车头先沉,车身几乎已经全沉进水中,只剩车顶一点还露出水面。 舍严游近车子,看见后车厢里的人,他拍着车窗,一边去拉门。 里面的人也在挣扎,望着他,似乎在叫他的名字。舍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折返游出水面。 他踉跄着爬回去,冲向自己的车。 “你别下去,我们会救人!”警方见他上来了,立刻劝阻。 舍严翻出羊角锤,把人甩开,箭步冲进河里,朝着后挡风玻璃四个角敲。 里面的人已经没了动静,舍严双目赤红,终于把窗户敲裂,下水的警察一同把破窗撕开,舍严手臂上的旧疤痕再次被划开,血水擦过施索的长发,舍严将人抱出。 舍严把人放上岸,立刻给她做心肺复苏,周围乱成一片,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水利刃般砸满身,耳朵嗡嗡响,他胳膊上的血染红了腿边的泥地。 直到手底下的胸口有了剧烈起伏,他动作一顿。 他双腿跪地,把人抱进怀里,近乎无声地、压抑地、碎裂地嘶喊—— “啊——” 施索无力地抓住他的手臂,眼中的颜色,是他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依旧休息,真的不能连续码字两天,护手~周五见各位~! 第49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3) 泥地被人踩的一片狼藉, 泛黄的树叶被雨水打得惊慌失措, 河中的血迹早就消散无踪了,王洲川抹了把脸,看了看舍严腿边的深红色泥土, 想叫他,一时又发不出声。 他这么高的个子, 此刻弯着背, 抱着怀里的人前后轻晃…… 跪的多卑微。 王洲川见过许多大声的发泄,但很少见到这样的呐喊,大概就在几例新闻里见过, 父母抱着孩子, 呐喊后他们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认为他们不是把孩子视若性命,而是完全当成了自己的人生, 在他看来,性命是个量词,人生却是全部的喜怒哀乐贪嗔痴。 人生的分量太重, 被他人掌控,不是一件好事。 “舍严, 把人抱车里!”王洲川匀了匀情绪说。 舍严紧紧贴着施索的脸,置若罔闻。 “舍严!”王洲川又叫。 舍严一手抱着施索的脑袋,他鼻子抵着施索的脸颊呼吸, 直到手臂被指头按了一下,他才抬起头。 施索意识还模糊,她又轻轻按了一下。 舍严立刻单脚踩地, 一手托住她膝后,小心将人抱起来,快步走向车子,把她放到了车后座。 连抽了十几张纸巾,他抖着手擦拭施索脸上的雨水,头也不抬地跟王洲川说:“救护车。” 声音沙哑而克制。 “没那么快。”来了这里才打120,地方又偏僻,救护车短时间内根本到不了。 “你开车。”舍严说着,小心脱掉施索的外套,“把空调打开!” 王洲川开了空调,冲警察那边喊了声,警察点头,朝他招了下手示意。 警车开路,车队朝着城区的方向疾驰,王洲川看了眼车内后视镜,施索平躺着,舍严正抱着人。 车里没衣服能换,纸巾也全抽完了,舍严怕施索冷,紧搂着她,左手食指贴着她脖颈,脖颈脉搏在他指腹跳动。 嘴唇时不时地贴一下施索的嘴角,她的呼吸微弱,这么近的距离才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温度。 舍严闭了下眼,虚虚的,一下一下亲吻她的鼻翼。 穿出林子,从小路驶上大路,建筑群急速后退,在雨势变小,灰暗的天色逐渐转明后,施索终于被送进了医院。 雨断断续续又下了一天,周四,天总算放晴了。 这是入院第三天,同事朋友来了一拨又一拨,康友宝、大华和于娜每天都过来转一次,鱼妹难得出门,买了个果篮送来医院,爱找茬和爱德华问候完施索的病情后,还问施索他们的专题什么时候能在电视上播出,她住院了会不会影响新闻剪辑。 午饭时间一到,所有人都被施爱月赶了出去,施爱月把餐盒一样样摆出来,哼哼唧唧抱怨:“伺候完小久又来伺候你,我这什么命,你们俩就这样吧,先折腾死我!” 施索脑震荡,宁茹久万幸没死,只是情况比较严重,现在人还不太能起身。 施爱月最后拿出一双筷子,又看了眼正在帮施索调整枕头的舍严,调完枕头,他又拿起一个发贴,帮施索贴住刘海。 第一天的时候她说晚上她留下,这个舍严一言不发,结果天黑后这人打开病房门,明明白白是叫她离开。 昨天她也说了声等晚上她陪床,舍严倒是跟她讲话了,就两个字,“不用”。 这会儿施爱月把筷子摆在桌上,试探着说:“今晚我留这儿。” “不用。”舍严摸了摸汤碗,不烫,他看向施索,“先喝汤。” 施索正要点头,突然想到不能再把脑子给震了,她开口回了个“嗯”。 施索小口喝汤,舍严就坐边上看着她,等她喝完,他立刻给她递饭,饭吃完,又给她递上热毛巾。 施爱月频频瞄向舍严。 施索吃完后坐着消化了一会儿,然后躺下,嘱咐舍严:“别忘了问医生,明天能不能出院。” “什么,明天就出院?”施爱月不同意,“你着什么急出院,必须给我住上十天半个月,你当你脑门是铁打的,啊?!” 施索说:“佳宝礼拜天结婚。” “她就是登基也不行!” “我待会去问。”舍严帮施索掖了掖被子。 “不行!”施爱月掰了记舍严肩膀,“你怎么能这么由着她!” 舍严没看施爱月,他摸了摸施索的头发,回了句:“我在。” 施索抬眸看了他一眼。 施爱月一愣,嘴巴磨了磨,愣是没再说什么。等施索睡着,施爱月看了看施索额头上的伤口,小声说:“那我先走了,晚上再来送饭,你看好她。” 舍严点头。 施索午睡了一个多小时,两点多的时候王洲川和梁桥一道来了。 梁桥买了花和果篮,问了问施索的情况,坐了没一会儿他就走了。 王洲川带来了警方那边的消息,审讯已经完全结束,手机没找到,但录音笔里录下了曹荣和梅秀菊之间的对话,曹荣几人该交代的全交代了。 舍严和施索的推测是正确的,曹荣确实是为了得到巨额赔偿金而犯下了这一系列事。 小女儿生病,众筹到的十二万七根本无法支撑全部疗程。 梅秀菊曾说她以为曹荣再坏,身为父亲他却是合格的,谁知道慈父也是假的。 事实上,这才是梅秀菊对曹荣最大的误会,曹荣是真心疼爱孩子,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把主意打到了景园小区那栋楼。 这中间有没有掺杂其他私心就不得而知了。 景园小区七栋,建于八十年代,没打根桩,那块地,地质差,地下水丰富,加上离工地最近,以及全楼住的都是那些不一定能发现动静的老弱病残,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除了胖子,胖子眼耳俱健康。 胖子和他是赌友,两人相识多年,他把主意一说,对方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 这事曹荣一人无法完成,这边需要胖子盯着楼里的动静,那边需要他的工友,那对中年夫妻协助。 工地开挖深基坑,房子周围再动点手脚,曹荣费了番功夫,眼看就要事成,偏偏这时候,施索搬了进来,还是住在一楼。 他没法再在一楼打转,台风那晚狂风大雨,是个收尾的好时候,但一楼却有人碍手碍脚。 “他说你养猫,养猫的人一般不会不回家,所以他只能想办法让你回不来。”王洲川看了眼施索的脑袋顶,“本来他也想过扔个花盆砸你,但搞不好会把你砸死,闹出人命就太严重,所以他后来指使另外两个人出马,想法让你动手打人,你自然会被关上几天。” 施索按住自己的脑袋说:“难怪!” “梅秀菊一开始并不知道曹荣干了什么,梅秀菊找了电视台后,曹荣才骗她说,他是拿那十二万买了房子投资,新买家找到了,很快就能赚一大笔,他还让梅秀菊别干活了,可以全心全意照顾女儿。”王洲川哼了声,“谁知道那房子竟然塌了。” 曹荣原计划是制造危房,没想到房子一楼竟然塌了,还闹出了人命,所以他才会突然撤诉,不敢让自己再暴露人前。 他后来确实拿到了不少钱,如他预估,各类补偿费、争先奖、一次性奖励等等,全部金额加起来,比原房价翻了一倍不止,只是他也没料到他会再次陷进赌|博里,一下输得精光,走投无路,他才跑去找开发商追加房屋赔偿金。 也因此,施索才会发现他有问题。 “后来他知道你又找上门了,怕被你发现,他才把真相告诉了他老婆,让他老婆别再跟你联系。”王洲川叹息,“他老婆……哎,就那孩子吧,挺惨,俩孩子是真乖。” 施索说:“我现在没法有什么同情心,我更同情我自己。” 王洲川看她穿着病号服,额头上还贴着厚纱布,笑了声。 两人坐到花园石椅上晒太阳,舍严把轮椅推到一边。 王洲川指着说:“还坐轮椅,有这么夸张么?” 施索瞥了眼边上。 舍严道:“不想走了就坐。” 王洲川看向舍严:“你就不能给她请个护工,你请假算怎么回事?” 舍严没应,他拿了顶帽子,轻轻盖到施索头上。 施索眼睛往上撩,舍严道:“别吹风。” 施索说:“这点风力……应该不会震到我脑子吧?” 舍严:“……” “哈哈哈哈——”王洲川笑得前仰后合。 施索睨他:“我可开心不起来,王老师,你笑得太过分了。” “要不我说点能让你开心的事?” 施索不以为然。 “你不是一直问我,许良到底怎么回事吗?” 施索眼一亮,竖起耳朵。 “许良跟唐昭月的事情你总该知道了?” “知道。”施索说。 之前她、邱冰冰和王洲川、方老师在食堂吃饭,见过许良和唐主播出双入对,近期他们两人算是公开了。 “许良想让唐昭月坐我九点新闻的位子。”王洲川说。 施索歪头:“什么意思,你们高层斗争,他要拉你下台?” 王洲川摇头:“不,是我要离职了。” 施索一愣:“什么?” “你不是老嫌弃我动不动就清洁牙齿?以前有个医生跟我说,牙菌斑有可能会诱发心脏病。”王洲川按了按自己的心脏,含笑道,“这几年我心脏出了状况。” 施索懵懵地看向他心脏的位置,不敢置信:“你说真的假的?”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王洲川道,“要骗也是骗你说,你没机会竞争我的位子。” 施索晕头转向,一时没明白王洲川的意思。 “傻了?”王洲川头朝施索撇了下,看着舍严问。 舍严不动声色地捏起施索的两根手指,淡声问王洲川:“你还能活多久?” 王洲川差点跳起来:“你怎么讲话的,盼着我死呢?搞不好我活得比你小子还久!” 施索舒口气,原来死不了人。 她眼珠一转,意识到他之前的意思:“你说什么,你是说我能主持《九点新闻》?” “没这么容易,这需要内部竞聘。”王洲川道,“因为许良知道我一定力挺你,所以他这段时间才会这么针对你。” 施索觉得自己正坐过山车,现在她正冲刺在最顶上。 “这件事暂时没公开,竞聘等春节后才开始。”王洲川起身,理了理衣服说,“所以你啊,先好好过完这个秋天吧。” 施索仰头看他,帽子往后掉,舍严不声不响替她扶住。 “我还有个问题。”施索开口。 “问。” “你送我的那本《波湾战争不曾发生》,里面到底有什么意思?” 王洲川笑了下。 “这就跟算命一样,你说这个算得真准呐,其实不过是你自己心里想了什么,自己翻译了而已。书没有意思,我也只是随便给了你一本我那会儿正在看的。你要是能看出意思来,只不过是你恰好意识到了什么,自个儿对号入座了。” 施索瞪大眼。 所以,“我们越迫近事件的即时状况,就越陷入虚拟的假象之中”,这句让她困惑的、反复翻看的话,只不过是王洲川在忽悠她? “人经历挫折的时候通常信念全无,但人是需要信念的,你可以短暂的把这样一本书当成信念,走出当下的困境。在你之前,我送出过十三本书,加上你十四本,其实换种说法,如果说,是收到书的第几人,那你是第十五个人。”王洲川笑道,“第一个收到这样一本书的,是我。” 真要走了,还要赶回电视台录今晚的新闻配音,王洲川挥了下手,最后说了两句:“既然我破例提前给你透了消息,那参加完你闺蜜的婚礼回来,你就该努力准备竞聘的事了。对了,记得保持牙齿健康。” 施索目送他远去。 风拂面,天空如镜,映照着人世间。 入夜,住院楼四下悄静,这是施索住在这的最后一晚,明天下午她将出院。 “我买了两点的高铁票。”舍严说。 “嗯。”施索裹在被子里,侧身望着窗外,问:“还有连坐的?” “商务座。” 施索眼珠往后:“怎么买商务座?”医生让她尽量别坐飞机,但商务座比他们之前订的机票还贵。 “七个多小时,商务座舒服点。” 施索张了下嘴,想了想,又没说什么。 舍严洗漱完,把毛巾挂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他走到沙发边,铺了下被子。 单人间病房带沙发,他已经在这里睡了两晚,沙发短,他腿伸不开,这两晚其实没怎么阖眼。 “关灯了?”舍严问。 “嗯。” 舍严走到床头,把灯关了。 窗帘拉着,月光照不进,一片漆黑,施索闭上眼。 无声了一阵,过了会儿,背后几丝小心翼翼的悉索声,床紧跟着微陷,施索脊背敏感地一颤,眼皮闭得更紧。 这三天她跟舍严其实没什么交流。 她是在送医那天晚上才彻底清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病床边只有舍严。 施爱月在宁茹久那里,她的那些同事正忙着当晚的新闻直播,大华几个人在天黑之后都回去了,舍严叫来了医生,医生走后,他也不说话,脸埋在她脖子里好半天。 那晚睡到后半夜,她其实朦朦胧胧醒了一下,感觉到舍严的手指在贴着她脖子,她也没多想,昨天白天,各种检查又是连轴转,到了晚上,她发现舍严在探她的呼吸。 之前的事还堵在胸口,这几天她没精力,他也沉默。 施索想了想,睁开眼睛,出声:“舍严……” 下一瞬,被子上突然搭来一只手,施索缩了下脖子,下意识闭眼:“嗯……” 舍严手打开被子。…… “别动。”舍严低声。 慢慢往上,他亲她下巴,又亲她嘴唇,怕她乱动,他另一只手一直轻轻扣着她头顶。 良久,他碰了下她耳朵。 “睡吧。” 手从她身上离开,他掖了掖被子,回到沙发上。 过了会儿,施索摸了摸耳朵。 隐约觉得有牙印,但舍严咬得很轻。耳朵发烫,她贴着枕头,蹭了一下。 这晚还是什么都没说,临睡前,她想。 第二天,舍严依旧早醒,施爱月过来的时候他没走,等大华来这里替他,他才回去收拾他和施索的行李。 下午出院,舍严仍让施索坐轮椅。 施索问:“轮椅不是租的吗?” “买了。”舍严说。 施索虽然觉得夸张,但她更加惜命,从善如流地坐了上去,让舍严推着她走。 舍严背着大包,轻松推着她往前,等施索上车,他把轮椅折起,放进后备箱。 一路开到高铁站,车停在停车场,这段施索不想坐轮椅,舍严就推着轮椅陪她慢慢走。 施索还是第一次乘坐高铁的商务座,舍严把她椅子放下,施索舒舒服服躺着,想这七个多小时也不会难熬。 七小时后,晚上九点多,高铁抵达,舍严叔叔等在站外。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了吧,什么都没都要被锁吧,哈哈哈所以你们别老说啦! 下一更周日~ 第50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4) “怎么这么严重?” “那是, 以后我就靠轮椅活了。” 施索是坐着轮椅出站的, 舍寒一改优哉游哉的样子,迎上去问:“电话里怎么没说?” 舍严站在轮椅后,含笑摸了摸施索的脑袋。施索同时吊儿郎当地说:“舍寒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单纯了!” 舍寒瞥眼了舍严的动作, 不动声色地回施索:“这么说你是把这玩意儿当成交通工具了?” “不然呢,难道你想诅咒我?” 舍寒点她:“我看你是苦头吃得还不够多, 真该再让你遭遭罪!” 说笑着上车, 行李就一个背包,和轮椅一起放进后备箱,舍寒进驾驶座, 回头看了眼坐到后座的侄子, 道:“真把我当司机了。” 舍严说:“快九点半了,开车吧。” 舍寒系上安全带, 发动车子道:“开开,你今晚也睡我那儿。” “嗯?”施索问,“不是给我订了酒店吗?” “你这不是有伤在身吗, 我老婆不放心你一个人住酒店,她把囡囡房间给你腾出来了, 你晚上就睡儿童房。” “不用了吧,我就一点脑震荡,医生都说我没事可以出院了, 住你那多别扭。” “我那怎么了,龙潭虎穴啊?” “儿童床多大,我翻得了身么?” 舍寒一笑:“你有这么胖?今晚就先在我那儿睡, 明天佳宝带你去办婚宴的酒店转转,你那房间本来也订在那儿,你要真想住酒店,明天再换。” “那行,我今天去看看我嫂子和囡囡,明天换酒店。”施索问,“酒店订哪儿了?” “就在佳宝舅舅家饭店附近,去年新开的一家五星级。”舍寒顺嘴一提,“明天晚上你们大学同学聚会,佳宝定在了她舅舅那饭店。” 施索一听,立刻嘴馋起来:“是舅舅掌厨么?” “那当然,这么些年那饭店也不请一个厨子,佳宝舅舅就怕砸了自己招牌。” 施索懒洋洋地枕着椅子:“好几年没吃了,你这么一提我真有点忍不住。” “那就多住几天,你难得回来,尝个够。”舍寒问,“你们这次呆几天?” “本来佳宝结完婚我们就要回黎州,但我现在负伤在身需要养病,所以有病假,可以再多呆这么两三天。” 舍寒看了眼后视镜:“严严呢?” 舍严说:“我也请了假。” “几天?” “跟开开一样。” “噢。” 一路聊到家,轮椅没再拿出来,施索慢吞吞地走进电梯,电梯上升后稍微晃了一下,她连忙扶住自己脑袋,生怕颠坏了。 舍寒的房子是前几年结婚的时候买的,三房两厅,主卧他们夫妻睡,儿童房睡孩子,舍严的房间是朝南的次卧,里面被褥洗晒一新,凑近就闻到一股太阳的香味。 儿童房的被褥也是。 舍寒的妻子叫王荟,是个娴静端庄的女人,带施索看了看房间,她微笑着说:“床单都是新买的,洗过也晒过了,你这几天就安心住这里。” 施索抱着囡囡道:“那囡囡就跟我睡了,别让她换房间了。” “那回头你得跟我哭。”王荟戳了戳女儿的肉脸颊,“她最近每晚尿床,我都快受不了了。” “还不吃宵夜?房间待会儿看也来得及,再不吃就凉了啊!”舍寒在餐厅叫人。 “不是说等佳宝么?”王荟问。 舍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也快到了,我们先吃。”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舍寒说:“看吧,我说的。” 门一开,果然是佳宝和林道行。 施索把囡囡放下,扑过去给了佳宝一个熊抱:“我好想你啊!” 佳宝乐不可支地说:“林道行刚才就说你一定会扑过来,说不定还会跳到我身上。” 施索朝边上的林道行翻了眼:“我要不是身负重伤,我还真跳了。” 佳宝关心道:“伤得到底多重啊,你电话里也说的不清不楚。”又看向她额头贴着的纱布,“还肿着吗?” “多重还看不出来?”林道行打量施索,“活蹦乱跳跟兔子似的。” 施索说:“等回黎州我把我检查单发给你们看看!” 佳宝上个月调到了晚间新闻,这会儿刚下播就赶了过来,连妆也没卸,发型也是最老气的那种,施索揪了揪她的头发,挽着她胳膊走回餐桌。 “开开是喝粥还是吃汤面?我还煮了饺子。”王荟问。 施索刚坐下,正要回答汤面,一小碗汤面就摆到了她面前,舍严拉开她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 “就这个。”施索指了下面碗说,又掏了掏衣服口袋,没掏出东西。 舍严问:“发贴?” 施索说:“嗯,我记得我塞口袋里了。” “包里有,我去拿。” “你哪来的?” “你卧室里的。”舍严起身,“帮你拿化妆品的时候一起放进去的。” 背包在沙发上,舍严从包里翻出发贴,递给施索,看着她自己贴好,他才低头吃面条。 佳宝、林道行、舍寒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临近十二点宵夜才散,喧嚣回归宁静,施索洗漱完,心满意足回卧室休息,打量了一圈童趣十足的房间,她关了灯。 过了十几分钟,她又把灯打开,裹紧被子发了会儿呆,才重新闭上眼。 又过了七八分钟,她从床上起来,找了找台灯或者小夜灯,没找到。 她又试着多按了几下开关,灯光没有变化。 开着灯睡不着,关上灯,她更睡不着,明明这几晚她睡得很好。 施索又把被子裹紧了些,房间里□□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她不敢闭眼。 想了下,她看向窗户,下床走了过去。 房子位置太好,楼王地带,三更半夜周围没半点噪音。 施索回到床上,又呆坐了一会儿,才想到可以手机放歌,调低音量,她刚打开一首歌,卧室外忽然有人敲门。 施索静了两秒才去开门,客厅漆黑一片,外面站着的人果然是舍严。 “睡不着?”舍严轻声问。 “……嗯。”施索点头,“我放的歌很响?吵到你了?” 没听到歌,是门缝有灯光,舍严摇头:“没。” 他上前一步,施索想让,刚动了一下又挡回去,他把她扶着门框的手拿下来,跨进卧室,将门轻轻关上。 “你干什么?”施索问。 “我看着你睡。”舍严回。 “什么?”施索想了一下才明白,“……我又不是小孩子。” 舍严看了眼床,拍拍她手臂:“去躺着。” 施索挡了一下他胳膊:“你回你房间,都几点了。” 舍严抿唇,看了她几秒,突然将她抱起。 施索竖着双脚离地,惊了一下,推着他肩膀压低声音:“喂!你干嘛啊!” 舍严一手箍她腰,一手托在她臀下,走到床边,将她放到床上坐好,低着头,边脱下她的拖鞋边说:“快一点了。” 施索双手撑着床,朝他一踹,其实是无心之举,但这一脚实实在在踹到了舍严的脸,她傻了傻。 舍严抬头。 施索不吭声。 舍严也没说话,他盯着她,手捏了下她有些冰凉的脚趾头,施索缩了缩脚趾。 舍严轻轻把她脚趾头掰开,手掌捂了下她脚背,跟着握住她脚腕。 施索任由他把她双腿挪到床板上,她噗咚一下躺下,连护脑袋都忘了,看了他一眼,她闭上眼。 舍严给她盖上被子,掖了掖脚那头。 施索眼睛闭了四五秒又睁开,小声说:“你现在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 舍严看了看她,把灯关了,倏地陷入黑暗,施索睁大眼找人,还没找着,她脸颊突然被人摸了摸。 舍严摸了摸她的脸,亲了下她嘴唇,坐上了床。 小床只有一米二宽,当初装修,大的次卧给了他,原本打算过几年他会独立出去,小孩长大点也能搬去大房间,所以这张一米二的儿童床还能拉伸成双人床,将来可以待客用。 舍严没把床底下的板拉出来,他背靠着软包的床头,脚挂在床边,手臂绕过施索头顶,他手轻轻搭着她肩膀说:“你现在养身体。” 施索沉默了一会,问:“你叔叔他们都睡了?” “嗯。” “那我先睡会儿,”施索往里面让了让,“我要是睡着了,你待会儿自己回房间。” “好。”舍严也进去了些。 施索闭眼,这回没再觉得恐惧。 舍严把歌关了,低头看向手臂下的人。适应了黑暗后双眼能视物,他就这么一直看着。 过了会儿,施索侧了下身,脸朝他贴,舍严等了等,往下躺了些。 又看了她一会儿,舍严嘴唇贴了贴施索的额头,另一只手隔着被子,搂着人,他也闭上了眼。 夜深人静。 主卧的门轻轻关上了,床头灯昏暗,王荟拍着女儿的小肚子,轻声问舍寒:“你干什么去了?做贼似的。” 舍寒叹着气回到床上。 “说呀?”王荟见他这幅样子,奇怪地问。 “严严没在自己房里。”舍寒说。 “他出去了?” 舍寒摇头。 王荟手一顿,看向他:”……开开那里?“舍寒点头。 王荟坐了起来,朝房门看:“他们两个……?” 舍寒沉思:“我明天跟她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周二 第51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5) 第二天上午, 舍寒没能找到机会跟施索聊, 房子就这点大,施索走哪,他发现他侄子的眼睛就黏哪。 早餐吃完, 妻子洗碗,他跟进厨房说:“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是几点跑回自己房间的。” 早晨舍严是从自己房里出来的, 王荟瞪了眼丈夫:“你还想严严在开开房里过夜啊?” 舍寒没应, 他给妻子打着下手:“开开说今晚住酒店了。” “我知道,她刚才跟我说了。估计她觉得不方便,毕竟是女孩子, 次卧要是也有卫生间就好了。” “你说严严会不会跟去住酒店?” 王荟看向丈夫, 也不是没可能。 舍寒又擦干净一只碗,转移话题:“你说你为什么不用洗碗机?” “你看看这花边, 怎么放进洗碗机?” 夫妻俩转而聊起了洗碗的事。 厨房是玻璃门,施索下巴搁在沙发靠背,单手搂着囡囡说:“你爸妈洗个碗都要粘一块儿, 我都不好意思进去帮忙了。” 囡囡咯咯笑,小手好奇地去扒施索额头上的纱布。 舍严轻轻地把囡囡的小手抓下来, 将孩子抱起,问施索:“要不要去逛逛?” 施索回头看向舍严:“去哪逛?” “就在小区里,”他瞄了眼她的肚子, “消食。” 施索把肚子一瘪。她早饭吃得有些多,走走也好,起身张开手臂哄小女孩:“那我们遛遛囡囡去。” 舍严把孩子给她:“别让她碰你伤口。” “知道知道。” 两大一小下楼, 逛了半圈,放孩子去玩滑梯了。施索找了张椅子坐,嗅着鼻子四处张望,舍严坐她边上看着她,想了想,他起身离开。 施索问了声:“你去哪?” “很快。” 施索没跟上去,她得看着囡囡。 没一会舍严回来,原位没见到人,他找了找,走到滑梯底下,咯咯咯的笑声从上面传来,施索腿上坐着囡囡,两人嘻嘻哈哈地滑下滑梯,囡囡兴奋地叫人:“哥哥!” 舍严蹲下,伸出手臂挡了挡,减缓施索的冲势,免得她晃到脑袋。 “你要不也上去玩玩?”施索坐在滑梯上,笑着问舍严。 舍严把囡囡抱起来,另一只手递向她:“给。” 施索这才注意到舍严手上多出的东西,是一支桂花。她接了过来,舍严搀住她手臂,将她从滑梯上扶起。 施索低头,鼻尖碰了碰花朵,轻声感叹:“真香。” 中午的时候,施索和舍严被带去了酒店,几人在酒店简单吃了点,然后跟着佳宝去宴会厅看场地。 佳宝和施索手拉手,边走边说:“本来想在花园办的,但就怕到时候天气不好,所以想了想还是定在室内保险。” 施索问:“这么大的厅,你们请多少桌啊?” “六十八桌。” “有点多啊。” “也还好吧,主要是朋友多,尤其是林道行那边的。” 施索摇头:“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敬酒。” 佳宝也苦恼:“要是能穿平底鞋就好了。” 明天婚礼,今天还有一堆琐事,佳宝是来检查场地还有提前彩排的,施索做伴娘经验丰富,对这些流程的熟悉程度远胜过佳宝,她撸起袖子帮佳宝一样样对照过去,佳宝乐得轻松,过了会儿到了跟司仪的约定时间,她笑眯眯地跟施索说:“你一定猜不到司仪我请了谁。” 施索抱着手臂睨她:“大学同学吧?” 佳宝稀奇:“你怎么知道?” “我们学的什么专业?找主持人随便在同学录里瞎点一个不就好了。” “行行行,谁都没你聪明。”佳宝说,“那你猜是谁。” “我不猜。”施索才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反正待会儿就看到了。” 这话说完不久,司仪就赶到了,施索放下宴客名单,叫着“哎哎哎”上前,司仪佯装大惊小怪:“唉呀妈呀,这是哪儿来的失踪人口?” “我太失望了,怎么是你做司仪啊,是不是该提前准备个配音,免得你明天嘴皮子哆嗦?”施索跟他贫。 王翔张开双臂,大笑着说:“我那功力肯定赶不上你这大记者啊!” 施索笑着跟他抱了抱。 舍严原本在看预备在婚礼上播放的短片,朝施索那头望了眼,他朝他们走了过去。 “这都多久没见了,兄弟!”王翔拍着施索的背。 “四年多了。”施索回。 “你也不知道回来。” “你怎么就不去黎州玩呢?” 王翔松开施索,看向她身后,笑着说:“你的小尾巴也在呢?” 施索回头,是舍严。 读书的时候他们一起玩,经常能见到施索身边跟着人,具体的场景一时想不起来,但他记得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他们那时就打趣舍严是条小尾巴。 王翔的记忆一下被拉回多姿多彩的大学时光,他使劲拍了拍舍严的肩膀,用一副长辈的腔调说:“小伙子长这么大了!” 舍严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朝他一点头。 寒暄不急在一时,晚上有的是时间,先办正事要紧。王翔又跟施索聊了两句,问了问她是怎么带伤的,就跟工作人员去一边了。 施索找了张椅子坐,舍严坐她边上问:“累不累?” “这有什么累的。”施索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音乐响起,两人开始看“戏”。新娘子有些害羞,新郎倒很稳重,司仪不停调侃,舍寒在一旁瞎指挥。 施索趴在桌上颠颠地笑,舍严捉着她一缕长发,在桌底下绕着手指头。 “我渴了。”施索过了会儿说。 “水还是饮料?”舍严问。 “想喝果汁……芝芝桃桃?没的话别的也行,要冰的果汁。”来的时候她看见酒店附近有家饮品店。 “要不要吃的?” “不要。”施索说,“待会儿就吃晚饭了。” “嗯。”舍严离开宴会厅。 施索继续趴着,等了等,终于等到了舍寒,她眼往上一瞟,也不坐起来,轻声哼着歌,只是背景音乐盖过了她,边上的人没听到。 舍寒拉开椅子坐下,问:“严严呢?” “去买喝的了。” “哦。”舍寒看向她,“早知道我要找你?” “我人不就在这儿吗,你找我什么?” “呵。” “那你说吧,找我干嘛?” 突然一串车钥匙飞了过来,施索猛起身躲开,佯怒:“王翔,你谋杀啊!” 王翔敬着礼跑过来:“抱歉抱歉,好久没打篮球了!” 施索拿起掉桌上的车钥匙,举着看了看:“这卡片……” “还记得吧,”王翔指着,“我们大二的时候,社团订做的。” 施索当然记得。 大二开学,话剧社招新,想了个馊主意,把几个长相出众的老社员Q版造型印成两寸照大小的小卡片分发,打上洞眼,正好还能做钥匙扣,她和佳宝都是话剧社的,形象也被征用了。 施索拨了拨卡片:“想不到你这么长情,居然还留着这卡片?” “你才知道我的优点?”王翔问,“你的呢,扔了?” “没扔,不过早不见了。”卡片到手没多久,她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被她落在了什么地方,她当时还特意找过一阵。 “马大哈。”王翔拿回车钥匙,扔给工作人员,让对方去他车里拿东西。 打岔的人走了,施索也像模像样地靠着椅背坐了,她侧头看着舍寒。 舍寒垂眸看了眼桌子下面,又撩了下桌布,也不知道舍严刚才坐这里的时候在看什么,他在台上和施索眼神对上的时候,施索应该就等着他过来了。 到底长大了,也不是没心没肺,什么都看不懂的小丫头了。 舍寒也不拐弯抹角:“你跟严严在一起了?” “……”施索憋着嘴,没想到舍寒问的这么直接。 舍寒观察她神情,静了一瞬,才再次开口:“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施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什么大学一毕业就去旅行?”舍寒问。 “……为什么?” 舍寒没答,他又问:“他之前去过几次黎州呢?” 不是就一次么? “他大学为什么读广播电视学,还是电视摄影方向?” 不是侄承叔业?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施索:“……” 舍寒说:“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有一回看新闻,我老婆问我,如果她需要肾脏移植,我又恰好配型成功,我愿不愿意把自己的一个肾脏给她,我愿意。后来她还问我,如果我们都有生命危险,两个只能活一个,我怎么选?我会选让她活着。我愿意为她付出生命,除了因为我爱她,还因为道义和责任,理智的说,仅凭爱情,我不会做这种牺牲自我的伟大举动。” “可能我们这个年纪理性远远胜过感性,结婚前我们也都做过沟通,假如哪天我们谁先不爱了,谁就要诚实地坦白,即使给不了对方祝福,也不会耽误对方余生的幸福。”舍寒问,“你赞同这种爱情观,婚姻观吗?” 施索想了想:“嗯,赞同。” “可严严不是这样的人。”舍寒说,“我记得你们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你回来跟我说,你排队买什么东西,和人起了争执,严严帮你出气,故意绊了那个人一脚?” 施索当然也记得这事,她那时心里痛快,但仍口是心非地教育舍严不能这样做。 “我那时就觉得有点不对,”舍寒解释,“他其实对大多数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对什么都很淡漠,在这样一件小事上,他竟然会做这种小动作,我觉得这不像他。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极端,只是对你。其实还有一点你没意识到,他究竟为什么会在对待你这件事上处处走极端。你没发现他是一点一点变成这样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小时候他不说话,但腼腆,虽然拒人千里,但也会对人笑,后来他就不这样了,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心理医生说他的极端行为背后,也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但缺乏什么安全感?没人知道。”舍寒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清楚——” “我当初拦住他,没让他继续接近你,是因为我不认为你会接受他。现在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也不能说我真的不希望你们在一起,我不是不接受你们身份上的突然转变,我心里也挺矛盾的,大概是因为——” 舍寒语重心长地说,“我不认为他能承受得到之后又失去的后果,一成不变的爱情太难保证了,不如一开始就别让他拥有。他对待你太过极端,我希望他幸福,而不是短暂的幸福。” 音乐震耳欲聋,一点都不唯美,施索沉默,直到舍严买了饮料回来。 他买了好几份,给佳宝他们也顺带了,把芝芝桃桃放到桌上,他把吸管撕开。 施索看着他,等他插|上吸管,再把饮料递到她面前,她伸手接过,垂眸咬住。 大约喝了冰,临近五点的时候她肚子一阵绞痛。佳宝和王翔还等着她一起去小饭店,施索摆摆手,让他们等一会儿,她回趟客房。 “包还在车里?”她问舍严。 “我去拿。” 施索回房间,例假总算是来了。 她叫客房服务送两包卫生巾过来,舍严也把背包送上来了,她让舍严跟他叔叔回去。 关上房门,施索去包里翻内裤,这内裤不是舍严帮她收的,之前住院,施爱月已经帮她拿过一回衣物。 肚子疼,翻了翻没找到,她不痛快地把里头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翻到夹层,从里面掉出一块平安符,她拿起看了看,没想到康友宝之前说得是真的,舍严真藏了张平安符。 手感很硬,里面像夹了东西,施索好奇地翻开,里面果然塞着什么。 往外抽,东西一点点露出,是一张卡片,两寸照大小,上面印着她的Q版形象。 施索发了会儿呆,直到肚子又一阵绞痛,她才醒神,把平安符塞回原位,她进洗手间,换了卫生巾出来,下楼找到佳宝和王翔,三人一起步行前往小饭店。 佳宝舅舅家的小饭店面积不大,但远近闻名,今晚不营业,只招待佳宝的大学同学。 老同学中李乐斌变化最大,当初李乐斌还暗恋过佳宝,几年不见,这人变得大腹便便,施索乍见的时候目瞪口呆,王翔还上去拍了拍李乐斌的肚子,在“咚咚”声中,聚餐开始。 施索向来擅长活跃气氛,没一会儿就让满桌哈哈大笑,觥筹交错,她也一时忘记肚子疼的事,一直吃到快九点才结束,她和佳宝到门口送同学,送完回来,一起帮着舅舅收拾碗筷。 佳宝舅舅舅妈让她们回去,明天婚礼任务重,今晚要早点休息。 施索推佳宝:“你回吧,我帮舅舅洗碗。” “那怎么行。”佳宝说。 “怎么不行。”施索道,“读书的时候我吃了多少舅舅舅妈的免费饭菜了。” 舅舅舅妈笑。 佳宝放下碗说:“那好吧。” 舅舅让施索也回去:“不用你,你也快回去歇着。” “我不。”施索摇头晃脑,“你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走。” 舅舅舅妈乐不可支,也就随她去了。 碗筷收走,不用她洗,施索找了笤帚畚箕一点点扫垃圾。 时间不算晚,店外车水马龙,喧嚣沸腾,店内空空荡荡,放着首慢歌。 施索扫着扫着,靠到柜台上,手支着脸颊静静地听,玻璃门被推开,浓郁的桂花香飘了进来,她一动不动,看着上方电视机屏幕上倒映出的人影。 “已经吃完了?” “嗯。” “怎么没回酒店?” “打扫卫生。” “扫地?” “嗯。” “我来。”舍严抽走施索手里的笤帚。 施索拎了张椅子靠着墙坐,双脚踩着椅腿的横杆,她趴在自己手臂上,问:“晚饭吃了吗?” “吃了。” “跟你叔叔他们吃的?” “嗯。” “在家吃的?” “嗯。” “那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舍严把垃圾畚进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施索说,“我又不会找不到酒店。” 舍严没接话。 施索道:“问你个事,你之前去过几次黎州?” 舍严动作一停。 “正面回答。”施索提醒。 “……三次。” “……哪三次?” “高考结束那次。” “我知道,”施索说,“酒店还是我帮你订的。” “大二一次。” “……怎么没来找我?”施索问,“为什么去?” “太想你了。”舍严继续扫地,“就想看一眼。” “……”施索心一跳,桌上的手捏了下拳头,继续问,“还有一次呢?” “毕业的时候。”舍严说,“旅行前。” 也没来找她…… 施索静了静,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去旅行?” 舍严沉默,施索也不催,她眼中的影像是倾斜的,这样陌生的一面恰是正好,就像眼前这人,正在诉说着她所不知道的那面过去。 “当年叔叔问我,还喜不喜欢你。如果还喜欢,那要怎么对你。”舍严慢慢开口,“如果向你告白,我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如果你接受了我的告白,那哪一天我们分手,我会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舍寒的原话是:“你要怎么对开开?你觉得她会接受你吗?她不会,她把你当成弟弟,绝对不可能接受你,你要是让她知道了你的心思,只会对她造成困扰,你们连姐弟都做不成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接受你了,你保证你们会永远在一起?如果有一天她提了分手,你会接受吗?你会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或者伤害她喜欢的人,甚至伤害你自己?” 那时毕业典礼,施索没来,他换下学士服,慢慢地折叠整齐,然后订了张机票,从北京飞黎州。 她很忙,他在电视台外面看见她,她和一个男同事似乎在讨论工作,面容严肃,还皱着眉,有小贩卖糖葫芦,男同事买了几支,挑出一支给她,她瞬间眉开眼笑。 他克制着自己,回到北京后定下旅行计划,时间和距离多数时候会冲淡一切,但一年后归国,他选择了黎州落地。 舍严又畚进了一点垃圾,接着听见施索轻声问他:“你为什么念广播电视学?” “……因为你要做主持人。” 等了等,没再等到声音,舍严把笤帚靠桌放下,看向施索。 施索仍趴在桌上,她嘴埋在胳膊里,再出口的声音听来有点闷。 “我是不是做过什么事,让你很没安全感?” 舍严不吭声。 “舍严?” “我叔叔跟你说过什么?” “……他说你当年撞人之后,看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你的行为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舍严站在原地,和她大约有一米半的距离,整间小饭店都静悄悄的,之前还能听见厨房的水流声,此刻连水流声也消失了。 “大概……你骗过我几次。” “……什么?” “你骗过我几次。”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施索脸离开手臂,只是稍稍抬了起来,人还弯着背。 “忘了。” “什么叫忘了?!” 笤帚有些倒,舍严伸手扶了下,眼睛没看着施索:“你知道我高考志愿为什么填北京么?” “……为什么?” “那个时候在黎州,你说你要辞职去北京,你学姐叫你过去。” 施索一怔。 “我在北京等着,你一直没来。” 他在北京等了一整年,施索没兑现她的话,大二的时候他忍不住去了一趟黎州,她另搬了住处,早就不住在他高考结束那年住的地方了。 晚饭时间,他看见陌生人打开了那个房门,转身离开,想发信息给她,最后也没发出去,他在电视台外面找了家店吃东西,晚上九点他准时收看新闻,施索正好在户外直播连线,他叫了辆出租过去,隔着人山人海,他看了她一眼,第二天他就坐飞机回了北京。 他向来知道她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今天说完明天变卦,感情也可以说散就散,她不认为爱情能有多长久,把小橘猫送人,她还特意筛掉情侣。 舍严走近她,一米半的距离逐渐缩短。 施索脸颊彻底离开手臂,已经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坐直了身子。 影像一正,过去的画面掠影般浮过。 他站她坐,她只到他胸口,即使她也站起来,她的头也只到他下巴。 他喜欢站在她背后,下巴搁在她头顶,那是一个头的距离。 以前他看她需要低头,后来她看他需要仰头,从前他以为长大成人就能得到他想要的,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当他高过了她,她仍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她从来没正眼看过他。 他一遍遍想她,只能一遍遍看她从前直播录制的视频,看了四五年,直到她登录了那个被她弃之不用的账号。 如今他终于可以站在她背后了,即使不能上前。 “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不会像叔叔担心的那样伤害你,我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她想睡沙发就睡沙发,想一口气吃几根棒冰,他就在冰箱里塞满棒冰,想当记者他就当摄影,想查谁他就帮她查谁,想伤没好就出院,他就寸步不离守着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永远都不用束手束脚。 只除了一件—— “——但是,别把我打回原形。”舍严捧起她的脸,低下头去。 那首慢歌循环播放,还在轻轻地唱,数年前他们在这里分别,如今又到了这里。 这几天避而不谈的,此刻直面。 “你要么跟我在一起,要么,跟谁都别想好。”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十点更新大结局~—— 卡片那个,出现在《渴夏》番外中,估计没几个人记得拉~ 第52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6-7) 他低着声, 像呢喃。 施索屏息。 离得近, 她能闻到舍严身上很淡的清甜香,是她的面霜。 这几天她住院,舍严就带了几件换洗衣物陪着她, 其他东西都没拿,所以她让舍严用她的洗发沐浴露和护肤品。 昨晚在舍寒家过夜, 舍寒妻子提前准备了面霜乳液, 舍严却还是用她的。 一整晚,她在这种熟悉的清香中安睡,直到四五点的时候味道才消失。 原来这么清雅的香味, 也会有如此强的侵略性, 施索不敢呼吸,整个人沉沉浮浮, 四肢也无力。 她直视着对面人眼中的倒影——看着她的,她自己。 当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的人生都是她的时候,他确实不是舍寒他们那样的。 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 不是因为道义和责任;感情结束,也不会好聚好散, 更不可能给对方祝福。 施索还记得大雨滂沱的河边,舍严跪在地上抱着她的时候,那声压抑克制的, 大约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呐喊。 他的人生,大概有别于所有人了。 小饭店的灯光大约是万千星辉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盏,它一如既往的静谧, 在两人背后目送着他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 几百米的距离不远,他们走得慢,把时间拉得足够长。 她三十六码半的脚,步速竟然和四十四码的脚一样。走着走着,她又转念一想,其实应该倒过来,是四十四码的步速和她的一样。 到了酒店客房,她终于开口:“到了。” 舍严在门口站了几秒,跟着她走了进去。施索说:“你回去吧。” 舍严被拦在过道。不知在想什么,他没马上说话。 施索又说了一遍:“你回吧,很晚了。” “我的东西,都在包里。”舍严终于说。 施索愣了下,之前翻包的画面在脑中倒播了一遍,好像确实倒出了舍严的衣物。 男孩子出行总是轻装从简,他也没带几样,施索问:“什么东西?” “内衣裤。” 施索想说我怎么没看到,舍严已经走了过去。 背包放在床上,下午舍严给她的时候,包还笔挺,里面的东西被收纳得井井有条,几小时不见,包已经鼓得膨胀,里面被施索乱塞一通。 舍严先抽出一只橙灰色的浅口袜,他看了施索一眼。 施索食指挠了挠下巴,走过去很自然地把袜子抽走。舍严继续翻,许久才翻出一个扁平的小收纳包。 施索拿着袜子朝大门的方向甩了下:“找到了?那回去吧。” “你先洗漱。” “什么?” “你先洗。”舍严低头,把翻乱的东西重新收整齐,“你一个人睡不好,我今晚睡沙发。” 施索沉默半晌,道:“我今天开着电视机睡。”有声音,应该不会闭眼就是噩梦。 这几天舍严跟她形影不离,晚上也一直和她同房,她根本没感到什么害怕,直到昨晚房门紧锁,她一个人身处在十几平的小空间,她才后知后觉,闭眼后脊背发凉。 经历过那种事,她又不是缺根筋傻大憨,或多或少都会有点PTSD。 但她知道自己性格,多晒晒太阳也就好了。 舍严又把一样东西收好,想了想说:“那我睡隔壁。” 你又知道隔壁有空房? 施索没吭声,算默认。她也不是总意气用事。 舍严看了她几秒,慢慢起身,见她没拦,他快步走到床头柜那里,给前台打了一通电话。 隔壁还有房间,舍严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你有事叫我。” “嗯。” 房间少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施索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去把电视机打开。 施索烧了一壶水,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完出来,她把热水灌进空的矿泉水瓶子,躺上床,瓶子捂在肚子上,她睡了一会儿又起来,从背包夹层里翻出那道平安符。 她一直没问舍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因为答案就在她手上。 卡片是大二刚开学才有的,那个时候,她二十岁,舍严十六岁,他们才认识两个月。 施索睡不着。 房里有书桌,纸笔齐全,她撕了张纸,坐在椅子上,想一会儿,写几笔,就这么坐了几个小时,再看手机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 六点就要起床,她把纸收起来,躺回床上眯眼。 天微亮,施索站在穿衣镜前换好衣服,想了下给舍严发了条微信,问他有没有起床。 衣柜离门近,她听见微信声在门外响起,把门打开,她磨了下嘴巴,也没问门口的人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在外面站了多久,她道:“你去跟你叔叔汇合吧。” “我先送你过去。”舍严说。 “又没车。” “我昨天开了婶婶的车。” 舍寒的车要当婚车,王荟的车闲置在家,舍严昨天来的时候就借了王荟的车。 施索想,他大概就是走一步想三步的那种人,昨天还把自己的换洗衣物放进背包里一道带来了,摆明一早就打算呆在这儿不走。 “那给我十五分钟,”施索没说什么,只道,“待会儿先下楼吃点东西。” 化完妆,在酒店自助餐厅吃完早饭,七点多的时候两人才出发,七点半,施索抵达御景洋房。 佳宝父母常年生活在国外,御景洋房的房子向来是佳宝一个人住的,佳宝今天也从这里出嫁。 施索不做伴娘,但她是佳宝的姐妹团,所以来得跟伴娘一样早,舍严也不是伴郎,但他是新郎团,因此送完施索,他就调头去新郎家了。 新郎家在另一个区,离本省电视台很近,方便新娘日后工作。 舍严赶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舍寒对镜调了调领结,看了他一眼说:“你不如送完开开就呆那里,来了又去,累不累?” 舍严没吭声,他找了杯水喝。 “昨晚住酒店了?”舍寒问。 舍严点头。 “今晚呢?” “酒店。” 舍寒说:“改天我送你个礼物。” 舍严没问什么礼物,他对此不感兴趣,舍寒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九点,新郎团准时出发,舍严坐着舍寒的车走。堵车情况不严重,十点多就到了新娘家,新娘卧室门紧闭,隔着一道房门,伴娘团大声讨红包。 扯皮半天,新郎团只往门缝里塞了几张红包,舍寒回头去搜房门钥匙了。 舍严听见了施索的声音。 “十块?太小气了,给他们一个收款二维码!” 舍严牵了下嘴角,从其中一名伴郎手里抽走两张红包,打开看了看,把两张合一。 施索顶着卧室门,看见又有红包从底下进来,她蹲下去拿。 拿到手,打开一看,说:“也就二十!” 紧跟着,红包流水一样从门缝底下塞进来,门口的人嘻嘻哈哈地喊:“舍严,你小子到底帮谁的!” 施索愣了下,然后眼疾手快,把红包统统撸了过来。 迎亲闹哄哄,下午又陪佳宝拍外景照,施索一路踩着高跟鞋,等晚上到酒店的时候,脚已经疼得不行。 婚宴六点十八分开始,施索坐在化妆间,脱了高跟鞋,揉着脚后跟和脚小趾。 佳宝说:“我有防磨贴。” “怎么不早说。” “还以为你不疼呢。” “我脚细嫩着呢,怎么可能不疼。”施索去佳宝的包里翻防磨贴。 佳宝有点紧张,四肢僵硬,化妆师给她锁骨补高光的时候笑她:“不是谈了八年恋爱了?老夫老妻了,还紧张。” “婚礼前我也这么想。”佳宝说,“但现在才知道,这完全不一样。” 施索没忙着贴防磨贴,她穿回高跟鞋,帮忙整理佳宝的婚纱,问:“仪式感不一样?” “可能吧。”佳宝看着镜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有感而发,“他很早就跟我求婚了,但一方面我爸妈老说他年纪大,要再看看,一方面我自己工作也忙,所以婚礼一直拖着。他等了我八年,直到今天,我才嫁给他。他都快四十岁了。” 施索放下婚纱,坐回椅子上,想了想说:“八年,将近三千天。” “两千九百二十天。”佳宝说。 施索想,有人也等了她两千九百二十天。 这等和等全然不同,佳宝和林道行的完美结局已定,林道行的等待不如说是期待。 那人却不同,这两千九百二十天,哪里看得见曙光? 妆容整理完毕,佳宝站了起来,照着镜子,她看着施索欲言又止。 施索顺手掸了掸她的裙子,看向她:“怎么了?” 佳宝犹豫片刻,说:“你跟严严是不是……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跟你老公还有舍寒,你们三个人是不是老偷偷开会?” 佳宝一笑:“还有王荟姐。” “这么说,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严严也是。” “可严严知情啊。”施索道,“只有我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 佳宝打量她:“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 佳宝想了想,说:“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严严撞了卢仁嘉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在替你出气,你知道的,他向来跟你亲近,所以他虽然行为偏激,但照林道行的说法,他还挺能理解严严。” 施索过了两秒问:“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后来……”佳宝说,“你在黎州实习,就是他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突然问我,你有没有谈恋爱。” “……就这样?” “当然不止这样,我也会问你有没有谈恋爱,问一次很平常。但是过了大约半年吧,他又问了我一次。那一次我还是没觉得奇怪,可林道行事后讲起严严的时候,语气有点古怪。他到底比我了解严严,毕竟是看他从小长大的。所以在严严第三次问我之后,林道行才提醒我这种可能性。” 佳宝说,“严严喜欢你的这种可能性。” 很难从舍严身上看到什么牵肠挂肚,性格使然,他看起来太清心寡欲,完全不像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以前林道行还调侃说,舍严这性子适合出家。 但再清心寡欲,生出了这么一颗心,心脏跳动的时候,旁人总能听见点声音。 那点细微的声音,就是舍严无法隐藏的,每隔一段时间的问询。 化妆间里没熟人,佳宝悠悠地长叹口气,小声问:“你……喜欢他吗?” 施索低着头,拨弄着桌上摊成一堆的头饰。 “开开?”佳宝叫她。 施索抬头:“我才不像你们几个,做事鬼鬼祟祟藏着掖着,我要说也是说给他听。” 六点十八分,仪式开始,施索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佳宝走上地毯,被她父亲牵着,慢慢走向新郎。 舍严拿起施索手边的防磨贴看了看,又看了眼她的脚。 等新人并肩站在台上,司仪王翔开始口若悬河,施索才踢掉高跟鞋,抽走舍严拿在手上的防磨贴。 她撕开包装,没什么坐相的抬脚搁在大腿上,把小趾和后跟都贴上了。 边上舍严弯腰,捡起高跟鞋,帮她扩张鞋子。 施索看了他一眼,说:“你上次已经帮我弄过了,不是鞋子挤脚的问题。” “再大一点,应该会好。”舍严说。 “穿高跟鞋都这样。”施索道。 舍严仍弄着鞋子,过了会儿,他把鞋放回地上:“别穿进去了,走的时候再穿。” “嗯。” 施索光着脚,直到扔捧花环节,她才赶紧套上高跟鞋,推了推舍严说:“走!” 舍严站起来,帮她拿开椅子,和她一道走了过去。 一群人都在等捧花,施索摩拳擦掌,虎视眈眈,舍严看了看她。 捧花抛起,方向偏移,舍严眼一动,一跃而上。 他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腿长手长,轻而易举抓住了原本该落在别人怀里的捧花。 “给。”落地,舍严把捧花递给施索。 施索笑,她去拿捧花,舍严手臂一颤,看向她脸。 花束遮掩,旁人没注意,施索的手不是握着花柄。 捧花在两人中间,施索仰头,过了几秒,脸越来越红。 预想的台词还是没胆说出口,她头一顶,顶了下舍严的胸口,然后再次仰头。 舍严静了一瞬,牢牢盯着她双眼,双臂微僵,手也不自觉用力,片刻,他反握住捧花底下的那双手。 一点点靠近,他额头贴住施索的,扬起嘴角。 四周沸腾,也不知是为台上还是台下,施索没心思留意,她呼吸都开始紧张。 踮起脚,她吻了他的嘴唇。 她以为自己浑身是胆,天也不怕地也不怕,但当她要把自己的人生交付出去的时候,原来也会紧张羞赧,难以启齿。 千言万语,不过就是,她想要他,也想把自己给他。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7) 酒店客房门窗紧闭。 沙发上多了隔壁房间的枕头和被子,两样东西被堆在了一头,施索脑袋陷在被子里,不知今夕是何夕。 呼吸已经分不清彼此,施索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半晌,舍严将她的脸按在他胸下。 施索寻找着呼吸,她眼前依旧昏暗,鼻尖全是她熟悉的淡香,嘴唇发麻,这刻连话也不想说。 过了会儿,舍严又开始。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大概能到天荒地老,施索浑浑噩噩地划过这个念头。 。…… 不知过了多久,舍严终于把她放开,扯开被子,他盖在自己腿上,仍不走,他把施索重新搂到怀里。 施索不动声色地捂了下肚子,也没离开,她贴着舍严闭了会儿眼,在舍严的吻又落到她鼻尖的时候她才开口:“你有没有看见你叔叔看我的眼神?” “没。”舍严哑声。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婚宴结束的时候,舍寒把舍严叫到了一边。 舍严亲了亲施索嘴唇,说:“问我今晚住哪。” “……没了?” “还有其他的。” “什么?” 舍严捋了捋施索的长发,垂眸看她,半天不吭声。 “睡着了?”施索戳他。 舍严抓住她手指,又亲了一下,才说:“让我尊重你。” 尊重什么? “……哦。”施索明白过来,下意识挪了一下,离开舍严腹部。 舍严红着脖子,抿唇在她两颊上蹭了蹭。 施索又在舍严胸口躺了一会儿,“他们几个,说不定又在我们背后嘀嘀咕咕了。”她道。 “嗯。”舍严随口说了声,眼睛一直不离施索。 总不能一直赖在沙发上不走,夜深人静,该睡觉了。 轮流着洗漱完,舍严睡沙发,施索睡床,今晚不用开电视机,施索躺下后却翻来覆去,没有半点睡意。 沙发上静悄悄的,她不想吵醒人,掀开被子,她轻手轻脚翻出昨晚写的那张纸,又拿了支笔,钻进被子里,打开手机电筒。 “在看什么?” 施索一掌盖住纸,人没过来,她也在被子里,有些大惊小怪了。 “没什么。”她问,“吵醒你了?” 舍严没答,他从沙发上起身,朝施索走近,问:“肚子痛?” “没痛。” 舍严摸着她的头,这才注意到她被子里的纸笔。 “写东西?” “……嗯。”施索把纸折起来,往枕头底下一塞,“睡觉去。” 舍严没追着问,他亲了亲施索,替她掖好被子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施索和舍严吃过早饭后离开了酒店。按照原定计划,今天施索要去墓园。 四五年没回,她也一直没在奶奶的坟前祭拜过,头两年她爸还老打电话指责她不孝,后来他爸不再说了,改换政策,让后妈发起温柔攻势。 施索清楚,她爸无非就是想她回来看看。 “佳宝结婚,我后妈也知道,我爸昨天还给我打电话了。”施索在墓园买了几样东西,没挑不实用的花,奶奶苦出身,最见不得浪费。 “叫你回家?”舍严替她拿。 “是啊,叫我回家吃顿饭。” 两人顺着台阶往上,今天是个好天,墓园也有成片成片的桂花树,这景她已经多年没见了。 在黎州她感觉不到秋天,仿佛一降温就入冬了,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秋。 “说弟弟妹妹都大了,总不能以后上街碰到也不认识他们。”施索道。 “你回吗?”舍严问。 施索摇了下头。 “我也不是还恨他。”施索说,“但还是觉得别扭,就好像……奶奶的存在是我跟他沟通的桥梁,奶奶没了,我跟他其实也就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 施索蹲下来,把买来的酒肉摆好,从袋子里拿出纸钱,舍严替她点火。 施索以前执拗,执拗的只有一根筋,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忍受不了刺,性格也冲动,宁可自己也受伤,绝不放过她的敌人。 所以离家不回,改名换姓。 这些年她年龄增长,大概风霜雨露吃得多了,她也懂事了不少。 父母不是不爱她,但也不是多爱她。他们生下她的时候根本没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等他们想再亲近她的时候,她也已经长大了,他们亲近不了。 比如施爱月,相比之下,她跟宁茹久才像母女,施爱月嫁进宁家的时候,宁茹久才五六岁,孩子不抵触,又缺母爱,两人感情自然深。 而她一直竖着屏障,父母全都进不来。 父母缘薄,但到底也没深仇大恨,施索说:“我跟他说了,这次没时间,下回放假再去,场面上总得过得去吧。” 舍严点头,把她的手拿离火堆。 “啊,没烧到。”施索说。 舍严掸了掸她的手背,说:“剩下的我来烧。” “我又不是小孩子,刚才是没注意,”施索又拿纸钱,“不会烧到手的。” 舍严帮她一起烧。 施索又坐地上陪奶奶喝了一盅,舍严也学她的样子席地而坐。 起风了,烟袅袅。 施索说:“叫人。” 舍严看了眼墓碑:“奶奶。” 施索笑。 她托腮想着那个时候:“哎,你还记不记得我奶奶走的那天,你到我家?” “嗯。” “我说以后没人再叫我宝贝了。” 舍严看向她,伸手摸着她的脸,轻声叫她:“宝贝。” 那天她一口气没上来,此刻,她脸颊在舍严掌心蹭了蹭。 以为听到会起鸡皮疙瘩,但大约是舍严的语气淡淡的,很认真,她竟然觉得胸腔开始发热。 “跟奶奶说再见。” “走了?” “嗯。” “奶奶再见。”舍严看向墓碑。 施索噗嗤一笑,舍严也笑了下,揉了揉她脑袋。施索从地上起来,舍严替她掸了掸灰。 “带你去个地方。”施索说。 常人也许会问“去哪”,接着施索就可以回“到那你就知道了”。 但舍严就点了下头,没半点疑问就跟着施索走了。 施索一路雀跃,指挥着舍严把车开去游乐园。 游乐园很远,光路上就花了一个半小时,门票她提前在网上订好了,取了票,她带着舍严往里走。 一直走到鬼屋门口,她指了下说:“你在前,我在后。” 舍严看着她。 施索推他:“走吧。” 到了里面,最初是一前一后,后来变成舍严一路搂着她,施索出来的时候心脏还在噗噗急跳,虽然被吓住了好几次,但她越战越勇,兴致勃勃:“下次再来!” 说完她立刻把嘴一闭。 舍严看着她笑,问:“接下来去哪?” 正好是午饭时间,下一站是德式餐厅。 这家德式餐厅开在施索大三那年,开业之后她就说要去,还跟舍严约了个时间。 大概约在周六或者周日,那天她交好的研究生学姐学长从外地回来,来找她前,他们打德式餐厅的电话订位子,才知道那里有多抢手。 他们失望地说:“本来还想带你去改善伙食,现在只能换一家了。” 施索大手一挥,给舍严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已经订了位子。 舍严说已经订好了,他现在准备出发,问她几点到。 她说学姐学长临时回来,今天跟他的约会只能取消,还问他要了订位信息。 时隔多年,这是施索在这家餐厅吃的第二顿。 饱餐完,施索擦了擦嘴,说:“接下来去爬山?” 舍严含笑:“嗯。” 初五迎财神,这里的财神庙很灵验,那年她跟舍严约好凌晨五点就出发,但施索没能起床,奶奶叫了她好几次,说舍严已经等在客厅了,她还是睁不开眼,含含糊糊回了句:“那让他回去,不去了。” 等她彻底醒来,早过了午饭时间,世界变得银装素裹。 奶奶说:“老大的雪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头上衣服上都是雪。”她嘀嘀咕咕,“五点没到就来了,也没车啊。” 施索站在山下,手举在额头,往山顶看。 午后阳光刺眼,银装素裹变成红叶漫山,迟到了几年,幸亏还不晚。 舍严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施索跟着他的脚步。 台阶不难走,但架不住路长,走了一会儿她就开始喘气,舍严停住,弯下背说:“上来。” 施索插着腰道:“平常是没问题的,我现在不还病着嘛。” 舍严回头,柔声说:“嗯,上来吧。” 施索趴上舍严的背。 舍严背宽,走路又稳,施索搂着他的脖子,没一会儿竟然昏昏欲睡。 她觉得自己在说梦话:“那年你是走路来我家的?” “嗯。” “怎么不叫你叔叔送?” “他白天要工作,太早了。” “走路要多久?” “没多久。”舍严回想,“一个多小时。” 施索“嗯”了声。 那个时候舍严家新换了住处,离她家不是很远,但步行大约要一个半小时以上。 她问:“出门就下雪了吗?” “没。”舍严说,“走了十几分钟才开始下雪。” “是不是很冷?” “走路不冷。” “路上有人吗?” “没留意。” “后来我没起床,你就这么回去了?” “嗯。”舍严把施索往上掂了下,说,“你奶奶给了我一把雨伞。” “你不是走回去的吧?” 舍严摇头:“六点多了,有车了。” “哦。” 施索在他肩头趴了会儿,然后脸上前,亲了他一下。 舍严回头。 施索:“好好走路。” 舍严找她嘴唇,也亲了她一下。 施索笑了笑,拍他肩膀,再次警告:“好好走路。” “嗯。”舍严又把她往上掂了一下,笑着往前。 十月中旬,又是工作日周一,财神庙里没几个香客,舍严一路将人背到庙门口才放下。 施索和他入内跪拜。 他们其实都不迷信,但求财这种事无伤大雅,当年是好奇加应景,如今是弥补。 舍严不求签,施索求签的时候问他:“你的平安符是哪来的” 舍严朝她看,过了会儿才说:“出国前婶婶帮我求的。” “哦。”施索点头,“看不出王荟姐还迷信。” 掉出一支签,施索去求解。 关帝灵签,第五十二签,上吉。 解签的师父摇头晃脑地说:“兀坐幽居叹寂寥,孤灯掩映度清宵;万金忽报秋光好,活计扁舟渡北朝。 这是说你好运到了,就在这个秋天,忽然间好运来,运气在北方,从此以后你将一路顺遂!” 黎州就在北方。 施索把签纸塞进口袋,手拿出来的时候掉出了另一张折叠着的纸。 纸张不大,掉地上就打开了,舍严替她捡起,看到几个字,他目光落到施索脸上。 施索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地说:“我想了两个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遗漏,你检查一下吧。” 舍严把纸完全打开。 “鬼屋…… 德式餐厅…… 初五迎财神…… …… ……” 内容不少,写写画画,还有备注。 时间太漫长,起初施索半点都想不起来,辗转反侧,绞尽脑汁,遥远的记忆才一点点被海浪推回。 她“骗”过舍严这么多回,有随口一提没过脑的,有反悔的,有赖账的,等等等写在纸上,她才发现罄竹难书。 “我还答应了你去毕业典礼,”施索背着手,踢了记脚边的石子,“这个补不了了,但其他的,我们可以一样样补起来。” 时光没法倒退,但未来才刚开始。 舍严把纸折起,塞回施索口袋。手没拿出来,隔着口袋,他轻轻掐着施索的腰。 风吹树吟,山路无人,他低头吻着她。 一连两天,施索和舍严走遍了这座城市,其实第二天的时候是舍严在走,施索一路都坐着轮椅。 第三天,即将返回黎州,老友们相约小饭店聚餐,施索坐着轮椅出现。 舍寒指着她说:“你行。” 施索抱拳! 佳宝笑着把菜端上桌。施索问:“怎么没看到你舅妈?” “我表姐刚才过来了。” “你表姐这次留几天?” 佳宝说:“后天就回了吧,说等圣诞再回来。” “得冬天了。”施索感叹。 “没办法,”佳宝说,“她比我还忙。” 小饭店今天营业,食客络绎不绝,佳宝是主播,背着后面的桌子坐,倒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推杯换盏,一餐饭毕,又到了人散时。 施索坐回轮椅,舍严在后面推她,舍寒拦了下:“对了,说要送你个礼物,差点忘了。” 舍严看向他,施索也抬头。 舍寒从袋子里拿出一根东西,舍严不认识。 施索拽了拽这根玩意儿,他低头看她。 “儿童防丢绳。”施索问舍寒,“你拿错了?” 舍寒看着舍严,意味深长地说:“没拿错。” 施索脑筋转得快,眯眼问:“哦,那有什么隐喻?” “问他。”舍寒道。 舍严见施索还拽着没松,问:“你要吗?” “要。”不要白不要。 舍严从舍寒手里拿走,整根防丢绳都给了施索。 施索放在腿上,摇着手环那一头指挥:“走吧。” 舍严继续推着她往前。门口是道台阶,他没让人下来,握住轮椅,他臂力使劲,把椅子抬高一点,再轻轻放下。 施索稳稳当当落地,舍寒在后面“啧啧”摇着头。 人散了,曲没散,当年的歌还在店内轻轻地唱:“很久没见你, 也不是很想你。 只是时常有风吹, 只是落叶常飞, 只是忘了告诉你, You are everything to me……” 轮椅碾过秋天的落叶,施索仰头看向路边的桂花树。 回来的正是时候,满城都是桂花香。 次日傍晚,两人终于回到黎州,吃了东西,施索洗完澡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才起。 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厅,见沙发上的人要起来,她搓了下头发说:“我不饿。” 舍严打开手臂,施索坐他边上,被他搂住。 “在看什么?”施索问。 舍严把腿上的平板电脑拿给她看:“找房子。” “这么早就找?”昨天回来,他们才交了接下来两个月的房租,打算再过度一段时间。 “嗯。”舍严亲了下施索的头发,“先看起来。” 施索往他怀里靠了靠,划了几下屏幕,眼往上瞟:“都是一室的?” 舍严点出另一页:“这里是两室的。” 哦,是她想歪了。施索轻咳了一声。 舍严嘴角微扬,又亲了亲她头顶。 “中午给于娜办欢送会。”舍严说。 施索问:“她什么时候走?” “明天走。” “这么急?” “房租已经到期了。”舍严说。 “唔……”施索想了下,“你们送礼物吗?” “不送。” “哦。”那就好,她没准备礼物。 “她老家在哪?” “云南。” 施索说:“好远,以后再聚就难了。” “嗯。”舍严依旧在专心看房子。 施索靠在他身上,看着他想,于娜大约是为了他来这里的。 而他是为了她。 大门被人推开,康友宝和大华拎着超市购物袋进来。康友宝把车钥匙扔到茶几上说:“我开你的车怎么这么别扭!” 大华在他后面说:“谁让你的跑车跟人撞了?” 施索没问康友宝怎么跟人撞的车,她的注意力被茶几上的车钥匙吸引。 车钥匙是舍严的,她手上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备用钥匙,但现在舍严的这把,多了一个钥匙扣。 施索朝舍严看。 舍严不动声色地把钥匙拿回手上,放进自己口袋。 施索小声说:“你也不嫌硌?” 两寸大小的卡片,四四方方,放裤子口袋不是要硌到大腿? “不硌。”舍严说。 那头康友宝和大华说着:“你看我一丢护身符就倒霉,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趟玻利维亚?” 大华说:“你一个人去,我不去。” “我找舍严。” “他也不会去。” “你能代表他?” “施索姐不去,他也不会去。” 康友宝把购物袋放厨房,瞄向客厅,小声道:“诶你说,施索真不是他表姐?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 大华哼了声,瞥向康友宝,难得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你听舍严什么时候叫过姐姐?他一直都叫开开,小名。” 又凑近,压低声音,“所以你之前有一回想喂施索姐吃花生米,我把你拖走了,还记不记得?” 康友宝隐约记得这么回事。 “你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康友宝不可思议。 “不然呢?”大华说,“所以你以后别把你男女关系那一套用在施索姐身上。” “我怎么男女关系了?!” “我知道知道,”大华道,“反正你以后言行注意一点。” 两人在厨房边聊边忙,过了一会儿,施索和舍严也去帮忙了。 到了晚饭时间,人到齐,鱼妹、爱找茬和爱德华也加入进来,众人为于娜送上祝福。 于娜和大家轮流碰杯,喝得微醉,她最后抱了抱施索,在她耳边说:“你们要幸福。” 施索摸摸她的头,她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在找工作方面眼高手低,但对生活却热爱无比的女孩子。 九点钟的时候他们打开电视机,施索制作的专题已经如期开始播放了。 她坐在按摩椅上,舍严搬了张凳子坐她旁边,一会儿看平板,一会儿拿着平板跟她说话。 爱找茬用力咳了咳,没人理他,他又气沉丹田用力一咳,众人终于把目光投向他。 他挺胸觑着按摩椅的方向说:“约法三章第三章——” 来了。 这两个月施索听到了第一和第二章,还一直没听到第三章的内容。 “——禁止散发恋爱的酸臭味!” 施索运气,按了下按摩椅,按摩继续,她跟舍严讨论:“刚说哪了?那个房子在哪个位置?”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施索终于看中了一处房子,离电视台不远,两室一厅,租金有点高,但他们两个人住,平摊一下很划算。 舍严看完租房,又开始看买房信息,这回施索没再陪着他。 走一步想三步,这也想太远了。 这一天,满城的树都做了保温处理,冬天快到了。 施索站好最后一班岗,仍兢兢业业地和舍严跑在采访一线。 这次的选题关于未成年人纹身,有位家长向电视台反应,她的孩子今年才十五岁,谁知某天放学回家,竟然被她发现了手臂上的纹身。 施索和舍严来到纹身店采访,店主愁眉苦脸地解释,纹身业对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们不会给未成年人纹身。 但现在的未成年人如果不看身份证信息,根本难以分辨。 他承认他的失误,愿意免费替孩子洗去纹身。 采访顺利结束,施索收起话筒,伸了个懒腰。舍严放下摄像机,没马上走。 “怎么了?”施索问。 “这里可以打耳钉。”舍严说。 施索:“……” 十分钟后,施索坐在凳子上,双手握拳置于大腿。 “我、我怕痛。” 店主说:“放心,一点都不痛!” “不行!”施索拦了下,“不行不行,我怕痛!” 舍严站在边上戳了下她脸颊:“我来?” “你来?”施索仰头,“你给我打?” “嗯。” “……你别害我。” “不会。”舍严让店主把耳钉枪给他,“我在国外的时候试过。” “……不会出血吧?” “不会。” “保证不疼?” “嗯。” 施索闭眼,壮士断腕道:“那来吧!” 她能感觉到耳钉枪一点点靠近,拳头都在发抖。忽然唇上一软,她屏了下息,下一瞬睁开眼。 舍严吻着她,手上一按。 叮——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陪伴,又一个冷文结束啦~不烂尾吧?你们每次都担心我烂尾,可是我真的很满意我最初就设想好的这个结尾啊! 2、APP用户方便的话,帮忙在文案页打个分啊,谢谢! 3、《再冬》明年开始,去专栏帮我收藏一下吧,预收太少的话没法开坑,因为会没榜单啊4、番外的话,实体书上可能没,可能写一篇,我真的觉得到这里刚刚好。 5、最后,依旧感谢大家的陪伴,希望明年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