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作者:姀锡 文案: 秦玉楼本是江南贵族秦家之嫡女,自幼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只因生了一张妖媚含春的脸,一副体格风骚的身段,遭人四处诟病。 举手投足间无不被人说成是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便是一张嘴,更是令人骨软筋酥,勾魂摄魄。是以,秦玉楼无故落得个“风骚轻浮”“杨花水性”的名头。 待嫁到了京城礼教严苛的侯府戚家,更为注重礼教的老夫人与榆木古板的夫君所不喜。 秦玉楼心中是苦不堪言。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玉楼 金牌作品简评: 秦玉楼因生得妖娆美艳遭人四处诟病,故与青梅竹马的婚事也因此作罢,到最后绝色美人竟落得个无人敢娶的下场。正在此时,远在京城的侯府戚家忽然递来了个定亲信物,戚家礼教严苛、规矩森严,秦家喜上眉梢的同时却也一片忧心忡忡。 本文讲诉古代女子婚前婚后、相夫教子的一生,内容虽有些琐碎日常,但作者文笔在线,文笔细腻生动,男女主间的互动酥萌软,直令人挠心挠肺,古代爱情的味道跃然纸上,可以一阅! 第1章 江南烟雨,美丽富饶。 江南食美景美,然而更令人魂牵梦绕的却是江南的美人儿。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江南女子婉约如水,多以柔为美,低眉浅笑,面容恬静,肤若凝脂,手如柔夷。 且说在江南的元陵有四美,分别乃是颜家长女颜明锦,秦家庶女秦玉卿,喻家幼女喻可昭,及秦家长女秦玉楼。 元陵风气开放,才子佳人尽出,以美为先,以才为荣,素来最喜探讨元陵城之美,遂时常口若悬河,热烈探讨,并将四美列位排序。 颜明锦端庄秀丽,娴雅大气,遂排在了首位,秦玉卿清冷绝尘,玉洁冰清,排在其后,而喻可昭秀美温婉,嫣然可人,排在第三位。 至于这排在四美之末的秦玉楼,却是整个元陵一众才子佳人口中争议最大,同时也是往日里众人争相探讨最为激烈的。 而今日咱们要说的,便是排在这四美之尾的秦家嫡出长女秦玉楼。 要说起这秦玉楼,具体说来,还得从元陵秦家的秦老爷说起。 话说这秦家老爷年轻时那可谓是生得叫做一个俊美无双,风流倜傥,翩翩公子世无双形容的便是此人也,不但在元陵,便是在整个江南都颇有些雅名。 当时整个元陵有些脸面的小姐怕是都对其芳心暗许,直至其娶妻生子这才作罢。 后待其有了子嗣,便又有人早早的打着其儿女的主意,对这样绝世无双的男子虽已没了机会,但其子女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久后,秦家大房果然陆陆续续的诞下了两个女儿,虽不是儿子,但见一个生得圆润娇憨,一个生得玉质玲珑,才这么小便可以瞧出乃是绝佳的美人胚子,秦老爷心中倒也欢喜。 却不想得了这两个女儿后,秦老爷后院一妻一妾肚里便再也无了动静。 非但大房如此,便是二房亦是紧随着两个女儿呱呱落地,整个秦家满是一水的女儿。 秦老爷本就是生性洒脱之人,虽也曾为秦家的香火烦扰,但这生儿子也不是凭着发愁便能成的事儿,后见女儿们一日日的长大,玉面娇容,便愈发的惹人怜爱起来。 现如今二女又一同占了四美中的两个席位,在整个元陵皆颇有些美名,着实为他们秦家长了不少的脸,一来二去后,心中倒也渐渐地释怀。 早两年还好,只不过这两年,哎—— 秦老爷颇有些忧愁。 自个的一双女儿出落得越发娇艳,庶女还好,生得冰清玉洁,多为人赞美,倒是自个的宝贝长女,年纪越大,那相貌韵味却是越发的随了秦老爷自个。 秦老爷早年相貌风流,一双桃花眼不知勾了多少良家小姐的芳心。 而自个的嫡女才不过二八年华,却也生了一张妖媚含春的脸,那双与其父如出一撤的勾人眸子,宛若浸染了水般,妖艳含春,勾魂摄魄。 尤其是随着年龄的见长,那玲珑玉质的身段随了她娘的体质,也日渐丰盈妖娆,越发惹眼了起来。 这男子生得风流邪魅些的便是雅名,可这女儿家家的,尤其乃是这贵族大家,嫡女生得如此妖艳风韵,未免惹人闲话。 为此,秦玉楼时时待在了府里,轻易不爱外出随着各府四处游玩。 只去年王员外家的老母六十大寿,王家小姐特意递了请柬过来邀请府里的几位小姐前去一同游玩,秦玉楼与王家小姐王婉君交好,推辞不了,便也去了。 将下马车时,尽管面上蒙着面纱,但凭着那一副妖娆的身段,早已引得众人争相相看。 恰逢此时,一阵大风忽然刮过,不小心将面上的面纱给一把吹走了,露出了那一张妩媚艳丽的面容。 那一日久未露面的秦玉楼在王家一时引起了不小的瞩目。 且所到才子佳人不少,也不知哪个风流的书生过于痴迷,那匆匆一眼过后便痴痴不能忘怀,可谓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 为此,日日吟诗作画,将其绝美容颜,将其妖娆风韵创作在诗词中,或跃然纸上,一时引得一众才子争相围观、讨论。 是以,这秦家长女秦玉楼一时芳名在外,风光无限。 只起先还是美名,可不知何时,传着传着便成了艳名,有些个风流好色的,时常拿着与那些风月场所的为之比较。 艳者,俗也。 是以,这秦玉楼虽美,却是比不过牡丹的雍容华贵,比不过雪莲的高贵玉洁,渐渐地,竟然为一些高风亮节的有志之士所鄙视,沦为搔首弄姿、风骚轻浮的代表。 四美之末由此而来。 尤其是现如今秦玉早已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碍于她的艳名在外,原先待其喜欢得不得了的几家簪缨世家态度未免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皆是些自小瞧着秦玉楼长大,小时候搂在怀中不撒手的几位夫人开始变得左顾而言其他,东拉西扯,时时回避了起来。 眼看自个的心肝年纪见长,原先相中的几家子通通变了卦,反倒是对下面那个小娘养的热络了起来,竟惹得太太袁氏背地里不知搅断了多少块帕子,愁白了多少头发,愁坏了几副心肠。 然又不敢当着秦玉楼的面心急,还得时时状若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背地里急干了眼里,凄然道着:“我苦命的楼儿,怎地如此命苦啊……” 袁氏是个温婉的妇人,性子并不强势,原先在娘家时亦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又是家中的幺女,性子难免骄纵。 偏生秦老爷好这一口,待其十数年宠爱有佳,又当妻子又当女儿般疼爱,便是现如今嫁到了秦家十数年,性子仍是有些天真。 院子里,有一名十三四岁的丫鬟躲在海棠树下垫脚张望着,待那边府中的夫人们皆悉数离去后,便匆匆返回禀告。 小丫头悄悄地回到了后院的一方小院,这里是大房妾氏筱姨娘的院子。 第2章 话说这秦家可谓是元陵地界上有些头脸的世家大族,祖上风光延绵,在永和年间曾出过一位名声威望的太傅,在永嘉年间出过一位二品尚书京官,祖上先祖们更是中了举人无数,这才为秦家争下了这百年世家门楣。 秦家可谓是百年世家大族,只近百年门庭没落些了,秦家本族未曾出过什么显赫人物。 不过好在秦家祖上开枝散叶,父辈一支不起眼的旁系堂叔曾于数十年前在本族的扶持下竟一朝考取功名,直入翰林院,后又外放为官历练十数年。 现如今外放期限已满,正待被调遣回京任命,在外熬了这么些年,想来此番定能升迁发达,光宗耀祖的。 本族现如今虽不算显赫,但凭着先祖们挣下来的这份家业,日前在元陵倒还算受人尊崇。 秦家世代文人,秦家大老爷曾中了举人,后一连着三次考试却遗憾与进士无缘,不过凭着秦家大老爷的风姿玉貌,竟破天荒的分了个教谕小官。 因着不错的政务,现如今已熬到了从六品知州通判这一位置。 在一众举人中,已算是顶了天了。 秦家大老爷政务勤勉,生性洒脱风趣,风评不错,且家宅太平清净,这诺大的后院,便是没得儿子,也不过才一妻一妾,比不过二房二老爷后院那满屋子噪噪杂杂,莺莺燕燕。 其实这妾氏还是当年袁氏有孕时,老夫人心疼儿子,又见袁氏性子过于娇嫩,未免不会伺候人,这才特意从自个跟前挑了一名老实稳重的丫鬟送了过去。 却不想,不过才那么一二回,竟也争气怀上了。 为此,当时已大肚便便的袁氏可没少与秦老爷闹腾。 秦老爷相貌虽风流,人倒还算是长情的,且与袁氏乃是少年夫妻,感情向来恩爱和睦,不过是遵守孝道,不好拂了母亲的意。 又或者每每于夫妻二人间闹了脾气,一时气不过,这才偶尔往妾氏屋里去上一二。 妻是妻,妾是妾,前为主,后为奴,秦家世家大族,向来段得清明。 这位妾氏便是筱姨娘,生了庶女后,便由老夫人做主抬做了姨娘。 筱姨娘住在南院的一座小院,院子不大,不算金碧华丽,但胜在精致别致,且有庭有院,里头被人精心打理着,倒也显得有几分雅致。 此刻,只见炕桌前正坐着一名三十岁出头的妇人,身形窈窕纤瘦,瓜子脸面,面白如雪,眉目如画,虽已身为妇人,依稀可辨年轻时乃是个绝佳清秀佳人。 只许是性子寡淡,似并不常笑,眼角似已有几折褶子,平添了些岁月的痕迹,且身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褂子,虽料子软滑,样式精致,到底过于老气些了。 此人便是大房妾氏筱姨娘。 筱姨娘此刻正坐在炕桌前做着针线,眉间偶尔轻皱,似有心事,只手下动作熟练,一针一线并未曾落下。 正在此时,只见外头一五十左右的婆子掀开了帘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走到林氏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筱姨娘立即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正欲起身。 然而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忽而又止住了,只抬眼往窗子前瞧了一眼。 沉吟了片刻,忽而道着:“无碍,将萍儿领进来问话罢……” 婆子闻言,亦是随着往窗子处瞧了一眼,随即点头称是,不多时,便领进了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丫鬟忙冲着筱姨娘福了福身子。 筱姨娘开口问着:“可是打探到了什么?” 问这话时,只见此刻坐在窗子处正在认真提笔练字的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闻言淡淡抬眼朝着这边瞧了过来。 只见此人肌肤如雪,朱唇皓齿,淡眉清目,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撑起了宛转蛾眉、美撼凡尘之姿。 相貌与方才的筱姨娘有几分相似,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之更胜一筹,比筱姨娘更添了几分冰清玉洁,出尘脱俗的味道,也多了几分与生俱来的贵女气质。 此人便是秦家大房庶出的二小姐,也就是元陵四美排在第二位的秦玉卿。 秦玉卿淡淡的抬眼往姨娘处瞧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继续提笔练了起来。 那头萍儿正恭敬的回着:“回姨娘的话,奴婢瞧见此番登门的依然乃是颜夫人、刘夫人及王夫人几个,往日里几位夫人时常会坐上一两个时辰,不过这几回似回回有些匆忙,不过半个时辰便回了,这一日颜夫人不过坐了一刻钟便先行离府了,倒是刘夫人与王夫人久留了片刻,方才离去——” 筱姨娘闻言,面上不显,只手中却是捏着帕子,垂目沉吟。 这颜夫人孟氏的长子已年满十八却未曾婚配,生得那叫一个一表人才,俊朗英姿,颜家颜大人现任元陵五品知州,恰乃是秦老爷的顶头上司,颜家算是元陵城里头的显赫人家了。 相比颜家,母族孟氏一族更为显赫,孟氏父亲孟大人现任兵部三品右侍郎,实属京城高官。 而颜家长女颜明锦已与孟家定了亲,不日后便要嫁到京城做那高门媳呢。 颜家一族定也随着水涨船高。 孟氏与袁氏素来交好,见袁氏长女秦玉楼幼时生得圆润娇憨,一脸的福气,不由十分喜欢,两家素来交好,似乎也有结为亲家的意思,早两年还曾提及过,只现如今似乎渐渐地没了动静。 至于刘夫人柳氏的长子已娶妻生子,次子虽有些玩劣,却远不及旁的世家子弟那般纨绔,次子素来受家人疼爱,相比长房长子的压力,倒算是和美清闲些,只这刘家的门第却还远不如秦家呢! 王家便不用说了,他们家那小子才十三岁,年纪够不着,遂少了这些劳什子牵扯。 筱姨娘的脑子里快速盘算着。 又间或抬眼往自个女儿面上瞧上一眼。 心中不由有些发愁。 她是个不受宠的姨娘,更为太太所不喜,遂日日恪守本分,丝毫不敢逾越半分。 虽自个日子过的苦闷些,却也衣食无忧。 但好在女儿优秀,得了老夫人与老爷喜爱,得以享受这锦衣玉食的生活。 只任凭在闺中如此优秀又如何,唯有他日能够寻得一门合意的亲事才能算作是正理,而在女儿的亲事上,她这个小小的姨娘却是没得半分权利。 女儿的亲事被牢牢的掌控在了太太手中。 前头大小姐到了十二三岁,太太便已在悉心留意了,而自个的女儿现如今已然十五了,于亲事上却无半点着落。 太太素来又对她们母女二人多有不喜。 她只得苦心私下打探,女儿虽是庶出,可凭着现如今的美名,本来青睐于刘家,想着届时求求老夫人做主,料想问题应当不大。 可现如今大小姐那边—— 放眼整个元陵,筱姨娘鲜少出门,并不算熟悉,唯有时常来秦家做客的这几位夫人倒还算是熟悉。 可秦家若是与颜家做不成亲家,那颜家定是瞧不上自个庶出的女儿,而刘家那边又—— 筱姨娘面色不由愁苦,半晌,只又细细询问了太太现如今可是在正房,大小姐这日可是随着外出见了客。 萍儿回着:“大小姐今日未曾见客,萍儿方才回院里时,恰好瞧见玉楼东的芳菲姐姐正吩咐厨房送了甜汤过去,想来是大小姐晌午在玉楼东里小憩来着,这会子将醒了罢……” 筱姨娘闻言,心里道了一声,果然。 而那头正在练字的秦玉卿笔墨不知为何忽而一顿,刹那间,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抄写的整章宣纸便作废了。 筱姨娘又问了几句,便将萍儿打发出去了。 一抬头,见女儿正将盯着桌上的宣纸微微皱眉。 筱姨娘叹了口气,忽而冲着女儿道着:“卿儿,过来,来,到姨娘这里来……” 秦玉卿闻言扭头盯着筱姨娘片刻,遂起身,盈盈身子只往前走了几步,便又忽而停了下来。 只见筱姨娘不知何时早将备好的服饰、寻常女儿家的物件给一并寻了出来,正将其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了托盘里,里头是一身绣工精湛的藕粉色衣裙,旁边一双精致小巧的杏色丁香绣鞋,并香囊、荷包等一应物件。 一针一线皆是由筱姨娘亲手缝制而成。 筱姨娘绣工不错,虽是半个主子,但却也并不清闲,每月得亲手为老夫人、为老爷、为太太、甚至为长姐亲手一针一线的做着这些,为此,已然熬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然而旁人还并不领情。 秦玉卿见状只微微抿紧了嘴。 筱姨娘未曾注意,只低着头边整理边笑着道着:“卿儿,你长姐醒了,你替姨娘将这些衣物给大小姐送过去,顺道在玉楼东里陪着你长姐坐一坐,说会子话……” 说到这里语气似乎顿了顿,半晌,只又继续道着:“大小姐其实是个和善的,你是她的妹妹,合该多与她多亲近亲近的……” 似乎还想要多嘱咐几句,只想到女儿那清冷的性子,倒终是一时止住了。 见半晌无人应声。 筱姨娘抬眼,却见秦玉卿远远地站在了那里,淡淡的盯着她瞧着,久久未曾言语。 第3章 筱姨娘神色微愣。 母女二人对视了片刻。 便见秦玉卿提着步子缓缓地来到了筱姨娘跟前,却是忽而伸着芊芊玉指将托盘里的那只五彩金线刺绣而成的桃形香囊拿了起来,只拿到眼前细细观摩了一阵。 香囊做工精湛,下端系着同色丝线彩绦,香囊里头似塞了玳玳花,隐隐透着淡淡的清香。 每一针一线显然皆是用了十足的心意。 秦玉卿瞧了片刻,便又若无其事的将香囊放回了原处。 半晌,却见她忽而抬眼,看着筱姨娘开口淡淡的道着:“姨娘如此劳心劳力,可是为了女儿的亲事?若是如此,姨娘委实无须这般,女儿的亲事,便是太太不上心,横竖还有父亲在,不至于让姨娘如此费心费力的去讨好那头……” 秦玉卿的语气淡淡的,面上与往常无异,并无旁的神色。 然而听在筱姨娘的耳朵里,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又仿似隐隐透着一丝嘲讽似的。 筱姨娘听了,心中并无委屈,有的皆是全然的愧疚。 卿儿的性子之所以变得如此清冷,如此高傲敏感,全是因着投胎投在了她这个没用的姨娘的肚子里,打小受尽了委屈。 虽自小衣食无缺,但在太太,二房的打压下,尤其是在大小姐的陪衬下。 哎,这才…… 她知道卿儿向来不喜她这般行事,可是作为一名妾氏,作为一个盼着女儿能偶谋得一桩合意亲事的不受宠的妾氏,这一切所作所为,皆是她的本分。 纵使筱姨娘心中满是愧意,然面上未显,半晌,只轻轻摇头,面容一敛,对着秦玉卿道着:“我的儿,姨娘自是晓得你受父亲厚待,得祖母喜爱,可是你哪里知道,你父亲到底是外男,便是他日真心为了你的亲事操心,也断没有他一个大老爷跑去相看提亲的,更何况这选亲不单单是选夫婿,更多的是为挑选一个好的婆家,夫妻和美,家世安宁才是正理,这便得需有人悉心的交涉,精心的相看,耐心的去了解,而你父亲……” 说到这里,筱姨娘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便又缓缓的道着:“老夫人现如今也早已不再过问府上的事儿,你的亲事早晚是落在了太太手中……” 秦玉卿听了,微微蹙眉,似想要反驳,然抿了抿嘴,到底没有出声。 她历来是个聪慧之人,自然晓得这话里的道理。 只眼中浮现出一抹冷笑,妄想太太会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的,定是痴心妄想。 显然筱姨娘也深知如此,便又继续道着:“姨娘并未妄想盼着太太能够全心全意为你,只望太太念在姨娘这么多年安分守已的份上,在你的亲事上不横加阻拦便已心满意足了,再者,大小姐十二岁时便已跟在太太跟前学着掌家查账,十三岁便可独自料理这诺大的府邸,姨娘只盼着你能够跟在大小姐跟前学些本事——” 说到此处,筱姨娘只忽而起身,拉着秦玉卿的手道着:“卿儿,你长姐性子随了你父亲,是个温婉和睦之人,且自大小姐这几年掌家以来,咱们院里便再也未出现过缺衣短食的情况,且但凡府里得了些珍贵的吃食,也定少不了咱们娘俩的,其实姨娘并非是让你去讨好大小姐,你本就是她的妹妹,你与她是有着共同血脉的亲人,太太现如今已在为大小姐挑选亲事了,过后便是轮到你了,你们两个早晚皆是要出府嫁人的,届时还能在这府里相处多久,趁着现如今多亲近亲近,姨娘是个不得力的,你这往后出了府,说不定还得依仗旁人呢?” 筱姨娘说着,只松了手,将桌上的托盘端了起来,递到了秦玉卿跟前,道着:“大小姐待咱们母女不薄,姨娘无以为报,唯有这手工还算拿得出手,只得精心做些这些物件聊表心意罢了,卿儿,姨娘知你是个好孩子,懂得道理也比姨娘要多,便也不多说些什么了,这些衣物,你便替姨娘给你长姐送去罢……” 筱姨娘说完,却见那秦玉卿捏紧了手指,良久,终是接了。 且说秦玉卿走后,筱姨娘只有些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神色似有些疲乏。 身后一直未曾言语的婆子此刻上前道着:“姨娘,您的苦心,二小姐如此聪慧,早晚定当明白的……” 筱姨娘闻言,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着:“这孩子,心里哪里会不明白,就是性子过于执拗罢了……” 却说那边秦玉卿出了筱厢院,正领着贴身丫鬟蒹葭、白露往外走,去的方向乃是大小姐秦玉楼的院子玉楼东,及秦玉卿自己的院子褚玉筑。 话说秦家的小姐满了十岁便单独设了院子,大房如此,二房亦是如此。 唯有二房嫡出的四小姐性子闹腾,便多留了两年,留到了十二岁。 其余几个皆是到了十岁便分了婆子丫鬟单独伺候娇养着。 秦玉卿的院子紧挨着大小姐秦玉楼的。 两人的院子大小布局一般无二,只秦玉楼的院子微微靠前,光线好些,设院后,太太又时时赏赐了好些奢侈摆件,又重新请了下人凿池开地,重新布置了一番,是以,院子格局虽一致,但内里却大不相同。 且说秦玉卿神色清冷,身后几个丫鬟便也个个紧闭着嘴,不敢置词。 一行人默不作声的往前走,走了一阵,忽而听到一阵清脆的嬉笑声从前头玉楼东传来。 蒹葭双手端着托盘,白露便往前走了几步查看,片刻后便返回冲着秦玉卿回道:“小姐,是四小姐在里头——” 顿了顿,又试探的问着:“小姐这会子可是还要进去——” 秦玉卿闻言扭头往托盘上看了一眼,随即淡淡的道着:“既然玉楼东有客到访,今日就不凑热闹了……” 说着正欲返回。 正在此时,却听到一道尖锐的嗓子从身后传来,道着:“哟,这不是二姐吗?怎么二姐这会子光杵在大姐院子门口,却不进去呢?” 众人扭头,便瞧见一位十四五岁左右小姐被一众丫鬟簇拥着走了过来。 只见这一位容貌娇艳,鹅蛋脸儿,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嘴唇略薄,一副精明又能干的模样,穿了一件杏黄色的锦缎,下身是白色凌裙,头上绾了个华丽的鬓,头戴玉器,手带金贵镯子,手中还摇着一柄团扇,整个人娇娇艳艳的。 此人便是二房的庶女,三小姐秦玉莲。 秦玉卿瞧见秦玉莲似有不喜,微微皱眉,未曾应她的话。 秦玉莲却也并未恼,倒是眼尖的瞧见秦玉卿身后蒹葭手上端得那个托盘,顿时满脸惊喜道:“呀,好生精致的香囊……” 说着,只眼明手快的拿在手中细细把玩,又抬眼,视线在托盘里的衣饰上一一略过,眼里一时了然。 片刻后,只对秦玉卿笑着道:“这定又是筱姨娘给大姐做的吧,啧啧啧,筱姨娘待大姐可真好,瞧瞧这手艺,可真是没得话说,哎,可惜我没得大姐二姐这样的福气,我姨娘整日里除了写写画画啥也不会,也全怪爹爹整日里惯着,说那些个劳什子活计只管交由下人做便好了,可别平白费了眼便不好了,二姐,你瞧瞧,爹爹这说的什么话,害得我打小便没得过姨娘一件体己的物件,可没得大姐二姐这般福气呢……” 秦玉莲话音降落,却见端着托盘的蒹葭神色微微一变,只咬牙道着:“三小姐,您——” 秦玉莲见这丫鬟神色不对,又见秦玉卿冷着一张脸,似乎这才意识到这番话似有不妥似的,忙将团扇挡在了脸上,只有些怪不好意思的道着:“二姐,瞧我这张笨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可没有半点贬低筱姨娘的意思,我……哎哎哎,这还真是越说越错,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会儿是特意来寻大姐的,我……我先进去了……” 说完,似匆匆逃脱,只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冲着秦玉卿道着:“二姐,你也来啊……” 留下秦玉卿板着脸立在原地。 秦玉莲进了院子对下人说二小姐还在后头。 玉楼东里的下人们听了信后,便立即迎了出来,只见这位二小姐冷着一张脸,似并不想进来似的,两个小丫鬟不由对视了一眼,纷纷挤眉弄眼。 秦玉卿抿着嘴,领着丫鬟踏进了院子。 还将只走到院里,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热闹的嬉笑声,半晌,说笑声停了,便听到一道柔柔酥酥的声音轻声传来:“好了,不许胡闹了,回头你们大伯闻声而来,又该训斥我这个姐姐带坏了几位妹妹,没得半点长姐风范了……” 片刻后,似又有些惊讶的问着:“你二姐也来了么?” 第4章 却说秦玉卿一进屋子,往里一瞧,便瞧见屋子里满满当当的,好不热闹。 只见打头一步进屋的三小姐秦玉莲正坐在八仙桌旁吃茶,旁边又有丫鬟呈了点心果子上来,见她进来,只扭头对她抿嘴笑了笑,未曾再开口招呼。 而旁边软榻上设有一座矮几,上头摆放了一副楸木棋盘,玉质棋子,黑子光滑圆润,通透结实,白子如玉,质地呈淡绿色,一看便知定是上好的棋子。 小几两侧,各坐着一名女子似正在博弈。 只见右侧女子身子娇小,瞧着约莫十二三岁,头上梳着一对精致的鬓儿,穿着一身淡绿色烟罗沙裙,圆脸杏鼻,面颊还嘟嘟透着淡粉,面显稚嫩,抿嘴见只见左边脸颊露出一个米粒大小的梨涡,瞧着委实可爱甜美。 此人便是二房嫡出的女儿,秦家的老幺四小姐秦玉瑶,还有三月便满十三了。 身后有两名贴身丫鬟随身伺候着。 此刻秦玉瑶正双手托腮撑在小几上,一脸认真的盯着盯盘,见了来人,不过略微侧眼瞧了一眼,又不甚在意的收了回去,甚至都未曾打上一句招呼,只一脸紧张的对着对面的人催促着:“大姐,该你了……” 对面之人却未曾立即应她,只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微微侧过脸,往门口瞧了去。 而那不经意的一眼,便足矣令人呼吸顿住。 那是怎样一双眼。 只见那双凤眼浸含春水,眼角上扬,目光流盼、婉转多情,两弯杨柳弯弯、饱含风情的吊梢眉,明明不过那般随意的目光,却眉间自带笑,眉目自传情。 此人不过二八年华,却生了一张艳压群芳的鹅蛋脸,那眼,那鼻,那唇,那眉眼间无法藏匿的浓艳,妖艳风情,极具风韵,只觉得这世间竟有人美得如此浓烈,如此张扬,一时竟令人难以用言语来描绘。 媚而不俗,妖而不惑。 以十几岁的面容竟撑起了远山芙蓉之姿,撼美凡尘、艳艳人寰之色,着实乃是一位绝佳秒人也。 这人正是这玉楼东的主子,也就是这秦家大房嫡出的大小姐秦玉楼是也。 秦玉楼这日晌午本是在小憩,不过才将醒,便被算着时辰赶来的四小姐给缠上了。 四小姐性子向来闹腾,近来难得迷上了围棋,只无奈棋艺太差,棋品太臭,二房上上下下皆避而远之,然四小姐心痒难耐,便只好来折磨这位好脾气的长姐来了。 是以,长姐秦玉楼此番还未来得及整理仪容,洗漱绾发。 这会儿身上不过随意穿了一袭玉色素锦上衣,下着兰花提花暗纹凌裙,头上不过随意的别了一只玉簪,将垂至臀处的三千青丝略为笼住,耳后一缕长发置于胸前,沿着妖娆的身段轻轻垂落到了腰际。 明明脂粉未施,明明该算作是蓬头垢面的,然在她身上,却偏生瞧不到半分狼狈,反倒是平添了一丝慵懒、风情,只觉得百般韵味。 秦玉楼见秦玉卿到访,忙吩咐丫鬟看茶,请秦玉卿上座。 只对着秦玉卿笑着道着:“二妹也来了……” 又扭头看着秦玉莲、秦玉瑶笑着道:“你们几个今日倒像是约好了似的,只瞧我这会儿蓬头垢面的,还真是没法见人,若是父亲见了,怕又得拿长姐风范说事了罢,不过,所幸都是自家姐妹,便是家丑定也不会外扬的……” 秦玉楼笑着,目光流盼无情也是含情。 虽是如此说着,身后的两名丫鬟芳苓、芳菲却是心思细腻,极有眼色的去取了衣裳、梳子等一应首饰过来伺候秦玉楼绾发梳洗,不肖片刻,便已装点完毕。 秦玉楼又道:“咱们四姐妹倒是难得相聚到一块儿……”说着,只招呼近处的芳菲去重新泡了一壶新茶,又将今日府中一早送过来的,这会儿已放到井里冰镇好的荔枝奉上。 秦玉莲素来有些贪嘴,这会儿头一个拿了一颗荔枝,翘着小拇指拨了外头的红衣裳,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肉身,对着秦玉楼笑眯眯的道着:“还是大姐这儿好东西多……” 殷虹小嘴轻轻的咬了一口,一抬眼,见坐在对面,打从一进门便未曾言语的秦玉卿,眼尾一挑,忽而轻笑着:“大姐说的在理,虽同在一处府里,但几姐妹倒是难得齐聚一堂,今日倒算是稀罕,大姐也知,我呢历来是个不得闲的,倒是隔三差五的跑来唠叨大姐,倒不像二姐姐,整日拘在院里潜心修学,如此勤奋好学,怪道能谋到这元陵四美的美名啊……” 秦玉莲话音将落,便见对面的秦玉卿眯着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秦玉莲冲她嫣然一笑。 正在此时,忽而听到旁边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冷哼声,随即,颇有些讽刺似的道着:“吃的也堵不住嘴……” 声音虽小,但足以令所有人听到。 秦玉莲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脸上似有些挂不住,似想要发作,但瞧了一旁秦玉楼一眼,到底忍了下来,只装作没听见似的,对着秦玉楼道着:“还是大姐这里的东西好,便是这荔枝,也觉得唯有大姐这里的格外的甜……” 话音将落,便又听到了一声嗤笑声。 秦玉莲神色恼怒,便是再好的性子,此刻脸上也挂不住了,只扭头直直看向那挑事精,语气微微薄怒的道着:“四妹今日怕是吃了炮仗罢,一脸阴阳怪气的模样……” 秦玉瑶抬眼,满脸讥讽道:“终归不是吃多了荔枝,不会上火嚼烂了嘴……” “你——” 秦玉脸面色一黑。 秦玉瑶喉咙里又是一声冷哼,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讽刺几句,秦玉楼瞪眼瞧了过去,秦玉瑶见状小嘴嘟囔了两下,到底没有在吭声了。 秦玉楼见两人一个面黑,一个一脸讥讽,只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房这两姐妹便是一对死敌。 其实说起来,也是有些缘故的。 话说这秦玉瑶的性子历来是随了她母亲,也就是二房正房太太姚氏,满府皆知,母女两个性子骄纵,脾气火爆,似乎并不得二叔喜爱。 反倒是二房姝姨娘柔弱可欺,三小姐秦玉莲嘴甜心甜,得了二叔欢心。 是以这两头水火不容,早些年还好,二叔虽有些花心,到底还敬着正房那头,而这两年么,竟是处处紧着偏袒着妾氏,俨然已有着宠妾灭妻的趋势了。 两方现如今势均力敌,连便是面上的样子也不曾做了。 可想而知,这秦玉莲与秦玉瑶的关系能够亲厚到哪里去。 而秦玉楼纵使是长姐,也委实不好过多干涉二房的事儿,见秦玉莲犹在气结,只耐心安抚了几句,又道着:“这荔枝还是早起府里送来的,虽每个院子分了,但我这几日有些上火,吃不了多少,是以,这一份还原封不动的留下来了,既然妹妹喜爱吃,待会儿捎些回去便是,横竖我也用不了多少……” 秦玉莲听了,倒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只道着:“这原就是属于姐姐的那一份,妹妹如何好意思惦记……” 话虽如此,却没有应下,倒也没有推拒。 秦玉楼笑了笑。 倒总是从方才那一场小小的风波中走了出来。 秦玉楼不由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身后芳菲忙凑过来低声询问了一句。 秦玉楼只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只一抬眼,却见秦玉卿正直直的盯着她瞧着,见她看过来,便垂下了眼。 半晌,只忽而起了身子,进了屋子到现在一直不言不语,这会儿才将开口说话,却是要辞行。离行前,又神色淡淡的对着秦玉楼道了声:“这是姨娘特命我给大姐送过来的——” 外头的蒹葭闻言只端着托盘恭敬的走了进来,走到了秦玉楼跟前。 秦玉莲见了,柳眉顿时一挑,只立即笑着道:“瞧我倒是忘了,方才在院外撞了二姐,二姐原就是要给大姐送东西来着,方才说着话,一时兴起倒是忘了这一茬,大姐,您瞧,这筱姨娘的手艺可真不错,怕是连府里的绣娘也比不上——” 秦玉莲说这话时,只见秦玉卿忽而扭头眯着眼盯着秦玉莲一字一句道着:“三妹妹,说话请慎言——” 秦玉莲忙拿团扇挡着脸,似有些不知其意,只眨着眼看着她道着:“二姐,妹妹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秦玉卿盯着她瞧了片刻。 秦玉楼瞧了二人一眼,只忙从将上头那个香囊拿在了手中细细观摩着,片刻后,又抬眼瞧了秦玉卿一眼,只笑着道着:“这些物件我很喜欢,姨娘费心了……” 秦玉卿盯着她,抿着嘴未曾说话,不多时,便转身离去了。 走了几步,似乎听到身后传来四小姐秦玉瑶的声音,似撒娇道着:“大姐,这个好看,给了我吧……” 片刻后,便是那道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似乎回绝了,声音懒懒酥酥的,便是出了院子,那道柔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缠绕。 第5章 且说秦玉卿走后,玉莲玉瑶二姐妹又坐了会子,便也一前一后的离去了,秦玉瑶离去前,硬是缠着秦玉楼将几子上那盘残局给下完了。 秦玉楼先且已让了十五个子,后又被秦玉瑶那不断厚脸悔棋的姿态磨得没了脾气,只笑着扬言往后这玉楼东可不得轻易让四小姐随意出入了。 身后芳苓芳菲,及秦玉瑶身侧的雁彤、初兰闻言纷纷捂嘴偷笑。 秦玉瑶恼得直嚷着往后再也不来了,直领着几个丫鬟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至此,这玉楼东才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话说众人离去后,其实这案桌上还有一跺厚厚的账本在等着秦玉楼呢。 却说这秦玉楼十二岁起便随着太太学着掌家查账,太太素来是个安于享乐的,到了秦玉楼十三岁,见她已学得有模有样了,便撂了担子,将这诺大的家业交到了秦玉楼的手上,让她代替料理。 太太如此心大,便是当时连秦老爷听了都一脸不可置信,好在这秦玉楼年纪虽小,处事倒也沉稳周到,又在太太跟前得力的冯妈妈的帮衬指点下,倒也未曾出过什么岔子。 而这几年下来,早已无须任何人指点,已是能够独当一面了。 芳苓芳菲二人见秦玉楼此刻神色似有些疲惫,一人特意去沏茶,一人忙不迭过来替秦玉楼揉肩。 芳菲端了茶奉上,见秦玉楼神色不虞,只忙道着:“姑娘,这是刚泡的忍冬花茶,清热下火的,奴婢瞧着姑娘这几日精神不佳,莫不先且歇会子,横竖这些账本晚上一两日也是不打紧的……” 秦玉楼端着茶饮了一口,只轻声道着:“上月端午府里的开支银钱数目过大,有好些地方还得细致理一理,过几日颜家办的花宴又到了,这几日不将账目理清,过后便再有什么变故,怕是又得拖上一拖了……” 声音轻轻柔柔的,透着股子慵懒味道。 许是近来天气过于炎热,秦玉楼有些食欲不振,她历来怕热,整个炎炎夏日,只恨不得躺在冰窖里才好。 尤其是每日晌午过后,整个人软绵无力。 见外头日头过大,不由恹恹道着:“这会儿夏日才刚来,怕是又有得受了……” 芳菲闻言,脑子里却是想着方才屋子里那一番情景,只小声嘟囔着:“这四小姐也着实太能折腾了,扰得姑娘不能安生午歇不说,还硬生生的缠了姑娘一个下午,还有方才那二小姐也是,至始至终板着一张脸,好似咱们姑娘欠着她的似地……” 芳菲忍不住不满道着。 “菲儿……” 替秦玉楼捏着肩的芳苓严厉的瞪了她一眼,芳菲忙瘪了瘪嘴,小声的道了一句“本来就是”。 芳苓又一眼瞪过来,芳菲便不敢再多说了。 话说这芳苓芳菲二人本是一对双生姐妹花,二人五官生得一模一样,令人难以分辨,当时太太瞧着新鲜讨喜,又见与女儿同岁,便安排到了秦玉楼跟前伺候着。 二人不说话时倒是两人难以区分,可只要这一说话,一张嘴吗,便轻易露了馅。 原来这妹妹芳菲声音娇憨,为人伶俐可爱,而这姐姐芳苓声音清冷,为人多为沉稳严厉,旁人许是难以区分,但这玉楼东里的一众丫鬟婆子倒是一眼便可分辨。 芳苓用眼神叱责了芳菲一番,只一脸严厉的对着芳菲道着:“如何能在背后妄议主子,若是叫旁的有心之人听到了,还以为是咱们姑娘在背后授意着说三道四了,回头叫顾妈妈知道了,看不好生将你罚上一罚……” 想了想,又忙对秦玉楼道着:“姑娘,您别听芳儿瞎说,这丫头说话有时不过脑,实则没得什么旁的坏心思……” 秦玉楼闻言只抬眼打趣似的看了芳菲一眼。 芳菲忙小声委屈道着:“姑娘……” 秦玉楼勾了勾唇,笑着道着:“你姐姐教训得对,这一次便是连姑娘我也不站你这一边了……” 姐姐过于严厉,往日里妹妹若是惹了什么事,秦玉楼总是会护上一二,也自是晓得两个丫鬟素来忠心耿耿,便是这一遭,也不过是心疼她这个姑娘这才忍不住抱怨抱怨罢了。 不算多大点事儿,不过—— 秦玉楼此番却是对芳菲道着:“你姐姐说的对,咱们在自个院子里说些有的没的其实倒是无碍,只太太最不喜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你们两个是我跟前得力的,若是将来出了这院子,出了这府邸,便是一言一行也是代表着你家姑娘甚至是整个秦家的脸面,是以,咱们时时需得谨言慎行,更何况——” 秦玉楼将茶隔到了案桌上,垂了眼,语气慢条斯理的道着:“皆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计较,话说这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了,二妹妹性子素来清冷,三妹妙语连珠,四妹许是闹腾了些,不过是每个人性子不同罢了,谈不上什么劳什子好的坏的,指不定旁人还会觉得你家姑娘妖妖艳艳的,平白无故的带坏了人,私底下尽遭人嫌了……” 芳菲忙道着:“怎么会……” 一时想到这两年外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谣言,小脸上满是一脸的愤愤不平,芳菲只咬牙道着:“外头皆是些个胡说八道的睁眼瞎,那些个迂腐的书呆子不去考取功名便罢了,反倒整日里跟个腌臜婆子似的,四处乱嚼,回头叫我撞上了,定要吐他满脸的口水……” 一时,又只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秦玉楼道着:“姑娘,您切莫在意那些个疯言疯语,外头之所以传的那样广,定是私下有人嫉妒您的美貌,您的品性如何,在这元陵一众簪缨世家夫人眼里哪个不是瞧得分明……” 秦玉楼倒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道着:“你家姑娘才不会在意,横竖是过自个的日子,又不靠旁人的眼光过活……” 芳菲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道着:“姑娘说得极是,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然话虽如此,秦玉楼一时倒是想起了近来这一段时日母亲的忧愁,好看的眉毛顿时轻轻皱起。 她晓得母亲近来在为着她的亲事操劳。 这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亲事上,她晓得母亲定会悉心料理,便也从来未曾过多过问过。 虽未曾过问,当然,也自晓得母亲向来对那颜家有意。 颜家兄长颜邵霆生得英武不凡,一表人才,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早两年便已知双方父母似有这个意思了。 只近两年来,她名声在外,对方态度倒是微妙起来了。 至于旁的人家,家世好的,大抵皆是原因相仿,而这不上不下的,母亲便又瞧不上眼,这才导致母亲日渐烦扰罢。 因着生得过于美艳,而难寻婆家,因着这一原由,秦玉楼心中倒是满心无奈。 “对了,今日前头不是来了客人么?这会子客人可是还在太太院里……” 秦玉楼翻开账本,一时便又想起了这一茬,便又问着。 芳苓忙回着:“回姑娘,几位夫人早已经离府了……” 芳苓只将彼时的情形一一细说着,只道着颜夫人不过才做了一刻钟便有丫鬟匆匆来报,因着府中有要紧的事儿,便匆匆离去了,倒是刘夫人与王夫人久坐了片刻。 秦玉楼闻言微微挑眉,随即勾唇淡淡的笑了笑。 看来,与这颜家,怕是没得那缘分了。 不过想到那兄长颜邵霆,秦玉楼倒是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 罢了罢了。 自古姻缘由天定,缘分这种事儿,历来强求不得,横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才懒得操这份心。 秦玉楼拿起笔墨,翻开账本细细查看了起来。 芳苓芳菲二人见状,一人留下伺候添茶磨墨,一人轻手轻脚的的合上了门退了出去。 见后头院子里有几小丫头在树荫下踢着毽子玩耍,芳苓轻咳了一声,几个小丫头顿时吓得跑没影了。 这秦玉楼对院子里的下人历来宽厚,尤其是那几个跑腿的小丫头,从不拘着,芳苓怕惯出了坏毛病,便时常约束一二,院里的丫鬟都怕她。 整个玉楼东静悄悄地。 夕阳西下。 屋子里秦玉楼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忙完了。 芳苓见天色不早了,忙吩咐厨房将晚膳送来,院里便又开始忙活起来了。 用完膳后,芳苓忽然想起了白日里姑娘的一句话,忙问着:“白日里听闻姑娘提及了颜家办的花宴,往日里姑娘向来不做理会的,今日听姑娘的意思,这一回可是将要去么?” 秦玉楼想了一阵,只叹了一口气,道着:“颜家姐姐不日便要嫁去京城了,此番一嫁,往后怕是难得相见了,这一回,不去怕是说不过去了,如此,那便去吧……” 芳苓闻言点了点头,忽而又道着:“奴婢瞧着今儿个白日里三小姐过来,神色仿佛有异,似是有话与姑娘说,只碍于二小姐与四小姐皆,便将话咽了进去,怕是也是因着此事罢……” 秦玉楼想着三妹妹几番欲言又止,心中倒是有些了然,只有些无奈道着:“昨儿个颜家姐姐递来的帖子,怕是二婶又将三妹的帖子给扣下了罢……” 横竖这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秦玉楼这般说着,只无奈摇头。 第6章 六月初八,元陵知州府颜家设宴,请了许多元陵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参宴。 所谓花宴,其实同诗宴,画宴等一般无二,元陵人士才子佳人众多,多为高雅之辈,历来师出有名,万事喜爱沾些雅兴。 而这花宴名为颜家颜夫人办宴,实为颜家大小姐颜明锦私下操持着。 这世家大族的小姐到了年纪,便会尝试学着操持查账管账,好为将来能够在婆家接手掌家,打点家业做准备。 更何况,这颜明锦乃属高嫁,嫁到了京城高官兵部侍郎家里,因是舅家,他日进了门定是要着手打点中馈的,而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无一不是高门显贵,他日处处得行事妥帖周全,不比元陵这地方上来的清闲。 是以,此番这颜明锦亲自操持着,算是为往后嫁做他人妇提前练手罢。 其实说到这操持宴会,说起来容易,这做起来可是不易。 操办宴会历来繁琐,事事得打点周全,万不得出了什么岔子,便是人多口杂的,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也得有临危不乱的底气,方算作是成功周全。 说来,这秦府自秦玉楼十三岁开始,便已是由着她在全权料理了,操持过的宴会举不胜数,不过外人倒并不知情罢了。 因着此番怕是这颜明锦成亲前最后一次露面了吧,而秦玉楼自小又算是与颜家兄妹二人一块长大的,尽管随着年纪渐长,各自脾性喜好日渐不同,后又因着两家因亲事似有些嫌隙,渐渐地疏远些了,到底曾亲厚过,秦玉楼此番是不好不去。 约莫有大半年未曾出过门了,她怕才算做是这元陵城中最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罢,偏生她这个轻易不出门的,反倒是个名声在外的。 说起来,倒是有些讽刺。 因着她往日鲜少出门,这一遭,可算是忙坏了这玉楼东里的一众丫鬟们,从衣裳、头饰,甚至小到手中的帕子,都将要一一斟酌商榷,宛若天大的事儿似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还是在顾妈妈的拍板下,这才有了定论。 顾妈妈是秦玉楼的奶娘,与秦玉楼极为亲厚,当初手把手的将她奶大,自秦玉楼得了院子后,便一直随着过来替她料理这玉楼东。 这玉楼东除了顾妈妈,另有守院的钱婆子及王二家的二人,大丫鬟芳苓芳菲二人,二等丫鬟湘菱、归昕二人,并三等丫鬟彩筏、抚袖、蕊儿、佟儿四人,及跑腿的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和后头一些粗鄙打杂的婆子丫鬟。 另院子里还设有一个小厨房,由薛婆子掌勺,并几个粗使婆子丫鬟打杂。 不过侍奉秦玉楼这么一位主子,便有满满当当的二十余人伺候着。 旁的几个院里的小姐配置除了私下未曾设立小厨,其余大抵如此,不过因着大小姐及四小姐有两位太太料理着,便是如此,至于另外两位,明面如此,私下如何倒是不好说了。 却说在这参宴的前一日,太太袁氏院里的丫鬟茗儿忽然来到玉楼东,说是太太有事请大小姐前往一遭。 秦玉楼琢磨着怕是还是因着明日出府一事罢。 其实早起去给太太请安便几经嘱咐过了,不过是出一趟府,看来,母亲到还蛮紧张的。 这般想来,秦玉楼重新梳洗一番,便领着芳菲、湘菱二人前往太太院里。 绕过了一座园子,走在抄手游廊上,便可瞧见正房大院,太太住在北院,大房正房大院乃是秦家最大的院子,只见有三四间威严轩丽的正房,后头还有大大小小的厢房若干,院外有小丫头正在洒扫,里头丫鬟婆子穿行,好不热闹。 秦玉楼进了院子,丫鬟婆子纷纷恭敬行礼,秦玉楼笑着摆摆手,抬眼便瞧见母亲跟前得力的大丫鬟知椿早已候在了屋子外的台阶上,正等着秦玉楼了。 见她来了,忙迎了上前,直笑吟吟的道着:“大小姐,您可算来了,太太都打发奴婢瞧了好几遭了……” 秦玉楼朝知椿客气的唤了声“知椿姐姐”。 知椿忙朝着秦玉楼福礼,一脸惶恐道着:“大小姐切莫如此称呼,真是折煞奴婢了……” 二人寒暄一阵,随着知椿只压低了声音朝着秦玉楼道着:“大小姐快些进去罢,太太可是给大小姐备了不少好东西呢……” 秦玉楼闻言只有些诧异。 正在这时,只听到一道故作威严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人都已经来了,还在外头磨磨蹭蹭的作甚,还不赶紧的进来……” 是一道妇人的声音,尽管故意压着声,显得有几分严厉,但依然改变不了那声线的温柔细腻,丝毫不令人害怕。 知椿故意缩了缩脖子。 秦玉楼则勾了勾唇,笑着推门往里走了进去。 待进了正厅,一眼便瞧见了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个年轻温婉的贵太太,那人头戴赤金如意金钗,手上套着一对滴翠墨绿色的通透玉镯子,身上穿着一身金色孔雀纹理软绸褙子,上头缀着羊脂玉,身形略微丰盈,但丰满而不肥硕,纤细又不骨干,实乃绝佳贵妇风范。 此人便知是这秦家大房的正房太太袁氏,秦玉楼的母亲是也。 袁氏年纪约莫三十二三左右,然而生的貌美温婉,一双如水杏眼宛若少女般,又隐隐藏匿了一丝妇人的妩媚,只衬托的整张脸光泽通透,艳若桃李,瞧着不过二十七八。 只此刻刻意板着一张脸,秦玉楼进来时,还睁眼瞪了她一眼,似有些不快,只那双目似含秋波,并不唬人,反倒是有股子嗔意。 秦玉楼见状忙几步走了过去,挽着袁氏的手臂似撒娇的道着:“母亲,女儿来晚了,害得母亲久等,母亲可随意责罚,只母亲可千万别恼,若是动了气脸上长了褶子可不好了……” 秦玉楼的声音酥酥软软的,又加上刻意撒着娇,听在耳朵里只觉得酥酥麻麻的,心中一片柔软。 袁氏向来是个温婉柔和之人,只被他们父女二人哄惯了,稍有不满,便爱故做姿态,此刻见心肝女儿如此伏低做小,心早就软了。 然而听到从女儿小嘴里所道的那些个字语,只着实令人又气又乐。 袁氏又一连着瞪了秦玉楼两眼,不由伸着手指头往秦玉楼额头上戳了又戳,嘴上只娇嗔着:“你个小没良心的,就这么不乐意过来瞧我这个老婆子么?竟然还有闲情与外头的丫鬟闲话家常,不晓得有人正等着么,瞧瞧,磨蹭了多久,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你娘的头发差点都要等白了……” 袁氏不满的控诉着。 这头干巴巴的在等着,那头竟然在外头与丫鬟聊上了,袁氏想想就气人,她虽相貌生得温柔,可实则是个急性子。 而秦玉楼听到这么娇滴滴的贵太太自称老婆子,一时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直乐得双肩发颤,面色的笑意如何都收不回,一连着道着:“外哟喂,我的好太太,您可别逗女儿发笑,要不然女儿脸上可该长满褶子了……” 袁氏见女儿窝在自个身上,笑意如何都受不住,想到近来过去给老夫人问安时,那人一口一个“老婆子”,许是听多了,方才自个一时嘴快,便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这会子被女儿嘲笑,老脸不由微红,然而见女儿难得如此欢乐,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知椿候在一侧见状,亦是忍不住随着轻笑着。 二人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秦玉楼只又是亲自替袁氏倒茶,又是要替她揉肩,直一脸真诚的道着:“好太太,可别恼了,女儿知错了,往后只要太太一声令下,女儿定会马不停蹄的赶来,片刻不敢在耽误了……” 如此,这才将袁氏哄好了。 伺候袁氏吃了茶,秦玉楼这才问着:“母亲这会儿唤女儿过来可是有甚要紧的事儿不成?” 袁氏闻言,不由哼了一声,道着:“见自个女儿还非得有要紧的事不成?” 话虽这般说着,却是侧眼对一旁的知椿使了个眼色。 知椿忙点了点头,进了里头卧房,出来时,只见托盘上多了一个木雕嵌白玉双层首饰盒子,知椿冲秦玉楼眨了眨眼,端着来到了袁氏跟前。 袁氏却是对着秦玉楼道着:“楼儿,你来打开罢……” 秦玉楼将首饰盒子打开,面上不由惊诧。 只见里头是一整套赤金镶嵌红绯滴珠首饰,四支金钗,四支簪子,并一套一套红绯滴珠的耳饰,每一支首饰上镶嵌了拇指盖大小的红宝石翡翠,名贵的耀眼,饶是见惯了好物的秦玉楼见了都忍不住一阵惊艳。 秦玉楼只有些惊讶的看着袁氏,问着:“母亲,这首饰可是要赏给楼儿的?” 袁氏阴阳怪气的看着秦玉楼道着:“便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不常念着娘的好,当娘的却也得时时刻刻紧着你个小祖宗,哎,果然,这儿女便是父母的债,这话到底是老祖宗留下的真理儿,当真是只有不断偿还的份啊……” 袁氏唠叨着,便从首饰盒中取了一支金钗插到了秦玉楼的发间,见这红得滴血的色泽果然与女儿的颜色极为相称,只衬托得整张脸越发美艳动人了,便是连袁氏这个夫人此刻瞧着都有些晃眼。 袁氏瞧了又瞧,当真是越瞧越满意,只忽而一脸义正言辞的道着:“明儿个就戴着这套首饰去参宴罢,可不许在穿得像往日里那般素雅,我女儿本就生得绝色容颜,凭什么要藏拙,凭什么要为此感到羞愧,楼儿,甭管那些个歪心歪肺的,我秦家的女儿历来品行端庄,蕙质兰心,只管理直气壮的去便是——” 第7章 且说这袁氏自小便是个娇娇儿,便是成了亲后,也是丈夫疼女儿哄的,历来是个眼高手低、性子骄纵的,便是在元陵这一众世家夫人面前,那也是个颇有些姿态之人。 袁氏向来活得肆意,只近两年来因着秦玉楼的亲事受了不少挫败,着实是憋屈了一阵。 外头人言可畏,其实秦玉楼生性豁达,倒并未曾在意,只此番,秦玉楼听了袁氏的话双目微颤,心里一阵热流涌动。 又听闻这一套首饰可是特意从母亲的陪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秦玉楼直搂着袁氏,一脸感动道着:“母亲待楼儿可真好……” 袁氏点了点下巴,作一脸高傲的道着:“知道便好……” 母女二人说了会子话,袁氏为将明日出府细细叮嘱了一番,秦玉楼这边准备回了。 临行前,袁氏想起了一茬,问秦玉楼:“听说这几日有些精神不济,可有大碍……” 想了想,又想起女儿历来怕热,每每到了这大夏天便有些疲乏,不由道着:“若是实在闷热得慌,回头娘便领着你一道到乡下庄子里去避避暑……” 又问着院子里可是添了冰块,让厨房多备用些清热下火的汤食等诸如此类的。 见母亲由原先的高高在上瞬间恢复成了唠唠叨叨的碎碎念,秦玉楼心里笑着,嘴上只忙安慰道着:“放心吧,母亲,左不过是胸口有些闷的慌,并无旁的大碍,母亲着实不必忧心,横竖年年如此,待过了这两月便无碍了……” 然而袁氏听着她说胸口发闷,却是皱了皱眉,只抬着眼往女儿胸前瞅去。 这一瞅,只见女儿那身段丰盈妖娆,玲珑有至,尤其是那被锦缎玉绸包裹的那一对胸脯,已是生得鼓鼓囊囊,颤颤巍巍的了。 袁氏见状眉头只忽而皱得越发厉害了,只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抬着眼瞧了瞧秦玉楼,目光又移到了秦玉楼的胸前瞧了瞧,半晌,只忽而张嘴试探着问着:“楼儿,该不会……该不会是……那里还在长罢……” 这秦玉楼的身形随了袁氏。 幼时便生得圆润讨喜,一张小脸肉嘟嘟的,有时走起路来脸颊两旁的肉还会微微发颤,光瞧着心都化了,一看便知定是个有福之人。 便是后来长大了,身子张开了,也不似旁的女儿那般干瘪瘦弱得跟个竹竿子似的,身形只随了她,并不似旁的女儿那般纤细瘦弱,我见犹怜,反倒是身子丰盈满月,姿态曼妙婀娜。 尤其是那一对乳,袁氏可是生有体会的,想当年,便是到了十八岁都还在长着呢! 为此,可是遭了不少罪…… 这般想着,袁氏只忽而正襟危坐着,令候在一侧的知椿先行退下了,待知椿下去后,忽而拉着秦玉楼的手,一脸紧张兮兮的道着:“若是那处还在长着便不好了,楼儿,来,将衣裳解开,让娘好生瞧瞧……” 秦玉楼还未曾反应过来,只以为是自个听错了,见袁氏如此口无遮拦,说着只忽而凑过来要解她的衣裳,忙双手捂住领口,红着脸道着:“母……母亲……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秦玉楼满面绯红,只衬托得整张脸越发娇艳迤逦。 袁氏见女儿避之不及,那脸羞得一片绯红,这才意识到楼儿到底还是个女儿家,而自个的言辞举止颇有些不妥,忙撒了手。 半晌,只轻咳了几声,又抬眼四处瞧了一眼,忽而压低了声音对着秦玉楼道着:“楼儿,娘与你说,这女儿家家的,身子丰盈些的固然要好,他日将来丈夫定爱的,可是这……” 话语说到一半倒是顿了顿,接下来要说的,饶是这素来说话不忌的袁氏似乎也有些说不出口,然而此刻瞧着女儿生得这样一副体格丰满妖娆的身段,袁氏不由摇了摇头。 到底是自个的女儿,横竖都是女人,早晚有一天都是要经历。 这般想来,袁氏只咬咬牙,忍着燥,凑过去对着秦玉楼继续道着:“楼儿,这女儿家的身子娇嫩,委实是经不起折腾的,娘是过来人,委实见不得我儿他日遭罪,娘且与你说,那……那一处委实不能在继续长下去了,若是再继续长下去,他日定是要遭大罪的,来,楼儿,听话,你且解了衣裳让为娘瞧上一瞧——” 话说这袁氏打小便生得圆润肥嘟嘟的,便是长大了身子抽条了,也依旧是丰盈,不似那纤腰盈盈一握的蒲柳之姿。 袁氏打小便有些羡慕那些个细腰长裙,娇弱如弱柳般的女子,只觉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可是,后来自嫁了人后,丈夫却是对她这幅丰盈娇嫩的身段爱不释手,尤其是对那对—— 可谓是想着法子来折腾,为此,袁氏夜夜可没少遭罪。 这才知道,原来男人都好这一口。 此刻,见女儿那身段,比之她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往后嫁作了他人妇,还不得被肆意折腾,是以这袁氏便燥着脸闪烁其词的道了些这夫妻间的苦闷。 然听在秦玉楼的耳中,却是一阵瞠目结舌,秦玉楼的脸“噌”地一下红了,只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袁氏,目瞪口呆道着:“母亲,您……您这都是在瞎说什么呢……” 袁氏见女儿如此反应,便也有些脸热,只腆着脸道着:“娘……娘也没说些什么啊,娘可都是说正经的,楼儿,娘又不是旁人,与你说的可都是些知心话……” 然而秦玉楼却是猛地从椅子上起了身子,只颇有些羞愤的道着:“女儿且先回了,娘这般为老不尊的话还是留着与父亲说罢,女儿可是消受不起——” 说着,不忘抱着那个首饰盒子,忙快步离去了。 留下袁氏盯着秦玉楼飞快消失的背影,瞧着女儿那道婀娜丰盈的身段,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时,便又想起了丈夫的所作所为,顿时老脸一人,忍不住娇嗔道着:“你爹爹才是个为老不尊的老不休呢——” 且说秦玉楼离去时,恰好在门口处撞见了晚归的秦老爷,秦玉楼只来得及唤了一声“父亲”,便立马越过了秦老爷。 秦老爷转身忙唤了声“哎,楼儿”,却见女儿早已施施然离去了。 秦老爷只有些纳闷,正欲推门进去,便听到了袁氏嘴里的那一声数落,秦老爷只轻咳了一声,随即背着手踏了进去,边走边道着:“哦,夫人且说一说,为夫到底哪里为老不尊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媳妇被丈母娘调戏了,这理儿找谁说去…… 第8章 却说袁氏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却未曾想竟被撞了个正着。 只见此刻秦老爷正背着手挺直着身子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边走边挑着眉看着她。 面上装模作样,装作一副颇为正经的样子,然语气中又隐隐透着一丝打趣。 想着自个方才那一番话,袁氏面色微热,想着此人私底下那不着调的样子,袁氏面色不由微红,袁氏心里忍不住呸了一声,随即不由瞪眼瞧了秦老爷一眼,微微红着脸道着:“都是个快要嫁女儿的人了,少在这里不正经……” 虽已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了,然袁氏自幼养尊处优,身上细皮嫩肉的,保养的跟个少女似的,性子也还保留了些天真。 此刻瞪着那双杏眼,目光流盼,分外勾人。 秦老爷直直的瞧着,只忽而忍不住直径走到了袁氏跟前,伸手扶着将袁氏起了,二人携手走到了窗前,秦老爷扶着袁氏二人在软榻前双双坐下。 秦老爷随即作势搂着袁氏的腰,大掌却在她的腰处一下一下细细摩挲着,嘴上却是勾唇笑着:“夫人莫要左顾而言其他,方才分明在说为老不尊,夫人指控为夫,一口一个为老不尊,一口一个不正经,为夫着实是冤啊……” 说着,只忽而又凑到了袁氏耳边,放轻了声音笑着:“夫人今日若不与为夫道出个理儿来,为夫可不依……” 话说这秦老爷三十六七的年纪,然而瞧着却不过三十出头,只见他一身玉色锦衣,风度翩翩,风姿卓越,眉目俊美如斯,儒雅温文尽显,身上气韵高雅似竹,长青如松,又隐隐透着着些许风流雅士的洒脱与随性。 尤其是那双眼,眼角狭长,多情的凤眼自带笑意,只觉得情如深水性如绵,一眼,唯恐一不小心便会沦陷进去。 此刻秦老爷手上轻轻抚着,嘴里温热的气流喷洒在耳朵里,袁氏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身子不由发软。 又见他动作越来越大,越发来劲了,忙伸手往他大掌上拍了一下,面部发烫的瞪着道着:“你……你个老不羞的,这青天大白日的,丫鬟都守在屋外了,还不撒手……” 秦老爷却是搂着袁氏,往她耳朵里吹着气,未曾接话,而是微微闭着眼,忽而转着话题轻声问着:“方才在外头撞见了楼儿,见她神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哪知这一提,袁氏便又想起了方才与女儿的那一遭,袁氏心里不由发燥,这女儿家的闺房话,如此能够说给他听,况且那些话语,皆是因着他这个不正经的。 是以此刻便又忍不住瞪了秦老爷一眼,眼神不由躲闪,嘴上却是有些心虚的道着:“哪哪有什么事?左不过是因着明日出府的事呗,方才挑了两件首饰给楼儿,怕是因着这个心里欢喜罢……” 袁氏不善扯谎,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 秦老爷却未未曾留意,只胡乱嗯了一声,只伸手揉了揉那饱满圆润的耳垂,又有些心猿意马、嘴上只含含糊糊的应着:“嗯……楼儿到底是长大了……” 说着,便一把张嘴咬住了袁氏的耳珠子。 袁氏原本正在费心费力的解释女儿的事儿,此刻只忽而觉得耳垂一痛,一抬眼,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早已是城池失守,不要羞得面色通红。 只气鼓鼓的咬牙道着:“要死了,你个老东西,还不停手,若是传了出去,我这张老脸可没法要了……” 哪知秦老爷闻言,却是忽而睁开了眼,只忽而眯着眼一动未动的盯着袁氏,语气不紧不慢地道着:“老?老东西?” 说着,只忽而一下一下缓缓凑近袁氏,语气颇有些危险的道着:“那好,为夫今日便让夫人尝尝什么叫做宝刀未老——” 袁氏只忙捂脸,羞得粉面通红。 ———— 却说秦玉楼回到玉楼东后,想着自个母亲那番颇为不着调的话,面色还有些微红。 将母亲那套首饰交由芳苓芳菲二人后,自个坐到了梳妆台前。 芳苓芳菲二人见了连连惊艳,芳菲不住道着:“姑娘,这套首饰当真是金贵得紧,定是太太赏的罢,姑娘明儿个便戴这一套首饰罢,定能艳压群芳的——” 秦玉楼应了一声,正在稳固心神。 脑子里还有些胡乱跳跃着,什么叫做往后定会遭罪受苦。 秦玉楼虽已年满十六,到底是个女儿家家的,对于那夫妻间的闺房之事儿到底不算十分清明,然而回想着母亲那番话,此刻回到了院子里只忍不住抬眼往铜镜查看着,瞧着自个颤颤的胸前,想着母亲一口一句“遭罪”、“受苦”,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不由一热。 半晌,只又忙摇了摇头,面上不由失笑。 她这个娘啊,还真是—— 秦玉楼只无奈的连番摇头。 梳洗换装后,秦玉楼想到了一茬,只命人从她私库中挑了几支首饰出来,令芳苓等人给几位妹妹送了去,只道是太太赏的便是。 这些皆乃是往日里袁氏给她添的,皆是些精致贵重的,只她往日里并不爱装饰,喜爱简约素雅,这些皆还从未佩戴过了。 她这位母亲,并非小气之人,无论对待二房妯娌,还是这元陵城中的故交夫人皆是礼数周正的,便是对府里些个下人,亦是个行事大方的,唯独对后院筱姨娘与二妹二人,虽未曾刁难,但也是爱理不理。 筱姨娘姑且不论,皆是长辈们的事儿,她不便过多干涉,只这秦玉卿到底是同房姐妹,委实不好过多苛刻的。 且这二妹也快要到了许亲嫁人的年纪,这秦家女儿定不能让他人编排了去。 是以,秦玉楼时常借着袁氏的名义,私下接济着,但凡这太太私下赏了秦玉楼,秦玉楼也定不忘分一份给秦玉卿。 起先袁氏知晓了,还不忘瞪眼骂她是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后来次数多了,唠叨过两回便也不管不顾了,算作是默许罢。 且说此番这芳苓、湘菱、归昕等人领命而去,却恰好在院子门口撞见了正欲登门的三小姐秦玉莲,秦玉莲见那支赤金宝钗细花簪精致名贵,上头细花上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粉钻,手工着实精湛,一看便知定是上等名贵的首饰。 秦玉莲心中欢喜,正在为明儿个首饰发愁了,这会子只觉得所以的烦扰迎刃而解了,心里道了声“还是大姐大手笔,怪道姨娘时常唆使她与长姐多亲近亲近了”,而嘴上忙道着:“亏也得有这样的好姐姐,时常惦念着咱们这几个做妹妹的……” 芳苓笑了笑,对秦玉莲福了福身子,还得去其他两个地儿呢。 才刚转身,却见后头秦玉莲又道着:“芳苓姐姐且先等一等……” 芳苓转身,却见秦玉莲盯着她与湘菱托盘里的首饰盒好奇的问着:“那两样定是要去送给二姐与四妹的罢,可否让我瞧上一瞧……” 见芳苓抬眼诧异的看着她,秦玉莲忙笑着道着:“起先有一回我与四妹妹的首饰相撞了,至此便总忍不住多留意了一二,回头别又有类似的首饰,撞上了便不好了……” 芳苓闻言,想了下,便对身后的湘菱点了点头,二人同时揭开了首饰盒,芳苓指着对秦玉莲道着:“回四小姐,这支白玉兰花簪是要送去褚玉筑的,而这支双鱼八宝钗是送去四小姐院子……” 秦玉莲正眼一瞧,便瞧见那支白玉兰花簪白玉无暇,玉质通透,尤其是簪子上镌刻的那朵兰花,小小的三朵圣洁的兰花簇拥绽放,便是连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让人不由想到了那句“醉里遗簪幻作花”,一看便知不比她的这支金钗差。 而四妹的那支双鱼八宝钗,赤金的胖头娃娃鱼娇憨可爱,那赤金的钗簪子,光是那些个金银材料都价值不菲,尤其是那双红宝石状的鱼眼,晶莹剔透,耀眼夺目。 这么一瞧,秦玉莲眼中一热,只觉得自个手中这一样仿佛被比下去了。 也是,一个是同房庶妹,一个是嫡出堂妹,哪里是她这个堂庶妹能够比得上的,秦玉莲心中原本的欣喜消失殆尽。 一旁的芳苓瞧了心中了然,忙道着:“四小姐,我家姑娘说了,那支白玉兰花簪色泽素雅,与向来性子清淡的二小姐相衬,而那双鱼八宝簪娇憨讨喜,与四小姐的年龄相称,唯有这支赤金宝钗细花簪,做工精湛姑且不说,那款式新颖又别致,尤其是簪子上的粉钻,质地通透,颜色鲜艳,与三小姐颜色最是相称,也最是能够衬托三小姐气韵不凡的尊贵气质了……” 秦玉莲被芳苓这么一说,再瞧那支兰花簪,到底寡淡了些,而那支双鱼八宝簪也显得有几分稚气,而自个这支果然如芳苓所说,越瞧越令人满意。 至此,这秦玉莲倒是满意了,只忙感慨道着:“大姐当真是有心了,妹妹当真感动……” 这才与芳苓话别,心满意足的往玉楼东里去了。 原来这秦玉莲之前的拜帖被二房太太私下扣下了,这边得知了秦玉楼此番亦会前往,便邀与秦玉楼同辆马车出行。 秦玉楼自是欣然同意。 第9章 却说第二日一大早秦玉楼便被二芳给唤醒了,她往日里足不出户,除了逢年过节的,平日里清闲自在惯了,有好长一阵未曾起过这般早了。 这会儿被扶着坐到了梳妆台前,已被人伺候擦了手擦了脸,神色还有些恹恹的不得劲儿。 秦玉楼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头上三千青丝垂落至腰际,此刻只微微闭着眼,任由几个丫鬟捉着她细细的收拾。 她屋子里的芳苓行事沉稳周全,替她掌管着这玉楼东,而芳菲性子伶俐讨喜,平日里总爱与她说笑解闷。 至于湘菱善于则侍奉吃食,且对秦玉楼的喜好非常熟悉清明,时常在厨房转悠盯着厨房做些个美味佳肴,秦玉楼时常觉得自个长了这一副略微丰盈的身段,湘菱可谓是功不可没。 倒是向来性子内向老实的归昕则一向没有多少存在感,她性子腼腆、不善交流,但却生了一双巧手,可以将头上的发绾成各式各样的,或华丽、或清新脱俗、或娇憨可爱的鬓。 只往日里这秦玉楼不大爱装饰,倒是浪费了这双巧手。 这会儿只觉得英雄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向来老实巴交的归昕面上也终露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好是一番折腾后,秦玉楼缓缓睁眼,只见那满头青丝已被绾成了高高的如意鬓,露出饱满而光洁的额头,而头上戴的正是昨个袁氏赏的那一套滴红的赤金红绯滴珠的金钗,耳上各缀着同系列红宝石耳坠,头饰并不繁琐,不过就这么一两件。 但秦玉楼本就肤白貌美,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眼,自带多情艳丽,此刻在这金贵耀眼的宝石红的衬托下,只觉得美眸顾盼间春色流溢,满面光华,顾盼生辉,撩人心弦。 又一见,只见自个身上早已换上了一身艳丽朱红色流彩暗花云锦装,下着同色暗花细丝皱褶裙,腰上缀着五彩长穗宫绦及上等的鸡血玉。 秦玉楼其实并不显胖,不过是胸和臀丰满微翘,但腰却生得极细,此刻一身如此艳丽的颜色,只衬托的整副身段愈加丰盈有致,婀娜摇曳,曼妙横生。 最后,归昕又在秦玉楼那饱满的唇瓣上抹了一层鲜红的胭脂,只瞧得秦玉楼目光一跳。 秦玉楼忙皱眉道着:“不妥,这颜色太过鲜艳惹眼了……” 归昕听闻只咬咬牙,半晌,只鼓起了勇气小声回着:“姑娘,已算是最素雅的了,不过是描了眉抹了胭脂而已,胭脂不过才抹了细细一层,是姑娘肤白,极易上色……”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姑娘头上不过才配了一件首饰而已……” 归昕向来胆小老实,这会儿倒是难得鼓起了胆子说了这么多。 秦玉楼一瞧,倒也真如归昕所说。 然而终究觉得颜色太过浓艳了。 怕是应了坊间传闻的那个“艳”字。 半晌,只忽然又漫不经心的问着候在身侧的芳菲:“昨儿个备的不是那条淡紫色的罗烟裙么……” 然而话语落下,却不见任何人回应,秦玉楼一抬眼,只见芳菲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直盯着她瞧着,面上满是一脸的惊艳。 秦玉楼似有些微微不自在,不由轻咳了一声,一旁的归昕轻轻地扯了一把,芳菲这才后知后觉的的回过神来,忙一脸激动的道着:“姑娘,这样穿戴真心好看,今日就穿这一身罢,那条淡紫色的罗烟裙不好配首饰,好姑娘,就这身就这身罢……” 说着只又忙朝外唤着:“姐,姑娘装扮好了,你还不赶紧过来瞧瞧……” 秦玉楼瞪了芳菲一眼。 芳菲朝她吐了吐舌儿。 半晌,芳苓放下手头事情进来了,边走边训斥芳菲不知礼数,然而训到一半一时瞧见了秦玉楼,嘴里的话语顿时止住了,只愣愣的瞧着秦玉楼,不过好在芳苓向来稳重,不多时早已恢复了神色。 嘴上却也是不住赞着:“姑娘往日里穿的过于素净了,怪道太太时常责备咱们几个不会伺候装扮,姑娘委实应当多穿些鲜艳的颜色,这样既显贵又庄重,非常适合姑娘——” 芳菲在一旁忙不迭点头。 归昕闻言,却小心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忽而小声委屈道着:“芳苓姐姐,姑娘说颜色太重了……” 哪知芳苓还未曾开口,芳菲率先抢先一步激动看向秦玉楼:“姑娘,这颜色如何重了,众所周知,这元陵城如的小姐们谁不爱这鲜艳的色泽,尤喜这红色,可是,奴婢却觉得,放眼整个元陵又有哪家小姐穿着比得上姑娘这般惊艳?姑娘,您还从未穿戴过这个颜色了,您就穿这一回吧,这还是太太亲自请如意斋的裁缝的裁剪的,还在春天里便已做好了,您还从未穿过一回的,太太若是晓得了该有多伤心啊……” 秦玉楼闻言起身点了点芳菲的额头,没好气的道着:“就你会说话——” 又见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归昕这会儿亦是抿嘴偷笑着,秦玉楼又打趣道着:“竟还敢告你家姑娘的状儿,也是个好样的——” 归昕闻言,脸蹭地一下红了,忙埋下了头,连耳根都胀红了。 秦玉楼与芳苓见了,二人不由无奈相视一笑。 时辰不早了,秦玉楼收拾好后,且先领着芳苓、芳菲及归昕三人过去给母亲请安,只将院子留给了湘菱几人看守,又吩咐着若是三小姐过来了,可到太太院里去寻。 方出院时,便派人去褚玉筑请了二小姐秦玉卿一道,秦玉卿跟前的白露只回话说二小姐稍后便过去给太太请安。 秦玉楼便先且一步去了。 一路走去,满路的下人们都纷纷驻足行礼,便是一行人早已经走了好一阵了,还在踮着脚尖回头瞪圆了眼直张望着。 芳菲只一脸得意的道着:“姑娘,您瞧,一个个眼珠子都快要跌落到地上来了……” 秦玉楼闻言缓缓皱眉。 芳苓严肃道着:“到太太院里了,说话且注意些分寸……” 知椿知晓秦玉楼这日定会早早的过来请安,早已候在院外等着呢,见了秦玉楼,那向来行事稳妥的脸上亦是勉不了一阵惊艳,知椿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只拉着秦玉楼好是一通赞着,末了,进了屋子里,却是告知袁氏这会子还未见起了。 秦玉楼便有些担忧的问着:“母亲可是生病了不成,昨个不还是好好地么……” 知椿只笑着道着:“大小姐莫要担忧,太太身子并不大碍,不过是早起头有些疼,躺下歇会子便无碍了……” 顿了顿,只忙道着:“太太让奴婢给大小姐传话,今日那颜家怕是去不成了,太太让大小姐随着二太太一道便是,方才已经给二房传过话了,太太说大小姐对颜家甚是熟稔,她此番不去也不打紧,让大小姐好生玩的开心便是……” 袁氏近来对颜夫人颇有些微词,原本便不想前往的,秦玉楼倒是心中了然,只是有些忧心母亲这的身子,明明昨个还好好地。 又详细询问了母亲的情况。 见知椿面上含着笑,倒丝毫不显担忧的模样,秦玉楼心中只觉得有些怪异,具体哪儿却又说不上来。 只逮着知椿好是一番叮嘱着。 不多时,那二妹秦玉卿便到了。 因着袁氏不喜筱姨娘与秦玉卿二人,原本每日得到正房院里给太太给嫡母请安的,袁氏眼不见心不烦,只将这项礼数给取消了,两方都落得清闲自在。 不过每月初一十五到老夫人那里去请安,或者寻常过年过节才能够瞧上那么一二回。 这会子秦玉卿领着蒹葭、白露二人进了屋,只见秦玉卿一身淡蓝色华衣裹身,一头青丝披在身后垂至腰际,不过在头上绾了个简约的鬓,头上仅仅只配了一支白玉簪,却不是昨日秦玉楼送去的那一支。 秦玉卿肩若削成,腰若越素,面上不过略施粉黛,装扮虽寡淡,但配着秦玉卿冰清玉洁、淡漠如莲的气质,却别有一番高雅圣洁姿态。 秦玉楼笑着道着:“二妹来了?” 秦玉卿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椅子上的秦玉楼,目光似微微一窒,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只垂着眼,淡淡的唤了一声:“大姐……” 秦玉楼笑着微微颔首,见秦玉卿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秦玉楼便顺口道着:“母亲今日身子微漾,今日便不与咱们一道去了,咱们待会与二婶一起便是……” 秦玉卿闻言神色淡然,面色不见任何起伏。 秦玉楼蠕动了下唇,倒也终究不再开口了。 随即,屋子里安静了一阵。 好在,不多时二房便派人来传话,马车已备好了。 第10章 秦玉楼一行人双双去往前院。 只走了一阵,秦玉楼忽而想起了三妹秦玉莲,便询问那前来传话的二房跑腿丫鬟冬儿三小姐可是已经到了,冬儿直摇头,说前头唯有二太太与四小姐二人,不见三小姐。 秦玉楼心中狐疑,那三妹秦玉莲最是热衷外出参宴,昨儿个还特意到玉楼东邀她同行,这会子缘何还不见人。 秦玉楼想了想,只扭头与芳苓低声耳语几句,芳苓忙派人前往查探一番。 这边来到了前院,果然瞧见马车早已经备妥当了,而二房太太姚氏与四小姐早已经候在院子里了。 姚氏三十出头,年纪与袁氏一般不二,然而瞧着却要比袁氏年长些许,袁氏此人身形偏胖,腰粗胳膊粗,然皮肤白嫩,相貌其实尚可,只唇略微偏厚实,显得颇为富态,瞧着面善,实乃一性子急躁脾性大的主。 此刻四妹妹秦玉瑶穿着一袭粉色纱裙,头上绾着两个娇憨的花苞鬓,戴着一支胖头双鱼八宝钗,可不正是昨个儿秦玉楼差人送去的那一支? 二人远远瞧见秦玉楼皆面带惊艳,不过好似历来知晓秦玉楼之美,随即很快便恢复如常。 秦玉瑶此刻正挽着姚氏的手腕,见秦玉楼等人来了,只歪着脑袋含笑道着:“大姐,等得我腿都乏了……” 秦玉楼只无奈笑着:“这该如何是好啊,我的好妹妹……” 说着与秦玉卿二人走近,给姚氏福身行礼。 姚氏一脸溺宠的点了点秦玉瑶的额头道着:“昨个得了你长姐的好处,今个便是等上一等也是应当的……” 秦玉瑶只嘟着嘴道着:“这礼回的可真是快呀……” 姚氏一时气乐了:“亏得是在你长姐跟前,不然回头可别叫人识得你是我女儿……” 气氛一时无比和睦。 唯有秦玉卿立在一侧,未曾参与进来。 姚氏一直对秦玉卿不喜,因着二房后院乱七八糟,她最是厌恶妾氏及庶出子女,每每便装作视而未见。 姚氏拉着秦玉楼好是赞了一阵,只又询问了一番袁氏身子状况,秦玉楼一一如实回着。 却未想姚氏闻言神色似乎一愣,随即只神色复杂的喃喃道着:“大嫂倒是个有福的……” 秦玉楼一时却领略到其中的深意,便见姚氏对几人教导了几句,随即道着:“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出发了……” 秦玉楼忙道着:“二婶,三妹妹还没到……” 姚氏闻言,只皱着眉道着:“已到时辰了,这般不守时,如此没得规矩,甭管她了,不过是名庶女罢了,回头出去了可别坏了咱们秦家的规矩……” 说着便由下人们扶着上马车了。 姚氏与秦玉瑶乘坐前头那辆马车,秦玉楼与秦玉卿坐后头,上马车时,分明瞧见秦玉卿握紧了手指头,面上微微绷着,似有几分不快。 秦玉楼上马车前扭头瞧了一眼,依然未见人影,不过好在,就在马车即将出发之际,只闻得一声“且慢”,秦玉楼忙叫停,掀开车辆,便瞧见秦玉莲领着两名丫鬟匆匆赶来。 秦玉莲穿了一身裸粉长衫,头上绾着飞仙鬓,头上戴着昨个那支赤金宝钗细花簪,簪上的粉钻与衣裳相辅相成,只衬托得整个人娇艳动人。 只许是步履过于匆匆,头上的发饰有些许凌乱,倒不如往日那般精致。 上了马车后又见秦玉莲神色不如往日精神,眼下泛着一片乌青,显得有几分憔悴。 秦玉楼忙问所发生了何事。 秦玉莲只神色恹恹的道着:“姨娘昨个后半夜腹痛难耐,爹爹又尚且未在府里,太太又已然熟睡了,手院的婆子使唤不动,无人前去请大夫,我便照看了一整夜,方才一早大夫来了,好在姨娘身子无碍,只我原是想留在府中陪着姨娘,姨娘却硬是让我随着一道前往颜家拜宴,哎……” 秦玉莲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似有几分疲惫,几分心疼,及几分无奈…… 秦玉楼神色微动,只轻轻拉着秦玉莲的手,想道一句“何不派人来玉楼东”,略微迟疑,到底咽了进去,半晌,只轻声道着:“无碍便好,莫要担忧了……” 又见秦玉莲发饰微微凌乱,只吩咐归昕前来重新提她装点一番。 秦玉莲似真心动容,只喃喃唤了声:“大姐……” 秦玉楼笑了笑,一抬眼便瞧见对面的秦玉卿似乎正愣愣的瞧着她们二人。 颜府与秦家并不算远,不过只隔了两条街,半个时辰便到了。 下马车时,姚氏只不冷不淡又叮嘱了几人一番:“今日颜家有头有脸的贵人多,待会儿进去了多听少说,可别坏了咱们秦家的规矩……” 这话分明是说给秦玉莲听的,秦玉莲闻言只咬咬牙,气得牙齿打颤,然一直忍着到底未敢忤逆。 此时时辰尚且还早,所到客人并不多,然门口早已候着婆子丫鬟迎着。 却说刘妈妈乃是颜夫人跟前得力的,与姚氏招呼了后,一眼便瞧见了走在姚氏身侧的秦玉楼,只不错眼的睁着眼将秦玉楼一连着瞧了又瞧,不住的拉着她的手赞了又赞,眼中可谓满是惊叹。 秦玉楼忙问妈妈好。 话说这秦玉楼幼时与颜家走得颇近,刘妈妈算是瞧着秦玉楼长大了的,一直将她当做未来少奶奶看待,只这会子瞧见幼时的玉娃娃般的人转眼生得如此美艳动人,心中赞叹的同时勉不了有些遗憾…… 又见秦家这一水的姑娘,各个生得花容月貌,此刻瞧着可比院里要赏的那些花儿还要娇艳,只逮着姚氏不住的赞着。 刘妈妈亲自领着姚氏一行前往后院。 越过二进门,绕过一方水榭,又走过一条弯曲石子小径,便来到了一气派的庭院中,这座四方大院乃是颜老太太的院子。 此番颜家设宴,请的大抵皆是些夫人小姐,便是有护送女眷前来的少爷们,也都由着前头颜家大少爷在作陪,女眷则定第一时间往颜家的长辈问安。 一路上,秦家几位姑娘皆神色如常,只见秦玉卿目不斜视,秦玉瑶倒是左顾右盼,只眼中多为观赏,神色亦是如往常无异,秦玉莲虽不错眼的瞧着这知州府中的景致,到底是在心中流连,面色亦是并未过多显露。 而秦玉楼自然不用多说了,这颜家府邸她颇为熟悉,便是闭着眼皆能畅通无阻。 更何况其实这颜家乃是新贵,当年颜家老爷子中了科举,被孟家相中做了孟家女婿,这便开始飞黄腾达,一路显赫,到底刚起复不久,不如这秦家老宅,已有着数百年的文化底蕴了,是以,这颜家府邸虽精致繁荣,秦家却也不差。 据说当年颜夫人头一回踏入秦家时,只一连赞了几个好字。 不多时,已被刘妈妈领到了正厅,还在院子外便已经听闻从里头传来阵阵说笑声儿。 姚氏领着秦家四姐妹过去给老太太请安,众人一进去,不多时,便瞧见屋子彻底静了下来。 秦玉楼略微抬眼,便瞧见屋子里早已是慢慢当当的人,只见头发微白的老太太正精神奕奕的坐在了上首,精明能干的颜夫人坐在了一侧,而紧随颜夫人跟前的则是一位陌生贵太太。 瞧着约莫四十左右,身着一身金色牡丹花花色的华服,色泽艳丽奢华,然头上却仅仅绾了个简单的鬓,鬓上首饰亦是从简,然正是这一奢一简间,极显韵味,面上分明时时带着笑,却威严尽显。 身后立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姐,面显稚嫩,不过生得一张瓜子脸面,眉目娴静秀美,文静可人,实乃出自显贵人家的大家闺秀。 这二位倒从未瞧见过,倒是余下的喻夫人与刘夫人几个皆是些个熟面孔。 秦家四朵娇艳的花是个个生的娇艳欲滴,甚是养眼,所有人都瞧了过来,只见颜夫人立马起身,领着女儿颜明锦立马热情的迎了上,只亲热的道着:“姚家妹妹当真是稀客啊,都好长时日未曾来我府上了罢,来,快里头坐……” 说着,便又连连往身后瞧着,问着:“咦,今儿个袁家妹妹怎地没有来么?” 其实这颜夫人与袁氏交好,秦家大房比二房要得势,往日里这颜夫人与姚氏不过泛泛之交,只这都是些人精,场面还是要做足的。 姚氏只笑着道着:“我那大嫂今日身子不适,特意托我来与孟家姐姐告一日假,说他日身子好了定会亲自登门拜访的——” 颜夫人被姚氏风趣的话语逗乐了,嘴上笑着,眼睛却是朝着姚氏身后瞧见。 秦家四姐妹纷纷朝颜夫人福礼问安。 颜夫人挨个赞着,只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秦玉楼身上,见秦玉楼这一日装扮端庄艳丽,明艳动人,只觉得一出现便将所有人都给比了下来,颜夫人心中赞叹,随即又微微叹了一口气。 只忙走过去拉着秦玉楼的手一脸道着:“楼儿今日也来了,伯母怕是已有大半年未曾见过了,瞧瞧,咱们楼儿可出落得越发俊俏了,在这元陵城里头怕是无人能及啊……” 秦玉楼面带羞涩,只忙道着:“颜伯母可不要再逮着楼儿打趣了,且有颜家姐姐在此,伯母说这话,楼儿如何敢候着脸皮应下啊……” 颜夫人乐的一连着无奈道着:“瞧瞧这张利嘴……” 眼中似有欢喜纵容的味道。 秦玉楼却冲着身后的颜明锦眨了眨眼,小声的道着:“还未恭喜颜姐姐呢……” 秦玉楼此话声音极小,唯有跟前几日能够听到,纵使如此,向来端庄稳重的颜明锦也忍不住羞红了脸。 只偷偷瞪了秦玉楼一眼。 秦玉楼嫣然一笑,美目流盼间,只觉得满目芳华,周遭一切仿佛皆成了陪衬。 第11章 “可是楼儿来了,快,快过来让老婆子我好生瞧瞧……” 颜家老太太得知秦玉楼来了后,甚是欢喜。 秦玉楼忙去给老太太请安问好,老太太一直拉着秦玉楼的手不撒手,直像见了自个的宝贝孙女似的,爱的不得了。 屋子里的夫人瞧了此番情景面色不免显露些深意,见这颜家待这位秦家大小姐如此厚爱,外头那些个传言怕皆是些个谣言吧。 倒是那位贵太太瞧了瞧秦玉楼,又瞧了眼自个身侧的女儿,眼中若有所思。 颜夫人瞧了那位贵太太一眼,面上似有些尴尬,随即,只忙笑着道着:“瞧瞧,咱们楼儿多讨人欢心,甭说咱们家老太太疼爱,便是连我也委实是喜爱到了骨子里,打小便将楼儿当作亲闺女似的看待,小时候便要认作当干女儿的,只她那个娘啊,说生怕我将宝贝女儿给抢走了,硬是不许,还说我若是喜欢,自个再生去,列位瞧瞧,哪有这样小心眼的娘啊……” 颜夫人打趣着,众人便也纷纷随着笑了。 只是,这一回,众人心里皆跟明镜似的。 满屋子说笑着,这秦玉楼一时倒是成了话题的中心。 不多时,又有客人到访,见客人都到齐了,众人便移到外头院子去赏花。 颜家后院有一条花海长廊,里头各类名贵花卉,闻名整个元陵。 还是前任知州留下的,众人历来皆知前任知州是个爱花惜花之人,不爱金银钱财,唯爱此等风雅之物,非但爱花,也爱惜人才,每每设宴与府中,爱约三两友人,吟诗作画,乃是一个颇为高雅风趣之士。 长此以往,这片花海长廊便成了元陵一道风雅之处。 说是花宴,众人明面赏花,左不过是借着此类宴会,攀些关系,拉拢结交罢了。 诸位小姐们聚集到了一处,列位夫人们一处,小姐们欢快的聊天,夫人们则各自不漏痕迹暗自观察着。 远处,隔着诺大的荷花池,另一头颜家大少爷在凉亭宴请诸位公子少爷,因着隔得远,只依稀能够瞧见些个模糊的人影,倒是那头甚是热闹,怕是在斗诗作画罢,时不时传来阵阵拍手叫好声,引得这边诸位小姐时不时偷偷瞧了过去。 只委实离得有些远了,只能瞧个大概,怕是得甚是相熟之人才方能辨别得出来罢。 这江南之地风气开放,男女之间虽有忌讳,倒远不如京城那般严谨。 此刻,各家小姐三五成群,或随着一道赏花,或坐在一块欢快的说着话,聊着元陵风趣之事,聊着时下流行的发饰衣裳款式,聊着近来这元陵城中名声大噪的诗词歌赋,大抵皆是些元陵女眷,皆是些个相熟之人。 秦玉楼因陪着老太太多说了会子话,晚来了几步。 此刻见热络的秦玉莲正与三四位小姐围在一块一块聊得甚是欢乐,这秦玉莲虽是庶出,但向来嘴甜,倒是很会哄人,这些年倒也结交了交好之人,只那几人皆有些面生,怕并非显贵出身。 而秦玉卿与喻可昭二人正坐在一块吃着茶,这喻可昭乃是元陵四美之一,排在第三位,秦玉卿之后,秦玉楼之前,生得温婉甜美,嫣然可人,与秦玉卿关系素来交好。 倒是秦玉瑶那片刻闲不住的小丫头,一时不知道野哪里去了。 秦玉卿这两年甚少露面,她的两位手帕之交,一位前两年举家搬迁去了京城,一位乃是王员外家的王婉君,今日不知缘何未曾来,方才瞧见了王夫人,但因着人多,还未来得及想问。 余下的这些,大部分皆是些老相识,但均已多年未曾相交了。 她此刻反倒是成了落单的那一人。 饶是如此,秦玉楼一露面,仍是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也有人上前与她客套打招呼,有人则远远地看着她并未曾上前,其中不乏有些这两年发迹的家族,许是对她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罢,这会子便随着背后小声议论纷纷…… 这两年秦玉楼人虽不在江湖,但江湖却处处皆是她的传说,因着传来传去,风向未免变了味,众人的态度便有些耐人寻味了起来。 众人瞧着她的身姿,那一颦一步间,一举手一投足间,风华尽显,且不说容貌如何,便是仅仅那么一个身姿背影,皆令人神而往之。 然而有人觉得那施施然间,姿态卓越,气度优雅不俗,而有的人则觉得果然应了外头那名声,搔首弄姿,卖弄风情,试问哪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走起路来那细若杨柳般的腰肢能够扭成那样的。 秦玉楼道不甚在意,只大大方方的笑着坐在凉亭一角吃茶赏花。 颜明锦到底是这场宴会的主人,见她落了单,便过来与她说着话,二人聊了会宴会,又聊了会各自近况,秦玉楼吃了口茶,便随口问着:“颜大哥是何时回的元陵……” 颜明锦听她主动提及兄长倒是有些诧异,只微微眯着眼瞧了秦玉楼一眼,见秦玉楼语气稀疏平常,颜明锦斟酌一番,回着:“兄长是前日由京城赶回来的……” 秦玉楼笑了笑,道着:“此番定是特意回来护送姐姐嫁去京城的罢……” 颜明锦听到她的打趣,只无奈瞪了她一眼,许是此番将要远嫁,期待的同时也终归有些惆怅若失,这会儿见了秦玉楼满面笑意,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日,那会儿颜明锦与秦玉楼二人可谓是亲密无间。 只后来因着她早早定亲了,便被拘着不让轻易出府,后又加上母亲有意无意的阻碍,倒渐渐地疏远了些。 颜明锦心里觉得有些遗憾,抬眼看了看秦玉楼,犹豫一番,忽而道着:“兄长此番归家,一来是为了送我去前去京城,这二来嘛,兄长也到了年纪,母亲怕是要为兄长……” 颜明锦话语顿了顿,后面的内容一目了然。 秦玉楼倒是半点不显诧异,只微微皱着眉,佯装一脸无奈道着:“哎,看来,又得备一份大礼了……” 说着看着颜明锦一脸生无可恋的道着:“姐姐这份礼便要去了妹妹好几年的奉例,这次颜大哥怕是也少不了,妹妹好不容易存了点私房银钱,可悉数都让你们俩兄妹给讨了去……” 颜明锦看着秦玉楼,一眼又一眼,心中甚是复杂,嘴上却是笑骂着:“好你个吝啬鬼,怎地还跟小时候似的,再者,你小时候可是得了兄长不少稀罕物,这会子也该到了还回来的时候了……” 小时候颜家兄妹俩得了什么好东西,秦玉楼瞧见了便睁着双水汪汪的眼,嘴里甜甜的唤着颜家哥哥,颜邵霆便巴巴将东西递了过去,末了,似乎还要将颜明锦手中的一并夺了给她,往往这些东西皆是有去无回了。 是以,颜明锦但凡得了什么稀罕物,皆是躲着她走。 只这会儿想起了这些年少往事,不知为何,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透气。 秦玉楼瞧了,复垂眼又吃了口茶,只嘴上始终带着笑,当做未曾注意到。 这边二人说着话,不多时,那头喻可昭与秦玉卿二人也一道过来了。 众人一瞧这元陵四美竟齐聚一堂了,不由纳罕。 虽说这元陵人士已将四位美人位列排序,但这各花入各眼,每人鉴赏喜好不同,怕是对于这排序皆各有微词罢。 不过终究皆是仙姿玉貌,美若天人准没错了。 本以为这四美共处,会有一番暗潮涌动,倒未曾料到局面甚是和睦安宁。 喻可昭是特意过来邀请她们二人一头到前头去赏花的,只这日天气有些闷,秦玉楼有些恹恹不得劲儿,喻可昭深深瞧了她一眼,倒并未勉强。 颜明锦乃是主人,自然陪同。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去了。 凉亭里人少了,芳苓不由凑了过来,低声问着:“姑娘,可是乏了……” 秦玉楼漫不经心道着:“好长时日未曾出府,果真有些不甚习惯,不过这会子吹了些凉风进来,倒也显得心里舒畅些了……” 芳菲在身后捂嘴笑着:“姑娘是闻不得那熏人的脂粉香罢……” 芳苓重重的咳了一声,芳菲立马止住了笑。 身处在一片花海之中,偶尔飘来一阵凉风,从荷花池对面又时不时传来一阵热闹的笑声,闭着眼,闭目养神,倒也显得有几分雅致。 只正在这安谧之时,忽而听到一道男子温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了,似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激动的唤着:“秦……秦姑娘——” 秦玉楼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目光所至之处,竟了无一人。 第12章 秦玉楼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见身侧芳苓芳菲几个亦是在左顾右盼,四处搜寻。 秦玉楼眉头轻皱起。 忽而听闻那道温润却夹杂着些许窘迫的声音复又响起:“小生……小生在这里……” 芳苓闻声忙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子去,不多时,只见芳苓忽而厉声道:“你乃何人?” “小生……小生姓薛名钰,字子渊,元陵人士,乃是刘家刘秉珅的表兄,小生家住在城南洪兴街清水巷成衣铺子后头的薛家,家中尚有老母及幼妹一家三口,今日……今日是随着表弟一道登门参宴的,小生……小生……” 只见那人急急忙忙的回着,只越说越急,到最后竟然开始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芳菲瞧了忍不住低声笑出了声儿,只刚出声忙捂嘴止住了,见芳苓瞪眼瞧了过来,芳菲忙止住了笑。 随即调整了下神色,板起了脸,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接着芳苓的话冷冷道着:“谁问你这个呢?是问你如何出现在了这里,这里是女眷设宴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么?或者——” 芳菲忽而眯着眼,一字一句道着:“你趁着这旁若无人之际,偷摸着寻到了到了这里,竟还敢私自唤着我家小姐的名讳,说,你到底是有何居心?” 那人闻言一慌。 忙白了一张脸慌慌张张的道着:“姑娘莫要误会,小生绝无他意,小生方才是恰好经过此处,见姑娘在此,此番过来是……是特意来与……与秦……秦姑娘致歉的,小生并无唐突姑娘的意思,还望姑娘见谅……” 这位姓薛名钰说这话时,一直双手作揖的垂着眼,双眼未曾乱瞟,瞧着倒算是老实可欺。 芳苓芳菲二人闻言不由对视了一眼。 一直背对着坐着的秦玉楼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转过了身子。 这才瞧见亭子下嶙峋假山旁竟立着一名十七八岁的白面书生。 只见此人面白唇红,眉长目秀,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浅蓝色长衫,腰上挂着一块白色玉佩,身上再无其他装饰之物。 又见衣裳袖口领口似浆洗得发了白,但全身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净整齐,瞧着倒也令人舒适。 微微低着头,神色似有些紧张。 秦玉楼瞧了两眼,随即神色淡淡的问着:“你我并不相识,因何致歉?” 秦玉楼的声音温柔如水,呢喃软语,只觉得酥软人心,余韵绕梁。 薛钰听了,只觉得心中酥酥麻麻,胸口一下一下砰砰直跳得厉害。 下意识地忍不住抬眼瞧了一眼,随即心口一跳,面上蹭地一下红了,便是连脖子、耳尖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了一片。 芳菲瞧了想要不敢笑,一直强忍着。 薛钰忙低下了头,垂得低低的,面上似有些无措。 半晌,只支支吾吾、结结巴巴的道着:“秦……秦姑娘……小生……小生委实唐突了……” 顿了顿,见秦玉楼与他说话,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只忙道着:“其实这一年多以来,小生只觉愧对姑娘,心中一直是寝食难安,今日得以见到姑娘,小生是真心实意的过来与姑娘致歉的……” 说到这里,语气略微停顿,似有些难以启齿。 半晌,只咬牙一脸羞愧的道着:“前年在王家有幸得以见过姑娘一面,姑娘仙姿玉貌一时令小生惊为天人,便忍不住私下偷偷临摹了一副姑娘的画像私下珍藏,岂料被我那几个胡闹的友人发现,这才引得——” 薛钰说到这里只忙朝着作揖,又是愧疚,又是羞愤道着:“若非小生如此鲁莽,心思如此不洁,姑娘的名声也不至于……总之一切皆是小生的错,小生真是妄为一个读书人,真是白读了那圣贤书,小生愧对姑娘,亦是悔不当初——” 那薛钰话音将落,便见芳菲一脸咬牙切齿道着:“原来那人是你——” 顿了顿又厉声道着:“咱们姑娘乃是世家千金,自幼知书达理、品行端庄,竟被你这个无耻书生害得名誉扫地,你竟然还敢背着私藏咱们姑娘的画像,当真是龌蹉至极,你现如今三言两语的一声道歉,便可挽回咱们姑娘的名声么?如此轻而易举的便想要讨得咱们姑娘的原谅,你简直是白日做梦——” 芳菲直气得火冒三丈,她曾私底下骂骂咧咧过好多回了,却没想到此刻竟被逮住了,自然得以泄心中之愤。 薛钰听了,脸一时白一时红的。 半晌,只一脸无措的道着:“小生自知皆乃是小生的过错,不敢求得姑娘原谅,只是……只是如若耽误了姑娘……” 说到此处,薛钰只飞快的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双手只用力的抓紧了两侧的衣裳。 结结巴巴的道着:“小生明年秋闱便会赴京赶考,若是姑娘因着小生的过错误了终身大事,待……待他日……小生愿意负责……” 芳菲听了简直是气乐了。 忍不住一连往前走了几步,一脸轻蔑的低头俯视着下头的薛钰一脸讽刺道着:“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罢,竟然还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薛钰听了如玉的脸胀得通红。 秦玉楼唤了声“菲儿”。 又淡淡地道着:“休得无礼……” 芳菲扭头唤了声“姑娘”。 见了秦玉楼的脸色,便立马退了回来,乖乖地回到了秦玉楼身后。 只仍是忍不住用两眼不甘的瞪着底下的那人。 秦玉楼往前走了一步,看了一眼下头的人,面上倒是未曾有过多的神色,只沉吟了片刻方道着:“若非今日公子特意前来道明前因后果,我原也不知此事乃是因何而起,此番公子勇于承担,实乃勇气可嘉,且听公子所言,亦乃是无心之举,既无心,且事已至此,且刘夫人与家母又乃是故交好友,小女子便也不好在做追究了,只公子乃是读书人,定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望公子他日所作所为还须谨慎从事的好——” 薛钰起初听了秦玉楼的话心中一松,随即,心又被揪得紧紧的。 但渐渐的,见秦姑娘字字珠玑,入情入理,心中羞愧的同时又止不住越发的仰慕。 只一脸义正言辞的道着:“姑娘宽宏大量,小生感激不尽,他日定当谨言慎行,不敢再有辱圣贤了……” 秦玉楼点点头,随即淡淡的瞧了一眼身侧的芳苓。 芳苓会意,忙上前一步对着下头之人道着:“此处乃是后院女眷设宴之所,公子所处此处委实不妥,若是让旁人撞见,怕是……” 那薛钰听闻忙道着:“小生明白,小生这便速速离去……” 说着,蠕动了下嘴唇,好似还有话想要说,半晌,到底是忍住了,只朝着秦玉楼又深深地作了揖,语气郑重道着:“姑娘保重——” 然话音将落,却忽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秦玉楼心中一突,身侧几人亦是有些慌乱的转过身来,身后芳苓芳菲归昕三人纷纷于秦玉楼身后站成一排。 转身,却瞧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走到了凉亭处停了下来。 众人心下一松。 那丫鬟倒是目不斜视,只朝着秦玉楼一脸恭敬的行礼道着:“秦姑娘,老夫人有请姑娘过去一趟……” 秦玉楼心中有些疑惑,方才不是刚从老太太那里过来的么? 然瞧着这丫鬟有些眼熟,却乃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没错,秦玉楼便也没多想,便朝着那丫鬟点了点头,道着:“好……” 说着,只又随口道着:“苓儿随着我来,芳儿归昕留下,若是待会二婶及各位妹妹问起,好通告一声……” 几人忙应下。 秦玉楼领着苓儿随着那丫鬟出了这片花海园子。 秦玉楼刚走后,芳菲归昕二人忙不迭转身,却见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二人不由傻了眼了。 却说那薛钰见人来了,怕被人瞧见误了秦玉楼的名声,忙不迭伏下了身子,连爬带摸着从地下一片荆棘中偷偷的匍匐到了假山后头。 又躲在假山后悄悄张望了片刻,见未曾被人撞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他乃是个读书人,这一日之内,做尽了这偷摸之事,心中只有些不大自在,此刻衣裳上、头上、鞋子挂满了荆棘草屑,委实有些狼狈不堪。 又隐约觉得手心阵阵发疼,一瞧,原来方才情急,竟被花草荆棘挂了一道长长能干的口子,薛钰忙低头吹了一口。 然而心中却想着方才一幕幕,面上却不由自主的傻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薛钰:俺头一个出场哦 男主(白眼):弱爆了 薛钰:虽然有些羸弱不堪,但好歹也是头一个出场一雄性…… 各位看官,小生这厢有礼了(弯腰作揖得意笑) 男主(眯着眼):等着…… 第13章 且说秦玉楼随着那丫鬟走过了一方抄手游廊,又绕过了前头一片水榭,前头出现两条石子小径的岔口,眼见那丫鬟目不斜视的直接往右拐了。 秦玉楼身后的芳苓见状不由轻声皱眉提醒着:“错了,往老夫人院里并非是走的这条道……” 秦玉楼幼时时常在颜家玩耍,芳苓自幼便侍奉左右,对于颜家的庭院亦是十分熟悉,且方才正是从这条小径经过。 那小丫鬟闻言,忙扭过头来,只对着芳苓及秦玉楼不慌不忙的道着:“回姐姐,回姑娘,今日府上设宴,前头人多眼杂,时有外男出入,奴婢经老夫人吩咐便特意领着姑娘由这条偏僻小道过去……” 秦玉楼闻言却是忽而止住了步子,只与身侧的芳苓二人相视一笑。 随即,秦玉楼只眯着眼盯着那小丫头勾唇淡笑着道:“这条小径哪里是通入老夫人院里的,待绕过了这片水榭,前头便是一座荒废的园子,那园子里可是偏僻无人的……” 秦玉楼说罢,身侧的芳苓只板着一张脸一脸严厉的盯着那丫鬟质问道:“说,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欲带我家姑娘前往何处?” 自家姑娘往日虽和善,但那也是因人因事而异的,姑娘此人平日里最是忌讳有人私下算计,倘若果真有人戏弄到了姑娘头上,别说姑娘,便是芳苓这一关也绝过不去。 且女儿家家在外头行事本就应当稳妥周全,更何况这府里却是人多口杂,尤其是到了姑娘这般妙龄年纪,事事更加应当谨言慎行,稍有不慎,坏了规矩不说,怕更有甚者…… 更何况,此番姑娘名声在外,还是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这也是每回出府,太太及顾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叮嘱过的事宜。 这小丫鬟乃是这两年刚入府的,并不知秦玉楼与颜家的渊源,这会儿见眼前二人对府中分明十分熟悉,便已定是识破了自个话中的纰漏。 这才有些慌张的回着:“姑娘,奴婢……奴婢并无恶意,姑娘只管放心随着奴婢来便是……” 然而一抬眼,却见秦玉楼面上虽带着笑意,然而那双凤眼微微眯起,里头竟不由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这小丫鬟忙收回了视线,竟不敢与之对视,心中一时只有些纠结无措。 半晌,只咬牙对着秦玉楼道着:“劳姑娘在此处稍等片刻,奴婢去去便来——” 这丫鬟说完正欲转身,却忽而听到一道朗朗雄浑的声音道着:“不用了,你且先退下罢……” 秦玉楼闻言,一抬眼,便瞧见一道身着身着湛蓝色窄袖对襟劲装的男子从前头石榴树后走了出来,只见那人身材颀长挺拔,剑眉膺目。 又见他满头长发被高高束起,双手双脚袖口裤口亦是被束的紧紧的,浑身充满着英姿飒爽、气度雄浑之气,与时下元陵城中擅长吟诗作画的白面书生有很大不同。 秦玉楼瞧了似乎并不惊讶,或者,打从走到这条分叉道口时,便已然料到了。 只见到了故人到底是欣喜的,秦玉楼只微微扬着唇,朝着来人轻轻的唤着:“颜大哥……” 那小丫鬟见了来人,面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忙朝着来人唤了声“大少爷”,便一溜烟的跑了。 颜邵霆几步迈了过来,只走到秦玉楼跟前两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眉眼始终带着笑意,双眼只不错眼的看着秦玉楼。 半晌,只欣喜开口道着:“楼儿妹妹,两年未见——” 说着,双目又由上往下将秦玉楼细细瞧了一遭,只微微勾唇道着:“楼儿长大了……” 他的目光大大方方,俨然一位兄长打量妹妹的目光,丝毫不令人反感抵触。 秦玉楼亦是学着他,视线上上下下的将他来回打量了一遭,半晌,只不由弯了眼,学着他的口气道着:“两年未见兄长,兄长亦是——” 秦玉楼勾了勾唇:“越发英武不凡了……” 颜邵霆年长秦玉楼两岁,自幼不喜读书,喜爱舞刀弄枪,于两年多前前往京城,寄居舅家,随着跟随在舅舅跟前行事公干。 去时还是位偏偏英俊的俊公子。 回时,只觉得,黑了,结实了,倒也愈加的英武沉稳了。 秦玉楼身后的芳苓忙对着颜邵霆福了福身子,颜邵霆对其颔首,随即,又很快将目光投放在了秦玉楼身上。 见秦玉楼还似心中挂念的那般调皮古怪,眼中不由变得越发溺宠。 又见秦玉楼现如今身子张开了,脸也张开了,只耀眼的令人移不开眼,颜邵霆面色不由微微失神。 不过很快掩饰住了。 只轻咳了一声,随即笑着:“楼儿也是越发的……好看了……” 说着,余光瞧见楼儿身后的芳苓似有些担忧,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给撞见了去。 颜邵霆只笑着对秦玉楼道着:“此处早已打点妥当,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打搅,楼儿放心……” 顿了顿,又开口道着:“今日本是不便与你会面,原是打算明日一早便去府上拜访伯父伯母的,只方才隔着池子,远远地瞧见似楼儿独自坐在凉亭里,你我两年未见,兄长委实有些挂念楼儿了,这才忍不住将你请来,想见一见你……” 颜邵霆乃是前日半夜里赶回来的,原本昨个便要去秦家拜访,只第二日府中要设宴,府中忙碌不堪,被颜夫人拘着在府中帮衬。 如若不然,怕是昨个便能见着了,颜邵霆心想。 这话一听,听在秦玉楼耳中只觉得过于亲近暧昧,然而打小这颜邵霆便对秦玉楼关爱有加,那时,秦玉楼只觉得往后自个定是要嫁给眼前之人的,便也乐意与之亲近。 只现如今。 还是与原来一般无二的亲近话语,此刻,听在秦玉楼耳朵里,却忽而觉得隐隐有些不同了。 秦玉楼眉头不由轻轻皱起,抬眼间瞧见此刻颜邵霆眉眼间的笑意,想着他怕是还一无所知吧。 不知为何,秦玉楼心里头微微酸涩,半晌,只撑着笑颜道着:“好了,这会子已经瞧见了,总可以了罢……” “你啊……”颜邵霆见秦玉楼一副要轰人的模样,一时哭笑不得。 随即,心中又微微一动。 只忽而探着大掌,似乎想要摸一摸秦玉楼的脑袋,然而手方抬到了半空中,便见秦玉楼身子微微顿住。 颜邵霆微愣。 这才想起楼儿现如今已经长大了,如此动作,怕是有些不妥了。 又见秦玉楼身后那个小丫鬟一脸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颜邵霆不由失笑,只忙握拳收了回来,却是置于唇边轻轻咳了一声,随即对着秦玉楼道着:“为兄还有两句话想与楼儿说,说完,为兄便派人送楼儿回罢……” 秦玉楼闻言,犹豫了一阵方微微颔首,又见颜邵霆看了身后芳苓两眼,秦玉楼扭头冲着芳苓点了点头。 芳苓退下后。 颜邵霆复又往前迈了小半步,只将秦玉楼细细的瞧了又瞧,打小便知这丫头生得好,只他当年走时,面上还隐隐透着些许稚气,却不想不过两三年的时光,竟然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了,竟直夺人心魂。 颜邵霆面上微呆了呆,随即,只笑着:“楼儿总算是长大了,真好……”顿了顿,又温柔道着:“楼儿可知,为兄此番回来是为何事?” 见秦玉楼面色微愣的看着他,颜邵霆向来英武的面上难得有柔和了几分,只轻声道着:“母亲已应许为兄,待锦儿出嫁后,便可着手咱们俩的事儿呢,当年你还小,可现如今你总算是长大了,楼儿,我很高兴,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颜邵霆说着,一时忍不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话说当年颜邵霆去京城之前,两家就在着手商议着二人的事呢。 只一来这颜邵霆去得匆忙,这二来两人到底年纪还小,却不想,一直拖到了现如今。 秦玉楼双目微闪,见颜邵霆如此欣喜,而自个面上却如何都笑不出来,秦玉楼心中叹了口气。 正欲隐晦提及一二,却又见那颜邵霆忽而从胸口摸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秦玉楼手掌心。 颜邵霆抿嘴笑道:“这是为兄在京城的朋友送给咱们俩的礼物,楼儿,你且收好……” 秦玉楼往手心一瞧,只见乃是一块温润通透,无一丝杂质的白色玉佩,方一触摸,便知乃是一块上好和田玉,玉佩被打磨成精致半心形。 秦玉楼早早便留意到颜邵霆腰上缀着的那块玉佩,此刻见这两枚乃是一模一样,秦玉楼顿时心下一跳,忙推脱道着:“这我如何能要?” 颜邵霆笑道:“如何不能要,楼儿打小得为兄的东西还少么?” 说着,一眼又一眼,好生将秦玉楼打量了好几遭,这才对着秦玉楼道着:“好了,楼儿不便久待,为兄这便派人送你过去……” 说着,只对着身后摆了摆手,方才消失不见的那名丫鬟又不知打哪儿麻溜的冒出来了。 然,颜邵霆见秦玉楼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忽而心中一动,只轻声道着:“楼儿,等着我……” 秦玉楼听出他话中的柔情眷恋,不知为何,心中一软,半晌,只忽而一脸认真的对颜邵霆道着:“婚姻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枚玉佩我暂且替兄长保管,若是将来它属于我,我便永远留着,若是他日它并不属于我,我届时自当归还给兄长……” 颜邵霆一脸自信满满笑着道着:“好——”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目前为止,男主已经出现过了…… 第14章 秦玉楼将玉佩交到芳苓手中,再一次回到那片设宴的园子时,人又多了起来,凉亭里,花海长廊里满是人。 只听见大家伙似乎都在讨论着“秦二小姐”及“喻小姐”,隐约在讨论着什么得了头筹之类的。 秦玉楼微微抬了眼,便瞧见二婶姚氏陪着颜夫人等几位夫人正坐在凉亭里说笑着,中间石桌上摆放了许多精致的糕点果子,正聊得畅快。 而那边一行七八人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几人说说笑笑,不可谓不畅快。 只见打头的便是秦玉卿及喻可昭二人,倒是三妹四妹依然未见人影。 而方才留在亭子里的芳菲、归昕二人眼尖瞧见秦玉楼回了,两人忙迎了上来。 秦玉楼正欲过去,却恰巧瞧见两三位面生的姑娘朝着她这边面对面走来了,这几人秦玉楼皆 并不认识,此番还是头一回留意到,也并未曾去打探过,瞧着那装扮品行,怕家世并不算过于出众。 快行到秦玉楼跟前时,忽而听到一人微微提高了声儿道着:“方才的诗会可谓是精彩绝伦啊,那秦家二小姐真可谓是才情并茂、艳压群芳啊,竟一举拔得了这场诗会的头筹,听说那位秦二小姐乃是庶出,还真是瞧不出来呀,我瞧着可是将某些嫡出的小姐比下去了不知多少……” 那人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似隐隐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只忽而又装作没有瞧见似的,并未打招呼。 另外一人捂嘴笑着:“人家可谓是百年世家,自然教导的好了……” 方才那人接着:“确实是教导得挺好的,嫡不嫡,庶不庶的,庶女瞧着倒像是嫡女那般高贵,反倒是嫡出的那一位嘛——” 那人语气拖得长长的,讽刺的意思不言而喻。 经过秦玉楼身边时,似乎这才注意到她,几人忙掩嘴,面上皆是装作一脸惊诧、尴尬的样子,只眼中分明隐隐带着笑意。 这秦玉楼在外头名声并不怎么好,传闻中妖妖艳艳的,今日一见,只觉得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甭管名声如何,那令人震撼人心的美貌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大家嘴上皆是幸灾乐祸,心中难免有些嫉妒。 这几人便是其中几个。 她们几家皆乃是这元陵城中刚冒头的新贵,有一位还是据说还是被养在外头的外室扶正所生,历来为这些个所谓的世家大小姐所鄙视,无论自个如何卯足了劲儿,也始终打不进她们那个圈子,心中早早便憋足了气。 这会儿只觉得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且这场诗会,每位小姐都去了,唯独那满身狼藉的秦家大小姐未曾过去。 私底下大伙儿便纷纷猜测,怕是果真如外头传闻的那般,是位空有那妖娆壳儿,内里却是没得半分墨水罢。 要不然,怎地会落荒而逃呢…… 芳苓听了如此讽刺的话,竟也难得被激怒了,只气得要过去理论。 秦玉楼听了面上神色却丝毫未有半分变动,只轻轻冲芳苓摆了摆手,脚步未停。 只两人方肩而过的瞬间,却听到那秦玉楼似乎正漫不经心的问着:“苓儿,这几个是哪家府上的丫头,竟如此胡言乱语、不懂礼数,回头前去打探一番是哪位小姐跟前的,好给他们家主子提个醒,这样的往后最好不要领出来了,回头坏了规矩是小,若是惹了祸便不好了……” 芳苓听了忍不住乐出了声儿,只掩嘴笑着:“姑娘,您说您尽瞎操些啥心,能教出这样德行的下人,依奴婢瞧着那主子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且奴婢听说这两年这元陵城可是添了不少土豪土财主,现如今啊但凡有点身家的便可称做一声“千金大小姐”了,指不定便是那位“千金”跟前的呢,那些个与姑娘您可不是一路人呢,您何必白白去费这个心思……” “哦?”秦玉楼似有些诧异,“还有这回事儿?” “可不就是嘛……”芳苓如此说道。 随即,只随着秦玉楼二人一道慢慢的越走越远了。 “……” 留下身后这几人气得咬牙切齿、脸红筋涨的。 还偏偏被堵得无话可说。 总不至于找上去理论,说“你哪知眼睛瞧见我是下人,我分明是主子”罢,那才叫丢人现眼呢。 而秦玉楼却压根并未将这一遭放在心上,她掌家这么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碰到过,不过是几个黄毛丫头,压根没放在心上,转眼便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回到长辈们那里,夫人小姐们皆还在议论着方才诗宴上的事儿呢,恰恰秦玉卿与喻可昭几个过来了,便又逮着好是一番夸赞着。 若说起先在老夫人院里秦玉楼凭着容貌成了所有人的焦点的话,那么此刻,这秦玉卿凭着她的才情便将她取而代之呢。 总之,秦家这两姐妹倒是引了不小的瞩目。 更难能可贵的便是,这秦玉卿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未曾显露半分骄纵,倒是引得了不少人称赞。 所有人目光都在秦玉卿及喻可昭身上打转,秦玉楼却只觉得有道视线一直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有些疑惑的抬眼,却见那位面生的贵妇人一直盯着她瞧着。 秦玉楼似有些意外,只对她抿嘴浅笑了一下。 那人似微微愣住,随即,亦是对她轻轻颔首。 颜夫人瞧见了,忽而笑着对秦玉楼道着:“楼儿,方才大家伙儿都在那作诗玩耍,你怎地没有来啊……” 秦玉楼对此事压根不知晓。 这会儿想起来,那会儿喻可昭前来邀请她,被她婉拒了后,怪道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原来是要去斗诗啊。 秦玉楼好些年未曾参与过了。 且她说的那般委婉,她倒还真是一时未曾想起来。 看来,这落荒而逃的罪责怕是又避免不了呢。 这会儿经颜夫人这一问,只见所有人又朝着她瞧了过来,秦玉楼只笑着道着:“原来大家伙儿都去作诗去了,我说怪道方才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咯,颜伯母,楼儿这两年被拘在府中整日穿针引线,怕是有一两年未曾参加过这类宴会了,差点都将这一茬给忘了,方才还满园子的寻着呢,见大家这般爱花,楼儿只以为大家伙都被那园子里的花精给勾走了呢,竟一个人影都找不见呢……” 颜夫人听了只无奈笑着:“是的,咱们都被那花精给勾走了,就留了你一个……” 只引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其实秦玉楼这番话,怕是也有些深意,若是听进去的人自然明白,她虽名声在外,实则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至于外头如何有那般传闻,这其中的深意倒是引人深思。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便瞧见秦玉卿忽而抬眼直凝视着她。 便是方才那位贵夫人亦是又一连着瞧了她好几眼。 不多时,颜明锦过来传话,前头宴席开始了。 这才瞧见那秦玉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而那边秦玉瑶与放在立在那位贵夫人跟前的姑娘只手拉着手相携而来,二人有说有笑,看来处得挺好的。 秦玉莲且先一步来到了秦玉楼跟前,秦玉楼问她哪去了。 秦玉莲低着声有些阴阳怪气的道着:“躲清静去了,不用想,定是所有人皆围着她使劲的夸赞罢,左不过是那些话,都听了一个上午了,听得耳朵里都张茧了……” 说着,方想起方才秦玉楼不在,只抬眼冷眼瞧了不远处的秦玉卿一眼,对着秦玉楼道:“大姐,你方才去哪儿呢,你可是没瞧见,咱们那位二姐方才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今儿个怕是整个元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罢,哎,都是姓秦的,怎地就不留一条生路给她这两位妹妹呢……” 秦玉莲语气里颇有些酸。 秦玉楼笑着道:“你二姐历来勤奋刻苦,才情出众,你又不是今个才知道,再者,你若是乐意,你也可以啊……” 秦玉莲听了想到那人日日卯时便起来练字背书,俨然将自个当做了个要考取状元的读书郎了似的,光想着,便不由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瘪了瘪嘴,半晌,秦玉莲只道着:“还是不要了……” 见秦玉楼下笑着看着她,秦玉莲忽而道着:“我姨娘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咱们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还是得读些书认几个字,只权当为了他日能够明事理辨是非,但女子也不宜读太多书……” “哦?”秦玉楼听了有些意外,不由问着:“这是何意啊?” 秦玉莲道着:“书读多了,心气便高了,若是将来境地好倒还好,倘若不好,日子便难熬了……” 秦玉楼听了,忽而抬眼看着秦玉莲,问着:“三妹也这般认为?” 秦玉莲想了会儿,忽而喃喃道着:“我也不知,我只知若是大姐书读多了定是个好的,但若是二姐的话便不得而知呢……” 秦玉楼听了面色微愣,再一次看向秦玉莲时,神色只有些复杂。 第15章 说说笑笑一整日,秦玉楼只觉得比查上一整日的账还要累得多。 回去时,依旧是秦玉楼、秦玉卿与秦玉莲三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上。 秦玉卿话本就不多,秦玉楼亦是恹恹的有些无力,只眯着眼靠着在养神,倒是向来妙语连珠的秦玉莲这会儿倒是难得安静。 是以,马车里一阵寂静无声。 秦玉楼闭着眼,不知为何脑子里有些许凌乱,想到这日颜邵霆对她说的那番话,及那个推脱不掉的玉佩,心中难得有些烦闷不堪。 又想到了宴席上,秦玉瑶说的那番话。 秦玉瑶这日交到了个聊得来的朋友,叫做鸾儿,便是那位面生的贵夫人之女,原来那对母女便是福建巡抚提督陆鳌之妻女,也是颜府这日的上宾。 传闻那颜老爷与巡抚提督陆大人曾乃是故交好友,颜老爷满腹经书,陆鳌则文韬武略,二人当年结识于赴京赶考的路途中,并一见如故,后二人分别娶妻生子各奔前程,便渐渐的失了音讯。 自去年因着公务上的往来,便又渐渐地走得近了。 据说那位陆夫人乃是京城高门之后,身份尊贵,母家乃是有着爵位在身的,乃是正经的雍容华贵之身。 秦玉楼想到这日颜夫人对于那对母女的亲厚殷勤,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了然。 忽而叹了口气,只觉得无趣的紧。 只盼着速速回府,泡个澡好生歇上一歇,将这满身的疲乏清洗干净才好。 却不想,回了府后,倒是还有着一场风波闹剧正在等着她们。 马车才刚驶入了大门,还未到二进门,只忽而听到一阵雷霆暴怒的怒吼声远远地传来,只气急败坏的大喝着:“你这个黑心的毒妇,你还敢有胆回来,老子今天定要休了你个毒妇,滚,别拦着老子——” 这一声怒气滔天的怒吼声正是秦家二老爷的。 马车上的几人听了均是吓了一大跳,忙不迭下了马车。 便瞧见那秦二老爷正怒火滔天的跨步而来,身后匆匆跟着三四个小厮,正一脸焦急劝慰着。 秦二老爷暴怒下一脚将眼前的小厮踹了几丈远。 姚氏见秦二老爷只板着一张脸,一副怒火滔天的模样,秦二老爷近年来身子微微发福,胖头圆脸,往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会儿只见双眼猩红,整个人犹如阴森罗刹似的。 姚氏瞧了顿时心头一跳。 却依旧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还往前走了两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二老爷,忽而冷笑一声,嘴上不紧不慢的道着:“老爷这又是怎么呢,该不会是又吃醉酒了罢……” 哪知姚氏话音刚落,秦二老爷忽而板着脸,随手一记巴掌便毫不犹豫大力抽了过来。 姚氏猝不及防,被扇得一阵步履踉跄,只捂着脸,耳中阵阵轰鸣,好半晌还未回过神来。 整个院子一片哗然。 后一脚刚下马车的秦玉瑶恰好撞见了母亲被打,顿时尖叫了一声,忙跑过去一把扶着姚氏对着秦老爷大哭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你凭什么打母亲……” 秦老爷瞪着猩红的双眼,连秦玉瑶也一并给恨上了,只对着秦玉瑶亦是一脸厌恶道:“打的就是这个毒妇,呵,凭什么?你问你这个烂了心肝的母亲做了什么好事?我今日不但要打死她,我还要休了她……” 秦玉瑶被秦二老爷眼中的恨意给吓着了,见秦二老爷挥起了手掌,又要扇过来,只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抱着秦二老爷的腿不断求饶着:“不要,爹爹不要再打了,女儿求求您了……” 秦二老爷见秦玉瑶一脸哭哭啼啼,只一脸冷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你那个恶毒的娘定也教养不出个什么好女儿来,你若再松手,我便也连你也一块收拾了……” 那边姚氏被身后的丫头扶着,这会儿子总算是喘过气来了,见秦二老爷如此对待她的宝贝女儿,脸上亦是涌现出一股恨意。 只忽而一把用力的将秦玉瑶从地面上拉了起来护在了身后,只对着秦二老爷一脸冷笑道:“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别动我女儿,哼,想打死我,想休了我,那也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姚氏忽而伸出长长的指甲,往秦二老爷脸上用力的挠了一把,只见三个深深的血印顿时涌现在脸上。 姚氏从来都不是个好惹的,只恨得对着秦二老爷又打又踢又挠,二人顿时扭打到了一起。 只秦二老爷到底是个读书人,虽在力气上大了姚氏许多,但却始终做不出这般撒泼的举动,又加上身后四五个丫鬟婆子上前阻拦着,反倒是姚氏占了上风。 秦玉瑶见了,只哭得喘不过气了,要上前去帮忙,秦玉楼忙将她给拉了出来。 秦玉瑶失了分寸,忙扭头拉着秦玉楼的手病急乱投医似的一个劲儿的哭着道着:“大姐,爹爹历来最喜欢你了,你快去求求爹爹,你让爹娘别在打了,求求他们别在打了……” 秦玉楼只将秦玉瑶搂得紧紧的,面上有些复杂。 秦玉莲与秦玉卿二人一人原是被这样的场面给吓懵了,随即反应过来,只有些幸灾乐祸,可是看到秦玉瑶那副伤心欲绝的苦相,神色忽而微微顿住。 倒是另一人则神色平静的立在了一侧。 好不容易那头二人被人拉开了,一个鬓发微松,一个面上留着血,眼看两人均是红了眼,似乎恨不得吃了对方,仍是不依不挠,秦玉楼忽而大喝一声:“够了——” 整个院子肃然一静。 秦玉楼也不去看那二位的神色,直接走到了院子中,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随即一脸淡淡的道着:“热闹都瞧够了么?” 声音分明软软的,柔柔的。 可是,躲在后头大树下,窗子下,屋檐下的一众丫鬟婆子却觉得一阵胆寒,瞬间纷纷躲没了影。 秦玉楼便又对着那头急的团团转的管家道着:“贺叔,劳烦您将咱们秦家的大门给关严实了,省得让外头人瞧见了这般动静,不然怕是不出三日,咱们家这桩惊天地泣鬼神的罕事儿怕是整个元陵都该传遍了——” 说着,秦玉楼这才不急不缓的转过了身子,对着那头二位淡淡的道着:“好了,二叔二婶,现如今没事儿了,你们二位可以继续了——” 说着,只拉着秦玉瑶退居身后,四姐妹齐齐立成一条线,俨然一副静静充当观众的意思。 “……” 秦二老爷只面色胀得通红,咬牙板着一张脸,对着那姚氏怒目而视。 而姚氏亦是恼恨交加的看着秦二老爷。 只二人到底是停住了手。 正在这时,后院的秦家大老爷及袁氏得了通报二人携手匆匆而来,见院子里乱作一团,只见姚氏鬓发凌乱,发钗松动,一脸狼狈不堪。 而秦二老爷则更甚,脸上别扰的鲜血直流。 大老爷与袁氏二人瞧了不由大惊,二人忙上前,一人去扶姚氏,一人忙去劝解二老爷。 不多时,竟然连向来不理事事的老夫人给被惊动了。 老夫人六十来岁,圆脸慈目,慈眉善目,穿了一身翔紫色的软绸面料衣裳,头上戴着同色绣花面料抹额,只将头上的满头白发梳理得一尘不染,仔细一瞧,只觉得那面貌十分面熟,原来与那二老爷如出一撤,二老爷的相貌分明随了老夫人。 此刻正被一位老嬷嬷及一位大丫鬟搀扶着立在了台阶上,秦玉卿见状,忙走过扶着老夫人。 老夫人见院子里闹得如此地步,视线在二老爷与姚氏面略过,不由气得咬牙道:“孽障,两个孽障——” 二老爷与姚氏纷纷跪在了老夫人跟前。 这会儿姚氏已经恢复冷静了,只冲着老夫人磕了个头道着:“媳妇失德,求母亲责罚——” 秦二老爷听了却是恼羞成怒,直指着姚氏一脸恨意的道着:“你岂止是失德,你还善妒不能容人,你打压妾氏苛刻下人,你更是草菅人命,你这个毒妇,我再也容不了你呢——” 姚氏听了却是抬眼淡淡的看着秦二老爷,神色平静的道着:“老爷说我善妒,何不说是自个风流好色,说我打压妾氏苛刻下人,何不说是妾氏下人不本分乱了分寸,至于说我草菅人命——” 姚氏忽而一字一句道着:“这话老爷要慎言,可得拿出证据来,要不然,这么大的罪责,可没人敢认——” 哪知秦二老爷听了,却是差点跳了起来,只伸着手指头颤抖指着姚氏,忽而红着眼道着:“你你你……证据,你要我拿出证据,好,你现在就跟我去姝雀院,你亲眼去瞧一瞧,姝娘这会儿正生死攸关,至今还躺在那里昏迷未苏醒,而我的儿子,我苦命的儿,我的儿啊——” 秦二老爷忽然凄然惨叫一声。 姚氏一愣。 而原本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秦玉莲这会儿只觉得双腿一软,嘴里喃喃的道着:“姨娘——” 第16章 却说那秦玉莲只觉得浑身发软,眼中的眼泪不自觉的滚落出来了。 她颤着唇,嘴里喃喃的唤着“姨娘”,随即一把大力的推了过来搀扶她的丫鬟,一路跌跌撞撞的哭着往姝雀院跑去了。 秦玉楼手中还搀扶着一个,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冲着身后的芳苓轻声道着:“跟过去搭把手罢……” 那姝雀院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 芳苓领命随着一道跟去了。 却说那头老夫人听了秦二老爷的控诉,身子不由一晃。 这秦家这么大的基业,到底还是无后啊!子嗣何等的重要? 秦玉卿忙扶了一把,镇日清冷平静的脸上似乎有些担忧,嘴里忙唤着:“祖母——” 下头一众儿子媳妇见状,亦是一连担忧的唤着:“母亲——” 老夫人脸色发白,只紧紧地闭上了眼,再一次睁开眼时,面色不由染上了些青紫色,不过一瞬间,瞧着似乎已老了好几岁。 老夫人目光在众人面前缓缓扫过,半晌,只将视线落在了姚氏身上,只沉着脸问着:“二媳妇,老婆子我今日只问一句,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尽管老夫人历来慈目,又多年不问世事,但此刻只眯着那一双犀利洞察世事的眼,只觉得那眼神早已通过皮肉直接瞧进了内心深处,将人浑身上下都瞧透了。 然而姚氏却丝毫未显慌乱,身子跪得笔直,只抬眼看着老夫人的眼一字一句道:“媳妇今日一整日未在府中,这会子不过才刚回来,事情尚且还未理清便被老爷气急败坏的修理了一顿,说实话,媳妇至今都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时,但倘若老爷方才所言皆乃事实的话,那么媳妇只有一句话——此事若是与我有关,我愿天打五雷轰,还望母亲明鉴!” 秦二老爷闻言立马扭头对着姚氏厉声大喊着:“到了现如今你还有脸狡辩,你镇日将姝娘当做了眼中钉,日日恨不得将她给生吞活剥了才好,除了你还有谁?是,你今日是不在府中,那我问你,你昨夜在不在府里,昨夜姝娘腹痛得直在床榻上打滚,莲儿半夜去请大夫,可是你底下养的那几个好婆子竟然敢欺上罔下,竟连府中的小姐都使唤不动,这才使得姝娘疼了整整一夜,而我的儿子也被你个恶妇给生生弄没了——” 姚氏听了却是冷声嗤笑道:“我弄没的?我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我早已与姝雀院的那位老死不相往来了,且姝姨娘那么大的本事,都快要骑在我脖子上撒野了,竟然还使唤不动一两个守夜的婆子?真是可笑至极!况且我连她怀了老爷的种我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害起!再者,今儿个天还未亮,那姝雀院不早就打发人去将大夫请来了么?三丫头今儿个还有心思去参宴,不早就无碍了么?怎么这会儿无故出了事儿,就成了我的罪责?” 说着,姚氏又冷嘲热讽的道了一句:“别怕是贼喊捉贼罢——” “你——” 二老爷气得青筋暴起。 老夫子只忽而厉声喝着:“都给我住嘴——” 整个院子一时变得静悄悄的。 秦二老爷与姚氏跪在前后,后头还跪着一片丫鬟婆子。 而大老爷与袁氏夫妻二人立在一侧,大老爷瞧了只忽而抓着袁氏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袁氏抬眼,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随即相顾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瞧着瞧着底下的秦二老爷与姚氏二人,眼中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恨,失望。 二儿是幼子,自幼溺爱了些,这才惯成了这般宠妾灭妻,无法无天的性子,而姚氏又性子刚烈,半点容不下任何人,这会儿夫妻好似成了仇人,闹得这般全家不得安宁了。 老夫人只觉得浑身的力气皆已使尽了,浑身的精气神好似被抽干了似地,半晌,只忽而叹了一口气,无力道着:“此事交给大媳妇前去查明吧,若是查明背后当真有人在捣鬼,那么无论是谁惹的祸,谁便自请去留吧,咱们秦家供养不起这般眼大心大的神佛!” 老夫人仿佛意有所指,顿了顿,又道着:“此事了结后,三丫头四丫头从你们二房搬出来罢,搬到我的茗安院,若是往后你们二房再这般不得安宁,我便也懒得管了,你们爱休妻休妻,爱灭妾灭妾,随你们去折腾罢,只是——” 说到这里,老夫人忽而眯着眼,朝着秦二老爷与姚氏二人一字一句的道着:“可别让你们二人毁了咱们老秦家数百年的基业,你们不想安生过了,届时便分了家单过罢——” “母亲——” “这万万使不得——” 老夫人这一番话放似一颗滚滚天雷,只惊得整个院子浓烟四起。 二老爷与姚氏二人瞠目结舌。 大老爷与袁氏二人亦是惊诧连连。 便是候在一侧的秦玉楼、秦玉卿、秦玉瑶几个亦是愣住了,尤其是秦玉瑶,仿似吓懵了似的,竟张着嘴,半晌皆未反应过来。 大老爷忙走上前,扶着老夫人手一脸愧疚道着:“母亲,咱们秦家百年世家门楣,岂能在咱们兄弟二人手中辱没至此,母亲此话严重了,二弟二弟妹两人皆是个急性子,今日着实是有些鲁莽了,说来,长兄如父,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责任——” 老夫人听了,却是忽而一把拉着大老爷的手道了声:“你弟弟是个什么德行,母亲如何不知,这些年辛苦我儿呢……” 说着,便也不再多话,只又看着几步之外的袁氏道着:“此事便交给你了……” 袁氏自是应承。 老夫人说罢,便也不在去理会跪在下边一众乌压压的人群,直径由着秦玉卿几日扶着回院去了。 自老夫人去后,二老爷与姚氏二人仿佛亦是随着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似的,二人相顾无言,这会儿只觉得连争吵斗嘴的力气都没了。 秦家兄弟二人皆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自幼关系甚好,且秦家百年身家,历来家风严谨,大老爷较为有出息,且不忘时时扶持二房,二房虽比不过大房,二老爷却自幼将兄长当做父亲,恭敬听从。 且到了这一辈,子嗣凋零,两房更是同舟共济,相互扶持,活了这几十年,还从未有人提过分家一事,别说提,便是连想也未曾想过。 这会子似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袁氏原是最不爱操心这些烦心事儿的,尤其还是二房的,不过,都到了这般地步了,总不能撩开手不管吧。 且,秦家人,许是天下太平之时,吵吵闹闹似是常事,但当真出了什么事儿了,倒也个个皆是拎得清的。 因为,唯有如此,这才是一家人。 第17章 却说因着二房这堆烂摊子,袁氏整整忙活了七八日。 无非是像模像样的盘问了好几日,然后打发了一众丫鬟婆子了事。 她虽是大房大太太,委实是不好过多插手二房的事儿的,更何况,这一来,她与姚氏妯娌二人关系还不错,于公于私,她总该会偏袒一二。 这二来嘛,姝雀院的那位可是二老爷的心肝,现如今因着替他们老秦家延续香火,差点要去了半条命,即便这里头真有些什么腌臜阉事儿,那又如何,难不成由她这个做大嫂的去将人家的小妾给处置呢? 那二老爷可不得恨死了她去? 其实,老太太未曾自个亲手处理,而是将事交到了她的手中,未尝不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因着二房这一通闹剧,高高燃起,低低收场,最终导致的结果无非便是二老爷与二太太姚氏彻底撕破了脸,二人皆对对方恨之入骨,而姝雀院的那一位得了宠爱,却失了子嗣。 至于这里头到底谁种的因,谁又得了怎样的果,除了她们自个,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此事……真的就这般了呢?” 这日,秦玉楼过来给袁氏请安时,这般问着。 因着那日那桩事儿恰好是当着她们姐妹四个面前进行的,夫妻之间因着后院这般噪杂之事儿,竟然当着女儿们的面闹到了这般地步,她们几个除了四妹妹秦玉瑶年纪稍微小点,其余三个均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了。 往日里夫妻间便是真的有个什么龌蹉,要打要骂也是关起了门来进行着,是以,纵使晓得二房一直不太安宁,也不知竟然到了这般地步。 秦玉楼去探望过秦玉莲与秦玉瑶几回,秦玉莲日日守在姝雀院,姝姨娘已无大碍了,只是伤了身子,还非常虚弱,得静养些日子,秦玉莲日日宽衣解带的伺候跟前,整个人也随着憔悴了不少,眼窝瞧着都往下陷了。 见了秦玉楼,当即便红了眼,拉着秦玉楼的手,嘴里只反复道着:“大姐,若是那日夜里我去请了大夫,若是第二日我没丢下姨娘去了颜家的话,姨娘兴许便不会如此,我……我是真的不知……” 秦玉莲细声哽咽着,又是内疚又是自责,这一回不仅失去了弟弟,连自个的姨娘差点也…… 不仅仅是秦玉莲,便是连一向闹腾骄纵的秦玉瑶仿佛一日之间也长大了不少。 袁氏歪在罗汉床上,闻言,只挑眉看着秦玉楼道着:“此事不这般了还能如何了,难不成真让你二婶或者那个谁其中一位自请下堂不成?” 秦玉楼听到袁氏这般意有所指的道着,略略思索,便知这里头果真是有些龌蹉的,不由问着:“这桩事应当确实与二婶无关罢,二婶虽脾气有些暴躁,但女儿那日见二婶一脸义正言辞,瞧着倒不像是在说谎?” 秦玉楼说着,见袁氏面色疲惫,晓得母亲近来为着这摊事儿费了不小心神,忙递给了杯茶送到了袁氏手中,袁氏接了吃了一口吃,目光看向窗外,忽而只缓缓地道着:“其实你二婶这人就是性子烈了些,且最是容不得人,但行事做派倒还算光明磊落,想当年,你二叔院子里多少莺莺燕燕,你那二婶就敢当着你二叔的面直接往一个怀了两月的通房嘴里灌药,这么多年虽吵吵闹闹的,但是还是头一回闹到这般地步,那日瞧着你那二婶的神色,这回怕是真的伤了她心呢?” 何止是伤心,怕是死了心罢? 袁氏素来在秦玉楼跟前有什么便说些什么,横竖女儿也大了,也素来不忌讳。 秦玉楼听了却是暗自吃惊,只到底是二房的家事,她也不便多问,半晌,只忽而靠过去搂着袁氏一脸感慨道着:“还是爹爹与娘亲好,咱们大房就安安生生、和和睦睦的——” 袁氏听了却是“哼”了一声,挑眉道着:“就你爹?他敢!” 秦玉楼只笑眯眯的道着:“是的,爹爹如何敢做出这般宠妾灭妻的事儿来,便是真的敢,也定是舍不得的!” 袁氏听了女儿的打趣,只微红了脸,伸着手指头过来作势要拧她的耳朵,面上装作严肃道着:“没个正经,如何与你娘说话的?” 秦玉楼笑嘻嘻的直躲着,埋着脸往袁氏肩窝里钻着。 袁氏伸手摸了摸秦玉楼的发鬓,一脸宠爱,半晌,默了片刻,只忽而又感慨着:“这后院女人多了,规矩乱了,是非恩怨便也多了起来,横竖无论做了些什么,每个人还不都是为了自个么?或为了钱财权势,或为了宠爱,又或者是为了儿女们,其实谁对谁错,哪里又能辩得清楚……” 说到这里,袁氏忽而一阵感慨,许是因着许久这些日子瞧了噪杂事儿,有感而发吧,袁氏只看着秦玉楼难得一脸认真的道着:“楼儿,娘与你说,他日你若是嫁了人,当了家,一定要好生谨记,这后院的规矩无论如何也得立起来,且妻为主,妾为奴,这里头的分寸得拿捏好了,便是再如何不喜,你也须牢记,后院那些个妾氏便是再如何受宠,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男人有时候就是个贱骨头,你越是将那些个玩意儿放在眼里,日日放低了身段与之去明争暗斗,他们反而却越发稀罕对方,而你若是将其当作低到尘埃里的蝼蚁,完全不屑一顾,好似多瞧一眼都是污了自个的双眼,久而久之,他们便又如何来的兴致?” 秦玉楼难得瞧见袁氏如此一本正经,觉得稀罕的同时,仔细去领略那番话,竟然觉得说的甚有道理。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只抬着那双略带笑意的凤眼看着袁氏,忽而问着:“娘,您便是这样待筱姨娘的么?” 袁氏毫不掩饰的道着:“没错……” 说着,低头看了秦玉楼一眼,似乎有意提点道着:“不过就是个妾氏而已,只因一来她是你祖母提拔的,二来她毕竟为了秦家开枝散叶,这三来嘛她倒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便是冲着这三点,娘虽不喜,却也不会过于苛刻于她,可是咱们大房除了娘,伺候你爹的便唯有她一人,可是她却并不受宠,尤其是近年来,你爹基本不去往那头了,楼儿可知其中缘故?” 秦玉楼从袁氏身上爬了起来,想了片刻,只道着:“这一来嘛,自然是娘让爹爹明白了什么叫做‘妻为主,妾为奴’,且爹爹是读书人,自是段得清明,这二来嘛,娘拿捏得当,从未将筱姨娘放在眼里,对于筱姨娘而言,娘威望过高,姨娘并不敢造次,而于爹爹而言,因着深受娘的影响,若是过于宠爱姨娘,一则显然是降低了自个的身段,二则有辱没娘的尊贵,且咱们秦家家风严谨,爹爹乃是长房长子,又自幼熟读圣贤,最是忌讳如此了……” “至于这第三嘛——”秦玉楼冲着袁氏晓得意味不明:“自然是咱们太太温婉贤淑,讨人欢心呢——” 袁氏一脸瞪了秦玉楼好几眼,又伸手过来要戳她的脑袋,母女俩个闹了一阵,袁氏这才一脸欣慰,随即,又一言不发的直盯着秦玉楼,忽而道着:“该嫁呢,可以去祸害别人呢——” 秦玉楼:“……” 袁氏原也不是随意说说的。 待忙完府中的这一阵,那日过后,果然又马不停蹄的加入了为秦玉楼相看婆家的阵营中,且这一回,瞧着不再是随意瞧瞧了,似乎,是真的上心了。 因着,近来元陵一众世家夫人圈里皆在传言着,知州颜家似乎与福建巡抚提督陆家攀上亲事了,那巡抚提督陆家可是握有实权在手的,尽管远在福建,但手中却是手握十数万水军,掌握着整片海运,及整个东边的漕运,深受今上器重。 袁氏不过是在府中忙碌这十来日,结果刚消停便猛地听闻了这个消息,只气得连日派人将一封绝交信给颜府送了去。 信中没有一句话,唯有一块素净的帕子,被一刀裁剪成了两块。 当日,颜夫人便立马匆匆赶来拜访,袁氏正在气头上,直接将人给晾在前院了,待颜夫人走后,袁氏怒气冲冲的将秦玉楼唤到了院里。 秦玉楼见这回袁氏果真是动怒了,便有些惴惴的将那日在颜府的情形略微说明了。 犹豫了一下,到底未说那日“私会”颜邵霆的那桩事儿,因为颜邵霆回了元陵十日,一直还并未到秦家拜访。 袁氏听了,只气得恨不得将颜家给撕碎才好。 在袁氏的心中,她其实最中意的还是颜家,一来两家交好,这二来嘛,秦玉楼与颜邵霆自幼青梅竹马,瞧着邵霆那小子打小便对楼儿好,她十分中意,女儿若是嫁了过去,离得近不说,且知根知底的,两小儿又合得来,将来定会和和美美。 尽管颜夫人这两年态度有些微妙,但终归未曾表态,本想着此番待邵霆回了元陵,两家再从长计议。 却不想,那个离家不过才两年的世侄,到底是长本事了,眼界高了。 他们颜家不娶。 她们秦家还不嫁呢! 第18章 话说袁氏将整个元陵有些家世并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逐一列位排序,年龄放宽到上至十六岁下至二十二岁,剔除了那些个整日胡作非为,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结果,总共筛选出了十名才俊。 秦家定是段不会考虑让秦玉楼远嫁的,是以,袁氏此番所有的择婿标准中,元陵人士乃是其中雷打不动的标准之一。 袁氏费尽心思走访打探,结果女婿倒是未曾正经的瞧上一个,反倒是发现了许多往日里不足为人道的八卦罕事儿。 原来张家的那个二十二岁的长子竟然暗地里订过两次亲了,两次都已经小定,结果头一个不到半年便得了重病去了,后一个刚满三月去寺庙上香途中被人给劫持糟蹋了,三日后那家姑娘不堪其辱上吊自尽了。 那张家可谓是瞒得那叫一个紧啊! 只只只……这样的人家,袁氏又如何敢考虑下? 还有陈家的那位十八岁的幼子,年纪倒是与楼儿相衬,袁氏早两年曾远远瞧过一回,相貌虽不算绝佳,但人高马大,也算是一表人才,可这一回特意多留意了几遭,袁氏只以为定是自个瞧错了眼? 眼前那位肥头大耳,满脸冒油的肥猪又是哪个?哪里是她记忆中人高马大、一表人才的俊才啊? 后面又有一个乃是暴发户家的儿子,因着女儿给京城的一位王爷做了小妾这才得以发迹,那家儿子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只当他家出了个权倾六宫的贵妃娘娘似的,整日耀武扬威,张扬霸道,这样使劲作死的,他们秦家还真是惹不起。 其余的有两个家世倒是满意,但那相貌委实过于貌丑,另有一个家中精彩得日日堪比唱大戏,余下还有两家门第森严,家世高于秦家不少,约莫是瞧不上他们日渐没落的秦家罢,总觉得没戏儿。 唯剩两人,但其中一人家世不俗,但那人资质却过于平庸,另外一人则是袁氏之前一直瞧不太上的刘家的嫡次子刘秉坤。 话说那刘秉坤只比楼儿大了一岁,生得倒还算是俊俏不凡,虽比起颜邵霆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儿,比不过他人高马大、英武沉稳,但在这元陵城中一众世家公子当中,也算得上是个玉树临风的偏偏少年呢。 且那刘夫人对他们家楼儿可谓是满意得紧。 只那刘秉坤性子有些顽劣,整日上蹿下跳,虽已经十七了,但是压根没有收心,还跟个孩童似的,整日只晓得吃喝玩乐,虽比起那些个整日作恶的纨绔倒是要好了不少,到底缺了些稳重,且他们刘家比起秦家还要差远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早已认定了那颜邵霆,只觉得无论是哪个总是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袁氏原本心中就堵着一口气,暗自发誓定要为秦玉楼找一个才貌双全的绝佳女婿,一来自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这二来嘛也着实是有些气不过,既气颜家的言而无信、翻脸无情,同时也气外头那些个胡言乱语的谣言。 袁氏心想,他日定要为秦玉楼谋得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女婿,好将那些个幸灾乐祸、翻脸无情的人的脸打的啪啪直响。 可是眼下,别说举世无双的绝佳女婿一个都没,便是连堪比那颜邵霆一般无二的也不曾有啊! 袁氏这些日子只急得肝火旺盛,嘴边都急得长了两个包了,整日只急得不住的唠叨着:“这元陵城中满城的青年才俊怕是都死绝了不成?” 袁氏是当真有些急了。 秦玉楼已满了十六,她是二月生的,待明年翻了年便是十七了,十七岁已然算作是大姑娘了,一般留到这个年纪的,要么像颜明锦那般,已是待嫁闺中了,要么便是些个被耽误了的。 若是再拖上两年,待满了二十了,那再找,大抵也只能找个莽夫去做继室呢。 袁氏往日里瞧着个个都不差,却不知当真要挑选起来,却觉得竟无一人能够配得上自个的宝贝心肝。 秦老爷瞧着袁氏这几日心焦气燥,日日皱着个眉头,都急得嘴上长包冒泡了,袁氏向来心宽,这还是头一次瞧见急成了这个样子,见这日晚膳又没用下几口,秦老爷难免有些心疼。 只拉着袁氏轻言轻语的直安抚着:“这挑选女婿又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成的事儿,犯不着急在这一时半刻,且越是这般着急,越是容易好心办坏事儿,咱们何不暂且缓上一缓,慢慢的选,再者,我也舍不得楼儿这么快离开咱们,你说是不……” 秦老爷说完,却见袁氏忽而抬眼静静的看着他。 原以为是将人安抚了,却不想那袁氏听了却是忽而一阵气结,只咬牙切齿的对秦老爷道着:“好啊,赶情女儿打我肚子里出来的,便是我一个人的女儿,我这都急得夜夜不能入睡了,老爷倒好,尽在这说些有的没的风凉话,什么叫做慢慢选,若是再不紧着瞧着,怕是你女儿得留在你们老秦家留上一辈子呢……” 秦老爷却没想自个竟然好心办了坏事儿,平白受了这一遭埋汰,且这些日子明理暗里,有意无意的也受了不少气了,便是脾性再好的人也勉不了有些恼。 秦老爷只深吸了一口气,道着:“便是养楼儿一辈子,我也乐意——” 说着只别过了脸,不再搭理袁氏。 袁氏方才话语不假思索的冒出,原也是有些悔意,这会儿见秦老爷扭过身子背对着不理她了,只朝着他的后脑努了努嘴。 半晌,终是缓缓地移了过去,只将脑袋靠在了秦老爷的肩上,轻声的唤了声:“老爷——” 声音细细柔柔。 秦老爷听了心中的不满早已去了大半,又见袁氏过来拉他的过,只有些委屈的道着:“我原以为与颜家的亲事终归是跑不了的,楼儿总归是由着他们瞧着长大的,尽管传得如何不堪,但是咱们楼儿品行如何,别人兴许不知,但他们颜家总不至于不知罢,这两年颜家的态度虽有些犹豫,但终归未曾明晃晃的推拒啊,且咱们两家口头上差不多也已经定好了,就差了那一纸婚书了,现如今这颜家冷不丁的便攀上了高枝了,一边吊着咱们这头,另一边却堂而皇之上赶着去攀交权贵,这不是欺人太甚了么?若是无意,早早挑明便是了,何苦生生误了咱们楼儿呀……” 袁氏心里这会儿可谓是恨死那颜家了。 秦老爷听了,只转过身来,拥着袁氏的身子,忽而叹了一口气儿道着:“颜兄在这知州的任上也已有十多年了,政绩历来算作优良,且在京城又有孟侍郎做靠山,他日这太守一职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有一日我与颜兄吃酒时,无意间听他提及,嫂夫人的意思约莫是想托些关系将颜兄调回京城的。” 袁氏听了不由坐直了身子,一脸诧异的看着秦老爷,道着:“当真?” 秦老爷点了点头道着:“颜兄那日兴致上头,多说了两句,怕是有这个意思吧,你想想,邵霆那孩子现如今已在兵部任职,虽现如今兴许只算作个跑腿的,但有孟侍郎作保,将来保不齐是个有作为的,且这下锦儿又嫁到了京城,他们颜家如何不想调回去?既是为了邵霆那孩子的前程,又为了颜兄将来的仕途,颜家现如今想攀上福建巡抚提督陆家,也是情有可原了……” 袁氏听了却是恼恨道:“是啊,当真是个十全十美的盘算,与他们颜家的前程相比,咱们楼儿又算得了什么了……” 袁氏嘴上这般说着,然见颜家与那陆家到底还尚未成事儿,原本心里头还剩最后一丝祈盼,这会儿到底是实打实的烟消云散了…… 不是那陆家,怕也还有别家,终归不是他们秦家呢。 终归是有些可惜啊…… 秦老爷见袁氏神色黯淡,搂着袁氏,思索了片刻,只忽而道着:“我明日便到老师那里去拜访一趟,老师声望颇高,他的门下该有不少品学兼优的读书人,那些读书人虽以寒门弟子偏多,但莫欺少年穷,只要是个可造之材,又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呢?” 袁氏听了,眼睛顿时一亮。 对啊,她只将目光局限在了这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上,诸不知,无论是秦老爷,还是知州颜大人,哪个又不是因着那支笔杆子走到这一步的呢? 这般想来,袁氏只觉得顿时豁然开朗,心中的郁气瞬间发散开了,不由紧紧的搂着秦老爷,语气柔柔的道着:“还是老爷有法子?” 秦老爷却是哼了一声,斜眼看着袁氏道着:“这下,楼儿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女儿了罢……” 袁氏忙不迭点头,笑的十分谄媚顺从:“自然不是,妾一个人如何生得了,自然皆是老爷的功劳……” 秦老爷听了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不过片刻,再一次看向袁氏时,面上忽而涌现一股意味不明的笑意。 袁氏:“……” 第19章 清晨,秦玉楼才刚起,正散着发坐在梳妆台前,便瞧见秦玉瑶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二房这一阵倒是太平不少。 父母关系破裂,又为父所不喜,十三岁的秦玉瑶在这个夏天仿佛瞬间沉稳了不少,秦玉瑶怕姚氏不开心,见天的守在母亲跟前,已有大半个月未曾踏出过院子了。 还是昨个无意听姚氏在唠叨着,听说大伯母这阵正张罗着给秦玉楼寻婆家呢,秦玉瑶听了只一脸错愕的问着:“大姐还寻啥婆家?大姐不是与那颜家的邵霆哥哥……” 自得了这个消息,翌日一大早,秦玉瑶便匆匆来了这玉楼东,结果她这头急得两脚不沾地的跑来,那头当事人却悠闲自在的紧。 只见她这位素来淡然的长姐此刻正优哉游哉的坐在梳妆台前,正淡淡的闭着眼,任由身后的归昕一下一下替她梳着发,一旁的芳菲从柜子里挑出了三四种款式新颖的夏装正一脸纠结的问着自家姑娘今日穿哪一件。 她那个长姐倒好,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闭着眼含含糊糊的道着:“如此伤脑筋的问题,你家姑娘可答不出来,反正时辰还早,你还可以在纠结会儿……” 秦玉瑶听了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儿来,随即,想到来意,又立马掩住了嘴,忙几步走了过去,嘴上急急道着:“大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地还有心思在这里拿芳菲寻开心……” 芳菲与归昕见秦玉瑶来了,忙与她见礼,芳菲听了,只一脸赞同道着:“就是,咱们姑娘整日里就知道拿咱们几个寻开心呢,四姑娘,您可算来得巧,您快来瞧瞧,给个意见,您觉得咱们姑娘是穿这个粉紫的好看,还是这个凌黄的,又或者还是这个湖蓝色?” 秦玉瑶听了只连连抚额,心道,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养出什么样的丫鬟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又见芳菲一脸眼巴巴的瞧着她,半晌,秦玉瑶只指着另外一件胡乱道着:“这个湖绿的好看,大姐穿什么都好看……” 芳菲见那个被自个第一眼遗弃在一旁的颜色,眉头一时皱得紧紧的,心道,这四姑娘到底还是年纪不大,到底偏好这类有些稚气的颜色,不过,听到那句姑娘穿什么都好看,倒是笑吟吟道着:“四姑娘说得极是,姑娘,今日就穿这一件罢……” 秦玉楼没有任何意见。 不多时,便已由芳菲、归昕二人伺候穿戴好了。 绿色秦玉楼历来穿的极少,原本是清新鲜嫩的颜色,可是到了秦玉楼身上,硬生生的给穿出了一种千娇百媚的味道,像是那池子里摇曳生辉的芙蕖,妖娆多姿、娉婷万种。 秦玉楼将丫鬟们打发下去后,秦玉瑶还一眼又一眼的往秦玉楼身上瞟着,想着自个往日里穿着就像是支干瘪的花苞子似的,哪里穿的出大姐这般夺魂赦目的味道啊! 想到这里,秦玉瑶不由有些暗恨道着:“以往还觉得邵霆哥哥是个慧眼识珠的,现如今才晓得竟是有眼无珠的,姐姐这般妙人不上赶着往家里领,竟然还……哼,将来只管等着后悔去罢……” 秦玉楼知道她说的是何事,听了,笑吟吟的道着:“感情这一大早是特意过来为我打抱不平的啊,嗯,瑶儿果真长大了,会体贴人了……” 秦玉瑶听了,却是噘着嘴,只将秦玉楼瞧了又瞧,忽而过来搂着秦玉楼的手腕道着:“大姐,你当真一点也不恼么?” 秦玉楼挑了挑眉,笑笑:“这有啥好恼的?男未婚女未家,怎么就不许旁人娶妻生子啦,再说,这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还得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找上门去讨个说法呀……” “可是,可是邵霆哥哥是不同的,他自幼便与你——” 秦玉瑶咬牙顿了顿,半晌只仰着脖子愤愤不平的道着:“我小时候还私下被他哄着喊过好多回‘大姐夫’呢,总之,这一回他们颜家当真是欺人太甚呢……” 秦玉楼听了垂了垂眼。 秦玉瑶打小便爱缠着她,就跟个小尾巴似的,私下总是朝着颜邵霆一口一个“姐夫姐夫”的喊着,秦玉楼私下训过几回,秦玉瑶还冲她做鬼脸,喊得更欢快了,她只当她那会儿还小,不懂事,却不知竟然是—— 秦玉瑶见秦玉楼不说话,便知一时失言说错话了,心中只有些懊恼,只忙支支吾吾的解释着:“还……还不是邵霆哥哥每回会偷偷带了千味斋的点心给我吃,这……这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 那秦玉楼听了,只毫不客气将她的手从她胳膊上拍打开了,嘴里只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着:“原来几块点心便将你姐姐给出卖了,想来,我这个姐姐在你心里怕也只有这几块点心的分量罢……” “哪里!”秦玉瑶见秦玉楼这般模样,心中便一松,只忙伸手捂嘴笑着:“大姐哪里比得上这几块点心的分量……” 嘴上这般说着,手上却是忙将剥好的荔枝十分狗头的往秦玉楼跟前递着,秦玉楼不由瞪了她好几眼。 秦玉瑶见秦玉楼与往常一般无二,似乎并未受此事的影响,心中倒也略微安心。 又见这会儿秦玉楼兴致不错,秦玉瑶犹豫半晌,只忽而有些愧疚的道着:“大姐,若是……若是我晓得就是那个鸾儿的话,我定是不会与她结交成为好友的,早知道是她,那日便是无聊到憋死,我也定不会搭理她的,大姐,你放心,我往后定会与她划清界限,再也不搭理她了……” 秦玉楼听了却是无奈笑着:“这又如何能怪你,也如何能够怪她,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哪里又做的了自己的主——” 便是连那颜邵霆也不见得能做的了自个的主罢…… 压根不存在什么恼不恼,怨不怨的,终归是命中无缘罢了。 颜邵霆无疑是她最好的归宿,无论是家世,还是他本人,方方面面的,都是堪称绝佳。 只是,秦玉楼打小顺当惯了,她自幼锦衣玉食,又幸福美满,从小便是在家人的宠爱及所有人的夸赞下长大的。 相比秦玉卿自幼不受嫡母待见,秦玉莲自幼得费尽心思争宠夺爱,及秦玉瑶不得父亲喜爱,秦玉楼已算得上是得了老天爷的青眼了。 她的一生从未遇到过半分波折,若无意外,未来一生亦会是按着命定的轨迹一路顺顺利利的走下去罢。 这样的生活固然美好,只,又好似缺了点什么似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奇怪,没有的人,拼命的想拥有,而拥有的人,却并不一定就此满足。 总之,对于这让人糟心的一切,旁人个个急得团团转,而于秦玉楼而言,内心深处,或许反倒是觉得有些许新奇在里头。 秦玉瑶陪着秦玉楼一道用了早膳,离去之时,忽而想起了一茬,只一脸激动的道着:“大姐,我听说大伯母似乎相看上了刘家的那个刘秉坤,这个刘秉坤可是个不着调的纨绔,上回在颜家竟然还将动手将个文弱书生一拳打趴下了,这样的人大姐你可千万不能嫁啊——” 秦玉楼听了,却是眯着眼盯着秦玉瑶:“你个姑娘家家,整日里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八卦?”说着,又忽而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着:“别人动手打人,怎地恰巧被你给撞见呢?我记得上回在颜府,可是见不着外男的啊……” 秦玉瑶听了却是面上悻悻,只一个劲儿的道着:“反正……反正大姐记得我的提醒便是了……” 说着,便一溜烟的溜了。 留下秦玉楼无奈笑笑。 半晌,只想到那……刘秉坤? 不由想到了那日在颜府的那个白面书生,据说乃是那刘秉坤的表兄?。 一时,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 六月底,颜家的贵客陆夫人一行离开元陵回京了。 颜家与陆家的亲事是否成事儿,旁人不得而知,总之颜家这一回瞒得严严实实的。 也是,便是果真相看好了,这期间还得过定、谴媒下聘等一应繁琐事宜,待这一切种种确定下来,方算成事儿。 不然,又像之前颜家与秦家那般,是做不得准的。 陆夫人离去的第二日,颜邵霆独自来秦家拜访。 秦老爷倒是见了,只袁氏晾了许久,始终不愿见他。 据说颜家大少爷竟然跪在了太太院子外,一跪便是跪了半个时辰,袁氏打发了人过去,那颜少爷跪得直直的,如何都不起。 最终,太太终究还是见了。 第20章 却说颜邵霆一进屋就又直直的跪在了袁氏面前,只绷着僵硬的身子,低头长跪不起,半晌,只凄声道:“侄儿……侄儿来赔罪了……” 袁氏原是微微板着一张脸并不想理人,只这会儿见堂堂七尺男儿跪在自己的脚边,原本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声音里隐约透着一股悲凉。 这是她眼睁睁看着长大,打小便喜爱的世侄,也是她心目中最佳的女婿人选,历来是当做半个儿子来疼爱的。 以往每每见了,总是恨不得将府中最好的茶水点心奉上好生招待着。 颜邵霆此番一去京城便是两年,不过也算是个有心的孩子,平日里送家信回时,总少不了寻些京城的稀罕物给他们,给楼儿捎来,两月前还特地捎了口信过来,只说不久便要回元陵了。 袁氏心中欢喜,日日盼着,却不想两年后的这一见,竟是这样一番境地。 袁氏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颜邵霆,面上一片复杂,半晌,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着:“你……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罢……” 颜邵霆却是岿然不动,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似的,垂在大腿两侧的大掌紧紧地握成了拳,半晌,却见那一动未动之人忽而猛地直朝袁氏一连着狠狠的直磕头。 额头与地面顿时发出“砰砰砰”地撞击声。 袁氏一惊,立马从椅子上立了起来,急忙道着:“你这傻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 袁氏试图去拉他起来。 颜邵霆却仍是充耳不闻,又一连狠狠地磕了七八个头,只陡然间抬起了头,双目猩红的大喊一声:“兰姨——” 袁氏一愣。 却见那颜邵霆双眼发红,额头已经渗着血,只跪着直往前移了几步,移到了袁氏跟前,紧紧地拉着袁氏的衣角道着:“侄儿知道一切皆是我们颜家的错,侄儿原本早已无颜再来秦家,可是……可是侄儿打小便认定了楼儿妹妹,侄儿自懂事起在心中便早已将楼儿妹妹当作是我未过门的妻呢,侄儿此番满心欢喜的回来只以为是要过定咱们两家的事,母亲与我说,说正在商议我的亲事,只不许我来秦家,我只以为,我权当是——” 颜邵霆一脸凄然,那张向来英武刚毅的脸上陡然泛起一丝痛苦与绝望。 他是昨日待陆夫人一行走后,晚上去母亲院里试图打探亲事详情的,这些日子颜夫人日日陪着那贵客,片刻不离身,他早已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又见母亲这阵这般淡然,心里想着是不是早就定好了,母亲是故意吊着他呢,害得他这般日日寝食难安。 哪知刚进了院子,只听到院子里的下人们正在议论着什么。 颜邵霆原是想喝斥几句的,不料走近了却听一丫鬟道着:“怕是八九不离十呢,我原以为咱们将来的大少奶奶铁定是那位秦家大小姐,却不想这突然冒出来个鸾儿姑娘,这陆家家世自然没话说,可是那鸾儿姑娘才十四,便是当真订下了,怕至少还得等上个两三年呢……” 那人说着只忽而感叹着:“倒是那秦姑娘,生得那般貌美,倒是可惜了……” “你懂什么?” 另一人忙接着道:“能攀上陆家那样的人家,别说等个两三年,便是等个四五年也是值了,你知不知道,陆家那样的人家,可是手握兵权的,别说咱们知州府,便是京城里的侯门将相家也定是够得上的,咱们这小小的知州府若是真的能与陆家结亲,那定算作是高攀呢……” 听到她提及秦家,那人似是有些不屑又补充了一句:“相比陆家,秦家又算得上什么,更别说,秦家那位大小姐现如今这般名声,如何配得上咱们大少爷——” 颜邵霆听了脸色陡然一变,只尤不可置信似的,板着一张脸指着那两个小丫头一字一句道着:“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有本事给我再说一遍!” 那两人扭头见了颜邵霆,顿时惊得面色苍白,又见他脸色黑得吓人,不由吓软了腿直跪地求饶。 颜邵霆只不可置信的要去找颜夫人对峙,而那颜夫人却早已静静的伫立在了门口,似乎早已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见他过来,只看着他淡淡的道着:“不错,你的亲事,娘另有打算——” 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道着:“你兰姨也已经在为楼儿相看亲事呢,怕也快要成事了——” 颜邵霆听了脸色一白,身子不由一晃。 什么叫做晴天霹雳,什么叫做当头一棒,颜邵霆只觉得天将要塌下来了似的。 他连夜来到了秦家府外,硬生生的在外头候了一整夜,这会儿已经一整夜未曾合眼了,却丝毫感觉不到半分疲惫,有的皆是全然的心慌与恐惧。 他此刻跪在袁氏跟前,双目发红,面上颓废,额头上还在流着血,现如今只仿佛抓着最后的稻草,最后的希望,对着袁氏恳求着:“兰姨,求您,不要将楼儿嫁给其他人,求您在给邵霆一次机会,侄儿定会说服母亲过来提亲的——” 那般英武不凡、高高在上的少年,此刻竟像个小孩子似的,一脸无措的跪地求饶。 袁氏心中哪里不曾动容。 若是早几日,袁氏怕是早就心软了,可是就在几日前,袁氏已然意识到两家绝无可能了。 他们颜家志向远大,他们颜家的眼界已不曾局限在座这小小的元陵城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 即便是排除万难,楼儿往后真能嫁过去,但若是因着她,而导致颜老爷的仕途,颜邵霆的前程,更甚者导致了他们整个家族的荣耀受损,这样的罪责,楼儿如何承担得起啊! 袁氏历来自个疼爱女儿的,如何忍心秦玉楼将来嫁过去受那样的苦啊,光是这般想着,袁氏心中便已无法忍受。 他千宠百爱养出来的女儿,可不是送去让人作践的。 若是在前几日,她还私下盼着此时能有回旋的余地便好了。 可是现如今,即便颜家松口,她也断然不会同意了。 更何况,颜家又如何会松口? 这般想着,袁氏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对着颜邵霆缓缓道着:“孩子,回去罢,咱们楼儿终究还是与你无缘,我已为楼儿相看好了一门亲事——” “不——” 颜邵霆听了,不由悲愤大喊一声。 那声音凄然绝望。 袁氏看去,只见他一脸灰败,整个人失魂落魄犹如死人似的。 第21章 却说此时在玉楼东外,只见芳菲步履匆匆的往里走,在屋子外被芳苓给一把截下了,芳苓逮着她压低了声音问了几句,随即芳菲噼里啪啦一顿说着,芳苓听了沉默了片刻,对芳菲道着:“待会儿进去说话当心些,别乱七八糟的都往外喷……” 芳菲听了只有些不快的瘪了瘪嘴,嘴上却是应着:“晓得了晓得了……”又小声嘀咕了几句,便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往里去了。 一进去,便瞧见自家姑娘正立在窗子前,瞧着外头的景致出神。 芳菲缓缓地走到跟前,秦玉楼这才发觉,只轻轻地侧眼瞧了一眼,随即转过了头去,淡淡问着:“人……已经走了罢……”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芳菲忙不迭回着:“回姑娘的话,霆少爷……已经走了……” 秦玉楼淡淡的“嗯”了一声,再无多话了。 芳菲微微踮着脚顺着秦玉楼的目光往窗子外瞧去,外头除了一颗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再无其他。 芳菲见了那颗石榴树,双目微微一闪,脑子里不由想起方才瞧见那霆少爷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着实是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颜邵霆与那些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很是不同,他浑身英武正义,气势凛凛,在元陵这一众世家子弟中,唯有霆少爷能够配得上她们家姑娘。 可是方才,他步履踉跄,面色憔悴,全身的精气神仿佛被抽干了似地,哪里还是她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只一脸呆愣的立在那里,直直的往玉楼东这个方向瞧着,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跌跌撞撞的离去。 光着这般瞧着,芳菲都心有不忍,这会儿忍不住抬眼看了秦玉楼一眼,犹豫半晌,只低声道着:“姑娘,我方才瞧见霆少爷额头上渗着血,一脸失魂憔悴的模样,我听太太院里的知湫姐姐,她说霆少爷昨晚在府外候了整整一夜,今日又在太太院子跪了大半个时辰,姑娘,我原本只觉得他们颜家欺人太甚,可这会儿瞧着霆少爷却委实有些可怜,姑娘,您与霆少爷难道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秦玉楼却仿似未曾听到芳菲的话似的,她只淡淡的瞧着窗外那颗石榴树出神。 这棵石榴树还是七岁生辰那年,颜邵霆亲自种下的,说待她以后长大了,就可以吃好多好多的石榴,他说霆哥哥种的石榴肯定会很甜很甜。 现如今石榴果真极甜极甜,只是,种树的人却已经远去了。 尤是早早的便预料到了,也曾早早的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想,当真到了这一刻,仍会止不住有些伤感。 从此,种树的人,与吃果的人,在无任何干系了。 很久,秦玉楼这才收回视线,只忽而轻轻垂眼,瞧了一眼手中这块被摩挲得温热的玉佩,半晌,只将玉佩递给了身后的芳菲,嘴上道着:“待颜邵霆送颜姐姐离京之时,再派人送去罢——” 原是打算这日便归还的,但是想到那日那人一脸自信的笑着说“好”,忽而有些不忍。 秦家与颜家两家因隔了这样一桩事儿,到底心存膈应,只颜老爷与秦老爷实属上下级关系,两家明面定是不会闹翻的,老爷们间尚且能够段得清明,不过是内眷间关系淡了些罢了。 颜家镇日在忙着替颜明锦备嫁的事宜。 而秦家则在忙活着替秦玉楼相看婆家。 那日袁氏虽狠心的在颜邵霆面前一口咬定已为秦玉楼想看好了一门亲事,实不过故意为之,令其死心罢了。 毕竟错不在孩子,她虽对颜家心存埋怨,可是邵霆那孩子,着实是个好孩子,她虽心中有气,可是见那孩子那般失魂落魄,再大的气也终究烟消云散罢了。 只是可惜了这孩子。 现如今秦玉楼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不过,却是有了大方向了。 因着那日秦老爷的提点,袁氏现如今已将视线由一众世家公子转移到了那些家境一般但学识渊博的可造之材身上。 袁氏让秦老爷去精心留意,虽已放宽了门第要求,但对人品却是越发的看中了,自古书生皆风流,袁氏最是忌讳风流滥情之人,且须得为人忠厚正派,家世清白简单,房中须得无人,如此,便是家境贫寒些的也无妨。 当然,还有最为重要一点的便是相貌得俊朗好看,不然,如何配得上女儿那张貌美如花的脸。 袁氏让秦老爷照着这些要求一一去留意,旁的秦老爷倒是均无异议,倒是这最后一点,秦老爷只无奈打趣道:“夫人,这朝廷选状元怕是都没有你这般严谨,这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真才实学,往后能成就一番事业便是了,要生得那样好有何用?” 袁氏听了却是瞪了秦老爷一眼,半晌,只淡淡的道着:“相貌有何用处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初若非老爷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当年我才不嫁给你呢?” 秦老爷:“……” 好吧,秦老爷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只一脸无奈的去了。 袁氏这段时日忙得不亦乐乎,而秦玉楼倒是与往日无异,只觉得今年这夏天好似要比往日更要热上几分,她整日蔫蔫的不得劲儿。 袁氏只当她是为了颜家的事儿心中不虞。 遂袁氏左瞧又瞧,总觉得女儿的下巴都尖了,脸颊两侧的肉都少了,总觉得整个人瞧着都消瘦了不少。 想着秦玉楼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意难平罢。 是以,这段时日,袁氏总是想着法子寻着稀罕的吃食往她这玉楼东里送着,每日一早从乡下庄子送过来的新鲜果子,从千味斋订的点心,又吩咐小厨各类滋养的汤食备着,结果秦玉楼脸上倒是长了些肉呢,袁氏却是生生瘦了一圈。 这一日,秦玉楼午歇将醒,见芳菲那小丫鬟端了用琉璃碗端了一碗冰镇过的果子来。 早已放到井底冰镇一上午,待秦玉楼睡醒前,只将果子切成细丁,又将冰块捣碎,加入冰糖、果酱搅拌着,远远地瞧着红红绿绿,又冰凉解渴,秦玉楼便有些食欲。 一连着用了大半碗,午膳时用的膳食还未消食了,整日不是坐着便是躺着,秦玉楼只觉得自个的身子又丰盈些了。 将薄纱袖子轻轻地撩开,只见那一双手腕子肌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秦玉楼用指尖轻轻往上一摁,只见那晶莹的肌肤瞬间凹陷一大片,还一弹一弹的。 得了,果真又长肉了。 秦玉楼郁闷得直皱眉。 芳菲瞧了,却在身后捂嘴偷笑着:“姑娘,您便是天天捏,该长的还是得长,您瞧您都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出过院门了,若不到太太或者三姑娘四姑娘院里去串串门罢,二位姑娘前几日搬去了老夫人院里,定是闷得发慌……” 秦玉楼却仍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自个手腕上的肌肤,好似戳一下,便当真能凹下去似的,只嘴里却是懒洋洋道着:“外头日头那么大,才不去挨晒呢……” 芳菲便轻轻笑着:“活该姑娘长肉,回头奴婢便去通报太太,就说让请如意斋的裁缝再来给姑娘量一下尺寸,姑娘前两月新制的衣裳现如今穿着都有些发紧了,那如意斋的裁缝怕是要惊呆了罢,旁家的小姐都是用细腰带勒着腰,那腰被绑着一日要比一日细,唯有咱们家姑娘——” “你们家姑娘怎么呢?” 芳菲打趣的话语还未曾说完,只忽而听到一道故作威严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微微提着,然而 温温柔柔的,威中带柔—— “太太——” 芳菲抬眼便瞧见袁氏掀开帘子进来了,顿时一惊,忙福了福身子给袁氏请安。 秦玉楼见袁氏到访似乎也有些惊讶,忙起身去迎袁氏,只挽着袁氏坐到了临窗的软榻上,嘴上笑着问着:“母亲今日如何来了……” 袁氏却是上上下下将秦玉楼打量了好几遭,半晌只对着一旁的芳菲道着:“回头将那些个果子点心都给撤了,往后让厨房给每个院里分些去,不要在送到玉楼东来了……” 芳菲飞快的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只忍笑应下了。 秦玉楼:“……” 袁氏心中可谓是满心复杂,她既怕女儿消瘦,又怕女儿长肉,瘦了心疼,胖了,这这这这身子越发丰盈妩媚了。 外头时常造谣着:哪家姑娘家家的生了这样一副身段。 这一刻,袁氏心中深以为然。 秦玉楼被袁氏逮着好是数落了一通,这里粗了,那里细了,该长的偏不长,不该长的见天的乱长。 这也能怪得到她头上? 秦玉楼被袁氏数落的昏昏欲睡,就在即将快要闭眼之际,只见袁氏忽然将下人都打发下去了。 正事来了。 第22章 “表哥?” 秦玉楼原本快要合上的眼瞬间睁开了,只有些诧异的看着袁氏。 袁氏想了想,只一本正经道着:“是,我原本是从未考虑过那珩哥儿的,只因你舅母过于精明厉害,而那珩哥儿虽性子忠厚,但委实又过于内秀,我怕到时候珩哥儿容易耳根子软,立场不定,难免委屈了你,是以早两年你舅母委婉提及过两回,却被娘搪塞过去了,只现如今想来,性子温和其实也不见得是件坏事,珩哥儿虽被你舅母管得严厉了些,但至少屋子里少了许多糟心事吧,这是其一,这二来现如今珩哥儿日夜苦读,又考了童生,只要往后努把力,将来也定会是个有出息的,且珩哥儿秉性不坏,又自幼纯良老实,咱们又是亲戚,待往后你若是嫁过去了,好好管束些便是了,管男人有时候就跟管家似的,待理得妥妥当当的,自然便妥妥帖帖的呢,至于你舅母为人虽厉害些,但自古哪个婆婆又不厉害呢,且你外祖母,你舅舅自幼宠着你,相比之下,想来日子定也差不到哪去,只唯有一点,得嫁去连城,有两日的路程,娘委实舍不得你……” 若是搁在以往,袁氏是段然不会舍得秦玉楼嫁出除了元陵以外之地的,只现如今相看的人家太多了,这才发觉除了颜家,旁的任何一家,竟都有着处处不如人意的地方。 这才发觉,原来压根没有十全十美的婆家,与其顾虑往后去了旁人家里受委屈,倒不如选了袁家,横竖是自个母族,至少最基本的庇护还是有的。 以往袁氏是觉得那珩哥儿羸弱老实了,瞧着怕是无甚出息,现如今既然考了县试第一了,这一点不满也终究消散些了。 秦玉楼听懂了袁氏的良苦用心,心中一时有些感动,不由蹭过于搂着袁氏往她身上蹭着,正待要说两句贴心话,便听头顶的声音继续道着:“是以,为娘便将你表哥选作了女婿的人选之一——” 秦玉楼听了嗓子里的话便立马咽了进去,只将忙不迭从袁氏身上爬起来,看着袁氏,半晌,只试探着问着:“娘的意思是您女婿人选还有之二之三?” 袁氏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秦玉楼:“这是自然,话说这挑件首饰也得货比三家,更别说挑个女婿呢,现如今你晓得为娘的不易了罢,为了你个小丫头片子,你娘可没少操心……” 说着袁氏便又滔滔不绝的与秦玉楼讨论她女婿人选之二之三。 秦玉楼原先还有些兴致,末了,只拿了个丁香色的锦绣大迎枕垫在了腰后,又递了一个给袁氏,母女两人歪在一处,袁氏口如悬河,秦玉楼渐渐地便有些昏昏入睡了。 原来这袁氏女婿人选之二则是刘家的刘秉坤。 虽然袁氏对那刘秉坤印象一般,觉得他家世不上不下,人品不好不坏,说十分出众也谈不上,但比起那些个纨绔子弟确实又要好太多,因着知根知底,又紧挨着没多远,且袁氏又素来与刘夫人交好,便勉为其难的将他给考虑进去了。 至于这之三嘛,原来是秦老爷老师门下的得意门生,姓薛名钰,乃元陵人士。 据说薛钰此人学识出众,乃是近年来瞿老座下最为得意的学生之一,瞿老对其赞不绝口,只说薛钰此人是块上等的璞玉,是可造之材,在明年的秋闱上定能够大展身手的。 瞿老招来薛钰给秦老爷见礼,薛钰见对方是秦玉楼的父亲,只紧张的不知所措的朝着秦老爷深深的鞠了一躬,久久不敢起。 秦老爷见薛钰此人博学多才,为人又如此谦逊有礼,便大为满意。 又细问了几句,得知他家境虽清贫,但亦是书香世家出生,其父乃是秀才老爷,但不幸身患重疾,英年早逝,留下了孤儿寡母三人。 本以为薛家门庭因此陨落,却不想凭着那薛夫人一己之力,竟将一双儿女教养得如此出众,秦老爷得知后越发钦佩不已,后又得知这薛钰原乃是那刘府刘夫人的姨侄,心中更为满意。 “薛钰?” 秦玉楼只喃喃的念叨着。 脑海中不其然闪现一张白面书生的脸,好看的眉毛一时轻轻地皱起。 袁氏见状,只以为女儿不喜,忙正襟危坐的看着秦玉楼解释着:“薛钰此人娘并未见着,是以暂且不做表态,但你爹爹一口一个赞,这么多年以来除了邵霆那孩子——” 袁氏说到这三个字语气微顿,忙抬眼看向秦玉楼,见她面色如常,这才略微放心继续道着:“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你爹如此夸赞过一个后生呢,想来,定也差不到哪去——” 秦玉楼想了下,只笑着:“爹爹的眼光自是不差的……” “那你呢?”袁氏听罢,只认真的询问秦玉楼的意见,她单刀直入的道:“你自个觉得如何?横竖是你嫁人,你与娘来说说自个的想法?” 旁的姑娘家许是提到亲事,定是个个羞红了脸,但秦玉楼却是不同,袁氏说这些从不避着她,每每甚至与她有商有量的,次数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了。 秦玉楼倒是果真认真的想了想。 这珩表哥自小待她倒是极好,只胆子有些小,每每见了她都会脸红,只远远地朝她喊了声“楼儿妹妹”,便再无多话了。 这样的人秦玉楼虽不喜,却也并未生厌。 且若是去了舅舅家里,真如母亲所言,过的定也不会太差的…… 刘秉坤自然不用多说。 倒是那个薛钰? 没有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秦玉楼心中笑笑。 只觉得这薛钰与珩表哥该是同一类人,二人性子极为相似,且都是读书之人,许是在家世上,珩表哥更胜一筹,但薛家胜在人口简单,倘若其母其妹是个好相处的,两家倒是旗鼓相当。 秦玉楼这般想着,倒也毫不忸怩,只如实道着:“除了刘家的那个刘秉坤,其余的,女儿都无甚意见,女儿的亲事就交到母亲手中了,但凭母亲定夺——” 袁氏只有些诧异问着秦玉楼为何不喜那刘秉坤。 秦玉楼垂眼想了下,嘴角扬起了些许笑意,只笑道:“那位坤少爷自小见了我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儿似的,他怕是不敢娶我吧,倒是小时候老爱欺负二妹,我觉得她与二妹倒是相配——” 秦玉楼说着,只忙给袁氏递了一块冰镇西瓜。 袁氏听了,脸上的笑意顿时隐住了,嘴上只道着:“你那位二妹心气高着呢,她的亲事我才懒得理会,免得费力不讨好——” 心中只立马将那个刘秉坤从女婿的名单上划掉了。 秦玉楼见袁氏不吃,只翘着小拇指捏着西瓜往嘴里送了一口,袁氏见了立马夺了,眼睛立即瞪了她一眼,嫌弃道着:“还吃还吃——” 秦玉楼只两眼委屈巴巴的道着:“太太,我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对吧?” 袁氏斜眼瞅着她,说:“让我想想,年代有些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秦玉楼顿时软倒在了软枕上,一脸生无可恋的道着:“哎,还是让我赶快嫁了罢,省得吃两口果子都招人嫌……” 袁氏听了,只气乐了,伸手去捏秦玉楼的腰,这一掐,只觉得腰上虽有些肉,倒还算挺细的,袁氏又嘱咐了秦玉楼几句,这才满意的离去了。 七月二十八乃是秦老爷的生辰,因是散岁,并未大办,只照着旧例,请了些秦家族里的亲戚过来吃了顿宴席。 袁氏特意给远在连城的母族袁家捎了信去,邀请兄长嫂子过来吃宴席,并隐晦的提及了两句正在为秦玉楼相看亲之事,意思不言而喻。 却不想此番嫂子闫氏并未领着珩哥儿一道,乃是一人独自来的。 闫氏直接去了老夫人院里给老夫人问安。 秦玉楼因在忙活着两日后为秦老爷办寿宴的事宜,去晚了两步,待换好了身杏色兰花纹理褙裙,下身着一条石榴红镶嵌玫瑰粉的褶裙刚出了玉楼东时,闫氏已被袁氏请到了她的正房大院。 秦玉楼匆匆赶去时,只见袁氏高坐在首位,微微抿着嘴,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旁边一位四十左右的锦衣夫人坐在了一侧,却是将那身子撑得直直的,端得一副高姿态。 秦玉楼见了双目闪了闪。 袁氏见秦玉楼进来了,这才正襟危坐起来,对着秦玉楼淡淡的道着:“楼儿,过来给你舅母见礼罢……” 秦玉楼看了二人一眼,忙走了过去,朝着闫氏福了福身子笑着:“舅母总算是来了,楼儿来晚了,特意过来讨罚来了……” 却说闫氏见了秦玉楼,双眼顿时一跳,眼中只浮现出惊艳之色,只将秦玉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遭,眼中带了些审视的意味,半晌,却是不漏痕迹的蹙起了眉,嘴上却是淡笑着:“舅母如何舍得罚楼儿,来,楼儿过来让舅母好生瞧瞧……” 秦玉楼走近几步,闫氏只又眯着眼将秦玉楼好生打量了一遭,似别有深意的赞着:“大半年未见,楼儿出落得可谓是越发的……耀眼了……” 秦玉楼只若无其事淡淡的笑着,只问着表哥如何没有来。 往年每一回都问的话题,这一回,却见那闫氏只眯着眼看着她好一阵,末了,似不经意的道着:“你表哥现如今考了个童生,现在正在为乡试做准备呢,他这几个月可谓是日日熬夜苦读,有时候便是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振振有词呢,说起来,他们这些个读书人才是最不得闲的……” 说到这里,只忽而抬眼看了秦玉楼一眼,淡淡的道着:“便是往后成了亲,也丝毫耽误不得任何学业……” 第23章 秦玉楼听了目光闪了闪。 闫氏却是瞅着她,语气中不自觉带着几分高姿态。 袁氏看了闫氏一眼,脸微微拉了下来,半晌,只对着秦玉楼道着:“楼儿,你舅母赶了两日路也辛苦了,你且先回去吧,让你舅母好生歇着……” 秦玉楼从善如流的与闫氏告退,闫氏冲秦玉楼点了点下巴。 秦玉楼退下后,闫氏本以为袁氏会再次提及珩哥儿与楼儿二人的亲事。 以往每每皆是由着她腆着脸想要撮合小辈们的亲事,可是她这位小姑,眼睛历来长在了头顶上,从未将他们家珩哥儿瞧在眼里。 这会儿她们家珩哥儿出息了,那楼儿却因相貌品行给遭人嫌了,闫氏心里头忽而有些畅快。 现如今她儿子学业有成,未来无可限量,她反倒有些犹豫了,这楼儿生得委实过于艳丽些了,心中稍微有些担忧,若是将来娶进门来,若是儿子因着美色荒废了学业该如何是好? 是以,方才那袁氏提了两遭,她也学着昔日这位小姑的做派,彻彻底底的给无视了。 待心里头的不快发泄了,正准备步入正题了,却不想那人却半句不再提了。 袁氏只将知椿唤来,询问闫氏的住处是否安置妥当,又问什么缺了什么东西,待一一叮嘱了一番后,袁氏便笑着对闫氏道:“嫂子,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着罢,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吩咐知椿便是,待明日府中的戏台子搭好了,咱们便有消遣的去处了……” 闫氏盯着袁氏瞧了片刻,面上微微迟疑,浮现出欲言又止之色,略微沉吟片刻,便先且去歇着呢。 待走过门口处,只忍不住回过头来瞧了一眼,只见那袁氏高坐在首位,手中拿了一杯茶,只翘着小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姿势温婉贤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横竖这一次急的不是她,闫氏心中这般想着。 待闫氏走后,袁氏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其实这段时日,因着秦老爷的枕边风,袁氏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薛钰颇有些好感,只到底心还是不由偏着自个家里,优先与娘家人商议着,却不想,这还未曾嫁过去了,她的那位大嫂姿态便早已摆的高高在上呢。 且起先在老夫人那里,逮着庶出的那个一口一个赞,倒是对她的这个嫡亲的侄女,满口的冷嘲热讽及敲打。 楼儿看在了眼底,未曾计较,可是袁氏这性子,已然有些受不了呢。 袁氏垂眼沉思了片刻,忽而对着候在一旁的知湫道:“给刘夫人及王夫人各送一张帖子去罢!” 却说两日后乃是秦老爷的生辰,府里搭了两座戏台,请的皆乃是秦家族里的亲戚,及袁氏娘家的嫂子闫氏,后袁氏又请了交好的刘夫人及王夫人两家前来听戏。 刘夫人与王夫人是同时下马车的,只见王夫人领着她的一双儿女,大儿子今年十三,穿着一身锦衣素服,圆脸上还隐约透着一股稚气,面貌倒是白净,瞧着机灵讨人喜欢。 女儿才九岁,与哥哥神似,头上梳着一对双丫鬓,圆脸嘟嘟带粉,一双圆咕咕的眼左顾右盼,甚是可爱。 王夫人一双儿女相貌生得似她,母子三个脸型神韵一般无二,瞧着委实有趣。 刘夫人则领着大儿媳妇及幼子刘秉坤,侄儿薛钰一道前来,刘家有意与秦家结亲,前一阵总算听到那袁氏有松口之意,是以,此番借着由头相看挑选皆是心知肚明之事。 而刘氏姐妹自幼姐妹情深,历来怜惜姐姐一家遭遇,姨侄薛钰自幼谦逊有礼,又聪慧上进,刘氏十分疼爱,便将其当做亲生儿子般对待。 因着袁氏曾有意询问过她那侄儿的事,且他们秦家女儿众多,皆已到了出嫁年纪,刘氏心想若是他们兄弟二人分别娶了秦家二女,岂不是美哉,遂这日便将薛钰一并带来了。 因着这日秦老爷生辰并未大办,府中请的都是些自家人,无须过多避讳,遂王夫人与刘夫人直接领着晚辈先去那茗安院给老太太见礼。 一进屋子,只见屋中满满当当的皆是人。 只见老夫人笑容满面的坐在了首位的软榻上,旁边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乃是秦家族里的妯娌,与老夫人同辈。 袁氏与闫氏坐在下首,另一侧坐着的则是姚氏与族里的几位堂亲,秦家四姐妹亦是随着候在一侧。 刘夫人王夫人一行人进了屋子,只见整个屋子都被人给塞满了,一时热热闹闹的。 小辈们给老夫人见礼,老夫人挨个夸赞着,因着那刘秉坤小时候时常随着王氏一道在秦家走动,老夫人对其倒是相熟,只一口一个“坤哥儿、坤哥儿”的叫着,而刘秉坤素来嘴甜,又不怯场,几句话便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老夫人见刘秉坤生得这般玉树临风,又会来事,不由十分喜欢,一连赞了好几句。 饶是那刘秉坤脸皮后,此刻屋子里女眷众多,也有些不好意思。 抬眼间,只依稀瞧见立在老夫人身后的秦玉卿似也正看着瞧边,不知为何,刘秉坤脸没由得一热,只觉得那目光有些烧人似的。 老夫人扬笑间又将目光落在了一侧的面生后生上,见其年纪瞧着约莫十七八岁,只见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身上虽穿了一身朴实素衣,但却丝毫不觉失礼于人,安安静静的候在那里,眉目疏郎,风姿雅量,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老夫人不由多瞧了几眼,问着刘夫人:“这位是?” 刘夫人只笑着:“这是我的姨侄,胞姐家的儿子,因聪明仁厚,又读书上进,便时常领在身侧,让他们两兄弟一块读书,也好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儿跟着多学些多长进一二……” 刘夫人说到这薛钰时,语气中不自觉些许骄傲,喜爱之情无须言表,说着,只扭头对着薛钰笑着:“钰儿,快给老夫人见礼……” 薛钰红着脸,恭恭敬敬的给老夫人作揖,行了个读书人的礼。 老夫人历来最喜读书之人,闻言一时忍不住逮着多问了几句,问读了哪些书呢,得知乃是瞿老座下得意门生,老夫人听了面上只有些诧异,忙扭头问着下首的袁氏:“可是那位瞿老?” 袁氏闻言,随即只微微一笑,扬唇对着老夫人道着:“可不就是咱们老爷当年的老师,母亲,放眼整个元陵城怕也就只有这么一位瞿老罢?” 说着,只转头复又细细打量那薛钰几眼,意有所指的的道着:“前些日子还听起老爷提及过瞿老门下的这位得意门生,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是后生可畏……” 薛钰闻言脸更红了。 而一旁的闫氏闻言,心中却是不由一顿,忍不住道了句:“是啊,这往后可都看他们年轻人的呢!”说着又笑看着那薛钰道着:“我瞧着你与我儿年纪相仿,下月秋闱我儿将要参加乡试,只不知——” 闫氏的话语微微停顿,意思不言而喻,意在问他有没有资格? 薛钰未曾听到闫氏话语中的针锋相对,虽不知这位长辈是哪位,但仍是恭恭敬敬的回着:“竟如此凑巧,下月秋闱小生亦有幸参加,说不定还会遇到令公子……” 刘夫人却隐隐感受到那闫氏的敌意,只笑着道:“瞿老对这孩子寄已厚望,下月便要考试了,今日便特意带出来透透气,明日便要闭门苦读了,只盼着这一回能够顺顺利利的……”说着,只对闫氏笑着道:“也祝令郎一切顺利——” 闫氏勾唇,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又同时收回。 而老夫人闻言,再一次看向那薛钰时,眼光已然柔和了许多。 随后,目光在袁氏及身后的秦玉楼面上不露痕迹的掠过,眼中若有所思,再一次回到薛钰身上时,只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眼中的笑意越发深了。 却说薛钰此时心脏俨然要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他的手脚都不知该放到何处,整个人到现如今都仍是飘着的,薛钰虽家境一般,但也并非未曾见过世面之人,还从未有哪一回像现在这般,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面上虽装的淡定,实则紧张得直冒汗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秦府,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踏进这座府邸。 薛钰虽时常与刘秉坤待在一块,去过不少世家府邸,只这秦家却与旁家不同,他们家满是一水的女儿,并未有能够结交的适龄男子,是以,甭说薛钰,便是连刘秉坤,自长大知事起便极少来过秦家了。 薛钰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够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并且,秦家的老夫人,太太,包括……秦姑娘都尚且在此,她们似乎正在夸赞着他,似乎对他印象不错…… 薛钰耳中只呼呼的响着,垂在两侧的手掌紧紧地握着,手心不断冒着汗,心中不断对自己道着:莫要紧张,莫要紧张…… 不多时,外男们见完礼便先行退下了,薛钰随着刘秉坤及王家少爷一道退下,他只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乱瞟,唯有待转身之际,微微抬了下眼,只见下首打头的那副贵妇人身后立着一道迤逦的身影。 虽未敢抬眼仔细打量,但就是那般匆匆忙忙的模糊一眼,薛钰便觉得自个的心脏将要止住了。 却说待他们远去后,秦玉莲与秦玉瑶同时回过头来,二人目光恰好撞到了一块二,秦玉莲神色微愣,似被撞破了什么似的,面色微微不自在。 秦玉瑶只细细看了她两眼,随即微微咬着唇。 二人同时收回了目光,各有各的心思。 而闫氏见人已经走远了,见边那袁氏还在张望着,眉眼间分明是满意之色,闫氏见了心中不由咯噔一声,忽而有些悔不当初。 自她们家得了袁氏的信件起,得知袁氏有意将楼儿配给他们家珩儿,老太太及袁老爷都十分高兴,匆匆催促着她领着珩哥儿一道前往元陵商议亲事。 只闫氏见母亲与老爷如此这般热衷,她倒是长了个心眼,这还未进门便这般了,如实他日真的进门了,有老太太护着,老爷偏袒着,又有儿子拥戴着,往后哪里还有她这位婆婆的立足之地。 且还是他们秦家与颜家的婚事告吹了后,这才想起他们娘家人来。 这般想着,闫氏心中有些愤愤不平,便忍不住摆起了些婆婆的架子。 却不想,这架子一摆,便轻易卸不下了呢。 更不想,她这位小姑更是个厉害的,竟釜底抽薪的来了这么一招,闫氏顿时又悔又恼,只咬牙气得心肝脾胃肾都发疼。 却说这一日秦家可谓是热闹了一整日。 秦老爷原本就是个举人,也是个满腹经纶之人,在前院设宴时,与些个晚辈一道吃酒作诗,一时兴致大发,高兴之余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而袁氏这一整日也十分高兴,她对那个薛钰印象极好,无论是才情性情还是相貌,都算绝佳,除了家世差了点,余下的,只觉得之前相看过的那么些个世家子弟竟无一人能及。 唯有一点不高兴的便是,刘夫人看她似乎更为中意薛钰,便转而求其次的隐晦提及,想要撮合刘秉承与庶出的那一位。 刘夫人之前便一直想与秦家结亲,虽嘴上时常夸赞着楼儿,但实则并未开口挑明道出看中的究竟是哪一位。 袁氏一直认为她们刘家想娶的是楼儿。 然而今日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刘家心心念念的竟然是庶出的那一位,若非那日楼儿提了那么一嘴,若非这日袁氏率性挑明了,她怕是还被蒙在了鼓里。 袁氏虽也未曾瞧上那刘秉坤,觉得他配不上自个的女儿,可她瞧不瞧的上是一回事儿,对方瞧不瞧的上她女儿又是另外一回事呢。 楼儿岂是那个庶出的能够及得上的? 若非因着中意那薛钰,袁氏怕会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待晚上将要歇息时,袁氏与秦老爷还在商议着,要趁着这一段时日还要在精心打听打听,秦老爷点头赞成,嘴上还在一直赞着那薛钰,只道此人满腹诗书,是个可造之材,见袁氏如此说着,秦老爷沉吟了片刻,忽而道着:“下月秋闱,那孩子现如今需静心待考,一切待过了乡试再说罢……” 袁氏想了下,却道着:“若是乡试过了,怕是惦记的人家便多了吧……” 秦老爷却道着:“若是仅仅过了乡试,便开始好高骛远、见高踩低,那这样的可当真配不上咱们楼儿……” 袁氏听了不由笑着:“也是,别说得了个解元,便是他日高中得了状元,在我眼中,咱们楼儿也配得上……” 这般想着,袁氏心中琢磨着,若是下月秋闱那薛钰过了,她便可以考虑定下了。 两家暂且订了亲事,待成亲怕也是明年的事儿,到那时恰好又赶上了三月春闱,若是那薛钰真如传闻那般才学出众,说不定还能够考个状元回来娶她们家楼儿。 状元郎的岳母。 这般想着,袁氏心情忽而大好。 只觉得沉寂了整整两个月的郁气一扫而空。 夫妻二人收拾妥当正要歇下时,却不想外头管家忽而亲自匆匆来报,说府外有从京城送的贺礼到了。 秦老爷与袁氏夫妻二人一时面面相觑。 第24章 袁氏问秦老爷:“莫不是你那位堂叔被调去京城了,他老人家差人送的?” 秦老爷却摇头道着:“且不说叔叔有没有调去京城这还未可知,况且只是个散岁生辰,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夫妻二人对视了片刻,袁氏只匆匆伺候秦老爷换了衣裳。 因着白日府中设宴,忙活了一整日,此刻人困马乏,大部分院里已落了灯。 此刻整个府中静悄悄的,唯有前院的长廊上还挂着几盏灯笼。 秦老爷经过长廊去了前院,便瞧见一位中年男子候在厅子里,身后还跟了个十五六岁的随从。 只见那人约莫四十左右,穿了一身玄色长衫,相貌普通,瞧着似风尘仆仆而来,腮边微露少许青须。 见了来人,稍作判断,便大方朝秦老爷行礼:“拜见秦大人——” 说着,似面露愧疚道:“如此夜深造访,叨扰到大人歇息,委实不该,只因前几日大暴雨被困汴城困了几日,这才耽误了几日路程,而小人又受家主嘱咐,定要赶在大人生辰之时前来给大人贺寿,这才冒昧打扰了……” 秦老爷见这人虽自称下人,但谈吐知分寸,举手投足间要比寻常有些头脸的人还要讲究许多,一眼便知定并非寻常府中出来的。 秦老爷不由多瞧了两眼,随即疑惑问着:“你是——” 那人忙道着:“小人杨德忠,乃是京城建国侯府的管事,今特受家主所托前来给秦大人贺寿的——” 那人说着冲身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立即捧出一道檀香锦盒。 杨德忠亲自接了,恭敬的递到了秦老爷跟前。 秦老爷却是诧异道:“建国侯府?” 见那杨德忠点头,秦老爷下意识的将锦盒打开。 只见里头躺着一块紫色的砚台,那砚台瞧着与普通砚台一般无二,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但若仔细观摩,便可发现其色泽细腻,发墨如端歙,竟是淄石砚,乃是砚台中的上品。 若非内行人士,轻易无法辨别。 秦老爷心中诧异,忙将锦盒合上递了回去,道着:“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说到这里话语一顿。 斟酌一二,只微眯着眼看向那杨德忠道:“且我与那建国侯府素无瓜葛,这无功不受禄,还请杨管事替我将这礼给你们主子捎回去,只说你们主子的心意秦某心领了便是——” 秦老爷说着,垂眼思索片刻,便又看向杨德忠继续道着:“咱们秦家与你们建国侯府素来并无往来,只不知缘何今日杨管事会——” 秦老爷点到即止,意思不言而喻。 说着,便又朝那杨德忠拱手道着:“还望杨管事指点明言——” 秦老爷对那杨德忠客客气气的。 杨德忠倒也并未推辞,顺手接了那退回之物。 再次看向秦老爷之时,眼中似闪过一丝赞赏及敬意。 片刻后,只见杨德忠从怀中掏出了一份信件及一块玉佩出来。 只将那信件双手递到秦老爷跟前,道着:“此乃家主吩咐小人需亲自交到大人手上的,大人过目一切便明了……” 秦老爷只犹豫的将信件打开了。 只见起先秦老爷神色还一如往常,随即,又慢慢的拧着眉头,只看到最后是,忽而神色大变,似不可置信似的。 只又将那信件拿近了几分,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不多时,拿信的那双手忽而缓缓地颤动了起来。 只嗖地一下立即抬眼看向那杨管事。 却见那杨德便忠又不慌不忙的将那块玉佩一并交到秦老爷手上,笑着道着:“这便是信物——” 秦老爷拿了那块玉佩只一脸震惊道着:“这……这如何会……” 那杨德忠见这秦老爷如此震惊,显然是全然不知情,心中稍有些诧异,面上却未显。 却说秦老爷回到屋子时,袁氏还在屋子里等候,这会儿只坐在灯下将自个名下的铺子、地契都拿出来了,正在一一整理着。 提前在为秦玉楼备嫁妆。 许是觉得秦玉楼的亲事有了着落,这会儿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秦老爷回来时,袁氏恰好理得差不多了。 待将东西收拾妥当后,这才随口问着:“怎么去了这么久?是堂叔差人送来的礼么?你这堂叔倒是有心了……” 袁氏说完,却见无人回应,一抬眼却见那秦老爷还立在门口,离得远远地。 袁氏皱眉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立在那里做什么……” 说着,只忽而眯着眼故意哼了一声,道着:“莫不是想去那筱雅院罢……” 秦老爷不由咳了一声,倒是难得未与那袁氏争辩,只抬眼将袁氏看了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模样直看得袁氏心里发毛。 袁氏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不由立即站了起来,向秦老爷走过去,只急急的问着:“这是怎么呢,到底发生何事呢,怎么脸色这样奇怪……” 秦老爷犹豫半晌,只忽而咬了咬牙道着:“夫人,楼儿……楼儿的婚事怕是要生变故了……” 袁氏听了只觉得一颗心随着提到了嗓子眼,随即只瞪着那秦老爷一字一句的道着:“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老爷将手中的信件递到了袁氏跟前。 袁氏犹豫一下,只拿着信件一目十行的略过,随即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半晌,只忽而一脸苍白的僵坐在榻上,嘴里喃喃道着:“这怎么可能——” 竟与秦老爷方才那神色一般无二。 只不多时,忽又见那袁氏嗖地一下抬眼,只看着那秦老爷勃然大怒道着:“这……这不可能——” 话说那袁氏忽而生病了,且病得毫无征兆。 自那日一早从老夫人院里出来后,只见袁氏是跌跌撞撞,一路由知椿扶着出来的,而袁氏一脸面色铁青,浑身的力气都将要被抽干了似地,整个人神色都变得有些恍恍惚惚的。 秦玉楼见了顿时被唬了一跳,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回瞧见到袁氏如此模样。 忙几步走了过去拉着袁氏的手,急急的问着:“娘,这是怎么呢?” 待双手触及到那双手时,只觉得袁氏那一双手冰冷刺骨,秦玉楼的手不由一颤。 秦玉楼只一脸担忧的问着:“这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而袁氏瞧见秦玉楼,只忽而一把用力的抓住了秦玉楼的手,那力气大的直令秦玉楼的手发疼。 袁氏却丝毫未曾察觉,她的神色一片复杂,那眼中似带着愤恨,带着恼怒,还带着一丝怜惜愧疚。 半晌,只搂着秦玉楼忽而哭了起来,边哭便撕心裂肺的道着:“我苦命的楼儿——” 秦玉楼被袁氏这突如其来的举止给吓懵了。 正欲安抚,一抬眼,恰好瞧见那秦老爷后脚随着出来了,见了秦玉楼,那眼中的神色只与袁氏的一模一样,满脸愧疚之情尽收眼底。 秦玉楼心中顿时一惊,想着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且还是与自个相关? 只这会子无暇顾及其他,见袁氏情绪不稳,忙与知椿一道扶着袁氏回府休息。 却不想,至此,袁氏忽而卧床不起,竟大病了一场。 大夫只说是思虑过重,心气郁结,气节攻心,导致肝胆上火,许是近来有诸多不顺心之事,堵在了心口,便一时极累成疾。 这一阵得需精心调理,不可在过于忧心伤神了。 秦玉楼听了却不由一愣。 袁氏历来是个生性利索爽快之人,历来是有气撒气,有火泻火,往日里性子虽有些骄纵拿乔,但偏生秦老爷与秦玉楼都爱哄着她,日子不可谓不顺心。 却不想竟因思虑过重而大病一场,委实有些稀罕。 只联想到这几月袁氏一直为着她的亲事忙得团团转时,秦玉楼心中忽而又变得一片复杂。 她只知道袁氏在为她的亲事发急,却不想竟然急到了这个地步? 也是,她已经十六了,过了年便十七,原本一直认定的颜家忽而没戏了,只得匆匆忙忙的去找别家,却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秦玉楼虽淡然处之,但她亲事一日未定下,为父为母者一日又如何安心? 秦玉楼忽而有些愧疚,她这个双甩手掌柜只将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她母亲身上了。 袁氏大病一场,只见面色憔悴,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圈。 秦玉楼这几日可谓是宽衣解带,日日寸步不离的守在袁氏跟前伺候着,养了大几日袁氏这才渐渐的好了起来。 只那眉眼间分明还藏着一丝郁气,分明还藏着心事。 袁氏每日对着秦玉楼是轻声细语,千好万好的,只待一转身对那秦老爷脸色便彻底落了下来。 每每秦玉楼在场时,二人瞧着与往日无异。 只好几回被秦玉楼不小心撞见,袁氏逮着秦老爷好是一通数落着,说到情起之时,竟然将秦家那已过世的老太爷,甚至连秦家的祖先也给一并骂上了。 秦玉楼只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秦玉楼猜测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且此事还是与自个有关的,只袁氏与秦老爷二人分明是有意瞒着她,秦玉楼便也没有多问。 她知道之前袁氏为她相看亲事时,分明是相中了刘夫人那姨侄薛钰,想着,莫不是这门亲事又黄了不成? 可是转眼却又想,便是亲事没促成,也断不会闹到这般地步啊,竟连秦家的祖宗都被牵连进来了? 又忽而想到了一茬,那日爹爹生辰当夜,忽有人深夜到访,据说是来自京城,第二日便匆匆去了。 这般想来,只不知是不是与这事有关,若是当真如此,只觉得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直到一个月后。 却说今年八月,乃是元陵城中最为热闹的一月,除了八月中秋,这月还是大俞三年一度的秋闱,元陵历来出才子,好多读书人紧着盼着,就盼着能够在这一刻大放异彩。 秦家往日除了两位老爷,其他人并未怎么关注此事,因着秦家并没有能够参加考试的后辈,族里或还有些读书的小辈,但皆资质平平,出众者并不多。 只这一年袁氏不得不关注,因着娘家的侄儿珩哥儿今年参加了乡试,然后便是那刘夫人的侄儿薛钰。 然而这一关注,却一不小心引发了家里的一场战争。 因为珩哥儿虽无缘明年会试,但那薛钰却考了个解元,乡试第一,明年三月可直接赴京赶考。 一时,那名不见经传的薛钰顿时名声大噪,成了这元陵城中最炙手可热之人。 大俞重文,又历来爱才。 那薛钰满腹诗书、文采斐然,原本在元陵城一众才子眼中便已小有名气,现如今竟然一举得了个解元,他日三月春闱,一举高中怕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现如今经人打听,薛钰此人,年将十八,但尚未婚配,虽家境清贫,但到底也是书香世家出生,且与那刘府刘家又是亲戚。 是以,这元陵城中有着适龄女儿的世家大族便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了。 大抵皆是先从刘家开始着手打听的吧。 至于这薛家是何表态尚且还未可知,只知自打那薛钰得了解元的第二日,刘夫人却是先往秦家去了一趟。 而刘夫人走后,大房正房屋里,秦老爷与袁氏却是破天荒的大吵了一架。 话说自袁氏嫁给秦老爷以来,二人少年夫妻,难免有些争吵,不过大抵皆是些小吵小闹,有时小吵怡情,过了两三日,感情却是一日好过一日。 但却从未像这日这般,闹得人尽皆知。 再者,以往二人吵嘴,通常皆是袁氏耍性子,老爷服软,而这一日,老爷明显也动气了,夫妻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秦玉楼得了信过去时,远远地只听到袁氏愤怒而尖锐的尖叫声响起:“你休想,姓秦的,这种话亏你说的出口,是,楼儿是你的女儿,却不是你唯一的女儿,你舍弃了她这一个,横竖还是另外一个更加出众是罢——” 袁氏因相貌温婉,声音细腻柔和,虽以往性子有些急,但即便生气也是那种柔中带娇的感觉。 秦玉楼还是头一回见到袁氏如此生气的模样,也是头一回晓得原来袁氏的嗓子也是可以如此尖锐锋利的。 是以,秦老爷听到这话似也一阵跳脚,只气得一阵低吼着:“袁淑兰,你此话何意?我待楼儿如何,待卿儿又如何,心中偏袒的到底是哪个,旁人不知便罢了,你难道还不知?” “是,我知,我如何不知道,我现如今总算是清楚明白了——” 只听到袁氏尖叫道:“以往我只知道你确实心疼楼儿,可现如今心有没有长偏,往何处偏,只有你自己清楚——” 秦老爷只气得牙齿打颤。 只伸着发抖的手指着那袁氏咬牙切齿道着:“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听到这里,只听到那袁氏嗓子里似带着一丝颤音,袁氏只气得连声音都发抖了,“好,那里说说,咱们到底是谁不可理喻?到底是谁要抢了楼儿的亲事平白给了旁人不说,竟然还要将楼儿送入那狼窝虎穴之地,那里可不是元陵,也不是连城,那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啊?且不说此距京城路途遥远,无依无靠,也不说那侯门深似海,他日要楼儿依附什么生存,便是光说这一去,兴许怕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楼儿可是咱们唯一的女儿,你……你要我如何舍得……” 袁氏说着,一时忍不住低低的哭了起来。 那声音有些隐忍,分明是想要倔强忍住,只终究忍不住了,只压抑的低低啜泣了起来。 秦老爷见状,心中一痛,似乎走过去将人一把搂着了。 半晌,只颇有些服软,又有些无力的道着:“那你要我如何?这门亲事又不是我订下的?我也舍不得楼儿,可……可那戚家是侯府,爵位傍身,你总不至于让我将卿儿嫁去罢——” 袁氏听了只“啪”的一下一把将秦老爷推得远远地,气得厉声大喝到:“所以,你舍不得你的卿儿,便要舍弃我的楼儿,你非但要舍弃我的楼儿,你甚至还要将原本属于楼儿的大好亲事拱手让人,你,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秦老爷脑门顿时一跳一跳着:“我哪里是舍不得卿儿,你分明知道卿儿乃是庶出——” 秦老爷说到这里,只不想继续无谓兜下去,只看着袁氏放软了语气道着:“夫人,咱们就不能好好说么……” 袁氏却怒喝着:“此事,咱们永远也没法好好说——” 袁氏说着,只忍不住哀声哭了起来。 秦老爷耐着性子哄着,却被袁氏拳打脚踢的赶了出来。 秦老爷又气又恼,只喘着粗气气的在厅子里来回直踱步,听到屋子里传来苏氏的低低哭声,顿时又急又忧,面上又是满心无奈,只忍不住叹了一声又一声。 一时,好似老了好几岁似的。 却说这会儿秦玉楼愣愣的立在屋子外。 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秦老爷与袁氏二人激烈争论不休,虽话语断断续续的,秦玉楼只听了半耳,虽仍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似乎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有些惊讶,有些意外,但或许心中早早便有预感,也不至于太过惊慌失措。 只从未想过,她的亲事竟会这般一波三折? 母亲这一阵心事重重,父亲这一阵愧疚连连,原来皆是因着此事。 侯府戚家?缘何从未听说过。 其实,平心而论,在秦玉楼心目中,她对自己的亲事并不十分上心,这一来,有袁氏料理着,袁氏定会替她精心挑选的。 这二来么,这无论选谁,横竖皆是素不相识之人,便是相识,也并未相熟相知,所以,在她的认知里,无论选谁,横竖都一样,横竖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秦玉楼此人,其实说贤惠也贤惠,说明理也明理,说知心也知心,她自幼在蜜罐中长大,性子无任何缺陷,既未对生活不满,也未对这个世界嫉恶如仇。 且无论是对父母、家室、还是现如今的生活她真心十足满意。 从未感受过一点糟心之处。 若说非得觉得哪处糟心,便觉得这夏天着实热得糟心吧,若是非得觉得自个有什么缺点,便觉得许是自个被娇养过了,人被养的过于懒散了些吧。 她觉得自个的性子很随性,与人也能够友好相处,譬如玉瑶的骄纵闹腾她能接受,玉莲的斤斤计较她也能理解。 便是连玉卿那样冷淡的性子,虽不能交好,但也能相安无事。 是以,秦玉楼始终觉得自己无论嫁到了哪儿,无论与谁,她应当皆是能够与之友好相处的。 无论嫁给谁,应当都没有问题。 唯独。 只盼着能够离父母近点才好。 这般想着,不由又往那屋子里瞧了一眼,秦玉楼并未曾进来。 整个院子所有人因着这二人吵架,变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下。 秦玉楼倒还算淡然,只拉着知椿好生叮嘱了一番,想了下,先去了一趟老夫人的茗安院。 老夫人倒完全不惊讶她的到来,似乎已经在等着她呢。 第25章 老夫人早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但只是不管事儿,并不代表不关心人。 老夫人待府中几位姑娘基本一视同仁,只因秦玉楼乃是长房嫡女,乃是孙子辈的第一人,老夫人自然更加偏爱些。 然那大房妾氏筱姨娘原是老夫人跟前贴身伺候的,是以,这筱姨娘同二姑娘秦玉卿与老夫人情分自然不同。 且秦玉卿性子清冷,与府中各房关系亦是有些冷淡,唯时常前往那茗安院与老夫人作陪,是以,老夫人待这秦玉卿亦是十分疼爱。 秦玉楼因着性子有些慵懒,来老夫人院子不如秦玉卿来的勤,但她性情好,虽为长房嫡女,但时常笑眯眯的,从不摆花架子,茗安院里的婆子丫鬟都是由衷的敬重和喜欢她。 以至于每每去了,那茗安院总是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的。 只这一回,满府皆知方才大房那二位正闹得不可开交,秦玉楼这会儿来茗安院,只当是有要紧事儿,众人并不敢造次。 秦玉楼进去后,屋子里的丫鬟们也都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来。 老夫人原本闭着眼,见她进来,只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微微眯着适应了会儿,适才看向秦玉楼,目光在她面上打量一二,见她一脸平静淡然的模样,老夫人心中略微放心。 这才懒洋洋的道着:“你的那对好父母,临老了临老了还不知收敛,尽闹出这类笑话……” 秦玉楼熟练的爬上软榻,坐在老夫人对面,知道是指秦老爷夫妇吵架闹得人尽皆知的事儿,秦玉楼只幽幽道着:“横竖是您生的,您做主娶进门的,便是丢脸,也是丢您的脸……” 老夫人闻言瞪了秦玉楼一眼,少顷,只学着她的神色,亦是幽幽说着:“说的好像不丢你的脸似的……” 秦玉楼微噎。 还别说,这一次,还真是丢她的脸,毕竟她才是闹出那笑话的缘由,她可谓是丢人丢大发了。 祖孙二人照常各自吐槽吐槽自个的儿媳、儿媳或父亲、母亲,最后,二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那皱眉,叹气的神色竟如出一撤。 想来如这般吐吐苦水儿,并非第一次呢。 末了,老夫人这才正襟危坐,看向秦玉楼,这才状似不经意的问着:“都已经知道呢?” 秦玉楼自然知道老夫人指的是何事,见她点名正题,秦玉楼只一脸无奈道:“嗯,听到点儿呢,也猜到点儿呢……” “哦?”老夫人挑眉,竟在笑着:“说来听听?” 秦玉楼只双手撑着下巴,想了片刻,挑眉道着:“左不过是突然冒出了个推拒不得的亲事,对方远在千里之外,门第过高,而咱们那位秦太太自是不舍不忍,且原先又早已替她女儿相看好了一门亲事,自是轻易不会同意,而那位秦老爷也是颇为无奈,既是推拒不得,唯有应下那门亲事,为了两全之策,便又建议着将原先相看好的那家亲事说给另外一个女儿,这不,二人意见相左,便闹了起来呢……” 老夫人听了秦玉楼话中的打趣倒是笑了笑,笑过后倒是有些赞赏的看着秦玉楼,道着:“嗯,八九不离十了……” 说着,话语顿了顿,眼睛只往窗子外头瞧了一眼,许是外头光线较强,刺得那眼都睁不开了,老夫人微微眯着. 再一次转过头来时,似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这才看着秦玉楼,道:“你母亲素来是个犟的,轻易不会服软,尤其是有关你的事儿,那势必会咬得紧紧的,是绝对不会让步的,而你父亲呢,这么说罢,旁的事儿都还算拎得清,只一旦与你的那个娘轴上了,那便只有服软的份,哎,这桩事儿毕竟事关重大,干系到你们两姐妹的终身大事不说,往后许是还牵扯着咱们秦家的将来,所以,势必得好好考虑周全……” 老夫人说到这里,抬眼看向秦玉楼的眼色不由柔和些了,只悠悠道着:“你打小便是个有见地的,且这毕竟是与你切身相关的事儿,楼儿,你与祖母说说你的想法如何……” 秦玉楼却无赖似的笑着:“我哪里有什么想法,这不巴巴跑来找祖母讨法子了么……” 说话间,视线从老夫人满头银发上瞟过,目光微微顿了顿,半晌,只又状似不经意道着:“再者,您孙女今日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儿,对旁的皆是一无所知,便是有心也是怕是无力……” 老夫人闻言,只深深地盯着秦玉楼瞧了片刻,沉吟了许久,这才向秦玉楼主动提起了那门推拒不得的亲事。 这才知道,原来不过是祖父与对方口头订的娃娃亲,对方乃是当今大俞一品建国侯府的老侯爷,建国侯府原乃是开国功勋,家世威风显赫,因祖父少年时在京城与其交好,后曾祖父致仕回乡,祖父随着一并回了元陵。 因二人友情深厚,这一别怕是往后难常相见,这才有了这口头之约。 却不曾料到这后辈竟同是男子,二人未曾得一女,后因时过境迁,种种原由,两家从此断了联系。 直至三年前于老侯爷病逝前,为此仍觉得深有遗憾,唯一的遗愿便是想了了年少时这一约定。 于是,便有了秦家这惊天动地的一茬。 老夫人说完,只见秦玉楼双手拖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一时不由苦笑不得。 秦玉楼却只笑着:“这故事可比裕兴楼里那位说书先生说的还要有趣的多……” 老夫人亦是赞同道:“可不就是,这还是有一回你祖父吃醉了酒后唠叨出来的,我原也是当做听故事般听来着,直至前几日,你那对父母急急忙忙的拿了那封信和那枚玉佩过来,我这才知道原来还真有其事——” 老夫人说着,只将那块玉佩及那封信递到了秦玉楼跟前,末了,又从自个身上摸出了个略微发旧的荷包,这个荷包秦玉楼是知道的,一直是老太太的贴身携带之物。 只见老夫人不紧不慢的将荷包打开,里头放置的赫然是一块玉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了,一眼便知定是极为珍视之物。 这是祖父留给祖母的。 现如今看来,倒是有些深意。 秦玉楼将两块玉佩拿在手中左比右比,还真巧,当真是一模一样呢。 秦玉楼瞧着手中的这对玉佩,倒是沉思了片刻,忽而皱着起了眉头:“方才听祖母说起建国侯府如何显赫如何厉害,可为何时至今日孙女却好似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似的,只闻得这相爷国公爷如何权势滔天,却从未听人提及过那建国侯爷如何——” 老夫人听了,倒是一脸欣慰的看向秦玉楼,半晌,只叹了一口气道着:“你倒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便是你母亲大发雷霆的原因——” 秦玉楼听了双目微闪,忽而一阵不好的预感从头顶闪过。 果然,随即只见那老夫人一脸复杂道:“侯府原先却是威望显赫,只……只后来据说因被卷入夺嫡风波中,这才……现如今声望已大不如前了……” 顿了顿,似又轻声道了句:“现如今想来,当初与咱们秦家断了联系保不齐怕是不想连累咱们罢……” 秦玉楼闻言只惊得微微长了嘴。 老夫人叹了口气方继续道着:“自那日那侯府戚家来人后,你父亲立马托关系,又设法联系上你刚被调到京城任职的叔公,经四处打探后,这才晓得原来还存了这些原委,并且据说那戚家虽大不如前,但历来礼教尤为严苛——” 老夫人说着,那双眼还颇意味深长的往秦玉楼身子上瞄了两眼。 秦玉楼听了只好半晌没有任何反应,待缓缓回神来,得知老太太的意思是她生得颇不规矩时,好久好久,秦玉楼只幽幽道了句:“如此看来,母亲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老夫人轻轻的道了句“是啊”,随即喃喃着:“其实倒也能理解,毕竟是有关你的终身大事嘛……” 说到此处,祖孙俩竟一时相顾无言。 依着袁氏的性子,定是不会松口同意让秦玉楼嫁到那“狼窝虎穴”之地的,那戚家远在京城不说,又门庭败落,且礼教还如此严苛,更别说她要嫁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至今无人知晓,有趣的是,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提过这一遭。 秦家女儿虽多,且那口头之约并非点名到底是秦家的哪个女儿,但玉瑶年纪太小,玉卿、玉莲二人又乃是庶出,那戚家虽大不如前,到底是有爵位傍身的名门望族,能与秦家结亲,秦家绝对是高攀了,倘若如此,一个这小小的知州通判若是再选了个庶出嫁去,岂不是在奚落人家么? 如此瞧来,这秦玉楼便是唯一的人选了。 袁氏不许嫁,秦玉楼却又不得不嫁,仿佛步入了个死胡同似的。 但事已至此,事情发生了终究还是得想个法子解决的,不然继续争论下去,他们那对父母为了她若是反目成仇便不好了。 秦玉楼认真想了下,忽而抬眼巴巴的瞧着老夫人,老夫人警惕道:“这般瞧着我作甚?” 秦玉楼如实道:“想来祖母定有了对应之策罢?”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着:“法子是有,就是不知你与你母亲乐不乐意……” 秦玉楼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夫人犹豫了半晌,只幽幽道着:“你父母原是相中了薛家的那个孩子,现如今落入如此境地,倒有些为难了,为今之计行得通的怕是唯有两个选择:为公平起见,一是你去京城,至于你父亲中意薛家那孩子的话,便是他们俩的事儿呢,往后待你赴京后你二妹与薛家那孩子日后再另议,二则是依了你母亲的意思,全了她给你相中的那门亲事,但须得将你二妹过继到你母亲的名下,如若戚家那边无异,便由你二妹代你嫁去京城……” 第26章 确实公平。 也确实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门亲事,其实对秦家这样的家世来说,都是上好的亲事,若是能够将其全部收入囊中,自是最好不过了。 只现如今两门亲事都落到了她的头上,却只能择其一,一个是日渐衰败但依旧显赫的侯门贵族,一个家世清贫但未来却无可估量的读书人家,确实令人难以抉择。 其实薛家倒还好说,毕竟还没有定下来,无论往后如何,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最要紧的却是那侯府戚家,人家都已经寻上门来了。 其实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嫁与不嫁的问题。 按理说这门亲事本就是落在了秦玉楼的头上,若她乐意,自然便没了现如今这一系列糟心事儿呢。 可若秦玉楼或者袁氏抵死不从,便唯有另择她人,这也是情有可原。 而秦玉卿此人无论是相貌或者才情比之秦玉楼,不见得比她差,或者在大多数人眼中,怕是比她还要更胜一筹,元陵四美排名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唯一比不过秦玉楼的,怕也只有这庶出的身份了罢。 而那戚家既然乐意低娶,且家族礼教严苛,注重名声,一个是艳名在外的嫡女,一个是才情并茂且过继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如何选择,怕也并不会为难。 所以,老夫人这个法子确实乃是最为稳妥的万全之策,既能和睦的定下了秦玉楼与秦玉卿的亲事,同时又有望将戚、薛两家一并收入囊中,可谓是一举四得。 并且决定权掌握还在秦玉楼及袁氏手中。 秦玉楼倒不存在乐不乐意,关键只在袁氏。 只依照秦玉楼对袁氏的了解,两个选择,袁太太此人怕是都不会同意吧。 既不愿秦玉楼远嫁,也绝不同意将秦玉卿过继在自个名下。 老夫人倒还算是有先见之明的。 老夫人与秦玉楼祖孙二人歪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八月的天气依然炎热,渐渐地,秦玉楼只觉得双眼皮发沉,好像有些困了。 那日,秦玉楼在老夫人院里小憩了一觉,又用完了午膳才走的。 走之前秦玉楼只忽而一脸认真的讨教着,“依祖母的意,觉得楼儿该作何抉择?” 老夫人眯着眼沉吟了半晌,这才看向她轻笑着:“卿儿虽聪颖,但性子有些偏执,不及楼儿通透豁达……” 说罢,便再无多话了。 秦玉楼听了愣了片刻,虽老夫人答非所问,但秦玉楼却好似乎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似的。 秦玉楼想了一阵,忽而道着:“其实这明明是我的事儿,倒是无故殃及二妹了……” 老夫人却是垂了垂眼,只轻声道着:“哪里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分明是咱们秦家的事儿……” 秦玉楼也随着垂了垂眼,心道,都怪这场无妄之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上赶在这个时候,这般想着,只抬眼看着老夫人幽幽道着:“横竖只是个口头之约,此事又过了这么些年,祖父也早已经仙逝,一切已无人对证了,祖母,你说,咱们若不推了这门亲事吧……” 不知何时,老夫人却早已悠然的闭上了眼。 秦玉楼:“哎……” 待秦玉楼走到门口时,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又似幸灾乐祸的声音,只道着:“戚家前来提亲的人怕是早已经到了来的路上了……” 秦玉楼一时不稳,差点摔了一跤。 却说大房老爷与太太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三日,还依旧未有消停的趋势,若是搁在了往日,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一个晚上,准能和好。 是以,这一回,整个府中上下事事皆是谨小慎微,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便不好了。 同时,整个府上也差不多都打听到了,这两位主子闹得如此地步的缘由,原来是因着大小姐的婚事,据说,这一回连二小姐好似也掺和到了里头。 于是,不明就里的下人们纷纷在猜测着,原来是二小姐想要抢大小姐的亲事,于是太太跟老爷吵起来了。 至于为何没有传成是大小姐想要抢二小姐的亲事,这,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个作为被二小姐抢了亲事的大小姐此刻已经耐着性子等了三日,待那两位差不多快要冷静下来时,这一日待秦老爷当值回来前脚回到后院,秦玉楼扶着老夫人后脚也随着进来了。 待老夫将话挑明后。 难得秦老爷与袁氏二人都还算冷静,许是这两人这几日吵累了吧。 只见袁氏眼窝都微微下陷了,眼下泛着一丝青色,一脸疲惫的模样,秦玉楼见了只觉得有些心疼。 而袁氏听了老夫人的话后,只面无表情的抿着嘴不说话。 秦老爷却觉得这个提议甚好,这样,横竖无论选哪个,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只他下意识的往袁氏方向看了一眼,心中虽满意,但却未敢过多表露出来。 良久。 老夫人咳了几声,适才看向袁氏继续道着:“儿媳妇,我知这个决定令你为难了,只谁也没有料到竟会无故出了这样一门亲事,既然推脱不过,事已至此,咱们为今之计能够想出的应对法子也唯有这个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似颇有些无奈。 袁氏微微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秦老爷见妻子不说话,抬眼看了秦玉楼一眼,道着:“楼儿,此事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你以为如何?” 哪知秦老爷话音将落,只见袁氏忽而愤恨的瞪了他一眼道着:“你问楼儿作甚,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些什么……” 秦老爷只一脸悻悻道:“我就随口那么一问……” 袁氏却冷冷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楼儿远嫁,这样便合了你的意了……” 秦老爷摸了摸鼻子,颇为无辜道:“我哪里舍得楼儿,况且,现如今楼儿也不一定非得远嫁了……” 秦老爷仿佛意有所指。 袁氏只咬牙不吭声了。 老夫人视线在他们夫妇二人面上略过,半晌,只复又咳了一声,道着:“若是有更好的法子自然最好,只现如今那戚家的人不日便要过来提亲了,咱们还是得提前决定好,好去与人家商议,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让人家看笑话了……” 袁氏听了,沉默了良久,就在众人以为她仍旧不会理会之际,袁氏只冷冷的道着:“我会好好考虑……” 顿了顿,似抬眼看了秦玉楼一眼,继续补充着:“关于过继的事儿……” 老夫人,秦老爷及秦玉楼三人听了,纷纷诧异不已。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只以为自个听错了。 就在几人回过神来之际,只听到袁氏忽而抬眼,目光一一从老夫人、秦老爷及秦玉楼身上缓缓略过,半晌,只不急不缓的道着:“不过,得要等到那戚家来了之后再说——” 老夫人与秦老爷面面相觑。 老夫人忙道着:“媳妇,你这是何意?” 袁氏这才淡淡的道着:“母亲,您不必担忧,此事媳妇心中自有主张,定会料理好的……” 说着,只垂了垂眼,又继续淡淡的道着:“横竖卿儿是庶出,即便是过继到了我的名下,也终究改变不了她是庶出这个事实,况且这过继乃是大事,是要择吉日过族谱的,戚家过几日怕是便要到了,咱们弄得这般仓促反倒是不美,倒不如大大方方的等着,到时双方坦坦荡荡的议亲便是,届时倘若当真定好了卿儿,在她出嫁前我再将她过继到我名下也不迟——” 袁氏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随即复又补充了一句:“横竖这门亲事本就来的仓促,这也怪不得咱们家——” 老夫人与秦老爷对视了片刻。 老夫人只忽而眯起了眼,沉吟半晌,竟轻轻颔首着:“如此,那便这样罢……” 事情既已定好,老夫人便要起身离去,秦玉楼扶着老夫人起身,却忽而眼尖瞧见那边袁氏脸色憔悴得吓人,只见一脸苍白甚是吓人,此刻,竟连站都有些站不起了。 秦玉楼顿时心下一跳,只与秦老爷二人同时赶了过去,一把扶住了袁氏。 “兰儿——” “娘——” 只见袁氏一手扶着秦老爷,一手抓着秦玉楼的手,随即只忽而晕厥了过去。 秦老爷只急得一阵乱喊着:“大夫,快去请大夫——” 秦玉楼则颤着手扶着袁氏进了屋子。 顿时整个屋子不由大乱了起来。 一刻钟后,大夫匆匆赶来。 袁氏思虑过重,身子虚弱,然后,有喜。 第27章 袁氏有孕这一则消息,只觉得犹如在青天白日里炸了颗巨雷,还是特响的那种,顿时炸懵了所有的人。 袁氏没多久就醒了。 然后,然后秦老爷只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秦玉楼是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她可能要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忧的则是袁氏的身子,只逮着大夫问东问西,生怕有什么遗漏了的。 他们那位秦老爷懵了半晌,竟将大夫也一并给赶出来了。 秦玉楼自然得留下来善后。 所幸大夫说并无大碍,只现如今月份尚浅,往后需要多加调理,不可在这般烦忧伤神了。 秦玉楼又细细追问了一番,有些担忧袁氏这把年纪是否会有不妥之处,大夫又耐着性子解释叮嘱了几遭,秦玉楼这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只吩咐芳菲去派人取药,吩咐芳苓去取了诊金交由大夫,另还给大夫包了个大大的红包。 大夫掂了掂分量,顿时喜上眉梢。 连方才在屋子里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人一把冷不丁赶了出来的不快也悉数消散了,见这一大家子整个兴奋得直晕头转向的,倒也随着一道乐了。 且说秦玉楼将一切安排妥当后,这才发觉老夫人竟还在屋子里没有离去了。 老夫人只紧紧的捉着秦玉楼的手,抓得她的手生疼,竟一时有些语无伦次的道着:“咱们……咱们老秦家终于……终于有后了,老婆子我死后总算有脸去见你祖父了……” 老夫人抖着唇说着,只见那双眼红红的,里头亮晶晶的,竟一时喜极而泣。 秦玉楼听了,双眼亦是一红。 这无论是于她,还是于她的父母,更是于整个秦家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啊! 却说第二日一大早,秦玉楼起来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吩咐给全府上下每个下人都派发了赏银,所谓普天同庆当是如此吧,虽她做不到普天同庆,却是可以勉强做到全府同庆的。 往日秦玉楼行事偏低调,可这一回意义却不同。 原本因着之前那桩突然而至的亲事,只差点将全府上下弄得鸡犬不宁,现如今总算好了,原本府中低沉沉闷的郁结之气忽而一扫而空。 现如今,全府上下高兴地连走路都是带飘的。 秦玉楼这日早早起来,先是去了一趟厨房,只好生叮嘱了一番,又特意将稳妥周全的芳苓留下照看。 赶去正房时,恰好撞见了一脸神清气爽的秦老爷往外走,秦老爷远远地见到秦玉楼,只笑得那叫作一个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已从昨日那般激动中恢复过来了,这会儿只冲着秦玉楼笑眯眯道着:“楼儿,好生照看你母亲,还有你弟弟,为父今日便将她们母子二人交给你了……” 秦玉楼顿时笑弯了眼,只笑眯眯的道着:“得了,晚上定将她们母子二人平安交还到您手上——” 秦老爷这才安心离去。 只一步三回头,似片刻都不舍得离开。 分明前几日还觉得老了几岁,不过一夜便又觉得年轻了不少,果然,这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门口的知椿瞧了,亦是捂嘴笑着与秦玉楼道着:“方才老爷说今日要告假一日,结果被太太数落了一顿,这才念念不舍的去了……” 秦玉楼听了只一阵乐呵。 进了屋,便瞧见袁氏穿了身凌白的里衣坐在了床上,脸色瞧着比昨日好多了,虽还有些憔悴,到底不似昨日那样苍白。 这会儿见秦玉楼进来了,似有些不好意思,双颊泛起了丝丝红晕,嘴里却是一个劲儿的向秦玉楼抱怨着:“这下可没脸见人了,我这老脸都给丢尽了,都是你爹那个老不休的——” 虽嘴上这般说着,语气却是轻快的,分明是十分高兴地。 秦玉楼只脱了鞋,麻利的爬上了床榻,床榻非常大,秦玉楼只依偎在袁氏身旁,袁氏瞪了秦玉楼一眼,嘴里数落着:“哪有爬到父母床上的,你几岁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秦玉楼只搂着贴着袁氏,微微撒娇着:“横竖是在自家老子娘跟前,没规矩便没规矩罢,反正您女儿什么德行,您又不是今儿个才知道,没必要藏着噎着……” 袁氏微噎,复又瞪了她一眼,眼中却是无比的溺爱、无比的惯着。 秦玉楼只挽着袁氏的胳膊,二人依偎倚靠在一块儿,屋子里静悄悄的,气氛温暖而安宁,许久,只见秦玉楼轻声道着:“有弟弟了,真好,娘亲心情变好了,真好……”顿了顿,又道着:“爹娘又和好如初了,真好……” 袁氏听了面上一片柔软,低头只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了抚秦玉楼额间的碎发,半晌,只幽幽道着:“若你的亲事定下了,才最好——” 秦玉楼微微皱了皱鼻子道着:“见天的想赶我走——”见袁氏黑脸,忽而想到一茬,只立马抬眼看着袁氏,转移着话题问着:“昨个瞧您那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娘莫不是早就知道有弟弟呢?” 昨日袁氏苏醒后,瞧见大夫得知有喜后,面上虽一阵惊喜,倒未曾过于惊讶。 袁氏垂着眼,沉吟了片刻,道:“前几日隐隐猜到些了,只当时为了你这糟心的事儿,哪有心情顾忌其他的?” 秦玉楼听了一愣,半晌,只喃喃道着:“怎能连弟弟也不顾了?” 袁氏却一脸认真道:“你弟弟重要,我的楼儿也很重要……” 秦玉楼听了心忽而一颤。 良久,袁氏只拉着秦玉楼的手捏了捏,片刻后,忽而开口道着:“戚家的人过几日便要来了……” 见秦玉楼看抬眼着她,袁氏直接问着:“楼儿你自个说说罢……” 秦玉楼默了片刻,只故意道着:“昨儿个母亲不是还跟爹爹说来着,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子家家的不该过问么?” 袁氏听了,却是挑眉道着:“那不过是唬你爹的鬼话,你都要快嫁人了,哪里还算小孩子……” 秦玉楼:“……” 见袁氏这会儿眉眼间仿似还藏着些郁色,秦玉楼也不忸怩,直接问着:“戚家……女儿是想问问戚家的那人……” 戚家的大概家世,上回在老夫人那里已了解了不少。 唯有对于那所嫁之人,有趣的是,从未有人提及过,哪怕是一句也好。 结果,一句未有。 以往袁氏替她相看谁,她从未询问过,只因她相信袁氏定会替她相看得妥妥的,只这会儿因着那门突如其来的亲事,都快将她家搅翻天了。 忽而,有些好奇。 袁氏听了她的所问,似乎有些诧异,只微微挑眉,随即如实道着:“是戚家的长子长孙,也是不久前刚请封的世子,唤作戚修,今年二十三岁——” 说到这里,似乎顿了顿,便又继续道着:“也只打听到这些,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据说戚家历来低调得紧,而戚修此人常年不在京城,三年前祖父过世后方才回来,只后又一连在府中守孝三年,外人所见不多,尚且不甚了解——” 秦玉楼听了,却是诧异连连,惊讶的不是袁氏话里的内容,而是,她只以为袁氏绝对不会同意她远嫁京城的,怕是连对方是个什么东西都懒得关注,却不想现如今看来—— 秦玉楼一眨眼,袁氏便知她在想些什么。 她自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如果,可以选的话。 袁氏虽性子有些骄纵,却并非不知世事的妇人,相反,她与元陵城中这一众世家夫人相处和睦,气头之上,便是连顶头上司的夫人说绝交便绝交,并且对方还巴巴找她解说,便可知,定也是个妙人。 一品侯府对于她们秦家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自是心知肚明。 虽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但当事情来了之后,早早便派人去细细打探了,毕竟可能有关女儿的终身大事,片刻都马虎不得。 原本这桩不明不白的亲事便令袁氏恼恨得不行,转眼那边又听闻薛家那孩子考上了解元,心中越发愤愤不平了,却不想就在此时,那秦老爷还道了句,要将原本替秦玉楼相看的那门亲事说给庶出的那个。 秦老爷算盘打得好。 袁氏却像是吞了只活苍蝇似的,令人恶心的不行。 这不,加上本就担忧着秦玉楼那桩不明就里的亲事,一气之下,便彻底闹开了。 袁氏便是这会儿想起了,仍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道:“戚家那门亲事还不明不白的,你的终身大事还没个安稳着落,我这都急没影了,却没想到转眼你爹又打上了那主意,你说令人恶不恶心,令人怄不怄火——” 秦玉楼听过后,不知怎地,只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然笑过后,倒是彻底的松了口气儿。 她原本是有些担忧袁氏的。 只这会儿…… 秦玉楼心下一阵复杂,忽而一个激灵,只突然又想到昨日袁氏所说的那一番话,秦玉楼心中微愣,半晌,只忍不住开口问着袁氏:“娘,听您昨儿个那话里的意思,该不会是想待戚家人来了后相看一番,若是相中了,便将亲事说给女儿,如是不中意,便推给二妹,您……该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昨儿个便隐隐有些怀疑。 袁氏挑眉道:“有何不可?” 秦玉楼诧异道:“这……这对二妹好似有些不公……” 袁氏却理直气壮的道着:“这个世道本就不公,妻妾贵贱不一,嫡庶尊卑有别,若要怪,也只能怪她倒霉,没有投在你娘的肚里……况且,便是你挑剩的又如何,若非沾了你的光,这样的好事儿还轮不到她呢……” “……” 好吧,她这个投中了胎的,貌似并没有反驳的立场。 她老子娘瞧着温温婉婉,但若是骄纵起来,那也是一脸理直气壮,无人可反驳。 她还真幸运,有个这样温柔又霸道的母亲。 这般想来,只忽而看向袁氏那平坦的小腹,笑着道着:“如此看来,弟弟也是个幸运的,这不,准确无误的投进了母亲的肚子里——” 袁氏听了“噗呲”一声笑了,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那平坦的小腹,只柔声道着:“一口一个弟弟,你如何就知道定是弟弟……” “我自然知道——”秦玉楼肯定道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妹妹,也好,往后若是我不在身边了,母亲身边就有人陪了……” 秦玉楼这话说的很轻很轻。 不知为何,心里忽而一阵发酸。 她一直以为,即便是往后嫁人成家了,也会一直挨着母亲,挨着父亲,挨着家,一家人永远待在一起,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会远嫁别处,从此咫尺天涯,再难相见。 这一刻,心里忽而止不住有些发慌。 却说这一日来探望袁氏的人不少。 二婶姚氏,三妹玉莲,四妹玉瑶都来了,不多时,连那久未露面的筱姨娘也随着二妹秦玉莲一道来了。 老夫人打发人将东西一遭一遭的往这边送。 整个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不过袁氏需养胎,需静养,不便过多见客,筱姨与秦玉卿未曾久待,不多时,二婶也先去了,玉莲玉瑶两姐妹留下陪秦玉楼多说了会子话。 两人被拘在老夫人院里拘怕了,这会儿活像只逃出牢笼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或者斗个不停。 这两姐妹也是一对活宝,旁人相互厌恶,只恨不得永远敬而远之,而她们俩,则是上赶着相互挑衅,相互争斗。 倒也有趣。 因着袁氏身子不便,月初颜家嫁女,二房姚氏去了。 颜家嫁女后第三日,戚家上门提亲,前来议亲的长辈竟是那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福建巡抚提督陆家陆夫人,作保人则是颜家颜老夫人。 着实令人……诧异,且心下复杂。 第28章 却说在此之前。 那日秦玉楼派人还给颜邵霆的玉佩,又被颜邵霆重新给退还回了。 颜邵霆传话说,权当让她留个纪念,这许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秦玉楼拿着玉佩瞧了很久,最终只吩咐芳苓将东西锁进库房了。 颜邵霆护送颜明锦进京成亲。 他与她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又说,自袁氏得了这样一桩喜事儿后,日日被拘在屋子里好生休养着,日子一久,袁氏那不耐烦的性子便有些坐不住了,秦玉楼只得日日过去陪着她。 那日,从袁氏处回时,恰好在玉楼东院外碰到了刚好从老夫人的茗安院回来的秦玉卿。 两人的院子紧挨在一处,却好似极少碰到过,也极少窜过门。 两姐妹并不亲近。 明明是亲姐妹,却远不如两位堂妹来的亲昵自在。 明明小时候一块儿长大,一块儿玩耍,那个时候还很小,两姐妹似乎极好,记忆中甚至夜里还时常挤在一张床上,没想到现如今竟落得一时相顾无言的境地。 前些日子,因着秦老爷与袁氏大动干戈,府中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具体何时,府中的下人们或许知道的并不全,但他们这些个事中人定也能知晓个十之八九。 旁人传得满城风雨,秦玉楼与秦玉卿二人却全然未作理会,除了那日给袁氏请安时远远地打了个照面,今儿个还是头一回碰面。 原以为两人并无多话,却不想此时那秦玉卿忽而停住了步子,落在了秦玉楼不远处,忽而对她道着:“无论是戚家或薛家,都与我无关,我都不感兴趣,我也并不愿过继到母亲名下……” 秦玉卿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玉楼听了她的话有些诧异,随即,倒是挑了挑眉道着:“哦?如此,那便最好不过了……” 秦玉卿见她如此说来,仿佛有些意外。 只抿着嘴,看了她一眼,随即径自回了自个的院子。 秦玉楼立在原地忽而轻轻的叹了口气。 只觉得人长大了,生活中总会掺杂许多有的没的。 譬如,秦玉卿话里话外的意思可能是近来听了府中的传言,在向她解释并没有想要抢她的亲事,又可能则是在迁怒,无端将这些糟心的事儿牵连到了她自个的身上。 到底如何,却是不好分辨。 人心变得复杂了,真假难辨,人与人一旦走远了,对错难分。 然而每个人始终都会慢慢的会长大,甚至……慢慢的走远。 却说在戚家来提亲之前,秦家本已做好了准备。 但当对方人来之后,仍是勉不了被惊了一阵。 只因这秦家与那福建巡抚提督陆家、及颜家三家坐在一块儿共同商议、相看着亲事,怎么瞧,都怎么觉得怪异、及微微的尴尬。 曾有一段时日,袁氏差点便将对方两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一一问候了一遍,若非因着那陆家突如其来的介入,若非因着颜家的言而无信、背信弃义,怕是她们家楼儿的终身大事早早便有了最好的去处。 哪里还需得像现如今这般尴尬的坐在这里,为着将来那桩她原本就不甚满意的亲事斗智斗勇。 却说自打陆夫人及颜老夫人一行人进了屋看座后,袁氏只皱着眉不断往后瞧着。 陆夫人仿佛知晓袁氏的意图,只见目光闪了闪,随即笑着对其道:“按理说这提亲前,修儿都得事先入府给长辈们拜访一二才是正理,只因他刚出了孝,恰逢又赶上了府中的老祖宗重病,他乃是侯府长子长孙,如何都得随在老人家跟前敬孝,一时便有些脱不开身,但又忧心与亲家这边的亲事儿,只有托付我这个做姨母的来替他们戚家走一遭了,这不,我这还是头一回来提亲,只不知这元陵的礼数与京城或者我们福建那的是否有异,唯恐失了礼数,便唯有将颜老夫人给请来做保了……” 这才知道原来这陆夫人与那侯府还存着这样一层关系。 陆夫人这番话可谓是面面俱到。 这婚事自古长辈们做主,按理说这相看媳妇、提亲、下聘皆须得由父母亲自操办,但由于双方路途遥远,由双方长辈或者有些头脸的宗妇代为相看亦未尝不可。 且这位陆夫人身份尊贵,别说在秦家,便是在京城侯门相府出面作保,亦是有这个脸面的,是以,此番,由陆夫人出面,对于秦家这样的家世来说,已是天大的脸面了。 且这陆夫人还将颜老夫人请来,方方面面顾忌到了,可谓是给足了脸面。 尤是秦家许是早早便猜测到了,但此刻这袁氏未曾瞧见那戚修的到来,到底是有些不快的。 虽有婚约在身,虽已算作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未曾亲眼瞧见女婿模样,是人是鬼都尚且不知,如何敢轻易将女儿嫁过去。 袁氏心下微沉,沉吟半晌,正要以秦玉楼亲事已快要定下之由,欲将秦玉卿推出去时,却不想那陆夫人倒是快一步直接开门见山的提出此番代戚家前来是要求娶秦家长女秦玉楼的。 袁氏不由与秦老夫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纷纷有些诧异。 陆夫人捏着帕子笑着道着:“其实,我之前便瞧见过你们家大姑娘一回,那满身芳华气度令人记忆犹新,实不相瞒,我对你们家大姑娘打从心底里喜欢……” 袁氏听了微微诧异,只垂眼沉吟片刻,忽而眯着眼看着陆夫人直言不讳道着:“承蒙夫人厚爱,既夫人如此坦率,那有一事我便也直言不讳了,其实因父亲过世早,这么些年来咱们秦家与侯府素无往来,之前并不知咱们家与侯府早早定下了这门亲,而大丫头也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是以先前家里已经为其说了一门亲事,恐怕大丫头无法嫁去侯府了。不过好在咱们秦家女儿众多,且养女儿历来用心,不是我自夸,便说咱们府这二丫头便是个才情并茂的,无论性情、相貌丝毫不必大丫头差——” 说着,袁氏只笑着看向首座的颜老夫人笑颜道:“老夫人最是清楚不过了,咱们这二丫头还是这元陵四美之一呢,老夫人,您说是吧——” 颜老夫人闻言微微诧异,许是没有料到这袁氏竟然会替那秦玉楼推了侯府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想到那秦玉楼,颜老夫人眼中一片复杂,只她此番是那陆夫人特意请来求亲的,不便过多干涉。 半晌,只笑眯眯中规中矩道着:“你们秦家的女儿自然都是好的,楼儿与卿儿更是咱们这元陵城中一等一的好,哎,只可惜咱们颜家没得这福分……” 颜老夫人此时说的倒是真心话,她是真的疼爱那秦玉楼。 此番,仍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袁氏闻言便冲着陆夫人欣然笑着:“这二丫头历来不比大丫头差,现如今也正好到了说亲的年纪呢……” 袁氏卖力举荐秦玉卿。 然那陆夫人闻言,面上一阵迟疑,看了看袁氏,又看了看老夫人,沉吟片刻,这才一脸为难道着:“秦家二姑娘芳名,其实我素来便有耳闻,毋庸置疑,定是一等一的好,只实不相瞒,我那侄儿乃是侯门长子长孙,而他们戚家历来礼教严苛,嫡庶分明,他们祖训严苛,规定长子长孙非嫡不娶,长女非嫡不嫁,是以这——” 陆夫人说到这里话语一阵迟疑,似有些为难之意,不过那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非嫡不娶! 袁氏与秦老夫人面面相觑。 许是料到对方会婉拒,却不想竟这般直接。 如此,倒是不好在多说什么了。 甚至原本到了嗓子里的那句“过继”之说,也给生生咽了进去。 陆夫人说罢,目光在袁氏与秦老夫人面上轻轻略过,顿了顿,又与旁边颜老夫人对视了一眼,适才略微笑笑道:“其实,大姑娘现如今正在说亲这事儿,其实我也略知一二,正因如此,这才这般匆匆赶来,生怕这么好的侄媳妇被旁人给抢了去呢,所幸,据说现如今虽已相看却未曾定下,我倒是赶上了……” 陆夫人这般说着,见袁氏与秦老夫人一时无话,陆夫人心中反倒是点了点头。 若是因着对方门第高便上赶着高攀的,陆夫人反倒是不喜,也唯有如袁氏这般,实则是在真心为着女儿考虑。 无非是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不敢轻易将女儿嫁过去罢了。 都是做母亲的,陆夫人如何不知。 这般想来,陆夫人只直直看向袁氏,双眼满是真诚坦率,只一脸认真的道着:“其实戚家乃是开国功勋,礼教虽严,规矩虽多,许多人只怕女儿嫁过去会受苦,却不知严苛也有严苛的好处,譬如,戚家祖训,男子三十无子方能纳妾,男子四十无子且犯七出者方能休妻,戚家规矩严苛并非只针对女子,乃是所有人一视同仁,从自身约束起——” 陆夫人说完,便见袁氏双目微闪。 陆夫人便又轻轻叹了口气,似颇有些无奈道:“其实,我有一女,未满十四,若非年纪过小,若非修儿早已有婚约在身,我定是要将女儿嫁去他们戚家的,其实也并非全然因着他们戚家家教家风缘故,最主要的还会修儿那孩子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他姨父更是对其赞赏有加,疼爱他胜过自个的儿子呢——” 陆夫人意有所指的道着。 袁氏见这陆夫人虽出生高贵,但一身装扮尤为简单,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装束虽简,但通身的气度却无须任何装饰,虽简却奢。 又见她一颦一笑间,雍容华贵,嘴角始终带着端庄优雅的微笑。 与袁氏说话时,尤为认真的看着她的眼,那双眼真诚坦率,令人不由信服。 袁氏听到这里未免心下一动。 不由与老夫人对视了一眼。 却说陆夫人一行人走后,袁氏只吩咐知椿去将秦玉楼请来。 此刻袁氏只觉得浑身止不住疲惫,却又觉得心中有根绷得紧紧的弦,正一点一点的拉平了。 见到秦玉楼的第一句话,袁氏只幽幽道着:“楼儿,娘对不起你!” 第29章 秦玉楼与建国侯府长子长孙戚修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双方现已互换了庚帖,同时翻了黄历,精心挑了十月二十八这个好日子,届时戚家会亲自派人过来放聘。 据说戚家早已备好了彩礼,只待两家商议好日子,便可按着礼数前来下聘。 因着男方守孝三年,现如今年纪也已不小,而女方明年也已十七了,加上本就是有婚约在身的,遂这场亲事便也不作多拖。 袁氏之所以觉得对不住秦玉楼,是因为竟不明不白的便将女儿的亲事给交待了,这是她这个做娘的失职。 袁氏为了秦玉楼的亲事可没少操心,整个元陵的青年才俊怕是都被其给相看了个遍,原暗自咬牙,定要给秦玉楼挑一门不比那颜家差的亲事,可却万万没有料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确实,那戚家家世比之颜家确实要好太多,可是连对方到底是个圆的还是个扁的都尚且不知,只觉得风风火火、忙忙碌碌,到最后,竟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这绝对不是袁氏想要看到的。 然而对方是直接冲着秦玉楼而来的,且有种势在必得的意思。 那陆夫人瞧着温温婉婉,倒也是个厉害人物,一上来便开门见山的直言非嫡不娶,目的之明确,态度之强硬,令人无可反驳。 又似知秦家有所顾虑,后又徐徐图之,话语间透露,之前似是特意过来相看过的,顾而早早便相中了楼儿,由此可见,那戚家对这门亲事亦是十分上心。 后又从戚家家世、门风、及秦家最为看重的男方品行一一着手攻破,由此直接一一打消了秦家的顾虑。 如此这般,饶是袁氏心中百般不愿,也终有些无可奈何。 这原本就是一桩不可推拒的亲事,袁氏不得不承认,自打知道这件事儿起,心中便也早已做好了这个最坏的打算,尽管之前闹得那般大动干戈,也不过全是为此发泄心中之不愤罢了。 现如今尘埃落定,只觉得有种宿命的感觉,只觉得这门亲事来的不偏不倚恰好赶上了这个档口,一刻不早一刻不晚。 或许,到底是命定的罢。 无论是来的早的,还是来的晚的,都终究不是对的。 现如今既已板上钉钉,也唯有盼着真如那陆夫人口中所说那般,莫要让人失望才好啊! 却说自秦玉楼的亲事定下后,秦玉楼便被拘在玉楼东里日日赶着女红,备作嫁妆,因着这门亲事来的委实过于突然,纵使袁氏这两年早已在为秦玉楼的嫁妆做准备,到底赶了些,只好匆匆忙忙的赶工了。 因着嫁妆对每个出嫁的女儿而言,乃是重中之重,尤其这男方乃是一品侯府,纵使没落些了,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仍乃是簪缨勋贵大家。 戚家低娶,秦家高嫁,秦家门第虽比不过人家,但这嫁妆无论如何也得备足了,不好叫人看低了去。 再者,于这本亲事,袁氏本就心中没底,甚是有愧,且此番那秦玉楼这一去便已到了千里之外,既无母族庇护,又无亲人作陪,袁氏心中又是内疚,又是忧心,然而纵使心焦,却终究皆是徒劳。 如今唯有卯足了劲儿,为其多添些嫁妆,多备些银钱傍身,方是正理。 是以,此番这袁氏事无巨细,愈加发了狠的似的将全部心思都放到了替秦玉楼备用嫁妆这一事儿上,不过几日,便已生生消瘦了一大圈。 秦玉楼猛地瞧见,只顿时被唬了一跳,只忙将袁氏手头上的一众庄子、田庄、店铺的地契给一把夺过。 只一本正经的对其道着:“太太,您现如今可是怀着身子的人,怎能如此不操劳,现在才两个多月,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是因着女儿的事儿,误了身子,太太叫我如何能安心?” 袁氏却道着:“下月戚家便要过来下定,翻了年你便要嫁去京城了,便是满打满算也不过就半年的时间了,娘如何能不心急……” 秦玉楼见袁氏如此紧张,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终归知晓袁氏对她的担忧远远还比想象中要深的多。 其实甭说袁氏,便是秦玉楼亦是如此,原本自个对亲事向来是能够做到淡然处之的,但自那日知晓亲事被定下之后,觉得尘埃落定的同时,勉不了有些微微惆怅。 许是终归与自个的料想相去甚远,袁氏担忧着她,她未曾不曾担忧着袁氏,担忧着尚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甚至担忧着未来没有她在的秦家。 只是现如今瞧见袁氏这般紧张,她反倒是淡然了许多。 这般想来,秦玉楼只小心翼翼的将袁氏扶着,二人缓缓地走到了外头的厅子里,秦玉楼扶着袁氏二人一道坐在了窗子前。 秦玉楼犹豫一番,只忽而将那日在颜家“偶遇”薛家的那个薛钰一事,从头到尾的细说给了袁氏听。 末了,又将那日薛钰自个向秦玉楼坦白致歉的那一番话一字不漏的悉数说给袁氏听了。 袁氏听了,只觉得脑门一跳,只惊得瞪圆了眼道着:“你……你说什么?你说……当初毁你名声的人便是这个薛钰,这……这怎么可能?” 秦玉楼只淡然纠正道:“毁坏女儿名声者并非此人,不过因着他私自藏匿了女儿的画像及诗词倒是确有其事,后阴差阳错被人发现,这才闹得满城风雨,虽是无心,但此事确实是因他而起,此乃不假……” 袁氏却忍不住拍了拍脑门,忍不住骂道:“如何就不是他?此事若非因他而起,哪里会有后头关于你的那些个胡言乱语?我当真没有料到那人竟然是——” 袁氏说到这里,不由转过了眼,咬牙看着秦玉楼,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早说?” 秦玉楼却是想了一下,忽而看着袁氏问着:“若是我与母亲说了,母亲还会看好与薛家的亲事么?” 袁氏微噎,倒是一时被秦玉楼给问住了。 若是在没见到那薛钰之前,若是得知了此事,任凭秦老爷的枕边风吹得如何的响亮,她是绝对瞧不上此人的,非但瞧不上,定是要想些法子去替女儿讨个公道的。 可若是在瞧见薛钰此人之后—— 袁氏不由皱着眉头,面上似有些犹豫,半晌,只叹了一口气,一脸复杂的道着:“哪有私自藏匿闺阁姑娘家画像的?这样的人心思到底歪了……” 秦玉楼听了却笑了笑,不由捂嘴笑道:“可女儿却觉得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句厚脸皮的话,女儿生得这般貌美,任凭谁瞧了生了些爱慕之心,也不足为奇吧,谁还没些个不可告人的心思呀,女儿倒觉得于此事上,倒并无大错,要非说有错,错就错在,他既藏匿了旁人的私密之物,便该藏严实些了,横竖每人总该会有些自个的小心思,只要没被旁人发觉,便无碍了不是?母亲,您说了——” 饶是这袁氏早已习惯了女儿在她跟前口无遮拦的模样,此刻仍是忍不住挑眉瞪她,嘴上道着:“尽是些歪理——” 秦玉楼笑眯眯道着:“这歪理也是理啊,母亲,您想,若是薛钰将女儿画像藏严实了,一切不万事大吉了么?每个人终归有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既不可告人,便不告知与他人,一切便无碍矣。您想,他日若是果真与女儿有缘,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便是不能,往后各自娶嫁,亦是各不相干,不是么?是以,女儿觉得于此事上,那薛钰此人虽有错,但也并非全是他的错——” 说到此处,秦玉楼微微挑眉,又继续道着:“何况他勇于承担了过错,证明心中有愧,所谓知错者善莫大焉,旁的不说,至少证明此人多少还是有些纯良的——” 袁氏听了秦玉楼这一通歪理,半晌,只又忍不住道:“此事便暂且不提,可是后来他却不顾礼数,私下跑去与你会面,这男未婚女未嫁,且当日宾客众多,于情于理于礼皆乃不合,这般做法若是被旁人撞见,只会更加坐实了你的名声——” 秦玉楼闻言倒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嘴上却是道着:“此举却有不妥,可后来为了防止被人撞见,有损女儿的名声,那人在瞧到有人到之时便立马快人一步先行离去,此举倒是证明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分寸的,说不定当真只是过来聊表歉意而已啊,所以说,有时候,这对与错,倒是令人难以定论——” 袁氏见秦玉楼噼里啪啦的说了这么一大通,只忽而眯着眼看着秦玉楼,半晌,只幽幽道着:“说了这么一大通,此乃何意?直接说吧,没必要与你老子娘绕弯子?” 袁氏并不糊涂,知道这秦玉楼乃是话里有话。 秦玉楼闻言,只忍不住挽着袁氏的手,两人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半晌,秦玉楼这才叹了一口气,方道:“其实女儿是觉得,这无论是薛钰此人,还是舅舅家的珩表哥,或者便是连邵霆哥哥,谁都不是实打实的完美之人,更没有十足美满无缺的家世,就说母亲为女儿瞻前顾后相看了多少婆家,可到头来总是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舅母的厉害世故,颜家的背信弃义,便是以往觉得甚是满意的薛钰,现如今也终究有着各种各样的不满之处——” 秦玉楼说到此处,只微微抬眼瞧了袁氏一眼。 袁氏却是微微愣住。 秦玉楼见了,只搂着袁氏的臂,将头靠在母亲的肩上,继续缓缓道:“所以,女儿当初便想着,女儿日后若是嫁到了舅舅家,定是要将舅母给哄好了。若是嫁到了邵霆哥哥家,因着颜伯母一心想要回到京城,定是要鼓励邵霆哥哥多上进,将来好将颜家一家迁入京城。倘若将来嫁到了薛家呢,薛钰此人本性纯良,冷眼瞧着该是个好的,只许是自幼苦读,性子单纯,书读多了,对人情世故方面难免有些欠缺,待往后多加提点一二,定能行事周全,且薛钰此人对女儿爱慕有佳,想来往后定能和和美美的。其实,横竖每家都有每家的缺,既然知道缺口在哪里,只要想着法子将其填满了,不就完美无缺了么?是以——” 秦玉楼说到此处,只微微抬眼看着袁氏,一脸认真的道着:“戚家也是一样的啊,横竖女儿总是要出嫁的,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事已至此,咱们何不坦然面对呢?更何况,那戚家指不定比旁的人家都要更好些,也是有这个可能的,母亲,您说是么?” 袁氏听了秦玉楼的话,心中微微震撼,半晌,只垂着眼,眼中一片复杂。 良久,袁氏只将秦玉楼搂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嘴里叹着:“楼儿长大了……” 第30章 翌日。 袁氏将所有的下人们都遣退下去后,只从卧房的柜子里抱了两个镶嵌银边的乌木妆匣子出来,又取了一长串钥匙,将这两样东西一并交到了秦玉楼手中。 秦玉楼将妆匣打开,只见一个箱子里头满是厚厚一叠铺子、庄子、房产及田地的地契。 另外一个箱子则是秦府上下所有下人的契书,其中还包括庄子、铺子、佃户等各处的,悉数都在这里。 秦玉楼翻着瞧了片刻,便听见袁氏娓娓道着:“这几年你掌管的都是秦家的家业,而这些却都是你娘当年的陪嫁,以往这些陪嫁大抵皆在连城,只这些年娘悉数将原先在连城的一些庄子铺子都给迁到了元陵,原先只当你往后定会留在这里的,哎……” 袁氏这般说着似隐隐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着:“这里头都是元陵城里的一些产业,城南郊外有几百亩良田,乡下老宅处还有三处庄子,往年每年咱们都去过的,里头的庄头管事横竖你都见过,这些还有这十来家铺子届时都随着你一并陪嫁了去,横竖还有半年的时间,你试着打理,往后便也好掌管些,另外原在连城还留有数百亩良田,因着有你祖母帮衬掌管着,又是咱们袁家的祖上的良田,娘便一直留着没舍得发卖,前些日子娘给你远在京城叔公去了信,托你婶婶帮娘在京城留意着,回头咱们便将连城那几百亩良田给卖了,届时到京城再给你添些家当……” 秦玉楼垂着眼,瞧着手中这厚厚一叠,心下一阵复杂。 又听到袁氏如此说着,心下一愣,只忙道着:“娘将这些悉数都给了女儿,往后您怎么办?连城那些田地您就甭卖了,还有这十几处铺子,您得留一半,女儿得一半就足够了,您是府中当家的,身旁怎么都得留着银钱产业傍身的,再者,您都给了女儿,肚里的弟弟怎么办?往后还不得怨死我这个姐姐呢?” 袁氏却哼哼两声道着:“你知道些什么,给你的收妥了便是——” 说到这里,只瞪了秦玉楼两眼,顿了顿,便道着:“肚里的这个,若是哥儿的话,回头自有你祖母料理着,若是个姐儿,横竖还有十数年,回头慢慢的攒着便是,你且放心,娘给自个留了一份,是饿不着自个的,再者,横竖还有你爹呢,你用不着担心我,倒是你,那京城人生地不熟,那侯府又巍峨森严,现如今还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没得些家产银钱傍身如何立足?你且好好收着便是——” 秦玉楼听了心下一阵感动,只到底不是个矫情造作之人,袁氏既给了,便也从善如流的收了。 只觉得顷刻间,自个变成了个小富婆似的。 想到小时候自个嘴馋,偷偷攒了五两银子,又往颜邵霆“借了”五两银子,凑够了十两银子,让颜邵霆给她到千味斋买点心吃,不过五两银子,都得攒上个好几个月。 而现如今,秦玉楼瞧着手中这厚厚一沓,心中顿时一片复杂。 半晌,只忽而感慨道着:“这生女儿还真亏,您瞧,您养了女儿十几年不说,回头还得折进去这么一大笔银钱,可不亏大发呢?” 袁氏听了,气笑了,只伸手戳了戳秦玉楼的脑门道着:“横竖这些也都是你外祖母一分一分替你娘攒下来的,现如今我又原封不动地都给了你,这般想来,你娘倒也没亏,倒是你,往后若是得了个姐儿,你不也没得赚!” 秦玉楼捂着脑门直往后躲着,嘴上忍不住道着:“得了得了,您女儿不贪这笔就是了,回头都替你外孙女给攒着,总行了吧——” 袁氏听不下去了,一口一个“口无遮拦”、“不害臊”的直往秦玉楼头上安着。 秦玉楼满脸委屈,这“口无遮拦”及“不害臊”分明是她这个当娘的起得头,要怪也只能怪,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袁氏后又将府中上下所有下人的卖身契一并交由了她,只一一交代着:“这里头有的是死契,有些是活契,陪嫁的人往往更为重要,个个都得精心挑选,一个也不能瞧走眼,你院子里哪些人可以跟着过去,得好生理一理,回头在交由娘与你祖母一一过过眼——” 袁氏将所有都嘱咐了一遍,末了,只又从案桌上拿了一个赤金的册子出来,递到了秦玉楼手中,道着:“我已将册子拟定好了,回头你拿着这钥匙去库房里按着这册子上的一一操办便是,按理说这些都得由我这个做娘的来亲自料理的——” 袁氏话语里透着些许内疚。 秦玉楼接过册子随意瞄了一眼,顿时心下震撼。 这……怕是都要将袁氏的库房悉数给搬空了吧。 原来是因着袁氏有孕在身,不宜过多操劳,是以,替秦玉楼操办嫁妆这一事宜,最终竟然落到了秦玉楼自个手上。 自个替自个操办嫁妆,这古往今来,怕也唯独这一例罢。 这自古嫁妆皆是由着长辈们来操持,因着这里头有着无数繁琐的事项,便是连头一次操办此事的袁氏,都还有许多门道没有摸清,都尚且无法确保能够做到事无巨细,更别说待嫁的秦玉楼了。 更何况,对方乃是开国功勋侯府,家族森严,且极为注重礼数,大到陪嫁多少嫁妆、选多少陪房,小到陪嫁的衣饰绢帕,都须得按着最为严苛的礼仪章程来操持,须得行事周全、拿捏好分寸,切不可失了礼数。 是以,此番便由着袁氏口头指挥,秦玉楼自个一项一项的跟进,在由着老夫人暗中指点检查,倒也操办的如火如荼。 横竖秦玉楼掌家多年,此事虽较为繁琐,倒也难不倒她,且这嫁妆往后可是她所有资产,自个经手过了一遍,心中倒是有了个底。 只这马不停蹄的忙活着这些,自个还得赶制嫁衣,绣着女红,整日忙的除了吃饭便是睡觉,竟无一刻松懈的时刻,这对于向来有些懒散、随性的秦玉楼来说,当真是快要要了她的命啊! 这才头一次发觉,成亲果真是件麻烦事儿。 每每夜里几乎是倒头便睡,只秦玉楼素来养成了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习惯,却被袁氏给生生的终止了。 只因那戚家规矩大,袁氏怕将秦玉楼养得过于懒散些了,免得嫁过去遭人嫌弃,每每天边才将泛起了白光,便派人将她从床榻上拉扯下来,发誓要将她掰扯为吃苦耐劳、勤奋贤惠的好闺女,好媳妇。 秦玉楼心中满是苦不堪言,唯有仰天哀叹,若是现如今悔婚,还来得及么? 却说秦玉楼日日忙活,苦不可言。 好在袁氏气色一日好过一日。 话说这秦家与京城侯府戚家结亲,按理说得算作是个元陵城中的独一份了,便是比起先前颜家长女高嫁京城兵部侍郎家还要来得有脸面得多,若是传扬出去,定会令众人瞠目结舌。 同时,也定好生让秦家扬眉吐气一回。 尤其是以往那些个对秦玉楼说三道四,袁氏做梦都想看到他们自抽嘴巴的模样。 只这一回,袁氏因始终未曾得以见到那女婿为人,心中暂且还没有底气,便一直压着没往外宣扬。 秦玉楼定亲一事儿,也唯有颜家知情,而颜家于这一桩事儿上,到底是有些尴尬的,亦是未曾往外传,是以,旁人还并不知情。 袁氏只与之前前来商议亲事的刘夫人隐晦提及了一二。 袁氏现如今心中始终压着这一口气儿,只等着下月那戚修随着登门下聘,到底是骡子,还是马,也只有前来遛一遛才能知晓了。 是以,秦玉楼定亲一事儿,到未曾引起多大的轰动。 反倒是袁氏有孕这一则消息,在整个世家家族里头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秦家百年门楣,落得这日渐没落的地步,与其子嗣凋零有着莫大的干系,秦老爷与秦二老爷上无镇守家业的长辈,下也无继承香火的子嗣,纵使这秦老爷政务勤勉、风评不俗,可在众人眼中,秦氏一门荣耀,早晚都要在秦老爷这一辈败落的。 却不想这老蚌生珠,没想到这女儿都要嫁人了,这老两口子到底还是折腾上了。 顿时,整个元陵传得沸沸扬扬。 而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老两口,此刻正在屋里说说笑笑,秦老爷近来可谓是心情大好,一来女儿的亲事和睦定下了,这二来自然是袁氏有孕,秦家有后。 这会儿袁氏躺在躺椅上歇息,听着秦老爷絮絮叨叨的笑颜这几日被人逮着打趣之事儿,见丈夫妙语连珠,袁氏便也觉得十分有趣。 秦老爷见袁氏这会儿兴致不错,想了下,只试探着问着:“夫人,既然楼儿婚事已定,现如今卿儿年纪也到了,要不,咱们回头将卿儿的亲事也给一并料理了罢?” 第31章 之前因着秦玉卿,秦老爷与袁氏二人便大闹了一遭,虽秦玉卿之事并非大吵的全部,却绝对是二人开闹的起因。 是以,此番,秦老爷细细打量着袁氏的神色,语气难免谨小慎微。 袁氏听了秦老爷的话,搁在腹前轻抚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只微微眯起了眼。 半晌,却是漫不经心的挑眉看着秦老爷道着:“你那个女儿向来有注意的紧,我挑的人家未必满意,况且她向来与我这个嫡母又不亲厚,我才懒得瞎操这份心,省得费力不讨好,省得还以为是我这个恶毒的嫡母成心坑人家呢?她不是日日紧着母亲那头么,回头让老太太替她张罗呗?她既能够挑到个称心如意的,我也能清闲一二,何乐而不为呢?” 秦老爷听了却忙不迭道着:“你怎么会坑卿儿呢?” 见袁氏说完只微微闭上了眼,秦老爷忙将一旁待凉的滋补汤端着递到了袁氏跟前,柔声道着:“方才晚膳瞧着没用多少,这几日夜里好不容易睡的安稳些了,省得半夜又被饿醒了,先用了这碗参汤在歇下吧?” 袁氏见秦老爷语气温柔,面带关心,倒也从善如流的接下了。 秦老爷见袁氏给了自个好脸色,便又继续趁机道着:“母亲到底上了年纪,现也已多年不理事儿呢,咱们还是不要老给她老人家添麻烦了,再者,你是嫡母,直接越过让老人家来操办,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卿儿的说辞总该还是有些不好——” 袁氏听了哼了一声,心里忍不住道了句“也不知到底是怕对谁的说辞不好”,不过嘴上却是道着:“你就不怕我私底下打什么注意啊?” 秦老爷听了不由笑了,“你不会的,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典型的嘴硬心软……” 秦老爷知道筱姨娘与秦玉卿一直是袁氏心中的一根刺,她对她们母女二人向来不喜,但他也一直知道,这么些年来,妻子却也并不曾亏待她们,便是连老夫人都没话说。 秦玉卿纵使是庶女,可确实养得并不比一般的嫡女儿差,便是比起楼儿来,抛开心性气度不说,无论是才情做派都是样样不差的。 袁氏若当真想打什么注意,也不必等到现在,自有的是法子去发难。 卿儿虽不如楼儿讨喜,但他们秦家子嗣淡薄,他膝下也唯有楼儿、卿儿两个女儿,自然都是看重的。 想必妻子也是深知如此,是以对庶女并未像旁的府上那般苛刻。 袁氏为他能够做到这个份上,秦老爷其实已是非常满足了。 这般想着,秦老爷面色愈发缓和。 见袁氏瞪了他两眼后不吱声了,便知有戏儿,便又继续趁热打铁道着:“横竖楼儿的亲事也已经订好了,现如今再将卿儿的也给一并料理了,往后咱们俩便彻底的清闲下来了,也好安安心心的来料理这个小的——” 秦老爷只下意识的伸着大掌往袁氏小腹轻柔的抚了抚,动作轻缓小心。 袁氏听了默了片刻,少顷,只将手中的汤碗往秦老爷跟前一递,嘴上道着:“喏——” 秦老爷立马眼明手快的接过。 袁氏用帕子擦了擦嘴,斜眼看着秦老爷。 秦老爷冲袁氏扬起一道风华绝代的笑意。 袁氏心中发笑,嘴上却是止不住冷哼道:“我原是最不爱讨此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光是楼儿的亲事儿便已让我操碎了心,若是唤作旁人我才懒得理会,只那卿丫头到底要唤我一声母亲,若想让我来替她挑门亲事也不是不可,只唯有一点,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一干人等休得前来指手画脚,我瞧上了哪家便是哪家,我虽待她的亲事儿定不会如楼儿那般上心,却也不会害了她,若是老爷同意,看在老爷的面上,我便也帮着瞧上一瞧……” 袁氏的话明明白白、坦坦荡荡。 她是嫡母,嫡女、庶女的亲事儿理应交给她来操办,只若是对方自有主张的话,她正好落得轻松。 可是既然丈夫开口,她也不好推拒。 但话,该说清的还是要说清的。 她做嫡母的做好嫡母的分内。 那做庶女的最好也该做好庶女的本分。 “同意,自然同意……”秦老爷忙不迭应下,“你本就是做母亲的,这亲事本就该由你拿主意,谁敢指手画脚?况且,你与这元陵城中一应夫人历来交好,这相看亲事儿一事唯有落在你手中才叫人放心,我知道若是有哪家好人家,你定会紧着卿丫头挑的,只是——” 秦老爷说到这里忽而语气微微犹豫。 “有话便说——”袁氏调整了下姿势,挑眉道着。 秦老爷看了袁氏一眼,只迟疑道:“夫人,那薛家果真没戏了么?” 袁氏冷不丁又听到他提起这一茬,顿时忍不住怒道:“早就与你说过了,人家薛家是冲着楼儿来的,现如今冷不丁换了人,人家不同意我有什么法子?横竖你与薛家那后生走得近,既不信,你自个与他们说去。再者,人家刘夫人原是冲着自个儿子来的,先且想说咱们楼儿来着,后来咱们瞧上那薛钰,我便没同意,瞧着那刘秉坤还不错,便想将她们那家儿子说给卿丫头,现如今又要将人家儿子给退了,还是想要说给那薛钰,这不是生生打人家的脸么,这到底是要结亲还是结仇啊!” 袁氏气得咬牙切齿。 起先秦玉楼的亲事未曾定下来时,她是真心看好薛家,只觉得那秦老爷要夺了女儿这门上好亲事儿留给庶出那位,自然是怒不可支。 可后来,女儿亲事彻底定下后,又晓得薛钰私底下那一处,倒也总算是歇下了那心思。 又见秦老爷对薛家那孩子甚是满意,便也旁敲侧击的与刘夫人打探了一番。 人家薛家确实是非楼儿不娶。 袁氏便也不便多问,总不至于与刘夫人直言,大丫头的亲事已定,现如今轮到二丫头,又不想要她家儿子了,这不是诛心么? 秦老爷见袁氏气的都将要坐不住了,只直直的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秦老爷忙急忙安抚道:“哎,夫人,莫气莫气,可千万别动了胎气,我就那么随口一提,实在不行便罢了,我确实是中意那孩子,满腹才华,原以为定会成了咱们家女婿,却没有想到,哎……终究还是可惜了……” 后又听袁氏提及刘家那儿子刘秉坤,这才知晓原来袁氏一直在替卿儿物色,秦老爷顿时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想到刘家那儿子,秦老爷不由点了点头道:“嗯,刘家倒也不错——” 袁氏却已起身不在搭理他了。 秦老爷赶紧跟上去,柔声细哄着。 袁氏收拾了床榻,被秦老爷轻手轻脚的扶着上榻,原是身子有孕容易疲倦,打了个哈切,便有些昏昏欲睡。 只为着方才的事儿还在恼着,便微微板着脸不欲搭理人。 秦老爷见妻子披着满头青丝,穿了一身凌白小衣正靠在软枕上等着他,因着方才的事儿,嘴上还微微噘着,一副娇媚可爱的模样,哪里瞧得出已经三十几岁的人呢? 哪里瞧得出现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他们秦家的子嗣啊? 秦老爷瞧着心中一阵意动不已,不由坐在床榻边上,趁其不备搂着妻子便狠狠地往脸上亲了一口,哪知这一下嘴,便有些舍不得松开了,只捧着袁氏的脸细细的亲吻了起来。 自袁氏有孕以来,已两个多月了,秦老爷想得厉害,便有些流连忘返。 袁氏见他动作越来越过火,只羞得一把将人推开了,嘴上又是恼怒又是娇羞骂着:“你个老东西,当心你儿子——” 秦老爷被这一句话骂得彻底惊醒了。 见袁氏满脸娇羞却又一副怒目切齿的模样,秦老爷只悻悻道:“我省得,就是有些忍不住了……” 袁氏听了满面通红,只握拳想要往秦老爷胸前砸了一拳,只动作行到半空中忽而一把顿住了。 也不知一时想到了什么,只见那袁氏微微变脸,微微眯着眼盯着秦老爷瞧了半晌,忽而冷不丁开口道着:“上回前脚怀楼儿的时候,你后脚便整出来个卿丫头,这会儿我又有了身子,你是不是又要在整出个什么东西出来啊?” 秦老爷见袁氏变脸这样快,倒是一时懵住,又听袁氏如此说,不由哭笑不得道:“夫人心,都这把年纪了,便是为夫有心怕也是无力了——” 见袁氏咬牙切齿,秦老爷心下一跳,忙不迭改口道:“整出夫人这一出,为夫已被同僚们见天的取笑,若是再整上一出来,别说夫人没脸,为夫怕是也不敢出门了,况且,我都好些年没有去过那筱雅院了,为夫的心意,夫人难道现如今还不晓得么?” 袁氏却双眼往秦老爷身上扫着,目光若有似乎的落到了某一处,不由冷哼着:“这才两个月你便忍不住了,接下来还有六七个月,老爷光嘴上这般说来,我可不信——” 袁氏这般说着,顿时心生一计,顿时挑眉看着秦老爷道:“老爷须得立个字句作为凭证,若不然,这一胎我可生得不情愿——” 秦老爷诧异:“现在?” 袁氏:“现在!” 一刻钟,二人总算是消停了,终于熄灯歇下。 只许是二人这日议了这么多事儿,心里竟久久无法平静,又许是弄到这般晚,越晚,袁氏脑子反倒是越发清醒,竟翻来覆去,一直无法入睡。 秦老爷不由捏着袁氏的手,闭着眼含含糊糊的问着:“怎么了,是不是要起夜?” 袁氏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着:“也不知那戚修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老爷,你说他堂堂侯府世子,竟被耽误都已经这个岁数才说亲,可是……可是有什么隐疾不成?” 秦老爷只迷迷糊糊道:“怎么还在琢磨着这事儿,不是说替老侯爷守了三年的孝么?” 袁氏却始终睡不着,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踏实,见秦老爷如此说着,不由反驳着:“戚修此人今年已满了二十三,便是三年前,也已二十了,寻常男子十五六岁成亲生子的大有人在,他可是戚家长子长孙,便是侯府现如今落寞些了,也段没有拖到二十还未曾说亲的啊?” 袁氏越想越忧心。 秦老爷这会儿总算是清醒些了,见袁氏竟担忧得睡不着觉,不由叹了口气道着:“甭多想,横竖下月便可瞧见了,放心,咱们楼儿定是个有福的,还记得楼儿刚出生时,陵隐寺的大师说过的么,他说咱们楼儿命中带福带贵,将来不但旺夫,还幸及子孙后代,乃是福慧双修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虽并不是主线,不过都是要为后文铺垫的。 男主大概明后天可登场。 戚修:为何取这个名字? 作者:戚姓不好取,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名字--戚继光! 第32章 袁氏虽同意料理秦玉卿的亲事,但绝非现在。 在秦玉楼的终身大事未能令人十足安下心来之前,或者说……在十月二十八日那日尚且未能到来之前,她没有任何心思顾及其它。 一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心怀异事之人来说,十分难熬,但对整日忙得两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人来说,却是转眼便已到达。 话说秦玉楼为着给自个办置嫁妆,已不眠不休的忙活了一两个月,直到前几日天气变得渐冷萧条,她才自觉放慢了手中的进度,提前进入了冬季冬眠状态。 元陵的天气好像缺了秋天似的,只觉得夏天一过,转眼便已步入了初冬。 冬天,是秦玉楼最喜欢的季节,屋子里关得严严实实的,烧着热乎乎的地龙,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她每每只觉得舒服的眯起了眼,无论是谁也休想将她从被子里给挖出来。 袁氏试图将她改造成鸡鸣而起、朝耕暮耘,勤奋贤惠的好闺女好媳妇的模范,被生生打破。 便是袁氏自个亲自来招呼,只见自个女儿抱着被子哼哼两声一把滚到了床榻的最里头,竟连整个身子脑袋全都埋了进去,下一刻便又呼呼睡得无比香甜。 她唯有坐在床边干瞪眼。 好不容易人悠悠的醒了,只见那张红扑扑的脸蛋缓缓的从被子里冒了出来,竟又无比惬意的闭着眼,一连着在床榻上赖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慢悠悠的无比满足的伸出那截碧藕似的手腕,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只见睡饱的女孩儿,面色红润,媚眼如丝、慵懒多情,娇媚的令人无法直视。 袁氏顿时眉心一跳,只不由抚着眉头直摇头,不免又为秦玉楼未来婚后媳妇生活无比担忧了起来。 而此刻,时间已临近中午。 …… 十月二十八日,宜采纳、定盟、嫁娶、祈福,乃是上好的吉日。 这一日天气大好,尽管早上还伴着些许寒气,但东边朝阳已冉冉升起,一副生机勃勃、熠熠生辉景象。 却说这日一大早,只见在秦家的府邸前,数十个穿戴青衫的小厮长随,排着长长的一条队伍,堵在秦家门口,只差点没将整条街道都给堵住了。 只见每人肩上抬着一担重重的红实木箱子,每个箱子上头都系着红色的绸缎,瞧着十分喜庆讲究,瞧着这行情,明眼人一瞧,定知,这十成是下放的彩礼。 只是放眼整个元陵,哪里又瞧见过这般空前盛大的下聘情景啊? 寻常人家下聘,不过是备了一对大雁,备了些金器首饰,布匹绸缎,在备礼烛、礼香,及 些酒水、团圆果子,吉祥饼、喜糖之类便足以。 而寻常大户人家讲究些的也不过是再多添些聘金,添些精致的摆件,将金器首饰的礼在加重些呢。 便是当初孟家来颜家下聘,也不过是抬了十六担礼过来,但在元陵这地界,已算是顶了天的。 可是此番—— 从街口,一路礼炮鸣过来,未见歇过,只见秦家的大院内送进去的彩礼已经满满当当的堆满了整个院子,后头小厮们还在源源不断的往里抬着。 那一箱箱虽已封了口,但见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抬着,在这大冬日里都直淌汗水,这……这礼该是有多厚啊? 这动静早就引得周遭的邻居纷纷前来瞧热闹。 奈何打头的主子早已被秦家的下人们恭恭敬敬的迎进府去了。 不过留下来的这一阵仗,也足矣令人瞠目结舌了。 只见两排着统一服饰的士兵正守在秦府府外,每个人腰间配着大刀,个个是气势威严、威风凛凛,打头的一带头的侍卫模样的男子,正指挥着一众随从抬着那沉甸甸的一箱箱继续往里抬着。 邻居们瞧着指着纷纷议论着,“我的个青天大老爷,竟这么大排场,近年来,这在咱们这元陵城中怕还是头一份罢?便是当初知州颜家办宴嫁女儿,也不及这一场放定隆重啊!哎!我说,也没听说他们秦家哪个女儿说亲了啊?啧啧,也不知这说的是哪一家,竟这么大的排场,这秦家……看来是时运到咯?” “可不就是?前儿个才听说这大太太老蚌生珠,这秦家怕可会老来得后,看看,现如今这又……哎,对了,他们秦家的大小姐不是名声不好么?据说都已十七了,还未说到婆家,这冷不丁便有寻上门来下聘,该不会说的是那位庶出的大小姐罢……” “浑说,你瞧见哪个府上说亲妹妹赶在姐姐头上的?这不是乱了套了么?依我说,定当是人家秦家的大小姐,这大小姐怎么说也是长房嫡女,虽说这名声……但架不住人生得那叫一个俊啊,啧啧啧,你是没瞧见过,那可真真是天仙般的尤物,凭着这般相貌,便是当真说了一家绝佳亲事倒也不足为奇…… 却说这日乃是京城建国侯府戚家前来元陵知州通判秦家放聘的日子。 外头人被这一阵仗给惊的张目结舌,纷纷纳罕的指着议论纷纷。 而里头秦家一家人亦是被这戚家这一做派给惊得目瞪口呆。 旁的且不说,只被打头的那一箱箱闪的人眼晕的金灿灿的聘金,那一对对赤金的金器首饰,那八式八箱的珍贵海味,及那些些绫罗绸缎给晃晕了眼呢。 其实,戚家不过是按着侯府世袭礼数下礼。 当初京城孟家给颜家下礼,孟家虽是三品侍郎,但礼数却不好逾越,如何能够与世袭爵位在身的一品侯府相提并论? 纵使戚家现如今已大不如前,但戚家礼教严苛,该呈的礼绝不会含糊! 这一次乃是由戚家三房老爷特前来下聘,及商议明年三月婚礼事宜。 譬如婚礼定在了明年三月初八,得何时派人过来迎亲,女方该由何人前去送亲,此番一去共有几人,走陆运水运还是哪条道,路途须得行几日,事事皆得事无巨细,确保万无一失,片刻不得有误。 前头老夫人在茗安院亲自招待,秦老爷、秦二老爷,袁氏、姚氏作陪。 对方三老爷携妻同来。 戚修随同。 却说前头长辈们在招待客人。 后院则早早便闹开锅了。 却说老夫人院子里的秦玉莲、秦玉瑶此刻被拘在了院子里,不让轻易出门,二人听着外头礼炮、鞭炮不断,又见下人们个个连走带跑,行色匆匆,瞧了心中痒痒的,只想溜出去探个究竟才好。 倒是二小姐的褚玉筑要清净许多,纵使外头鞭炮轰鸣,热热闹闹,褚玉筑的院门依旧紧闭,下人们也是个个噤声闭目,不敢声张。 便是有些心思活络或爱凑热闹的,也只敢偷偷地立在院子下踮起脚尖偷偷的张望着。 对面玉楼东热热闹闹的,前来通报的丫鬟一刻钟便已回了三趟,只见一个比一个激动,脸上只乐开了花儿似的。 此刻,秦玉楼歪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话本子,故作镇定的瞧着,好罢,尽管一个字也瞧不进去。 外头礼炮、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压根就没停过,那阵仗,比起过年守岁,怕也丝毫不遑多让呢! 这还仅仅是个下聘,若等到成亲,该是何等的……吵闹啊! 而一大早上,院子里的丫鬟们已经来来回回禀告了不下十来趟呢,一个比一个震撼,一个比一个激动。 秦玉楼诧异过后,现如今已经有些麻木呢。 嗯,她已经知道了,戚家竟抬了满满当当的三十六箱子聘礼过来。 其中大雁、三牲、鱼、酒、四京果、四色糖、茶叶等便不多作形容,要紧的是那一箱箱聘金多少多少两,赤金的龙凤镯多少多少对,赤金的金凤展翅六面镶玉钗、富贵双喜簪等首饰又 有多少多少支。 尤其是那八式八箱的海味,鲍、参,翅,鱿等八味海味,每一式皆是满满当当的一大箱子,那分量绝不含糊,更别提那些个锦缎细绸呢? 不是说那戚家败落了么? 怎么整得跟个暴发户似的。 好吧,远在元陵的秦玉楼这个时候并不知道原来是自个没见过世面,在京城,那些个有权有势、或者世代功勋的权贵之家,大抵也皆是按着这个礼数在操办的! 正当秦玉楼在暗中揶揄之际,只见袁氏跟前的知湫匆匆忙忙的赶来了,动作虽有些赶,面上却是言笑晏晏的道着:“姑娘,太太让您过去呢?今儿个来的是三房的叔叔婶婶,还有未来的姑爷也一道来了……” 说着,似乎打趣的看着秦玉楼,笑着:“姑爷……可俊了,那通身的气度奴婢瞧着便是放眼整个元陵城的才俊怕也皆无人能及……” 秦玉楼听了便有些窘了。 这会儿是不是该害羞一下下。 第33章 话说秦玉楼这日早早的便换好了一身端庄秀丽的衣裳。 天还未亮便被迷迷糊糊的唤醒了,被逮住坐在梳妆台前梳洗打扮。 这会儿只见秦玉楼穿着一身锦缎的海棠色的窄袄裙,上头明线暗线交错绣着精致的海棠式样花样子,下身是同色的褶裙,底下秀气的丁香绣鞋微微探出了头,身姿妖娆娉婷。 而脖上套着一个璎珞圈,头上绾了个简简单单却端庄大方的凌云鬓,鬓上配着海棠花式的赤金首饰,仪表得体大方,颜色明艳绚丽。 妆容不敢上的过于浓艳,然而,尽管如此,只见那饱满的唇瓣不点而赤,细长的黛眉不描而翠,两腮肌肤晶莹若腻,吹弹可破,便是不施粉黛,依然满面娇容,只见那淡扫峨眉间春色尽显,低眉赦目浅笑间风华尽露。 美人在骨不在皮肉,秦玉楼之美,是打骨子里带来的,不仅仅在于一张皮肉,更在那一肌一容、一颦一笑芳华微露间。 归昕又特意替她理了理衣裳,待复又整理了一番仪容,秦玉楼一行人这才往茗安院去了。 此刻的茗安院却静得连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好似可以听得着似的,外头的丫鬟们走起路来,都是轻手轻脚的,丝毫不敢大声喧哗。 知湫进去通报。 秦玉楼候在屋子外,忽而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便又立即收腹挺胸,只觉得挺胸力度过重了些了,又微微收回了几分。 适才尽可能用力的在脸上展露一道端庄些的、温婉些的、甚至良家些的……笑容。 要端庄庄重,要矜持优雅。 脑子里袁氏的嘱咐不适宜的直往外冒着。 不多时,知湫已出来,请她进去。 只见那秦玉楼手中握着帕子,双手置于腰腹处,随即,从容淡然的缓缓踏了进去。 一进去,微微抬眸间,便见屋子里坐的满满当当的,只见老夫人高坐首位,下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对身着锦衣华服的夫妇,男子约莫四十五六,面目和善,但通身贵气不自觉显露,女子四十上下,雍容华贵之气,非寻常妇人能及。 而秦老爷与袁氏坐在另外一侧,秦二老爷与姚氏坐在下侧作陪。 另还有一道修长屹立的身影立在一侧,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湛蓝色的窄袖直缀蟒装,袖口绣着银边腾云祥纹,腰间束着蓝底白玉腰带,虽背对着瞧不见面容,但那笔挺如松柏的身姿背影,仿佛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逼人。 秦玉楼只匆匆瞧了两眼,不敢多瞧,忙垂下了眼。 袁氏见秦玉楼进来,顿时笑眯眯的对着她招呼着:“楼儿,来,快过来给长辈们见礼,这是你戚家的世伯婶婶,还有……” 袁氏说到此处,只抬眼瞧了戚修一眼,便又笑着极有深意的隐住,只又笑着冲秦玉楼招手。 秦玉楼见袁氏那神色,双目微闪。 见她到来,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齐刷刷的瞧了过来,顿时惊艳。 秦玉楼只故作镇定,目不斜视的缓缓走到袁氏身侧,随即从容敛裙行礼,盈盈下拜,颔首半垂,举止端庄优雅。 袁氏见状,不由满意,只笑着对面的戚三老爷与裘氏道着:“这便是小女楼儿……” 却说那戚老爷微微挑眉,不过匆匆扫了几眼,不便多瞧。 倒是那裘氏,见了秦玉楼不由心下一跳,眼中顿觉惊艳,她愣了片刻,随即立即回过神来,只将秦玉楼拉到跟前,一连赞着:“啧啧,生得可真俊啊,便是在京城,也难得挑出这般标致出挑的女孩儿来……” 裘氏双眼只不错眼的盯着秦玉楼瞧着,见眼前女孩儿眉目如画,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明明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却美得如此浓艳,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眼,目光流盼、婉转多情,如此浓艳摇曳,竟百无一有。 裘氏心中纳罕,眼中露出的皆是赞叹之色,又见秦玉楼举止端庄优美,端得一派大家闺秀气度。 裘氏当即从手腕上取下了一对赤金镶嵌红玛瑙的龙凤镯子套在了秦玉楼的手腕上,拉着秦玉楼的手左瞧右瞧,嘴上打趣道着:“也唯有这般颜色才衬得起这个镯子的色泽呢……” 这镯子一眼便只定是名贵之物,秦玉楼心下诧异,忙扭头看了袁氏一眼,见袁氏冲着她点头,这才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裘氏福了福身子。 裘氏十分满意,又拉着秦玉楼和睦问了一遭,少顷,这才意味深长的笑着:“这么标致的女孩儿往后便是咱们家的呢,可真好……” 说着,似冲着静候在一侧的男子打趣道着:“可见咱们修儿是个有福气的!” 说着,便又拉着秦玉楼,指着不远处的身影,对着秦玉楼道着:“楼儿,来,我与你说,这个便是你的……嗯……修哥哥,现如今还只是修哥哥,这至于往后嘛……” 裘夫人的话意味深长。 屋子里的长辈们听了,顿时都呵呵大笑了起来。 却说秦玉楼自进来起,秉持着“矜持端庄”的做派,只低眉赦目,丝毫不敢乱飘,她此刻被裘氏拉着打趣,心中微窘,忙低着头,不觉面满通红,露出一副娇羞腼腆的模样。 又似乎察觉到一道犀利的视线朝着她直直的瞧了过来。 秦玉楼心中又是一窘。 面色仿是更红了。 戚修此刻就立在两步开外,他一直面色淡然、目不斜视,不过只在秦玉楼进屋之时,随意的瞟了一眼。 眼前的女子是他未来的妻,然现如今对他而言还只是个陌生人而言。 此刻见长辈们有意无意的在打趣着他们,他只眯着眼淡淡的瞧了一眼,只见那张迤逦娇羞的侧脸,此刻微微低着头,似满面娇羞,虽瞧不出具体面容,但想来定是一张绝美的脸。 戚修目光淡淡的瞥过,收回之时,见被戚氏拉着的那只手,衣袖微微被撩开,露出里头白的晃眼的肌肤。 只见那芊芊柔夷,肤若凝脂,肌如白玉,那双腕子细嫩的仿佛一掐便碎。 戚修见了,不知如何,只见那双浓密的剑眉微微皱起。 却说袁氏见这裘氏虽出身显贵,但为人和睦可亲,原本觉得那戚家家教严苛,只以为个个皆是严厉肃穆之人,这会儿见此情形,心中倒是不由松懈不少。 又见立在眼前的少年,身形颀长挺拔、宽肩阔背,生得威严凌云,只见一对剑眉入鬓,一双寒眼生威,虽年纪要比楼儿渐长几岁,虽性子瞧着许是有几分冷凝,但这成熟稳重的做派,倒要比那些个风流放浪的要好太多了。 这满身的尊贵威严,怕是放眼整个元陵城也无人能及罢。 长辈们挑选女婿历来喜欢这一类,袁氏忽而有种捡到宝的错觉。 又见戚修此人英武轩昂,自个女儿貌美娇艳,两人站在一块儿,只觉得怎么瞧着怎么觉得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呢…… 不由顺着裘氏的话笑着道着:“哪里,哪里,这……亦是咱们楼儿的福分!” 长辈们将小辈们打趣了一阵,便又开始商议起了明年的婚事。 此番将秦玉楼唤来,不过是趁着机会,让二位素未谋面的新人互见一眼罢了,免得到了新婚之日,还素不相识。 此番前来下聘的乃是戚家三房,因着不是对方男方父母,是以不存在诸多挑刺,也不存在满不满意。 双方有商有量,因着戚家门第高,秦家实属高嫁,又因着秦家着实中意了戚家,诸多细节乐意配合着男方。 因着此去京城甚远,有着二十来日的路程,为了避免耽误时辰,双方商议一番,挑了个吉日,决定届时送亲队伍提前二十八日出发,戚家会提前接应。 又做一些其他的规矩、礼数、细则一一商榷。 这才知晓,原来成亲竟是这般繁琐的一桩事儿,诸如送亲迎亲的队伍如何排列,几时即刻进几进门,京城与元陵城成亲时的忌讳与礼数皆得细细过一遍。 不知唯有这戚家如此,还是旁的权爵大族亦是如此? 秦玉楼与戚修二人候在一侧静静的听着。 秦玉楼方才一直秉承大家闺秀眼观鼻鼻观心的做派,丝毫不敢随意张望,便是连未来的“夫”是个什么模样尚且都未来得及瞧上一眼,只方才被裘氏拉着从他跟前过时,余光瞥见怕是比自个高了足足有一个头。 比颜邵霆依稀还要高上几分了。 这会儿长辈们在议事儿,秦玉楼不由鼓起勇气瞧了一眼。 原本低眉赦目垂着的眼,不由顺着那双踏马靴缓缓的往上移,经过长长的腿,垂在大腿处结实的大掌,修长的腰身,笔挺的身板,修长的脖颈,然后来到了那仿若刀削般的下巴处。 却不想,正在此时,只见那张冷硬如刀石般坚硬的脸忽而嗖地转了过来。 秦玉楼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低头。 垂眼。 嗯,蜜色的皮肤。 侧脸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只怪元陵人民对楼儿误会太深,其实咱们楼儿还是十分端庄滴…… 楼儿:修哥哥,是罢? 第34章 却说戚家一行在秦家宿了一夜,第二日便已动身匆匆返京。 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初八,现如今马上进入了十一月份,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月了,在加上得提前将近一个月左右出发,实则不过三月余,期间还包括繁忙的春节,这般算来,时间其实还挺紧的。 好在秦玉楼手脚麻利,嫁妆事宜已备好了大半,余下的皆是些琐碎的杂事,前几日正在细致的挑选陪房及陪嫁的丫鬟。 却不想,戚家这些聘礼倒是花费了好些时日来细致清点、入册。 戚家倒是大手笔,光是聘金就足足下了五千两,更别提那些个其他的金器首饰了,五千两,对于现如今每月奉例不过五两银子的秦玉楼来说,嗯,大约得攒上……一百年。 便是袁氏费心费力的掏了老底,精打细算的为她攒了十来年,也不过才攒下六七千两,不过袁氏的银钱怕皆是替她买了田地、凭了庄子铺子罢。 却说秦家的聘礼除了那些三牲及适量海味,余下的,袁氏皆会一分不差的添到她的嫁妆里去。 秦家五千两,袁氏替她攒了六七千两,在加上公中的一千两,另老夫人添了一千两,袁家外祖母添了一千两,便是除了旁的田地,铺子,山头,庄子等这些旁的固定产业外,光是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银票,满打满算,竟足足有一万五六千两之多。 虽说往日里秦玉楼在掌家,镇日在与银钱打交道,但那些皆不过是些账面上的数字罢了,且府中每月的开支也不过百余两上下,便是逢年过节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几百两上下,这已算作是顶了天的呢。 要紧的,现如今这厚厚一沓,真金白银,千真万确的落入了秦玉楼的手中,被她小心谨慎的锁在了她的小私库里。 恍然间,秦玉楼忽然有种一夜暴富的极不真实的感觉。 这般想来,其实成亲也是一件蛮不错的事情。 这般想来,与那些个簪缨权爵结亲也是一件蛮不错的事儿。 旁的姑且不说,至少这聘礼当真是十足的带劲儿。 却说秦家与京城侯府结亲一事被传出去之后,整个元陵举目震惊。 主要此事来的过于突然,原本众人只以为秦家定是会与那颜家做亲家的,却不想后头那秦大小姐芳名在外,两家渐渐地没了动静,前些日子,有传言那颜家“攀附权贵”,竟攀上了高枝,众人钦羡之余,勉不了在瞧秦家的笑话。 果不其然,秦家不久便像是病急乱投医似的,只差点没将整个元陵城适龄的才俊都给悉数相看了一遍,结果如此大动干戈的闹了两个月,到最后竟然彻底没了动静,这一众世家夫人嘴上不说,私底下可没少打趣。 坊间不由又传言着,这秦家大姑娘竟成了个嫁不出去的呢。 也是,一个正经大小姐,竟生得那般妖媚,哪家严于礼教的世家大族敢放心娶那样的进门?回头可别勾坏了外头干正事的爷们,若将男人缠软了腿,整日温香玉暖,痴迷温柔乡,这诺大的家业又如何守得住? 却没想到这不过几日,那秦家竟然冷不丁的攀上了京城权贵之家? 众人不由瞠目结舌,只这建国侯府?现如今年轻一辈的兴许听得不多,但对于父辈或者爷辈的来说,可不是个如雷贯耳的存在? 尽管是个备受冷落的侯门,可到底是个有爵位在身的,旁的不说,便是一个“建国”的封号,皆足矣令人心生敬畏? 是以,众人惊诧过后,不管嘴上作何说辞,心底无不羡慕罢了。 或说之前这秦家大房正房太太老蚌生珠,秦家一脉瞧着怕是会后继有人呢,现如今又攀上了一门权爵之家,往后便是在京城里头也有了依仗。 在加上,前些日子,从衙门里透出了些风声,这颜家上任的期限将至,恐年后将被遣回京任职—— 一时,这整个元陵风向倒是变了。 颜家将要调离,而秦府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 话说这一阵秦老爷春风得意,袁氏亦可谓是心情大好,整日里笑的那叫一个容光焕发,这其一自然是现如今身子已过了孕吐反应,镇日胃口大开,吃嘛嘛香,这二来自然是秦玉楼的亲事总算令她那颗飘着的心落到了实处呢。 非但落到了实处,袁氏简直觉得是欣喜欲狂,只觉得是时来运转,宛若天下掉了个馅饼掉落在了他们老秦家府上。 这馅饼便是戚修。 嗯,自然是砸在了秦玉楼的头顶上。 女人的喜与悲,欢与愁,往往皆在一念之间。 袁氏对于戚修印象之好,好到令秦玉楼咋舌。 其原由归纳起来有三,这第一,女子历来都喜爱皮相,甭管是小到两三岁哇哇牙语的小娃娃,还是七老八十连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太太,只要那副皮囊够好,基本十分已偏去了七分。 戚修的皮相到底如何,秦玉楼尚且不得而知,不过瞧袁氏那满意劲儿,联想到那日瞄到的那个刚毅的侧脸,想来定是不差的。 这第二便是戚修此人通身的气度及成熟稳重的做派,给人放心可靠的感觉。 这第三,自然是那丰厚的嫁妆,及秦家的行事做派呢。 袁氏挑选女婿,其实乃是三分看家世,七分看人品,之前戚家的家世自然没话说,可是偏偏乃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开始倒先失了这三分呢,袁氏只往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女婿本人身上,是以,前些日子才会那般烦扰上神。 只以往多么愁苦,现如今就多么欢喜。 袁氏其实并非是个悲观哀叹之人,前阵子确实是因着秦玉楼的亲事愁苦了一阵,即便当下对戚秦两家的婚事并非十足的满意,但既然事已至此,两家横竖也已过了贴下了聘,秦玉楼半个人已是那戚家的呢。 想着之前在这诺大的元陵城愣是挑不出个合意的,现如今袁氏对那戚修也甚是满意,虽地界远,可有失却也有得不是么? 凡事往好处想,至少,现下,瞧着一切皆是个好的,又何苦整日哭着张苦瓜脸,整日患得患失呢? 遂,袁氏彻底一扫往日的闷闷不乐,日日眉开眼笑的料理起秦玉楼的亲事来,哦,不对,是亲自监督秦玉楼料理起自个的亲事儿来。 袁氏现如今身子已有四个来月了,因着冬日里的衣裳厚实,只觉得腰身稍稍比平日里粗了些许,不知情者倒也难以瞧出个所以然来。 只见她时常一手摸着那微鼓的肚皮,一手撑着那并不如何费力的老腰,来回往返于正院与玉楼东两处院子之间,走得多了,身子倒是越发健硕了,甚至隐隐瞧着比未晕前还要麻利几分。 袁氏现如今只有两个任务:嫁女,生子。 许是,此番老天爷见这两个任务对她而言太过小菜一碟了,于是,不久,又送了一个过来。 “刘家么?”秦玉楼听罢,甚至连想都未想,只一脸认真点了点头,道着:“嗯,刘家倒是不错……” 原来,近来,老天爷给袁氏送来的任务,便是秦玉卿的亲事。 袁氏曾答应过秦老爷,应下了这桩事儿。 只是原先借故因操心着秦玉楼的事儿,往后推了把,当时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道待过了聘在议,现如今秦玉楼的事儿已定,然袁氏整日心情大好,委实有些不愿去搭理那些不相干的事儿,以免坏了这几日的心情。 便是秦老爷私下提过两嘴,被她装傻装愣的给敷衍了过去,却不想,那刘家复又主动的提及了,倒是不好再推了。 见秦玉楼如此说,袁氏略略点头道着:“嗯,他们刘府家世虽比不过咱们,但刘家家世简单,刘夫人性子又较为和善,且那刘秉坤虽是次子,但甚得长辈们欢心,其实,刘家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当时,娘甚至替你动过他们家的心思……” 袁氏说到着这里,倒是笑了笑,随即淡淡的道着:“那刘家配你终归差了点,不过,配庶出那个,倒是绰绰有余了,人家怎么说始终占了个嫡……” 秦玉楼听袁氏话里话外似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似的,倒也能够理解,袁氏素来不喜秦玉卿,现如今确实为她挑了门还不错的亲事,终归是有些意难平罢。 秦玉楼略微沉吟片刻,不由对着袁氏笑着安慰道:“其实,理应为二妹挑一门好亲事儿的,娘,往后女儿远嫁,往后不能在您与爹爹跟前尽孝道,说不定还得靠二妹照应了……” 这是往近处说,她始终远在千里之外,便是当真有个什么变故,怕也是鞭长莫及。 而往远了说。 秦玉楼垂眼,看了袁氏肚子一眼。 忽而轻轻地叹了口气儿。 她其实理应成为他们的仰仗的。 袁氏见秦玉楼盯着她的肚子,眼中若有所思,结合她方才说的话,倒也知其意,不过嘴上却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拉着秦玉楼的手捏了把道着:“替她寻这门亲,哪里是为了将来依仗她的?不过是为了你爹罢了……” 袁氏说着话时,语气幽幽,又悠悠的。 似有一分无奈惆怅在里头,然而更多的却一种甘之若素的付出,又是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豁达。 这是爹与娘之间的感情。 秦玉楼见了双目微闪,有些不懂,有些好奇,忽而脑子里不适应的闪过一张模糊的侧脸。 将来,她与他,亦会如此么? 第35章 话说袁氏正在着手料理秦玉卿的亲事儿。 而秦玉楼则在忙活陪嫁人选。 芳苓芳菲二人跟了她多年,她自然是想着她们二人能够随着她一道过去的,可又觉得不好耽误她们二人。 原私下也曾想替两姐妹挑选些个合适的去处,只秦家满是一水儿的女儿,并无哥儿,府中大抵皆是些个年长些的中年,适龄的不多,便是有,也终究各有各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秦玉楼索性直接了当的与姐妹二人挑开了话,哪知秦玉楼还未曾说起,两姐妹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也早早便准备好了说辞。 只见芳菲急急忙忙说着:“姑娘,我跟姐姐誓死都是要跟着姑娘您的,姑娘,您可千万别打什么旁的主意!” 芳苓此番倒是难得没有教训芳菲说话不知礼数,大大咧咧,只沉吟了片刻,亦是附和点头,冲着秦玉楼一脸认真道着:“打从姑娘亲事定下起,咱们便已跟家里头商议好了,姑娘,反正您去哪儿,咱们姐妹就跟去哪儿……” 秦玉楼听了说不感动定是假的。 芳苓芳菲的爹,原本只是庄子上寻常些的杂役,负责果园的看守,因着这些年两姐妹在府中得用,现如今已是秦家郊外庄子上的二庄头呢。 便是现如今秦玉楼未曾替芳苓芳菲姐妹安排好去处,凭着他们家现如今在庄子里的声势,定也能为她们姐妹俩寻个不错的去处的,届时秦玉楼在为其添些嫁妆,想来定也是不差的。 可是此番芳苓芳菲如此决绝,显然下了誓死追随的决心。 秦玉楼看了一眼芳苓,又看了一眼芳菲,默了片刻,只难得一脸认真道着:“你们可要想好了,那里不是连城,可是千里之外的京城,此番一去,往后怕是……难得回了……” 芳苓芳菲听了,二人对视了一眼,半晌,只见芳菲忍不住咬牙道着:“奴婢九岁起便跟了姑娘,这辈子,生姑娘的人,死也是姑娘的鬼,甭说姑娘去的是京城,便是刀山火海,奴婢定也要跟着您去的——” 芳菲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 秦玉楼莞尔。 芳苓却是扭头看了芳菲一眼,忽而抬眼定定的看着秦玉楼的眼,轻声道:“我与芳儿打从庄子里出生起,便知将来定是要进府伺候的,其实那会儿入府时还小,心里头还满是忐忑不安,可是有幸分到了姑娘院里,旁的一道入府的小丫头都吃了不少苦,可姑娘您为人和善大度,奴婢姐妹二人跟在姑娘跟前没有受过一日苦日子,非但如此,奴婢深知奴婢家里现如今能有今日的造化,全是因着姑娘提携的缘故,能够跟在姑娘您身边伺候,是咱们姐妹俩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儿,咱们九岁入府,九岁之前,庄子里是咱们的家,九岁之后,秦家便是咱们的家呢,他日若是去了京城侯府,奴婢私底下便早已将那侯府当做是咱们的家了,只要姑娘不嫌弃,这一辈子,咱们姐妹俩都愿跟着姑娘——” 芳苓向来稳重,难得瞧见她一口气吐露出这么多实心的话,说到情深意切之处时,竟也有些激动与红眼。 秦玉楼见了微愣,半晌,只忽而一手拉着芳苓,一手拉着芳菲,也不扭捏,只笑着道着:“得了,这可是你们自个选的,旁边的姑且不说,但有一句你们家姑娘还是可以保证的,那便是有你姑娘一口肉吃,定少不了你们姐妹俩的一口肉汤喝——” 秦玉楼一脸豪气。 片刻后,话语微顿,又只笑眯眯道:“当然,还有一点,既然你们都早已将那戚家当做自个家了,横竖他日为你们二人在戚家安个家怕也不是个难事儿,届时甭管有什么心思可千万别藏着掖着,横竖记得,自有你们家姑娘为你们做主了便是——” 芳菲听了神色忸怩,不过那双眼却是闪闪发亮。 芳苓面色无任何异处,只瞪了那芳菲一眼,随即冲着秦玉楼幽幽道着:“皆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侯门森严,现如今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都还尚且不知,姑娘,咱们俩不急,便是果真有什么,还是待您往后做的了自个的主,咱们在说这些罢——” 芳菲听了只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儿来。 秦玉楼只瞪着芳苓,不由气乐了。 好罢,要怪只能怪芳苓历来周全稳重,这一阵老听顾妈妈在跟前念叨着,未免随着一道对那侯府戚家的新生活开始进入了全程警戒状态。 却说芳苓芳菲二人定下后,湘菱因着家中早早的便给她说了亲事儿,她的空缺由老夫人陪送的石榴顶上,另太太袁氏将她跟前得力的知湫姐姐送给了秦玉楼。 袁氏原是要知椿陪送给她的,秦玉楼连连推了,袁氏这会儿有了身子,身边如何都得留个得力的,况且往后生了哥儿姐儿,更是片刻松懈不得,秦玉楼便主动要了知湫,袁氏又多送了个燕兰。 知湫原先在太太屋里便是一等丫鬟的奉例,现如今还是一等,秦玉楼只将石榴的名字改作茹兰,与燕兰皆为二等。 陪房的除了奶娘顾妈妈的陪同外,另还有守院的钱婆子一家,然后老夫人送了个经事儿的妈妈,袁氏送了一房看护及三个忠心耿耿的婆子,便是连厨房掌勺的薛婆子一家也随行陪送了。 当然陪嫁庄子、铺子的管事儿另算,暂且不作多表。 却说秦玉楼将此番颇为繁琐的陪房人选挑选得八九不离十之际,袁氏只与那刘家也商议得十之八九了。 马上进入年底,腊月。 刘家想将亲事在年前定下,袁氏却不想急于一时,她本身有孕,马上又是春节,春节一过,又得马不停蹄的将秦玉楼送走,着实太赶了。 她只想待来年安安心心将秦玉楼的婚事料理妥当后,在开始着手庶出那位的。 其实两家差不多算是定下了,只差下聘过礼,基本算作八九不离十了。 却不想,便是仅仅只差了那么十之一二,也终归还是差了。 秦玉卿的婚事步入了秦玉楼的后尘。 起了变数。 第36章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彼时,天气日渐严寒,转眼便已到了年尾。 话说腊月初,秦玉楼便已将掌家权重新交到了袁氏的手中。 尽管年尾正是忙碌不堪的时候,但袁氏态度强硬,只勒令她安心待嫁,不许再过多插手府上的事儿呢。 嫁妆陪嫁均已备好,掌家权又丢开了手,秦玉楼忙活这么多年下来,总算是彻底清闲下来了,也不知是不是镇日忙活惯了,竟一时半会儿有些不大习惯。 每日醒来第一桩事儿,总是下意识的询问着府中的事儿,如此一连着过了好几日,这才日渐适应。 话说这一日,屋中地龙烧得暖呼呼的,秦玉楼睡得两颊泛红,只觉得昨夜温暖静谧,睡着一夜无梦,似乎要比往日还要舒服几分。 一觉睡到极晚才醒,方醒来,便听到芳菲那丫头一脸笑吟吟的禀告,原来昨夜下雪了。 秦玉楼大感惊喜,直接一把掀开了被子,直光着脚丫子踩在了地毯上来到了窗子前,将窗子掀开了一条缝,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才不过一夜光景,外头竟已被染上了一片白色。 秦玉楼瞧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 芳菲见自家姑娘竟像个小孩子似的,直接穿着一身里衣,光着脚丫子就在屋子里乱跑,忙到柜子里寻了一件裘皮披风披到了秦玉楼身上,道着:“姑娘,外头下雪,日头寒,小心该着凉了……” 披着身上,又见下头一双光洁白嫩的脚丫子还露在外头,芳菲瞧了顿时双眼一跳,忙不迭往门口处瞄了几眼,苦着脸朝秦玉楼道着:“姑娘,还是赶紧穿上鞋袜罢,若叫人瞧见了,又得乱嚼舌根子呢……” 秦玉楼正瞧得新鲜,只头也不回的道着:“横竖在自个屋里,除了你,还会被哪个瞧见了去……” 闻得芳菲声音苦巴巴的,秦玉楼不由扭头瞧了一眼,只见芳菲皱着张小老头似地脸正巴巴瞅着她。 秦玉楼不由失笑,一时低头,只见自个一双玉足陷入了金色的毯子里,虽屋子里无人,到底有些不合适,且再窗子前站久了,到底有些凉。 不由对着芳菲摆了摆手道着:“得了得了,跟个讨命鬼似的,你家姑娘都怕了你了……” 芳菲忙笑眯眯的道了声“好姑娘”。 秦玉楼拉紧身上的披风,重新回到了床榻上,边走边道着:“待会儿咱们到外头散散,待雪停了今儿个领你们赏雪去……” 芳菲跟在后头闻言双眼登时一亮。 话说秦玉楼醒来,不多时,芳苓便吩咐人送了温水等一应洗漱器具进屋,芳菲与归昕二人伺候秦玉楼穿戴,刚洗漱好,只忽而闻得外头燕兰忽然大声唤了声“四姑娘”。 下一瞬,只听到那秦玉瑶的声音响了起来,人还在外头,声音便已传来了,那声音似有些焦急,一连着唤了两声“大姐”。 秦玉楼不由诧异,忙抬眼看向门口。 不多时,只见秦玉瑶掀开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只见身上披了件斗篷,外头还飘着小雪,斗篷、眉梢上还沾着些白色的雪花,进屋便开始融化。 秦玉瑶似乎走得有些急,只见有些气喘吁吁的,双颊被冻得通红。 秦玉瑶见了忙走了过去,问着:“瑶儿,怎么呢?怎地如此匆忙?” 一抓秦玉瑶的双手,只冷得刺骨,只忙扭头吩咐丫鬟替她脱了身上的斗篷,又将汤婆子放到了她的手中。 秦玉瑶接了那汤婆子却转眼递到了身后的丫鬟手中,这会儿连暖手都顾及不上了,只抓着秦玉楼的手一脸焦急道:“大姐,出……出事儿了,祖母方才在茗安院动了雷霆大怒,二姐这会子不知缘何竟跪在了院子里,跪了有小半个时辰了,现如今整个茗安院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出一下,咱们都有些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秦玉楼听了顿时心头一跳,只以为听错了似的,忙抓紧了秦玉瑶的衣袖,急忙问着:“这是怎么回事?二妹好端端的怎么会跪在院子里?可知是犯了何事?” 秦玉瑶忙摇头道着:“我也不知,我一早去了母亲那里,方才回院时,才得知此事,后来逮着个丫鬟问了几遭,只听说祖母气得大骂了声‘混账’,便将二姐给一把赶出来了,现如今外头还下着雪,我怕将人给冻坏了,又怕祖母气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来寻大姐了……” 秦玉瑶说着,只忽而咬着牙,看了秦玉瑶一眼道着:“前些日子不是听说在替她相看亲事么,不知是不是为了这桩事儿,莫不是她不中意刘家啊……” 袁氏替那秦玉卿相看亲事一事儿,虽未曾往外透露,但那刘夫人这阵往秦家来的如此之勤,稍有心留意,便也不难猜出。 但若是仅仅因着不满意刘家,便是秦玉楼不乐意,直接求了老太太做主便是,也断没有引得老太太震怒的阵仗啊。 恐怕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秦玉楼心中沉了沉,默了片刻,只忽而问一旁的芳苓:“今日府中可有何异样?太太这会儿可有何动静?” 芳苓想了一下忙道着:“太太院里并无动静,对了,今儿一大早,颜夫人登门拜访了,在太太院子坐了片刻……” 芳苓说到此处,话语忽而一顿,片刻后似大吃一惊,继续道:“颜夫人走了……恰好有半个时辰了……” 秦玉楼听了却是忽而大惊。 秦颜两家因着秦玉楼与颜邵霆亲事告吹,面上瞧着虽无碍,实则私底下早已不如原先那般亲近了。 此番秦玉楼心中微沉,沉默了片刻,脑子里一连着转了几遭,斟酌几番,这才对着秦玉瑶道着:“甭管发生了何事,咱们几个只权当做不知便是……” 见秦玉瑶面露不解,秦玉楼只解释说:“这种事儿咱们几个小的不好管,也不该管,若是二妹犯了错,祖母要惩罚,咱们前去求情或许能帮上一二,但若是二妹自个执意执意如此,依着她那性子,便是去了也没法子,得了,你先且回院里待着,不要掺和此事……” 秦玉瑶到底也长大了,知道涉及女儿家的闺阁私密事儿不便多说,便朝着秦玉楼点了点头。 其实她与那秦玉卿关系并不如何亲厚,主要是有些祖母,这二来嘛,那秦玉卿与刘家的亲事—— 秦玉瑶垂了垂眼,面上有些复杂。 秦玉楼虽嘴上说不要掺和,到底是有些担忧的。 打发秦玉瑶后,秦玉楼思索了片刻,只抱着汤婆子往太太院子里去了。 进了正房,只见袁氏正一脸铁青的靠在炕上,一手撑着太阳穴,眉头紧皱起,旁边几个丫鬟候在身侧,大气不敢出一下。 见秦玉楼来了,只将撑着太阳穴的手放下,冲着秦玉楼道着:“外头下这么大雪,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瞎跑什么……” 嘴上这么说,面上神色相比方才倒是缓和不少。 秦玉楼立在门口脱了斗篷,又待身上的寒气消散些了,这才敢靠近袁氏,见袁氏扶着肚子,只有些费力的想要调整坐姿,秦玉楼忙小心翼翼的扶了一把。 袁氏摸了摸秦玉楼的手,见她手中微凉,只忙拿自个温热的手捂着秦玉楼的手,又让她脱了鞋子,靠在炕上取暖。 方一坐好,秦玉楼直接急忙开门见山的问着:“娘,祖母向来对咱们几个疼爱有佳,从不舍得责罚咱们几个,现如今二妹冒雪跪在了茗安院,到底发生了何事?” 秦玉楼只试探的问着:“可是二妹亲事发生了变故,并且还与那……与颜家有关?” 袁氏听了只抬眼看了秦玉楼一眼,犹豫了一下,只冷笑道着:“今日颜家来提亲了……” 袁氏语气极为不睦,面上一副极为不快的模样。 秦玉楼听了震惊了半晌,片刻后,这才慢慢恢复过来,看向袁氏诧异问着:“是……是与颜邵霆么……” 袁氏许久不语,半晌,只叹了一口气道:“若说的是邵霆那孩子,你娘岂会如此平静的坐在这里,早就将颜家的人给一把赶出府了,是庶出的那个……邵昀那孩子……” 秦玉楼这一下只比方才还要震惊,喃喃道着:“怎么会……” 袁氏心里堵得慌,面上却是冷笑道:“怎么不会?你那个妹妹主意大着呢,人家前脚来提亲,后脚就去找老太太做主,好似我这个主母要生生断了她上好的姻缘似的,哼,我给她挑的刘家那么好的亲事她不要,便是要嫁个庶出也不要我替她相看的,她的心气倒是挺高的呀,成心找那颜家是要膈应谁啊?好啊,她不要,我还懒得张罗,从今日起,甭说你爹,便是他们秦家的祖宗来求我,老娘也懒得搭理了,但凡是那一房的事儿老娘一概撒手不管了,要说亲,要过礼,好啊,由着她那个姨娘与她去张罗罢……” 第37章 袁氏气结。 其实袁氏才不管那秦玉卿嫁给谁,相门侯府,王孙贵族,她爱嫁谁嫁谁去,她只要她的楼儿一世和美,旁人出息,她不会钦羡,旁人潦倒,她也不会去奚落,横竖是过自个的日子,自个爽快了便是。 只是这般行径未免也太恶心人了,秦家与刘家婚事本就商议妥当了,若是冷不丁的又反悔,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该如何给那刘家交代? 且这颜家的提亲来的未免过于突然些了,毫无征兆的,颜夫人仿佛意有所指的道了句“他们二人性情互补,志趣相投”,且这边人前脚刚走,那边后脚便急吼吼的去找了老太太。 袁氏哪里还有不懂的? 分明是这二人直接绕过了长辈,暗通款曲,如若不然,老太太也不至于气成那样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颜家或许还好点儿,若是唤作了旁的人家,被那有心之人给乱嚼舌根的捅了出去,说她们秦家的女儿与外男定了私情,这般“闺阁丑闻”可不得让人笑话死?她们秦家可不止她秦玉卿一个女儿,下头还有两个未嫁的妹妹,岂不会受了牵连? 便是秦玉楼已订了亲,若被礼教严苛的婆家晓得这般行径,往后秦玉楼可不得跟着遭殃? 想当初,秦玉楼不过是生得艳丽了点,便被外头绘声绘色的传成那样?若是秦家女儿再被安上了这般名头,整个秦家还不得毁了? 当然这些不过是往托大了说,颜家与秦家情分到底不同,之前又因着秦玉楼之事儿,多少对秦家有愧,若是因着一个庶子的亲事,既能为其做些补偿,又能缓和两家的关系,又何乐而不为呢? 颜家定是不会计较的。 正因为如此,袁氏才觉得堵的慌。 秦玉楼见袁氏气得咬牙,面上一副十分恼怒厌恶的神色,不由有些担忧,忙道着:“您可千万别恼,小心吓到了肚子里的弟弟……” 袁氏眼中还似带着愤愤不平,见秦玉楼关心,神色到底放缓了几分,半晌,只轻叹了口气,看着秦玉楼道着:“旁的不相干的人之事儿,还气不倒你娘,不过是这事儿膈应的慌,未免有些恼火罢了……” 袁氏说到这里,忽而一阵苦笑道:“到底不是一个肚里出来的,便是对人家好,也终归是个喂不熟的,我虽对庶出的那个不喜,但自问待其从未苛刻过,除了少给了那些个虚假的关怀脸色,旁的哪一样又比你差?莫不是还想越过了你这个嫡长不成?哎,原本只想着图个清静,没怎么管束,想着横竖有你祖母看着,至少于德行规矩上不会过于偏颇,倒不想,竟养成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哎,现如今想来,倒是不该躲这个懒的——” 说到此处,袁氏只忽而意味深长的看着秦玉楼道:“楼儿,你往后可不能学着娘,任由那些个庶出的横行无忌,侯府不比咱们秦家,侯门历来森严,且又有那爵位之争,底下难免多了许多龌蹉,虽说那戚家有家规男子三十方可纳妾,可女婿现如今二十有四了,后院妾氏虽不曾有,但屋子里难免少不了有些个贴身伺候的,你千万要切记,将来无论如何,在未得嫡长之前,一律不得令旁的女人蹦跶出些个庶出的,最好是紧着女婿,万不可给机会让他纳妾,便是往后当真有了,也需断得嫡庶分明这个理儿来——” 秦家家世简单,袁氏与那秦老爷夫妻二人感情历来和睦,是以,袁氏倒有些资格由着自个的性子来。 但侯府则不同。 袁氏自幼家中娇养长大,成了亲后,又被丈夫疼爱有佳,女儿又讨喜伶俐,人到了中年,连这辈子无子这个最大的遗憾现如今都好似将要弥补了,这辈子可谓是过的肆意妄为,若后院少了那一妾一庶,她可堪称这世道上最美满幸福的女人呢。 原也是想要朝着这个方向为女儿做打算的,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那侯府戚家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便是连她自个都尚且并不任何把握。 唯有提前在秦玉楼跟前敲敲警钟,顺带着……做个提醒,提醒那秦家与戚家的不同。 秦玉楼见袁氏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恼怒着秦玉卿之事儿,冷不丁又转移到了自个身上,速度快的令人一时咋舌。 不过见袁氏神色缓和下来,倒也随着放心下来。 只听到袁氏这一番言语,秦玉楼微窘,她这亲还未成呢,倒是要提前操心起未来夫君的庶子庶女呢。 见袁氏双眼如炬的盯着她,秦玉楼少不得胡乱应承着:“嗯呢,嗯呢,女儿记着呢,不许让旁的女人赶在女儿前头提前生娃,不许夫君纳妾,最好女儿三年保俩,五年抱三,一生生一窝——” 袁氏被秦玉楼给气乐了,不由伸手往秦玉楼腰上捏了一把,笑骂道:“你个小不知羞的——” 秦玉楼疼的直哇哇乱叫,直呼:“太太饶命啊——” 母女两个闹做一团,气氛好是比起原先好了不少。 只袁氏唯恐秦玉楼将方才玩乐的那番话当了真,秦玉楼临去前,终究还是不放心的叨唠了一遭:“你可千万别犯傻,虽说续后要紧,却万不可为了他们家传宗接代将自个的身子给生养坏了,回头你身子走了样,人家不照样坐享齐人之福——” 秦玉楼:“……” 要不生半窝? 却说秦玉楼前脚回到了院子里,原先老夫人给的石榴,现如今的茹兰后脚由茗安院气喘吁吁的回了,秦玉楼坐在椅子,待茹兰用帕子擦了额头上的汗,待收了汗,这才问着:“如何呢?” 茹兰拍了拍胸口,舒缓了片刻,只立即回着:“姑娘,二……二小姐现如今已回褚玉筑了,被人搀扶着,但尚且能走,应当无大碍……” 秦玉楼听了心下一松,垂了垂眼,片刻后又问着:“祖母可还好?可是打听到老夫人发了何话不成?” 茹兰只抬眼四下瞧了一眼,秦玉楼道了声“但说无妨”,茹兰心下一松,随即便又紧提着心禀着:“奴婢方才过去时,茗安院已被守住了,轻易进不去,还是待二小姐走后,奴婢找原先相熟的姐姐打探的,只道老夫人此番当真是气着呢,不愿再见二小姐,便是发的话也是由着陈妈妈通传的,仿佛是将二小姐禁足了……” 说到此处,茹兰话语顿了顿,片刻后又踟蹰的补充了句:“半年——” 秦玉楼听了心中一紧,随即缓缓地叹了口气。 只觉得这秦玉卿此人性子多为冷清,倒不像是个与人私相授受,私定钟情的,且那颜邵昀此人,秦玉楼对其印象并不深,只知相貌瞧着与颜邵霆有几分神色。 想到这里,秦玉楼忽而愣住。 只忽而一把用力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仿似满脸的不可置信。 却说待晚上秦老爷回府后,袁氏只将颜家提亲之事儿与之说了,秦老爷闻言顿时面露诧异,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随即看着袁氏道着:“卿儿的亲事,夫人不是与那刘家商议好了么?这颜家的庶子……” 秦老爷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一抬眼只见袁氏眯着眼一眨不眨的瞧着他,秦老爷眉心一跳,忙小意道着:“此事早便交由夫人在相看,夫人做主了便是——” 哪知袁氏听了却是嗤笑一声:“我可做不了你那个女儿的主,她主意大着呢,便是连你这个做爹的,怕也不一定能够管束得住——” 秦老爷听了心头一跳。 袁氏便将这日颜家来提亲,秦玉卿跪求老夫人成全,老夫人雷霆大怒一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了秦老爷听。 秦老爷听了顿时一脸铁青,面色十足难看得紧。 话说秦玉卿跪在老夫人院子一事儿,经多人瞧见,并瞒无可瞒,转眼,秦家二小姐招老夫人责罚被禁足一事儿便已在府中上下传扬开来。 只与颜家的这一内情,唯有老夫人、袁氏夫妇及秦玉楼几人知晓,秦家将此事儿捂得严严实实的,旁人并不知情。 因着马上到了新春,府中开始变得忙碌不堪,不消几日,此事便渐渐地被人丢在了耳后。 唯有袁氏此人说到做到,当真不在搭理那秦玉卿的事儿呢。 只颜家来年便要升迁前往京城,若是应承,事情便有些刻不容缓。 还是赶在小年前一日,老夫人受了这门亲事儿。 袁氏推了刘家,秦家与颜家定了亲,两家交换了庚帖,只此番行事儿毕竟有些匆忙,双方商议,待明年秦玉楼被送走后,颜家在择日下聘商议婚期。 因着年前这一番风波,两桩亲事儿,秦家这一个春节可谓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只这各中滋味,并不足为外人道。 第38章 秦玉楼与秦玉卿因是待嫁之身,整个春节多被拘在闺中不好在抛头露面,其中秦玉卿更是被老夫人禁了足的,除了除夕团圆夜与大年初一露了面,其余时刻基本足不出户。 新的一年,府中自然也有了新气象。 且不说秦玉楼与秦玉卿两位姐儿今年将要被送出外,另秦老爷高升,袁氏将要添丁,瞧着似乎样样皆是喜事儿,唯有年前老夫人与那筱雅院的筱姨娘同时病了一场。 好在老夫人静养了几日,慢慢的倒也好了起来,倒是那筱姨娘,因是个不受宠的妾氏,府中又日益繁忙,关注的人并不算多,后来慢慢的也止住了动静,想来也是随着慢慢的好了起来吧。 待翻了年,年轻人便长了一岁,而长辈们却随着又老了一岁。 秦玉莲已经十五了,也渐渐地到了说亲的年纪,只二房一团乱,太太与那姝姨娘又彻底的撕破了脸,于玉莲的亲事到底有碍。 再加上大房两桩不错的亲事摆在了前头,这热热闹闹的新年的,秦玉莲脸上虽带着笑,到底藏了几分心事在里头。 倒是步入了十四岁的秦玉瑶,瞧着倒是长大沉稳了不少,身子眼瞧着直往上窜,翻了年便长高了一大截,都快要到秦玉楼鼻尖处了,脸也随着长开了不少,面上的稚气渐渐地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微尖的下巴,及更加棱角分明的五官,活脱脱由个小花苞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秦玉瑶这个新春心情仿佛极好似的,难得整日笑眯眯的,便是对着那秦玉莲也怂起人来,也不如原先那般刻薄了,倒着实令人纳罕。 原本每年过了十五,秦玉楼都得随着袁氏一道去连城外祖母家住上几日的,只现如今袁氏身子不便,秦玉楼又不便外出走动,如此,倒也省下来了。 却说二月初,因着秦家底下并无适龄的哥儿,叔公家的堂兄秦烨初特意由京城赶来为她送亲,叔公秦勉兴去年被调调遣入京为官,现如今在吏部任职,任吏部郎中,官拜五品,品级虽不高,却处在要职。 另戚家也派了一队侍卫随从过来亲自护送,护卫领队据说乃是戚修贴身侍卫,姓郑名凛。 秦家提前十日便已将一应嫁妆物件装箱立册,一应备好,整装待发。 时间越近,一日一日仿佛皆是数着过的。 却说袁氏肚子已挺得浑圆,才七个月,俨然有种要突破肚皮的趋势,生怕里头的娃娃个头大,届时不好生产,现如今袁氏已不敢在多用一应补品了。 其实身子倒不算胖,就光大了个肚子,瞧着怪吓人的。 袁氏这几日整日脾气暴躁不说,还整日神神叨叨的,时常自言自语,又老爱忘事儿,譬如说上一回袁氏得了几件精致的首饰,只吩咐着往玉楼东送过去。 却不想,那袁氏后头竟又连着吩咐了几遭,其实东西早早的便给大小姐送去了,袁氏总是绷着神经,一会儿问着“给楼儿那首饰送去没”,一会儿问着“东西都可收拾好了不成?知椿,你去瞧瞧,替我多盯着些”,一会儿又“楼儿楼儿”如何云云,每日不断重复上演。 便是秦老爷瞧了,有一日忍不住开口问着:“夫人,可是放心不下楼儿?” 袁氏听了一愣,随即只轻轻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着:“分明已经盼了十多年了,却不想这日子越近,心里头反倒是越发堵得慌了……” 袁氏说到此处,忽而双眼一红,忍不住哽咽道:“老爷,咱们不嫁了好不好,不嫁了不嫁了……” 袁氏只忽而捏着帕子捂住了眼。 秦老爷瞧见袁氏还跟个小孩似的,说红眼便红眼了,似乎有些想笑,然而使了使力,嘴角却如何都张不开似的,心里头忽而没来由的一阵伤感。 秦老爷只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袁氏的肚子,将人轻轻地搂着,眼中似乎亦泛红了一片,然而嘴上却使力的笑着道:“说些什么荤话,回头楼儿又该笑话咱们了……” 知椿见了,忙领着一应下人退下了,退下时不由又扭头瞧了一眼,只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世间所有的父母,在此刻,竟都是一样的。 二月初十,日吉。 话说这日天才蒙蒙亮,秦玉楼便被不由分说的从被子里给一把挖了出来。 这一回,秦玉楼难得没有赖床,双眼微微眯着,见整个屋子被照得通透发亮,眼睛眨了眨,脑子里虽还有些迷糊,倒也知道乖乖的起了。 尽管外头还泛着黑,但是此刻这玉楼东却是灯火通明,只听到屋子外头正谈笑甚欢,似乎来了不少人。 厅子里袁氏正在笑吟吟的招呼张罗着,以颜老夫人为首,喻老夫人、王老夫人等元陵城里头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家都齐聚一堂,秦老夫人作陪。 屋子里,丫鬟们提着木桶,提着银盆,一趟一趟往里赶。 沐浴、更衣,待换上了一身繁琐而沉重的嫁衣,秦玉楼只觉得自个就像是个木偶似的,被拉扯来拉扯去,末了,又被摁在了梳妆台前。 颜老夫人亲自替她开脸,手中拿了跟双线红线动作熟稔的快速在她脸上拉扯着,秦玉楼被撕扯得眼泪都将要流出来了。 颜老夫人却边动作利落的边搅着边笑吟吟的念叨着:“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闺女胎胎产麒麟……” 秦玉楼的脸被撕扯得生疼,只觉得眉眼朦胧,面目泛红。 颜老夫人却是动作麻溜的往她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涂了一遍又一遍,描了一次又一次,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停下了动作,却是忽而一动未动的瞧了她好半晌,只一连着赞了几个好。 末了,颜老夫人只仿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瞧着秦玉楼一脸复杂的道着:“好孩儿,你是个有福的,往后定幸福和美,定要好好的……” 第39章 听到颜老夫人的称赞,众人都围了过来。 此刻秦玉楼凤冠霞帔,一身红色嫁衣似血,只见她十指芊芊交握叠放于腹前,静静端坐在梳妆台前,一派端庄温婉模样,见大家都围了过来,忙微微垂眼,似满面娇羞。 低眉赦目间,面上的妆容在大红烛的光线下淡淡晕开,霎时,只见那张绝美的脸上,红唇皓齿,口含朱丹,那张本就婉转多情的脸面,在红色如此浓烈的色泽下,衬托得更加妩媚妖冶。 震惊、惊艳,此刻,所有的目光全都一动未动的凝视在秦玉楼的身上,眼中无不赞叹。 秦玉楼似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抬眼轻轻一扫,刹那间只叫千万粉黛尽失颜色,足可令芸芸众生神魂颠倒。 婚宴流程极为繁琐,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整个屋子便没止住过人,有好些面生的长辈及妇人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家见了秦玉楼无不为之惊叹,轮流夸赞,又挨个说了许多吉利的祝福。 无论相识与否,秦玉楼只负责垂眼浅笑,扮作娇羞状便可。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地天色渐渐大白。 长辈们的慰问结束后,秦玉卿、秦玉莲、秦玉瑶适才趁机靠了过来。 大家历来知晓秦玉楼之美,然而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凤冠霞帔,尤是早知道,仍忍不住惊叹,端庄、大气、娇媚、温婉,只觉得这一刻的秦玉楼与以往任何一刻都都些不同,可是具体哪里不同却又好似说不出来。 秦玉瑶只愣愣的看着秦玉楼,不自觉的喃喃道着:“大姐,你好美——” 此刻秦玉楼面上笑的已有几分麻木了,闻言,只轻轻抬眼看着秦玉瑶轻笑着:“待他日妹妹嫁人,定也当是如此——” 秦玉瑶听到秦玉楼的打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而一红。 秦玉楼见状微微挑眉,眼中似有些诧异,然转眼又见秦玉瑶搂着她的臂靠了过来,似极为不舍的道着:“大姐,我舍不得你,你在京城要好好地,在婆家要好好地,与姐夫也要好好地,要时常写信回来——” 秦玉瑶语气中不自觉透着依赖,不舍。 秦玉楼听了心中不由觉得暖心、感动,明明早已做好心里准备,这会儿人还没走,就已然有些不舍及伤感起来了。 秦玉莲立在另一侧,见状,忙不迭挽着秦玉楼另外一边臂膀,却是朝着那秦玉瑶哼了一声,忍不住讥讽道着:“大姐嫁去京城是去享福的,有什么好不舍的,我倒是巴不得大姐快快的嫁过去——” 说着,只歪着脑袋看向秦玉楼道:“是吧,大姐?” 秦玉瑶被怂了一嘴,登时脸上不虞,不由冷嘲道:“说的又不是你,你插什么嘴,你放心,他日若换作了你,我定会鼓掌相送的——” 秦玉莲一时被噎,两姐妹复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了起来。 “……” 好吧,秦玉楼微微抚额,原先好不容易起的那些惆怅瞬间被她们二人给吵得烟消云散了。 正欲最后在摆一次长姐的谱说道两句,然一抬眼,便瞧见秦玉卿正立在不远处,正静静的打量着她们吵成一团却相亲相爱的姐妹三人,眼中似有些许复杂。 姐妹二人对视了片刻。 秦玉楼眼中不自觉带着浅浅的笑意。 秦玉卿双目微闪,不多时,已淡淡的收回了眼,半晌,只忽而朝身后的轻轻地颔首,身后白露端了个托盘走到了秦玉楼跟前,朝着秦玉楼恭敬道:“大小姐,这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点心,姑娘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特意备给大小姐途中解馋的——” 秦玉楼似乎有些意外,只见托盘上备了个精致的小食盒,许是怕添累赘,选的是最为轻便的那种,食盒已被封了起来,非常适合携带。 秦玉楼朝身侧的芳菲点了点头,芳菲忙不迭将点心收下了。 秦玉楼这才看向秦玉卿,由衷道着:“多谢——” 秦玉卿立在几步之外,似有些不大自在,只抬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淡淡道着:“不用……” 顿了顿,复又补充一句:“一路……珍重……” 语气虽淡,心意却到了。 秦玉楼眼中染了些笑意,随即勾唇浅笑:“好——” 秦玉卿见了,垂了垂眼,便不在多言。 姐妹四人在屋子里说着话,不多时,便听到外头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吉时已到,前来迎亲的队伍到了。 秦玉楼忽而心中一紧,只紧紧地握住了交握在腹间的双手。 因着此番属尚远嫁,成亲之日却也不是在今日,是以不无须像往日那般需要闹亲、需要刁难新郎,只需叩拜长辈、双亲,便可由着兄长背上花轿。 叩拜后,老夫人紧紧拉着秦玉楼的手,只一脸老泪纵横叮嘱道:“凡为女子,当知礼数,既已嫁做他人妇,往后需勤俭持家,既需敬重长辈,事父母,事舅姑,又要将夫比天,以夫为刚,悉心事夫,还需繁衍子嗣,为夫家传承繁衍香火,我儿谨记,往后需恪守本分,一世安好——” 盖头下的秦玉楼只紧紧地抓着老夫人的手,不住点头。 秦老爷亦是红着一双眼,本是满腹经纶,然到了此刻竟无办了半分用武之地,只一连着颤着唇,一个劲儿的重复着:“好好的,我儿定要好好的……” 秦玉楼听到秦老爷语气中的克制,双眼不由一红,亦是紧紧抓着秦老爷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可到了此刻,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老夫人与秦老爷连番嘱咐,然等了许久,却久久不见袁氏出声,秦玉楼心中不由一紧,忙伸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探着,喉咙里忍不住哑声唤了一声:“娘……” 不多时,便闻得耳边响起了一阵克制的,压抑的哽咽声。 秦玉楼心中一惊,忙又慌乱的唤了一遍。 话音将落,袁氏便再也忍不住,只呜咽着哭出了声儿来。 却正在此时,外头的管家前来催促着:“太太,花轿已到,吉时已经到了——” 秦玉楼听了心中没由来一慌。 只胡乱探着手。 却见那袁只忽而拼命似的,只一把紧紧的抓住了秦玉楼的手,手中发着颤,却死死的拉着不撒手,喉咙里阵阵哽咽,哑着声唤着:“楼儿,我的楼儿……” 秦玉楼只觉得那指骨间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手指给捏碎了似的,然而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听着袁氏渐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秦玉楼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了,滚烫的泪水瞬间倾巢而出。 吉时已到。 秦老爷见袁氏死命拉着女儿的手不松手,见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不忍,只用力的将袁氏的手指从秦玉楼的手上一下一下掰开。 袁氏只惊慌失措的哭喊着:“不要,不要,老爷……”又紧紧地抓着秦玉楼的衣袖,只委屈的像个孩子:“楼儿,楼儿别走……” 滚烫的泪珠滴滴洒落在秦玉楼的手上,灼烧了一大片。 接下来一切,秦玉楼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神色恍惚起来。 她与袁氏二人被多人给一把强行给拉开了,随即,被人一把背在了背上,一直背到了花轿上。 身后传来袁氏撕心裂肺的哭喊,袁氏追着跑着,仿佛被人给拦了下来,耳边只听到那一阵阵伤心欲绝的“楼儿”,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穿响。 袁氏大着肚子,体力不支,步履不稳,差点摔倒了,只听到身后有人焦急的唤着“太太”。 秦玉楼心中又是担忧,又是酸涩难耐。 不多时,礼炮、鞭炮声轮番响起,将一切喜悦、羡慕、伤心都悉数掩盖了。 秦玉楼被抬上了花轿。 送亲队伍绵长,敲锣打鼓、鞭炮、礼炮声不停,队伍两侧有专门分发喜糖的婆子,喜糖一抛,吸引了许多街坊百姓相互簇拥争抢,一时热闹无比。 热闹的送亲一直延续到了城外这才渐渐地散去。 秦玉楼只低着头静静的坐在花轿里,到了城外,心境这才慢慢的平复过来。 只忽而忍不住掀开了帘子的一角缝隙,城门上“元陵城”三个古字是那样熟悉,此刻却渐渐地远去。 此番去时,她还是个娇俏的姑娘家。 待他日回时,便已算作是他人妇呢。 秦玉楼心中不由万分复杂。 跟在花轿两侧的芳苓芳菲见状忙探着脑袋过来小声问着:“姑娘,可是饿了……” 秦玉楼只轻轻地摇头,道:“我不饿……” 说着,便落下了帘子一角。 此番路途遥远,途中共行了二十四、五日,戚家复又派人于邻城相接,于婚礼前三日平安到得城外驿站处。 三日后,由此处发亲。 从此,走向一片陌生的天地。 第40章 却说一连着赶了二十几日的路,一行人均是风尘仆仆,待离了元陵后,秦玉楼便改坐了马车,饶是如此,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行这么远的路,待赶到京城时,上至秦玉楼,下至芳苓芳菲等人,各个均是面带羸弱,一片菜色。 好在在驿站歇了几日,这才渐渐地恢复过来。 三月暮春之际,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话说三月初八乃是上等大吉之日,许多人选在这一日乔迁、过定或者成亲。 这日天还未亮透,秦玉楼再一次早早的起了,只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是自觉醒来的。 这里不再是元陵,不再是秦家,往后的每时每刻,怕是皆不可在同以往闺中娇儿般任性妄为了。 许是有了之前在元陵的那一次经验,再一次换上这身凤冠霞帔,秦玉楼一派淡然。 而下头顾妈妈打点着上下,知湫、芳苓、芳菲作辅,比之之前,一切皆要得心应手得多。 所有的流程与上回一般无二,只之前在元陵时乃是由着颜老夫人替她过脸上妆,这一回,换作了秦家族亲秦老太太郑氏。 老太太昨个便领着一家女眷过来作陪,大婶婶宣氏,二婶李氏及堂嫂小李氏,另三位堂姐妹,一位四五岁小侄儿,一大家子老的老,少的少,衬得整个驿站热热闹闹的。 因叔公秦勉兴这一辈与秦家本族尚且未出五服,秦勉兴当年受秦家颇多恩惠,是以后来发达后,亦是不曾忘本,即便后来外派远方作官,逢年过节时常会书信传回元陵,每隔两三年定会抽时间回来祭祖探亲,是以,两家虽是堂亲,却仍关系亲近。 这会儿老夫人笑眯眯的替她上好了妆,两位婶婶直逮着秦玉楼赞着,三位堂姐妹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秦玉楼瞧着,眼睛连眨都不带眨的。 小嫂子小李氏牵着方被吵醒哭哭啼啼的小侄儿过来,见他还在抽抽搭搭闹着情绪,不由指着秦玉楼冲小娃娃哄着:“琪哥儿,瞧瞧这个是哪个?可还记得?” 显然昨儿个一个劲儿缠着秦玉楼的小破孩这会儿仍然记得秦玉楼,只许是一夜间秦玉楼换作了这样一身装扮,只有些难以置信的瞪眼道着:“这是……仙女姐姐——” 屋子里的人听着小哥儿奶声奶气的童言,不由笑作一团。 秦玉楼微微垂着眼,面带些许娇羞。 原来昨个小家伙一见秦玉楼顿时便惊为天人,小堂妹开玩笑的指着秦玉楼道了声“这是仙女姐姐”,从此,小家伙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的直往秦玉楼身后跟着,一个一个“仙女姐姐”,如何都改不了口呢。 许是见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指着他笑作一团,琪哥儿似有些羞涩,忙伸着胖乎乎的小短手抱紧了小李氏的大腿,小脑袋也直一个劲儿的往里躲着,便是如此,隔了不久,仍是忍不住不断往秦玉楼脸上偷瞄着。 模样憨趣可爱。 屋子里一片喜色。 后秦玉楼又吃了几口甜汤垫垫肚子。 不多时,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人声鼎沸的喧闹声,迎亲队伍过来了。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新郎官驾着大马,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胸前系着大红绸来接新娘子呢。 话说芳菲悄悄跑到外头打探,只见那大马上高坐一人,一身红衣加身,满头长发被高高束起,面目威严冷峻,通身气势不怒而威,芳菲瞧了脖子不由一缩,眼中似有些畏惧,想来此人定是姑爷无疑呢。 又见此刻那戚修手中正勒住马绳利落翻身下马,身后跟着一应迎亲队伍,芳菲不敢多瞧,忙不迭进去禀告了。 若是按照以往风俗,新郎来接新娘,定是要好好的闹上一阵的,譬如下个彩头好生刁难一阵,好让婆家知道,新娘子可是没那么容易娶进门的。 只此番女方实属远嫁,此时身处在驿站,情况特殊,是以令当别类。 不过饶是如此,堂兄秦烨初仍是领着两个弟弟及两个表兄弟堵在了门外,出些诗词、谜底之类的堵住了驿站门口,做垂死挣扎,许是见敌强我弱,秉着输阵不熟人的架势,连四五岁的琪哥儿也被领着一道过来。 琪哥儿小胳膊小腿的杵在了戚修跟前,似乎有些怕他,只伸着胖乎乎的小短手畏畏缩缩的讨厌红包。 戚修面上微抽。 自然,敌强我弱,攻者气势凛凛,守者很快自乱阵脚,很快阵亡。 新郎进来时,秦玉楼只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进来的人似乎不少,嬉嬉笑笑的,中间夹杂着媒婆的夸赞打趣声,一口一个“新郎官真俊”。 秦玉楼只低着头,盖头之下,秦玉楼微微咬着唇,不多时,只瞧见视线中出现了半截踏马靴,黑色的底,金色绸面的,鞋极大,像只小船似的。 媒婆妙语连珠的说了好些吉祥祝福的话,随即,只将一根红绸塞到了秦玉楼手中,秦玉楼忽而又被芳苓手忙脚乱的扶了起来,下一瞬,只觉得手中的红绸被人微微拉扯着,秦玉楼步履一阵踉跄,被迫跟随。 新郎牵着新娘来到正堂,给长辈敬茶。 话说整个婚礼绵长而繁琐,直到被再一次接上了花轿,一切不过才是个开端而已。 因着这番远嫁,秦玉楼只觉得自个好似成了两次亲,遭了两次罪似的,好在这一行,不过一两个时辰,不用再赶个二十几日的路程了,若是再那般来一遭的话,秦玉楼怕是该有跑路的冲动了。 说话建国侯府矗立在皇城北边,那里有些京城最为巍峨的宣武大街,但凡住在这里的,皆是些个显贵的簪缨大户,建国侯府有着数百年的历史了,原是开国先皇御赐的府邸,自然巍峨气派,荣耀显赫。 此番由城外驿馆迎亲至此,大约用了一个半时辰。 秦玉楼被扶着下花轿时,腿部已隐隐有些发麻了,然刚下花轿,耳朵又被耳边的轰鸣般的鞭炮声震得阵阵发麻,头上又顶着数斤中的凤冠,压得脖颈直发软,大红色的盖头高高盖着,将眼前的视线悉数给挡住了。 此刻,甭管戚家的规矩多么严苛,甭管这侯门的水如何深似海了,秦玉楼这会儿只觉得浑身发麻,头晕目眩,腰酸背疼,要紧的还是被牛一般牵着磕磕碰碰。 只觉得这戚家的门槛竟如此的高大结实,她几乎使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堪堪跨过。 只觉得这戚家的宾客如此繁多,哄哄闹闹的,比那鞭炮声还要刺耳得多。 又觉得这戚家的礼教果然繁杂不堪,她不断地跪、拜、跪、拜,只要将这一辈子的头都给磕完了似的。 被人搀扶着回到新房时,秦玉楼只觉得小死了一回似的。 然而此刻还不是该死的时候,因着此刻新房里头还有着更大的一出好戏儿在等着。 秦玉楼堪堪坐在了喜床上,正待要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时,只忽而听到一阵哄笑声响了起来,秦玉楼登时一惊,这才惊觉得原来此刻屋子里已围满了人儿,然而她头顶上大红盖头严严实实的盖着,瞧不真切。 因着戚家乃是开国大族,祖上枝繁叶茂,族亲甚多。 因着现如今戚家恩宠渐衰,兴盛早已不复当年了,这十多二十年以来,戚家惯是低调,行事历来谨小慎微,已十多年未曾如此这般热闹了。 戚家本族人口并不算繁盛,此刻屋子里的大抵皆是些族里的妯娌媳妇,或是婆婆婶婶罢,也有些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挤进来瞧着热闹,是以,此刻屋子里一时挤挤闹闹,好不热闹。 新郎与新娘此番并列坐在喜床上。 媒婆双手端着个托盘递到了戚修跟前,笑眯眯的道着:“烦请世子揭开新娘子的红盖头——” 戚修方接过托盘里的喜秤,便听到屋子里调皮的孩童兴奋的大喊道:“快掀,快掀——” 屋子里顿时哄堂大笑。 戚修见状,似微微蹙眉,片刻后,只依着规矩淡然的将新娘子头顶上鲜艳的红盖头给一把掀起了—— 随即。 露出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屋子里似乎一静。 秦玉楼只觉得眼中一亮,因着双目被盖头长久遮挡,一时无法适应这般明亮的光线,不由微微眯起了眼,待适应了亮光再一次睁开眼时,不其然一把对上了眼前那双平静幽深的眼。 那双眼犹如一片深井,亘古无波。 那张脸,像是于巨石中鬼斧神工劈出来的精绝古壁,精致、英挺,却又生硬,冷凝,令人不敢直视。 秦玉楼面上微愣,匆匆瞥了一眼,忙不迭收回,垂眼间,面上不经意染上丝丝娇羞,实则交握的双手不由一紧,心头不觉间竟带着几分……紧张。 第41章 饶是此刻秦玉楼的脸上被涂抹成了大花猫似的,白色粉末一层又一层,却依旧遮不住满面脂粉下那一张娇艳赦魂的脸,狭长多情的眼,烈焰饱满的红唇,只觉得夺人心魂,勾人神魄。 屋子里所有的人不由静了一阵,许久,只见人群中一位穿戴精致的夫人下意识的赞着:“呀,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标致的新娘……” 说着,只用帕子捂着嘴向那戚修打趣着:“啧啧啧,这般俊俏的新娘子,咱们新郎官往日可是有福了……” 经此人先一步开口,旁人这才渐渐地回过神来,纷纷连着赞叹新娘子的美貌,少顷,只又听到另外一妇人笑打趣着:“何须等到往后,咱们新郎官的福气分明是从今夜开始的——” 此人话音将落,只闻得整个屋子里哄堂大笑起来。 饶是秦玉楼自认往日自个不是个脸皮薄的,此时,听着这般赤裸裸的打趣,仍是止不住面色发烫。 而方才挤着进来凑热闹的一小破孩,只一脸稀罕的指着秦玉楼高声道着:“娘,您瞧,新娘子脸红了——” 小孩童的声音又尖又细,秦玉楼听了,再也忍不住,那脸一瞬间便憋红了。 屋子里的人便笑的更欢了,喜房里一时热热闹闹的,便是在院子外都可听到这阵哄笑声。 而戚修微微侧眼,见新娘此刻眉眼低垂,面上一片绯红,只衬托得整张脸愈加满面含春,妩媚动人,竟令人一时无法直视,戚修向来沉稳的面上不由再一次轻轻的蹙起了眉。 就在众人争相打趣间,只见媒婆冲着门口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一位老嬷嬷用托盘端了一碗饺子过来,此时,只见围在屋子里的那些瞧热闹的人分明又靠近了几分。 只见那老嬷嬷从碗里夹着个半生不熟的饺子出来,那饺子个头极大,递到了秦玉楼的嘴边,秦玉楼只轻轻地咬了一小口,随即,只见那老嬷嬷只笑眯眯的问着:“生不生?” 秦玉楼脸一红,只小声道着:“生……” 屋子里适时响起了一阵大笑。 老嬷嬷老脸笑得皱成了一朵菊花似的,只又将剩余大半个递到了一侧戚修嘴边,老嬷嬷乐呵呵的直点头道:“一人咬一口,福气日日有。” 戚修只盯着那饺子瞧了一阵,半晌,只神色如常的将剩余那一半一口吃下了。 旁边有人故意道着“哎,新郎官怎么把那饺子一口全吃下呢,只需咬一口便是了”,自然,屋子里又是一阵闷声大笑。 老嬷嬷笑眯眯的问着:“生不生?” 戚修淡淡的道:“生!” 屋子里笑容不止。 秦玉楼只觉得脸有些烧得慌。 饺子吃过过后,紧接着自然是合卺酒,红盏托盘里放置着一对匏,葫芦形的,一分为二,乃是一对,用一根红绳系着,里头各自盛满了香甜的果酒。 新郎与新娘一人牵着一端,手中的匏各自往自个那方拉扯着,红绳的距离不够,匏里的果酒险些溢出来,戚修与秦玉楼二人纷纷一愣。 因着戚修力道过大,又不能让酒洒了出来,片刻后,秦玉楼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直往戚修那边挪着。 秦玉楼微微咬唇。 戚修抬眼看了她一眼。 二人不由抬眼对视一阵。 半晌,戚修力道微松。 二人这才各自朝着对方靠了过去。 低头饮酒时,两人脑袋撞到了一块儿,在此期间,屋子里的哄笑声前所未有的高涨。 秦玉楼微微红脸,小口小口的将匏瓜里的果酒饮完,抬眼间,只瞧见对方的脸英武俊朗,与她的挨得极近,尤其是那半截刚毅的下巴,与记忆中的重叠到了一块儿。 心下不由一动。 饮完合卺酒后,最后则是新人并列坐在喜床上,接受着媒婆的诵祝词,大家伙儿则纷纷将手中的铜钱、桂圆、花生、红枣、果子等往新娘、新娘、往喜床上砸,以此祈求多生贵子,团圆美好。 那些铜钱果子从半空中砸来,砸在身上、脸上还真有些疼,然而只能生生的受着。 至此,礼成。 随即,新郎出去宴客。 而新娘则留在喜房里等候,待到春宵,方入洞房是也。 却说自从身边之人被赶了出去后,秦玉楼微微绷着的身子只悄然松懈了一下,屋子里瞧热闹的人也随着散去了大半,最后只剩下三四位二十几岁的妇人,及位十八九的年轻新妇。 秦玉楼从这几位妇人鬓上的首饰,手腕上的镯子等得知几人穿戴不算十足华丽,却也算有几分体面,戚府几房分别有几号人,秦玉卿不算特别清楚,仅仅只知道个大概,是以眼前这些皆与脑子里知晓的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然而甭管众人说些什么,她此刻却也无须开口多说些什么,众人夸赞她,她只需低眉娇羞浅笑即可。 大伙儿陪着新娘子说了会儿话,临走前,这才见最后走的那位十八九岁的新妇犹豫了许久,这才鼓起了勇气似的对着秦玉楼小声道着:“大嫂且先好生歇着,院外有留守的丫鬟,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便是……” 秦玉楼见此人瓜子脸面,面容清瘦,身子娇小,说起话来声音小的如若蚊蝇,似不擅长与人说谈,与秦玉楼说完这番话,面上似有些不大自在,见秦玉楼笑着冲她点头,便立即随着众人一道散去了。 待人走了后,秦玉楼回想方才那人唤她一声“大嫂”,适才想起来袁氏曾与她提过的,戚家二房有一过继子嗣,只不知成亲与否。 却说好不容易屋子里的人散光了,彻彻底底的清闲下来,秦玉楼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恨不得往身后的床榻上直直倒下去才好。 只屋子里,门口处还各有两名陌生的丫鬟守着,秦玉卿不好过于放肆,好在不多时顾妈妈进来了,只吩咐知湫将一众丫鬟领了出去派发红包,留下芳苓、芳菲、归昕三人在屋子里伺候着。 众人刚一走,秦玉楼身子不由一垮,芳菲忙不迭一溜烟跑过来扶着秦玉楼,只一脸心疼的道着:“姑娘,可是脖颈酸了,菲儿来替您揉一揉……” 又忙一脸关切的问着:“饿不饿,奴婢去替您寻些吃的过来……” 芳苓早早的便端了一杯茶过来,秦玉楼忙接着吃了一口,便听到顾妈妈在一旁提醒着:“往后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再唤作‘姑娘’呢,往后在外须得唤声夫人——” 芳菲向来有几分畏惧顾妈妈,忙小鸡啄米似的直点了点脑袋。 秦玉楼吃了杯茶润了润喉,这才伸手撑着后腰,一脸苦哈哈的道:“菲儿,快备些水来,将这凤冠给摘了……” 芳菲一愣,只有几分犹豫似的往顾妈妈面上瞄了瞄。 顾妈妈忙道着:“怕是有些不妥,得忍着些,若待会儿有人过来被人撞见了不成样……” 秦玉楼闻言只皱了皱鼻子,似满脸委屈。 其实她也不过就那么一说,秦玉楼向来喜洁,换作以往在秦家,回了屋的第一桩事儿定是马不停蹄的卸妆、洗漱、换衣裳。 直到这会儿,置身于这座陌生的府邸,陌生的屋子里,这才实打实的惊觉,真的已经嫁人呢。 正说着,外头知湫忽而过来禀告,说府里打发人送了吃食过来。 送来的吃食极为精致,一碗燕窝粥,四道精致的菜肴,一例汤食,另几碟点心、凉菜,均较为清淡,秦玉楼还未亮便起了,忙活到现在,倒确实是饿了,只许是越饿反倒越是用不下。 只匆匆用了几口,便将一应菜肴给几个丫头分着吃了。 下午,府里给隔着一个时辰打发了下人过来询问,礼数规矩着实讲究。 顾妈妈则领着知湫、芳苓几人,或派人四处打点着,或派人去打听侯府的一应规矩细则,或派人紧盯着嫁妆守着新房,整个院子倒算太平。 秦玉楼下午则趁机眯了会儿。 只整个府里敲锣打鼓、鞭炮、礼炮时时轰鸣,或者那唱戏吟曲儿的声音不绝如缕,中间夹杂着阵阵欢声笑语,喧闹声一直闹到了大半夜,这才堪堪停住。 待到了晚间,秦玉楼已将喜服脱下,沐浴清洗后换了另一身大红的织锦长褙,裙子上绣着一对华丽喜庆的大红双孔雀,袖口边缘鸳鸯戏水图案打底,胸前一排十八颗大红色的喜字扣从领口一直紧紧的系到了底。 秦玉楼三千青丝高高盘起,静静的坐在喜床。 不多时,只听到院子外一阵喧闹声响起,屋里芳菲忙拉开了窗子的一条缝,踮起脚尖往外瞧着,随即只一脸紧张的冲着秦玉楼与顾妈妈道着:“姑爷回了……” 秦玉楼不由抓紧了褙子下摆的喜字扣,心中难得一紧。 这时,只听到顾妈妈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半晌,只凑到秦玉楼跟前小声提点着:“姑爷身强体壮的,若是一时没得轻重,可不能由着胡来……” 说着,只凑到秦玉楼耳边一阵耳语。 秦玉楼面上一烫。 顾妈妈说着老脸也忍不住一红。 不多时,屋子外有人叫门,芳苓芳菲二人齐齐将门打开,只见那戚修穿了一身大红色喜服捏着眉心立在门口。 门方一打开,一股刺鼻的酒味瞬间传了进来,后头还紧跟着两个身子结实的婆子,似乎正要搀扶着。 只戚修摆了摆手,二人并不敢靠近。 戚修甩了甩脑袋,瞧着似乎喝了不少,不过步履还算稳健,面色瞧着也算清明,唯有双眼泛着少许红。 似乎抬眼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往秦玉楼方向瞧了一眼。 秦玉楼忙垂下了眼。 芳苓芳菲见无任何指示,见方才那两个婆子都不敢接近他,便也不敢靠近,只微微屏住呼吸,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 半晌,只见那戚修在屋子里立了片刻,这才沉声道:“备水吧……” 二芳不由对视了一眼,均是心下一松,忙不地福身称是,各自麻溜忙活。 之前早早的便备好了一应物件,不多时,便已备好。 戚修直径走进了里头的浴房,少顷,里头传来了几字吩咐:“都退下罢——” 顾妈妈立即心领神会的将屋子里的一应丫鬟给领了出去。 秦玉楼枯坐在床榻上,心则随着浴房里那阵阵水声而一上一下的晃荡着。 男人洗漱极快,不多时,只见那人跨步从里头出来了,卸下了一身繁琐的服饰,此刻只见穿了一身凌白的里衣,束得高高的长发此刻披散着。 不知是屋子里龙凤烛的光线较为柔和,还是因着此刻这样一副装扮,只觉得相比白日里的威严冷峻,这会儿好似显得温和了一点儿。 当然,只是那么一点儿。 总体还是相当……威严的。 秦玉楼从未接触过这样一类人。 只微微咬着唇,想着是不是该……上前伺候着。 正当此时,只见那人步步踏了过来,坐在了秦玉楼身侧。 二人并列而坐,却一时相顾无言。 屋子里气氛有些尴尬、怪异…… 秦玉楼心中微微有些不大自在,其实,她虽是闺中娇女,却也接触过不少人,无论是心思活络不轨的丫鬟,还是撒泼耍赖难缠的婆子,或者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掌柜、商人等,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么些年历练下来,倒也练就一副四平八稳的做派。 她向来淡然稳妥,泰然处之,可是却从未遇到过这样一种,怎么说,或许可以说是比二妹秦玉卿还要令难以亲近的人。 偏偏这人却是她的夫,她未来的天,尽管这才是第二回 见。 秦玉楼心中不由幽幽叹了口气,想着是不是该厚着脸皮主动搭话,却忽而听到身侧传来一道略微冷硬的声音,“安置罢……” 秦玉楼闻言一愣,脑子里放空了一阵。 许是见她久无动静,身侧之人只忽而抬眼直皱眉看向她。 秦玉楼顿时惊醒,忙快速抬眼瞧了他一眼,只一脸娇羞道:“嗯……” 不知旁人的洞房花烛是怎样的,反正对于秦玉楼而言,只觉得皆是全然尴尬及苦不堪言的。 许是身上这一身大红孔雀褙装做工有些繁琐,尤其是身前的那一排大红的囍字扣,在第一颗时便被缠住了。 这还是袁氏替她备下的。 秦玉楼见戚修解了半晌,竟一颗扣子都未解开,面色不由胀得通红,半晌,只小声道着:“妾……妾来罢……” 话音将落,第一口扣子被顺利打开。 秦玉楼微微咬唇。 不由飞快的瞧了对方一眼,不知是不是自个错觉,总觉得对方的脸色不大好看。 第42章 囍字扣好不容易被一颗一颗解开了,却不想,后面的一切却更加的一言难尽及苦不堪言。 本就是两个全然的陌生之人,却要在这一夜行这世间最为亲密之事儿,多少是有些尴尬及不适应的。 然尽管早早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被那一波波撕裂般的痛楚折磨的痛不欲生。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谈,没有过多的温存前缀,更没多过多的深情拥抚,直截了当的便开始履行起了这晚的职责。 自然是一个疼的连连抽气,一个痛的咬牙切齿。 秦玉楼本就是娇艳在深闺中的娇娇儿,历来被养得身娇肉嫩的。 平日里甭说如此被人对待,便是稍稍崴了下脚,手指头被针扎了针眼,那都是要闹得整个院子簇拥上前,争相查看的。 更别说像现在这般,只觉得用炖物在身体里生生的给一刀一刀的捅出了无数道血口子来。 她只用力的抓紧了身下的床褥,起先还只紧紧地咬牙忍着,可是越往后,只觉得他就像块铜墙铁壁,比千军万马还要猛烈,不多时,整个人都已支离破碎。 她已痛的撕心裂肺。 他却也不见得比她好多少,只紧紧地闭着眼闷声驰G,脸上的腮帮子绷得紧紧地,神色有些吓人。 秦玉楼只紧紧地闭着眼,差点将要咬烂了那片饱满的烈焰红唇。 随着他陡然加重的L道,她不由瞪大了眼,红唇不受控的张开了,不由从嗓子里发出了嘤咛一声。 声音有些痛苦、带着些呜咽、细啜,及一丝娇喘。 秦玉楼只觉得腰间大掌陡然一紧,那人喉咙里似也发出了痛苦难耐的一声M哼。 可动作却未停,反倒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秦玉楼便再也忍不住,只呜咽抽气出声道:“疼,夫君,疼——” 秦玉楼的声音本就酥软娇娆,此刻这一声,更是酥酥媚媚,妩媚多情,直令人骨软筋酥。 戚修只觉得W骨一阵发麻。 只见他双眼赤红,却只能咬牙生生叫停。 然而一睁眼,却见身下之人媚眼如丝,妖媚含春,又见目光所至之处玉体横生,皆是白花花的一大片。 戚修忽而紧绷着腮帮子,立马咬牙移过了眼,不敢多瞧。 然而此刻人正在兴头上,任凭往日忍耐力如何惊人,不多时,便也忍无可忍。 才方一动,便又听到那道妖媚的声音,连声抽气呼疼。 戚修深深的吸了一口儿,只觉得心里头有些烦闷,只想要快些完事儿,本不欲理会。 却不料那秦玉楼只又一脸委屈道着:“背……背疼……” 戚修嗖地一下睁眼,伸手往下一探,随即面色微愣。 褥子下头一片凹凸不平,原来下头皆是事先塞下的红枣、桂圆、花生果儿。 这会儿只咯得秦玉楼的玉背一片泥泞。 然此刻戚修箭在弦上,根本无暇估计其他,但却又见身下之人贝齿紧咬着红唇,眉头紧皱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戚修心中一紧。 半晌,长臂一伸,只忽而胡乱将一侧喜被一把掀开,只搂着秦玉楼将人垫在猩红的被子上。 戚修此刻显然已到了要紧之处了,只绷紧了身子,腮帮子都将要鼓出来了似的,手掌只忽而一把用力的勒紧了身下的被子。 半晌,只见他忽而用力的闭紧了眼,全然顾不上旁人的苦苦求饶,只咬牙道了一句:“忍着——” 说完,只将秦玉楼的身子一把用力的翻了过去。 待夜深人静之时,里头红帐香暖,而外头芳陵芳菲二人守在屋子外听着自家姑娘阵阵呜咽哭泣声儿,二人俱是心惊,唯有自家姑娘哭声似哑,却唯独听不到姑爷一丝动静,二人急得团团乱转。 夜已深沉,大半夜了,连顾妈妈也连着来相看了几遭,听着里头的动静,不由皱着张老脸,无奈苦笑着:“今夜怕是遭罪了……” 却说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动静好不容易止住了。 只见猩红的喜被上,秦玉楼姿势狼狈的趴着,脸朝下微微侧向外头,面上一偏妖艳春色,只见饱满的红唇微微轻启,呼吸羸弱不堪,长长的睫毛上还残留着泪珠。 她全身的力气放佛已被抽干了似地,似想要翻过身来,反而抖着手,竟一动也动不了,许是身子过于劳累,不多时,只见双眼渐渐发沉,竟就着这般姿势狼狈的昏睡了过去。 而新郎此时却正立在了新房外吹着冷风。 戚修只觉得浑身燥热,他本就是个喜怒无形,不露声色之人,这会儿却觉得心里头有些乱,方一闭上眼,脑海中皆是些个不堪入目的画面。 他本是家中长子长孙,历来被严加管教,一言一行,一张一弛间皆不可有任何偏颇。 不知过了多久,再一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了一派清明。 戚修只又在外头立了片刻,适才进屋。 远远的只见新妻满身狼狈不堪的昏睡了过去,戚修垂着两侧的大掌紧了紧,半晌,只走过去将床褥下的那些个果子桂圆稍作一番收拾,空处一片舒适之处,这才弯腰将妻子抱着放了过去。 然而抬眼间只见妻子如玉似的肌肤上满是狰狞伤痕,戚修不由一愣。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秦玉楼便被迷迷糊糊的给唤醒了,睁眼间,秦玉楼只觉得自个置身混沌中,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芳苓候在床榻前小声唤着:“姑娘,该起了……” 好半晌,秦玉楼神色这才渐渐清明,这才缓缓的意识到这是哪儿。 只忙抬眼四处搜寻,却见整个诺大的寝榻上唯有她一人。 芳苓见状,忙小声禀告着:“姑爷……五更天便起了……” 秦玉楼心下未松反倒是一紧,芳苓知她的心思,忙道:“姑娘放心,姑爷起时未曾吩咐叫起,想来是想让您多歇会儿……” 秦玉楼垂了垂眼,忙问现如今什么时辰了,见时辰尚早,却丝毫不敢耽误,只撑着身子想起,然而身子却不由一软。 清洗更衣之时,芳苓芳菲二人连声倒抽一口冷气。 秦玉楼心中一阵苦涩,昨夜那一幕幕,她简直不敢回想。 第43章 这会儿只见胸上、腰上、大腿、膝盖上,便是连背上皆是一片青紫深痕。 这秦玉楼的肌肤本就娇嫩欲滴,吹弹可破,尤其是经过了一整夜,那印记沉淀得更深了,乍一眼瞧来,直令人触目惊心。 腰上、大腿是被人掐的,瞧着仿似有深浅不一的指印。 背上则是被褥子下那些个果子桂圆给咯的,方才茹兰、燕兰两个收拾床榻时,在上头寻到了好些个被压瘪了的残破果儿,光瞧着这些,联想到昨个夜里姑娘的遭遇,都有些于心不忍。 更别提膝盖及胸前那一片呢。 怪道之前母亲与她说来着,说她的胸前可不能在长了,不然往后定是少不了要遭罪的,这会儿秦玉楼只觉得深以为然,光是昨儿个被迫跪趴着,便已蹭得生疼,若是往后日日如此,还如何令人活下去啊? 都说女儿家生来皆是要遭罪受苦的,秦玉楼以往从未觉得,只觉得自个自幼被娇生惯养着,想着便是往后成亲相夫教子,侍奉长辈,掌家立业,也自有自的乐趣所在,可这会儿却觉得有些苦不堪言。 原来,果真是要受苦的…… 秦玉楼这会儿泡在浴桶里,于温热的水中,身子却显得更加酸软疼痛了。 待经一番洗漱后,芳苓忙寻了一盒药膏过来,那是袁氏早早替她备下的,一块儿糕点大小的金盏盒,里头是细腻如羊脂般半透明的乳膏儿。 芳苓只用小拇指蘸着点儿轻轻地涂抹在了秦玉楼的伤口上,又轻轻地按摩着,秦玉楼只将脑袋埋在手腕里,闷声哼哼。 芳菲见状,只一脸愤恨的在旁边道:“姑爷这未免也太糟蹋人呢,咱们姑娘如此娇嫩,他如何下的去手……” 芳苓听了忙抬眼瞪了芳菲一眼,好在见秦玉楼神色无异,心中松懈,却不忘再一次告诫的瞪了芳菲一眼。 芳菲心知说错了话,忙小心翼翼四处瞧了一眼,赶忙噤声。 见芳苓上好药了,忙不迭又寻了香膏过来,只撩起了秦玉楼里衣的一角,替她抹在了全身。 抹完药膏后,见天已大亮了,这便又立马寻了早已准备好的衣饰过来,伺候秦玉楼换上。 秦玉楼的所有衣裳皆是由着如意斋的老板娘亲自裁剪的,元陵的绣品本就举世闻名,可与苏绣湘绣比肩,而这如意斋则是整个元陵城中最大的裁缝店,元陵稍有声望的大户皆是在此处制定衣裳。 只是这老板娘却早已收了手,不再轻易出山,只私下凭着兴致随意裁剪玩玩,未免荒废了手艺。 只因秦玉楼身段好,每件衣裳唯有穿在了她的身上才能体现如绝佳的气韵,是以,这如意斋的老板娘独独只爱替秦玉楼缝制一二。 此番嫁到京城,头一个月的新人喜服不带重样的,早已替她裁剪好了。 这日乃是新婚后的头一日,穿戴的自然是一身正红,不同于喜服的刻板与繁琐,这秦玉楼此刻穿了一身大红色的牡丹花色金绸绣纹华服,既端庄大气,又明艳华贵。 而头上的发饰也已悄然改变,现如今成了亲,只能梳特有的妇人鬓了,原先秦玉楼懒散,总是喜欢在额间留下那么一缕青丝任其垂下,此刻却只将三千青丝一丝不苟的全部绾了上去,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及纤长细腻的脖颈。 归昕手巧,只往秦玉楼的发鬓上配了一支赤金的金累丝嵌红宝石金凤钗,又在她饱满的额头上挂了一串半弧形的嵌珠细金链。 链上镶嵌着一颗颗碎米粒大小的红碎钻,正中间乃是一颗晶莹欲透、流光四溢的拇指盖大小的红玛瑙,滴落在秦玉楼的眉心处,只衬托得整个人愈加娇艳华贵。 方一妆点好,便听到打从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动静,秦玉楼只觉得这一身装扮太过华丽浓艳了,然还未来得及阻止,便听到外头有有人招呼着请安见礼,原来是主子回屋了。 戚修每日有早起练武的习惯,镇日天还未亮便起了,这会儿满头大汗,连衣襟都汗湿了,只一边走着一边接了下人递过来的巾子擦着汗,方一踏进了屋子,视线不由对上那张撼美娇艳的脸,戚修步子不由一顿。 年前去秦家下聘时,不过随意瞥了一眼,虽晓得未来的妻子生得花容月貌,却到底未曾细瞧。 昨儿掀盖头时,因着秦玉楼面上抹了厚厚一层粉脂,却到底瞧不真切,而昨儿个夜里,尽管两人已有了夫妻之实,然屋里的光线忽明忽暗,且大部分都是紧闭着眼,便是匆匆那么一两眼,皆不敢多瞧。 是以,秦玉楼在他的记忆中也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可今儿个这么实打实的一照面,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戚修上下看了她好几眼,视线在她的头饰、衣裳还有面容上略过,嘴微微蠕动了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到底止住了。 只微微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秦玉楼自打从他进去起,袖底下的手不由微微握紧了,见他一连着瞧着她,只微微抿着嘴,却又不说话。 他的唇生得极薄,微抿着时,只给人一种迫人的气势。 两个人至今还未曾有过像样子的交谈。 若是按照秦玉楼以往随和及乐观的性子,此刻定主动搭话了,可是一想到昨夜自个遭的罪,面上不显,实则心中似有些气,只垂着眼闷不吭声。 屋子里的下人们见两位主子都不说话,便也各自噤声,大气不敢出下。 屋子里又是陡然一静。 少顷,戚修又复抬眼看了她一眼,半晌,只直直越过她往里头浴房去了,路过她跟前时面色淡淡的道了句:“收拾下,待会儿去给长辈们请安……” 语气一如既往的生硬,说完便步伐稳健的往里去了。 而屋子里原先的丫鬟锦薇、锦瑟见状,忙不迭寻了洗漱物件一溜烟跟了上去,只许是历来熟悉主子的性子,将东西送了进去后,便忙不迭的退了出来。 不多时,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正在擦拭换衣裳。 秦玉楼忍不住抬眼往那头瞧了一眼,收回视线时,只见芳苓、芳菲正一脸忧心的瞧着她,秦玉楼一愣,一时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瞧瞧,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会儿竟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竟还闹上脾气了。 好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举动,倒是让身边的人跟着担心呢。 只现如今她已不再是娇养在闺阁中天真任性的娇儿呢,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媳妇,别人家的妻子,别人家的妯娌,别人家的夫人太太呢,便是连姓氏都得冠上他人的姓氏:戚秦氏。 临门前,祖母嘱咐她要事父母,事舅姑,事夫君,凡事要以夫为刚,将夫比天,此乃孝道,亦是为妻之本分也。 便是夫君不疼,婆婆不爱,这一辈子便也永远的被困在这座府邸呢,现如今她虽只身一人,毫无依仗,可是未来,这里却是她后半辈子的家,是她未来所有子孙后代所依仗的地方。 这般想来,秦玉楼的心情便又随着慢慢的镇定、平静了下来。 她从来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 戚修再一次出来时,只换了一身凌白的里衣,一抬眼便瞧见秦玉楼领着名丫鬟向他走来,丫鬟手里端了个托盘,里头则是他今日要穿戴的一身华服,而他的新婚妻子只走到他跟前两三步的距离听了下来,只朝着他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妾来侍奉夫君罢……” 声音酥酥麻麻的,婉转多情。 戚修其实历来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只这会儿听着她声音里的沙哑,想着昨日受的累,心中犹豫了下,半晌,只低声“嗯”了一声。 随即,朝着她张开了双臂。 秦玉楼细致的侍奉他更衣,只踮起了脚尖替他整理脖颈处的衣领,又微微低着头,替他整理系着腰间的腰带。 那双手柔弱无骨,在他身子四处游走,他只觉得有些痒,又闻得鼻尖阵阵芳香缭绕,戚修从未与人这般相处过,一时,只觉得极不习惯。 又见她仿佛有些生疏,只埋头理了许久,他忍不住垂着眼,却只瞧见她眉心处的那一枚娇艳欲滴的红色玛瑙在眼前一晃一晃的。 戚修只忙抿嘴收回了视线。 不知为何,只忽而想起了昨个自个解她衣领扣子的情形。 末了,只一言不发的撑着双臂,任由她侍弄着。 话说秦玉楼伺候他更完衣时,鼻尖只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见他神色如常,倒是暗自歇了一口气儿。 正当此时,外头有人禀告,只说太太院里打发人过来了。 第44章 来者是位五十几许的老妈妈,只听得门口的丫鬟唤声“姜妈妈”,姜妈妈身形圆福,眉目慈善,进门便朝着戚修与秦玉楼笑容满面的道了声喜。 一见秦玉楼,登时面露惊艳,一连着瞧了好几眼,见秦玉楼羞涩垂眼,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忙不迭收回了视线,只脸上的震惊犹在。 姜妈妈略微斟酌片刻,这才压下心中的惊讶朝着戚修与秦玉楼恭敬的道着:“侯爷昨日兴致上头,多吃了几盏,这会儿不胜酒力,人还未醒,太太怕大少爷与少奶奶久等,只吩咐说先且让大少爷领着少奶奶去寿延堂给老夫人见礼,太太随后便来——” 姜妈妈语气恭敬,秦玉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侯爷指的是谁。 怎知戚修听了却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看了秦玉楼一眼,半晌,这才冲着姜妈妈神色淡淡的道了声:“嗯……” 秦玉楼见戚修语气如此冷淡,倒是微微诧异,忙朝着姜妈妈客气的道了声:“有劳妈妈了……” 忙给一旁的芳苓使了个眼色,芳苓将早早备好的喜糖及红包塞给了姜妈妈,姜妈妈倒是从善如流的接下了,暗自掂了掂红包的分量,倒是有些诧异,只忙又笑眯眯的说了几道吉祥赞美的话,这才离去。 戚修与秦玉楼收拾妥当后,这便一路前往那寿延堂。 秦玉楼领着沉稳的知湫与芳苓同行,出了院子,便瞧见个十四五岁的小厮候在院子外,一脸激灵的朝着戚修与秦玉楼唤了声“少爷”与“少奶奶”。 他视线微垂,未敢乱瞟,说完便恭恭敬敬的在前头领路。 这一遭还是秦玉楼打头一回真真切切的打量这座府邸。 秦玉楼昨儿个头上蒙着红盖头,是由人搀扶着一路从门口走到正堂,再去往喜房的,盖头下,方寸之地,瞧得并不真切,只知左拐右拐、七绕八绕的,府中当真是大得没边。 这会儿出了院子,只觉得目不暇接,绕过一座座小穿堂,又走过一座座抄手游廊,走了一阵,竟觉得像座迷宫似的,已然忘了往返的路呢。 到底是开国御赐的府邸,只与江南一带水榭缭绕,山石嶙峋的景致十分不同,并非那种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所在,只觉得每处院子四四方方,处处透着庄严肃穆,偶有花草山石点缀,透出丁点生机。 寻常大户人家只喜在府中劈山引水,开凿建池,又爱装点些奇花异草,或卖弄文雅,或显摆脸面。 只这戚家倒是不同,除了庄严沉寂的建筑,余下便是大片空白的庭院,倒是威严肃穆得紧,若是夜里打头一遭出入者,怕定会觉得瘆得慌。 戚修一路目不斜视。 途中倒是未曾遇到任何人,竟连丫鬟小厮都没撞见一个,只偶尔听到打东边传来阵细小的喧嚣声儿,昨儿个正是由那个方向传来阵阵唱戏奏曲儿声,这会儿估摸着似乎正在由人指挥着拆台清扫罢。 秦玉楼一路落后戚修半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只昨儿个着实受累了,身子本就酸软无力。 而这府邸又大的吓人,七绕八绕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且那戚修又身形修长,步履稳健,大步流星,没一会儿,秦玉楼只觉得有些吃力,只咬着唇隐隐有些跟不上了。 芳苓见她脸色不好,忙不地上前扶了秦玉楼一把,只一脸担忧的小声道了句:“姑娘……” 而戚修历来听觉灵敏、目力过人,闻言,只淡淡的回头瞧了一眼,见秦玉楼被人扶着,落后几步,倒是放缓了步伐。 秦玉楼后慢慢的追了上来,似有些感激的道了声:“多谢夫君……” 哪知戚修听了唇角仿似又抿了下,似有些不大自在的轻轻咳嗽了下,许久许久,秦玉楼这才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淡淡的“嗯”。 秦玉楼听了忍不住微微勾唇,只忽而觉得这人瞧着虽难以亲近,但是只要你耐着性子主动去迎合,兴许也不见得如想象中那般难以靠近。 这般想着,便忍不住抬头微微仰望了他一阵,从这个角度,只瞧见那张刚毅紧绷的侧脸,及精致好看的下巴。 这张脸倒着实精致好看,只许是这人气势过于冷凛,第一眼瞧去,倒是令人止步他的气势,从而忽略他的相貌。 似乎意识到她的打量,不多时只见他那人似有些不大自在似的复又咳了一声,却只一脸眼观鼻鼻观心的、语气略微生硬的道了声:“到了……” 秦玉楼下意识的抬眼,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古朴大院,院子极大,有四五间轩丽正房并抱夏、耳房无数,周围两侧另有厢房若干。 院子外并无多少装饰,只两侧抄手游廊上挂着个金丝鸟笼,里头有两支云雀在叽叽喳喳叫唤,除此以外,整个院子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仿似都听得到似的。 秦玉楼见状,不知为何,只微微抿住了呼吸,难得有丝紧张。 许是料到他们这会儿会过来,大院门口,早早便有一银发嬷嬷领着个穿着淡紫色比肩的丫鬟提前候着呢。 那嬷嬷瞧着约莫有六十大几了,已老得身子微微佝偻了,但气色倒是不错,一脸和蔼慈祥,见了戚修只笑眯了眼,语气甚是亲近的道着:“大少爷来呢?老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说着便又立马转头瞧见一侧的秦玉楼笑吟吟的道着:“这位便是少奶奶罢,好,好,好,当真是好……” 老嬷嬷只一脸激动又欣慰的直点头道着。 此人正是老夫人跟前的方嬷嬷,见秦玉楼生得如此美艳,眼中虽有惊艳,然更多的却是赞叹满意,只逮着二人好是一通真心祝贺着,瞧着是打从心眼里在替戚修高兴。 而秦玉楼见戚修待这一位嬷嬷的态度与之前那位却截然不同,方才还似主动往前迎了两步,语气虽依然淡淡的,却是缓和了不少,甚至还主动开口招呼了声:“嬷嬷……” 秦玉楼心中虽有诧异与疑惑,却只暗自记在了心里,如此,待眼前这位嬷嬷亦是客客气气的,随着戚修一道唤了声嬷嬷。 方嬷嬷只一个劲儿的直点头。 方才方嬷嬷身后那名丫鬟早已进去通报了,不多时,便立即出来,方嬷嬷只亲自躬身请他们夫妻二人进去。 一进去,却瞧见正堂里竟已是坐满了人呢。 这正堂极大,只见正对面设有一方高榻,榻上摆放靠枕等一应物件,榻上另设有一方小几,小几上设有茶具,点心等,高榻后摆放一方古韵屏风。 下头两侧则是两排陈旧的太师椅,虽陈列简单,但整体感觉却委实要比南方那类厅子软榻交椅的布局要气派威严不少。 远远的只见正对面的高榻上坐着位六十余岁近七十的威严老太太,只见老太太身子枯瘦,头发灰白,穿了一身暗褐色暗纹锦缎褙子,头上仅仅佩戴了个同褐色素纹的抹额,身上在无旁的视饰物,瞧着略微朴素清俭。 许是因着过于消瘦,只觉得两颊的肉脸微微凹了进去,又生了一双如炬的厉眼,眯着眼瞧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过于严厉,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而下头两排太师椅上此刻已然坐满了人,主子下人们或坐着,或站立着,一眼瞧过去只觉得一大片。 二人掀开帘子进来时,所有目光瞬间朝着这头瞧了过来。 无一例外,全都齐刷刷的落在了秦玉楼身上。 因着进屋前,秦玉楼只有些紧张似的轻轻地扯了扯戚修的衣袖,戚修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会儿虽目不斜视的往里走着,步伐却是慢了不少。 秦玉楼只微微垂着眼,落后半步,紧紧地跟在戚修身后。 屋子里一时静默。 二人行至高榻前,秦玉楼只夫唱妇随着,随着戚修一道朝着高居上首的老夫人跪着实打实的磕了个响头。 秦玉楼只觉得头顶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准确无误的紧落在了她的身上,那道目光精光如如炬,一时令人无处遁形。 秦玉楼只垂着眼,规规矩矩的跪在下首。 半晌,只听到一道威严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道着:“快起来罢……” 话虽如此,秦玉楼只觉得头顶的视线一直未收,由始至终都紧锁在她的身上。 秦玉楼心中微微紧张,面上却只一派淡然,双手敛裙,盈盈起身,举止优雅端庄,只静静的立在一侧,等待长辈问话。 却未想老夫人并未曾多问什么,只对着一旁微微颔首,随后,一个丫鬟双手端着一个梨木托盘上前,里头摆放一对通体晶莹透亮的碧色玉手镯,手镯虽是碧色,却呈透明装,里头干净无一丝杂质,瞧着定是绝佳上品。 作者有话要说: 御赐或者授封的高声望的女性可以本姓尊称。 第45章 却说方才领着戚修与秦玉楼一道进来的方嬷嬷这会儿还随着立在一侧,见状,不由抬眼往上头瞧了一眼,随即只一脸笑眯眯的道着:“大少奶奶,收下罢,这是老夫人给孙媳妇的见面礼呢……” 秦玉楼见了只有些感激似的看了方嬷嬷一眼,随即受了礼,只朝着老夫人盈盈一福,恭声道着:“谢过祖母……” 说着,只下意识的抬眼往上瞧了一眼,却不想竟与那双精悍的眼对了个正着,秦玉楼一愣,忙垂下了眼。 垂眼间,脑子里忽而有个念头,怪道那戚修如此冷峻如霜,只觉得那双眸子与这老太太的生得极像,同样沉如深井,同样喜怒难辨。 秦玉楼这般想着,而那戚老夫人目光却是在秦玉楼面上停留了一阵,目光深沉,叫人瞧不出喜怒。 末了,只复又瞧了一眼,嘴上却是对着身旁的戚修缓缓道着:“好男儿历来先成家后立业,修儿乃是戚家长子长孙,现如今既已娶妻,日后……” 说到这里,似乎瞧了秦玉楼一眼,便又继续缓缓道着:“日后你们夫妻二人须得相敬如宾,为咱们戚家开枝散叶,重振戚家百年家业,戚家的未来……往后便落到你们手中了……” 戚老夫人的语气似乎刻意压得缓慢,然而那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仍是不由自主的散发了出来。 秦玉楼听到那句“开枝散叶”时,面上似微微一红,满面娇羞,实则心中回想起昨夜的痛苦,头皮却是一阵发麻。 旁边的戚修听了,却是一脸恭敬道着:“孙儿谨记。” 老夫人听罢这才微微点头。 然而视线复又落在了一侧秦玉楼身上,见其生得如此美艳动人,眉间似微微蹙起,然而又见她立在长孙身侧,举止优雅,颔首半垂,低眉赦目,端得一派风华秀丽。 最终只又将视线落在了长孙常年面无异色,不辨喜怒的冷淡面容上,似有些担忧,又似微微欣慰。 半晌,又见二人一刚一柔,好似绝佳一对璧人,戚老夫人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只一脸的复杂。 正在这时,只忽而听到由身后传来一阵和悦打趣声,只笑着道:“瞧瞧,母亲逮着新人都舍不得不撒手了,来,也快让咱们几个瞧瞧新娘子的庐山真面目啊,这一个个都等不及了……” 秦玉楼听到这声音,只觉得有几分耳熟,下意识的回头,便瞧见端坐在一侧的乃是个身穿兰花纹理软缎褙子的温婉端庄贵夫人,只见她一脸笑吟吟的看着秦玉楼,面色温婉和善,原来此人正是年前去元陵下聘的戚家三房正房太太裘氏是也。 秦玉楼见了裘氏忙福身见礼,戚氏却是一把紧拉着秦玉楼的手道着:“还唤夫人?这会儿是不是该改口了?” 秦玉楼只红着脸唤了声:“三婶……” 戚氏这才一脸满意笑着道着:“这就对了嘛,往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日后若是修儿欺负你,只管过来寻咱们来讨说法,婶婶定会给你做主的,可别被修儿那副脸面给吓着,不敢吭声了,知道么?” 戚修听了似乎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秦玉楼见状,这会儿面色倒是真的红了,心中只想着昨儿个算不算是欺负,嘴上却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裘氏只笑着,便又将早已备好的礼塞到了秦玉楼手中,只笑着与秦玉楼开始介绍着秦家的成员。 众人打从方才秦玉楼随着戚修一道进屋起,视线便从未由她身上转移过,只见这新娘子眉目低垂缓缓的走进来,一身正红衬托得整副身段妖冶动人,又见她步履轻盈,一步一伐行动如扶风摆柳,举止甚是优美,虽微微低着头瞧不清面相,但料想定是个仙姿玉貌的美娇娥。 这会儿见她转过了身来,屋子里只复又陡然一静,甚至还听到了一声讶异的抽气声。 那道声音似乎是道男子发出的,只秦玉楼并不敢多瞧,只装作不知。 这样的目光,其实秦玉楼打小便见了,倒是日渐习惯,只这会儿乃是新人,定是要装作一脸害羞模样才好。 屋子里满满当当的皆是人,秦玉楼随着一个个的见礼,收的礼物不少,送出去的却是更多。 三房三老爷与裘氏之前早已见过了,三房另还有二子一女,分别乃是十七岁的长子府中的三少爷戚恒,十五岁的次子府中的四少爷戚峥,另有个府中唯一的娇儿,便是十三岁的大小姐戚芸。 三房乃是戚家的人生赢家,儿女双全不说,中途只听到那裘氏忽而笑着与老夫人道着:“母亲,既然楼儿现如今已经进门了,礼不可废,按照咱们家的规矩,我这掌家权也理应归还了,掌家权合该交由长房料理才是……” 秦玉楼听了倒是不由愣住了,这戚家掌家权难道一直不是在大房手中么? 老夫人闻言,似乎看了秦玉楼一眼,半晌,只沉声道着:“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日后再说罢……” 戚氏闻言看了只看了秦玉楼一眼,倒也并未再多言了。 秦玉楼心中虽惊讶,面上倒未显,只心里倒是有些疑惑与好奇,毕竟,大房承袭,这掌家权无论如何也该在大房手中才是,倒不是她惦记着这一遭,按着她的性子,此等繁琐的任务,定是离她越远越好,不过是有些诧异罢了。 且按着礼数她作为新妇,头一个理应先去给父母双亲磕头请安才对,然而到了现如今,便是连那二老的影都没瞧见到,如何不令人生疑。 这大房姑且不提。 另戚家二房除了早年便已过了的二老爷外,二太太崔氏瞧着约莫四十上下,容貌清秀迤逦,但过于清瘦寡言些呢,眉眼间始终藏着一抹郁色,瞧着似乎日子不虞,见了秦玉楼不过堪堪笑了笑,塞了礼后便再无多话了。 二房有个年方二十的二少爷,名唤戚敏,其妻便是昨儿个在新房见到的那个身子娇小面容清瘦的伍氏。 相传这二少爷乃是由族里过继过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认了一圈人后,秦玉楼只将所有人的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幸这戚家家世不算特别复杂,堪堪一圈,便也认全了。 只将人认了一遍后,时辰已尚且不早了,屋子里说笑了一阵,却见老夫人忽而招了个丫鬟上前耳语了几句,丫鬟忙领命悄然往外去。 却不想正在此时,外头另有丫鬟匆匆前来禀告,只见那丫鬟约莫十六七岁左右,似跑得急了,额头上冒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一进了屋子,眼睛四处瞧了一眼,忙不迭低下了头,只一脸诚惶诚恐的道着:“回老夫人,侯爷旧疾复发了,太太忙打发奴婢前来,只说……只说这会儿离不了身……” 丫鬟话音将落,屋子里人虽有些担忧,但并未见诧异,好似对此事习以为常了似的,唯有老夫人双眼嗖地一下紧盯着那丫鬟,沉声问着:“可有大碍?” 丫鬟忙道着:“想来许是昨夜饮酒引发的,早起便发了烧,太太忙前忙后的照看了一大早,见还未退下,这会儿已命人前去请楚大夫了……” 老夫人闻言沉吟了许久,半晌,只沉声道着:“楚大夫离后,再来回话——” 那丫鬟忙应下了,见老夫人不再发问,忙不迭退下了呢。 丫鬟走后,屋子里又静了一阵,老夫人似有些疲倦了,只见这对新人还立在一侧,斟酌了片刻,只对着戚修与秦玉楼二人道着:“这两日定是受累了,你们小两口今儿个便回屋歇着吧,明日一早开祠堂,还有许多事儿要忙活,待明儿个你们父亲身子好些了后,再去请安罢……” 老夫人说着,只缓缓的合上了眼。 到底快七十高龄了,经不住长久折腾,众人见状,便纷纷告退了。 而秦玉楼则与戚修一道返回他们的院子。 只走在返回的路上,秦玉楼心中还在琢磨着这一桩事儿,见戚修一脸习以为常,似有心询问,可见着他那张生人勿进的脸,一时又有些问不出口。 走到前头一道游廊岔口的时候,只见一直默不作声的戚修忽而对着前头的小厮墨玉道着:“你且领着夫人回院里……” 墨玉忙应下了。 戚修似乎侧眼看了她一眼,随即只朝着另外一道岔口去了,秦玉楼见状,忙唤了声“夫君”。 前头那人身子微顿。 秦玉楼忙追了过去,关切道着:“夫君可是要前去探望父亲?妾与您一道去吧,妾理应侍奉在侧的……” 哪知那戚修闻言,只低头看了她一阵,半晌,只抿嘴道:“你不用去——” 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留下秦玉楼微愣在原地。 此番戚修这一去,至晚方归。 第46章 却说这日秦玉楼回到院子其实已经很累很累了,可是因着初来乍到,纵使她的心向来极大,仍是如何都落不到实处。 顾妈妈与芳苓几个早已将院子收拾妥当了,这会儿只见将属于秦玉楼的随身之物一件一件的搬了进来。 作为承袭的世子,又是府中的长孙,戚修的庭院霁修堂大而阔,只许是戚修性子寡淡,他的院子也多与他为人一般冷冷清清的,屋子里的摆件精致但却少的可怜。 除了寻常生活所需,基本寻不到旁的多余物件,没有丁点多余的生活气息。 恰好秦玉楼的用品较多,一件件往里添着,不多时,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精致,也多了几分温馨雅致。 这边有人收拾着院子,那边知湫则负责重新清点、整理秦玉楼的嫁妆。 府中的下人只以为这新娶的少奶奶是个外乡芝麻小官家的女儿,却不想见那嫁妆一箱箱沉甸甸的往里抬着,竟将整个库房都给塞满了。 嫁妆向来是女方的脸面,女方将自个这一生所需的物件钱财,大到金银玉器,田地陪房,小到日常所需的床桌器具箱笼被褥等皆是一应俱全。 所以说这女方的嫁妆越厚,其地位、其脸面自然越高,因为她此生的一应所需,皆可自给自足,并不需要舔着脸面依靠男方的接济过活。 陪房的顾妈妈及芳苓、芳菲几个本就是打小侍奉秦玉楼的,对于秦玉楼的喜好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了。 而那知湫又历来是袁氏的得力心腹,由她们几个操办着,秦玉楼压根无需多操心。 因着对这戚家的具体情况了解的并不透彻,也对她丈夫的习性,忌讳不甚了解。 是以,此番秦玉楼只吩咐着芳苓、芳菲几个着手打点着自个的东西,而对于这霁修堂上下则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既没操之过急的立即拿起当家主母的风范将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召见提点,也暂且未曾立过哪些规矩,只派人暗自留意着。 因着秦玉楼家世比之这戚家,难免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在加上秦家远在江南,秦玉楼于京城并无任何依仗。 倘若这秦玉楼不得长辈们喜爱,又失了丈夫的欢心,少不得会有些个奴大欺主的奴才们见高踩低,暗地里下绊子。 正因秦玉楼如此,院子原先的那些下人一时弄不清楚这位新主子的习性做派及处事风格,只觉得讳莫如深,是以个个噤声,不敢轻举妄动。 屋子里在忙活不停,秦玉楼因着这两日操劳坏了,身子早已不堪重负,既然老夫人都发话令她回屋歇着,少不得得“听从长辈的教诲,奉命回屋歇着”。 秦玉楼向来是个舍不得委屈了自个的人。 只到底心中存了事儿,并不敢往深了睡去,也不知她的那位新婚丈夫何时将回,若头一日便被撞见两眼一抹黑的睡了个翻天覆地,到底是有些尴尬的。 是以此番仅仅只微微眯着眼,歪在临窗一侧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这张贵妃榻原是袁氏花了好些功夫托人寻的上等的黄梨木,又花了大价钱命人建造的,乃是秦玉楼丰厚的嫁妆之一。 仅仅只因晓得秦玉楼浑身“懒骨头”,一整日里有好几个时辰都歪在上面犯懒,这才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 秦玉楼此刻正闭着眼,心中还在琢磨着这日的所见所闻。 其实之前她早便做好了“每朝早起,先问安康,衣不解带,汤药亲尝,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的准备,却不想,竟然连二老的面都未曾瞧见。 想着这日瞧见到了戚家:大房似有个身子虚弱时患旧疾的侯爷,二房有个失了丈夫过继了个子嗣的遗孀,三房则有个性情温婉和睦,举止进退有度,颇有些大家风范的掌家婶婶,另还有个睿智精悍的祖母。 随即,便是她那个冷若冰霜、沉默寡言的夫君呢? 想到这些,秦玉楼只闭着眼,不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儿:唔,这戚家,还真令人头疼。 临近午膳时,戚修还未曾归来。 府中的膳食是由厨房送过来的,原来戚家除了老夫人与大房侯爷院里单独设了小厨房外,余下的所有人皆是由府中的大厨房派食。 戚家送来的菜肴有六道热菜,两道冷菜,一例汤食并点心、主食,不算特别奢侈但胜在还算 精致。 秦玉楼忍着饿,用了几块点心果子,末了,又忍不住用了碗甜汤。 他未回,秦玉楼自个一个人又不好先吃,只苦苦等待,却不想等过了午膳,又等过了晚膳,人还未见踪影。 至此,秦玉楼才忧心醒悟:她的那位丈夫,此刻怕是早已然忘记屋子里还有个娇妻在苦苦守候了罢。 戚修确实是忘记了,待他回来时,已到了亥时,府中早已落下了灯,显然这一日,戚修并未留在府中。 原来这日戚修先是去了大房探望了一番,只那楚大夫有事耽搁了,戚修亲自去请了一趟,侯爷无碍后,遇到了特意前来给他道喜的表弟一行人。 外祖文国公府打小便善待戚修,戚修与文国公府向来走得极近,且表弟陆游是特意由福建赶来的,今儿个一早方风尘仆仆赶到,错过了昨日的婚宴,今儿个无论如何都要领着一众表弟前来闹腾一番,好补上昨儿个的缺。 戚修饮了不少酒。 这会儿归来时,只惊动了守院的下人,他一抬眼,便瞧见正屋里亮着灯,只微愣了片刻,似这才恍然想起屋子里还有位刚娶进门的新妻正在等着他。 戚修这日虽饮了不少酒,但人还算十分清醒,他立在屋子外立了好一阵,这才缓缓地推门踏进了屋子,一眼便瞧见了屋子里的改变。 原本陈设简单的屋子里除了添了一张梨花榻,屋子里各处都添了不少物件。 像是榻上、椅上各自多了几对丁香抱枕,梳妆台上摆满了满满当当的首饰盒,屋子一角添了好几个实木箱子,浴房外的屏风上还搭了一身正红的迤逦华服。 临窗的几子上添了个紫檀熏香炉,上头正冒着缕缕青眼,只闻得屋子一阵淡雅幽香。 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提醒着戚修,往后,这间屋子真的迎来了个女主人。 却说秦玉楼见戚修这么晚还未归来,尽管双眼皮已拉拢成一条线了,却仍是硬生生坚持着,只越晚,秦玉楼心中反而越发不安了起来。 一想到昨夜,心中甚至有那么个念头:其实,其实不回也是可以的。 当然这个念头不过那么一闪便立马过了,这新婚头一日新郎便彻夜不归,她往后还如何在这座陌生的府邸立足? 是以,这会儿秦玉楼一听到院里的动静,尽管此刻早已是睡眼朦胧了,但仍是鲤鱼打滚似的,忙不迭掀了被子下了床。 秦玉楼早早便洗漱好了,这会儿穿了身凌白的里衣,披着垂直臀处的满头青丝,披了身外披忙迎了上去。 走近后,这便又闻到了一身浓烈的酒味。 秦玉楼忙吩咐芳苓芳菲:“快去备水来——” 想着,只立即倒了杯热茶递到了戚修跟前,一脸贤惠温婉的道着:“夫君,来,吃口茶——” 戚修抬着眼,灯光下,只见她一身里衣包裹着玲珑身姿,那双桃眼浸含春水,眉目见仿佛自带笑意,只觉得目光流盼、婉转多情。 又见她此刻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 许是吃多了酒,戚修只觉得胸口一窒,闷闷的,委实难受得紧。 忙不迭收回了视线,半晌,却仍是接了那茶饮了一口,却只觉得越饮越渴似的。 秦玉楼见状忙不迭又给他添了一杯。 他均一言不发的吃了。 而那头芳苓只吩咐婆子将热水给抬了进来,秦玉楼纠结了一阵,末了,只一脸娇羞的问着:“热水已备好,夫君现在可要沐浴?” 说着,不由上前了一步,似要伺候他更衣洗漱。 哪知那戚修见了,竟一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半晌,似乎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即只抿嘴哑声道着:“你……你且先去歇着罢,我自己来——” 说着,便立马转身往浴房去了。 秦玉楼见状却是不由松了口气。 见她这会儿所有的本分均已是尽足了,听着里头传来哗哗水声,秦玉楼在床榻上坐了会儿,见里头没了动静,她这才有些心慌的爬进了被子里。 暗里说,该是睡在外侧,方便夜里侍奉丈夫的,只这会儿却是顾忌不了那么多了,一溜烟的爬进了最里侧,紧紧的贴着墙壁。 闭眼,装睡。 第47章 且说戚修沐浴完走出来,见妻子已经睡下了,他立在床榻前看了一眼,见秦玉楼规规矩矩的躺在被褥里,仅仅只露出了个脑袋出来,只那面上双眼紧闭,一副已然熟睡的模样。 戚修见状微微抿了抿唇,不多时,只稍作一番收拾,这便灭灯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夜已深,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够听到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屋子里点了安眠檀香,清淡好闻,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戚修只觉得胸口里有些闷,有些口干舌燥。 戚修一躺下便闭上了眼,只他历来目力过人,视觉听觉皆算灵敏,许久,直到听到身侧之人的呼吸由原先的略微凌乱转为均匀绵长,这才嗖地一下睁眼。 只将一只手臂卷着枕在了头下,这才重新闭上了眼,辗转睡去。 却不想到了半夜,竟被冻醒了。 话说三月倒春寒,三月初,北方的冬天还有些阴冷,白日里许是还好,到了晚上还需得穿上薄薄的袄或者厚厚的褙子,晚上须得盖得严实方能保暖。 戚修恍然睁眼,便瞧见自个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冰冷僵硬了,他只下意识地去摸被子,然而摸到了手却如何都扯不动。 他不由转过了视线,就着微弱的光线,只瞧见被子已经被身侧之人给一把悉数卷走了。 像是只蚕蛹似的,裹得紧紧地,连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戚修见状,两眉之间下意识的蹙起了。 他从小皆是一个人就寝,且通常睡之前是什么姿势,睡醒后也依旧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 即便后来长大后在军营中曾与多人挤过一张炕,但历来皆是一人一被,还从未曾与人共盖过一张被,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人,且此刻竟还被人夺走了被。 戚家乃是百年权爵之家,府中规矩森严,且戚修打小便被养在老侯爷院里,老侯爷对他寄予厚望,亲自管教,管教颇严,镇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须得依着章法、规矩行事。 戚修于某些习性上自然养成了些墨守成规、循规蹈矩的习惯。 戚修此刻只皱眉瞧了片刻,只觉得这般睡觉姿势是养的什么习惯? 半晌,终究还是怕人给闷坏了,顿了片刻,不由支了身子去扯她的被子,似乎意图将人给捞出来,至少,得将脑袋给露出来。 戚修动作不由放轻了几分,是怕将人弄醒了罢,只她非但将被子搂紧了,双腿竟然还将被子给夹住了。。 又许是他的手臂长久裸露在外,有些冰冷刺骨,不多时,只听到一阵细微兹兹抽气声儿响起,戚修身子微顿,好在秦玉楼嘴里砸吧砸吧了两下,便又没了动静。 戚修只觉得竟缓缓呼出了一口儿,半晌,总算是将被子给夺了过来,又捋平了,替两人盖好后,竟觉得额头上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许是秦玉楼睡觉习惯搂着东西入睡,睡意朦胧间只下意识的伸手往被子里探了探,半晌,摸到了一物,只下意识的搂在了怀中,搂紧了。 戚修身子不由僵直了,他只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只觉得两团丰盈软绵紧贴着他的臂膀,不多时,连脸也贴了上来。 戚修僵硬的抽手,却听到耳边似不满的哼哼了两声。 秦玉楼将醒未醒,嘴里嘤咛两声,声音酥软懒散,直到他彻底未动了,这才心满意足的搂着他的臂膀睡着了。 鼻尖幽香萦绕,是女子身上特有的暖香,耳边呼吸绵长,一下一下,温热的气息流进他的脖颈间。 她的肌肤柔嫩细腻,身子骨软筋酥、如香软温玉。 而他的身子则僵硬似铁。 翌日一早,秦玉楼醒来时,床榻上只剩下了自个一人,有了若日的经验,倒是并无觉意外。 她昨日有些紧张,但见身侧之人并不异动,许是身子过于疲惫,不多时,便立即熟睡了过去,昨夜睡得不错,除了隐隐觉得有点儿冷之外,一夜到天明。 夫君的性子虽有些冷清,但两人相敬如宾,若往后的日子皆如此这般,秦玉楼觉得倒也不错。 吃得好睡的好,历来是她最为骄傲的两件事儿。 这日戚家将要开祠堂,拜祖宗,过族谱,据说族里的族亲这日都将会过来,乃是要紧大事儿。 历来每逢祭祖或者逢年过节才会大开祠堂的,秦家除了每年过年祭祀,余下的,在秦玉楼的印象中,便是祖父过世,及年前父亲升迁拜过一次呢,想来若是明年母亲生了弟弟,秦家定也会大开祠堂跪拜祖宗的。 是以,这日秦玉楼须得打起精神来,丝毫不可松懈半步。 话说这去祠堂之前,秦玉楼还得要去大房院子拜见二老,是以,这日亦是天还未亮便立即起了,洗漱收拾间,忽而听到一旁的芳苓迟疑了一阵说起:“早起见世子气色不大好,仿佛还咳了几声,不知是不是昨日饮了酒,闹了头痛的缘故?” 秦玉楼听了有些诧异,只问着:“当真?”见芳苓点头,秦玉楼想了一阵,忽而吩咐着:“待会儿咱们去后,吩咐菲儿去厨房给掌勺的塞几两银子,煮碗冰糖雪梨,回头待咱们回屋了给夫君饮下罢,这三月春寒,若是引发风寒便不好了,对了,里头加些蜂蜜、枸杞,功效会好些……” 芳苓听了忙点头,想了想,忽而打趣似的道了声:“姑娘待世子可真好——” 秦玉楼面色一窘,那人往后可是她的天,可不得好生奉承、伺候着,这未来还能不能随心所欲的躲懒、睡懒觉、能不能舒心的过好后半生,可全看他的脸色呢。 戚修如昨日那个时辰回屋时,秦玉楼早已洗漱完毕,见他眼下泛着一片青色,气色瞧着果然不是特别好,秦玉楼忙迎了上去,一脸关切的问着:“夫君昨夜饮了酒,睡得可好?我夜里听到夫君似咳了几声,可有大碍?” 许是有了昨日的经验,这日戚修倒是神色自若的张开了手臂,任由秦玉楼伺候更衣洗漱,只那双眼却是一直直视着前方,未曾与她对视一眼。 唯有听到她那句“我夜里听到夫君似咳了几声”时,嘴角似僵了一阵,半晌,只眯着眼,道了两个字:“无碍——” 秦玉楼只觉得这日的夫君仿佛有些奇怪,可到底哪儿奇怪,又一时道不分明。 第48章 话说侯爷与太太荣氏住在了前头北院,北院可不比老夫人的寿延堂和世子的霁修堂来的低调简朴,到底是一家之主的庭院,便是连住所也终究透着一家之主的做派及威严。 只见院落阔大而轩丽,打东边设有嶙峋假山,假山旁凿了一汪碧池,八角凉亭巍峨矗立其中,中间抄手游廊交错而绕,又见处处奇花异草、雕梁画栋,令人目不暇接。 秦玉楼心中纳罕,昨儿个才方道这戚家处处森严俭朴,四处皆透着股子陈旧威严的气派,却不想这念头转眼便被打破了,只秦玉楼这两日绕了好些地方,旁的各处皆森严古朴倒是不假,唯有这一处好似隐约有些不同。 途中,又只见好些个穿红戴绿的丫鬟捧着托盘神色匆匆的来往穿行,这一处较旁的一个院子倒是热闹匆忙几分。 戚修与秦玉楼被昨儿个在老夫人院里撞见的那个丫鬟引进了正院,这丫鬟唤作茗心,乃是荣氏跟前二等丫鬟。 去时,太太已在厅子里候着呢。 远远地,秦玉楼只见厅子的首位上坐着位雍容华贵的贵太太,荣氏瞧着约莫四十上下,身上穿了一身浅紫色水仙花团花褂,下着同色褶裙,头上绾了个简单的鬓,鬓发上仅仅佩了一支通体透彻的白玉簪,好似格外钟情玉器,手腕上,腰间的裙子上所戴的、系的皆是上好的琼脂玉。 喜爱玉者,大抵皆是些冰清玉洁之人,譬如,秦玉卿便热衷于玉饰。 走近了,果然便见这荣氏温婉秀丽,只与秦玉卿冷清的性子倒是有很大不同,面上始终带着柔善温和的笑意,瞧着倒是温柔和气,一派温婉贤淑的模样,且保养得很是不错,若非眼角稍微有些细纹,不然瞧着定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少妇。 眉眼间瞧着与那有过两面之缘的陆夫人果真有些神似,只性子好似截然不同,一个温婉如兰,一个华贵如牡丹。 只这会儿屋子里唯有荣氏一人,想来昨儿个身子有碍的公公这会儿还未曾痊愈。 秦玉楼在偷瞧荣氏的同时,荣氏也正好在打量着秦玉楼。 只秦玉楼不敢多瞧,立马便垂了眼。 荣氏则要光明正大得多。 见秦玉楼生得如此美艳动人,荣氏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艳,不过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面上平静,只双眼倒是一直盯着着她瞧着。 二人进来时,旁边早已有丫鬟将提前准备好的蒲团垫在了地上,秦玉楼只随着戚修一道朝着荣氏跪拜敬茶。 荣氏接了茶,低头瞧了秦玉楼一阵,只温婉和气的笑着:“昨儿个修儿他爹身患了旧疾,倒是拖了一日这才瞧见到本人,果然是个标致伶俐的,他姨母只将你夸得这世间绝无仅有,我原先倒是不信,这会儿见了本人倒是信了……” 说着,倒是温雅柔和的看着秦玉楼,关切的问着:“这两日定是受累了吧?可还习惯?修儿可有欺负你?” 荣氏的声音轻声细语,就像她的相貌一样,娓娓道来,只觉得令人如沐春风,犹生好感。 只许是这婆婆过于和善可亲,倒是与那料想中截然不同,一时,反倒是令人有些不大习惯,好半晌,这秦玉楼才回过神来,只面色发红,一脸羞怯的点头道着:“极好,夫君他……他也……极好……” 荣氏听了这才满意点头。 说着,这边从一旁丫鬟手中接了个石榴形状的红底花卉图案的荷包塞到了秦玉楼手中,只轻声道着:“耳等往后定要互敬互爱,相濡以沫,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秦玉楼双手接着荷包,只觉得沉甸甸的,一捏,觉得应当是一对玉镯子。 荣氏说罢,似乎瞧了身侧的戚修一眼,蠕了蠕嘴,似想要说些什么,半晌,却是想起了另一遭,抢先一步解释道:“你父亲这几日身子有异,他日待好些了再领你前去拜见——” 正说着,却在此时,忽而听到从东边的厢房里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荣氏顿时大惊,面上不由染上了一抹焦急担忧之色,整个人立马从椅子上立了起来了。 此时,只见东厢房里立马跑出来个丫鬟,只神色焦急的前来禀告着:“太太,侯爷……侯爷听说世子携夫人前来,硬要起来,奴婢拦不住——” 荣氏听了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火急火燎的扔下屋子里的众人,只直径往屋子里去了。 这会儿戚修与秦玉楼还双双跪在蒲团上呢。 不多时,只听到隔壁厢房里响起了问声细语的抚慰声,间或夹杂着一两道急促的咳嗽声。 听了一阵,戚修忽而扭头对着秦玉楼道:“且先起来罢……” 秦玉楼膝盖上的淤青还未曾褪下,早早便有些吃力了,这会儿自然是听从夫君的。 只许是方才跪了半晌,脚有些发麻了,秦玉楼不由抬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一侧的戚修,巴巴的道了声:“夫君,腿麻了……” 戚修听了下意识的垂眼,只见秦玉楼微微仰着头,一脸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旁人做出这个表情,譬如他的表妹鸾儿,只觉得苦巴巴的令人生怜。 但是他的妻子—— 戚修心下一跳,只觉得那双桃眼里浸满了两汪水儿似的,明明楚楚可怜的举动可到了她的脸上,只觉得目光流盼,勾人心魄,一时令人不敢直视。 秦玉楼见那戚修一时绷紧了脸,整张脸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心中不用一噎。 二人在一块儿,若非她主动搭话,两人怕是好几天都不用张嘴说话了。 秦玉楼仅仅只是不喜夜里那档子事儿,寻常时刻自然是乐意与他“亲近”的,总不能一天到晚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两人一句话不说,光瞪眼罢,这瞪几天还成,未来还有大半辈子呢。 这会儿好不容易寻思着“适当亲近一二”,却不想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似乎……惹到忌讳了。 这般想着,秦玉楼只好撑在蒲团上,有些费力的起着。 却不想正在此时,一只大掌伸了过来。 秦玉楼见状登时一喜,忙不地抓了那大掌就着他的力道缓缓地站了起来。 站稳后,见好就收,只忍着腿部的麻意,一脸美滋滋的看着身边的人。 而身边那人却是面无表情的转移了视线。 “……” 秦玉楼面上一抽,一时只有些悻悻地。 旁边的茗心等只瞧着他俩捂嘴直笑着。 秦玉楼登时面上一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人刚起来不久,只见从东边厢房里传来一阵吱吱响声,不多时,帘子被由里头掀开,荣氏亲自推着一张轮椅走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面白无须,相貌儒雅俊美,瞧着倒是与秦老爷的感觉极为相像,皆有种俊逸读书人的儒雅味道,虽已到了一定的年岁,但从那眉眼间方可瞧出,年少时定是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 秦玉楼只觉得戚修并不像其母荣氏,这会儿瞧见了侯爷,只觉得原来他的相貌是随了他爹,那双眼,那高高的鼻梁及薄薄的唇都与侯爷如出一撤。 只这侯爷儒雅文秀,而那戚修则冷酷严峻,瞧着感觉不像,相貌倒是极为相似。 许是这侯爷常年患病,随着他的到来,阵阵浓烈的药味也随着溢满了整个厅子,这位公爹身子瞧着羸弱不堪,脸上的皮肤白得接近透明,边坐在轮椅上,便咳得厉害。 荣氏在一旁鞍前马后的亲自照看。 许是这样的出场方式着实令秦玉楼惊住了,她只以为传说中的侯爷身患旧疾,却不想,瞧着轮椅之上,那双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由令人怀疑:莫非,是腿疾? 却说自这侯爷到来后,太太荣氏便再也没抬眼瞧过他们一眼了,只忙忙碌碌从未停歇过,一会儿拿着汤婆子塞到了侯爷手中,一会儿又低头整理侯爷腿上的毯子,一会儿又端了杯参茶过来递到了侯爷手上,还一脸细心的在一旁叮嘱着:“小心烫——” 所有的一切全部亲力亲为,未曾假手于人。 而那侯爷似也已习惯了妻子的侍奉了,只任由她侍弄着,眼睛却是来回盯着戚修与秦玉楼二人瞧着,目光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二老瞧着皆是性子和善之人,秦玉楼心中这般想到。 秦玉楼又随着戚修一道跪着给公公敬茶,侯爷端着茶杯的手似有些抖,只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心存激动,眼中却是看着底下的一对满脸欣慰道着:“好,好,好……” 许是有些激动罢,说着说着,便又低低的咳了起来,手中的茶险些洒落了出来。 荣氏见状,忙不迭夺下了侯爷手中的茶搁在了一旁的几子上,只用手不住的拍打的丈夫的背,嘴上问声细语的安抚着:“好了好了,人也见着了,茶也吃了,你的是身子还未见好,待身子好了,往后横竖有的是机会……” 一时又用手背探了探丈夫的额头,登时变得一脸紧张,原来又开始发烧了,只催着侯爷进去歇着。 侯爷咳了一阵,面上不由泛起了一阵潮红,似乎当真病得厉害,半晌,只一脸苦笑着对戚修与秦玉楼道着:“我这身子有些不中用,待会儿开祠堂祭祖也没法去了,你们且先去罢,千万别误了时辰……” 侯爷说完,便被太太一脸心焦的推着进了里屋。 一直到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秦玉楼这才缓过神来。 只觉得这公公婆婆的感情可真好,一人病了,另一人则衣不解带的贴身伺候着,面上有的皆是全然担忧与关切之情,且瞧着公公那病,似乎有些年头了,若非二人情深意切,如何能做到十数年如一日,无半分厌倦呢? 只事实分明如此,然秦玉楼心中却隐隐有几分怪异,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的抬眼,瞧见身侧的丈夫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对她说了那句“前且起来吧”后,至始至终便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秦玉楼心中不由一跳,细细回想起这日一幕幕,只忽而觉得一阵心惊。 话说祭祖的时候,祠堂里来了好些族亲,大抵皆是些将至古稀,德高望重的老宗亲。 秦玉楼跪在幽深庄严的祠堂里,在所有族亲的见证下,入了族谱,至此,真真切切的成了戚家人。 往后生是戚家的人,死是戚家的鬼,若是死了,他日便会化作一块陈旧牌位,被摆在这令人发憷的祭台上,遭后世族人香火供奉了吧。 祭祖期间,婆婆荣氏出现了一趟,待跪拜完双亲,荣氏便又转眼消失个没影了。 中午,戚家开席设宴,宴请一众祭祀族亲,至此,戚家这场婚宴才算是实打实的办完了。 第49章 因着女方娘家路途遥远,第三日回门自然给省下了,不过秦玉楼娘家虽不在京城,娘家人却也还是有的。 那日祭完祖后,特意前去送走老夫人,临走之前,老夫人看了秦玉楼一眼,忽而对她道:“既然你娘家族亲就在京城,礼不可废,回头挑个日子,让修儿哪天陪着你上门拜访拜访吧!” 秦玉楼听了顿觉意外,她原本也有这个打算,于情于理,怎么的也得往秦家拜访一二的,原本合计着是与丈夫开口还是长辈开口,这会儿见老夫人主动提及了,心下倒是欢喜不已。 看来这戚家行事果然妥当周全。 这般想着忙不迭冲着老夫人乖巧回着:“多谢祖母。” 老夫人眯着眼看了她一眼,良久,只淡淡地“嗯”了声,随即冲一侧的戚修道:“修儿现如今既已回到了京城,日后无论是入仕还是从武,少不得得在官场上走动一二,秦郎中外放做官多年,一直清廉勤勉,这才得以被调入京城任职,既是亲家族叔,便是自家亲戚,尔往后多要走动走动——” 老夫人话音已落,却见并无回应。 老夫人只眯着抬眼向戚修看去,戚修下意识的抬眼,与老夫人对视了片刻,随即,只一脸神色如常的回着:“孙儿记下了……” 老夫人听了,一双锐利的目光在戚修身上扫了好几遍。 见孙儿依旧镇定自若,神色如常,瞧着与往日并无异样,只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再一眼,却见这戚修哪哪都好,就是气色不大好,眼下泛着一丝青色,神色好似隐隐有些疲惫。 老夫人登时心中一紧,只立即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秦玉楼身上,只见这秦玉楼面色红润,满面迤逦春光,眉目间顾盼流转、婉转多情,还似隐隐透着一股子艳媚。 老夫人再一次眯起了眼。 秦玉楼见老夫人眼神犀利精光,像是一柄利剑似的,直直将要瞧进她的内心深处似的。 秦玉楼双目微闪,不由眨了眨眼,再一次瞧过去时,却见老夫人已经收回了视线,只留下了一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可是戚家长子长孙,切不可胡闹荒废了身子。 说着便杵着拐杖经人搀扶着去了。 留下秦玉楼与戚修双双愣在原地。 秦玉楼因初经人事,且昨夜二人分明安然无恙,是以一时尚且未曾立即领悟话中的深意,只以为亦是瞧着这日丈夫身子不适,在担忧罢了,心中只想着待会儿回去定要为他好生调理调理。 倒是一旁的戚修,许是有些心虚,登时面上染上一抹羞愤不自然的神色。 不过即便面色有异,也不过是两侧的肌肉微僵了几许罢了,因他常年面色不辨喜怒,除了极为亲近之人,旁人怕是无法轻易分辨出来罢。 秦玉楼日前与他算是较为亲近,二人终究不过才相处了两三日,暂且瞧不出他的异样。 祭祖设宴回来后,戚修不过回来换了一身衣裳,便又匆匆离去了。 府中还有些宗族长辈在此,另此番婚宴,还留有部分亲戚客人在,这诺大的府邸,除了三房的三老爷,尚且能够主事的也唯有他一人呢。 走之前,只见那戚修不知从哪儿单手拿着个小木匣子出来,只见他一只臂膀笔直垂在了身下,一只手臂弯曲将木匣子捧在了胸前,是那种极为普通材质的木质,上头并无一丝纹理花式,仅仅只在小木匣中间配了把小铜锁。 戚修将木匣子推到了秦玉楼跟前,神色淡淡的道着:“这是这些年存下的奉例,都在这儿呢……” 秦玉楼方一愣,随即一听到银子,顿时两眼放光。 又见他说这是他所有的产业,关键还一副要悉数交由她打点的意思,秦玉楼顿时激动不已,只喜滋滋抬眼看向戚修,美美的问着:“夫君这些产业……往后真的都交由妾掌管了么?” 戚修听到“产业”二字,似有些不解,然而这些确实是要交给她的,沉吟片刻,只几不可闻的点了下头。 秦玉楼听了连眼尾都不由弯了起来了,要知道,这样的举动可不单单只是银钱交付这么简单,此刻可谓是由丈夫将家权交付给妻子的深意啊。 秦玉楼现如今本是这霁修堂的当家主母了,按理说,理应该替丈夫肩负起掌管院子的分内事儿,只一来,这两日又是祭祖又是拜见长辈,根本抽不出空闲来,这二来嘛,丈夫未曾开口,到底是怕触了忌讳,总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原本还想着待过了这几日繁忙的日子,便要开始着手料理院子了,心中正在琢磨这桩事儿,这会儿便见他主动提及了,秦玉楼自然欣喜不已,想着怎么也得顺杆子往上爬,好将这掌院的权利牢牢掌控在手中才是。 掌家,太累,她并不觊觎。 但掌院,关系着往后生活的美满度,自然是义不容辞。 定要将整个院子打点的妥妥帖帖,往后可不得任她为所欲为? 这般想着,秦玉楼只冲着戚修露出了近日这么多次笑容中以来真心实意的一次,只见她眼尾微微翘起,那双饱含风情的吊梢眉亦是微微上挑着,眉目带笑,尤自传情。 戚修默默地移开了眼。 待秦玉楼低头捧起了木匣子。 戚修视线又不自觉转了回来。 秦玉楼只觉得这匣子沉甸甸的,她双手捧着都有些费力,丈夫乃是侯府世子,虽是个败落的世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瞧着这满府森严气派,瞧那下聘时的土豪壮举,秦玉楼心中一时充满了期待。 虽她现如今已算是个小富婆了,但谁也不会嫌越来越富是罢? 世子的小金库怎么也得比她这个末流的官家小姐富足得多罢? 这般想着,秦玉楼只拿起了匣子上的铜钥匙,在丈夫的见证下,亲手将那铜锁打开,亲手将这座小金库给打开了。 自然首先印入眼帘的则是一叠厚厚的银票,秦玉楼笑眯眯的伸手拿了出来,却未想方一道手上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忙不迭将银票散开了,只见唯有面上这几张是银票,后面那一沓被单独捆着的则是一沓下人们的契书。 秦玉楼似有些不可置信,忙不迭又往匣子里瞧去,这便瞧见里头整齐摆放着一锭又一锭的银锭子,皆是二十两的,瞧着约莫有一二十锭,三四百两的样子。 而手中的银票,除了前头一张一百两的,余下皆是五十两一张,约莫六七张的样子。 整个匣子除了那些契书,所有的银钱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百两左右。 秦玉楼一时惊呆了。 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强自压下内心的震惊,面上尽量神色自若的抬眼问着不远处的丈夫:“夫君……这是咱们所有的家当么?” 戚修闻言只眯着眼看了她一眼。 秦玉楼见状,忙不迭改口道着:“妾的意思是这里头有这么多下人的卖身契,现如今夫君都交给了妾,往后是要将整个院子都交由妾打点了么?” 戚修复又看了秦玉楼一眼,方沉声道着:“自然,自古男主外女主内,你既是这院子的当家主母,往后这院子、这府邸自然是要交到你手上的,若是有何不懂的,只管去请教三婶,往后后院的事交你全权打理便是了……” 戚修说着,只见外头小厮墨玉有急事在禀告,这便转身离去。 临门前,似想起了一遭,只微微偏头朝着里头的人道着:“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若有疑虑,只管唤锦瑟、锦薇二人前来问话便是!” 说着,这便当真去了。 留下秦玉楼一时悻悻地,好似她有多么看中那些银钱似的。 若是有,自然是最好,若是没得,便没得罢,横竖她并不缺银子。 只心中着实有些震惊罢了,堂堂侯府世子,所有的家当加起来竟然不过数百两,一无田地铺子,二无庄子山头,更别说其他的进项了。 便是她们家这个末流小官家的女儿,除了每月的奉例,再加上寻常金银首饰的赏赐,每年存下来,也该有小几百两呢。 而瞧那戚修的性子,说的定也是实话。 秦玉楼震惊的同时,想着这侯府的种种,心中难免有些疑虑。 话说这做了人家的妻子媳妇,果然与被养在闺阁中大为不同了。 日日卯时便得起来,先是去老夫人的寿延堂候着给老夫人请安,随后得去北院事无巨细的伺候婆婆用早膳,再回到院子里又得侍奉夫君用膳,末了,还得打点好院子里一应事宜,临到晌午才方可得空眯会儿,便又得为迎接夫君归来做准备。 最要紧的是,到了晚上才是最伤为脑筋的时候。 第50章 秦玉楼要么装睡,要么装头疼,要么装累,日日无所不用其极,倒也终究皇天不负苦心人,如此,一连着过了好几日,夜里两人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又许是丈夫生病了的缘故,只觉得这几日那戚修气色丝毫未曾好转,甚至隐隐觉得有一日差过一日的趋势,但细细留意下,除了有些微微咳嗽以外,倒也不见什么旁的其他症状。 唯一猜测到的便是,想来这些日子丈夫要么日日宴客,要么镇日勤勉上进,许是累着了罢。 话说这戚修现如今在京军骁骑营当值,任职一名小小的百人将,百人将顾名思义则掌管着数百名兵卒。 虽属于军营中的一个小头目,但这对于拥有数万京军守卫的骁骑营来说,简直不足一提,更别说对于这京城天子脚下的权臣四起的满朝显贵来说,更是不足挂齿呢。 按理说,世子虽并无官职在身,但身份毕竟尊贵,即便现如今戚家虽已败落,但戚家三老爷还在官场任职,且戚修外祖家乃是现如今声望显赫的文国公府,其姨丈又是福建权势滔天的巡抚提督。 据说因着福建陆家的举荐,那颜家才得以顺利被调回京城任职,有这般得天独厚的关系优势所在,便是现如今戚家不复当年,也没道理落得如此落魄的境地啊! 寻常达官显贵家的儿子,若是想要到军中历练,不过是走道过场罢,随随便便混过小参将、都尉什么的,简直是轻而易举。 秦玉楼心中有疑,经多次旁敲侧击,后从那戚修、或者随从墨玉嘴里得知,原来那戚修是在三年前回京时恰好赶上骁骑营征兵,便一举从一小小的兵卒开始做起的。 后因老侯爷仙逝,在家守孝近三年,于去年年底重新回到军营,后一步一步升为小小的百人将的。 因戚家当年涉及夺嫡受累,为先帝所憎,这么些年以来,戚家处处谨小慎微,颇为低调沉寂,这诺大的建国侯府,竟渐渐被人所遗忘了似的,又加上戚修此人常年未在京城,这诺大的京城,知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 戚修一步一伐,显然像是要靠着自个一人之力。 也是,照着戚家现如今的境地,便是悉数靠人帮衬扶持,前路定也崎岖坎坷,倒不如自个一步一个脚印,若是他日能够有所作为,既能堵了旁人悠悠之口,也委实不辱建国侯府的门庭气节。 戚修此番因婚事告假十日。 虽近日并未曾当值,但许是早早便已适应了军营生活,日日寅卯时便起了。 早起练武,早膳过后书房闭关读书练字,下午外出镇日未归,晚上依旧书房紧闭,偶尔夜间繁星闪烁,便会与身边侍卫在书房院外过招切磋一二。 每夜巳时归寝,若无意外,日日如此,雷打不动。 后听屋子里的锦薇,锦瑟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子镇日如此,已有十多年了……” 秦玉楼听了震惊良久,这……这怕是连考取功名之人,也未见得有如此吃苦耐劳的罢。 不过丈夫上进进取,作为妻子的定会欣慰不已的,只不过日子久了,倒也一时百感交集。 因着这一晚,已过了巳时,还未见夫君归来,往日这个时辰,院里早有动静了,秦玉楼不由将芳菲唤来,吩咐着:“菲儿差人到书房外去悄悄打探一二,看夫君是否还在熬夜苦读?” 芳菲忙临命前去,方将门打开,外头燕兰摆着举手的姿势,似正要敲门,恰好见芳菲将门打开了,忙不迭进来禀告道:“夫人,世子跟前的墨玉前来禀告,说今夜世子留宿书房了……” 燕兰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秦玉楼一眼。 秦玉楼有些惊讶,从梳妆台前立了起来,走到燕兰跟前,不由问着:“墨玉人现如今可还在外头?” 燕兰忙回着:“墨玉传了话便立马回了,说是要赶紧回书房伺候着……” 秦玉楼听了沉吟许久,这才点头道着:“既是如此,那咱们便歇着罢……”说着便抬眼对芳菲燕兰道:“你们俩也收拾收拾去歇着吧,这几日夜里还有些阴冷,带暖和些……” 燕兰听了忙感激的朝秦玉楼福了福身子,随即便退下了,芳菲却扶着伺候秦玉楼就寝,似乎有些担忧的看着秦玉楼道:“姑娘,这尚且还在新婚期间,世子便留宿在书房,许是有些不妥吧,姑娘这几日才刚接手院子,奴婢是怕有些个嚼舌根的闲话家常……” 秦玉楼听了却笑了笑道:“无碍,我之前便打探了,以往一月里有半月夫君是在书房过夜的……” 最为要紧的便是,这霁修堂既无妾氏又尚且无一通房,整个后院太太平平、清清静静的,这一点倒是令人放心。 且瞧着戚修此人,倒不像是个好色重欲的。 这丈夫勤奋用功,偶尔留宿书房一晚,倒并不是什么大碍,只令秦玉楼诧异的便是:既夫君如此爱读书,怎地后来弃文从了武呢? 这一夜,秦玉楼不用担惊受怕,睡得甚是香甜。 第二日给长辈们请完安回来,戚修难得一大早便已外出了,秦玉楼这几日打点院子,将整个霁修堂差不多都走了一遍,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也大致摸了下底儿,顺带了解了下戚家的现状。 原先还在元陵的时候,因想着戚家侯府森严,秦老夫人、袁氏及秦玉楼等在陪房人数上可没少下功夫,只想着侯府如此门庭,定不能给让小瞧了去。 是以,秦玉楼此番光是陪嫁人员,除了郊外庄子,京城新开的铺子的人员,光随着她一道入府的便浩浩荡荡的随了三十余人。 然经过这几日的了解后,这才发觉,这戚家竟比自个所想的要低调、简朴得多。 整个诺大的侯府,所有后院的下人满打满算下来,竟不过百余人。 除了老夫人的寿延堂及大房的北院下人多几口,余下的每个院子竟皆不过十余人罢了,后院便是这么些下人。 倒是前院另养了百十来个护卫。 以往她们秦家除了父亲身边有几个小厮外,倒是不曾另请过看护,对于前院那些个护卫,秦玉楼倒不算熟悉。 只知这霁修堂所有丫鬟婆子加起来也不过十四五人,甚至还不到秦玉楼陪嫁的一半,好在这霁修堂地方大,不然唤作旁的小家世,怕是连人都塞不进罢。 这般想来,回想起自个当初嫁进门时的情景,落在旁人眼中,怕是有种暴发户进城的感觉罢。 这一日,秦玉楼只将霁修堂十几口下人全都召集到了院子里,除了锦薇,锦瑟两名大丫鬟外,另有四名二等丫鬟,两名三等,二个跑腿的,其余五名婆子中有两位管事妈妈,三个打杂的。 燕兰茹兰二人合伙搬了张太师椅出来,归昕那小丫头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奉茶,芳苓立在秦玉楼身侧,芳菲则立在秦玉楼身后替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肩。 据说这样气定神闲的气势更显威严。 下头知湫在清点人数,不多时,只冲着秦玉楼恭恭敬敬的道着:“夫人,人都到齐了,无人缺席……” 秦玉楼闻言,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即,只将视线落在下头二排十五人的身上。 目光从每个人身上一一略过。 秦玉楼神色自若,甚至眉眼间还不自觉的带着一抹笑意。 然下头众人却个个小心谨慎,并不敢小瞧。 原以为只是个外乡小门小户家的女儿,然而此刻见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势,那做派,倒委实不容小觑。 尤其,夫人手中拿着的那一叠,若无意外,便是众人的卖身契呢。 秦玉楼手中拿着卖身契,却并不见打开,只见她目光一一往队伍中缓缓扫过,最终将视线落到了后一排单最左边的那个十二三岁,穿桃红袄儿的圆脸丫头身上。 知湫见状,忙招呼小丫头上前几步,站到了队伍前。 秦玉楼盯着那小丫头瞧了几眼,半晌只忽而笑着问着:“可是唤作桃红?” 那小丫头原被新夫人盯得直有些胆怯,这会儿见秦玉楼识得她,不由瞪圆了眼,结结巴巴的问着:“夫……夫人如何……知道?” 秦玉楼只轻笑了一声,道着:“我非但知道你叫桃红,还晓得你原就是府中的家生子,你爹是戚家郊外庄子上的看守,你娘原先也是由府里出去的,你家除了爹娘,另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因家中小孩众多,恰逢去年府中要添人,你爹便将你给送了进来,你原本在北院教养了三月,去年年底才与采橘一道被派到这霁修堂来的——” 秦玉楼点到彩橘时,只抬眼往队伍中瞧了一眼,队伍中一名清瘦的小丫鬟抬眼与秦玉楼对视了一眼,忙一脸紧张,只嗖地一下低下了头。 秦玉楼这才重新看向桃红,问着:“我说的可对?” 桃红一双圆眼不由瞪直了,半晌,只咽了口口水道着:“夫……夫人说的极是……”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句:“夫人真厉害……” 说完,又仿佛觉得自个在拍马屁似的,圆脸不由一红,只一脸无辜的吐了吐舌头,倒是单纯可爱得紧。 秦玉楼嘴角含笑。 知湫赞赏的看了桃红一眼,只吩咐她回到原地。 桃红这才松下一口气,又见知湫姐姐似鼓励的看了她一眼,顿时心里砰砰砰的直乱跳了起来。 秦玉楼说罢,倒是许久无话。 而下头见此情景一个个倒是渐渐心惊,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新夫人此举的意思,该是表明早便探好了她们所有人的底细呢,登时,有人诧异,有人钦佩,也有人紧张…… 如此,过了片刻,只见候在头一排最右边的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妈妈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只规规矩矩的往前走了两步,弯着腰,垂眼朝着秦玉楼恭恭敬敬的主动禀告着:“夫人,老婆子姓乔,丈夫姓李,现如今在府里领着一份闲差,大伙儿都唤老奴一声李乔家的,或者李婆子,老奴原是由老夫人指派着前来伺候世子爷的,之前因着院子没有女主子,便由老奴托大代为看守着院子,现如今总算是将夫人给盼来了……” 说着便又指着身旁的锦瑟道着:“瑟丫鬟乃是老卢的姨侄女,往后若是有所需要,咱们姨侄二人,但凭夫人吩咐便是了……” 锦瑟忙随着恭敬附和。 秦玉楼看了看李乔家的,又看了一眼身侧的锦瑟,倒是一脸满意之点头道着:“妈妈客气了……” 说着,仿佛又再看了那锦瑟一眼。 那李乔家的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 至此,后头众人见状遂纷纷争抢着主动报上家门,及……表忠心。 是以瞧着整个院子上下倒是一片和和气气。 或许有人不过是面上如此罢了,但对秦玉楼而言,只要面上能够做到如此便是了,甭管内里如何想的,秦玉楼并不在乎,也并不重要,做下人的,只要随传随到,听命行事便足够了。 所有人都报上家门后,最后,秦玉楼只笑着将手中的卖身契交到了一侧的芳苓手中,并未打开过一次,并就着芳苓的搀扶站了起来,随即看了大家一眼,只含笑道着:“今日原就是想与大伙儿认识认识,我入府不过才几日,这初来乍到的,还有很多规矩不懂,日后还望大家提点,希望在咱们主仆多人的共同努力下,能够为世子爷分忧,能够将咱们这霁修堂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 秦玉楼用的是“咱们主仆”,不骄不躁,似情深意切,颇有几分荣辱共处的味道。 下头人闻言纷纷直点头附和。 最外侧的小桃红圆圆的脑袋只晃荡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秦玉楼笑了下,最后补充一句:“哦,对了,我知每个院子里的每个品级人数有限,咱们院虽超过了定数,但大伙儿放心,每个人的品级并不会生变,超过了的单独从我的帐上走便是——” 秦玉楼话音将落,便见院子里静了一阵。 大伙儿你瞧我,我瞧你,随即,纷纷激动不已,忽而纷纷朝着秦玉楼福身道着:“多谢夫人——” 这一回,语气里真诚仿佛多了几分。 原来,因着秦玉楼所带的陪嫁人数甚多,而他们霁修堂丫鬟的品级配置有所规定,譬如:大丫鬟的配置最多乃是四名,但秦玉楼身边的大丫鬟有知湫、芳苓、芳菲三个,再加上霁修堂原本的锦薇、锦瑟二人,一共便有五人,这也就意味着,按照府里的规矩,得降例一人。 一等的品级如此,下头二等,三等,定也如此,是以,近日院里的丫鬟们纷纷忧心不已,生怕自个被降了品级,减了月钱。 这会儿见主子发了话,一个个悬着多日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呢。 料理一个小小的院子对掌家多年的秦玉楼而言倒算是轻而易举了,不过十余人,却有三十几人盯着,自然不用她操什么心。 现如今令她忧心的自然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早起给长辈们问安侍奉,及她的夫君戚修是以。 前者现如今姑且不提,至于这后者嘛,则是—— 她的丈夫在书房连宿了三夜,已三日未曾回屋了。 昨儿个早起问安时,老夫人还略带着提过那么一嘴,秦玉楼只说这几日夫君有些繁忙。 可这一日忙,两日忙,总不能日日都忙罢,况且这还在新婚期间,还在沐休期间呢。 秦玉楼可不想在新房之初,便与丈夫分房而睡。 此番,不由惹得秦玉楼私下反思检讨了几日,莫不成是自个惹了什么忌讳惹得夫君不快不成?莫不是自个方嫁过来便惹得丈夫所不喜? 秦玉楼整整检讨了两日,自个一言一行,一张一弛间好似并无大碍啊,除了……除了那日,非常隐晦的嫌弃了丈夫的……穷酸? 好吧,那次确实是她错了,更何况丈夫是天,除非天塌下来了,否则,丈夫永远也错不了。 即便未来丈夫不小心错了,那也不是他的错,而是她这个做妻子的没有及时提点,没有及时善解人意的发觉并协助丈夫避免这个错? 是以,这晚,巳时还尚且未到,秦玉楼便先备好了汤水点心,决定先发制人,先一步往书房去亲自请人呢。 这书房秦玉楼还是头一回来,只见前院比后院更加庄严肃穆,院子大得没边,四周皆是一间并一间的厢房,此番府中已下了灯,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正房屋里还亮着灯。 走近一瞧,只见这会儿墨玉歪在门外脑袋一点一点的,睡得直香着呢,不过为人倒也惊觉,秦玉楼等人方一靠近,人倒是立即醒了,见来人是秦玉楼,整个人弹着似的,一溜烟从门槛上起了,只有些吃惊道着:“夫……夫人,您您怎么来了……” 秦玉楼只一脸笑吟吟的道着:“夫君这几日整日熬夜苦读,我怕他受累,又担忧他半夜肚子受饿,便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点心送了过来……” 说着又看了墨玉一眼,继续道着:“墨玉日夜不离的侍奉世子,定也辛苦了,也为你准备了一份……” 秦玉楼声音轻声细语的,墨玉脸一红,忙支支吾吾道着:“这……这怎么好意思,劳……劳烦夫人了……” 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又见夫人一直站在门外,忙不迭反应过来道着:“夫人稍等,小的这便立即禀告少爷……” 墨玉方一推开们,便见对面那戚修双手抱臂正坐在案桌前闭着眼……睡着了。 墨玉想到方才夫人那句“熬夜苦读”顿时面露尴尬,只扭头颇有些不自在的看着秦玉楼小声道着:“少爷方才还在看书,这会儿许是眼睛累了……”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 秦玉楼直直的朝里头看去,一眼便瞧见了那道正襟危坐,却睡得正熟的身姿。 不由微微诧异,还是头一回撞见这般……一本正经的睡姿。 进去时不由特意放缓了脚步,见整个书房三面高墙,全是摆放的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书籍,书籍书架甚至搭到了房顶了,屋子里还摆着把梯子,方便取放,秦玉楼见了心下震惊连连,毕生,似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书。 震惊之余,秦玉楼只轻手轻脚的将汤水、点心摆放到了前头八仙桌上,随即朝芳苓点了点头,芳苓提着食盒将余下那一份给墨玉拿去了。 秦玉楼视线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后,在原地缓了缓,这才缓缓走到那戚修跟前,弯着身子凑到丈夫跟前小声唤着:“夫君——” 然而方一凑过去,秦玉楼喉咙里不由忍痛呻吟了一声。 原来那戚修不知何时早已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只下意识的一把用力的握紧了秦玉楼身前的手腕。 秦玉楼只觉得自个的手腕子将要被人一把给捏断了似的,疼得直想要哇哇大叫。 戚修一见来者竟是妻子,忙不迭松了手。 第51章 灯光下,只又见妻子着低头,光线若强若弱,若隐若现,神色影影绰绰,叫人瞧不真切,只见她皱着张脸不断揉着手腕,隐约瞧见似泪眼朦胧。 戚修心下不由一软,原本那句下意识的“你怎么来了”到了嘴边便硬生生的改成解释着:“我……我本是无意——” 说话间,见妻子松了手,那道白嫩如玉的手腕上赫然一排红色指印,戚修话语顿时噎住。 秦玉楼眼中似含着一汪水,忍不住抬眼看了戚修一眼,语气中似有万般委屈,但话语中却绝口未提,只忍着疼痛对他左顾而言其他道着:“我怕夫君半夜饿了肚子,特意给夫君送了些吃食过来,夫君快过来用些吧……” 说着又似忍着痛将那些点心悉数端了过来,端到了戚修跟前,又拿了筷子亲自递到了戚修手中。 这般嘴上说无事,实则明晃晃的有事,更令人内疚生怜。 戚修立即接了筷子,看了一眼秦玉楼,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印记,半晌,只硬生生的挤出了一句:“你也坐——” 秦玉楼听了心中一噎,还以为会得到几句垂怜。 然而抬眼见眼前之人惯来硬邦邦的脸面,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这个榆木疙瘩。 面上却像是得了莫大的嘉奖似的,双眼里的水瞬间干了,只一脸笑吟吟的道着:“多谢夫君——” 说着,寻着张椅子坐在了戚修旁边,双手撑着下巴,巴巴瞧着他吃。 旁的女孩儿做出这样的动作定是娇憨可爱,然而自个的妻子—— 戚修垂眼默默地吃着。 戚家用食历来食不言寝不语,以往皆是如此,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然而此刻,只觉得始终有道缠人的视线紧紧盯着他,饶是往日里如何不动声色,此刻便也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似又有些担忧她的伤势,边吃着边忍不住抬眼往她手腕处瞧去。 用汤的时候,秦玉楼用未曾受伤的左手忽而夹了一个精致的水晶饺颤颤巍巍的递到了戚修的嘴边,嘴里柔声道着:“夫君,再多吃一个罢……” 说着,语气忽而又一变,忙急急忙忙道着:“哎,快些……快些……要掉了……” 戚修虽不大习惯如此亲密的举动,但情急之下,还是一把准确无误的给接住了。 秦玉楼顿时双眼弯弯,又见他嘴角沾了些由渍,顿了顿,只从怀中拿出了帕子,凑过去替他细致擦拭着。 抬眼间,二人的脸贴得极静。 二人俱是一愣。 半晌,只见秦玉楼一脸情深意切的盯着戚修的眼睛,忽而柔声道着:“夫君,这几夜日日熬夜苦读,长此以往,唯恐伤了身子,今日给祖母问安时祖母还特意问起你了,且这书房到底简陋些了,夜里睡不踏实,今夜就别歇在书房了,明儿个一早咱们还得去叔公家拜访了,今日咱们早些回去歇着,可好?” 秦玉楼声音温声细语的,只觉得温柔如水般在这深夜里流淌。 戚修身子微微僵,只抿紧了那抹薄唇。 半晌,只见喉间那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待吞咽了下喉咙里的食物,戚修这才微哑着声音道着:“好——” 说完,只微微垂了眼,不敢多瞧。 喉结却是再次滚动了下。 秦玉楼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原本以为会要费老大功夫,现如今看来,其实他的夫君还是挺好的,虽人有些榆木古板,做事过于一板一眼,还有点儿不善言辞,不太会疼人哄人,其余都还是蛮好的。 嗯,至于其余的包括哪些,秦玉楼想了想,想了又想,嗯,至少……听劝? 这般想着,秦玉楼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心下一松,瞌睡便紧随着而来呢,她历来是个贪睡的,往日到了这个时辰,准睡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呢,这会儿不由夺了戚修手中的筷子,对他笑眯眯的道着:“夜里也不能用太多了,容易积食,我唤人进来收拾一下,咱们回屋歇着罢……” 戚修看着被妻子夺走的筷子,又看了才吃了一般的点心,双眼不由闪了闪,方才……方才分明是她叫他多用些的? 回屋后,秦玉楼体体又贴贴的伺候丈夫洗漱更衣,这些日子,秦玉楼日日早起侍奉戚修更衣洗漱,才不过几日,便已得心应手了。 而于戚修而言,妻子侍奉丈夫,历来是本分,经过了最初的不适,现如今倒也渐渐地能够适应了。 二人同床而眠。 其实,作为妻子,夜里侍奉丈夫乃是她的本分,她并非不乐意侍奉他,只是,她历来是个怕疼之人,那日新婚之夜,那样撕裂的疼痛简直令她毕生难忘。 心里总是下意识的排斥着。 又见丈夫并未曾主动要求,心中还曾窃喜来着,想来丈夫定是个情欲淡薄之人。 若是换作往日,若是丈夫硬是想要,想来她也并不会多作阻拦,横竖咬咬牙,一晚便过了。 只是这一日却不可,明儿个一早还得去探望叔公一家,若是明日身子有碍,岂不是失礼与人,想来丈夫也是个知礼数的,这会儿见另外一侧毫无动静,秦玉楼心中欣慰,头一回丈夫在身侧,却放下了心中的戒备,踏踏实实、心安理得的睡去。 却不想,这一晚,秦玉楼睡得并不好。 总觉得整个晚上都有些头昏脑涨的,总觉得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随着颜邵霆一道偷玩似的躲在了荷花池里的小木船上,小木船整个摇摇晃晃,晕头转向的。 梦境里的船似乎整个翻了。 她被一道巨大的撞击力给撞醒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只觉得四周一片黑暗,脑子里不由有些迷糊,一时不知自个究竟身在何处。 又觉得自个分明还置身于船上,船依旧一晃一晃的,她的身子也随着晃动得厉害。 直到身子底下忽而一痛,秦玉楼下意识的嘤咛出声,这才一时觉得不对劲儿,这才觉得自个身上被压了块巨石似的,令她完全透不过气来。 这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悉数不见了,这才知道这这这大半夜的—— 许是身上的人怕将她给吵醒了,这一回动作无比的缓慢,无比的轻柔,是以,这一回,倒是不似上回那般疼得撕心裂肺,除了起先的有些不适难耐后,疼痛倒是渐渐地止住了。 只是这样缓慢的速度,这样细细的磨延,却觉得心底有一千只一万种虫子在共同爬着、咬着,这样的折磨,这样的煎熬,只会更加令人痛苦不堪。 秦玉楼只紧紧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随着他的力道又放缓了几分,细细密密的汗珠从空中悉数滴落在了她的身上. 秦玉楼只觉得百般挠心,便再也忍不住了似的,不由呻吟一声,呜咽的嘤咛出声。 身上人察觉到她醒来,动作嗖地一下止住。 秦玉楼登时又娇又羞,又恼又怒,只觉得脑海中的困意瞬间散发了,她整个人立即清醒了过来。 半道上生生止住,难受的却是两个人。 她只觉得头顶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只觉得他似乎亦是难受的呻吟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像是在抽气,又像是在强忍着喉咙里的躁动,那样沙哑而低醇的低吼声,于着寂静的深夜,在秦玉楼的耳边不断地放大,再放大。 秦玉楼只觉得自个的腰都快要被掐断了。 不由伸着手,去掰紧紧掐在她腰间的手,然而他却力大无穷,根本纹丝不动。 秦玉楼又是难受,又是痛的抽气,不由委屈又呜咽的唤了声:“呜呜,夫君……” 哪知这不唤还好,一唤,不多时,只听到一声低低的怒吼声,下一瞬,秦玉楼只觉得天旋地转、天崩地裂似的,她整个身子又被翻了过去。 随即,熟悉的猛烈,熟悉的心慌便又欺身而来—— 秦玉楼哭得嗓子都哑了。 卧房里的动静,连隔壁守夜的芳苓都被惊醒了。 芳苓一阵心惊胆战。 秦玉楼整夜都不知自个置身何处似的,眼中至始至终皆是一片黑暗,只觉得莫不还是尚且身处在梦境中?而唯有身子不断强烈的颤抖提醒着这一切并不是梦。 秦玉楼睡下后,外头天色日渐灰蒙,已快要到了天明。 戚修觉得累,新婚以来,从未曾好生歇过一晚,原以为搬去了书房,却不想,好似更加难以入眠,这会儿虽累,却又好似极为畅快似的。 只是,往日夜里总是缠着他向他扑来的人儿,这会儿便是睡着了,也清楚知晓受了委屈似的,身子微微卷缩着,朝里躺着。 戚修想着方才的疯狂,想着白日将要外出的拜访,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竟然一时失控呢。 心里似乎有些内疚。 忽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探着手往被子里摸了一阵,摸到了秦玉楼垂着身侧的手腕,握着轻轻的摩挲着,不知道这里还疼不疼? 第52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芳苓便一脸憔悴的起了,隔着门在屋子外听了一阵,见里头这会儿毫无动静,芳苓在门口静静地立了会儿,半晌,只轻手轻脚一脸神色恹恹出去吩咐厨房备水送来。 知湫一早过来替她,见了她不由心下一跳,忍不住上前问着:“大清早的,你这脸色怪吓人的,昨晚捉鬼去了么?” 芳苓忍不住一阵苦笑着:“我这个算是好的,待会儿姑娘出来你瞧瞧便知什么叫吓人呢,……怕是又遭罪了……” 知湫一听倒是立即会意,只是心里头有些惊讶,昨儿个她走时两位主子分明已经歇下了啊。 不过这知湫原先是在袁氏跟前伺候的,对于主子们房内的事儿并不陌生,原先老爷太太夜里闹腾那阵仗,相比之下,知湫却觉得此番姑爷对姑娘算顶顶怜惜的呢。 不过这话,对着这满屋子护主的来说,她却是不敢说出口的。 此番,见芳苓向来沉稳的面上此刻透着一抹担忧,忍不住开解:“你们一个两个的,就莫要担忧了,这头一两回定是要受累的,待往后便慢慢好了……” 芳苓听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点到半道上,这才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的抬眼看着知湫,一脸幽幽道:“语气这般老气横秋,说得好像你多懂似的……” 知湫一噎,不由瞪了芳苓一眼,二人打趣了一阵,随即知湫往屋里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着:“好了,时辰不早了,今儿个姑娘还得出府了,我去厨房盯着,你回头赶紧去将主子们给叫起罢,回头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芳苓点了点头,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却说屋子里这会儿秦玉楼醒了过来,正与身侧之人大眼瞪着小眼呢。 睁眼便瞧见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秦玉楼先是十足吓了一跳。 半晌,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身子一惊,忙不迭松开了胸前那一道被自个搂得紧紧地硬邦邦的膀子,面色不由一红。 然方一动,整个身子全身酸痛,加之昨夜那些零星的记性断断续续地映入脑海,秦玉楼又羞又恼,忍不住卷了被子翻了个身,朝里滚去。 被子又被一把卷走了。 露出浑身赤裸的身子。 戚修面色顿时有些尴尬,下意识的扯被去挡,然而手伸到半道上又默默收回了。 少顷,只忍不住抬眼往秦玉楼的背影瞧了一眼,只默默地从床榻底下摸了衣裳默默地穿戴好了。 秦玉楼背对着,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噘了噘嘴,想着昨儿半夜稀里糊涂的便被逮着欺凌了一番,这会儿还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的,浑身是又酸又累,心中头不由有些委屈。 从小到大,何事受过这份罪。 其实昨夜倒是不怎么疼呢。 只是她才方经人事,哪里承受得住那般激烈的情潮,他就像块铜墙铁壁似的,她到最后忍不住哭着求着,嗓子都哑了,他却半点不见怜惜。 反倒是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重…… 这般想着,秦玉楼不知怎地,只觉得面上有些微热。 还以为他是个知礼数的,亏她昨儿个那般放心。 又想着今日还要出府,这还是打头一回去叔公家拜访,也是新婚后后一回出门,最是要紧不过了,这样一想,心中忍不住又埋怨了几句。 半晌,只觉得身后无一丝动静了。 秦玉楼忍不住转过了身来,便又与那双漆黑犀利的眼对上了。 这才瞧见那戚修已换上了一身凌白的里衣,此刻正正襟危坐的端坐在床榻边上,身板挺得直直的,像是一座高山似的,不知是不是错觉,只隐隐觉得有几分如临大敌的味道。 只那张向来不辨喜怒的面上这会儿依旧绷得紧紧地,瞧不出任何情绪,唯有两侧耳尖处似泛红了。 见她看着他,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半晌,只将手伸了过来,低低地挤出了几个字:“可是……可是要起?” 手中递着的是秦玉楼的里衣和肚兜。 大红色的肚兜被紧紧地包裹在了凌白的里衣里头,却不慎露出了一根鲜红的带子。 戚修眼睛只不知该往哪儿瞧。 秦玉楼见了,只又羞又气。 昨夜之事儿,竟然没有半句解释与交代。 她未发话。 他便就一直这般举着。 许久,秦玉楼心中忍不住道了句:呆子。 面上却是咬着唇,轻声道了句:“起不来了,疼……” 戚修身子微微一僵,举着她衣裳的大掌似轻轻一抖。 秦玉楼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唇,这才觉得解了气似的。 二人出府前到寿延堂给老夫人请安,小辈们新婚打头一回出门,长辈定是要好生嘱咐一番的。 只老夫人坐在上首,双眼盯着他们夫妻二人,目光直来回打量着,久久都不见支声。 老夫人脸色似有些不大好。 秦玉楼只觉得那道目光凉凉的、冷冷的,似有几分不满。 秦玉楼只有几分心虚,她历来贪睡,若是没睡饱的话,定会头昏脑涨,精神萎靡不振的。 早起便瞧见眼下一片乌青,她往日不爱抹粉,这日却是涂抹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却仍旧遮掩不住面上的疲惫。 人虽憔悴,但那眉眼间却透着骨子妖媚春色,甚是撩人得紧。 倒是奇怪,往日里镇日气色不佳的那人,这日倒是一改平日里疲惫不堪的面色,反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精神焕发的做派。 待戚修与秦玉楼二人离去后,老夫人许久才将视线收回。 见一旁方嬷嬷送了茶过来,老夫人接了,沉吟片刻,却是忽而问着:“你觉得这秦氏如何?” 第53章 这已经是老夫人第二次问起这个问题了。 第一次是在新婚的第二日,戚修领着秦玉楼过来请安后,老夫人问起秦氏如何。 那次问的依然是方嬷嬷,当时方嬷嬷那一张老脸笑得皱成了朵菊花似的,只一脸笑眯眯的道着:“大少奶奶无论容貌、举止或是仪态皆乃上乘,与咱们大少爷可谓是顶顶的绝配!” 方嬷嬷伺候了老夫人大半辈子,一生未曾嫁人,乃是老夫人跟前最为得力的。 四五十年的主仆感情,不是亲人,甚似亲人。 对老夫人历来最是了解不过了。 当时老夫人听了,沉吟了片刻,不由瞪眼笑骂了一句:“你个老货!” 笑骂过后,想起方才第一眼瞧见那秦氏时的情景,尽管之前早早便已得知,是个容貌纳罕的,可是在见到本人时,仍是免不了大为震惊了一把。 确实如方嬷嬷所言,无论是相貌,还是举止、仪态皆乃是上乘。 且老夫人活了六七十年了,既见证过四位帝王的更换,也经历过家族的鼎盛到衰败,这大半辈子,什么没瞧见过,这无论是贵气逼人的,还是端庄大气的,或者温婉贤淑,总之千娇百态、仪态万千,皆尽收眼底。 但倒还是头一回见到过这般颜色浓艳的,或者准确来说,是近些年来,头一回见到。 若是换做旁的人,旁的不说,光是瞧着那淡然敛裙行礼,行若流水般的优美之姿,定也会要赞声好的,且冷眼瞧着这些日子,日日早起过来请安问礼,瞧着一言一行,一张一弛间也是个好的。 可好归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张妖艳浓艳的脸面呢。 无论是配给恒儿还是峥儿,她定会是满意连连的,可偏偏却是配给了修儿,他们戚家的长子长孙! 这戚家的门楣家业日后定是要交到修儿手中的,且修儿那孩子亦是个不负众望的,打小便吃苦上进,这般年纪便已端得一副沉稳内敛的气势了,现如今虽高不成低不就,不过家中刻意藏拙,掩其锋芒罢了。 他们戚家男儿个个文武全才,她的长子、幼子皆是博学多才、满腹经纶之人,二子……二子更是雄韬伟略、威风凛凛,却不想家遭不幸,竟惹上了那等事儿—— 现如今,这长孙可是唯一能够支撑起他们戚家百年门楣之人,老侯爷临走前,最遗憾终生的便是有生之年未能亲眼见到戚家重振家门,可见他们全族对他抱有怎样的寄望及重任? 而长孙向来沉稳威严,从小到大可谓是从未曾出过任何纰漏,是老侯爷一生的骄傲,可是越是这般周全稳重,毫无瑕疵,从小到大从未犯过丝毫错误的人,却更令人忧心忡忡。 人不可能永远完美无缺,越是这般谨慎周全之人,倘若犯起错来,却是更加致命的,就像当年的戚家似的。 回想起这几日孙子的异常,老夫人难免忧心忡忡。 哎,其实早几年曾为那孙儿相看过一门亲事的。 方嬷嬷见老夫人眉头紧蹙着,斟酌了许久,不由安慰着:“老夫人,这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少爷这些年也着实不容易,老奴瞧着这大少奶奶是个好的,打从心底里替他高兴,其实……这大少奶奶虽生得颇为艳丽,却是大少爷的妻啊,与当年那个……到底是不一样的,且大少爷也终究不是……不是……当年的二老爷啊……” 方嬷嬷鼓起勇气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气中隐约伴着些许几不可闻的叹息。 只见老夫人原本紧闭的眼嗖地一下睁开了。 老夫人眯着眼直盯着方嬷嬷,这么多年了,当年的往事怕也唯有眼前之人还敢在她跟前提及了罢。 半晌,只见那老夫人垂了垂眼,亦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只喃喃道了句:“是啊,修儿与他……与他终究是不同的……” 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儿,不多时,只见那双精悍犀利的双眼里隐隐泛着红。 方嬷嬷见状,不由偏过了头去,只见从袖口里摸出了块帕子,在眼角两侧轻轻地蘸了蘸。 少顷,便又立马转过了眼,变脸似的,只一脸笑吟吟的道着:“哎,现如今总算是好了,大少爷承了袭,又娶了亲,接下来老夫人您便等着抱曾孙罢,现如今的圣上亦是个英明睿智的,横竖大少爷是个成器的,不多时,咱们府邸定会有新的气象的!” 老夫人听到那句“抱曾孙”,面上倒是难得缓了缓,只抬眼看了方嬷嬷一眼,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了句:“罢了罢了,横竖是半截身子没入黄土的老货了,趁着这两年还能动一动,且先拘在跟前好生教导着罢,往后这诺大的府邸终归是要交到他们俩手中的……” 方嬷嬷听了先是一愣,随即一脸欣慰道着:“老夫人是要亲自教导少奶奶么?这可是咱们少奶奶莫大的福分啊……” 老夫人见方嬷嬷左一句“咱们大少爷”,右一句“咱们少奶奶”,只觉得倒戈相向的叛徒似的,不由冷嘲热讽的“哼”了声,以表自个的不满。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两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家,性子这会儿又像是个小孩童似的,说风便是雨的,脸色说变就变。 寿延堂这会儿是个什么光景,暂且不表。 却说这会儿戚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秦家的府邸外头。 除了前头两头赤马并驾这一点略显威严以外,无论是帷布的色泽还是驾车的小厮,皆算作低调朴实的。 而秦家却是更加简陋低调,府邸陈旧而简陋,还是去年归京时匆匆租赁下的,一个三进的宅院。 秦老爷当年在西边苦寒之地任职,数十来年兢兢业业,清廉不阿,政绩显著,旁人若不信,瞧这简陋的府邸定会确信无疑。 此时,大堂兄秦烨初与小李氏夫妻两人早早便候在门口处迎着,小李氏手中还牵着琪哥儿,这会儿正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伸着胖乎乎的小肉手指着马车前头那两匹骏马歪着脑袋冲小李氏高兴道着:“大马,大马……” 见马车上下来一人,又蹬着小短腿一脸激动道着:“仙女姐姐——” 秦玉楼由芳菲扶着下马车,远远地听到那声“仙女姐姐”,见立在不远处等候她的丈夫忍不住扭头往后瞧了一眼,随即,又微微抿着嘴看向她,秦玉楼面上不由微微一囧。 来时,秦玉楼在马车上眯了会儿,这会儿精神好些了。 秦玉楼与戚修先去给长辈们问安,戚家人口众多,上至秦老爷与秦老太太郑氏,中至几位堂叔堂婶,下至堂兄堂嫂堂弟堂妹侄儿,只见整个屋子里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四代同堂,可谓是温馨和睦至极。 此番虽是秦玉楼第一次上门拜会,但秦玉楼对这一家子却并不陌生,叔公秦勉兴每隔两三年定会亲自回乡探亲祭祖,几位堂兄堂弟堂妹她亦是见过几回。 这会儿又在京城重聚,到底血脉相承,只觉得越发亲厚亲近。 秦老爷子五十六七,身子虽清癯如枯,头上已是泛着大片白发了,但许是晚年得志,整个人精神奕奕的紧。 临老临老了,却是越发思念家乡,只逮着秦玉楼好是一通唠叨着:“想当年,若不是你祖父的帮衬接济着,这会儿咱们一大家子怕是都在田埂里犁田耕种了……” 又笑眯眯的着:“你个小丫头,当年出生的时候恰逢老头子我也在呢,啧啧啧,足有七八斤重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胖墩的女娃娃,一脸的福气讨喜,可没少将你爹给乐得……” 老爷子在那喋喋不休,所有人都直盯着秦玉楼捂嘴笑着。 秦家旧业本就在田埂间,历来耿直踏实,一家子身上皆还保留着乡下朴实直率的性子,都当秦玉楼是自家人,说话向来没个什么弯弯道道,一家老小聚在一块唠唠嗑,没得旁的世家大族那般多繁文缛节。 秦玉楼到底已嫁了人呢,听到老爷子乐呵呵的拿着小时候的事儿再说趣,这会儿丈夫还坐在身边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见他老人家还在揭她的短,不由娇嗔道:“叔公还说我,也不是知是哪个老头,还从四岁的小娃娃手中夺零嘴吃了,气得那小娃娃呀,恨不得扒光了他满下巴的白须才好——” 说着,看向一旁郑氏腿上乖乖坐着的琪哥儿,连哄带骗的问着:“琪哥儿你说,若是有老头子抢你的零嘴吃,要不要拔光他的白胡子——” 琪哥儿已快四岁了,已经能够听懂大人们的谈话了,这会儿看了看秦玉楼,又扭头瞧瞧看了眼老太爷,只用胖乎乎的小肉手紧紧地捂着嘴不说话,肉脸憋得通红通红。 末了,趁着大伙儿不注意之际,麻溜的从郑氏腿上淌下来,悄悄的绕到了秦玉楼的身边,只凑到她耳边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又忙不迭开溜回到了郑氏身上,生怕旁人发现了似的。 此举呆萌的模样,只惹得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又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秦玉楼亦是笑得一脸的得意,抬眼间,恰好对上了身侧之人的眼,他向来喜怒不辩的眉眼间仿佛亦是泛着几不可闻的笑意,虽浅,却是被她逮了个正着。 秦玉楼先是一愣,又只觉得本性暴露了似的,脸不由微红。 不由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旁人都笑话在琪哥儿,怎么就觉得他是在笑她似的。 第54章 可能是在戚家初来乍到,依旧有些不大习惯,是以,在秦家的一整日秦玉楼都非常开心及放松。 除了有点累。 秦家一大家子对戚修亦是客客气气的,既未曾因着戚家的爵位显贵而刻意巴结谄媚,也不曾因为戚家现如今家世尴尬而特意避嫌。 侯府距秦家有一个时辰的车程,回去之际,秦玉楼在马车里不小心睡着了。 马车停了后,芳菲见里头久久无甚动静,只候在马车外小声的唤了一句“夫人”,里头依旧无甚动静。 芳菲借着胆儿,瞧瞧的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往里瞧,便瞧见自家姑娘枕在姑爷腿上睡得正香着呢,而姑爷生怕姑娘的脸往下滑似的,只微微弯着腰,伸着长长的手臂用手掌心枕着姑娘的脸呢。 也不知姑爷那样摊手让姑娘枕了多久,瞧着那姿势已颇有些僵硬了。 芳菲瞧了一眼,只见姑爷一眼警惕的朝着这头看了过来,芳菲忙白着脸放下了帘子。 从秦家回来后的第二日,戚修的婚假已到期了,便直接回了军营当值。 军营驻守在城外,光是回城快马加鞭的至少得有两个多时辰的马程,秦玉楼之前便已经打听好了,这戚修以往皆是住在军营里的,每月通常回来一到两回,每回住上一晚,当初打听到这个的时候,秦玉楼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儿。 虽然丈夫平日里在府中,除了一日三顿及晚上外,其余时刻在也跟没在似的,基本忙碌得见不到半分踪影,有时夜里也不一定见得到,譬如那几日夜夜宿在了书房里。 可是,只要但凡这戚修在院里,他就是院里的头头,而整个院子上下包括秦玉楼凡事皆得紧着他由先,秦玉楼充其量也只算是个二把手而已。 现在头头走了,她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院子里横行霸道了,不,是肆无忌惮的在床上乱滚啦,虽然早起依然睡不了懒觉,但午膳后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是她的,再也不用担忧睡得两眼一抹黑而被丈夫发现啦。 哎,婚后的生活除了这一点及昨夜那一点以外,其余倒还好,可偏偏这两点对于秦玉楼而言,一个是最为紧要的,一个却是最不打紧的。 晚上,尽管有些累了,但还是一脸喜滋滋的替丈夫收拾着日后军营所需物件,一共备了好几身换洗的衣裳啊,备了两双踏马靴、还备了好些上好的牛肉干及点心内等食物,最后,在包袱里塞了个亲手缝制的荷包,里头塞了一锭二十两的银锭子及几两碎银子。 秦玉楼做好这一切,忽然有种巨大的成就感,瞧,其实做个好妻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嘛,甚至比掌管院子还要简单得多,母亲当初真是白替她操心了,她隐隐觉得,她这个做妻子的比起袁氏而言,简直不要好太多。 想着明日一别怕是有个把月不能见到了,明儿个一早定要早早的起来,亲手将这个包袱递到丈夫手中,好让他感受到她这个做妻子的贤惠能干。 哪知第二日那戚修起得竟比往日还要早上几分,秦玉楼分明觉得才不过方闭眼而已,期间似迷迷糊糊的醒来了,眼睛都还眯开了一条缝,只嘟囔着唤了声:“夫君……” 正想要起的,可后头一切便又彻底没了知觉。 待再一次茫然醒来时,看着身侧空空如也的地界,看着外头已渐渐天明的天色,秦玉楼登时一个激灵似的直直掀开被子下了床,不由在屋子里左瞧右瞧,逮着方进来准备替她洗漱的归昕问着:“世子呢……” 归昕捂嘴笑着:“姑娘,世子都走了一个多时辰呢,这会儿怕是早已经出城了……” 秦玉楼一脸悔不当初:“你们一个个当时怎么不将我唤醒?” 芳菲后一脚进来,听了,笑着一脸打趣道:“怎么没唤,奴婢与归昕两个当时轮番着来,硬是没能将姑娘您从那温暖的被窝里给挖出来,姑爷当时连脸都给气歪了……” 若是前一句,秦玉楼还有几分可信,可是这后一句嘛,秦玉楼只眯着一双眼眼狐疑的盯着芳菲瞧着。 归昕惯是个老实的,见状忙不迭坦白着:“姑娘,您别听芳菲姐姐,她是唬您的,是世子吩咐的,说您昨儿在外一日定是受累了,特意不让咱们将您唤醒的……” 说到这里,只又微微脸红似的看了秦玉楼一眼,继续小声的补充了一句:“世子待您可真好——” 见秦玉楼面露疑惑,一旁的芳菲忍不住插嘴道:“可不就是嘛,姑娘早起一直抱着姑爷不让他起,还是姑爷凑过去低声跟您说了好些好听的话,您才撒手的……” 说着,只笑眯眯的看着秦玉楼道着:“姑娘,您是不是舍不得姑爷啊……” 秦玉楼听了只有些懵,脑海中依稀有些印象,她记得她曾醒来了,还曾说话来着,而且也曾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着什么。 难得真的是她紧搂着人不撒手么,那这老脸可谓是丢大发了。 正光着脚呆呆的踩在地毯上,想要要重新回到床榻上躺会儿好清醒清醒,结果只听到身后的芳菲噘着嘴道:“我的好姑娘,可不能在赖床了,现在都已经卯时都快要到头了……” 说着,忙与归昕二人一人挽着一边,将她架到了梳妆台前。 秦玉楼看着铜镜里那张微微哭丧着脸的女孩,只觉得那女孩无比的可怜。 洗漱的时候,只见芳菲“咦”了一声,一脸诧异的问着:“姑娘,您手中这钥匙打哪来的?” 秦玉楼闻言,下意识的举起自个的左手,这才发现里头竟然躺着一片古铜色的钥匙,秦玉楼不由举到了眼前瞧了又瞧,然而这并不是她的? 莫非……是戚修给她呢? 只这钥匙是用来开什么的呢?戚修的全部家业不都悉数上交给了她么? 莫非,那个呆子还藏了私房钱不成? 第55章 本以为那戚修走后,秦玉楼的好日子总算是到头了,却不想,直到丈夫走后,她婚后的生活竟才刚刚开始而已。 这日照着惯例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戚家繁文缛节众多,历来重礼教,无论多忙,晚辈们都得日日前去给长辈们问安,这是百年传下来的老规矩。 这一来嘛,大抵是家大业大的,府中细枝末节的事儿本就颇为繁多,唯有趁着这请安时所有人聚集到了一块儿,好共同商议。 这二来嘛,好显示出家族的人丁兴旺,且这诺大的家族,一大家子聚集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共享天伦之乐,所谓一荣俱损,如此这般,一家人感情深厚,才能够紧着一条心,共进退,共荣辱,共同将家族的兴盛推向鼎盛。 戚家上一辈据说家族兴盛,子孙满堂,不过自从出了二十年前的那桩事儿后,戚家祖父那一辈便立马分了家,现如今戚家几位叔公都分出去单过了,单留下老侯爷这一脉便子孙稀疏了起来。 秦玉楼快走到寿延堂的时候,便瞧见不远处的伍氏正立在树下等着她,伍氏性子胆小老实,说话细声细气的,秦玉楼入府好些日子呢,平日里倒是无甚往来,唯有每次在老夫人院里见到。 基本没见她怎么吱过声,似乎有些畏惧老夫人,便是老夫人主动问起话里,也皆是支支吾吾,嘴里半天闷不出几句完整的话来,反倒是将自个憋得满脸通红。 在这戚家待得越久,秦玉楼渐渐地对这戚家反倒是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按理说这戚家规矩严苛,譬如这戚家的丫鬟婆子相比旁的府上的,要更为谨小慎微得多,相处久了,便发觉戚家丫鬟婆子极少外出去串门,寻日无事也极少往府中四处溜达,基本都规规矩矩的拘在自个的院子里活动,是以,寻常每日去寿延堂请安的途中,也极少撞见下人们四处乱窜。 譬如,这每日得给长辈们请安问礼,且戚家每月初一戒荤吃斋,每月十五庙里供奉诸如此类等等。 可若是说极为严苛,但却又有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譬如这大房太太荣氏与二太太崔氏却极少过来寿延堂问安,每次都是三房一家子,秦玉楼,与这伍氏几个。 荣氏倒能够理解,她得镇日衣不解带的照看侯爷,可是这二房垂氏呢? 且这二房在整个戚家显得颇为低调,除了那日新婚第二日请安时,秦玉楼见过那崔氏一面,这十数日却再也不曾见到过了。 总觉得这戚家处处皆透着股子不同寻常。 还是前两日在此处遇到了伍氏,秦玉楼打趣似的道了句:“弟妹不会是在此处特意等着我一道罢,那感情好,往后咱们俩倒可结伴同行了……” 伍氏听了头一句似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到秦玉楼主动邀约倒是有些诧异,随即只有些颇不自在的小声“嗯”了声,此后,便日日在此处候着她,分明比她还要大上两岁,却觉得像个小妹妹似的,秦玉楼家中的姐妹历来没有这类柔弱老实的,倒令人心生好感。 二房的庭院与霁修堂乃是同一个方向,两人倒是恰好可以同上一道路,进来寿延堂的正堂时,三太太裘氏与戚家大小姐芸姐儿早已经到了。 只见老夫人正歪在上首的高榻上,裘氏坐在下首,芸姐儿亦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裘氏身侧,一副正经大家闺秀的模样,身旁丫头婆子围着伺候着,倒也显得热闹。 方在外头便仿佛听到了裘氏的声音,温温婉婉的,好像在说什么“寿宴”、“去不去”之类的。 秦玉楼与小伍氏进来便朝着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只眯着眼盯着秦玉楼及她身后的伍氏一阵,秦玉楼面上始终透着笑,倒还算神色自若,倒是身后的伍氏不由战战兢兢的。 半晌,才见那老夫人淡淡的道着:“都起来罢……” 这才将目光从她们身上收了回去。 秦玉楼面上虽一片淡然,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些紧张的,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老夫人待她态度颇为冷淡,寻常时候如此,与丈夫一道的时候,似更甚。 秦玉楼不由再一次深刻的反思自个,只觉得自个日日守着戚家的规矩,好似也并未曾出过什么岔子啊? 秦玉楼与伍氏落座后,秦玉楼在长辈们跟前历来秉着多瞧少说少问的原则,规规矩矩的坐在一侧,只一脸认真的听着长辈们商议着要事儿。 只见那裘氏沉吟了许久,忽而道着:“到底是亲家,往日皆是散岁,未曾大办,咱们不去便罢了,只这一回却是六十整岁,想来定是要热热闹闹大办一场的,昨儿个那文国公府既给咱们家递了帖子,现如今形势到底不比当年了,母亲,你看,这一回咱们是按着往日的惯例,还是——” 裘氏似有些拿不定主意。 老夫人见状,似微微皱眉,默了许久,半晌,只见她长叹一口气儿,忽而眯着眼道着:“罢了罢了,去罢,都去罢,也该到时候了……” 老夫人语气虽淡,但后头那几个字却是说得极慢极慢,仿佛隐忍了许久,饱含复杂。 裘氏听了似乎一愣,随即亦是一脸激动的道着:“母亲——” 愣了片刻,随即只又立马道着:“好好,那儿媳稍后便去一趟大哥大嫂的院子,还是得事先与大嫂打声招呼才好——” 老夫人见向来温婉的裘氏如此激动,倒是能够理解,眼看这三房二子一女马上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按着以往的做派与外界一概素无往来,几个孩子怕是难得说上几门好的亲事,而现如今…… 老夫人垂了垂眼,也合该到时候了,说着,却又忽而抬眼,往规规矩矩端坐在下首的秦玉楼瞧去。 秦玉楼察觉道老夫人的打量,似有些诧异。 对面的裘氏亦是看着秦玉楼,见她听得一知半解,懵里懵懂的,不由笑着解释着:“昨儿个文国公府送来了贴子,下月是你嫡亲外祖母荣老夫人六十高寿,特邀咱们前去参宴了,方才母亲发了话了,说咱们全府上下都去,下月你便有机会见到你外祖母了……” 裘氏这么一说,秦玉楼便彻底明了了。 话说秦玉楼方听到外祖母,首先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乃是自个外祖母袁老太太那张夫福气满堂的脸,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裘氏口中她嫡亲的外祖母原来是那戚修嫡亲的外祖母才是。 果然,到底是新婚,这亲戚辈分什么的,头一回总是要缓和很久才反应过来。 裘氏说到这里,想起一茬,又对着秦玉楼道着:“楼儿待会儿是要给你母亲前去请安罢,那正好,待会儿等你三婶片刻,咱们一道过去罢……” 秦玉楼正欲点头。 冷不丁听到上首一道威严冷淡的声音道着:“孙媳妇留下,你们几个都散了罢……” 老夫人说着只挥了挥手,身旁的翠柳姐姐忙不迭上前扶着,一旁又有丫鬟眼明手快的递上来拐杖,老夫人一手杵着拐杖,一手经由人搀扶着,头也不回的往里去了。 留下两个孙媳妇秦玉楼与小伍氏两人面面相觑。 裘氏方一愣,随即只意味深长的看着秦玉楼打趣道着:“去吧,指不定母亲私底下要传什么宝物给你了……” 见裘氏这样说,小伍氏倒是暗自送了一口气,只下一瞬,看向秦玉楼的眼里分明带着一丝怜悯。 却说裘氏与伍氏一行离去后,秦玉楼只立在原地立了片刻,心中自然诧异万分,只不知这老太太将她单独留下是要作甚。 虽日日前来给老太太请安,实则日日说的无非皆是些冠名堂皇请安问好之类的话,并未曾深交过,更别说私底下相处呢。 秦玉楼心里不由有些发慌。 她从小到大历来讨老人家喜欢,个个见了无不是溺爱的将她往怀中直搂着亲着,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严厉的老太太,哎,有一个颇为冷漠的丈夫便罢了,偏生还有个更为冷漠的祖母,这日子还真是闹心。 秦玉楼只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这才整理好衣裙,缓缓跟着往里进了。 进去倒是微微一愣,只见里头设有一小厅子,厅子里摆放了张八仙桌,桌上摆放了一盅稀饭,一盘馒头,一叠煎饺,两碟酱菜,然后……然后没了。 屋子里唯有翠柳一人候在跟前伺候着。 老夫人此刻已经举起了筷子,见她来了,连眼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的道了句:“坐下一道用吧……” 话毕,严格秉持着戚家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至此,整个厅子里静悄悄地,除了偶尔喝稀饭及咀嚼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在无丁点动静,整个屋子里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秦玉楼见了这满桌清汤寡水般的寒碜吃食。 心里头那个苦啊…… 这是……丈夫不在,所以……受虐待了么? 第56章 秦玉楼是南方人,她历来是吃不惯这样硬邦邦的馒头的,她往日里喜欢吃皮儿薄薄的虾鱼或蟹肉水晶包,一咬开便鲜味四溢,口感极佳。 也不爱吃煎饺,喜欢软糯的水晶饺子,咸菜这类咸苦之物,袁氏是如论如何也不会让上她的饭桌的。 至于这稀饭嘛,好吧,秦玉楼往日里一般用的都是熬得烂烂的鸡肉粥,粥稠鲜醇,鸡肉酥香。 且往日她身边有个专门侍奉吃食的湘菱,每日总会盯着厨房换着法子给她弄出些个美味佳肴,她的胃早就被养刁了。 现如今湘菱嫁人留在了元陵,此时此刻,秦玉楼才无比怀念有湘菱在身边的日子。 纵使秦玉楼心里苦闷,然而见老太太这般尊贵之人竟毫无顾忌的用着这般寒碜之物,心里倒也敬佩,便也学着老夫人一言不发的用了起来。 没想到,味道出乎意料的清淡爽口,许是大鱼大肉,美食佳肴惯来用多了,偶尔这些粗茶淡饭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秦玉楼下意识的瞧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夹了个煎饺,过了会儿,秦玉楼也跟着夹了个,老夫人夹一筷子咸菜,秦玉楼照样跟随,老夫人添碗稀饭,不多时,秦玉楼也默默地添了碗…… 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基本能够做到与那老夫人的如出一撤。 老夫人见状,嘴角微抽,最后,放下筷子,又拿了个硕大无比的馒头…… 好吧,这一下,换作秦玉楼面部顿住,终究没得勇气效仿跟随了…… 这一顿,秦玉楼肚里微撑,翠柳吩咐下人们进来收拾,丫鬟婆子们见桌上所剩无几的早膳,不由面露诧异,但也仅仅是微微瞪大了眼,不多时早已恢复如初。 翠柳见状,只笑着道:“今儿个得亏有少奶奶陪着,老夫人用饭都比平日里香了不少,可见这一切都是少奶奶的功劳……” 秦玉楼微窘,面上倒是不好意思的笑着道:“那我往后便常来陪着祖母便是,只要祖母不嫌弃……” 顿了顿,又溜须拍马的道了句:“其实我也用了不少,往日里吃惯了鱼肉荤腥,祖母今日这儿的膳食清清淡淡的,胃里可要比往日舒服多了,可见往后还是要适当的荤素搭配才是最合适宜……” 老夫人闻言,只抬眼看了她一眼,仿佛意有所指的说了句:“知道便好……” 秦玉楼一愣,随即面上只不明就里的笑了笑,心中却纳闷,老夫人这意思是她往日里用的过于铺张浪费,鱼肉荤腥了么?可是她们霁修堂的膳食历来皆是厨房配好了送来的啊? 纵使这北方的口味菜系多少还有些用不惯,暗中正琢磨着该不该让陪房掌勺的私底下去露两手,给她打打牙祭,到底忍着没敢。 总觉得这老太太话里有话似的。 丫鬟们端来洗漱物件伺候主子们洗漱,老夫人全程一言不发,好像这洗手擦嘴是多么庄严要紧的事儿似的,起先没怎么注意,但细细观察,却发觉那老太太举手投足间好似颇有些章法似的。 只见口含漱口水紧闭着嘴内里轻轻鼓动,丫鬟端来痰盂,老夫人伸着手臂用袖口当着将漱口水轻轻吐出,随即,另有丫鬟端上银盆,只见老夫人将双手相互交握着轻轻置于银盆中,动作轻缓的搓揉、清洁手心手面,随即,将双手缓缓提起,轻轻抖擞两下,再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巾子细细擦拭。 一整个过程动作形如流水,姿势端正周重,未曾发出丁点声音。 瞧得秦玉楼心中微微咋舌。 其实原先秦老夫人跟前原也有位礼教严苛的教养嬷嬷金嬷嬷,据说原是由宫中放出来的,虽不是宫中贵人跟前的大红人,到底也是宫里头出来的,后回了元陵老家嫁人生子后便一直留在了秦家,秦玉楼几姐妹的规矩都是由这位金嬷嬷所教。 是以,秦家家世虽早已不比当年,但那言行举止间的礼仪做派在元陵一众世家家族跟前,那也是个绝无仅有的好。 可此刻,见了这老夫人的举止做派,秦玉楼恍然发现,原来由宫里出来的却不一定是最好的,眼下这位老太太,举手投足间姿态做派姑且不说,更为要紧的是,那一张一弛间无意中透出的雍容华贵的大家风范,更令人由衷赞叹。 秦玉楼将老夫人一举一动皆瞧在了眼里,心里忽而一阵微妙,只不知这老太太往日做派便是如此,还是今日有意为之。 心中这般盘算着,面上却并未显,只自个亦是不漏痕迹的学着老夫人的姿态,秦玉楼本就是个聪慧玲珑之人,正经起来,还是蛮……呃……正经的,虽举止间尚且还做不到老夫人如那般炉火纯青,但也颇有些神似,能够上的了台面了。 老夫人似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待丫鬟们都收拾好,下去后,老夫人这才微微抬眼瞅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道着:“你母亲那里往后隔三差五去问候一二便是了,无须日日前去,你往后……就暂且留在寿延堂伺候罢!” 说着便由着翠柳扶着起身往里头里屋去了。 秦玉楼过了好半晌,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起身朝着老夫人的背影乖巧的道了声:“是,祖母。” 然而心中却是一阵惊诧,且一时尚且不知老夫人话中的“往后”是从明儿起,还是现在起,也不知那句“留在寿延堂伺候”到底是怎么个伺候法。 以往她在荣氏跟前,凡事皆是本着儿媳的本分,事必躬亲,婆婆在里头照看公公,关于公公的任何事儿那荣氏是一概不许任何人插手的。 秦玉楼便唯有伺候婆婆一人呢,每日皆事先亲自将早膳提前上好了,待婆婆出来,学着芳苓芳菲往日里伺候她那样亲自侍奉婆婆洗漱,婆婆用饭,她便立在身侧亲自替婆婆布菜,婆婆眼睛一抬,她便眼明手快的将菜色夹到了婆婆前头的碟子里,总之,将媳妇的本分可谓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直至将婆婆伺候好后,这才回院里开始侍奉丈夫。 好在,在她强势、热情的攻势下,好不容易便将公公婆婆多年的生活相处习惯给打破了,前两日荣氏便由先前的隐晦提及转变为直接奉劝了,奉劝她往后无须这般劳心劳力,要她将所有的精心皆放在丈夫身上,伺候好丈夫便是了,至于这侍奉二老,每日过来请安问礼,心意到了便是了。 秦玉楼这才暗自窃喜没多久,却不想,这冷不丁的,她的劳心劳力没有转移到丈夫身上,倒是转移到了老太太身上呢。 因着她这会儿的去留,老夫人并没有发话,秦玉楼不好擅自离去,只得默默了跟了上去。 屋子里燃放着檀香。 进去时,只见里头屋子简陋古朴依旧,里头的摆件皆是些上了年头的古物,干净、朴素,却也质朴,古色古香,一抬眼只见老夫人坐在暖炕上闭着眼,手中捏着一串佛珠,正低声振振有词,屋子里除了翠柳之外,无一下人。 翠柳忙对秦玉楼做了个噤声动作,只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对秦玉楼小声道着:“老夫人下月十五要去庙中祭拜,想要麻烦少奶奶将这份经书誊抄一份,好为侯府争得一份功德。” 秦玉楼抬眼往老夫人那边偷瞄了一眼,自然只得默默的认真誊抄了起来。 于是,午膳是在寿延堂用的。 中午在寿延堂睡了会儿午觉,下午继续。 至晚方归。 第二日照旧。 如此,就这般竟一连着过了十日。 而在这十日里,与老太太开口说话不超过十句,可谓日日粗茶淡饭、埋头苦写,夜夜回屋后便累得到头便睡,不省人事,可没少将屋里的几个丫头给心疼坏了,若非因着确实身处在这侯府里头,不然,秦玉楼只以为自个是身处在寺庙里呢。 十日过后,经书誊写终于接近尾声,秦玉楼只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现如今秦玉楼光是瞧见毛笔,她的手都不自觉发着颤,她不是秦玉卿,向来喜爱文墨,她读书认字,并非为了陶冶情操,不过是为了辩是非,明事理,及讨个趣儿罢了。 拿给老夫人看时,老夫人一页一页翻着,面上虽并无多少表情,但却也并无嫌弃之色,想来定也是满意的,正当秦玉楼心下一松之际,却又见老夫人对着一旁的翠柳使了个眼色,垂柳会意,从身后的柜子里抱了厚厚一沓酷似账本似的册子来。 秦玉楼见了,双腿不由一软,一时险些没站稳。 正在这时,外头有丫鬟进门恭敬禀告着:“老夫人,世子爷回府了——” 老夫人与秦玉楼二人俱是一愣。 丫鬟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世子浑身湿透了,这会儿且先回霁修堂了,说待会儿便过来给老夫人问好……” 老夫人闻言似乎瞧了秦玉楼一眼,随即又往外窗外瞧了一眼,这会儿外头暴雨倾盆,颇有些阴冷。 秦玉楼心里头那个喜啊! 第57章 老夫人见外头大雨倾盆,瞧着短时间内不会停歇,沉吟了片刻,便朝着那丫鬟吩咐着:“雨势过大,去禀了世子,不必急于一时,让世子好生歇着,明儿个再来罢……” 丫鬟忙领命而去。 老夫人说着,看了那垂柳手中的那沓册子一眼,略一思忖,便又看向了一旁的秦玉楼。 秦玉楼巴巴的瞧着老夫人。 老夫人面上微抽,似正欲说话,却不想方才那丫鬟这时又立即重新返回了,只朝老夫人福了福身子,道着:“世子……世子已经到了……” 话音将落,戚修早已掀开了帘子踏了进来。 只见来者身形颀长,换了一身湛蓝色的窄袖直缀蟒装,袖口绣着银边腾云祥纹,腰间系着蓝底白玉腰带,衬托得整个人身长如玉,气度逼人,这一身装扮,秦玉楼有些眼熟,分明是去年去秦家提亲时的那身装扮。 戚修一抬眼,一眼便瞧见妻子正一脸亮晶晶的瞧着自己。 戚修目光微顿,随即握拳微微咳嗽两声,只目不斜视的走到了秦玉楼跟前,快速的瞧了她一眼,便立即朝着老夫人恭敬行礼。 秦玉楼瞧见他高高束起的头发尾部还泛着湿润,分明是不慎漂了雨,这会儿还未见干呢。 老夫人见了戚修神色总算是缓和些许,不似以往那般严肃,问戚修在军营中一切可好,问他淋雨身子是否有碍,又吩咐下人去备了姜汤送来,在秦玉楼看来,那神色,那语气虽依然有些寡淡,但相比往日里,可要好太多了,简直是眉目慈善。 到最后,才问戚修这会儿怎么回了。 问这话时,似乎还漫不经心的看了身侧小媳妇似的秦玉楼一眼。 戚修对老夫人很是了解,老夫人问什么,他便从善如流的答什么,虽然所问之人话语简洁,所答之人话语更加简短,但二人来往颇为默契,秦玉楼在一旁瞧得津津有味。 唯有问到这最后一句时,只见那戚修语气微微停顿了片刻,秦玉楼落后他半步,只见他背在背后的手微微握紧了几分,面上却一脸神色如常道:“孙儿落下了份名册在府里,这两日须得用上,便特意赶了回来……” 老夫人闻言,只眯着眼盯着他瞧了一阵。 随即,只见那戚修面不改色又继续道:“下月围猎,圣上亲临,陈将军点了两千名骁骑营的护卫前去看守,这份名册要的急——” 老夫人听到这里,早已将方才问题落在了脑后,只立即正襟危坐起来,沉声问着:“修儿你此番也会一同前往?” 戚修如实回着:“正是。” 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默了许久,只见那双精悍的双眼似在沉思着什么,半晌,这才朝戚修沉声叮嘱着:“围场凶险,修儿须得竭尽全力护卫圣上周全……” 顿了顿,又反复嘱咐着,好似对此事尤为重视。 无论老夫人嘱咐什么,戚修都恭敬称是。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阵,见外头雨势渐小,深知孙儿此番乃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便立即让他先且回去安歇。 说着,只又朝着身旁秦玉楼瞧了一眼,方缓缓道:“这几日也辛苦你了,今儿个就不必拘在老婆子我跟前了,也早早回去歇着罢……” 尽管秦玉楼知道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可不是真的让她回去歇着,而是让她回去伺候旁人罢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觉得这一番话就像是天籁之音似的。 秦玉楼抬首盈盈笑着,温婉贤淑,乖巧俏皮的敛裙朝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行了个极为优美的礼,道:“多谢祖母——” 老夫人面上微抽,只朝着他们夫妻二人摆了摆手。 到了外头雨势果然小了很多,唯有些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飘落,霁修堂里的人早已有人送了雨具及斗篷过来。 想着戚修回来了,这日总算可以告别这寿延堂的素食,晚膳总算是可以吃肉了,秦玉楼不由心情大好。 忙献殷勤似的,从芳菲手中接了斗篷,亲自伺候丈夫换上,又踮起了脚尖替他系好了下巴处的绳结,随即只抬眼认真的将丈夫眉眼仔细瞧了一番,一脸幽幽道着:“几日未见,夫君瞧着仿佛清瘦了……” 戚修目光微闪,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见妻子早已转过了头,只立即扭头冲着身旁的丫鬟吩咐着:“快去吩咐厨房,便说世子回了,晚膳备得丰厚些……”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那道白芨猪肚汤味道鲜美营养,让厨房做一道给世子补补身子——” 芳菲见了立即心领神会,忙捂嘴偷笑着去了。 秦玉楼这才转过了脸,却见丈夫正微微眯着眼盯着她瞧着。 秦玉楼先是一愣,随即只有些心虚似的微微垂了眼,只转念又一想,自个的所作所为分明合情合理,一切分明皆是为了眼前之人,这般想来,只觉得底气十足,又立即抬着眼一脸理直气壮地的与之对视着。 双眼含情,自带笑意。 结果,不多时,戚修果然率先败下了阵来,默默了移开了视线。 秦玉楼不由有些得意,只觉得这几日被抑制得万分沮丧的心情,仿佛瞬间消散了,这会儿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嗯,往后,老夫人若是再亏待她,她便从她的宝贝长孙身上将所有的乐子全部都给找回来。 这般想着,秦玉楼只一脸笑吟吟的扯了扯戚修的袖子,酥酥软软的道:“夫君,咱们回去罢——” 戚修垂眼看着秦玉楼拉扯他衣袖的手,袖中的大掌微微握了握,随即,只微微颔首,低声道:“好……” 说着,倒是自觉从丫鬟手中取了雨伞,替她撑着伞,二人并肩同行,在细雨中慢慢往屋回。 第58章 丫鬟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许是因着秦玉楼的嘱咐,晚膳的膳食果然比往日要丰盛得多,而这几日秦玉楼一日三顿都留在寿延堂陪着老太太吃斋念佛,可没少被蹉跎,是以,在丈夫一声令下:“用饭罢……” 秦玉楼得了令,立即举着筷子便美滋滋的开吃,当然头一筷子定是要亲自夹给丈夫的,秦玉楼一脸笑眯眯的道着:“妾听闻军营中的膳食短缺,夫君回家了便要多用些,多多补回来……” 戚修瞧了她一眼,便默然将碗递了过来,接了。 秦玉楼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戚修见了,双目微闪。 吃饭的时候大抵皆是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的听到筷子、瓷勺与碗碟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秦玉楼时不时的给戚修夹菜,两人之间虽未曾过多言语,但一个言笑晏晏,一个微微颔首间,倒也难得有几分温馨安宁的味道。 秦玉楼历来只有两个爱好、一个缺点,便是吃、睡及懒。 历来吃的挺多又挺香的,打小便不似旁的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无论何时何地,只往跟前那两个碗碟里挑拣几样尝着便饱了,胃好像只要一丢丢大似的,秦玉楼在外做客自然收敛些,可在自个家里,倒没必要装腔作势委屈了自个。 除了刚嫁过来那两日忍着小口小口用了几顿,后面,便一日一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增加了食量,到现如今总算是增加到了往日的水平呢。 不过,在戚修眼中,她用的许是并不多。 因着戚修此人,便食量惊人,他个头高,块头又大,不仅外表瞧着冷峻威严,内里亦是如此,秦玉楼虽然只与他亲密接触过两回,但那浑身紧绷的肌肉及力量她却是最为清楚不过了,许是他镇日练武又熬夜用功的缘故,身体与脑力同时消耗,吃的自然多了。 每日至少三碗米饭,两个大馒头,用饭的速度极快,饿了也会狼吞虎咽,但与生俱来的的气度使然,丝毫不觉狼狈。 只觉得武人身上有种文雅的姿态,而文人身上却又有种不羁的洒脱随性,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偏偏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了一块儿,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 饭后,芳苓令人前来将残席给撤了,秦玉楼伺候戚修洗漱,又给他沏了茶壶,戚修用完茶后,便照旧往书房里去了。 不久,墨玉将戚修的包袱送了过来,秦玉楼本是瘫痪在贵妃榻上一动不想动了,见状,倒是咬牙起了,包袱还是去之前她替他收拾的。 这会儿打开,只见包袱里的东西还是原原本本的,像是未曾动过似的,里头的衣裳还是崭新的,秦玉楼拿起闻了下,不由蹙眉,还是走之前她特意熏的香味,显然没有穿过一回。 又见特意备的牛肉干、点心都未被动过、包括荷包里的碎银子也都原原本本的拿了回来,秦玉楼低头瞧着,许久都未曾说话。 这晚,戚修回得难得比往日要稍早了些许,秦玉楼才刚洗漱完,头发才刚被绞干,此刻披在身后,仍有些许湿润。 见了戚修照旧立即过来伺候他,亲自替他更衣,又吩咐丫鬟抬了热水进来,只一直低头垂着眼,不见说话,也不见如往日那般笑的两眼弯弯。 戚修见状,一直抿嘴垂眼看着她,也不见她抬头。 戚修两腮不由绷得紧紧地。 秦玉楼替他脱了外衫,便轻声道:“好了,夫君,可以去沐浴了——” 然话音落了一阵,却见身前人久久未动,秦玉楼微愣,下意识的抬眼,却不想与那双犀利的眼对了个正着,秦玉楼呼吸陡然一促。 半晌,只见秦玉楼朝着那戚修福了福身子,然后闷不吭声的往那边梳妆台去了,随手拿起了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头发上梳着。 戚修见状,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握得紧紧地。 少顷,秦玉楼听到浴房那头水声响起了,不由扭头瞧了一眼,随即,不由朝着那边耸了耸鼻子。 不知为何,心里忽而没来由有些怄火,秦玉楼从来不是小心眼爱生气的人,相反,她历来大气随意得紧,惯来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天塌下来横竖有个高个顶着的心态及原则,多年以来过得不可谓不清闲自在。 许是打从新婚到了现在,无论表现的多么乐观豁达,心中的那根弦倒是还是一直紧绷着,未曾彻彻底底的松懈下来过,丈夫的清冷、公公婆婆的隔断,祖母的寡淡甚至不喜,对于从小到大家庭和睦美满的秦玉楼来说,其实是极为不适应的,或许,始终还未曾融入到这个家庭中来吧。 方才瞧着包袱里的那原封不动被退回来的一大堆,心意没被受用是小,关键是还得四处猜测是不是哪里不合心意啊?是不是哪里遭了忌讳?又加上这段时日本身有些疲惫,心里头便又有些烦闷了。 她本就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她此生最为亲密的人——她的丈夫呢,却不想,她的这个可以依仗之人,竟是个榆木似的,清冷寡言得可以。 方才分明知晓她的情绪低落,却连半句软话也不会哄,本来不过作作样子想看下他的举动,倒没想到竟被他那闷不吭声的举动给堵得更加烦闷了。 只觉得她一人费尽心思一步一伐、小心翼翼的、细细致致的去靠近,去亲近一个人,对方却始终无动于衷似的,或许也并全完的无动于衷,终究是憋屈得慌。 怎么就摊上这样个面瘫丈夫呢? 戚修沐浴完出来,便瞧见妻子抱着个软枕闭着眼靠在贵妃榻上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不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立在榻前默默地盯着她瞧了一阵,顿了顿,只忽而弯腰放轻了力道,轻手轻脚的将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然而他方直起身来,怀中的人便被惊醒了。 秦玉楼一愣,随即见被他抱着,面上微微一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伸手抓着他两肩的里衣,小声道:“夫君,快些放我下来……” 戚修看了她一眼,竟头一回反驳了她的话,非但未见撒手,反而直接抱着她往床榻前稳步走去了。 只见他弯腰小心翼翼的将她到了猩红的被褥上,动作难得轻柔。 方才秦玉楼还在嫌弃丈夫冷清呆板、不解风情,这会儿忽而细致起来,倒是越发不自在起来了。 秦玉楼不由往被子里缩了缩。 见他转身要去灭灯,秦玉楼忽而有些紧张,忙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戚修扭头看着她,只见那秦玉楼忽而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只拿着个大软枕抱在了怀里,爬了起来,正一脸紧张,又一脸祈盼着看着戚修道:“今日……今日时日还早,夫君,咱们……咱们莫不先说会儿话罢……” 戚修看了眼抓着他衣袖的那只纤纤素手,喉咙微咽,半晌,只微哑道:“好——” 嘴上这般说着,却仍是闷不吭声前去先将灯给一把熄了。 秦玉楼嘴角微抽。 这时,外头雨势不知何时又打了,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砰砰作响。 戚修掀开被子躺了进来,秦玉楼人本来已经坐了起来了,也只得跟着重新钻进了被窝里,本是想要坐着在灯下聊聊,而不是躺着在漆黑的夜里说话的,总觉得这样的气氛要奇怪的多。 屋子里又黑又静,黑得只依稀能够瞧见对方一道模糊的影子,静的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及屋外的雨声。 果然,这熄了灯气氛便变得怪怪的呢。 秦玉楼到了晚上便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头一回的遭罪,第二回 的偷袭无不令人心生胆怯,这会儿酝酿了半晌,只得于黑暗中率性开口道:“夫君,咱们已是夫妻了,日后若是妾有哪里做的不对,不够好的地方,还望夫君坦诚相告,在妾出嫁前,家里的长辈便时时叮嘱妾,待嫁作他人妇后,凡事要将夫比天,以夫为刚,要恪守本分,悉心事夫,只楼儿也是头一回做人家妻子,还有很多不懂得地方,他日若是……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楼儿可以开口向夫君询问么……” 秦玉楼声音酥酥柔柔,温柔好听。 而戚修听到那句楼儿时,心下忽而一酥麻,只忽而转过了身子,朝着里侧侧躺着,沉声道:“自然……” 顿了顿,又低沉声道了句:“你问……” 秦玉楼见状,犹豫了片刻,方道:“上回夫君去军营前,妾替夫君备用了一应物件吃食,只此番妾又见夫君原封不动的给捎回来了,可是夫君不喜?夫君若是不喜,可与妾明言,妾届时便可按着夫君的喜好来置办了,如若不然,下回怕又得惹夫君不喜,便是妾的过错了……” 说到后边一句时,语气忽而变得有些闷闷的。 戚修一愣,他没有料想到这日妻子情绪低落竟是为了此事,只忙道着:“没有不喜……”说到这里,语气似有些不自在,只咳了一声,方犹豫道:“军营里汗多,那些是新衣服……” 顿了顿,又颇不自在似的补充了句:“军营里人多,旁人见了……那些吃食……会被抢光……” 秦玉楼听了只愣了好半晌,所以,丈夫的意思是,因为怕将新衣服弄脏,所以才没舍得穿,因为怕吃食被旁人抢走了,所以才忍着没吃? 这般想着,秦玉楼心里顿时又好笑又好气,心里忽而一阵暖暖的,原来并非不喜,或许正是因为喜欢,这般想着,心里不由又笑骂了一声:呆子。 只觉得所有的烦闷忽而一扫而光,又觉得跟这样一个面瘫呆子置气简直是幼稚至极,白白气着了自个。 原因找到,误会解除,秦玉楼心里舒坦了,不由伸着手在被子里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笑吟吟的道着:“今日夫君回来,妾好高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戚修的面上,尽管周身漆黑一片,但光听着声音,脑海中却仿佛能够清晰的浮现出一张满面含春,言笑晏晏的笑脸。 戚修嘴角不自觉微扬,手下却是忽而一顿,只一把准确无误的抓住了那双调皮捣蛋的纤纤素手。 第59章 第二日秦玉楼醒来后,见身边早已空无一人,既觉得诧异,又觉得尚且在情理之中。 早起这是丈夫镇日养成的习惯,基本雷打不动,之所以觉得诧异,主要还是……毕竟昨夜两人折腾到那么晚了…… 想起昨夜,便是到了现在,秦玉楼仍觉得一阵脸红及尴尬不已。 没想到昨晚……竟然来了小日子。 当时那戚修紧紧抓住秦玉楼的手时,秦玉楼愣过之后,只觉得一阵紧张,不过内心深处终究知道是躲不过的,即便躲得了初一,也终究躲不过十五,只心里仍有些胆怯,就像被压着上断头台时,兴许并不害怕死亡,害怕的只是等待死亡来临的这一过程。 是以,当那道铁板似的身子渐渐地越靠越近,当那浓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她的面上时,秦玉楼紧张之余,只好一脸战战兢兢、楚楚可怜的小声哀求着:“夫……夫君待会儿轻……轻些可好,楼儿……怕疼……” 男人听了似乎身子一顿,良久,只低声沙哑道着:“嗯……” 随即,一只宽厚的大掌缓缓地探了过来。 秦玉楼下意识的将手护在胸前,身子微微缩了一下。 只觉得那只大掌顿了顿,忙收了回去。 少顷,只觉得那戚修坐了起来似的,视线极黑,听力却更加灵敏了,只听到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原来……丈夫在脱他自己的衣服。 秦玉楼脸一热,只将脸埋在了软枕里,现在忽而觉得被偷袭其实也有被偷袭的好处,两人清醒之下心照不宣的做着这样的事情,到底有些别扭。 丈夫那头的动静复又止住了,秦玉楼心中一紧,随即只将护在胸前的双手松开了,闭着眼,乖乖地躺好。 丈夫复又靠了过来,只探着大掌正窸窸窣窣的在解着她的衣裳,动作虽有些笨拙不堪,但比新婚那夜瞧着似乎要好多了。 两个人都紧紧的屏住了呼吸。 不多时,只觉得身子一凉,秦玉楼微微哆嗦了下,只用力的抓紧了身下的被单。 听到耳边越来越浓重的喘息声,秦玉楼紧紧地咬住了唇瓣,心中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原来头两回的秦玉楼是无比干涩、紧窒的,戚修根本寸步难行,而这一回,却觉得身下一片湿润。 戚修微微愣住,身子难受之余,仍是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是个武人,历来嗅觉灵敏,鼻尖只闻得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戚修霎时整个身子直直僵住,只忽而绷紧了声沉声道着:“你……你流血了……” 细细听来,那声音里仿佛透着细微紧张。 然后在秦玉楼尚且未曾反应过来之际,丈夫便已立即翻身下了床。 守夜的丫鬟婆子顿时被惊动了。 甚至还……闹得要去派人请大夫…… 彼时,秦玉楼浑身被脱得溜光的躺在被子里意识到自个是来了小日子后,然瞧着悉数赶过来的满屋子丫鬟婆子,顿时觉得羞愧不已,她往后可没脸见人呢。 后来,自然是由芳苓芳菲几个伺候着重新洗漱、收拾。 再后来,那戚修又重新冲了澡。 府中早早便已落了灯,唯有这霁修堂这晚格外热闹,最后再次重新歇下时,夜已极深了。 看着深夜丈夫那张喜怒难辨的脸,秦玉楼只觉得尴尬、羞愧,还有些内疚……这一回她可真不是故意的。 这会儿醒了,想着昨儿夜里的事儿,越想越觉得脸烧得慌,秦玉楼只忽而拉着被子一把蒙在了头顶上。 芳菲与归昕见了捂嘴笑着对视了一眼,少顷,芳菲走过来坐在床榻边沿,轻轻去拉扯秦玉楼头顶的被子,笑着道:“姑娘,该起了,姐姐早起便特意去了一趟厨房,命厨房熬了一碗四红补血粥,姑娘快起来罢……” 这四红补血粥分别乃是由红枣、红豆、花生、红糖熬制而成,具有补气养血的作用。 秦玉楼自头一回来了葵水后,便由袁氏精心照料,细致滋补,每回头一日定要吃一碗。 几姐妹中像秦玉卿、秦玉莲两人每回来了小日子据说都闹得十分厉害,便是不说,光瞧着那副苍白的样子,便可猜测得到是怎么回事儿呢。 唯有秦玉楼,来了跟没来似的,照样吃吃喝喝,瞧着与往日无半分异样。 芳菲见唤了半天自家姑娘就跟个小孩似的,半天不见动静,芳菲忽而心生一计,只忙扭头朝外恭敬的唤了声:“世子——” 秦玉楼听了只耸了耸鼻子,侧耳听着外头,竟无丁点动静了,虽心里知晓定是芳菲那丫鬟的鬼伎俩,倒也仍忍不住一把掀开了被子,眼睛不漏痕迹的往外瞧了一眼,随即只瞪了芳菲一眼道着:“胆儿肥了,竟敢戏弄到你家主子头上……” 芳菲忙伏低做小。 秦玉楼痛苦的起了,待洗漱一番,又用了碗粥垫了肚子,正要例行每日本分前去给老夫人问安,恰逢此时,寿延堂的丫鬟绿萝特意前来传话,说老夫人体恤,今日不用前去问安了。 秦玉楼一听便知定是老夫人知道了昨夜的动静,虽心里头有些羞愤不已,但想着今日总算是可以休憩一日,心中又欣喜不已。 老太太那里不用去,太太那里镇日嫌弃她的打搅,她嫁到戚家这么久,总算盼来了头一个假期。 嗯,这一切都是丈夫的功劳。 这般想着,秦玉楼沉吟了片刻,只忽而扭头对芳菲吩咐着:“去传早膳罢——” 而她,为了弥补昨儿个的亏欠,决定亲自去请丈夫。 戚修每日起的极早,但凡在府里的每日作息,简直比一日三餐规定得还要来的死板,早起练武锻炼身子,饭后便去了书房待至用午膳,下午会在书房小憩一阵,有时出府,不出府则继续待在了书房,偶尔去三房三叔的书房商议事宜,每日如此,秦玉楼早已了解得透透彻彻的呢。 书房秦玉楼倒是去过两回,只早起她通常皆在给长辈们请安,倒是不曾瞧见他锻炼的模样。 人还在院外便听到了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的兵器碰撞的激烈声响。 秦玉楼听了心下一阵好奇,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院子门口往里一瞧,便瞧见空旷的院子两旁各站了一排护卫,各个是身强体壮,魁梧健硕,但个个面上却是一片愁容、惨烈,好像每人皆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似的。 而此时院子中央,两个精壮的男人各自举着大刀,均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正挥刀比得兴起。 只见其实一个男人此时正裸着结实精悍的上身,脚上踩着双青色绸面的踏马靴,浑身挥汗如雨,随着他一道犀利的挥刀动作,胸腹上、手臂上的肌肉霎时强悍的鼓了起来,瞧着甚是彪悍吓人。 分明是比试,然而你一刀精准无误的挥来,他一刀凶狠无比的劈去,明晃晃的利器尖锐无比,怎么瞧着也不像比试,分明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似的。 随着对方那一道精准无比的朝着他的肩膀劈了过去,秦玉楼心中不由一紧,吓得立马紧紧地闭上了眼,忙下意识地唤了声:“夫君,小心——” 而那头戚修对于眼前这一刀本是不曾放在眼底,反倒是忽而听到了妻子受惊的声音,心下分了神,身子微顿,眼见对方的刀快而准,身子来不及避开,只忽而绷着脸“喝”了一声,伸脚往对方胸前用力一脚,对方被踹得老远,而戚修身形一时不稳,身子亦是狠狠地跌落在地。秦玉楼见状,忙白了脸,敛裙小跑了过去。 身后的护卫纷纷上前搀扶,戚修摆了摆手,正要自个翻身而起。 秦玉楼跑过去,忙一脸担忧上前搀扶。 戚修抬眼看了妻子一眼,只默默将手伸了过去。 众侍卫:“……” 对面的护卫郑凛由人搀扶着起来,又忙单膝跪下向戚修请罪道:“属下该死,请世子责罚——” 戚修看了他一眼,正要若无其事的叫起,而一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微微蹙起了眉,随即,声音只有些冷硬道:“无碍,起来罢……” 郑凛闻言似有些诧异,虽方才那一刀有些凶险,但他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主子的,主子往日定不会计较,只这一回言语中仿似隐隐有些迁怒。 郑凛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了一眼,只见一旁少奶奶一脸忧心忡忡,郑凛似有些许明了,不过更多的却是诧异不已。 戚修见属下目光乱瞟,似有些不悦,随即,只往前走了一步,微微挡住了郑凛的目光,声音微冷道:“都退下罢……” 郑凛面上一抽。 只觉得这主子真是越发阴晴不定了,今儿个一大早便阴阳怪气的,吃了火药似的,挑了一队人马来练手,一大早上,火气大得很,抓着他们几个倒霉的来泻火。 除了他们几个,也不知谁能受得了这般阴晴不定的脾气,瞧着眼前这柔弱不堪的少奶奶,怕是受了不好委屈。 郑凛心中这般揶揄着,却丝毫不敢耽搁,忙不迭清场,领了众人退下了。 第60章 戚修此时还裸着精壮的上身,因一大早单挑了十几个人,宣泄过度,身上的衣裳早被汗浸染的直淌水了,他往日里最注重仪态,轻易不会宽衣解带,唯有在军营中与人比划到了兴头上,才会与底下那些个闹腾的手下一道赤着身子痛快较量。 在府中,这日这样,还是头一回。 郑凛一行人退下后,见妻子拉着他的手臂一脸紧张的直要查看伤势,戚修浑身汗水直淌,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从脖子上滚落下来,浑身滑腻。 又见她纤纤素手抓着他粗糙的手腕不放,白皙的肌肤与他古铜色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戚修只有些不大自在,只忽而一把用力从妻子手中挣脱了开来。 顿了顿,又见妻子一脸委屈的看着他,戚修面色一顿,少顷,只低声咳嗽了声,缓和了声解释着:“身上……脏……” 说着又往她如玉似的指尖上瞧了一眼,上头还沾满了他的汗水。 秦玉楼闻言,只抬眼往戚修身上瞧去,见他裸着上身,浑身上下肌肉喷张,身下仅仅只穿了条青色的裤子,衬托得整个身形健硕颀长,身子精悍结实、孔武有力。 面上不觉一热。 还是头一回撞见丈夫赤着身子的模样。 平日里装束得规规矩矩的,因着他身形颀长高挺,便是秦玉楼在女孩儿中不算矮的,到了他跟前,也才堪堪到他肩膀上头一点点的位置,还够不着他下巴呢,是以,往日里瞧着算是清瘦形的,却不想,脱了衣裳,这才知道竟这般结实有力。 秦玉楼面上虽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小声回了句:“放心,妾不会嫌弃夫君的……” 说着,只忙从腰间拿了帕子踮起脚尖往他额头上,脸上细细致致的擦拭着。 戚修见状,只垂着眼,盯着妻子那副耐心温柔的面上,面上紧绷着的神色慢慢的缓和。 然而不多时,又见妻子微微扬着头,那张饱满的烈焰红唇微微亲启,隐隐露出唇红里珍珠似的贝齿,分外娇艳。 在这座空旷的庭院中,清晨,伴着微风,戚修脑海中嗡嗡作响。 却说戚修此番在府中只待了一日,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又匆匆离去了。 秦玉楼便又恢复了日日前往那寿延堂“打座”的生活,不过这一回却不再是抄写经书了,除了头几日命翠柳抱了一沓账本过来,既未曾多言,也未曾再给秦玉楼指派旁的什么安排。 秦玉楼本就是个心思玲珑剔透之人,老太太虽未曾明言,但从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定也是可以瞧出来的,似乎是有意想要试探、指点及教导她。 虽然不过才十几日,但她已从老夫人的仪容姿态、言行举止中学到不少了,不仅仅是规矩,更是那种贵人身上与生俱来的通身贵气与威严,这确实是秦玉楼这类寻常千金身上所欠缺的。 纵使秦玉楼时常私下叫苦不迭,但真正踏进了这寿延堂,她却着实在实打实静心专研。 是以,当那翠柳一转身,秦玉楼便拿了本厚厚的账本细细的翻阅了起来,哪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了一大跳,这才知道,原来这些账本是历年来整个戚家所有的开支账目。 秦玉楼在秦家时,本就掌家多年,查账自是难不倒她的,不过,一个小小地方官员的府邸岂能与这诺大的侯府相提并论。 便是现如今戚家没落如此,但仅仅一月的开支,就能够抵得上整个秦家大半年的呢,秦玉楼随意的翻阅了,抛开府里的各处进项姑且不论,光是每月戚家的人情往来,都足足占了六七成。 且与朝中各处官员尚且无一来往,这账目上的人情往来,全部皆是戚家本族、及亲戚之间的来往,由此可见,纵使这戚家败落至此,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如此,根基始终还在呢。 秦玉楼一本一本往上翻阅,却又一次比一次心惊。 越往下,年代越是久远,甚至远至十几二十年前的皆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 这查账最是能够瞧出一家的底细,一笔一划,一进一出,整个府邸十数年的来往细则,一笔一笔,将这戚家的历史全都清清楚楚的跃然纸上呢。 越看,秦玉楼仿佛越来越认真,也越来越得趣儿。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渐渐暖和了。 这日临近午时,眼见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翠柳领着两个丫头轻手轻脚的的进了里屋,只见老夫人身上搭了块薄毯,正歪在炕上,背后靠着个金色牡丹团花的引枕正在闭目养神。 她们几个一进来,老夫人便嗖地一下睁开了眼,眼中瞧着哪里还有睡意,见了翠柳,只淡淡的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翠柳重新沏了壶茶,忙倒了一杯给老夫人递去,嘴上恭恭敬敬道:“回老夫人,已快午时了,方才厨房才过来传的话,说午膳马上便备好了,老夫人现在可是要起?” 老夫人闻言,嘴里淡淡的“嗯”了声,身子却未动,只低头轻啜了一口茶,半晌,垂眼问着:“人可还在外头?” 翠柳自然知道老夫人指的是谁,忙应着:“少奶奶可不还在外头呢,从早起到现在,坐在案桌前一动也未曾动过一下,方才奴婢进来时,少奶奶头都未曾抬过一下呢,怕是连奴婢进来都不曾知晓……” 垂柳瞧了老夫人一眼,见她沉吟未语,顿了顿,便又若有所思道:“这几日少奶奶倒是用心,前几日奴婢还瞧见少奶奶带来个小银算盘来,在那噼里啪啦的打算个不停,瞧着那熟稔的动作,往日里怕是没少操弄……” 老夫人闻言,只往杯子里吹了口漂浮的茶叶片,倒是未见再饮了,只见默了片刻,忽而将手中的茶杯搁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翠柳见老夫人要起,忙眼明手快的去扶着。 翠柳伺候老夫人穿好了鞋袜,又小心翼翼的扶着老夫人下榻,旁边小丫头立即递了拐杖过来,老夫人一手撑着拐杖,一边由翠柳扶着,只走到门口处忽而放慢了步伐。 翠柳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便瞧见外头厅子里那秦玉楼正一脸聚精会神的提着笔快速誊写着什么。 只见那人施施然端坐在案桌前,颔首半垂,坐姿优美,端得一派绝佳风华。 翠柳扭头瞧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静静地打量着前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不多时,只将那老夫人忽而不重不轻的咳了声,那头秦玉楼听了一惊,忙下意识的抬眼,便瞧见老夫人正由人搀扶着缓缓从里走了出来。 秦玉楼见了,忙放下了手中的笔墨,远远地朝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笑着迎了上去问着:“祖母醒呢?” 老夫人见秦玉楼面容虽妖娆艳丽,但那举手投足间的芳华却日渐进益,心中倒是多了两分满意,语气倒是难得放柔了两分,主动问道:“可是有哪儿不懂的?” 眼睛往案桌上那厚厚一沓瞟了眼。 秦玉楼对老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既没有说哪里不懂,也没有说全都懂了,而是忽而从案桌上拿了一本新的册子,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老夫人跟前道:“祖母,这是楼儿这些日子依着这些账本整理出来的,烦请祖母过目……” 老夫人狐疑的看了秦玉楼一眼,只接过了那册子翻开略略扫了一眼,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则一阵震惊。 又一连着快速的往后翻了几页,只见这里头分别按着年份、月份,按着府中的人情往来、府中开销等各项收入、支出只将这十多年来的账目从头到尾重新整理了一遍,准确无误的正确账目。 其中详细标明了哪处有误,哪处尚且还存在着疑虑,哪处完全不明就里,所有的错误与藏得极深极为隐晦之处,皆一字一句一目了然的跃然纸上。 老夫人本就是个内行,那些错误与内容,她的心中早就有了一本册子,光只瞧了一眼,便已知道了个大概了。 心中不由震撼不已,想不到这小小外乡千金,倒有不小的能耐,才不过十几日的功夫,竟将这十来本厚厚的账本悉数研究了个透彻。 分明是半个练家子。 秦玉楼见老夫人久久不语,不由抬眼,却与老夫人那双精悍的双眼撞了个正着,秦玉楼忙垂了眼,余光却察觉到老夫人仍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半晌,只听到老夫人问着:“以往可是学着掌过家?” 秦玉楼想了想,只如实道着:“学过三年。” 老夫人挑了挑眉,半晌,只忽而语重心长道:“嗯,既然如此,查账这一门便到这里了……” 秦玉楼听了顿时心下一跳,心中忍不住道了声果然。 饭后,秦玉楼以为老夫人还有下一门要安排,却不想,老夫人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过几日文国公府办宴,这几日便不用过来了,回去准备准备罢……” 秦玉楼听到有假期了,顿时欢喜得两眼弯弯。 老夫人挑了挑眉,秦玉楼忙咳了一声,乖乖收敛,低眉赦目,老夫人转身之时,只忍不住朝着一侧的翠柳眨了眨眼,翠柳抿嘴偷笑。 第61章 四月十八,文国公府荣家荣老夫人六十大寿,特大办宴席,戚家受邀参宴。 话说这荣家在整个京城可谓是德高望重的权贵之家,荣家子嗣繁茂,荣家三房中嫡出长房承袭,其妻又乃是当今大俞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之长女清和郡主,且这荣国公手中又手握着两淮盐运史这个肥差,自是这满朝文武争相结交的对象。 庶出两房姑且不论,便是当年这荣家两房嫡女,大女儿当年嫁给了权倾朝野的建国侯府戚家,这次女却也不差,福建陆家可谓是东边的土霸王。 其实荣家老国公风流成性,镇日无所建树,荣家早年已有些败落、凋零的趋势了,却不想,凭着膝下枝叶繁茂的子女,倒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相比荣家,同样拥有爵位在侧的戚家现如今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真正的侯爵之家理应像荣家这般显贵才是正理。 在去的路上,荣氏与秦玉楼详细介绍着荣家的家世详情,其实秦玉楼早在这日之前便已向三婶裘氏与妯娌小伍氏打探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会儿见荣氏兴致不错,向来说话轻柔的语气中难掩激动与骄傲。 拥有一个强大而显赫的母族是每一个嫁做她人妇的女儿最为有力的倚靠,很显然,荣氏便有着这样的倚靠。 纵使丈夫腿脚不便,多年不问世事,纵使自己性子软和,尚且未曾掌家,但这荣氏在整个戚家的地位犹在崔氏、裘氏之上,仅次于老夫人。 这一点,从荣氏在戚家行事做派中的诸多例外行径中方可瞧出。 而秦玉楼显然未有这般好命。 秦玉楼自然乖乖充当着懂事听话的儿媳,一脸聚精会神的听着,可不多时,只见那荣氏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只轻轻地蹙起了眉来。 原来这荣氏是想起独自一人在府中的丈夫,她这么多年来极少出门,整日衣不解带的伺候着丈夫,纵使娘家相隔如此之近,一年到头来也回不了几回。 这会儿不过才刚出门不远,一会儿担忧着丈夫一人在府过于冷清乏味,一会儿又担忧着丫鬟们毛手毛脚,伺候得不精心,一时心绪颇为不宁。 秦玉楼见婆婆情绪瞬间反转,变得一脸愁容,方知定是放不下府中的公公呢。 倒也纳罕,在秦玉楼眼中秦老爷与袁氏二人便是顶顶腻歪的呢,却不想,竟然还有比他们二人更为腻歪十倍百倍的人呢,简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片刻不得分离,好像这天地间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旁人了似的。 同样是夫妻,秦玉楼与那戚修倒是相敬如宾的紧,便是丈夫镇日未着家,她也不会过于想念,像是此番,十几日未见,除了前几日疲惫到要紧处时私下盼着丈夫能够回来解救她以外,往日里倒是念叨得少。 譬如本以为这外祖母办宴,丈夫无论如何定会归来的,后得知原来为了几日后圣上亲临的围猎,怕是赶不回来了,她仅仅也只惊讶了片刻,很快便能够欣然接受呢。 是以,瞧着这荣氏此番前去给自个老母祝寿,非但不曾喜上眉梢,反倒是满面愁容,对于这样一类夫妻之道,秦玉楼心中很是不解。 又过了一阵,秦玉楼见荣氏靠在马车里仍旧一副兴致泱泱的模样,秦玉楼沉吟了半晌,不由开口唤了句:“母亲,可是心里头不舒服,这马车虽稳当,但坐久了确实有些发闷,我这儿有丫鬟们特意备用的糖姜块,含在嘴里倒是能够醒脑凝神,母亲若不用些,待会儿下车了透透气便会好些了……” 荣氏闻言瞧了秦玉楼一眼,随即只翘着小拇指撕了一小撮放在嘴里,少顷只忙用帕子擦拭着嘴角,又将白嫩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擦拭干净,便冲着秦玉楼微笑着:“果然能够凝神醒脑,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说到这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瞧了秦玉楼一眼,只一脸复杂的轻声道着:“往后有你照顾着修儿,我倒是能够放心了……” 说着,只轻轻地拍了拍秦玉楼的手。 秦玉楼听了却是诧异的看了荣氏一眼,这似乎是婆婆为数不多的提起自个的儿子。 只觉得往日里她这位婆婆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自个的丈夫身上,极少过问过他们霁修堂的事儿,便是偶尔想要问上一问,待那头公公不过咳了一声,便立即起身进屋了,转眼便将所有抛之脑后。 便是偶尔想要关心一二,却似好像不知从何入手似的,不过翻来覆去那几句“修儿可好?”、“你同修儿可好?”“好好好,那就好”之类的。 甚至远远不及三婶的“听说昨个儿世子淋了雨,身子可否有碍”“这修儿倒是转性了,大雨天的赶回来,可是舍不得刚娶到手的新妻啊”诸如此类的关切来的亲切熟稔。 正这般想着,不多时,只忽而听得外头荣氏跟前的大丫头红盏轻声禀着:“太太,快到街口了……” 荣氏听了便立即正襟危坐了起来,随即,只将帘子轻轻地掀开了一道缝隙,往外瞧了一眼。 只听到外头一阵喧哗。 原来已快到了荣家的府邸了,因着这日荣家办宴,所到宾客众多,一时倒将前头的道路给堵住了,戚家的马车在街口缓了片刻,待前头道路疏通了,这才缓缓往里驶去。 方行驶一阵,却又忽而听到外头有个略微显老的声音响起,只远远的迎了过来,恭恭敬敬的问着:“可是建国府的马车?” 走在荣氏与秦玉楼前头的那辆马车旁的翠柳见了,只朝着那人福了福身子,随即只一脸随和的应了声:“正是,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咱们老夫人,大太太与三太太……” 那位五十多的老者正是荣府的管家,闻言忙朝着前头那辆马车弓身见了个礼,一脸恭敬直道:“小人特奉家主的吩咐前来恭迎老夫人及大小姐登门——” 说着,这管家竟亲自开道,将戚家的马车恭敬迎进了荣府。 紧跟在后头的乃是京城兵部侍郎孟家的马车,下人们忙将方才那一番情形上前禀告,只见里头坐了位四十四五岁的圆脸富贵太太,那人闻言只一脸若有所思的喃喃道着:“瞧着前头那两辆马车如此不起眼,倒没有想到竟是那建国侯府戚家……戚家,戚家?” 那富贵太太只低声连声念叨了几遭,双眼微微挑起,似有些复杂。 而坐在一侧的一年轻端庄新妇闻言,只立即诧异的问着:“母亲,您说前头那是……戚家的马车?” 这年轻的新妇,原是曾经元陵的故人颜明锦。 第62章 这戚家老夫人已有十多年未曾出府走动过了,此番竟然亲自前来给荣老夫人拜寿,只见那老寿星荣老夫人激动得直经人搀扶着,竟亲自到前头相迎。 话说这荣老夫人年虽六十,也已满头灰白,但老太太心宽体胖的,与戚老夫人的枯瘦很是不同,只见她圆脸傍身,浑身颤颤似尊大佛似的,一瞧便是面目慈祥之辈,令人轻易心生亲近之意。 远远的见了那戚老夫人,只一脸激动的伸着手,加快了步子走了过去,一把紧紧地握着那戚老夫人的手,竟当即红了眼,道:“老姐姐,你总算是舍得过来瞧我这个老婆子了,十多年了,没想到,这一晃竟然都已经十多年了啊……” 戚老夫人人闻言,亦是红了眼,只紧紧握着那荣老夫人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只剩下无限感慨,半晌,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着:“是啊,都已经十多年了……” 不多时,只看了荣老夫人一眼,笑着道:“我说这十多年过去了,老妹妹你倒是跟以前一个样,哪像老婆子我,都老得快不成人样咯……” 荣老夫人一瞧,只见这戚老夫人果然瘦得一身枯骨,只见那脸颊两侧的肉都已经凹陷进去了,更加显老,哎,都快七十岁的人呢,能不老么。 但那双眼却是精神奕奕的,精悍犀利,像是一柄厉剑,仿佛直达人心,怕是早已瞧遍了这人世间所有浮浮沉沉罢。 两人多年未见,此番,这两位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岁的老人时隔多年紧握着对方的手,竟一时不舍得松开。 身后的荣氏见了,忙向前走了几步,只伸着手去搀扶着荣老夫人,末了,又用帕子掩嘴笑道:“母亲,婆婆来了,您眼里都瞧不到女儿了,女儿都站在这里老半天了,您连个眼尾都没给女儿留下……” 荣氏听到一阵熟悉的温柔声儿响起,忙扭头一瞧,瞧见自个女儿顿时一喜,只那抹喜色却是很快便稍纵即逝,半晌,脸色淡了些,抬眼瞧了荣氏一眼,道:“你也来了……” 荣氏见状面上不由顿了顿,似有些委屈、更似有些歉意,只轻声道着:“母亲作寿,女儿当然得来……” 荣老夫人见荣氏低眉赦目,一副柔善可欺的模样,心中一软,到底叹了一口气,只往荣氏手上拍了拍,荣氏见状面上顿时一喜。 荣老夫人不由摇了摇头,转眼却是对戚老夫人道着:“瞧瞧,让老姐姐在这外头站了这么久,倒是老婆子我的不是了,走走走,咱们快进屋里说——” 说着,便一路领着戚家一众女眷进了里头正堂。 进去了,这才瞧见屋子里已到了不少宾客女眷,荣家长房太太清和郡主正在作陪,见荣老夫人迎着戚家一家女眷进屋,清和郡主忙起身迎了上去。 屋子里所到世家夫人不少,这天子脚下处处皆乃权贵,并不算稀罕,但此番众人见荣家一家竟待这一家如此礼遇,顿时各个心存诧异,只以为来了哪号大人物。 待荣家将那位年近七旬的老夫人迎上了上首,下头有些个年长些的夫人太太顿时惊觉,已然认出了高坐在上首的那老太太可不就是当年权倾朝野的戚家戚老夫人么? 戚老夫人的名号现如今好些年轻人兴许不知,但在当年,那戚老夫人可谓是整个京城贵女争相瞻仰的典范。 原来这戚老夫人乃是出自名流世家,母族祖上无人出仕,无人做官,世世代代皆在研习典著,其父乃是大俞受人尊崇的大文豪。 戚老夫人身为女子不但学识渊博,更要紧的却是她注重礼教,仪态端庄,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将女子端庄、优雅的典范展现得淋漓尽致,久而久之便广受尊崇。 后时常被召见入宫,甚至曾为皇后及诸贵人教导礼仪,便是当今太后曾经的皇后,亦曾受到这戚老夫人的教导,时下,世人尊称一声“戚老”,由此可见其身份地位。 话说这戚家近十来年可谓十足低调、沉寂,以至于好些人皆俨然忘了这戚家的存在,更多的却是压根不知其底细,提到这建国侯府,更多的却是一阵惘然。 这会儿,知情者碍于这戚家现如今在朝中微妙、尴尬的境地,倒是不敢轻易上前结交,而那不知情者,一时不知其底细,更加不敢随意妄动,大抵皆是礼节性的点头示意罢了。 却说这会儿众人皆已落了座,荣氏虽已嫁作他人妇了,但到底是荣家的女儿,许是常年未曾回娘家探望过,多少有愧,且这荣氏又历来是个贤惠勤快闲不住的,这会儿只事必躬亲的侍奉老母身侧,为其添茶倒水,为其揉肩捶背,以弥补心中愧疚。 荣老夫人见了,到底心软,不多时,面色便已缓和不少,荣氏见状,心中不由满足,顿时喜上眉梢。 落在外人眼中,无不夸赞,这到底是戚家教养出来的媳妇啊,便是回到了娘家竟还这般孝顺。 却说这秦玉楼自进屋起,便一直规规矩矩的跟在荣氏身侧,这是她嫁到戚家以来,头一回接触到京城的名门圈子,且依稀瞧着,怕也是戚家这么些年以来头一回外出走动吧,定是要谨小慎微,不可有丝毫差池的。 是以,这荣氏前去伺候荣老夫人,秦玉楼便又规规矩矩的与伍氏一道跟在裘氏跟前,十足规矩。 荣老夫人与戚老夫人叙完话后,戚老夫人便命伍氏与秦玉楼一道给荣老夫人见礼,而荣老夫人早在此之前,那目光早已不知道往秦玉楼身上打量多少回了。 这一来嘛,这戚修乃是孙辈中的长孙,历来乃是荣老夫人在孙辈中最为疼爱及疼惜的,自得知戚修的亲事有了着落后,荣老夫人不放心,去年这荣老夫人便特意让小女儿小荣氏绕道去了一趟元陵,好提前替外孙相看了一遭,这外孙媳妇到底如何,老太太自然关心。 这二来嘛,自然便是这秦氏太招眼了,令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秦玉楼与伍氏恭恭敬敬的给荣老夫人祝寿见礼。 老太太目光不过在伍氏面上匆匆掠过,很快便将视线投放到了秦玉楼身上,方才不过匆匆瞧了几眼,只觉得那女孩儿生得美艳得紧,这会儿细细打量着,心中不由震惊,尤是小女儿小荣氏早已细致的描绘形容过了,这会儿见了本人,仍是止不住惊艳。 只见这秦玉楼身姿丰盈摇曳,婀娜聘婷,不似满京城窈窕纤细,各个瘦成风吹便倒的病秧美人儿,其实老人家向来喜欢这类丰盈福气的身段,只虽喜,但这秦氏未免也过于……惹眼了罢,且身段姑且不论,更甚者竟还生了那样一副妖媚含春的脸面—— 瞧瞧眼下,即便是背对着众人,底下那些个夫人小姐都忍不住拿眼偷偷打量着呢。 只不过这美人在骨不在皮,荣老太太到底是个见多识广之人,透过那一层浓艳的皮相,这秦氏施施然走向前来时,脚下步子一步一步仿似丈量,身上配扣未曾一丝声响,敛裙下拜时,裙摆不摇,身姿未摆,姿势优美,气韵不凡。 一届小小五六品地方官员之女竟端得如此风华,倒着实令人侧目。 荣老太太当即逮着秦玉楼一顿夸赞,那头戚老夫人听了,只瞧了秦玉楼一眼,随即悠悠道着:“莫再夸了,这丫头可不是个薄脸皮的,你越夸,她那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 秦玉楼见祖母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拆她的台,不由惊讶的瞪圆了眼,这些日子与老太太混熟了些,倒是渐渐不自觉的暴露出了本性,大家嘴上不说,心中皆心知肚明罢,心照不宣了。 却不想这老太太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转眼竟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给出卖了个彻底,当真是个不地道的…… 然见荣老夫人笑眯眯的朝她瞧了过来,秦玉楼登时满脸通红,忙垂下了眼。 荣老夫人听了戚老夫人的话后,心中不由诧异,这话明面虽有些埋汰,但通常唯有对着自个宠爱的女子孙女才这般既嫌弃又溺爱,这秦氏嫁到戚家才不过一两月,竟让向来严苛的戚老维护至此,荣老夫人心中最后一点忧心便也立即烟消云散了。 顿时,将早早便备好的礼亲手塞到了秦玉楼手中,后又从手腕上取了个佩戴了多年的玉镯套在了秦玉楼手中,后头这一举动显然是临时加上的,荣老夫人对这秦玉楼的喜爱之情不予言表。 恰逢此时,见那头清和郡主领着府中的几个小辈进来给长辈们见礼,荣老夫人不由向那几个女孩招手,只拉着秦玉楼的手介绍着:“快来见见,这便是你们表嫂,之前不都念叨过好几回了么……” 又指着那几个女孩对秦玉楼笑呵呵道着:“前两个分别是你二舅家的瑜丫头,大舅家的瞳丫头,后头那个是你姨母家的鸾丫头……” 秦玉楼只一脸和善的瞧了过去,倒是一眼与走在最后的鸾儿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府中的宾客渐渐越来越多,清和郡主招呼着客人到前头院子里听戏去了,秦玉楼乖巧的陪在二老身侧听着她们闲话家常,倒也有趣。 只这荣老夫人到底是这日的老寿星,不好一直拘在屋子里不见客,不多时,一行人便也随后而至。 戏园里咿咿呀呀唱个不停,院子里搭了戏棚,里头满满当当皆是人,偶尔府外还夹杂着鞭炮礼炮声,顿时咿咿呀呀,又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去时,隔着人群竟然远远地瞧见了颜姐姐颜明锦,二人似都有些脱不开身,只远远含笑着打了个招呼,于这座陌生的城,遇到了相熟之人,竟觉得莫名亲切。 将二老送至前头座位坐好,秦玉楼前脚屁股刚坐下,却不想后脚那芳苓便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姑娘,方才芳菲那丫头去马车里取东西时,说在前院瞧见世子了,世子爷赶来了……” 第63章 秦玉楼只一脸惊讶道:“当真?” 芳苓直点头,随即只小声幽幽道:“方才菲儿那丫头一脸激动的跑了过来,瞧着那神色不似做假——” 秦玉楼听着芳苓的打趣,不由一噎,瞪了她一眼。 忍不住回头往园子口瞧了一眼,却不想这一瞧,顿时惊住。 只见从园子口一时呼啦啦的涌来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前头差不多有六七个主子,瞧着皆是些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哥,后头还随着一众小厮嘘寒问暖的跟随着,是以,远远地瞧着,只觉得一行人被浩浩荡荡的簇拥着过来了。 许是声势过于浩大,不多时,众人纷纷扭头瞧了去。 只见打头那个年长些的瞧着约莫二十几许,穿着一身湛蓝色常服,长发高高束起,身上并无过多旁的装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微弯曲着,置于腰前,面上并无过多神色,薄薄的唇微抿着,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严冷峻气势不自觉的散发出来,使人远远瞧去,第一眼便注意到他。 这人便是戚修。 左侧是一位身形壮实,英武挺拔的霸气少年,只见生了一对如小刀般锋利的剑眉,又见双眼如炬,皮肤黝黑,偏生还穿了一身漆黑的锦缎常服,只衬托得整个人面黑如炭,雷厉风行,这人便是陆家长子陆游。 右侧生得温文儒雅,手中还执了一柄画扇的翩翩公子便是这荣家长子荣晋言。 后头三人分别是荣家二房嫡子荣覃言,大房庶子荣濯言,及戚家三房嫡出的戚恒,皆乃是荣家自家孙辈小辈。 瞧着这阵仗,该是要过来给老夫人请安拜寿的。 确实如此,原本定不会挑在这档口过来,生怕惊扰了宾客,也过于招眼了,只这戚修是特意快马加鞭赶来的,这会儿马上要摆宴席了,用过饭后便又得匆匆赶回军营了,片刻耽误不得,唯有挑着这空挡亲自过来给外祖母拜寿呢。 却不想,陆游那几个事儿精偏生嚷嚷着要一道过来再次凑凑热闹,然后一呼百应,自然全都跟了过来了。 这浩浩荡荡的一队贵公子,各个皆乃是人中龙凤,除了那头那戚修是个成了婚的,余下的皆是尚且未曾婚配的,这世家大族间的设宴办社之类的,除了多多走动联络感情,维系家族与家族间的亲密关系,余下的又何曾不是为了争相打探,相互八卦打趣呢。 这会儿一下子荣家的、陆家的公子哥皆在此呢,便是有心想要攀结的,还不得可劲儿多打探几眼。 在座的自然有许多尚未婚配的闺阁小姐,见了这哗啦啦的一众贵公子,个个均羞红了脸。 倒是走在前头那位气度不凡的贵公子,在场所有人竟都不曾相识,直至到前头给两位老夫人见礼,这才恍然惊觉,原来是戚家刚承袭不久的世子。 只见那荣老夫人对戚家这一位外孙仿佛格外偏爱,只拉着他一个人的手,一个劲儿的细细问着,竟惹得同为外孙的陆家那位吃味了,一个劲儿的酸嘴道着:“外祖母偏心,咱们这么多人,哪个不是您的孙儿,偏生眼里始终唯有这一个,看来我这个福建的到底离得远,如何都比不过待在京城里头的亲——” 这陆游中气十足,明明不过寻常的音量,偏偏像是点了炮竹似的,砰砰砰的惹得所有人都听到了。 不由惹的众人大笑起来。 荣老夫人更是乐呵得一身直颤颤的,忍不住笑骂道:“你离得远?你个小兔崽子,也不知是哪个赖在我的安寿堂赖了好几个月了,竟还好意思说离得远?你倒是说说,你比哪个远?” 陆游听了顿时苦脸幽幽道:“外祖母这是嫌弃孙儿呢?” 荣老夫顿时气乐了。 场面一度温馨热闹。 秦玉楼在后头听着亦是随着笑的两眼弯弯。 那头戚修趁着老夫人与陆游几个说话的空挡,忍不住抬眼四处瞧了一眼,不多时,隔着几个中间几个丫鬟婆子,不偏不倚,只将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秦玉楼的面上。 却见她此刻正听得津津有味,眼都未曾往他这边扫过一眼,戚修只忽而紧紧的蹙起了眉,面色一时显得有些不太好看。 仿佛有所感应,下一瞬秦玉楼立即抬眼,自然对上了戚修那双漆黑如炬的眼眸。 她方才一直不见夫君看过来,想来这会儿人多,不一定能够瞧见她,这会儿抬眼便对上了他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不由朝着丈夫露出一道温柔的笑容。 戚修见状神色总算缓和些许,只盯着她瞧了一阵,见她朝他偷偷眨眼,戚修神色好似又有些不大自在,胡乱冲她点了点头,又与戚老夫人、荣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领着众人先且退下了。 走了一阵,似乎想要回头瞧一眼,只见头微微侧了个小小的弧度,到底收了回去,转眼便出了园子。 待他们一行人走后,秦玉楼这才缓缓地收回视线。 戏台上唱戏的角至始至终未曾受任何干扰,倒是园子里听戏的人被中途打断,好似没得多少心情再继续听下去了。 秦玉楼坐下后,有点儿渴了,不由端着茶杯用袖子挡着轻轻啜了一口,又小口饮了一口,心里头却是想着方才瞧见丈夫身上穿戴的那一身,分明是她替他备下的。 这般想来,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微微扬着,心情不由变得大好。 只是,这多日未见,这会儿不过远远地瞧了那么一眼,竟一句话也未曾来得及说,她知晓丈夫这几日颇为忙碌,瞧着这般匆匆忙忙,想来等下怕是还得赶回去。 一声招呼都没打,到底有些遗憾。 正这般想着,不多时,忽而只见守在园子外的芳菲匆匆走了过来,凑到秦玉楼耳边低声道着:“姑娘,世子请您过去一趟——” 秦玉楼听了顿时一愣,只有些意外,忙心虚抬眼四下瞧了一眼,生怕旁人听到了似的,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 少邱,犹豫了一阵,想着该不该给老夫人或者三婶打声招呼,正在此时,坐在前头的老夫人忽而扭头瞧了她一眼,竟淡淡的道了声:“去罢……” 秦玉楼闻言,登时脸一热。 第64章 中途经过伍氏身旁时,伍氏见她起身,忙问她去哪儿,秦玉楼只得无奈小声凑到她跟前说了一句,却不想那伍氏眼睛一亮,道了声:“我同你一起……” 秦玉楼心中一窘,早知道就不该说去……出恭呢? 不过,总不至于说是要去密会丈夫罢? 结果轻手轻脚的绕出戏棚时,便在园子口瞧见了远远候在外头的墨玉。 伍氏倒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见状便立即会意过来,只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秦玉楼道着:“你……你……我还自己去罢……” 说罢,忙领着丫鬟先行一步了。 留下秦玉楼立在原地,又是一窘,只觉得事情总是悄无声息的便往……偏了进行。 墨玉忙迎了过来,规规矩矩与她见了礼,恭敬道着:“少奶奶,少爷就在后头亭子里,那边要清净许多……” 秦玉楼点了点头,墨玉只恭恭敬敬的在前头领路。 秦玉楼领着芳苓芳菲二人跟着,路上间或关心的询问丈夫这一阵在军营里的情况,墨玉倒是个心思伶俐的,只事无巨细将戚修在军营中的生活细说给她听。 末了,只又极为嘴甜的替自个主子说着话,与秦玉楼私底下揭自个主子的短,压低了声儿偷摸笑道:“少奶奶您是不知道,您替少爷备的那些吃食,少爷镇日都舍不得吃呢,还有少奶奶往包袱中搁的那个荷包,小的瞧见少爷每个晚上都偷偷地摸出来瞧,总舍不得撒手,少爷性子闷,嘴上不说,小的却知道,少爷定是想念少奶奶了……” 墨玉嘴甜会说话,引得身后的芳苓芳菲掩嘴偷笑。 秦玉楼微微脸热,心里头却想着,方才在戏棚里,不过随意抬眼瞧了她一眼,那个呆子……还会知道想她? 不说好话人总是爱听的。 又见这会儿又派人过来请她,兴许不过就只能说上那么几句话,到底还算有心。 待绕过了一座抄手游览,出了园子,唱戏的声儿渐渐地小了,来到一处颇为清净的后花园,墨玉指着前头冒出一角凉亭轻声道:“少奶奶,前头就是了……” 却不想,走近了,却发觉那亭子里竟坐满了人。 秦玉楼方过去,便瞧见里头七八双眼齐刷刷地向这边瞧来,且瞧着分明皆是一亭子的男子,秦玉楼登时吓了一跳,未敢多瞧,不过匆匆掠了一眼,忙收回了视线。 身后的芳苓忙上前一步,不漏痕迹的将秦玉楼挡了挡。 芳菲往那里头扫了一眼,并未曾瞧见世子的身影,气得直恼怒的扭头瞧向一旁的墨玉,咬牙小声道:“你将夫人领到这里是要做什么,这里皆是外男,若是被旁人瞧见了……世子人呢?” 墨玉似也有些懵,瞧了瞧秦玉楼,又往那亭子里扫了好几眼,顿时朝着里头之人直一脸气愤填膺道:“游少爷,咱们家公子呢?您您……您这也太胡闹了……” 墨玉说着,忙又急急朝着秦玉楼告饶道:“少奶奶,是……是表少爷几个……您且放心,不是旁人……” 秦玉楼一听原来是几位表少爷,便又抬眼瞧去,瞧着那一行人的装扮架势,可不就是先前去给荣老太太请安问礼的那几个么? 这般瞧来,心下倒是一松。 只朝着芳苓芳菲二人悄然使了个眼色,二芳纷纷退回至她身后。 少顷,只听到一道轻笑声响起:“我说到底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瞧瞧,咱们兄长跟前的墨玉,可不是跟他们家主子一个德行,嘿,小墨玉,可别忘了你当年是被谁救回来的,你的救命恩人,可不只有你们家主子一个?” 秦玉楼一抬眼,便瞧见一位英武霸气的朗朗少年从亭子里走了出来,这话分明是对着前头小厮墨玉说的。 只这墨玉分明不怕他,甚至面上还泛着薄怒,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原来竟是这陆游胡闹,这会儿见几家兄弟好不容易都聚齐了,方才非得嚷嚷着让戚修将嫂子给请来,好让他们几个做弟弟的给嫂子敬杯酒,陆游至今还未曾瞧见过嫂子的相貌呢,只一直听闻是个美若天仙的,心里头倒有些好奇。 却不想这戚修竟想也未想便一口拒绝了,这般捂得死死的,倒更加令人心痒痒的。 陆游本就是生在福建,长在福建,那边民风开放,素来没得京城这么多繁文缛节,且他乃是陆家的长子,甚得家族溺爱,向来闹腾惯了,行事作风向来任由着性子来,趁着那戚修被舅舅荣国公请到书房的空挡,便以那戚修的名义吩咐墨玉将秦玉楼请来了。 按理说,墨玉跟在戚修跟前这么多年,定是个行事周全的,若是搁在平日,未曾得到戚修的亲口嘱咐,不一定会乖乖听旁人的使唤。 只因在此之前,自个主子确实是吩咐过了,就在这个亭子里,让他去将少奶奶请来,末了,犹豫了一番,又忽而道了声“算了”。 墨玉冷眼瞧着,主子分明是口是心非。 是以,待那陆游后来再次吩咐时,倒是未曾生疑,只以为自个主子开窍了。 陆游见墨玉一脸气愤填膺倒也不恼,只直径来到了秦玉楼跟前,竟朝着秦玉楼装模作样的行了个大大的礼,抬眼后瞧见秦玉楼的容貌,面上登时惊艳。 不由眼中始终带着一派正气,并无旁的心思,且眼神中甚至还隐隐泛着一丝敬意,只笑着道:“嫂嫂莫怕,都是自家人,自家几个弟弟,方才兄长被家中长辈们请去叙话了,一会儿便会过来,咱们几个是特意过来拜会嫂嫂的……” 到底男女大妨,怕秦玉楼不自在,说话间又往亭子里头一指,道:“鸾丫头也在里头呢……” 秦玉楼一听,抬眼往里瞧了一眼,果然瞧见亭子里侧一角,还坐两位俏生生的小姐,后头随着两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因被视线挡住了,方才不过匆匆一眼,倒是未曾发觉。 里头几个皆是表弟表妹,按理说该得由着长辈或者丈夫亲自来引荐介绍才算合理的,只这会儿既然撞上了,里头两位表妹方才在屋子里确实也已认识了,且这会儿见表弟表妹一行热情至极,到底皆是自家亲戚。 说到底,她的年龄许不算最大的,但辈分却是最大,乃是这里所有人的“嫂嫂”呢。 秦玉楼倒也不忸怩,只大大方方的转过身子朝着眼前之人,及亭子里的人行了个礼。 里头一众表弟们登时受宠若惊,纷纷立了起来,规规矩矩的朝着秦玉楼还礼。 这陆游见状,似有些得意的往亭子里瞧了一眼,又忍不住对秦玉楼邀请着:“外头日晒,嫂嫂且到亭子里头坐会儿罢,一会儿兄长便回——” 却见那陆游话还未曾说完,只忽而脸色一变,随即,面上一脸悻悻地。 亭子里的人见状也瞬间纷纷坐下,将视线收回了,假装未曾瞧见外头的景象,纷纷装模作样的饮酒饮茶,说笑谈话。 秦玉楼登时心中生疑,忙下意识扭头瞧去,便瞧见丈夫戚修正板着张脸朝着这边踏步走来了。 戚修本就生得威严冷峻,往日里面上情绪就多为寡淡,令人不由自主心生胆怯,轻易不敢接近,但平日却也极少动过怒,发过火,是以,瞧着常年就是那副冷淡神色,瞧多了,秦玉楼倒也日渐习惯。 却不想,此刻,微微板着脸,面上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却无端令人生畏。 戚修冷着脸走近,走到了秦玉楼跟前,秦玉楼见丈夫脸色不好,只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夫君……” 戚修见状,抬眼瞧了她一眼,只淡淡的“嗯”了一眼,手却下意识的拉了妻子一把,只握着妻子的手腕将她拉在了自个身后,却是眯着眼一声不吭的盯着眼前的陆游。 陆游顿时悻悻地摸了摸自个的鼻子,讪笑主动开口道:“这不是知道嫂嫂来了,方才请安时没来得及打招呼,咱们几个这不特意来拜会拜会么,要怪只能怪哥哥你太小气了,你不将嫂嫂请来,唯有咱们几个亲自去请呢……” 说着,说着,只见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 戚修听罢,却只冷冷瞅着陆游,道了一句:“拜会完了么……” 陆游闻言是一愣,下意识的道着:“呃,那个……已经拜会过了……”顿了顿,瞅着兄长那副冷淡的脸色,随即立即反应过来,顿时直挑眉道:“得了,得了,已经拜会了,这便走这便走,总行了罢……” 陆游到底了解戚修这副老古董似的性子,此番这般无规无矩的,定是犯了他的忌讳,说来也奇怪,这陆游天不怕地不怕,连老子也不怕,偏生对这位没长几岁的表兄是又憷又敬。 临行前,却是忽而又冲着秦玉楼招呼着:“嫂嫂,弟弟先且退了,回头寻了宝物孝敬您,兄长一会儿便又得赶回去了,弟弟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说罢,只一脸笑嘻嘻的先闪人了。 留下亭子里的那一群人面面相觑,末了,纷纷寻着法子,一个个借机开溜。 秦玉楼:“……” 第65章 众人走后,不知何时,墨玉与芳苓芳菲几个也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秦玉楼见丈夫还一直握着她的手腕子未撒手,忍不住微仰着头,从这个角度,只瞧得见那张微微绷着的刚毅侧脸,方才瞧着……依稀是脸色不大好。 秦玉楼垂了垂眼,沉吟了一阵,忽而伸着另外一只手去轻轻地扯了扯戚修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夫君……” 戚修闻言身子一顿,这才回过头来,见她一脸巴巴的瞧着他,只以为是又将她的手腕给捏疼了,忙不迭松了手,咳了一声,似有些紧张道:“你的手……无碍罢……” 秦玉楼摇摇头,只一直盯着戚修,见他面色依然还有些绷着,半晌,忽而试探着问着:“夫君……可是生气了?可是生楼儿气了?” 戚修见妻子一双眼分明黑白分明,可那眼尾却是无辜的上挑,显得既无辜,却又无端勾人,戚修双目闪了闪,低声道:“未曾……” 见妻子眼睛仍一眨未眨的看着他,戚修心中忽而一阵心虚,眼神略移了移,片刻后又忍不住回到了她脸上,道着:“几个表弟素来爱胡闹,你……莫要往心里去……” 言下之意,不是她,是旁人。 其实戚修心中确实是有些动怒,只这怒气来的莫名其妙,又悄无声息。 他平日里极少生气,这日也不知是怎么呢。 许是,他历来行事依着章法,此番见府中这么重要的日子,几个弟弟却任由着一通胡闹,到底失了分寸罢。 只是,那表弟陆游往日里干出格的事儿多了去了,以前在福建镇日胡作非为,闯的大祸多了去了,他见了通常也只是蹙眉而已。 兴许,这一次终究是不同的罢,毕竟……牵扯进来的是自己的妻子。 想到这里,戚修又忍不住抬眼瞧了妻子一眼。 其实,他身为兄长,理应是该领着一众弟弟妹妹们给嫂子见个礼的,也理应领着妻子结识他们戚家的亲族亲戚。 但是一来这日行程有些匆忙,这二来嘛,方才在给外祖母请安时,只见妻子笑盈盈的盯着表弟几个瞧着,却全然没有将他瞧在眼底,他心中只有些不喜。 所以,在陆游主动提及要拜会嫂子时,想也未想便拒了。 却不想这一转身,冷不丁又见二人有说有笑的,也不知怎地,脸色瞬间便不由自主的拉了下来。 秦玉楼见丈夫这样说着,又见他面色微微缓和了,总算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丈夫落脸的样子还挺……唬人的。 这会儿才忽而觉得,原来原先那样寡淡的神色竟忽而变得如此平易近人起来。 夫妻两个十多日未见,许到底是夫妻了,隔了这么久,却也并未见多少生疏,只见秦玉楼将目光由上往下细细将戚修打量着,末了,不由用帕子掩嘴笑着:“夫君穿这一身果然威武不凡,比旁的服饰要显得更加英武精神呢……” 这身衣裳是秦玉楼替他备的,嘴上这般说着,见戚修衣领一侧微微朝里翻卷着,秦玉楼忙上前踮起了脚尖替他细细抚平了。 戚修先听了妻子说的这番话,耳根微烫,还未反应过来,却又见妻子忽而靠了过来,戚修身子一顿,然而下一瞬却见妻子正一脸温柔贤惠的替他整理着衣物,微微仰着头,一脸细致认真。 戚修心中忽而微微发软。 以至于待妻子微微一笑,嘴里柔柔的道了声“好了”,戚修竟一时没忍住,垂在大腿处的大掌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只轻轻地搁在了妻子的腰上。 秦玉楼身子后退时,却被腰间一只大掌轻轻揽住了。 二人俱是一愣。 随即,戚修很快便悄然醒悟,大掌一颤,立即松手。 而秦玉楼一时没站稳,戚修见状面上一紧,只忙伸手去扶着,待妻子站稳后,戚修又忙不迭收回了大掌,只将手给一把背到后背去了。 秦玉楼脸先是一热,随即见到丈夫这样的举动,嘴角微抽。 本来气氛挺好,相安无事,倒是因着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只觉得空气中多了些许怪异…… 空气中静了一阵。 秦玉楼原本合计着有不少话要与丈夫说道的,譬如依着做妻子的本分,自然得亲口关切询问丈夫这些日子在军营里可好,然后原本是说这日赶不回来的,怎么忽而又回了等等无非皆是些寻常家常话。 可到了这会儿,便是有心询问,也忽而问不出口来。 两个人只默默地站了会儿,秦玉楼故意垂着眼不说话,过了片刻,直至丈夫咳了两声,忽而忍不住开口道着:“为夫……有些渴了……” 秦玉楼嘴角微翘,也不知心底到底在较量着什么,见丈夫主动开口,这才勾了勾唇,笑吟吟的看着丈夫道:“那夫君,咱们到亭子里歇会儿罢……” 戚修嘴角亦是不自觉微扬,道:“好……” 亭子里摆放了许多上好的点心、果子,茶酒,秦玉楼亲自为戚修倒了一盏茶,他饮茶,她吃点心,偶尔秦玉楼主动发问几句,戚修低沉回应,气氛这才渐好。 只许是这府中大办宴席,纵使这地界僻静,但架不住府中宾客繁多,偶尔会有些丫鬟婆子从此处路过,到底是在旁人的府邸里,他们二人纵使是夫妻,可前头到底长辈客人皆在,若是被人撞见了终归有些不合适。 是以,也不便久待,待饮了茶后,二人便起身了,戚修将她送到了唱戏的园子外,秦玉楼进去前忽而想到了一茬,只笑吟吟的对戚修道着:“我原不知是表弟几个恶作剧,还以为果真是夫君要见我了,却不想……” 秦玉楼欲言又止,见好就收,只说这话时,微微垂着眼,且叫人一时瞧不出面上的情绪。 见丈夫果然噎住不说话了,秦玉楼微微得意。 她确实只以为是丈夫派人来请她的,当时心中还高兴了一阵呢。 却不想…… 她就知道……那个呆子如何会…… 只见那戚修听了秦玉楼的话后面露不自在,却不想在秦玉楼转身进去前,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道:“过几日……便可回府了……” 秦玉楼闻言一愣,随即,嘴角微微翘起。 第66章 那日在国公府是秦玉楼嫁到京城后,第一次踏入京城的世家圈子。 许是因着戚家现如今尴尬的境地,虽见识到了不少京城贵人,但除了荣家的一家三房及亲戚,其余结交的却寥寥无几,唯有颜姐姐主动前来与她说了会子话。 颜明锦嫁到京城大半年了,只见发鬓绾上了妇人鬓,穿着一身崭新的海棠锦缎,身上绫罗绸缎傍身,头上、脖上、手腕上金钗玉器在侧,瞧着端庄秀丽,明艳动人。 且观面上白里透红,气色瞧着不错,许是嫁到了舅舅家,到底要比旁人来的自在轻松些,且现如今这娘家一家子也举家调派回京,倒是少了许多牵挂及不适。 颜明锦此人行事沉稳大方,历来得长辈们喜爱,嫁到京城大半年,冷眼瞧着,仿佛已经打入了京城这个华丽的世家圈子,结实的人不少。 也有意引荐了两位世家夫人给她认识,此举令秦玉楼心中倍受感激。 一整日下来,甭管旁人是何态度,秦玉楼一概大大方方,态度不卑不亢,既不会因着对方态度的刻意疏远、冷清而心情沮丧,面露惆怅,也不会因着旁人私下议论而心生恼怒,面露不快。 因为她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 天子脚下,权贵云集,各个世家家族之间的相交,通常看的并非是你这个人而已,看的是你身后的家世,家族,是家族背后的权利及影响。 一个家族若想要重新振兴,本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此刻,秦玉楼代表的便是戚家,旁人待她的态度不过是代表着对戚家的态度罢了。 与颜明锦叙话这才知道,原来颜邵霆定亲了,定的并非福建陆家,若是陆家的话,秦玉楼定一早便知道了,而是与颜老爷顶头上司内阁侍读蔡士英蔡家攀上了亲,定的乃是蔡家嫡出幼女四姑娘蔡婉。 京城不比元陵,这天子脚下的权贵之家秦玉楼完全摸不到边,是以,并不知晓这蔡家四姑娘到底如何,不过,以颜夫人那般高的要求,想来定是不会差的。 颜邵霆的亲事定好了,另外颜家二少爷颜邵昀的亲事也已经定好了,兄弟俩一个在今年年底,一个在明年开春。 秦玉楼闻言倒是有些意外,上月与家里通信时,信中母亲并非提及颜邵昀与二妹秦玉卿的婚事,想来定是近段时间的事儿呢。 颜明锦说完,只盯着秦玉楼默了许久,这才轻叹了一口气儿道:“真是世事无常……” 颜秦两家终究还是结亲了,谁也没有想到……竟与预期中相去甚远,可不就是世事无常嘛。 秦玉楼双目微闪,却是勾唇笑着:“这不正好,往后都齐聚京城了,就像还在原先的元陵似的,可不热热闹闹的……” 颜明锦闻言只忍不住将秦玉楼瞧了又瞧,见她明明不过微微浅笑,可那张艳压群芳的脸上却染上了一抹极为惊艳的色泽,令观者无不惊艳,无论何时何地瞧了都挪不开眼,甭说男子,便是女子也是。 这般貌美又性子聪慧通透的女子,到底……是他们颜家错失了…… 想着方才在戏棚里瞧见的那名威严凛凛的男子,又想着自家兄长这半年的寡言消沉,颜明锦心中不由再次叹了口气儿。 话说从荣家寿宴上回来后,许是因着白日里见到了熟人,晚上临睡前忽而有些想家了,躺在这个日渐熟悉的屋子里,脑子却不断回想着她在玉楼东在秦家的过往,时间有时候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明明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已经完全适应了戚家的生活了。 只不知道母亲身子怎么样了,算算日子快要到临产的日子了,不知祖母的身子怎么样,几位妹妹应该也要开始说亲了罢……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晚竟然做了个梦,梦里竟然回到了小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举着个小铲子对着旁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笑着道着:“楼儿妹妹,等这棵石榴树长高了,你也就长大了,祖母说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嫁给我了……” 那个时候小女孩可不关心什么嫁不嫁娶不娶的,她只关心她的小树苗什么时候可以长高长大,结的果子到底甜不甜。 梦里的石榴竟然很甜很甜…… 从荣家回来后,秦玉楼依旧日日前去寿延堂给老太太请安,只现如今老太太好似不再拘着她了,每日上午皆待在了寿延堂侍奉着,下午的时间便又重新归还给她了,为此,秦玉楼自然欣喜不已。 只觉得不知是不是因着上回去荣家她表现好,老太太这才松的口。 秦玉楼这般自恋的琢磨着。 一时,便又想起上回丈夫戚修说过几日便可回府了,秦玉楼一直盼着,却不想一连着过了六七日,依然未见任何动静。 直至第八日。 四月二十六,戚修驾马风尘仆仆的归来,此番回来竟带回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原来戚修在围场守卫时护驾有功,被圣上钦点升了职,升为正五品骑都尉,直掌羽林骑。 这一则消息很快便传往了京城,起先并未引起多大的动静,毕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都尉而已,在这个满京权爵的眼中,并未能引起多大的波澜。 然对于戚家而言,却是历史性的一幕,意味着一个新局面的开始。 因为那日圣上听闻戚修禀明身份后,高驾在马上只眯着眼盯着下首的戚修瞧了许久,问了一句:“可是建国侯府戚家?” 戚修如实禀明,圣上只高深莫测的盯着他瞧了许久。 话说当年戚家一文一武皆深受先皇恩宠,却不想戚家作死的牵扯进了夺嫡的斗争中,百年基业差点毁于一旦,虽保住了这开国的封号,但却一下子折损了权势滔天的两名权贵,戚家长子次子一残一死,整个戚家虽保住了,然根基却彻底断了。 这般苟延残喘的蛰伏了十数年,现如今先皇已逝,过往的恩怨总算可随之烟消云散了,如今新皇又初登宝座不久,根基尚且不稳,急需培植自己的心腹势力。 且日前天下太平,局势虽稳,但自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一百多年的太平盛世下,表面看似风平浪静,诸不知平静的表面下却暗藏汹涌,现如今皇上正急需用人之际。 这一日,戚家便又重新开了祠堂。 虽不似两个月前新婚那般声势浩大,却也是重新沐浴更衣,戚府所有的男子前往祠堂拜祭祖宗。 第67章 话说戚家祠堂,秦玉楼仅仅只去过一回,那里头的气氛,简直要比元陵的陵隐寺还要来得庄严肃穆的多。 当时开祠堂祭祖时,戚家族人老老少少共来了几十号人,然整座祠堂里却是鸦雀无声,静得仿佛能够听得到一根绣花针掉落的声音。 祭台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牌位,整座祠堂宏伟庄严,堪比庙里供奉。 一个家族的威望、底蕴是否深厚,往往家族里的祠堂最能证明了。 戚家这座祠堂建立在大俞开国之时,满打满算下来,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想当初,她们秦家亦算得上是元陵城中的百年世家了,虽现如今声望不比当年,但只要往那秦家祠堂里一站,心底的骄傲与自豪却是油然而生的。 这也就是为何秦家现如今虽已败落,甚至整个秦家将要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局面,却仍能够在那元陵城只占得一席之地的缘故呢。 但是秦家与这戚家相比,却是永远也比不上的。 此刻,只见老夫人杵着拐杖立在一侧,那双苍老却依然精悍的双眼只仔仔细细的将整座墙面上的牌位从上而下打量了一遍。 末了,视线落在了正中间的那块新立不久的牌位上,反反复复的凝视了许久,只见那双向犀利沉寂的眼微微泛红,不久,却又是一阵黯淡。 良久,这才转过身来对着身侧的方嬷嬷微微颔首。 方嬷嬷见状立即取了一支香点上,随即那双苍老的双手恭敬的举着香线递到了戚修跟前。 戚修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只缓缓来到了祭台前,双眼亦是紧紧地盯着墙面上的牌位,许久,这才撩开衣袍,朝着祭台跪下,连着磕了三个头。 身后三老爷领着戚敏、戚恒、戚峥三人规规矩矩的候在一侧,各个面上皆是一脸肃穆。 而此时,裘氏则领着小伍氏与秦玉楼二人候在了祠堂外等候着。 里头一直悄无声息。 至今,整个府上皆还未曾用过晚膳的,各个院里已不知派人前来打探过多少回了。 祠堂里的人去了多久,秦玉楼几人便在外头候了多久,空旷的祠堂大院无一处可歇息的地方,秦玉楼双腿已有些发麻了,然瞧着前头裘氏立得直直的,秦玉楼与小伍氏两人对视了一眼,亦只得规规矩矩的坚持着。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这才知晓,戚家数百年传下了的规矩,这般严苛的礼教,从来不是道听途说、虚有其表,是确确实实真实存在的。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祠堂那扇坚固的大门这才从里头被推开了。 此时此刻,天色已暗,已是到了掌灯时分了。 只见老夫人杵着拐杖经由方嬷嬷搀扶着走在前头,后头是戚家三老爷几戚家四位少爷,除此以外,无一下人跟随。 秦玉楼方抬眼,第一眼便瞧见了跟在老夫人身后的戚修,他的个头最高,远远地,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戚修方一出来,第一眼也瞧见了秦玉楼。 两人对视了一阵,随即,便又都不约而同的收了回。 一行人从台阶上下来后。 秦玉楼几人忙迎了上去,老夫人抬眼望了空中一眼,只喃喃道着“都已经这么晚了”,见裘氏几人正欲上前搀扶着,老夫人只摆了摆手道:“都散了罢,天色这么晚了,赶紧回去用饭罢……” 说罢,也不让旁人搀扶,只杵着拐杖,与方嬷嬷两个相互搀扶着回了寿延堂。 老夫人走后,裘氏、小伍氏二人纷纷向自己的丈夫走去。 秦玉楼见状,也自觉缓缓地来到了戚修跟前,戚修低头瞧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冲着前头三老爷道:“天色不早了,三叔三婶也早些回去用膳罢……” 三老爷冲他点头“嗯”了声,随即只抬眼盯着戚修瞧了一阵,忽而伸手往戚修肩上用力的拍了两下,只一脸欣慰道:“好样的——” 见戚修面上不骄不躁,三老爷越发满意的点了点头。 三房一行人先且离去,剩下二房二少爷戚敏立在原地踟蹰了一阵,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一直吞吞吐吐的,似有些难以启齿。 戚修见状,只抬眼看向戚敏,淡淡道:“二弟有话,但说无妨!” 戚修声音很低,面上向来无甚表情。 戚敏张了张嘴,见戚修神色如此冷清,神色不由有些黯淡,看了看戚修,又看了身后的秦玉楼一眼,到底没得勇气,半晌,只小声踟蹰道:“今日……今日大哥定是累了,弟弟……弟弟今日便不打扰了……” 说罢,只冲着戚修拱了拱身,似有些羞愤似的,立即转身去了。 小伍氏见状,只咬着牙,回头瞧了秦玉楼一眼,忙不迭跟了上去。 二房二人离去后,秦玉楼还在疑惑张望着,直至耳边响了一道咳嗽声,秦玉楼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见丈夫正侧眼看着她,秦玉楼抬眼看过去时,丈夫便又抿着嘴收回了视线。 秦玉楼嘴角泛着浅浅的笑,似正要说道几句,然瞧见戚修下巴处还泛着一片青色的胡渣,脑海中不由回想着方才丈夫风尘仆仆归来时的情景,见他双眼隐隐泛红,面色一片倦意,显然已是久久未曾歇息,万分疲惫了。 直至沐浴洗漱一翻后,这才瞧着精神了许多,只这会儿又在祠堂里祭拜了这么久,此刻见他脸上分明还残留着些许疲倦。 秦玉楼见了心中一软,只朝着戚修柔声道:“夫君,咱们也回屋罢……” 戚修绷紧的侧脸神色缓了缓,只垂眼看着她,低低的“嗯”了声。 只走了几步,却见戚修身子微顿,只忽而停下了步伐,微微蹙着眉看向身侧之人,沉声问着:“你……你腿怎么了……” 秦玉楼这才咬咬牙,似有些委屈道:“夫君,我……我腿麻了……” 戚修闻言不由一愣。 却说屋子里的晚膳早早的便已备好了,这边二人方抬脚,那边芳苓便派了人前去通传,戚修与秦玉楼回到霁修堂时,桌上的菜式早早便摆满了。 菜式非常丰盛,一道盐焗鸡,一道水晶蹄髈,一碟清炒墨鱼丝,一道桂花干贝,一道枸杞猪肚汤,另两道清炒青菜,一例红豆膳粥,并凉菜点心四碟。 只当世子微微绷着脸一本正经的抱着少奶奶走进霁修堂时,整个院子所有的下人纷纷震惊了,只见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一脸目瞪口呆的盯着二人瞧着,直至里头知湫察觉到异样出屋一瞧,面上亦是一愣,随即只用力的咳了一声。 院里的丫鬟婆子这才悄然醒悟,纷纷作鸟散状,一哄而散。 戚修见状,面上的神色绷得更紧了。 秦玉楼面上一热,只抓着戚修肩上两侧的衣裳,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小声的挤出了几个字,道:“夫君,放我下来罢,腿……腿已经无碍了……” 戚修闻言只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即,又道了一句:“到了……” 说着,只将妻子轻手轻脚的放到了椅子上。 秦玉楼一抬眼,对上屋子里几个丫鬟们的视线,面色微微一红。 晚膳极为丰富,只不知是不是过了以往的饭点,秦玉楼这日胃口一般,只用了半碗汤,又吃了几口清淡的青菜,只埋头吃着。 戚修似乎饿极了,举着筷子便吃了起来。 这一日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怪怪的,两个人都埋头吃着饭,极少说话,主子们不说话,候在一侧的丫鬟们便更加大气不敢出一下,连呼吸声都隐隐放轻了。 空气中只听到筷子与碗碟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秦玉楼忍不住抬眼偷偷瞄了戚修一眼,见丈夫穿着一身蓝色锦绸常服,微微侧着脸认真的用着饭,动作虽快,但举手投足见却不自觉透着一股贵族的优雅气质。 不知是不是夜里光线的缘故,只觉得神色仿佛褪了白日里的那股凌厉威严,显得柔和些许。 正在愣神的空挡,冷不丁一只长臂伸了过来,只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低低的声音,道着:“多吃点……” 秦玉楼一低头,只见自个碟子里多了一块儿盐焗鸡肉,秦玉楼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的抬眼,却见身侧之人只快速的往嘴里拔了几口饭,眼睛没有往这里瞧一眼,面上神色微微有些不大自在。 秦玉楼心中忽而一暖,随即,亦是礼尚往来的举着筷子稳稳的夹了一大块蹄髈肉放在身侧之人的碟子里,笑眯眯道着:“夫君也多吃点儿……” 第68章 却说用完饭洗漱完后,往日里戚修定是雷打不动的要前去书房的,许是这一日时辰不早了,只见仍他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不见有任何动静。 秦玉楼瞧了会儿,只扭头吩咐着:“菲儿,去将咱们从元陵带来的那罐茶叶取来……” 秦老爷极爱吃茶,那罐茶叶还是从秦家自家庄子上采摘的,取自开春头一尖的新茶,还是上月里袁氏寄信时一并捎过来的。 许是因着秦老爷的缘故,秦玉楼虽不爱,但隔三差五也习惯泡上一壶尝尝鲜,后来发现丈夫戚修竟也爱这一口,便特意留好了。 不多时,只见芳菲从柜子里抱出来一罐椭圆形的彩釉小瓷罐,秦玉楼揭开盖凑过去闻了闻,茶叶香气馥郁,回味悠长,嗯,好茶。 秦玉楼见状,只亲自取了茶具双手拖着托盘来到戚修跟前,见他诧异的抬眼看着她,秦玉楼浅笑不语。 只提着小银壶将茶具清洗了一遍,随即取了适量茶叶放到茶碗中,又提着小银壶泡了两壶茶。 戚修只见妻子端坐在他对面,那双芊芊素手在眼前优美的变幻,一阵雾气缭绕,淡淡的茶香味在鼻尖缭绕,久久不曾散去。 头一壶洗茶,第二壶去味,第三壶则少了些苦涩,多了些香醇。 秦玉楼泡好后,这才提着茶壶倒了一碗茶双手递到了戚修跟前,笑着道:“夫君,请用茶……” 戚修接了茶杯,放到嘴边轻啜了一口,眼睛却一直看着她,直到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酥软的声音,问着:“夫君,怎么样?” 戚修这才微微缓过神来,忙垂眼收回了视线,嘴里立即低低地“嗯”了一声。 下一瞬,分明见那原本微微绷紧的眉头慢慢的舒缓了,神色似乎一愣,只觉得嘴里一阵香醇,回味无穷,分明才品出茶的滋味出来。 秦玉楼双手撑着下巴,只忍不住笑弯了眼。 戚修咳了一声,只垂着眼,一口一口的饮着,再也没有抬眼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 话说秦玉楼在里头浴房沐浴梳洗,戚修则坐在外头边饮茶边……随手拿了一册书籍翻阅着,手中在翻阅着,实则心里头一阵心猿意马。 浴房外仅仅只设了一座屏风做遮挡,戚修以往日日待在了书房,每晚回屋时,妻子早已梳洗整理完毕了,像这日这般还是头一回。 戚修历来目力听力过人,随着里头水声哗哗作响,即便闭着眼,但那拂水,抬手间的动作皆清晰无误的在脑海中一一展现。 一整壶茶都将要饮完了。 除了耳边那阵清晰的哗哗水声外,鼻尖阵阵暖香也渐渐地开始越来越浓烈。 戚修只觉得身子有些燥热,再也忍不住直直的起了身子,直径来到了窗子前将窗户推开透了透气,立了好一会儿,情绪这才慢慢的平复了。 只又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隔着模糊不清的屏风,只瞧见里头的人似乎被人搀扶着从浴桶里起了身,那样婀娜多姿的身影映在朦胧含糊的屏风上,直令人头晕目眩,戚修不过匆匆瞧了一眼,垂在两侧的大掌已是握成了拳,只忙不迭转过了身子,压根不敢再多瞧了。 在秦玉楼从浴房出来的时候,戚修早已重新坐回到了方才的太师椅上,只一脸聚精会神的瞧着手中的书籍,瞧着像是一动也未动过似的。 女子洗漱本就是一件麻烦而冗长的事情,光是将湿润浸水的长发绞干了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加上,许是仍有些紧张,秦玉楼只下意识的磨蹭着。 秦玉楼只微微握紧了双手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归昕拿着巾子在替她绞着头发,芳菲则从梳妆台前的小匣子里取了香膏出来,点在手背上抹匀了,这才轻轻地涂抹在秦玉楼的脸上,脖颈上。 秦玉楼自个也伸着手在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柔着,眼睛则透过梳妆台的铜镜悄悄地打量着,只见丈夫正背对着临危不乱的坐着,秦玉楼微微咬了下唇。 待全部都收拾妥当后,芳苓便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进来了,只将芳菲、归昕几个全都打发了出去,临走前一脸心领神会的凑过来冲着秦玉楼小声道了句:“姑娘,奴婢今儿个守在外头,若是有需要,姑娘只管吩咐便是……” 芳苓仿佛意有所指。 秦玉楼脸微微一热。 所有的丫鬟婆子都退下后,屋子里陡然静了下来。 秦玉楼只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长发上梳了梳,见丈夫依然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秦玉楼微微耸了耸了鼻子,心里似乎有些不满,老是让她主动? 不过想到丈夫那副呆板样儿,秦玉楼心中一阵叹息,罢了罢了,谁叫他是她的天呢? 这般想着,秦玉楼只随手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缓缓地朝着戚修走过去,走到跟前却是一愣,只见那戚修直直的端坐在太师椅上早已闭着眼睡着了,手里还稳稳的拿了一册书籍。 秦玉楼见状面上先是呆了呆,随即,脑海中却又恍然回想了头一回去书房那一幕,那时,也正是这个动作,这个姿势,只一本正经的睡得正熟呢。 区别在于,那一次面上似有些疲惫,而这一次,好似更加疲惫不堪。 秦玉楼心中本是一阵莞尔,然瞧见戚修这样一副神色,面上的笑容倒是渐渐地收住了。 惶然间想起上回戚修将他的所有家业交给她时,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男主外女主内”,她掌管宅院其实早已算是得心应手了,对她而言,主内并非难事儿,却不知对他而言,主外却算不算易事儿。 五品的官员,对这个权贵云集的京城来说,兴许算不上什么,但是在秦玉楼眼中,却是她爹爹秦老爷奋斗了十数年后才一步一步攀登到的位置,无论是对她而言,还是对他们整个秦家而言,皆是天大的喜事儿。 她爹爹秦老爷可谓是欢喜了一整个冬天。 可是,瞧着眼前之人,他的丈夫,瞧着却是如此不动声色,不骄不躁,五品的品级,兴许别的人穷极一生都永远无法达到,他却仅仅只用了一天而已。 可诸不知,在这一天之前,已是花费了多少的力气与汗水。 瞧着这张喜怒难辨的脸,秦玉楼心中只有些复杂。 半晌,秦玉楼只凑过去将戚修手中的书轻轻地取了下来搁在了一旁的小几上,这才小声地唤着:“夫君——” 她方一开口,那闭得紧紧地眼便立即悄然睁开了。 起先瞧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然不多时,那双眼便已恢复一派清明了。 他坐着,她站着,两人对视了一阵。 不多时,秦玉楼只一脸关心道:“夫君方才坐在这里睡着了,今日忙碌了一整日,可是累了,妾伺候夫君歇息罢……” 然戚修听了只快速的低声道了句:“不累……” 顿了顿,只扭头四下瞧了一眼,又飞快的看了秦玉楼一眼,方起身道:“你先去歇着,我……我去熄灯……” 说着也不待秦玉楼回话,直径从椅子上起了,转身便踱步走到了屋子一角的灯罩前。 秦玉楼瞧了一眼,只微微咬着唇,随即缓缓地爬上了床榻,她方掀开被子躺进去,屋子里便陡然一黑。 其实早早的便已做好准备了。 只是瞧见丈夫白日赶回来时已是风尘仆仆,这会儿瞧着分明有些倦意,心中有些担忧的同时,也勉不了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这一遭。 且又瞧着丈夫为着这个家在外头操劳至此,她一时也有些不忍拒绝。 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心中仍是紧张连连。 是以,在二人CHILUO相待之时,当他粗粝的大掌紧紧的握住她的腰时,秦玉楼只微微抖着身子,原本紧紧抓紧了床褥的手陡然一松,只忽而抬手用力的抓紧了握着她腰际的那双结实的腕子,只忙小声求饶似地唤着:“夫君……” 戚修听了手腕登时一抖,只用力的绷紧了下巴,颤着身子,就在两人同时闷声呻`吟出声之际,腰间的大掌却是忽而一松,下一瞬,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空气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两个人都止住了声儿。 秦玉楼只紧紧地闭着眼,差点咬烂了那片饱满的红唇。 依然疼得要命。 身子一片干S,虽不如头两回那样疼得撕心裂肺,却也是一阵一阵钝痛。 戚修亦是不见得比她好多少,他咬着腮帮子一动都不敢动,他一动,她就呜咽求饶。 戚修只紧紧的闭上眼,浑身的肌肉紧紧地绷了起来,面上因着极度隐忍的Q欲而变得有些扭曲、吓人,他脸颊两侧的既然已经鼓起了来,双眼渐渐赤红。 他只弓着身子,匍匐似的跪在了她的身下,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悉数滴落在了她的身上,YU望到了顶点,早已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在秦玉楼嘤嘤求饶中,戚修缓缓地前行。 许是因着这一回他动作要比以往轻柔、缓慢许多,不多时,秦玉楼声音里的痛苦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阵阵嘤嘤呻吟。 秦玉楼的声音本就酥软婉转,不多时,只觉得自个方一出声,身上那道僵硬如铁的身子陡然一颤,随即,伴随而来的更加加重的力道。 而她若是嘴里喊着“夫君”,呜咽求饶时,便觉得身下的动作更加猛烈,更加疯狂了。 他本就是铜墙铁壁,让她根本无力承受,她只得紧紧地咬着牙,闷声用力的忍着。 想着这一日丈夫分明是比较疲倦的,只需再忍忍,再忍忍便是了。 可是,好不容易忍到了头,他分明也已经到了兴头上了,但他此刻却是忽而一把用力的咬紧了牙关,竟然放缓了动作,待缓过这一要命关头,便又缓缓开始,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秦玉楼只忽而一阵绝望,呜呜,他这日明明如此疲倦,可她却隐隐只觉得这一回,好似永远也到不了头似的。 第69章 除了前头一阵,后面明明已没有头两回那么疼痛了,可第二日醒来,秦玉楼却分明觉得身子要比前两回还要来得酸软得多。 之前每每到了最后,意识都已渐渐涣散了,唯有昨儿个夜里一直清醒到了最后,这才晓得,原来这档子事儿竟是如此漫长而劳累的一件事儿。 头两回是疼、是痛,而这一回只觉得腰都已经被折断了似的,阵阵酸软无力。 经过了这么几遭,屋里的丫鬟们好似早已有了经验,这头秦玉楼方一醒,那边芳苓便吩咐厨房的丫鬟婆子抬了热水来,秦玉楼泡在温水中直哼哼歪歪,待水凉了,只又吩咐着添了一道水,这才作罢。 照例先去给老夫人请安,每回只要丈夫在府,便相当于秦玉楼的假期,这许是可以算作给她这位伤残人士的稍稍暖心的安慰了。 因着这日身子有些不适,前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要比往日晚了一刻钟。 大抵都是过来人,秦玉楼一脸萎靡不振,然眉眼间分明又泛着一股子迤逦春色,无论是裘氏还是小伍氏一个个皆是心知肚明,瞧着她的眼神分明含着打趣。 虽然从头到尾无人提及,但那般意有所指的眼神,即便是厚脸如秦玉楼,也终究有些不自在。 老夫人坐在上首只挑眉瞅了秦玉楼一眼,随即微微咳了几声,这才对着裘氏道着:“这几日吩咐厨房备用些清淡些的膳食,另过两日再备些斋食,下月初一一并带去庙里还愿——” 说到这里,只复又抬眼看了看秦玉楼,淡淡道:“这一次,你也随着一道去吧……” 老夫人说罢,便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儿可以散了。 原本每月初一吃斋,十五庙里供奉,这是戚家雷打不动的规矩,只是前两月的两次前往,并未带上秦玉楼。 而这一回听闻日子略改了改,且还将她也给捎上了,秦玉楼听了倒是有些诧异,只不知是不是因着丈夫升迁的缘故,这才特意改的。 出了院子,裘氏只拉着秦玉楼手拍了拍,随即笑眯眯道:“那开福寺历来灵验得很,回头好生去拜拜——” 说着,也不待秦玉楼反应过来,便领着一众丫鬟先去了。 小伍氏见秦玉楼半知半解,似懂非懂的,不由拿着帕子微微掩着嘴,红着脸凑到秦玉楼跟前小声道着:“听说……开福寺那……那什么……特别灵验,尤其是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前去最为适合……” 秦玉楼听了下意识的想问“那什么是什么”,然还未张嘴,脑海中顿时灵光一现,不由错愕了一阵,随即微窘,那什么莫不是要领着她去拜佛求子么? 小伍氏到底是过来人呢,见秦玉楼领会过来,复又解释着:“据说当年大伯母、三婶都是这个时候去的,从庙里回来没多久,果真传来了好消息……” 伍氏说着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而变得有些黯淡了起来,唯有她,刚嫁进来没多久,老侯爷便去了,到现如今都还没…… 秦玉楼一见伍氏的神色,便隐隐也猜测到了,伍氏嫁到这戚家约莫有三、四年了,倒也奇怪,这么多年了肚里依然没有半分动静,便是这戚家男儿年满三十方能纳妾,便是长辈们不说,定也会有压力的,更何况,这二房的处境在戚家还这么尴尬。 且听说二房好似还养着几名通房呢,只不知是因着正房无所出,所有通房那边便一直压着不让怀,还是历来便无甚动静。 这二房……即便是换作秦玉楼,怕也定会烦忧伤神的吧。 只这种事儿倒是不好如何开解,见小伍氏盯着游廊下笼子里挂着的那只叽叽喳喳乱叫的画眉发愣,沉吟了一阵,秦玉楼只装作未曾发觉,仍若无其事的笑吟吟道:“既然那开福寺的菩萨那么灵验,那过几日咱们一道去拜拜,说不定菩萨保佑,咱们俩一并得了好消息也未可知啊……” 小伍氏见秦玉楼如此直言不讳的提及这档子事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见脸微微红了,不过心中还是盼望及期待的,不多时,只垂着眼冲着秦玉楼小声的“嗯”了一声,又低声挤出了几个字:“多谢大嫂……” 说到此处,只抬眼看了秦玉楼一眼,似欲言又止,只犹豫了一阵,始终未曾开口。 两人走到前头的岔口,分别领着各自的丫鬟往各自的方向去了,只走了一阵,小伍氏忽而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 只见秦玉楼由丫鬟亲热的搀扶着,穿了一身淡紫色的绣着紫薇花的春夏衫,肩膀处乃是流淌着荷叶边的设计,腰部收的紧紧地,只衬托得整个身姿婀娜摇曳,步步生莲,尤其是那纤细的腰肢,只觉得盈盈一握,便是仅仅只是一个背影,都令人不由驻足痴痴遥望,舍不得收回视线。 分明是个末流家世出生的,却生得如此撼美绝色,偏生还被教养得如此贤良淑德,随性洒脱,更重要的是,瞧着这全府上下大到老夫人、裘氏,小到一众丫鬟婆子,无一不喜爱敬爱,便是连那个她一惯瞧着都有些胆寒的世子,隐隐瞧着都好似有些…… 果真,这人与人当真是比不得的。 伍氏心中不由有些钦羡。 身后的丫鬟莲心见状,忍不住问道:“少奶奶,二少爷托付的事儿,您方才如何不与大少奶奶提啊,奴婢瞧着大少奶奶为人和善,定会帮衬一二的……” 小伍氏闻言,只一脸惆怅道:“这……还是再缓缓吧……” 这才满腹心事的领着丫鬟缓缓地去了。 而这头秦玉楼却也心思一片复杂。 求子? 好吧,尽管秦玉楼深知若想要在这座森严的府邸稳稳地立足,趁早生个一男半女方是正理,可是一想到昨儿夜里,再远点儿,甚至一想到那生娃的痛楚,秦玉楼心底隐隐有些抵触。 袁氏当初有了身子,可是由秦玉楼手把手照料的,想当初,母亲那般呕吐得差点将胆汁都给吐了出来,光是这般瞧着,秦玉楼都觉得一阵心惊胆战的。 一想到若是换作自个,挺着那么大个大肚皮一挺便得好几个月,这还没开始呢,秦玉楼便已有些叫苦不迭了。 恰逢回屋时,戚修早起锻炼也刚好回了,只见他穿了一身鸦青色的锦缎常服,衣裳的领口与袖口绣着同色滚边翔云图腾,并不张扬,却更加内敛威严,又见他长长的发高高束起,头顶佩戴镶玉紫属冠,只衬托得整个人愈发英武肃穆。 秦玉楼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只觉得这日这人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昨儿个分明一脸的倦意,夜里又折腾到那么晚,今儿个天还未亮便又起了,可眼下瞧着,只见眉眼间微微舒展,隐约还透着一丝满足后的神清气爽,只衬得整个人越发精神奕奕,哪里还有半分疲倦怠意? 而自个却是一身腰酸背疼,使力的分别是他,为何受累的却是她? 想到昨儿夜里,任凭她如何求饶,这人始终闷声驰骋就是不放过她,这会儿见了她,也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儿,只踏着步子默不作声的跟着她一道进来了。 随即,朝着她微微张开手臂。 只低头看着她,等着她伺候更衣洗漱。 秦玉楼见状嘴角微抽,一向云淡风轻好脾气的她此刻心地竟止不住开始兹兹冒火了。 然却也只能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咬牙忍着。 戚修低着头,见妻子踮着脚尖一脸认真细致的替他解扣,又解着腰带,眉眼低垂间,只见妻子微微咬着唇,那饱满的唇,妖冶的红色,那样强烈的色泽在清晨的余光中显得格外妖冶、魅惑,尤其当那颗珍珠般的贝齿轻轻地咬过,唇瓣上立即浮现一道血色的痕迹。 戚修忙不迭移过了眼,只见喉咙间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末了,复又忍不住重新看了过去,盯着,微微抿紧了嘴。 秦玉楼似有所察觉似的抬眼瞧了戚修一眼,手中却是替他将最后一颗扣子给扣上了,看着戚修道:“夫君,好了……” 只听到耳边一如既往的响起了那道低低的“嗯”,秦玉楼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正待转身之际,却见丈夫忽而将手伸了过来,只见掌心中立着一个玉色玉葫芦似的拇指大小的小瓷瓶。 秦玉楼见状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拿着左瞧右瞧,似有些诧异的问着:“夫君,这是——” 戚修盯着秦玉楼的脸瞧着,只低声道:“昨晚……你喊疼,这个……可以止疼……” 秦玉楼闻言先是一阵错愕,随即脸唰地一下红了。 戚修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只伸手摸了摸鼻子,末了,复又故作镇定的补充了一句:“去上药罢……”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咦,七七怎么开窍啦 男主冷眼: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们我是特意去问的方嬷嬷…… 第70章 秦玉楼只又羞又燥。 这……这大白天的上什么药?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好在正在这满心尴尬之际,外头知湫不知何故忽而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恰好替秦玉楼解了围。 只知湫方一进来便瞧见两位主子正立在那里大眼瞪小眼,气氛似乎有些怪异,她一只脚才踏进屋,那两位便纷纷扭头瞧了过来。 两双眼四道目光悉数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知湫一愣,原本踏进屋子里的那只脚默默地收了回去。 正一脸犹豫之际,便见自家主子那双眼里忽而浸了一层水似的,面上竟泛起了丝丝感动。 忙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竟提着裙子亲自朝着她走了过来,甚至还亲热的拉起了她的一只手,一脸感动似的柔柔问着:“难得见你如此匆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知湫一脸奇怪的瞧着秦玉楼,非但没有觉得受宠若惊,反倒是后脖子一凉,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好在她反应快,不多时早已反应过来了,径自镇定道:“夫人,太太差人捎信来了,一早便在府外候着了,方才府里有人前来通传,奴婢已将人领到院外候着,好方便姑娘随时差遣……” 秦玉楼听到母亲差人捎信过来了,顿时一脸惊喜,霎时便将方才那些个劳什子尴尬羞愤瞬间抛在了脑后。 天大地大,老子娘最大,每月一回的家信,她早已盼了好几日了。 是以,不多时,身后的戚修只冷眼瞧着秦玉楼一脸欢喜的领着丫鬟头也不回了往外头厅子里去了,他就这般被妻子彻底无视的晾在了屋子里。 戚修那双犀利的的眉眼只瞬间不满的蹙起了。 话说捎信这人乃是秦家管事的外甥,唤作杨贵,刚满二十,生得面黑干瘦,但为人老实本分。 袁氏有意将跟前得力的知椿姐姐配给他,这两年便开始提点重用了起来,每回都是派他来往京城走动。 杨贵一见了秦玉楼只忙垂眼朝她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随即忙将怀中的包袱取了下来,里头皆是袁氏替秦玉楼准备的体己物件,外头马车上还有两大箱子。 知湫见状立即上前接过,杨贵空出了双手忙不迭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份信件,向来面黑的脸上难得泛着一道喜色,只朝着秦玉楼略微激动道:“恭敬大小姐,上月里太太平安诞下一对麟儿,太太特让小的前来给大小姐抱声平安——” 杨贵话语还未曾说完,只见秦玉楼瞬间从椅子上立了起来,只一脸激动道:“当……当真?太太诞下一对麟儿,可是一对?两个?” 杨贵忙打起精神道:“是的,大小姐,大少爷二少爷皆是足足五六斤重,两位少爷生得一般无二,皆是虎虎生威,胖头圆脸,一脸的福气,老夫人与老爷皆说两位少爷生得最像大小姐……” 杨贵话音将落,秦玉楼便几乎是颤着双手一脸激动地将手中的信件拆开了,三四页书信,秦玉楼激动地一连着瞧了两遍。 信件明显是由袁氏口述,秦老爷亲自代笔,秦老爷那一手草书舞得是龙挥风舞,好不洋洋得意,三月二十八,袁氏顺利诞下一对双生子,母子平安。 秦玉楼差点喜极而泣。 戚修久不见秦玉楼回来,不多时,便踏步寻了过去,只方抬眼,便将妻子红着一双眼,眼里似泣似喜,戚修一愣,忙不迭走了过去。 却是只微微板着一张脸似有几分不悦似的瞧了一眼候在厅子里的那名男子,这才抬眼看向一侧的知湫,沉声问着:“发生了何事?” 杨贵察觉到戚修的不喜,只忙朝着戚修行礼,随即,头垂得更低了。 而知湫见这戚修忽而发问,面上似乎一顿,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世子第一次主动开口朝她们这些下人问话。 世子话语本就不多,往日里除了她们家姑娘,极少主动与她们这些丫鬟们说话。 而戚修生得威严冷凝,院里的丫鬟们也压根不敢主动搭话,往日里只要姑娘不在屋里,屋子里定是一阵死寂。 这会儿冷不丁见戚修问话,向来稳重的知湫也是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将那秦玉楼只一脸欣喜的主动拉着戚修的手道着:“夫君,我要当姐姐了……” 戚修闻言似有些诧异,见妻子拉着他的手,面上冷淡的神色适才微微缓和,便又听到秦玉楼继续一脸喜色的看着道:“夫君,你也要当姐夫了……” 姐夫…… 如此陌生的称呼。 戚修微怔,随即心下微微一动,只抬眼瞧着秦玉楼一阵,见妻子一脸喜不自胜,戚修面色慢慢的柔和下来。 半晌,只低声道:“待会去岑文阁挑几件精细的礼给……岳父岳母捎去罢……” 原本是要说给小舅子送去的,只这么丁点大的小舅子,还真有些唤不出口。 秦玉楼闻言只眨了眨眼,岑文阁是哪里? 半个时辰后,用过早膳后,戚修出府了,秦玉楼立在前头书房的院子里,正对面的四方正屋乃是戚修的书房,而左侧这一排长长的厢房一直被锁得严严实实的。 门楣上虽并无提字,但毫无疑问,此处显然便是岑文阁了。 守院的老妈妈老的牙齿都快要掉光了,只又聋又哑,还有点儿瞎,眯着一双老眼朝着秦玉楼凑过来时,身后芳菲顿时被唬了一大跳,却忍着惧怕下意识的将秦玉楼护在了身后。 那老妈妈双眼都眯成一条缝了,凑到芳菲跟前费力的将她打量又打量,这才忽而朝着芳菲伸了那只被张老皮包裹着的枯手,似乎正在讨要些什么。 芳菲一脸战战兢兢,哭丧着脸一连着扯着嗓子吼了好几遭,却见这老妈妈眉眼动都没动一下。 不由扭头朝着秦玉楼求救道:“姑娘,这老嬷嬷到底啥意思啊?” 秦玉楼心下一动,只将手心里的那片上了毫不起眼的铜钥匙拿了出来,芳菲忙接过递到了那老妈妈的手里。 老妈妈只眯着眼瞧了又瞧,又闭着眼费力的摸了又摸,这才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慢腾腾的摸到了门前,费力的将厢房的门给打开了。 秦玉楼领着芳苓芳菲二人走了进去,顿时愣住。 这哪里是一间间的厢房,里头分明被打通了,是一间诺大无比的库房,只见这库房里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瓷器古物,屋子一角实木箱子成箱成箱的堆放着,被封得严严实实的。 四面诺大的墙上均搭建了层层高架,高架上堆满了一本本的书籍,及一沓沓古质的竹简,瞧着有些古朴陈旧,像是有些年头了。 靠近门口的架子上打头一件便是一尊千手观音的金佛,只见那佛像威严而震慑人心,便是千手中的每一根手指的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瞧便知定是上等金贵物件,然这不过是里头最不起眼的一件。 上等的花瓶、陶瓷,玉器、成箱成箱的字画、字帖,藏书,秦玉楼随手拿来一瞧,便是一副失传的前朝孤本,秦玉楼登时吓了一跳,手微微一抖,险些将这一字千金的墨宝给撕扯坏了。 那头芳菲随后拿起了一块砚台朝着秦玉楼挥了挥道:“姑娘,老爷最爱这类文房四宝了,只是这一块砚台也太不起眼了,还比不过姑娘您桌上的那一块呢……” 秦玉楼瞧了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从芳菲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放回原处了,一脸后怕道:“这……这块砚台瞧着虽不起眼,你家主子我虽也瞧不出出处,但既是与前朝苏先生的《万藏贴》搁置在了一块,想来怕乃是苏先生的私物,这怕皆是些前朝古物,岂非千金万金能够估量,这里头一件一件,怕是将你家姑娘我给卖了也不一定能够赔得上……” 芳菲听了秦玉楼的话,身子一阵发软,忙不迭退后了七八步,只一脸目瞪口呆道:“姑娘,这……这是真的嘛?” 秦玉楼心下一阵复杂,低声“嗯”了声。 想起方才丈夫随口道的那句:“祖父给我单独留了些家传的物件,你前去挑几件合心意的罢……” 那嘴里的漫不经心,那语气中的云淡风云,秦玉楼只以为定是丈夫存的私房物。 可眼下,瞧着这满屋子毫不起眼,但却实打实的奇珍异宝,又瞧了瞧手中这一片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破旧铜钥匙,秦玉楼心下直砰砰砰的乱跳着。 呜呜呜,她错了,她往后再也不敢嫌弃丈夫的满脸地穷酸样了。 第71章 原本以为那戚修只不过是个落魄的穷酸世子,而自个门第虽低,但所幸胜在嫁妆丰厚。 又见这诺大的侯府实在是低调清贫得可以,虽面上未显,但秦玉楼私下却觉得其实偶尔也是可以直起腰杆子来的。 却不想,现如今这丈夫竟一朝升了官,又发了财,秦玉楼深埋在内心深处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优越感瞬间被扑灭了。 现如今才总算彻彻底底的瞧了个清楚明白,人家可是开国功勋的建国侯府的继承人,而自个却只是个外乡末流小官家的末流小姐而已。 如戚修那样的权爵家的世子爷,便是放眼整个大俞,怕是两个巴掌都凑不够,屈指可数。 而像秦玉楼这样的末流小姐,在这雍容华贵的天子脚下,一抓却是一大把,实在是不够看的。 这样如雷贯耳的发现,这般赤裸裸的现实差距,着实令人惆怅。 往后,怕是再也不能够偶尔直起腰杆子得意洋洋的做个优越感十足的妻子呢。 回到霁修堂时,秦玉楼只随手挑了两块毫不起眼的玉佩预备送给娘家的两个小子们。 原是一样都不敢挑的,怕回头丈夫问起,难免英雄气短,唯有鼓起勇气随意拿了两块儿。 回院的第一桩事儿,秦玉楼便将掌管衣饰的归昕唤到了跟前,一脸前所未有的认真,只吩咐她去挑选几块上等的好料子过来,她要亲手为夫君缝制衣裳。 一时惊得不明就里的归昕眼珠子都快要掉落下来了。 哎,秦玉楼见状,只幽幽叹了口气,道:“去罢去罢,赶明儿好好教教你家姑娘纳纳鞋底,往后你家姑娘再也不敢任性妄为呢……” 归昕懵懵懂懂的去了。 秦玉楼歪在软榻上,一时颇为怀念起原先在闺阁中那般吃了睡、睡了便吃的神仙般的日子,嫁到这戚家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未好生睡过一个懒觉呢! 唔,事实证明现如今努力得还不够,还得多多努力。 丈夫便是她的天,而现在秦玉楼也十分觉悟的发现,两人的身份一个在天,一个在……嗯……半空中,所以势必得好生侍奉着。 便是不为了未来的懒觉,怎么的也得为了……岑文阁里的那满屋子宝贝罢…… 想到突然冒出来的那些宝贝,想到那那些宝贝的命运都悉数掌握在了她的手中,秦玉楼好不容易压下的激动顿时复又开始萌芽,心底深处那么一星半点的惆怅感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仿佛由个小富婆成了个大富婆,她现如今便是连自个的身家到底有多少怕也数不清了。 唔,夫君威武。 于是,晚上待戚修归来时,秦玉楼顿时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人还在院子里,秦玉楼便早早的一脸笑脸的迎了出去。 伺候更衣洗漱事事事必躬亲,布菜泡茶再也不曾假手于人,一脸殷勤谄媚得紧。 戚修是个彻底遵循古训的循规蹈矩之人,除了成亲伊始有些许不自在,后来在妻子的细致贤惠中,早已习惯了妻子的殷切侍奉,“事夫,以夫为天”本就是作为妻子的本分。 是以,这日见秦玉楼比往日更为上心,更为满意的同时,只觉得此乃理所当然之事儿。 一个主动付出,一个安然接受,倒也一时相敬如宾。 临歇前,秦玉楼将自个随手挑选的那两块玉佩给丈夫过了一眼,除了不起眼外,最主要的便是这两块玉乃是一对,一模一样的。 戚修只将其中一块拿到手中瞧了一眼,似乎有些诧异,随即似赞赏似的瞧了秦玉楼一眼,低声道:“嗯,这玉不错……” 秦玉楼一问,这才知晓,原来此玉乃是上好的绿松石,因着物稀少见,外表呈现蜡状光泽,瞧着并不起眼,不为世人所知。 看着丈夫略微赞许的神色,秦玉楼愣了好半晌没有吱声。 忽而发觉自个怕是书读少了,或者到底是末流世家的末流小姐,这眼界与眼前这个低调的文武全才,到底不可同日而语。 秦玉楼的浑身解数还未使完,丈夫便已去了军营。 初一,天气大好,乃是出行吉日。 话说这日一大早戚家二进门处便早已备好了马车,戚家一行人前往开福寺祈福还愿。 此次备用的乃是一辆双马并骑的大马车,前头有两名车夫赶路,马车外表瞧着低调简朴,内里却是宽阔如斯,且要比寻常普通的马车要稳当舒坦得多,脚程也要利索许多。 老夫人、小伍氏及秦玉楼自然坐在了这一辆马车上,裘氏与戚芸母女坐在后头一辆,另外跟随的丫鬟婆子挤了一辆,又点了一队护卫随行,戚修还留了护卫郑凛专程护送。 此番还是秦玉楼头一回前往京城的寺庙供奉,也是嫁到京城后,第三次出府,第一次是前去秦家拜会,第二次是上月荣家参宴。 到底是天子脚下,待马车驶出了建国侯府所在的巍峨宣武大街,进入了外头热闹的市井街道上,便是隔着帘子,都能够感受到外头热闹非凡的景象。 只听到街上延绵不绝的吆喝声,有卖包子早点的,卖茶水的,买糖葫芦的,街道上人群熙来攘往。 还时不时能够听到人群中小孩哭哭啼啼及你追我赶的喧闹声儿,着实令人心痒痒的,只恨不得掀开帘子往外头瞧上一瞧,亲眼目睹一番这都城的大好风光才好。 然瞧着老夫人此刻正闭着眼纹丝不动的坐在跟前,那张历来寡淡此刻依旧毫无表情,秦玉楼心中一阵胆怯。 她只敢规规矩矩的端坐着,双肩费力撑着,背部挺得直直的,哪儿敢松懈一下。 只是心里头微微有些可惜,这三回出府,只一回比一回乖觉,至今还不知这都城到底是啥样呢? 以往秦玉楼在元陵时,长大后虽不爱出府了,但小时候可没随着四处撒欢闹腾,不论是上元节还是端午中秋夜,总是由那颜邵霆领着四处游玩。 便是后来长大了,不轻易出府了,却也时常由着袁氏领着到陵隐寺去拜佛,到乡下庄子里去避暑游玩,从未被拘过。 转眼瞧着对面的小伍氏规规矩矩的,秦玉楼便也立即正襟危坐着。 许是临近端午,马车经过漯河边时,只听到从对面堤岸上传来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声儿,瞧着约莫是为了初五那日的龙舟赛在做准备。 外头雷鼓震天,那阵仗丝毫不比端午那日的阵仗小,两岸仿似围满了人,一阵熙熙攘攘。 不多时,忽而一阵嘹亮的呐喊声震破天际,显然河里比试的两条舟已到了决胜负的关键时刻了,一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许是行人过多,前头的路一时被堵住了,直有些寸步难行。 正在这时,只觉得缓速前行的马车忽而剧烈一晃,马车直直停了下来,好在这辆马车着实稳当,里头几人不过是身子晃动了几下,未曾拌倒。 那头一直紧闭着双眼的老夫人只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正在此时,坐在后头马车上的翠柳闻得动静忙不迭下了马车,在外头禀着:“老夫人,是后头三太太所乘的马车被旁人受惊的马撞了……” 老夫人闻言只淡淡道:“差郑凛前去打探下……” 话音刚落,郑凛便已经到了,只在外头恭敬禀告着:“老夫人,是庄家护卫的马受了惊,不慎撞到了三太太的马车上,所幸太太与大小姐并不大碍,只后头那匹马怕是受了少许惊吓,现庄家特差了人前来与老夫人赔罪,老夫人,您看这——” 老夫人听到庄家时,一贯寡淡的神色似微微怔了怔,随即,很快恢复神色,只冷不丁朝着秦玉楼这边瞧了一眼,方道:“马受了惊,这辆马车宽敞,便且到这里挤一挤吧,既无碍,便无事了,且去与庄家回了,趁早赶路要紧……” 郑凛忙不迭前去传话。 裘氏与戚芸弃用了后头那辆马车,来到前头与秦玉楼她们挤到了一处,不过所幸这辆马车内里宽敞,并不觉得拥挤。 不多时,庄家差人清路,特请戚家先行。 听到庄家时,裘氏上马车时似乎亦是下意识的先且瞧了秦玉楼一眼。 秦玉楼觉得十分好奇,但心中更多的却是诧异与激动,因为她曾经在元陵的手帕之交凌薇便是嫁到了京城庄家。 两人时常有书信往来,只不知这个庄家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庄家,她的闺中好友此刻是否就在那辆马车上。 第72章 约莫行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是快到了。 开福寺建在京城郊外有名的普陀山上,寺庙坐落在半山腰上,南北朝向,乃是京城有名的香火圣地,每日前来供奉之人络绎不绝。 这日乃是初一,又马上临近佳节,是以这日前来参拜之人格外偏多,马车行到山脚下时便又堵了起来,尤其是到了入口处,几户车马仿佛缠绕到了一块儿,这才将入口堵住了,瞧着那行事作派,俱是些车马华丽的大户人家。 好在戚家有先见之明,远远地便减了速,只将马车停放在了一侧的大槐树下,待前头道路通畅了,这才缓缓前行。 因从山下前往半山腰乃属山路,马车尚且无法通行,因此所有人到了山脚下,得纷纷弃用马车,改走环绕山间小道或者山前陡峭的千级台阶前行,所谓心城则灵,传闻一阶一阶踏过庙前这千级台阶者,往往更得佛祖青睐,所求之愿也更能快速的灵验。 是以,大部分人自然乐意选择一阶一阶亲自攀岩而上。 戚家是特意过来祈福还愿的,自然是弃了山道。 唯有老夫人到了古稀年岁,着实经不起折腾,便依着从前的规矩,从山脚使了银钱赁了一登山小轿,由两名轿夫抬着缓缓上去。 秦玉楼一行皆乃女眷,这寺庙人多口杂,鱼目混珠,下马车时,所有人全副武装,除了裘氏,秦玉楼与小伍氏及戚家尚未及笄的大小姐戚芸各个面上围着面纱。 戚芸包裹的更为严实,头上还带了个围帽,只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的。 随即,里头贴身丫鬟侍奉身侧,外头婆子左右跟随,前头,后头有侍卫严加看守,方圆百丈内压根进不了身。 但凡大户人家讲究些的,大抵皆是这幅做派,压根不用担心被人瞧见了去。 秦玉楼见状,倒是微微有些诧异,倒没想到这京城礼数竟如此严苛,她们秦家原先在元陵时,言行做派皆算作讲究的呢,但却万万没有到达如此地步,许是江南民风到底要开放些罢。 不过这严苛也有严苛的好处,一路上皆恪守本分,难得清静许多。 又许是,各个累得气喘吁吁,压根没得旁的多余心思去顾忌其它了罢。 途中设有凉亭,可稍作歇息,走到半道上时,瞧见前头一行人刚歇息完,方起身离去。 戚家便也在此处凉亭里歇了歇脚。 登至山腰上的开福寺时,向来犯懒不爱动的秦玉楼已是浑身酸软,双腿打颤,好不容易歇了这几日身子已经渐好了,经过这么一遭,秦玉楼只忽而一阵欲哭无泪,简直与被丈夫碾压摧残有得一比。 然见裘氏几个虽也有些气喘,但神色还算平静,许是每月一遭,大抵也已适应了,秦玉楼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柔弱不堪,面上还得强颜欢笑,直道着:“不打紧不打紧,我原先在元陵时也时常如此,早已习惯了……” 身侧芳苓芳菲闻言面上微抽。 寺庙主殿上方镌刻有“开福古寺”四个古字,两侧偏门上方分别镌刻“回头”、“是岸”四字。 寺庙内共设有佛殿三、四进,到底是京城的名寺,宏大轩丽,里头东厢设有客用厢房、斋堂、库房、方丈居室及各弟子居所、西厢则为说法堂、禅堂等,寺庙入口处靠近山崖陡峭处设有一座钟楼,钟楼声响起,震响整个山间,山脚下方圆几里都能听到。 那头翠柳已早早的在佛殿外候着呢,待秦玉楼几个在寺庙外的大香炉前先烧了香烛,这才忙不迭走过来朝着她们一行人福了福身子道:“老夫人在里头捐了香火,这会儿正在里头等着呢……” 秦玉楼一行这才揭了脸上的面纱,随着裘氏一道进了佛殿。 恰逢她们这一行人正要进去,而里头一行人由着个小沙僧领着正要出来。 “楼……楼妹妹……” 秦玉楼方一抬脚,便忽而听到由身后传来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似略有几分焦急与激动。 秦玉楼先是一愣,见前头裘氏一行人停住了步子纷纷扭头瞧去,秦玉楼心里头顿时直砰砰乱跳了起来。 半晌,略略回头,果不其然,便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许久未见的颜邵霆此刻正立在殿外,一脸微愣的瞧着这边。 对方面上明显透着欣喜,不过似很快反应过来,此举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明显于礼不合,且秦玉楼一行皆乃是女眷,委实不便多瞧,欢喜之余脸上很快微愣住,这两种情绪同一时间呈现在同一张脸上,只一时显得有些扭曲怪异。 而秦玉楼在短暂的惊颤过后,见裘氏往她这边瞧了过来时,便已极快的恢复过来了,目光只极快的在颜邵霆面上掠过,随即,视线忙朝他身后瞧了瞧,一时愣住。 少顷,又忽而灵光乍现,忙扭头往佛殿里瞧去,果不其然,正由小沙僧领着出来的那一行人不正是颜家一家子又是哪个? 而仔细打量着这一行装扮,赫然发觉,原来此行人便是方才一直走在戚家前头的那一路人马。 只因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且各个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又加上一路劳累,倒一时没有辨认出来。 原来这会儿颜家烧了香火,拜会完正要出来,颜邵霆乃是外男,不便进去参观,再加上近来一直神色消沉,无心四处游览,便一直候在殿外守着。 恰逢方才秦玉楼一行人取了面纱正要进,而颜家出,就是这么巧,这便撞了个满怀。 秦玉楼万万没有料到与故人相遇竟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纵使心里头有一千道一万道恼恨,此刻也根本无暇顾忌其他,只忙不迭一脸惊讶的与对面颜家一行人招呼见礼。 走在前头的颜夫人只微微蹙着眉看了候在殿外的颜邵霆一眼,倒也极快的反应过来,忙上前拉住秦玉楼的手一脸亲热道:“好孩子,前几日锦丫头还提起你了,我也私底下念叨过好几回了,上月与你母亲通信还在念叨来着,没有到这菩萨果然灵验,这还没出殿门了,这么快便瞧见了……” 说着,只拉着秦玉楼的手直问东问西,一脸关怀备至。 颜夫人打小便一直对秦玉楼疼爱有佳,错开颜邵霆与秦玉楼亲事这一事不提,她待秦玉楼真的是没话说,且瞧着眼中的欣喜是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 秦玉楼只将秦家得子的消息告之,颜夫人闻言登时大感意外,忙不迭念叨了几声“菩萨显灵”。 两人寒暄了一阵,秦玉楼这才与裘氏一行道:“颜伯母乃是家母世交好友,打小看着我长大的,今年年初方随着颜伯伯一道调派京城,我原也想着正要抽空去拜访呢,却不想今儿个这么巧,在这里撞上了……” 又对颜夫人介绍了裘氏一行。 说着,又将颜秦两家联姻之事略微透露了一二,彻底打消了裘氏等人的顾虑。 因着此刻堵在了佛殿门外,不便久谈,颜夫人得知老夫人也一道来了,只说待会儿前去拜会老夫人一番,至此,两行人匆匆拜别。 临行前,只忽而听到前头有丫鬟特前来禀告,因离得近,秦玉楼断断续续听到了几个字,诸如“蔡家也到了……”之类的。 颜家一行人匆匆离去。 至始至终,秦玉楼再也未曾回头。 只脑海中忽而有短暂的出神,方才匆匆瞥了一眼,曾经那个英武不凡的天子骄子,此刻神色竟难得有少许消沉郁气。 虽今生不能成为夫妻,但秦玉楼打从心底里盼着他能够一世安好,不是丈夫,却始终还是曾经的兄长。 经过了这么个小小的插曲后,误了些许时辰,方才进入。 四个圆形高柱撑着佛殿,显得巍峨轩丽得紧,里头香客不少,只见各个虔诚参拜,人多但殿里却一阵寂静无声。 一眼便瞧见佛殿一侧,老夫人正经由寺庙住持亲自招待,二人似相当熟稔,正在寒暄说话,裘氏领着秦玉楼等人走了过去,二人方止住。 住持法号归虚,似乎与戚家一行人皆较为熟稔,双方寒暄招呼过后,老夫人忽而指着秦玉楼对主持道:“此乃孙媳……” 又对秦玉楼道:“快来见过住持……” 秦玉楼顿时受宠若惊,忙双手合十与住持见礼。 归虚眉毛胡子雪白,清瘦如枯骨,脸上的皮肉已然发皱,那双眼猛地一瞧十分锐利,但再一瞧,却又觉得分明十分温和清澈,年纪应当非常老了,但奇怪的是,竟一时瞧不出具体年纪。 归虚起先只略略看了秦玉楼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又细细打量着她的面相,适才捋了捋长须对老夫人略略点头,又对着秦玉楼笑着道:“阿弥陀佛,施主实属福慧双修的好面相,定是个有福之人。” 老夫人闻言,倒是略显意外的瞧了她一眼。 裘氏,小伍氏纷纷面露诧异。 秦玉楼亦是诧异连连,只觉得这话竟与刚出生时在陵隐寺得到的解说是一模一样的,秦老爷时常在秦玉楼跟前念叨着,秦玉楼早已耳熟能详了。 正在此刻,只忽而听到归虚又径自道:“这样的面相,老衲曾在十多年瞧见过一回,施主可是元陵人士?” 秦玉楼一愣,归虚见状,便又高深莫测的提点了一句道:“水满则溢,福满则损,若是挺过了命中劫难,方能一世繁荣……” 多年以后,秦玉楼才后知后觉发觉,她命中的劫难原来并不是关于自己的,而是关于他的。 第73章 拜完主殿所有的菩萨后,不多时,老夫人便又不动声色的领着秦玉楼与伍氏二人一道前往后头专供的观音殿里前去拜会。 伍氏见状,只一直低头红着脸。 秦玉楼面上亦是一阵羞涩。 两人忸怩拜完后,又各自前去抽了一支签,秦玉楼抽到一支上上签——自有佳音天上来。 小伍氏则将手中的签子捂得死死的,面上微白,这四年来每回求的皆乃是同一支签。 老夫人见了,只半抬着眼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并未曾多言,倒是颇为欣慰的往秦玉楼肚子上瞧了一眼,好似下一瞬,里头就能蹦出个胖娃娃来似的。 秦玉楼面上微窘,只不动声色的将双手搁在小腹前,遮住。 老夫人见状双眼微抽。 中午是在寺庙东厢的客房内用的斋饭,秦玉楼是个俗人,相比这庙里淡而无味的斋食,她还是更加喜爱府中精致味美的膳食,不过偶尔用一两回,还是不打紧的。 饭后,老夫人与裘氏在屋里头歇了歇,因着这日前来参拜的人格外多,东厢的客房皆已满了,大抵皆是些世家大族里的太太小姐,到底金贵,只瞧到外头时不时有丫鬟婆子捧着托盘来回奔走,好不热闹。 用完饭后,颜夫人果然领着颜家两个小辈前来拜会老夫人。 两个小辈分别乃是颜家的庶女及颜家堂妹,皆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小时候偶尔瞧见过,许是到底比秦玉楼小了两岁,未曾深交。 此番见了,中间好似隔了一道分水岭似的,一边是早已嫁做他人妇的少妇,一年则是尚未及笄的少女,到底是不同了。 颜家既与秦家皆结了亲,那往后戚颜两家便算作是连襟了,又因着两家与江家的关系,这般细细说起来,倒是颇有些渊源了。 颜夫人怕叨扰老夫人休息,并不曾久留,秦玉楼将颜夫人送了出去,临行前,颜夫人与秦玉楼又私下说了许久的话。 大半年未见,不过数月,只见眼前这位世侄女早已由原先的聘婷少女出落得成芳华尽显的贵夫人呢。 施施然的立在那里,举手投足间端得一派大家风范,分明还是那副眉眼,分明还是那副妖艳的脸面,然第一时间让人注意到的却不在是她绝色的容颜,而是这满身尽显的华贵芳华。 瞧着眼前曾万般疼爱的世侄女,脑海中则忽而想起方才瞧见儿子那一脸失魂落魄的脸,颜氏心中一片复杂。 现如今颜家果然顺利的升迁至了京城,丈夫仕途一片光明,而颜夫人孟氏既有母族庇护,又能为儿女保驾护航,颜夫人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 成大事者往往不能拘束儿女长情,自个的儿子向来颇有雄心壮志,现如今又替他聘了一门更为门当户对的亲事,未来的道路只会越来越平坦。 颜夫人到底是世家大族里培养出来的,万事历来以大局为重,凡事有得必有失,再者那蔡家四小姐也并不差。 想到这里,颜夫人只复又抬眼满心复杂的瞧了秦玉楼一眼,现如今唯有盼着儿子尽快成婚,先成家后立业,成了丈夫,当了父亲,一切终归会好起来的罢。 她不过是自私了那么一回,开弓没有回头箭,便是后悔,一切也早已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颜夫人走后,许是旁人得了信,又有两家前来拜会了老夫人。 其中一家竟是国丈忠勇侯杨家的人,原来当今皇后嫡母杨夫人曾在戚老座下跟着学过规矩,现如今听闻老夫人也在寺中,特领着一众小辈们前来探望。 此消息不胫而走,顿时举目震惊。 不过短短十数日的时间,戚家在整个京城的局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几日在荣国公府上,所有人还谨小慎微,并不敢轻易结交,而十数日后的现如今,戚家已然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中来了。 往往上位者跟前的近臣的直觉是敏锐而一针见血的,杨家代表的是皇后,这或许代表的是某种讯息罢…… 秦玉楼见了心下微微震惊,第一次如此直观的亲眼瞧见,戚家这座百年世家真正的底蕴与尊贵。 这种感觉很奇妙,隐隐有些激动与自豪,偏偏面上还须端得一派云淡风轻。 忽而想到了自个的丈夫戚修,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在他的身上,果然肩负着整个戚家的荣辱与兴衰,秦玉楼荣辱共处的同时,恍然惊觉自个肩上的担子好似也重了几分。 回来路上,只见裘氏一脸喜色如何都藏不住,她的二子一女都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恰逢此时,戚家开始渐渐走向兴盛,如何不令人欣喜? 倒是小伍氏,许是因着那支签的缘故,一路上面露沮丧。 而秦玉楼面上难得有几分凝重。 老夫人睁开眼,余光瞥见众人神色各异,只目光在秦玉楼一脸沉思的面上久停了一阵,这才复又将双目重新合上了。 回程比去时道路顺当许多,秦玉楼不过闭着眼小瞌了片刻,醒来时便已快到城门外了。 是被陡然叫停的马车给一把惊醒的。 起先听到外头一阵激烈的马鸣声响起,随即她们所坐的马车陡然一停,秦玉楼顿时吓了一大跳,只以为又被撞马了,正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之际,只听到外头郑凛在外禀告道:“老夫人,是世子爷——” 秦玉楼顿时一愣。 一下瞬,便听到外头一阵马蹄声渐渐靠近,随即只响起了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道:“惊扰了祖母,是孙儿的不是——” 马车里的人闻言均是一阵诧异。 老夫人半睁着眼。 裘氏见状,只将帘子微微拉开了一角,便瞧见外头戚修正驾着大马候在一侧。 老夫人往外瞅了一眼,少邱,只淡淡的“嗯”了声,裘氏这才将帘子落下。 不多时,只听到外头戚修的声音响起,吩咐着:“出发——” 随即,又听到郑凛在驾马赶到了前头,高呼一声:“出发了——” 马车复又缓缓前行。 半晌,只复又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原本在另一侧,这会儿却是换到了这一侧,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戚修只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旁。 第74章 一路上,只听到裘氏在笑着打趣:“到底是成了亲的人了,冷眼瞧着这修儿可谓是越发的顾家了,以往一个月回来一两回就算不错的了,瞧瞧,现如今这隔三差五的便回了,哎,只盼着恒儿、峥儿那两个镇日不成器的往后也得跟着他们大哥好生学着才好啊——” 老夫人闻言只依旧闭着眼,倒是小伍氏与戚芸两个附和着笑了起来。 戚修在外头听了,冷不丁的咳了一声。 裘氏闻言,只掩嘴笑的更欢了。 秦玉楼的脸微微胀红。 方才还觉得回程一路比来时要快多了,这会儿却觉得一路走得极为艰辛,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头似的。 回到府中时,日头已经落下了。 秦玉楼与小伍氏先且下马车,方一掀开帘子,正好瞧见戚修翻身下马,他立在大马前只往后瞧了过来,与秦玉楼目光略微对视了一眼。 秦玉楼忙垂下了眼。 有婆子立马搬了凳子来,芳苓芳菲早早便候在马车外了,见状,忙扶着秦玉楼下马车。 秦玉楼与小伍氏没有立马便走,而是一直候在了马车旁,又亲自将老夫人迎了出来。 戚修走到秦玉楼跟前,定住,特来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抬眼只将他瞅了又瞅。 戚修倒是一脸神色自若。 身板挺立,站在老夫人跟前,要比佝偻的老人家高了一大截,从气势上呈现压倒性的胜利。 果然,老夫人并未开口多问什么,总不至于又问句“你怎么又回来了罢”,虽未曾多问,但却也动了动嘴,淡淡的道了句:“虽今朝得了些势,但须得谨记切勿玩忽职守,耽误了军务,咱们戚家历来恪守本分、尽衷尽职……” 老夫人说话间似乎还往秦玉楼这边瞧了一眼。 秦玉楼又是羞愤,又是微微委屈,明明与她毫无关系,怎么觉得自个犯了错似的,正在挨着训呢。 戚修垂眼淡然称是。 老夫人见状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只将拐杖在地面上用力的戳了两下,这才离去。 裘氏掩嘴笑着领着小伍氏与戚芸跟了上去。 待所有人走后,秦玉楼只觉得身子又酸又痛,这才抬眼看了戚修一眼,闷闷的问着:“夫君,你今儿个怎么忽然回了……” 明明是关切的心思,只到了嘴里语气却变了调。 而戚修此番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却见妻子见了他只一脸郁闷,面上并无想象中的喜色,也没有如往日那般笑脸相迎,更加没有如同临走前那般小意体贴。 见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皱着一张脸不耐烦的质问? 戚修面色不由沉了沉,本就刚毅的那张脸越发绷紧了,也不看秦玉楼了,只将一只手背在了背后,沉声道了句:“回吧……” 说着,也不等秦玉楼,竟率先提着步子往前走。 “……” 又酸又痛又累又饿的秦玉楼微微愣住,丈夫这是……怎么呢? 见丈夫脚步未停,步子虽并不快,但分明是不打算等她了,不明就里的秦玉楼又是无辜,又是满脸委屈,半晌,只微微咬着唇,敛着裙子缓缓地跟了上去。 戚家每月初一斋戒食素,这是历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不过好在掌勺王家的手艺精湛,便是一盘平常无奇的白菜梗也准能雕出朵花儿来。 干烧冬笋,翡翠银耳、油焖香菇,杏仁豆腐等一道道素菜做的色香味俱全,又煲了莲子膳粥,藕丝羹、并如意卷、炸春卷等主食搭配,素菜分明也能够吃出饕餮大餐的滋味来。 秦玉楼本是极饿了,可是见丈夫一直沉默寡言,便觉得食欲不佳了。 丈夫自打回府至今便一直闷不吭声的,没有再与她说过一句话了,便是她主动提及,兴致仿佛也不高,一直微微抿着唇,也不怎么看她了。 虽往日里这戚修向来寡淡少言,但夫妻二人相伴这么久了,秦玉楼对戚修到底多了那么一二分了解了,只觉得丈夫这日情绪分明有些不对。 她并不知是自个今日无意的一脸郁色招惹到了丈夫,暗自琢磨了半天,也始终不知其意,见丈夫快速的用了饭,放下了碗筷。 秦玉楼见状犹豫一阵,只忽而殷切十足的舀了一小碗藕丝羹一脸小心翼翼的递到了戚修跟前,柔声讨好道:“今日皆乃是些素食,并不裹腹,夫君,还是多用些罢,不然半夜又该挨饿了……” 戚家规矩严苛,对子孙的教养也向来颇严,并没有大半夜还让厨房备用膳食的习惯,除非特意留的,否则定是不会轻易随意传唤厨房,夜里通常只会准备些许点心、果子供应。 秦玉楼巴巴的瞧着,戚修淡淡的瞅了她一眼,倒是接了,但连往日里的那句“嗯”也省下了,并没有多余的回应,几下用完,洗漱过后,便头也不回的往书房去了。 留下秦玉楼一脸的无奈。 秦玉楼虽聪颖伶俐,但在夫妻相处这件事儿上亦是个新手,且丈夫戚修这类性子偏生是她从前从未接触过的,就像是二妹秦玉卿,这么多年了,努力做到的仅仅也只有相安无事罢了,而丈夫性情分明比二妹还要来得清冷得多。 往日里丈夫虽不辨喜怒,但瞧着约莫是个不爱计较的,便是偶尔蹙眉,只要她主动迎合着,定能轻易将那紧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而这一日却忽而……不灵验呢? 跟前几个丫头皆是些个成了精的,这会儿见两位主子似闹了别扭,便一个两个噤了声,并不敢多言。 秦玉楼心中也难得有些怄火。 她此人最是受不得累的,偏生这日天还未亮便起了,来回坐了四五个时辰的马车不说,竟还攀上攀下,爬了那么多级台阶,这会儿只觉得累得不成人样了,偏偏还无缘无故的遭人嫌。 按理说,这会儿她是该小意讨好丈夫的时刻,可这人一旦受累,往往便失了理智。 沐浴洗漱完后,秦玉楼只累得一动也动不了了,只歪在贵妃榻上,任由几个垂肩揉腿,芳苓见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下去后,见秦玉楼时不时哼哼两声,喉咙里只发出既痛苦又舒服的闷哼声。 芳苓见了一阵心疼,忙对一旁的归昕道:“下手力道放轻些,姑娘细皮嫩肉的,当心别伤了筋骨……” 归昕闻言一时纠结,便瞧见那秦玉楼半阖着眼,有气无力的道了句:“重点儿,再重点儿,腿肚子疼……” 芳苓一时轻叹了口气,冲归昕使了个眼色,归昕忙不迭将位置让给了芳苓,芳苓接手替秦玉楼时轻时重的揉着,半晌,嘴上却忽而直言道:“姑娘,奴婢方才瞧着世子爷脸色不好,私底下去找墨玉打探了一番,墨玉只说世子爷日日在军营中操持练兵,片刻不得歇息,今儿个是特意赶去开福寺去接迎,却不想去晚了一步扑了空,咱们的马车先行一步动身走了,世子爷这又马不停蹄的追上来的,想想定也是受了累的……” 秦玉楼闻言,眼珠子动了动。 芳苓见状,又继续道着:“奴婢闻言习武之人向来消耗大,今儿个府中食素,晚膳世子爷口味不佳,好像用的并不多,哎……” 芳苓唠唠叨叨的,说话又只说一半,显得颇为阴阳怪气的。 秦玉楼听了心中颇为烦闷,原是懒得不乐意接话了的,但过了片刻,只觉得心里仍是闷闷的,半晌,秦玉楼只微微睁眼,颇为不情不愿的道了句:“不是特意吩咐厨房留了些粥膳么,去给夫君送过去罢……” 若是往日,秦玉楼定是要亲自送去的,只这日实在是太累了,想着待明儿个恢复了精力再去侍奉丈夫罢,今儿个着实是有心无力了。 这般想着又闷闷的翻了个身,只抱着软枕趴着躺着,只觉得肩也酸,背也开始发疼了,翻身的时候,秦玉楼微微咬着牙,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呆子,脾气阴晴不定、又臭又硬又闷的呆子! 却不想,与此同时,书房里的戚修也只觉得有些坐立难安,磨蹭了许久,眼见时辰不早了,便也从善如流的合上了案桌上的兵书回院了。 恰好在途中撞见了由少奶奶特意吩咐前去送吃食的丫鬟,戚修见状面上一缓,这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往霁修堂走去。 丫鬟婆子纷纷见礼,戚修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屋子里亮着灯,戚修又在原处立了片刻,待面上神色缓了缓这才一步一步往里走。 却不想,刚走到屋外,却听到一阵哼哼歪歪的呻吟声,那声音酥酥柔柔,似痛苦又似舒服,只觉得娇媚如丝,定人心下微荡,这样的声音戚修最为熟悉不过了。 戚修闻言,只当即愣在了原地,片刻后,砰的一下巨响,戚修只黑着脸一脚踹开了屋子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七:老婆满心满眼只能有我,第一眼只能看我,不能对我不温柔不体贴,更加不能对我语气不好,态度不好敷衍了事,要不然……给你个眼神,自己去体会! 亲们:七夕快乐,祝大家都能相守有情人! 第75章 却说屋子里所有人顿时被这一声巨响给唬了一大跳。 只见分别坐在贵妃榻一侧一角,正在替秦玉楼按摩的芳苓芳菲二人闻言,惊得手下一时失了力道。 而方才秦玉楼道了声口渴,这会儿正在沏茶的归昕闻言双手不由一抖,紫砂杯在她手中转了一圈,微烫的茶水洒在手背上,手一颤,手中的紫砂杯哗啦啦一下滚落到了地毯上,一时,只咕咚咕咚一下滚去老远。 众人纷纷扭头一脸惊诧的直朝门口处瞧去,便瞧见了戚修那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芳苓芳菲原是坐着,见状忙不迭从贵妃榻上立了起来。 归昕顿时一脸胆怯的抓起了衣角。 三人见那戚修面色,只一阵惊慌失措,少邱,立即垂眼忙异口同声的行礼:“世……世子——” 秦玉楼原是舒舒服服趴着的,被这大半夜的突如其来的动静只吓得差点没咬了自个的舌头,又听到丫鬟们的称呼,只蹙着眉,忙不迭费力的支起了身子往后瞧去。 随即,便对上了那双犀利阴霾的眼。 秦玉楼一愣。 戚修只微微抿着嘴,黑着张脸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待瞧见屋中的情景后,片刻后,面上似也微微一愣。 然下一瞬,又只瞧见满屋子丫鬟各个是一脸神色慌张、俱是满头大汗,而自个妻子正一身衣衫不整的趴在软榻上,只见微微撅着臀,身段妖娆妩媚,这姿势,这架势—— 戚修方缓和的脸便又是一黑,视线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只眯着眼冷声质问道:“这是在做些什么——” 归昕历来极为害怕这威严气势的世子爷,这会儿见他面色发寒,声音森严冷漠,归昕登时吓白了脸,双腿有些发软。 而向来性子十分伶俐的芳菲这会儿也心下发憷。 唯有一向稳重周全的芳苓压下了心中的惊颤,虽不知这主子缘何无故生怒,但也唯有故作镇定,只小心翼翼如实回着:“回世子爷,夫人……夫人今儿个前往那开福寺拜会,亲自爬了半座山,回来时又一连颠簸了整个时辰的马车,这会儿浑身开始酸痛,且脚也已隐隐有些发肿了,奴婢几个正在替夫人去淤活血止疼来着……” 戚修闻言微怔。 只微微绷着脸。 好半晌没有吱声。 芳苓几个心里头直打鼓。 恰逢此时,守院的丫鬟婆子亦是被这一阵深夜的动静给惊着了,纷纷提着灯笼前来查看,原本已落灯的院子这会儿复又大亮了起来。 好半晌,只听到那戚修微微咳了声,适才开口沉声道了声:“无事了,都且退下罢……” 屋里的几个丫鬟顿时如获大赦,纷纷松了一口气,只均有些担忧的朝着榻上的秦玉楼瞧了一眼。 随即,芳苓拉了芳菲一把,又朝着归昕使了个眼色,一行人这才如阵风儿似的从戚修跟前快速飘过。 归昕临走前,只壮着胆子将滚到角落里的那只紫砂杯捡起藏在了袖口里带了出去。 院子里的下人们均已被芳苓打发下去了,不多时,院外已落了灯,整个霁修堂陷入一片安宁静谧之中。 唯有正房主卧里还亮着灯。 屋子里静的连根针掉落的声音仿佛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自丫鬟们走后,由始至终一直未曾吭声的秦玉楼便复又闷不吭声的重新趴在了软榻上,末了,只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软枕里。 戚修见状,立在原地立了半晌,少邱,只缓缓地走上前去,又立在软榻前立了好一阵儿,瞧着妻子的背影,似想要开口说道些什么,只动了动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往日里皆是妻子主动相迎,他……这仿佛还是头一回。 竟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只忽而闻得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儿响起。 这一回却不似以往那般,小猫儿叫似的,一声又一声,似泣非泣,似哭非哭,直令人挠心挠肺,这一回分明是动真格的呢,只见那极度压抑的啜泣声中,分明夹着一丝委屈,一丝可怜。 戚修顿时一愣,忙张眼望去,便见妻子穿着一身雪白里衣,正满身狼狈的趴在软榻上,身子一抽一抽的,分明哭得满是伤心欲绝。 戚修一时只有些慌了,背在身后的手几度握紧又松开,只用力的咬紧了牙关,竟一时无计可施。 只觉得这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颇有些离奇。 他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分明是满心满眼、颇为急切的赶回来的,分明妻子给他添菜加碗时心底是十分熨帖的,分明得知妻子半夜还在惦念着他时心中心情是十分舒畅的。 怎么偏生就……将人给弄哭了呢。 这还是第一次将妻子,将女人给弄哭,戚修束手无策的同时,心里只有些懊恼。 妻子仍一下一下无声啜泣着,光听着那声音,都觉得定是十分伤心难过。 许久,戚修终是缓缓地只坐在了软榻边沿,瞧着妻子的背影瞧了半晌,适才干巴巴的道了句:“你……莫哭了……” 见妻子并不反应。 过了会儿,戚修抿了抿嘴,又低声道:“是……是我的不是,莫要哭坏了身子……” 秦玉楼似乎并没有听见,仍趴着,缓缓抽泣。 戚修微微抿紧了嘴。 空气中静默了一阵。 随即下一瞬,却见那秦玉楼哭声忽而止住,与此同时喉咙里冷不丁发出闷哼一声。 秦玉楼只恍然觉得腿肚子微微一痛。 原来戚修忽而将秦玉楼的小腿一把握在了手掌心里,正一下一下揉捏了起来。 男人的手力道本就重,稍微一用力便没控制住,又加上秦玉楼皮肤本就吹弹可破,这会儿正是酸痛难耐的时候,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原来这戚修恍然想起方才芳苓说的话了,只道着妻子现如今浑身酸痛不已,他一时千愁莫展,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如此了。 接替丫鬟们的活儿,侍奉妻子。 秦玉楼只忍不住咬牙抽气了一声。 戚修双手一顿,忙不迭收了手,只忍不住抬眼瞅了妻子一眼,片刻后,只放轻了力道,一下又一下,只轻轻地揉捏了起来。 是以,秦玉楼便一直趴着,一直得保持着这样一种怪异的姿势,竟一时没得理由翻身了。 她心中本来确实是满心委屈的,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回这般不明就里的遭人厌,这人竟还是她费心费力满心讨好的丈夫,本就累得要死了,又瞧见丈夫竟然露出那样一副吓人的神色,既被吓到了,又被伤到了。 丫鬟们退下后,不知缘何,眼圈一红,便再也忍不住了。 起先是真的伤心难过,不过过了片刻后,心便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只不多时又见丈夫主动安慰了,又主动认错了,可是听着那样干巴巴的语气,不知为何秦玉楼心中却更加冒火了。 这便又委屈上了,又开始难过上了,也开始拿乔起来了。 她到底哪里招他惹他了。 无缘无故发了火,踹了门,这样几句便打发啦? 还想听几句哄人的话来着。 却不想—— 这趴久了,压得胸疼不说,鼻子里还不透气,心口一时闷闷的,时间一长,手脚也开始有些发麻了。 秦玉楼微微咬住了软枕上的锦绸面料,心里头一阵气结。 为何无辜受累的总是她。 过了半晌,戚修见妻子果然不再哭了,心下不由一松。 原本绷紧的神色,这才微微缓和了。 他不喜生人靠近,历来不大喜由人伺候,更别提侍奉旁人呢,因此,动作只有些笨拙与不适,力道是忽轻忽重。 心中的那根弦松懈后,这才忽而想起方才闻言妻子的脚似乎有些肿了。 戚修不由撩开了秦玉楼的裤腿,下意识的往脚上瞧去。 顿时心下一跳。 呼吸微微顿住。 秦玉楼生了一双光洁如玉般的芊芊玉足。 她并不似寻常清瘦的姑娘那般瘦如枯骨,她的身上、腿上是有肉的,脚上亦是如此,此刻,只见脚背上优美的弧度沿着脚踝一直延伸到那几个秀气可爱、莹莹剔透的脚趾头上。 淡粉色的壳,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精致小巧的脚趾头胖头胖脑的,只觉得圆润可爱得紧。 又白又嫩。 相比之下,戚修只觉得自己的脚大如船只。 又见她的肌肤白嫩似雪,如此冰清玉洁。 戚修只下意识的伸着大掌一把握住,果然,如此小巧秀气,他堪堪一把握住。 又觉得掌心中的肌肤是如此的滑嫩细腻,肤若凝脂、滑腻似酥。 正在此时,戚修只忽而觉得胸中一股热血冲上大脑,他脖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只见喉咙微咽。 半晌,忽而没忍住,一时只凭着下意识的举动低头微微凑了过去。 秦玉楼趴得浑身更加酸痛了,丈夫的力道时重时轻,重了,她疼得要命,轻了,那大掌上厚厚的茧子一下一下的磨蹭着她的肌肤,只觉得奇痒无比。 好不容易见丈夫那头没了动静,秦玉楼只下意识的抬起了脸扭头瞧去。 于是,秦玉楼瞪大了双眼。 戚修低头亲了上去。 第76章 脚本就是女子身上最为私密的部位,若非在沐浴洗漱后,若非在几个体己丫鬟跟前,往日里是绝对不会轻易裸露在外的。 此刻,竟然被人一把握在了掌心里,甚至……还…… 秦玉楼满脸不可置信的同时,脸只唰地一下红了。 她一把用力的直将脚往回缩着。 然而—— 呜呜…… 缩不动…… 被人握得紧紧地。 戚修下意识的扭头,便对上妻子那张娇媚绯红的脸,戚修先是一愣,待意识到自个做了什么后,戚修那张向来万年不变的面上顿时一阵错愕,他这是? 待反应过来后,脸不由微微一热,向来喜怒不辨的脸上似颇有几分不自在。 只是他镇日在外暴晒,面上的肤色偏深,即便脸红,也终究一时瞧着不显罢。 两人似乎都有些羞涩,空气中一阵静谧无声。 好半晌,秦玉楼只用力挣了挣,一脸羞愤的小声的从牙齿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你……还不撒手……” 戚修闻言忙不迭松了手,只刚撒手,忽然间却又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忙又将秦玉楼的小脚丫子重新捉了回来,非但没松,手中的力道仿佛又握紧了几分。 许久,只抬眼看着秦玉楼,动了动嘴,沉声问了句:“你……还气么?” 好似她还气,就不松手似的。 秦玉楼一阵错愕,好半晌,不由在心底骂了句:简直是个既无赖又固执的呆子! 骂过之后,脸微微一热,只得咬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戚修闻言,这才满意勾唇,只将秦玉楼的裤腿扒拉下来,轻手轻脚的将秦玉楼的小脚丫子放在了他的腿上,非但没松,竟还一下一下的开始揉了起来。 秦玉楼一阵气结,没想到丈夫竟会……出尔反尔? 可她委实又有些怕痒,脚本就是最敏感的部位,又加上戚修特意放轻的力道,他大掌上的老茧一下一下蹭着她的皮肤,根本来不及阻拦。 秦玉楼顿时痒得脚丫子直打颤着,嘴里不住闷声笑着:“别,别,夫君别……” 那声音一颤一颤的,既妩媚动人,又娇憨可爱。 戚修闻言,向来抿得紧紧的嘴角不由微微扬起,下一瞬,却是忽而咳了一声,淡淡喝斥道:“别乱动——” 妻子的脚踝有些微肿了,这般娇嫩细腻,若是不揉散了,明儿个怕是得要肿得高高的了。 这才晓得,原来女儿家竟是如此柔弱娇嫩。 那开福寺前的几级台阶他是知道的,唤作是他,来回十几趟都不在话下,妻子却劳累如此。 待戚修将秦玉楼脚踝、脚丫子底下的淤血给一把揉开了,却见方才还在呵呵直笑,又哼哼歪歪的妻子这会儿早已没了半分动静。 戚修微怔,只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便瞧见妻子头低下枕着个软枕,怀中又抱着一个,只微微歪着脑袋睡得正香。 许是真的有些累了,只见睡得正熟,戚修小心翼翼的将她怀中的软枕取走了,都无半分动静。 戚修弯着腰,正欲将人抱回床榻上去,却见妻子忽而嘤咛两声,嘴里轻轻的砸吧两下。 只见那张饱满的烈焰红唇微微亲启着,像是一朵待人采摘的娇艳欲滴的玫瑰,分外娇艳,直令人心魂荡漾。 戚修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仿佛缺水的鱼儿,极渴似的。 过了半晌,戚修只微颤着唇,一下一下,对着那片饱满的红唇,缓缓地贴了上去。 随即,他的脑海中直嗡嗡作响。 仿佛越来越干了。 待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回床榻上之时,只见秦玉楼的那片红唇仿佛更加饱满,更加红润了,上头一片水润,仿佛还有些微肿。 戚修有些内疚,然瞧着娇艳欲滴的那一片,双眼却忽然又是一暗,只觉得身子已经开始有些发疼了。 成亲之前从未有过的,可自打成亲后,在军营的每个晚上,身子都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疼,只他的忍耐力向来惊人,在心里头默念了几句静心经,渐渐地倒也无碍了。 可这会儿妻子就在跟前,只如何都有些忍不住了。 戚修只用力的咬着牙,微微喘息着,低着头在秦玉楼的脖颈间轻轻地嗅了嗅,鼻尖不断在她的脸上、脖颈上,锁骨上轻轻地蹭着,鼻尖满是熟悉的芳香,不由令人心驰神往。 就在忍不住要去伸手解开衣裳的腰带时,只听到妻子含糊咕哝了一声:“夫君,背疼……” 戚修只咬牙默默地将手给缩了回去。 一晚上,只强忍着给妻子揉了背,又捏了腰。 手下是一阵细腻香软,耳朵里偶尔夹杂着妻子睡梦中舒适的呻吟声。 这一夜,对于戚修来说,无疑是痛苦不堪、倍受折磨的一夜。 第二日秦玉楼醒来之时,丈夫早已经不在了。 身子已没有昨日那般酸痛了,只微微有些乏而已,且昨夜睡得还不错,一晚上只觉得整个人都睡在了云端之上似的,轻飘飘的,想象中的痛苦没有到来。 只早起醒来时,觉得嘴有些发疼,秦玉楼不由伸手摸了摸,似乎上火了,裂开了一道小口子。 寿延堂那边一早便打发人过来了,今儿个不用去请安了。 秦玉楼便又一脸欣慰的重新钻进了被窝里,预备再睡个回笼觉。 只脑子里不其然的便又想到了昨儿个丈夫回来后的一幕幕,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莫名其妙的又变得无比温柔。 还是这么久以来,头一回从丈夫脸上瞧见到那样的一幕幕,虽然莫名其妙的吵架了,又隐隐莫名其妙的和好了,虽然事发的当时只又气又恼又羞又燥,可现如今细细回想起来—— 秦玉楼不由抱着被子将整个脑袋埋了进去,待将整张脸憋红了,又忙不迭探出来快速的呼呼透气。 只觉得心里忽而涌现出了一丝无比奇妙的感觉。 这样的戚修,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瞧见过。 第77章 六七月份的天气已进入了盛夏,镇日炎热不堪。 夏天历来是秦玉楼最为讨厌的季节,吃不好睡不好不说,整个人整日昏沉无力,浑身是时时刻刻都不得劲儿。 秦玉楼怕热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儿,以往在秦家时,一整个夏日里冰块就没断过,府中冰窖里的藏冰,有大半是被搬进了她的玉楼东里。 似乎还有些不大满意,只恨不得躺在冰窖里才好。 可现在的戚家,向来俭朴朴素,最忌铺张浪费了,是以,这秦玉楼委实不好过于诸多要求,于是,唯有委屈了自己。 只忽而觉得即便自个库房与那岑文阁里的金银珠宝再多又如何,关键时刻,有银子却没地方使起? 这种痛苦,又有几人能够体会得到。 却说自上个月起,秦玉楼便开始跟在裘氏跟前进进出出了,老夫人观察、指点了她好几个月,许是终于透过她的那副妖言惑众的皮相瞧到了她内里的美好,似有意将戚家的家权交到她的手中了。 裘氏的家底本就不薄,并不觊觎戚家的家权,或者在她掌家的那一刻起,便随时随地做好了准备。 戚家的规矩她自是懂的,若非大房与二房接连遭到的变故,这十多年来,此等好事儿定也落不到她的手中。 十多年手握家权,已令她们整个三房受益颇多,相比之下,戚家这三房里,唯有她们三房是最为顺当的,裘氏是相当知足的。 且这戚家的世袭承到了大房手中,往后整座府都是戚修她们夫妇二人的,与其拖拖拉拉的不舍丢开手,倒不如主动卖给侄媳一个人情。 世子戚修打小便是个文武全才,是个顶事儿的,现如今又升了官,保不齐往后她的双双儿女们还得沾他们大房的光,戚家如今可不是已经开始重新跟在人前走动了么,可不是沾了他的光么? 裘氏现如今最为要紧的便是得替自个的二子一女寻找媳妇婆家,这可是才是最为要紧的天大的事儿。 这些日子,裘氏打点府中上下内务时,都将秦玉楼领在了身边,见秦玉楼由始至终一直静静的耐心十足的跟在身旁,甚至都未曾主动提问过一句。 裘氏只以为她不懂,本是打算手把手来点化教导的,却不想她的这位侄媳妇只朝着她微微一笑,竟悉数对答如流了起来。 裘氏闻言,不由大惊,遂忙问起缘故。 只见那秦玉楼似有几分羞涩道:“之前祖母已将戚家这些年的账目交给楼儿了,楼儿便略微翻了翻,对咱们府上这些年的进项、开销及人情往来略有些了解,不过账本上的记录终究是死的,这些日子追随着婶婶一道进进出出,婶婶不吝教导,楼儿受益颇多,婶婶着实辛苦了……” 裘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只诧异的盯着秦玉楼瞧了良久,半晌,只一脸神色复杂道:“看来,我倒是省事儿,改明儿个便可以到母亲那里去交差咯……” 裘氏话语里透着丝丝打趣,说着说着便又垂下了眼帘。 想当初她随着老爷一道前往元陵提亲时,瞧着这秦玉楼生得这样貌美伶俐,自是喜爱的,只是这喜爱却是站在作为婶婶的立场上的。 若是……站在婆婆的立场上,别说配给戚家的长房长子为妻,便是说给她们家恒儿、峥儿,无论是家世,相貌,她怕是都会有些瞧不上。 只现如今冷眼瞧着,大哥大嫂两口子虽不苟世事,但言语间待其似颇为美赞。 老夫人由最初的面色冷淡转化为亲自放在身旁教导着,面上瞧着依然对其最为严厉严苛,何尝不是最为看中的一众表现,且芸姐儿是亲孙女,对着老夫人都有几分发憷,偏生孙媳妇竟时常对着老太太撒娇或装糊涂,老太太也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隐隐瞧着似有几分宠爱。 更别提她那个性情寡淡冷漠的侄儿呢,成亲之前,一整月里难得瞧见一次人影,现如今,三天两头的回了…… 这一个人说好,怕只是个个例,可若是这所有人都说好,难道还有差么? 想当初裘氏嫁到戚家时,过了三五载,直至两个胖小子呱呱落地后,才总算觉得在这座百年世家的府邸中似乎站稳了脚跟。 而她这个小小外乡嫁过来的,无任何依仗的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竟在短短数月之内,隐隐瞧着好似在不知不觉中收服了所有人,倒还真令人诧异。 这般想着,裘氏待秦玉楼倒是另眼相看了起来。 话说秦玉楼从裘氏那里出来后,外头日头正高,正午的太阳最毒,竟连一丝风都没有,四处皆静,秦玉楼热得心里头只有些发燥,领着丫鬟们走得有些急。 却不想刚出了裘氏院子,只忽而闻得重重的“哎呀”一声,秦玉楼一行人闻言便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纷纷顺着声音扭头瞧去。 只远远地瞧见墙跟底下正躺着个被摔得四脚朝天的男子,只见那人穿了一身暗红锦缎华服,从面料上来说,定是哪个院里的主子衣饰。 果不其然,待那人骂骂咧咧从地上摸爬起时,这才发觉此人正是这戚家三房的四少爷戚峥是也。 戚家几名少爷到底是男子,秦玉楼与之相交并不多,只知那二少爷戚敏有些文弱,三少爷戚恒则相貌堂堂,稳重老练,倒是这四少爷戚峥许是府中幼子,颇受裘氏溺爱,性子显得有些顽劣闹腾。 秦玉楼新婚第二日给长辈们见礼时,只闻得人群中一阵惊诧的抽气声,当时未敢多瞧,现如今想来,应当便是这位四少爷的。 这戚峥原来是偷溜到府外玩乐去了,戚家规矩严苛,对后辈管教甚为严格,镇日被拘在府中读书都读傻了,戚峥是个闲不住的,昨儿个夜里偷摸出去玩了,这会儿回来晚了只得翻墙进来了。 只这戚家的家墙足有两个人那么高,戚峥一时倒霉摔了个狗吃屎。 爬起来后,远远的瞧见了秦玉楼登时双眼一亮,只远远地朝着秦玉楼行了个像模像样的礼,一脸欣喜的道道着:“嫂嫂好!” 说着,忽而一阵龇牙,顿时龇牙咧嘴的用手抵了抵下巴,似乎磕到了下巴,疼的要命。 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直逗得秦玉楼身后几个丫鬟纷纷掩嘴偷笑。 秦玉楼见状亦是一阵忍俊不禁,只觉得她这个小叔……着实有趣。 戚峥揉了半天,听到大家伙儿在笑话他,一时抬眼,只见大嫂秦玉楼亦是眼嘴瞧着他发笑,这样一笑,只觉得周身万物好似都失去了颜色似的。 戚峥愣愣的瞧了一眼,好半晌,只颇有些不大自在似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正欲说话,却忽而耳尖的听到一阵脚步声远远地过来了。 戚峥身子顿时一顿,忙朝着秦玉楼一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伸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忙又朝着秦玉楼做了个求饶的动作,随即,自个身子一闪,躲到了一侧的大树后去了。 不多时,裘氏跟前的大丫鬟紫凝端着托盘过来了,见到秦玉楼忙朝着她行礼问安。 戚峥的意图秦玉楼倒是心领神会,不过略略瞧了一眼,只见那托盘上似乎端着一盅热汤,便笑着随口问了句:“这是要送去哪儿?” 紫凝笑着恭敬回着:“回大少奶奶,太太说四少爷近日熬夜读书,定是读累了,特吩咐奴婢将这鸡汤送去给四少爷补补身子了……” 秦玉楼及身后一行丫鬟各个面上均面露怪异,好半晌,秦玉楼只忍着笑道:“哦,原来如此,四弟如此勤勉刻苦,说不定将来定能一举高中的——” 紫凝走后,许久,那戚峥才从树后走了出来,向来牛气冲天的人此刻似有些不敢看秦玉楼的眼,好半晌,说话只一阵挤挤挨挨的道:“谢……谢过大嫂……” 秦玉楼许是以往当长姐当久了,对着小辈便止不住想要好生教导一番,此番闻言,只忍不住笑着告诫道:“就这一回,若再有下一回,定要去找三婶告状了……” 然她的声音酥软好听,丝毫听不出任何警告的味道。 戚峥忙不迭保证道:“就……就此一回来,绝没有下一回了……” 秦玉楼这才点了点头,领着丫鬟们往霁修堂去了。 戚峥只立在树下,远远地瞧着她的背影,直至一行人行至游廊的尽头拐弯瞧不见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戚峥只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只觉得那里头跳得可真厉害啊! 待心跳恢复正常后,想起紫凝往他院子去了,这才立即抄了近道赶了回去。 第78章 话说秦玉楼打从三房回来时,恰好撞见小伍氏正将吕家嫂子给送出府去,两人边走边说着话,丫鬟也没领一个。 只见吕家嫂子走在前头,小伍氏落后半步,吕家嫂子边走边回头与小伍氏嘱咐些什么,小伍氏犹豫了一阵,随即,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末了,又见两人纷纷停了下来,只见吕家嫂子拉着小伍氏的手正在细说些什么,不多时,便见小伍氏忽而低着头,时不时用帕子蘸了蘸眼角,似在垂泪。 吕家嫂子逮着耐心的安慰了一阵,又再一次叮嘱了一番。 两人未曾瞧见秦玉楼一行人,秦玉楼瞧了片刻,便也未曾惊动他们。 话说这吕家嫂子乃是戚家几个兄弟的堂嫂子,当年戚家出了事儿后,老侯爷这一房承担了所有的责任,一家子分了家,二房、三房便纷纷迁出了戚府,在戚府后头两条街上安置了宅子。 虽分了家,但几家子到底还是一家人,时常有来往,尤其与原先的那二房更为密切。 只因那戚敏便是从原先二房那里过继来的,乃是戚二老爷子的嫡次孙,吕家嫂子丈夫戚茗的亲弟弟,又因这小伍氏恰好又是吕家嫂子娘家的表妹,因着这几层关系,两家子总是剪不断理还乱,怕是永远也绑在一块儿呢。 这吕嫂子便是当时秦玉楼嫁过来那日,在喜房里逮着戚修与秦玉楼直打趣的那位,嘴皮子利索得紧,瞧着是个精明厉害的。 因时常来戚府走动,是以,此番秦玉楼并未多在意,转眼便将此事撂在了脑后。 这些时日随着裘氏一道料理着府中琐碎的事,镇日忙碌,又加上这天实在是热得厉害,秦玉楼心里直闷闷的,午膳没用多少。 晌午,屋子里直有些闷,院子后头有一处树荫,树林里有一处凉亭,旁边还搭了一座葡萄架,景致不错。 芳菲见秦玉楼睡不着,便提议道:“姑娘,后头林子有风,比屋里待着要凉快敞亮,奴婢昨儿个听锦薇说好几个丫鬟这几日都躲在那里纳凉呢,奴婢特意去瞧了一遭,景致确实不错,姑娘,不若咱们今儿个将软榻搬去后头林子里,姑娘也到亭子里歇一歇罢……” 秦玉楼此刻歪在贵妃榻前翻来覆去睡不着,闻言,便欣然接受。 果然,这外头有风,日头虽高,恰好被林子里的树荫遮住了。 芳苓芳菲将软榻摆放在了迎风的凉亭内,茹兰燕兰又将冰镇的果子摆在了小几上,归昕则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过来。 秦玉楼闭着眼躺在软榻上,茹兰燕兰两个在葡萄架下荡着秋千,芳菲趴在秦玉楼的软榻前守着,芳苓在一旁打着络子,归昕在一旁帮着分线。 一阵凉爽的微风袭来,好不舒服惬意。 自然,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只是,方闭眼没过多久,秦玉楼便又立即悄然睁开眼了。 原来,不过片刻功夫,秦玉楼便做了个梦, 梦中梦见了一条巨大的蛇向秦玉楼游来,就在这个凉亭里将秦玉楼缠成了一团,可是她却并不怕它,甚至还伸手摸了一把,与它玩了好一阵。 然后,便莫名其妙的醒来了。 醒来后,秦玉楼忙四处瞧了一眼,只见整片林子里一片静谧。 许是玩累了,茹兰燕兰两个歪在秋千上睡着了,芳菲与归昕二人一人趴在她身旁,一人靠在了凉亭的柱子上,都睡得无比香甜。 唯有芳苓还在认认真真的打着络。 哪里有半条蛇影? 见秦玉楼醒了,忙将手中的络子放下,压低声音问着:“姑娘,您怎么这么快醒了?”说着,立即倒了杯茶递了过来。 秦玉楼饮了一口茶,便将方才做的梦告知了芳苓。 哪知芳苓一听,顿时一脸激动连连道:“姑娘,这……这可是好梦……” 说着,只忙下意识的瞧向秦玉楼的肚子,道:“奴婢听老一辈的说,梦到大蟒蛇是吉兆,说不定姑娘怕是快要有好消息了……” 秦玉楼闻言顿时一愣,好半晌这才慢慢的领悟到芳苓话里的意思,随即,只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个的肚子。 不会这么快罢。 不过,想到近段时间,秦玉楼脸微微温热。 自从那次与丈夫闹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别扭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变得怪怪的,好像要更加……亲密及体贴些了。 秦玉楼知道了丈夫的一个弱点,及两个癖好。 弱点是,怕她哭,那次她一哭,他好像便有些束手无策了,她还没说什么,他便立即认错了。 癖好则是,丈夫喜欢摸她的脚,吃她的嘴。 自从那日以后,戚修回来的更勤了。 时间一长,秦玉楼渐渐地便摸清了规律,若无意外,基本每隔三日回来一趟,有时候是隔了六日,若是遇到她来了小日子,或者夜里……欢爱了两回,准得隔上六日。 起先,只以为是凑巧,后来一时兴起,便记了日子,这才发觉当真是如此,由此可见,这人当真是刻板得可以。 这种事,竟也是要数落着日子来进行的么? 真是个古板的呆子。 算算日子,这日刚好是第六日了,若无意外,丈夫今晚应当是会回的。 这般想着,秦玉楼忽而有些紧张,及微微期待。 以前只权将他当做丈夫,只事事捧着顺着,秉着丈夫说一绝不说二,丈夫说对绝不说错的原则,正因如此,生怕触了他的霉头,犯了他的忌讳,万事思虑过多,反而相处时每每皆有些紧张。 自那回两人闹了一阵后,秦玉楼偶尔也敢使使小性子了,便是使过头了,那戚修偶尔会蹙眉,偶尔也会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换作以往,心里怕是直打鼓了,可现如今好似并没有以前那么怕了。 夫妻间皆是如此这般么? 第79章 话说这日戚修回的要比往日里稍早几分,自升了骑都尉后,军务虽比以往要繁忙了不少,但相对而言,行程却是掌控在了自个手中,要相对自由不少。 且明儿个乃是国丈忠勇侯杨老爷子做寿,杨家次子杨威杨副将正是戚修的顶头上司,此番回来,一是已经到了归家的日期,二则是特意前去杨家拜寿的。 回府后,照例先回霁修堂换衣洗漱,往日里回府时,下人们得了信一准便去提前通报了,通常他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妻子早已在院子里候着呢。 这一日,却见整个霁修堂里静悄悄的,竟无半分动静。 方一踏入,只见院门口一个守院的杂役老婆子竟歪在廊下的柱子前睡着了,戚修略微皱眉,身后的墨玉见状,只抬着脚不重不轻的在老婆子腿上踹了两脚。 老婆子眼睛一翻开,便对上了戚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吓得睡意全无,忙不迭一股脑的跪趴在了地上,直朝着戚修颤颤巍巍的磕头求饶。 戚修向来从不插手内务的,只许是在军营里待久了,且他治军甚为严苛,向来不喜偷懒不守规矩之辈,这样的,若是放在军营里头,早该拉下去军法处置了。 许是霁修堂院里的皆深知他的规矩习惯,院里上上下下一贯谨小慎微。 所幸这戚修只皱眉瞧了她一眼,便大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老婆子背后起了一身冷汗,墨玉压低了声音喝斥了一句“还待在这里作甚,不赶紧的起开”,老婆子忙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一溜烟跑了。 许是外头这一阵动静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锦薇锦瑟两人忙出来查看,见戚修回来了,顿时大惊,忙不迭上前迎着。 戚修见出来是这二人,面上的不满似又加深了几分,只微微沉着脸,脚步未停,直接往屋子里头去了。 目光往屋子里扫视了一周,不由抿紧了嘴,屋子里空无一人。 锦薇见状,忙心领神会的禀着:“禀世子爷,夫人这会儿不在屋里……” 戚修转身只眯着眼看向她,问:“人在何处?” 锦薇直恭敬回着:“夫人嫌屋里头闷热,歇得不踏实,这会儿正在后院的那片林子里纳凉呢,奴婢方才还去瞧了一眼,夫人睡得正熟了,也不知这会儿醒了没,奴婢现下便立即去禀告夫人罢……” 锦薇说着正要转身前去,恰好锦瑟端着银盆等一应洗漱器具过来了,忙不迭将巾子浸湿拧干双手递到了戚修跟前。 戚修只拧着眉瞧了一眼,便对着锦薇摆了摆手,只淡淡的道了几个字:“不必了——” 说罢,并未接锦瑟递过来的巾子,甚至瞧也未瞧一眼,自个直接踏着步子往后头林子去了。 留下锦薇挑眉瞧了锦瑟一眼,后者微微咬起了唇。 却说戚修一踏进后院的林子,顿时瞧见林子凉亭的石桌上,石柱前倒成了一片,走近了两步,又见葡萄架下的秋千上还歪着两个。 远远地只瞧见秦玉楼正侧躺在厅子里的软榻上,一动未动,似睡得正香。 戚修见状,视线不由又在四处扫了一眼,嘴角微微抽动,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恼。 现如今总算晓得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是怎样一副德行了,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样的一个个,理应都拉下去军法处置才是…… 芳苓倒是一直守在秦玉楼跟前并未合眼,只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替她打着扇,戚修方一踏进来,她便瞧见了,忙不迭起身小声的唤一声:“世子……” 芳苓方一出声儿,歪在秋千上的茹兰燕兰与依靠在榻前柱子前的芳菲归昕几人便立即惊醒了,她们不过是略微闭着眼,隔一段时间便会睁眼查看一眼,并未敢深睡。 此番瞧见戚修忽而出现,顿时一个个惊得直起了身,直有些颤颤巍巍的与之行礼,戚修见守在榻前的芳菲动作大了些,险些要将榻上之人给惊醒了,不由面色微沉。 芳菲只觉得后脖子一凉,忙不迭一脸诚惶诚恐的直往后退了几步。 直至那戚修挥手将她们几个打发下去了,芳菲这才不断拍打着胸口,忙不迭松了一口气。 这世子爷也忒瘆人了,也就她们家姑娘才能降得住,除了她们家姑娘,这一般人谁敢轻易靠近? 话说芳苓几人退下后,戚修便坐在了软榻一侧盯着秦玉楼的背影瞧着。 瞧了片刻,又忽而起身,换了一边,坐到了软榻的另一侧,嗯,继续瞧着。 清醒时的妻子,大部分时间,他不大自在与她长久对视,只觉得每每瞧着瞧着,便会令人呼吸顿住了。 戚修并不是个沉迷女色之人,在成亲之前,所接触过的女子寥寥无几,女子的相貌如何也并未关注过,便是成亲伊始,也并未被妻子的美貌所震撼住,只对妻子的温柔贤惠,体贴细致略有几分满意。 但越是相处,这便越发的开始注意到那眉眼间的姿容了,只觉得那眼,那鼻,那唇,那随意抬眸间自带的目光流盼,那微微扬唇间的温柔笑意,无一不令人呼吸微顿,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此刻,见妻子微微合上了眼,只觉得将那双桃眼里的娇媚春色悉数关在了眼帘中,这样懒洋洋的睡着了,少了一份妖艳魅惑,多了几分慵懒可爱。 戚修瞧着瞧着,面色不自觉变得缓和起来。 印象中,两人相处时,好像回回不是在吃着,便是在睡着,早膳时分、午膳时分,晚膳时分,然后便是安寝时分,现如今好不容易早回了片刻,嗯,又赶在了午歇时分。 话说秦玉楼迷迷糊糊转醒时,待一转身,身子不由一顿,只觉得身后一道阻碍将她挡住了,转了一半的身子立即定住,随即,便察觉到腰上微沉,一垂眼,便瞧见一只长长手臂此刻正结结实实的搭在了她的腰上。 秦玉楼微微扭头,便瞧见了睡得正熟的那样一张熟悉的脸。 原来……丈夫回来了。 秦玉楼顿时面露惊喜,可转眼瞧见两人就这般相拥的睡在这露天的林子里,便又觉得脸微微发热,这要是叫旁人撞见了,可不敢再见人了。 身后的呼吸很是均匀,那精壮的胸膛一起一伏,就严严实实的贴在秦玉楼的后背,秦玉楼微微红着脸,立马闭上了眼,想装睡,想当做没发现,一会儿她后醒来便是。 可闭了一会儿,便又悄然睁开了。 寻常每回醒来后,身边便早已空空如也了,这还是第一次,撞见丈夫熟睡时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 这般想着,秦玉楼不由轻手轻脚的将腰上的那只大掌给轻轻地挪了起来,然而不过才刚刚一抬手,腰间不由一紧,秦玉楼登时吓了一大跳。 只用力的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待周身并无动静了,这才敢悄悄睁眼,竟然一动都动不了。 唔,天知道丈夫要睡到什么时候,总不至于就这样一直僵着身子直至丈夫睡饱了罢。 秦玉楼只忍着一动都不敢动。 不多时,身后的戚修悄然睁开了眼,嘴角似的微扬了扬,随即,便又缓缓地合上了眼。 却说秦玉楼忍了一阵后,便有些“睡”立难安了,一会儿便又试探的将丈夫的大掌抬了起来,见这一次身后没有动静,秦玉楼不由大喜,好半晌,只轻手轻脚的终于将丈夫的长臂劳心劳力的从自个身上挪走了。 期间见戚修的手掌如此宽厚结实,还将自个的小手贴上去比了比,嗯,快有两个她的手掌那么大了。 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身子转过来了,两人面对面躺着。 秦玉楼这才开始认真细致的打量起戚修的眉眼。 睡着后的戚修,眉眼间不似以往那般凌厉了。 不过,依然威严。 明明不过才二十来岁,这样的气场,可比她爹还要令人生畏,好吧,其实她爹并不严肃,他才是她见过最为肃穆的人。 高高的鼻梁,狭长的眼,嗯,最吓人的便是那一双粗狂的眉毛了,跟把利剑似的,微微蹙眉的时候,直令人心慌慌的。 随即,最后,只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一道薄薄的唇瓣上,最开始的时候,每每当这里开始抿成一条线的时候,秦玉楼心中便开始诚惶诚恐的,只给人凌冽威严的感觉。 可现如今,这道薄薄的唇瓣上却留了一道浅浅的伤口呢。 想到这里,秦玉楼的面上不由微红,还是那日早起时,秦玉楼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只觉得自个的嘴巴被什么东西给咬着了,秦玉楼顿时大惊,只下意识的张嘴便咬了上去。 然后,那日,丈夫是带伤走的。 那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秦玉楼头一回起那般早,也是头一回送丈夫出门。 几日过去了,这里似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瞧着瞧着,秦玉楼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地探了上去,在伤口上细细的摩挲了一阵,嘴里只喃喃的嘀咕了一句:“不知道还疼不疼?” “嗯……” 片刻后,秦玉楼听到有人这般低声应道。 第80章 秦玉楼被这冷不丁的出声给吓了一跳,一抬眼,便瞧见丈夫正睁眼一脸认真的直盯着她瞧着,眼中已是一派清明,也不知究竟醒了多久了。 秦玉楼顿时只觉得指尖微烫,忙不迭缩回了手,只一脸不大自在的垂了垂眼,只觉得头顶目光十分炙热。 过了好半晌,这才抬眼偷偷瞧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块儿。 秦玉楼微窘,这才微微咬着唇,一脸关切的问着:“夫君什么时候回的?怎地也不叫醒我……” 说话间,只见戚修身上还穿着一身戎装,似乎还未来得及换洗。 秦玉楼不由微微讶异。 这丈夫素来喜洁,又颇为注重仪态礼教,平日里回府头一桩事儿定是要更衣洁面的,这一回只见满面风霜不说,下巴处瞧着还隐隐露出了点点青色的胡渣。 秦玉楼见状,只立即下意识的便要起身侍奉,身旁的人似乎知晓她的意图,只低低的道了句:“无妨,且先躺会儿罢……” 秦玉楼闻言,只下意识的瞧了他一眼,便又窸窸窣窣的重新躺了回去。 日头已渐渐地往西落了,天气早已不似早先那般炎热沉闷,且这林子里有风,偶尔轻轻略过,只觉得无比的舒爽凉快。 嗯,倒是个好地方。 可惜秦玉楼这会儿躺得够久了,早已无半分睡意。 两人往日里在一块儿,戚修极少主动开口说话,大部分都是由秦玉楼起的头,最初许是会有些尴尬及不适,不过时间久了,已能够坦然应对了。 见这戚修果然依旧闷不吭声的,秦玉楼只得主动搭话,将她这些日子在府中所做的一些个琐碎的事情说给他听。 她说着,他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两声,倒也和温馨自在。 一时,想到方才做的那个梦,秦玉楼顿时心中一动,便将方才做的那个梦也说给他听了。 只见秦玉楼躺在软榻上,不由伸手比划了下,一脸稀罕道:“夫君,那条花蟒蛇竟有这么大,身子竟比我的腰还要粗,将我整个身子足足缠了好几圈,我长这么大还从未瞧见过这么大的蛇了,不过那条蛇似乎很喜欢我,非但没有咬我,还与我十分亲昵,我还与它玩了好一会儿……” 秦玉楼语气兴冲冲的,面貌虽慵懒妩媚,然性子却颇有几分娇憨可爱。 戚修微微含笑听着,只听了一阵,脑子里却下意识的只有一个念头:妻子的腰分明并不粗。 他摸过的。 又见妻子说到那蛇喜欢她,还与她十分亲昵,戚修一时微微的挑了挑眉,似面露不快,随即,只不咸不淡的道了句:“往后还是少来这里,不然又该做噩梦了……” 秦玉楼:“……” 她的话语一时僵住,好半晌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她的语气分明如此欢快,从哪里听出这是个噩梦的? 原本正要将芳苓的解梦说辞略微委婉的透露一下的,自嫁到戚家这小半年以来,秦玉楼倒并不急,只老夫人又是带她去上香拜佛,甚至也曾旁敲侧击的提点过一两回,母亲袁氏更甚,每月信里准是要提上一回的。 倒是丈夫戚修,从未见他发问过半句,秦玉楼一时拿不准丈夫的心思,正预备要试探一番的。 却不想这会儿被这样一句话堵了个正着。 芳苓说这是个好兆头。 丈夫却说这是个噩梦? 好吧,秦玉楼瞬间便不想继续再说下去了。 空气中静了一阵。 戚修见妻子方才还一脸兴冲冲的,转眼便又半天不做声了,甚至还阖上了眼。 戚修不由抿了抿嘴,好半晌,只闷声道了句:“我……渴了……” 秦玉楼眼珠子动了一下,只装作未曾听到。 少顷,这便见身侧之人忽而嗖地一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了,秦玉楼下意识的睁开眼,只见戚修瞅着她,只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咱们回屋吧……” 说着,便作势要起,只背对着她坐好了,似正等着秦玉楼上前伺候穿鞋。 秦玉楼心中顿时一阵苦闷怄火。 行,他是爷,大爷! 却说戚修回屋洗漱更衣后,便去寿延堂给老夫人问安去了,秦玉楼则留在屋子里为明儿个到杨家拜寿做准备。 秦玉楼这两个月倒是随着裘氏一道出了两回门,一回去了街上的绸缎铺子,一回则是三叔婆散岁生辰去串了回门,自个还去了一趟秦家,余下便再也未曾出过府了。 此番去杨家,可以算作是第二回 正经外出参宴,第一回则是外祖荣家,无论荣家还是杨家,皆可算作这天子脚下权爵大家了,一个是一方公爵,一个则是皇亲国戚,皆是跺一跺脚,整个大俞皆可震三震的大家族,自然需要谨小慎微。 且杨家不比那荣家,荣家可谓是自个家,上回走动可以说是往自个亲戚家里走了一遭,此番杨家明显才能算作是真真正正头一回踏入了京城的贵交圈子。 杨家给戚家送了帖子,许是因着杨家次子杨威是戚修的顶头上司的缘故,又许是因着上回在开福寺里两家碰到了,因着老一辈交情的缘故,或许又是因着现如今的……形势。 总之,此番秦玉楼须得慎之又慎。 将明日一行的衣裳首饰、随行人员均已安排妥当后,便见知湫忽而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知湫随着顾妈妈一道帮着秦玉楼料理这霁修堂,屋子里的活计则交给了芳苓芳菲二人,几人一里一外将院子打点得妥妥帖帖的,省下秦玉楼不少心。 这会儿知湫进来,见屋子忙忙碌碌的,知湫与大伙儿打了招呼,倒难得没有上前帮衬,反倒是替秦玉楼倒了碗茶过来。 秦玉楼见知湫似有话要说,不由指着一旁的凳子让她坐,知湫晓得秦玉楼的性子习惯,倒也并不客气,坐下后低声在秦玉楼跟前将方才她不在时,丈夫回来时闹出的动静给一一细说了。 对于那个婆子的行径,秦玉楼并未多言,有的人是历来爱躲懒,有的兴许则是不慎为之,稍后多留意留意不要再犯便是了,倒是微微挑眉瞧了知湫一眼,只懒洋洋问着:“锦瑟?” 知湫拧着眉道:“姑娘,这已经有好几回了,仗着乔妈妈是她姨妈,便是连锦薇都得让她几分,每每世子爷回了,总是头一个上窜着赶上前伺候着,姑娘您在还好,您若是不在……奴婢是怕她心大,回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秦玉楼闻言嘴角微微勾了勾。 这戚修气势唬人,寻常丫鬟每每见了恨不得绕道走,尤其是芳菲归昕两个,每每见了皆如同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便消失不见了。 唯有这锦瑟…… 没想到那那个呆子竟也会招人惦记? 秦玉楼笑了笑,只漫不经心对着知湫道:“不是没挑出错来么,那便暂且随着她去罢,咱们霁修堂向来对事不对人……” 话虽这么说,然秦玉楼神色却是有些微微复杂。 以往袁氏对筱姨娘及秦玉卿二人是万分不喜,非但不喜,虽嘴上未说,秦玉楼却知道,母亲对其是十分厌恶的,袁氏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从未曾掩饰过自个的喜恶。 以前,秦玉楼对此虽抱以理解,到底不曾切身体会,现如今虽不至于厌恶到那种地步,但对于这样的事情,心里多少总该是有些微妙的。 微妙过后,到了夜里,秦玉楼便不怎么乐意配合了。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明儿个得早起,倘若她一脸萎靡不振的去拜寿,还不得将他们整个戚家的脸面都给丢尽呢?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晚,丈夫要比往日里早回了一个时辰。 原是想装睡的,只许是白日里睡得太饱了,偏生此刻精神饱满,半点睡意皆无。 熄了灯后,秦玉楼前脚刚躺下,后脚戚修便跟后来了,夏日闷热,不用盖被子,戚修上了床榻后便开始从善如流的解起秦玉楼的衣裳来,现如今,他做起这个动作已是十分熟练了。 却不想方抬手便被妻子给一把拦住了。 秦玉楼没想到他竟这么急,还未来得及斟酌措辞他便已经开始了,这会儿忙不迭捂紧了衣裳,只支支吾吾道着:“夫……夫君,明儿个还得早起呢,咱们……咱们今夜歇一歇,可好……” 戚修的手一顿,在黑夜里摸了摸,摸到了妻子的手,戚修只微微哑着声音道:“还早……” 言下之意便是……不行? 见妻子竟死命捂着不撒手,两人周旋了片刻,黑暗中,两人轻微挣扎间,戚修的大掌一时不小心探到了一片柔软的丰盈上。 戚修伸手握了握,又捏了捏。 随即,二人俱是一愣。 第81章 秦玉楼羞得直睁开了眼,忙一把伸手去捉戚修的手。 戚修喉咙微咽。 怎么都不松。 秦玉楼只又气又恼又羞,正在这时,只觉得Z上的大掌已微微使了力,正试探着又捏了一把。 秦玉楼只羞得满脸通红直闭上了眼,好半晌,这才颇有些无奈的微微咬着牙将脑袋扭到了一边。 戚修见妻子已不在挣扎了,心中一喜,便立马麻溜的去解秦玉楼腰间的腰带,片刻便将她剥了个精光。 随即,便又试探的探着大掌往上探了去。 手掌下的两TUAN柔软细腻香软,令人心神荡漾。 妻子浑身哪哪皆是一片软乎乎的,他方一探过去,只觉得妻子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戚修只咬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儿,随即几乎是下意识的凭着直觉只一把用力的抓住了其中一TUAN。 秦玉楼顿时一阵面红耳赤,不由死命咬紧了唇瓣儿,双手只将身子底下的被褥拽得死死的。 六七月份的夜里极为炎热,不多时,二人已淌了一身的汗了。 就在秦玉楼忍不住呜咽出声之际,只觉得身上的大掌陡然松开了手,秦玉楼心下不由一松。 然下一瞬,只觉得丈夫正微微喘息着,伏着身子压了下来。 随即,一把张嘴咬了上来。 秦玉楼登时惊得直瞪大了眼。 却说第二日天还刚微亮秦玉楼便被唤起了。 戚家距杨家并不算远,不过隔了两条街的距离,若搁在寻常,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到了。 只这日前去拜寿的人特别多,道路有些堵,杨家足足封了一里路。 好在这些早早便预料到了,去杨家道路虽有些堵,但出门还算早。 话说这日小伍氏身子不利索,便未曾一道前去,乃是由裘氏领着秦玉楼与戚芸三人一道前往。 戚修驾马领头,时不时回过头来往马车这边瞧上一眼。 只见一身气势凌云,英武凛凛,引得街旁好些人频频扭头张望。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秦玉楼只微微闭着眼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只见秦玉楼眉眼间一片迤逦春色,媚得吓人。 引得一旁的裘氏频频往这边瞧了又瞧。 裘氏瞧了一阵,少顷,只想起了什么,随即只在一旁开始细心嘱咐着戚芸规矩。 戚芸寻常外出的机会并不多,外祖母一家远在山东,戚家之前又是那般情势,虽是这建国侯府唯一的大小姐,往日里最多不过是往戚家族亲间走动罢了。 只难得听到裘氏一直絮絮叨叨道:“切忌要多听少问,府中办宴,定是人多口杂,莫要胡乱走动,若有哪家适龄合得来的小姐,亦可结交一二,如若不然,横竖你大嫂在了,随时跟在你大嫂身侧便是了……” 秦玉楼听到提及自个,便下意识的睁开了眼,便见裘氏正一边说着,一边替女儿理了理衣裳,神色隐隐透着关切及担忧。 又见戚芸在一旁乖乖的听着,倒还算平静淡然。 秦玉楼不由掩嘴笑道:“芸妹妹如此知书达理,等闲的又有哪家千金能够及得上,这样的走出去只有被人逮着一顿夸赞的份,婶儿您就甭操心了,上回芸妹妹在荣家不就令人刮目相看么……” 裘氏听罢顿时一阵乐呵道:“哪有当嫂子的如此黄婆卖瓜自卖自夸,若被旁人听见,准是要笑话了……” 嘴上这么说,想到自个女儿戚芸虽是女儿身,但却自幼精心教导,论用心程度却是半点不比几位哥儿差的。 虽小小年纪,却是大方得体,优雅贤惠,已早端得一副贵家小姐的尊贵气质了。 想到这里,裘氏便觉得一阵自豪与满意。 戚芸见二人轮番拿着她直打趣,顿时只一脸的不好意思,只见隐隐还透着一丝稚气的面上泛着淡淡的粉色,秦玉楼瞧了一眼。 曾几何时,那般羞涩的少女气息早已渐渐地在她脸上远去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越来越饱满的娇媚春色。 这般想着,秦玉楼只幽幽的轻叹了一口气儿,还是做姑娘家好啊。 秦玉楼揉了揉自个的老腰,最起码,用不着这样整夜整夜的……劳累? 想到昨夜,秦玉楼耳尖便又渐渐微红了,成婚这样久以来,头一次发现丈夫竟是这般……下流? 不由便又想起之前母亲袁氏说过的话,说女儿家生来便是要受罪的,尤其是像她这样的,他日定是被肆意折腾活受罪的。 当时秦玉楼还一知半解的,直到昨儿个,秦玉楼才真真是体会到了…… 正这般想着,忽而听到鞭炮声越来越大,外头一阵喧嚣不停。 不多时便觉得马车忽而渐渐停下了,只听到丈夫戚修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似乎正在与人寒暄着,外头婆子前来禀报,已经到了。 戚修与人寒暄了一阵,便下马过来与她们招呼了一声,他被下人领着且先到前院去了,秦玉楼等女眷的马车及轿子则直接驶进了杨家。 里头满满当当皆是宾客停放的马车轿子,又听着外头鞭炮礼炮声响震耳欲聋。 她们下马车的空挡,便又有轿子被抬了进来,竟一刻都不曾停歇,由此可见这日阵仗该有多大。 秦玉楼等人下马车的空挡,恰逢对面马车上的人正好也一同下来了。 秦玉楼走在最后,方一掀开帘子,恰好撞见对面马车上一年轻妇人亦是掀开了帘子。 二人同时抬眼,视线恰好撞到了一块儿,四目相对。 秦玉楼只见对面妇人约莫二十左右,姿色中上,上乘不足,中等有余,姿色虽算不上天人之姿,但那般如空谷幽兰又端庄如牡丹的独特气质却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更令人忍不住侧目的便是,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如意云纹锦衣,下着同色褶皱凌裙,头戴大凤钗,手配碧绿色的翡翠镯。 那穿戴装扮竟与秦玉楼这日的穿戴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便是,秦玉楼这一身衣裙乃是出自元陵如意斋,面料是上等的羽纱雪缎,更为轻盈滑嫩,且款式新颖别致。 对方的则更为保守周正。 显然,对面之人见了她亦是有些惊讶,只不知是惊讶于秦玉楼的装扮,还是她这般令人见之为之惊艳震撼的面容。 两人似乎均是一愣,不过二人很快便反应过来,只不约而同的朝着对方淡笑一下,又同时收回了目光,经由人搀扶了下来。 只待秦玉楼下马车后,裘氏这便转过了身,便也与对面年轻妇人打了个照面,二人似皆微怔住。 随即,只见对面那人远远地朝着裘氏施施然的福了福身子。 裘氏朝着她复杂一笑,似是相熟之人。 然相熟却又未见过来招呼,又似颇有些奇怪。 对方走了一阵,待走远了,似乎还回过头来瞧了一眼。 秦玉楼见状,只低声问了身侧的戚芸一句此人是谁,戚芸蹙眉想了一阵,只轻轻摇头道:“大嫂,芸儿不知,芸儿从未见过……” 裘氏听了,只扭头瞧了秦玉楼一眼,略有几分古怪的道了句:“此乃林家庄氏。”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只听得秦玉楼更为云里雾里。 戚家一行人经由婆子领着领向内院,只见杨家府邸处处雕栏玉砌、金碧辉煌,五步一亭,十步一阁,百步一水榭,园林庭院装饰颇为讲究。 与戚家那般古朴古韵味道极为不同,只觉得处处修葺精致,奇花异草、嶙峋山石,伴着飞流而下的泉水,犹如身处在仙境。 又见整个杨家府中所有的婆子丫鬟均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梳着同样式样的发饰,极好辨认。 到底是国丈大人的府邸,果然华丽如斯,不同凡响。 待秦玉楼一行人被引到屋外时,只见屋里已是满满当当的了。 只见坐在上首的乃是七十余岁的杨老太太,旁边一侧六十余岁的长公主作陪,下首则是家主杨夫人,另一侧是郡王晋王妃,余下各个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夫人。 长公主、郡王妃,皇子、公主,权爵贵妇,此番所到的无一不是皇家贵族,王孙贵胄,大抵也唯有杨家这般皇亲国戚才能惊动这么多贵人呢。 戚家若是按照以前的风光,在此处的座位定也是能够排上号的,只现如今,风光不再,时过境迁。 倒没想到经人禀告后,长公主竟与杨老夫人同时开口问着:“可是建国侯府戚家?” 那报备的老嬷嬷忙点头称是。 只见杨老夫人与长公主对视一眼,便听到杨老夫人微微颔首,道:“嗯,快请进来。” 屋子里所有人均是一脸诧异。 第82章 秦玉楼与戚芸二人规规矩矩的跟在裘氏身后缓缓走了进去。 众人只见领头的乃是一位四十左右的优雅贵太太,只见她穿着身青烟色云纹软绸褙子,上头绣着精致的青莲水纹,头戴金钗,手配玉器,一身穿戴贵而不显,华而不奢,面上始终带着一抹端庄又矜持的浅笑,不由令人心生亲近。 后头两位均眉眼低垂,虽瞧不出具体面相,但其中一位光瞧着那副婀娜的身段,都忍不住令人多瞧了几眼。 又见三人步调一致,步伐仿若丈量,行走间,衣裙不摆,身形不斜,裙上系着的佩饰至始至终未曾发出丁点声响,那步履,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仪态顿时展露不疑,令人为之侧目。 里头满屋子的人,俱是显赫贵人,也有些眼熟的,但大部分皆是陌生面孔,秦玉楼一行人进去时,只见所有人都抬眼瞧了过来。 秦玉楼立即眼观鼻鼻观心,未敢多瞧。 家主杨夫人见状便立即起身相迎,其实原本就都是些相熟之人,只是这十多年来戚家镇日深居简出,轻易鲜少露面罢了。 这会杨夫人只拉着裘氏的手,二人亲切寒暄,杨夫人只将裘氏瞧了又瞧,忍不住感叹道:“瞧瞧,裘家妹妹你倒是十几年始终如一日啊,倒不像我,老得没法瞧了,啧啧,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咱们怕是有十多年未见了,上回在寺庙里不过匆匆一别,话都还没来得及细说呢,这想请你们戚家走动一趟,还真不容易,往后可定要多走动走动……” 分明皆知是戚家失宠的缘故,这才导致门庭败落,然从杨夫人嘴里说出来却浑然不觉。 这世家夫人有时候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说话技巧便是一门极深的学问,有时候须得练就一身“睁眼说瞎话”的技能,秦玉楼心中这般想到。 裘氏言笑晏晏的附和。 二人寒暄间,杨夫人略微瞧了眼身后的秦玉楼与戚芸一眼,似微微惊艳。 不过极快反应过来,长辈们还在,屋子里还有这么多宾客,不过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见杨夫人对着上首的长公主及杨老夫人道:“公主,母亲,你们瞧,这是谁来呢……” 裘氏忙领着秦玉楼及戚芸先给长公主及一旁的晋王妃见礼,然后便笑容满面的给上首的杨老太太问好。 杨老太太只微微眯着双眼费力的将裘氏瞧了又瞧,随即,冲着裘氏招手,拉着她的手喜道:“这是……淑岚罢……” 老夫人年事已高,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个瞧着气色倒还不错。 裘氏听了原本微提着心顿时一松,随即,忙笑吟吟的回着:“是我,婶儿,您身子可安好?今儿个是特意过来给叔叔贺寿的,临行前,母亲还特意千叮咛万嘱咐给留了话,特让我代她向您老问声好呢……” 这一声婶儿只觉得当真是久违。 老太太闻言,顿时笑的满面春风,忙关切问着:“老姐姐身子可还硬朗?” 又问戚老夫人身子可有无疼痛,听闻戚老夫人上回去了荣家,不由直皱着眉笑骂了两句:“哼,之前去了荣家如今却不来我杨家,看来还是老婆子我的面儿不够大……”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却是不假,连这个都计较上了,不过嘴上似有些吃味,面上却分明是打趣说的。 一时,直引得屋子里纷纷掩嘴笑了起来。 一旁的长公主见状,向来威严肃穆的面上难得泛起了淡淡的笑意,看向裘氏问着:“琇丫头今儿个怎地没来,都有些年头没有瞧见过她了……” 话音刚落,便见下头的女儿清和郡主瞧了她一眼,长公主似这才想起来,戚家那大老爷身子还可不利索着呢。 果不其然只见裘氏恭恭敬敬的回着:“回公主,大嫂这些年一直在府中寸步不离的照看着大哥……” 长公主沉吟了片刻,只挑眉问戚璿这些年身子如何,又照例询问了一番其他。 忽而瞧见身后的秦玉楼与戚芸二人,长公主似有些诧异的问道:“这是……” 裘氏忙提了提神,指着秦玉楼与戚芸笑着道:“这是小女芸儿,这位是修儿刚过门的妻子楼儿……” 说着,忙咳了一声,冲秦玉楼二人使了使眼色,道:“还不赶紧给长公主行礼!” 秦玉楼与戚芸忙敛裙下拜,秦玉楼屈身,戚芸随着屈身,秦玉楼起身,戚芸随着一道起身,二个小辈姿势恭敬优美,端得一派上好芳华。 长公主见了纳罕,视线先后在秦玉楼与戚芸面上瞧过,随即只将目光停在了秦玉楼身上,低声的:“抬起头来瞧瞧……” 秦玉楼方一抬头,便见长公主眼中陡然泛起了惊艳之色,屋子里的人亦是一阵惊诧。 第一眼惊艳的相貌,第二眼则是秦玉楼的姿态了。 只见她规规矩矩的立在那里,面上满是恭敬之色,然举手投足间分明透着一股端庄秀丽,这样的姿态瞧着依稀又有几分眼熟,一问,只见果然是得戚老真传。 长公主瞧了,不知为何面上顿时露出一抹似欣慰似感慨的笑意,片刻后,忽而道了句:“都是自家亲戚,那日戚家办喜事儿原是该去的,这个就当补的见面礼吧……” 说着,只忽而从手腕上褪了个镯子亲手套在了秦玉楼的手中。 秦玉楼顿时受宠若惊。 整个屋子里亦是陡然一静。 秦玉楼见裘氏愣了片刻,随即朝着她微微颔首,秦玉楼忙朝着长公主行礼谢恩。 这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姑母,便是圣上见了也得礼让三分,深受圣上尊敬。 屋子里原本满是显贵,气氛虽热闹,但到底却是有几分微微凝重的,大抵皆是那几个颇有声望的贵太太偶与几位贵人陪着说笑,满屋子有大半是不敢吭声的,一是身份不够,二则是并不敢轻易言语,唯恐说错了话犯了忌讳。 现如今却见这戚家的一来,上首那两位,尤其是那长公主,态度竟变得如此亲厚呢? 戚家? 在场的哪一位不是察言观色之辈,嘴上虽同着说说笑笑,内里却是一时各种心思。 却说回到座位上时,舅母清和郡主又拉着秦玉楼说了好一会儿话。 屋子里又来了宾客,秦玉楼只规规矩矩的跟在后头坐好,面上瞧着虽一派淡然,实则心里头却着实有些紧张,坐下后,却见身旁芸姐儿正襟危坐着,搁在腿上的指尖还在微微打颤,面上也微微绷紧着。 瞧见她如此这般,秦玉楼心里却忽而没来由一松,大抵往后她已不在是身处深闺中的娇娇儿呢,往后,凡事皆得由着自个独当一面了。 这般想着只伸着手往戚芸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戚芸先是一惊,见是秦玉楼,不多时,便也随着松懈下来。 虽早已料到这日定是宾客满棚,贵人俱在,倒也没有料到竟是这样一番情形。 唔,上一回在荣家时,除了颜姐姐,几乎无一人主动上前结交,这一回,瞧着左右陌生的夫人小姐各个露出和善的笑意,这局势未免也变幻得太快了吧。 却说长辈们在说着话,小辈们皆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身后,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果子,却几乎无人品茶。 秦玉楼瞧着那点心被捏成娇憨可爱的猪头脸或者小兔儿样式,着实想拿一个放在手中把玩一二,然而见屋子里这般阵仗,到底不敢失礼于人。 面上虽是认认真真的听着,眼睛却是悄然抬着,往对面扫了一眼,凌薇给她递了信,说已出了月子,今儿个许是会一同前往,只不晓得这会儿来了不曾。 凌薇未曾瞧见,倒是与斜对面坐在后头的颜明锦视线撞在了一块儿,颜明锦冲她淡淡的笑了笑,秦玉楼亦是回了个浅浅笑意。 再一眼,却是见她旁边坐着个十五六岁一脸灵气的娇俏可人儿,起先秦玉楼未曾多留意,然下一瞬,脑子里陡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又抬眼过去多瞧了一眼。 待屋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杨夫人便将一干人等引到后院的戏棚里去听戏,杨家此次办宴格外热闹,前院后院都搭了戏台,请的自然是京城的名角,众人均移居戏棚,远远地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唱曲声儿。 长辈们在前头听戏,晚辈们可随着一道听,也可聚集在一块儿聊天说话,这便意味着原本微微拘束的身子总算是可以微微缓缓了。 秦玉楼跟在裘氏身后,还未踏入园子,便见守在外头的芳菲忽而匆匆过来禀告,裘氏见状,只先且领着戚芸进去了,秦玉楼将芳菲领到了一旁,只见芳菲笑嘻嘻的小声道:“姑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世子方才打发人来问,说您若是身子实在是不舒服的话,可以暂且到后院厢房歇一歇脚,世子已打点好了……” 秦玉楼听了面上顿时一红,只立即瞪了芳菲一眼,陡然怒嗔着一字一句道:“我好的紧——” 一来便去歇着,这是来上门做客的么? 倘若被旁人知晓,还不得笑话死? 那人不是最看着礼数的么?这又是哪门子礼数? 芳菲闻言,只笑吟吟道:“得了,那奴婢这便去回了世子……” 秦玉楼只怒道:“你个小妮子,想挨训是罢——” 话还未训完,只忽而听到“噗呲”一声娇笑声在耳边响起。 秦玉楼与芳菲纷纷扭头,便瞧见一位花容月貌的年轻少妇立在了她们身后,正极力在憋着笑呢。 这人不正是一别几年未见的好友凌薇,又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七摸了摸鼻子:老婆昨晚生气了,肿么办?在线等…… 第83章 却说秦玉楼乍一眼见到凌薇,第一眼差点没有认出来。 凌薇眉眼偏英气,因打小生母过世,父亲尤为溺爱,家中又无长辈管教,遂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凌薇与秦玉楼同岁,与秦玉楼初相识乃是扮作了个翩翩小公子调戏于她,当时还气得颜邵霆差点没恼羞成怒呢。 凌家当时任命巡抚驻守江南,在元陵待了三四年,此前,凌薇一直是随着其父在江南各地奔走停留。 虽不过只认识三年,但二人性子极为合得来,这几年书信未曾断过,走时还是个眉眼青涩、相貌偏英翘的小丫头片子,这会儿却是摇身一变,成了个低眉顺眼的俏佳人呢。 几年未见,凌薇见好友竟出落得这般妖孽了,只恨不得伸手在她脸上摸一把才好,不过眼下这各路华贵云集,到底忍着没敢。 只眯着双眼目光轱辘轱辘往她全身游走着,忍不住打趣道:“难怪那个什么世子爷看得这么紧,啧啧啧,若是我也娶了这么个妖孽婆娘的话,定要将人死命锁在屋子里头,若是胆敢跑出来的话,看我不打断了她的腿?” 说着,不由挑着眉看向秦玉楼,一脸轻浮道:“怎么地?楼儿妹妹,不若还是回后院歇一歇罢,横竖也已经打点好了……” 若是依然还是原先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倒也习惯了,可现如今瞧着这相貌、举止、做派,分明已经出落成良家妇女了,再这般如此,只令人忍俊不禁。 秦玉楼还未来得及反击,便见身后芳菲极力护主道:“薇薇小姐可不许再欺负调戏咱们姑娘的了,便是奴婢依,咱们家世子定也是不依的,您等着,奴婢这便回去给世子爷通风报信去……” 说着,只忙冲着秦玉楼福了福身子,道:“姑娘,奴婢这便去了啊……” 说完,也不待秦玉楼发话,转身便一溜烟跑了。 秦玉楼:“……” 凌薇则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抬眼瞧了瞧秦玉楼似笑非笑道:“这个是妹妹罢,依然还是那么护主及……卖主,嘿嘿……” 秦玉楼淡淡的瞟了一眼凌薇,只幽幽道:“丫鬟们……到底是长大了,儿大不由娘,奴大不由主啊……” 凌薇闻言面上一抽,口水都将要喷出来来。 两位老友见面依着惯例,逮着双方各自互损一把,随即,两人于这吱吱呀呀的戏园子外,手拉着手,言笑晏晏,竟没得丝毫生疏与不适。 凌薇刚生了个胖大小子,这会儿才刚出月子呢,户部尚书庄家乃是她的姨母家,庄夫人怜惜凌薇打小没了娘,自幼待其亦是无限宠爱,所嫁的也是自幼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表哥,人生可见十足美满。 因着原先戚家处境不明,秦玉楼不好上门拜访。 这会儿总算见面了,只见凌薇直拉着秦玉楼的手好是一通吐着苦水道:“你是不晓得,憋了足足一年,没将我给活活憋死,也没将我给活活疼死了,却差点将我给活活吵死了,那个破小子竟死活不吃奶娘的奶,日日吵得我头疼死了,我的个娘老子啊,这辈子我绝不能再生了,横竖已经替他们老庄家留了后,往后想也别再想了,想我也不依……” 见秦玉楼瞧着她直笑,凌薇一脸诧异问她怎么了。 秦玉楼笑得无比妖娆,道:“第一眼见你还以为终于安生了,眼下说不过三句话,本性便彻底暴露了,我说,你家那文弱的三表哥是如何受得了你的……” 凌薇闻言却只得意的冲秦玉楼挑了挑眉,虽一句未说,却是冲着旁若无人之际,冲着秦玉楼得意举了举拳头。 秦玉楼见了,不由点头道了句:“嗯,果然御夫有术!” 随即脑海中却不由想象了一番,若是她举着个小肉拳向那人拳脚相向的话,会是怎么一副情景了。 嗯,那个蛮人,历来不懂怜香惜玉,又性子古板得很,便是举止规矩稍有不慎,都是要皱眉嫌弃的,若是向他举拳,怕是要将她的拳头给捏碎了去罢…… 想到这里,秦玉楼不由直委屈的皱了皱鼻头。 凌薇似还要兴致匆匆的与她好生抱怨几遭,却一时不慎她身后瞧了一眼,不知瞧到了什么,只见原本拉着秦玉楼的手立马松开了,原本微微松懈歪着的身子立马立得直直的了,而原本脸上愁眉苦脸的哀样立马消失个无影踪了。 只见她双手规规矩矩的交握于腹前,微微抿着嘴,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顿时便又成了方才第一眼瞧见时的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瞧得秦玉楼只一愣一愣的。 正在此时,只见凌薇偷偷的冲着秦玉楼挤眉弄眼了两下,随即,便见凌薇一脸温婉可人的冲着秦玉楼身后柔柔笑着:“大表姐,你怎么来了……” 秦玉楼听了顿时浑身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随即,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微淡淡的声音道着:“你刚出了月,不能吹风受寒,别老待在风口,进去坐会子罢……” 声音虽有些严肃,但其中不乏关切,秦玉楼已隐约猜到是谁了,正欲招呼一声,却不想一转身便对上了那双气质独特,沉静如水的眼。 秦玉楼有些微微诧异,这人……原来便是方到杨家下马车遇到的那个与她穿戴装扮如出一辙之人。 她竟然便是凌薇时常提及的那个严苛的大表姐。 二人目光触到了一块儿。 对方倒是一脸平静,该是早早瞧见是她了罢。 只见冲着秦玉楼微微颔了颔首,随即只抬眼淡淡的瞧了身后的凌薇一眼,凌薇立即缩了缩脖子道:“大表姐,我这便过去……” 说着似正欲引荐秦玉楼与她认识,却见那庄漩只淡淡的“嗯”了声,随即,朝着秦玉楼复又点了下头,便先且转身而去了。 性子虽有些淡漠,但言行举止大大方方、周到有礼,亦是位颇有些芳华的独特女子,令人见之忘俗。 凌薇朝着庄漩努力努嘴,只有些尴尬的朝着秦玉楼小声道着:“我这个大表姐性子向来如此,规矩多,性子淡,我最憷的便是她了,你莫要介怀……” 说着见庄漩走远了,此刻戏棚里的宾客也已满座,凌薇拉着秦玉楼的手道:“咱们也进去罢,其实我也认不了几个人,好在有你在呢……” 说着说着便又想到了什么,只忽而凑到秦玉楼跟前小声道了一句:“你这身打扮比她好看……” 秦玉楼莞尔,嘴上倒是毫不客气的如实悠悠回了句:“这年头,穿得比我还美的倒是不曾瞧见过……” 凌薇顿时觉得自个嘴贱。 其实秦玉楼并不爱听戏,上回在荣家倒是实打实的听了一出《贺寿记》,这日杨家阵仗简直比那日荣家还要大,杨家是国丈,家里出了个一国之母,跟皇家沾亲带故的,所到的宾客自然皆是些个王孙贵胄。 位置皆是按着身份的高低来划分的,戚家竟也得了个靠前的位置。 前头的人在认真听着戏,后头的大多更倾向于结交攀谈,大多是太太与太太们一道,小姐们与小姐们一团,而像秦玉楼她们这些方嫁人不久的少妇们更多亦是倾向于她们这一圈儿。 秦玉楼认识的人虽不多,但架不住现如今这戚家解了禁,隐隐被皇上开始重用了,戚家当年风光之时,那是何等的威严显赫,纵使现如今冷落了一阵,但底子终究还在的。 又见这日瞧见像长公主,像杨家待其如此礼遇,自然开始有人主动上摸着过来结交了。 第84章 凌薇碍于大表姐庄漩的威势,只得随着一道到前头乖乖听戏去了。 秦玉楼见头三排个个正襟危坐着,所有人都十足认真的在听戏,除了偶有穿梭其中的丫鬟们提着银壶前去添茶,当事人许是怡然自得,但在旁人眼中却觉得整个一片庄严肃穆。 秦玉楼犹豫了一阵,正也要随着一道过去,只瞧见原本随着婆婆杨夫人一道前后忙活不停的小王氏迎了上来,冲着秦玉楼笑道:“方才屋子里人多,还没来得及与你说话的,这会儿总算是清闲下来了,来,楼儿妹妹咱们坐着一道说说话罢……” 说着只亲热的拉着秦玉楼的手,将秦玉楼领到了一旁桌子旁坐了下来。 桌上摆放着几碟瓜子,点心,圆盒里盛放着四味果脯蜜饯,方一坐下,便又见丫鬟们立即提着银壶过来添茶倒水,礼数颇为周到。 秦玉楼与小王氏上回在开福寺里见过一回,这才知道,原来杨家长子杨韬亦是同在骁骑营杨家二老爷杨副将手下当职,与戚修原是同僚。 小王氏性情温柔如水,秦玉楼亲厚随性,如此,二人便觉立即亲厚起来了。 小王氏这日随着赔笑说道了一整日,脸都要笑僵了,嘴也说干了,一坐下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举着杯子用袖子挡着先饮了几口茶。 秦玉楼见了,便亲自提着茶壶给她添满了,嘴上笑吟吟道着:“你可真能干,今儿个只见你忙前忙后压根未见停过,我不过是与几位贵人说了几句话,便紧张得要死,这往后定要与你多多学着……” 小王氏亦是新妇,年前才嫁到这杨家的,与秦玉楼同岁。 听秦玉楼这般夸赞,心中受用的同时,又仿佛极不好意思,只悄悄朝着秦玉楼摊开了手掌小声示意道:“哪里就不紧张了,你瞧,手心的汗压根就没停过……” 秦玉楼闻言,与小王氏对视片刻,随即二人纷纷感同身受的会心一笑。 嗯,看来,初嫁入婆家的新媳的经历大抵总是相似的,秦玉楼如此,这小王氏亦是如此,尽管面上瞧着均是不显。 相比之下,秦玉楼仿佛还算极为幸运的,戚家门庭简单,初嫁来时少了许多劳什子人情往来,待往后若是戚家门庭热闹起来,她怕也已经在府中站稳了脚跟,一切便应当得心应手了罢。 不像这小王氏,上至皇家,下至整个京城各路世家大族,家家户户渊源相错,盘根错节,头一两年怕是都不得清闲啊! 二人寻到了共同的话题,一时,倒仿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起来。 二人聊了一阵,小王氏倒是一时将方才的来意给抛在了脑后,这会儿回想起来,见与秦玉楼渐渐熟稔起来,倒也不在忸怩,斟酌了一阵,只朝着秦玉楼笑着摇了摇头道:“瞧我这记性,其实寻妹妹,原是有一事相问……” 说着,小王氏四下瞧了一眼,不由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着:“明日夫君与世子一道入宫面圣,我听夫君言下之意,应当是陛下有意将夫君与世子二人一同调入御林军任职,不知妹妹可知此事?” 秦玉楼听了小王氏的话,心里先是一惊,然后是一愣,最后便是微恼。 还有这事儿? 她怎么不知道? 昨儿个丈夫回得倒挺早,夫妻二人交流时,大抵皆是秦玉楼主动开口询问,说的无非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内宅琐碎之事,偶尔也会问问丈夫在军中的情况,她问一句,他便答上一句,却也从不主动与她提及。 明日要入宫面圣? 调到御林军? 那往后岂非—— 这么重要的事儿,丈夫竟不与她商议? 或者说,丈夫还从未养成与她商议大事的习惯,在此之前,戚家许是也不见得有过什么大事儿。 冷眼瞧着,丈夫昨儿个回来后,倒是去了一趟寿延堂,定是与老夫人商议了一番。 之前,秦玉楼极少外出应酬,倒也并不觉得,可自这一日后,这才发觉,这京城可不比那元陵城,镇日各家夫人聚在一块儿大多时刻无非是聊聊元陵城中的八卦趣事儿,聊聊时下盛行的料子首饰。 这天子脚下的京城,女眷们聊的看似皆是些无关紧要的后宅八卦,但八卦趣闻的背后,哪一遭不是牵扯着前头局势的动向? 这朝堂之事直接影响着整个家族的兴盛衰败,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一夕之间,有人家破人亡,有人鸡犬升天,若是跟不上步伐,屈于人后,往大处说,失了先机是小,影响了身家为大啊。 这往小处说嘛,便是压根插不上话,被人排挤在了圈子之外,譬如现如今发懵的秦玉楼,好在这还是两人私底下说道,不然怕是丢脸都丢大发了。 这般想着,秦玉楼私下又将戚修给恼了一分,哼,镇日只晓得床榻上那档子事儿,这般要紧的事儿竟只字未提,这丈夫……失职! 心里头这般想着,面上却未显,秦玉楼不好说不知,又见小王氏如此如实相告,倒也不好糊弄,只无奈含糊笑着道了:“昨儿个隐约听到世子提了那么一嘴,便也没有深问下去,实不相瞒,这现如今京城里头到底是个什么形势咱们家怕也如囫囵吞枣,只知大略,横竖这天子脚下,莫非王土,无论做什么左不过都是为陛下效力,是以无论陛下有何吩咐,但凭差遣便是,便也没做多想……” 戚家的情况小王氏倒也清楚,但见戚家如此沉着镇定,心下倒也一阵钦佩。 到底是百年世家大族,难怪老夫人提及戚家时神色总是略有些不同,言语中总不乏含了些敬意,现如今,在小王氏看来,没落多年的戚家刚起复时在权宠面前,竟如此临危不乱,果然当得起原先大俞第一家族的美赞。 如此,小王氏心下一动,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忽而道着:“妹妹初来京城,许是还有些人生地不熟,我引荐几位相交较好的好友给你认识认识罢,横竖往后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是要相交的……” 言语间似有拉拢交好之意,秦玉楼自然欣然受之。 宁国侯府,齐远伯家,御史大人陈家,俱是些显赫大家,若是搁在以前在元陵,便是这其中的一家出现在元陵,定是整个元陵所有世家大族间争相拉拢的对象。 可现如今,打交道的所有人皆全是如此,甚至一个比一个显赫,搁在一年以前,这是秦玉楼想也不敢想的事儿。 现如今,秦玉楼却发现,这越是身份显贵之人,越是明事有礼,许是经由小王氏的引荐,诸位夫人对秦玉楼倒也各个亲厚和睦。 许是打从这日头一眼见到秦玉楼起,便皆已注意到她了,得知她的出处后,有人许是心中不屑,但总该有人乐意结交。 但凡见到秦玉楼的同年女子,大抵每每总会忍不住打听起她的首饰衣裳的出处,秦玉楼早已习以为常了,果然,这日也不例外。 众人坐在一块儿寒暄一阵后,便见那宁国侯府的二少奶奶蒋氏率先忍不住开口问道:“我瞧你身上这料子倒是别致新颖,京城好似并不多见,戚夫人是在哪家铺子买的?昨儿个我还到祥瑞阁订了几批新到的料子,却仿佛没瞧见夫人身上的这种?” 祥瑞阁是京城有名的绸缎铺子。 蒋氏说罢,便见齐远伯家的三太太宋氏,御史大人家的长媳宁氏顿时皆纷纷感兴趣的看向她,秦玉楼微窘,这美貌果然是所有女子共同关注的话题。 见三双六只眼悉数一眨不眨的瞧着她,秦玉楼似有些不好意思,只垂了垂眼,方微笑和煦着道:“其实这种雪缎算不得多么名贵,原是产自我的家乡元陵如意斋,元陵天气比京城要炎热些许,是以时兴此类轻薄些的料子,因着本是他们铺子特有的料子,旁的地方都没有,这京城没得卖也是正理……” 众人闻言,不由对视了一眼,便又听到秦玉楼柔声笑着:“早几日恰好老家给捎了几匹新的过来,还未动过的,今儿个与几位夫人一见如故,几位夫人若是喜欢,赶明儿便让府中的人给几位夫人们送去,本也算不得多么名贵的物件,只望几位夫人们莫要嫌弃才好……” 秦玉楼声音软软酥酥,倒也令人心旷神怡。 又见她一脸大方爽快,说话直来直往的,毫不忸怩造作,虽是初相识,但言行举止间不卑不亢,倒是不由令人侧目。 蒋氏倒也是个随性利索之人,当场便笑着爽快道:“我历来怕热,正嫌身上的料子闷得紧,既然妹妹这样说,那我便也不客气了,哪天妹妹若是瞧上了什么,只管与我张嘴便是……” 嘴里已是由原先的戚夫人变成妹妹了。 说着,便热情邀请秦玉楼到宁国侯府前去做客游玩,余下二人见状,倒也从善如流的应下了。 第85章 当然,即便再完美的人也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凡事不可能全然顺利,譬如,桌上还有个自见了秦玉楼起便一直端坐在那里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宁国侯府三少奶奶尹氏。 见蒋氏这般热情拉拢,尹氏只冷笑一声,道:“那巧的紧,我历来畏寒,这样的料子我怕还真有些消受不起——” 说话间,目光只不咸不淡的略过秦玉楼,随即往她一旁的蒋氏身上瞟了一眼,语气中似有几分针锋相对。 蒋氏闻言,倒也不恼,反而对秦玉楼笑着眨了眨眼道:“既然有人不识货,那正好,妹妹这下可不是多省了一块料子……” 秦玉楼闻言,瞧了一眼蒋氏,又瞧了一眼尹氏,似有所顿悟,这两妯娌仿佛有些不对付。 旁人的家事儿私人恩怨她不便掺和,遂只微笑不语。 哪知,这不争不论的态度却也会无故引火上身,竟将那尹氏的恼怒给一把牵扯到她这个无辜人身上来了。 只见尹氏暗自咬牙,她历来斗不过心思圆滑嘴皮子利索的蒋氏。 又见秦玉楼发笑,只觉得是在附和着取笑她似的,不由提高了声音只有几分阴阳怪气的盯着秦玉楼挑眉问着:“听说戚夫人本是那元陵知州的女儿?” 虽说此话并无任何差池,也未曾做任何其它不妥的言论,但那话语不咸不淡,音量比往日里还稍稍抬高了几分,一听,便觉得分明是有几分讥讽的。 此话一出,便见坐在近处的女眷们纷纷好奇的瞧了过来。 知州不过区区五品,还是个外乡地方小官,在这个满是王孙权爵的贵人们眼中,分明是不够看的。 原先这里头有人不知秦玉楼的底细,瞧着这通身做派,还以为是出自哪家权贵之家,却不想,竟仅仅只是个五品知州的女儿?如此,原本有些想到过来交好的人,便彻底没了动静。 桌上一旁的宋氏与宁氏见状不由对视一眼,那尹氏语气虽有些意有所指,但其实也并未多说什么,二人不好过多干涉,且这尹氏性子历来有些尖酸刻薄,很是难缠,不好与之起争论。 倒是那蒋氏忍着气正要说道些什么,却见那秦玉楼只不卑不亢的微笑着道:“是啊,我确乃是元陵五品知州的女儿……” 话音将落,只见那尹氏勾了勾唇,周围的女眷一时面色各异,纷纷扭头瞧了过来,似正在等着看好戏似的。 哪知片刻后,只又见那秦玉楼话音一转,面上却依然笑眯眯的继续道着:“爹爹品级虽不高,却也是造福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对了,我爹自打升做元陵知州那日起,便有个心愿,他曾立誓说定要效仿前几任知州大人的勤勉作为,清廉自守,绝不能辱没几位前辈们打下的青天衙门这块招牌,定要竭尽全力将元陵城给治理得妥妥当当的——” 见众人听得一知半解,秦玉楼不由再次柔柔笑了,微笑间只抬眼看着一旁的尹氏笑道:“对了,忘了跟三少奶奶说了,之前那位清廉勤勉的知州大人便是当今贤名在外的董太尉——” 秦玉楼话音将落,便听到一旁的蒋氏率先只噗呲一声笑出了声来。 周围原本正在瞧热闹的人似愣了一阵,随即,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董太尉可不正是这尹氏的外祖父么? 屋子里先是静了一阵,随即,便见有人用帕子捂着嘴转过了身子去,不多时,只见双肩细细的抖动了起来。 这宁国侯府势力犹在,大家不好明着发笑,但这尹氏性子素来骄纵,不得人心,自有人早早盼着看她笑话呢。 没想到此番奚落不成,反倒是引火自焚,取笑旁人不成反倒还卖了一身骚,讥讽旁人品级低,身份低下,诸不知原来自个的外祖父当年便是从这个位置上过来的?何曾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不过笑过后,便也有人惊醒,岂止是这董家,在座的哪个世家大族又何曾不是从底下一层一层的爬上来的呢? 再次瞧见那秦玉楼,只见她依旧满脸笑容的袅袅婷婷的坐在那里,态度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端得一派大家风范,哪里又有那末流小姐畏手畏脚的姿态? 又见她面上始终带着笑意,说话酥酥柔柔,一颦一笑间直令人移不了眼,话里语气十足真诚,没有丝毫挑衅及反讽,好似说的分明皆是些实打实的大实话似的。 一时,原本一直忍着发笑的几人笑容霎时止了几分,再一次相看秦玉楼的目光隐约中带着些许不同。 唯有尹氏气得整张脸一白一红,尹氏此人相貌平平,偏生丈夫风流好色,屋子里头莺莺燕燕的妾氏一大堆,她历来厌恶这类生得妖妖艳艳的狐媚子,是以,见到秦玉楼第一眼便是极为不喜,又加上那蒋氏从中作梗,便忍不住逮着她落一落面子,消消气,却不想竟反被人给下了个套。 现如今瞧着秦玉楼那张黑白分明,仿佛十分清澈真诚的双眼,尹氏顿时一阵气结。 恰逢,那头颜明锦领着丫鬟过来给诸位打声招呼,见这边竟如此热闹,不由笑着问着:“老远便瞧见大伙儿都在这里了,大家聊些什么呢,如此热闹……” 秦玉楼一见颜明锦过来,忙起身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着:“颜姐姐来啦,快里头坐着……” 说话间只冲颜明锦调皮的眨了眨眼,方下意识的笑着道:“也没有什么,就是与几位夫人聊着咱们元陵城的风土趣闻呢……” 秦玉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隐隐强调了“咱们”二字。 听秦玉楼这样说着,众人这便反应过来,得了,这孟家长媳颜氏的父亲,可不恰瞧正也是前任元陵知州嘛? 颜明锦只见大伙儿面上的神色不由变得怪异起来,而一旁的宁国侯府的三少奶奶面色发黑,心情瞧着似乎极差。 颜明锦一时只有些不明就里。 因着秦玉楼性子随性和睦,前有长公主的主动近亲,后又有小王氏与颜明锦几人的主动引荐作陪,在加上与户部尚书庄家的三少奶奶瞧着也颇有些交情,身份不高的秦玉楼这日倒也顺顺利利的打入了京城这个上流的贵族圈子,交到了几个兴趣相投的知心朋友。 譬如那宁国侯府的二少奶奶性情爽快,二人便一见如故,相约改日定要约着串门玩耍。 一整日脸上的笑都没停过,直到用完晚宴,前头戚修打发下人们前来知会,这一日的行程总算是结束了。 马车驶到杨家府外时停了一阵,隐隐约约只听到那戚修似在与人说话,见自家马车出来了,戚修便立即止住了话,往马车那头瞧了一眼,与人就此别过。 下一瞬,只听到另一道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低低道着:“戚兄,告辞——” 那声音听在秦玉楼耳朵里,只依稀觉得有几分耳熟。 却说回去的路上秦玉楼只累得闭着眼小憩了一阵,裘氏与戚芸二人亦是累得够呛,难得一路整个马车里安安静静的,竟无人开口说过话。 戚修在前头侧耳听着,倒是一路引得他频频扭头往后瞧了好几遭。 好不容易回到了府中,秦玉楼只想着立马飞奔到霁修堂沐浴、洗漱,然后倒头便睡。 自打成亲那日去往开福寺劳累了一整日后,已有好些时日不曾如此操劳过了。 然方一掀开帘子,便瞧见自个丈夫戚修正立在马车外等着她。 裘氏与戚芸二人已先行离去了。 秦玉楼见了戚修,好脾气的她,难得昨夜的气还没消了,今日白日里又新添了一桩,是以这会儿见他背着个手长手长脚的杵在那里,秦玉楼心里便有些恼,只想装作没有瞧见。 戚修摸了摸鼻子,许是察觉到妻子还在生气,不由咳了一声,半晌,只对着候在马车下正欲搀扶着秦玉楼下来的芳苓芳菲二人摆了摆手,自个上前走了几步,竟难得主动伸手搀扶,抬手间只低声道了句:“当心点儿……” 秦玉楼见状似有些诧异,不过面上未显,见丈夫定定的瞧着她,秦玉楼犹豫了一阵,总不好当众落了丈夫的面子罢,犹豫了一番,只默不作声的将手搭在了他的手掌心。 由着丈夫半扶半搂着扶着下了马车。 哪知,待秦玉楼站稳后,丈夫手掌心里还握着她的手未松。 秦玉楼挣了挣,竟一时没有挣脱开来。 戚修仿若未闻,只扭头瞧了她一眼,方低声催促了一声:“回屋罢……” 然后,秦玉楼的手臂便忽而被一道力量拉扯着,身子迫不得已的随着一路向前。 于是,秦玉楼被迫由丈夫牵着,一步一步回了霁修堂。 泡在浴桶里的时候,想起方才自个的心慈手软,秦玉楼顿时又有些后悔。 分明已经想好了,这日无论如何都得板着张脸行使一下作为受害者的权利的。 可是只要丈夫稍稍放软几分,她便没了脾气。 秦玉楼顿时一阵气馁,只将水面拍得哗哗作响,不行,这也太窝囊没用了。 什么时候竟任由着那个呆子为所欲为呢? 被压榨够了,她定要……翻身做主人呢? 第86章 正当秦玉楼沐浴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到外头丫鬟们的声音忽而响起了,正齐声恭恭敬敬的道着:“世子爷……” 浴房里头的秦玉楼微愣,这晚丈夫倒是回屋早。 不多时,只忽而闻得那戚修似低声应了一声。 紧接着便又听到了似乎是那锦瑟的声音忽而响起了,只隐隐一脸殷切的道着:“世子今个儿倒是回的巧,夫人刚好在里头浴房沐浴了……” 锦瑟说着忙扭头往屏风那头瞧了一眼,又偷偷瞧了戚修一眼,方小心翼翼笑吟吟的道着:“许是还得有一会儿,世子爷您请坐,奴婢立马给您沏茶去……” 戚修闻言,亦是随着往屏风那头瞧了一眼,少顷,只低低咳了一声,方只手捏着手中的书坐在了太师椅上。 锦瑟立马泡了杯茶递了过来,戚修没有接,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锦瑟也不气馁,只双手将茶轻手轻脚的搁置在了一旁的小几上,见世子爷正垂着眼一本正经的在读书。 锦瑟在霁修堂伺候多年,早已熟悉了戚修的脾性及习惯,便也不曾多话,只默默地退到了一侧,轻手轻脚的未曾发出丁点声响。 只偶尔悄然抬眼,悄悄地瞧上一眼,只见世子爷通身贵气,英武不凡,往日里大伙儿皆有些发憷,不敢轻易靠近,可是锦瑟历来便仰慕通身威严的戚修。 这会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世子爷微微低着头,许是夜里的灯线较暗,只觉得那刚毅的面部线条好似比往日里柔和许多,锦瑟目光有些痴,心登时砰砰直乱跳了起来。 世子历来警觉,锦瑟不敢多瞧便立马收回了目光,待戚修吃了口茶,锦瑟便又立即眼明手快的提着小银壶轻手轻脚的前去添满。 戚修的心思不在书上,便也一直没有察觉。 倒见那芳菲悄悄的立在那屏风后头,伸着脑袋往外偷偷瞧了会子,旁的燕兰茹兰都在眼观鼻鼻观心的做着手中的事物,偏生只见那锦瑟双眼只冒光,两只眼睛恨不得黏在世子爷身上,芳菲见状不由低声“呸”了一声。 忙转身几步走在浴桶跟前,伏在秦玉楼小声愤愤不平的禀了几句:“姑娘,那个贱蹄子果然没安好心,这会儿那两只狐媚眼只一个劲的往世子爷身上偷瞄着,您这会儿还在屋子里呢,便这般勾勾搭搭的,那小贱人也忒张狂了罢,甭以为有那乔妈妈撑腰,便没人治得了她,姑娘定好好生惩戒一番,挫挫她的锐气才好……” 戚修历来不怎么理会内宅之事,因着乔妈妈守院,锦瑟以往在这霁修堂一贯是横着走,直至秦玉楼嫁进来后,瞧着倒是收敛了不少。 但仅仅也唯有在知湫、芳苓芳菲几个跟前忌惮几分,在旁人跟前依然还有几许轻狂。 秦玉楼闻言,脸上神色倒是未变,只隔着模模糊糊的屏风下意识的往外瞧了一眼,心里却又愤愤不平的想着:得了,这不又添了一条? 面上却是瞪了芳菲一眼,漫不经心道着:“怎地一口一个贱蹄子,好的不学尽学些不着调的……” 芳菲不由急道:“哎哟喂,我的姑娘,这些都不是重点好吧,再说了,您以往哪瞧见奴婢说过这么不着调的话,若非实在是瞧不上眼了,怎会如此——” 话里话外毫不掩饰对那锦瑟的厌恶。 这霁修堂大大小小的事儿如何能瞒过秦玉楼的耳目,那锦瑟虽为人有些张狂,但行事间并无过多差池。 往日里她的跟前大抵皆是由着芳苓芳菲几人近身伺候着,若非这日芳苓染了风寒,打从杨家回府后,便立即打发人下去歇着了,不然也用不着将这锦瑟顶上进屋伺候着。 秦玉楼默了一阵,方靠在了浴桶的壁上,只悄然闭上了眼,半晌,方懒懒的低声道了句:“尽管将心落到实处吧,你家姑娘心里有数了……” 芳菲听罢,这才满意。 过了一阵,便听到向来胆小话少的归昕忽而鼓起勇气小声道着:“姑娘,泡了有一刻钟了,该起了……” 秦玉楼闻言眼睛只眯开了一条缝,想到丈夫这会儿在外头,秦玉楼只皱了皱鼻子,便又漫不经心的说着:“再去添点热水来,多泡会儿……” 心中却是哼了一声。 芳菲归昕对视了一眼,方领命称是。 却说外头戚修侧耳听着,方才明明还听到里头正窸窸窣窣的说着话,本以为人稍后便要出来了,可等了一阵,里头却又悄无声息了。 戚修翻了一页书,苦等了一阵后,视线只百无聊奈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只见东侧的梨木镂空花雕大床上铺着那张鸳鸯戏水的大红色锦被,床罩换成了猩红色纱织锦罩,床榻上床头床尾还各摆了两个大红方形软枕,一瞧便是女子喜爱的装饰,与原先他一整套青乌色的喜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又见整个屋子,不知何时,早已被秦玉楼的私物给填的满满当当的了,原先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只觉得整个屋子空荡得紧,这会儿却觉得便是再大上几分也够得着似的。 屋子里少了些许冷清,多了些温馨及……温暖…… 戚修瞧了一阵,眉眼中不自觉的渐渐染了抹极淡的笑意,然下一瞬却又忽而下意识的宁起了眉,只频频抬着眼直往屏风那头扫去。 那里头静静地,连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了,便是连方才那些个哗啦啦的水声都彻底销声匿迹了。 戚修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该不会是泡着泡着睡着了罢? 这般想着,意识还未来得及跟上,身子反倒是下意识的立马起了,随即,戚修只将手中的书往一把往旁边几子上一扔,只立即踏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浴房走去。 步子虽快,但戚修自幼习武健身,步伐其实很轻。 以至于,待戚修人已经立在屏风旁时,里头归昕正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在替秦玉楼揉捏着太阳穴,好替主子缓解这一整日的疲惫。 而芳菲这会子正背对着在整理着秦玉楼的衣饰。 并无人察觉到他的到来。 浴房里光线昏暗,雾气缭绕。 远远地只瞧见妻子懒洋洋的靠在浴桶上,闭着眼,头往后仰着,将那对仿若削成的玉肩裸露在水面,只见那修长的脖颈,如玉般玲珑细腻的香肩,及微微荡漾的水面下,那对饱满浑圆而玲珑剔透的高耸。 戚修双眼一眨不眨,只见那目光似有些发痴,不多时,喉咙微微吞咽了一下。 整个身子都僵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芳菲将衣裳整点好了,双手捧着一转身,便被突然出现高高杵里在那里的黑影给唬了一大跳,尖声呼着:“我的天……” 差点没将手中的衣饰给一把抖擞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待瞧见竟是世子戚修,芳菲先是一愣,随即忙战战兢兢的道着:“世……世子爷,您……您怎么来了……” 浴桶里的秦玉楼嗖地一下睁开了眼。 便准确无误的对上了一双略微呆愣的眼。 许是在温水中泡久了,秦玉楼的脑子微微有些转不过来。 只见她先是轻轻的眨了眨眼,不多时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下一瞬只见秦玉楼霎时瞪大了眼。 水声哗哗四溅。 秦玉楼只一脸羞愤的飞快抬手抱起了双臂,紧紧环住了胸前迤逦春光。 戚修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只嗖地醒悟过来,然后便对上了那张恼羞成怒却分外美艳的脸。 浴房里主仆三人同仇敌忾,主子愤怒,奴才埋怨,三双六只眼齐刷刷的看向他,好似他是采花贼似的。 戚修这才稍稍有些尴尬,只将手握成拳置于唇边低低的咳了下,又伸手摸了摸鼻子,方一本正经,自作镇定的低声道着:“我……我是怕你睡着了,便特来瞧瞧……” 说话间,目光只缓缓下移,还挪到了秦玉楼似遮非遮,似露非露的肩颈上,流连了一阵。 秦玉楼只强忍着怒意,咬着牙却一字一句笑吟吟的道着:“妾马上好了,烦-请-夫-君-回-避-一-下——” 面上虽在笑,但却给人阴测测的感觉。 戚修有些心虚,只又上下瞧了她一眼,方微哑着声低声道了声“好”。 说完,便立即转身。 面上虽一派镇定,只转身时却未曾留意到一旁的屏风。 于是,秦玉楼顿时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瞧见丈夫在她眼前一把准确无误的撞到了那副髹漆雕画的屏风上。 然后只听到“砰”地一声。 屏风轰然倒地。 只惊得整个屋子里瞠目结舌。 秦玉楼原本阴测测的脸,顿时黑了。 第87章 贵妃榻上,秦玉楼端坐一隅。 中间隔着一道四脚矮腿小几,几上摆放着一应茶具,茗碗等器具,几子的另一侧,戚修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手中捏着那本书。 下人们将屏风、浴房等一一收拾妥当后,便立即鱼贯而出了。 芳菲走在最后,合上门时悄悄往里瞧了一眼,见自家主子难得身子坐得直直的,面上表情不多,猛地一下,只令人瞧不出丝毫情绪。 芳菲瞧了,喉咙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自上回自家姑娘露出这幅表情时,是多久来着?是所为何事来着?唔,好像还是姑娘初次掌家那会儿,一口气辞退了秦家三个掌柜,打发了七家铺子里十二名伙计。 那个时候姑娘还小,不过才十三四岁,但面对着那样一群经验丰富、偷奸耍滑的老江湖丝毫不曾怯场,正如现如今这般,一动不动的正襟危坐在那里,明明一句话未说,却无端令人心神一紧。 芳菲只轻手轻脚的将门给合上了。 想到曾经那般懒散、漫不经心的主子,自嫁到这京城戚家后,是日日在老夫人跟前,在世子跟前伏低做小,劳心劳力,镇日天方亮便立马起了,这小半年以来,便是连一个懒觉也不曾赖过了? 芳菲私底下总觉得这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还可以,若长此以往,依着姑娘的性子,怕总会有撂下担子撒手不管的那一日罢,这不,这一日,可不果真就来了么? 但又想着世子那个威严说一不二的性子,芳菲心里头不由有些担忧。 话说这芳菲怕是有些想多了,撒手不管之类的这般大逆不道的作为秦玉楼目前还是有些不敢的,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心里头有些怄火倒确实是真的。 瞧瞧,这一日日的,发生的这一桩桩都叫啥子事儿? 明明方才早已累得阖不了眼了,坐在浴桶里时还一时不慎眯了会儿,可现如今却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见丫鬟们都退下后,秦玉楼只垂着眼,既不说话,脸上也没有笑容,就那般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戚修只瞧着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的,等了片刻,见屋子里气氛似乎有几分微妙,戚修犹豫了一阵,抬眼看了妻子一眼,方试探的低声道了句:“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咱们——” 话音未落,便瞧见那秦玉楼只嗖地一下抬眼,直直的看着他。 戚修喉咙里那句“歇着罢”便下意识的咽进了肚子里,又偷偷的瞧了一眼,似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随即只一脸心虚的移开了眼。 然后,便又装模作样的翻了翻手中的书,只一本正经、一脸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待瞧了一阵,还煞有其事的翻了一页。 屋子里静悄悄的。 秦玉楼只咬牙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向来随性得紧,轻易不会动怒,自认自个的脾气算是极好的,可近来也不知是怎地,怕是天气太热了罢,总是忍不住无端冒火。 深究起来,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儿。 起因自然是昨晚,没完没了的折腾了一宿,任凭她如何求饶都无济于事,直至最后秦玉楼气不过,抽抽搭搭的直哭喊了一声“娘”,他的身子陡然一抖,这才完事儿。 随后便是一系列歪七八糟的琐碎之事儿,她可气着呢,他却都不带哄一声的,一天到晚的歇歇歇,几时好好歇过一晚? 每回都是由她起着话题主动周旋着,这日秦玉楼心里有气,只闷不吭声的坐在那里,倒要看丈夫要如何? 大不了,两人干脆枯坐着直到天亮罢,她是铁定了心思,横竖今晚可甭想着再要……欺负她了。 戚修只看了看书,少顷,又调整了下坐姿,不多时便又故意一连着咳了几声,见久无动静,这才趁着喝茶的功夫快速的抬眼看了妻子一眼,哪知这一眼却见妻子正低着头,只似乎正在用帕子蘸着往眼角直抹眼泪呢。 只见双肩一抽一抽的,却是强忍着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只觉得楚楚可怜得紧。 戚修见状心中顿时一紧,随即,头皮也随着一阵发麻。 上回将人弄哭了,他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将人给哄好了,可是上回妻子腿酸,他还可以帮妻子揉腿赔罪,可这一回,妻子好好地,他该如何是好? 纵使是心里头直发急,然却着实是有些束手无策。 好半晌,戚修突然灵光乍现似的,适才想起了妻子这一整日都不搭理他的缘由。 却并不见心下一松,反倒是不由紧紧地皱眉,犹豫了一阵,又犹豫了一阵,戚修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只盯着妻子瞧了好一会儿,方沉声道着:“为……为夫今晚不弄了,你……你莫要哭了……” 细细听来,那话里话外似乎还有几分不情不愿的味道。 秦玉楼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待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顿时脸一抽,随即,只嗖地一下红了。 秦玉楼只用力的咬咬牙。 只气得都不能好好地……装哭了。 可偏偏却只知道丈夫这一个弱点! 戚修见妻子耳尖微微有些泛红,啜泣倒是止住了,只一鼓作气的又亲自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只抿嘴道:“你……莫要气了……” 秦玉楼未接。 戚修嘴抿得更紧了。 然后,然后……便没然后了。 秦玉楼见丈夫举了一阵,正犹豫着要不要见好就收,便瞧见又将茶重新给端了回去。 秦玉楼心里那个气啊! 只将脸扭到另一侧去了。 顿了顿,心里只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用帕子作势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方又重新低下了头,只闷闷道着:“夫君既然说妾生气了,那夫君可知妾气在哪里?” 声音哑哑的,仿佛还带着一抹哭腔。 戚修一直看着妻子,闻言正欲回,却又见秦玉楼只飞快的小声道了句“除了昨夜”。 除了昨夜? 戚修只拧着眉想了一阵,方干巴巴道:“为夫……方才不该惊扰了夫人沐浴……” “还有呢?” “……” 还有么? 戚修无比认真的想了一阵。 哪里还有? 秦玉楼见状,一双微红的眼满眼委屈的看着他,方毫不留情指控着:“夫君哪里有半点心疼、敬爱过我这个妻子,昨夜的事儿便不说了,方才的事儿便也不提,我只想问上夫君一句,夫君此番回来在府上要留上几日?除了今日前往杨家贺寿一日,余下二日夫君可有作好安排?” 戚修闻言,似一愣,顿了顿方一一答着:“共待三日,明日……明日得……”似乎犹豫了一阵,方继续回着:“得进宫一趟……” 秦玉楼闻言只苦笑了一阵,遂又一连着咄咄相逼问着:“那丈夫可知明日进宫所为何事?便是圣谕未下,丈夫心底可曾有底?” 妻子所问的这一番话,早在昨儿个戚修回府后,便前往寿延堂与老夫人一字不落的禀告过了,倒是未曾与妻子说道过半个字。 这会儿见秦玉楼正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戚修仿佛有所顿悟。 还未来得及回,便又见妻子那双盈盈浸水般的桃花眸里微微泛红了,只一脸委屈道:“夫君可知,今儿个听那杨少奶奶提及的时候,楼儿一个字都不知,只满头雾水不知所以然,杨家少奶奶当时只一脸怜悯的看着楼儿,只以为楼儿是个不讨丈夫喜欢的,此等要紧的大事儿作为妻子的竟然全然不知……” 说到这里,秦玉楼只一脸苦笑的看着戚修,问着:“夫君可是果真对楼儿有所不喜?” 戚修心下一跳,忙矢口否认,下意识的抬高了声道:“没有的事儿,为夫……为夫觉得夫人甚好!” 话音将落,这才意识到自个说了什么,只见目光四下游移了,如何都不肯与秦玉楼对视了。 秦玉楼闻言脸微微一热,又见丈夫耳朵发红了,嘴角却是微微翘起了,嘴上却是道着:“楼儿不信,母亲说夫妻之间需要坦诚相待,凡事要同商议,共斟酌,可丈夫有事却只与祖母商议,从不与楼儿说道这些,可是嫌弃楼儿身份低微,不配与夫君共事儿?再者,往小处说,夫君倘若果真觉得楼儿甚好的话,方才也定不会趁着楼儿沐浴时,与屋子里的丫鬟眉来眼去了……” 秦玉楼每说一句,便见戚修的面色下沉了一分。 秦玉楼见戚修神色不对,心里只“咯噔”一声,莫不是自个的指责过于满口胡诌了不成?这般想着,秦玉楼只心慌慌的道了句:“时辰不早了,既然夫君明日要入宫,便早些歇着吧……” 说罢,便要下榻。 却只觉得手腕陡然一疼,只见丈夫用力握着她的手腕子,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着:“我没有!” 秦玉楼:“……” 戚修只绷着脸,面黑如锅底,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生气,只绷紧了腮帮子又重复道了一句:“我没有与旁人眉来眼去!” 秦玉楼手腕有些疼,又被丈夫这幅认真解释,还是生气解释的模样给吓到了,忙小鸡啄米的点着下巴,道:“我我我……我信你,信你,我真的信你——” 戚修见妻子一脸敷衍的只点头应对,脸更加黑了。 明明是自个生气来着?怎么到最后反倒是成了丈夫一脸不快? 临睡前,见始终还一直背对着自个躺着丈夫,秦玉楼还一脸悻悻的。 第88章 戚修又升职了,调到了御林军,升了个正四品御前侍卫,升职是小,主要是从军营直接调到了圣上跟前,俨然成了亲信。 从宫中回来后,第一时间去了老夫人的寿延堂将这一则消息一五一十的禀告了,许是之前便已料到了,老夫人面上倒还算镇定,唯有那满脸沟壑的老脸上染过一抹欣慰的神色。 祖孙二人商议了一阵后,不知是不是昨夜那番话的缘故,戚修回到霁修堂后便将朝堂上的事儿及与老夫人商议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说了秦玉楼听。 瞧着话虽比以往多了不少,不过说话时语调平平,最复杂的事儿以最为精辟的语言只言片语的概括了,面上的表情也并不多。 由始至终甚至都不曾瞧上秦玉楼一两眼,隐隐还在为昨儿个的事儿生气似的。 明明升职是大好的喜事儿,可从他面上却瞧不出丝毫喜色。 中途归昕前来添茶时,戚修只眯着眼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归昕顿时手一抖,一时不慎,茶水撒落了几滴在桌面。 再一次抬眼,只对上了那双冷冷的眸子,里头早已染上了一抹阴冷。 归昕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了,喉咙里只哆哆嗦嗦的挤出了几个字,求饶着:“奴……奴婢……该该死,世……世子爷饶命……” 戚修只板着张脸,良久,只冷冷道了两个字:“下去——” 归昕一时紧张,隐隐听成了三个字的“滚下去”,脸霎时一白,甚至丝毫都不敢往秦玉楼那里求助一眼了,忙不迭战战兢兢的退下去了。 一大早上脸色便不好,从宫中回来后,除了归昕,一个个都躲得远远地,这会儿便是连归昕也给一并赶下去了。 屋子里除了他们二人,一个丫鬟也没得了。 秦玉楼瞧了嘴角微抽,见丈夫如此,心里倒并不害怕,不过却是下意识的瞧了他一眼,微微咬了咬唇,接替归昕方才的活计,亲自举着那杯茶给丈夫递了过去。 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谄媚了,嘴里的语气变得更加小意柔和了,手中的动作变得更加虔诚规范了。 不过一夜的时间,世事无常,昨儿个是他给她沏茶,她端得一脸的傲娇,今儿个便风水轮流转,成了她伏低做小,他神色倨傲。 他竟然也学着她昨夜的做派,竟不接? 好吧,那么秦玉楼举了一阵,自然便也学着他的,收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第二日,戚修且先去了一趟军营,与骁骑营的上司部下交接辞行。 后又在府上歇了三日。 虽说是歇着,但除了一早一晚,其余时刻却并不见人影,去了一趟国公府,又被杨家请去了一整日,据说缺了一人,应杨威的邀请,前去参加京中有名的蹴鞠赛,算作是真正意味的在京城的贵族圈露面了。 只戚修好似并不喜爱,在秦玉楼满心好奇的追问下,也不过淡淡的丢了两个字来描绘:无趣。 蹴鞠多好玩,听听都令人忍不住观赏一番。 秦玉楼斜眼看着丈夫,心中忍不住嘀咕着:怕最无趣的该是他才是! 两个人倒是难得不冷不淡的处了几日,这还是成亲这半年以来的头一回,只觉得二人之间像是回到了新婚之初似的,虽不至于不理不睬,但明眼人瞧着,皆知晓二人之间好似闹了别扭。 因着天气炎热,整日心里头闷闷的,只有些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夜里又睡得不好,秦玉楼耐着性子哄了两日后,便也不耐烦搭理了。 然后,当她甩了脸子后,当夜,他便在夜里发狠的折腾她。 第二日,秦玉楼干脆明目张胆的拉下了脸,哪知,他竟然脸甩得比她还快,眉眼间分明藏匿着一抹餍足,却仍旧板着一张黑脸,气得秦玉楼心中只咬牙。 二人前去给老夫人问安时,这一日,老夫人留了夫妻二人在寿延堂用早膳,戚家用饭时习惯食不言,只听到一阵阵碗筷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若是以往,虽安安静静的吃着,用饭间,秦玉楼偶尔也会主动往丈夫碗里添添菜,丈夫虽目不斜视,却也是欣然受之,偶尔不经意间也会大发慈悲的赏给她一筷子。 老夫人往日里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未曾瞧见。 这日见小夫妻二人,全程无任何交集,孙媳妇乖乖地用着饭,还一连着用了两碗粥,孙儿却难得只用了一碗,翠柳主动去添时,却见人只微微抿着嘴,冲其摆了摆手,不咸不淡的道了句:“不用了……” 老夫人瞧了,也并不点破。 两夫妻走后,老夫人只皱着眉将早起这满眼悉数唠叨给了方嬷嬷听,方嬷嬷听了却乐呵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笑眯眯的道着:“哎哟,这倒是稀罕了,大少爷这幅模样怕是连老奴我也有十多年未曾瞧见了……” 说着,便又忽而轻叹了一口气,道:“哎,其实大少爷小时候那会儿可招人疼了,可后来……怕是被拘得紧了……” 老夫人闻言,不由挑眉道,“可不是,甭说你,但是连老婆子我也有些年头没瞧过见过了,想当年可不也是个调皮捣蛋的……” 说着,老夫人亦是随着叹了口气。 方嬷嬷见状,瞧了老夫人一眼,便又忙笑着道:“还是这少奶奶能耐大,这么多年老奴也没瞧见哪个能引发大少爷喜怒哀乐的人呢,现如今可不就找到了这么个知冷暖的人了么,往后老夫人您也总算可以少几分忧心了……” 第89章 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一下,不过随即,却是忽而眯起了眼,幽幽道了句:“好是好,就是这半年时间都过去了,按理说那肚里早就该有好消息了才对……” 说着说着,只皱起了整张老脸。 方嬷嬷坐在了高炕的另一侧,从盘子里取了一颗洗净的大枣再用帕子又擦拭了一遍,递到了老夫人手中,又从盘子里取了一颗继续擦拭着,嘴上笑眯眯与老夫人唠嗑道着:“这该来的总会来的,您瞧瞧少奶奶嫁到侯府不过才半年时间,大少爷便已升了两回官了,许是少奶奶的福泽先保佑大少爷的前程去了,这下一遭准能轮到肚里了……” 老夫人见眼前这老婆子将那“少奶奶”一口一句夸赞,不由笑骂了几句。 骂过后,听方嬷嬷一言,倒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还别说,自这小秦氏嫁到戚家后,甭管是凑巧,还是当真添了福,这戚家现如今越来越顺当了可不是事实? 想到那二房还有个四年没得半点动静的,相比之下,这还真不算久的,说不定现如今已经怀上了,也说不准不是? 这般想着,只见老夫人“咔嘣”一声,咬了口大枣。 趁着自个这把老骨头还能够动弹,只盼着早点给她添上个小曾孙瞧上两眼才好啊! 因着上一回去了杨家参宴后,无论是秦玉楼还是裘氏,便是连戚芸,都纷纷结交了一些各自的好友,裘氏日前正忙着替三房长子戚恒挑选媳妇一事,一方面这戚恒已经到了年纪,想要快些替他定好,之前倒是瞧上了个还算上眼的,但是那女孩儿的身份…… 可另一方面,只觉得这戚家随着戚修的升迁,往后定会越来越好的,若是再等上一些时日,怕是能够挑到更好些的,为此,一时倒是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最后还是老夫人道了句:“婚姻之事,本就由天注定,来了便来了,既不可操之过急,也莫要过于挑拣,以免挑来挑去反倒是挑花了眼,家世身家固然要紧,但最为要紧的还得要看女儿家的秉性如何……” 说着,便挑眉小声嘀咕了句:“前头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么?” 裘氏闻言却大感意外,老夫人这话似意有所指。 没想到老太太对那侄媳妇竟这般满意。 不过再次往深处想了想,裘氏心中倒也有所顿悟。 这一来,娶妻当娶贤,想当初戚家那般如日中天,这满大京城的高门贵女还不得随着戚家挑,大房荣氏门楣自然不必说,至于这二房么,若非后来崔家倒台,崔氏可不也是个高门贵女? 前头两个倒也与这戚家身份相衬了,反倒是裘家,相比之下,虽富庶一方,但家族常年盘踞在山东,于京城而言,却是算不上显赫了。 听着老夫人这一席话,这般想来,当年老夫人瞧上的怕也是她的性情罢? 或许,正是因着这三个媳妇的性情贤惠,不争不抢,凡事以大局为重,这便是戚家倒台后,这才能够咬牙隐忍十数年而不屹立不倒的缘故罢…… 想到这里,裘氏忽而心生敬佩,原本一直有些急躁的心只缓缓地平缓下来了。 这二来嘛,裘氏不由多了个心眼,心道这戚家长房媳妇小户出生,倘若这三房反而配了个京门贵女?二者身份悬殊过大的话,怕有些…… 裘氏不由幽幽叹了口气,这怕是将来选好了媳妇,却愁死了老子娘…… 话说这家家户户都有喜有愁,有的家里头的经难念,有的家里头经好念,却架不住偏生不让好好念,也有的人却总是懒得念。 前者属于宁国侯府的蒋氏,中间则是户部尚书家的林薇,后者自然则是秦玉楼了。 话说秦玉楼受邀去了一趟宁国侯府,后又去了一趟户部尚书家中探望好友,大抵与人相交,总抵不过是你来我往,秦玉楼便也从善如流的提前相邀二人九月前来戚家小聚。 除了林薇、蒋氏二人,便也邀请了杨家小王氏,孟家的颜氏,并齐远伯家的宋氏,及御史家的宁氏几个。 由秦玉楼自个私下宴请的小型好友相聚,算作是戚家头一回正经的操持宴客了罢。 虽宴会还有一两月之久,但毕竟相邀的皆乃是些京城里头有头有脸的贵人,又是戚家这十多年来以来打头一遭,自然得精心操持,不能怠慢,便是连老夫人闻言都特意多问了几句,叮嘱了几遭。 是以,秦玉楼打从现在开始便在慢慢的着手准备了。 只她这几日胃口不大好,前两日收到了家中的来信高兴了几日,袁氏派人送来了许多元陵特产,秦玉楼胃口大开多吃了些。 只过了两日后便又厌了,悉数都分给了院子里的丫鬟们。 整日胃口不好,夜里歇得不好,秦玉楼日日是一脸生无可恋。 却说这日戚修回得早,远远地只听到墨玉在外特意抬高了声音尖身嘱咐着:“夫人这几日食欲不佳,这是世子爷今日特意前去同福楼打包回来的,赶紧的去吩咐厨房给切了,晚膳给夫人呈上来——” 桃红闻言,又耸了耸鼻子闻了闻香味,不由舔了舔嘴角,咧嘴笑着:“世子爷待夫人可真好,奴婢这边立马过去——” 说着,提着手中的食盒便一溜烟往厨房去了。 燕兰茹兰二人远远地见了,只见两人对视一眼。 随后燕兰只轻手轻脚的一溜烟往屋子里跑去了,只将院子外听到的这满耳朵又稍稍“添油加醋”的一一禀了给秦玉楼听。 秦玉楼起先闻言戚修回了,只歪在贵妃榻前,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一副颇为不想动弹的意思,听到后头,嘴里先是装模作样的“哼”了声,嘴角分明是微微翘起的。 半晌,听到外头的动静传到院里了,这才慢悠悠的起身来。 戚修大步踏了进来。 屋里的几个丫鬟与主子见完礼后,芳苓只指挥着几人将一应洗漱物件给呈了上来,芳苓便立即去泡了一壶茶。 哪知,待一转身,便见方才还在屋子里忙活的芳菲、归昕、燕兰将东西呈上来以后,一个个便早已悄无声息的开溜了。 芳苓恭恭敬敬的将茶递给了戚修。 戚修默不作声的瞅了她一眼。 然后,芳苓便也十分自觉的退下了。 秦玉楼自然只得苦巴巴的前去侍奉着。 却不想秦玉楼鼻子尖,近身便闻得丈夫身上冒出一股汗味,混合着某种油腻荤腥的味道,秦玉楼只下意识的皱眉,随即又随手下意识的直往鼻子下扇了两下。 哪知她的这幅一脸嫌弃的模样落在了戚修眼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戚修只垂眼瞧了她一眼,待她走过来正要伺候他更衣之际,却只见那戚修忽而猛地转过了身去,只不咸不淡的道了句:“我自己来——” 说着,便背对着秦玉楼绷着脸自己动手更衣了起来。 秦玉楼从背后冲戚修耸了两下鼻子,倒也并未强求,只从善如流的去将早已经备好的衣裳抱来了。 戚修见状,便趁机往身子左右各自闻了几下。 他是练武之人,又历来在日头底下当值,且回来时是驾马归来的,便是身上有些汗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当初在军营时,哪日不是汗如雨下般过来的。 戚修只有些愤愤不平的想着。 戚修脱了衣裳随后搭在了一旁的木施上,见妻子早已巴巴的将拧干的帕子递了来,戚修见状面色这才微缓,直接接了擦拭起来。 晚膳十分丰盛,被切成一块一块的酱肘子摆在了最为显眼的位置。 秦玉楼见了,只下意识的瞧了戚修一眼,扮一脸诧异状,“我前几日便想尝尝来着,没想到今儿个厨房便备下了……” 说着便扭头瞧向一旁的芳菲,道:“可见厨房的徐妈妈是个精心的,昨儿个还说她做的不地道,眼下瞧着分明是色香味俱全,便是为了这一份手艺,怎么地也得好好赏赏……” 芳菲听了顿了片刻,方接话道:“回夫人,前几日太太送信来时,您不就念叨着想尝尝元陵的酱肘子么,那道菜可是咱们元陵的独一份,徐妈妈哪里会,昨儿个瞧着姐姐不见人影,定是姐姐手把手去教的……” 秦玉楼听了顿时了然的笑着:“如此,那么你姐合该好好赏赏……” 说着,只一脸笑吟吟的看向丈夫道着:“夫君,你说对不对?” 哪知,戚修听了只微微板着一张脸,冲秦玉楼冷冷的道着:“食不言寝不语,用饭时好好用饭——” 候在身后布菜的丫鬟是个个噤声,大气不敢再出一下了,芳菲更是如此。 秦玉楼:“……” 没趣,没趣,真没趣。 第90章 临歇前,戚修打从书房回来后,面色似乎不大好,刚开始还以为还在为着晚膳时的那一通心里头不快了,然多瞧了一眼后,秦玉楼便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大对劲儿。 趁着丈夫前去浴房沐浴的空挡,招呼芳苓到院子外找墨玉悄悄打探了一遭。 墨玉犹豫了一阵,神色只有些复杂,半晌,只凑到芳苓跟前小声的道了句:“大少爷晚膳后去了一趟北院,出来后脸色便有些不大好,我也不晓得具体所为何事……” 说到这里,话语顿了顿,又四下瞧了一眼,只朝着芳苓招了招手,半掩着手掌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着:“我方才候在外头只隐约听到太太细声的在同大少爷说道些什么,大少爷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唯有在出门前说了一句‘此事便不劳母亲费心了’,太太往日里与……与咱们少爷,哎,说句敞亮的,大伙儿都晓得,太太往日里与少爷可没得这么多话嘱咐,只这一回不晓得在说道些啥,少爷回来后便一直有些不大高兴,芳苓姐姐,回头劳烦您让少奶奶多劝着些少爷,咱们少爷这么些年也着实有些不容易……” 芳苓听了这番话,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见墨玉好似还有些担忧,芳苓不由笑着安抚着:“你就将心放进肚子里吧,横竖有咱们少奶奶在呢……” 墨玉听罢,倒是忽而一改方才的垂头丧气,只一脸笑嘻嘻的道着:“也是,少奶奶最有法子了,从前也唯有咱们老夫人与去世的老太爷是打从心底里疼爱咱们家少爷的,现如老太爷走了,却又来了个少奶奶,可见老天爷对咱们少爷还是不薄的……” 芳苓听罢一怔,回头只见这满嘴一字不差的回禀给了秦玉楼听了。 秦玉楼听了亦是一愣。 随即只见芳苓往浴房那头瞧了一眼,方拉着秦玉楼小声道着:“世子爷向来喜怒无形,这回也不知太太到底与世子爷说了啥,竟惹得世子爷如此不快,姑娘,奴婢总觉得此事怕是有些不简单……” 说着,忽而想了一阵,似乎灵光一现,忙一脸正色道:“我听知湫说,这些日子,咱们院里那位乔妈妈有事无事总爱往那北院跑,姑娘,您得留个心眼子,那妈妈精明的紧,指不定在打着什么见不得光的注意呢……” 芳苓几个只将那乔妈妈与锦瑟二人防得紧,处处提防着,此番这话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儿,仿佛亦是意有所指。 秦玉楼听了,却是好半晌才淡淡的“嗯”了声,似有些敷衍道着:“这后院争的抢的无非便是地位、钱财,要么便是为了争口气罢……” 心里头却是想着那句“现如今少奶奶来了,可见老天爷对咱们少爷还是不薄的”,久久无法回神。 还是听到从浴房里传来了声咳嗽声,有人低声吩咐着:“进来个人……” 秦玉楼与芳苓闻言纷纷被惊动了。 那人嘴里说进来个人,实则除了秦玉楼,又有哪个敢进去? 秦玉楼从归昕手中接了块巾子,又吩咐拿了件袍子搭在了手腕上,待缓缓越过新摆放的屏风时,一眼便瞧见那人正双臂搭在了浴桶的边沿,微微闭着眼似在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瞅了秦玉楼一眼,却又漫不经心的重新阖上了。 秦玉楼目光只飞快的从他前头鼓鼓囊囊的胸膛前越过,耳尖虽有些热,但一来丈夫闭了眼,她倒是要自在些,这二来么,二人成亲都有半年光景了,该瞧的早已经瞧过了,便是该摸的也早已摸过了。 这般想来,秦玉楼只轻轻的走了过去,将袍子搭在了一旁的木施上,见戚修湿漉漉的头发俨然快要垂到了地面上,秦玉楼便下意识的用巾子裹着一下一下绞着,又瞧了一眼丈夫的脸色,方不漏痕迹的道着:“夫君泡了有一会儿了,该起了……” 戚修闻言只低低的“嗯”了声,却不见任何动作。 秦玉楼瞧着他这日心情不佳,便也未敢多加催促,过了片刻,想到一茬,便又一脸贤惠的柔柔道着:“方才这才晓得,原来那酱肘子竟是夫君特意给楼儿带回来的,夫君待楼儿可真好!” 哪知,那戚修听到此处,却是忽而睁开了眼,喉咙里似轻轻哼了声,只微微抿着嘴,干巴巴的道着:“是墨玉念叨着想吃了,顺道给你带的……” 秦玉楼:“……” 下一瞬,戚修:“嘶——” 秦玉楼:“呀,夫君,对不住,对不住,楼儿一时失了手,手底下便没了轻重,夫君,你没事儿吧——” 戚修只咬住,不说话了。 唯有头皮被扯得生疼。 二人沐浴完后,因着丈夫情绪不佳,并未多话,只淡淡瞅了秦玉楼一眼,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道着:“歇罢……” 说着便要去灭灯。 只走到半道上,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又重新折了回来。 灯未灭,直接随着秦玉楼一道躺进了被子里。 秦玉楼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如何会依?这几日与丈夫斗智斗勇,俨然成了个决斗师了。 秦玉楼只紧紧地捂着胸前,低声楚楚可怜的直求饶着:“夫君,今儿个楼儿累了,放了楼儿好不好……” 戚修却是伏在秦玉楼身上,鼻尖一下一下在她脖颈处轻轻地嗅着,又情不自禁细细的亲吻着,嘴里只含含糊糊闷声道着:“不放——” 昨儿个也喊累,前儿个也喊累,日日都喊累,他可不信。 已忍了好几日了,戚修只有些忍不住,见妻子捂着胸前,大掌便已十分灵巧的从腰下探了去,秦玉楼身子顿时一缩,忙抱着戚修的手道着:“我……我今日身子不利索……” 戚修闻言,顿时身子一顿,随即只半信半疑的抬眼瞅着秦玉楼,随即,却是立即探着大掌往秦玉楼底下摸了去。 秦玉楼只吓得立马一把用力的夹住了他的手。 见丈夫额头上的青筋都将要暴起了,秦玉楼微微吞了口口水。 片刻后,方一脸心虚,垂着眼不敢看丈夫的眼,面上却只一本正经、面不改色的扯谎道着:“其实……其实这几日是……是祖父的祭日,楼儿要斋戒一月,为九泉之下的祖父超度祈福……” 戚修闻言却只微微眯起了眼,似有些不信。 半晌,只忽而用力喘息了几下,方咬牙愤愤的瞪了秦玉楼一眼,少顷却是忽而低着头,泄愤似的往秦玉楼胸前咬了两口,顿了顿,又舔了几下,就是不松嘴。 秦玉楼登时老脸憋得通红,轻声细语的在他耳边一个劲儿的念叨起了祖父秦老爷当年的好,哪知那戚修却忽而含含糊糊的道了一句:“你家祖父乃是泓祯十一年去的……” 秦玉楼登时噎住。 那时,秦玉楼才不过三四岁。 好半晌,秦玉楼少不得又得腆着脸使出浑身解数好言好语的安抚了几遭,最后便又主动在他脸上亲了几口,又被他捉着嘴儿亲了一阵,方才作罢。 到底是完事儿了,秦玉楼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走了似的,虽累,但总算是又挨过一日了…… 想起那顾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秦玉楼顿时苦哈哈的皱了皱脸,可以想象到未来的任务是多么的艰巨与困难。 许是难得睡这样早,两人翻来覆去的,一时倒皆无多少困意,想到戚修这日神色不定,秦玉楼思索了片刻,方斟酌开口问着:“夫君,与楼儿说说你儿时的事儿罢,楼儿想听……” 哪知戚修闻言身子一紧,片刻后,于黑暗中搂着秦玉楼,只哑声道着:“很无趣……” 顿了顿,便又低声道了句:“睡吧——” 秦玉楼闻言一愣,半晌,只忽而拉着他的大掌贴在了她的小腹上,嘴里轻声道着:“嗯,睡吧……” 第91章 八月初十,颜家大办婚宴。 原本定在年末的亲事,因着颜家老太太的重病,特意提前了,希望可是算借着冲喜的由头,令老太太早日康复。 袁氏那日派人送信过来,在信中提到,如若她不想去,就甭去,没得平白给自个添堵。 袁氏定是怕她心里头不舒坦的缘故。 秦玉楼思量了一阵,还是要去的,这一来,两家毕竟相交多年,关系亲密,明年年初二妹秦玉卿就要嫁过来了,两家又是亲家,于情于理都必须得去。 这二来么,其实两家的恩恩怨怨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现如今她与颜邵霆皆已各自婚配,那一页早该掀过去了才是。 秦玉楼心底坦坦荡荡,并无任何腻歪。 再者,那人毕竟是守护她十余年的兄长,若是唤作旁人,不想去随意扯个由头便是了,但此人是颜邵霆,定是要去的。 顾妈妈闻言这日便早早的赶了过来,只寻着由头将锦绣锦瑟几人打发走远了,便是连燕兰茹兰几人也打发到外头守着。 只强忍着面上的激动欣喜坐在秦玉楼跟前,压低了声音一脸喜色道着:“这日已经是第十日了,怕是确信无疑了,老奴这些日子揪得高高的心可算能安安稳稳的落到实处了……” 秦玉楼闻言,面上的表情却是有几分奇怪,先是神色微微愣了片刻,似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似的,随即,只伸手轻轻地往腹部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嘴里只喃喃的念叨着:“真的……有娃呢?” 顾妈妈瞧着她这幅云里雾里的傻样,不由笑着道:“怕是八九不离十了,现如今那大夫应当是能够摸出来了,夫人,老奴这便去将大夫请来来给您摸摸脉吧,倘若真的有了,若是叫世子爷与老夫人知道了,准会高兴得没边了……” 顾妈妈一脸笑吟吟道着。 芳苓芳菲几个听了,一个个顿时眉飞色舞,只激动得差点没原地跳了起来,只见那芳菲一手拉着芳苓,一手拉着归昕,跳着笑道着:“要有小少爷了,咱们要添小少爷了……” 说着,又几下松开了二人,跑过来蹲在秦玉楼跟前,一脸激动的道着:“姑娘,恭喜您……” 说着,只歪在脑袋一脸好奇的,一个劲儿的盯着秦玉楼的搂着,傻笑着道:“姑娘,奴婢可否摸一摸小少爷……” 说着,作势伸手想要往秦玉楼肚子上摸上一摸。 秦玉楼:“……” 顾妈妈顿时一个厉眼扫了过去,一脸眼里的道着:“尽这般毛手毛脚的,回头冲撞了夫人怎么办……” 芳菲顿时脖子一缩,又缩回了手,吓得忙不得立了起来。 顾妈妈瞧了却又哼了一声,一时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只见又眯起了眼,盯着芳菲道:“都说了几遭了,要唤夫人,唤夫人,往后再让我听到一口一个姑娘,看我不罚你的奉银!” 芳菲一脸委屈,只得一个劲儿的点着脑袋道:“晓得了晓得了,妈妈就甭训我了,小少爷还小着呢,您可别吓到他了……” 顾妈妈顿时气的嘴直抽抽。 归昕闻言只忍不住小声的捂嘴直笑着,芳苓却是一脸无奈的直摇头。 屋子里气氛很好,许是这几日个个如临大敌的缘故吧。 秦玉楼的小日子每月准得紧,偏差最多往往唯有那么一两日,直至这月竟连着推迟了五日,秦玉楼虽不记日子,但身边的几个丫鬟却是时时刻刻被顾妈妈嘱咐着,看得紧着呢。 偏生不过才晚了那么几日,又不敢确定,便日日数着日子过的,现如今过了一日又一日,每过一日,便更加确信了几分,直至这日连经验丰富的顾妈妈都松口了,可不都随着大大的送了一口气。 几个丫鬟们都高兴得直找不着北了。 秦玉楼面上倒还算平静,许是,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心中还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大真实的缘故,又或者,其实,早已预料到了的缘故,毕竟,身子是她的。 只想着倘若真的有娃娃了,毫无疑问,老太太知晓了,定是会欣喜欲狂的,至于丈夫么? 想着这几夜二人闹的别捏,秦玉楼沉吟了一阵,心里头倒是有些不敢十足确定了。 见顾妈妈立马张罗着便要去请大夫,秦玉楼想了一阵,忽而轻声道:“妈妈,还是待明儿个从颜家回来后,再去请吧,省得……” 省得若是真有了,怕是去不成了。 顾妈妈闻言,想了一阵,只劝阻着:“夫人,您现如今可是有了身子的人了,颜家那边……颜家大办婚宴,定是人多拥杂,未免冲撞了您的身子,老奴觉得……此行莫不还是甭去了吧……” 秦玉楼倒是难得正经的摇头道:“不可,明日戚家四房荆家嫂子的幼儿半洗三宴,三婶去了,倘若颜家我不去的话便无人前去,未免太过失礼了,横竖当心点便是了,迟些去,用完宴席便早早的回,便是走个过场,定也要走上一走的……” 顾妈妈闻言,想了一阵,无可反驳,便只将芳苓芳菲还有归昕三人唤到了跟前,将明儿个的出行好生叮嘱了一番,末了轻声细语的连番叮嘱着:“这头两月是最为要紧的时候,在大夫明儿个确诊之前,暂且莫要走漏了消息,吃食方面也是最为要紧的,出不得半分纰漏,定要精细营养、切记生冷凉寒之物,苓儿你性子稳妥,打从今儿个便由你亲自到那厨房盯着,不可有半分松懈……” 芳苓只一脸如临大敌般点头道着:“妈妈放心,这里头的分寸我懂,我定会加倍谨小慎微……” 顾妈妈尤自点了点头,片刻后,又不放心的补充了句:“昨儿个四房不是特意送了一筐肥蟹到府上么,今儿个万不许往咱们院里送,得了得了,待会儿我再去拟个单子,上头的吃食未来一年都不许再沾了……” 这般说着,便又轮到了芳菲,却是扭头瞧了秦玉楼一眼,方压低了声音小声嘱咐着:“夜里守夜警醒些,切不可任由着两位主子胡来,倘若有任何动静,只管来禀老婆子我便是……” 声音虽小,但却足够秦玉楼听到了,分明是指桑说槐。 芳菲红着脸,却仍旧拍着胸脯子抱住着:“得了,妈妈,您放心,为了小少爷,便是世子爷,奴婢定也要咬着牙拼了……” 顾妈妈倒是难得赞了芳菲几句,芳菲顿时一脸得意洋洋。 秦玉楼微窘。 那头顾妈妈还在逮着几人反复叮嘱。 秦玉楼却是垂着眼,只默默地低着头径自瞧着自个依旧平坦的肚子,心里头划过一阵奇异的热流。 她与那呆子的娃…… 不知会是什么样子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是像她多些?还是像他多些? 他……倘若知晓了,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惊讶?惊喜?还是……惊吓? 秦玉楼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道浅浅的笑意,竟也隐隐有些盼着明儿个大夫的到来。 第二日。 颜家大办婚宴,因着这场婚事乃是为了老太太冲喜,特意提前了几月,蔡家深明大义,非但没有丝毫不快,反倒是极为推崇颜家这份孝举,颜家心中有所亏欠,是以,婚宴办得热热闹闹,十足喜庆。 但是,颜家官级毕竟摆在那里,喜儿白事儿等宴会规格皆不可逾越,是以,与荣家,与杨家的寿宴,甚至与年前戚家的亲事相比,委实不可匹敌。 但是在这京城满城文武百官中,却也算得上是客气热闹的了。 这日丈夫戚修倒是去的早,说是受邀得随着新郎一道前去迎亲,秦玉楼闻言倒是有些意外,这丈夫何时与那颜家走得这般近呢?是因着与他们秦家的缘故么? 秦玉楼倒是刻意去的稍晚些,恰好赶上新郎将新娘子迎上门了,迎亲的队伍停在了,周围瞧热闹的百姓一时只将颜府外头的这条街道给挡得严严实实了,简直是寸步难行。 这日怕马车颠簸,秦玉楼所乘的是骄子,便吩咐落轿,候在街角待前头将新娘子迎了进去后,再过去。 听着外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及礼炮声,听着耳边吹奏不停的唢呐锣鼓声,听着媒婆喜笑颜开的祝贺词,又听着外头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的祝贺与打趣,秦玉楼心中忽而一阵感慨。 儿时的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不知何时早已渐渐地在脑海中模糊与远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幅幅全新、熟悉的画面。 记忆中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已渐渐的变得残缺不全,而那张时刻紧绷着的,喜怒难辨的面容却在脑海中越来越饱满。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般奇妙,一根红线断了,再近的两个人也终究会渐行渐远,而另一根红线连上了,便是隔着千里万里,也不过是咫尺之间。 秦玉楼依稀还记得自个成亲时的情形,红盖头被人掀开,目光所及之处,是那样一道威严伟岸的身影。 秦玉楼此刻,心中已是一派平静安宁。 第92章 这京城颜府还是秦玉楼打头一回来,虽比不过元陵府邸的气派轩丽,但在这条街上建上这样一座宅子,也已算得上是对得起颜家的脸面了。 早一段时日听闻老夫人身子骨不大好,也曾打发人送了些调养身子的补品前去,年初时分明还好好地,当初秦玉楼发嫁时,还曾亲自为她开脸洁面来着,却不知已经严重到了这般地步。 想着这颜老夫人曾对她百般偏爱,又想着同样已是到了花甲之年的两位祖母,秦玉楼心中难免有些无奈与惆怅。 秦玉楼这日来的较晚,前头正在热热闹闹的迎亲拜堂,好些人都悉数围过去瞧热闹去了,秦玉楼被领着前往后院时,后院除了些年轻面薄的新妇及闺阁小姐,所剩的人并不多。 无论哪家办宴,大抵的内容终归逃不过那么几处,无非便是听听戏,逛逛园子,赏赏花草,唠唠嗑聊聊家常之类的。 京城颜府的大多数下人均已被换了,放眼瞧去,一溜统一穿戴藕粉色的婢子中,竟无一面熟的。 颜明锦正在后院帮衬着操持张罗的客人,见秦玉楼来了,忙丢开手中的事儿迎了过来。 秦玉楼远远的只一脸笑盈盈的冲着颜明锦道了声喜,颜明锦一脸热络的将她迎到了前头与园子里的客人打了招呼。 许是颜家初来京城,根基尚且不算深厚,所到的大多数皆乃是颜家的亲戚,也有些瞧着脸熟的夫人小姐,相比之下,秦玉楼代表的戚家侯府的身份已算是极高的了。 与众人寒暄了一阵,颜明锦历来晓得她不爱听戏,见眼下长辈们不多,便也不拘着,忙碌之余,还不忘挑了一处稍微安静些的地方安置秦玉楼坐着。 后又到前头忙碌了一阵,方抽出空挡前来与秦玉楼告罪道着:“瞧瞧,就将你撂在这了,委实招待不周,怠慢之处还望妹妹见谅……” 说着,又只颇为无奈的冲秦玉楼笑了笑道:“以往在元陵时还不觉得,自打来到了这京城这才发觉,这里里外外,行事做派间那是出不了半分岔子,不然,可不得让人笑话了去……” 元陵风气开放,不比这京城规矩繁多,做派严谨,通常从一场宴会上,方可判断这一家子的行径品行,规格之严,有时着实令人发指。 颜家原先在元陵可算作是一方霸主,即便是有何不妥之处,也定无人说道,只现今在这天子脚下,无不权贵,自然不敢轻易怠慢。 再加上老太太重病,得需大把人精心照料着,颜家原先家世清贫,颜家那一边的族亲相比之下算不得得力。 又加上这门亲事委实办得有些匆忙,颜家除了颜夫人孟氏,上无主事撑场子的长辈,下无得力帮衬的媳妇,中间也没得搭把手料理食物的妯娌,除了颜夫人,便还是颜夫人,这不没办法特意从娘家请了孟夫人前来帮衬着,这才堪堪稳住了局面。 颜明锦这些日子随着可没少操劳,眼下瞧着气色不大好,只觉得满脸的疲倦。 秦玉楼见了,不由安慰了几句,晓得这颜邵霆与颜明锦历来皆得老太太宠爱,此番老太太如此,怕是心中的担忧与疲惫更甚罢。 其实是有心想要去探望颜老夫人一番的,又觉得这日毕竟乃是婚宴,前去探病多有不妥,想了一阵,方道着:“新娘子福泽深厚,老夫人定会好起来了,今日多有不便,待过些日子,我再去探望她老人家……” 颜明锦闻言,只一脸复杂看着秦玉楼,前几日老太太病重昏厥了,得知了兄长几日后便要成亲了,人已烧糊涂了,嘴里却还在念叨着:“霆儿楼儿……甚好甚好……” 思及至此,颜明锦只勉强的笑了笑,方道着:“希望如此吧……” 二人寒暄了一阵,颜夫人跟前贴身的丫鬟抚袖匆匆的过来秉着:“大小姐,新娘子马上要送去喜房了,太太特派奴婢前来禀告,让大小姐您前去招呼着……” 颜明锦闻言,只犹豫的瞧了秦玉楼一眼,似想要相邀,最终还是未曾开口,只匆匆的去了。 院子里的一些亲戚见状,只闻得其中一人乐呵呵的道着:“走,咱们也前去瞧瞧新娘子罢……” 前头一阵吆喝喧闹慢慢的响起了,一路夹杂着媒婆高声喧唱的祝贺词,该是新郎将新娘送去新房了,方才去了一行人围观,剩余这些,身未动心已远,只纷纷扭头张望着,面上分明带着一丝探究与好奇。 唯有秦玉楼静静地端坐在一角,听着台上的花旦一阵咿咿呀呀的说唱着。 外头鞭炮锣鼓震天,眼前又一阵群魔乱舞,喧闹不停,院子里女眷颇多,鼻尖冲刺着一张浓烈的脂粉味,偶尔也会有人前来结交说话。 时间一长,心窝子里只一阵闷闷的。 芳苓见秦玉楼微微皱眉,忙端了杯茶递了过来,这茶特意去了茶叶,乃是一杯清水。 秦玉楼饮了一口,心里头舒坦些,芳苓见状,忙道着:“这里头喧闹不堪,又委实闷得紧,奴婢扶您到前头透透气吧,出门前,顾妈妈还特意叮嘱了,说夫人不可久坐在人多的地方……” 正巧秦玉楼也有些坐不住了,便留下芳菲、归昕二人守着在原处,自个经由芳苓搀扶着往园子外走了走。 待走到一处幽碧水榭水,只见芳苓指着水榭中一方凉亭冲秦玉楼道着:“夫人,厅子里有风,凉快,可以观景赏鱼,咱们前去歇歇脚罢……” 秦玉楼却眼尖的瞧见水榭一侧种了一片枝叶繁茂的石榴树,秦玉楼瞧了不由愣了片刻。 石榴树底下,只见一个穿戴淡杏色外罩着浅绿的丫鬟正歪在身子,手中拿着个花洒小壶正认真真的给前排几颗小树苗浇着水来着。 许是听到了这边二人的动静,那丫鬟忙不迭转过了身来,见到秦玉楼只不由瞪大了眼,随即,只一脸欣喜的唤着:“玉……玉楼小姐,您……您怎么来了……” 说罢,忙不迭放下手中的壶,双手在衣摆几下快速擦了几下,便立马跑了过来。 眼前的丫鬟不过十二三岁,胖身圆脸,生了一双忽闪忽闪的杏眼,机灵可爱,秦玉楼瞧了,稍稍迟疑了一阵,只下意识的开口唤着:“银杏?” 银杏闻言,立马高兴的弯起了眼,直兴奋道:“玉楼小姐竟还记得奴婢,奴婢实在太高兴了……” 秦玉楼闻言,不由淡淡的笑了笑,随即,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这银杏还是当年上元节时秦玉楼从人贩子手中给救下来的,名字也是她起的,虽有几年未曾瞧见过了,但方一瞧见这双圆溜溜的杏眼,便立即想了起来。 过去的往事儿早已撂开了,秦玉楼不便多想,默了一阵,不由往身后的那片石榴林瞧了一眼,只淡淡的问着:“前头忙碌不堪,你不去帮衬着,在这里做什么……” 银杏忙不迭转身指着身后的石榴林对秦玉楼道:“奴婢的活计便是照看这片林子,这几株石榴树是新到的品种,据说结出的果儿特别甜,大少爷前几日亲自种上的,昨儿个半夜还来瞧了,特意嘱咐我往后哪也甭去,只管精心照看这几棵树便是了……” 说着又指着后头一大片对着秦玉楼笑吟吟的道着:“大少爷可喜欢这片石榴林了,几乎每日都要过来瞧上一阵,这里头的每一棵都是大少爷亲自中的,喏,玉楼小姐,您瞧,那颗最大的便是当年大少爷到京城后种的第一颗,现如今都已经结果了,只果子不太甜,不过大少爷说了,总有一天会变甜的,会变得很甜很甜的……” 小丫头年纪尚小,性子单纯可爱,见了秦玉楼这个救命恩人似乎十分高兴,只逮着秦玉楼好是一通叽叽呱呱的说道着,说起这几年在京城发生的一切,说起府中的一应事宜,十句有九句不离大少爷。 直到听到前头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礼炮声,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只抬着眼,一脸不解的看着秦玉楼,似有几分沮丧道着:“大少爷说将来要娶的定是玉楼小姐,可现如今娶的为何却是旁人呢?” 这个问题,秦玉楼并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更不知如何对着眼前这双天真烂漫的眼睛回答,仅仅只勉强的笑了笑,道了一句:“待银杏将来长大了,自然便知道了……” 小丫头一脸闷闷不乐的去后,秦玉楼远远地立在水榭旁,瞧着那片林子,却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了。 心中多少有些起伏,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娶妻生子,前途大好,而她…… 秦玉楼轻轻地抚了抚腰下的方寸之地,她也已找到了她的天。 如此,甚好。 芳苓见了,只低声道着:“起风了,姑娘,咱们回吧……” 秦玉楼“嗯”了声,领着芳苓打道回府,却不想,待一转身,却是一愣。 只见不远处的廊下正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只见一身喜服披身,衬托得整个人身长如玉,俊朗不凡。 第93章 秦玉楼眉头登时直跳了一下。 两人纵使一同长大,可算作青梅竹马,但自渐渐长大后,双方长辈们对二人的管教也各自日渐严苛了起来。 自满了十二岁起,秦家的女儿们便均被拘着不让随意抛头露面了,而颜邵霆后来去了京城,这一去便是两三年,虽时时派人送信前来问候,人却到底鲜少回来。 虽上回在开福寺神殿门前短暂相遇,却压根没敢细瞧,可以说算是自去年在颜家匆匆见了一面后,二人实打实的已有一整年的时间未曾这般面对面的瞧见过了。 一年的时候说长不长,说短也并不短,可是,就是这一年的时间,秦玉楼却觉得远处那道身影似乎已变得有些生分与陌生了。 秦玉楼心目中熟悉的颜邵霆该是个风姿雅量,意气风发的天子骄子。 放眼整个元陵城,他定是备受瞩目的,是在所有平辈们眼中脱颖而出的杰出才俊,亦是所有长辈们眼中可堪大任的晚辈。 更是秦玉楼眼中始终面带笑意,有求必应的……兄长! 而非像现如今这般—— 纵使一袭大红喜服披身,更显丰神俊朗,可在这一片热闹喜庆的日子里,眉眼间却分明带着一丝郁色,哪里有半分新郎官喜不自胜的样子? 秦玉楼只有些复杂的垂了垂眼,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颜邵霆见到秦玉楼后整个人已早就愣住了。 他刚从新房出来的,新房里一阵繁文缛节,满屋子瞧热闹的,调笑的,打趣的声音不绝于耳,喜庆非凡,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开怀,欢乐。 唯独只有他思绪游移,由始至终耳朵里只嗡嗡作响,甚至有时一晃神,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直至随着将所有的礼节都木讷的行完了,前院宾客满盆,得前去宴客敬酒,颜邵霆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却只觉得心里头阵阵发闷,直有些透不过气了,立马抬起步子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新房。 便是出了新房,只觉得心里仍旧堵得慌,便不顾下人的劝阻,执意要出去走走,透透气,没想到,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的走到这里来了。 或许心里也有私心,也曾抱有幻想,这里紧挨着后院,与后头宴客的园子仅仅只隔着一座圆形门与游廊,或许,游廊那头的园子里,便坐着自个心心念念的人儿吧。 纵使不能相见,却也是头一回离得这样近。 却不想,方凄然的停住步子,一抬眼,心中念叨千遍百遍的人却陡然出现在了自个眼前。 颜邵霆只以为自个是在做梦,只以为自个花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两人就这般遥遥对视了片刻,一时间,竟谁也未曾率先开口说话。 好半晌,秦玉楼这才回过神来,没有叙旧,也没有说起这一年多来二人的各自近况,仍旧如同多年前那个调皮又鲜活的妹妹般,只微微浅笑着,抬眼看向颜邵霆。 忽而打趣般开口问着:“新娘子……好看吗?” 她的神色恬静自然,语气中没有丝毫忸怩,更没有丁点的怨与恼。 问起这话时,就像那一年他被元陵城中的世家少爷们骗去了青楼吃了一回花酒时,十一二岁的她得知了,只歪在脑袋一脸炯炯有神的问着:“邵霆哥哥,青楼里的花魁好看么……” 当时他是怎么回的来着? 他说:不好看,比不过楼儿妹妹一根手指头。 她听了,一脸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而现如今,颜邵霆却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似的,看着眼前这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良久,颜邵霆脸上只用力的挤出一抹笑,哑着嗓子一脸苦涩的回着:“好……看……” 秦玉楼闻言双目微闪,半晌,只微微含笑道:“那就好……” 说罢,便微微垂下了眼。 空气中一阵静默。 时光在慢慢的流淌,而有的别的什么,分明也随着时光的消逝,渐渐地逝去了。 良久,只见秦玉楼忽而朝着身后的芳苓瞧了眼,淡淡的道着:“咱们回吧……” 芳苓忙不迭应了声,随即,只伸手搀扶着秦玉楼,主仆二人缓缓地向颜邵霆一步一步走近。 秦玉楼微微挺直了腰杆,由始至终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未曾说过一句话了,也未曾再抬眼瞧上对方一眼,唯有经过颜邵霆身旁时,双手置于腰前,朝着身侧之人福了福身子。 然后,便领着芳苓与之擦肩而过。 颜邵霆只拼命的咬紧了牙关,浑身僵直,只见垂落在大腿两侧的手掌用力的握紧了,指骨间隐隐发白,许是指间用力过大,指甲早已陷入皮肉之中,隐隐惨着血迹,却丝毫不觉疼痛。 待秦玉楼从他跟前缓缓越过之际,颜邵霆只强忍着没有伸手,也没有回头,面上只努力带着笑,眼前的视线却早已一片模糊了。 却见他似又已恢复成了原先那个令秦玉楼熟悉的邵霆哥哥似的,忽而直径开口,语气虽有些艰难,却始终带着一道温柔的笑意,只抖着唇笑着道着:“戚家极好,世子他……他也极好,你……你嫁到戚家,是一个好的归宿,我……我总管是可以放心了,你放宽心……我……往后定也会过的……很好的……” 秦玉楼闻言置于腰间的双手微微握紧,脚步却一直未停,一步一步,待二人渐行渐远,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只不知为何,双眼却慢慢的变得有些迷模糊了。 颜邵霆却犹在喃喃继续笑着道着:“我今日已娶亲,他日生子,封官加爵,前途一片光明,足够了,人哪能这么贪心,有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面上虽是笑着,却只觉得比哭还要难看。 直至察觉到人已经行至了游廊的尽头,颜邵霆这才猛地转过了身去,却只瞧见了一片淡紫色的衣裙下摆在眼前一闪,便彻底消失在了游廊的尽头,至此,将永远的消失了。 颜邵霆痛不欲生,双手死命握紧,嘴里只将要咬出了血水似的,喉咙里发出低低一声呜咽,道着:“楼儿……” 恰逢此时,却听到游廊的另外一侧响起了一道小厮的声音,略微欣喜的道着:“世子爷,咱们家大少爷在这里……” 这小厮原是颜邵霆跟前贴身伺候的小伍,方才颜邵霆径自走远了,不许人跟着,可前头宴席上怎能没有新郎官作陪,太太私底下打发他来寻。 小伍想都不用想便知那大少爷人在何处,可知道有什么用,瞧着方才自家主子那副脸色,他可没胆子往上凑。 好在正一脸苦闷之际,恰逢碰到了世子爷也在寻自家主子,凭着这二位的关系,小伍直将世子当做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想也没想便一溜烟将人给领了来了。 话说戚修方才拐进这条游廊时,恰好瞧见对面一抹淡紫衣角飞快的在眼前一晃,随即便消不见了,妻子除了红色,平日里穿戴最多的便是紫色,是以,戚修眼下便往游廊尽头多瞧了一眼。 小伍见状,忙不迭道着:“世子爷,那是通往后院的,前头园子在设宴,招待各位夫人小姐……” 言下之意,便是那边去不得。 戚修淡淡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目光,待一扭头便见穿戴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此刻正在前头的一片石榴树下,不知在张望着什么,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与孤寂。 戚修并不是个话多及爱管闲事儿之人,便是瞧见眼前好友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这桩婚事,也不会去多做过问。 毕竟,再如何不满,亲事已办,已成定局,就如同在战场上一样,成败若是已分,便是尘埃落定,不可逆转了。 不过,于亲事上而言,兴许倒也没有那么绝对,毕竟,现在不满,并不代表以后也会不满。 不知想到了什么,戚修背在背后的手指只缓缓地摩挲了一阵,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阵香软芬芳,久久未曾离去。 良久,戚修只立在回廊上冲着小伍看了一眼,小伍这便有些畏畏缩缩的朝颜邵霆走了过去,只颤颤巍巍的禀着:“大……大少爷,世子爷特来寻您……” 现下颜邵霆的面上已是恢复正常神色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分明不过须臾片刻,却觉得曾经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似乎已经渐渐地远去,眼前的走来的则是一位略微冷静、稳重的男子。 人长大,有时候,仅仅只在一瞬间。 最后再一次回头瞧了那一片硕果累累的石榴林,还有它。 戚修与颜邵霆一同前往前院宴客。 宴席开始。 第94章 话说秦玉楼用完喜宴后,便又抽空与颜夫人打了个罩面,并未多做停留,便匆匆辞行。 临行前,派芳苓往前院与墨玉知会了声。 却不想,轿子刚抬到府外时,却见丈夫戚修早已候在外头等着呢。 秦玉楼闻言只一脸诧异,随即纷纷喊停轿,戚修直接掀开帘子便走了进来,目光先是在秦玉楼穿戴的这身淡紫色上衣裙上逗留了一阵,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片刻后,方与秦玉楼并排坐着,低声问着:“哪不舒服?” 原来方才芳菲前去与墨玉知会时是道着“夫人身子略有些不适,并无大碍”,却不想,传到戚修耳朵里却成了“少奶奶身子不好,芳苓芳菲几个立马要将少奶奶送回府”。 戚修闻言,自然匆匆赶了来。 秦玉楼原本还以为丈夫是要同她一道回的,不过见丈夫如此关心,倒也略感欣慰,不枉她受这等苦楚,身子便是有些不适,还依旧本本分分的,为他们戚家四处操持奔走。 “倒也并无大碍,就是胃口不大好,心窝子里时不时的有些犯闷……” 秦玉楼这般隐晦说着,见丈夫面上一脸呆板,丝毫未曾起疑,便又拍了拍胸口,一脸郁闷道着:“夫君,你说楼儿该不会是犯了什么不治之症罢……” 戚修闻言,便立马抬手往她额头上探了探,又立即往她脸颊两侧探了探,面上神色似有些凝重,见她脸上果真有些发凉,只微微抿紧了嘴,方一把掀开帘子对着候在轿子外的墨玉沉声吩咐着:“速速去请大夫——” 秦玉楼见丈夫似有些紧张,面上不由一晒,忽而有点后悔,话语不该夸张了那么一丢丢。 见墨玉转身便开去了,秦玉楼忙将人给一把唤住了,只冲着戚修道:“夫君放心,芳苓已打发人去请了,直接请到了府里,待会儿回府了,大夫便也该到了……” 说着,见戚修仍旧紧紧的蹙着眉,眉眼间依稀可见担忧之色,秦玉楼犹豫了一阵,思来想去,还是想待完全确认后再给丈夫一个惊喜。 是以,不由安抚着:“夫君放心,许是这日天气闷的慌,心里头有些堵,定无大碍的,我是特意往严重了说的,便是想瞧瞧夫君会不会担忧楼儿,现如今看来,嗯,楼儿觉得夫君甚好……” 说着,只见戚修复又紧紧地蹙起了眉,秦玉楼笑吟吟的探着根手指头在他眉心处点了两下,道:“再皱,人都给皱老了……” 说着,便又只小声轻笑了一句,道:“本就比我大那么多,再老下去,这可没法瞧了啊……” 戚修:“……” 眉头倒是不皱了,脸却是绷得更紧了。 不过见她说说笑笑,并无大碍,倒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轿子停放在人家门口,到底有些碍眼,戚修坐了片刻,便下了轿,立在原地,待瞧着轿夫将人稳稳当当的抬着于胡同口转了弯,这才领着墨玉方又进去了。 却说这秦玉楼前脚进了霁修堂,后脚那大夫便立马登门了,知湫亲自去前头迎着将人给领了进来。 恰逢这日三房裘氏与小伍氏去参加洗三宴还未曾归来,北院与二房历来不问世事,倒也并未引起多大的动静。 倒是这霁修堂里除了秦玉楼跟前这几个知情外,其余人都有些不明就里,见夫人这日分明是去参加喜宴去了,却不想半道匆匆赶了回,后脚大夫又立马上赶着被请了来,只以为出了什么事端变故,不由纷纷猜测了起来。 总免不了有人悄悄寻着前来打探一番,但便是连秦玉楼跟前的燕兰茹兰都并不知情,只听方才芳菲随口道了句:“一个个都瞎来打探些啥,不过是这几日夫人夜里睡得不安稳,且请来大夫开几道安神药煎来吃吃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去去去,一个个都给打发远远的,甭平白无故的扰了夫人的清净……” 便将一伙人给轰得远远地。 这话,自然有人信,也自然有人生疑。 只见锦瑟立在枇杷树下冷眼瞧着正房里头是出出进进的,好不热闹,大夫进去没多久,便由知裘一脸喜色直客客气气的给亲自送出来了,边走还便不断的在压低了声儿细细打探嘱咐着什么。 不多时,便又见夫人的奶娘顾妈妈亲自出来了,只领着那个圆脸的叫做桃红的小丫头片子颠颠的出了院子,锦瑟不由踮起了脚尖探着脑袋瞧了瞧,那方向,似乎是老夫人的寿延堂。 如此,锦瑟的心没由一沉。 恰逢那头锦薇忙活完了,打从她跟前经过,见她眉眼沉沉的杵在这里,眼珠子转得飞快,也不知在打些什么注意,锦薇只装作没瞧见,却不想竟被那锦瑟拉了一把,只将她拉到了枇杷树的另一侧。 锦瑟只微微眯着眼,道着:“说是夜里歇不好,特请大夫来开几道安神药,这话我却是不信的,难道你信么……” 锦薇从她手中挣脱开来,揉着手腕子抬眼瞧了锦瑟一眼,只不由不咸的道了句:“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横竖是主子的事儿,与咱们何干,咱们既是做下人的,安安分分的做好自个分内的事儿便是了,主子们的事儿不该由咱们妄议……” 说着,瞅了锦瑟片刻,仿佛意有所指的劝了句:“不该琢磨的事儿本就不能去瞎琢磨,有些东西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便是惦记也惦记不来了……” 说罢,便不再多言,只伸手推了锦瑟一把,直接从她跟前越过绕到后头继续忙活去了。 锦瑟闻言,却是忽而一把用力的折断了身后枇杷树的树干,面上闪过一丝不服气的冷笑,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想要的,只有努力去争取才能够得到。 这般想着,只忽而一把将手中的树枝给扔到了地上,随即,只伸脚用力的踩了两下,待将这几片叶子被践踏成一片枯枝烂叶,方拍了拍手,到后头寻姨妈齐妈妈去了。 第95章 “当真?” 寿延堂里,老夫人闻得顾妈妈的禀报,只激动得差点要从高炕上一跃而起了,得亏翠柳眼明手快的扶了一把。 老夫人杵着手中的拐杖,直往脚下的地毯上猛地连戳了几下,险些将那厚实的地毯戳出几个洞来。 向来寡淡冷清的人嘴里竟一时激动的语无伦次了起来。 直握着拐杖,一连着道了几声“好好好……” 底下顾妈妈与方嬷嬷见状,都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翠柳忙嘴甜的给老夫人道喜。 老夫人登时眉开眼笑,杵着拐杖便要去那霁修堂走一遭,只走了两步复又停了下来,垂眼琢磨了一阵,方沉声道着:“这才不过月余,月份尚浅,头三月是最为要紧的时候,万不可闹的人尽皆知……” 原来民间有传闻,头百日胎儿在母亲的肚子里自有胎神保佑,若是泄露得过早,怕冲撞了胎神,惹得胎神不高兴。 是以,头几月有孕除了家中长辈及身边亲近之人呢,对外通常都要捂得严严实实的。 老夫人这般说着沉吟了一阵,只抬眼对着底下顾妈妈道:“这些日子便让孙媳妇在屋子里好好静养着,府里的事宜横竖有她三婶在了,甭让她操心了,往后定让她好好歇着,不必日日早起过来问安,院里、厨房都且一一打点好,往后这孙媳妇还有老婆子我的曾孙便交到你手中了……” 老夫人现在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欢喜,总算稍稍恢复了淡定。 顾妈妈闻言,顿时一阵受宠若惊。 忙不迭恭恭敬敬屈着身子应下:“老夫人此话严重了,夫人便是由老奴一手奶大的,现如今又有幸照看小少爷,这本就是老奴天大的福分,老夫人放心,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老夫人闻言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 后又反复叮嘱了一阵,给顾妈妈派了赏后,又吩咐翠柳去将权管家的婆娘权李家的给请来了,托她私底下去打听打听,他日好提前留意几个家世清白的妇人,方便挑选几个老实本分的奶娘。 当然,算算日子,这些怕得是明年春天的事呢,可架不住老太太心中欢喜,只恨不得小曾孙立马出来就好。 方嬷嬷与翠柳瞧了不由对视了一眼,纷纷掩嘴偷笑,直到这会儿才觉得原来老夫人也有这般迫切的时候。 待一切吩咐妥当后,老夫人便又领着方嬷嬷二人径自去了一趟祠堂上香。 当然这一番忙碌,秦玉楼可不知情。 自大夫走后,秦玉楼俨然被屋子里几人供成了一座佛似的,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碎了,个个是谨小慎微,片刻不敢怠慢。 起先还好,可能是在屋子里坐久了,渐渐地便觉得心窝里有些发闷,晚膳的膳食过于清淡,胃口不大好,一日的时间便有些难熬。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自打将心落到实处,知道肚子里果真有了这么个小家伙后,秦玉楼便总觉得肚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跳动着,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秦玉楼顿时有些期待丈夫的归来,想要细说给他听。 不知丈夫听了会是怎样一副神色? 若是依旧皱眉着板着张脸一言不发,秦玉楼可没好脸色给他瞧。 宴席上用不了多少饭菜,秦玉楼也知道这日戚修勉不了会要喝上几杯,便命厨房备了些散酒的汤,又备用了热粥、水晶饺、春卷等一应裹腹的点心在桌上。 又早早的便沐浴洗漱一直在屋子里等着,派人到院子口瞧了好几遭,直到掌灯时分,戚修这才迟迟归来。 却不想,这日戚修喝了不少酒。 虽不至于酩酊大醉,但远远的便闻得一声酒味。 回来时墨玉只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探着双手随时以备一备不时之需。 秦玉楼得了信,忙到门口迎着,只戚修浑身酒味,秦玉楼胃里有些犯冲,便候在一侧,未曾上前亲自搀扶。 面上却一脸关切的问着:“怎地吃了这么多酒?苓儿,快去备水,墨玉,快将你们家世子爷搀扶进来……” 丫鬟们见状纷纷熟络的忙活开来。 不知是因着秦玉楼只知指使旁人伺候,而自个这日却岿然不动的缘故招惹到了那人,还是怎地,只见那戚修停在了原地,微微眯着眼一言未发的盯着她。 那眼神颇有些奇怪,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辨别,而那双眼则略有些发寒,竟令人不敢对视。 秦玉楼一时不明就里,只强忍着酒气上前去拉他的手,脸上却笑吟吟的道着:“这是怎么啦,莫不是喝多了,不认识我呢?夫君来,屋子里备了热汤,夫君喝上一碗胃里要舒坦一些,咱们屋里坐,刚好我有桩事儿要与夫君说道……” 哪知话音将落,却见戚修只忽而一把用力的捏住了秦玉楼前去拉他的手,手中力道之大,直令秦玉楼皱眉忽疼。 身后的芳菲、归昕见状,赶紧一脸紧张的跑了过来。 就在秦玉楼一脸发懵正欲开口询问之际,戚修却又冷不丁一把松开了她的手腕,却是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越过秦玉楼直接往里去了。 屋子里一阵静默无声,各个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到了现如今,若还瞧不出丈夫的异样,怕准是个傻的吧。 芳菲忙不迭跑了过来,一脸慌张的掀开秦玉楼的手腕子,见手腕都泛红了,只咬牙担忧唤了声:“夫人,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秦玉楼咬牙默了一阵,只忽而摆了摆手,将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悉数打发下去了。 丈夫这怒,来的莫名其妙,直令人措手不及,白日两人分开时分明还好好地,还一脸的紧张担忧,眼下却—— 秦玉楼沉吟寻思了一阵。 两人往日虽偶有闹别扭,但实则皆是些小打小闹,这日却觉得隐隐不同,除了新婚之夜,还是头一回见丈夫饮了这么多酒。 也是头一回见他用那种眼神看她,有些疏离,甚至有些淡漠…… 秦玉楼坐在八仙桌旁一直等着丈夫,想要好好谈一下。 高台处的灯线摇摇曳曳,桌上的热汤已慢慢的变凉了。 过了许久,浴房那边总算传出了动静,秦玉楼扶着桌子慢慢的立了起来。 却见那戚修身下仅仅只穿了条凌白色的亵裤,袒露着上身,正一言不发的步步朝着秦玉楼走来。 自进屋起,还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眼下,那双眼只一动未动的盯着她,朝着她步步紧逼。 秦玉楼见状,只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嘴里只有些结结巴巴的道着:“夫君,你……你要作甚……” 戚修只抿着嘴,停在秦玉楼跟前,绷着脸冷冷的道了句:“我想要/你——” 说罢,不待秦玉楼挣扎,便弯腰一把将人打横抱着放置到了床榻之上。 随即,整个人便立即伏着身子欺身而来。 压根没给秦玉楼丝毫反抗与挣扎的余地。 秦玉楼一时懵了。 惊慌中只连声抽了一口气,随即咬牙一脸愤恨的道了声:“戚修——” 然后,剩下的所有语都被人一口堵住,悉数被人吞之入腹了。 秦玉楼顿时一阵惊慌。 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挣扎声,双手不断的挣扎捶打他,然而戚修只手便将她钳制住了,只轻轻松松便将她的双手握着置于头顶。 她脚下拼命的踢着他,他结实稳健的大腿便将她的双腿死死抵住,令她片刻动弹不得。 眼中分明没有多少欲望,可是只要她越挣扎,他好像便越发的生气,一言不发的要着她。 尤其,每当脑海中回响起那一声声酒醉后痛楚的“楼儿妹妹”,只不断重复刺激他的耳膜。 戚修双眼赤红,便愈发粗鲁了起来。 她总是拒绝他。 戚修只以为她不爱那档子事儿,可如今总算清楚明白了,她是不爱,她也……不爱他…… 面上围着他打转,可实则心里头—— 哪里是祖父的祭日,哪里是要斋戒祈福,不过是因着有人要成亲了,她不愿罢了。 戚修性子向来克制,眼下却只觉得上头一阵头痛欲裂,心里一阵愤恨酸楚。 可浑身却又被那一阵阵温暖给团团包围着。 又直令戚修险些呻吟出声。 痛苦与欢愉同时交织着。 直到尝到嘴里一片血腥之味。 戚修悄然睁眼。 便见妻子身子发着颤,只紧紧地咬着唇,唇上泛着丝丝血迹,头上发丝凌乱,面上不停地淌着泪,一脸的狼狈与凄然。 戚修身子顿时一紧。 脑子顿时清醒了大半。 忙不迭松开了钳制她双臂的那只大掌。 直从她身上支起了身子。 秦玉楼只抱着胸前,卷缩着身子,垂着眼默默的流着泪,此时无声却胜有声,只觉一脸凄惨痛苦。 好半晌,这才将脸别了过去,哑着声轻声道了句:“若是孩子没了,我不会原谅你……” 这样淡淡的话语,却犹如平地里惊起了一颗炸雷,只惊得戚修半分醉意皆无。 而屋子外,芳苓几个早已被屋子里那番大的动静给吓得成了无头苍蝇似的,只干着急,还是芳苓堪堪稳住了局面,芳菲则拼命跑去后头将顾妈妈给请了来。 第96章 顾妈妈与芳菲二人行色匆匆赶来的时候,屋子里头的动静已经止住了,顾妈妈满脸焦急,早已顾忌不了其他,待候在门外高声禀告了一声,便不管不顾的准备要推门而入了。 却不想,正在此时,只听到秦玉楼在里头轻声应了声。 待顾妈妈领着一行人赶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死寂死寂的。 秦玉楼身上的衣裳已经穿戴好了,此刻只见正披头散发的坐在床头,垂着眼一声未吭。 一眼望去,只见床榻上被褥凌乱。 而秦玉楼那饱满的唇瓣上还在渗着血,仔细瞧去,又见双眼分明还微微泛着红,长长的睫毛被浸染了一片泪渍,显得狼狈又无助。 而世子爷身上则胡乱披了件外衫,似有些仓皇无措的立在了床尾处。 见顾妈妈一行人匆匆进来了,身子微微僵住,只抿紧了唇下意识的又往床榻上之人瞧了一眼。 随即,似有些不知所措的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将床榻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顾妈妈几个早已顾忌不上他了,这大小姐向来性子慵懒乐观,无论大事儿小事儿总能云淡风轻般懒懒的应对,顾妈妈打小照看她长大,还从未瞧见过她露出这样伤心又难受的表情。 顾妈妈顿时只一脸心疼,连往日里遵规守矩的那声“夫人”也不唤了,只满是疼惜的唤了声:“大小姐……” 说着,便直接坐在了床榻一侧,拉起了秦玉楼的手,一脸担忧的问着:“我的大小姐,这……这是怎么了,啊,这是到底是怎么啦,有没有伤着身子,伤着小少爷啊……” 说话间,只轻轻掀开被子,拉着秦玉楼的手便细细查看了起来。 秦玉楼向来淡然,可眼下,被满屋人围着,这晚无缘无故受的委屈,及嫁到数千里之外的京城这半年以来无依无靠的委屈,好似顷刻间一袭齐齐涌了上来。 也不说话,也没有多的表情,只微微红着眼,搂着顾妈妈无声的靠在了她的怀里。 好似这一刻,顾妈妈是她的依靠。 顾妈妈见状顿时红了眼,只一下一下拍着秦玉楼的肩,就如同小时候般,轻轻地哄着:“没事的,没事的,啊……” 说话间,便又微微咬着牙,仿佛意有所指的厉声道了声:“有妈妈在,妈妈一直在呢,谁若是敢欺负大小姐,老婆子我便立马与他拼命……” 戚修听了这番话微微蹙了蹙眉,可一见妻子这幅模样,心窝子顿时一痛,只握着拳想要上前,却又隐隐有些不敢。 正在这时,芳菲、归昕几个团团围了上去嘘寒问暖,而后头芳苓立马拿了帕子端了水手忙脚乱的赶了过来,知湫则小心翼翼的端了茶水过来。 床榻边上一时围满了人,只将戚修给挤得老远。 由始至终,甭说秦玉楼,便是连顾妈妈,甚至连屋里的几个丫鬟,连眼尾都没有往戚修那里扫过一眼。 顾妈妈回头又将秦玉楼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后,自然晓得夫妻二人方才定是行了那档子事儿的。 所幸这会儿瞧着约莫暂无大碍。 可仍是有些不放心,为了稳妥起见,便又立即派知裘前去知会府中的管事将大夫给请了来。 霁修堂忙忙碌碌的直闹到了大半夜方消停。 戚修亲自将大夫送走的,方才在屋子里听到说并无大碍后,戚修悬着整晚的心总算是松懈下来。 可他是众人眼中的“滔天罪人”,方才在屋子里未能靠近,眼下出了屋子,戚修只忽而一把稳稳的拦在了大夫跟前。 齐老大夫见这世子爷板着张脸,长手长脚一言不发的挡住了他的去路,又见他通身威严吓人,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只颤着声音道:“世子爷,您……您这是……” 戚修敛下眼皮,良久,只微微抖着唇低声问着:“内人……她……她果真有喜了?” 齐老大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又是一松,不多时面上便又露出了一副颇为古怪的神色。 但见眼前的人双眼像是一道利剑似的紧锁着他,倒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只立即恭恭敬敬的回着:“回世子,小的行医数十年,摸过的喜脉不下千人却也有数百,虽不敢皆说万无一失,但眼下夫人的脉象如盘走珠,分明是滑脉无疑,旁人的不敢作保,夫人这脉象的却是千真万确、确信无疑,已有月余了……” 说着,见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贵人两腮只绷得更紧了,齐老大夫心里头倒是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神色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老大夫犹豫一番,还是极为隐晦的提及了一把,道:“夫人日前的脉象虽平稳健康,但头三个月是最为要紧的时候,须得好生静养调理,这……这于房事上也需得有些计较,像今晚这般……好在夫人身子底子好,并无大碍,若换做身子虚的,怕该保不住了……” 戚修闻言背上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老大夫说着说着,见世子脸慢慢的沉了,忙不迭又补了一句:“不过世子爷您放心,小的已开了几幅安胎的药,回头给夫人煎了吃了应当无大碍了……” 许久,这才听到那戚修低低的“嗯”了声。 老大夫额头上也隐隐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见世子爷止了步,余下的路由身边的小厮的引着,老大夫忙不迭迈着步子步履稳健的颠颠跑远了。 待将大夫送走后,戚修只背着手臂立在院外的老槐树下,久久未曾动弹,背后的冷汗渐渐地干涸了,然后,随之而来的却是心中后知后觉的狂喜,欢欣。 原本阴郁、郁闷了一整夜的心,放佛在此刻被凿开了一道缺口,一瞬间,所有的酸楚都被欣喜所取代。 胸膛里一直砰砰砰的跳个不停,戚修伸手摸了摸心口,这样的情绪有些陌生,简直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似的。 可是欣喜若狂过后,脑海中却悄然浮现一张狼狈无助又冷淡的脸。 顷刻间,所有的欢喜皆悉数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这还是成亲半年以来,妻子第一次生气。 自那会儿过后,便再也没有抬眼正经瞧过他一眼了。 便是当他抖着手慌慌张张的亲自为她将衣裳穿戴好时,也只紧紧地闭上了眼,别开了脸去。 想到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想到方才妻子一脸伤心委屈的趴在妈妈怀中,戚修只紧紧地握住了拳。 妻子说,若是孩子没了,便再也不会原谅他。 可……可现如今孩子好好的,还……还会原谅他么? 这一夜,戚修一直候在院外徘徊着,直到屋里的灯落下了,直到所有的丫鬟们都悉数悄悄地退了出来,直至等了又等,待院子里彻底静了下来,戚修这才轻手轻脚的摸进了屋子。 妻子已背对着睡下了。 他远远地挨着床沿,不敢轻易靠近。 第二日恰逢是戚修沐休。 一大早便被老夫人院里的婆子给请了去。 可人到了寿延堂,戚修候了许久,老夫人却一直不见人影。 过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跟前的三等丫鬟香竹,方由后头正房出来,只一脸结结巴巴的冲戚修道着:“世子爷,老夫人说……老夫人说让世子爷去祠堂……去祠堂待着……” 戚修闻言面上倒并无丝毫诧异,只微微抬眼往屋子里头瞧了一眼,方朝着正房的方位行了个礼,随即,只一言未发转身便往祠堂去了。 戚修去后,里头老夫人闻得动静,只嗖地一下睁开眼了。 香竹进来回话,老夫人却是瞪了她一眼,微微眯着眼道:“老婆子我说的是跪着,不是待着……” 香竹吓得一脸颤颤巍巍的直求饶。 一旁翠柳忙替香竹求情,见老夫人垂下了眼,便立即将香竹给打发下去了,又见老夫人摸着要起,忙眼明手快的上前无扶着,嘴上却笑着道:“这一大早的,老夫人跟世子动啥气,回头可别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老夫人却是接着拐杖,由翠柳搀扶着来到了正厅,恰好远远的瞧见孙儿坚毅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老夫人瞧了一阵,默了许久,方哼了声道着:“这小两口也忒胡闹了……” 这昨儿个下午才得知了这桩喜事儿,不料当晚便有人来禀,说那霁修堂大半夜又将大夫给请来了,差点没吓得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就那般去了。 这修儿素来是个稳重,却不想于这桩事儿上竟如此莽撞。 这子嗣可是天大的事儿,可不能由着小两口胡来。 孙媳妇现如今是惩不了,孙子又如何能放过? 差的将他们戚家的香火给折腾没了,自个去给底下的列祖列宗交待去吧。 第97章 大家本以为自家姑娘定是伤心欲绝了,第二日一大早各个皆已对好了口供,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哪些可以提,哪些是万万不能提,皆已里里外外的合计了一遭。 哪知,第二日秦玉楼除了睡到自然醒外,心情仿佛与往日并无多少异处,非但没得任何异处,反而—— 说道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立马便开始行驶了孕妇的特权,直接道着:“菲儿,却吩咐厨房且先将早膳送过来,你家主子我肚子饿了……” “……” 以前姑娘还在玉楼东的时候,便是镇日如此,每每醒来,都是懒懒的赖在了床榻上,朝着屋子里的丫鬟们调侃逗乐。 眼下,芳菲闻言只瞪大了眼,又愣了片刻,只觉得肚子里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竟毫无施展的余地。 不过听到这几日向来食欲不振的姑娘说饿了,芳菲顿时将所有有的没的皆给抛在了脑后,天大地大,姑娘胃口最大,只欢天喜地的去了。 因着往后不必去寿延堂请安,秦玉楼睡了自打进戚家后的头一个懒觉,这一切皆是托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的福。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秦玉楼倒是难得心大的这般想到。 你爹娘如此都没能将你给折腾去,往后怕定是个金刚不坏之身。 早膳其实用的并不多,许是渐渐地开始有了些许孕吐反应,胃口并不好,但秦玉楼却强自压着将各类都用了些许,又吩咐厨房重新依着时间的间隔,每日多送了两趟。 用完膳后,先在软榻上歇了会子,后经由人搀扶着到院外走了走,散散食,然后闲暇之际,偶尔翻看着府中的账本,偶尔闲来无事翻看翻看话本子解解乏,或者由底下几个轮番念,她闭着眼边听边闭目养神,委实惬意。 虽是初有孕,实则秦玉楼对孕妇并不陌生,想当初袁氏有孕,还是经由她手把手在一旁打点着呢。 便是没吃过猪肉还没闻过猪肉香么? 或许在之前方成亲的时候,对于孩子,着实没有多少心里准备与打算,可现在既然已经有了,秦玉楼定会竭尽全力去保护,及以最好的心态去迎接他的到来。 于是,在底下一众丫鬟们的眼底,瞧见到的便是:自家姑娘好似又恢复成了往日里在闺阁中那般懒散、懒惰、但却又无比轻松、惬意的生活状态,整日吃吃喝喝,寻着法子找乐子。 姑娘每日还要求几人可不能忘了给肚里的宝贝肉疙瘩说说话,万不可冷落了他。 大伙儿整日只顾围着自家姑娘与姑娘肚里的那块宝贝肉疙瘩打转,至于院子里的另一号主子? 唔,有听到她们家姑娘提及过吗? 话说距离那日过去已有好几日了。 这日戚修回得早,往日,妻子定会牢牢记好了他每日当值下值的时辰,有时也会早早的到院子口迎着,可眼下甭说迎着他,便是过了好几日了,都没能正眼瞧过他两眼。 话还是会与他说,他主动说一句,她便应一句。 笑还是会冲他笑,却是端得那种端庄又秀丽的浅笑,在外头与人应酬时敷衍假笑的那种。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解释说是那日是他的不对。 妻子淡笑着说:“夫君是不会出错的……” 他皱眉说那日是他喝多了。 妻子淡笑着说:“妾知道……” 她自称“妾”,而非“楼儿”。 他沉吟了许久,只说不知道孩子的事儿,他并非有意。 妻子淡笑着说:“所幸孩子无碍……” 然后,他不说话了,妻子再也不会主动与他说话,不看他,借着有了身子的缘故,吩咐下人们伺候他,人却也一直候在一侧,半点未曾失了礼数。 以前,戚修觉得妻子围着他打转,虽精心,但有时也会觉得因为他是丈夫,伺候他是理所当然的,而非因着是他,所有才想要精心伺候的。 觉得有时会……有些刻意…… 可直到现如今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刻意与表面…… 这几日,戚修只觉得日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第一次发觉日子原来有时会这般难熬。 却说这一日,老远便在院子里听到由屋里头传出来的阵阵说说笑笑,也不知正说着什么,只忽而听着妻子笑吟吟的道着:“是该罚,是该罚,犯了错就想这般蒙混了事,这是哪个教你的……” 那声音酥酥软软的,戚修听了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扬了起来。 可下一瞬,却是无意中意识到那下意识的话语中的意思,戚修嘴角的淡笑便一把生生的凝固在了脸上。 犯了错就想这般蒙混了事?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不多时,便忽而听到屋子里的说话一时猛地止住了,里头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了,凭着这几日的经验,戚修知道,定是屋里的人发现他了。 果然,不多时,便见一个瓜子脸面十分胆小的丫头正探头探脑的出来查看,然后,一个个皆迎了出来,纷纷给他行礼,然后各自开始有条不紊的忙活了。 戚修立在原地立了一阵,只垂着眼,打量着手中提着的这个小食盒,打量了一阵,又将手握成拳置于唇边轻轻的咳了一声。 这一回,没有直接交到厨房,而是由自个亲自拎着进了屋。 屋子里秦玉楼见戚修回来了,只由着归昕轻手轻脚的扶着起了,秦玉楼双手置于腹前,远远地立在原地朝着戚修福了福身子。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方才戚修在外头还听着她一脸笑吟吟的声音,可眼下细细瞧着,那眉眼间自带的流盼目光、婉转多情哪里还能瞧见半分,有的皆是刻意透漏的生疏与疏离。 戚修微微抿着嘴,不多时,只又轻轻地咳了声,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前人一眼,方道着:“我……我听闻夫人胃口不佳,上次见你喜爱这道酱肘子,这……日便特意去同福楼给夫人捎了一份回来,夫人待会尝尝——” 话音将落,便见秦玉楼又朝着戚修福了福身子,礼遇有佳的道着:“妾多谢夫君——” 戚修只将手中的食盒捏得紧紧地。 第98章 结果,用饭时,饭桌上由始至终安安静静,未曾发出丁点响声。 其实按照戚家的规矩,历来是食不言寝不语该是正理的,整个饭桌上须得静悄悄的,整个过程除了碗筷间发出轻微碰撞,便无一丝声响,这历来是常态。 可自成亲后,每每妻子皆会温柔小意的殷切给他添菜,也会偶尔轻声道几句“夫君多吃些”、“夫君尝尝这个”,话虽不多,但两人每每如此,在加上偶尔视线碰撞在一块儿,眉来眼去间,便是夫妻间的情意。 可眼下,这些全都没有了。 秦玉楼端坐着,姿态、仪态尽显一派大家风范,便是要添菜了,也没有自个动手,只眼睛轻轻往某处一扫,便自有她的贴身丫鬟眼明手快的将菜给夹到了她的碗碟中。 由始至终,她都是微微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用着饭,没有往他这边瞧过一眼。 期间,戚修忍不住主动夹了一块她爱吃的酱肘子放到了妻子的碗碟中,轻声道着:“你尝尝这个……” 结果这秦玉楼当即便放下了筷子,目光堪堪只落在了他的下巴处,淡笑道着:“多谢夫君——” 一直等到他起筷了,她才不紧不慢重新拾起了筷子。 这一段时日,霁修堂的气氛颇有些怪异。 便是连院里负责跑腿洒扫的丫鬟婆子都瞧出了些不同寻常,夫人倒是与往日并无多大异处,若非得说有,便是镇日欢欢乐乐、吃吃喝喝,日子反倒是要比以往滋润清闲不少。 倒是那世子爷…… 每日回来时,无论下值回来时,还是前去给老夫人请安回来时,或者夜里打从书房回来时,总是要在院子里徘徊许久,方才进屋。 瞧在旁人眼底,总觉得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似的。 且观世子爷这几日脸色瞧着隐隐也有些不大好,进了屋还好,在院里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黑着张脸的,所有的下人们瞧了都躲得远远地,生怕触了霉头。 话说这脸色不好的戚修下值后竟一连着几日都先且去了一趟同福楼。 只这一日,戚修立在同福楼门外,徘徊犹豫了一阵,久久没有进去。 墨玉在身后见了,忍不住提醒着:“大少爷,这任凭再如何喜欢的东西若是日日尝的话,总会有腻歪的一日,您就与小的说实话罢,究竟是夫人嘴馋,还是……您嘴馋?” 戚修闻言,只眯着眼侧眼瞅着他一眼。 墨玉便立马禁言,只紧紧地闭上了嘴。 戚修见状脸色没有好转,反而只紧紧的皱了皱眉。 实则不由想到这几日他每日亲自绕到城南买的酱肘子,除了头一日妻子尝了一口外,前日只淡淡的瞧了一眼,到了昨儿个倒好,却是连眼尾都没有扫过一眼了,结果,那满盘子酱肘子到最后都原封不动的进了戚修的肚子里。 便才有了方才墨玉那么一说。 于是,今儿个戚修便有些犹豫,不知妻子不喜的是肘子,还是……他…… 戚修分明清楚的记得,第一回 听妻子念叨时,他捎回来后,妻子那满心欢喜的模样…… 可眼下,自那日后,两人实则已有好些日子未曾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妻子分明还在恼他。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真心搭理他了。 墨玉见戚修这神色,只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半晌,一阵语重心长的道着:“大少爷,这哄人除了耐心是远远不够的,还须得多花些心思,您说您这日日给夫人捎酱肘子,甭说夫人,便是连小的我瞧着也有些腻歪了,要不,要不咱们……换一招罢?” 戚修闻言只抬眼冷冷的看着墨玉。 墨玉双眼躲闪,却仍壮着胆儿与之对视。 良久,便见那戚修收回了视线,壮似无意的低声问了句:“何种?” 墨玉见状顿时咧嘴一笑,只颇有些洋洋得意,不过一张嘴倒是微微噎住,少顷,便又有些尴尬的讪笑道:“呃,这小的若是有主意,不早就巴巴给少爷支招了么?这墨玉又没哄过人,如何晓得?” 见自家主子脸慢慢的黑了,墨玉忙不迭继续道着:“墨玉虽心里没招,却晓得有一人定有法子……”在戚修如利剑般的目光下,只如实道:“那人便是游少爷!” 戚修闻言,面上的表情却一时只有些古怪,似有些不大情愿。 墨玉却乘胜追击道:“游少爷此人虽有些不大正经,但花招历来最多了,少爷您是晓得的,以往咱们还在福建时,这上至太夫人下至府里的那些个洒扫的婆子丫鬟,无一不被游少爷给收拾的妥妥帖帖的,以往但凡是游少爷惹了祸,全府上下想着法子兜着偏袒着,便是连表小姐那样刁蛮任性的都给收拾得乖乖顺顺,现如今少爷面对的这些毫无头绪,在游少爷眼中定全然不在话下的……” 墨玉边说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主子的脸色,最后,便又下了一剂猛药,直道着:“少爷您这一不会放软性子低头认错,二又不会甜言蜜语的哄人,甭以为小的不知,便是凭着您对夫人对小少爷做了那等事儿,还想让夫人既往不咎当做没事一样么?那定是不可能的,眼下与其日日跑到这同福楼来买肘讨夫人欢心,倒不如寻了法子将与夫人的心结彻底解开了方是正理,不然这夫妻间的矛盾拖得久了,便会离心了……” 墨玉可谓是费心费力、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十八般武艺悉数皆给用上了,见自家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说到最后那一句,只见主子两颊的肌肉都直绷了起来。 墨玉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不由道了声:成了。 得了,这两位闹上了,苦的可不是他这个苦命跟班的,墨玉只盼着这二位赶紧和好如初,给他一条活路,不然,便是没被他们主子的冷脸给冻死,也该被夫人跟前那几个丫头片子的白眼给翻死了。 于是,这一日,霁修堂得了个消息,今儿个不必给世子留膳了,世子今日在外与友人相聚,晚归。 秦玉楼闻得这一消息时,倒是实实在在的愣了片刻,这丈夫戚修素来不爱与人为伍应酬,往日里除了必要的宴会宴席,一律早出晚归的,片刻不在外头逗留,更别说出去与人相聚晚归了,这还是成亲以来打头一遭。 秦玉楼垂着眼,默了片刻,便又抬起了眼往院子外瞧了一眼,方面色如此的吩咐着:“如此,那便摆饭罢……” 芳苓前去招呼,芳菲只一连着将秦玉楼瞧了一眼又一眼。 秦玉楼察觉到那道炙热的视线,却头也未抬,只懒懒的道了句:“有话便说罢,又或者……憋回去……” 归昕闻言偷偷忍笑,芳菲脸上一抽,方苦口婆心道着:“姑娘,奴婢听说男人在外面应酬都喜欢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去喝花酒,您说世子他今儿个会不会——” 秦玉楼闻言只微微眯起了眼,面上却是笑吟吟道着:“那感情好啊,若是回头在往咱们这霁修堂添上一位主子,可不就热热闹闹了么……” 若是那呆子有此等觉悟,她也不该被气得镇日脑瓜子生疼了。 芳菲听到秦玉楼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打趣,不由心急道:“姑娘,您知道奴婢想说的不是这个,奴婢是觉得——” 只小心翼翼的瞧了秦玉楼一眼,方道着:“那日……那日虽世子爷有错在先,可这毕竟不知者不罪,那日世子吃了不少酒,想来定不是故意的,现如今姑娘与肚里的小少爷皆乃是平平安安的,奴婢又冷眼瞧着这些日子世子镇日愁苦,瞧着怕是也有些不好受,姑娘何不原谅世子得了……” 说着,只犹豫了一阵,方道着:“以免夫妻间闹僵了,闹得生分了便不好了……” 秦玉楼闻言,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情绪,只脑海中却是忽而闪现出一副画面,便是那日夜里,丈夫大醉酒后,眼中的那抹猜忌与疏离…… 秦玉楼沉吟了片刻,方抬眼瞧着芳菲,淡淡的问着:“定是顾妈妈教你的这番话罢……” 芳菲闻言,脸微微一红,只结结巴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姑娘的眼……” 顿了顿,又忙道着:“虽顾妈妈有些话奴婢虽并不大认同,但……有的却是极为有理的,譬如那最后一句……” 秦玉楼闻言则若有所思了一阵。 而此时,怡红馆二楼的包厢内。 一排十二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花枝招展的站成两排,陆游歪在椅子上,一脸油腔滑调的直笑眯眯的冲着对面的戚修道:“这些个可都是怡红馆最出挑的姑娘们,来,表哥,弟弟且让你先挑!” 戚修:“……” 第99章 戚修冷着脸坐着岿然不动。 陆游倒也并不意外。 只翘着个二郎腿歪在椅子上。 手中握着只白玉壶往一边嘴里倒了口茶,一边熟练的冲着前头一排姑娘们吊儿郎当的点着下巴挑拣道:“你,你,不对,是你,对,就你们俩,过来,我这位哥哥长这么大可是打头一回逛窑子,今儿个定要通通将你们看家的本领都给我使出来,都给我好好伺候着,若是伺候的好,小爷定有重赏——” 话音将落,便往桌上随手放置了一锭金子。 只见那两位被点的姑娘顿时两眼冒光。 随即纷纷一脸欣喜的主动上前,一人坐到了戚修一边,作势便要往他身上搂靠上去。 结果戚修冷眼一扫。 那眼神许是过于凌厉。 二人顿时只有几分忌惮,只得同时悻悻地收了回。 不过这青楼里的姑娘向来机灵,各种各样的客人可见多了,对这样的场面倒还是能够应付。 少顷,只见一人忙拿着团扇替他扇着风。 另外一人则殷切的倒了杯酒递了过去。 结果戚修由始至终板着张脸正襟危坐,眼都没抬一下。 那倒茶的姑娘倒也不恼,只径自端着酒杯自个慢慢的抿了一口。 嘴上却直笑吟吟的道着:“哟,这位爷倒是好生有趣,但凡到了咱们这怡红馆都是前来寻乐子的,瞧瞧这位爷,这脸黑的,又如何能寻到乐子玩的松快……” 对面的陆游许是头一回瞧见戚修面临此情形,顿时瞧得直乐呵大笑。 当下,便也挑了个姑娘直接搂在了怀里。 将其他姑娘们都打发下去后,又熟稔的接了那姑娘亲手喂的酒砸吧尝了一口。 陆游方笑眯眯的道着:“都说了人今儿个是打头一遭来,至于能不能玩的松快,自然是要看诸位姐姐们的本事了……” 他历来会来事儿,说着,自个倒是与几位姑娘们率先调笑了起来。 墨玉守在外头听了,后背直冒冷汗。 难以想象自家主子在里头是怎样一副脸色。 当即,不由有些后悔起来,这个游少爷,怎么好似比以往还要更加不靠谱了。 一时,又想着,若是被府里的那些人晓得竟是他唆使着最后将少爷领到这青楼里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死了。 墨玉守在外头心里头一阵叫苦不迭。 果然,不多时,只见对面的戚修冷眼瞧着,可瞧着瞧着只见眼底慢慢的冒起了寒光。 片刻后,只忽而嗖地一下立起了身子,冷冷的扫了对面的陆游一眼,道:“明日便送信给姨丈,下月便回你的福建去——” 只不知恼的是陆游这一身放浪形骸,还是擅自将他领到了这里。 说罢,转身作势便要离去。 陆游闻言顿时弹簧似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了。 只一连“哎哎”了几声,学着近来学到的一口半洋不土的京片子,又稍稍混合着些许福建口音,赶忙冲着戚修道着:“别介别介,咱不闹了,不闹了,办正事儿总行了罢……” 而那戚修好似未曾听见似的,头也不回的直径走到了门口,打开门便要离去。 俨然片刻不愿逗留。 陆游登时犹如打了霜的茄子,又气又乐又蔫。 倒还是方才倒酒的那位姑娘见了,只忽而笑吟吟的不紧不慢的道着:“哟,瞧瞧这位爷的脾气大的,今儿个瞧着倒不像是过来寻欢作乐的,既然不是来玩乐的,那便让我好生猜猜,莫不是前来……取经的?” 话音将落,只见方打开门正要离去的背影顿时一顿。 陆游见状,登时一脸赞叹着:“哟,这位是千蕙姑娘吧,千蕙姑娘果然好眼力……” 那唤作千蕙的姑娘倒是轻声笑着,道:“做咱们这一行的,旁的不好不打紧,可唯独这眼力不好那可是要丢了饭碗的……” 说话间只抬眼往门口的方位瞧了一眼,不紧不慢道着:“那便再让我猜上一猜,这自古能够烦扰人心的无非便是那几样,而今令这位爷如此烦扰的怕该是……哪位姑娘家罢……” 千蕙笑吟吟的道着。 陆游悄悄给千蕙姑娘竖起了大拇指。 这下只冷眼往门口瞅了一眼,身子便又慢悠悠的歪回了椅子上,方才脸上的紧张便又悉数消失个干净了。 只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一脸得意直笑眯眯的道着:“看来,今儿个倒是找对地方了……” 而戚修闻言,身子微微绷紧了。 立在门口犹豫片刻后,只冷着张脸一言不发的又重新坐了回去。 这回却是一把将屋子里所有人都给遣散出去了,便是连陆游也未能幸免。 唯独留下了千蕙姑娘一人。 而这夜戚修归来时,秦玉楼早已洗漱完毕。 这会子在屋子里正用夜点,按着这一段时日的规律,每每临歇前,须得用上一碗点心垫垫肚子方才入睡。 因着在此之前,屋子里的丫鬟们早已不知派人到院子外查看过几遭了。 眼下,戚修方一回来,守在院门口的桃红便忙不迭往扭头直往院里颠颠跑着前去通风报信,院里的燕兰便又跑到了正房去禀告。 是以,这人还未进院子,秦玉楼便已得了风声了。 秦玉楼还没开口,只听闻那芳菲一个劲的问着世子吃酒了没,情绪如何,与往日相比有何异样,絮絮叨叨的询问了一遭,待一一确认后,方才放下心。 秦玉楼听了莞尔。 只脸上的笑容在戚修进来时,倒是适时止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只见戚修身着一身藏蓝色祥瑞华服,身长如玉,长手长脚的跨进来,整个屋子里都显得有几分压迫感。 秦玉楼瞧了片刻,只微微垂了眼,手中捏着小瓷勺在碗里搅了一阵,正要打发人前去伺候。 却见那戚修瞧了她一眼,只眼明手快的摆了摆手道:“不用了……” 见秦玉楼正在用夜点,便也扭头对候在一旁的芳菲吩咐了一声:“也给我来一碗……” 芳菲听了顿时愣了一阵,随即立马欢快的道了声:“是,世子爷,奴婢这便去……” 说着只与归昕二人一人重新将托盘端了过来,重新拿了一副碗筷,一人赶紧打发人去厨房,将夜里秦玉楼特意叫留的几碟素菜及面点点心吩咐人端了过来。 戚修在秦玉楼身旁坐了下来。 秦玉楼瞧了他一眼,只当做没瞧见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搅着碗里的白胖圆子。 这是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汤圆,白乎乎的,瞧着圆润可爱。 最近胃口奇怪得紧,老是突发奇想,想到什么,便想要吃什么,可一旦过了时辰,便又不爱吃了。 这不昨儿个便想到了这白胖园子,结果今儿个做出来后便又彻底没了胃口。 秦玉楼只百无聊奈的搅和了一阵,正意兴阑珊想让人撤下去之际,却见手中的小瓷勺被人一把给夺了过去。 秦玉楼一抬眼,便见丈夫竟一手端着碗,一手举着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直直的盯着她,嘴上却下意识的道了句:“好好(念一声)吃——” 秦玉楼:“……” 秦玉楼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现如今她还在生气来着,他不说上几句软话便罢了,竟还像没事儿人似的,这是指责上了么? 指责她不好好用饭? 没个正行么? 秦玉楼登时气乐了,然纵使心里有气,嘴上忍不住想回几句,可偏偏此时又不想与此人说话。 只装作没听见没瞧见似的,别开了脸。 戚修举了一阵,良久,只忽而低声道了句:“你不吃,那我吃——” 说罢,竟夺了秦玉楼的碗勺,自个一勺一勺闷声吃了起来。 秦玉楼嘴角微抽,只有些难以置信的瞧了戚修一眼。 结果,芳菲吩咐厨房端了夜点送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世子爷将自家姑娘的夜点都一口不剩的吃完了,芳菲顿时直目瞪口呆道着:“世子爷,您怎么能跟小少爷抢食,这一顿是特意为夫人肚子的小少爷备下的……” “……” 戚修闻言只瞧了芳菲一眼,又扭过头来瞧了秦玉楼一眼,方默默地将碗筷放下了。 秦玉楼赞赏的看了芳菲一眼,顿时觉得心里头解气不少。 便由着归昕扶着起身,朝着戚修福了福身子,微微浅笑道:“夫君慢慢用,肚里的小家伙要歇着了,妾便且先去安寝了……” “等等——” 哪知戚修忽而也随着秦玉楼起身,竟走到秦玉楼跟前,只忽而一把弯着腰,小心翼翼的将秦玉楼给打横着抱了起来。 随即,又轻手轻脚的将她搁置在了床榻上,甚至还关怀细致的替她将被子盖好并掖好了,末了,又只坐在床榻一侧垂眼瞧了她一阵,方对她轻声道着:“你好好歇着,我且先去沐浴了……” 声音竟然难得有些温柔。 屋里的芳菲几个瞧见了只瞪大了眼,片刻后,方挤眉弄眼,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秦玉楼亦是呆了一阵,只觉得这日活见了鬼似的,这丈夫自打这一遭回来,只觉得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至于待戚修起身之际,秦玉楼竟鬼使神差的拉了他一把,忍不住喃喃的问着:“夫君……今日怎么了……” 戚修瞧了她片刻,默着犹豫了一阵,方低声道着:“千蕙姑娘说夫人不理为夫,是因为夫人心里受委屈了,为夫觉得此话有理……夫人放心,为夫……为夫往后定会好好待夫人的……” 秦玉楼听了呆愣了好半晌,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千蕙姑娘……是谁?” 戚修面色顿时一阵古怪,犹豫一阵少顷,依然选择如实相告之:“千蕙姑娘是怡红馆里头的……姑娘……” 秦玉楼:“……” 第100章 于是,秦玉楼待戚修自然是越发不待见了。 这种表现主要体现在:见面的时候,终于不会再继续对着他遥遥福身行礼了,也不会时不时对着他微微浅笑……及假笑了,更加不会他每说一句,都千篇一律的回着“夫君说的极是”了。 戚修只觉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难熬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一小截。 尽管现如今妻子每每对着他总是冷眼相待,尽管现如今妻子每每见了他甚至还要瞪上一两眼,戚修却觉得怎么的也始终要好过之前的“相敬如宾”。 他确实是有些怕了。 便是在皇上面前,他都可以做到岿然不动、面不改色,可唯独到了妻子这里…… 其实千蕙姑娘那晚对他只说了四个字:死缠烂打。 她说哄女人这一招百试不爽。 关键是舍不舍得低下脸面。 可是戚修尚且有几分自知之明,这四个字,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譬如,当他试着用“缠”,要缠着亲手喂食妻子时,妻子方一拒绝,他便彻底没撤了。 直至看着妻子气呼呼的脸,这才顿时心生了一计。 便是妻子恼他,气他、憎他,只要能偶尔正常的与他说说话,也是好的,即便是气话。 于是,这几日秦玉楼是气得脑瓜子直疼,可冷眼瞧着,戚修的心情却好似一日好过一日了。 夫妻间有的私密之事儿,偶尔是不便与丫鬟们多透露的,譬如丈夫去窑子找姑娘。 秦玉楼如何好四处瞎嚷嚷。 以至于,介于这几日戚修表现得十分好,既细致耐心,又温柔体贴,导致跟前几个丫鬟对戚修彻底改观了,竟集体叛变了。 尽管他的温柔体贴,仅仅只是终于不再镇日绷着脸了,而他的细致耐心,仅仅只是用饭时,偶尔替她添一两次菜,她起身行动之际,偶尔道一声“夫人当心”,皆是些微不足道的不起眼的小事儿。 可偏偏大家伙儿心里受用,竟纷纷觉得她们家姑娘委实不该老给世子脸色瞧。 唯有归昕小声的替秦玉楼辩解了一句,道着:“我……我听说有喜之人会时常喜怒无常,咱们……咱们也委实该多体谅体谅夫人,毕竟夫人有时也是不受控的……” 然后,所有人纷纷醒悟,再也敢嫌弃她们家夫人时不时冲着世子甩脸子了。 毕竟,是替世子生娃不是? 而秦玉楼闻言,简直是气笑了。 于是,这一晚,戚修洗漱完后,只随意披着一件外衫从浴房里出来了,这一阵妻子有些嗜睡,只以为这会儿妻子已然睡着了。 却不想,方走过去查看,便远远地瞧见妻子只穿了一袭白色的里衣,正只手撑着脑袋朝着外头侧躺着,整个人侧躺在了大红色的被褥上。 双腿并拢,微微弯曲着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身前的被褥上。 戚修瞧了顿时一怔。 被褥是上好的如意锦被,又绵又软,影影绰绰的烛光下,只见妻子三千青丝像瀑布似的铺撒在鲜红色的被褥上,黑色的青丝,鲜红的被褥,白的晃眼的里衣及里衣里头微露的玉质肌肤,三种最为纯粹的色泽,只不断冲击的戚修的视觉。 秦玉楼身段本就生的妖娆有致,便是身裹着一层里衣,也依然裹不住那衣裳里摇曳涟漪。 只见那婀娜起伏的身段,饱满高耸的胸脯,纤细羸弱的腰肢,那挺翘好看的臀,再往下便是笔直纤细的双腿,脚下是一对光着的白嫩玉足,两只可爱俏皮的玉足一下一下缩着。 戚修登时呼吸浓重。 再一眼,却见妻子已经懒懒的睁开了眼,忽而朝着他慵懒一笑,只轻声唤了声:“夫君……” 那一笑,只觉得令人骨软筋酥,勾魂摄魄。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妻子头一次真心对他笑,头一次主动与他……交好…… 戚修登时喉咙一紧,便又见妻子只轻轻地抬手朝着床榻上拍了一下,对着他笑吟吟的道着:“夫君,来——” 那笑容里仿佛藏着销魂香似的,戚修脑子嗡嗡直响着。 若仔细一笑,便能瞧见那眼尾微微眯着,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然而此刻戚修呼吸浓重,哪里顾忌得到,只下意识的一步一步朝着妻子走近。 戚修只微微绷着身子,背对着坐在了床榻一侧,一动未动。 明明知晓妻子已有了身子,两人是不可能…… 可心底仍是有些紧张。 秦玉楼伸手轻轻地搭在了戚修的手背上,缓缓的摩挲了一下。 戚修搁在床榻边沿的大掌顿时一颤,衣袖里的手臂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玉楼顿时轻笑了一声,只拉着他的手,缓缓的起身,然后侧着身子坐在了戚修的大腿上。 戚修的身子顿时一紧,生怕妻子摔着,忙不迭伸着双臂搂紧了她的腰。 秦玉楼则双手搂着戚修的脖颈,微微仰着脑袋,笑吟吟的看着戚修,两人对视了一阵,忽而见秦玉楼问着:“夫君,楼儿好看吗?” 戚修身子发僵,盯着秦玉楼的绝色容颜,喉咙里吞咽了一下,只哑着声不由自主的道着:“好……好看……” 秦玉楼听了似乎十分满意,奖赏似的,唇轻轻的靠了过去,停在了戚修唇边,隔着不过一张纸张的距离。 四片薄唇若有似无的轻轻擦过。 戚修脑子里只嗡嗡作响,便听得秦玉楼笑眯眯的问着:“那是楼儿好看,还是那怡红馆的千蕙姑娘好看……” 鼻息间的整整芬芳喷洒在戚修的鼻间,戚修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再次滚动一下,便是想也未想,只一阵结结巴巴的道着:“自然是……是楼儿好看……” 话音将落,戚修的呼吸顿时停止。 两片饱满细腻的唇瓣随即贴了上来,下一瞬,甚至感觉柔软细腻的舌儿在他的唇瓣上轻轻地舔舐了一下,戚修脑海中顿时炸开了锅。 就在再也忍不住了,要化被动为主动之际,那一片细腻香软却陡然离开了,只听到妻子在她的耳边低声蛊惑般的询问着:“那……是楼儿的亲吻甜,还是千蕙姑娘的亲吻甜呢……” “楼……楼儿的……” “千蕙姑娘的吻不好吗?” “不……不……”戚修陡然睁眼:“不知道!” 第101章 戚修话音将落,却只觉得身子忽而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戚修登时只一把笔直的倾倒在了身后的被褥上。 下一刻,只见妻子忽而欺身而来。 戚修微微睁大眼,只见妻子顺势上前坐在了他的腰身上,随即,妻子微微伏下身子,只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的轻声道着:“倘若下回夫君还想再去那怡红馆的话,只管跟楼儿说道一声,回头楼儿直接将那千蕙姑娘给赎身接到府中来便是了,往后夫君便可直接坐享齐人之福了,夫君觉得如何?” 说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轻轻地往他耳朵里吹了吹气。 戚修脑海中早已是一片空白了,剩下唯一一丝理智,只微微喘息着正要开口说话。 却见身上之人忽而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放在戚修的唇上点了点,嘴里轻轻的“嘘”了一声。 那声音摇曳性感,带着一股子妖冶风情。 然后,戚修的身子猛地一顿。 身上的人忽而伸着另外一只手勾着根手指头轻轻的挑开了他的里衣。 随即,那只柔弱无骨的芊芊素手直接往他的衣裳里探了进去,然后一点一点开始,点火。 戚修只惊得猛地伸手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腕。 身上之人却是轻笑了声,只忽而低头在戚修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掌上手背上轻轻的亲了下,又伸出柔软的舌儿轻舔了下。 戚修手背顿时一阵发烫,只抖了一下,手掌飞快的松开了。 妻子桃眼微挑,得意的看了他一眼。 随即,在戚修一脸呆愣中,只忽而伏下身子,双手捧着戚修的脸,细细密密的吻随之而来。 吻却不是落在了他的脸上,而是来到了他最为敏感脆弱的耳后。 依葫芦画瓢,学着他以往对她的方式,一下一下轻轻的舔吻着。 戚修却只觉得全身血脉膨胀,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垂在身侧的两只大掌只一把用力的拽紧了身下的被褥。 若是搁在以前,戚修早已忍不住翻身一把将人给压在身下了。 可是,此刻,眼下,身上子人,他打不得,骂不得,更半点都碰不得。 眼看着妻子的动作越来越过火,良久,戚修再也忍不住,只咬着牙哑着声音道着:“夫……夫人,停……停手……” “为何要停?夫君不是想要楼儿么?” 秦玉楼柔柔笑着。 说着,却只忽而张嘴,竟直接一把准确无误的将戚修的耳朵上给含住了,又咬了一口,那力道微微有些重。 立马便听得一阵咬牙闷哼声响起。 戚修吞了吞口水,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额头上不断冒出了一层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只不断颤着身子道着:“夫人已……已有了身子,不……不可……” 身上之人闻言却只是不咸不淡的轻哼了声。 可细细听来,那哼声里似乎带着股子淡淡的嘲讽。 随即,便不再搭理戚修了。 只继续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去做着自个的事情,任凭丈夫如何痛苦挣扎,都且一概不做理会。 秦玉楼上下其手,使出了自己已知的浑身解数,到最后,自己竟也随着冒出了一声热汗。 其实动作是有些生涩、笨拙的,可即便如此,都足够令戚修欲、火喷张,整个人陷入疯狂中了。 细细密密的吻一路往下。 不多时,忽然间秦玉楼只顿时浑身一阵激灵,一抬眼,只瞧见—— 丈夫的欲/火已经被她给点燃了,已然……动情了。 秦玉楼瞧着那不可描绘的情形,登时瞪大了眼。 便是自个是主动的一方,到底是头一回如此放浪形骸,见丈夫被她勾引到如此,心中虽淡定,面上却仍忍不住一热。 又见丈夫浑身冒汗,双眼赤红,膀子上,肩上的青筋都已崩了起来,瞧着无比的骇人,凭着秦玉楼直觉,显然已经到了要紧的时候了。 至此,秦玉楼这才不紧不慢的放开了丈夫,伸手擦了擦嘴,方对着全身颤抖的戚修淡淡的道着:“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那便歇罢……” 只这一回,语气却是与方才的截然不同。 说这话时,一脸面无表情,与方才那言笑晏晏相比,只觉得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说罢,便不也再看戚修一眼,一脸淡然的撑着他的胸膛起了。 随即,轻手轻脚的踩在被褥上,绕过戚修,只径自一把掀开被子躺到了最里头去了。 而剩下戚修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心里上,只觉得一瞬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他以为妻子已经原谅他了。 可眼下分明还没。 她是在惩罚他。 戚修只瘫痪在床榻上,一口一口用力喘息着,随即,又微微卷缩起了身子。 身子阵阵空虚传来。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欲、火这才渐渐地熄灭。 若是搁在以往,戚修的脸色早早便已落了下来了。 可是此刻—— 戚修顿时只觉得一阵筋疲力尽,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待歇了片刻,这才微微抿着唇转过身子去,便瞧见妻子早已背对他躺着,一动未动的俨然已经睡着了。 紧紧挨着墙面,离他远远地。 被子里微隆起了一小团,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有些那道背影有些孤寂……及可怜。 戚修瞧了一阵,只微微抿紧了嘴。 想着这段时日妻子被他弄得心情不好,又因有孕镇日孕吐不止,夜里睡得并不踏实,戚修心里顿时有些愧疚……及心疼。 他轻轻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慢慢的挪了过去,轻手轻脚的替妻子掖了掖被子。 却忽而感到一阵怪异。 戚修不由一愣,只忽而一把将秦玉楼的身子轻轻地掰扯了过来,却见妻子虽闭着一双眼,睫毛轻轻颤着,上头却是沾了一片晶莹泪水,哪里就睡着呢? 戚修顿时微微怔住。 明明方才还好好地,明明方才是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她为所欲为,怎么现如今反而是她先委屈上了? 秦玉楼似乎并不想让戚修瞧见,只捂着眼微微挣扎着要背过身去。 可是她哪里抵得过他的力道。 戚修双手只紧紧的握着秦玉楼的肩。 秦玉楼再三挣扎不过,便再也忍不住了似的,情绪上来,只忽而一脸委屈的轻啜起来,一边轻轻的呜咽着,一边握着拳头胡乱往戚修伸手一顿乱砸了起来。 声音一抽一抽的道着:“放开,你放开,呜呜,就知道欺负我,你这个呆子就知道欺负我,呜呜……” 不似之前那两次装模作样故意假哭博取丈夫的同情,这一回,是真的有些委屈了。 秦玉楼打小没哭过几回,为数不多的几次掉金豆子竟然都是在这个屋子里,为了眼前这根呆滞的木头桩子。 她明明狠狠的“欺负”了他,欺负了回去,报得了那晚被丈夫强迫之仇,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没有丁点欢喜,没有丁点“报仇”后的快感。 反而愈加的委屈。 是不是,真的开始在乎了。 所以,人就开始有些患得患失,开始变得计较了,开始变得容易委屈了。 这样一种感觉,有些陌生,有些无助,也有些令人心生彷徨。 这点花拳绣腿,砸在戚修身上就如同挠痒痒似地,一点都不疼。 戚修半点不阻拦,全程一言不发的任凭妻子捶着打着。 只双眼却一直紧紧的盯着妻子。 直至秦玉楼没力气了,哭声也渐渐地止住了,戚修这才抿了抿嘴,良久,只凑过去低声道着:“为夫……为夫以后再也不饮酒了……” 秦玉楼原是一直闭着眼的,闻言,长长的睫毛只轻轻地颤了颤。 戚修瞧了,只一眨不眨的看着妻子,少顷,便又低声继续道着:“都是我的不是,莫哭了,也莫要气了,我往后再也不强迫夫人,再也不惹夫人生气,再也不会伤害咱们的孩子……” 空气中静默了一阵。 见妻子久久无甚反应。 戚修只又紧紧的抿着唇,轻声问着:“夫人,可好?” 后来,这一句承诺,成了秦玉楼未来耀武扬威的资本。 人往往被逼迫到了绝境,是会绝处逢生的。 譬如,母猪也又可能会上树。 譬如,戚修竟然也会哄人。 在秦玉楼的记忆中,呆板木讷的丈夫其实也有深情开窍的一刻,尽管,这漫漫一生,仅仅只开窍过,深情过这么一回。 但是,后来的秦玉楼慢慢的懂了,有的人天性便是如此,能有过这么一回,方足矣。 但是在当时,这样的丈夫,对秦玉楼而言,是有些别扭的。 她习惯了丈夫的呆,习惯了丈夫的笨,甚至习惯了丈夫偶尔的阴阳怪气与独断专横,只唯独这轻声细语—— “手疼吗……” 戚修说着,只忽而轻手轻脚的拉着秦玉楼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柔着,末了,又用袖子一下一下擦着秦玉楼脸上的泪渍。 秦玉楼呆呆的任由他为所欲为,好半晌,只愣愣的挤出了几个字:“还不许去怡红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戚修听了似愣了一愣,好半晌,这才微微扬着唇,低低的道:“好!” 说着,双眼只一动不动的盯着妻子殷虹的唇,随即,缓缓地凑了过来。 秦玉楼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中,丈夫变得温柔小意,他们两个总算是和好了。 以至于第二日方一睁眼,瞧着旁边空无一人的位置,竟一时不知道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至,起床洗漱妥当。 戚修方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只见他微微抿着唇,竟看也不看她一眼,却是直径走到了她跟前,忽而朝着他张开了手臂。 仔细瞧着,耳尖有些微微泛红。 归昕双手捧着戚修换洗的衣裳恭恭敬敬的走了过来。 这是—— 这位大爷是要让她这个孕妇伺候么? 第102章 话说,笼遭在霁修堂天空上方的那抹乌云总算是彻底过去了,雨过天晴。 最为高兴的莫过于秦玉楼身边的那几个了,当然,还有戚修身边的墨玉,果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其实,秦玉楼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得劲的,总觉得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忒有些便宜那呆子了。 不过,想到前几日,秦玉楼将墨玉唤到了跟前,大致询问了一遭,她总觉得那日丈夫的行径有些怪异,一问,只知戚修原是一直好好地,就是新郎官喝醉了他搭手扶了一把后,脸色就变了。 秦玉楼闻言,只微微皱起了眉,若有所思了一阵。 丈夫虽致歉了,可对那日之事儿却绝口未提。 她心中一直计较的或许仅仅只是丈夫的不信任罢。 秦玉楼心底大致有些数了,她倒是要瞧瞧看那个呆子要闷在心里闷多久,哼!他不也有个千蕙姑娘么,还不兴她也曾有个颜邵霆? 两个多月正是孕吐最要紧的时候,因着这霁修堂正房忽然被围成了铁通似的,除了秦玉楼跟前要紧的几个,轻易近不了身。 但倘若细细留意,方可知,不仅仅是正房看得严实了,便是连厨房的食物、补品,洗漱房进出的衣裳面料好似都严实并精心了不少,便是连厨房备食时,都会派人专门去看守着,派去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那霁修堂最为得用的芳苓。 而前些日子,只瞧见正房里头正大费周章的将屋子里的地毯给换了,又将里头一应摆设变换了位置,瞧着这架势,有心人定也能够瞧出一二的。 于是,虽未曾对外公布,但霁修堂里的丫鬟婆子大多都已经猜测到了,他们夫人怕是已经有喜了。 院里的这些人定是瞒不住的,秦玉楼也并未深瞒。 两个多月时,裘氏与小伍氏也得了消息,还特意一同到霁修堂探望过她两回,更令人诧异的竟然是她的婆婆荣氏了,竟也难得破天荒的登门往这霁修堂走了一遭。 平心而论,荣氏是秦玉楼见过最为省心的婆婆了,几乎从不过问、干涉她这个做媳妇的,更别提事事拿捏,事事为难了,一月里见过的面也不过就那么几回,每回还匆匆忙忙别过,有时甚至压根说不上几句话。 遇到这样的婆婆简直是三生有幸,尽管,或许是丈夫的不幸。 这大半年下来,秦玉楼多少也瞧了个清楚明白,丈夫与婆婆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厚,非但不亲厚,甚至还隐隐有些淡漠……及疏离。 或许,也并不是不想去亲近,实则是不知该如何去亲近。 譬如,这日荣氏赏了不少补品给秦玉楼,难得坐在屋子里与秦玉楼说了会子话,荣氏四十多了,但保养得仍像是个少妇似的,言行举止间自有一派高贵妇的温婉做派,说话温柔小意,轻声细语的,虽高贵端庄,却并不会令人生憷。 至少秦玉楼对着这位婆婆就没有半点怯意。 荣氏得知秦玉楼有孕了,似乎十分高兴,只拉着秦玉楼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对于病人,及照看人,显然荣氏深得造诣,要多吃些什么,多做些什么,不该吃什么,不该做些什么,事无巨细。 秦玉楼瞧得出来,荣氏当真是十足高兴及真真切切的关心,是以无论荣氏说到啥,便也一直乖巧称是。 婆媳二人说了一阵话,这荣氏显然将话匣子打开了,便也慢慢的将话题转移到了丈夫身上,说到自己的儿子,只见荣氏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良久,只忽而垂眼感叹着:“哎,修儿那孩子,到底是我这个当娘的亏欠了他……” 秦玉楼听了心下一动,正想着要开口探究一番,却冷不丁的瞧见荣氏面上浮现出一抹迟疑的神色,只微微抬眼看了秦玉楼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秦玉楼心中警觉,登时咯噔一下。 果然,便见那荣氏迟疑的看着秦玉楼,只忽而轻声道着:“我听说前些日子大半夜将大夫惊动了,该不要紧吧……” 荣氏说着话时,似乎也有些几分不好意思。 秦玉楼哪里还有不懂的,听了顿时脸上一红。 实则心中微窘。 尽管旁人并不知当夜的详情,可但凡听到深夜前去请了大夫,尽管面上未显,但显然所有人大抵皆猜测到什么事儿了。 无非便是小两口不懂事儿,瞎胡闹罢了。 秦玉楼只微微低着头,面上做羞涩状,实着心里头差点没将丈夫给骂个半死,前些日子老夫人特意指派了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妈特意过来,明里暗里的提点了一遭。 昨儿个裘氏与小伍氏过来,临走前,只听到小伍氏偷偷红着脸与她小声道着:“你……你……我听闻那什么定要妥当些,这可算是怀上了,可……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这般结结巴巴,秦玉楼当时还未反应过来,那小伍氏倒是先一脸嗔意的跑了。 而今又轮到婆婆了。 这一个个的,不过就夜里请了回大夫么,一个个莫不是成了精么? 纵使心里头这般嘀咕着,秦玉楼面上只腆着脸小声说着:“母亲放心,大夫说稳妥着了……” 荣氏听了这便欣慰的点了点头,可随即,犹豫了片刻,话音忽而一转,微微迟疑道着:“按理说,你们小辈房里的事情我这个做婆婆的原是不该插手的,可媳妇你年纪又还小,至于修儿那孩子,哎,又是个闷不吭声的,你……你们到底新婚不久,还热着呢,可眼下孙儿要紧,媳妇儿,若是……若是修儿他,你可不能依着他……” 秦玉楼越听脸越红。 荣氏亦是个脸皮薄的,说到这里,便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到底是长辈,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复又瞧了秦又楼一眼,方继续道着:“若是实在不行,便为修儿挑两个通房伺候着,其实,早在几年前,我便为他挑了两个,便是你屋子里的锦薇锦瑟两个丫头,可修儿他不喜,我便也不好勉强,现如今既是特殊时刻,既然媳妇你是当家祖母,我便也不好插手了,若是那两个丫头你不喜,便由着你自个挑选些个合意的罢,省得房里闹不合便不好了……” 其实,荣氏这番话,并不是有意膈应秦玉楼的。 她是实实在在的在为小两口打算。 想当初荣氏当年怀着戚修时,便也贤惠的自发提了两个通房丫头代她伺候着侯爷,横竖只是两个通房丫鬟,无名无分既碍不着她的身份,又免了夫妻间的许多矛盾,可不是一举两得。 而今,对秦玉楼这般建议着,既是体己儿子,又是为了媳妇肚里的孙子,同时也是为了他们小两口子着想。 秦玉楼闻言,双目闪了闪,嘴上自然立即称是,只道着:“母亲说的有理,楼儿这几日也正要料理此事儿来着,只是……” 秦玉楼面上顿时泛起了一丝为难之意,踟蹰了片刻,方道着:“想必夫君那性子,母亲定也是知晓的,我前儿个好意在夫君跟前提了那么一嘴,结果夫君双眼就那么一瞪,楼儿便立即不敢多言了,母亲可知,夫君这行径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啊,楼儿心里还真有些没底,分明是一切都是为了夫君,您说是不……” 秦玉楼反倒是逮着婆婆好是一同抱怨着。 荣氏听秦玉楼这般说,脑海中顿时闪现出儿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荣氏对着自己的儿子向来有些发憷,不由轻轻颤了颤,再一瞧秦玉楼,便觉得这媳妇其实也是可怜,当下只犹豫一阵,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正巧,戚修这会儿早归,荣氏见了,便立即止住了话题,当下再也未曾提及过了。 反倒是秦玉楼,远远地只朝着丈夫笑吟吟问着好。 这笑…… 戚修微微蹙了蹙眉。 有些不对劲儿。 第103章 在婆婆面前,秦玉楼自然对丈夫百般温柔贤惠,其实,往日里她一直也是这般做的,只因着前些日子…… 于是稍稍生疏了些。 而现如今,婆婆与丈夫俱在,自然唯有她伏低做小的份。 秦玉楼忙恭敬起身相迎。 戚修多瞧了秦玉楼几眼,到了里头,见到荣氏也在,似乎有些诧异,略略看了秦玉楼一眼,方抿紧了嘴上前给荣氏行礼,却只淡淡的道了声:“母亲安好……” 而婆婆荣氏本与秦玉楼说道的好好地,结果见儿子戚修回来,反而有些不大自在了,坐在椅子上调整了下姿势,方扯着笑道着:“修儿回来了,今……今日下值挺早的……” 戚修闻言,眼观鼻鼻观心,淡淡的“嗯”了一声。 然后,便没然后了。 荣氏只悄悄抬眼瞧了戚修一眼,微微拧紧了手中的帕子,似乎还想要问上一问,然瞧见戚修脸色如此冷淡,而自个又委实挤不出什么熟络的关心话来,脸上登时一阵犹豫不安。 好半晌,这才强自挤出一抹极不自在的笑来,后借着吃茶来掩饰。 而戚修好似并未曾发觉任何不妥,垂着眼一动未动的坐着,面上神色寡淡。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 便是连秦玉楼瞧了,都只觉得整个屋子里蔓延着诸多尴尬。 总不能一屋子干坐着,这个打破尴尬气氛的重任自然便交到了秦玉楼手中,秦玉楼先是提着银壶给荣氏添了茶,又亲自沏了杯茶递到了戚修手上,只笑吟吟的对着戚修道着:“夫君,母亲今日特意给楼儿送了好些补品过来,你瞧,楼儿怕是到明年都用不完了……” 说着,只指着桌上那一堆盒子、匣子,似乎十分高兴,末了,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婆媳间的好话。 戚修抬眼往桌上瞧了一眼,片刻后,又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又在秦玉楼脸上细细停留了会儿,这才脸色稍稍缓和。 方代替秦玉楼向荣氏道了声谢。 荣氏见媳妇从中周旋,只感激似的瞧了她一眼。 又见儿子服软,不由十分受用,细细瞧着,好似还隐隐有些激动,只忍不住笑着道着:“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现如今啊,我与你们爹只等着盼着楼儿赶紧给咱们戚家添个胖大小子……” 秦玉楼这下便一脸羞涩的微微低着头不语了。 荣氏瞧了,十分满意。 戚修见她脸红,嘴角微微扬起,脸色也不似方进来时那般冷了。 荣氏复又坐了片刻,心里还牵挂着北院,瞧了瞧时辰,心里咯噔一下,便立马领着一群丫鬟匆匆离去了。 其实原本一来是探望儿媳,二呢,则是尽一尽长辈的本分,为小辈们提点一二的,只这后者,她原本对那齐妈妈的侄女锦瑟十分满意,想着让媳妇为儿子操持着纳做通房的。 只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尚且做不了儿子的主,更何况老实贤惠的儿媳呢? 天大地大,丈夫最大,回到北院一忙活,便彻底将这桩事儿给撂到了脑后了。 而自荣氏走后,秦玉楼笑得微微发僵的脸便瞬间落了下来。 秦玉楼只忙用手揉了揉脸,又由着芳苓搀扶着赶紧寻了椅子坐下,方苓立即端茶送了上来,秦玉楼正端着茶懒懒的靠在椅背上。 结果一抬眼,视线恰好对上了对面丈夫的目光。 戚修似乎一脸诧异,许是打头一回瞧见妻子这幅做派,好半晌都还没晃过神来。 过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她这幅品相似乎颇有些没规没矩,只微微蹙起了眉。 秦玉楼见丈夫皱着眉似一脸不快的看着她,不由抬眼冲着他挑眉瞪了一眼。 若是搁在以往,她定是一溜烟规规矩矩坐好了。 而现如今,她可不怕他了。 许是因着前一段时间,镇日对着丈夫甩脸色甩习惯了,又许是因着现如今她肚里可是有了个货真价实的免死金牌。 秦玉楼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规律,她怕丈夫,丈夫敬畏老夫人,老夫人宝贝她肚里的这块肉疙瘩,而这块肉疙瘩却是属于她的。 有了这块护身符,远的不说,至少未来大半年她可以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了。 还因着方才荣氏说道的那一桩事儿,秦玉楼心里头只有些膈应,这会儿自然对戚修没什么好脸色。 戚修还未斥责说道什么,倒见妻子反而摆起了脸色。 戚修顿时独自抿紧了嘴,简直愚妇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 然等了又等,仍见妻子久久不曾理会他,戚修的脸色似乎只有些不大好,顿了片刻,又等了片刻,只轻轻的咳了一声,到底忍不住主动开口低声问着:“今日……可还吐得厉害?” 只说这话时,声音低沉,有些发闷,情绪似并不怎么高。 秦玉楼闻言,喉咙里只不咸不淡地“哼”了声,嘴上只不痛不痒的道了句:“有劳夫君挂念了,肝胆俱在……” 戚修闻言,只微微板起了脸,可又不能对着妻子发脾气,说重话,甩脸色,于是,只能生闷气了。 两个人都在生着闷气。 可秦玉楼不像戚修,若是不哄的话,可以一直就这么气下去,甚至越来越气。 只要没越过线,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大小闹还是极容易过去的。 到了夜里,她的气便已经全消了。 倒是能够心平气和的将白日荣氏的建言一字不差的说道给戚修听了,末了,只微微眯着眼,看向戚修,只一脸贤惠,柔声道着:“我原不知那锦薇锦瑟竟是母亲特意挑给夫君做通房的,现如今楼儿有了身子不能侍奉夫君,且冷眼瞧着那两个丫鬟也是个好的,莫不听了母亲的安排,赶明儿个便将她们二人给抬了,齐齐侍奉夫君,夫君,你瞧着可好?” 秦玉楼的语气只温柔的不像话。 然而越是这般温柔,戚修却越发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到了现如今,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原来这便是今儿个妻子情绪异样的缘由。 妻子都这副脸面了,自然是要一口回绝的,可话到了嘴边,戚修却又忽而一把极时收了回,似拧着眉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方看着妻子,竟一本正经的道着:“也好……” 秦玉楼闻言愣了片刻,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瞬,便又听到丈夫犹豫了片刻,只忽而凑到秦玉楼耳边低声说道了一句什么? 秦玉楼闻言只狠狠的瞪了戚修一眼,随即,脸唰的一下红了,红得滴血。 片刻后,只红着脸恨声道着:“可可我……我有了身子……” 戚修闻言脸似乎也有些发热,连耳尖都红了,可仍是忍不住瞧了妻子一眼,只咳了声,方垂着眼低声道着:“就……就像那次那样,方可……” 那次? 哪次? 她报复他的那次么? 丈夫说,如果她往后若是乐意亲自效劳的话,便不用通房了。 可,那次明明是惩罚呀,那样……也可以吗? 第104章 丈夫喜欢受惩罚? 好吧,这个发现着实令秦玉楼一连着惊诧了好些天。 可是,她是他妻子,又不是外头那些个放浪形骸的粉头,上回,不过是气不过了,一气之下才有此行径,若是再让她来一回,定是做不来的。 想着戚修平日那副古板守旧性子,那副寡淡禁欲的脸面,竟没想到,私底下还有着这样下流荒淫的一面,太不正经,简直是太不正经了,莫非原先,历来皆是假正经不成? 秦玉楼自然不会同意,且现如今她可是个孕妇,而那……那可是个体力活儿。 于是,那晚,秦玉楼只笑眯眯的对着丈夫道着:“好啊……” 说着,便忽而起身对着戚修凑了过去,唇凑到了他的耳边。 她方一靠近,明显感到丈夫的身子微微绷紧了,连呼吸也稍稍浓重了,秦玉楼见状只笑眯眯的凑近戚修耳边,嘴上却是一字一句咬牙干巴巴的道着:“夫君想得可真美……” 说完,脸色一拉,双手一推,直接越过了戚修,上床,睡觉。 她还这不信,丈夫真会将人给纳呢? 戚修原本见妻子靠了过来,下意识的便想要伸手去搂,结果,方一抬手,人早已离得远远的了。 低头瞧着落空的双手,想着方才妻子说的话,戚修摸了摸鼻子,脸上登时直有些悻悻地。 话说天气已经开始进入了九月,日渐凉爽。 秦玉楼上月给元陵去了信,将有喜一事儿告知了袁氏,这月回信竟比往日里要早回了好些天,原来,袁氏派人送来了满满当当的一大车物件过来,有补品、元陵特产,孕妇所有需的一应物件,甚至还有一箱子是特为刚出生的娃娃所备好的襁褓、肚兜等物件。 袁氏只兴冲冲的在信上说,这些物件自秦玉楼出嫁后,便已在着手准备了,后替宪哥儿、乾哥儿准备的时候,顺便替秦玉楼也一并备上了。 其中大部分是新的,有一两样原是那两个小子用过的旧衣饰,元陵历来的旧习,只说刚出生的娃娃穿上半年旧衣裳好养活,这不,恰好便赶上了个现成的。 宪哥儿,乾哥儿,便是秦玉楼那未曾见过面的一对同胞弟弟,说是两个小家伙脸已经长开了,镇日吵吵闹闹的,大的还好,小的一张嘴,可差点没将屋顶上的瓦片给掀下来。 秦玉楼瞧得一阵莞尔。 袁氏又感慨说,若是她们母女二人离得近点就好了,往后舅舅外甥一起长大,可不热热闹闹的,袁氏在信中又絮絮叨叨的与秦玉楼说了些家常琐事儿。 末了,在信中提及,说二妹秦玉卿的亲事已过定了,现如今被拘在闺中赶嫁妆,秦玉卿成亲,从公中添了一千两银子嫁妆,老夫人添了一千两,袁氏象征性的添了些首饰,不算贵重却也不会失礼。 另二房秦玉瑶的亲事也已经定好了,配给了刘家的刘秉坤。 秦玉楼瞧了倒是诧异了好一会儿,没想到她们秦家倒是与那刘家有缘,原本袁氏曾为秦玉楼考虑过,后来又差点定了秦玉卿,结果最后却阴差阳错的与秦玉瑶成了事儿,还真是一波三折。 也没想到那刘家竟会意属秦家二房?要知道,在秦玉楼的印象中,刘家似乎一直有些瞧不上二房的。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一来秦老爷升迁,在元陵城也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了,这二来秦家与京城侯府结了亲,攀上了京城的路子,往后这秦家怕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自然那二房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想到那刘秉坤,自然便想到了差点与秦玉楼攀了亲的薛钰。 薛钰此人,自去年秦玉楼与戚修的亲事定好后,便再也不曾听人提及过了,直至她嫁到戚家不久后,听闻此次春闱被陛下钦点的探花郎便是姓薛。 三年一度的春闱自然是整个大俞最为关注的话题,在那一个月里,整个京城上下广为交谈的只此一事儿。 因状元是位三十多岁的儿女成群的且几度参考的举人,而榜眼虽满腹经纶,但相貌平庸,性情古怪,是以,这年仅十八生得儒雅俊秀又尚且未曾婚配的探花郎反倒是一时名声大噪,成了众人瞩目探讨的对象。 秦玉楼曾在荣家、杨家等宴会上多次听人提及过,因与她乃是同乡,曾引得不少贵夫人前来与她打探那薛家的消息,确信那人乃是薛钰无疑。 世事难料,时常变幻无常,不过才一年的时间,各个均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在,皆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着,也好,各自安好,薛钰此人,于秦玉楼而言,不过是命中经过的过客罢了。 秦玉瑶的亲事已定好了,却不见提及三妹秦玉莲,只不知是何缘故。 当即,秦玉楼便给家里回了信。 话说,秦玉楼原本定于九月在戚家得设个小小的宴,邀请了这段时日在京城结交的一些合得来的友人聚上一聚,因着突然而至的喜脉,耽搁了好一段时日,眼看定好的日期马上便要到了,毕竟是戚家头一遭正儿八经的请人上门做客,不好半路推却。 待这几日孕吐渐渐地止住后,秦玉楼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横竖她只需坐镇指挥便是了,身边这些个都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人,一个指令下去,万事妥帖。 其实,还得亏得戚修,在她孕吐最为厉害的时候,那日,忽然给她寻来了小半框朱砂桔,秦玉楼历来嘴挑,最要紧的时候连胆汁都差点没给吐出来,啥都咽不下。 结果,这类寻常冬日里方能尝到的稀罕物突然出现在了秦玉楼眼前,秦玉楼自然诧异连连,当即便捏着一颗朱红色小巧圆润的小砂桔翘着小拇指轻轻地剥开了那薄薄的皮,顿时便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金黄色果肉来。 秦玉楼当即食欲上来了,剥了一小瓣放入了嘴里,甜嫩多汁,味甜带着点点酸,开胃爽口。 秦玉楼只笑眯眯的一连着吃了好几个,边吃边问着这类稀罕物的出处,戚修见她吃得欢快,只微微扬着唇,嘴上却是淡淡道着:“此乃进贡之物……” 秦玉楼闻言手上不由一顿,方抬眼瞧着戚修,一脸诧异的问着:“这是皇上赏给夫君的么……” 戚修瞧了她一眼,淡然道:“不是陛下赏的,是为夫向陛下讨要的……” 秦玉楼一愣:“夫……夫君……如何讨的?” 戚修闻言只微微挑了挑眉。 原来这进贡之物稀罕金贵,各个宫里的娘娘无非也只得了这么小小的一筐,虽说是一筐,其实不过那么一盘而已,那日宫女给陛下呈上来时,连陛下尝了都赞了一句“此果不错”,一向不贪嘴的皇上都一连着尝了好几个。 戚修见了,想到秦玉楼这些日子胃口不好,便如实禀着直接向皇上讨要了。 结果皇上闻言,只一脸诧异的看着一本正经的戚修,半晌,只又好气又好笑道:“朕难得尝口果子,竟也被你给惦记上了,这可是进贡之物,戚侍卫啊戚侍卫,你好大的胆子,你可是唯一敢张口向朕讨要东西的?” 虽是这般说着,后来却也赏了戚修半筐。 这才知道,原来给太后,太妃,太子,及宫中各宫娘娘分去后,连皇上也不过才得了这么一小筐。 秦玉楼闻言,只将嘴里酸甜的果肉无比艰难的咽进了肚子里。 夫君,威武。 第105章 话说这一日秦玉楼难得早起了一回。 戚修方一动,她便十分警觉的惊醒了。 昨儿个府中上下有小伍氏帮衬着打理,均已准备妥当。 只今儿个到底还是得早起精心准备一遭,总不至于客人都来了,她这个主人还在拖拖拉拉的刚起吧。 只人虽醒了,睡意却尤在,人依然懒懒的赖在被子里不想起。 戚修见她醒了,难得没有第一时间直接起身下床,反倒是直接靠了过来,长臂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搂着。 秦玉楼睡眼惺忪,含含糊糊的唤了声:“夫君……” 戚修喉咙里低低的“嗯”了声,随即,便在无动静了。 不多时,却只觉得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在不老实地乱动着,先是在她腰间窸窸窣窣的摩挲了一阵,随即,便又开始缓缓往里头探着。 秦玉楼下意识的随着唧唧歪歪的哼了两声。 许是见她并未过多异样,不多时,只觉得那只大掌竟然开始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起来。 直到,秦玉楼终于忍不住了,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随即,只嗖地一下睁开了双眼,睡意皆无。 睁着双眼一动未动的瞧着丈夫的眼睛。 戚修见状双目微闪,只低低的咳了声,一脸心虚的移开了眼。 动作是立即止住了,那大掌却仍是极不老实,舍不得撤退。 秦玉楼的脸一点一点慢慢的热了,只一脸羞愤的直接将丈夫的大掌从她衣裳里揪了出来,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戚修只一脸无辜的摸了摸鼻子。 两人腻歪了一阵,秦玉楼赖床不成,只得朝着外头唤了一声,不多时,芳苓等人便领着丫鬟们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了。 此时外头天色还未见大亮,霁修堂上下却早已经忙活开了。 秦玉楼坐在梳妆台前由归昕伺候着好生在洗漱上妆打扮,因有了身子的缘故,不宜过于浓妆艳抹,但到底这日作为女主人,也不好失了礼数。 这日便选了一身洋红色的正装,面料柔软轻便,款式周正大方。 上身是一袭牡丹花色的金丝绣花上衣,外罩着素色丝绸罩衣,下着一袭同色金莎绣线褶裙,头上梳了个婉约大方的飞仙鬓,头戴一对金累丝云鬓花颜金步摇。 随着一步一步轻轻走动,鬓上的步摇婀娜摆动,别有一番风情。 明明面上未施脂粉,不过略抹了一星半点的口脂,却也如同那婉转峨眉间的一抹粉黛,轻易令人挪不了眼。 秦玉楼虽已有了三月身子,但腰身未显,完全瞧不出来,一眼望去,只见雍容大方,通体婀娜窈窕。 戚修一眨未眨的盯着秦玉楼瞧了会儿。 秦玉楼低眉赦目,只远远地朝他福了福身子,随即抬眼一脸羞涩的问着:“夫君,楼儿今日这身装扮可还好?” 戚修见状,心口咚咚咚的胡乱跳动了两下,目光在秦玉楼婀娜的腰,及丰满的胸上停留了一阵,片刻后方垂下了眼,只皱眉低声道:“去换一身,这身……不妥!” 秦玉楼微愣。 身后费了老半天精心伺候的归昕闻言脸色微白,末了,忙又重新挑了一身淡紫色的百花飞蝶锦衣,这一身紧裹着身段,肩上一侧歇飞起一翩翩起舞的飞蝶,更显妩媚娇艳。 戚修瞧了双眼顿时一跳,若说之前那一身正红惹眼碍眼,但至少周正大方,穿在身上将那满身的妖媚堪堪压住了,还算正经。 只这一身什么鬼? 戚修见了只连脸都黑了。 归昕见状直冒了一身冷汗,哆哆嗦嗦的又给秦玉楼换了一身镂金色的彩绣云烟广袖凤尾裙,一袭菊纹橘绡花纹服。 到最后,戚修黑脸咳了声,只一脸理直气壮的又命秦玉楼换回了最开始的那身洋红色的正装。 秦玉楼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私下告诫自己,要微笑,要淡定。 胡乱指挥一通的人匆匆用过早膳后,便立即不见了人影,该是入宫去轮值去了。 因着早起的这一遭,导致时辰紧凑了些许。 秦玉楼又亲自到花厅、厨房查看了一遭,将宴席、请来奏乐、说唱的人一一打点好后,外头陆陆续续便有女眷坐着骄子登门了。 早已有穿戴统一服饰的婆子小厮在外头迎着呢。 因着戚家这处府邸已有数百年历史了,森严古朴,便是每一处建筑,每一处庭院都能说的出其出处。 不似旁的府上花木团绕,犹如人间仙境。 相反,打从大门一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块地面辽阔的方形庭院,院里除了正中央留了一条石面小道,整个院子空旷无垠,有种磅礴轩丽的威严气势。 抬着骄子的轿夫方一进来,便不自觉的将脚步给放轻了,大气不敢出一下。 头一个到来的是凌薇,凌薇由知湫引到了花厅。 一路上,凌薇难得规规矩矩,只抿着嘴话语不多,身后的两个丫鬟悄悄的四处抬眼张望。 便是到了花厅,也只见厅外摆放了两盆常青树,一踏进厅子里,只见屋子里两旁四根高柱撑着,两旁是整齐摆放的两排古木交椅。 上首摆放了一张红木高台,高台正上首,挂了一副老子的画像,两旁是一副红底黑色的对联,台下两边各放置一张红木交椅。 整个厅子大而空。 两排丫鬟恭恭敬敬的候在一侧,桌上摆放了一应点心果子,空气中隐隐透着股子淡淡的茶香。 秦玉楼见了凌薇便立即招呼了上来,凌薇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见客人到了,原先候在两侧的丫鬟均各自忙活起来。 凌薇见了,这才悄悄跟秦玉楼吐槽道着:“哎哟喂,进了你们家,我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这这算哪门子花厅,简直要比咱们家祠堂还要来得森严吓人……” 秦玉楼闻言,不由笑了,只一脸无奈道:“这还算是好的,待会儿领你去府里转转,你便知什么才叫森严吓人了……” 凌薇见了只一个劲的摇头,秦玉楼忍俊不禁,方指着厅外一处凉亭道着:“你放心,待会儿自有任你消遣的去处……” 凌薇顺着秦玉楼指的地方瞧去,只见外头假山嶙峋,于假山怪石间隐隐透出八角亭交。 凌薇顿时心下一松,吐了吐舌头道:“吓死我了,方才一路走来连片树叶都未瞧见,我还以为你们家只有这四堵高墙,这也忒无趣了罢……” 说话间,便又是一乐,道:“这几日可没将我给闷死了,只盼着快些到今日,你设的宴我历来最爱了,说说,今儿个都安排了哪些乐子……” 以往在元陵时,旁的府上一律是诗宴、画宴、花宴,无论哪家的宴会,总离不了你争来我斗去,简直无趣得紧。 后来成亲回到了京城,诗宴、画宴、花宴是不多见了,却改成了戏宴,曲宴,不是伊呀呀呀,就是噼里啪啦,更加索然无味。 不像以往在秦府,每每秦玉楼做东,请了些相熟的姐妹府中相聚,无一不是吃喝玩乐,偏生,她还能将这些庸俗的乐子玩出些雅兴来,直叫人光明正大的吃喝玩乐,简直令人流连忘返、乐不可支。 凌薇以往有事无事可最爱往秦家跑了。 却说,凌薇到了不久后,其余一些夫人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与陵薇的嫌弃不同,其余人方一踏进戚家,俱是一愣,皆被这戚家府上通体的严谨威严气势给震住了,各个均稳定心神,原本气定神闲的情绪渐渐地隐去了,多了一分拘谨与敬意。 第106章 秦玉楼宴请了秦家一家,有秦家大婶宣氏,二婶李氏,及堂嫂小李氏,还有戚家二房,三房的女眷们。 余下的便是杨家的小王氏,孟家的颜明锦,另有宁国侯府的蒋氏,尹氏,齐远伯家的宋氏及御史大人家的长媳宁氏等人。 那次在杨家似乎与尹氏生了些许嫌隙,本以为人不会来的,未料今个儿倒是出乎意料的现身了。 上门皆是客,秦玉楼自然笑脸相迎。 也给荣家送了帖子,只这几日清和郡主领着一双儿女随着长公主到郊外郊游去了,前几日特意打发人送了信过来。 这些便皆是秦玉楼这半年来在京城所有打过交道之人呢。 颜明锦是第二个到的,打一进这戚家,瞧见这戚府上下气派恢弘,这样的宅子在这宣武大街上,便是在这整个京城怕也是独一份了。 又见秦玉楼施施然的立在花厅门口。 这样的宴会于她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她只需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待客便是了,余下的丫鬟婆子皆有条不紊的忙活着,半点不见慌乱。 一个小小的知州女儿,现如今却在这京城贵族圈子里大施芳华,以前在元陵时,颜明锦是众人争相追捧的对象。 可现如今,她的身份在这个权贵云集的京城里分明是不够瞧的。 反倒是这一位——竟一跃成了京城侯门贵太太。 颜明锦忽而有种预感,这一切繁荣于她,不过才开刚刚开始而已。 秦玉楼见颜明锦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由伸手抚了抚头上的鬓,笑吟吟道着:“怎么,颜姐姐这般瞧着我,我脸上是长了花不成……” 恰逢后头蒋氏与尹氏二妯娌一道来了。 远远地只听到那蒋氏眉开眼笑道:“不是长了花,秦家妹妹本身可不就是多俏生生的花吗?” 秦玉楼与颜明锦纷纷扭头,只见蒋氏穿戴一身明兰色的团花锦褂,清雅秀丽。 尹氏一袭藕粉色掐腰挑线裙儿,亦是秀美婉约。 蒋氏言笑晏晏,一旁的尹氏瞧了她一眼,倒是难得主动冲着秦玉楼点了点头。 秦玉楼忙笑脸相迎,将众人引到了里头厅子里落座,自有丫鬟们恭恭敬敬的上茶。 蒋氏瞧这满府的丫鬟婆子,各个是面带浅笑,低眉赦目,走起路来轻巧又麻利,双眼未曾乱瞟一下,蒋氏私下赞了声好。 吃了茶寒暄一阵后,秦玉楼又将她们一行人迎到了花厅后头设立的园子里逛着。 此乃戚府中设立为数不多的园子,唤作堇园,乃是前朝振国大将军亲笔提的字。 戚家得了此宅院后,数百年未曾更改,遂一直保留了下来。 只见这满园子抄手游廊层峦叠嶂,交错环绕。 待绕了七八弯,便瞧见眼前出现了一座嶙峋山石,这山却不似旁人家里修葺的假山,分明是一座蜿蜒嶙峋土生土长的矮峰。 只见矮峰上生长了灌木与杂花异草,却不是私下栽种的,分明是自然生长的。 又隐约瞧见那灌木丛中似有灰白色的野兔乱窜。 蒋氏还未曾开口,只见那尹氏一脸惊诧的指着问着:“那是……野兔吗?” 无外乎尹氏惊讶,寻常哪家宅子里会有山?山上还有四处乱窜的兔子?瞧着那矫健麻利的样子,岂是家养的能及的? 尹氏话音将落,便见蒋氏与颜明锦纷纷向她瞧了来,秦玉楼只笑着道:“这兔是野兔不假,却不是这山上土生土长的,原是四月围猎时,世子猎回来的猎物,我瞧着幼小可爱,不忍困在笼子里,便放养在这山上,却不想,这才几个月,在这山里已生了好几窝了,镇日在府中乱窜,半点也不怕生……” 说话间,只见一只雪白的小兔儿一下一下蹦跶出来了,蹲在山下一角的树荫底下懒懒的躲懒呢。 尹氏瞧了直羡慕,没想到秦玉楼这小小知州的女儿竟如此幸运,能够嫁到这样底蕴深厚的侯府。 又想到自个在宁国侯府的遭遇,只又觉得有些心酸。 不过,与那日在杨家时待秦玉楼的态度已然开始有了些许不同。 蒋氏与颜明锦纷纷感叹,她这儿分明乃是世外桃源。 游廊的尽头是一座方形亭,远远地只见设了一座山水画屏风做遮挡,远远的只听到言笑晏晏的说笑声从里头传来。 不远处,又闻得一阵悠闲轻快地琴声响起,混合着阵阵哄笑声,竟觉得岁月静好。 待绕过屏风,只见厅子里摆放了三桌宴席,最里头一桌上裘氏与秦家、戚家二房、三房的婶婶们坐在一桌上正说着话。 中间那桌则是几家的年轻的媳妇,及宋氏,宁氏二人,小伍氏作陪。 秦玉楼将颜明锦几人引到一桌。 不多只见凌薇怀里抱着只兔子从山脚下的走来,远远地冲着秦玉楼笑道:“这只兔子归我了,领回去给咱们敬哥儿作伴……” 秦玉楼笑骂道:“兔子拿走,银子留下,五十两银子一只。” 凌薇听了登时目瞪口呆:“你打劫啊,五十两我可以将你们整个山头的兔子都给收了……” 秦玉楼却只无所谓道:“那劳烦庄夫人到旁处去收吧,横竖咱们这儿的就这个价钱,可不兴讨价还价的!” 凌薇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好你个奸商!” 一时,只逗得众人掩嘴大笑起来。 在座的除了裘氏与秦家、戚家几位婶婶,其余的皆是些年轻的妇人,不如以往那般拘谨严肃。 本来就是邀请几人前来游玩的,自然是怎么松快怎么来。 见气氛如此放松,在场所有人倒也不拘着,纷纷说笑了起来。 坐在最里头一桌的裘氏见她们这边如此开怀,只不明就里的问着缘故。 中间那桌的吕家嫂子笑吟吟的将方才秦玉楼与凌薇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只乐呵道:“咱们这位弟妹,还真是个妙人,瞧瞧这席面办得多出新,尤其是选的这地儿,我听说,是要办个什么‘郊外风光的野趣’来,说咱们镇日待在院里,便要领着咱们‘外出郊游’解解乏了……” 裘氏闻言,倒是一脸兴致上头,只笑吟吟的问着:“哦,这是要将咱们领到郊外去么……” 吕家嫂子笑盈盈的退了身旁小伍氏一把,“说是准备了不少乐子,我是不大懂,你来说说……” 小伍氏只红着脸道:“横竖一会儿马上就可瞧见了,我可不能泄漏了大嫂的底儿……” 听小伍氏这般说着,一伙儿人倒是越发期待了起来。 杨家的小王氏最后一个姗姗来迟时,只瞧见众人皆已谈笑风生的落了座,原来宴席马上将要开始了。 这宴席却不是设在饭厅里,而是设在了半山腰上的八角凉亭里,说是半山腰,其实地势不过比地面略高了些许,三座延绵相连的亭子藏匿在灌木林间。 九月的天气已渐渐凉爽。 天气风和日丽,有缕缕微风袭过,有高山流水作陪,有野兔肆意穿行娱乐,凉亭不远处种植了一株桂花树,清风越过,一阵幽香飘过,直令人心旷神怡。 而宴席上的食物早已备的齐全,远远地,只见各类奇形怪状的五彩瓷蝶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整张桌子。 走近一瞧,只见各类彩蝶里装置的却不是寻常菜肴,瞧着一道道五颜六色的。 细瞧之下,这才发觉原来颜色鲜艳的是各类花朵儿腌制成的花肴,绿色做陪衬则是乡下山里头寻的蕨菜、山芹、菌类等新鲜野味,也有腌制的腌笋等。 放眼望去,一桌子虽并无多少荤腥大菜,但这些寻常野味对于镇日鱼肉不离的贵族太太而言,却更加稀罕珍贵。 又见鲜花、野菜搭配着各类罕见新鲜果子,那边秦玉楼正命人将特酿制的果子酒乘上,每盏果酒旁配了一小盅野生蜂蜜,添置了愈加鲜美润喉。 原是不饿了,便是瞧着这桌子花花绿绿的,简直是色香味俱全,好一场野外盛宴。 许是新鲜有趣,又许是这景这食这一群臭味相投之人,兴致上头,众人皆忍不住口舌生津,食欲大增,纷纷夸赞起秦玉楼来。 秦玉楼只笑眯眯着道:“前些日子听闻舅母随着长公主一道到郊外郊游去了,我惯是个懒散之人,想着郊外既去不成,便在自个府中折腾算了,这不,今儿个便将大家伙请到咱们家郊游来了,我这可是头一遭操办,大家伙儿可千万别嫌寒酸……” 小 王氏闻言,只笑着道:“头回就办成这样,已经算是极好的了,瞧瞧,咱们便是不用出门,也可以尝到野味,感受到野外的风光,这满京城除了你这里,哪里还能瞧得到?” 一时,边说笑着,边纷纷落座。 第107章 秦玉楼扭头给身后的知湫使了个眼色,少顷,知湫匆匆离去。 不多时,只见八角凉亭不远处设了一座用栏栅围起的高台,用帘子遮挡,透过朦胧的莎帘,依稀可瞧见里头坐着一名妙龄女子。 琴声便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这边宾客方落座,那头琴声恰好停奏。 两个丫鬟上前去将帘子拉开,只见一名十四五岁的花容月貌的姑娘施施然起身,上前两步,朝着底下不远处的宾客遥遥行了个礼。 姿势优美,落落大方,相貌清艳秀美,实属难得佳人,令人不由眼前一亮。 众人纷纷开口称赞。 原来此人便是戚家三房唯一的大小姐戚芸是也。 坐在裘氏一桌的秦玉楼的大婶宣氏见状,不住细看。 末了只连连赞道:“啧啧,你们家这芸姐儿真真是弹得一手好琴,我还以为是哪位大师弹奏的了,瞧瞧这相貌品行,仙女堆里走出来的似的,当真是个出挑的,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个……” 宣氏次子尚未婚配,宣氏自然心动,只这戚家唯一的嫡女他们秦家尚且有这个自知之明,可委实不敢高攀。 但瞧着这般可心的姑娘,也委实打从心眼里夸赞着。 自家女儿如此得脸,裘氏自然喜不自胜,且在座的这些夫人媳妇,哪个又是等闲家族里出来的。 且这姑娘相貌品行再好,也得有人赏识才是正理。 怪道今儿个一大早,女儿便被侄媳妇给匆匆借用去了,一直未见人影,原来竟是有此用意。 裘氏深知秦玉楼的用心,不由心下感激,远远地只朝着秦玉楼微笑颔了颔首,面带亲近。 秦玉楼只冲裘氏调皮的眨了眨眼。 二人相视一笑。 身旁的尹氏见到那戚家大小姐,心下不由一动,可是见秦玉楼这个末流小官家的女儿竟如此得脸,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得劲儿,只捏着帕子垂眼琢磨。 众人纷纷举筷吃宴,以为所有的花样都到这里了,却不想,戚芸退下后,帘子复又被遮掩住了。 再一次打开时,却见高台左侧摆放了一张四方桌,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先生只手将扇子利落散开,执扇弯腰给众人行礼问好后。 末了,只又砸吧砸吧嘴巴,清了清嗓子,将所有人的视线悉数吸引了过来,方潇洒的摇了摇手指的扇,直接开门见山悠然开讲道:“话说,那振国大将军身长九尺,腰阔十围,生得黑熊一般的粗肉,躲一跺脚,地面且得震三震,可是,却鲜少有人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狰狞莽汉却娶了一房娇滴滴的妻儿……” 此人缓缓道来,众人这才惊觉,原来这竟是一位说书先生,此时说道正是前朝振国大将军生前的风流韵事。 前朝振国大将军一生彪悍辉煌,有专人将他的传奇一生编成了几支戏曲,以至于他的威名便是到了现如今依然广为流传,不过关于大将军大抵皆是些沙场正戏,老一辈的父兄爱听,她们这些年轻的夫人小姐却并不爱。 像此番,还是头一回听到关于那大将军如此这般妙趣横生的八卦趣闻,还是以说书的方式,众人觉得新鲜又有趣。 最要紧的便是,随着那位先生缓缓开口,娓娓道来,只觉得那声音婉转细腻,如高山流水般悦耳动听,众人这般渐渐回过神来,竟是位女先生? 虽是女子,但见她时而抖了抖眉,时而作势摸了摸唇上的短须,时而摊手,时而无奈摇头晃脑,那神态、举止诙谐有趣,比之男子却也不遑多让,直叫人瞧得目瞪口呆,又新鲜有趣。 再加之这故事波涛起伏,妙趣横生,一个个是听得聚精会神、如痴如醉。 又加上宴席上的菜肴稀罕爽口,一时,各个险些是拍桌惊叹、赞不绝口。 秦玉楼瞧着众人的神色,微微勾唇,其中怕是要以凌薇最会享受了,但凡旁人到了逗乐时刻,是纷纷止住了用宴,掩嘴忍笑,唯有这凌薇可一边用宴一边听故事,两不耽误,非但不耽误,似十分得心应手,期间还有空挡招呼丫鬟们为那刚得的小兔儿喂食物,秦玉楼瞧得直忍俊不禁。 一直到那女先生将故事说完,宴席上的菜肴撤换了几遭,女先生退下后,换成同一班子的伶人开始咿咿呀呀的唱起曲儿来,众人才纷纷晃过神来。 蒋氏头一个赞道:“这地儿好,景好,食好,那女先生说的书更是绝无仅有的好,哎哟喂,我还是头一遭瞧见女先生说书,谁说咱们女子不如男,今儿个这一班女子班底倒是让我开眼了,我说秦家妹妹,你这班子请的好,这打哪儿请的?” 秦玉楼只浅浅笑着,还未来得及回话,却见身侧的小王氏心下一动,扭头拉着秦玉楼的手忍不住道着:“好妹妹,最近咱们府上正在寻一个戏好的戏班子,奈何这整个京城的戏园子都请过了,委实挑不出啥新鲜的,今儿个我瞧着这位女先生说的挺好,妹妹可否与我说说这是哪个班底,可否排练些适合寿辰的大场面些的花样?” 小王氏话音将落,便瞧见这宴席上众人似微微一愣。 众所周知,再有两月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依着往年的规矩,皇后母家杨家少不了出些点子给皇后娘娘贺寿,此番小王氏如此发问,倒令人意味深长。 秦玉楼倒是并未显示任何异样,只神色如常笑吟吟道着:“不过这么一门寒酸的花样,我还生怕诸位笑话了,倒没想到竟入了各位姐妹们的眼,倒着实是受宠若惊了……” 说着,秦玉楼便将这个戏班子的情况一一说道给了众人听。 其实,这说书在元陵一带十分盛行,女先生说书也绝非特立独行,因着秦玉楼觉得新鲜有趣,秦家办宴时,也曾宴请过,这个戏班子恰好是打元陵来的,初到京城,说书、唱戏、奏曲样样精通,今儿个是小场面,便按小的来操办,若是大场面,亦是可往大的来操办。 因着以往与秦家有过渊源,方来京城时,便给戚家送了信,人家戏好,戚家又需好戏儿,这便有了今儿个这一出。 小王氏听了,心下感激,可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一旁的尹氏见了,伸手用帕子擦了擦嘴,似有些犹豫,只轻轻地咳了声,忍不住朝秦玉楼瞧了一眼,似颇有些不自在似的,道着:“咳,我瞧着今个儿的菜色还算味美特别,下个月我外祖父生辰,恰逢他老人家曾在元陵就任过十来年,想来定也会满意的……” 一旁的蒋氏闻言忍不住接茬,阴阳怪气损道:“求人帮忙就该有个求人帮忙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求谁呢……” “你……” 尹氏闻言微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脸上烧得厉害。 秦玉楼赶紧扯了下蒋氏的袖子,冲尹氏微微笑着:“这有何难的,回头便将宴席的单子给送到侯府去,便是这食材渠道,厨子等也皆是现成的,何时何地作何吩咐,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再说,董老可是我爹最为敬佩的人,能为他老人家的生辰出点力,可不是我的荣幸?” 尹氏见秦玉楼这话说的实在又敞亮,脸色总算渐渐好转了,末了,还低声冲她道了声谢。 却说,不久后,先是杨家、董家,旁人觉得新鲜,便也渐渐地开始仿照,这说书与这等山野宴便在京城开始日渐盛行,据说,皇后生辰时还问了一遭,小王氏如实秉着,乃是建国侯府戚家小秦氏帮忙支的招,皇后娘娘闻言只有些意外,问了句:可是戚侍卫的夫人? 至此,秦玉楼渐渐地在京城便有了些许名头。 当然,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那日用完宴后,园子里请了一台戏,年长的留下听戏,年轻的几位则由秦玉楼领着到戚家府中逛了逛。 因戚家在整个京城算是最为低调及神秘的,众人不免好奇,此番一来,未免过足了一阵眼瘾。 老夫人跟前的翠柳将下人们打探的情形一一禀告给了老夫人,老夫人闻言,半晌,只忍不住 挑了挑眉问着:“振国将军的八卦趣事?” 翠柳如实称是。 老夫人嘴角微抽,前朝的振国将军可不正是他们这座宅子的前任主人么? 在人家家里讨论人家的风流韵事,是不怕人家阴魂不散么? 不过,老夫人心中似乎也忍不住有些好奇…… 见身旁翠柳好奇的瞧着她,老夫人这才正襟危坐着,收回了眼中略微探究、好奇的目光,微微 抿起了嘴,一派威严肃穆。 第108章 这一次宴虽小,但所到皆是些有头脸的贵人,宴会新颖别致,颇有些章法,一时,倒令不少人刮目相看。 秦玉楼最大的劣势在于身份,平日相交过程中,总该少不了一些个见高踩低的势利眼,便是因着戚家的缘故,有人主动与她交好,面上虽未显,心里何曾不是高高在上、底气十足的。 人生来是有三六九等的,出生、家族、血统,在京城这个权贵云集之地,往往是衡量一个人身份的最高标准。 秦玉楼若想真真正正的融入京城贵人圈,或许,还有很长一段路要她自个一步一个脚印亲自踏过去。 不过,像这日这般,因着她的性情、品格,交到了些个闺蜜好友,又加上戚家现如今卷土重来般的形势,相信,势必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却说如此这般操持了整整一日,虽事无巨细并无需她亲自动手,自有小伍氏及得力的丫鬟们帮忙料理着,但孕妇本就容易疲倦,且一整日陪着说笑,需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出不得半点岔子。 待宾客们渐渐散去时,秦玉楼早已累得半点都动弹不得了。 而旁的女眷早已乘轿走了,唯有凌薇还赖着不想走。 丫鬟们早已清好了场,凉亭里有风徐徐吹来,二人懒懒的歪在亭子里的软榻上,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过交心的话了,堆积了满肚子。 无非是些家常琐事,凌薇半句离不开她们家那小子,到底有娃的人就是不一样。 围着她们家敬哥儿叨叨了一阵,话题一转,便又转到了庄家已出嫁的大小姐庄漩身上。 婆婆是嫡亲姨母,丈夫是表哥,凌薇被这婆家一家子宠上了天,自然无甚可埋怨的。 唯有对这大表姐的大姑姐是畏中有敬,敬中有畏,遇到了庄漩,凌薇这只能轻易炸毛的小野猫也得乖乖服软。 往日里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逮着秦玉楼,自然得好是一通抱怨着。 也无非数落几句,言语中并无厌恶不喜。 对于那庄漩,秦玉楼虽只瞧见过一面,但其实印象还颇为深刻的,相貌虽不算惊艳,但那清冷绝尘的气质,却令人观之侧目,挺特别的一位女子。 加之将向来大大咧咧的凌薇治得如此妥帖,秦玉楼打从心眼里感到好奇。 或许,将来可以结交一二。 然此刻秦玉楼这日委实累得厉害,凌薇在那噼里啪啦好是一通说着,秦玉楼只将双眼微微掀开了一条缝隙,喉咙里时不时“嗯”一两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应两句。 然后,然后便不知人事了…… 待醒来时,迷迷糊糊的睁眼,瞧着头顶熟悉的床帏,秦玉楼眨了眨眼,又眨了一阵,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个这是身在何处。 她方才不是还在与凌薇谈心闲话家常么,怎么转眼便回到了屋子里的床榻上? 正微微疑惑之际,却又恍然觉得腰腹上有些发沉,秦玉楼微怔,下意识的垂眼,便瞧见自个的腰上打横放着一只长长的结实臂膀,似乎怕压着他,手臂微微弯曲着,似搂,似搭着。 在往上,这才察觉自个头顶处正抵着个硬邦邦的下巴。 那人一动未动,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极沉,唯有结实的胸膛一起一伏。 秦玉楼不由有些惊讶。 丈夫是何时回的?她又是何时被弄回来的?两人怎地睡得这般沉?她竟半点都不知情。 瞧着外头的光线已渐渐昏暗,整个屋子里静悄悄地,秦玉楼赶忙放轻了动作,生怕将身侧之人给惊醒了。 戚修历来规矩森严,作息雷打不动,成亲这般久,除了夜里歇息及偶尔晌午小憩片刻,还从未瞧见他躲懒打盹过,不想,眼下却睡得如此沉。 他身形颀长,长手长脚的,身板跟块铁板似的,以往睡觉时总是躺得直直的,手脚皆是规规矩矩,便是连睡着了都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后来夫妻二人日渐亲密时,却又镇日喜欢搂着她,有时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好几回秦玉楼都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了。 可自打她有孕后,却是一改往日的刻板及霸道,手脚开始放得极轻极轻了,生怕磕着碰着她似的。 尤其是刚知她有了身子的那几日,甚至都不敢碰她,夜里始终隔得远远地,还是这些日子才渐渐地放开了手脚,找到了既安全又亲密的姿势。 虽嘴上未说,秦玉楼却隐隐觉得,简直比她还要来得小心翼翼。 太阳西落,天色渐渐昏暗,屋子里残留着一阵静谧安详,秦玉楼轻手轻脚的调整了下姿势,脸贴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砰砰砰”的,一下一下,显得如此强劲有力。 秦玉楼脸上不自然露出一道温柔的笑意。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不多时,便又抬着头,瞧着那坚硬的下巴下已冒出了一茬青色胡渣,长得可真快,分明每日都修剪过的。 秦玉楼伸出手心轻轻地探了探,微微有些扎手。 又见丈夫微微抿着唇,不由伸着指尖在那两瓣薄薄的唇上点了点。 一时,不由又想到白日里,就是这人,竟指着她跟前的归昕一阵胡乱瞎指挥,竟然敢嫌弃她所有的装扮。 说不好看?难看?丑? 哼,说完后还知道立马开溜了。 害得她有气没处撒…… 想到此处,秦玉只楼微微咬着牙,轻轻地支起了身子,凑过去,愤恨的往丈夫嘴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戚修缓缓睁眼,醒了。 秦玉楼侧着身子,一脸淡定的伸手撑着自个的脑袋,定定的盯着戚修瞧着,勾了勾唇柔声问着:“夫君醒了?” 戚修一睁眼,便对上了妻子那双目不转睛的眼。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 戚修先是低低的“嗯”了声。 随即只一脸狐疑的伸手摸了下嘴巴,见妻子一脸慵懒,深情款款的盯着她瞧着,戚修想起早起的行径,莫名有些心虚。 先是目光四处游移了一阵,随即只微微咳了声,末了,在秦玉楼笑吟吟的目光中,复又一脸淡然、不动声色的阖上了眼。 “……” 秦玉楼见状嘴角一抽,脸上的笑一时僵住了。 秦玉楼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戚修这才悄然睁眼,瞧着妻子神色渐渐趋于正常,这才微微扬了扬唇,忽而伸着大掌轻轻地将秦玉楼的脑袋往他怀里按压着。 他的动作虽轻,但他的身子似铁,戳得她的脸生疼,秦玉楼不由张嘴往他胸膛咬了一口,咬了满嘴的衣裳料子。 戚修不痛不痒,搁在秦玉楼腰间的大掌只缓缓地下移,在秦玉楼依旧不甚明显的腹间探了探,方低声问着:“饿了么?” 声音有些微哑,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因前些日子是食欲不佳,秦玉楼基本吃啥吐啥,半点胃口皆无,自孕吐止住后,忽而又食欲大阵,每日厨房得随时备用着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有两晚大半夜秦玉楼肚子饿了,还好是折腾了一番。 至此,这些日子,戚修话倒是比以往多了几句,镇日里便是“饿了么”“要起夜了么”,他没说腻歪,她都听腻歪了。 其实,肚里倒是有些些饿了,不过这会儿刚醒,人懒懒的只有些不想动,是以,秦玉楼只闷在他怀里恹恹的摇了摇头。 戚修却是摸了摸秦玉楼的肚子,低声道着:“他饿了……”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似有些不大自在似的,继续道了句:“咳,今日特意绕去了同福楼,给你捎了你爱吃的……” 说罢,却又忽而轻手轻脚的将秦玉楼从怀里微微拉开了,低着头,一脸神色古怪的瞧着她。 目光先是有些期盼似的看着她的眼,少顷,只缓缓地下移,落到了秦玉楼饱满的唇瓣上,微微炙热。 秦玉楼先是一愣,随即,脑海中蹭地一下似有所顿悟。 上回戚修特意从皇上盘子里讨了食捎给她,她一时满意,便奖励了个吻给丈夫。 眼下,这意思,莫不是又要讨要奖励不成? 她能说,其实那酱肘子她已经吃腻了么? 秦玉楼有些不大情愿,不过想到这段日子丈夫委实忍得有些辛苦,以往三日一次,后来三日两次,甚至三次,可现如今三月过去了,却仍乖乖憋着,偶尔瞧着也委实有些可怜,关键是暂且也并无收用通房的意思,这一点让秦玉楼颇为满意。 这般想着,秦玉楼便又再次凑了过去,蜻蜓点水般在丈夫唇上轻轻碰了下。 却不想,那厮倒是学乖觉了,在秦玉楼收回时,只压着她的脑袋重新朝他贴了上去。 下一瞬,戚修只一把熟练的翻身将秦玉楼轻轻压在身下,微微伏在她的身上,一脸餍足的吃着妻子的嘴儿,舌儿。 唔,他很饿了。 第109章 却说,戚修后又一连着几日去了同福楼,秦玉楼瞧着那满盘子乌黑色肘子,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恶心差点没给重新挑了起来。 结果,每每整盘子都进入了戚修的肚里。 最后,秦玉楼后知后觉的发现,貌似……所有的好处都让他给得了? 又说第二日一大早,庄家便派人送了一份礼过来,另外还神神秘秘的捎了一封信,秦玉楼只有些意外,不知这凌薇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将信一拆,信中凌薇指名道姓说这些礼是送给她未来儿媳妇的? 秦玉楼一脸错愕从贵妃榻上翻身起了,狐疑的问着身侧的芳苓:“凌薇的儿媳妇是?” 芳苓赶紧小心翼翼的扶了她一把,嘴里道了声“当心”。 身后的芳菲见状,只忍不住插嘴笑道:“还不是昨儿个,夫人您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人家下了套都不知,人家啊早已猜到您有了身子,一问一答间便也已坐实了,这不——” 说着,往秦玉楼肚子上瞧了一眼,颇为无奈道:“若是个小少爷还好,倘若是位小小姐,这小小姐还没生下来怕是便成了旁人家的了,昨儿个夫人已应下定给庄家五个月的小少爷了……” 说着,便又皱着眉小声嘀咕了句“若是让世子爷知道了,那便又有好戏瞧了”。 秦玉楼闻言,只呆了一阵,半晌,却只一脸哭笑不得道着:“好个凌薇,下回瞧了看我不撕了她……” 昨儿个分明听她围着她那位大姑姐絮絮叨叨着,她迷迷糊糊眼皮子发沉,便不知人事了,却不想,这里头竟还藏着这样的猫腻? 秦玉楼从贵妃榻上下来,揉了揉后脖子,许是昨儿个着实累着了,今儿个一早起来便有些发酸,这会儿缓缓的踱步到梳妆台前,只瞧见嘴上多了一道口子,秦玉楼不由伸手抚了抚。 疼却是不疼。 只这日闷在屋子里闷了大半日,连房门都未曾踏出半步,见不得人,委实闷得难受。 虽说她性子向来懒散,尤其是有孕后,镇日光明正大的赖床不起,便是起了,也懒得四处晃悠,唯有用完膳后到院子外走走消消食,不见得多爱出去溜达。 可不愿,与不能到底是不同的。 想到早起,丫头几个各个是齐刷刷的盯着她的唇,便是到了现如今,说话闲聊间,那目光还时不时往她嘴上扫着,便是秦玉楼的面皮不算薄,多少也有些不大自在。 尤其是早起,顾妈妈像往常一般前来查探,第一时间便发觉了她嘴上的异样,当即脸色微变,冲几个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将屋子里打杂的下人们都悉数打发下去后,便又开始语重心长的与秦玉楼唠叨上了:“虽说过了头三月,只要稳当些,也并非不可,但世子到底生得五大三粗的,若是兴致上头难免一时没了轻重,若是伤了身子便不好了,夫人,您可的硬气些,可万不得由着世子的性子来……” 秦玉楼本是有些不耐烦听顾妈妈这般唠唠叨叨的,不过晓得老人家难免话多,奶娘不比旁人,秦玉楼对她到底存着几分敬意,却晓得顾妈妈都是为了她好,便也一直笑吟吟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期间,倒也无意听进了那么一两句,秦玉楼一脸诧异的看向顾妈妈:“这……有了身子也可以圆房么?” 顾妈妈闻言嘴角微抽,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瞧着秦玉楼。 秦玉楼话刚说出后,便有些后悔了。 脸微热。 过了半晌,顾妈妈只一脸无奈的凑到了秦玉楼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传授了秦玉楼一溜稳妥的闺房之术,末了,只连身叮嘱着:“夫人,可千万记下了,倘若……如此便是了……” 秦玉楼闻言,脸烧得慌,半晌,只用帕子捂着脸,红着脸应下了。 这……还真是开了眼了。 原来,这夫妻之间,还有这么多门道可钻研啊…… 只不知,丈夫可知? 若是以前那个呆子,秦玉楼尚且还有几分信心可以保证,可换成了现如今这个滑头,秦玉楼心中却是微微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秦玉楼伸手摸了摸唇,这般想着。 而秦玉楼今儿个嘴里的这个滑头,却要比往日回得稍晚些。 却说这日戚修回府已是到了掌灯时分,戚修现如今回来习惯第一时间往霁修堂的方向去着,只这一日走了一阵,微微皱了皱眉,却又冷不丁调过了头,改道去了老夫人的寿延堂。 进了院子,几个婆子丫鬟纷纷请安问好,戚修也只微微板着脸,未曾搭腔。 翠柳闻得动静,忙出去查看,见世子面色微微凝重,赶忙迎了上去:“世子,老夫人用完膳后胃里积了食,闹了一阵肚子,方嬷嬷帮老夫人揉了一阵,方才好点儿,这会儿老夫人刚歇下了,世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戚修闻言微怔了片刻,忙问着:“祖母身子可有大碍?” 翠柳忙回着:“应当是无大碍的,只自打这入了秋后,许是天气变得忒快,老夫人前几日受了些凉,风寒还未曾好透,这便又闹了肚子,虽并不算严重,难免伤了神……” 垂柳说着,便又将这几日老夫人的情形一一细说给了戚修听。 戚修听了直皱眉。 少顷,翠柳这才晃过神来,忙道:“对了,世子爷可是有要紧的事儿,需不需要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戚修默了一阵,方道:“不必了,明个儿一早我再来吧,你精心伺候着,明儿个去将大夫请来给祖母切切脉,莫要大意了……” 戚修这般说着,复又往里瞧了一眼,方微抿着唇,直接回了霁修堂。 到了霁修堂,却是没有直接进去,反倒是立在院子外立了好一会儿。 还是归昕双手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盘,到厨房去将秦玉楼的夜点端来了,她走得极慢,低着头头瞧着脚底下的路,走到院子口,冷不丁差点撞上了戚修的背,托盘里的汤食也险些洒落出来了。 归昕向来畏惧这戚修,顿时吓得一阵哆嗦,险些魂不附体,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只一脸战战兢兢的道着:“世世……子爷饶命,奴……奴婢该死……” 戚修只有些不耐烦的看了归昕一眼,摆了摆手,归昕忙不迭端着托盘便要往里去,却又见戚修忽而沉声的道了声:“等等。” 归昕忙停下脚步,咬牙转过了身子。 只见戚修伸着长臂,淡淡的道着:“给我罢……” 说着,动作生涩的接过归昕手中的托盘,抬眼往里头瞧了一眼,方踏着步子往里去了。 留下归昕拍了拍胸,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第110章 且说当戚修双手端着托盘进屋时,一时可惊坏了屋子里一干人等。 众人瞧着世子手上的物件,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全体愣了片刻。 还是芳苓淡定,冲众人使了个眼色,赶紧打发丫鬟们前去端茶倒水。 不多时,屋子里倒也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了。 秦玉楼此刻正百无聊奈的趴在窗头赏月,闻得动静,扭头便瞧见丈夫正大步流星的往这边来了。 秦玉楼往他手中瞧了一眼,亦是微微怔了怔,不过很快神色如常。 犹豫了片刻,复又默默的 将头转了过去,继续赏月。 不过,嘴角却是微微勾着。 戚修咳了一声,默不作声的在秦玉楼对面的软榻上坐下,亲手将托盘摆放在了中间的小几上。 芳苓赶忙给戚修上了一杯茶,戚修接了瞧了秦玉楼一眼,少顷,只抬眼对芳苓淡淡的吩咐着:“外头风大,将窗子落下罢……” 秦玉楼:“……” 芳苓瞧了瞧世子,又瞧了瞧此刻赏月赏得正欢的自家主子,倒还算淡然。 片刻后,只凑到秦玉楼跟前小声道着:“夫人,该用宵夜了,世子夜亲自给您端来了……” 秦玉楼闻言咬了咬唇,这才转过了身来,芳苓赶紧作势前去关窗,秦玉楼见了却挑眉道着:“屋子里闷得慌,甭关了,敞开些且先透透气罢……” 芳苓心里暗道了声:哎呦喂,我的个好姑娘。 面上却只作一脸为难的看向戚修。 戚修微微抿着嘴,看向妻子。 二人对视了片刻。 半晌,只见戚修冲芳苓摆了摆手。 秦玉楼得意的挑了挑眉。 戚修向来寡淡的面上不由泛起一抹无奈之意。 芳苓心下一松,福了福身子,赶忙领着屋子里的丫鬟们悉数退下了,临行前,还颇为无奈的扭头瞧了她们家主子一眼,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肚里有喜开始,她们家姑娘便开始变得有恃无恐了起来。 十来岁时,少年老成,如今都当娘的人的,有时反倒却跟个小孩似的。 不由想起了早先顾妈妈那句:上无婆婆刁难,中无妾氏通房膈应,下头底下丫鬟婆子各个忠心耿耿,现如今肚里又有了娃娃,女儿家家的一辈子过到这份上也算是值了。 可不是么?这般貌美倾城、玲珑玉质的女子,合该幸福美满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后,戚修随手拿起了一只茗碗,举着勺子一勺一勺往碗里盛着鸡丝粥,随着他的动作,味道更加香浓,空气中散发着阵阵肉粥香。 秦玉楼忍不住悄悄抬眼瞧了一眼,便见戚修已盛满了一碗,然后递到了她的跟前,低声道着:“吃罢……” 秦玉楼倒也不再矫情,见好就收的接下了。 相处久了,脾性差不多也都摸透了。 刚成亲时,丈夫是永远不会犯错的,便是当真错了,也都是她这个妻子不够贤惠大度,不够温柔小意,这才导致丈夫犯错,低头的,永远都是妻子。 可现如今,戚修若是犯了错,虽性子刻板,不会轻易认错,但每每主动开口搭话时,便意味着在求和了,倘若秦玉楼触了逆鳞,伏低做小间准能和平了事。 虽未曾开口言明言,但俨然已养成了二人之间的默契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皆了然于心。 秦玉楼用勺子舀着粥一口一口的吃着,间或抬眼打量对面之人两眼,半晌,只随口打趣着:“夫君今儿个怎么这么好?” 竟然还亲自给她盛粥,他是大丈夫,这些世家子弟向来严格遵守着“君子远庖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典范。 只戚修性子使然,不爱与人过于亲近,除了更衣解带这一茬,余下的,也不比旁人强多少。 往日用饭时,往她碗里夹一筷子菜已算是天大的恩典了,像今儿个这般温柔体贴,除了那日动真格那一回,还从未有过的。 戚修闻言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微微抿嘴嘴,没有说话。 秦玉楼觉得这日丈夫有些奇怪,从进屋起便一直眼不离身的直盯着她瞧着,秦玉楼瞧了一阵,心中一时感到大奇,琢磨了片刻,只嘴上柔声笑着:“这般瞧着我作甚,夫君该不会也想吃了罢……” 说着,只忽而举着勺子往戚修嘴边递了去。 戚修看了她一眼,竟默不作声的低头就着她的勺子吃了。 这下,秦玉楼心中的怪异却更甚了。 匆匆用了几口粥,随手拿起了一旁的巾子擦手、擦脸,末了,只难得正襟危坐的坐直了身子,抬眼看着戚修问着:“夫君可是有话要说?可是发生了何事?” 戚修惊讶妻子的敏锐,略微垂着眼,默了良久,屋子里一时静默如水,好半晌,只闻得那戚修低低道:“北方这几年有些异动,陛下欲派人前去查探一番——” 说到这里顿了顿,忽而抬眼看着她,目光微微闪了闪。 秦玉楼呼吸陡然一轻。 屋子里静悄悄地,静得连院子外丫鬟们来回走动的声音都好似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许是,这事儿来的太过突然了,一向淡然的秦玉楼听了都愣了好一阵,许久,这才找到自个的声音,却只不急不缓的问着:“陛下是要指定了夫君前去?” “嗯……”良久,戚修低低的应着,顿了片刻,却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是……是我主动应承的……” 说这话时,似乎有些心虚,目光却紧紧锁着妻子的神色,没有放过她一丝表情。 屋子里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 “何时出发?”秦玉楼惊讶于自个此时此刻的冷静。 “三日后。” “得去……多久?” “少则三月,多则……多则半年至一年……” “有……危险吗?” “……” 就这般一问一答后,屋子里便开始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屋子里灯光摇曳,仿佛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似的。 因秦老爷是文官,职位也鲜少调动过,至少在秦玉楼的印象中,她爹由始至终便是乘着轿子去当值的,这般周而复始,他的一生都是围着元陵在打转。 以至于在秦玉楼的印象中,家中的顶梁柱便是一直像根定海神针似的,永远镇守着他们的家门。 成亲前,便听得母亲袁氏打探来的消息,只说戚家世子爷常年在外,鲜少归家,还是老侯爷病重时,回来守孝,这才留在了京城。 成亲伊始,秦玉楼也曾打探过,原来丈夫那些年一直在外游历,曾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后在福建待了几年,具体详情秦玉楼却并不大清楚明白,戚修话不多,秦玉楼便也未曾过问过。 而在她的印象中,丈夫起先是驻守城外京郊军营中的一名将士,每三日一回,每月沐休两日,再后来便是皇宫里那位九五至尊的贴身护卫了,日日方可回府了。 她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丈夫这一走兴许便是长达一年之久。 若是搁在方成亲之时,秦玉楼听到这样的消息,怕是做梦都给笑醒了。 可现如今,脑子里却只有些空,脸上分明还算淡然,可心里却说不上来是啥感觉,明明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明明人又不是不回了,却莫名有些难受,秦玉楼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腹处,心里头只有些堵得慌。 夜里,落了灯,屋子里一片漆黑。 秦玉楼枕在戚修结实的胳膊上,身子一动未动,像是睡着了似的,可黑暗中,她分明睁开了眼。 戚修知道妻子还没睡,只微微靠过来,将人搂在了怀里,又将大掌贴在了妻子微隆的腹处,摩挲了一阵,黑夜里,戚修只低低道着:“为夫定会在孩子出生前赶回来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秦玉楼只觉得心里的难受又添了几分。 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不知何时,这具硬朗温暖的身躯开始令她依赖,令人感到温暖及踏实。 秦玉楼的眼微微有些红了。 心里头有些乱,好似有千言万语,可此时此刻,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许久,竟跟个孩子似的,只闷声道着:“若是赶不回,我就不生了……” 哪知戚修听了,胸膛却是震了震,似在隐隐发笑似的,胸膛一起一伏的震了片刻后,戚修只低低道了一个字:“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异常坚定,令人信赖。 秦玉楼紧搂着戚修的腰,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胸膛里。 戚修怕压着她的肚子,一手护着她的肚子,一只手只将秦玉楼紧搂在怀里。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 不过好在秦玉楼历来是个乐观豁达的性子,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已能够十分淡然的接受这桩事儿呢。 却不想,戚修瞧着却隐隐有些不是滋味了。 第111章 话说第二日戚修一大早便去了一趟寿延堂。 老夫人身子并无多少大碍,戚修见了略微放心,便将此行禀给了老夫人。 祖孙二人叙话甚久。 回时,却见妻子抚着腹正立在屋子中央指挥着一众丫鬟忙前忙后。 知湫领着两个小厮将个大木箱子从库房抬来了,秦玉楼命人打开一瞧,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上好的雪缎,知湫将雪缎扒拉开,便瞧见里头露出一张上好的灰色裘皮,色纯毛密,光瞧着都还似能感受到那细腻温暖的触感,乃是一块上好的皮子。 只现如今还处在九月,虽天气日渐凉爽,但现如今将这裘皮扒拉出来,未免为时过早。 却只见秦玉楼护着腰,将裘皮拿到手中摸了摸,想了一阵,片刻后,只扭头对知湫吩咐着:“今年冬天的衣裳府中已经在赶制了罢,打发人将这块皮子速速送去,照着世子的尺寸定要赶在三日之内赶制出来……” 说到此处,似乎有些不大放心,话语顿了顿,犹豫了一阵,改口道:“还是由你亲自走一趟罢……” 戚家每一季的衣裳绣娘都会提前两月赶制出来,只那北方严寒,传闻镇日大雪绵延,风像刀割在脸上一样,非京城及元陵的冬日可比拟的,秦玉楼翻看戚修往年冬日的衣裳,未免淡薄了些。 秦玉楼娇贵,历来热不得,也冷不得,一到冬日里便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了,袁氏担忧京城的冬日严寒,怕她受不得,嫁妆里便细心备了这几张裘皮,都是花大价钱在皮毛商行里收购的,打西边来的好货。 除了这一箱子,只见旁边还摆放了一箱子的衣饰物件,有冬日里厚厚的挡风大帔,加了绒冬装及结实的踏马靴,还有一匣子瓶瓶罐罐的跌打药瓶子,另还备好了个大包袱,里头是些体己的物件,另还有秦玉楼特意为其备好的银票及银锭子。 不过才一上午的时间,秦玉楼便雷厉风飞的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得妥妥帖帖了,便是现如今丈夫立马要出门,只要他一声令下,方可立即出发,半点不会耽误。 知湫领命去了绣房,余下几个又将箱笼里的物件好生整理了一番,秦玉楼自一大早起来,便忙活到了现在,眼看总算是料理完了,这才惊觉是又累又渴,正欲吃口茶解渴,忽而闻得一阵脚步声。 随即只听到丫鬟们纷纷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齐声行礼唤着“世子”。 秦玉楼扭头便见戚修大步走了进来。 秦玉楼双眼微挑,只一一指着屋子里的那一堆邀功似的给戚修瞧,面色似有些得意问他可还有缺? 戚修瞧着眼前此刻言笑晏晏的妻子,南脑海中不由想起了昨儿个夜里那个微微红着眼,似有几分依赖、委屈之人。。 昨儿个分明还有几分伤心不舍的。 这才一个晚上,怎地转变如此之快。 目光再次往屋子里扫了一眼,收拾得这般妥妥帖帖的,缘何有种恨不得想要立即将他扫地出门的错觉? 想到这里,戚修微微眯起了眼,唔,还是昨儿个的妻子乖顺,今儿个这个…… 戚修心里哼了声。 微微绷起了脸。 秦玉楼瞧着忽而之间又变得阴阳怪气的丈夫,心里则愤愤的想着:走吧,走吧,还是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嘴上虽说的这般轻快,但真若到了那一日,未见得有这般潇洒淡然。 话说这几日戚修都待在了府中,难得日日与秦玉楼同进同出,人往往就是这样,不在一处时,有不在一处的习惯,在一块儿时,便又有在一块儿的习惯,最怕刚刚适应好时突然的中断。 也最怕倒数着日子过活。 头两日都还好好地,到了第三日,两人之间莫名话少了起来,只静静的等待着时间缓缓地流淌,好似待安静下来了,时间就会过得慢些似的。 却说这会儿刚用过晚膳,戚修早早的便将丫鬟们都打发下去了,两人坐在太师椅上,一人坐一边,都没有说话。 中间小几上摆放了两碗茶,正兹兹的冒着热气。 夜色如水,静谧如斯。 良久,秦玉楼只悄悄抬眼瞧了戚修一眼,从今儿个早起,便见他话不多,兴致不大高,一整日未曾开口说过几句话,一整日未见出过屋子,她往哪儿去,他的目光便跟到哪里,她扭头瞧他,他便又面色如常的收回了视线。 几番下来,弄得秦玉楼的情绪也随着变得怪怪的起来。 丈夫向来是个话少寡淡之人,便是心底当真有个什么心事儿,也从不会主动说起,所幸,现如今的秦玉楼对他已算是极为了解的了。 其实戚修也是个非常简单的人,虽人有些固执古板,时常一脸冰冷,喜怒难辨,但相处久了,细微之处方可见真情。 这般想着,秦玉楼只忽而起来走到戚修跟前,她方一动,他便立即抬眼看着她,秦玉楼心里有些好笑。 她站着,他坐着,秦玉楼主动拉起了戚修的手,柔声道着:“明儿个得早起,夫君,咱们早些洗漱歇下吧……” 秦玉楼的声音软软柔柔,戚修只情不自禁的“嗯”了一声,然秦玉楼拉了一阵,却见这人如何都拉不动,嘴上应得好,身子却岿然不动。 秦玉楼只下意识的低头瞧去,却见身子一晃,自个反倒是被他拉扯着,往戚修身旁靠近了几分。 秦玉楼一时不慎身子失力,忙下意识的撑着他的肩扶着。 戚修怕她跌倒,亦是下意识的扶着她的腰。 她站立在他的双腿之间,低着头。 戚修抬着头,两人对视着,两人均微微屏住了呼吸,少顷,只见戚修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的凑过去吻秦玉楼的脖子。 这个高度,只够吻到脖子处。 秦玉楼身子一缩,道了声:“夫君,别……” 她只觉得有些痒,关键是两人还未曾洗漱,一溜的丫鬟们还候在了门外,随时等着通传呢。 然戚修却觉得呼吸浓重,如何都不舍得撒手,双臂箍着她的腰,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急切的要去够她的嘴,嘴上只喃喃的道了声:“夫人……” 秦玉楼闻言心下微动,想到丈夫这一整日的情绪反常,想到未来兴许三五月,甚至半年一年都见不着了,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顷刻间便也随之崩塌了。 这般想着秦玉楼便停住了挣扎,撑在他肩上的手改成了攀上他的脖颈,秦玉楼抱着戚修的脖子,低着头,主动吻住了戚修的嘴。 戚修先是一愣,随即很快便从善如流的化被动为主动,许是分别在即,这一日戚修的动作有些急切,有些激烈,叼着她的嘴,又卷着她的舌儿,放肆的掠夺。 相比最开始的笨拙,现如今戚修在这方面可算是修得登峰造极了,很快,秦玉楼便有些体力不支,只气喘吁吁的开始软倒,身子不住缓缓下跌,瘫痪的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就在她将要呼吸不过来时,戚修总算是放开了她,却仍不见松。 嘴一直缠着又开始往上轻轻啄着,鼻尖、鼻梁、眼睛。 末了,又重新回到嘴上叼着她的唇瓣轻轻的吸允着。 最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只额头抵着额头,却依旧缠绵着,不愿分开。 秦玉楼舌尖有些发麻了,戚修依然追着,她唯有躲着,戚修不满,只哑着声音喃喃道着:“进来……” 秦玉楼脸上微热,大力的喘息着,身子阵阵发软,自然不要再进去了,她的舌头都已经没有知觉了,进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戚修仍在不依不挠。 如此,缠绵间秦玉楼只一脸无奈的捧着戚修的脸,微微喘息问着:“楼儿听闻边塞的姑娘们素来热情大胆,夫君这人还没走便如此忍耐不住,该不会下回回来时,会给楼儿添上个好妹妹回罢……” 说话间,只忽而往戚修嘴上咬了一口,手却是摸到戚修的耳朵处,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捏着他的耳垂。 戚修顿时身子一顿,便要去抓秦玉楼的手。 秦玉楼轻轻巧巧的躲开了,只微微抬着眼看向戚修,笑眯眯的问着:“夫君,会吗?” 可丈夫在忙,压根没空搭理她,见她抬起了头,唇便下意识的顺着来到了秦玉楼的脖颈处亲吻着,手也开始情不自禁在衣摆处窸窸窣窣的探着。 嘴里只含含糊糊的道着:“不知道……” 秦玉楼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气结,片刻后,只捧着戚修的脸一脸愤恨的往他嘴上吻了去,亲到他呼吸浓重,亲到睁大了眼,亲到他憋红了脸,亲到他舌尖发麻。 末了,只擦了擦嘴巴,点了点戚修的唇,眯着眼问着:“夫君,会吗?” 戚修咽了口口水,摇摇头。 第112章 秦玉楼有些得意。 然下一瞬,却见戚修微微勾唇,忽而一把将秦玉楼打横抱了起来。 秦玉楼一时不察,忙下意识的搂紧了他的脖颈。 对上他那双炙热的目光,秦玉楼心里咯噔一声,这呆子方才莫不是成心的罢? 戚修抱着秦玉楼一步一步往床榻走去,将她轻轻的放在柔软的被褥上便欺身而来,一手熟练的去解她的衣裳,一手只手解着自个身上的腰带。 秦玉楼难得乖乖地躺着,心里也有些意动。 却不想,就在刚顺利的解了衣裳,大掌方探了进去之际,忽而闻得屋子外知湫正犹豫的禀告着:“世子爷,夫人,前头有……有客拜访……” 床榻上二人听了均是微微一愣。 戚家向来宾客不多,更何况还是这个时候。 愣过片刻,秦玉楼脸一热,忙推了丈夫一把,急急道着:“夫君还不快些起来……” 戚修却微微抿着嘴,似有些不快,身子还撑在她的身上,大掌还握着她的香肩,直来回流连,鼻尖还一下一下的在她脖颈处蹭着,不舍离去。 秦玉楼一脸羞涩,瞧着丈夫这模样又是无奈又是羞愤,好半晌,只得轻轻凑到戚修耳边红着脸道了句:“夫君快去,楼儿……楼儿等着夫君便是……” 戚修闻言这才抬起了头,定定的瞧着她,似乎在斟酌是否可行,犹豫了片刻,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下了。 应下后却只忽而扒拉两下将她的衣裳剥了个精光,又将被子一把掀开盖在了她的身上,自个这才起了,边整理衣裳,边穿鞋袜,整理好后,方招呼丫鬟进来。 秦玉楼羞得直将脸埋在了被子里,丝毫不敢抬起,她已无丝毫颜面来面对着众人了,心里早已将那戚修骂了几百遭了,这个呆子,这个精虫上脑的呆世子。 躲在被子里恍然间只听到戚修问了声:“来者何人?” 知湫回复的声音极小,秦玉楼一时没有听清楚,只觉得屋子里静默了一阵,秦玉楼悄悄的掀开被子露出了一双眼,只见戚修立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从她这个角度瞧过去,只瞧见那刀削似的侧脸,及绷得紧紧的下巴。 秦玉楼觉得有些怪异,恍然间似乎瞧见丈夫回头瞧了她一眼,随即,只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戚修走后,秦玉楼便也顾不得羞涩,招呼知湫到跟前问了一遭,却见知湫瞧了秦玉楼一眼,犹豫半晌,只低低道着:“是邵……”说着却又忙改口:“是颜公子……” 秦玉楼闻言不由一愣。 颜邵霆? 他来作甚? 霎时,便又想到了方才戚修那副突变得脸色,秦玉楼只微微咬了咬唇。 却说戚修来到前院,远远的只见前头庭院中立着个身形修长的身影,来人约莫二十上下,身穿锦衣华服,生的眉目英挺,相貌堂堂,与戚修相比,虽不及他威严冷峻,却多了几分少年的潇洒与不羁。 这人是他在京城为数不多的友人。 年纪虽小,但相比京城权贵中的那些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世家公子而言,颜邵霆此人算是较为能屈能伸的呢。 两人是一同参军骁骑营,彼时颜邵霆年纪尚小,性格却爽朗大方,对戚修无比敬佩与仰慕,镇日跟在他身后转悠。 尽管戚修性情寡淡,但一来二去后,镇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倒也日渐相熟。 从颜邵霆时常藏匿不住的欢乐眼神中,戚修隐隐约约知晓,他似乎有个尚未过门的青梅竹马,去年回老家探亲时,隐约是要回老家完婚的。 却不想,那个尚且未过门的青梅竟然是他的妻? 自知晓这一桩事儿后,戚修起先是愤怒,无比的愤怒,可愤怒过后,却是疯狂的嫉妒与后怕。 在成亲之前,戚修彼时对自个尚且未过门的妻子一无所知,或者,那个时候的他对此并不如何关心及关注,这既是祖父的遗愿,便唯有遵守的份。 在成婚之前,他对未来妻子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那般匆匆的一瞥而已。 便是娴熟之人,于戚修而言,皆是漠然及疏远的,更何况那样的陌生人? 是以,戚修并不知他那个尚且未过门的妻子还有个一个打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戚修也并不知原来在妻子成亲之前,曾因容貌饱受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非议。 更不知,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是否是心甘情愿的嫁给他的? 亲事是由姨母亲自为他相看,三婶亲自为他张罗的,都是他信得过的长辈,除了去下聘及拜堂成亲,余下的,好像与他并不相干。 曾经有多么不在意,现如今便有多么的悔恨及耿耿于怀。 他愤恨从旁人嘴里听到呼喊妻子的名儿。 嫉妒有人曾参与过他不曾参与过的妻子的前半辈子。 同时,也不由后怕,若是当初他晚了一步……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似乎听到了动静,前头的颜邵霆扭头瞧了过来。 颜邵霆见了戚修,忙笑道:“这么晚前来叨扰,还望戚兄莫要见怪,愚弟是偶然闻得消息,特来送行的——” 戚修名义上虽是奉圣谕给驻守在边疆的将士派送军资的,实则另有密探任务,只旁人并不得知罢了。 戚修瞧着颜邵霆神色语气一如既往,似乎对那夜醉酒后的行径毫无所知,戚修的眼底只有些复杂。 片刻后,只微微抿着嘴,将他领到了书房中。 却说,自戚修去后,秦玉楼便立马吩咐人将热水抬了进来,待窸窸窣窣的清洗一番,又将头发绞干后,还不见丈夫归来。 秦玉楼躺在被子里心里有些不大踏实。 第113章 对于颜邵霆,秦玉楼自然是问心无愧的。 只丈夫—— 秦玉楼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直至将手搁在肚子上抚摸了一阵,心这才开始渐渐平静下来。 戚修那个呆闷的性子,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 秦玉楼也曾尝试试图将话挑明,结果她方一张嘴,一提到那晚或是颜家,他便一脸阴晴不定的堵住了她的嘴。 也不知到底在计较些什么。 她分明都不与他计较那个什么千蕙姑娘的事儿呢。 想到明儿个丈夫便要走了,想到方才的缠绵不舍,一时忽而只有点埋怨起那颜邵霆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档口…… 秦玉楼苦等了一阵,明明心里一直念叨着千万不能睡,千万不能睡,可实则,睡意渐浓,半睡半醒间听到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动静,秦玉楼只极为困难的将双眼掀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的道了声:“回来了……” 然屋子里静悄悄的,无甚回应,不过片刻后,耳边却是忽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一瞬,只觉得被子忽而被掀起了,随即,一具结实而硬朗的身体贴了上来,带着某种强烈的男性浑雄气息,是秦玉楼熟悉的气息。 只紧紧的搂着她,结实强劲的胸膛紧紧的贴着她的后背,双臂由后搂着,一只长臂轻轻的搁在了她的脑袋下,一只大掌则下意识的贴在了她隆起的腹前。 耳后那一阵阵温热的鼻息,直令人痒痒的。 一下一下抚在腹前的那只大掌,温暖、结实,给人安全、踏实的感觉,秦玉楼便在这一阵轻抚中缓缓的睁开了眼。 屋子一角还燃着蜡烛,烛光四溢,静谧如斯。 难得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紧紧的搂在一块儿,能够清晰的听到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及后背咚咚咚,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虽相顾无言,但此时无声却甚有声。 秦玉楼想着方才丈夫一言不发的离去,原以为这会儿回来定又是一脸阴晴不定,又或者,兴许会火急火燎的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事儿? 却不想屋子里一阵宁静安详。 秦玉楼此刻难得感受到来自丈夫的松软及温情。 良久,秦玉楼只忽而抬手,将柔软的手覆盖在了戚修的大掌上。 却不想,戚修手一抬,握着她的贴在了腹前,他的大掌却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在某种事情上,丈夫固执得甚至有些偏执。 秦玉楼嘴角微微勾起,还真是个霸道又呆闷的人啊! “夫君……”安静中,秦玉楼忽而开口柔声唤道。 覆盖在她手背上的那只大掌微微收紧,好半晌,只听到耳边低低的“嗯”了一声。 “夫君……是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秦玉楼睁着双眼,背微微向身后的胸膛倚靠了几分,一脸好奇的问着。 其实,老早便想问了。 彼时,自预料自个有孕后,秦玉楼便一直想给戚修一个惊喜,这般冷清寡淡的一个人,她还曾想瞧瞧他知晓自个有了娃娃后,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却未料想,一时阴差阳错的,惊喜反倒成了惊吓。 自得知她有孕至今,除了那晚明显后吓到后,秦玉楼便再也未从戚修脸上瞧见过任何关于肚里娃娃的起伏神色呢。 他脸上的表情本就不多,便是一整日里也憋不出几句话,但秦玉楼其实是可以感受到的,他的那份小心翼翼与无措的心情,甚至好长一段时间,夜里都不敢胡乱碰她,生怕伤了肚里的那个。 待后来渐渐松懈下来后,每晚临睡前,大掌每每都会像现在这般,轻轻的贴在她的肚皮上,一下一下的轻抚着。 他是个轻易不显露山水的人,是个生疏的夫君,更是位没有经验的父亲,或许,这一切都与他曾是个无人问津的儿子有关吧。 戚修闻言,却默了一阵,只觉得环住她腰间的长臂微微收紧了几分,少顷,这便听到戚修微哑着道:“都可……” 声音有些低哑,呼吸似乎很轻,放的极轻极轻。 秦玉楼嘴角微扬起,又继续好奇的问着:“那……夫君往后想要几个娃娃?” 这下戚修却忽而迟疑了一阵,犹豫了下,方低声回着:“七个。” 这一句却是不假思索的回着,放佛早早便已暗自思量过了。 “七个?”秦玉楼闻言却瞬间淡定不了,只顿时瞪大了眼,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只一把从他怀里转过身来,微微支起了身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只以为是她听错了。 戚修对上妻子一脸呆愣的脸,目光四下游移了一阵,方轻轻的咳了声,随即摸了摸鼻子道着:“嗯,七个……” 眼见妻子脸上的惊诧一点点的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慢慢的抿着嘴,绷着脸,面上一脸凝重。 戚修觉得还是有必要提点一声:“为夫乃是戚家长子,身上肩负着为戚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重任,夫人……理应——” 见妻子嘴抿得更紧了,脸绷得更紧了,戚修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只紧紧的闭上了嘴。 七个? 他当她是母猪不成?一生生一窝? 便光是肚里的这一个,不过才三个多月,便已是苦不堪言了,七个?算算时间,光是怀也得整整六年光景,感情就他戚修是长子不成?感情就他们老戚家的需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不成? 哼,要生有本事找旁人去生,她不伺候了。 秦玉楼转过了身,背对着,忽而再也不想开口说话了,戚修性子历来如此,既然开口了,便说明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并多半会付之行动,会这样做下去。 感觉这天怕是聊不下去了,这离别前的感情怕是培养不了呢。 原本还想交流一番,将话引到方才的颜邵霆身上去的,得了,这解释怕也没得必要了。 七个? 戚修只要一想到方才的颜邵霆,便觉得还远远不够,便是青梅竹马又如何,便是打小一块儿长大又如何,横竖现如今怀的是他的娃,往后还会生更多他的娃,所有的娃都会姓戚,再也不干他颜邵霆半点儿事儿呢。 最少得七个,八个十个也行,将来还可以组成一支戚家军,每每领一伍人出行,看他姓颜的喝醉了还敢不敢胡乱瞎嚷嚷。 唯有这般想着,心里才稍稍能平静那么一星半点儿。 这般想着,戚修心里忽而一阵意动,见妻子被他吓到了,忍不住探了探手伸了过去抚慰。 秦玉楼想也未想,“啪”的一下,将他的大掌拍落了。 戚修摸了摸鼻子,犹豫了片刻,方靠了过去,在秦玉楼耳边低声道着:“夫人,咱们继续——” 继续啥? 继续你个头! 半个时辰后,秦玉楼这才知晓,原来丈夫压根不知道有孕后还可行房这件事儿。 在大多数情况下,秦玉楼终究是拗不过戚修的。 他既榆木刻板,又霸道强横。 秦玉楼被他折腾得浑身无力,只能不断咬着牙哼哼唧唧。 戚修自个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冒汗,尽管面上的表情都已然十分难受了,却仍是痛苦的继续折磨着他与她。 痛并快乐着。 却依然乐此不疲。 秦玉楼怕是将这一辈子的前缀都给享用完了。 以前丈夫毫无花招,毫无技巧可言,每每皆是直截了当的开始行事儿,秦玉楼可没少吃苦头。 可头一回知晓,原来唯有前缀,久久进入不了正题,竟也是这般的苦不堪言。 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在不断挠着,在不断叫嚣着。 秦玉楼只咬紧了红唇。 末了,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忍不住嘤咛一声。 声音有些痛苦,有些难受,但细细听来,却又透着丝丝欢愉。 第114章 许是离别在即,人的情绪往往更加投入。 他的吻缠绵又激烈。 秦玉楼觉得有些痒,嘴里不断发出似笑似泣的哭笑声,到最后,只忍不住连连求饶道:“呵呵……别……好痒,呜呜,夫君……不要……” 秦玉楼的声音历来娇媚妖娆,更何况是在这个时候,只觉得犹如浸了蜜般,直令人骨软筋酥。 所有的欢乐都是因为他。 他可以令她失控,令她快乐。 听着妻子酥软的求饶声,看着妻子在他身下绽放欢乐。 戚修红了眼。 愈发的卖力。 然后秦玉楼所有的笑声悉数变成了呜咽声,不知何时,嘴里的求饶已断断续续、迷迷糊糊的变成了求索,只颤颤巍巍失控的道着:“呜呜……夫君……不要……不要停……”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戚修闻言,身子只猛地一震,嗖的一下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秦玉楼微微红着脸,只忍不住伸着双手主动搂着他的脖颈顺势要起来。 因妻子有着身子,戚修并不敢多做反抗,但凡秦玉楼要如何也唯有顺着她来。 只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结果一个天旋地转间,反倒是被妻子一把利落翻身给压到了身下。 戚修一愣,然瞧着妻子越来越明显的举动,戚修赶忙拦着妻子,阻拦着她接下来一切可行的动作,心里顿时一阵心惊胆颤,嘴里直支支吾吾道着:“夫……夫人,万……万万不可……” 他虽然也想,可……可是,不过是想着分别之前多与妻子亲近亲近,过过手瘾、嘴瘾罢了。 哪里敢动真格啊? 若是伤了孩子该如何是好? 哪知,秦玉楼却是对他魅惑一笑,对着底下的丈夫娇媚的唤了声:“戚哥哥……” 戚修闻言顿时双手一抖,微微瞪大了眼。 秦玉楼挑眉,然后便趁着戚修呆愣间,只立即一脸得意的开始“霸王Y上弓”。 因有顾妈妈的教导,秦玉楼心中多少有数,不敢过,火。 她上下其手,化被动为主动,很快,便将方才丈夫施加在她身上的虐刑给一一十倍甚至百倍悉数奉还了。 戚修由始至终只紧紧的拽紧了身下的被褥,丝毫不敢随意动弹,生怕伤了她及她肚里的娃。 于是,一贯寡淡的脸上因欢乐,因痛苦不断交错呈现出扭曲之色。 只觉得这一整夜,自个的心时而在天上飘着,时而笔直坠入了地面。 直到最后妻子体力不支,满身疲惫的睡去了。 戚修仍直直的四脚朝天的瘫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简直魂不附体,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这一整夜,戚修压根未曾合过眼。 待妻子熟睡后,戚修先是下榻亲自将银盆端来,将帕子浸湿了仔仔细细地替秦玉楼擦拭了一遍。 妻子一贯喜洁,戚修动作放的极轻,一下一下认真又仔细。 尽管此刻妻子玉,体横生,戚修却无一丝情,欲,仔仔细细地的替秦玉楼将身子,微乱的发饰、凌乱的被褥给一一整理妥帖了。 明明是生涩笨拙的动作,此刻做起来竟有些得心应手,好像理应如此似的。 待将上下全部收拾妥当后,戚修便又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他方一进去,身边的人便下意识地靠了过来。 戚修微微转过身子侧躺着,昏暗的光线下,只不错眼的将人一遍又一遍细细打量着,小心翼翼地探着大掌轻抚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鼻。 末了,只停在她那两瓣饱满的红唇上,细细轻柔着。 好像永远都瞧不够似的,如何都移不了眼。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好看的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轻易令人心生恍惚。 戚修并非一个以貌取人之人,相反,起先他还觉得新妻委实生的过于艳丽些了,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改观并日渐入心的呢? 当她朝他温柔一笑,一脸贤惠羞涩的唤他“夫君”开始? 或是,当她四下无措,趁着无人察觉之时,一脸委屈却亲昵的轻轻拉扯着他的衣袖偷偷求助之时? 亦或是她分明生气了,却故作不甚在意的娇嗔的瞪他一眼的时刻? 脑海中一时浮现的画面太多,戚修无从查证。 他只知,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人。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有些陌生、有些心慌,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满足及幸福。 也是奇怪,他历来走南闯北,时常在外游历,鲜少归家,历来是说走便走的,尤其是在军营里头生过过的人,往年随着在外行军打仗之时,早早便已习惯了一声令下,立马便要翻身而起,片刻不得耽误。 还是头一回像这日这般,夜渐渐到尽头,天立马变要亮了,他还搂着怀里的人,片刻不想动弹。 只盼着慢点,时间再慢点儿…… “夫人……” 戚修喃喃唤着,只凑到秦玉楼眉心轻轻的亲了一口。 末了,想到方才秦玉楼的那句“戚哥哥”,戚修心下一动,只忍不住凑到秦玉楼耳边试探着低声的挤出了几个字:“楼……楼妹妹……” 然话方刚出口,秦玉楼无任何反应,戚修却是忽而老脸一红,随即,只立手忙脚乱的翻身而起,再不敢扭头瞧上一眼。 却说秦玉楼第二日醒来时日头已经高高挂起了。 她先是缓缓地睁开眼,神色似乎还有些不大清明,待迷迷糊糊的呆愣了片刻后,脑子里忽而一阵灵光乍现,只嗖地一下扭过头去。 此刻屋子大亮,床榻的一侧已然空了。 秦玉楼瞧了一时心中懊恼无比,说了定要给丈夫践行的,并千叮咛万嘱咐丈夫,临走前一定要唤醒自己,没想到还是闷不吭声的走了。 忍不住伸手往身侧空空如也的床榻上探了探,被褥下一阵凉意,人已走后多时了。 秦玉楼不由搂紧了被子,将所有的被子卷缩成了一团,被褥中仿佛还残留着丈夫的味道。 想到昨儿个的缠绵不舍,想到昨儿个夜里丈夫说的要生七个娃娃,一切的一切,仿佛还是耳畔回响。 明明不过才分开,竟然已经开始有些不舍了。 第115章 所幸,秦玉楼历来不是个怨天尤人之人,既然丈夫为了这个家镇日长久在外奔波劳累,那么她这个妻子理应在家好好的打理家业,好好待产,除了头几日微微有些不适与想念外,渐渐地,便也开始慢慢的适应了。 天气日渐微凉,再慢慢的变冷。 随着时间的不断游走,秦玉楼的肚子眼看着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戚修走时才三个多月,肚子微隆,还不算太明显,可自他走后,却是一天一个样,肚子越大,举止行动间便开始变得有些困难了。 所穿戴的皆是经由绣房特意赶制的衣裳,白日里行走的时候,都须得扶着腰缓缓地行动,尤其是到了夜里,躺下的姿势颇有些难受。 秦玉楼平日里喜欢微微趴着入睡,喜欢将脑袋枕在戚修的膀子上,或是脸贴在他的胸膛,而现如今肚子成了个小球,是趴不成了,怕压着里头的小家伙,唯有侧着入睡。 为此,难得有一段时间,夜里只不断翻来覆去的如何都睡不着。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秦玉楼便又开始想起了戚修。 若是丈夫在便好了,虽他是块木头,不见得如何细心体贴,但好像只要人在跟前,便能踏实安心不少。 戚修走后一个月派人送了家书报平安,之后,便再无动静了。 秦玉楼有孕的消息从未曾刻意宣扬,但随着她的肚子一天一天长大,消息自然慢慢的传开了,只现如今日子眼看又快要到了年底,整个京城办喜宴的办喜宴,办寿宴的办寿宴,可谓是热热闹闹忙得不可开交。 袁寿伯家长子袁翼羽与文华郡主的婚礼可谓是办得声势浩大,一时轰动整个京城。 翰林学士瞿家已过四十的瞿夫人忽而老蚌生珠,竟然为年过五十的瞿老爷生了个儿子,瞿家满是一水的女儿,整整齐齐七朵金花,这临老临老竟然还得了儿子,据说那年过七十的瞿老夫人喜的一口气差点没缓过神来,差点魂归西天了。 瞿老爷自然是喜不自胜的,但据说瞿老爷是位风骨气节的清流之辈,向来刚正不阿、最为瞧不上这般“为老不尊”的做派,风流成性的顾家老爷,奢华荒淫的季家伯爷,从名流大家,到官部六吏,但凡举止做派略有出格之处的,无一没逃过他上奉的折子。 眼下轮到了他自个,瞿老爷羞愧难耐,一连着告假十数日躲在府中不敢出门。 可没少惹得众人争相谈论取笑。 相比之下,戚家孙媳有孕一事儿,便显得颇为微不足道了。 不过,庄家,孟家颜家,杨家,秦家包括宁家等与秦玉楼相熟的家子几都相继送了礼来,其中自然要属凌薇最为彪悍,竟趁着婆婆庄太太去顾家吃喜宴,偷偷将刚满半岁的敬哥儿给抱出来了,说是要带自家儿子来瞧媳妇儿的。 虽是偷偷跑出来的,但随行的奶娘、妈妈、婆子丫鬟却是紧紧相随,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阵仗却不小。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明就里的小女婿,秦玉楼可不敢瞎认,不过,瞧着那肉嘟嘟、白胖胖的一大团,秦玉楼心里没得一阵心软。 秦玉楼还从未瞧见过这般小的小娃娃,她们秦家四姐妹岁数相差无几,唯有四妹秦玉瑶年纪小点儿,便是当时瞧见过,也是小时候的事儿,记忆早就丢失了。 平日里随着到旁人家里去吃洗三宴,也只是隔得远远地,大致瞧上两眼,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 而袁氏当时有孕,秦玉楼急着嫁人,也没能赶上两个弟弟出生。 眼下,这个圆滚滚的胖小子,结实麻溜的紧,只睁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转着。 屋子里烧着暖暖的地龙,凌薇替他脱下了裹在外头的襁褓,穿着厚厚的小袄儿在炕上乱爬着,摔了也不打紧,许是瞧见了新鲜的人或物,小家伙嘴里不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间或咬着自个的手指头,间或流着口水,软糯可爱的紧。 凌薇正在锻炼敬哥儿的坐姿,将他举起来,扶着坐好,没两下,那肉滚滚的一团便渐渐的往前歪下去了,卷成了一大团,秦玉楼顿时直扶着肚皮笑的乐不可支。 听到她的笑声,小家伙又嗖地一下抬头,撅着屁股一动不动的直盯着她瞧着,末了,又伸着小胖爪子指着秦玉楼扭过头去指着给凌薇瞧着,嘴里不断发着:“咿咿……” 示意凌薇去瞧。 凌薇毫不客气啪的一下,拍散了那只高举着的肉嘟嘟的小胖爪子,小家伙顿时委屈的小嘴一瘪,俨然一副当场就要哭出来的架势。 不过尚且还未来得及哭出声,小腿子却忽而一软,整个小身板又一把在软绵的被褥上摔了个狗啃地,胖脸顿时埋在了被褥里,小胳膊小腿胡乱比划挣扎着要起,早就将方才的委屈忘在了脑后。 秦玉楼光是瞧着心都化了。 凌薇那个当娘的却一脸心大的指着小家伙在闷声发笑,诸不知身后的奶娘、老妈妈瞧着脸都皱成一团了,凌薇却不许人上前帮衬,只嘻嘻哈哈的道着:“让他自个儿爬起来,敬哥儿加油,你媳妇儿正在你岳母肚子里瞧着呢,可不许丢脸……” 小家伙费力的倒腾了老半天,胖脸胀得通红,最后还是秦玉楼瞧不下去了,搭了把手,将小胖子给一把翻了过来,小家伙一时像只被掀翻了的螃蟹似的,四脚朝天的比划着。 秦玉楼只忍着笑,忍不住白了凌薇一眼道:“哪有你这般当娘的,回头扭到了筋骨,有你心疼的——” 一众丫鬟婆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儿。 凌薇却一脸笑吟吟道着:“你放心,这个小崽子有劲儿着呢,我心中有底——”话音还未落,便见凌薇微微挑眉。 只见对面的秦玉楼一时瞪大了眼,原来方才秦玉楼搭把手将小崽子翻过身来时,一时不慎被小家伙逮着了,只抓着她的手指头一把准确无误的直往嘴里送着。 那胖爪子果然强劲有力,秦玉楼微微使力,竟一时挣脱不开,被那软软的牙床咬着,口水沾满整个手掌,秦玉楼只一脸欲哭无泪,哭丧着脸一脸咬牙切齿。 呜呜,这小崽子,不好玩…… 第116章 小家伙似乎很喜欢呆在这里,也很喜欢秦玉楼,不是啃她的手指头,便是啃她的衣袖裙摆,自与她混熟了后,但凡瞧见了她,那双肉肉的胳膊便伸得老长老长,想要她抱。 秦玉楼才不肯,自被他吐了满手的口水后,便离得远远地,最多偶尔瞧着委实可爱软糯的时候,忍不住伸着手指头往他嘟嘟的胖脸上轻轻的戳了一下,余下,便再也不曾靠近了。 惹得凌薇一脸嫌弃道:“这才不过一日光景,耐心便耗尽了,往后自有你好受的……” 秦玉楼闻言不由摸了摸肚皮,一脸坚定无比道:“我肚里这个不比敬哥儿,定是个乖觉的……” 凌薇嘴角微抽。 身后芳苓芳菲闻言,均是捂嘴偷笑。 敬哥儿瞧着大伙儿纷纷笑弯了眼,便也随着“咯咯”大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粉嫩光滑的牙床,委实滑稽有趣的紧。 敬哥儿玩耍了一阵立马便累了,不断用手揉眼睛,又张大小嘴打哈欠,末了,又直往凌薇怀里拱着,肚子饿了,要吃奶了。 身后的奶娘见了,忙上前恭敬道着:“少奶奶,给奴婢罢……” 然凌薇却摇了摇头道:“我来罢——” 语气虽漫不经心,但无比的坚定。 身旁奶娘一脸欲言又止,几次琢磨张嘴劝阻,终究未敢多言,只伸着脖颈一直不错眼的盯着瞧着。 凌薇便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大家伙儿当即试图便要解开衣襟喂了起来。 秦玉楼见状,只愣了片刻,随即,忙冲着芳苓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屋子里些个不相干的人悉数退下了。 少顷,只听到屋子里响起了阵阵砸吧砸吧吸允的声音,半岁的小娃娃已有几分劲道了,胖脑袋紧紧地挨在凌薇身前,吃奶吃的噗呲噗呲作响,香甜极了。 若是搁在往日里,这样的声音听在秦玉楼耳朵里,只觉得有股子暧昧的味道,可此时此刻,亲眼瞧着眼前的这一幕,满心满眼的唯有温馨二字。 还是头一回瞧见凌薇如此温柔娴静,这一刻,她是个称职的母亲。 小家伙先是扑哧扑哧如牛饮水,不多时,速度放缓,边吃边伸着小胖爪抓着凌薇的耳朵,嘴里不断发出“嗯嗯”的声音,一脸惬意享受。 又过了一阵,声音渐小,直至彻底没了动静,凌薇方放轻了动作,一脸小心翼翼的将衣襟给放了下来,一脸熟稔的将小家伙抱着放到了软榻上,用被子盖好了,又轻轻的掖着,全程竟没有使唤任何人搭把手。 秦玉楼瞧得一脸认真,面上有些许好奇及新鲜,更多的则是诧异。 但凡大户人家里头都请了奶娘,是无需要当家主母亲自喂养,尤其是有的大户人家府中,历来规矩森严,主子有主子的体面,这原本就是属于下人们的活计,不然要奶娘有何用处? 便是去年袁氏有孕,临产前也早早将奶娘安置妥当了,倒没想到这凌薇—— 要知道,寻常唯有这小门户或者农家妇才须得自个喂奶的! 凌薇显然是做惯了的,动作麻溜得紧,见秦玉楼一脸好奇的瞧着,也不觉得害羞。 敬哥儿睡下后,秦玉楼便与凌薇将声音放低了些,唠了会儿家常,说话间,偶尔瞄一眼旁边睡得极为香甜的小崽子,倒也温馨安宁。 “待过些日子你当了娘便知道了,这可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别说喂奶,便是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凌薇说这话时,难得一脸认真,只扭头将身旁的小崽子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眉目间一派温情脉脉。 秦玉楼瞧了瞧凌薇,又瞧了瞧敬哥儿,不由伸手摸了摸自个的肚皮,许是娃娃还在肚子里,相比之前,不过就肚子大了点儿而已,那块肉还在自个身上,所以,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 不过,瞧着连凌薇这个历来不靠谱的人的脸上都隐约泛着一股子母性光辉,秦玉楼心中忽而有股子奇异的感觉一闪而过。 许到底是过来人,凌薇怕她闷得慌,是特意过来陪她说话解闷的,因是偷摸出来的,不敢久待,午膳未用,便又雷厉风行的赶了回去。 临行前,忽而语重心长的对秦玉楼道着:“我知你们戚家现如今的处境,定是全家盼望着能够一举得男,不过你这横竖乃是头一胎,放宽心,千万莫要过于思虑,在我眼里,闺女小子都一样……” 似乎是怕她忧思过重,特意开解她的。 唯有怀过身子的人才知道,其实有孕这段时日里,孕妇肩上背负着怎样的重任,便是连在庄家的凌薇,皆乃是直到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提着的心这才微微松懈了下来,更别提在这千里之外无依无靠的秦玉楼了。 都说盼儿得女,盼女得儿。 凌薇私心虽盼着秦玉楼生个闺女,但却觉得头胎生个小子会更好。 当然,无论闺女还是小子,都由不得他们,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不过,这凌薇怕是要白担心了,秦玉楼只要一想到丈夫临行前的那番,心中半点负担都没了。 他说要生七个娃娃她都没吭声,还不兴她生几个闺女么? 且说自凌薇走后,秦玉楼脑海中还一直不断回想着方才她们母子二人的一幕幕,越想,心里的却越觉得一阵热乎。 虽然小崽子闹腾麻烦,但只要乖觉点儿的,漂亮雪白点儿的,软糯可爱点儿的,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凭着她的貌美容颜,娃娃定也丑不到哪里去。 而凭着戚修那副冷清呆愣的性子,怕也不一定能够折腾得起来。 秦玉楼一时美滋滋的想着,却正在此时,忽而身子一顿,只觉得肚皮好似被重重的顶了一下,被人由里重重的踢了一脚。 秦玉楼顿时大惊,只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好半晌这才颤颤巍巍道着:“来……来人啊……” 第117章 芳苓芳菲几个慌忙撂下手中事物匆匆赶了过来,见秦玉楼微微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顿时一个个大惊失色,一人赶忙扶着一边。 只见那芳苓吞了口唾沫,好半晌才装作一脸镇定的沉声问着:“夫人,这……这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坦还是?” 说话间,目光只一脸担忧的往秦玉楼肚子处瞟着。 秦玉楼一手扶着肚,一只手只紧紧地拽着芳苓的手,良久,这才愣愣的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肚子……肚子里动了……” 说完,又只一言不发的侧耳细细聆听着,待确定肚子里的异动恢复正常后,这才抬眼瞧着芳苓一脸新奇道:“他……他方才踢了我一脚……” 芳苓与芳菲两人闻言只面面相觑了一阵,好半晌,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儿。 只瞧见那芳菲拍着胸口一脸后怕道:“我的个好夫人,您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怎么着呢……” 芳苓不由笑着道:“早该有动静了,前些日子顾妈妈还在念叨着呢,您忘了?” 秦玉楼倒没忘,前些日子便听到顾妈妈在耳边唠叨着,说这个时候娃娃早该在肚子里活动了,其实近些日子她也感觉到肚子里的胎动了,只感觉十分轻微,也十分短促,她尚且未曾反应过来,转眼便消失了。 但像这日这般大刀阔斧的狠狠的踢了她一脚,还是头一回。 那劲道,那力道,生生将她吓了一跳。 莫不是母子连心,知道她在非议他的相貌,吐槽他将来跟他爹一个性子,惹恼了他不成? 唔,还以为是个乖觉的,没想到……也是个阴晴不定的? 想到这里,秦玉楼不由幽幽叹了一口气儿。 若是小子,性子随他爹倒也并无不妥,倘若是个闺女的话…… 秦玉楼不由皱了皱眉。 不过,察觉到肚里的这个活物,终归是件新奇的事儿,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委实被吓了一跳,再后来,便早已见怪不怪了,至此以后,秦玉楼有事没事儿总爱摸摸肚子,逗逗肚里的小家伙儿。 而随着肚子一日日长大,小家伙儿果然活动得越来越频繁,伸伸胳膊,踢踢腿,偶尔还会有更大的动作,像是在秦玉楼的肚子里翻了个身子似的。 白日里还好,夜里入睡前,秦玉楼总是要与肚里的小家伙儿玩上一阵方才入睡。 最开始的时候,只要察觉肚里有了动静,秦玉楼便立马将手心贴了上去,下一瞬动静便飞快止住了,胆小害怕得紧。 后来,动得最为厉害的时候,秦玉楼冷眼瞧着肚皮都被撑起了一团,秦玉楼轻轻地探着手心去触碰的时候,小家伙似乎没有起先那般害怕了,秦玉楼抚摸了好一阵,凸起的那一团才缓缓地收回去。 也不知是胳膊,是腿,还是撅起的小臀。 每当这个时候,秦玉楼心中便变得无比的柔软。 原来怀了孩子,竟是这样一个过程,老实说,最开始的时候,感触并不大,得知有喜之时,除了欢喜了一阵,其实与往日并无多少异样,有跟没似的。 紧随着便是害喜孕吐,扎扎实实的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消停,便是当真有啥感触,绝对是不好的多于好的。 可自孕吐止住后,肚子一天天变大,肚里的小家伙开始慢慢活动了起来,一天一个样,秦玉楼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在她身体里一点一点的长大,那种感觉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真切。 秦玉楼只迫不及待的的盼着小家伙赶紧出来,好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才好。 却说这晚,秦玉楼靠在软枕上,肚子越大,身子便越发重了,芳苓在屋子里忙活,芳菲与归昕一人坐在一头,替她松松筋骨。 近来,胃口好了不少,秦玉楼的身子便也随着丰盈了不少,听说怀着身子之人到了后头及易臃肿。 而她历来又是个贪嘴的,周围这几个比她还担忧,打从现在开始便提前替她松松,生怕一个没控制住,身子走了形是小,届时不好生才是大。 秦玉楼躺着,虽被捏得极为舒坦,但实则心里头装着事儿,如何都松快不起来,只见她扭着头盯着小几上那一双纳了一半的鞋底,痴痴的发着呆。 芳菲与归昕对视了一眼,这鞋底还是前些日子秦玉楼一时心血来潮纳的,说是闲来无事,替世子爷制的,除了这鞋底,秦玉楼还亲手绣了两件小娃娃的肚兜,及老虎鞋,肚兜与老虎鞋早早的便做好了,唯有这世子爷的……却是一针一线,一直绣绣停停…… 她们家夫人怕是想念世子爷了罢…… 这转眼便快要过年了,却仍不见世子传来归来的消息,总不至于连除夕都赶不上了罢,这可是她们在京城过的头一个新年啊。 且夫人肚子都这么大了,待翻了新年不久便要生了,世子爷还从未瞧过一眼的。 别看夫人整日一脸笑眯眯的,竟没得半分埋怨,可夜里睡得却不如以前踏实了。 芳菲瞧了一阵,只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问着:“夫人,力道可还好?” 秦玉楼一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夸了几句,又伸手摸了摸肚皮,笑着道:“今儿个肚子倒是难得消停了,昨晚直咚咚咚的踹着,可将我给吓坏了,我这肚皮这样薄,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便将我的肚皮给踹破了,哼,这么皮实,待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秦玉楼虽在说笑着,但神色隐隐透着些许疲惫。 原来三房三少爷戚恒的亲事终于定下了,定的乃是中书侍郎魏家之嫡次女魏媛,戚家侯府门户虽高于魏家,但魏大人行中书令之职,官位虽不算太高,却身居要职,且魏家家世风评优良,配戚家三房,可算门当户对。 前几日两家过定,三婶裘氏亲自上门送了庚帖。 秦玉楼大着肚子,虽不用前去陪着,但之前乃是由着她在掌家,这过定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儿,少不了得前去操持帮衬一二。 恰逢,今儿个宁国侯府的尹氏又忽而上门拜访,原来尹氏瞧中了戚家唯一的大小姐戚芸,是特意前来为她那嫡亲的表弟保媒的,董家的嫡长孙董长青,年满十六,自幼满腹经文,在京城世家子弟中颇有些美名。 裘氏面上虽淡定,但眼角的笑意却从未停过,显然对于那董家她是极为满意的,对于那董家的长孙,也颇有耳闻,那厢才替儿子定了亲,这厢女儿的姻缘眼看着也有了苗头,裘氏心里头岂不快栽? 秦玉楼全程作陪,虽不是啥体力活儿,但陪着吃吃笑笑了一整日,还真是累得慌。 用完晚膳,便瘫痪在了软榻上了。 不过,对于戚芸那位小姑,她还是十分喜爱的,倘若能够为她觅得一份良缘,这般劳累倒也值得。 只忙碌过后,府中喜事儿未停,待夜幕降临之时,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难得有些寂寥无趣。 秦玉楼便又再一次的思念起了丈夫。 戚修还是去后一月派人送了书信回来报平安,余下,便再也没得消息了。 现如今虽天下太平,但整个大俞已太平了一百多年了,瞧着风平浪静,谁知道底下不是暗潮汹涌? 既然丈夫是奉圣谕前去秘密探访的,便说明定是有异才需暗查,既然有异动,便意味着不一定会是十足安全的。 戚修临行前说了,此行短则三四月,长着一年半载,时间越久,秦玉楼心中的担忧却更甚。 可这一切,皆只能埋在心里,无人说起。 秦玉楼只缓缓地闭上了眼,唯愿丈夫速速平安归来。 芳苓将屋子里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见秦玉楼似乎快要睡着了,赶紧上前招呼秦玉楼上床榻上安寝。 自戚修离去后,芳苓芳菲几个轮流在正房里陪着,虽屋子里丫鬟婆子从未离过人,但没了男主子,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第118章 腊月,日寒,天气越来越冷,京城的冬日可比元陵要冷多了,入冬以来,便已下了好几场雪了,近来这场雪尤甚,犹如鹅毛般飘落,整个院子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雪白。 来年开春时,秦玉卿便要嫁到京城来了,算算日子,恰逢是秦玉楼生产前后。 这远嫁的流程秦玉楼倒是一清二楚,定如她那次那般,得提前几日到达,不是在驿站停留,便是寻个客栈酒楼稍作整顿,她这个做长姐的,少不了得前去张罗操持着。 就怕日子赶巧,都赶到了一块了,现如今又加上马上到了年底,随即紧接着便是除夕、新春,上元节等重要节日马不停蹄的赶来,待好不容易消停了,她兴许马上便得临盆了,压根抽不出空挡出来操办。 是以,这还在年前,身为娘家人的秦玉楼便早早的在准备了。 除了成亲前的准备,便是成亲时的礼,回门的礼,方方面面都得打点周全,正拟着礼单子,外头知湫忽而掀开帘子进来禀告,说权管家的媳妇权李家奉老夫人的命,领着两位奶娘过来了,特意领过来给少奶奶瞧瞧。 秦玉楼听了微微有些诧异,忙吩咐将人给领进来了。 没想到老夫人竟这般上心,这临生产还有三个多月了,便早早的开始料理呢。 只见打头的权李家的四十上下,个头不高,身形丰盈圆润,细眉厚唇,打从进屋起,脸上的笑便没停过,瞧着一派精明圆滑。 后头紧跟着两个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少妇,二人似乎有些拘谨,打从进屋起,便一直将头垂得低低的,丝毫不敢随意张望。 权李家的方一进屋,便领着人远远地朝秦玉楼见礼,人却立在了门口处,未曾立马过来,待身子上的寒气消散了,这才领着人恭恭敬敬的走过去。 只笑容满面的对秦玉楼恭敬道着:“少奶奶万安,这是老奴奉老夫人的命特意托人寻的奶娘,选了有六七个,方才老夫人已提前掌了眼,挑了这两个,余下的便送走了,这两个都是方出的月子,奶水足的紧,一个是头胎的新妇,一个已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了,奶娃娃的经验足,少奶奶您掌掌眼……” 秦玉楼闻言,只客气的对权李氏道了声:“劳烦李妈妈了……” 秦玉楼原先掌家时,与这权李氏多有接触,是个心思通透的敞亮人,权李家的忙摆摆手一脸受宠若惊。 二人寒暄一阵后,秦玉楼这才抬眼往身后那二人瞧去。 只见其中一人年纪与秦玉楼相差无几,瞧着约莫十七八岁,身上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碎花袄儿,衣裳虽发旧,但还算干净整洁,生得杏眼圆脸,虽算不上十分貌美,但也算眉清目秀,瞧着还算舒坦,许是方出了月子,身子圆润丰盈的紧,瞧着十分讨喜。 而另一人有二十五六了,生了张大饼脸,腰身胳膊粗的,尤其是胸前那一对巨乳俨然要撑破了衣裳似的,鼓鼓的凸显了出来。 秦玉楼心里头瞠目结舌,这……这不用说,奶水定是足的紧,一瞧便知定是方生了娃的人。 虽心里惊诧,但面上未显,实则只强忍着没有低头往自个胸脯子上瞄上两眼。 这些日子,她的身子亦是日渐丰满了。 以前觉得胸大没多大事儿,现如今却觉得……唔,可不能更大了。 打从今儿个起,便再也不能由着性子胡吃海喝了,不然待他日丈夫归来时,自个怕是该遭嫌了。 秦玉楼只让二人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遭,又细细询问了一番二人的情况。 奶娘可不比寻常丫鬟婆子,不仅关系到孩子的口粮,兴许往后还是除了父母外,孩子最为亲近的人,瞧着顾妈妈便是,名义上虽是下人,但秦玉楼心中待其却要比旁的婆子多了几分敬意。 是以,无论是家世、性子、人品都得好生计较一番。 二人均是小户人家出生,家世尚且清白,虽均有些拘谨,但言语交谈间还算利索,年长些的那个精明圆滑些,小的那个老实内敛些。 秦玉楼沉吟了一阵,暂且将二人留下了,年前且先留在府中调理身子,顺便学些府中的规矩,待过了年方可回家,过完年后再提前过来正经当值。 二人闻言顿时纷纷大喜,忙不迭跪下朝秦玉楼磕头行礼,秦玉楼笑着吩咐芳苓给二人派了赏,又给权李家的塞了个荷包。 权李家一模荷包的分量,心中大为意外,不过面上倒还算镇定,倒是脚下两位方一来便得了赏,倒是有些惊得不知所措。 秦玉楼只正襟危坐着,难得一本正经道着:“往后好好当差,赏赐自是少不了的……” 二人纷纷恭敬称是。 如此,便将一行人给打发下去了。 雪大压枝,外头路湿地滑,秦玉楼一连着好几日未曾踏出过屋子半步,便是性头上来了,也唯有推开帘子,立在窗子口赏赏雪景。 秦家大婶二婶来探望过好几遭,戚家二房的吕家嫂子亦是唆使着小伍氏一道,见天的过来与她说话聊天,尽管一整个冬日她都未曾出过几趟门,但有了吕家嫂子这个耳观八方的,便是光在屋子里坐着,都已料尽千万事儿呢。 这一场大雪断断续续的足足下了有大半个月时日之久,许是因着这一场雪,只觉得一连着热闹了好几个月的京城在临近除夕之际,反倒是难得消停了下来了。 秦玉楼的肚子越来越大,七八个月的肚子,旁人皆说要堪比旁人将要生产时的月份了,一时反倒弄得人忧心忡忡,生怕肚子大了,届时不好生产。 秦玉楼面上便也有些发愁,这可怪不了她,尽管已经在控制膳食了,可架不住肚子那个饿啊,感觉已有好些天未曾正儿八经的吃饱过了,饿就罢了,肚子里的小家伙还见天的不见消停,折腾得委实太厉害了。 其实近些日子以来,秦玉楼人憔悴了不少,身段眼看着都开始清瘦了,唯独大了那个肚子。 呜呜,她才不要难产死。 呜呜,姓戚的,你咋还不回来。 第119章 “夫人,新年大吉……” 话说这日秦玉楼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瞧见数月不见的丈夫正立在床头,身上穿戴一身威风凛凛的军装戎服,头戴铠甲,手持利器,通身威严霸气。 又见面颊两处蓄起了青色的胡渣,双眼微微有些发红,瞧着风尘仆仆,似乎是连夜赶回来的。 丈夫回来呢? 秦玉楼顿时心中一阵欣喜欲狂,待掀开被子正要扑过去,哪知正在此刻肚子突然发作了,开始疼的厉害,俨然一副将要生产的模样。 秦玉楼心中顿时闪过一丝害怕与恐惧,只忙捂着肚子向丈夫求救着:“呜呜,好疼,夫君,楼儿不要生了……” 哪知这一抬头,却见丈夫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身子佝偻,脸上长满厚厚褶子的接生婆,只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走来,随即边走边皮笑肉不笑的向秦玉楼道着:“这可由不得少奶奶,不生也得生……” 秦玉楼一时吓得只捂着肚子不断往后缩着。 一阵惊吓后—— 待再一次睁开眼时,便瞧见芳菲那张放大的脸凑了过来,只笑眯眯的冲秦玉楼道着:“夫人,新年大吉……” 秦玉楼:“……” 秦玉楼呆愣了好一阵,后背都冒了一阵细细密密的汗珠,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芳菲一脸疑惑的看着秦玉楼。 秦玉楼一脸愣神的瞧着芳菲。 四目相对。 一主一仆二人同时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不是丈夫,也不是接生婆。 然后醒悟过来的秦玉楼只有失望与后怕的重新阖上了眼。 芳菲一脸诧异,只歪着脑袋仔仔细细的将主子瞧了又瞧,末了,忙压低了声音对身后走来芳苓道着:“主子方才好不容易醒了,结果一不留神便又给睡了去,怎么着,这会儿……叫不叫起?” 芳苓放下手中的衣饰,凑到床榻前掀开帘子往里头瞄了眼,思索了一阵,放轻了声道:“甭叫了,时辰横竖还早,早起外头街道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没止过,我特意起来查探过几遭,主子睡得并不踏实,这会儿且先眯会儿罢,夜里怕是还得吃团圆饭和守岁呢……” 芳菲闻言点了点头。 原来这日乃是年三十。 府中一派喜色,红红的灯笼高高的挂起了,院里的丫鬟们也十足兴奋欢喜,甭管当值的,休憩的,一个个闻得外头放炮的声音都忍不住早早的起了。 秦玉楼昨儿个便发了话了,特意给他们霁修堂的下人们备了两桌酒席,让大家伙也随着一同热闹热闹,是以这会儿院里所有人都起了,全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崭新的首饰,只等着主子醒来,给主子拜年问好呢。 其实秦玉楼这会儿早早的便醒了,是被街道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惊醒的,三更天便听到有人在放炮了,只这会儿却侧躺着,拥着被子,神色一片清明。 原来方才竟是在做梦? 他与她道新年祝福。 梦中的她是那样的欢喜。 她真的以为他赶回来了。 秦玉楼摸了摸肚子。 想着梦里的欢喜与担忧,不由微微咬了咬唇。 这是秦玉楼嫁到戚家以来,过的第一个年。 下了大半个月的雪总算是停了,只屋檐下凝结成的长冰柱还未来得及融化,依旧严寒冷冽。 秦玉楼起床洗漱后,换了一身正红色的锦缎袄儿,头戴大凤钗,手腕上挂着金银玉器,便是有了身子,新年里总该要穿戴的喜庆些才是。 用过膳后,丫鬟婆子轮流进来给秦玉楼拜年问好,芳苓早早的便将红包备好了,挨个下发,秦玉楼历来是个出手大方的,众人摸着手中的荷包,各个是一脸喜色。 白日里倒是并无多少繁琐之事儿,不过是依着老规矩早起三房一道前去给老夫人拜年问好罢了,通常要到大年初一才开始正经热闹起来。 戚家二老爷、三老爷两房也是在大年初一这日才一同前往戚府拜年,这一日是一年中最为要紧的日子,戚家会大开祠堂、祭拜先祖,那一整日,全府上下都莫想消停。 年三十这日,白日倒还好,只夜里得全家一块只团圆饭及守岁。 以往在元陵做闺女时,秦家人口简单,大房二房人员满满当当算下来都不超过两个巴掌。 戚家人口相比旁的大家族,人口不算繁杂,但大房、二房、三房,所有的长辈晚辈们,加上小伍氏,秦氏两个媳妇,坐在一块儿,倒也一时热热闹闹的。 最令人意外的便是,这一日侯爷与大太太荣氏竟也一并入席了,侯爷坐在特制的轮椅上,面色虽有些发白,但许是新年喜庆,气色瞧着还不错。 这还是有史以来打头一回,便是当初戚修与秦玉楼大婚时,亦是不曾瞧见过的场面。 戚家规矩严苛,往日里,秦玉楼与小伍氏她们这些个晚辈媳妇是甭想与侯爷、三老爷他们这些男子坐一桌的,便是端午、中秋,男女都是分桌而席,也唯有过年这一遭,方能一家子围在一块儿,团团圆圆。 戚家本身就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而这一个除夕,戚修到了现如今还一直无甚消息,旁人一直以为戚修是领命前去边关当差去了。 因着老夫人历来是戚修最为尊敬之人,而秦玉楼又是戚修从不保留隐瞒之人,是以,整个戚家上下,唯有老夫人、秦玉楼二人方知戚修此行里头的缘故,便是连侯爷、三老爷也并不清楚。 是以,此刻只见老夫人一直眉头紧锁着,便是到了这团圆饭上,脸上也满是浓浓化不开的愁容。 老夫人面色如此,桌子上的一众晚辈们更加不敢随意吭声了。 这桌酒席是伴随着守岁的,若是就这般一言不发的熬到子时,那也是颇为尴尬的。 秦家以前守岁时便热热闹闹的,小时候,秦家四姐妹轮流表演节目,弹琴的弹琴,作画的作画,伴随着欢声笑语,一晚上很快便过了。 而此刻,秦玉楼忍不住抬眼瞧了瞧众人,老夫人不言不语,面上有些凝重。 因着丈夫在此,夫君是天,席上通常没有女眷主动开口说话的份,是以大太太、三太太一人精心服侍着自个的夫君,一人低头默不作声的用膳。 至于二太太,秦玉楼嫁到这京城快一年了,就没听到她开口说过几句话。 余下孙儿孙女及媳妇,在这样的场合中,没有长辈们的主动问话,谁也不敢随意张嘴。 于是,在这难得喜庆的日子里屋子里却微微有些凝重。 倒没有想到,打破这僵局的竟是一阵鲜少露面的侯爷。 只见他先举起了一杯酒,言笑晏晏的对老夫人道着:“母亲,这么多年,您……受累了,儿子无能,无法撑起咱们戚家的门庭,不过好在后辈们还算争气,想来咱们戚家日后定会重拾起昔日辉煌的,儿子只愿母亲身子安康,日后戚家便交到他们后辈们手中罢,母亲也好安安心心的安享晚年了……” 侯爷面上虽带着笑,但话语中却饱含了几经情绪,似悲愤、似惆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看透事态炎凉后的豁达与透彻。 屋子里难得一阵寂静。 老夫人瞧着长子,面上一片复杂,许久,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自个的情绪原来影响到众人了,这才惊觉自个确实是老咯。 良久,老夫人只叹了一口气,看着长子,似颇有些无奈道:“你身子不好,今儿个少饮些酒罢……” 侯爷却只笑吟吟道着:“这一年到头,难得饮上一会儿,今儿个谁也不许拦,便是连母亲也不许……” 语气中似有些泼皮无赖。 老夫人一时瞪了瞪眼,瞧见长子这日兴致大好,且这会儿又是除夕团圆,委实不该抑郁阴沉的,是以,便也暂且将对长孙的担忧压在了心底,好好过年。 众人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宴席上的气氛一时轻松了不好。 这侯爷虽不常露面,但性子却较为和善,脸上始终带着儒雅的笑意,本就是个学识渊博的读书人,说起话来出口成章,一套一套的,俨然是这侯爷的一家之主。 问了弟弟三老爷的公务,又扭头看了二少爷戚敏一眼,随口问着:“听说你想寻份正经差事?唔,你年纪还不大,又读了这么多年书,莫要荒废了,依你伯父之见,暂且还可坚持两年,待过了两年后的会试,再议也不迟……” 戚敏闻言脸微红,只支支吾吾道着:“大……大伯父所言甚是……” 候爷微微笑着点头,便又见目光投放到了对面的戚恒身上。 只笑吟吟的道着:“听说亲事已定好了,大伯先且再这里给恒哥儿提前道一声恭喜了,嗯,先成家后立业,成亲后便更需发愤图强,三房的担子迟早要落到你肩上来——” 向来沉稳的戚恒此刻当着所有人被人打趣,老脸便也忍不住一红,只热着脸言简意赅的应着:“是,大伯,侄儿定当谨记——” 侯爷满意点头,然目光方投放到下一位时,却见那戚峥赶忙抢先一步插嘴道着:“大伯,峥儿镇日在埋头苦读,他日定努力争取为咱们戚家给考个状元回来,至于峥儿的亲事,您与我娘或者大嫂说罢,横竖我是个做不得主的——” 戚峥话音将落,便将侯爷笑骂一句“你个泼猴”,一时,整个屋子哄然大笑了起来,一派喜气洋洋。 第120章 秦玉楼闻言倒也笑着往戚峥那方瞧了一眼,哪知恰好对上了戚峥投放过来的视线。 两人对视了片刻,秦玉楼微笑淡淡点头,戚峥倒是脸微热的快速的移开了眼,耳朵微微泛起了红。 秦玉楼若有所思了片刻。 正微微愣神间,便见那侯爷的问候落到了她的身上,看来,今儿个侯爷兴致大好,是要将每个人都要问候一遭了。 侯爷瞧秦玉楼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慈祥与宠爱,因他的相貌性子与秦老爷颇为相似,是以,秦玉楼每每瞧见他便也想到了自个爹爹秦老爷,虽与公公交谈不多,但秦玉楼对他颇有些好感。 或许,又是因着他的眉眼与戚修颇为相像的缘故罢。 只见侯爷远远地朝着秦玉楼的肚子瞧了一阵,方抬眼一脸温和对秦玉楼道着:“你身子要紧,今儿个便不用守岁了,用完膳后便且先回屋歇着吧……” 到底公公还是自家的好。 秦玉楼性子向来有些懒散,若是在寻常时刻,听到这般天籁之音,秦玉楼心里定会乐开了花,一定谨遵长辈的吩咐教诲,乖乖回去歇着。 只现如今,秦玉楼往外瞧了一眼时辰,时辰还尚早。 秦玉楼还尚且来得及回话,却忽而闻得身旁一直安安静静、默不作声的小伍氏捂嘴干呕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便是连老夫人见状也微微坐直了身子。 小伍氏反胃了一阵,捂着嘴一抬眼便瞧见所有人均在一动未动的瞧着她,脸瞬间一红,她入府这么多年,在这座侯府中,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受过这么多瞩目的目光,一时,是变得有些微微拘谨。 秦玉楼是过来人,一瞧小伍氏这模样,心中便有些猜忌。 结果在坐的这些太太们哪个又不是过来人,哪个经验不比她丰富,哪个不是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只闻得那三太太挑眉,一脸关心的问着:“要不要紧,可是受了寒的缘故?” 显然这话题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发问的,于是这般迂回试探。 小伍氏闻得其中的深意,只红着脸摇了摇头,片刻后,便又忍不住小声挤出了几个字道:“食欲不好,有一阵子了……” 声音细如蚊蝇。 说着,倒是红着脸飞快的瞧了身旁的二少爷一眼。 如此,只见老夫人难得点头,荣氏与裘氏面上泛着笑意,二太太崔氏似乎有些意外,众人大抵便也皆心知肚明了。 余下身为过来人的大老爷与三老爷似乎也隐隐猜测到了,而剩余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三兄弟,戚恒与戚峥二人均尚未成亲,那短短一句一问一答,一人未曾留意,一人未曾留心。 反倒是那身为相公的戚敏,留意了,也留心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压根未曾往那方面想过,甚至脸上有些燥热,只觉得在这吃团圆饭的喜庆日子,未免有些丢人现眼了。 于是,老夫人当即便发话了,只当即便打发人将小伍氏打发回去歇着呢,崔氏这个做婆婆见状,便也借口前去照看,先且一步退下了,老夫人瞧了她一阵,只摆了摆手允了。 末了,复又抬眼瞧着秦玉楼一眼,见她这几日气色不比从前,脸上一直泛着倦意,便也对她摆了摆手道着:“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躺着吧……” 如此,一个个都下逐客令了,便是秦玉楼还想尽尽孝道继续留着陪长辈们守岁,也没那么厚的脸皮了。 秦玉楼与小伍氏一行人离去后,不多时,一把老骨头的老夫人便也先行一步了,老夫人走后,裘氏便也打发戚芸回屋了,一时,整个宴席上,倒只剩下荣氏与裘氏这两位长辈陪着戚家大大小小的大老爷们守着岁。 唯一遗憾的便是,这个除夕,戚家世子爷缺席了,不过,戚世子日前正在为他们戚家的未来奋斗着,于众人心中,是喜大于忧的。 怕是唯有在秦玉楼的心目中是忧大于喜的吧。 因着戚修到了除夕之夜始终未见回来,这个年,秦玉楼过的有些闷闷不乐,不是不高兴,而是始终有些担忧,至少也得捎上一封家书回来,好让人这个大着肚子的媳妇儿安安心罢。 想着小伍氏心心念念盼了四五年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二房的愿算是了了,而三房更是顺风顺水,戚恒的亲事定下了,戚芸的亲事仿佛也有了苗头,桩桩件件皆是喜事儿,这个年大伙儿都过的喜笑颜开的。 秦玉楼理应为大伙儿高兴的,只心里始终蔫蔫的,有些不得劲儿。 洗漱过后,秦玉楼便将身边几个丫鬟婆子都打发下去了,后院的偏房里备了两桌酒席,只打发大家伙而前去守岁去了。 芳苓芳菲二人硬是要守着她,秦玉楼没让,丫鬟们也有丫鬟们的圈子,一年上头,怕也就这么一回机会能够聚集到一块儿,这日便让大家伙儿心无旁骛的去热热闹闹欢聚一回吧。 最后,架不住大家的婆婆妈妈,便将年纪稍小又不爱凑热闹的归昕留了下来。 这一日整个府中灯火通明,大红色的灯笼衬托得全府上下一片喜色,府外炮烛声未见停歇过,越往后,轰炸声越大越频繁,这一点,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元陵,皆是一致的。 随着时辰的游移,渐渐,秦玉楼双眼皮便开始发沉了,歪在贵妃榻上将要睡过去时,归昕轻手轻脚的拿起了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秦玉楼便又嗖地一下惊醒了,只下意识的问着:“归昕,什么时辰呢?” 归昕只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回着:“夫人,都已经亥时了,您莫不且先歇着罢,往年在玉楼东时,您也是守到这个时辰便歇着了……” 秦玉楼闻言沉吟了一阵,只微微抿着嘴,对归昕道:“给你们家主子去端盆水来,我好洗把脸清醒清醒……” 秦玉楼往往决定的事儿,是轻易无法动摇的,她看似性子柔和随意,实则行事做派皆有着自个的章程。 归昕只得前去打水。 秦玉楼靠在软榻上坐了一阵,双眼里的惺忪渐渐地清明了,不由伸手抚了抚大肚喃喃的道着:“今儿个便辛苦小家伙一晚了,娘亲在等你家爹爹了……” 虽戚修压根未曾应承过定会在今日赶来,但秦玉楼却仍固执的想要等着。 许是因着这是她在戚家过的第一个年,她想要与他一起。 许是因着丈夫一连着几个月了无音讯,秦玉楼对她多少是有些了解的,戚修并非莽撞之辈,若是赶不回来了,定会只会一声,可既然没有书信传回来,说不定已在回家的路上了。 又许是……因着早起的那个梦。 待洗了一把脸后,人便又彻底的清醒过来了,秦玉楼扶着腰立在窗外瞧了会子外头的夜景。 见窗边案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时兴起,忍不住挪到案桌旁,吩咐归昕磨墨,自个提着毛笔在白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呆”字。 那个呆子,有时候犯蠢发愣起来,还真令人是又气又恼又恨又羞又……燥。 不过,后来倒是机灵些了,会装傻充愣了,会睁着眼说瞎话了,也会瞧人脸色,见机行事了,却唯独不会……甜言蜜语! 那个呆子,便是这大年夜,还不让人安心。 秦玉楼低头瞧着桌上这个字,脸上时而发笑,时而蹙眉,到最后,只定定的瞧着,双眼已微微泛红了。 却未想,正在此时,忽而闻得身旁的归昕高声“啊”了一声,人直吓得直往后退了半步,伸着手指头指着前方颤颤巍巍的唤了声:“姑……姑娘……” 连夫人的称呼都吓得丢到了耳后,秦玉楼被归昕吓了一跳,忙下意识的抬眼,便瞧见不知何时屋子里已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来者身上穿戴一身威风凛凛的军装戎服,头戴铠甲,手持利器,通身威严霸气。 面颊两处蓄起了长长卷卷的络腮胡,那胡子浓密的吓人,俨然将整张脸都给遮住了,仅仅只露出了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瞧着风尘仆仆,格外狼狈吓人。 怪道归昕被吓了一跳,便是秦玉楼方扫眼过去,心中亦是一紧。 随即,这便发觉,除了那胡子,通身装扮只与梦境中相差无几。 秦玉楼闭了闭眼,睁开,复又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人还在那里。 戚修只远远地瞧着秦玉楼费力的挺着个大肚子立在那里,愣在原地不敢动,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还是秦玉楼率先回过神来,瞧着他那副傻样,是又喜又气,气他令她牵挂担忧了那么久,气他在这大过年的,还撑着大肚眯着眼哭等着他。 明明是欢喜,可见了他之后,全都变成了委屈。 只红着眼撑着腰一步一步率先走了过去,也不说话,只一言不发的握着拳头拼命往他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砸了上去,力道一下比一下准,一下比一下重,似要将她所有的委屈悉数给宣泄出来,可砸着砸着,眼中的泪水便不自觉的滚落了下来。 戚修全程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受着。 秦玉楼只将手都砸疼了,却仍见他是一脸的呆样,一时气不过,又忽而咬着牙握着拳头往自个肚子上“招呼”了两拳。 戚修瞧了顿时吓得双眼一缩,这才立即回神,只绷着张脸一脸紧张兮兮道着:“夫……夫人,轻点,轻点,打我,别打他——” 说着,便觉得一把蛮力使来,只准确无误的紧紧握住了她的拳头,继续往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招呼着。 秦玉楼疼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 第121章 秦玉楼被迫将手都砸红了。 而他的大掌却像一只铁钳,发狠似的紧紧地握着她,如何都挣脱不了,秦玉楼气得、疼得脸都胀红了,只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喉咙里却先一步忍不住呜咽出声。 戚修这才惊觉,忙不迭放松了力道,低头一瞧,便瞧见妻子的玉拳已然成了粉色,而妻子眉头紧皱,红唇紧咬,双眼发红,眼眶里浸满了一眶子的水儿,顷刻间便要掉落下来了似的。 戚修顿时一阵心疼,忙后知后觉,忙手忙脚乱的去给秦玉楼擦泪,擦脸,揉手,嘴里只急急道着:“夫人,莫……莫哭了,都是为夫的不是……” 说着,又急切的将秦玉楼的手贴在唇边呼呼吹着。 却见秦玉楼闻言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中分明带着一丝火气。 戚修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发急间,只微微绷紧了脸默了一阵,随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捧着妻子的脸便直直凑了过去。 贴上了梦中日思夜想的那片柔软。 然后,整个屋子里便瞬间清净下来了。 起先还只是安抚,可紧接着,却只觉得在荒漠里遇到了一抹甘甜,戚修不由自主的开始变得急切了起来。 然而,先于那唇凑过来的却是那满脸长长卷卷密不透风的胡子,严严实实的扎过来,扎得秦玉楼满脸又痒又疼。 不多时,秦玉楼便透不过气来了,俨然将要窒息了,只连连挣扎了起来。 身后一贯胆小的归昕瞧了又是担忧又是尴尬,只胀红了一张小脸,见主子挣扎难受,既想要上前制止,却又不想打断主子们的亲热,一时,只立在原处有些束手无策。 内心挣扎了一阵,见两位主子们总算是分开了,归昕脸便又后知后觉嗖地一下红了,想着院子外无人看守,方才世子爷回都无人知晓,于是,趁着两位无人顾忌她之际,忙不迭红着脸跑出去寻救兵去了。 分开后的两人纷纷只有些气喘吁吁。 秦玉楼因着身子重,一时软倒在戚修怀里。 戚修只垂着眼不错眼的盯着秦玉楼瞧着,因思念得意缓解,因亲近得意餍足,此刻,双眼中柔得将要滴出水来。 见秦玉楼唇上亮晶晶的,沾满了两人的津液,戚修不由自主的探手过去轻轻擦拭着,嘴上只低低道着:“为夫赶回来了,夫人莫要气了……” 顿了顿,又干巴巴的补充了句:“这大过年的——” 他说话时,胸膛一起一伏。 秦玉楼方才缓过神来,闻言,不由直来气道着:“原来夫君你也晓得这是大过年的?你这一走便是好几个月,音讯全无,回不回的也好歹给个信,平白让咱们孤儿寡母在这除夕夜里好生苦等,你……你压根就没将咱们娘俩放在心上——” 秦玉楼一脸激动的指控着,说到愤愤不平之处便又忍不住继续往戚修身上送了两拳,结果这一拳却是好巧不巧的直接送到了戚修的肩膀上,却忽而闻得头顶之人发出闷哼两声。 秦玉楼顿时一愣,忙不迭从他怀中挣着起来,扬着脑袋一脸紧张的问着:“怎么呢……” 手往他肩上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一脸焦急的问着:“可是伤着哪儿呢?要不要紧,我……我瞧瞧……” 戚修大掌却再一次一把准确无误的紧握住了秦玉楼的手,只摇着头沉声道着:“无碍——” 说话间,目光下移,缓缓的落到了秦玉楼那高高挺起硕大无比的大肚上。 双眼变得讳莫如深。 似有些复杂,有些惊诧,及一丝紧张。 秦玉楼原本还一直在担忧着丈夫,又瞧着他此刻的表情,心中便是一软,语气总算是放软了道着:“你……你摸摸他吧……” 戚修闻言,只有些激动的瞧了她一眼,随即,小心翼翼的探着大掌凑了过去,可还没碰到她的肚子,却瞧见她圆圆的肚皮上忽而鼓起了一个包。 戚修大惊,只吓得大掌嗖地一下收了回来,盯着她的肚子结结巴巴的道着:“他……他……” 原来是肚里的小家伙又开始调皮闹腾了。 往日里这个时辰秦玉楼早早便歇下了,许是这晚折腾至此,肚里的小家伙也被吵醒了的缘故吧。 瞧着丈夫一脸惊恐、担忧的模样,秦玉楼心中不由道了声“少见多怪”,嘴上却只漫不经心的道着:“我方才打了他,他造反了……” 说罢,待戚修还未缓过神来之际,只一言不发的拉着他的手,贴在了她的肚皮上。 然后,戚修整个人都僵直住了。 掌下鼓起来的那个包在轻轻地蠕动着,一下微微凸起,一下微微凹陷,紧随着嗖地一下又鼓起了起来,然后哗的一下在肚皮上划过一道弧线,彻底消失不见。 戚修手微微发颤着,大冬日里,后背上冒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珠。 秦玉楼瞧着他这幅熟悉的呆样,一时,心中所有的气总算是消散了。 因着他满脸络腮胡,脸色被北边的冷风刮成了一脸土色,又加上连番赶路,一脸狼狈不堪, 只是—— 这丈夫向来面色寡淡,咋的一瞧,除了那双犀利的眼,竟然瞧不出任何神色。 人本就过于冷清了,瞧着吓人,性子本就不讨喜了,瞧着瘆人。 唯一庆幸的便是所幸还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走时还是一派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却未想,回时,满脸的大胡子,胡渣里是一副被风风干的大黑脸,俨然已成了个彪悍的“大北侉子”。 俨然与美艳动人的秦玉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这幅呆样,配上这副颇为不讨喜的相貌。 于是,气方消散过的秦玉楼,心中便又开始充满了嫌弃。 第122章 而对于妻子的嫌弃,戚修是半点未曾察觉。 他只痴痴的摸着她的肚子,等了又等,好半晌,待确定肚里不会再有动静了,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收了回。 一抬眼便对上了秦玉楼那张微微发皱的脸。 戚修只细细打量了一阵妻子的神色,然后听到妻子嘴里小声的念叨了句“唔,黑了,丑了”,戚修微微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个竟被人嫌弃了。 戚修只下意识的低头,便瞧见自个一身风尘仆仆,细细闻着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怪味。 原来,这段日子一连着彻夜不停的赶路,马匹都不知换了好几匹,一路上历经风雪、雨水,混合着汗水,有时身上的衣裳被淋湿了,压根来不及更换便直接被身子的温度给烘干了,周而复始。 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定要在除夕夜里赶回去。 现如今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却没想到竟还招人嫌了。 戚修只抿紧了嘴。 不过,脑海中却下意识的回想起临走前,妻子一直孕吐的情景,是半点味道都闻不得,于是,身子只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玉楼见状,又瞧见他的脸色,心里顿时微窘,坏事儿了,被听到了? 不过面上倒是一脸淡定,非但一派淡定,反倒是主动伸着手拉起了他的大掌,娇嗔的瞧了他一眼,顿时神色翻天覆地的一阵大变,不过眨眼间,便由方才的气愤、委屈、嫌弃,变得一脸温柔小意。 秦玉楼只一脸关心的问着:“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才回?这趟出去可有伤着?饿不饿?用过饭了没?我且先吩咐人打些热水端着吃食上来……” 正在这时,归昕已匆匆去后院知会了,得知世子爷赶回来了,众人大惊,所有丫鬟婆子只纷纷从宴席上撤了下来,匆匆忙忙的赶回了院里。 未得主子吩咐,虽未曾进去,但吩咐厨房备吃食的备吃食,烧热水的烧热水,一时,只见原本寂静无声的霁修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戚修瞧见妻子顷刻间便又变得这般温柔体贴,心里还稍稍有些缓不过神来。 不过面色却是微缓,纵使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得劲儿,但此去数月,两人多人未见,便是当真还有那么些叽歪,也终究舍不得发作。 妻儿在侧,家里温馨安宁,又是大过年的,府中一派喜气洋洋,戚修心中不由有些贪念,半点舍不得挪步。 不过,在秦玉楼开始要忙活招呼人进来伺候着之际,戚修神色一敛,犹豫了片刻,嘴角微凝,只先扶着秦玉楼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这才看着秦玉楼道:“夫人先莫要忙活,为夫还得进宫一趟!” 秦玉楼闻言顿时一愣,忙扶着腰要起,一脸诧异道:“你这才刚回?今日可是除夕夜啊……” 戚修伸手轻手轻脚的将妻子又给重新摁压了回去,脸上温柔的淡笑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面上难得一脸凝重道:“有要紧的事儿,刻不容缓……” 秦玉楼听罢神色一敛。 心里有些忧心。 又见丈夫此刻通身不修边幅,头发胡子凌乱,双眼泛红,一脸疲惫不堪,纵使方才心里头调侃的嫌弃了几句,未曾不是因着心疼的缘故? 可秦玉楼并非无理取闹,不知世事的愚昧妇人,她深知国事家事,国事为先,便也不多做阻拦,只连连吩咐厨房备了食盒,叮嘱戚修在进宫的路上吃。 戚修见妻子此刻面上未曾出现丁点异样,倒是他狭隘了,头一次发觉,原来妻子竟如此深明大义,又细细回想,原来妻子一直只是在小事上略微计较,于这般大事,便是未曾过问,便早已毫不保留的支持了。 忽然间,戚修只觉得心里微微发烫着。 其实这会儿原本是该直接进宫的,只中途实在是忍不住提前回了一趟府,眼下见着妻子安然无恙,心中渐渐安心。 临行前,只盯着秦玉楼瞧了又瞧,方忍不住凑过去在秦玉楼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低低道了声:“夫人莫要等为夫,早些歇着……”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速速离去了。 许是当真是有些急,步履匆匆,守在屋子外的芳菲归昕二人只瞧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身影从跟前如风般掠过,二人被眼前之人惊到了,愣了有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的赶紧福身行礼道着:“世子爷……” 戚修并未停歇,秦玉楼着扶着后腰赶紧追到了门口,只远远的朝着戚修的背影道了声:“夫君!” 戚修耳力灵敏,身子微微一顿,少顷,便立即停了下来,扭头往后瞧了过来。 秦玉楼扶着肚子,学着今早梦中他对她说的那句:“新年大吉!” 戚修闻言嘴角只微微翘起,两人远远对视了片刻,戚修虽未曾回复,但那眉眼间的神色显露着的情意,已是无声胜有声了。 戚修走后,秦玉楼忙吩咐丫鬟将厨房备好的食盒给送了去,并悉心叮嘱墨玉,定要世子在路上吃些东西垫垫底。 而戚修走后不久,寿延堂里得了消息,知道世子赶回来,纷纷派人赶往霁修堂前来打探,秦玉楼这才知晓,原来夫君回府后便直接回了他们屋子,还一直未曾来得及前去给长辈们问安的? 一直到霁修堂里忙忙碌碌了好一阵,待彻底消停下来后,秦玉楼这才满心疲惫的上了床榻。 此刻外头鞭炮、礼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时辰已过了子时,年三十已过,新的一年开始了。 这是秦玉楼在戚家过的第一个年,虽是独守空房,虽此刻丈夫并不再身边,但秦玉楼知道,待她睡醒一睁开眼,定是被人紧搂着的。 只要他能够赶回来,只要他在外是安全的,便足矣。 秦玉楼悬着数月的心,总算是踏踏实实的落到了实处。 是想要等着他回来的,可这夜闹腾至此,便是她不睡,肚里的娃还得睡呢? 不多时,双眼皮渐渐发沉,在新年到来之际,她总算是安心睡去,许是心里的担忧彻底消散了,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便是到了三更天四更天时,外头鞭炮声复又开始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秦玉楼依然睡得格外香甜,难得身都未曾翻一下。 自然,戚修回来时,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戚修是在天将要微亮时才回府的。 戚府的大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的红灯笼,里头屋檐下,廊下皆是红彤彤的一片,蜡烛燃烧了一整夜,此刻已经熄灭了。 许是因着昨夜守睡到极晚,此刻府中上下还尚且处在一片静谧之中。 但这日乃是大年初一,戚家的族亲一大早便会陆陆续续的前来拜年,已有主事儿的管事婆子率先起了。 戚修归来时尚未惊动多少人,除了看门的小厮,便是霁修堂屋子外头守夜婆子了,而屋子里守夜的则是归苓,自戚修走后,因秦玉楼身子日渐重了,芳苓几个便在秦玉楼的床榻边上搭了一座矮榻,每夜派人轮流守着,方便伺候主子用茶起夜。 以为世子半夜会归来,芳苓未敢深睡,一整晚都只合衣趴在床榻边上眯了会儿,院里一有动静,芳苓便惊觉的睁开了眼,忙轻手轻脚的跑到门口将门打开了。 “世子爷,您怎么现在才回啊?”芳苓忙压低了声音小声招呼着,便立马要去给他端茶倒水。 戚修却只忙将手指压在了唇边,示意她动作轻些,随即脚步未停,直接阔步往床榻方向走去了,微微挑开帘子往里瞧了一眼,便见被子里隆起了一团。 妻子此刻脸正微微朝外侧躺着,睡得极为香甜。 许是床榻被褥里暖和,只见那好看的鹅蛋脸此刻被熏得微微泛红,那饱满赤红的两瓣唇瓣微微轻启着,呼吸十分轻缓,微微起伏着。 戚修瞧着,原本微微僵硬着的脸瞬间松软了,原本一直坚硬的心也随着慢慢的融化了。 他只忍不住想要立即掀开帘子,掀开被子躺进去,然而想要妻子向来的习惯,想到妻子之前的一脸嫌弃,戚修动作微顿,只轻轻的将帘子落下了。 沐浴、洗漱。 尽管已有三日三夜未曾合过眼了,却依旧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干干净净的将全身上下都洗了个遍。 甚至在丫鬟们一脸诧异下,只随口问了句:“夫人往日沐浴时撒了那些花瓣呢?” 芳菲愣了好一阵,才忙回着:“在……在柜子里存放着……” 戚修一脸若无其事的淡淡吩咐着:“嗯,取些来……” 于是,芳菲懵里懵懂的将秦玉楼平日里腌制的干花瓣给给世子爷取来,放到浴桶里泡了一阵。 末了,戚修便又用匕首将两腮、下巴处的胡子给刮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方才作罢。 待躺到被子里时,此刻外头的天色已开始有些灰白了。 戚修紧紧搂着妻子,觉得此刻前所未有的安宁。 双眼一阖,立马便睡熟了。 秦玉楼睁开眼时,感受到身后结实的胸膛、腰腹上有力却特意放轻了的臂膀,耳边熟悉的呼吸,及鼻尖熟稔的味道,嘴角微微勾起一道了然会心的微笑。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随意乱动,就这般一动未动的窝在他的怀里,等着丈夫自然醒来—— 戚修不敢久睡,不过眯了一个时辰,便自动睁眼醒来了,眼还未睁开,身子便已感受到怀中的柔软,只下意识的凑了过去,脑袋直接埋进了秦玉楼的肩窝子里。 双手微微使了力,将怀里的人紧紧搂着,直到触及到秦玉楼那大肚便便的肚子,戚修一愣,随即,双眼嗖地一下睁开,双手弹簧似的弹开了。 秦玉楼嘴里轻笑了声,大早上,声音有些慵懒、有些妩媚。 她只有些费力的撑着身子微微转了过来,一抬眼,便瞧见那个又黑又丑又陌生的大北侉子已经不见了,而自己熟悉的丈夫回来了。 秦玉楼不由大为满意,见丈夫脸上还有些呆愣,双眼还有些惺忪,只忍不住笑吟吟的直接凑过去往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夫妻二人之间,其实大多时候,是秦玉楼的脸皮比较厚的,她只是性子懒,不爱闹腾,但若真要闹腾起来,便是连戚修也毫无招架之力。 当然,戚修在秦玉楼的“教导”下,很快便举一反三,反客为主,反倒是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给制住了,她咬他下巴,他便咬她的鼻尖,咬她的唇,咬她的舌儿,很快,秦玉楼便招架不住了,只吱吱呜呜的开始求饶。 两人亲热闹腾了一阵,秦玉楼便颇有些骄傲的掀开了自个的衣襟,露出里头圆滚滚,白嫩嫩的大肉球给他瞧。 结果,戚修方一见到她腹前这颗肉球,却陡然吓了一跳,竟直径翻身坐起来了,只蹙着眉一脸担忧的看着秦玉楼的肚子,许久,方沉声道:“肚子怎地这样大,会不会……撑破了……” 第123章 虽然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有些蠢,但却确确实实也是曾经秦玉楼曾担忧过的,她也曾这般蠢过一回。 对于新奇的事物,人们总是陌生又好奇的,秦玉楼倒是能够理解戚修这一回。 于是,秦玉楼瞅了戚修一眼,皱着张脸道着:“兴许吧,若是再大上几分的话,可不得给撑破了……” 边说着,边拍了拍她的肚皮。 结果,一只大掌直接伸了过来一把准确无误的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从肚皮上给生生拽了回来。 握在了手心里。 也不知是想拉她的手,还是……在阻拦她打肚里的他…… 她明明是摸,哪里打呢? 然半晌却不见身侧之人有回应,秦玉楼一抬眼,便见他抿紧了嘴,面上的情绪一脸凝重。 比之昨夜要赶着入宫时的凝重,也不遑多让。 秦玉楼心中不由一动,忍不住侧过身子,搂着他的臂膀,沉吟了一阵,忽而低声问着:“夫君,若是他日楼儿生产时遇到难产的话,夫君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秦玉楼巴巴的盯着他瞧着。 戚修闻言却是脸色突变,似乎被这个问题给惊着了,又似乎从前压根就没有想到过这个层面上来,是以,猛地听到秦玉楼这般问起,脸上先是微微愣住,随即,微微猛地一沉。 秦玉楼收回了目光,头枕在他的臂膀上,垂着眼,手指头把玩着他粗粝的手指,嘴里难得一脸认真道着:“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夫君记得定要保住咱们俩的娃娃……” 其实,多少,对生孩子还是有些恐惧的吧。 娃娃来的着实有些突然,说实话,当初秦玉楼心里还尚且未曾做好十足的准备。 当年,二房四妹秦玉莲的生母姝姨娘便是忽然小产,险些小命不保,足足养了大半年,身子才渐渐周全,这件事对秦玉莲影响极大,当年差点引得二叔二房合离,秦玉楼勉不了也听了半耳朵。 其实,非但如此,二叔向来风流浪荡,早些年二房院里一个通房难产而死,那个时候,秦玉楼刚开始学着掌家不久,得了消息,只说肚里的娃娃过大,那通房足足生了一整个晚上,最终体力不支难产而死,而娃娃被弄出来的时候,浑身青紫,被活活给闷死了。 因秦家人少,府中的事儿,尤其是后院的事儿,相比旁家而言,算是清净些的,但偏偏这么几桩糟心的腌臜事儿,都与有孕生养有关,是以,秦玉楼记忆犹新,心里头勉不了留了些阴影。 又加之,此刻她的肚子比之旁人,尚且要大上许多,难免多想了些。 屋子一片寂静无声。 良久,戚修只搂紧了秦玉楼,哑着声音沉声喃喃着:“生一个,就生这一个……” 秦玉楼先是一愣,随即待听明白了,只微微瞪着眼一脸惊讶的问着:“夫君此话当真?” 顿了顿,却又有些不信似的,继续道着:“夫君之前不是还说定要生上七个吗?万一此番生个姐儿怎么办?夫君可是戚家长子长孙,身上可是肩负着为戚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重任?生一个哪行?还是说——” 说到这里,秦玉楼一咕隆麻溜爬了起来,斜眼瞅着戚修,微微眯着眼道着:“莫非,夫君想让旁人来生?哪个?莫不是那个怡红馆里的千蕙姑娘不成,还是就咱们院里那个对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你曾经的贴身侍奉的小相好?” 戚修思绪原本还一直停留在难产,及“保大”还是“保小”上,结果冷不丁便见话题不知何时竟已转移到了“千蕙姑娘”及“小相好”身上呢? 千蕙姑娘他知,只是……小相好是哪个? 他只知,她倒是有个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小相好! 这大冬天的,瞧着妻子将圆溜溜的大肚子露在了外面,尽管屋子里暖和,仍是怕她着凉了,戚修只忙将秦玉楼的衣裳拉下来,盖好。 又看着妻子瞪圆着眼、微微咬着唇,数月不见,竟活像个小孩子似的,既黏糊、又随时随地炸毛,偏生又生了这样一阵妖艳魅惑的面容,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完美的展现在了同一张脸上。 戚修心里有些无奈、有些溺宠,只忙将人摁在了怀里,将被子拉了上来团团将她围住,想了一阵,嘴里只沉声道着:“就生这一个,若是姐儿,他日可以从族里过继……” 语气有些认真,似乎是真这样打算着。 边说着,边紧紧的搂着秦玉楼,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脑海中还在不断回荡着那句“保大还是保小”,光想想,心里都止不住有些后怕。 秦玉楼不过是试探着,说着玩的,见丈夫竟然真的当真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不过更多的却是感动与动容。 戚家有多注重礼教,注重子嗣,秦玉楼是知道的。 戚修有多守礼,多固执,秦玉楼也是知道的。 难为他,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他若说了,定也是这般想的。 他若为了她,可以连传宗接代都退而求其次了。 她如何又不能为了他,多生几个娃呢? 两人难得在床榻上赖了一阵。 秦玉楼盘问了戚修在外头发生的一应事物,想到了昨儿个除夕夜里还马不停蹄的往宫里赶了,忍不住问着:“夫君此去可是将差事办妥了,昨儿见夫君脸上发沉,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儿?” 戚修闻言只蹙着眉道了一句:“大俞边界开始动乱,今后恐不得安宁了——” 正说着,外头芳苓小声禀着:“世子爷,夫人,时辰不早了,老夫人院里打发人来了,说请世子同夫人一道前去寿延堂吃开年饭——” 于是,戚修与秦玉楼只得纷纷起了。 第124章 戚修先是携手妻子一同前去给老夫人拜年问好,随后又一同去了北院,给侯爷及荣氏请安。 世子回来了,只觉得今日桌上的气氛与昨夜截然不同,老夫人向来寡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松懈神色,依稀还可瞧见淡淡笑意。 许是这日乃是大年初一,没有多过问其余之事儿,大年初一,大俞有许多忌讳,只许安心拜年,其余便是天大的事儿也得往后靠。 一大家子一道用过开年饭后,不多时,戚家的族亲便开始陆陆续续上门拜年来了。 戚修领着几兄弟,与三老爷在前院待客,秦玉楼则大着肚子待在了寿延堂,老夫人特意吩咐翠柳往她的椅子上垫了软垫,又拿着汤婆子直往她手中塞着,屋子里又燃着地龙,秦玉楼只舒服的一动都不想动。 可是,戚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颇多,光是二房三房父辈的堂伯堂叔便足足有九位,九位父辈中有八位已娶亲,同辈的堂兄堂叔堂姐堂妹堂妯娌足足有三十余人之多,然后下头还有八九个小辈,叔叔侄侄有一般大的,相貌相似的,这日一股脑的全都到齐了。 更别提还有戚家尚且未出五服外的那些个声势浩大的族亲了。 屋子里摆放着一应点心果子茶水,院外引客的丫鬟婆子排排立好了,只一位一位有条不紊的往里头引着,人一多,难免噪杂了起来,有些四五岁的娃娃调皮捣蛋,满院子四处乱窜,竟引得一众仆役小心翼翼的开始在院子里追逮了起来。 外头每进一房,鞭炮便要燃上一挂,一时间,欢声笑语,混合着噼里啪啦,秦玉楼只默默地吞咽了一下,偏生面上还得挂着一派端庄得体的笑容。 这还是秦玉楼嫁到戚家以来第一次瞧见到的大场面,这才晓得,百年世家便是百年世家,其丰厚的底蕴便在此方可一眼尽收眼底了。 就如同一株古树,面上瞧着尽管老得掉牙了,可只要掀开土壤,便可瞧见底下盘根交错,已盘踞至数里之外了,这可是任何新贵之家所瞻仰、所力不能及的。 整个戚家除了老夫人,便要数戚家三房三老夫人年纪最大了,瞧着岁数与老夫人差不多,尽管头发花白,但气色较之老夫人,却着实要好上不少,远远地只一把将秦玉楼拉到跟前,一脸慈和的笑眯眯道着:“这便是修儿的媳妇罢,瞧瞧这肚儿尖尖,怀相可真好,他日定是一举得男,瞧这肚子大的,怕是就要临盆了罢……” 三老夫人娘家兄长前半年过了,她在娘家住了大半年,年前才刚回的,是以还不曾瞧见过秦玉楼。 秦玉楼只一脸乖巧的回着:“还有两个多月了,怕是得到二三月份了……” 三老夫人闻言倒是有些诧异,只忍不住又往秦玉楼肚前瞧了瞧,脸上方笑出了一朵花儿来,只笑眯眯的扭头对着一旁的戚老夫人耳语道着:“寻常可没见过这么大肚的,可有寻大夫好生瞧瞧,这里头莫不是怀了一双宝罢……” 三老夫人声音不大,就临近几人听了半耳朵。 话音一落,便瞧戚老夫人心中一动,因着亲家太太有过这般先例,瞧着孙媳如此,老夫人也曾打发大夫前来细细盘问过,只大夫说瞧着这胎相有些像,但也未敢十足确定,未敢十足确定之事儿,自然并未声张,只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前去照看着。 眼下,又听到妯娌这般说着,竟觉得仿似又可信了几分似的。 心中虽这般作想,面上倒是一派淡定,只淡淡的笑着:“这可说不准,横竖这儿孙自有儿孙福,甭管一个一双,小子还是闺女,只要平平安安便足矣……” 说话间,只抬眼瞅了秦玉楼一眼。 而秦玉楼闻言,神色只微微有些愣住。 感情,不是她的肚子要比旁人大?而是…… 想到自个的娘亲,秦玉楼的心登时砰砰作响。 戚家二房、三房的人,大部分都曾见过了,只未曾深入相处过,除了二房吕家嫂子外,其余至多只混了个眼熟,未曾深交过,至于旁的族亲,大多是头一回见着。 因秦玉楼大着肚子,不便四处走动,大抵皆是些婶子嫂子主动前来与她搭话,她通常只间或微笑回应一二便是了,尽管如此,依然累得片刻不想动弹。 忙碌间,裘氏特意前来与秦玉楼及小伍氏知会着:“待会儿祭祖你们俩便不用去了,横竖有你们吕家嫂子,及芸儿随着帮衬着,应付得来,你们俩现如今便是咱们戚家最为要紧的人,今儿人多,可万不得伤着碰着,早些回去歇着罢……” 那头祠堂开始祭祖,随即便是开宴,秦玉楼着实受不住了,便开始从善如流的回屋了。 小伍氏可比她还要小心精心,整整五年的时光才得了这么多宝贝疙瘩,裘氏前脚才发话,向来勤快胆怯的小伍氏后脚便要拉着她一道走了。 倒是摆午宴时,发生了一遭天大的喜事儿,原来今年因着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宫中除夕废除一应铺张浪费,为太后娘娘祈福,是以,除夕当夜宫中只设了小宴,未曾大兴宴邀群臣。 因未设宴,是以今儿大年初一圣上便从御膳房钦点了十二道御食派送给朝中大臣,以此犒劳这一年里诸位群臣的勤勉辛劳,以此勉励。 而在这十二家被赏赐的朝臣中,有六家乃是皇家血脉姻亲,剩余六家中,便有戚家一家。 整个戚家大惊,随即,为之热血沸腾。 建国侯府戚家,在新的一年里,再一次沦为举目关注的对象,仿佛离曾经辉煌的时刻不远矣。 新的一年,无论于个人,于家庭,甚是于国家,必有新的章程。 第125章 这个年,过的颇为热闹。 整个春节期间,前来戚家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没怎么停过。 三老爷原是在礼部挂了个闲职,当年戚家出事的时候,他方娶妻不久,虽已成家,但于立业上却尚且无任何建树,这么多年下来,尽管一直兢兢业业、精明能干,然而所有人仿佛都将他给遗忘了似的,无甚基业。 好在,戚家三老爷沉得住性子,虽碌碌无为,却也卧薪尝胆,一如既往这般过来了,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年底由礼部尚书举荐,提了礼部侍郎,今年戚家春节期间整个礼部的人便没停过。 戚修性子虽寡淡,并不爱四处走动,许是因着大年初一得了圣眷,整个春节期间收到的请柬便没停过。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只不过去了一趟荣家,秦家,因与杨家的交情,便也受邀一道到郊外游玩了一日,后又到长公主府上拜访一回,余下,便一直留在了府中,陪着即将生产的妻子。 小两口一别数月,此刻小别胜新欢。 因秦玉楼行动不便,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了屋里安胎,秦玉楼有时将特意为小孩子做好的鞋袜倒腾出来给戚修瞧,有时候兴致上头,便又起了兴,捏起了针线,意欲再赶制一套一模一样的。 戚修则将他的大部分文书都搬到了卧房里,她缝缝补补时,他便低头看书,偶尔瞧她几眼。 有时她坐久了,坐累了,他便一手捏着书瞧着,一手伸过去替她捏捏腿,书正瞧到入迷之际,手下动作便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秦玉楼不乐意了,便抬起脚丫子去踢他的书,他眼明手快,拿着书的手一闪,躲过了,然后秦玉楼秀秀气气的脚丫子啪的一下,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那张绷紧的脸上。 然后,戚修瞬间脸黑了。 秦玉楼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瞧了他一眼,有些胆怯的摸了摸肚子“示威”,然后默默地收回了脚。 却不想,被他一把捏住了。 秦玉楼忙闭上眼,用双手挡着脸,只一脸欲哭无泪道:“别……别打我……” 戚修只微微绷着脸,他哪里敢打她?他几时又打过她? 只一把捏住了她的脚替她继续细细揉着。 可秦玉楼却觉得比打她一顿还要要命,因着,接下来丈夫便长篇大论,孜孜不倦的与她探讨了一整个下午,什么叫做“妇德”。 秦玉楼简直想要捂住耳朵,欲哭无泪。 然后,便在丈夫的喋喋不休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然后,便是在睡梦中,都伴着一阵魔音缭绕。 第一次发现,原来丈夫平日里嘴里蹦跶不出几句话,但但凡身体里那个被压制住的迂腐文人的秉性被彻底的激发出来后,简直比她爹爹还要来得唠叨。 唔,秦玉楼第一次深有感触,还是那个默不作声的丈夫要来得……嗯,顺眼,这个着实不可爱。 初五六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秦玉楼便越发不爱出门了。 许是那日秦玉楼嘴里的“难产”一说,始终令他心有余悸,待方出了初十,便特意跑去张太医家中,将老太医给请来了。 张老太医在保胎生养上颇有些建树,宫中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当年保胎问药全都由他老人家经受操办,几乎未曾出过什么岔子,于是便有了保胎这方面妙医胜手的称谓,但凡经他手诊过的脉,可谓一摸一个准。 隔着莎帘,秦玉楼躺在软枕上,将一只手腕伸了出来,芳苓替她将衣袖挽了上去,露出洁白如玉的腕子。 老太医将手指轻轻地搭在右脉上,方一放上去,便见老太医微愣,随即笑着抬眼往里瞧了一眼,又让秦玉楼换了另外一只手。 戚修则背着双手,微微绷着脸有些紧张的立在身后。 见老太医起身了,忙上前扶了一把,嘴里沉声问着:“太医,拙内她——” 张老太医摸着长须意味深长的笑着道:“夫人脉象平稳,身子无碍,肚子里的娃娃们也平安无事,世子可无须担忧,待老朽开上几方单子吃上几副安胎药方可,切记,现如今身子渐沉,平日里可多四处走动多动,以便他日生产——” 戚修一整颗心都搁在了秦玉楼的身子上,虽太医这般说着,仍是有些不放心,又一连着询问了好几遭生产前这段时日需要注意的事儿,并没有留意到太医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 而张太医原以为他尚且知情,后又被连番打断,便也渐渐忘了提及这一茬。 唯有秦玉楼躺在里头,听得心砰砰砰的直乱跳了起来。 原来,果然是真的。 她直愣了好一阵,待那头戚修亲自将老太医给送出去了,秦玉楼还未曾缓过神来,还是芳苓警觉,只一脸欣喜的在她跟前低声提点着:“夫人,方才老太医话中的意思——” 秦玉楼忙抬眼冲她小声“嘘”了一声,由她扶着下了床榻,往门口瞧了一眼,听到原来动静,便知戚修回了,忙低声对芳苓道着:“此事且先莫要声张——” 一个都已经担忧成这样了,若是得知有了俩,怕是生产前这一阵都会夜不能寐了罢。 横竖不久便要临盆了,到时候倒要看看他能傻成啥样子? 戚修方一进屋,便见妻子笑得一脸的……阴险? 一见他进来,忙止住了笑,只脸上分明还残留着一丝欣喜及松懈,主动迎了上来,柔声问着:“不是送张太医去了么?夫君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戚修道:“方到院门口,二婶听闻张太医来了,说二弟妹身子不妥,特意吩咐跟前的老嬷嬷来请,想请张太医过去给她瞧瞧。” 边伸着手便伸了过来,芳苓忙撒了手,退居身后。 秦玉楼闻言只任由他扶着,嘴上笑眯眯道着:“二弟妹哪里是身子不妥,分明是有喜事儿了,你都是要当大伯的人了,满府都知晓了,偏生就夫君你一人后知后觉——” 虽说这是小伍氏五年以来打头一回有喜,本是该瞒得死死的,但那日在除夕夜里那一遭,自然明眼人都知晓了,待出了初一,便立马去将大夫请来了,秦玉楼还曾去探望过一回,小伍氏这些日子便日日躺在了床榻上安胎,可不所有人都瞧出些门道来了么? 戚修得知倒是惊讶了一阵,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脸上只难得欣慰道:“二房总算后继有人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又忽而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神色淡淡的道着:“咱们戚家横竖有四兄弟,延续香火总该不成问题……” 秦玉楼微愣,莫非丈夫这番话意有所指,莫非当真将那日说道的话当真了,只生一个? 一时,眼里一阵复杂,正犹豫着要将方才太医诊断之事给说个清楚明白,却别戚修给一把打断了。 只见戚修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牵到了门口,指着外头道:“方才太医说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往后,每日早晚皆要围着院子散步三圈,除了夜里,除了晌午午歇,其余时刻只许在榻上躺两个时辰,并每隔半个时辰得到外头散散,晚上,为夫再拟定个详细的单子,往后让底下几个照做便是了,今儿个便从现在开始罢……” 说着便要拉着秦玉楼往外走。 而秦玉楼却让他这一段长篇大论给惊呆了。 丈夫这是忽然间发什么疯? 意思是她往后再也不能安安心心的躺在屋子里安心待产,而是得日日跑到这大冬天的严寒下受冻么? 瞧着外头院子大树的枝丫上,偏殿的房顶上还泛着一层微白的积雪,而底下的台阶下,地面上残留的积雪都已被打扫干净了,但地面上分明还一片湿润,雪水分明还未曾殆尽了。 屋子外寒风萧萧,树叶在空中打着璇儿直转着,光是瞧着心里都开始发寒了。 秦玉楼缩了缩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里哆哆嗦嗦道着:“夫君,外头冷,楼儿……不要去……” 呜呜,连在大夏日里都懒懒的不想动的人,凭什么在这大冬日里活受这份罪,要知道,秦玉楼平日在屋子里都是汤婆子不离手的人啊,往日里要去给老夫人请安,都得磨磨蹭蹭大半个时辰方才出门的人,是如何都不会欣然接受丈夫这个蛮横无理的提议的。 戚修见妻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洋红袄儿,脖子还围着一圈白色的水貂毛,一只手被他牵着,另外一只手则放进了护暖里,全身上下除了那一张脸,全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了。 便是如此,仍在一脸不乐意的做抵死挣扎,只皱着一张脸,呼哈哈道着:“外头冷……” 戚修只一脸无奈的又吩咐芳苓去将斗篷拿了过来,亲自给她披上了。 秦玉楼又道着:“外头有积水,回头若是滑倒便不好了……” 戚修道:“有为夫护着,夫人莫要担忧——” 秦玉楼继续找着借口:“哎呀,肚子忽然疼了……” “……” 戚修默默地瞧着她,不说话。 最后,秦玉楼只得尴尬解释着:“嘿嘿,其实,不是楼儿不想去,是肚子里的娃儿怕冷,他不想去……” 戚修:“夫人,咱们可以走了吗?” 第126章 被强拉着,每回不过是去外头溜达溜达,皆是哆哆嗦嗦的出去,结果满头大汗的回来。 不过几日下来,秦玉楼确实觉得浑身有劲,整个身子骨瞧着都结实了不少,人也变得更加精神了,夜里也睡得更加踏实了。 可是,总该是被迫行的事儿,尽管于她有好处,秦玉楼终究觉得有种遭罪受的痛苦。 尤其,那戚修一旦认定的事儿,便不会轻易更改,锻炼妻子,仿佛成了他的军务般,每日雷打不动。 每日去外头散散便罢了,不过是咬咬牙每日走上几圈便是了。 关键在屋子里歇着也不见消停,有时犯困犯懒了,歪在软乎乎的软榻上委实不想动弹,可是半个时辰一到,便又得被强拉硬拽着起来。 秦玉楼只觉得有些苦不堪言。 偏生,若是搁在寻常事儿上,但凡只要她缠着说说好话,嘴上放甜腻些许,他便拿她没主意了,偏生唯有在这桩子事上,好似就跟她杠上了似的,甭管好话歹话,简直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秦玉楼有时气不过了,只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开,气冲冲的下榻去活动筋骨去了。 每每如此,他只是摸了摸鼻子,然后贴身跟了上来。 她这边气得连心肝脾胃肾都开始发疼了,他却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自然,秦玉楼便越发的气了。 起先刚得知有娃的时候,那个稀罕,那个小心翼翼的热乎劲儿,简直是恨不得将她给捧在手心里,生怕摔了碰着。 果然,这日子一长,稀罕劲儿一过,要紧的自然是肚子里的娃,至于她这个做娘的嘛,嗯,靠边站罢…… 话说十五的上元节是整个京城一年上头,最为热闹的日子,可惜今儿个秦玉楼是无福得以目睹那一盛况了。 偏生,陆家在望月楼包了场,邀请荣家、戚家一道前去看灯会。 戚修姨母陆夫人是在年前特意赶回京城过年的,还是成亲这么多年以来,打头一回在京城过年,两家自然赏脸,连荣家老夫人都难得捧场了,荣氏便也难得赏了一回脸。 凭着戚修与陆家的亲近,自然得左右追随。 于是,在这热热闹闹的上元节,她这个大肚便便的孕妇——戚家未来的功臣,竟然被他那个没良心的给抛下了。 自个跑到外头赏月赏灯赏美人儿,好不风流快活,却留下她这个糟糠之妻对着天际的一轮残月黯然神伤,独自垂泪。 总之,不过这么大半个月,秦玉楼对归来的丈夫是充满了怨言,没见时,是想的那个真真切切,可日日见了,两人却又相看不顺眼,恨不得抵死不相往来才好。 于是,自戚修走后,这一晚,秦玉楼只赌气似的爬到了床榻上歪着,甭说是隔半个时辰,便是隔了三个时辰,五个时辰,但凡他去多久,她便要一直在床榻上歪多久,要将这些日子所有被打断的舒坦日子给一次性补回来。 芳菲瞧见秦玉楼微微皱着张脸,不由笑着道:“我的个好夫人,您今儿个还未曾洗漱的,怎地就窝到被子里去了……” 秦玉楼瞪了她一眼,芳菲忙闭上了嘴。 心里却忍不住腹讥着:定是这几日被世子叮嘱着,将夫人看守得太牢了,这不,定以为她们几个叛变了,这不脸色都给摆上了。 芳菲心里那个委屈啊,世子爷那双眼一扫来,哪个敢不从啊,今儿个世子爷不在,她们几个不也乖乖顺顺的,顺着主子的意么? 秦玉楼才不管,这大过节的,整个府中除了她与小伍氏、还有一贯不爱热闹的老夫人三人,几乎所有人都跑出去寻欢作乐了,这人一旦孤独寂寞起来,便开始忍不住乱想了起来。 想着荣家几房表妹们定在的,还有陆家那个陆鸾儿,据说丈夫曾在福建住过几年,定是与其待在一处府中相处过几年,这历来表哥表妹什么的,之间总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暧昧。 虽明知道戚修那性子,不是个容易讨女孩儿欢心的,可人就是这样,但凡是自个喜欢的,总觉得是世间最好的。 又想着外头人多口杂,他往日里不爱往这样的地儿凑的,正因如此,若是被哪家有心的“千蕙”“万蕙”给成心讹上了,看他如何脱身? 想着想着,忽而整个人一惊,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变得如此这般“担惊受怕”了? 一开始,于二人之间,向来淡定从容的一个不是一直都是她的么? 眼下,瞧着自个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瞧着自个跟个讨不着糖的小孩子似的,竟然开始独自生闷气了,又回想着近来自个的表现,委实太不像往日的自己了,这不,竟被人给一把欺负得死死的,简直忒没用了。 “菲儿,咱们梳洗安寝,今儿个不等那位世子爷了……” 待秦玉楼好生寻思一番,只忽而一脸淡然的吩咐着。 这年头,连农夫也可翻身做主人?更何况是她这个身怀金山,坐拥整个戚家未来大业的女主人? 夫妻之间,也是可以好生较量较量的,不然,若是被压制久了,怕是给压出些许奴性了。 一想到,倘若有一天,她被戚修那个榆木呆瓜给压制得死死了,秦玉楼怕是没被欺凌死,都给懊恼死了。 于是,这晚,戚修早早赶回府时,妻子早已扔下他,睡得贼香贼香的了。 他自然并不知道,过了这一晚,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上元节一过,新春算是彻底过完了。 总算是要告别这繁杂的新年,重新恢复正常生活了。 却不想,出了新年,正月十六上朝时,只见圣上说了几句新年勉励的话外,忽而露出了一脸凝重的神色,整个朝堂的局势瞬间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第127章 戚修待过了十五,便也一并随着入宫当差去了。 相比之前准时准点的下值回府,新的一年,似乎繁忙了不少,时常忙活到半夜方归,也是常有的事儿。 据说是北边出了些乱子,北边突厥被大俞压制了近百年,每年向大俞进贡拜会,俯首称臣,是以,两边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前两年,统领突厥数十年的突厥首领去世,新的突厥首领野心勃勃,几年时间便将周边所有的小部落收了回来,这两年,似隐隐有向大俞边界进犯的意图。 大俞虽地域辽阔、富国强民,但这数百年来安居乐业,过惯了安稳日子,且大俞历来重文轻武,虽兵力胜过突厥数倍,但那突厥乃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且周边时有宵小部落缕缕进犯,虽并无大战,可每年不大不小的战争却也从未见消停过。 关键是,倘若真有一日闹到兵刃相见的地步,那突厥若是败北,往那漫天黄沙的沙漠地里一钻,便是大俞兵力再如何强盛,也隐隐有些无可奈何,这也便是这数百年来,一直未曾将其收复的缘由。 而驻守在边疆的赫南家这些年俨然独大,犹如北边的土皇帝似的,自先帝仙逝后,虽名义上对新帝忠心耿耿,但在那北边世人眼里却只闻赫南家,不知皇家姓谁名谁。 新帝心中定是颇有微词,但终究对其有几分忌惮。 这么些年来新帝一直韬光养晦,未曾不想寻着机会一展君威,却不想,突厥陡然纵身一跃,意欲挣脱牢笼,如此,北边的局势便一时变得无比复杂了起来。 时机赶得这般凑巧,未免有些耐人寻味。 于是,便有了年前戚修一番私下暗访。 名为给北方派送军资,实则暗中收集赫南家与突厥间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至于可否收集到了什么,除了陛下,便唯有戚修一人知晓了。 戚修在此番北方一行中,胳膊上还曾受了伤,中了一箭,秦玉楼还是过了大半个月才知晓的,是在夜里沐浴时背着她偷偷换药时被芳苓发现了。 待秦玉楼瞧见时,便见伤口已经好了七八分了,可便是如此,仍能瞧见那伤口狰狞吓人,许是他每每皆是匆匆料理,偶尔沾了水,只见周遭的皮肉仍是溃烂、红肿不堪,秦玉楼瞧了顿时红了眼。 想着她还曾用拳头砸过他。 他每日都用那受了伤的胳膊抱起了她,稳稳送到床榻上。 从未见过他吭过一声。 难怪,每晚都要用她的干花瓣泡澡,是怕被她闻到了么。 难怪,每日夜里沐浴总是要消耗那么长的时辰。 她自有孕后,便不曾亲手伺候过他一回了,以至于,丈夫受伤了,她竟然一直未曾发觉。 为此,秦玉楼只有些气,有些恼,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及自责。 自发觉他受了伤后,便也忍着,未曾变过一下脸,只一日两回亲手为他包扎换药,许是,她久久不见恼怒,戚修反倒是不习惯了,待憋了好几日,只将她瞧了又瞧,终于,在某一日,忍不住主动开口认错道:“若有下一回,为夫定不会再瞒着夫人了……” 秦玉楼听了,顿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还想再有下一回?还嫌伤的不够多?伤得不够重么?” 见她瞪他,见她“恶语相待”,不知为何,戚修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儿。 唔,他已经不自在好几日了。 也是奇怪,最开始的时候,明明是位温柔贤惠的妻子,怎地,渐渐地却成了个“凶神恶煞”? 偏生,他还受虐似的,就好这一口? 不过,每每见着妻子对着众人大方得体微笑,懂事明理,可转过身后,却对着他又是噘嘴瞪眼,只对着他如此,心里便有种变态的满足感,好似这样的妻子,永远只有他知晓,永远也只属于他一人。 秦玉楼的产期估摸着就在这半月里了,霁修堂后院的偏院中早早的便已安置了三位奶娘,老夫人还将跟前的方嬷嬷特意指派了来。 方嬷嬷虽老得不成样了,但当年几位老爷、几位少爷们出身时,都乃是由着她陪在产房里头,人虽老,但经验足,且遇着什么事儿,也终究不比旁人,处事儿周全许多。 至于十日后的秦玉卿来京,秦玉楼便也已早早的打点妥当了,那几日要么便赶在生产前两日,要么便处在月里,定也是抽不开身的,是以,这几日已早早的将知湫指派了过去提前打理着。 而戚修也总算是赦免了她,秦玉楼总算是可以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躺在床榻上,不用再被逼着四处折腾了。 现如今,整个霁修堂是万事俱备只等着小家伙们一个个呱呱落地了。 许是日子越近,两个皆乃是头一回为人父,为人母的,一日要比一日来的紧张,秦玉楼倒还好,身子重,每每一沾被子,困意袭来,立马便熟睡了。 倒是戚修,已好几个夜里未曾阖过眼了,只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思沉得紧。 秦玉楼夜里偶尔要起夜,但凡身子微动,他便弹的一下,睁开了眼,瞬间清醒了,忙支起了身子问着:“夫人可是要起呢?” 然而秦玉楼却只不过是微微砸吧两下,便又彻底没了动静。 然后,大半夜里,戚修睡意全无。 只微微侧着身子,搂了过去,睁眼等着,直到不久后等到妻子迷迷糊糊的唤着“夫君”,戚修忙不迭应声,掀开被子便立即扶着睡意朦胧的妻子起床起夜。 有时,秦玉楼重新回到被窝里时,还迷迷糊糊的,前脚方躺下,后脚便睡得极为香甜了。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戚修才能安心阖眼,可不多时,天又快要亮了。 秦玉楼一直以为这一阵戚修心思沉重全是因着她即将要生产的缘故,直到第二日,杨家小王氏忽而急匆匆的登门拜访。 第128章 小王氏忽而登门,秦玉楼闻言可没少诧异。 待经禀告不久,不多时,便见那小王氏经由人搀扶着,被一群丫鬟婆子小心翼翼的簇拥着来了,远远的只见肚子微隆,原来小王氏也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子了。 小王氏走了一阵,待远远的瞧见大肚便便的秦玉楼后,只瞪圆了一双眼一脸震惊好奇的停了下来,一个劲儿的往她肚上瞧着。 而秦玉楼扶着门檐瞧着那个丰盈圆润不少的孕妇,不多时,二人纷纷忍不住相视一笑。 这大肚婆看小肚婆,小肚婆瞧大肚婆,一时,场面还真有些滑稽。 原来自秦玉楼有孕这大半年里,一直在屋子里安心养胎,已极少出过门了。 凌薇倒时常领着她们家敬哥儿过来探望她,余下便是这小王氏了,小王氏年前也曾探望过她几回,送了不少补品物件过来。 小王氏比她早成亲尚且要早上半年,彼时,瞧着秦玉楼那大肚子的小眼神,别提多羡慕了,嘴里只说着想要多沾沾她的喜气儿,最后一次来是在年底的时候,结果,一回去,不多时,便果真听到传来了好消息。 竟当真灵验了。 为此,小王氏特意第一时间派人送了信件前来知会秦玉楼,好像是果真是沾了她的喜气似的,后来,因着秦玉楼是过来人,传授了不少经验给小王氏。 因着二人夫君是同僚,两人同是嫁入高门大院中的新妇,此番又一同前后有了身子,未免觉得命运相揣、同命相连,于是,一来二去后,交情一日好过一日。 小王氏俨然成了凌薇后,她于京城闺蜜圈中第二个交好的。 秦玉楼忙将小王氏邀请进了屋子,待进了厅子,落了座,又吩咐人看了茶,上了一应茶点,秦玉楼这才笑吟吟对着小王氏道着:“你今儿能够前来,倒还真是令人惊喜,我已闷了好些时日,尤其是近段日子,连院子都未曾踏出过半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委实无趣的紧……” 小王端着茗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笑的一脸温柔贤惠,只柔声道着:“可不是,你这还好,眼看就快要到头了,哪里像我,这巴巴的还要闷上小半年了……” 说着,瞧了瞧秦玉楼的肚,又摸了摸自个的肚,两人开始倒苦水的倒苦水,吐槽的吐槽,不过,嘴上一个说的比一个苦,脸上分明却是笑的那叫一个满面春风。 两位准母亲凑在一块儿,一时,便觉得只有说不完的话。 “对了,你何时生产?应当快了吧?”小王氏瞧着秦玉楼那硕大的肚子,想到了一茬,一时又忍不住好奇的问着:“你府中现如今安置了几位奶娘?我娘现如今便开始在紧锣密鼓的操持着这桩事儿呢,已挑挑拣拣的寻了七八位还不满意,这未免也太过于为时过早了罢……” “我府上暂且留了三位……”秦玉楼笑着道:“也不早了,奶娘得是个要紧的,必须得精心挑选着,这人且先挑着好生养着,若有个哪里不好,也可早早的替换,未免届时闹得匆匆忙忙乱了分寸,误了哥儿姐儿的口粮便不好了……” 这些,也皆是闻得顾妈妈时常在耳边唠叨得知的,府中不缺那几块银子几块地,别说三个两个,便是五个八个,也是养的起的。 秦玉楼这些理儿便又原封不动的传授给小王氏。 许是,这头一遭有孕,尽管身边一溜烟的婆子嬷嬷,有经验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可对于本人而言,心情总该是不一样的。 瞧着该问的都该问了,该吐的苦水也都吐完了,那小王氏脸上还是一片愁容。 秦玉楼忍不住拉着小王氏的手安慰着:“横竖都是过来人,你的心思我都能懂,甭想那些有的没的,哪个女人不是这般过来的,不都得经历过咱们这一遭么?莫要害怕,万事总该有头一回,你只要想着待忍了这几个月,便可平白得个那么可爱的胖小子,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嗯?” 秦玉楼还以为小王氏是担忧害怕,想当初她可不也是这般过来的,那个时候丈夫又不在跟前,整日七想八想的,当初她忧心起来,夜里有时都睡不着觉,这会儿安慰起人来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哪知小王氏闻言,却是深有感触道:“可不是?这话我压根都不敢与旁人说起,想着也只有你能体会了,你说,咱们俩怎地这样命苦,这肚子一日日鼓了气似的大了起来,夫君却要前去打仗,将来连孩子生了都不一定能赶回来,我便罢了,你瞧瞧你,眼看这几日便要生产了,明儿个他们便要领军出发了,就差了这几日,世子爷便连孩子也瞧不上了,哎……” 小王氏一阵唉声叹气,话语里隐隐有些许抱怨及不满。 原来,小王氏今儿个便是特意为了这一桩事儿来的。 打仗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小事,听闻年前世子便去过了一趟北边,小王氏心里忧心忡忡,一是前来找秦玉楼诉诉苦,二来,则是试图问问那北方的形势如何,好让心里有些底儿。 而秦玉楼闻言却是愣了好一阵,好半晌未曾反应过来,只微微睁着眼瞧着直直的盯着小王氏瞧着。 小王氏见她不言不语,忽而忍不住感慨道:“明明我还要年长你月余,有时却比不过你沉稳庄重,瞧瞧,妹妹你都没埋怨什么,我倒是先抱怨上了,实在是不像话……” 打仗? 明日便要领军出发? 秦玉楼只以为自个听错了,瞧着小王氏那张嘴还在噼里啪啦的一张一合,脑海中一片空白,良久,秦玉楼只听到自个一脸镇定的问着:“姐姐是说,世子与杨大人明儿一道领军出发,要前去北方打仗么?” 小王氏一脸诧异:“妹妹竟不知晓吗?今年一开春,整个朝堂局势便分外紧张,北方突厥作乱,恐有一战,三日前,圣上封二叔为骠骑大将军,世子与夫君分别为左右参将,明儿个一早便要领军十万前去北边镇守——” 然小王氏话语还未曾说完,便忽而见秦玉楼脸色一变,脸上先是出现一阵薄怒,不知是不是过于激动,不多时,只见那怒气慢慢的开始变成痛楚,随即,秦玉楼拉着小王氏的手越捏越紧,借着她身子的支撑只颤颤巍巍的要起,嘴里只咬牙低声道着:“疼,肚子有些疼……” 小王氏顿时大惊,忙一手撑着自个的腰,一手扶着秦玉楼,嘴里高声喊着:“来……来人,快来人!你们家主子怕是要生了——” 第129章 却说小王氏这一嗓子,只将所有候在外头的人都给吼进来了。 芳菲归昕二人一见这情形不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了。 赶紧小心翼翼的一人搀扶着秦玉楼一边往屋子里去,嘴里只紧张安抚着:“夫人,慢点儿,当心点儿……” 秦玉楼只颤颤巍巍的抓着二人的手,心里尤自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暗自告诫自己定要镇定,面上却忍不住哭丧着一张脸。 芳苓只吩咐桃红赶紧去请稳婆,又吩咐燕兰茹兰二人去请方嬷嬷、顾妈妈,另招呼锦薇、锦瑟去寿延堂及北院通报,余下自个留在院子里主持大局。 虽事发有些突然,但整个霁修堂早已准备了好几个月了,就是为了迎接这一日的到来,慌忙中,却也显得井然有序。 顾妈妈来得极快,一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便忙不迭赶来了,稳婆也来得极快,一进屋,便瞧见秦玉楼已被搀扶着躺到了床榻上,只一脸痛苦的咬着唇,双手用力的抓紧了身上的被子。 稳婆赶紧吩咐厨房烧水备用着,又忙不迭来到了床榻跟前,紧张的问着:“少奶奶可还好?可还受得住?” 许是方才冷不丁听闻丈夫即将要去打仗的消息,一时激动,便觉得肚子忽然一阵阵痛,可待被扶着躺到床榻上来时,痛苦便又忽而小了些,只觉得断断续续,底下有些胀,更多的却是心中的彷徨及恐惧。 秦玉楼只用力的捏紧了被子,嘴上强自镇定答着:“一阵阵的疼,方才觉着好些了,可这会儿……” 话音未落,却见秦玉楼忽而紧紧皱眉,只用力的咬住了唇,颤颤巍巍道着:“这会儿……这会儿便又开始疼了起来……啊……” 稳婆只摸了摸秦玉楼的肚子,又来到秦玉楼身后往她底下瞧了片刻,嘴上不断安抚着:“夫人,莫要紧张,且先忍会儿,这会儿应当是阵痛,估摸着还得要好几个时辰了……” 秦玉楼一听还得要疼上好几个时辰,心里便忍不住将那戚修给轮番骂了几遭,一时,却又忍不住扭头往外头瞧了一眼,见天色渐晚,只用力拽着一旁的芳菲的手哆哆嗦嗦的问着:“世子……世子几时归来……” 心里只有些慌。 七上八下的,躺在这床榻上,身子好似不是自己的呢。 芳菲连声安抚着:“日头已经落下了,世子爷马上就要回府了,姑娘,您忍着些,您莫要咬唇了,若是疼的话,要咬便咬奴婢的手罢……” 说着,直接撩起了袖子,将肉呼呼的胳膊伸了来。 若是这胳膊眼下换成了戚修的,秦玉楼怕是想也未想便要一口咬下去了。 怪道这几日心思深沉,日日一脸凝重,一副担忧不忍的脸色,还以为是担忧她的身子,却不想,明儿个便要去打仗了,竟然还将她给瞒得死死的? 莫不是当她死的不是? 还是想要不告而别还是怎地? 一想到她这会儿在这里天人交战,他还在那里藏着掖着,秦玉楼心里便忍不住冒火。 这才回来多久?又得走? 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这么可怜啊?摊上这么个杀千刀的! 虽心底是这般放肆埋怨着,却只用力的期盼着,快些生,娃娃快些儿出来罢,至少,也得让你们爹爹在临走前瞧上一眼啊! 却说老夫人及荣氏得了消息,只匆匆赶来了,便是连侯爷都被人推着轮椅过来了,不多时,裘氏,戚芸,甚至连小伍氏也赶来了。 整个霁修堂一时堆满了人,小王氏见此时戚家不得空,与戚家问了好,便悄悄离开了,到底是人家私密事儿,不好围观的,免得人多口杂,挡道误事便不好了。 回想着方才那阵仗,想着整个戚家那架势,小王氏心里一时戚戚然,摸着自个的肚子,想想都有些紧张。 一大家子皆是一脸紧张兮兮的候在厅子里,难得满大家子都一一到齐了,一家子都候在了厅子里,没有进去添乱。 许是这会儿才刚阵痛,听不到孕妇的叫喊声,只闻得里头交错的脚步及方嬷嬷苍老却稳健的吩咐着:“吩咐厨房去备几块参片过来,另将参汤备着,这生娃可是个体力活,若待会儿少奶奶无力了,便给少奶奶喂上几口,已备不时之需……” 有时,越是安静,反倒是令人心生紧张。 只见荣氏坐在侯爷跟前,一边伺候着,一边直紧张的往屋子里瞧着,侯爷倒还算镇定,只一贯温和和煦的双眼里此刻隐隐透着一丝期待,裘氏端坐在一侧亦是一脸关切,小伍氏与戚芸坐在一块儿,一个担忧,一个紧张。 唯有老夫人纹丝不动的坐在首位,面上带着一时凝重。 方嬷嬷将里头安排妥当后,见这会儿顾妈妈在照看着,便立马出来通报,方一出来,便见老夫人杵着拐杖立即起来,只由人搀扶着缓缓走了过去,沉声问着:“孙媳妇如何了?” 方嬷嬷扶着老夫人道:“还未曾破水,少奶奶疼了一阵这会儿眯着眼歇过去了,怕是还未到要紧时候,老奴吩咐厨房备了些食物,待少奶奶醒了用些儿,这会儿歇息存些体力,估摸着得到后半夜了,老夫人与侯爷太太莫不且先回去歇着罢,这里由老奴守着便是了……” 得知得到后半夜去了,老夫人只将有了三四个月身子的小伍氏及芸姐儿打发回去了,又让荣氏将侯爷送了回去,留下裘氏陪同一同守着,裘氏与方嬷嬷纷纷劝告老夫人,老夫人态度坚决,坚持留了下来。 末了,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着裘氏:“修儿怎地还未归?去派人通报了么?” 裘氏皱着眉道:“一早便去通报了,方才世子跟前的小厮墨玉打发人回话,说世子爷这会儿还在殿前议事儿呢?” 却说好巧不巧,这会儿戚修还留在了养心殿,一同留下的还有杨家二老爷杨威,国舅爷杨韬,正在与陛下一同商议着北方一行事宜。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总觉得眉心一跳一跳的,心中颇有些不得安宁。 国事为先,现如今大俞正面临着内忧外患,国事为重,因他于十余岁时,在外历练,曾在赫南军中历练过两年,对北边一应事宜颇有几分熟悉,此番陛下令他随杨将军一道前去,戚修自是义不容辞,想也未想便一口应下了。 许是,早在年前从北方回来时,便早已预料到了,只未曾料到事情来得这样快这样急,眼看妻子大着肚子即将临盆,瞧着似乎还有几分胆怯与对他的依赖,虽戚修深知妻子定会深明大义,但几次欲言又止,竟委实有些张不了口。 一连着拖了几日,眼看明儿个一早便要出发了,竟还不知如何开口。 想着待夜里回时,妻子定又睡熟了,顿时颇有些发愁,他从不是个忸怩之人,眼下这几日却成了个拖泥带水之人。 这一夜,彻夜未眠。 待从宫中出来时,天际隐隐泛起了一丝灰白。 城门外头,远远地只瞧见墨玉一脸神色匆匆、燎急活急的迎了上来,戚修觉得不对劲儿,联想到这日一整日的心神不定,顿时心中一紧,几步踏了过去,沉声问着:“可是夫人发生了何事?” 墨玉哭丧着脸道着:“大少爷,您怎么这会儿才出来,夫人……夫人要生产了,太阳落山时便吩咐人前来通传了,这会儿只不知……哎,大少爷……大少爷您慢点……” 话还未曾说完,便将那戚修绷着一张脸,一个利落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戚修一脸紧张赶回府时,这时,外头天色越发清明,远远只瞧见整个霁修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满院子丫鬟婆子手中端着盆一阵跑上跑下,厅子里更是围满了人,而此刻从正屋里却时不时传来婆子的高喊声“使力”、“忍着”,间或丫鬟们的焦急打气声“夫人,您使使力,小少爷马上就要生出来了,世子爷马上就要回来了”。 而更令人触目惊心的便是妻子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直直疼进了戚修的骨髓里去了。 戚修闻言只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双腿忍不住有些发颤,这时却忽而听到里头有人高喊着:“夫人,您别睡,你可千万别睡,呜呜……您使力,世子爷马上便要回了……” 仔细听来,那话语中竟然夹杂着一丝哀求与恐惧。 戚修心里顿时一颤,只忍不住高声唤了声“夫人”,便红着眼直直往里闯了去。 守在门口的婆子一时忘了拦。 原来,秦玉楼已经生了好几个时辰了,早已痛到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了,没有一分知觉了,她本就细皮嫩肉,历来最怕疼了,可这一辈子经历过的所有疼痛都比不过这一晚挨得多。 不过是凭着对丈夫的“怨念”苦苦苦撑了一整晚。 这会儿只觉得嗓子哑了喊都喊不出来了,只觉得全身上下竟无一分完好之处了,只累极了,意识在一点点的涣散,只觉得快要死了似的。 正在此时,只好似迷迷糊糊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着“夫人”,有人正一脸紧张的在她耳边说着他来了,他赶回来了。 秦玉楼顿时鼻尖一酸,只觉得心口一阵气急攻心,眼还未睁开,嘴里先忍不住委屈的大哭着大骂了一句:“你个挨千刀的死呆子,呜呜……” 眼皮子一掀,便瞧见一张放大的脸凑在了她的面前。 第130章 戚修见秦玉楼一脸苍白痛楚的躺在那里,往日鲜活的脸上没了一丝精气神儿,他双眼都赤红了,却是一阵束手无策。 只紧紧握着秦玉楼的手,抖着唇安抚着:“为夫回了,为夫回了,夫人你定要坚持住……” 一见着戚修,秦玉楼不知从哪儿又来了力气,只握着拳头挣扎着想要去砸他打他,以泄心中之不愤。 嘴上直激动的道着:“你还晓得回来?呜呜,你还回来作甚?你都要丢下咱们娘几个不管了,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留下咱们几个孤儿寡母的——” 秦玉楼也不知自个究竟在瞎嚷嚷什么,只觉得一见着丈夫便兴奋激动了,心里又气又恼,嘴里在一股脑的乱嚷着。 可方一抬手,便觉得底下一股钻心的撕裂之痛涌了上来,一时疼得秦玉楼直倒抽了一口气儿,这才想起这会儿还在生娃的档口呢。 于是,秦玉楼只紧紧抓着他的手,哭得难受又委屈,“呜呜,疼死了,不生了,夫君,我不生了……” 戚修只跪在床榻一侧,无心顾忌妻子如何得知他马上便要走得消息,只一个劲儿的连声应安抚着:“好,咱们不生了,不生了,生完这一个往后都不生了,往后再也不生了……” 这厢两夫妻倒是缠绵上了。 而那厢屋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着了,原本瞧着夫人浑身无力了,眼看便要闭眼了,一个个是吓得魂不附体。 却不想,一转眼,只见原本奄奄一息之人瞬间活蹦乱跳了起来。 顿时一个个破涕而笑,直激动的道着:“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稳婆秦玉楼醒了过来,顿时长长吁了一口气,赶忙塞了一块参片放到秦玉楼嘴里,又怕戚修在这碍事儿,影响孕妇生产,只一脸严肃的对着戚修喝了句“世子赶紧出去”。 又一连凶神恶煞的对秦玉楼喝斥着:“孕妇莫要再说话了,专心生娃,使力,还不赶紧使力,娃娃马上就要出来了……” 边说着,掰开了秦玉楼的双腿,那双发皱的手探了上去。 秦玉楼嘴里忽而苦得直掉牙,精神一晃,便又清醒了几分。 只眼看要将丈夫赶走,只怕这一走,怕是二人又得长久的分别了,这娃娃如何都得让他瞧上一眼啊。 顿时心中一急,也不知如何来的力气,只用力咬紧了牙关,整张脸憋得通红,然后疼得有一阵,只觉得双眼冒金星,耳朵里一阵耳鸣,喉咙里忽而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只觉得五官失了灵,周围忽而静止了片刻。 秦玉楼微微长大了嘴。 然后,只觉得底下忽而一泻千里,不多时,便听到了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啼声,哇哇哇的嚷个不停,夹杂着丫鬟婆子的欢呼声:“生了,夫人生了,是位小小姐……” 屋子里所有的人皆是秦玉楼的亲信,因着折腾这一整夜瞧着自家主子受的苦,都心疼得不得了,这会儿甭管肚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呢,只盼着肚子里的混世魔王赶紧出来才好。 是以,并未因着所生的是个姐儿便失望连连,一个个反倒是长久的松懈了一口气儿,一脸喜色。 秦玉楼耳朵里只一阵嗡嗡作响,恍惚了好一阵,这才慢慢的从方才那股子陌生又震撼人心的场面中回过神来。 其实,到最后那一下并不觉得疼了,只觉得身体所有的酸胀感顷刻消失,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似的,一身轻了。 除了通身的疲惫不堪,意识却还是极为清醒的。 微微侧着眼,只瞧见稳婆一脸熟练的将娃娃高举着在包扎清洗,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围绕过去了。 而戚修只仍愣愣的跪在床榻一侧守着她,手中还紧紧抓着她的手,却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头却微微瞥了过去,不住往那边瞧着。 眼里似有些湿润。 瞧了片刻,忙转过眼,将秦玉楼的手搁在唇边上轻轻地摩挲着,情绪似乎还未曾恢复过来,只有些语无伦次道着:“夫……夫人,生了……咱们……咱们的女儿……” 见秦玉楼脸色不好,又忙问着秦玉楼身子可还好,还疼不疼之类的。 眼下却不疼了,可全身上下却仿佛散架了似的,只疲倦酸楚得厉害,浑身上下发软,俨然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秦玉楼来不及去看孩子,只白着一张脸,浑身有气无力的看着身侧的戚修,似乎还有些生气,有些不满,又有些不舍,却又一连无可奈何的问着:“何时出发?这回又得去多久?” 戚修闻言,双眼里泛起一丝愧疚,只低低问了句:“夫人都知晓呢?” 秦玉楼嘴里有气无力的哼了声。 戚修抿着嘴,只伸着大掌往秦玉楼脸上抚摸着、摩挲着,又轻柔细致的替她理着两鬓凌乱的发,尤是不舍道:“为夫……为夫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秦玉楼的脸色,只又低低补充了一句:“为夫并非有意瞒着夫人,这定是最后一回,下不为例!” 最后一回! 鬼才信他! 上回受伤时也保证过了,凡事绝不瞒着她,这才过了多久? 秦玉楼心中还有些意难平,然而马上就要分别,心中却不舍再多念叨一句。 只觉得心里有些酸涩,有些不舍,有些担忧,偏生此刻又累得头脑发胀,脑子身子都呼呼直难受,满腔的情绪一时汇聚一身,见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一时,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顿时,急得忍不住双眼一红,委屈得偏过了头去。 戚修顿时一急,嘴里急急唤了身:“夫人——” 顾妈妈赶紧凑了过来,急得火急火燎道:“夫人,怎地掉起了金豆子,这才刚生了孩子,月里可万不能哭,伤了眼便不好了……” 这时,那头娃娃开始嗷嗷哭嚷了起来,奶娘来了,吃了奶,却不知缘何又在哭啼了起来,奶娘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孩子卯足了力气,喉咙都快要哭破了似的。 秦玉楼听了心中好是一番紧张心疼,这便立即忍住了眼泪,忙吩咐人将孩子给她抱来查看,娃娃方一塞到她怀里,便立即止住了哭声,只闭着眼哼哼唧唧了起来。 皱巴巴的一张小脸包裹在襁褓里,有些丑,又小的可怜。 若是搁在往日,定是嫌弃上了,此刻,却是顾忌不了那么多,忙拉着戚修的手,终究放软了语气,有气无力道着:“快来看孩子一眼吧……” 秦玉楼原以为丈夫是个寡淡而清冷之人,可眼下,看着孩子,他的双眼里竟一片湿润,只微微背对着秦玉楼抹了抹眼,转过脸来时,双眼里一片泛红了。 秦玉楼心中所有的怨气顷刻间消散了个干净,心里一时软的不成样子。 此时,杨家的杨将军派人来请了。 城外十万士兵集结,陛下亲自送出城外,万不可误了吉时。 而戚修那边方踏出院子不久,这边秦玉楼忽而又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开始叫嚷了起来:“我……我我的肚子……还疼……” 一时,稳婆大惊,整个屋子里又开始新一轮手忙脚乱了起来。 直至,变戏法似的,一个接着一个从肚子里钻了出来。 所幸,后头的都来的非常快,也十分顺利。 秦玉楼只觉得做了一场梦。 梦里还在不断的生着孩子。 第131章 待秦玉楼醒来时,已是次日的事儿了。 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整个人不省人事,整个身子都未曾翻动过一下。 她是被饿醒的,浑身上下一丁点力气皆无,整个身子的骨头都好似错位了似的,这会儿是不疼了,却软绵绵的,整个酸软无力,觉得俨然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似的,累极了。 只睁着眼愣愣的盯着顶上的床帏,好半晌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她方一醒,守在跟前的顾妈妈便立马凑了过来,忙一脸喜色道:“可总算是醒过来了,瞧瞧这都睡多长时间了……” 见秦玉楼皱着眉挣着要起,顾妈妈忙伸手搀扶着,拿着个软枕垫在了秦玉楼身后,嘴里一直小声絮絮叨叨的问着:“夫人身子可还好?可是饿了,厨房早已备好了吃食,老奴这便吩咐端来……” 正说着,那头芳苓、芳菲、归昕几个忙凑了过来,芳菲、归昕两人忙七嘴八舌的关切问候着,芳苓微微板着脸打断道:“夫人才刚醒,一个个悠着些……” 语气虽有些严厉,面上却分明存着喜色,说完,见有顾妈妈亲自守着,欣喜的与秦玉楼打了招呼,心里虽满是关切,但她历来知轻重,未曾往上凑,赶忙去张罗厨房派送吃食来。 秦玉楼靠在软枕上,无力的扯着笑,见床榻边上围着的一个个眼下发青,脸上却个个喜气洋洋的,秦玉楼心中一动,忙轻声道着:“我无碍,快将孩子抱起给我瞧瞧……” 话出口,却是沙哑无力的不行。 却也无暇顾及那么多,只忙抬起了眼,却远远瞧见—— 一、二、三…… 三个奶娘分别从一旁的摇篮里陆陆续续的抱出了一、二、三个娃娃来,每个都用上好的锦缎襁褓包裹成严严实实的一团,立成一排,立得整整齐齐的候在那里。 只见第一个奶娘直笑容满面道:“夫人,大小姐方才吃了奶,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着了,睡得可香了……” 第二个奶娘笑得更加满面春风道:“夫人,大少爷方才也吃了奶,这会儿也睡着了……” 第三个奶娘却是犹豫了片刻,颤颤巍巍道着:“夫人,二……二少爷方才也吃了奶,这会儿……这会儿却不肯睡,还……还在……” 几人噼里啪啦的说着。 秦玉楼却瞧着这一排,面上只有些呆,心里直有些窘,竟一时不知先从哪个下手才好。 三个? 她肚子里竟然一直装着三个小破娃。 她原以为是两个,自那回老夫人及老太医意味不明的表态后,后又特意请了大夫摸了脉,到了后头身子渐重,瞧着脉象及胎相基本已是十拿九稳了,可大夫也只说是俩,从未曾说过是三啊! 当时还真将她及所有人惊着呢。 秦玉楼当时可算是吓坏了,只觉得永远也生不完了似的,这没完没了的,何时是个头啊! 待生完最后一个时,她双眼皮拉拢着,已没了一丝力气,立马便不知人事了,结果,到了梦里还一直在生啊生,一个个从她肚子里抱了出来,若非实在累的不行,怕是在梦里都该造反了。 以至于她自个着实还有些迷迷糊糊,不知那会儿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也依稀有些不大确定自个究竟生了几个。 这会儿,秦玉楼又默默在心里重新数了一遍,一,二,三,确实是三个无疑。 只觉得依稀还有些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顾妈妈见了,只笑容满面道:“三位小主子是个个结实麻利,那嗷嗷的哭喊声险些没将屋顶的瓦砾给掀下来,个个劲头是足得紧——” 说到这里,只连连激动的看着秦玉楼:“恭喜夫人,三胞胎可谓是祥瑞吉兆啊!” 无论是在元陵或是京城,便是在整个大俞,听闻同时生了三胎的例子是少之又少,双保胎已是十分稀罕了,三胞胎更是绝无仅有,便是有,也该投身在穷苦人家,富贵大家里贵太太基本闻所未闻。 或许是女子在生产时难产的例子十分常见吧,便是有,怕也不一定能顾顺利生产下来。 是以,这般罕见的奇闻怕是能在整个京城的贵族圈子里热闹好一阵子呢。 见顾妈妈如此,围在床榻旁的芳苓、芳菲及所有的奶娘、婆子纷纷给她道喜。 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 秦玉楼这才觉得有那么丁点真实的感觉。 见最边上那个奶娘怀中襁褓里的小家伙似在哼哼唧唧的哭泣着,秦玉楼立马回过神来,忙抬起了那双软绵无力的手,有些激动紧张道:“这是怎么了,来,给我抱抱……” 奶娘忙轻手轻脚的孩子放到了她手中。 襁褓中刚出生的婴儿是又小又软,其实,秦玉楼还不大会抱,小时候见了那些个软骨头的细小动物,都会止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许是这个小家伙是从自个肚子钻出来的,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觉得莫名亲切与熟稔,身体里忽然竟滋生出了某种本能的母性情怀。 秦玉楼只有些生涩费力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不知是有所感应还是怎地,人一到了她怀里哼哼歪歪的声音便小了些,秦玉楼嘴角不自觉染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立马低下头细细不错眼的打量着。 身旁的顾妈妈是乐得合不拢嘴,一脸神采飞扬的夸赞着:“瞧瞧这眼睛,这小嘴,跟姑娘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小鼻子挺的,那小脸型俊的,简直跟世子爷一模一样,老婆子我活了这么久,不晓得见了多少小娃娃,还从未瞧见有哪个生得像咱们小主子们这般俊俏的呢!” 秦玉楼闻言面上顿时一抽。 见襁褓里的小家伙皱着一张红皱皱的脸,许是一母三个,比寻常刚出生的婴儿还要小上几分。 头发、眉毛倒还算浓密,只是那双眼紧紧闭着,眯成了一条条细缝,小小的鼻子微微皱着,小小的嘴巴不断蠕动着,脸型倒还算圆润,虽然小,但肉嘟嘟的,还算结实。 可若说生得俊?像她?像戚修? 瞧着这皱成一团的小肉疙瘩,五官还有些模糊不堪的,便是秦玉楼如何卖力的瞧,始终都瞧不出来哪里有一星半点儿相似的地方。 非但不像,说实话,还有些丑巴巴的。 又忙吩咐奶娘将另外两个抱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将襁褓微微拉开了些,认真细致的瞧了一阵,三张小脸生得一样一样的,没有半分差别。 秦玉楼问哪个是老大哪个是老二及老小。 顾妈妈笑眯眯道:“大小姐早出生一刻钟,大少爷与二少爷挨得紧,上赶着前后脚出来的……” 指着其中一个说是个姐儿,另外一个是老二,她手上抱着的老小。 顾妈妈说着,便又摸出了本小册子,册子里头详细记录着三个小家伙出声时的详细时辰,身高及重量,只一一详细念叨给秦玉楼听。 秦玉楼认真听着,末了又细细观察着,似乎硬是要瞧出个细微差别来。 结果研究了好一阵,便瞧见姐儿的肤色好似要白嫩细腻些许,五官虽一模一样,但相比其余两个,好似要精致小巧些,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长的是一模一样,越看却觉得老大要生得好看些。 余下两个哥儿,据说大的嗓门震天,许是哭累了,微微闭着的双眼还泛了点红,长长的睫毛处还隐约沾了些许湿润。 小的这个许是相比头两个要弱小些,只黏糊糊的缠在秦玉楼的怀里,过一会儿哼哼唧唧一下,过一会儿哼哼唧唧一下。 奶娘说二少爷许是饿了,要抱去喂奶。 秦玉楼瞧着这抽抽搭搭的小肉疙瘩,心里一阵发软,想起那次凌薇在她这里偷偷的奶着敬哥儿,脸上那个满足喜悦的神色,当即,心下一动,便也开始解起了衣裳。 顾妈妈见状顿时一惊,嘴里忙阻拦着:“夫人,这可使不得,您怎么亲自……这可万万使不得,这小徐氏的奶水充足得紧,再说,便是她不够,老夫人已派人在紧锣密鼓的寻奶娘了,明儿个便会有四个被领来,万不必您亲自动手啊——” 一旁的小徐氏脸嗖地一白,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夫……夫人,您……您让奴婢来罢……” 秦玉楼只漫不经心小声的嘘了一声,瞧着怀里的这个小可怜柔声道着:“我就试试……” 嘴上虽这样说着,动作却不见含糊,虽有些生涩笨拙,但自当了母亲,好似便不自觉的有了这样一种本能,无须人插手指教,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皆无师自通似的。 当那软乎乎的小嘴,肉肉的牙床摸索着、探究着凑过来,咬上去的那一瞬,整个屋子里仿佛静了下来。 原本小嘴里哼哼歪歪、抽抽搭搭的呜咽声瞬间止住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下一下安安静静的吸允声,紧紧闭着眼,握着小拳,吸允得那样卖力、那样满足。 秦玉楼瞧着双眼没来由一热,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小家伙,又伸手摸着另外两个小家伙的脸,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是个做了母亲的人了。 第132章 接下来一整月尚且在月里,是最为要紧的一个月,是既受不得冻,又受不得累。乐—文 秦玉楼是日日夜夜躺在了床榻上,除了实在是躺累了,便披着斗篷在窗子口立会子,整整一个月几乎都未曾踏出过屋子半步。 月里修养得好,关乎到往后身子的好坏,自然得精心的调养。 或许正是因着秦玉楼自幼被娇养着的缘故,袁氏对她十分上心,尤其是自打来了葵水后,滋生养颜的补品便从未缺过,且对她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管教得极为严苛,无论是从膳食还是从习惯上,皆打点的妥妥当当。 小时候二妹秦玉卿每逢月事便疼得直冒冷汗,尤其是到了冬日里便手脚发寒,浑身冰凉,据说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而秦玉楼却正好相反,她从不知月事痛是何种痛法,来了与没来没有啥区别,除了有那么些许麻烦外,便是连冬日里浑身上下也暖呼呼的,活像个小暖炉子似的。 有时夜里睡着,戚修喜欢用双腿夹着她的脚丫子入睡,秦玉楼严重怀疑,定是她的脚丫子缓和,他贪图她的温暖。 正是因着她身子底子不错,不似旁的千金小姐瘦的连阵风儿都能刮倒似的,且心气好,胃口好的缘故吧,这才能一怀怀了三,一生一个准罢。 原先皆嫌弃她体格风骚,现如今若是传回去,怕该打脸了吧,哪里是体格风骚,分明是体格丰满,说句话糙理不糙的话,分明是屁股大才好生养嘛。 秦玉楼这一胎,可谓是生出了她的尊严,生出了她的地位,她想,这一下,她该在戚家彻彻底底的站稳了脚跟吧。 便是连一向鲜少出门的老夫人都日日亲临了她的院子,便是连一向围绕着腿脚不便的侯爷打转的荣氏都日日抽出了空闲往她院子里转了几转。 奶娘的事儿压根不用她操心,是老夫人亲自相看的,第二日便挑了四位奶娘来,留下了两个,还嫌不够,过了几日又挑了两个,光是霁修堂供养的奶娘,都足足有七八余人之多。 戚家向来算是低调的,便是这一年多开始渐渐走到了人前,渐渐地在朝堂、在圈子里走动了起来,但依旧是不动声色、不露锋芒,倒是这回的洗三宴,难得热热闹闹的大办了一场。 因着前头北方战事不明,所谓大办,也无非是请了些戚家所有的近亲来参加洗三宴,无奈戚家大家大业,根基在那里,便皆是些自家人,也足够让前头的街道堵上一阵了。 因着戚家近十余年以来鲜少如此,只引得街坊上的邻里争相驻足相看。 宴席设在前院,虽是为她的孩子设宴,却好似压根与她无关似的,她唯有一个任务,便是躺着歇着,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十足清闲。 因着这一下得了三,又加上伺候三个小家伙的奶娘,且屋子里原本伺候的丫鬟婆子本就不少,按理说,是该另外为这几个小家伙安置屋子的,否则的话,委实过于拥挤些了,可现如今戚修又不在,挤便挤着些吧。 此刻,只听到外头鞭炮声不断,夹杂着宾客们说笑的喧嚣声,好不热闹。 而霁修堂的屋子里,却难得清静,只见秦玉楼披着发躺在被子里,外侧一个,里侧两个,母子四个并排躺着,一眼瞧去,再也不是一个了,是一排。 因着午宴后便是洗三仪式,几个小家伙今儿个用饭用得比往日里早几分,这会儿难得一个个都睁开了眼,也不哭不闹的,就干巴巴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眼珠子还不太会转,显得有几分呆。 秦玉楼便伸着手指头在他们眼前晃啊晃,甭说转眼珠子,便是连眨眼的都没一个,晃了一阵,手发酸了,便见老大双眼皮拉拢着,便又迷迷糊糊闭上了眼,老二边伸着小肉手揉了揉眼,边张着血盆小嘴直打哈切,不知是不是错觉,下一秒眼见好似还朝着她翻了个白眼,然后,没了动静。 秦玉楼嘴角微抽,还真不信这个邪,便又将执念投放在了老幺身上,结果方一抬手,还没来得及晃悠,便见他这个小兔崽子先于她一步小嘴一瘪,秦玉楼知道下一步定是开始唧唧哼哼了起来,于是赶忙伸着一根手指头轻轻地贴在他的小嘴上,微微堵着,然后,哭声果然止住,不过那小嘴巴却含着她的手指头开始费力的吸允了起来。 许是吸允了老半天,这才发觉竟是在做的无用功,这下倒是好了,小脸一皱,嘴巴再一瘪,然后,嗷嗷哭了。 这一嗓子,将原本似睡非睡的那两个小家伙给吵醒了,好家伙,这便一个嗓门比一个嗓门大,险些将窗门都给震了下来。 秦玉楼顾了这个,顾不上那个,顿时止不住手忙脚乱了起来,好在奶娘们立马闻风而来,一人领着一个给抱走了。 顾妈妈闻声忙赶了过来,好奇问着:“这不才喂的奶吗?平日里吃了奶都乖觉睡下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哭得这般委屈,瞧瞧,这小嘴噘的,真是可怜见的……” 秦玉楼垂着眼,颇有几分心虚道着:“许是外头鞭炮声太响,给惊着了吧,这几个小萝卜头,瞎凑热闹似的,但凡哪个有点动静,是一个比一个闹腾得厉害……” 心里在埋怨老三是个事精儿,老二嗓门也忒大了,老大竟然也跟着瞎胡闹…… 一抬眼,却瞧见守在一侧的归昕捂嘴瞧着她直偷笑,她分明瞧见是夫人将几位小主子给惹哭的。 秦玉楼见归昕笑的意味不明,脸倒是微热,这背地里欺负小娃娃着实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儿,不过归昕胆小,她略略瞪眼,便见小丫头片子脖子一缩,这个小插曲便很快变得悄无声息了。 好在,将三个小家伙分开后,哄了一阵,便齐齐睡下了,闹腾时是一个比一个折腾,睡下时,却是一个比一个睡得香。 三头小猪似的。 秦玉楼总是忍不住偷偷摸摸这个的小脸,捏捏那个的小鼻子,如何都瞧不够似的。 午宴后的洗三宴办得十分盛大。 特请来了戚家三老夫人主持,特在霁修堂设了香桌,请了豆诊娘娘、光眼娘娘等十三位娘娘神像,烧香供奉,祈福去邪。 方嬷嬷亲自将以艾叶、槐树条等熬制成的汤水用铜盆端来来,然后戚家所有的长辈,依着辈分往铜盆里投放些铜钱、金裸子等黄白饰物,也有些人将随后抓了一把抓在手中的枣儿、桂圆往里仍,嘴上道喜说着:“早儿立子”、“连生贵子”之类的。 戚家族人多,一人添点儿,便足足添了有小半盆了,不多时,只见戚家三老夫人拿着个棒槌往盆里一搅,嘴上笑呵呵说着:“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摘至洗三仪式)” 话音将落,这边三个奶娘便排着队将三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奶娃们给齐齐抱了出来了。 三个小家伙一亮相,便见在场所有人齐齐给震撼住了。 尽管皆已收到了风声,得知这戚家小秦氏竟一胎连生了三个,可耳听为虚,此刻亲眼见了,这才觉得真真属实。 三个小家伙生得是一模一样,尽管已是三月天了,但怕娃娃受冻,屋子里仍烧着地龙,将衣裳一脱仍进了铜盆里,霎时,只见三个小家伙齐齐扯着嗓子嗷嗷大哭了起来。 哭声越大,越是响亮,只瞧见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夫人瞧着铜盆里的这一窝,都止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荣氏激动得双眼泛着红,时不时拿着帕子轻轻拭泪。 便是连裘氏眼中都止不住都写钦羡。 而众人眼中更是止不住的羡慕,及惊艳了,只纷纷扭头往里头床榻上的秦玉楼瞧去,嘴里心里无不是钦羡与夸赞。 听着那三老夫人嘴里一口一个吉祥的祝贺词,“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秦玉楼嘴上扬着笑,双眼却止不住微微热着,忽而想念起了戚修来。 若是丈夫在此的话,该有多好,那个呆木头,上回竟然落了泪,今儿个若是在的话,指不定会多么激动了。 自这日洗三宴过后,戚家竟得了个一母三胎的稀罕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便在整个京城贵族圈子里传得是沸沸扬扬。 据说,这一消息不知何时还传进了宫里,有人当新鲜事儿说给太后娘娘听来着,只见太后娘娘微微诧异问着:“哦?还有这等事儿?可是戚老的孙媳妇?” 说着,倒是笑了起来,道:“这位老姐姐临老临老可算是盼到了,看来她那孙媳妇倒是个有福的,三胞胎哀家倒还未曾瞧见过,倒是新鲜,哪天可得好生瞧瞧——” 此皆乃是些后话了。 第133章 话说在月子期间,杨家,孟家,宁国候府,包括齐远伯家,甚至连董家都陆陆续续派人送了礼来。 颜家自然也送了,稍微晚了两日,许是正在张罗着颜邵昀与秦玉卿的婚礼的缘故罢。 瞧着颜家送来的礼,秦玉楼倒是愣了片刻的神。 自去年八月颜邵霆娶亲至今,除了关于秦玉卿的亲事外,秦玉楼已许久未曾听到过关于颜家的消息了。 时间一晃,过得还真快,转眼,她已为人妻,已为人母。 其实,或许应当感谢颜家,若非当时与颜家的亲事告吹,也不会不明就里的嫁到这千里迢迢的京城,嫁给了那个呆子。 自然,也不会有这般伶俐可爱的一窝儿女了。 女儿家的日子不比男子,女怕嫁错郎,嫁的婆家好坏直接便影响了未来一辈子。 秦玉楼对现如今的婆家,现在的现状均十分满意,虽比之原先在娘家做闺女时少了那么些许悠闲自在。 但戚家门风严谨,戚家所有的男子均未曾纳妾,相比之下,宅门里头少了不少腌臜糟心事儿,便是比之秦家,都要清净不少。 瞧着身旁这些个小兔崽子们,秦玉楼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月子里,凌薇自然也亲自过来探望她了,领着敬哥儿一道,一见着秦玉楼跟前那几个小的,那羡慕嫉妒的眼神可差点没将她的脸给戳破了。 当即,直毫不忸怩、口无遮拦的夸起她们家世子来,直夸赞着戚修勇猛无比,厉害非凡。 秦玉楼听了脸微微一热,大家现如今都已是已成婚的妇人了,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打趣。 只抬眼瞪了凌薇一眼,嘴里却故作镇定一本正经道着:“瞎说什么了,这分明皆乃是我的功劳,大家伙都说本夫人乃是有福之人,与旁人又有何相干的?” 凌薇似笑非笑道:“也是,这生娃遭罪使力的都是夫人您,世子爷哪里使了什么力?是你,是你,功劳都是你的……” 秦玉楼只微微红着脸,却直挑眉,欣然受之。 本来就是她的功劳,所有的婶婶嫂子夸赞的都是她有福气,那呆子娶了她可是他天大的福分,秦玉楼可没将这些当做客套话,她觉得十分有理。 一个连孩子出生都尚且不在跟前守的人,这样的爹,要他何用? 秦玉楼才不会轻易承认,这窝小崽子们跟他有何关系? 最多,他瞧见了老大,姐儿便分他半个,后头两个多出来的,哼,跟他有关系吗? 躺在月里直直躺了个把月,俨然都快要闷出霉来了。 凌薇这一来,倒是解了不少闷。 凌薇对她这一窝儿女是欢喜得紧,尤其,对老大更是情有独钟,那个热情,那个两眼泛着油光的眼神,活像街头上那些个不安好心的人贩子似的,直令秦玉楼心生忌惮,只觉得稍不留神,便被拐走了去似的。 自个双眼冒光便罢了,偏生还招呼敬哥儿过来,一本正经的教导着:“儿子,快来瞧瞧你未来的媳妇儿,瞧瞧,啧啧,这小脸俊的,将来长大了定会是个活脱脱的大美人儿,比你干娘还要美,你们庄家真是赚大发了——” 这话,秦玉楼可不敢应下,只挑着眉瞧着敬哥儿四下打量着,眼神中竟带着几许挑剔探究,嘴上只漫不经心道着:“这话我可不敢接,敬哥儿眼下瞧着虽聪明伶俐,焉知往后是骡还是马?” 说着,伸手往敬哥儿肉嘟嘟的脸上掐了一把,笑眯眯的道着:“是罢,敬哥儿?” 敬哥儿不过才一岁多,哪里听得懂,不过见秦玉楼点着下巴,便也有模有样的学着直上下晃着脑袋。 凌薇只不争气的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没好气道:“好你个小兔崽子,行,往后长大了有你后悔去!” 眼下敬哥儿正是张嘴学说话的时候,嘴里含含糊糊的也能挤出几个字。 不知是半知半解的听懂了还是怎地,见自家娘亲微微板着脸,只忽而伸着肉呼呼的小爪子,指着那一排排,献宝似的,一口一个机灵道着:“美……妹……” 边说着,只边将肉呼呼的手指头往嘴里啃。 秦玉楼嘴角微抽,凌薇的脸色却瞬间阴转晴了,笑得那叫一个双肩乱颤。 瞧着凌薇那个得意劲儿,秦玉楼心有不甘,只指着跟前那一排让敬哥儿指认,问着:“敬哥儿猜猜,妹妹是哪个?” 敬哥儿歪着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似懂非懂的盯着秦玉楼瞧着。 秦玉楼便又问了一遍。 这下似乎听懂了,只见敬哥儿犹豫了一阵,忽而伸着小胖手飞快的往中间那个襁褓中一指,嘴里含含糊糊道了一声:“美……” 美还是妹? 说完,似乎有些羞涩,忙扭头往自家娘亲怀中一拱,片刻后,又偷偷抬眼瞧了瞧秦玉楼,又不错眼的看了看那一排排小娃娃们。 秦玉楼与凌薇不由诧异的对视了一眼,纷纷有些意外。 秦玉楼偏生不信这个邪,只将中间的老大抱起,与里侧的老幺换了个位置,又问了一遍,却没想到敬哥儿竟然分得清哪个是弟弟哪个是妹妹,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指出了妹妹来。 而且,对两个弟弟貌似不曾搭理,每每皆直接越过了前头的老大老二,伸着胖乎乎的抓住要去摸妹妹的脸。 秦玉楼的脸都黑了,凌薇却笑得一阵花枝招展的。 临走前,敬哥儿与弟弟妹妹们混熟了,竟还舍不得走了,脱了鞋袜撅着小屁股扯着秦玉楼的被子不肯撒手,嘴里奶声奶气一口一个:“美……妹……” 秦玉楼捂着脸,不想说话,直接将那只小胖爪子给一个一个无情的给掰扯开了。 这人都还走不稳,就这般无法无天了,大了可还了得,可不能这般惯着。 秦玉楼的月子做得还算安宁,只中途秦玉卿与颜邵昀的婚礼,她出不了屋子,未曾亲自过去,将她跟前得力的知湫拨去帮衬,又添了两位得力的婆子一道,顺道请了秦家两位婶婶过去帮衬。 虽是庶子,但颜家总共就这么两位少爷,婚礼虽比不过去年嫡出的那一场,但在庶辈中,亦是可圈可点。 待出了月子不久,戚修便派人送了信回来报平安。 秦玉楼早已巴巴盼了又盼,却不想,信中大半都是关于姐儿的,原来戚修在路上便开始琢磨着为老大起名讳,一连着选出了十来个,最后让秦玉楼从中挑一个。 秦玉楼从这十个里头,发现了一个“璇”字,不知为何脑海中却下意识的浮现出一张气韵独特的脸。 第134章 大抵是于京城待久了,渐渐的便也开始接触了京城的贵族圈,自然慢慢的对这些达官贵人们开始有了一定的了解。 横竖往后是要结交相识的,秦玉楼没有像原先在元陵时那般万事不理,高高挂起,反而会有意无意的主动打听着京城中有趣的见闻。 这些,于往后的相交中,多少该会有些益处的。 于是,便也慢慢知道,原来那庄家大小姐庄璇,在成亲前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可她的才情并非仅仅只体现在琴棋书画上,更多的却是她举止做派间,自带着一丝豪门贵女典范,在京城这圈显贵千金中,脱颖而出,多为人称赞。 自家女儿的名讳,自然不应与旁人相重,秦玉楼第一眼便将这个璇字给去掉了,便是去掉后,心里还止不住有些怪怪的。 大抵是夫君笔下竟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子的名讳。 唔,她不喜。 最后,在“媛”与“甄”二字间,选了“甄”字,谐音珍,取自珍贵,示若珍宝的意思。 因着戚修本就是个寡言话少之人,书信并不算长,满大篇都在围绕着女儿云云,唯有在末尾提了一句:思念吾妻,待君归。 秦玉楼盯着这七个字,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最后是嫌了又嫌,弃了又弃。 眼巴巴的盼了一个多月,就盼来了这么几个字,秦玉楼自然十分之不满意。 不满意的后果,自然便是,将原本兴冲冲的想要告知他往后再也不用忧心戚家香火问题了,他们戚家有种了,还不止一个呢,他可安心打仗了,改成了,倘若不平平安安的归来,他们戚家的老祖宗们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绝口未提多出来的那两个。 信差人送走后,便又隐隐有些后悔。 可一方面,却又隐隐有些祈盼,盼着他凯旋而归后,她送给他的大礼。 天气渐渐地回暖,开始变得暖洋洋的。 襁褓中的小家伙们一日日长大,可谓是一日一个样儿,眼珠子转得老灵活了,手指头也忒有劲儿,有时用力的抓着秦玉楼的手指,她竟然如何都抽不出来。 因着奶水充足的缘故,几个小家伙性子似乎皆随了她,整日好吃好睡,个头长得飞快,待出了月子,明显便瞧见小脸嘟嘟,脸张开了不少,浑身也是粉嫩嫩、肥嘟嘟的。 秦玉楼每日最爱做的事儿,便是将几个排排放好,然后捏着小家伙们的小脚丫子挨个亲着,小脚丫子的脚背上还长了小肉窝,可爱得不要不要的。 唔,这喜欢脚丫子的癖好也不知是随着哪个的。 这样的癖好秦玉楼可不敢明目张胆,每每皆是躲着众人,私下里偷偷进行。 因着府中有奶娘,秦玉楼虽不用亲自喂奶,但因着她瞧着那水汪汪的一排,那可爱伶俐见的,便忍不住心软,每日轮着来,每日挑选一个,喂上一回,跟好玩似的。 待出了月子后,身子还有些许丰盈,腰比以往大了一圈,腹部也还微微隆着,有些许嘟嘟肉,所幸,胜在秦玉楼肤色好,瞧着也并不难看,月里一直用专用的细软缠着,据说,秦玉楼这样的身段,缠上三四余月,身段便能恢复如初。 刚出了月子不久,颜家二少奶奶秦玉卿便开始上门拜访了。 因着之前她刚新婚,而她尚且在月里,元陵坊间有些陋习,两桩喜事儿不可冲撞,未免冲了喜儿,秦玉卿便迟迟未来。 这日,秦玉楼难得起了个大早,这大半年来,头一回认认真真的梳洗打扮了起来,过了这一段时日,府中的事物也开始要渐渐开始着手打理了起来,。 三房三少爷戚恒五月的亲事,三房大小姐戚芸八月与董家的过定,又加上二房这边小伍氏身子渐重,这可是二房日前的独苗,桩桩件件皆是要紧的大事儿,少不得要多操持多花上几分心思。 怕也唯有这几日清闲日子过活了。 自秦玉楼嫁到京城,已足足有一年多之久了。 这秦玉卿乃是她这一年多以来,娘家人中见过的第一人。 纵使原先在闺阁中,二人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多么亲近,可在这千里之外,她们彼此唯有对方这一个亲人,总该要缓和几分了。 于是,这日秦玉楼在霁修堂设宴,热情的招待了秦玉卿,若是寻常亲戚朋友,宴席定不会设在自个院子的,可秦玉卿乃是自家妹子,便没有那么多忌讳。 秦玉楼将秦玉卿迎到厅子里落座,又吩咐丫鬟们上了茶,这才笑着道:“我是日日盼着,可算是将你给盼来了,往后在这诺大的京城里头,总算是找到个伴了?” 秦玉楼笑吟吟的,又问起了秦玉楼在京城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问起了元陵家中父母弟弟可还好?姨娘可还好? 及三妹秦玉莲及四妹秦玉瑶的亲事的着落。 一年多未见,二人变化都十分大。 秦玉楼瞧着秦玉卿,只见她素衣淡容,一身杏色锦缎华服包裹着窈窕身姿,头顶用玉簪绾了个简单别致的斜云鬓,浑身上下并无多少隆重饰物,依稀还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秦玉卿。 可细细瞧来,分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一年未见,连妹妹也从闺房闺女直接变成了已婚夫人了。 秦玉楼在细细打量着秦玉卿的同时,秦玉卿亦是在不漏痕迹的打量着秦玉楼。 记忆中的长姐是个慵懒随性之人,甭管遇着了何事,嘴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一派云淡风轻,她永远是这般高高在上,活得潇洒肆意。 原以为,嫁到陌生的婆家,嫁给陌生的丈夫,高门大户里的腌臜琐碎,会埋没了她的肆意妄为。 却未想,这一见,依旧如初,甚至比之原先,越加耀眼,愈加光彩夺目了。 只觉得那双原本淡淡的眸,终于被打开了似的,里头闪烁的熠熠生辉的光芒。 她过的十分之好,无论在哪里,她似乎永远都能这般光彩照人。 秦玉卿心中只有些复杂。 好半晌,这才微微抬着眼瞧了秦玉楼一眼,方微微抿着唇道:“我今日是特来感谢大姐前些日子的帮衬打点……” 说话仍是老样子,话不多,语气也有些清冷。 而秦玉楼却未曾在意,只随手摆了摆手,笑道:“是应该的,若非正好处在月子里,我定是要亲自为你前去操办的……” 秦玉楼话里话外似乎隐隐有些遗憾及歉意。 见秦玉楼这般说着,秦玉卿微微抿嘴似乎愣了片刻,似乎有些许意外。 许是她们两姐妹还从未这般单独待在一个屋子里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以往在秦家时,秦玉卿并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大部分时候皆是待在屋子里练字作画,便是在一块儿,也少不了三妹四妹几个。 偏生玉莲与玉瑶两个性子闹腾,而她性子冷清,与秦玉楼之间又仿佛存了些什么若有似无的隔阂,是以,在秦家时反倒没什么机会。 眼下,虽并不十分热络,但你一言我一语中,较之以往,却是好过不少了。 二人说了会子话后,秦玉楼便将秦玉卿领到了卧房里头,里头还有三个胖头圆脸的小家伙们正等着她了。 秦玉卿为三个小家伙们都备好了礼。 戚家生了个三胞胎一事儿,近来在整个京城里头传得沸沸扬扬,尤是秦玉卿早有耳闻,但眼下亲自瞧见了仍是止不住一愣。 原先家中便有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弟弟,现如今此处又有了三个生得一样的外甥们。 这种感觉,只有些奇妙。 秦玉卿在戚家用完午膳后,便离去了,未曾久待。 走后,芳菲倒是十分新奇的凑过来,与秦玉楼说着:“夫人,奴婢今儿个瞧着二小姐变化倒是挺大的,好似不若以往那般清冷及盛气凌人?” 恰逢那头芳苓将清洗好的新鲜果子端了进来,听了这样一嘴,忍不住回着:“这都成亲嫁人了,如何能跟在闺中一样,上有公公婆婆,下有丈夫妯娌妾氏,夫家的日子哪里是那般好过的,这二小姐的性子倘若能改,往后兴许和和美美,若是不改,少不了要吃些苦头的……” 芳菲闻言,却犟嘴反驳着:“谁说成亲嫁人了就非得改?咱们家姑娘偏生不过的好好的?” 秦玉楼闻言,倒是忍不住笑骂着道:“说着说着如何又牵扯到你家主子头上来了,不过经你这般提点,你家主子倒是忽然记起了一桩事儿?” 芳苓芳菲闻言,纷纷抬眼看向秦玉楼。 秦玉楼只勾了勾唇笑着:“眼下你们姐妹俩也已有十八了,你们家主子也合该为你们姐妹俩一人挑个如意夫婿了……” 说着,微微挑眉看向一旁芳菲打趣道:“回头待你嫁了人,便知到底要不要改呢?” 哪知芳苓与芳菲闻言,纷纷对视了一眼,脸上丝毫不见羞涩。 只纷纷一脸激动的齐声道:“奴婢不嫁,奴婢要伺候夫人一辈子——” 秦玉楼只拉着一人一只手,握在一块儿,她们打小一块儿长大,虽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似的。 这天底下,哪有不嫁人的女子呢? 怕是也唯有嫁了人,才方知嫁人的益处吧。 正因着秦玉楼日前无比的幸福美满,她希望她跟前所有的人都能随着和和美美。 不过姻缘历来还需缘分,此事急不来,一切须得从长计议。 第135章 五月,戚家三房戚恒大婚,戚家大办喜宴。 因戚家长房得了同母三胞胎的缘故,这一阵戚家可谓是在整个京城出尽了风头,赚足了瞩目风光。 是以,这戚家三房的婚事,少不了由人争相讨论。 戚家原先遇难犯了忌讳,所有人自然躲的远远地,可现如今明显圣上已经解除了对戚家的封印,戚家世子遭圣上赏识,亲自挑到御前护卫不说,眼下竟封了将位,此番若是一举立功建业,戚家一族可不得随着渐渐恢复原先盛名。 原先戚家三老爷升迁了不说不说,据说前些日子,朝堂议事,将为太子殿下挑选启蒙先生一事儿提上了章程。 太子殿下现如今已到了启蒙的年龄,本在年初时就该确认了,只圣上忧心北边战事,此事便一拖再拖,群臣举荐了数人,迟迟不见圣上决定。 这太子可是未来之储君,起启蒙关乎着国之根本,自然不可怠慢,有心人许是瞧出了圣上对举荐的这些候选人似有所不满,直至前几日,那向来清廉勤勉的董老太尉忽而主动向圣上推荐了一人,只见整个朝堂差异连连。 原来他举荐的那人便是建国侯府戚家主事人建国侯。 建国候原也是当今圣上曾经的启蒙老师,建国候此人学识渊博,满腹经纶,又挥得一手龙蛇腾跃的狂草,当今圣上手下那一杆雄健潇洒的草书便是承恩其下,最要紧的便是,建国候此人生性乐观豁达,宽仁大度海纳百川者方是为君之道。 论身份,侯爷爵位在身,论学识性情,满京上下便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与之较长短之人,且那侯爷乃是纯臣,已多年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儿,委实是当之无愧最适合太子启蒙之人选。 董太尉举荐后,满朝上下,竟无一时哑口无言,无一反驳。 圣上闻言亦是有些诧异,沉吟良久,似有些意动,只喃喃低声念叨了几句,方迟疑问着:“朕记得建国侯已多年不曾出府,且他的腿疾,恐似有些不便……” 董太尉只捏着胡须笑吟吟道着:“陛下放心,臣听闻自那建国侯得了那三个宝贝的孙儿后,可谓是一扫这十数年来的郁结之气,虽腿脚有些不便,但那心境却是一日赛过一日的舒畅,前些日子我那不肖儿去戚家登门拜访,硬是被那他逮着畅聊到深夜方归,瞧着那个精神抖擞样儿,哪里是个身子不便的,既然精力充沛,爵位在那摆着,这在其位者谋其职,委实不该光拿俸禄不办事儿,理应为咱们大俞出些力才是……” 圣上听到这里倒是笑了,道了声:“竟有此事,说的朕都有些好奇了,朕也听闻了那戚家三胞胎的事儿,没想到戚家竟还有这般际遇,改天朕也得前去好生瞧瞧……” 虽未曾立即明言,但此事似有些转机了。 至此,戚家好似更得圣眷了。 于是,此番戚家大办婚宴,满京上下倒是来了不少宾客,比之去年戚修大婚,其热闹程度也不遑多让。 戚家三弟妹乃是中书侍郎魏家魏大人之嫡次女魏媛,魏媛是位温柔贤惠、落落大方的世家女。 新婚第二日三弟戚恒领着魏氏过来给老夫人见礼时,只见她生得一张雪白银盘脸面,一身大红华服加身,低眉赦目间满是不胜娇羞的风情,紧紧地跟在三弟戚恒身侧,满面娇羞,对夫君甚是依赖。 而向来成熟稳重的戚恒这日在众人的打趣与调侃下,难得连脖颈都泛红了,却仍然温柔体贴的领着新妻一一拜会家人,昔日不苟言笑的少年郎此刻脸上虽泛着一抹羞涩,但更多的却更显意气风华,俊郎娇妾,男才女貌,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瞧着这甜蜜齁甜的一幕幕,秦玉楼不由忆起了一年之前自个初入这个家门,初次拜访众亲时的场景。 只觉得往事历历在目。 当时的戚修哪里像戚恒这般小意温柔,跟块木头似的,便是处在新婚之日,都板着一张脸,全程一言不发,若非她主动示弱去拉他的手,办可怜状,怕是连眼尾都不会赏她一眼,哪里像三弟这般细心周到。 想到这里,心中只有些愤愤不平,如此便也罢了,这成婚才不过一年多光景,便有大半年未见人影,眼下北去又有两三个月了,除了上回遣人送了书信回来,便再也没了动静。 秦玉楼是日日盼着,这个说话不作数的?原来的保证哪去了,被狗吃了不成?一言不合便失踪,一言不合便音讯全无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干着急。 回屋后,秦玉楼往他儿女们的肉嘟嘟的脚丫子上好是揉捏了一把,这才渐渐消气。 所幸,三个小家伙们是越发伶俐可爱了,真是一日一个样,记得刚出生那会儿眼珠子都不会动,现如今秦玉楼手中拿个拨浪鼓轻轻摇晃着,一个个一双双眼溜溜的眼珠子便转得飞快。 老大见了淡定的举着肉呼呼的小胖手想要够,老二则将胖乎乎的小肉拳塞进了那张小嘴里咬着,唯有老幺咧嘴笑得最为给面,她晃一下,他的小嘴便一咧,然后那圆咕咕的双眼便眯成了一条缝,乐得厉害。 唔,日子久了,便也渐渐摸清了这帮小家伙们的脾性,三个小家伙中,老二的性子最为闹腾,整日不是咿咿呀呀就是嗯嗯啊啊,片刻停不下来,没人搭理他,他就自个握紧了两只小胖拳头,憋得胀得小脸通红,那脾气上来了,俨然要活活将自个给憋死。 老三性子最为黏人,爱哭又爱笑,得巴巴耐心去哄着,哭的时候没将人给烦死,可一旦笑起来,却也能将人给甜死了。 这两兄弟性子虽大不相同,可脾气却是一个比一个大,男娃娃便算了,往后该怎么着便怎么着吧,可真真令秦玉楼忧心的并不是老二与老幺,而是她闺女老大。 那淡定老成的性子,活像个小老头子似的,整日也不哭不闹,不说不笑,有时逗得厉害了,一个白眼便翻了过来,瞧得秦玉楼那是一个一脸懵。 虽说不哭不闹,挺好“饲养”的,比之两个小的那不知道省心多少,可往后这么个水灵貌美的姑娘,若是生成了他爹那般寡淡古板的性子,这该如何是好啊? 第136章 待小家伙们长到了三个月时,秦玉楼便又恢复了每日前去寿延堂请安问礼的习惯。 一年多的时间,她已从一个外来者俨然成了这座府邸的半个女主人,早已没了最开始的惶恐及无所适从。 便是每日面对着不苟言笑的老夫人,她都已能够十分惬意及自在的面对了。 瞧着魏氏的小心谨慎及谨言慎行,秦玉楼瞬间有股子媳妇熬成婆,熬出了头的感觉。 三太太裘氏是个大度且和气的婆婆,媳妇是她亲自挑选的,对魏氏自然很是欢喜,可尽管如此,婆媳之间的感觉总是十分微妙。 譬如裘氏尽管对魏氏十分满意,面上却终究还是会端着三分长辈的姿态。 魏氏日日须得一日三省拜会,日日衣不解带,侍奉羹汤,裘氏不推不拒,欣然受之。 大抵婆媳间的正常相处之道理应如此吧,对于魏氏而言,婆婆如此,只要不曾刻意刁难,不曾恶语相向,已是感恩戴德了。 秦玉楼忽而有些庆幸,不是说裘氏这样的婆婆不好,而是,依着她这幅懒散的性子,相比之下,觉得还是她那个万事不理、高高挂起的婆婆荣氏要好些。 不过,仅仅只是在这方面而已。 譬如,在寻常外出与各府走动结交中,在府中掌事遇到各种各样困惑时,秦玉楼往往需要自己独当一面。 而魏氏则要幸运得多,凡事有长辈引导着,自然要轻松自在许多。 所以,万事有利亦有弊,关键瞧你怎么去看待,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唯有知足方能长乐。 三弟妹魏氏时常过来霁修堂探望她,探望她屋子里的三个小兔崽子们。 尽管戚家府邸大得没边,可人口却并不多,三房除了个待嫁闺中,日日被拘着未曾出门的小姑戚芸,魏氏能够说话上的怕也唯有她了吧。 不像旁的府上,妻妾成群,底下的儿女如同雨后春笋似的,不停往外冒,府中自然热热闹闹的。 不过,现如今三弟已然娶妻,秦玉楼这里一下生了这么多,那边二房小伍氏肚子一日日鼓了起来,眼看也将要生产,他日这魏氏得了好消息,不久又待那四弟在娶上一房媳妇。 好家伙,戚家这诺大的府邸总该可以填满了罢。 前景似乎会越来越好。 可眼下的形势却好似恰好相反,尤其是近些日子,只觉得日渐严峻了起来。 因秦玉楼在当家,便知柴米油盐贵,尤其是近两月来外头的物件上涨飞快,铺子里的药材、粮食、皮毛等物件都在蹭蹭蹭的往上涨,且各个商行、铺面都在费力提前囤积粮食药材,日前市面上呈现出供不应求之势。 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说北边隐约是要开战了。 可那朝堂之上—— 戚家除了三老爷,并无人在朝中任职,相比之下,对于朝中大事不如旁人敏锐。 秦玉楼担忧了一阵,见杨家的小王氏将要生产了,便特意送了帖子,前去探望了一番。 戚家毕竟方出仕不久,而杨家则不同,杨家乃是皇后娘家,杨相在朝中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此番杨家二老爷及皇后胞弟杨家大少爷即国舅爷一道领兵北上,杨家对于北边的形势定是密切关注。 小王氏立马便要生产了,本身对于生产一事儿便有些戚戚然,又加上丈夫非但不在跟前,还得日日忧心前方恐有战事发生,因忧思过重,固满面愁容,气色不是很好。 见秦玉楼来了,小王氏十分欣喜,大抵二人同病相怜,一见了便觉得十分亲切,压抑在心中的万般苦楚也无人说起,逮着秦玉楼便好是吐了一遭苦水。 秦玉楼终究是过来人,见小王氏心思过重,便耐着性子好生宽慰了一阵,给她助威鼓励。 见秦玉楼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又联想到她一口气竟然生了三,小王氏心中羡慕的同时又渐渐的松懈下来。 人家那么多都生下来了,她就生这一个,理应不该如此忧虑的。 孩子的事儿好不容易暂且放到了一旁,这丈夫的事儿又—— 只见小王氏扶着肚,微微蹙起了眉,半晌只忽然感叹道:“你说咱们这做女子的缘何这般命苦,上至公婆姑嫂,下至子女儿媳,中间还有妯娌叔侄,当真是永远操不完的心啊……” 秦玉楼见小王氏头上虽梳着一头妇人鬓,也比她还要年长月余,实则因着有孕脸上圆了一圈,瞧着年纪显小,只觉得那张圆圆的脸上还透着一股子稚嫩似的,嘴上却说得如此深沉的话,倒还真真有些不搭。 秦玉楼默了半晌,难得也随着感慨了一句:“咱们女子的一辈子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秦玉楼向来乐观豁达,便是往日话语中总会带着一丝戏谑,难得见她这般感慨,小王氏微微有些诧异。 半晌,只忽而问了句:“楼儿妹妹可是在担忧世子?” 秦玉楼听了再次感慨道:“如何能不担忧?这些日子瞧着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说这战事不起罢,这人一去指不定得驻守个好几年?这战事若真起了,哪里又是闹着玩的,战场上不比寻常切磋场,所谓刀剑无眼,若是一个没挺住,伤了残了是小,好歹留下条命回了不是?可若是——” 秦玉楼越说越激动,一抬眼便见小王氏一脸泛白,秦玉楼赶忙止住了话语,倒是一时忘了这孕妇受不得刺激。 又忙改口道:“好在国舅爷在军中历练多年,想来不是那等等闲之辈,只是咱们家世子爷,哎,此番一去除了起先派人送了信件回来报平安,便再未曾传回来半分消息了,你说好歹也给回个信是罢,这无声无息的,平白令人多担忧?” 秦玉楼话音将落,只见小王氏一脸诧异,这才知道,恰逢昨儿个杨家才收到从北方送来了家书。 只国舅爷杨大少爷写给妻子的无非是些个家常闲话,要紧的大事儿自然是直接送往杨相的书房的,小王氏自然无从得知,但私底下打探说,见公公一脸凝重,小王氏这一整日才会如此的烦扰,心中不得安宁了。 秦玉楼听了顿时是火冒三丈。 同样是做人家相公的,这相公与相公之间的差别怎就这般大呢? 可是气愤过后,更多的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总觉得这事儿过于蹊跷。 按理说,戚修承诺过她的,理应不该食言才对。 便是食言也好,说话不作数也罢,这些均可通通不与他计较,只盼着他能够平平安安归来方是正理。 将小王氏安抚好,从杨家回来后,秦玉楼心中的担忧非但未曾减轻,反倒是越来越重,只觉得心中时不时突突几下,颇为不得安宁。 八月,本该是团圆之月,甭管这世道多么不太平,该娶亲的照样娶亲,该嫁人的照样嫁人,该赏月的照样悠哉赏月。 八月初,太尉董家前来戚家过定,她的这个小姑戚芸的亲事总算是提上了章程。 董老太尉历来清廉,董家所送来的聘礼相比旁的人家委实算不得丰厚奢华,可细细观摩,便可发现虽并不奢侈但桩桩件件却十足精细,明眼瞧着是花了十足心思的。 裘氏十分满意。 婚事定在了明年五月,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这桩婚事原是最不待见她的尹氏牵的线,遥想去年此时,在杨家杨老爷子的寿宴上,尹氏对她冷嘲热讽,却未想,竟因此结下了这样一桩缘分,命运有时果真是妙不可言。 八月是个热闹的月份,除了董家与戚家的这场喜事以外,更令人瞩目的该是平阳公主招选驸马一事儿了,据说这十五岁的平阳公主刁钻任性,眼光历来长在了头顶上,却好似对去年名动京城的探花郎现如今的薛侍读是妾意情深。 据京城太太小姐们的八卦传闻中得知,原来平阳公主已私下求过贵妃娘娘好几回了,这不,贵妃娘娘观察了那薛侍读整整一年光景,观其品行优良,总算松口同意,这便求了陛下旨意,将薛侍郎薛钰指为驸马,配给陛下长女平阳公主。 一时,此事震惊整个京城,被人热议了整整一个月有余。 此事热闹过后,不久,北边忽然传来消息,军中出现叛变之人与敌军里应外合,圣上亲封骠骑大将军杨威于半月前在军中遇害,叛变者为建国侯府世子也就是骠骑大将军麾下戚副将戚修是也。 霎时,一石惊起千层浪,举国震动。 当日,小王氏费力诞下一女,据说生产时颇为惊险,底下大出血,好在张老太医妙手回春,费力将二人性命捡了回来,母子平安。 而戚家,至此又仿佛陷入了新一轮的叛君谋反境地。 第137章 便是很久很久以后,秦玉楼仍旧能够十分清晰的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 她记得那是在刚过完中秋节不久,所有人都尚且还沉浸在热闹的节日氛围中,但凡遇到这类需要大动干戈的场面,秦玉楼历来皆是最为忙碌的。 中秋节算是她主事当家以来,在戚家独自正儿八经操办过的最大宴席了。 在这一年里,戚家成了不少喜事儿,老夫人发话,中秋节当日在府中搭台戏,请戚家分出去的二房、三房回府听戏,一道过节。 秦玉楼已前前后后的忙碌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节日刚过,稍稍松懈一下,秦玉楼难得陪在几个小的跟前逗弄玩乐。 八月份的天气十分炎热,闷得直令人心里发慌。 许是这天气的缘故,近来秦玉楼心中总是烦闷不堪,七上八下的,平白令人不得安生,只盼着这炎热的夏日赶快过去才好。 转眼,小家伙们都已快半岁了。 事情传到秦玉楼耳中时,秦玉楼手中正执了一柄团扇逗几个小家伙们玩耍。 三个小家伙每个都光着肥嘟嘟的身子,仅仅在腹前挂了一抹通红的小肚兜,款式式样一模一样,除了老大身上是粉嘟嘟的粉色,余下老二老幺的皆是红彤彤的大红色。 每人露出莲藕似的四截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脚上挂着的银饰小铃铛随着小腿一蹬一蹬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二似乎不喜欢被束缚,但凡铃铛一响起,他便立马伸着小胖手去拽,那小胳膊劲道足着呢,勒的小胖腿都泛红了,也不见撒手,嘴里不断发出“唔唔”的抗议声,结果累得满头大汗,自然是取不下来,还依然不依不挠。 似乎是急得厉害了,憋得小脸通红,秦玉楼随他去,也并不多做干涉,见他忙活得脑门上冒了一层汗,这才举着小团扇往他脑袋上扇呼扇呼几下。 得了,见了小扇子,便立马将腿上的小铃铛给忘了,只两眼冒光的要来夺她手中的扇子。 秦玉楼便举着扇子眉开眼笑的引得老二歪歪扭扭的爬了一阵老远,直至意识到她是在逗他后,便小脸一垮,调转了方向,撅着屁股对着她。 秦玉楼乐得使劲往他肥嘟嘟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结果小家伙疼得哇哇抗议,小胖墩身子一时不稳,摔了个狗啃地。 引得身后的顾妈妈忙一脸心疼上去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满眼责备的看着她道着:“夫人又在欺负几位小主子了,瞧瞧小少爷这小脸摔的,夫人不心疼,老奴可心疼坏了……” 秦玉楼悻悻的笑着:“哪里有妈妈说的这般严重,这小家伙浑身皮实得紧,再说这褥子这般软乎,小小男子汗,摔几个跟头不打紧……” 说着,只又将小家伙从顾妈妈怀中接了过来,在他肉呼呼的小脸上可劲的啃咬了几下,便又给扔到了床榻上,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然后一转眼,好家伙,好动的老二便又瞄上了老幺腿上那个银饰铃铛,蹭蹭蹭爬过去便要夺。 老二是三个中劲道最大的,也爬得最快,就是还有些坐不稳,老大与老幺懒些,最多只能匍匐前进,秦玉楼有事没事儿便锻炼几个小的爬行、坐姿,也试着多与他们说话,交流,教一些简单的恭喜发财之类的手势。 老幺自然不是老二的对手,眼看被胞兄欺负的动弹不得,结果,一激动,只见一柱晶莹的源泉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似的,一泻千里,直直朝着老二结实的小脸扫射去。 然后,老二一脸懵了,总算是放开了对老幺的钳制,只一脸愣愣的闭着眼,伸着小肉手往脸上探去。 这一幕发生的委实太快,秦玉楼与顾妈妈几人都懵了,待不多时反应过来,赶忙手忙脚乱的将两个小的抱起,结果老幺一脸懵懂无辜,而老二脸上满是晶莹液体,竟还伸着小舌儿要去舔。 秦玉楼嘴里微抽,赶忙用帕子将他的小脸给擦干净了,又吩咐丫鬟备水,换洗被褥,顺道给这两位小祖宗清理身子。 正在这一通忙活之际,只见一向沉稳圆滑的知湫难得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只一脸慌张前来禀着:“夫人,外头不知发生了何时,忽然来了一队官差,将咱们府给封锁起来了——” 知湫话音方落,便瞧见屋子里所有人一愣,不多时,面上已泛着惊恐不安。 秦玉楼听了心中亦是咯噔一下,只忙将怀中的老二一把递给了身旁的芳苓,立马起身沉声问着:“怎么回事?是哪路人马?咱们戚家乃是有爵位在身的开国功勋,寻常谁敢轻易闯入?” 好在知湫心中虽慌乱,面上却还算镇定,来时皆已是打探清楚了,只如实回着:“听说是大理寺的人,现如今老夫人与三老爷已匆匆赶了过去,奴婢瞧着形势有些不对,便立马赶了回来通报——” 秦玉楼一听竟是大理寺的人,面上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心中一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结果匆匆赶过去时,便得了这个惊涛拍岸的消息。 这私通敌寇,谋害主将,谋逆造反,这桩桩件件的,倘若此事属实,那么戚家绝无可能像二十年前那般幸运。 戚副将叛国通敌,谋害军中主帅一事儿现如今已直接越过了刑部,交由大理寺全权审理。 只听闻那谋逆戚修事败后竟然趁夜逃走,至今下落不明,而军中尚无主将,一时军心大乱,唯恐突厥趁机连夜突袭,北方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日前北方战事不明,整个朝堂所有的精力暂且都投放在了北方战乱上,调兵、遣帅、布局、全力备战。 暂且只将逆贼戚家一应男丁收监大理寺,而一众女眷封锁圈禁府中,暂且未作发落,相信待他日戚修抓获之日,便是众人伏法之时。 至此,整个大俞长达数百年的太平盛世终将被打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俞开始陷入了敌寇侵入,谋逆谋反的内忧外患之境地。 第138章 戚府虽人丁单薄,到底是有些丰厚家底的,全府上下丫鬟奴才便有百十时人,且戚家府上还养着一两百来名护卫,所有的主事儿的男主子被羁押进入大理寺,余下所有护卫奴才与各房女眷被分开圈禁。 官队足足来了百十来号人马,这么大的阵仗,不多时戚家被抄家的消息便早已震惊了整个街道,传遍了整个京城。 没有任何准备,戚家忽然之间就被圈禁起来,前前后后都被人团团围住,霎时便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秦玉楼一干人等被限制在后院,不得随意走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令人猝不及防,昨儿个皆还沉浸在中秋的欢乐热闹中,人还未完全晃过神来,这日这一出只觉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一时间将所有人的心神都给撞得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一眼望去,只见老夫人面上一脸凝重,裘氏面带焦虑,而魏氏一脸惊魂未定,戚芸坐在裘氏身侧,面色还算镇定,只神色微微呆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里头最为淡定的要数二房二太太崔氏了,许是之前便经历过这么一遭,又许是这世间万物好似压根就入不了她的耳了似的,由始至终面上神色淡淡,与往日一般无二,好似天塌下来都与她无关似的。 而里头最为慌乱的要数小伍氏及大太太荣氏了。 小伍氏是彻底的乱了手脚,她本就是个胆小怯懦之人,如今丈夫被抓走了,眼下,她又大着肚子即将临盆。 小伍氏心心念念的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这么个宝贝疙瘩,倘若此番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 想到这里,小伍氏只捂着帕子低声呜咽了起来。 小伍氏是手足无措,急得低声呜咽,而荣氏则是彻底的失去了主心骨,要知道,此番大理寺竟然将二十余年从未曾踏出过戚府半步的建国侯也给一并羁押回去了。 要知道,当年还是世子的建国侯,就是如同这般,去了一趟大理寺,回时便失了一双腿及半条命,眼下莫不是又要重蹈当年的覆辙? 那大理寺的地牢阴冷苦寒,而侯爷的身子又如此羸弱,如何扛得住啊。 安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低低的哽咽抽泣声,给这个压抑、惶恐的气氛中更平添了几分慌乱与无措。 便是连向来淡定自若的秦玉楼都忍不住慌了些手脚。 秦玉楼只觉得拧着帕子的手止不住有些发抖,怕的并非是现如今自己的处境,而是,如今这局势,一想到千里之外不明就里的丈夫,至今还生死未卜,心中便止不住有些发寒。 她不断对自己说,莫要慌,莫要慌,丈夫绝对不会有事的,也不会是谋逆之人。 且不说杨将军是丈夫敬重之人,又是他的上级,便是他戚修上有老下有小,且有着一颗的衷心爱国的赤子之心,他犯得着这般去冒险往火坑里跳吗?难道二十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她绝不可能相信戚修会谋反,这里头一定藏着什么隐情。 现如今整个戚家早已乱了套,她绝对不能慌,老夫人年岁已大了,还得有人来主事儿呢。 这般想着,心里头忽而缓缓地静了下来。 见小伍氏与荣氏二人心急如焚,正要前去安慰,却见荣氏忽而哽咽的埋怨了声:“修儿……修儿如何能做出这等荒唐事来,倘若……倘若侯爷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啊……” 荣氏说着,便用帕子捂住了脸,面上一脸痛不欲生。 而骤然听到这一句,秦玉楼似有些不可置信似的,原本踏出的步子忽而收了回,置于腹前的双手微微一紧,双眼的神色慢慢变冷。 只微微抿着嘴,倒也强忍着未曾直言什么。 而是忽而扭头瞧了老夫人一眼。 只见老夫人微微眯起了眼,好半晌,只忽而用力的将手中的拐杖往地面上蹭了一下,随即直直的立了起来,只手撑着拐杖缓缓地走到屋子中央,立定了片刻,忽而抿着嘴一字一句厉声道:“如今修儿下落不明,事情始末未明,休要胡言乱语,咱们戚家这二十年以来处处低调行事、谨小慎微,又如何会做出这等重蹈覆辙、自寻死路的事,修儿历来赤胆忠心,是绝无可能做出那等欺上罔下的事,此事吩咐下去,莫要再提,倘若谁敢多嘴半句,拖下去直接杖毙!” 老夫人微微眯着眼,身上有股子不怒自威的凛凛气势,而这一番话直令整个屋子里的人肃然起敬。 视线往屋子里一一扫过,触及到的丫鬟婆子纷纷心惊胆战的低下了头,双肩乱颤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后目光在荣氏身上停了片刻,见荣氏双手微微一顿,这才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又淡淡道着:“咱们戚家的门匾乃是太祖亲手提字赏赐,已光耀数百年,这百十年来何等大风大浪未曾瞧见过,戚家的女儿历里风骨犹在,皆打起精神来,莫要埋没了这半年门楣!” 老夫人这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只说的整个屋子里一片死寂。 许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勉不了都慌了神,这会儿见老太太一脸镇定冷静,字字如矶,说的每一句话就如同盘石滚过,令人信服,大家好似渐渐地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心也随着渐渐地冷静的下来。 秦玉楼的心也渐渐落到了实处,复又往荣氏那边瞧了一眼,见她总算是抹干了眼泪,只面上仍旧一脸愁容,满心满眼除了侯爷,好似再也装不下其它。 秦玉楼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嘴里一阵苦涩,心中则泛着微微隐痛。 见老夫人抬眼瞧了她一眼,秦玉楼微微点头,扶着老夫人上座。 末了,派人将后院所有的女眷召集了起来,又朝着一旁的归昕小声嘱咐了几声,不多时,便瞧见那头顾妈妈领着一群人进来了。 众人抬眼一瞧,只见三个光着屁股的小胖墩被一一抱着进来了,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肚兜,半岁的娃娃已是活灵活现了。 见屋子里坐满了人,纷纷扭头睁大了眼直稀罕的瞧着,老大手中拿着个拨浪鼓,老二嘴里直唔唔的叫嚷着,老幺直将手指头含在嘴里咬着,三个小胖墩生得一般无二,不哭不闹,娇憨玉质,活像是观音坐下的小仙童似的。 秦玉楼拿着老大手中的拨浪鼓逗弄了几下,众人瞧见娘亲纷纷探手要娘亲抱,又见娘亲与他们玩乐,顿时嘴角一咧,个个嘴里便发生银铃似的欢笑声来。 如此娇憨天真的乐趣,倒是一时冲散了屋子里压抑沉寂的气氛。 不多时,只见老夫人面上亦是微微松懈,只招呼人将人抱过去,亲手抱起了老大在怀中逗弄,裘氏与荣氏见状也一人抱起了一个,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孩童吱吱嘎嘎的欢乐声,好似方才那一幕忧虑只是一阵幻觉。 秦玉楼见状,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来。 这一仗不一定得要打到什么时候,既是场战争,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侯府,便也要铸成铜墙铁壁。 她会筑起一道坚固的城墙,稳定人心,稳定局面,疏通关系,打探消息,吩咐人备足了“粮草”与“药材”,要做的事儿有很多,她会努力守护好这个家,等着他归来。 自那日被圈禁后不久,戚家便已与外头断了联系,虽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每到夜里便听到锣鼓直咚咚咚的敲个不停,府外街道四处有士兵巡逻,约莫每隔一刻钟便有一对人马巡过。 起先还以为是看守戚家的人马,后来便觉得渐渐不对,是巡逻无疑,在秦玉楼的记忆中,这等阵仗唯有在除夕新春前后才有的景象。 原来,全城已在戒严,看来这世道已生变故了,怕是战争已起了。 私底下曾尝试疏通看守的士兵,或者吩咐买菜挑柴的婆子外出打听几句,却不想便是连负责采买的婆子都有专人看守,严厉得有些不同寻常,秦玉楼心中顿时泛起了一抹奇怪的感觉,一时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半月后,小伍氏心思郁结,结果大半夜身子提前发作了,府中人要去请大夫,自然被拦下来,未得指令,不得私自进出,却未想,前去禀告之人怕吵醒了已然入睡的首领,竟生生耽误了近两个时辰,还久久未见归来。 他能等,这孕妇如何等得,情急之下,秦玉楼披着斗篷欲亲自前去请人,结果远远只听到守在大宅门外有人厉声道:“此乃人命关天的大事,且先去请大夫,凡事自由我一力承担!” 秦玉楼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外头之人听到动静下意识的转过头来,原是刚调到大理寺任职不久的颜邵霆。 故人相见仍如故,曾为新人现旧人。 这是来京后,第三次遇见,却未曾想竟是在此等境地,彼时,她为人母,他已为人父。 第139章 成亲嫁人或成亲娶妻了的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相貌变得刚毅果敢些了,眉目间多了一丝沉稳持重,已不再是昔日那名意气风发的英武少年。 两人远远的对视了片刻。 颜邵霆呆呆的瞧着她,只下意识的往前踏了半步,可刚刚迈出,却又及时收了回,垂在大腿侧的大掌微微收紧了。 他在门外,她在门内。 在微弱的灯光下,颜邵霆只能看到秦玉楼模模糊糊的剪影,她身上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斗篷极大,将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了里头,头上也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看到一小截柔和的下巴。 这样一身行头,便是连近身之人兴许都不一定能立马认出来,可是,颜邵霆却一眼就认出来是她。 看着昔日倾心的人儿就在眼前,可是眼下却再也没了上前的资格。 颜邵霆不敢多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脑海中有股子热流涌了上来,若是以往定是忍不住冲了上去,可现如今,却能堪堪压制住了。 颜邵霆看着秦玉楼微微失神,良久,垂在一侧的大掌微微松开了,这才回过神来,低低道着:“已派人去请大夫了,你……你莫要心忧……” 嘴唇动了动,关怀之意在嘴里打转,可蠕动了片刻,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玉楼目光微闪,良久,只遥遥朝颜邵霆福了福身子,感激道:“多谢颜大哥——” 话语顿了顿,她不知守在这外头的人竟是颜邵霆,在这般危难之际,遇着了熟人便要方便许多,似乎有话想要问,可眼下小伍氏那里紧急,倒是没功夫耽误。 见请大夫顺利,道过谢后,自然得立即赶回去了,小伍氏的身子虚得厉害,得亲自去陪着,便与颜邵霆匆匆别过,未曾多做寒暄,方要转身,却见颜邵霆忽然抬头,往前走了一步,张口道:“世子绝非那等叛国谋逆之人,定会安然无恙的,你……你莫要担心——” 秦玉楼听罢有些诧异,少顷,只将头上的帏帽取了下来,直视着颜邵霆的眼睛,淡淡的笑着:“嗯,我知道……” 笑容极淡,却透着股子云淡风云的味道。 颜邵霆微愣。 秦玉楼说完,恰好见后头有丫鬟匆匆跑过来请,秦玉楼便随着一道急急赶了去。 颜邵霆呆呆的瞧着她离去的背影,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她那句“嗯,我知道……”,没有埋怨、没有迁怒,没有惶恐及不安,有的皆是慢慢的信任与笃定。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却足够令人心中泛起了微微的苦涩。 秦玉楼赶去二房不多时,大夫便被请来了。 小伍氏身子久久不见喜事儿,此番得了这一胎,自然是处处谨小慎微得紧,是日日卧在床榻上,极少出过门,本来身子就虚得紧,眼下即将生产时又赶上了这么一遭,身子与精神的双重打击,于是,这一晚,可没少吃苦头。 大夫说胎位尚好,理应好生产的,就是孕妇的身子骨差,于是久久生不出来,眼看着小伍氏白着一张脸,气若游丝,眼看就剩下最后一口似地,倘若这最后一口气咽下的话,后果将不可设想。 秦玉楼便有些急了,想当初她也是过来人,只觉得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似地,若非半睡半醒间听到了丈夫的声音,人一激动,便立马有劲了。 此番大夫稳婆均有些束手无策了,小伍氏身边两个小丫头都急哭了,秦玉楼见状便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伸手用力的往小伍氏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又学着方才大夫的动作去掐她鼻下的穴位,嘴里厉声道着:“弟妹,弟妹醒醒快醒醒,孩子要没了,你若再不醒来,孩子就要没了……” 不知是秦玉楼这话一激,还是如何,只见小伍氏双眼一翻,便又悠悠转醒了,秦玉楼往她脸上用力的拍打着,嘴里继续道着:“使力,赶紧的使力,孩子再不出来就要憋死了……” 小伍氏方一睁眼便听了这么一句,脸上顿时一慌,只边哭着边用力使力,然后,只见她身子一拱,紧接着又软软的倒下,脸上表情一松,下一瞬,只听到稳婆一脸欣喜的道着:“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孩子被憋得小脸发青,刚出生时未见吭声,只以为是个断了气的,急得大伙直团团乱转。 还是稳婆经验足,将孩子倒立,用力的往屁股上扇了几下,这才听到小娃娃如猫儿叫似的哭啼了几声。 是个男娃娃,二房唯一的子嗣,有些虚弱,才三斤多,好在经过这九死一生总是平安来到了这世间,母子平安。 秦玉楼在小伍氏屋子里守了整整一夜,待出来时,天色已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开始到来。 崔氏、裘氏都候在了屋子外,不多时,老夫人便也赶了来。 听到母子平安,每个人眼中都散发出一股子如释重负的味道,面上均带着些许喜色,尤其是那二房太太崔氏,虽并不明显,但还是秦玉楼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除了面无表情意外的神情,似有些欣慰,或安慰? 新的生命总是能够带来新的希望,令人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因为有颜邵霆在,戚家对于外界总算是知道了些许动向。 譬如,秦玉楼知道,原来大俞跟突厥果然开战了,因大俞大将军被害,群龙无首,率先失了一座城池。 譬如,秦玉楼知道,原来现如今北方战火绵延,导致整个京城也开始变得动荡不安,虽颜邵霆言辞未明,但秦玉楼猜测,许是朝中朝臣亦是有所牵连。 最要紧的便是,戚修依然下落未明。 就在这惶惶不可终日之际,这一日,方出了月子不久的小伍氏忽而抱着襁褓中婴儿过来,跪倒在秦玉楼跟前。 第140章 秦玉楼微怔,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令人一时忘了去扶人,待反应过来正要立马去扶时,只见那小伍氏忽而哭上了,哭得惶然又失措。 边哭边凄然道着:“大嫂,昔日是你将咱们娘俩从鬼门关里给拉回来了,倘若没有你,当日生产时我怕也就那般随着去了,我知你为人历来心善又厚道,眼下有一事,我知有些强人所难了,可是……可是……” 小伍氏说着说着便又径自哽咽了起来,眼下两行清泪不断成珠子似的滚落着。 她身子虚,生产时受了罪,便是到眼下还未曾完全缓过神来,头上还紧紧缠着抹额,瞧着虚弱可怜。 秦玉楼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怀中的娃娃,眼中似有所顿悟,也没有强自去扶了,只嘴上淡淡道:“地上凉,弟妹你方出月子,不能着了凉,有什么话咱们起来说罢……” 小伍氏一个劲儿的摇头,好半晌,低头瞧了襁褓中的婴儿一眼,只抽抽搭搭道:“这些日子我听闻外头天下大乱,咱们大俞现如今处境堪忧,非但折损了一名大帅,还失了一座城池,我虽是内宅妇人,不懂那天下之事,可事到如今,却也知晓这一切怕是与咱们戚家脱不开了干系了,我不怕死,可是……大嫂,我知道眼下委实不该说此等丧气话,可是……可是我实在是怕啊,自我嫁到侯府以来,整整五年的光景,一千多个日夜,不知熬干了多少眼泪,千盼万盼,盼的便是能够有这么一日,可现如今却……大嫂,这孩子就是我的命啊,我实在是不忍,我知你与那颜大人是旧实,大嫂,你可否……可否行行好,替我将这孩子给送出府去……” 小伍氏越说越激动,话语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秦玉楼静静的听着,未曾打断一下,面上由始至终未曾有过一丝变化,直至小伍氏断断续续的说完,这才静静的问了一句:“弟妹的意思,是让我去求那颜邵霆,让他违抗圣谕、欺上罔下,偷偷将谋逆罪犯的家眷私自放行吗?” 小伍氏听秦玉楼这般言语,只死命的咬住了唇,好半晌,便又无助的呜咽了起来。 秦玉楼见状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良久,道:“且不说那颜邵霆乐不乐意,便是他当真乐意,可咱们府中的事又如何能够牵连旁人,再者,倘若咱们戚家真的沦落到那一日,便是当真将孩子送出去,你又能够送往何处?” 秦玉楼边说着,边亲自弯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然而小伍氏依然固执的不起,只垂着眼,依旧不死心的道着:“无论送去哪,便是哪家山头的农户家里,只要……只要活着便也是好的……” 小伍氏说到这里,话语忽而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只飞快的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良久,终究是咬牙道:“况且咱们家二爷本就不是太太亲生的,现如今后头二房三房尚且无碍,若是前去与大理寺说情说咱们二爷原是在二房出生的,那么说不定孩子不但能够顺利送出去,咱们二爷许是也能够被从大理寺放出来……” 小伍氏越说越激,绝望的双眼中仿佛渐渐地燃起了希望。 而秦玉楼面上的和善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心里忽而有些苦涩,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如何,她与小伍氏关系历来算是好的,最开始嫁到侯府来时,这诺大的戚府人丁淡薄,便也唯有小伍氏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 小伍氏性子虽胆小柔弱,可心思却一直不错,两妯娌时常串门走动,相交甚好,嫁到这戚家这一两年以来,还从未曾吵过一次嘴,红过一次脸。 想当初秦玉楼方有孕时,食欲不振,小伍氏是日日想着法子寻些开胃的零嘴过来,而小伍氏当然难产时,秦玉楼亦是帮着忙前忙后,整整一夜未曾阖过眼。 也是,便是感情再好,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了,更何况是—— 平心而论,有了孩子当了娘后,自然是不一样了,秦玉楼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倘若唤作是她,若是她那几个小家伙有危险的话,她也不一定怎么着了。 尤是心里这样自我安慰着,心里依然有些闷,她以为一家子能够齐心协力跨过这次难关,可是—— 秦玉楼静默了许久,便又复问了一句:“弟妹是想要与戚府断绝关系的意思么?弟妹的这些想法二婶可知?” 见小伍氏咬牙不语,面上痛苦难耐。 “罢了罢了,终究是咱们大房牵连了大家……”秦玉楼喃喃道:“倘若弟妹执意如此,那么好,孩子我可以做主替你送出府去——” 见小伍氏嗖地一下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秦玉楼抬着眼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过话说在前头,谋反历来是大罪,是要受株连的,倘若咱们戚家当真沦落到那一步,怕是他日送出去了,也终究不能幸免,眼下,选择权交给弟妹你自己,在弟妹做决定以前,作为大嫂的我有一句话要说,那便是:我相信世子定是无辜的,咱们戚家终有一日定会苦尽甘来的!” 说完后,里头三个娃娃醒来了,哭的哭,闹的闹,整个屋子里乱作一团,秦玉楼淡淡的瞧了她一眼,言尽于此,转身便进去哄着孩子去了。 她有孩子。 她何曾没有?还是三个! 听着里头哭哭啼啼的喧闹声,小伍氏脑海中直乱糟糟的,她的双腿都发麻了,颤颤巍巍的起来后,瞧着怀中襁褓里羸弱的婴儿,小伍氏双眼通红,原谅她就自私这么一回吧。 当夜,秦玉楼亲自将那一个多月的小娃娃送出了府。 第二日一大早,戚家收到了北方来的家书。 第141章 信是颜邵霆亲手递到她手上的,秦玉楼一眼便认出来了,是戚修的亲笔书信。 原本脸上还挂着端庄笑意的秦玉楼脸色顷刻间一变,只嗖地一下从他手中一把给夺过来了,瞧着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一笔一划,秦玉楼当即便用手紧紧的捂住了嘴,红了眼眶。 几乎是有些颤抖的打开了信封。 信开头的第一句便是:吾妻楼儿。 瞧着这样一句亲昵又讨好的称呼,原本还红着眼的秦玉楼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了起来,一时,只见哭着又笑着,脸上同时闪过期待、紧张、欢喜、欣慰等多种神色,可谓是五彩纷呈,缤纷夺目得紧。 信中戚修先是报了平安,然后解释他并未曾谋害上司,也并未叛变,所有一切皆是事出有因,让她与家人莫要担心。 信似乎是在匆忙之际而写的,不过寥寥数语,在最后提及北方战乱不久将会平息,他会在年前归来,末尾提及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女儿的样子,落款依然是思念吾妻,待君归。 秦玉楼只将信件反复看了又看,向来淡定的面上时而红眼落泪,时而嘴里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怒骂两句,分明已是个当了娘的人了,眼下瞧着面上竟难得含着一丝闺房少女面目含春的神色。 身后芳苓芳菲二人见主子这般模样,便知定来了好消息,提了整整数月的心总算是缓缓地放下了。 短短这份家书,此刻落在秦玉楼手中,竟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就这轻薄的两页纸,却是书写的整个侯府的未来。 秦玉楼反反复复的瞧了好几遍,直到里头的内容几乎都能够一字不落的背下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信件重新塞进了信封里,一抬眼,便见方才还在跟前的颜邵霆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 秦玉楼回头四下瞧了一眼,只见芳苓微微叹息着:“颜少爷方才已走了多时了,就在主子您喜不自胜的时候……” 秦玉楼闻言抬眼往前头瞧了一眼,蜿蜒曲折的廊下,早已瞧不见任何人影了。 听着芳苓语气中似是而非的惋惜声,秦玉楼微微垂了垂眼,这些日子多亏了颜邵霆,她对他十分感激,当然,也只有感激。 秦玉楼将信件的内容当着所有人公布了。 从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同样一种表情,劫后余生,如释重负。 大概只有曾经近距离的面对过死亡,对于新生才会有一种新的领悟吧。 只觉得连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屋子里所有人,只有小伍氏脸上的神色是复杂的,她只愣愣的看着秦玉楼,脸上顿时涌现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情,怔过后,随即是一脸的慌张与后知后觉的惶恐。 秦玉楼双目微闪,暂且装作未曾瞧见。 戚修来信不久后,低迷压抑了数月的京城总算是得了令人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原来在大俞边境的雁城一战中,大俞胜了。 大俞唱了个空城计,来了个三面伏击,将突厥军生生的困在了雁城七八日,直到拖至敌军粮草耗尽,便一鼓作气生擒了那突厥将领,突厥最为凶悍强劲的小王子。 而擒拿那小王子之人,正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叛国谋逆戚修是也。 另外此战役还牵扯出了真正的谋逆叛变之人,正是那驻守在边界数十年赫赫威名的赫南家族的赫南将军。 以为故事到这里便算了,可到最后却未想,这场战役当是一波三折,百转千回,事情又忽而 急转而下。 原来昔日与突厥勾结谋害骠骑大将军的赫南将军之长子赫南寅在紧要关头忽而临危受命、当机立断的与戚副将、杨副将三军会合,这才成功上演了一番瓮中捉鳖,生擒了敌军首领,大获全胜。 由于事情真相转变的太快,只觉得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故事情一传出,便立马在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大俞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传到戚家耳朵里的便是这样一番说辞,原来当初那骠骑大将军被谋害后,戚副将与杨副将便已察觉其中必有玄机,大俞军营规矩甚严,敌军是不可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堂堂主帅行刺至死。 于是,戚副将与杨副将便将错就错,一边以退为进、以一城做诱饵,令敌军放松警惕,一边暗中探寻当日骠骑大将军遇害的真正缘由。 至于这最后原本叛变的赫南军如何又醒悟诏安,里头的缘故大家是口若悬河、众说纷纭。 于是,众人纷纷赞扬戚修的雷厉风行、英勇谋略及忍辱负重。 赞扬杨副将的大刀阔斧。 唯独对那赫南家充满了争议。 有人骂那赫南军通敌叛国,也有人赞扬那赫南寅的识时务与当机立断。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欢喜有之,愤怒有之,终归是欢喜多于愤怒的,因为,突厥提出议和,战争眼看就要结束了。 戚修奉命押送突厥王子与赫南一族回京领命。 就在北边的战事传到京城不久后,守在戚家府外的大理寺之人悉数撤退了,而被困在大理寺大牢的戚家诸多老爷少爷们终于重见天日,回府了。 只见一个个胡子、头发凌乱,面上虽有些狼狈不堪,但衣饰尚且整洁,瞧着整个人虽清减了些,却不像是受过重刑被虐待过的样子,而侯爷坐在特制的轮椅上,是由大理寺少卿孙大人的官轿亲自护送回的,除了身子有些羸弱外,未见任何不适。 往日里的老爷少爷们各个均是气势凛凛,还是打头一回瞧见到这般狼狈的模样,秦玉楼只觉得有股子莫名的喜感。 只见荣氏、裘氏,小伍氏、魏氏纷纷红着眼迎了上去。 各找各的主,各心疼各的人。 秦玉楼静静的立在老夫人身后,瞧着这一阵混乱又滑稽的场面,顿时不由笑了。 从一旁的奶娘手中结果老大甄姐儿抱在了怀中,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着:“再有半月,甄姐儿的爹爹便回了……” 向来淡定的甄姐儿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懂,只忽而伸着两只小胖胳膊抱住了秦玉楼的脖子,将小胖脸埋进了脖颈里。 秦玉楼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心中一片柔软。 第142章 却说侯爷一行人从大理寺回来后,第二日一大早,二房的戚敏与小伍氏夫妻二人便已在屋子外候着了。 芳菲进来禀告时,只压着声音小声禀告着:“夫人,奴婢瞧着二爷的脸色不大好,二夫人双眼泛肿,怕是哭了一宿……” 秦玉楼听了垂着眼不语,这二位今日来的意图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抬眼往床榻上瞧了一眼,顽皮的老二一脚蹬开了身上的被子,直探着双手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要她抱。 秦玉楼捏了捏儿子的小胖手,嘴里轻声诱拐着:“儿子,唤声娘来听听……” 老二砸吧砸吧小嘴,嘴里哼哼唧唧,然后也不知在瞎琢磨什么,自个说着说着便独自乐了,小嘴忽而一咧,小胖脸咧成了一朵花,一边笑着,一边握着两只小胖手直晃悠,原来是这几日顾妈妈教的恭喜发财。 秦玉楼瞧得直乐呵,凑过去往小家伙脸上吧唧一口,又亲了亲还睡着小嘴直呼呼的另外两个,这才漫不经心的出了屋子。 此时,戚敏与小伍氏二人已经被请到厅子里了,秦玉楼一出去,便瞧见戚敏与小伍氏二人忙不迭起了。 戚敏是个生得秀气羸弱却性子固执迂腐的读书人,平日里性子内秀羞涩,一说话连耳根都红了,瞧着并不是个十足强势之人,但小伍氏似乎却有些怕他,与其说是怕他这个人,倒不如说害怕丈夫的嫌弃罢,光是无子这一点,就足够令小伍氏直不起腰来。 秦玉楼与这位二叔倒是鲜少打过交道,往日见了最多不过是见面打声招呼罢了。 倒是有一回恰好被戚修撞见了,只板着一张脸对自个这位二弟冷眼相待,便是连戚敏的招呼声都不欲理睬,偏生戚敏性子过于迂腐呆滞,心里只有些发慌,竟不知到底是何事惹到这位兄长了。 直至戚修绷着脸喝斥了一番秦玉楼,道:“在府中瞎跑什么,还不赶紧回屋……” 说罢,又眯着眼看着戚敏面无表情道:“二弟还不回么?” 这样一双威严沉寂的眼令戚敏心中发寒,忙不迭吱吱呜呜道着:“回……回……弟弟……这便回……” 也不知后来到底琢磨出些许章程没,总之,自那回以后,戚敏但凡见了秦玉楼,皆是行了礼后便匆匆离去了,几次下来,秦玉楼砸吧着,颇有几分脚底抹油的感觉。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戚敏对戚修秦玉楼两口子历来是有些敬畏的,眼下,戚敏不过飞快的瞧了她一眼,目光一直落到了她下巴处,与她打过招呼后,这才颇有几分难以启齿道:“大……大嫂,弟弟此番前来……” 酝酿了好一阵,只扭头一脸愤恨嫌弃的瞧了小伍氏一眼,见小伍氏身子一哆嗦,方胀红了脸对秦玉楼道:“我也是昨儿个回来后才知晓伍氏那愚妇干的好事,伍氏她出生贫贱,目光短浅,所说的话历往往词不达意,还望大嫂莫要与之计较,我虽不是太太亲生的,但我既已入了戚家的族谱,且自三岁起便被养在了太太膝下,生便是咱们大房的人,死便也是咱们大房的鬼,如何做的出那般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事,甭说不过是入狱,便是掉了脑袋,也是要与戚家共存亡的,伍氏那等大逆不道的话,还望大嫂莫要介怀——” 戚敏脸上一阵羞愧难耐,说出此等话后,连脖子都胀红了。 身后小伍氏听了便又忍不住红了眼,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强忍着不敢落泪,抬眼飞快的瞧了秦玉楼一眼,似乎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好半晌,这才后悔难当的对着秦玉楼小声道:“大……大嫂,我……我错了……” 小伍氏是悔不当初,良久,便又愣愣的道了句:“我……我那几日当真是魔障了……” 小伍氏这几日是日日抹着眼泪过活。 自从戚家遇难,孩子出生以后,这一段日子皆是浑浑噩噩的,她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从来不是那等腌臜不堪、龌蹉卑劣之人,一切不过是为了孩子罢了。 那晚将孩子送走后,她的心是踏实了一阵,可不久后,更大的担忧与思念便又疯狂的席卷而来。 直到第二日得知世子无碍了,戚家无碍了,然后他们所有人都一脸欣喜,唯独只要她,像是迎来了当头一棒,整个人只觉得天都将要塌下来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知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立在屋子里,耳边是喜极而泣,满满的欢声笑语,唯独小伍氏却摸着她尚且已经塌下去的肚子,脑海中嗡嗡作响,她的孩子哪里了?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此后,一连着好几日小伍氏是日日去往霁修堂,却又闷声不语,没脸主动开口问孩子的下落,秦玉楼总是闭门不见,过了七八日,这才告知孩子被送到乡下农户里去了,送的远远地。 小伍氏听了只捂嘴闷声哭泣。 如此,又过了几日,直到昨儿个戚敏被从大理寺放出,今儿个夫妻二人登门拜访。 孩子被送走了,是秦玉楼夜里私底下悄悄进行的,除了秦玉楼与小伍氏,便无人得知,而被送走的第二日,戚家便被宣布无事了,非但无事,反倒是立功了,满屋子都沉浸在死而复生的欢声笑语中,小伍氏如何敢声张。 小伍氏性子本就文秀,不爱出门走到,当初怀孕之际,生生在床榻上躺了好几月未曾出门,眼下又方出月子不久,称病镇日在屋子里守着孩子也并不稀奇,是以,小孩子被送走一事儿,怕是除了秦玉楼,便唯有每日前去探望孙子的二太太崔氏知情了吧。 “大嫂,弟弟已将那愚妇狠狠的教训过了,好在祖母尚且不知情,不然,该寒她老人家的心了,眼下,事已至此,大嫂您看……孩子……孩子被送去哪了,还能要得回么,毕竟这可是咱们二房这么多年的独苗啊……” 戚敏的话语中隐隐带着一丝恳求。 小伍氏一脸悔恨的别过了头去。 秦玉楼目光在戚敏与小伍氏面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小伍氏身上。 不过短短十数日,便见她已憔悴清瘦了不少。 秦玉楼心中一软,其实,小伍氏又有何错? 她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毕竟,戚家原先所经历的那一切其实皆是因他们大房而起,若是换做旁的府上,怕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分家的分家,开闹的开闹,早已闹成一锅粥了吧。 而她们侯府,不过是出了这么点小岔子,平心而论,换个人,换个角度,倘若引发此番事端的那人是他们二房,是戚敏,秦玉楼心中难道不会意难平?不会迁怒责怪?不会想着一切法子救自己的孩子吗? 想到这里,秦玉楼双眼变得一阵复杂,良久,这才对着身侧的芳苓几不可闻的颔了颔首,芳苓会意,立即提着步子往屋子里去了,再一次出来时,只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尚且还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秦玉楼见了,亲自接了将孩子抱了起来,送到了小伍氏的怀里,嘴上平静道着:“我笃定戚家不会有事,所以孩子我没舍得送走,这些日子一直养在了霁修堂,与几位哥哥姐姐们在一块儿……” 戚敏与小伍氏夫人二人纷纷呆愣住了。 良久,只见小伍氏一脸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几乎是颤抖着伸手去接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孩子落在她怀里的那一刻,小伍氏便再也忍不住了,只哽咽几声,泪如雨下。 待小伍氏搂紧了孩子,终于平静后,只忙要朝着秦玉楼下跪,这一次,秦玉楼稳稳的将人扶住了,脸上淡淡道着:“弟妹不必如此,咱们……到底是一家人……” 小伍氏闻言,顿时泪如决堤,只一脸悔恨道:“大……大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我不该不信你……” 戚家这历经数月的劫难,直到这一日,才总算是到头了。 其实,关于二房闹出的这一出,虽未曾声张,但这后院的事,便是有丁点风吹草动,哪里又瞒得过旁人的眼耳,老夫人虽未曾掌家,但府中的一举一动哪里逃得过她那双睿智的双眼?裘氏掌家多年,耳目遍布整个侯府,但凡警觉几分,哪里又猜不出来,整个府上怕唯有她的婆婆荣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罢。 戚敏说此事好在老夫人不知情,怕寒了她的心,其实,寒的何曾是老夫人的心,也定不会是秦玉楼啊,要寒的怕便也是那最为尴尬之人吧,毕竟是他们二房的家事。 第143章 京城的冬日奇冷无比,这是秦玉楼在京城过的第二个冬。 去年是下了整整一个冬日的雪,好在今年天气不错,尤其是近来日子放晴了,早晚气温虽低,但白日里的太阳却极大,懒洋洋的,令人心情也跟着爽快起来。 这一日的京城注定与往日不同。 一大早的,丫鬟婆子们便兴致冲冲的围了过来,芳苓倒还算镇定,芳菲与底下的燕兰、茹兰几个各个是一脸祈盼的看着秦玉楼,眼睛里直冒光,秦玉楼见状,只无奈的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领几个护卫一道,注意安全,记得按时回来就成……” 芳菲立马嘴甜的拍马道:“主子最好了,回头奴婢几个定将世子爷英姿飒爽的模样一字不落给主子您带回来……” 秦玉楼瞪了她一眼,芳菲吐了吐舌头,秦玉楼交代一番后,几人便兴冲冲的转身去了。 结果走到半道上又被秦玉楼给唤了回。 然后在所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秦玉楼一脸淡然的吩咐芳菲从同福楼带两只酱肘子,不,带四只酱肘子回。 明明是秦玉楼爱吃的,可吃着吃着,她委实是吃腻歪了,却不想,到最后竟成了他的最爱。 以至于,有那么一阵勉不了令秦玉楼生疑,是不是他贪嘴了,然后故意惹她生气,好借着这个由头解馋的? 原来这日正乃是戚修班师回朝的日子,杨副将留在边关镇守,而戚修则领命羁押被俘获的突厥王子及赫南一族回京复命。 大俞安定太平了上百年,这一战算是近数十年以来大俞经历过的最为轰动的一场战役了,历经了大半年的时间,动荡了大半年的大俞总算是太平下来了,如今战胜归来,如何能不引起轰动。 据说,回宫复命时途径的朱雀大街时,两旁酒楼的位子早早的便被人定下了,只为了能够一睹那戚修凯旋归来英姿飒爽的姿容。 戚家也早早的在同福楼定了位子,这日裘氏便领了魏氏及戚家的几位少爷一同前行,只秦玉楼与小伍氏二人思量再三,因着孩子的缘故,未曾同行。 眼下,人虽在府中,可心却早已不知已飘到了何处。 按理说,秦玉楼该随着一道前往的,其实心底里是有些迫不及待,可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何故,竟难得有些许紧张。 秦玉楼这日在屋子里忙上忙下,备好了一应膳食,备好了特意为戚修精心准备的衣饰鞋袜,分离了大半年近一年的时间,秦玉楼俨然快要忘记了丈夫长啥样了,不知胖了还是瘦了,或者俊了还是丑了? 去年除夕丈夫回来时,那一脸络腮胡子的粗糙丑样子,秦玉楼还记忆尤深。 也不知可否伤着了没有,上回便是闷葫芦似的,手臂伤了却生生瞒了她那么久。 这一日,秦玉楼难得好生装扮了一回,她的身段早早便已恢复了原样,完全看不出竟是生了三个的妇人,眼下头戴大凤钗,耳佩琉璃坠,身穿一袭明艳动人的团花锦缎袄儿,臃肿的面料却依旧遮掩不住那婀娜丰盈的身段。 归昕难得这般大展拳脚,只一脸兴冲冲的为她描绘了细长的吊梢眉,嘴上抹成了鲜红如血的烈焰红唇。 许久未曾这般正经装扮,总觉得有些许不大自在,明显太过刻意了,试图擦掉,结果底下一个个丫头片子纷纷跳了出来阻拦,一个个梗着细长的脖子俨然一副要造反的模样。 秦玉楼竟被底下这几个无法无天的丫头片子给“震”住了。 于是,秦玉楼顶着这幅艳丽的面容出现在几个小兔崽子面前时,只见一个个睁着咕噜咕噜的眼珠子直一脸好奇的盯着她瞧着,老大伸手要摸她的红唇,老二要拽她的琉璃耳坠子,老幺随着她头顶上一晃一晃的大凤钗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一转的。 她方一靠过去,三个奶娃娃便齐刷刷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拼命爬着往她身上凑。 秦玉楼这日特意吩咐替三个小的穿了一模一样的绣着锦鲤的如意袄儿,脚丫子上套着毛茸茸夫人虎头鞋,头顶上顶着圆圆的小圆帽子,一眼望去,三个伶俐软糯的小团子生得一般无二,一时叫人难以分辨。 眼下正是到了最为闹腾的时候,能爬,能坐,能嚷,能吃,几个月前还能够相安无事的并列躺着,现如今,便是这么大一张床榻,俨然都有些困不住这几个小兔崽子们了。 秦玉楼照例将三个小家伙抱着坐成一排,她像个小老师似的,开始训练起儿女们唤爹唤娘,老二嘴皮子利索些,往日里咿咿呀呀中十句便有那么一句能够对得上号,这日不知是因着她的装扮缘何还是何故,几个小家伙们显得格外兴奋,方一摆着让排排坐好,她一松手,一个个便开始朝着她麻溜开爬,竟一个比一个快,跟比赛似的。 秦玉楼只一脸无奈捂着脑门,这群小兔崽子们,是要造反么? 到了巳时时,便听到有小厮一脸激动的进来禀告着:“夫人,夫人,咱们世子爷入城门了——” 据说,整个街道两旁人山人海寸步难行,因怕误伤了两旁的老百姓,行驶的速度极慢。 到了隅中时,便又听到小厮来报:“世子爷才方到朱雀大街——” “世子爷一行在朱雀大街的同福楼停下了,世……世子爷……世子爷下马买了两只同福楼的酱肘子——” “世子爷入宫门了——” 不久后,便见宫中派人前来通传,陛下在宫中设宴,为戚修一行人庆功,另戚修被封为骠骑大将军,顶了戚修原先上司,也就此番已故杨家二老爷杨威的职位。 另杨家大少爷杨副将被封为征北将军,与此同时,此番追随的部下亦是一同册封了职位,另赫南一族之事暂且压下,择日再议。 宫中设宴,圣上龙颜大悦,御赐的宫膳络绎不绝的送往杨家、戚家。 戚家顿时门庭若市,熠熠生辉。 第144章 芳菲几个是兴致冲冲的去,眉飞色舞的回,一回来,只见整个霁修堂叽叽喳喳的,不见消停了,不过几人皆是空手而归,面上却未见半分惶恐不安,一个个反倒是兴致高昂的道着—— “奴婢没有买到那酱肘子全赖世子爷,夫人,您知道吗?就在整支军队有条不紊的前进时,咱们世子爷忽然大手一摆,下令将整个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在全城百姓的瞩目下,世子爷威风凛凛的下马,竟亲自到同福楼里打包了两只酱肘子出来,天哪,全程的百姓都惊呆了——” “是啊,是啊,世子爷一走,那同福楼立马便被围攻了,别说是酱肘子,便是连酱汁都没剩下半滴,奴婢拼死拼活,连发簪都挤掉了,愣是连同福楼的门都没摸着,不过好在,还有世子爷了,世子爷定是知道夫人的喜爱,特意给夫人买的——” “是啊,是啊,今儿个人实在是太多了,怕是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赶来了……” “咱们世子爷驾着汗血宝马,全副武装,马不卸鞍,人不解甲,端得是一派气度凌云,好生威武霸气,怕是全京城的百姓都将要折服了——” “那突厥王子碧眼勾鼻,五大三粗,生得黑熊般一身粗肉,好似罗刹似的,委实吓人得紧——” 许是大家伙长期被困在深宅内院中,极少出府,这会儿各个跟撒欢似的,竟一个比一个还要兴奋。 今儿个威风凛凛的世子爷到同福楼买肘一事,秦玉楼早早便知晓了,哪里见得是为她买的,说不定是自个大半年没吃上,自己嘴馋了呢? 虽心中是这般嘀咕着,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午膳是宫中御赐的膳食,十分丰盛,用过膳后,秦玉楼一直巴巴的等着,早从几日前便巴巴的盼着了,昨儿个夜里甚至难得兴奋得睡不着,今儿个天还未亮便早早的起了,眼下,一个上午,一个中午又过去了,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的缓慢。 晌午,几个小的吃了奶都齐刷刷的睡着了,小嘴呼呼,睡得可真香。 秦玉楼历来有午歇的习惯,只这一日却一直撑着眼皮,便是双眼皮直打架了,也一直卖力的撑着,可撑着撑着,不知何时,便彻底没了知觉。 皇家设宴,无比冗长,好不容易待宴会结束了,又单独受圣上召见,待戚修马不停蹄的往家赶时,老夫人、三老爷、荣氏、裘氏,新娶进门的魏氏,连同三个弟弟早早的便已在寿延堂候着了,却唯独不见自个心心念念之人。 大半年未见,许是刚从沙场上归来,只觉得戚修身上的气势更加冷冽、更加威严了。 尤其是那双原本冷冽的眼,里头多了几分生杀果决,多了几分嗜血的阴狠,好似疆场上缠绕着的危险气息还未来得及悉数消散,一眼望去,胆小的人怕是会浑身直打哆嗦。 一人问候一句,戚修早已有些站立难安,心中隐隐有些许不耐,面上未显。 老夫人见他长途跋涉,面上有些疲惫,总算是发话了,咳了几声,对他道:“好了好了,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凯旋归来,赶明儿个便开祠堂祭拜,今日修儿早些回屋歇着罢,有什么事儿明个儿再议,快去瞧瞧你媳妇跟孩子们吧,方将孩子哄去睡了,都巴巴盼了一整日了……” 老夫人话音方落下,便见戚修立即沉声道:“那孙儿暂且先退下了——” 言罢,便立即提着步子,转眼便消失在了屋子里。 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又冲众人摆了摆手,屋子里的人这便悉数散去了。 戚修简直是归心似箭,尤其是方才老夫人那句“快去瞧瞧你媳妇跟孩子们吧”,如此简单平常的一句话,却足够令戚修胸膛里直砰砰乱跳了起来,只觉得脑海中一股子热血哗啦啦的往上涌。 他日思夜想了整整大半年,眼下,可算是赶回来了。 此刻,整个霁修堂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世子爷回来了,前去寿延堂给老夫人请安去了。 而夫人方从寿延堂回来不久,将小主子们哄睡了,不过一个转身的时间,便见主子也跟着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一大三小,睡得正香,整个屋子静谧无声,温馨宁静。 芳菲与归昕几个正琢磨着要不要将主子给叫起了。 正犹豫不决之时,便见听到外头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请安动静,芳菲与归昕顿时一愣,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随即赶紧上前迎着。 一只青绸面料的踏马靴踏了进来。 芳菲与归昕立马低头上前行礼,后头几位奶娘见戚修威严凛凛,雷厉风行,直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 好在戚修压根未曾注意到,在众人开口招呼之前,瞬间抬手制止了,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退下。 芳菲几个早早便已习惯了主子们的相处方式,只半年未见,这世子爷好似有威厉肃穆了不少,直让人不敢直视。 几人将屋子里的奶娘领下去后。 戚修垂在一侧的拳头紧了又松,送了又紧。 缓缓地来到床榻前。 然后,一眼便瞧见了安安稳稳的睡在床榻上的那一大三小。 一大,三……小? 他不由愣住。 戚修只以为自个瞧错了,他近来多日未曾好生歇息,连番赶路,其实已是累到了极点,可心情却是无比亢奋的。 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甚至还伸手揉了揉眉心。 结果,依然是三个小的没错。 妻子躺在外侧,背对着侧身躺着,里头并排躺了三个隆起来的小鼓包。 戚修脑海里一时嗡嗡作响,胸膛里直砰砰砰的跳得厉害。 他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喉咙干涩的厉害。 几乎是颤着步伐上前。 一步一步。 立在床头,连下巴都在打颤。 只一动不动的瞧着,喉咙出不了声,眼睛忘了眨,脑海中乱作一团。 直到,那三个小的中的一个忽而砸吧砸吧醒来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乱转着,然后看到床榻旁多出来的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一时被吓着了似的,只见小身团明显一抖,小嘴巴一噘,却吓得久久发不出声来,直到整张小脸被胀得通红,双眼死命眯成了一条缝隙,握着两只小拳头使力蹬着,然后气一顺,便扯着嗓子嗷嗷大哭了起来。 那嗓子嗷嗷的,跟只小狼狗嗷叫似的,顿时响彻整个院子。 第145章 秦玉楼瞬间被那嚎啕大哭声给震醒了。 许是往日里被孩子们吵醒的次数也并未少见,眼下,只见双眼熟练一睁,身子轻轻一弹,整个人便瞬间清醒了过来。 一眼,便瞧见老二哭得撕心裂肺,地动山摇。 秦玉楼微愣,老二虽比其他两个调皮捣蛋了些,嗓门大些,劲道结实些,但其实是三个最不爱哭的,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每每皆是象征性的嗷嗷两声便完事了。 还是打头一遭瞧见哭成这幅模样。 秦玉楼忙弯腰将人抱了起来,抱到了怀里,心疼的哄着:“乖儿子,不哭不哭,这是怎么了,怎地哭成这般模样了……” 小家伙一到她怀中,便伸着那双胖乎乎的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颈,将圆乎乎的小脑袋埋在了她的脖颈间使劲儿蹭着,似乎被安抚了,声音倒是渐小了,小身板却仍一抽一抽的,俨然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 秦玉楼心都要化了,忙抱着在话中轻轻摇晃着继续安抚,片刻后,便见小家伙忽而边抽泣着,边悄悄的扭头探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怯怯探寻着什么,瞧了一眼,又飞快的扭过头重新埋进了娘亲的怀里。 小家伙的这番举动却让秦玉楼一怔,下一瞬,似乎有多顿悟,只觉得心中霎时漏了一拍。 待秦玉楼缓缓的回过头来时,便瞧见身后正立着一个身穿盔甲、头戴盔帽,满脸胡渣的男人。 这样一身装扮,只觉得威武又霸气,许是头上戴了盔帽,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犀利凶悍的眼,及半截胡渣满面的脸,是以,第一眼瞧过去,直令人触目惊心。 难怪老二被吓成了这幅模样。 而那个男人眼下只定定的、呆呆的立在她身后一动未动,看着孩子们,看着她,似乎想要上前,却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一下不知从何处下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两人对视了片刻。 秦玉楼却是瞬间红了眼,她可是直直盼了大半年,每日数着日子过活,尤其是近几个月,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他失踪了,半分音讯皆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留给他们一家老小这么个大一个窟窿子,府中主事儿都被下了大狱,她便是连在睡梦中都不知惊醒了好几次。 他倒是好,一身轻的去,一身轻的回。 秦玉楼心中顿时泛起百种滋味,眼下,瞧见了他这个杀千刀的,只觉得所有的艰难,所有的委屈顷刻间涌现了上来。 直想立马上前捶死这个不顶用的。 直想立马张嘴咬死这个杀千刀的。 却又更想一把飞奔扑到他的怀里。 可是,眼下她怀中还搂着孩子,而方才小家伙那嗷嗷几嗓子将床榻里侧另外两个也给一并吵醒了,许是因着没有睡醒的缘故,不多时,凑热闹似的,便也随着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三个小兔崽子使出了吃奶的劲道,齐齐开嚎。 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 秦玉楼顿时一阵手忙脚乱,牵挂着丈夫那里,耳边却又是一阵哇哇嚎叫,脑海中是乱作一团,简直是头疼欲裂。 这人一心急起来,于是,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只崩溃了似的,一脸委屈的趴在床榻上,搂着三个小的,一并开始哭了起来。 于是,手忙脚乱的那人换成了方踏进家门的戚修。 他忙去搂妻子,抱妻子,笨手笨脚的安抚妻子,也只敢碰妻子,另外多出来的那三个小的,他压根碰都不敢碰一下。 秦玉楼一边轻轻啜泣,一边护着底下三个小的,一边哭着嚷着道:“呜呜,好你个没良心的,你还晓得回来,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还要你这个父亲做什么,感情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啊……” 秦玉楼往日里是个淡然随性之人,也不知怎地,一旦碰到了这呆瓜子戚修,就跟点了炮仗似的,一点便着。 戚修紧紧地搂着她,嘴里没有多余的话,只一个劲儿的唤着“夫人,夫人……” 那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呢喃,隐藏着无限的思念与情愫。 于是,秦玉楼双眼便又一热,原本伸在半空中的拳头硬是给生生的收了回来。 里头秦玉楼的啜泣,戚修的安抚,混合着孩子们的哭啼,简直是要炸开了锅,候在外的顾妈妈便也不管不顾了,领着几个丫鬟婆子纷纷闯了进来。 于是,便瞧见了这抱做一团,哭做一团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 奶娘们一人抱走了一个。 戚修与秦玉楼二人总算是分开了。 丫鬟们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未曾瞧见。 打水的打水,端茶的端茶,在顾妈妈的领导下,倒也有条不紊。 秦玉楼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许是这都当娘的人了,脸皮也厚些了,若是唤作以前,这在大伙儿跟前落了泪,多少总该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可现如今,眼泪一收,完全没事儿人一样。 倒是戚修,接过芳苓递过来的那盆水,亲自拎干了巾子一脸殷勤的似要为妻子擦泪,只端起了银盆便对芳苓摆了摆手沉声道:“都暂且退下罢……” 话音将落,又似乎有些犹豫,眼睛不住往奶娘那头瞅着。 三个奶娘双眼微缩,下意识的便想要开溜。 戚修原本是依着往日里的习惯,他喜欢清静,欲要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走与妻子好生独处一番,半年未见,似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可满腔的话语都抵不过与妻子的一个拥抱,他只想要静静的搂着她,抱一会儿。 可眼下,却又有些舍不得孩子,还没来得及细看一眼呢。 秦玉楼见状便一把夺过丈夫手中的巾子,心里嘀咕着,果然有了孩子便忘了媳妇,以前眼珠子都是一动未动的稳稳黏在她身子的,现如今倒好! 见奶娘们将孩子哄好了,便又吩咐奶娘将孩子们抱了过来。 睡醒了,闹腾了一阵,有精神了,靠在床榻上排排坐好了。 戚修双眼柔中带水,黏糊糊的,如此情深意切,与当初第一眼瞧见她时的表情,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只无奈,但凡当他一脸温柔深情的想要靠近,三个小家伙便纷纷瘪嘴,张嘴便又要哭,一个个跟受了惊的小猪仔似的,只齐齐麻溜的爬着往娘亲这边凑。 于是,戚修深情便僵在了脸上。 第146章 秦玉楼笑得双眼弯弯,伸手将三个小萝卜头一一推倒在软乎乎的被褥上。 三个小家伙顿时齐齐摔得四仰八叉、四脚朝天,逗得几个小的直咯咯大笑后,然后在丈夫一脸震惊的表情中,逮着他去洗漱了。 大半年未曾行驶过的举动,依然熟稔到得心应手。 秦玉楼轻手轻脚的伺候着,踮起了脚尖替他摘下头上的盔帽,卸下身上坚硬的盔甲。 他一直低着头,垂着眼,目光直直的瞅着她。 两人似乎皆有许多话,心里藏着千言万语。 可是,眼下,却难得没有一人主动开口,只静静的任由时光在彼此的颔首间静谧流淌。 直到,秦玉楼将戚修身上坚固的盔甲卸下后,露出里头凌白的里衣,她的指尖方碰到腰带,只见指尖微微颤抖几下,下意识的缩了缩。 半晌,秦玉楼垂着眼,低声问着:“可有……伤着?” 空气中静默一阵。 良久,只听到头顶上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闷声回着:“全都好了……” 秦玉楼闻言,只立马下意识的抬头,顿时双目凌厉。 戚修双目微闪,少顷,又重复了一句:“好……好了,全好了……” 秦玉楼微微咬着牙,意思便是此番又受了伤?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方才强行压着他来洗漱时,瞧着他那副欲言又止,一脸心虚的模样,她便知道,定又是伤着了。 全都好了? 呸,当初承诺过她定会小心翼翼,半根头发丝都不缺的回,眼下呢。 就知道骗她,受了伤,却连只言片语也没往家报,回头人死在外头了,是不是也这样连一句话都没有。 秦玉楼心中顿时一阵火气。 几乎是颤抖的解开了他的腰带,掀开了他的衣领,便瞧见半个身子都被白色的纱布捆绑起来了,右胸的位置还隐隐泛着血迹,瞧着直令人触目惊心。 双眼便又微不可闻的开始泛红了。 戚修是最瞧不得妻子落泪的,她只要红着眼,掉眼泪,他便变得不知所措了。 只忙只手捧起了妻子的脸,劝慰道:“没有伤着要害,瞧着吓人,实则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已经好了,当真已经好全了……” “好全了为何还会渗血?” 秦玉楼对丈夫睁着眼说瞎话的举动十分不满,她一个瞪眼,他便又抿着嘴,不说话了。 接下来,秦玉楼自然亲自侍奉着他沐浴,替他擦背,生怕弄疼了他,生怕水打湿了伤口。 沐浴完后,秦玉楼命令丈夫好生坐着,她寻来了新的纱布和药材替他重新包扎伤口。 待将那一层层凌白的纱布从肩膀上解下来后,便瞧见右胸上出现一条碗口大的伤疤,皮肉翻卷着,狰狞下人。 瞧着不是寻常剑伤,倒像是大刀或者斧子之类的钝器给生生砍上去的。 许是方才沐浴力道大,渗出了些血,那皮肉相间的伤口,光瞧着,都能够能令人骨头打颤。 去年回时,肩膀上带回一道疤,这一回倒是越发出息了,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严重,倘若这伤换到了左边,秦玉楼简直难以想象。 不知是不是力道重了,只听到头顶上“嘶”地一声,秦玉楼一惊,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着:“疼吗?” 瞧着妻子那样小心翼翼,一脸紧张又担忧的神色,戚修心中微酸。 忽而一把紧紧地拉着秦玉楼的手,然后只手扰到秦玉楼腰后,一把紧紧的的搂着秦玉楼,只将脸埋在她的胸腹间,闷声道着:“不疼,远不及夫人当时生产时疼……” 戚修对妻子生产时那副痛苦不堪的情景可谓是记忆尤深,甚至有好几个夜里妻子疼的满头大汗的画面都会不其然的闯入他的梦境中。 妻子方有孕不久,他便一言不发的去了北边,一走便是数月,好不容易回来了,压根没陪多久,待妻子方要生产时,又一言不合的走了。 从有孕,到生娃,到现如今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他非但没有给过半分陪伴,反倒是一直令她担忧,令她无助。 戚修并不是个能言善辩,出口成章,会说软话会哄人的人。 妻子若像往日里哭着嚷着生生气、将他狠捶几下泄泄气都是好的,反倒是这般不言不语的可怜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委屈她了。 秦玉楼一听丈夫这般说着,双眼不由一热,便再也忍不住搂着戚修的肩便小声抽泣了起来。 是的,生产时确实很疼,疼得要命,疼得她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去了。 可是在生产之后才发觉,原来最疼的却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精神上时刻紧绷着片刻松懈不了担忧。 那样镇日七上八下的心情,内心不得安宁的担忧,可比疼痛难受多了。 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多了这么三个孩子,简直令人措手不及,她是又当爹又当娘的亲自在照看着,时常大半夜被吵醒,好不容易将孩子哄好了,后半夜却又阖不了眼了。 想他,思念他,牵挂他,更加担心着他。 无论是历经戚家险些被抄家,还是府中妯娌之间闲碎之事,她都可以得心应手的去面对,有时候,连秦玉楼自己都觉得自己坚强硬挺、无坚不摧了。 可是当戚修回来后,这才发觉,堆砌在身体里无坚不摧的决心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原来,她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他若是回不来了,她该怎么办呢? 夫妻二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默默搂着无声交流了一阵,秦玉楼这才想起这上药才上到一半了,忙对着紧紧埋在她胸腹前的丈夫道着:“得了,赶紧的起来,药还未上完了……” 环住她腰间的手臂非但未松,反倒是觉得越来越紧了。 秦玉楼忙急急道:“当心伤口……”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要不要看孩子了……” 这话一落,环在她腰间的手瞬间一松。 秦玉楼略有些不满,果然,还是孩子重要,比她还重要。 伺候戚修沐浴、上完药后,秦玉楼衣裳粘了些水,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后,远远地便瞧见丈夫坐在床沿边,正在逗弄他的三个娃。 戚修身着一袭白色里衣,外头披着墨绿色的披风,长长的头发披在背后,仅仅只在头顶上绾了个简单的鬓。 这样一副装扮比方才神色罗刹的装束瞧着要平易近人多了,又加上此刻他面带着情意绵绵的温情,双眼里柔得滴水。 原来他当爹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秦玉楼想象过无数次,只以为定是略有些不耐烦的板着脸,又或者微微皱着眉一脸的嫌弃,万万未曾料想,竟是这般和善柔和,只觉得由冰川融化成了水似的。 有些欣慰,有些满足,也略有些许酸涩。 三个小家伙历来是不怕生的,滴溜溜的眼珠子好是打探一番,确定眼前这人无害后,很快便与他打成一团了。 不过,历来八面威风的世子爷眼下却成了被欺负的一方。 只见以老二为首的娃娃军团齐刷刷的向他们老子麻溜爬了过去,老大去扯她老子的长头发,老二去抓他老子的胳膊,想要借着他胳膊的支柱尝试着站起来,当然,这一切不过只是徒劳,老三则抱着他老子长满了厚厚老茧的粗粝手指头含在嘴里啃咬了起来。 戚修没有与小娃娃们打过交道,眼下只有些无助,有些无措,他只僵硬着身子,丝毫不敢反抗,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小兔崽子们眼下已经长牙了,见什么都往嘴里咬,往嘴里塞,秦玉楼见老三口水糊满丈夫整个大掌,面上微抽,戚修往日里喜洁,眼下一声未吭,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倒是为难他了。 于是,秦玉楼坐在了丈夫身边,嘴里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拍了拍手,娃娃们瞧见娘亲来了,一个比一个还要兴奋激动,纷纷探着肉呼呼的大掌朝秦玉楼索抱。 秦玉楼索性脱了鞋袜,爬到床榻上与孩子们玩闹了起来。 戚修面上不自觉得泛着浅浅的笑意,坐在床榻边上认真的瞧着,细细瞧来,双眼里竟浸了一层水。 秦玉楼满头大汗的指着三个小家伙问丈夫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 戚修将三个小家伙轮番认真打量后,最终将目光投放到了最外头的甄姐儿身上,秦玉楼有些诧异,朝着甄姐儿招手,道:“甄儿,来,让爹爹抱抱……” 然后,在戚修一脸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搂着甄姐儿递到了戚修手中。 戚修僵着身子,双手微微颤着,似乎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两只大掌紧紧的掐着甄姐儿的腋下,似乎被掐得有些紧了,小家伙有些不耐烦的挣扎了几下。 戚修只有些紧张,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却又有些期待的将小家伙举了起来,两人面对着面,四只眼珠子眼对着眼,细细瞧来,二人面上的表情皆是一般无二,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然后,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阵,面无表情的甄姐儿忽而面无表情的抬起了胖乎乎的小肉掌,往同样面无表情的戚修脸上唰地啪了一小巴掌。 那小巴掌扇的,还挺重的,带着清脆的响声。 戚修微愣,秦玉楼微微瞪大了眼,候在一旁的芳苓芳菲二人纷纷捂住了嘴。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只见戚修一脸淡然的握着甄姐儿的小胖爪子放到嘴边亲了一口,非但未曾动怒,相反,溺爱之人不语言表。 然后,将余下两个小的也一一抱了一遍,老大伸着两只爪子毫不客气的往他爹爹嘴上,脸上直挠着,一边挠着一边兴奋的大喊大叫,仿佛是多么有趣,多么有成就的事儿。 老三牙齿痒痒的,啃完了爹爹的手指头,又要去啃爹爹的下巴,啃爹爹的脸。 秦玉楼见状,赶紧吩咐几个奶娘将几个小的给领走了,她怕这几个精力充沛的小兔崽子将他们老子给折腾坏去,没轻没重的,身子上还带着伤了。 几人折腾累了,又吃了奶,便又呼呼大睡了。 安置好儿女们后,一回来,便瞧见戚修躺在床榻上睡着了,仿佛极累,睡得极沉。 大半年未见,脸黑了,也结实了,眉眼却更加凌厉了,眉心间仿佛长了几道细微的褶子,便是睡着了,也不自觉的微微皱着,秦玉楼轻手轻脚的探着指尖往上抚了抚,便觉得那几道褶子微微松散,然后被熨平了。 只听到戚修嘴里喃喃的唤了声:“夫人……” 秦玉楼忙努力忍着眼泪,扯着笑,轻轻的“嗯”了声,再一瞧,只见丈夫紧紧的闭着眼,分明睡得极熟了。 秦玉楼坐着床榻边上瞧了许久,又伸手去拉他的手,将脸轻轻的贴在他的胸腹前,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真好。 戚修这一觉睡得极沉,待醒来时,只见外头乌黑黑的一片,已是到了掌灯时分。 觉得身上有些沉,一低头,便瞧见妻子轻轻的枕在他的臂膀上,似乎也随着睡着了。 戚修先是一愣,只以为是幻觉。 片刻后方醒悟过来,原来已回家里,顿时心中一暖,微微低着头,往妻子发间落下一吻,一觉醒来,睁眼间能够瞧见到妻子的感觉真好。 “醒了?” 秦玉楼并未阖眼,就这样静静在戚修跟前躺了两个时辰,见戚修醒了,忙问他饿不饿,便要吩咐厨房将晚膳送来。 戚修却伸手将妻子摁了回去,躺在了他的胸膛上,嘴上贪念的道着:“再躺会儿……” 第147章 “是如何伤的?” 戚修的力道有些大,秦玉楼生怕动了他身上的伤口,忙小心翼翼的护着,脑袋枕在他结实的臂膀上,手一直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的抚着他的胸膛。 肚子里有满肚子的话,斟酌良久,便问了最关心的这一句。 眼下面对着这伤,倒是平心静气了些。 不过,一旦想到那战场上的凶险,便仍忍不住触目惊心。 戚修一把抓住妻子乱动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中,大掌里的老茧又粗糙了几分,咯的皮肤疼,北方严寒,北风呼啸,手指头上都冻裂开了。 秦玉楼轻轻的抚着。 戚修觉得有些痒,心里却是无比的熨帖,沉吟了一阵,少顷,这才接着妻子的话淡淡回着:“是那赫南寅砍的……”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然秦玉楼闻言却是一愣,忙不迭支起了脑袋,一脸诧异的问着:“如何是他砍的?不是在战场上伤的么?且坊间传言,那赫南寅不是?” 坊间传言,赫难家勾结突厥,谋害了骠骑大将军,使大俞失了一座城池,可最终却是那赫南寅审时度势,釜底抽薪,力挽狂澜的引领着赫南军一并围攻突厥,这便有了大俞一举得胜,一举结束了北方岌岌可危的动荡。 如何是那赫南寅动的手呢? 戚修默了半晌,思绪仿佛飘散到了数月前的那一晚,赫南军功高震主,圣上对其早有忌惮,当时主将被害,戚修料想怕是与赫南家脱不了干系,于是私下找到那向来肝胆赤诚的赫南寅。 想到那日的情形,戚修微微眯起了眼,良久,才道:“赫南寅历来忠心耿耿,一边是自己尽忠的大俞,是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另一边却是自己的父亲,自己一路带领的赫南军,赫南寅勉不了陷入了两难之地——” 要么杀了他,要么从了他,戚修在逼他做这个选择。 彼时,赫南寅的大刀一寸一寸没入他的胸膛,戚修只咬着牙一声未吭,双眼如炬,一动未动的直直盯着他的眼。 赫南寅双眼充血,犹如一头危险的兽,就在戚修以为他会将手中的大刀毫不留言一把深入到底的时候,赫南寅只咆哮着,怒吼一声,将手中那柄锋利的大刀从戚修胸膛里一把抽了出来。 戚修疼的单膝跪地。 赫南寅一脸痛苦,发了疯似的跑了帐篷。 戚修劝服了他。 戚修言简意赅,不过只言片语,却令秦玉楼的心随着一紧再紧,那一幅幅惊险的画面竟然如此鲜活的出现在自己的脑袋中。 他这个杀千刀的,竟然在拿自己的命在做赌注。 后来,在赫南寅的暗中协助下,他们一方面示弱,以一城做诱饵,将突厥军引入雁城,然后原本暗自接应敌军的赫南军背道而驰,与戚修,杨宇两军三军会和,来了个瓮中捉鳖,一举生擒了那突厥王子。 说得倒是轻松,但彼时形势险峻,一步错,步步错,稍有差池,整个北方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秦玉楼问一句,戚修便答一句,除了将其中的凶险略微隐瞒了几分,余下皆一五一十的跟妻子交代了。 尤是未曾亲临,但战场上的凶险,秦玉楼却一一领教到了。 有些后怕,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止不住的敬仰与佩服。 秦玉楼心里忽然有些发胀,满满的酸涩与自豪感,快要溢出来了。 因为她的夫君,大俞守住了百年的和平,也换来了他们一家子的安稳富贵。 从没有一刻像是此刻这般骄傲与自豪。 秦玉楼忍不住下意识的支起了身子,一脸膜拜的凑过去,给丈夫主动献了一个吻,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很轻,却足够令戚修身子微僵,喉咙微咽。 见丈夫脸上神色不对,秦玉楼忙不迭又快速重新躺在了他的臂弯里,把玩着他的大掌,继续问着:“夫君与那赫南寅如何相熟的?与楼儿说说夫君以往的事儿罢……” 若非是相熟之人,戚修又如何笃定那赫南寅的选择呢? 戚修被妻子方才那一吻弄得有些心神荡漾,心里有点儿想干坏事儿,可夫人二人难得如此温馨甜蜜的相拥在一块儿说说话,又有些不舍,微微屏息着,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儿,良久,方哑着声儿道着:“为夫与那赫南寅乃是旧识,当时为夫打小埋头苦头,到十三岁时,姨母从福建回来前来府中探望,见我日日废寝忘食,整个人读书读读得有些呆愣了,唯恐成了个傻子——” 这话说来话长,回忆起昔日往事,戚修的声音却极为平静,静得好是在说旁人的事一样,与他毫不相干。 只握着秦玉楼的手却不自觉的收紧。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与她交代年少时的事儿,秦玉楼听得认真,也听得心里微微苦涩。 彼时,陆夫人小荣氏见戚修神色呆愣,哪里还是昔日记忆里那个调皮捣蛋、处处惹事生非的小霸王,陆夫人对戚修历来疼爱,儿时荣氏为了照看腿脚不便的侯爷继而忽略了小戚修,当时尚且还在闺中的小荣氏便缠着母亲让当时还是荣太太的荣老夫人时常将外孙接到国公府小住。 陆夫人与小戚修关系打小便亲厚。 一晃多年未见,见外甥竟成了这般模样,是心疼又怜惜,彼时丈夫陆大人颇为得势,成为圣上亲封的福建巡抚提督,前程自然无量,于是陆夫人便向姐姐荣氏,向戚老夫人提议,将戚修带去福建历练几年。 陆大人是武人,彼时戚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书生,陆大人有些嫌弃,却又不好推脱,于是想了个迂回法子,将戚修打发到北方的赫南军历练两年,练练身子,将身子骨练结实了,回来再手把手的教他。 姨丈陆大人虽满脸嫌弃,其实却是为了他的前程做考虑,凭着戚家当年所犯的事儿,便是他日那戚修一举夺魁,中了状元,怕也不一定会得圣眷,文路走不通,唯有武路或许可以一试—— 陆鳌从武多年,怕是早早便已嗅出了北方的不同寻常。 于是,戚修曾在北方军营中历练了三年,后又在福建待了整整四年,直到年满二十时,戚老侯爷身子病危,戚修赶回来侍疾,守孝三年后,便与秦家提亲,后头的事儿,秦玉楼便皆是一清二楚了。 戚修与那赫南寅年纪相仿,便是当年在军营中结识的。 戚修静静的说着,秦玉楼静静的听着。 尤是早早的便已从墨玉那里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了些许细枝末节,然亲自听戚修说起,心里仍是有些不是滋味。 秦玉楼打小是被祖母,被父母娇养长大的,天气热了,冷了,生病了,无不是被团团包围着嘘寒问暖,难以想象,一个曾经性子乖张、处处惹是生非的小霸王是如何变成一个性子呆愣、不苟言笑的书呆子的。 据方嬷嬷说,小戚修小时候乃是个活脱脱的小霸王,性子似他二叔,霸道张狂得紧,甚得老侯爷与他二叔的溺爱。 本来还想要问问丈夫关于小时候的往事,却又有些不忍,话语到了喉咙里,又给生生咽了下去,只忙闷声改口道着:“好在现如今天下太平了,往后应当不会再打仗了罢……” “那倒未必……”戚修只有些讳莫如深道:“怕是这一切不过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 秦玉楼微微讶异,还想要继续追问下来,戚修却好似不耐烦往下说了,只觉得搂在她腰间的那只结实的臂膀越来越紧,那宽厚的大掌不露痕迹的在她背上缓缓摩挲着,秦玉楼假装未曾发觉,结果那只手掌却越发不老实了,沿着她的背,来到腰上,又缓缓地往下,抚上了她的翘臀。 秦玉楼一愣,忙伸手伸手去拦着,微微红着脸道:“干嘛呢,马上要用晚膳了……” 哪知戚修却忽而嗖地一下翻身,将她压在了身子,只哑着声道:“夫人,夫人,为夫……饿了……” 听懂了丈夫的毫不掩饰的暗示,秦玉楼脸微微发烫,从有孕到现如今,一年多了,两人未曾亲热过,多少还是有些矜持的,秦玉楼不依,假装听不懂,嘴硬道:“那我……我吩咐苓备膳……” 戚修撑着身子撑在妻子上方,咬着牙不依不饶,道:“等不及了……” 说着,喉咙一滚,微微颤着嘴便凑了过来。 秦玉楼忙用手心一挡,犹犹豫豫,支支吾吾道:“可是你的伤——” 戚修眯着眼,气息有些急了,咬牙道:“为夫单手也能扛起夫人,夫人倘若不信,待会儿试试便知……” 第148章 秦玉楼听了顿时脸蹭地一下红了,心里骂了声臭流氓。 虽心里头也有几分意动,只是丫鬟们都候还在外头,随时等着被传膳,秦玉楼只犹犹豫豫道着:“厨房已备好了膳食,正等着了……” “唔,那就等着罢,横竖哪个又敢来催?” 戚修有些心急,心里痒痒了大半日了。 此刻见妻子就躺在他的身下,两腮似火,媚眼如丝,嘴里欲拒还迎,衬托得整个人愈加妖艳夺目。 本就成亲不久,才刚得了其中的趣儿,正在兴头上时,妻子便怀了身子,算算日子,到了今日,满打满算,他已素了一年多了。 此刻美人在侧,又如何忍得住,便顾不得妻子的犹豫,急急忙忙亲了上去,堵住了妻子所有的拒绝。 无数个夜里,唯有出现在梦中的场景,总算是回归到了现实,有种前所未有的餍足感。 戚修有些急切,可动作却是极为小心翼翼,像是对待绝佳的珍品,唯有细细品尝,方能入味。 戚修只捧着妻子的脸,额头低着她的额头,吻细细密密,先是轻轻地吸允着,浅尝辄止,随后缓缓的探入,渐渐地加重力道,卷着她的舌儿,吸允着,轻咬着,搅动着,一步一步,循序渐进,深入品尝。 耳边满是温情暧昧的亲吻声,舌底生津,一室温情。 成亲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丈夫如此温柔,以往他都猴急似的,如同狂风暴雨,今日这般温柔细腻,倒令秦玉楼不由有些意乱情迷。 两人分开这般久,到了现在,见到了本人,如此亲密无间,心里有些酸楚,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止不住的满足与欣慰,只觉得满腔思念在此刻总算是落到了实处,秦玉楼便也有些动情了,忍不住搂着丈夫试探着回应。 他将她的舌儿叼进了他的嘴里,她便尝试着轻轻的咬了他舌尖一口,便觉得他整个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秦玉楼一愣,随即只见丈夫一脸仓皇无措的从她嘴里退了出来,秦玉楼微微睁眼,便将戚嘴用力喘息着,脸上只有些尴尬及难看。 原来,戚修兴致前所未有的高涨,只觉得骨软筋酥,于是,被这样刺激着,人一激动,一时把持不住,便给提前交待了。 秦玉楼亦是有些诧异,夫妻二人还是头一遭碰到这样的事儿。 两人眼对着眼。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 她却觉得有几分好笑。 戚修见妻子如此,不由冷着一张脸,大抵男子总该觉得这是一桩有失颜面的事儿罢,无须旁人教导,这本就是男人的天性。 戚修觉得这般温温吞吞的,果然不适合他,他是名军人,是战士,是该雷厉风行才对,又不是慢吞吞的书呆子,于是,板着脸一脸阴霾的瞪了一眼看笑话的妻子,低头便开始粗鲁的去剥妻子的衣裳。 秦玉楼见丈夫失了颜面,倒是十分配好,甚至两眼弯弯,咬牙忍笑。 戚修见状,脸绷得更紧了。 一把粗鲁的扒了妻子的衣裳,然后引入眼帘的便是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肚兜,圆润的丰盈高高TING立,便是那抹鲜红也罩不住里头的绝色春光,只觉得颤颤巍巍将要呼之欲出。 两根纤细的细绳缠绕到脖颈处,在颈后打了个结,细腻光洁的肌肤在大红被的衬托下,有股子妖冶之美。 戚修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 几乎是颤着手一把探了过去直接扒开了那道最后屏障。 随即,双眼瞬间泛红了。 丈夫这般赤,裸,裸的目光,到是令秦玉楼有些羞涩,忙闭上了眼,少顷,只听到耳边戚修哑着声音呆愣愣的道着:“夫人,你……你真好看……” 秦玉楼脸上微热。 微微咬着唇,雪白的贝齿轻咬着烈焰红唇,有股子说不定的妖娆风情。 戚修便再也忍不住了,喘息着猴急的去亲吻,去啃,咬,粗鲁的去除她底下的亵裤。 因身上带着伤,右臂无力,身子无法匍匐,但动作却有些急,一时扯到了伤口,嘴里咬牙发出阵阵闷哼声,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左臂撑在被褥上,无力的右臂生生的扛起了妻子,就着这个艰难的姿势狠狠的ru了进去。 大抵是久未行房,两人均有些疼痛,齐齐呻,吟一声。 有些疼,有些,胀,但更多的却是一阵舒爽。 戚修只觉得连骨尾都酥麻了,胸口有些疼,手臂有些发麻,额头都冒汗了,可所有的疼痛抵不过身子那一处的舒坦,只觉得有种蚀骨的爽快。 因身子骨带着伤,戚修频频更换着姿势,一下将她扛起,整个身子都脱离了床面,一下掰扯着她的双腿,将她翻了过去,一下又无耻的要让她来,甚至竟然还一度想要搂着她往一旁的八仙桌上去,美名其曰省力,总之,提出了种种荒唐又无赖的要求。 以至于令秦玉楼愤恨不已,哪里是因着伤,分明是想要借此泄私,欲罢了。 偏生,他有伤在身乃为事实,又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丝毫不忍反抗。 结果到最后,他这个受伤之人爽快了,餍足了。 她这个身体硬朗之人倒是交待了,浑身酸软无力,软成一团。 本以为他受伤了,预备敷衍了事一番,结果不想屋子里却闹出这般大的动静,秦玉楼不由燥红了脸,她可没脸再起床传膳了,于是,缩在被子里,一溜烟的将被子给悉数卷了滚到了床榻最里侧,装死。 戚修费了浑身力气,自然饥肠辘辘,好在满足了,松快了,见妻子抢走了所有的被子,倒也不恼,只漫不经心的拿了亵裤,又披了衣裳,又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好汉。 他轻轻咳了一声,随即,一脸镇定自若的使唤丫头进来传膳,自己大快朵颐一阵,又端了来亲自喂食妻子。 心里则一本正经的琢磨着,长夜漫漫,喂饱了,或许还可以继续温存一番? 第149章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秦玉楼难得躲了个懒,大冬日里榻上最舒服了,睡得有些发沉。 是被一阵小小噪杂声给吵醒的。 醒来时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呼呼的,秦玉楼缩在被子里不想动,耳边听到屋子里响起一阵熟悉的咯咯笑声,秦玉楼用被子裹着身子伸着脑袋去瞧,便瞧见戚修正在陪几个小家伙玩闹了。 捏捏这个的胳膊,捏捏那个的脸。 诸不知,奶娃娃的脸可不能随意捏,捏多了容易吐口水,奶娘立在边上,一脸欲言又止,许是尚且有些畏惧将军的气势,是敢怒不敢言。 更要紧的是,小家伙们正是好动的时候,软榻上压根困不住他们,老二挣扎着要下去,戚修竟惟命是从,乖乖的便将他抱了下去,任由他撒欢似的在地毯上爬着。 奶娘们额头上都皱成了道道褶子,眼珠子直直的盯着,生怕给磕着碰着了,心里头有些发苦,想当初入府时,有专门的教养嬷嬷给她们说教规矩,府中的小主子是何等的尊贵,得需何等精细伺候着,她们一个个倒是谨小慎微,却不想这夫人与将军却是一个比一个还不靠谱。 夫人时常好玩似的,一个大力便将几个小主子给齐齐推倒,瞧着摔得七倒八歪的小主子,乐得只呵呵大笑,又或者沐浴之时,学着当初稳婆接生时的手势,拖着小主子们的后脖颈,直直将整个小身板给提了起来。 这大抵皆是乡下命贱的小崽子们才会被如此对待,可这不同,乃是侯府的小主子们啊,她们一个个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夫人却一脸优哉游哉。 夫人如此便罢了,未曾料到这将军—— 将军此刻将小小姐搂着放到了腿上,父女二人表情一般无二,皆目不转睛的盯着地毯上的两位闹腾的小少爷们,跟瞧街上耍猴把戏的似的。 秦玉楼一醒来,奶娘们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赶忙将地面上的小主子们给抱起了。 戚修抱着甄姐儿往床榻这般走了,边走边微微扬着唇道:“醒了?” 说着,又一脸慈爱的、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下怀中的姿势,似有些炫耀似的朝她道着:“闺女性子稳,乃是作战指挥,争当军师的奇才,儿子们那小胳膊小腿劲道儿足得紧,将来定也是驰战沙场的好料子……” 戚修眼中泛着陌生而奇异的光。 秦玉楼听了嘴角微抽。 这小家伙们站都战不稳,话都说不利索,哪里就晓得将来是块奇才,且儿子们便罢了,这闺女么—— 秦玉楼瞧着一脸乖觉的甄姐儿,想着她体型彪悍,一身铠甲,驰骋沙场的模样。 噢,不! 戚修好似特别喜欢小孩子,这日难得连书房也没去,陪几个小家伙们玩了一个早上。 用完膳后,又兴冲冲的张罗给两个儿子取名字,昨个夜里睡不着,便已想了几个名字,结果到了今儿个便又都不满意了。 马上临近春节,戚修因立功受伤的缘故,皇上体恤他在外征战,不辞辛劳,遂特意给他放了大假,不过戚修乃是个闲不住的人,虽不用正经当值,却也日日往那骁骑营走一遭。 不到两年的时间,由军中一个小小的头目竟一跃成了二品将军,成了当今圣上的心腹,成为了整个大俞的英雄,在曾经太平盛世的大俞中,戚修乃为第一人。 是金子总会发光,却不知戚家的这一颗金子,被深埋在了地底下,埋了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韬光养晦的辛劳,也算是值了。 自前些日子戚家被解了禁,又从北方传来大捷的好消息后,戚家便一直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焦点,无论是哪家府宴上,或者哪家茶楼的饭桌上,又或者那个犄角嘎达的角落里,总该少不了些个关于戚家的热议话题。 便是当初于年初戚家大少奶奶生了个三胞胎的消息,彼时在满京热议了好一阵,闹了两三个月才消停,结果,现如今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大俞崇信神明,便是二胎都算稀罕,三胞胎甭说在当下,便是大俞见国已来,听闻生养过三胞胎的例子也只仅此一回。 是以,当初除了私底下夸赞秦玉楼福泽深厚外,又有少许信奉神明之人捏着胡子意味深长的夸赞着“此乃祥瑞之意”。 眼下经过战乱,天下重新恢复太平,戚家世子戚修却是功不可没,于是,有些崇拜戚修之人便将之前那一套“祥瑞”之说给重新翻捡了出来,这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便开始在坊间传言了开来。 当然,此时还并未传到戚家耳朵里。 戚修回来了,秦玉楼每日的事便又多了几分,她要掌管着家事儿,到了年底本就繁忙了起来,皆是些繁杂琐碎之事儿,年底的喜宴、寿宴又多,戚家渐渐开始得势,各府之间的人情往来便密不透风的开始砸来,得照看几个小的,她日日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偏生还得抽出空挡好生侍奉那位大爷。 这位大爷方回来时,两人甜蜜了一阵,好的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倒未想,这时间一长,日子一久,二人的本性便又暴露了出来。 秦玉楼原先浓烈的思念之情在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风景里,渐渐的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又加上这人一忙活,忙得两脚不沾地之时,脾气便又硬了几分。 而他的好脾气,他的温柔小意在她的坏脾气中一时被激得面目全非。 他本身对她只忙家事儿,对他爱答不理就有些埋怨,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了,时间又悉数挪给了几个小的,感情他倒给排在了最后。 如此便也罢了,前几日便还对他甩脸色,戚修的老脸已蹦了好几日了。 秦玉楼哪里敢对他甩脸色啊,不过是侍奉他时,儿子哭了,天大地大,儿子为大,自然是紧着儿子来,结果将小家伙哄好之后,那人竟还在老神在在的等着她,不过就更一次衣,他长手长脚的,还非得她亲自侍奉啊。 秦玉楼不过小声嘀咕了几句,他竟抿着唇不说话了,脸臭得更个什么似的。 臭便臭吧,眼下可没功夫哄,三个娃都不够哄了,哪里顾得上他。 却说这日,戚修去了军营,走后不久,府外忽然有人送了一封信件过来,指明是给将军夫人的。 秦玉楼微微皱着眉,将信件打开,第一眼只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落款,是一枚小小的椭圆形刻章,里头镌刻了一个笔锋隽秀的“渊”字。 第150章 秦玉楼一头雾水,微微皱着眉将信的内容看了一遍,字迹遒美镌秀、形如流水,倒是令人心生好感,只是那信件的内容却令人越看越糊涂,信中说他马上便要娶亲了,措辞语气中似颇有些无奈、惋惜之意。 到了后头又简短提及了他不久前回了一趟老家元陵,受她爹爹秦老爷亲自接待,似乎有些感叹,觉得沧海桑田、世事无常,于是给她送来了这封信,给他与她之间做一场告别。 信件的末尾表达了对她的祝福及惋惜之情,短短的一封信,风采斐然,寥寥数语,便有股子淡淡的伤感跃然纸上。 看完了整封信件,秦玉楼若有所思了好一阵,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人似乎是薛钰,字子渊。 她在京城并无多少相熟的老乡,除了颜家,旧识凌薇,便是那数度在传闻中被人议论的探花郎薛钰了。 京城之大,虽时有耳闻,却一直未曾再见过其人了,不过到底是知道的,公主与探花郎的亲事儿乃是陛下亲自册封的,曾一度在满京传得沸沸扬扬,待翻了年明年开春便会成亲,前些日子被传得热闹,还是后来被戚修班师回朝的大阵仗给压了下去。 倒是没想到会突然送信给她,秦玉楼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送给她干嘛? 要害死她吗? 她跟他不过堪堪见过两回,虽家中曾有过结亲的意图,但她与那薛钰压根就是实实在在的陌生人,话都未曾说过几句,如今竟然给她送信,是读书读傻了罢。 虽信中内容并无多少逾越,但她已是侯府后宅夫人了,而他不日便成了大俞的驸马,倘若这事儿被旁人知晓了,虽二人之间清清白白,到底怕惹人耳语,就怕到时有理也说不清了。 想要马上将信毁掉,结果其中有几句是提及到她爹爹秦老爷的,秦玉楼一时不舍,反复将那几句瞧了又瞧,时间一晃竟过去两年了,虽每月太太会差人送信过来,她也会回信,但哪里又抵得住心里的思念呢? 想念太太,想念爹爹,想念祖母,还有那两个聪颖伶俐素未谋面的两个弟弟,有生之年,不知何时才能够相见,想到这里,秦玉楼眉眼间难得闪过一抹愁容。 戚修大刀阔步的从军营中赶回来后,便瞧见妻子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捏着一封信,呆呆的出神,他今儿个回院的动静挺大的,丫鬟婆子们纷纷高声见礼,他人都进屋了,她竟然毫无察觉。 戚修便越发不满了,觉得唯有在他方回京那几日妻子关怀备至,现如今对他这个夫君已是不理不睬,他成了可有可无的了。 立了好一会儿,依旧毫不反应,戚修咳了一声,秦玉楼一怔,这才缓过神来,瞧见戚修背着手立在那里不知立了多久,似有几分心虚,第一个动作便是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信件往袖子底下掩。 戚修耳目敏锐,双眼微微眯着向她走来,良久,嘴里漫不经心问着:“岳母来信呢?” 秦玉楼闻言,便又漫不经心的将信从袖子底下给挪了出来,不由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坦白,这几日丈夫似在闹脾气,对她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日日脸拉得老长,且那呆子性子拧得紧,尤记得当初因着颜邵霆的事儿,夫妻二人可谓是闹得不可开交,现如今又平白跑出来一个薛钰,还不知得如何折腾了。 秦玉楼心里头早将那薛钰给恼恨死了。 两人对视了一阵,秦玉楼默默地移开了眼,将目光投放到了窗外,再一次收回目光时,只见双眼弯弯,面上已带了温柔贤惠的笑,将手中的信件随手递到了刚进来侍奉的归昕手中,直有些殷勤,有些欢喜的迎了上去,嘴里柔声问着:“夫君今儿个回得挺早的……” 说着,忙招呼丫鬟将洗漱器具端来,亲手侍奉丈夫洗漱。 归昕胆儿虽小,但却是最为细心体贴之人,见夫人一把将信递给了她,脸上的笑过于虚假夸张,像是接收到了某种讯息,归昕忙拿着信微微猫着身子便要退下。 却未料,只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低低的声音:“慢着——” 归昕身子顿时微僵,低着头垂着眼,便瞧见一双翔紫色绸面踏马靴出现在了视线中,而身前则笼遭着一道身为压迫人的气息,像是一座山,稳稳的立在了自个跟前。 归昕胆儿小,还未待世子爷发话,便已受不住如此冷峻之势,早已颤颤巍巍的主动将信件双手奉上了。 秦玉楼面上一黑。 归昕则哭丧着脸。 戚修举起信当着秦玉楼的面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每看完一行,脸便要黑上一分。 读到最后,秦玉楼一脸尴尬,只以为他定要动怒。 却未料那戚修竟只捏着信板着脸坐在秦玉楼方才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秦玉楼则小媳妇儿似的坐在他对面,全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脸色。 约莫过了一刻钟,秦玉楼见他眼都未曾眨一下,心里暗自撇了撇嘴,面上倒是一脸戚戚然的瞧了丈夫一眼,主动开口坦白道:“他……他是薛钰……” 那座已然快要僵成雕石之人总算是有所回应了,只眯着眼,双眼像是一柄剑直直的射向她。 秦玉楼捏着帕子,犹豫老半晌,方继续道着:“我与他曾有过两面之缘,也曾……议过亲,若非夫君前来提亲,楼儿的姻缘怕是落到了他们薛家了……” 见戚修听到这里,脸铁青得不成样了,秦玉楼心里微微得意,总算是报了当初因颜邵霆之事儿,对她百般凌虐之仇了。 眼看着丈夫双手握拳,已然将要失控了,秦玉楼话音一转,立即换做一脸埋怨的神色道着:“可是我对那薛钰却是百般恼怒,夫君你晓得么,当初楼儿在元陵时的名声遭人非议,害得楼儿当年三年未曾出过家门,后来得知,那作俑者便是那薛钰,楼儿最不喜那些个花花肠子的读书人了,好在当初夫君及时出现救楼儿于水火之中,倘若嫁给那薛钰,想想便觉得膈应,如今我已嫁人生子,成了将军夫人,有了三个可爱的娃,而他也马上被招为驸马,咱们两个本是各不相干,却未想忽然派人送了这样一封信,不知到底意欲为何,夫君,你说这薛钰此举到底是何意,是想要与楼儿炫耀当年楼儿不嫁他自会有公主嫁他吗……” 秦玉楼又是愤恨,又是鄙夷,面上表现得对那薛钰百般嫌弃。 戚修瞧着妻子不断睁着眼说瞎话,心里虽有气,但见妻子三言两语便将与那人的过往交代一清二楚,又将对方贬得一文不值,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薛钰么? 他是知道的。 也知道曾与秦家的过节,只是没有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敢写信送到侯府来,真当是读书读傻了么? 虽心里舒坦些了,但一想到妻子方才一脸惆怅的模样仍是有些意难平,戚修只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板着张脸对秦玉楼让她跟上,然后在秦玉楼一脸疑惑的目光中,竟然领着她来到了祠堂。 戚修背着手,立在威武霸气的戚家老祖宗们跟前,对秦玉楼淡淡的道着:“戚秦氏,你今日德行有失,今日为夫便罚你在戚家祖先跟前跪拜一个时辰,好生忏悔,望你日后庄重持礼,不可与除你夫君之外的任何男子过多接触,切记,莫要有损妇德,可知?” 秦玉楼:“……” 第151章 秦玉楼简直是目瞪口呆,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过了好一阵,她这才咬牙切齿的看着戚修,一字一句问着:“夫君这是要罚妾跪祠堂么?” 瞧着妻子那直勾勾的目光,戚修似有几分心虚,目光默默的移开了,不敢与之对视。 可遥想到近来妻子委实太不将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了,镇日爱搭不理的,今儿个又平白来了这样一出,看来他需得好生立一立规矩,以振夫威。 想到这里,戚修抬手摸了摸鼻子,淡淡的道着:“唔,夫人既已犯了错,理应被罚,罚完后记得改便是了,这一回为夫暂且不与夫人计较……” 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抬起目光,瞧了一眼秦玉楼的脸色,话语微噎,顿了顿,又只低低补充了一句:“为夫在这里陪着便是……” 秦玉楼听了,心里的火气直蹭蹭蹭的往上涌。 他要罚她跪祠堂? 他说她德行有失? 秦玉楼简直是气乐了,好,好,好,他要罚她,他要她跪着,她跪着便是,有本事永远也别让她起来。 秦玉楼的目光像是一柄刀,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如他所愿,她跪便是了。 他是她的夫,是她的天,他都发话了,她有反抗的余地吗? 秦玉楼咬牙二话不说,一言未发的直直的跪在了地面上,动静有点儿大,动作有些重,怕是将膝盖给磕着了。 戚修背在身后的大掌微微握紧了一分,瞧了一眼距离妻子不远处的那个蒲团一眼,他是在罚她,可又没让她跪地上,这大冬日里,天寒地冻的…… 戚修抿着嘴,面带踟蹰。 秦玉楼心里头直哧哧冒火,她从小到大还从未被罚过跪了,她打小便讨人喜欢,是父母心里头的宝,含在嘴里怕给化了,捧在手心里怕给摔着了,秦老爷与袁氏二人疼她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她受这种委屈,却未曾料到现如今成了个当娘的人了,还被人生生领到祠堂里头罚跪。 赶明儿若是传开让旁人知晓了,她的脸面该往哪儿搁?脸面便也罢了,关键是……这块朽木,简直是要气死她了,生气便生气,甩脸便甩脸就是了,为了这些个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有必要逮着她来见祖宗吗? 竟然还要惩罚她跪祠堂? 秦玉楼胸腔里的气老不顺了,她发誓,她今儿个还真就不起了,有本事让她在这里跪上一夜。 虽心里头这般高风亮节,可实则方一跪下后,便有些悔了。 那一下尚且还在气头上,力道没控制好,膝盖给磕着了,又加上她本身细皮嫩肉,打小娇生惯养长大,便是身子里的每一根骨头怕都是软乎乎的,这还没跪多久,便觉得腰也痛,背也疼,尤其是那膝盖骨,膈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咯得慌。 秦玉楼只咬牙硬挺着,可越是硬挺,心里的怒气便越大了,马上就要过年了,白日里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又是府里,又是孩子,夜里还得扶着腰伺候他这个精力充沛的,她容易么? 她替他掌家,伺候他们一家老小,不过是因着那样一封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信件,便要罚她跪祠堂? 呜呜,丈夫变了,竟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了。 秦玉楼红着眼,心里一阵委屈。 约莫过了一刻钟,或许远没有,戚修瞧着妻子挺得直直的背影,板了好几日的脸总算是微微撕开了一道口子,心里一阵纠结踟蹰,明明是惩罚妻子,缘何他这个发号施令的反而更加煎熬。 犹豫了半晌,总算是忍不住了,只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不好收回,且大丈夫一言九鼎,这才不到一刻钟他便反悔,往后威信何来? 犹豫半晌,只见戚修背着双手,从前头老祖宗的牌位下捡了一个蒲团轻轻的递到了秦玉楼跟前,踟蹰良久,方低低道着:“用……这个垫着吧,地上凉……” 秦玉楼咬着牙,一动未动。 戚修抿着嘴,弯着腰放到了秦玉楼身前。 秦玉楼咬牙别过了脸。 戚修动作微顿,一时整个人顿在原地,瞧着妻子难得倔强的样子,戚修只有些不知所措,他难道做错了吗?军营里那些个莽汉时常说,他们一立威,摆出一家之主之势,家中的婆娘们准能消停老实了,娘们不能老惯着,惯着惯着便无法无天了。 戚修觉得这几日妻子便有些无法无天了。 不将他放在眼里不说,竟然还收了外男的信,他通通都未曾与她计较,不过是想借机轻轻的罚一下,不都说,罚过后,婆娘们都更加老实,更加贤惠,更加听话顺从了么? 他不求她老实、贤惠、听话、顺从,只求她……多陪陪他罢了。 还想着待会儿等她腿麻了,他便抱她回去,然后她乖觉又感动了,这事儿便就此揭过去了。 却未想,妻子身板挺得直直的,脑袋别了过去,未曾发出任何声响,祠堂里静得出奇。 戚修却敏锐发觉情况有些不对,戚修紧皱着眉忙绕到了秦玉楼另一边,便瞧见妻子面上两行清泪直不断往下掉落,眼已红了,泪水默默的往下流,却是一脸倔强的咬着唇,未曾发出声响,只闷声垂泪,瞧着无比委屈、无比难过。 这还是戚修第一次从妻子脸上瞧见过这幅神色,往日里妻子比较闹腾,生气了,便是手脚并用,直接狠狠的朝他砸来,便是哭定也是哭得抽抽搭搭、梨花带雨,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默默垂泪。 戚修只有些慌了,隐约觉得自己行事似乎过头了? “夫……夫人……” 戚修一阵心慌意乱,探着手便要去给她擦泪,可他手还未曾触碰上去,秦玉楼便先一步将脸转了过去,只一动未动、一脸认真虔诚的看着头顶上的排排祖宗们,似在认真悔过。 第152章 戚修见秦玉楼认真了,反倒是有些慌了,悔了。 “别别跪了,起来吧……” 戚修权衡一阵,终于将“一言九鼎”的原则给抛下了,他其实也没真气,不过是想强留着妻子在这里,两人单独处一阵子而已,顺便给妻子一个下马威。 那什么,关于那姓薛的,自颜邵霆一事儿后,戚修早早便将有关妻子在元陵的一切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了,除了那姓薛的,还有个姓刘的,邻城还有个姓袁的表哥,戚修心里头门儿清。 今儿个这一遭,要怪自然只能怪那姓薛的,当年将他的夫人害成那副模样,现如今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 虽心里头门清,仍旧有些不爽快,觉得妻子惹的风流债委实太多了,自然有些言不由衷。 而眼下,甭管什么风流债,甭管什么下马威,戚修只有些悔不当初了。 秦玉楼由始至终就当没有听见似的,也不说话,面上也无甚表情。 许久,这才抬手径自擦了擦眼泪,垂着眼语气平平的道了句:“既然妾德行有失,今日便在戚家的列祖列宗面前长跪请罪,以求宽恕,夫君……请回吧……” 细细听来,那语气有些清冷,且其中还残留着一丝哽咽声,令人听之怜惜。 德行有失,或许戚修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诸不知这一罪证对秦玉楼而言,是被扣下了多么大的一顶帽子。 她虽历来云淡风轻,甭管旁人对她如何判定,无论是妖艳风骚,还是卖弄风情,亦或是水性杨花,此类种种批判于她而言,不过皆是旁人嘴里的碎言碎语罢了,伤不了她分毫。 可是这话从她丈夫嘴里说出却到底不同了,就像是打蛇打中了七寸,正重她的要害,怎能不令人气愤、受伤。 戚修听了一时微怔,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急急道着:“不不用跪一整夜的,一……一个时辰就够了……” 话刚说出口便觉不妥,见妻子抿着唇,戚修立马紧紧的闭上了嘴,好一阵这才睁着眼说瞎话道:“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可以起了……” 秦玉楼嘴角几不可闻的抽动了一下。 戚修并不太擅长认错,也不太擅长哄人,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么干巴巴的几句。 说了好一阵见妻子仍不言不语,像是铁了心了。 戚修无甚法子,过了好一阵,只低低道了句:“要跪也别跪地上,咯得慌……” 见秦玉楼不肯用蒲团,犹豫了一阵,戚修来到秦玉楼面前,盘腿坐在了她的对面,忽然伸手去挪她的膝盖。 秦玉楼双腿麻了,只下意识的“嘶”了一声。 戚修手臂微顿,然后忙将他的两只结实宽厚的大掌垫到了她的膝盖下。 因他的身形比她高大魁梧了一大截,眼下只能微微佝偻着身子,一座山似的大块头缩在她的面前,姿势有些别扭,有些奇怪。 许是这个动作有些累,不久后,只见戚修头一点一点的,然后偷偷瞄了她一眼,随即只不漏痕迹将脑门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秦玉楼:“……” 秦玉楼对戚修,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丈夫将手掌垫上去的那一瞬,心里的气便早已不争气的消散了,不过是嘴硬罢了。 可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他此刻表情似乎有些享受似的,秦玉楼顿时一阵久久无语。 她忍了忍,忍了又忍,依着这趋势,怕是当真得在这里待上一整晚了。 这般想来,终究忍无可忍、有气无力的开口闷声问着:“夫君当真觉得楼儿德行不佳,有失妇德,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么?” 问这话时,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受伤与悲切。 戚修闻言嗖地一下抬头,又忙不迭摇头,他怎么会这样看她呢? 在所有人眼底,妻子贤惠、端庄、知书达理,行事做派间颇有股子当年祖母的风范,便是连一向喜怒难辨的祖母都对她甚是满意。 虽然,在他眼中,妻子变脸有些快,喜欢生气,也有些爱计较,但是大部分时候妻子对他还是十分温柔体贴的,他喜欢她温柔贤惠,也喜欢她计较恼怒,她的所有喜怒哀乐,他都爱看。 他从未看轻过她。 她为了他生儿育女,且忍常人之所不忍,一连着生了三,他心疼都来不及,哪里会看轻及嫌弃? 似乎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发觉妻子生气、伤心的原因了,戚修有些后悔,有些怜惜,想要伸手去抚摸妻子脆弱的脸,可手还在妻子膝盖下垫着呢。 于是,只将脑袋一点一点的凑过去,轻声喃喃的如实道着:“你这几日忙里忙外,不是忙活府中的事儿,就是忙着陪着孩子,已有整整五日未曾与我好生说过话了,为夫统共回京才不过十余日,夫人便失了新鲜将为夫撂一旁了,方才……方才不过是口不择言,胡言乱语罢了,将你领到这儿,实不过是想要与夫人单独处会儿……” 语气中似也有几分委屈。 说着,说着,见妻子双眼一红,戚修忙不迭急急将额头凑过去,贴着她的额头蹭着,道:“夫人,莫要再气了,为夫知错了……” 秦玉楼眼泪便又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这个呆子。 死呆子,臭呆子。 有什么话明明可以直说的,偏生跟个小姑娘似的闷在心里,来拐弯抹角的折腾着她。 她权当是因着薛钰那事儿呢。 哪里知道竟是这些弯弯道道。 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她这几日确实是冷落他了,可马上便要过年了,京城不比元陵,侯府不比她们秦家,规矩大着呢。 春节期间有大的祭祀,三个小的要上族谱不说,初七戚家打头一回设宴,桩桩件件皆是大动干戈的场面,皆得提前准备着,且屋子里又添了三个正直闹腾的小兔崽子呢,一时忽略了他也是难免的事儿。 未曾想,这呆子竟然—— 他还委屈上了。 这都叫做什么事儿,秦玉楼是又气,又乐,又伤心,又暖心,见丈夫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哄着她,心里一时五味陈杂,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见戚修脸贴着她的脸,面上小心翼翼,双眼巴巴瞅着她,活像一时可怜兮兮的小狼狗似的,秦玉楼委实是受不了了,终于语气松软了几分。 嘴上只不情不愿道着:“戚家的老祖宗正瞧着呢,正经点儿,还不赶紧起来……” 历经多次被原谅的戚修,此番敏锐的从妻子松软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原谅的意思,顿时心下一松,只觉得提得高高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结果人一激动,动作便有些大,却未想,就这般僵持着身子,竟一下将后腰给扭到了。 而秦玉楼跪了这么久,双腿麻了,腰也痛,背也痛,膝盖也疼,面上不由呈现出痛苦之色。 戚修只小心翼翼的抽回了手,去揉他的腰,末了,便立马要去扶秦玉楼起来,只舔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道着:“来,咱们别闹了,为夫扶夫人起来……” 心中气虽消了,可一想要自个白白受了这样一份罪,心里还是有些意难平,于是,秦玉楼只咬牙道了句:“夫君历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在这戚家列位老祖宗面前说过的话,怎能轻易收回……” 言外之意便是今儿个势必要将这一个时辰给跪满了。 戚修皱眉道着:“可是夫人的腿已经麻了……” 秦玉楼轻轻抬了抬眼,微微挑眉道:“不然呢,难不成夫君要代劳不成?” 戚修闻言微怔,下意识的看了看妻子,见妻子面色如常,执意如此,只暗自犹豫了一翻,良久,方抿嘴沉声道:“余下半个时辰便由为夫代劳罢……” 秦玉楼淡淡挑眉,又下一记猛药,道:“可方才夫君说楼儿德行有失,既是楼儿犯了错,怎能让夫君代劳呢,当着列位列祖列宗的面,怎能如此行事?” 戚修定定的瞧着妻子,半晌,嘴抿得更紧了,少顷,只朝着祖先们的牌位道着:“戚秦氏德行端庄、品行优良,是后辈言不由衷、无理取闹惊扰到了诸位祖先,所有的惩罚理应后辈承担,还望列位列祖列宗勿怪,余下半个时辰的惩罚便由戚修受之——” 说着,这才扭头瞧了身旁妻子一眼,言下之意,现在总行了罢。 秦玉楼这才不情不愿淡淡颔首。 因着双腿发麻了,在戚修的揉捏下,待渐渐的恢复如常后,秦玉楼经由戚修缓缓扶着起来,一时只觉得腰酸背疼,痛苦难耐。 于是,在满身痛楚下,秦玉楼仍然卖力弯腰捡起地上方才由丈夫递来的那个蒲团,十分“好心”的双手递到了戚修手中,一脸体贴道着:“那夫君好生跪着认罚便是,楼儿腿疼,便不陪夫君了……” 说着,还十分细致体贴的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方一步十回头的极为不舍的离去了。 剩下戚修抬眼看了看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蒲团,良久,方一脸苦笑的摸了摸鼻子。 戚修在祠堂里可谓是扎扎实实的跪上了半个时辰。 记得以前小时候性子又皮又烈,可没少被老侯爷押着罚跪祠堂,老侯爷去后,老夫人对他委以重任,管教简直比老侯爷更严,动不动便罚他去祠堂好生反省。 倒还是头一回被妻子罚了跪了祠堂,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盼着他们夫妻俩闹出的这一遭,夫人给捂严实了才好,不然,这若是传出去了,还如何威震四方。 从祠堂回来后,热乎乎的饭菜已经上桌了。 戚修一踏进屋子,一股子暖呼呼的气息及香喷喷食物香便扑面而来。 还是在屋子里好啊,那祠堂不是个好待的地儿,往后也得要悠着些。 他方一进屋,便见妻子从里屋出来,见了他,先是瞪了他一眼,随即,便吩咐人端水拎盆,妻子亲手拧干了帕子过来侍奉他,见他呆愣愣的瞧着她,秦玉楼面色似有些不快,微嗔了他一眼,语气硬邦邦的道着:“发什么愣,低头……” 虽然,语气有些不快,那娇嗔的一眼,却令他心窝子微微发着热。 忽然觉得,这祠堂一跪,还挺值。 戚修忙低下头,脸上一阵傻笑,笑容极浅,却能融化了这冬日的寒冷。 秦玉楼心窝子不由飞快的跳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 却说自那日祠堂里闹过那么一出后,秦玉楼对戚修果然热情了不少,许是过年事宜均已安排妥当了的缘故,又许是这人一旦上心了,自然时时刻刻都会围着你打转。 只是,白日里对他是热情不少,可是这夜里—— 戚修已替妻子揉了好几夜的腿,她腿疼、腰疼、背也疼,前提是只要他方有动手动脚念头的时候。 唔,他就知道,哪里是一顿跪能够消停的。 偏生此事还是因他挑起的头,自作孽不可活,唯有夹紧了尾巴,盼着新年赶紧来,希望新年能够有个好气象吧。 戚修苦哈哈的想着。 这一个年,是秦玉楼在戚家过的第二个年。 因有丈夫陪伴,又有儿女在侧,实则是秦玉楼心里在戚家过的第一个团团圆圆的年。 新的一年里,家里头多添了几口人,桌上便要比去年更加热闹了几分,许是在这一年里经历过种种跌岩起伏,大家感触颇多,长年者看得更开了,更加睿智了,年轻之人终归是成长不少,而小一辈们咿咿呀呀的充满了活力,再过上两年,这团圆桌可得分席而坐了。 第153章 去年过除夕时,秦玉楼大着个肚子,又加上戚修不在身旁,只觉得百无聊奈,今年戚修在呢,虽席上一直在陪着长辈们说话,但只要是人在跟前,便觉得犹如一座山矗立在身旁似的,让人觉得心里头踏实。 用完年夜饭后,女眷们陆陆续续散下,那群大老爷们还在饮酒畅谈。 老夫人年岁已高,许是因着几个小的在身边的缘故,老夫人难得抱着一个放在怀里逗弄着,气色显得比去年还要好一些。 荣氏、崔氏、裘氏三个儿媳,及秦玉楼、小伍氏与魏氏三个孙媳妇作陪着,闲聊着家长里短,逗几句喜乐之事儿,倒也难得温馨喜庆。 这边内眷一室祥和,屏风外的那桌上倒是要热闹不少,戚家四兄弟都已长成了参天大树的大人了,戚修封了将不说,戚恒也已入了侍,在岳家魏大人的举荐下开始了正正经经的当值,虽暂且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吏,但戚恒性情沉稳而不迂腐,较之戚修,要活络贯通不少,在官僚中走动,有戚家、魏家的扶持,想来日后成就一番大事儿也并非什么难事儿。 而戚敏与戚峥分别在为明年的会氏及今秋的乡试做准备,戚敏性子虽迂腐,但学问据说也不错,倒是那戚峥,性情瞧着委实跳脱些了,肚里的墨水到底有多少,到了秋季便能见分晓了。 而待过了年,戚家大老爷侯爷便要被请去给太子上课了,戚家这一家子倒是齐齐上阵了,虽远不及当年风光,但照着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他日必将回到昔日巅峰。 外头街道上开始噼里啪啦的燃放起炮竹来,小伍氏的庆哥儿到底还小,小伍氏有些不大放心,炮声方一响起,她便如坐针毡,忙不迭禀了老夫人前去瞧着去了。 而向来活波好动的团哥儿这两日怕是染了些许风寒,瞧着应当并不严重,之前有点点发烧,昨儿个又退下了,只见小脸难得有些蔫蔫的,不如往日那般耀武扬威、称王称霸,今儿个一整个除夕夜里,都钻在了她的怀里,除了她,谁也不要,那个黏糊程度,都快要赶上老幺圆哥儿了。 秦玉楼心疼死了,一直低头哄着,想要送去歇着,许是屋子里难得热闹,有些不舍,他又不肯走,她一动,他就不乐意的直哼哼,她抱着他坐好了,这才乖觉些。 小脸蔫蔫的只有些无力,眼珠子倒是一直转着,时不时瞧瞧这,又瞅瞅那,心情倒是挺好的,就是人有些不得劲儿。 秦玉楼只恨不得将所有病痛都转到她身上来才好。 珍姐儿,团哥儿,圆哥儿分别是三个小家伙的小名儿,珍取自甄的谐音,真爱、溺爱之意,而团圆二字是在戚修回来后,一家子总算是团团圆圆的聚在了一起。 许是炮竹的声音有些大,又许是确实是小身板有些不舒服,不多时,只见向来喜欢咯咯直笑的团哥儿在秦玉楼怀中开始哼哼唧唧的小声乱拱了起来,也不似往日那般嗷嗷乱嚷,小猫似的直搂着秦玉楼的脖儿小声哼哼,怪可怜的。 秦玉楼忙抱着起来轻轻晃着哄着:“不哭不哭,团哥儿不哭哦,有娘亲在了……” 荣氏见状只一脸担忧问着:“昨儿个不是说全好了吗,怎么今儿个瞧着还是一副不利索的样子,瞧瞧这小模样,忒招人心疼了……” 老夫人亦是一脸关切的瞧着这里,半晌,只拍案沉声道:“怕是给惊着了,且先送屋里去歇着吧,倘若明儿个还未见好利索,唯有请张老太医走一遭了……” 大年初一是不能请大夫的,老夫人见小曾孙这幅可怜模样,甭管什么好的坏的,也不管不顾了。 屏风后正在陪着长辈说话的戚修得了动静,心中一顿,立马起身绕过屏风过来了,见秦玉楼抱着团哥儿在屋子里哄着,几步走到了她的身边,瞧着怀中的小胖墩沉声问着:“又闹上呢?” 秦玉楼扭头一见着戚修立马朝着怀中的小家伙道着:“来,团哥儿,瞧瞧这是谁来了,爹爹,爹爹来了哦——” 说着,抽空抬眼看了戚修一眼,道:“没发烧,许是方才被炮竹惊着了,又兴许是要歇着了……” 戚修低低的“嗯”了一声,伸着结实的大掌柔柔的摸了摸团哥儿的小脸。 团哥儿一抬眼,瞧见戚修,小嘴顿时一瘪,只委屈巴巴的朝着戚修探着两只胖嘟嘟的小胳膊,戚修心里头一软,忙伸手接了。 秦玉楼只觉得身上一轻,便瞧见丈夫已熟练的将孩子稳稳的抱在了怀里。 这样一副可怜巴巴求安慰的模样,不由逗得大伙儿纷纷失声笑了起来。 孩子身子不利索,戚修跟长辈们打了声招呼,暂且先将孩子送回院里,一会儿在过来陪着长辈们守夜。 丫鬟们伺候将三位小主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戚修抱了俩,一手抱着团哥儿,一手抱着珍姐儿,秦玉楼则抱着圆哥儿。 圆哥儿今晚上一直被老夫人及荣氏抱着,这会儿回到秦玉楼怀里,别提多高兴了,一个劲儿的往她脖子里蹭着,秦玉楼低头亲了小家伙一口,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回了霁修堂。 今年的除夕没有下雪,天气十分好,夜里能透过光秃秃的树梢瞧见一轮弯弯的月牙。 戚修大步走在前头,怀中抱着两个小的,对他来说丝毫不费吹飞之力,走了一阵,忽然慢了下来,低低的道了声“当心”,秦玉楼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结实稳健的背影,忽然有种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的感觉,就这样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小家伙果然是累了,回到霁修堂时,早已睡熟了。 秦玉楼又与奶娘们一起将另外两个哄睡了,戚修靠了过来,捏了捏她的手问着:“团哥儿还烧着么?” 第154章 秦玉楼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烧了,比之前两日要好了不少,估摸着是身子还有些虚,唯有盼着睡上这一宿能精神起来才好……” 三个奶娃娃身子骨结实着,七八个奶娘轮番照看着,好在倒是未曾生过什么病。 团哥儿这一次的风寒算得上是一次大阵仗了,可没少令人忧心。 戚修见妻子眼下泛着一抹青色,不由有些心疼,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随即秦玉楼只觉得自个整个身子忽而腾空起来了,戚修竟然一把将她整个打横着抱了起来。 屋子里还满屋子的丫头奶娘在了,秦玉楼的老脸一红,往他肩上捶了一下,低低娇嗔道着:“干什么呢,快放我下来——” 屋子里的丫鬟们纷纷垂眼的垂眼,瞧娃的瞧娃,都装作未曾瞧见。 戚修低着头,见妻子一脸羞涩,心中微微意动。 抱着妻子轻手轻脚的放到了床榻上,又亲自替她脱了鞋袜,将被子掀开了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嘴里这才道着:“我还得去陪着长辈们守岁,明儿个初一得早起,夫人且先歇会儿,莫要睡熟了,等我回来——” 秦玉楼低低的应了声。 戚修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着,嘴上说要走,人却一直坐在床沿上,久久未见离去。 秦玉楼双目微闪,不多时,只有些无奈的主动凑过去学着孩子似的动作吧唧一口往他脸上亲了一口,道:“行了,快去罢,莫要长辈们久等……” 戚修摸了摸脸,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去了,临行前又特意瞧了一眼孩子们的睡眼。 不过就走开那么一会儿,竟还一步三回头,秦玉楼微微撇了撇嘴,心里却觉得有些甜蜜。 丈夫走后,秦玉楼洗漱一翻,依着旧例,将孩子们安置好,又让丫鬟们依着旧例轮番着打发去过年守岁了,这才懒懒的歪在了被窝里。 戚修再次回来时,妻子已迷迷糊糊睡着了,孩子们也早已被抱下去安置了,此刻外头家家户户开始燃放起了炮竹,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戚修手中端着一壶被烫热的酒,这日除夕夜饮了不少酒,他的脖颈、耳朵都泛红了,步履稳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漂浮。 微微踉跄的来到床榻前,瞧着床榻上一室温馨,心里头只觉得无比的热乎。 有些燥,有些热。 戚修喉咙吞咽了一下,只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烧酒,喉咙里在发烧。 人只下意识的往床榻上一歪,然后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妻子给一把掰扯了过来,随即不由分说的凑过去,对着妻子的小嘴将自己嘴里的酒一点一点的给渡了进去。 秦玉楼自然被这阵仗给折腾醒了,喉咙里一时呛住,又辣又呛,呛得眼泪都将要流出来了。 好不容易挣扎开来,一睁眼,便见丈夫手中举着个下酒壶正仰头继续往嘴里灌了一口,低头见她醒了,只砸吧下将嘴里的酒一口饮下了,然后拎着小酒壶直接要往她嘴里灌着。 秦玉楼顿时吓得睡意全无,忙用手去挡,挣扎间酒壶弄洒了,里头的酒水四溢,悉数喷洒在她的脸上、脖颈上。 戚修见了,竟然低低的闷笑一声,低头往她脸上、脖颈处舔舐几下,随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干脆直接揭开了酒壶盖,将里头的酒悉数往她身上倒去。 秦玉楼脸一黑,几乎将要发怒了,但想到这日乃是除夕夜,一会儿便要到新年了,新年第一日是无论如何都不得发火的。 是以,只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往戚修脸上不轻不重的拍打了两下,咬牙道着:“好你好酒鬼,这是饮了多少酒啊……” 戚修闻言似乎有些不满,嘴里“哼”了一声,随即将手中的空酒壶随手往身后一仍,圆滚滚的酒壶在厚厚的地毯上轱辘轱辘几下滚得老远。 秦玉楼不由伸手抚了抚额。 戚修却只顾低头定定的盯着她微湿的衣裳瞧着,好半晌,这才哑声道着:“夫人衣裳怎么湿了,为夫替夫人……脱了可好?这样穿着不舒坦……” 说着,便一言不合的开始熟练的解了起来。 秦玉楼能如何,不过只能微微抽着嘴角,一连着小声骂了几句“酒鬼”解气罢了。 此时,外头还灯火通明,府里开始燃放起了鞭炮及礼炮,新的一年复又开始了。 一夜荒唐的后果便是第二日如何都起不来了。 偏生那个吃醉了的酒鬼一身神清气爽,大年初一,一脸餍足,浑身的精气神,瞧着令人羡慕又恼怒。 大年初一,戚家所有的族亲都会前来戚府拜年,照例开祠堂、祭祖,给府中新添的几位小主子们添上族谱,大年初一是整个春节期间最为忙碌的一日。 初二秦玉楼与戚修一同去秦家拜年,余下几日,随着长辈们或者随着戚修一道陆陆续续前往荣家、长公主家、杨家等亲戚友人家拜会。 因着去年那一战,戚修威震四方,待出了春节,侯爷又将被请去给太子授课,明眼人都瞧得出,陛下是要提拔恩宠戚家,是以,今年春节期间前来戚家走动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大年初七,侯爷五十大寿,原是不打算大办的,只是戚家低调了这么多年,便是这两年开始起复了,也依旧闷不吭声,去年戚家得了三胞胎,也不过是宴请了戚家近亲而已,是以,今年侯爷整岁,不办,好似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一日,戚家宾客满盆,坐无缺席。 本身戚家家族庞大,亲戚众多,现如今戚修军营里的同僚,戚家三老爷,戚家几兄弟的同僚好友,便是侯爷十数年未曾联络的旧友,这正经合算起来,才知道,果然这人往高处走的境遇到底是不同的。 宴会虽是由秦玉楼亲手操持,但那小伍氏与魏氏也没少出力,许是因着戚家内宅清净,少了许多劳什子腌臜事儿的缘故,便觉得相比其它府上,戚家内宅一直皆是和和睦睦的,妯娌与妯娌的力气皆能往一条绳子上使。 自去年经历过二房那么一遭后,小伍氏许是心生愧疚,此后里里外外一直小心翼翼、殷切的帮衬着她,日子一长,秦玉楼的气儿便也消散了,一家人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妯娌之间你若真心相待,我便也会倾心回应。 便是秦玉楼已嫁到京城两年了,但依旧有不少女眷是她不认识的,她特意请了自幼在京城长大的小王氏前来帮衬救场,杨家乃是国丈家,小王氏是见过大场面的,身份亦是十足尊贵,有着她陪同周旋招呼,秦玉楼倒是轻松不少。 除了荣家、秦家、魏家、杨家、庄家、颜家,宁家等这些日常走动较多的亲戚世家,余下一位总兵夫人、两位将军夫人、四参将夫人与其余武将夫人皆是丈夫戚修的同僚夫人。 而相对陌生些的,在旁的府宴上有过几面之缘却未曾深交的几家底蕴深厚的国公府、侯府大抵皆是曾经侯爷的旧友家眷。 至于那些个常年深居简出的、老得白发苍苍的太阁老夫人、荣老夫人、还有好些年未曾踏出过府门的杨家杨老夫人这一辈的自然是当年戚老夫人年少时的手帕之交了。 便是连长公主都亲自来了。 老夫人延寿堂里的那一屋子,寻常家世普通的年轻的太太夫人都轻易不敢进去问候,那一个个哪个不是从太祖那一辈走过来的,熬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在宴会上出现的,哪一个又是寻常简单的人物。 每来一个长辈们,都一脸亲热的拉着秦玉楼的手放肆夸赞了一番,不是夸赞她的相貌,不是夸赞她的品行,更不是夸赞她宴会举办的成不成功,能不能干,而是统一了口径似的,全部一模一样的话语,直夸她有福气,夸她会生,夸她生的那几个小的可爱伶俐。 秦玉楼听了微窘,看来,所有的优点都比不过会生这一点啊。 听得小王氏直一脸羡慕的看着她道:“听得我都有些嫉妒了……” 秦玉楼却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回头你试试一口气生三是啥滋味,我看你还嫉不嫉妒……” 小王氏不由忆起当初生娃时差点没往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想到要一口气生三,顿时心里颤了颤。 二人正聊着,那边颜家一家与孟家一家子来了。 远远地只见颜夫人与孟夫人二人并肩走在前头,颜明锦与一貌美年轻少妇紧随其后,后头跟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妙龄少女,乃是孟家嫡次女孟嫣,秦玉卿神色淡淡的走在最后。 秦玉楼忙亲亲热热的迎了上去。 与颜家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孟夫人也曾见过几回,不过除了颜明锦与秦玉卿二人外,余下的皆是头次登门拜访。 第155章 与颜夫人许久未曾见过了,细细想来,还是曾在颜邵霆的婚宴上匆匆打了个照面,时间飞逝,转眼已是一年多前的光景了。 颜夫人瞧着这建国侯府处处森严古朴,庄严沉寂,显得威严肃穆得紧,尤是时常出入过京城各处簪缨勋贵之家,亦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了,可眼下到了这戚家,仍是被震慑住,开国御赐的府邸到底是不一样的,有股子历史的厚重感在里头,令人观之肃穆。 瞧着前头那道明艳又端庄的身影,颜夫人眼中几经复杂,只觉得眼前这位仪态举止端庄贤惠又华贵的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位娇憨又明媚的少女的容貌重叠在了一起,却模模糊糊,有些瞧不真切了。 说不上什么后不后悔,终究还是觉得有几分可惜罢。 “好孩子,你是个有福的……”良久,颜夫人拉着秦玉楼的手,扯着笑道:“听明丫头说,三个孩子乖觉伶俐得紧,待会儿定要好生瞧瞧……” 秦玉楼听罢,轻笑道:“明姐姐尽捡着好听的说,哪里就乖觉了,天天吵得是一刻都清净不了……” 嘴上虽抱怨着,眼中分明满是溺爱。 颜明锦听了掩嘴直笑。 秦玉楼说着,扭头便吩咐芳苓去派人将孩子给抱过来。 三胞胎到底是稀罕的,今儿个来的宾客中怕是个个都提及了,都想要好奇的瞧上一瞧,只团哥儿生病这才刚好,秦玉楼见人多,怕人多口杂,回头又过了病气就不好了,便一直将几个小的拘在了屋子里头。 总该是要抱出来给众人瞧瞧的,颜家既是旧识,到底是不同的。 芳苓动作麻利,很快便领着几个奶娘将三个奶娃娃给抱了出来,三个一模一样的小家伙,齐齐穿着大红锦缎袄儿,脖子上挂着长命锁,脚上蹬着虎头鞋,胖乎乎的脸,圆溜溜的眼,也不怕生,见着了秦玉楼顿时一个个激动得直晃头晃脑的,纷纷伸着小胳膊求抱。 秦玉楼抱起其中一个低头往那小脑门上亲了一口,转身对着众人笑着道:“这个是老二,唤作团哥儿,前几日染了风寒,蔫了好几日,今儿个才刚好了几分……” 说着,又指着另外两个道:“这是老大珍姐儿,那是老幺圆哥儿……” 话音将落,便见团哥儿眼明手快的伸着小胖手一把准确无误的拽住了秦玉楼耳朵上直晃荡的红玛瑙耳坠子,嘴里直得意的发出“咯咯咯”的大笑声。 一时,疼得秦玉楼咬牙倒抽了一口气儿,身后几个丫鬟婆子忙不迭团团围了过来,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从小肉手中将她的耳坠子给拽出来。 秦玉楼气得要将团哥儿给扔回奶娘怀里,小家伙人小鬼大,见奶娘一走近,便立马紧紧地抱着娘亲的脖子如何都不撒手,这幅调皮又机灵的小模样一时逗得在场所有人纷纷大笑了起来。 秦玉楼一脸无奈,这病气儿刚一过,就开始不讨人爱了,还是老大乖觉,老幺暖心,她只得无奈的往小家伙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泄气。 若说方才觉得不后悔,眼下见了这几个活灵活现的小娃娃们,颜夫人人到底是有些眼热了,同样是做人家儿媳的,有的一生生了三,有的却只得了个闺女。 而刚得了闺女不久的蔡氏此刻正安安静静的立在颜夫人身后静静的盯着秦玉楼瞧着。 秦玉楼转身间便与她那双盈盈如水般的清澈眸子对了个正着,早早便注意到了,是位貌美极具有灵气的女子,生得窈窕纤悉,杏眼琼鼻,眉眼如画,巴掌大的小脸上还生了一对小小的梨涡,便是早已嫁人生子,也依旧遮不住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子娇憨秀美之气儿。 是绝对衬得上颜邵霆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秦玉楼淡淡颔首,脸上扬着一惯热情而客气的待客之笑。 对方双目微闪,嘴角微抿,两侧梨涡若隐若现。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不约而同的收回了目光。 心中早已没了任何波澜。 秦玉楼很快将目光落到了最后头的秦玉卿身上。 见秦玉卿面上一贯清淡,大家伙儿都说说笑笑,唯有她神色淡淡,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只抱着团哥儿缓缓地朝着秦玉卿走过去,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原来这一位才是将军夫人的至亲。 秦玉楼嘴上逗弄着团哥儿道着:“团哥儿,瞧瞧这是谁,还记得吗?这是姨母,来,快唤声姨姨来听听……” 小家伙们正到了学舌说话的时候了,是能够发出咿咿呀呀啊啊的声音的,秦玉楼耐心教着,他便“咿咿咿咿咿咿”的一顿乱嚎,听着倒像是在唤姨姨似的。 秦玉卿听了微微一怔。 秦玉楼又逗着小家伙道:“让姨母抱抱可好……” 秦玉卿闻言又是一愣,瞧了秦玉楼一眼,又瞧了瞧她怀中的小胖墩,犹豫一阵,好半晌,只探着双手从她怀中接过了团哥儿,有些笨拙有些生涩的抱在话里逗弄着。 秦玉楼有些惊讶,随即嘴上扬起了浅浅笑意。 后头又有宾客进门,秦玉楼便赶忙派人将颜家、孟家两家引到里头派座看茶。 不多时,女眷们渐渐到齐了,大半个京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齐聚于此,屋里屋外是人头攒动,满是欢声笑语未见停歇过,秦玉楼脸也笑僵了,嗓子都说哑了,偏生还得端得一副言笑晏晏的姿态客气周璇,这一刻深有感触,原来簪缨世家里的女主人当真不是个好当的。 这类宴会本就是各府与各府间的交际场所,攀交情的、打听八卦趣事儿的应有尽有,甭管认识不认识的,话若投机,兴许便能成就一段缘分。 按理说,依着秦玉卿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中,是鲜少有人主动与她攀交情的,嫁到颜家快一年了,也曾参加过几回宴会,只她们二房不过是庶出,身份地位比之大房生生矮了一大截,寻常人都是与大房蔡氏结交,听说她只是个外乡庶女,面上的神色便变得有几分微妙。 秦玉卿冷清惯了,一贯是不会瞧进眼中的。 只这一日,尽管她神色冷淡,前来主动与她搭话的却委实不少,所有人一听她是女主人的亲妹妹,都纷纷客气不少。 秦玉卿远远的瞧着长姐在一众衣香丽影中淡然周旋,她端庄秀气,明艳动人,这一刻,她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无论何时何地,她永远都是受众人钦羡瞻仰的,从来都是。 存在心里头十余年的不甘与不屈不知为何在此刻竟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以为会有些悲凉,原来并没有,反倒是觉得整个人都一身轻了。 原来这么多年跟她较劲的并非是她,而是她自己罢了。 第156章 府中宾客繁多,一直到了未时见长公主辞行后,其余女眷才陆陆续续跟着辞行。 长公主她老人家除了每年参加两回宫宴,平日里早已不曾轻易出门了,临行前,全府女眷一同起身相送,只见她老人家一把拉着秦玉楼的手和睦笑着道:“年前还听太后念叨来着,说想要瞧瞧传闻中的三胎儿,上元节的宫宴上可将三个小儿领着一道入宫,给太后、陛下瞧瞧鲜,那几个小的如此伶俐机灵,一准能讨到厚赏!” 长公主仿佛意有所指。 秦玉楼闻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仁爱,因去年北方大乱,劳民伤财,遂下令让宫中削减一应宴会,禁止铺张浪费,连除夕节的宫宴都给省下来了,仅仅只在上元节设宴,与诸位官员同乐,也正是因此,今日戚家办宴,场面虽大,但里里外外一应皆从简办置着,丝毫未敢奢侈半分。 长公主夸赞了秦玉楼几句,这便由秦玉楼亲自送到了府外,旁人见了,不由钦羡连连,这会生的见过不少,会生到令太后、皇上都觉得稀罕的怕也仅此一人了吧。 宾客们都陆陆续续散了。 秦玉楼便也累趴下了,余下府中的残局自有得力的人去收拾着,秦玉楼只一动未动的歪在了贵妃榻上,明明极累,却又有些睡不着,只微微阖着双眼闭目休憩。 芳苓拿了块毯子轻手轻脚的给她盖上了,秦玉楼双眼掀开一条缝,立即惊醒了。 芳苓见了,忙小声道着:“将您给吵醒呢?”说着,忙去沏了杯热茶给她端来。 秦玉楼接了吃了一口,随口问着:“世子爷还在前院?几个小的醒了吗?” 芳苓候在一侧,待秦玉楼饮完茶双手接了,坐在软榻边上,这才伸手边替她揉着肩松乏边回着:“世子爷还在前院了,听说侯爷兴致不错,前头齐国公与董太尉二位大人还在了,世子爷还在作陪,三位小主子许是今儿个玩累了,眼下还睡得香喷喷的未见醒,奴婢叮嘱过奶娘们,半个时辰后得将小主子们唤醒喂奶,眼下院里院外一切太平,主子您今儿个受累了,且安心歇会儿罢……” 芳苓手感极好,秦玉楼舒服得呼出了一口气儿,见院里院外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了,便舒服得阖着眼闭目养神。 少顷忽而想起了一茬,只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的问着:“对了,中午瞧着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当时忙得丢不开手没工夫多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话音将落,便将她双肩上的双手微微一停,芳苓犹豫了片刻,方轻声道:“是关于二小姐的……” 秦玉楼霎时睁开了眼,直直的盯着芳苓瞧着,只难得一脸认真的问着:“二妹怎么了……” 芳苓叹了一声道:“今儿个午宴后,奴婢遇着了二小姐身边的白露,白露说……说二小姐与昀少爷……不大好……” 芳苓瞧了一眼秦玉楼的脸色,见她面带诧异,又继续说着:“二小姐那性子主子您也是知晓的,听白露的意思是昀少爷对二小姐事事上心,可二小姐性子冷淡,不常回应,日子一久,昀少爷多少有些失望,前些日子二人不知因何事闹了些矛盾,昀少爷头一回动了真格,一气之下竟然歇在了通房屋子里,白露玉蒹葭都急得团团转了,二小姐依然无事人似的,昀少爷似乎真的伤心了,眼下他们二位成亲都快满一年了,现如今二小姐肚子里还一直未得消息,而昀少爷生母罗姨娘本就对二小姐不喜,便借着机会要往昀少爷屋子里塞人,试图将罗姨娘跟前得力的丫鬟霓裳给抬做姨娘,那个霓裳是个有心眼的,罗姨娘之前念叨过好几回都被昀少爷给拒了,可这一回昀少爷却未见反驳,眼下白露便寻到了奴婢这里,白露说昀少爷待二小姐爱慕有佳,但凡二小姐乐意服个软,哪里又会落到如此境地,想来白露特意寻到了奴婢这里,估摸着是想要经奴婢的嘴好让主子您知晓,去劝上二小姐一劝罢……” 芳苓说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儿。 秦玉楼听了沉默良久,心下不由有些复杂。 怪道这日她瞧着那秦玉卿的情绪似有些不佳,虽她一惯如此,神色依旧是寡淡的,但从她不经意的眼神中,瞧着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有些许伤感。 虽是亲姐妹,但是二人关系却并不如何亲密,相比那秦玉卿,两位堂妹秦玉莲、秦玉瑶仿佛才是她嫡亲妹子似的,二人时常写信给她,亲手缝制了鞋袜给三个侄儿侄女,虽针脚差的可以,到底是一份心意。 相反,亲妹妹就在跟前,却仿佛总是隔了那么一层。 以前在元陵尚且还在闺中时曾试图去修复,可是面对着秦玉卿,她这个做姐姐的总有种无力的感觉,又加上她性子向来懒散随性,便总想着顺其自然去发展吧,以至于便顺成了现如今这幅尴尬的境地。 她并不讨厌秦玉卿,相反,还挺喜欢的,有时候见着她寡淡的面上浮现出一副呆愣愣的模样,还挺招人的。 想到秦玉卿,又想到那颜家,秦玉楼眼中若有所思。 沉思了好一阵,直到闻到屋子里染上了一阵淡淡的酒味,肩上手感由原先的细腻开始变得粗重了,秦玉楼顿时醒悟,一扭头便瞧见不知何时身后已然换了人。 “夫君走路怎么不出声,何时来的?”又抬眼瞧了瞧,见芳苓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门前,正在轻手轻脚的合上屋门了。 戚修见她脸色有些疲倦,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扶了她一把,将她身后的软枕拿掉了,直接让倚靠在他的怀里,随口道:“为夫来了有一会儿了,见夫人想事儿想的出神,没敢惊扰……” 戚修嘴里酒味有些重,人倒是清醒,边替她揉着肩,边问着:“夫人在想何事?” 想到那秦玉卿,又想到白日里小王氏偷偷地抱怨吐槽,原来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儿,相比之下,她家中的这本经,要容易顺手多了。 这般想着,忽而心底有些庆幸,秦玉楼只忽而扭头主动探着双手一脸亲昵的搂着戚修的脖颈,一本正经的仰头看着他的眼道:“我在想夫君往后会不会纳妾……” 第157章 戚修闻言不由咳了一声。 秦玉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搂在他脖颈处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点着,挑眉问:“怎么着,夫君不说道说道几句?” 戚修又咳了声,顺势伸手搂住妻子的细腰,垂眼瞧了她一阵,忽而低声道:“为夫不是还未到三十么?” 戚家祖训,男子若无子,三十方能纳妾。 按理说这戚修眼下都有两儿一女了,依着他们戚家的祖训,是不存在纳不纳妾这一说了,且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甚好,几乎没有因为这桩事儿闹过心,可秦玉楼就是想要没事找事儿,就想要刨根问到底,大抵女子幸福的日子过久了,没事儿闲的吧。 本以为得到的会是一颗定心丸,却没想到这意思……不是不纳,只是时辰未到? 秦玉楼听了微愣,随即,双眼微微眯起,脸上的笑容愈加和善的,只笑眯眯的道着:“这不也快了么?也没得几年了,这么要紧的事儿如何能草率,自然得精心筹划,从长计议,要不,夫君还是与妾细说细说,喜欢什么模样,什么身段的,要温婉些的,还是性子伶俐些的,妾好趁着这两年好生替夫君调教调教,夫君觉得如何?” 喜欢什么模样?什么身段的? 戚修认真想了一遭,还真不知道,他的脑海中从未出现过除妻子以外的任何一名女子的模样,他只知道眼下怀里的这个是一直令他爱不释手的。 瞧着妻子脸上越来越和善的笑容,越来越温柔的目光,戚修似乎有些心虚,只默默地移开了眼,思索了好半晌,忽而扭过头来对她一脸认真的说道:“夫人这样的……就不错……” 秦玉楼气乐了,差点从他怀里跳了起来,只咬牙道:“天上地下,妾这样的仅此一款,独一无二!” 戚修闻言轻轻地笑了一声。 秦玉楼一怔,嗖地一下反应过来,见丈夫双目温柔,目光定定的投放在她的脸上,好像世界之大,可他的眼里至始至终却永远只有她一人似的。 两人定定的对视了片刻。 秦玉楼眼中渐渐地泛起了一层水雾。 “呆子……” 心里突突的跳了几下,秦玉楼似有几分无措,有几分羞涩,有那么一瞬间的方寸大乱,待反应过来时,她嘴里不由娇嗔的骂了一句,然后,在丈夫一脸深情中,只雄赳赳气昂昂霸气十足的主动勾着戚修的脖子,探着那张烈焰红唇主动朝着丈夫的薄唇狠狠地碾压了上去。 秦玉楼的动作又急又快又狠,一下子勾破了戚修的嘴,又磕到了他的牙齿,戚修喉咙里顿时下意识的发出闷哼一声。 秦玉楼尝到嘴里一股子腥味,犹豫了一下,便听到对方嘴里发出一阵含含糊糊的声音道:“夫人……莫……停……” 秦玉楼威严霸气的喝斥一声:“闭嘴!” 戚修便乖乖的闭上了嘴,任她为所欲为。 秦玉楼往日里为人较为懒散,惯是个乐于享乐之人,平日里皆是由戚修将她伺候的舒舒服服、服服帖帖的,她只顾哼哼享受罢了,眼下,还是打头一回见妻子如此雷厉风行,戚修被她一把推倒,排山倒海的吻如潮水般向他密密麻麻的袭来。 戚修竟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较为激烈的战役,战役的最后,戚修嘴破了,牙被磕到了,舌头也被吸允出了血,显得有几分凄惨无辜。 秦玉楼倒是气势犹在,见状只一脸温柔的抚着戚修的嘴柔声抚慰道:“楼儿让夫君受累了,夫君等着,楼儿这就去给夫君上药!” 戚修只下意识点头,可点头过后,却又微微蹙起了眉头,只觉得这句话好生熟悉,分明是每次亲热后他对妻子说的,眼下调过头来,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戚修躺在软绵绵的软榻上,怀中搂着个同样软绵绵的小抱枕,瞧着妻子起身为他去拿药,而他则伸手摸了摸受伤的嘴,究竟是哪里奇怪呢? 纳妾之事最终以秦玉楼霸气进攻,戚修受伤受罪最终告一段落。 秦玉楼轻手轻脚的替戚修往嘴上抹了药膏,期间,见丈夫乖觉,只觉得今日夫君瞧着格外顺眼,往日里硬邦邦的一张脸在今日瞧来显得格外柔和,期间在丈夫一脸目瞪口呆中又忍不住调戏了他两回,便觉得一整日的疲倦劳累都好似松懈了不少。 事后,二人躺在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说着话,说着今日宴会上的事宜,忽而想起长公主临行前说的那一番话,便一字未漏的说给了他听,末了,秦玉楼只有些犹豫的问着:“那日当真要将三个小的领着入宫吗?” 那日上元节宫宴,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以携内眷入宫参宴,也是秦玉楼大头一回进宫,她自己心中都有些没底,更何况还要领着三个奶娃娃,且孩子还小,怕届时冲撞了贵人便不好了。 戚修摸了摸妻子的脸,默了片刻,方道:“既然长公主如此说来,想必定是太后私底下授予的,且陛下确实私底下与为夫说过一嘴,既那日乃是宫宴,想来定无大碍,倘若天气尚好,便领着几个小的去罢……” 戚修嘴上这样淡淡说着,面上却露出一抹几不可闻的淡笑,不过藏得极深,未叫妻子察觉。 二人又细细畅聊了一阵,忙碌了一整日,眼下夫妻二人又折腾了一阵,秦玉楼眼皮开始渐渐发沉了。 许是因着今日秦玉卿一事儿对她触动挺大的,又许是女子相比男子,向来容易患得患失些,饶是自信如秦玉楼,在最为幸福之际,也终究有些忧心忡忡,或者也不能说忧心忡忡,女子往往作天作地,有时为了得到的仅仅许是那么一句口头承诺罢了。 是以,意识渐渐薄弱之际,秦玉楼仍是不忘了抓着戚修胸口的领子喃喃道了句:“说好的啊,不许纳妾……” 戚修见妻子双眼皮都已阖上了,还不忘计较着这一茬,终究忍不住开口一脸认真的承诺道:“好,永不纳妾……” 语气虽淡,可一字一句却是铿锵有力。 秦玉楼微微勾着唇,这才安心睡去。 第158章 待过了初十,春节的忙碌总算稍稍消停一阵了,话说这日天气和煦,秦玉楼正准备吩咐几个奶娘将三个小的收拾妥当,领着到院子里散散,晒晒太阳了。 没想到外头的燕兰、茹兰忽而一脸兴致高昂的进来禀报,说外院护卫首领郑凛有事前来求见,燕兰、茹兰二人话音将落,便见芳苓、芳菲、归昕几个纷纷对视了一个目光,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眼中分明染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八卦之意。 秦玉楼见了不由挑眉,这郑凛有事不去禀戚修,直接绕过了求到她跟前是几个意思。 瞧着满屋子意味深长的表情,秦玉楼皱了皱眉,看来,她这阵忙得不可开交,怕是错过了什么? “请郑护卫进来吧……” 秦玉楼端着茗碗吃了一口茶,不多时,便瞧见那郑凛耳观鼻鼻观心,一脸目不斜视的跟在燕兰身后走了进来。 郑凛此人二十有三,比之戚修小上两三岁,自幼跟在戚修身侧,乃是他跟前得力的护卫。 此刻见他身着一袭青色锦袍,肩胛两侧裹着盔甲,生得眉目俊朗,身板结实,显得有几分英武之气,就是性子有点儿糙,乃是典型的武人性子。 戚修说郑护卫对着一众手下镇日踹脚骂娘的,对着府中的丫鬟却十分怜香惜玉,只因他母亲自幼病故,父亲老迈,家中无人操持亲事,是以至今一直尚未娶亲。 府中有不少嬷嬷管事对他的亲事倒是十分上心,只不知何故,拖到了眼下却一直未能成事儿。 眼下,只见郑凛单膝跪地冲着秦玉楼行了个大礼,秦玉楼有些意外,忙叫起道:“郑护卫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客气——” 郑凛听了,却依旧岿然不动。 秦玉楼挑眉,半晌,只见郑凛犹豫许久,忽而鼓起勇气抬眼飞快的瞧了秦玉楼一眼,方有些紧张道:“属下……属下今有一事相求,望……望夫人成全!” “哦?”秦玉楼忽而兴致上涌,目光却是微微眯着往屋子里一排排丫鬟身上一一略过,见一个个坦坦荡荡的,秦玉楼有些意外,待又一思索,忽而茅塞顿开,只噙着笑道:“郑护卫但说无妨!” 话毕,忽而轻轻咳了一声,只状似无意扭头对一旁的芳菲吩咐着:“肩有些酸了,知湫最近新学了几招手艺,让她来给我捏两把……” 芳菲用帕子掩着嘴忍笑道:“得了,奴婢这便去将知湫姐姐请来……” 秦玉楼颔了颔首,一瞧尚且还跪在底下的郑凛,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忙道着:“郑护卫你有话请讲……” 却见底下的郑凛那张黑脸忽而胀得通红通红,尽管他低着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热气上涌的感觉,脸耳朵上,脖子上的皮肤都顷刻间红透了。 少顷,只见郑凛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却依旧未曾说出过所以然来,这幅忸怩的憨傻样顿时惹得屋子里几个丫鬟忍不住笑出了声儿来。 恰逢此时,外头芳菲拖着知湫进来了,一贯沉稳大方的知湫脸上此刻难得瞧见有些许忸怩羞涩,郑凛嗖地一下回头瞧了一眼,两人目光相撞,又飞快分开。 芳苓笑着招呼知湫上前去给秦玉楼揉肩。 知湫到底是个老练的,从门口来到秦玉楼跟前,这段小小的距离已将所有的情绪调整到位了,只见眼观鼻鼻观心,从始至终权当未曾瞧见底下跪着的那人,直接绕过他来到了秦玉楼身后,一脸淡然的给主子捏着肩。 郑凛见状似乎有些急了。 秦玉楼微微皱眉一脸担忧的问着:“郑护卫,可是……有何难处?” 郑凛双手用力的握成了拳头,抓紧,松开,抓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一阵,终于咬紧牙关一鼓作气的呐喊似的高声“咆哮式”相求道:“回夫人,属下中意夫人跟前的知湫姑娘,求夫人开恩,将知湫姑娘许配给属下,来世,属下便是当牛做马也定会好生报答夫人的,求夫人允诺!” 郑凛梗着脖子好是一通咆哮后,便跪在了地上连连朝着秦玉楼磕头求人,一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瞧着那砰砰砰的声音,秦玉楼不由有些担忧,怕是要将她屋子里的地毯给磕破了吧。 许是这阵仗过大,将屋子里所有人都给吓着了,郑凛话音将落,只见屋子里寂静了一阵。 不多时,只见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均纷纷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儿来。 秦玉楼用帕子掩了掩嘴,忍笑了一阵,方装模作样的回着:“这事儿,你求我没用,喏,你得去求她本人才对!” 郑凛生怕秦玉楼不同意,只梗着粗红的脖子急急道:“知湫她同意了,只要……只要夫人您许诺了方可成事儿!” 秦玉楼闻言立即扭头看向知湫,意味深长的挑眉“哦”了一声。 芳苓、芳菲、归昕、燕兰、茹兰齐齐朝着知湫挤眉弄眼:“哦?” 知湫脸唰的一下红了,收回了替秦玉楼揉肩的双手,一脸羞愤的捂着脸,跑了,跑之前,经过那郑凛身边时,抬着脚用力的往他膝盖骨上踹了一脚。 郑凛顿时一脸惊慌失措,既想去追,又生怕秦玉楼这里松口,活将一个身长八尺的彪形大汗给生生急得差点要跳脚。 这郑凛突如其来的这一处,倒是将秦玉楼耽搁了许久的事儿又给提上了日程,原本秦家的丫鬟们到了年纪便可放出去嫁人了,知湫、芳苓、芳菲三个是她跟前最为得力的,自然不能亏待了。 芳苓芳菲二人与她同岁,知湫比她还要年长一岁了,去年年初之际秦玉楼便在合计着这桩事儿,秋天的时候将这桩事儿是明明白白的给提上了日程,眼看着就要着手办置了,人选她都已替她们几个给物色好了,结果又赶上戚修凯旋而归,便又给耽误了。 眼下,秦玉楼瞅着屋子里一个个如花似玉的丫头片子,颇有种吾家有奴初长成的感觉啊。 第159章 大结局上 知湫多掌管着院外之事儿,因此多与院外人接触,这一来二去后,便与那英武俊朗的护卫首领郑凛对上眼了,怪道府中嬷嬷管事为他的亲事操碎了心,最终都无功而返,原来是因着这一茬。 知湫年龄最长,她的终身大事能够如此圆满,着实令秦玉楼欣慰不已,原来还替她物色了好几个,看来都得作罢了。 其实,那郑凛原本就是她物色的几人人选之一,果然,还是她慧眼独到,秦玉楼暗自夸赞了自个一番,对接下来这几个便更信心倍增了。 作为戚修跟前头号忠实的小厮墨玉,这么个白白净净、天真烂漫的俊秀小伙子,自然逃不过秦玉楼的魔爪,见他与芳苓、芳菲两姐妹走得极近,日日一口一个嘴甜的“芳苓姐姐”、“芳菲姐姐”,秦玉楼还以为他对两位姐姐存了心思。 正暗搓搓的要点鸳鸯之际,却未曾想到那双生姐妹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才知晓原委,原来那披着羊皮的小灰狼竟然暗搓搓的将主意打到了她屋子里老实巴交的归昕头上,与芳苓、芳菲二人亲近,实不过是笼络着二人姐姐的芳心,好替他在小丫头面前落几分好呢。 归昕那小妮子才多大,还未满十六了,院里的几位姐姐们将她保护得极好,小白兔似的,颤颤巍巍的,秦玉楼有时脾气上头,瞧着那颤颤巍巍的小眼神,都不忍动怒了。 秦玉楼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顿时忧心不已,倘若小丫头落到墨玉那人精手里,还不得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秦玉楼蹙着眉头琢磨着,约莫还是得将小白兔好生养几年,待养的结实些了,怎么得也要耐啃些吧。 知湫与归昕没令她操多少心,倒是芳苓、芳菲两姐妹铁了不嫁人的心,要一直侍奉在她身侧,着实令她心疼与头疼不已。 两姐妹花与她的情分不比旁人,算是自幼陪在她身侧,与她一块儿长大的,名为主仆,实为姐妹,秦玉楼原本挑了几个好的,有丈夫军营里的伍长、什长、千户、百户,虽品级不高,多少也是个小头目,将来若是嫁了过去,直接成了当家主母,倘若男子争气,建功立业,一跃枝头成了凤凰也说不定。 芳苓、芳菲二人的亲事她定会全权打理好的,锦薇去年已由她做主配了人,她点了丰厚的嫁妆,让风风光光的配给了戚家当铺铺子的掌柜做掌柜夫人,羡煞了满府的丫头片子,至于锦瑟嘛,她历来心高气傲,从不肯低头,秦玉楼没有过对干涉,日前由着齐妈妈在相看亲事,等明年到了年纪直接打发出府便是了。 有丫鬟出,自有丫鬟们进,锦薇、锦瑟二人的缺由伶俐的燕兰、茹兰给补上了,但却远远不够,三个小的们一日日长大,满了岁后便要单独分屋子住着,年后还得采办大把大把的人,不过这些皆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却说,去年年底家中来了书信,说三妹玉莲已配了人家。 对方是秦老爷下属的幼子,家境虽清贫,但家世清白,作风优良,最要紧的便是对方乃是家中唯一的男嗣,无得旁的劳什子内宅腌臜事儿,这样的家境,配给秦家二房的庶女,门第上来说算是高攀了,可好在后生是个相貌堂堂、品行端正之人,便是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 袁氏牵的线,姚氏首肯点了头,姚氏与后院姝姨娘是水火不容,若非排在前头的玉莲未曾嫁人,从而耽搁了后头的玉瑶,姚氏是段然不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善罢甘休的。 玉莲的亲事定在了秋天,玉瑶与陈秉坤的亲事则定在了来年春天。 玉莲给她捎了信,说定亲之日她偷偷去瞧了那人,结果对方看到她整个脑脖子都红了,不敢看她的眼,不敢与她说话,最后转身时还一把撞到了廊下的石柱上,撞破了额头,惹得她偷笑了许久。 她说,配这样一个人,也挺好的,又说,家中四姐妹往后都去了京城,她就安安心心留在元陵,可以时时回府,看看姨娘,看看爹爹,已是十分满足了。 信中的最后,提及了四妹,说她亲事定了,最开心的便属秦玉瑶了,因为她离嫁给心心念念之人又近了一步。 她们四姐妹中,怕是唯有秦玉瑶嫁给了最称心如意之人。 秦玉楼将信件反复瞧了又瞧,颇有几分感慨,终究是做姐妹一场,还是盼着姐妹几个都能嫁得好,过得好,她们三个倒都是心性乐观之人,唯有那秦玉卿,心思清冷了些,怕是要吃些苦头的。 另外,她所嫁的亦是爱慕之人,秦玉楼默默地想着。 许是因着这些日子都在替人操办着亲事,晚上,戚修回来时,秦玉楼一时来了兴致,笑眯眯的问着他,“夫君,庄家那敬哥儿你瞧过一回罢,你觉得如何?” 戚修一脸莫名其妙,瞧着妻子兴冲冲的脸,蹙着眉默了一阵,方道:“不及我儿!” 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奶娃,他该作何评价? 相貌比不过他的三个小崽子们,性子比不过宝贝女儿讨喜,劲道儿比不过团哥儿结实,黏糊卖萌劲儿又比不过老幺圆哥儿,唯一比得过的怕是唯有那年长一岁的年纪了吧。 戚修悠悠想着。 秦玉楼听了脸上的笑更灿烂了,这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做派为何她就这么爱呢? 尽管,秦玉楼打从心眼里也觉得确实不及我儿,仍是忍不住以一副媒婆的姿态继续往下接着:“虽差是差了点儿,但在一众小娃娃们中也算是上乘了,前几日来府上,远远地见了我一口一个干娘,那软糯糯的小嘴别提多甜了,夫君,咱们家老大姑娘家家的,性子过于老成些了,敬哥儿倒是个小话唠,夫君你觉着——” 秦玉楼话音还未落,便见戚修黑着一张脸,绷脸抿唇,一字一句提醒道:“夫人,女儿还不到一岁!” 秦玉楼顿时一脸悻悻地。 瞧瞧,她这些日子乱点鸳鸯怕是乱点上头了,怎么见着谁,都是想着她与谁谁谁相配? 哎哎,魔障了啊! 不过,瞧着戚修那张臭脸,秦玉楼心里不由有些吃味,女儿成了他的心,成了他的肝,她随口说上两句都不成了? 却说正月十五上元节,一大早宫中便打发人前来通传了,太后口谕,特指派骠骑大将军领着妻儿一道入宫参宴,是以,这日秦玉楼便头绾飞仙鬓,佩赤金大凤钗,一身洋红正装加身,端庄又明艳,如此这般领着戚修的几个心肝宝贝随着他一道入宫参宴! 一路上,秦玉楼面上瞧着一派镇定自若,心里终究有些忐忑,毕竟这是入京这两年来打头一遭入宫,还是太后口谕亲自召见的,只觉得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倘若放到两年前,委实难以想象,有朝一日,她这个小小的知州之女,能够得到如此殊荣。 脑海中正在细细回顾着昔日老夫人教导她入宫的礼仪,忽然一只结实的大掌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秦玉楼一抬眼,便瞧见戚修腿上抱着珍姐儿,正低着头在认真逗弄着,大掌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秦玉楼的心顷刻间便踏实下来了。 马车驶入皇城,到了城门口夫妻二人下马,早已有专门内侍软轿等待侍奉,二人双双上轿,退了一应丫鬟侍女,仅留下几个贴心的丫鬟及照看孩子的老嬷嬷随同。 皇城内庭,气势宏大,轩丽森严,城墙厚而坚固,高达十仞,行走在两排高耸入云的城墙下,有股子压抑而紧绷的感觉,令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待行过这一段宫门,一座座富丽堂皇、红墙黄瓦的宫殿开始映入眼帘,白玉金砖铺路,浮窗玉石堆砌的墙面,雄伟壮观,气势磅礴。 待轿子进入了一处殿外,听到鸣钟击磬,乐声悠扬,戚修扶着秦玉楼下轿,步行而入,早已有专门内侍及女官前来相迎。 正准备入殿,忽而听到后头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戚夫人!” 秦玉楼与戚修双双回头,原是小王氏跟前的侍女,原来杨家的轿子紧随其后,两家打了招呼后,小王氏跑过去捏了捏几个小的的脸,两家一同入宴。 宴会上人差不多都快到齐了,只见席位上众官员及家眷皆已纷纷落座,殿上歌姬伴舞,乐声悠扬,屋子里燃放着稀有珍贵的龙涎香,回味悠长,人多却不杂乱,声喧却不闹腾,每人皆展现着最为尊贵而得体的姿态,在场的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皆是这大俞朝最为尊贵之人。 戚家与杨家一同入殿之时,只见所有人纷纷扭头瞧了过来。 第160章 大结局下 在场的均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眷,有半数是曾在往来府宴上瞧见过的,虽兴许有些并未深交,到底混了个眼熟,另有半数,彼此闻过其人,未见其人。 秦玉楼施施然的走在戚修身侧,一步一伐,仿若丈量,面上始终挂着端庄得体的笑意,偶尔瞧到坐席上相熟之人,只见微微浅笑,缓缓颔首算作招呼,因她身段、容貌出众,众人扭头间,目光第一眼悉数皆落到了她的身上,纷纷为之惊艳。 戚修官位虽为三品,在一众权贵中并不拔尖,但戚家有爵位在身,且建国的封号乃大俞第一封号,故坐席排在了靠前的位置。 戚修侧眼瞧了瞧秦玉楼,见她此刻一改在马车上的紧张忧虑,反倒是异常镇定自若,心中略微安心,随即向她伸手,秦玉楼自然而然的将手轻轻的搭在他的掌心,由他扶着入席就座。 众人瞧着这戚家世子冷面冰霜,但举止却细致入微,小两口抬手举止间仿若透着股子刚成亲时才有的亲昵,不由为之钦羡。 也是,对着此等绝色佳人,如何能不宠之爱之。 容貌,对于身份卑微低下之人而言,是福是祸尚且不一定,但当你功成名就,地位到达一定高度时,绝对会是锦上添花的利器。 席位前排坐着几位王爷郡王,接着便是有爵位在身的公、候、伯爵及相门权臣,因圣上还未曾出席,席间诸位大臣们相继举杯畅饮,畅所欲言,直至不久,有宦官高呼:“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跪拜相迎。 “平身——” 一道略微威严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声音显得有些年轻,略带低沉,自带威仪。 秦玉楼不敢随意张望,直到起身后,听到前头圣驾上传来略带笑意的天子发话“今日乃上元节,能够与列位一道赏宴,朕为之欣慰”,又发话令大伙儿今日好生过节,不必拘谨云云,听着是个和颜悦色的主君。 天子发表完讲话,下头便有王爷、相爷、还有几位年迈权臣附庸,说了些长篇大论的节日祝贺,天子龙颜大悦,举起了手中的九尊凤鸟纹爵,道:“好,朕甚为欣慰。” 众人见圣上举杯,纷纷起身齐齐共饮。 借着饮酒的空挡,秦玉楼飞快的抬眼往上头瞧了一眼,只见上首端坐着一皇两后,容貌未敢细瞧,正中央坐着乃是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约莫三十上下,唇上蓄着短须,尽管面上透着淡笑,只那浑身威严,依然令人不敢直视。 一左一右分明端坐着一位五十上下的尊贵妇人,及一位二十几许的美貌贵妇,纷纷着正装,一身明黄与大红,一眼望去,只瞧见那头上金灿灿的仪仗恍得吓人,令人压根不敢正视。 龙凤威仪,果然震撼人心。 本以为气氛会比较拘谨凝重,却未想宴会竟然十分热闹,瞧着往日那一个个位高权重的老头子,私底下说起话来倒是好生有趣,即便是过节助兴也好是一通唇枪舌战,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不由想起了以前缠着戚修给她说说朝堂趣事,岂料戚修蹙着眉道“几个迂腐的老头子说些个迂腐无用的话,哪里得趣”,秦玉楼思及至此,嘴角不由扬起了几分笑意,恰逢戚修扭头瞧她看了过来。 戚修偷偷在底下捏了捏她的手,秦玉楼伸手挠他的掌心。 戚修心里发痒,轻轻的咳了一声,一把紧紧抓住她乱动的手,让她无法动弹。 上头陛下正要宣七岁的太子前来背诵节日祝词,小太子人还不齐腰高,但那举止间的做派颇有几分圣上的风范,一张一池间至尊至贵,一眼便知非池中物。 小太子背诵完后,殿中奏乐,歌姬上场伴舞,两旁女官陆陆续续将宫膳呈上来,就着美轮美奂的音律,美酒当前,美食当道,君臣同乐,底下敬酒、敬酒词从未停歇过,诺大的宫殿里从未冷过场。 秦玉楼也难免随着饮了两杯酒,戚修怕她酒力上头,便用小刀往盘子上的羊腿上切了两小块羊肉放到了她的碟子里,秦玉楼顿时大为感动。 戚家的位置略微靠前,又尚且坐在第一排,一举手一抬足间都格外引人瞩目,当那兹兹冒着油光的塞外烤羊腿方一呈上来时,她的口水便已在喉咙里直打转了,可因时时刻刻得秉持着端庄、典雅的风范,秦玉楼只得瞧在了眼里,叹息在心头。 还是夫君有眼力劲儿。 秦玉楼冲他使了个赞赏的小眼神,美滋滋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开始享用了起来。 戚修见状微微勾唇。 恰逢此时殿中一舞完毕,众人纷纷鼓掌大赞。 许是气氛甚好,圣上龙颜大悦,难得大赞,下令派了赏,歌姬退下后,上首九五至尊视线一转,目光便正确无误的落到了下首亲昵投食与喂食的夫妻二人身上,皇上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咳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笑着道:“戚爱卿与戚夫人倒是伉俪情深……” 一时,将所有的目光悉数吸引了过来,纷纷露出戏谑之色。 被陛下打趣,秦玉楼面带报赦,只镇定自若的垂眼做羞涩状,戚修倒是一脸若无其事。 皇上目光在她面上停顿了一阵,似有些惊艳,过了片刻似觉得有些不妥,方咳了一声转而投向戚修面带关切的问着:“戚爱卿的伤势可有痊愈?” 戚修忙拱手恭敬回道:“多谢陛下关心,已然痊愈!” 皇上轻轻颔首,似还要再打趣两句,一旁的皇后忽而轻笑道:“这位便是戚夫人罢,都说是个难得的美人,今儿个一瞧,果然是个俊俏的,戚将军好福气……” 皇后远远地抬眼将秦玉楼瞧了又瞧,忽而又转首瞧了另外一侧的太后一眼。 只见太后正一脸和蔼的看向秦玉楼,听到皇后这般说来,便笑着道:“来,孩子,站起来,让哀家好生瞧瞧——” 秦玉楼闻言有些诧异,抬眼瞧了戚修一眼,见戚修冲她轻轻颔首,便伸着双手轻轻的敛起双侧裙摆缓缓起身,脚步微移,缓缓挪出座席,向前迈出两步,施施然立在席位前的殿堂上,行动间,姿态如扶风摆柳,身上一应佩饰却纹丝不动,端得一派绝佳风华,低眉赦目间,只远远地朝着上首行礼道:“臣妇拜见太后,太后娘娘千岁……” 顿了顿,又一施礼,“叩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太后反复打量着秦玉楼,见她举止进退适谊,姿态端庄优美,不由赞着:“嗯,不错,到底是打建国侯府出来的,瞧着大方得体——” 想到那建国侯府,神色似有几分落寞,顿了顿,方忍不住问着:“老夫人身子可还硬朗?” 秦玉楼心中有几分拘谨,面上却噙着笑大方一一回道:“回太后,祖母身子还算硬朗,此番临行前,祖母她老人家反复叮嘱臣妇,让臣妇务必给太后问声好……” 太后闻言似乎十分高兴,只片刻后,神色变得有几许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变得有几分复杂及低落,良久,只轻叹了一声,喃喃道了句:“一晃眼,都只剩下一把老骨头咯 ……” 一旁七岁的小太子立马嘴甜道:“皇祖母鹤发童颜,长乐永岁,哪里就老了……” 太后听后,一改先前落寞,一把将小太子搂在了怀里,指着他笑骂道:“还是笙儿甚得哀家心意,比起你父皇可要嘴甜多了——” 皇上皇后见状,纷纷露出笑颜,底下一众大臣女眷亦是面露笑意。 “对了,母后,您不是时常叨唠着想要瞧一瞧传闻中的三胎儿吗……”皇后笑着转而看向底下的秦玉楼。 太后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笑容满面的看向秦玉楼,道:“几个孩子也领来了么,好,好,哀家倒是要瞧瞧这传闻中的三胎儿是个什么模样的?” 秦玉楼只有些受宠若惊,忙福了福身子回道:“回太后,回皇后娘娘,未免惊扰了宴会,几个小的被安置在了偏殿中……” 皇上一拍手,道:“宣——” 得到示意后,殿中女官便去将安置在偏殿中传闻中的三胞胎儿陆陆续续抱了进来。 戚家这三胞胎初诞生之际,便在整个京城热议了,待后来戚修凯旋而归后,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谬赞,甚至一度夸张到说那戚修之所以能够打赢胜仗都是因为这三个孩子庇护。 毕竟,这大俞开朝历代以来,还是打头一回瞧见有人生了三胞胎,是以才这般引人热议。 大殿上人口众多,里头装饰繁多,金碧辉煌,几个小的镇日被人围观惯了的,一点都不怕生,不哭又不闹。 大抵觉得这地儿无比新奇,纷纷探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小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儿,这会儿齐齐换上了一模一样的锦鲤大红袄儿,大红色的圆帽儿,大红色的锦鲤嘴儿鞋儿,脖颈上,手腕上挂着亮晶晶的璎珞项圈及护身符,胖乎乎的小胳膊一晃一晃的,身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瞧着委实软糯可爱的紧。 将要路过秦玉楼身边时,只远远的瞧见了她,这下可好,不得了了,一个个激动得犹如那猪圈里嗷嗷待哺的小猪仔似的,激动得又是蹬腿,又是晃胳膊晃小脑袋瓜子的,一张张小胖脸胀得通红,在场瞧得所有人心都随着化了,随即纷纷眼都热了、红了。 秦玉楼远远立在原地,没得准许,一时上前也不是,立在原地也不是,脸也随着胀得通红,心里头不由愤愤想着,这帮小兔崽子们也忒没出息了些,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至于这般激动吗? 太后远远地瞧着便已乐呵得不行,吩咐女官将几个小的抱近了些瞧着,老人家本就喜欢孩子,太后也不例外,尤其这三小只完美的继承了秦玉楼的美貌与讨喜性儿,想当年秦玉楼小时候便是众人手心里的宝,但凡瞧见过的,没有不夸着赞着,人人见了只恨不得凑上去咬上一口才好,此番三个“小玉楼”活灵活现的卖萌讨趣儿,那讨喜程度自然不必多说。 于是,戚家这几个小的像是些个耍猴把戏的似的,在这大俞的宫宴上被人好似围观了一遭,待围观完了之后,整个大殿里的气氛变得无比的温馨喜乐,大抵是瞧着这样一番喜乐洋洋的氛围,圣上深表欣慰,逮着秦玉楼夸赞了一番后,目光往下首席位上瞅了一眼,忽而宣道:“唔,戚秦氏性娴礼教,益修妇德,其一连产三子,此举令人惊之叹之敬之,乃为妇之表率,此表实属大俞之奇闻,望大俞后代以此为善祥,故此番朕特册封其为二品诰命夫人,赐母族封号!母后,您觉得如何?” 一直待宫宴散去后,将所有羡慕、嫉妒的目光隔绝在了自家马上帘子外头后,秦玉楼这才后知后觉的将紧握在手心里头的诰命书轻手轻脚的打开,一字一句反反复复的瞧着上头的夸赞及恩赐,良久,依然觉得有几分不大真实的感觉。 “夫君,我今儿个打头一回知晓,原来这会生竟还有这般好处?”秦玉楼愣头愣脑的说道。 戚修见妻子抱着诰命书不撒手,一脸欣喜的模样,嘴角微微扬着“唔”了一声。 “不对……”想了片刻,秦玉楼忽然回过神来道:“这诰命书早早便已准备好了,陛下应当不是临时起意……” 她起初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还以为是他们娘四个表现好,甚得皇上、太后欢心,凭着他们娘四个的魅力才得以讨得这满门荣耀,可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诰命书早早便已备好了,分明不是临时起意。 且瞧着丈夫那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好似早早便已预料到了似的。 “夫君快快如实招来,你是不是早早便知晓什么……”秦玉楼小心翼翼的护着诰命书,一把扑到戚修怀里,捏着他的下巴,眯眼质问着。 马车有些不稳,戚修生怕摔着她,忙伸手搂着,对着妻子那一双刨根究底的双眼,戚修微微蹙眉,半晌,只无奈的低声回着:“确定不是为夫替夫人争来的诰命,是夫人厉害,自己得来的!” 原来是他替她…… 早该猜到的。 一路上,秦玉楼都静静的搂着戚修的腰,丈夫虽是个木头呆子,但他却总会以他的方式令她感动着,偏生每每她都吃这一套。 都老夫老妻了,感动的话语无须多言,他们心意早已彼此相通。 马车缓缓的驶向宣武大街,快要回府了,秦玉楼还懒懒的不想动弹,戚修见状,掀开帘子往外头瞧了一眼,沉思片刻,忽而低声道:“今日乃上元节,外头热闹得紧,为夫带夫人去逛逛……” “真的吗?”秦玉楼听罢,立马来了兴致,要知道入京两年,除了寻常外出参宴、去逛寺庙外出以外,她几乎无甚几乎出门,更别提外出游玩了,说话夸张些的,这诺大的紫禁城,连东南西北她怕是都分不清。 她历来是个懒惰之人,并不如何贪玩,只到底这机会难得,如何能不令人为之欣喜激动。 只是—— “瞧瞧这时辰,外头庙会怕是都要散了罢……”秦玉楼皱了皱鼻子道。 “无妨,为夫带夫人去一个地方——” 戚修吩咐将孩子们送回府,二人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命下人去做一应准备,在马车里,戚修亲手替她披了厚厚的斗篷,将她整个裹得严严实实的。 秦玉楼心生好奇,追问他要去哪里,他竟然将嘴抿得紧紧的,竟然还买起了关子。 马车经过热闹的大街、集市,因时日不早了,庙会等等活动皆已结束了,只街上仍残留着一丝热闹过的气息,马车使了很久,竟然来到了城门处,出城后,弃了马车,竟一把将她扶上了他的坐骑,戚修将秦玉楼整个裹在了他厚实的大毡里,汗血宝马先是缓缓迈步,不多时戚修双腿夹紧马腹,马儿便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策马奔腾了起来。 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后,戚修渐渐的放缓了行驶速度,又行了片刻,戚修轻轻松开了她,将他的大毡打开,又将她身上的斗篷缓缓揭开,他翻身下马,牵着马绳缓缓而行,来到了一处山坡上。 秦玉楼热得除了一身热汗,紧紧的扶着马鞍大口大口的喘息,她从未曾如此筋疲力尽过,却奇怪的竟有些畅快淋漓的感觉。 待稍稍喘息一阵后,见马儿停了下来,一抬眼,只见他们正处在一片陡峭的小山丘上,放望去,四周皆乃是一片绵延无尽的草地,如此静谧如斯,头顶上挂着一汪碗口似的圆月,月光倾洒在大地上,洒在他们两人身上,烘托出一片宁静的夜。 世界如此宁静,除了他们俩的喘息声,静得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除了他与她,在无其他存在。 而远处,一大片星星光点一闪一闪,好似天上的繁星都坠入了人间。 秦玉楼坐在马背上,戚修牵着马绳安静的守护在她身侧。 天地之大,唯有彼此。 秦玉楼心底一片震撼,久久无法平复,从来不知,郊外的夜色竟如此之美,美到心旷神怡,令人恍惚,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扰这片浩瀚空灵的世界。 “好美啊,夫君,那是哪里……” 良久,良久,秦玉楼终于忍不住指着远处那一片摧残星光问着。 戚修伸手去拉她的手,抬眼看着她,道:“那里便是骁骑营的驻扎地……” 秦玉楼惊呼:“这里便是夫君的军营……” 戚修低低的“嗯”了一声。 原来这里便是丈夫每日前来当值的地方。 见丈夫久久未曾言语,秦玉楼微微低头,便见戚修一脸认真的凝视着前方,眼中带着某种坚定不移的神色,秦玉楼双目微闪,忽而有股子狂热的热流上涌,顷刻间,便觉得此处在她心间变得不同寻常了起来。 片刻后,秦玉楼挣扎着要下马。 “草地上沾了露水……”戚修不让她下马,自个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伸手揽着她,秦玉楼躺在他结实的胸膛里,二人紧紧相拥,难得都没有说话,均静静的用心享用着这片天地带来的震撼与宁静,这一刻,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夜色渐浓,浓成了一副天地共舞的画卷,偶有轻风略过,吹乱了二人的发,两人的长发相交,纠缠在了一处。 “夫君,很喜欢那里吗……”秦玉楼忽而指着前头那片星星点点的地方,那里是他的军营,是他安身立命之所。 戚修怕她冷,将身上的大毡脱下裹在她身上,良久,方低声回着:“以前喜欢,现如今是敬畏,这里是京城,是大俞的命脉……” 亦成了他的责任。 同时也是他为之骄傲自豪的地方。 所以,将她带到了这里,分享着他的喜悦与骄傲。 秦玉楼能够从丈夫的话语里感受到那股子意气风华,壮志凌云,这样的戚修,永远唯有她一个人能够瞧见,秦玉楼有些得意,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动。 夫妻二人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山坡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说着聊着,大抵皆是秦玉楼起的头,她一问,他便一答,有时便是长久的沉默,也并不觉得尴尬,这一刻,只与夜色共眠。 最后,秦玉楼忍不住问了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心里头的一个问题,“夫君可以与楼儿说说小时候的事儿吗?” 不论她问什么他都直言不讳,可唯独这一茬,深藏在心里许久,一直没有勇气,也不忍心问出口。 大抵是觉得这一夜,两人的心前所未有的靠近,她想要踏入丈夫心底最深处,去抚慰他、去拥抱他,去舔舐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仿似过了许久,却又仿佛不过眨眼之间,戚修忽而缓缓开口道:“母亲打小对我不喜,记忆中很少对我笑,也从未抱过我,我时常调皮捣蛋,想要以此博得她的关注,可是……直到有一次发现她瞧我的眼神中仿佛带着一丝厌恶……” 戚修的声音很低,却无比的平静:“小时候不懂,后来渐渐长大后才知晓,原来母亲当年怀我时,父亲纳了一房通房,父亲待其十分宠爱……” “再后来,戚家遭遇变故,几经败落,二叔去世,父亲失了双腿从此一蹶不振,母亲便镇日衣不解带的围在父亲身侧悉心照料,我时常一连半月都见不到她人影,彼时祖父祖母一夜白头,无暇顾及府中之事儿,而二房败落,三房三叔又尚且年轻,府里开始乱作一团,一些个胆大的刁奴便开始趁机作乱,胆大欺主,等到发现之际,已险些去了半条命,还是姨母发觉的,求着祖母将我带回荣国公府养了大半年……” 说到这里,戚修停顿了片刻,忽而继续淡淡道着:“姨母自幼便疼爱我,十三岁那年……” 语气平静得好似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儿。 顿了顿,待还要说下去,秦玉楼忽而红着眼伸手一把遮住了他的唇。 后面的她都知道了,他读书俨然将要读傻了,亦是姨母将他领出了戚家。 心里有些疼。 秦玉楼噼里啪啦的流着眼泪。 他低头默默的擦着。 秦玉楼心里头有些堵得慌,抬眼细细注视着丈夫的眉眼,回想着一路走来,丈夫的清冷、生涩,他的不善言辞与呆笨迂腐,以前是充满了嫌弃,可现如今心里头却只有满腔的酸涩与怜惜,觉得有千言万语,此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秦玉楼忽而捧着戚修的脸,正色道:“夫君,以后楼儿与孩子们疼爱你……” 月色当头,四周倾洒了一片银色,戚修双眼中亮晶晶的,半晌,戚修只正色回着:“好!” “夫君……”忽而,秦玉楼低低的唤着。 “嗯……”戚修低低的应着。 “夫君……”秦玉楼再次唤着。 “嗯……”戚修再次应着。 “夫君……”秦玉楼不停的唤着。 “嗯……”戚修不停的应着。 秦玉楼嘴角微微翘起,捧着丈夫的脸细细的吻了上去。 世界之大,在这一方天地间,两颗心亲密的交融到了一处,一直到永远。 正文终 2017/11/29 姀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