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帝王成长攻略》作者:弦起千山 文案 权倾朝野、家财万贯,真香打脸大翻身……这些对于温诀来说,都是别人的 英年早逝温教授,穿成了死前看过的一本书中阴险毒辣第一大反派,关键这反派还在他穿来的前几天,险些被大火烧成个碳人儿 温诀忍痛蹭到镜子前,看向镜中鬼面,抖着双皮溃肉烂的手:老天,你在玩我? 系统:【帮助男主登上帝位,将获得身体恢复如初奖励。】 …… 于是此后十数年,温教授开启了呕心沥血的系统整容……啊不,是开启了帮助自己从乡野捡回来的男(小)主(豆)角(包)称王称帝之路 明里当反派 暗地偷送菜 温老师含泪表示:我太蓝了...( _ _)ノ| 唯一的安慰是,自己常年藏在斗篷与面具之下的残破身躯日渐恢复 再后来,脱下黑衣、摘掉面具……他就是整条长安街最靓的仔,而谁也不会将他和那个犹如地狱恶魔的鬼面将军联系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他在逛花楼的时候,撞见了自己徒弟…… 封面默认是受 ★五星高亮:注意是生子文哦「没错,就是喜欢看猛男落泪」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诀「温崇洲」、殷无咎「王二狗」 ┃ 配角:沈寄梅,南熙,谢凌霜,殷弘玉,耿长青,小央等等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生活不易,全靠演技 立意: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第1章 伴随着一计瓷器碎裂的巨响,京协医院某高层病房里,争吵之声戛然而止。 围在床边的众人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那砸的几乎粉碎的杯子,然后机械的抬头看向床上的人。 男人身上盖着纯白被子,露在外面的双手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一只落在胸前,另一只,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悬在床头柜边,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那只手带着高频的颤抖。 视线再往上,这人微长的黑发被剃掉了一边,从右侧鼻梁的地方起,整张右脸也都裹着绷带,绷带缠的很厚,但仍有红中带黄的脓液渗到了最外的一层,可即便狼狈至此,那唯一完好的左脸、和眼中流露出的清淡神情,却也叫人不由遐想这个男人的往昔风姿。 站的离温诀最近的是个中年妇女,这是温诀父亲娶的续弦韩女士。 “阿诀啊,你怎么了,是要喝水吗?”韩女士问道,语气里虽然带着满满的关心,可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关心之意未达眼底。 温诀淡淡撇了眼韩女士略显憔悴的面容,而后视线掠过她看向她的身后。 这个女人惯会做戏,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还真是煞费苦心了,就连妆容都是心机,也不枉自己当初被她蒙蔽了那么久。 不过现在,温诀真是觉得多看她一眼,都要折了寿。 可不折寿嘛,这都被阴的就剩一口气了。 韩女士的背后站着三男三女,其中两女一男是她自己所出,还有一女一男是温诀他爸在外面的私生子,至于剩下的一个,则是韩女士大女儿的丈夫。 温诀视线一一扫过这些人的面孔,被他看过的人,一个个都露出了“真切”的神情,就连那一向和他极不对付的二弟温晁,面上也硬生生的挤出了几分关心。 温诀想到自己出事以来,这些人对他态度的变化,心中只觉无尽嘲讽。 良久,他缓缓的合上了眼。 “小诀,小诀你睡了吗?”病房里安静了几秒,传来韩女士的唤声,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极尽温柔的,温诀也曾被这温柔的表象迷惑过,但现在,他只觉得吵闹和厌烦。 “出去。”他终于忍无可忍,开口说了从这些人进来至今的第一句话。 韩女士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去握他半悬在床沿的那只手:“小诀,你是不是哪儿难受,要是不舒服你就告诉阿姨!” 温诀一下被她抓在了烧伤的地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抽出了手,在一阵钻心的疼痛中,他那烦躁的情绪终于有些压不住了。 “出去,都滚出去——”他方才说话调子不高,还没觉得什么,此时这样用了力的一斥,那声音嘶哑的简直犹如刮锅挫锯,再配上他一只露在外面的猩红左眼,着实有些骇人。 就连一向将自己伪装的无懈可击的韩女士,都不由变了面色,眼里露出了一丝恶寒神情。 温晁怔了怔,一把上前将韩女士护到身后,瞪着温诀呵道:“温诀,我们好意来看你,你他妈这什么态度?”看那愤然神情,像是恨不得要将温诀摁在床上生撕活剥了似的。 “小晁,你这是干什么?”韩女士扯住儿子的手,“语重心长”的“劝责”道,“你大哥现在伤成这样,估计以后都只能躺在床上了,心情不好发发脾气也是在所难免的,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温诀:“……”这女人,果然是嫌自己命长了,想要早点气死自己吧? “哼,他以前看不起咱们就算了,现在都成个废人了,还有什么可拽的。” “二哥这话说的,大哥就算变成这样,那也是温家家主。” “你一个私生子,我爸都没对外承认你的身份,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呵,我是私生子,你又好的到哪儿去?”老三说着,毫不掩饰的瞟了一眼站在温晁身侧的韩女士,“整个京都,谁不知道她韩娇娇女士当年的上位史,就是……” “温隆你他妈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怎么着,我还怕你不成?就算你不是私生子又怎样,现在还不是一无所有?” 这一句话,真可谓戳了温晁的死穴,他仅剩的一点冷静也没了,跳上去揪住温隆的衣领子就给了一拳头。 转眼的功夫,病房里又重新吵闹和混乱了起来,但是这一次,温诀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阻止了。 他选择闭目挺尸。 身体累,心更累,但浑身的疼痛和耳边的吵嚷却让他完全无法入眠。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有人进来,这些人才终于消停了。 温诀听出了来人的声音,那是他们温家生意上最大的竞争对手,荣征集团老总——宋折,他也是温诀的老朋友,不过这点,韩女士他们是不知道的,不然估计也不会这样轻易就放了他进来。 “阿诀!”宋折向来淡漠,但此刻看着床上的人,竟也忍不住心绪起伏。 “你来……”温诀睁开那只露在外面的左眼,刚开口说了两个字,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宋折下意识想给他喂点水,视线转到床头才发现水杯被砸碎了,于是就打算吩咐身后跟进来的人去倒。 “不用了。”温诀阻住他,转而让他替自己呼来了主治医生,然后要求对方给自己打一剂镇痛。 医生一边给他打针,一边忍不住劝他,这东西用多了会有依赖性。 温诀不以为意,心想自己都日薄西山、苟延残喘了,还用在意这些? 用完了药,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很多,甚至自己撑着床坐了起来。 “你小心点,压到伤口会恶化的。”宋折见状匆忙伸手去扶他,温诀也没拒绝,借他臂力往床沿挪了挪,然后掀开空出来那一边的床垫,半晌从里面翻出一个牛皮纸袋朝宋折递去。 宋折问道:“这是什么?” 温诀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宋折接过来看过,面色几经变幻,半晌却只憋出一句:“你疯了?”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打理公司吗?”相比起来,温诀倒是平静许多,“虽说温氏现在内忧外患,但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无人操持大局,你接盘的话我放心,要觉得没问题的话,就在上面签字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一派淡然的说出这些话,宋折却觉心塞得慌,与此同时,还有种莫名的不安感觉爬上心头。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同意?”半晌,他板着脸道。 “我想……”温诀淡淡的笑了下,“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将宋折堵的哑口无言——低于市值一半的价格收购温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那么他就能一举成为温氏集团的最大股东,换句话说,温氏今后就是他们荣征集团的了,这样的条件,他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即便心有诸多异样,但最后,宋折还是在合同上签了字。 温诀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将那沓厚厚的合同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的手上缠着绷带,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的捏起笔,最后,他干脆用嘴将右手的绷带咬了下来,他的动作并不急躁,但是也绝对算不上温柔,因为随着绷带从手上剥离,竟然带下了一些皮肉。 血肉模糊、凹凸不平的手背一瞬暴露在空气中,触目惊心。 温诀却像是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副样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在该要自己签名的地方,一一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摁手印的时候,用的是小指,因为其他几根手指,指纹烧没了。 宋折看着他慢慢的阖上材料,良久,心情复杂的说:“你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车子的确是那个女人让人动了手脚,她做的太隐蔽了,要不是你给的消息,估计就连我的关系也很难查出来,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按照宋折的说法,韩女士这事做的天衣无缝,没理由温诀一直躺在病床上就能知道,但是那天,他听到了韩女士在病房里和人讲电话。 那是他昏迷的第四天,韩女士大概是觉得他睡得太久,不会再醒过来了,所以一时失了警觉,却不想好巧不巧,温诀偏在那个时候恢复了神智。 温诀得知真相的当时,心中自然是愤怒的,甚至恨不得当场跳起来将那女人捏死,但是过了这么几天,他的心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所以听到宋折的话之后,也没有表现出太大起伏,只是让他帮自己把证据交出去,然后就以累了要休息为借口,让宋折离开了。 温诀最后看了一眼宋折的背影,然后将目光,移到了床边那一摊砸碎的瓷片上。 出门的时候,看见外面站着几个身穿职业装的男人,宋折不由问了一下对方的身份,那几人却是闭口不提,他心下不由多留意了几分,然后回头让人去调查了下。 依宋折的人脉,想要知道什么不是手到擒来,所以很快,他就得知了那些人的身份。 遗嘱公证员……遗嘱?阿诀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那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型时,宋折丢下手头的工作不管不顾赶去了医院,只是等他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几个小时后,一个重磅新闻炸响了整个京圈——温氏集团大公子在汽车意外爆炸事故七天之后,于京协医院不治身亡,他死前立下遗嘱,将手中所有股份转手荣征集团,所得资金并他名下全部财产,一并捐赠社会。 他这三十多年的人生,过得不声不响、默默无闻,死的时候,却是轰轰烈烈了好一把,而随着他的逝世,在京都屹立百年的温氏家族,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其实温诀本想自我了结的,但命运就是这样,生不由人,死也不由人,没等他动手,他那不堪重负的心脏,倒先自己罢了工。 半个月前,温老先生逝世,葬礼浩浩荡荡办了数日,之后公证处来做遗嘱公布,谁知路上温诀的车子突然出了事故,他虽然侥幸留下一条命,但是身上大面积烧伤。 医院数次下达病危通知,大家都以为他挨不过去了,纷纷猜测这其中蹊跷,谁知几日后,他竟然醒了过来,而之后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则更叫人瞠目唏嘘。 ——温老先生逝世前留下的遗嘱,遗产分配里,作为长子的温诀其实只得了其中小额的一份,而其余的,则留给了韩女士和温诀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妹,可事情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温诀意外死亡,他手里的资产和股份就会由韩女士和温老的其他几个子女顺位继承,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在这一份遗嘱之后,还有一份附加遗嘱,其内容大致是说:在温老死后,若是温诀因何意外出现不妥,那么前一份遗嘱则作废,所有财产均由温诀继承,由温诀全权支配,若他死亡,则全部捐出。 这份附加遗嘱的意图,稍微有点脑子都想得通,是温老先生为了保护长子而留下的,而不得不说,温老先生还挺了解自己的这个女人。 很好笑不是吗?她那么容不得温诀,可是温老,却用这样的一招,让这个女人不得不祈求温诀能长命百岁的活着。 若是温诀安然一生,那么这份遗嘱就永远都不会生效,可惜的是,它不过晚公布了一天,悲剧就已经发生了。 温诀走的时候很平静,甚至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解脱,他也不好奇韩女士她们面对这种结果时的表情,因为不用想就知道,那个女人野心勃勃、处心积虑了几十年,突然让她一无所有,会是种怎样的打击。 也许,会疯掉的吧! 温诀再次恢复意识时,感觉到的是痛。 还痛? 他不都已经咽气儿了……难道鬼也会有感觉? 这么想着的时候,温诀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一片花,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得以看清入目的情形。 一顶不属于他那个时代该有的,青色绣云纹的锦帐…… 挺奇怪的!不过对于现在的温诀来说,更让他关心的不是自己所处的环境,而是他的身上,那股如影随形、腐骨蚀心的灼痛感。 第2章 感受着这种熟悉的痛意,温诀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缓慢而僵硬的低下了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这段时间给他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东西——白布,从头裹缠到脚的白布。 温诀面容呆滞了半晌,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掀开帐子,刚探出一颗脑袋,眼睛尚未适应外面的光线,便听见一串稀里哗啦的瓷器碎裂声袭入耳膜。 就像温诀最开始看见的那顶有些褪色的云纹锦帐,这间屋子里的摆设也十分古朴,黑色实木的桌椅在晦暗光线下泛着一种诡异的沉重感,那个突然推门进来的人,也穿了一身玄衣,逆着夕阳余晖,温诀看不太清他的长相,但是却能清晰的看见对方瞪的老大的一双眼睛。 出事的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已见惯了旁人看见自己时的反应,看这情形,想必又是被自己吓到了吧? 如是想着,温诀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疲惫与厌倦神色来。 他这命还真是命硬呢,都残成那样了,竟然还活着! 小侍卫看着那颗突然从帐中露出来的面容扭曲的脑袋,一瞬陷入呆滞,良久,方从那种震惊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激动的近乎语无伦次:“公、啊不,将军,将军您醒了,您终于醒过来了!” “将军?”温诀机械的抬起眼眸,无声打量着这个兀自兴奋的男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应该还算不上个男人,毕竟那模样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一张白嫩包子脸,黑亮大眼睛,头发在脑袋顶上用木簪一丝不苟束成个利落的发髻,黑色劲装穿在身上,愈发显得那身板儿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的纸片人儿。 这个穿着古装的少年,叫他将军? 所以自己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已经进了阴曹地府? “几日前宫中夜宴遭逢刺客,陛下深陷火海,公子您护驾有功,如今已经被陛下封为护国将军了。”少年说着,面上露出抑制不住的高兴之色,但是当他视线重新落在温诀身上时,又猛地止住了话头,转而红了眼眶。 这一个将军的头衔,是用多大代价换来的啊,公子他虽然侥幸保得一条性命,可是如今这副模样…… 温诀听这少年一番讲述,可谓是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是这小孩胡言乱语,还是自己失了心疯了? 少年见他凝眉不语,以为他是无法接受现实,又反过来安慰道:“将军,您千万保重啊,陛下派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给您医治,您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诀沉默的等他说完,直接问了一句:“你是谁?” “啊?”少年面上一瞬陷入呆滞,几秒后,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惶惑起来:“将军,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南熙啊,您的贴身侍从?” 南熙?好耳熟的名字! “将军?”在他沉思间,叫做南熙的小侍卫又叫了他一声,就是这一声,瞬间唤醒了温诀的记忆。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名字耳熟了——这是他月前看过的那本小说《帝王攻略》里的一个角色,而这个自称南熙的少年,刚刚在叫自己……将军? 温诀大脑里快速的回忆着那本小说的内容,面上神情几经变换,愈发的扭曲了,再配上他那张半边脸都缠裹着布条的脸,效果绝对狰狞。 南熙有些被吓到了,无措半晌,最后一转身往外跑去,路过门口时,绊到了进门时摔在地上的托盘和伤药上,他也顾不上疼,爬起来又继续往外跑去。 一晃眼功夫,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迎面吹来一阵风,将那黑色的雕花木门吹的前后晃动,吱吱呀呀的声音传入耳膜,像是奏响了一曲惨绝人寰的哀歌。 直到这时候,温诀才开始分出一点心思打量这屋内的格局,这房子面积不大,采光一般,整体色调都很暗,一面墙上是高高的置物架,上面摆放着一些书籍,另外一面墙,挂着一些弓箭之类的武器,质地看着一般,而在他床对面的方向,还有一方半人高的剑架,架上横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剑架旁边,一袭银甲闪着熠熠光辉,几乎能在一瞬间,激起所有男人的血性。 这柄长剑和银甲,大概是这屋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但是此刻,吸引温诀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甲胄边那一方落地的铜镜里倒映出来的人影。 镜中唯一露出来的半张脸,眉眼与他八分相似,但是却又比他彼时模样稚嫩许多,看着倒像他十几岁时的样子。 温诀动了动手脚,从床上下来,忍着浑身剧痛一步一步挪到那方泛黄的铜镜前。 这镜子大概是被摔过,上面有不少裂纹,但因为碎在边角处,也不影响使用,温诀伸出手,镜子里的人便也随着他的动作伸出了一只手。 温诀的手在空中僵了僵,又缓缓的收了回去,只是那一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仍是眨也不眨的盯着镜中人影,像是自虐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胸口的地方又开始痛起来了。 不仅烧伤的位置一样,就连他那娘胎里带出来的心脏病都还在……所以这具身体到底是他的吗? 老天这是……在和他开玩笑? 一声嘶哑的低笑打破寂静的空气,犹如鬼魅之声掠过阴间,然后像是什么积压已久的东西突然爆发了出来——温诀抬起拳头,猛地一拳砸到了眼前的镜子上。 镜中人影一瞬破碎,鲜血顺着他手上缠裹的白布渗了出来。 温诀却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昏迷数日的身子单薄如竹,摇摇欲坠,然而却始终没有倒下。 半晌,他的视线移向旁边那柄长剑。 当冰凉的剑刃贴上脖颈时,他的心情也出奇的平静,甚至连脑子都是空白的。 然而就在他手上即将使力时,一股莫名的力道,弹开了他手中的剑。 温诀愣了一下,抬起眼眸往四下扫了去,什么也没看见,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可他并不好奇,故而也没有出声询问。 空气再一次陷入了凝滞的状态。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没意思?】半晌,一个声音略显失望的说道,听音色是个正太音,但是却又带着一种电子的机械质感。 温诀没说话,动了动手臂,又重新拎起了剑。 【诶诶诶,等等等等,让我把话说完了再决定死不死成吗?】随着这句话音落下,眼前一阵白光划过,光芒散去,青砖铺就的地板上,出现了一只黑白色的小小生物。 黑色的皮毛盖过两只眼睛,像是对称着往两边中分的头发,然后一直向后延展到尾部和四肢,犹如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看着威武又炫酷。 不用多看,这是一只毛色纯正的奶牛猫。 但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只猫并不是实体的,它的身体,竟是由无数的细小代码组合而成。 “啊哈哈哈,黑猫警长,啊哈哈哈黑猫警长……”一串十分热血的逼基艾母之后,那个小东西突然两条后腿并拢的站立起来,然后右前爪上抬,朝着温诀敬礼了个礼,同时字正腔圆道,“宿主你好,我是来自2060年的帝王养成系统2060110,你可以叫我110,也可以叫我黑猫警长,当然了,你最好叫我黑猫警长。” “……”温诀看着这只中二气息十足的小猫,无语了一阵,还是开口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2060110:“说起来你可能无法接受,但这是事实,所以当你听到我后面的话,希望你可以不要太过激动。” 温诀淡淡看它一眼,道:“你是想说,我现在卡进了一本书里?” 110眼里闪过一抹呆滞,随即抓狂道:“啊啊啊你怎么知道?” 温诀:“所以呢?” 110:“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温诀:“你现在就是告诉我,这本书里的男人能生孩子,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110:“在2060年,男人生子,早已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温诀,“所以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真是个无趣的人类呢!”110默默的吐槽了一句,终于将话题切回了正轨,“如果你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必须完成系统安排的任务。” 温诀淡淡道:“不感兴趣?” “???”小奶猫110懵逼脸。 “谁告诉你,我想要回去了?”他在那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110停顿了一下:“你也可以选择留在书中的世界,完成系统任务,你将获得系统奖励。” 温诀有些好笑,他连命都不想要了,哪里还在意什么奖励。 110这回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终于不再卖关子,一口气补充道:“奖励是你的身体会逐步恢复,完成最终任务,你将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甚至超出常人数倍。” 温诀听完这句话,面上死水一般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正常人的状态,那就是说,我的心脏,也能治愈?” “那是当然。”童稚而机械的电子音里,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自信。 温诀沉凝了几秒,道:“任务是什么?”虽然不太相信可以甩脱这伴随了自己三十余载的心疾,但是经历了眼下这疯狂的一切,温诀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是他不可以接受的了。 他这一生,都活的小心而平淡,若有机会,能肆意的呼吸一口空气,也不算枉来这世间一遭。 直到这一刻,温诀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也有想要的东西。 110:“任务就是,宿主需要扮演好《帝王攻略》角色温崇洲,并且在不崩在坏人设的情况下,帮助主角登上帝位。” 温诀:“这不是反派角色吗,我记得,男主称帝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杀了他。” 110:“现在是天极十八年,离男主称帝还早。” 温诀:“所以说我还要以这个鬼样子活十几年?” 110:“系统奖励是逐步发放的,宿主每完成一项任务,将获得相应奖励。” 温诀沉默了一下,道:“我接受。” “系统激活成功,激活码:好死不如赖活着。”温诀话音刚落,110略显机械的童音便迅速说道,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 并且那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股子掩藏不住的雀跃。 第3章 温诀面上闪过一抹黑线:“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中二小系统,是在内涵自己。 温诀向来记性还行,稍微想一想,就清楚了眼下状况。 按照书中描述,这一年,是这个世界的天极十八年,温崇洲十七岁。 要说这温崇洲吧,从小勤奋好学,弓马骑射无一不精,十四岁从军出征,第一次打仗就立了军功,从此受到军中将领屈啸天赏识,得他精心栽培教导,很快,温崇洲就练就了一身善于作战的本领,在之后几次与叛军的交锋中,更是屡立奇功,协助主帅将一路北上的西南叛军打的节节败退,一举收复数座失守城池。 短短两年,他从军中一个无名小卒步步升到嫖姚校尉,虽说只是正六品武官,但是就他不高的出身背景和当时的年纪,这已经算是平步青云了,更何况,军中多少人戎马一生,垂垂老矣,都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兵。 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人生就是突然开了外挂。 年纪轻轻,便已初露将星之才,不难想象在不就的将来,他会有多大成就。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成长环境的影响,形成了极为功利和阴鸷的性格,而正是这种阴暗又偏执的性格,最终一步步将他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平城一战,他一举坑杀叛军俘虏两万余人,虽然得到了帝王赏识,但与此同时,也在世人心中留下了一个残暴.杀.神.的名号。 要扮演好这么一个人,感觉很麻烦呢,不过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一颗脑袋了。 温诀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随着推门声响起,地上的小猫身形一瞬散开,从原地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涌了进来。 温诀转过头,看见那些人,瞬间头大起来。 这就是温崇洲的家人,那群促成他扭曲性格的始作俑者。 “洲儿,你醒了。”为首白面长须的中年男人关切道。 温诀第一时间便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但是让他叫这个男人“父亲”什么的,他是真叫不出口。 温伯辉见儿子眼神漠然的看着自己,也不开口说话,面上喜色滞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洲儿,你重伤未愈,怎么就下了床?快回去躺着吧。” 温诀是个谨慎的人,眼下状况尚未全然明确,他自然不会贸然行动,因而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然后就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床边走去。 而随着他那一计点头,脑海中顿时响起滴的一声响,紧接着便是110那童稚机械的声音说道:“角色激活成功,角色身份,大商朝护国将军温崇洲,角色属性:阴险毒辣、两面三刀,睚眦必报,智商:112,情商:121,胆量:123,任务进度:0。” 温诀:“……”什么情况,这小东西怎么像是在他的脑子里说话? “宿主的想法没错,警长现在就寄居在你的意识里。”温诀听见这一句,止住了想要四下瞟去的眼神,面不改色的继续往前走去。 温伯辉望着他单薄虚弱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半晌,转而对一旁那个面容清俊的青年道:“沈大人,劳烦您替犬子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了?”这位沈大人全名沈寄梅,年不过二十五,却已经是太医院正五品右院判,因为医术精湛,故而深得帝王看中,这次温崇洲护驾有功,皇帝便特遣了他来医治。 沈寄梅应了一声,走到温诀身边恭敬的行了个礼:“将军,下官为您请脉。” 温诀极为配合的伸出一条胳膊:“有劳沈大人了。” 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但是倒也不影响表达,站在人群外围的南熙见状,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看公子这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刚才一时没能认出自己,定是因为昏迷久了的缘故。 沈寄梅给温诀把了脉,又开始检查他身上的烧伤。 温诀如今的这具身体烂的就没剩几处好地方,骇人的很,当沈寄梅解开他面上的布条时,屋里的女眷丫鬟们甚至忍不住的用帕子掩住口鼻撇过了头去,但是沈寄梅这样与他近距离的接触,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到检查到温诀的手时,看见他手背上渗透了布条的鲜血,一顿之后,眼里才有了一丝波动。 他想起进来时候看见的场面——那碎了一地的镜子,心下不由叹了口气。 哎!毕竟只是个刚满十七的少年啊,即便人前表现的如何镇定,看见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心中必定是极为痛苦的吧。 沈寄梅看了看围了一屋子的人,然后对看着这边的温伯辉道:“温大人,我要替将军上药了,您看?” 温伯辉立马会意,挥手将人都遣散了出去,自己也出去,只留下沈寄梅师徒二人和南熙在房内照顾。 沈寄梅让南熙打了热水来,给温诀清理好伤口处的残药,然后在徒弟的帮助下,为他从头到脚的重新上了一回药。 做完这一切,接过小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沈寄梅这才抬起头来,本来是想看一看温诀的状态,但是这一抬眼,恰好就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泛着鲜红的血丝,看着应该是忍受了极大地痛苦,但是眼里的神情,却又如此平静,就像一池没有波澜的静水,这样的眼神,怎么会是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 如此严重的伤势,又到底是什么,让他撑了下来? 这孩子简直是个怪胎,真不知道,他未来会是这大商国的福将,还是一颗灾星。 沈寄梅收回思绪,取过一旁南熙重新熬来的草药:“把药喝了吧。” 温诀接过来,眼也没眨一下,一口气便将那黑乎乎的东西喝了个精光。 沈寄梅说:“将军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下,下官就先告退了,若有何不适,让您的侍从唤我便是。” 温诀道:“有劳了。” 在沈寄梅走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趁着现在,他打算先睡上一觉。 也不知那沈太医给他用的是什么药,温诀感觉身上的灼痛感缓解了不少,躺了不一会儿,意识便有些模糊。 恍惚见,他听见门外传来南熙同一个女子的交谈声。 “云姨娘,您怎么还没走?” “洲儿他,如何了?”回答他的女声十分的温婉。 “沈太医给换了药,将军刚刚睡下,云姨娘要进去看看吗?” “他既睡了,我就不进去了……待他醒了,我再过来瞧吧。” 书中对于温崇洲家庭出身和环境的描述虽然并不详尽,但是仅凭那些,也不难判断出外面的这个女人,应该是温崇洲的生母云姨娘了,毕竟就书里的描述,这个家中能这样关心他的,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说实话温诀有些动容,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让南熙放人进来,但是转念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这女人看了怕也只能徒增伤心,也就只由外面的人去了。 转眼,温诀就在床上挺过了三天的尸,这期间,商王还亲自过来看过一回,圣上亲临这小小的五品翰林府,对于温家众人来说,真可谓受宠若惊,惊若木鸡,三生有幸了,一个个激动地和什么似的。 皇帝一进门,看了眼这屋子的摆设,首先就皱眉了:“朕钦封的堂堂一品护国将军,温大人就让他住在这样的地方。” 君王之怒,恍若雷霆,一句话,温伯辉就轰然跪到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连带着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半句来。 于是当天,温诀就被一群人抬着,浩浩荡荡的换了间屋子。 温诀躺在床上,看着满室的字画古董,珠帘碧玉,被晃的眼睛疼。 他现在严怀疑,温老爷这是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他捯饬过来了,想叫对方将这些东西清出去,人还不乐意。 对于一个患有心脏病的人,这样的环境,真是十分的不利于修养,于是当晚,温诀犯了病。 还好他早有准备,早先让诊出他心悸的沈寄梅给他弄了些药,吃过一颗,休息了一会儿,总算缓过来。 然而他刚躺下,帐中就闪过一道白光,眼前出现了110娇小中透着霸气,霸气里又侧漏着中二的身影:“系统发布初级任务,任务1.找到主角,并为主角解决危机。” “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生命危险?”日上三竿,温诀站在焦灼的烈日下,看着远处那个蹲在地上,用手在满是干裂的土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刨着的小小身影,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 三更半夜强制的把一个心脏病加重度烧伤患者挖到这荒郊野岭来,结果就让他看一小孩刨土玩儿的吗? 然而仿佛为了应证温诀的话,地上小孩在站起来走了几步之后,陡然踉跄着朝地上栽了下去。 第4章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也绝的之前那样写怪怪的,所以私下就还用主角本来的名字吧温诀:“……” “警报警报,主角生命值过低,请宿主立即进行施救,请宿主立即进行施救。” 温诀万没想到,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人,下一秒突然就挺了尸。 不过毕竟人命关天,见死不救,不是一个深受社会主义熏陶的现代男青年该有的作风。 地上的小孩十分瘦小,因为是正面栽下去,他的脸直接拍在了干硬的土地上,温诀蹲下身子将他翻过来,对上了一张黑瘦脏污的小脸,额前发丝凌乱的搭在眼睛上,具体看不清五官,露在外面的嘴唇,唇形是漂亮的,就是干裂的不成样子。 温诀摸了摸那红猴屁股似的小脸,触手一阵滚烫,估计都烧到了四十加了。 这是中暑了。 温诀四下看了看,然后将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 只是他身子本就虚,这一起身,险些连着怀里的人一并摔了出去,他狠命的咬了一下牙,方才堪堪稳住身子。 不远处有棵二人合抱粗的大树,温诀将小孩抱过去,使其仰卧在地上,剥虾壳似的一股脑将小孩剥了个精光。 小孩身上的皮肤是全然不同于脸上的白,严格来讲是苍白,这也就衬的他身上那些青紫的伤痕愈加显眼。 成大事者,必定有一个悲惨苦情的过往,这一向是网络文学惯有的套路。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救急的东西,温诀就取下自己腰间的羊皮水袋,倒了些水给小孩抹在额头和身上,只是这天气太热,壶里的水都有小三十多度了,压根起不到什么降温的作用,没过一会儿,那小孩竟然开始痉挛起来。 要啥没啥的温诀眼睁睁的看着小孩在地上抽抽了几下,断了呼吸,整个人一脸懵逼。 任务还没开局,攻略对象就挂了,他该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耳边又响起110那句:“警报警报,主角生命值过低,请宿主立即进行施救。” 还过低呢,这都没了好吗? 温诀先是腹诽了一句,随后才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神来,按着曾经学过的急救措施给地上的小孩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来来去去一番折腾,地上的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温诀都要放弃了,谁想这时,小孩陡然睁开了眼睛。 努力半天终于有了成果,温诀心里也不由浮上一抹喜色,然而就在下一秒,那小孩突然瞳孔骤缩,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在他闭上眼睛前,温诀听见了一个虚弱里带着无比惊恐的“鬼”字。 “哎呀,又被你吓晕过去啦!”耳边传来一声十足风凉的机械音。 温诀突然有种想拿东西把那只猫嘴堵了的冲动,但是转念一想,这小猫似乎连实体都没有,也就只得作罢,转而问道:“他死不了了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躺在地上的男孩身上浮出一道光圈,那光圈从头到脚的在小孩身上扫了遍,然后110的声音再次响起:“恭喜宿主完成开局任务,获得任务奖励:身体修复百分之五;反派实力:+20,任务进度:+1;解锁神级功法,不破功。” “任务进度,+1? 温诀很想知道,自己后面是不是还得完成九十九个任务才能修成正果了,还有:“不破功是什么功夫?” “不破功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功,一旦达到高阶,移形换影、来去自如,飞花走叶,杀人无形。”110十分温馨且耐心的为他解惑。 嗯,听起来很牛叉的样子,但是:“这究竟是一门什么功夫?” 脑子里的那个声音顿了一下,就像是被他给问住了一般,半晌说道:“杀人的。” 温诀听见这句话,一开始是无语的,但是心念一转,想到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以及自己现在的身份,一颗心又转而变得复杂起来。 他这双手,不会真的要像书中的主角那样,染满鲜血吧? 不,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就当是做一场梦,醒了以后还是……哔 不管是一场梦;还是玩一个游戏都行,游戏里死人,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温诀这么想着,心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地上的小孩还昏睡着,睡着了仍旧紧紧蹙着眉头,还捏紧了拳头,俨然一副极缺乏安全感的模样,温诀看了他一会儿,回手摸了摸自己缠着绷带的脸,然后将因为热而摘下来的黑色斗篷的帽兜戴了回去。 那帽兜十分的大,从头上扣下来时直接盖住半张脸,仅露出了一个尖削的下巴。 看不见的话,也就不会再被自己吓晕过去了吧。 他这边还苦心的怕再吓晕了孩子,地上的小孩就醒了过来。 对方看着温诀打量了一下,略微有些涣散的眼睛里仍旧带着一种浓浓的警惕,半晌,他说:“你他娘的……是谁?” 分明虚弱到不行,但是那语气却又带着一股狼崽子似的凶狠。 温诀眼里来自长者的温和顿时凝固了,反手就是一栗壳子敲在小孩脑门上:“我救了你,这是该对待……” 才说了几个字,他猛地顿住了话头——这个年轻干净的声音,是他的? 难道这就是小警长所说的,身体修复百分之五?这个所谓的系统,真的这么神奇吗? 一连串的问号从温诀脑海里刷过,最后他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个荒唐至极的系统起了作用。 随着接受度的提高,对于能治愈自己的心疾这件事,温教授三十年来,第一次产生了信心。 心有点激动,激动的都开始绞痛了。 温诀摸了摸那快速跳动的地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大脑一冷静了,他就意识到问题的麻烦性来。 ——他才刚身受重伤,所有人都知道他被烈火灼了心肺和嗓子,声音嘶哑犹如鬼魅,这才几天过去,他要是操着这口音色去和人说话,估计要被认为是撞邪了,送上焚烧台火祭了。 怎么办,难道以后都装哑巴? 温诀有点头痛。 他抬手,用裹成粽子的右手轻轻拨了拨斗篷的兜帽沿儿,当那只尚且完好的眼睛露在外面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躺在地上的小孩,只见对方一双手紧紧的抓着盖在自己小鸡鸡上的破衣服,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三分警惕,三分戒备,还有四分……看变态一样的神情。 那肯定不是他的错觉,因为小孩那张才刚恢复了几分血色的面庞,又变成了一片煞白。 温诀忍住嘴角的抽出,故意曲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虽然我救了你一命,但也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 小孩紧紧的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说,视线却向四下瞟去,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要想逃命,也先养足了精神不是,就你现在这样,走路都成问题。” 温诀本是随口的调侃,不想却一下戳中了小孩的心思。 看着这干瘦小豆包霎时又白了几分的面色,温诀是彻底无语了,他沉默的拔开瓶塞,朝着躺在地上的小孩嘴边递过去。 看见水的那一刻,小孩忍不住的咽了下口水,但却始终没有接受这突来的馈赠。 温诀举的手痛,不得不再次开口:“就你现在这样,杀你还用下毒吗,放心吧,没毒。” 小孩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温诀的话有道理,于是张开了口。 他最初只是试探着喝了一口,可当他尝到了那水的清甜之后,就停不下来了,不自觉的抬起双手捧住水袋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本来这水之前就没剩多少,经他这一番牛饮,很快就见了底。 温诀拿着一不剩的水袋晃了晃,再看头顶火伞高张的日头,不由叹道:“你倒是给我留一口啊!” 干涸的身体得到生命之源的浇灌,小孩气色终于好上不少,又休息了一会儿,温诀从地上站起来,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小孩开口就说:“老子不用你送,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他娘的好心。” “嘿,你小子这都跟谁学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他记得书中对主角的描述不是这样的啊,说好的玉树临风、翩然绝世呢?说好的说好的礼贤下士、温文尔雅呢? 小蠢猫你确定没搞错对象? 你确定这个张口老子闭口娘,口吐芬芳嘴喷翔,还兼具被害妄想症的家伙,真的是书里所写的,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主角?而不是祖安穿来的熊孩子。 “触发隐藏任务,帮助主角改掉粗鄙陋习、乡野之气,提升男主b格,使起贴合角色设定。完成系统任务,将获得额外奖励。”回答他的,是110略带机械的这么一句。 这也算任务? 温诀的心情是无语的,但是没关系,就算没有什么奖励,作为一位扎根社会主义教育事业的人民教师,他也不能让一个孩子这么歪着长下去。 “好吧,那你自己回去吧。”温诀摊了摊手,一副随你意的模样。 “你真的放我走?”小孩微微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温诀:“走吧,我保准不拦着你?” 小孩眼睛盯着温诀,试探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大概走了十来步,竟然跑了起来,像是生怕温诀反悔了似的。 但就他那刚捡回一条命的虚弱身子,走起来都难,更甭提逃跑这种刺激运动了,所以没跑多远,小孩腿一软就摔了个跟头,然后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温诀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将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 小孩却是吓了一跳,在他肩上剧烈的挣扎起来,一边惶急的叫嚷道:“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不是说要放我走的吗?你这个骗子,王八蛋,狗娘养的狗杂种,我去你娘的!” 这小孩看着就没什么重量,抱起来比看起来的还轻,温诀就没把他的抵抗放在心上,听着他张口闭口的污言秽语,正想教训几句,谁知刚要开口,突然就感觉肩上传来一阵剧痛。 ——小孩正虚弱着,咬的力道也许算不上多重,但好死不死,一口啃在了温诀烧伤的地方。 那酸爽,就挺……就挺突然的! 第5章 温诀几乎痛到失声,冷汗当即就下来了,抱住小孩的手也松了力道。 他这一松,小孩立马借机从他肩上滑了下来,落地时因为腿软,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一口气爬起来,向着远离温诀的地方逃去。 可他太虚弱了,用尽全力的走了很久,回头一看,其实才不过短短一段路。 不过让小孩稍微松口气的是,那个诡异的男人似乎还停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来。 他不过多看了男人几秒,对方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下一秒便抬起头来。 视线在空中交错,男人那只露在黑色斗篷外面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从男孩的角度看来,他应该是被自己激怒了。 这么想着,他不敢再多耽搁下去,只想快点离开,可就在他转身之际,男人突然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这一口老血吐出来还不算完,温诀还止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想当初,韩娇娇和他那便宜弟弟再怎么作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激动过,但是这一刻,温诀觉得,他要被这个才刚见面不到一钟头的小屁孩子给气断气了。 这么想着,温诀懒得再看那熊孩子一眼,转身走到刚才那颗树下坐了下来。 肺部的痛感缓解了些,肩上的伤又愈发的清晰起来。 温诀稍微松了衣襟,将左肩从衣服里露出来,鲜血已经渗透了绷带,在白灿灿的阳光下晃的他眼睛疼。 他动作艰难的解开绷带,从衣服里摸出一瓶子烧伤药,手很不稳的往自己那伤口处撒。 “你受伤了?” 温诀手一抖,一瓶子药粉全倒在了肩头。 他抬起眸子,右眼里映入了一个又黑又瘦的身影,对方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神情震惊的看着他肩上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 你小子走路,敢不敢带点声儿的? “怎么回来了,不怕我了?”温诀没接他这话,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不过他这态度已经算好了,换做旁人在这农夫与蛇的戏码里,“被农夫”一回,指不定就一巴掌将这小白眼蛇拍死算了。 小孩抿了抿唇,没说话。 温诀见状,又低下头去收拾伤口,前面都还好,只是到了最后一步,却卡住了——他系不上绷带了! 尝试几次无果,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站在几步开外的小孩道:“我会。” 温诀有些意外,这小狼崽子竟然主动跟自己搭话,顿了下,他说:“你还会这个呢?” 小孩十分傲气的说:“你别小看老子?” 温诀操起地上的空瓶子就朝着小孩飞了过去,只是也不知故意的还是准头不行,小瓷瓶砸在了小孩的脚下,连他半根汗毛都没呲着。 但饶是这样,小孩却已经不高兴了:“你这家伙,老子好心帮……” 温诀打断他的话:“你是谁的老子?” 小孩面上闪过一抹呆怔,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温诀看他那小样,半晌叹了口气,说:“过来。” 男孩硬邦邦道:“干嘛?” 温诀:“你不是要帮我吗?”提升主角逼格什么的,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咱们来日方长呢,现在当务之急,是他这肩上得包扎了。 虽说按照那系统的能量,他这伤都有痊愈的希望,但是没好之前,总也不能任由其发炎腐烂吧! 小孩一步一步走过来,捏起绷带的一头,将温诀缠的乱七八糟的绷带解开了,然后又重新缠了一遍。 起初的时候,他还板着一张小酷脸,但是渐渐的,那面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 从有记忆起,小孩就是跟着爷爷生活的,大商国连年战乱,又遇饥荒,被打被抢、身受重伤的事情他也经历了许多,但是这些年的人生中,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个人伤的像眼前这个家伙这样严重,可是他竟然还一声都没有吭。 “你……你不痛吗?”最后系上一个紧紧的活结之后,小孩终于忍不住的问出了这句话。 温诀抬眼,看见小孩眼里泛着红,同情俩字就差写在脑门上了,也不知怎么,那一瞬间,他的心里陡然就生出了几分欣慰感。 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应该没歪到掰不回来的程度! “喂,老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温诀说:“以后不准自称‘老子’,改掉你污言秽语的毛病。” 小孩道:“你管我?” 温诀沉了声音,故意恐吓他:“你不怕我废了你吗?” 小孩面上僵了下,随即将脸扭向一边:“不说就不说。”明哲保身这个词,他从没有听说过,但是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早已叫他参悟了个中精髓。 温诀看他别别扭扭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孩乱糟糟的脑袋:“这样就对了,这才是可爱的乖孩子。” 小孩一下躲开他的手:“我才不可爱。”嘴上硬邦邦的,但那张小脏脸上,却浮现了两抹可疑的红。 温诀:“……”好吧,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确实和可爱沾不上边,他刚才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小孩见他拧着眉头,又补充道:“还有,我的肉也一点都不好吃,你不要想着吃了我!” 温诀:“吃你?” 男孩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是想吃了我,不然你之前,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温诀张了张口,正要说点什么,脑海里突然飘过一段话。 天极十八年,北地三月未降滴水,庄家颗粒无收,百姓以草皮树根果腹,更有甚者以人肉为食,饿殍遍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这是《帝王攻略》中讲到主角童年时,对于他儿时生活背景的一段描述。 温诀突然就有些理解,这孩子之前为什么对自己戒备心那么重了——他原来,是害怕自己把他扛回去吃了吗? “放心吧,我不吃你。”温诀如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顿了顿又补充,“也不会叫你被别人吃的。” 他这个身体其实也不大,才十七,嗓子刚经历过变声期,声音应该是好听的,再这样特意放低了调子,就给人一种十分温柔的感觉。 在小孩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过这样的话,心里无由就生出了一种新奇和酸胀的感觉。 半晌,他用力的揉了揉鼻子,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小孩说:“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温诀这下明白了,可明白归明白,他却有些答不上来,他总不能说因为你是主角,只有让你走到最后,我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吧。 “没有为什么?”半晌,他如是说,然后从地上起来,“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小孩点了点头,但是只动了一下,却又停了下来。 小孩面色古怪:“脚,脚抽经了。” 小孩最后还是被温诀抱着送回去的。 因为他除了一张嘴巴厉害,身子实在太虚弱了,走了没几步就犯晕乎,温诀实在看不下去了,再加上他也没太多时间在这里耗下去,就干脆给一把兜在了怀里。 小孩这一回没再挣扎,趴在他肩头上老老实实的任他抱着。 以前上街,经常看见小孩被父亲抱在怀里,心里总是格外羡慕,但是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他。 原来,被人抱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周围的东西都变矮变小好多呢! 小孩正沉静在那种新奇的感受中,突然,迎面一阵风吹过来,将男人身上浓郁的药味灌了他一鼻子。 小孩那时候只觉得难闻,但多少年后,那苦涩药香,却成了他半生杀伐里,最温暖的一抹味道。 “你身上,是怎么弄的?” 温诀随口回道:“火灾。” 小孩沉默了一下,没再继续问下去。 温诀感受着身上轻飘飘的重量,反问他:“你多大了?” 按照书中的描述来推断,这小孩现在应该是八岁左右,可是看这瘦小模样,又实在不像有八岁,看着最多也就五六岁吧! “不知道。” “自己多大都不知道?” 小孩眼神黯淡了一下,嘴上却是一副不在意的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少见多怪。” 温诀说:“那你叫什么,这总该记得吧?” “王二狗。” “嗯?” 小孩声音拔高了几分:“我说我叫王二狗。” 语气还挺冲,倒是一点没觉得自己这名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温诀甚至觉得,这小子要不是因为中了暑身子虚,那声音估计得洪亮到震耳。 真不知道这未来叱咤风云、震慑四方的一代帝星,将来回想起这个名字,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王二狗……这绝对算浓墨重彩的一笔黑历史啊! 温诀说:“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小孩:“我爷爷。” 温诀有些想不通,什么样的长辈,会给自家孩子起这么个名字。 但是当他见到小孩口中的爷爷时,就完全理解了。 王二狗所谓的家,是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温诀刚推开门,里面就传来一个虚弱而苍老的声音:“二狗,是二狗……回来了吗?” “爷爷?”王二狗匆忙应了一声,然后挣扎着就要从温诀身上下来。 温诀将他放下来,看着小孩走进去,移开角落里的一张小木桌,那下面竟然有个洞,王二狗从小洞里抱出一个陶罐子,从里面倒出半碗水,走到老人床边,就要喂给他喝下去,却突然被温诀伸手拦住。 小孩愣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喝不喝?” 第6章 温诀道:“你没看见这水里落了虫子?”其实不止有虫子,那水也不知从哪弄来的,总之就是一种浑浊的土黄色。 就这么点浑水,还需要当宝贝似的,遮遮掩掩藏地下去? 小孩垂眸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有只黑色的小虫子,他拿了床头柜上的木勺子舀出来,又打算继续喂给老人。 温诀说:“别喝,这水喝了会生病的。” 小孩说:“可不喝水,我们会没命。” 温诀陡然沉默了,沉默之后,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本书。 但是这么想着,就不由得在心中狠狠的腹诽了一把这本书的作者。 就算要走苦情路,也不至于把主角写的这么惨吧。 “二狗,你在和谁说话?”两人之间的交谈,成功引起了床上人的注意。 老人吃力的睁开眼睛,但是因为病的久了,眼前也发着晕,所以温诀现在在他眼里就成了好几个黑影,至于长什么样,完全看不清。 王二狗道:“爷爷,我刚才回来的路上,遇上了……遇上了点麻烦,是他帮的我。” 老人苍老的面上闪过一抹紧张:“什么麻烦?” 小孩大概是怕老人担心,所以没细说,但见他追问又没办法,于是就用轻松的语气道:“外面日头太烈,受了点暍气,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但是老人闻言,眉间的褶皱却仍旧更深了几分——这大旱天气,就是个成年人出去都抵不住火,更别提个孩子了,若不是遇上个有点良心的,指不定要出劳什子事儿。 “原来是我家小畜生的恩人,鸟话我老骨头就不多说了,你既然捡了他一条命,这小畜生日后自然该报答你!”老人对着温诀的方向如是说,然后又看向站在床边捧着水的小孩,“二狗,老子说的话,听明白了吗?” “是的爷爷,二狗记下了。”王二狗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而道,“爷爷你先喝点水,二狗寻了吃的回来,等会就做给你吃。” 老人就着送到嘴边的破瓷碗喝了两口水,就停了下来。 王二狗道:“爷爷,您再喝点吧?” 老人说:“你喝。” “二狗不渴,二狗已经喝过了。” “让你喝就喝,哪来这多鸟话,磨磨唧唧,不像个男娃儿!”老人气息微弱,但是嘴上却厉害,半点不饶人。 温诀站在一旁,听着这祖孙俩的对话,总算明白这男主角口吐芬芳的毛病,到底跟谁学的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说的果然没错。 看样子这小家伙,是将他这爷爷的精髓学了个十成十了。 小孩见老人一脸的不耐烦,也不敢再勉强,他小心翼翼的端着那半碗水走到厨房,然后拨开灶膛里的火星,将灶燃起来,半碗水倒锅里烧着。 温诀看了看这小厨房,里面要啥没啥,看着压根没什么吃的,这小孩刚才说寻了吃的回来,可他都将人剥光了,也没见人身上有什么吃的啊,除了那套破衣服和一个小破布袋子…… 正疑惑间,就瞧着小孩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布袋,然后他扯开上面的松紧绳,从里面倒出了……倒出了一把参差不齐的老树根和枯树皮儿。 温诀:“……”这不会就是他找到的吃食吧? 小孩接下来的动作,回答了温诀的疑惑。 只见王二狗捏着那浅褐色的树根,在身上小心的擦了擦,将泥土大致擦去了,然后放到一个小石钵中舂了起来。 这孩子是真的虚,不过舂了一会儿,额头就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子,而且手都开始打颤儿了。 温诀有些看不过去,伸手按住了小孩手里的石杵:“我来吧。” 大概乡下人性情都比较粗放,小孩见状也没跟他客气,顺势就松了手。 温诀虽然也是一病号,但是比起这干瘦小孩来,力气上还是有绝对优势的,他捣了十来下,那些树根就碎了,于是问了句:“舂到什么程度?” 小孩微微垫着脚看了一眼,说:“再稀碎点吧。” 温诀说:“你弄这个做什么?”他没看错的话,这就是普通的灌木根而已,应该不是什么治病的药材吧。 小孩说:“爷爷吃不了硬的,而且捣碎了煮,熟的快,省水。” 温诀:“……”长知识了! 一把灌木根,捣碎之后煮了小半碗汤,就算这东西真能吃,但看起来也吃不饱啊,更别提两人分食了。 温诀看着小孩把东西端到床边,当老人问起这孩子吃什么,小孩回答了句,厨房还有时,心情就变得有点复杂。 温诀想到房灶台上的那一把布满了裂纹的干树皮,他竟然觉得,男孩所谓的厨房还有,指的就是那个。 温诀是在多少人的期待下诞生的温家长子,就算出生就没了娘,继母又不是个省事的,但怎么说也从没在吃穿上发过半点愁,即便偶尔媒体上看见贫困地区的生活,吃的算不上好,但怎么着也没饿着,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简直是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也许自己曾经看过的那本古书上记载的内容,真的是史实。 温诀已经忘了这是书里的世界,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发涩,估计是刚才在那小厨房里被烟给熏着了。 他摸了摸出门时被南熙系在腰间的钱袋子,默默从屋里走了出去。 过来时,他记得这附近还有一些人家,应该能弄到点吃的吧! 但有一件事温诀疏忽了,那就是他现在的打扮实在太过怪异,而这个地方的人,警惕性都太高了,以至于每一次他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对方一瞧见他,下一秒,就砰的一声将他关在了门外。 温诀抬起握着钱袋子的手,曲指摸了摸险些被门拍扁的鼻子,只得转身离开。 时间转眼到了正午,头顶太阳愈发毒辣起来,温诀身上的黑斗篷被烈日一晒,简直就变成了个太阳能大烤箱,热的他几乎崩溃,他硬抗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就寻了快树荫底下打算歇歇。 温诀捏了下手里变得滚烫的钱袋子,无奈叹了口气。 大概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钱真不是万能的。 它甚至还有点无能! 正这么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鸟叫,温诀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大坨鸟屎正朝着自己脸上砸过来。 眼看着那坨白色的东西离自己的脸就差那么一寸,温诀心知躲开是不可能了,但也还是条件反射的往一边避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避开了。 这种距离,他竟然避开了? 看了眼落在干土地上的那坨奥利给,温诀再次抬头望天,只见一只褐色的大鸟正在天空中扇着翅膀朝自己“嗷——嗷——嗷——”的叫唤着。 温诀听着那尖锐的叫声,面上闪过一抹黑线,下一秒,抬手就把手中的钱袋子砸了出去。 他刚还说这地方鸟不拉屎,所以这家伙现在,是在用事实给他上生物课吗? 他本来仍钱袋子也只是泄泄愤,然而叫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出手,那枚钱袋竟然直接子弹一般的飞了出去,然后掉下来时,那只褐色的大家伙也跟着坠了下来。 温诀看着在地上用力扑棱,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的大块头,垂手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下。 刺痛感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良久的蒙圈之后,温诀突然想起自己刚刚避开那坨鸟粪时候的情形。 距离那么近,按理说他压根就不可能避开的,但是他却避开了。 而现在,他更是徒手将这大鸟砸了下来。 所以到底是这个世界对于武力值的设定过高,还是仅仅只是他这个身体的原主武力爆棚? 就在他疑惑之际,110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恭喜宿主成功解锁神级功法不破功,预祝宿主体验愉快。” “这……”温诀顿了下,“就是你说的,不破功?” “是的宿主。” 温诀第一次对小警猫口中这个所谓的不破攻产生了好奇:“所以这功夫还能干嘛?” “不破攻,顾名思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宿主修炼到高阶,便可无人能敌,届时别说十步杀一人,就是一步杀十人,也是轻而易举。” 已经见识过这个系统神奇之处的温诀,对于110的这吊炸天的话,也没什么可质疑的,只是:“你好歹是一来自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智能儿,能别张口杀人闭口也杀人吗?”这太暴力、也太血腥了点! “一旦系统启动,警长将严格遵循此世界时代背景。” 果然虽然人性化,但毕竟不是人,没得聊。 温诀看着地上那只大家伙,犹豫了下,走过将他连着钱袋子一并捡了起来。 “既然不是现代背景,你也没那野生动物保护法保护着,就把你带回去煲锅汤吧。”听说这可是大补的好物,也许那老爷子吃了,身体就恢复了。 “嗷——”那东西像是听懂了温诀的话似的,张嘴发出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尖啸,因为翅膀被温诀捏住了,一双爪子在空中蹬的愈发激烈,双眼大睁的看着温诀,眼里似乎带着深深地惊恐! 第7章 温诀带着那大鸟一路回到王二狗家,还未靠近,就看见王二狗蹲在门外的走廊上,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在嚼。 温诀凑近了一看,是一大块的干树皮。 果然…… 那画面缓慢,无声,甚至是寂静的,可对于一个不曾经历过的人来说,一句心酸却已经不足以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震撼。 这人得饿到什么程度,才吃的进这东西? 温诀看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走过去将那树皮从小孩手里夺了下来。 小孩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大概以为是来了什么土匪恶人之流,要抢他们的东西,他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是温诀时,那双大眼睛里防备的神情顿时一僵。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温诀道:“谁说我走了?” “你就是走了!”小孩想到先前自己给爷爷喂了吃的,一转身就不见了这人的身影,心里莫名的就有点不舒服,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 温诀瞧着孩子那小傲娇样儿,伸出一只手,顺毛似的摸了摸对方脑袋,说:“我去给你们弄了点吃的回来。” 小孩眼里闪过一抹疑惑,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温诀手里的东西吸引了住了:“这这这,这是,你怎么,你……哪儿弄来的?” “路上打的。”温诀随口回了句,然后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小孩面前,“拿去炖一锅,够吃几顿了。” 大鸟本来已经消停了,听见这话,又猛地扑棱了一下。 突然的动作,让小孩惊的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绊到身后的扫帚,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小模样瞧着狼狈极了。 温诀没来得及稳住他,伸出手想拉小孩起来,但小孩却不领情的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你他奶奶的,净会说大话!”小孩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温诀,略带鄙夷的说。 温诀脸当即就拉了下来:“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王二狗顿了一下,说,“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不认得,这可是金雕,爷爷说这是世界上飞的最快的大鸟,而且他飞那么高,你咋可能打的着?” 温诀看他的神情,应该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话,但是却偏偏装着一副没听见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不过他倒也没生气,反而笑了下:“你小子懂的还挺多,好吧,这雕不是我打的,大概天气太热,它晒晕了,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就顺手捡了回来。”没关系,教育孩子,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来日方长呢! 王二狗瞧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样儿,但其实内心里还真有点怵温诀,见他没追究自己又爆了粗口,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然后问道:“真的吗?” 温诀:“不然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小孩垂着眸子认真想了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温诀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一开始,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打下这东西来。 所以这种不符合科学和常理的问题,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纠结了。 温诀把金雕给了小孩,又从身上掏出那个荷包。 王二狗见他从那满满一荷包的银子里掏出一锭碎银,顿时有些懵逼。 他长这么大,手里连一吊完整的铜板都没有过,这个人竟然……竟然有这么多银子。 他正觉得不可思议,谁想男人就将那荷包整个递了过来。 王二狗:“???” “拿着,给你的。” “……”王二狗呆滞了半晌,“你丫的脑子坏了?” 温诀:“……”反应过来的温诀,反手就是一大栗壳子敲了过去。 小孩下意识抬手捂住脑门,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理解不能的表情。 温诀看他那呆样儿,渐渐觉出几分可怜来,伸出去的手往上移了几分,落在小孩乱糟糟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然后他将小孩攥在手里的几片干树皮抠出来,转而将那个荷包放在了他的掌心:“拿着这些钱去买点吃的,再给你爷爷请个大夫,以后别什么东西都往肚子里塞了。” 温和的语气,犹如三月春风拂过面庞,一路吹进了孩子幼小的心上。 尚且年幼的王二狗,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知道,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听了一次还想听更多,可他的心,却又酸酸软软,仿佛要纠成一团了。 小孩无意识的揉了揉自己发涩的眼睛,又无意识的呆呆点了头。 一直到温诀走出老远,他迷迷糊糊的小脑袋才清醒起来。 王二狗捏着温诀给自己的荷包,视线落在对方渐行渐远的清瘦高挑的身影上,脱口叫道:“喂,等一等——” 温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怎么了?” 王二狗说:“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温诀淡淡的笑了下,随口扯出小孩之前说自己的话搪塞:“就当是我脑子有病吧。” 小孩被他这话堵的哽了一下,半晌,说:“我日后定会还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温诀道:“不用你还。”好好努力,日后坐稳你的江山,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却仍旧固执的问道。 “……温诀。”温诀想了想,温崇洲是主角成长路上的大反派,所以这个名字肯定是不能用的,于是他就说了自己的名字——反正这个世界也不可能有人认识他温诀是谁。 可谁想千算万算,他算漏了这个鬼畜系统的搞事能力。 那一天天高气不爽,那一天万里无祥云,那一天烈日灼了心……一切都像是命中早已注定好了的一般。 ——妖妖灵机械的正太音在温诀耳边响起:“新角色登场,角色名称:温诀;角色身份:男主角之师。” 温诀:what??? “重要角色登场,角色名称:温诀;角色身份:男主角之师。”像是怕他听得不够明白似的,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但就巧了,温诀还真就没听明白,于是他又在脑海里问了一遍:“你刚刚说男主角的师父,叫……叫什么?” “角色名称:温诀。”110说完这话,还不忘补充一句,“对,就是你没错了。” “怎么会是我?”温诀简直暴走,他记得原著里男主确实有一个师父,但是作者对那个所谓师父的描述,不过就是一句,“世外高人,身份不详”而已,甚至连该角色的外貌,除了“一袭黑衣”四字之外,也再无其他描述。 至于该角色的每一次露面,男主称他师父,旁白责称其为黑衣人,名字什么的,有出现过吗? 总之他看了一千四百八十七章,都没有看见好吗? 什么时候这黑衣人有了个名字,还叫温诀了? 110寄存在温诀脑海里时,是能够读到他的想法的,所以他适时地给出了解答:“这个名字,出现在书中的完结篇里,也就是该文的一千四百九十章,宿主您确定您读到此章节了吗?”喵·热心肠居委会大妈110·酱,对于温·人名群众·诀的疑惑,向来是有问必答,就是有时候温诀没问,他也能服务到位的提醒几句。 温诀闻言,脑海里想起什么来,那一瞬间,他陡然醍醐灌顶。 温诀还记得自己入坑这本网文小说的原因。 ——这本书是他们学校电信学院的一个女生写的,当时在学校被传的很火热,但温诀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看,直到后来,他的一个学生说该文中有一个人和他性格气质很像,就连名字也一模一样,并且反反复复的强调这本书有多么多么精彩多么多么好看,甚至连文章链接都一并发了过来之后,温诀才抱着捧场的心情点了进去。 然后这一看,就被里面跌宕起伏、环环相扣、酸爽激昂的情节给吸引了。 一千多章,几百万字的小说,温诀自然不可能像做学术那样每个字都过一遍,所以也只是像大多数人一样看个大概情节,但就是这样,等他差不多看完了,也过了好几天,这就间接导致,他彻底忘记了那个学生说的“这本书里有个角色和教授您同名同姓并且性格也很像”的话。 温诀现在想想,问题出在哪儿呢,就出在这个“差不多”上啊。 因为这本书,他并没有看到大结局,在他看到倒数第三章 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所以这本用来消遣的网文,自然而然就被温诀丢在了一边。 温诀:现在改个名字,还来得及吗? “角色一旦绑定激活,不可逆转。” 温诀:那我要现在告诉他,我不叫这个名字呢? “系统将启动强制模式。” 温诀不知道110所谓的强制模式是什么,所以为了摆脱这什么双面人的狗梗,他还是尝试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就干不过这个狗系统。 因为他一开口,肚子里那些想好了的话,就都变成了其他的内容。 一来二去,搞得小孩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 温诀心知再这么下去,除了在这孩子心里坐实自己脑子有病这件事儿,其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了,于是只得作罢。 温诀:“……”思文俊雅如温教授,也不仅心头一万匹大羊驼奔腾而过。 所以就因为他说了一句自己叫“温诀”,这个身份就得安在他身上了? “是的,宿主。” 温诀:你过来,我保准不掐死你! 来的时候,温诀用了近三个时辰,也就是差不多六个小时,回去时,他用留下的那锭碎银雇了一辆马车,又走了差不多三个时辰。 在这冗长的,没有任何东西打发时间的行程中,温诀不由又开始思考起今后的路。 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多安了个身份在头上,温诀就头大,最后他只得反复告诉自己,反正他以后也得成为男主称帝之路上的推手,有了这么个身份,岂不是更容易行事吗? 在如此心里暗示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温诀终于……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句妈卖批爆出了口。 这能一样吗?身为温崇洲,他可以给男主当个卧底,私底下替他传传情报铺铺路,想想难度不会太大,可现在呢,他还得演人师父。 也不看看我现在什么鬼样子,这副烧的不成人形的身体,辨识度多高,你心里没点数? 只要男主他不瞎,日后见了面,一眼就暴露了好吗? 小警猫,你不觉得,这种玩法对于一个心脏病晚期患者来说有些过分? 第8章 温诀越想越恨不能将这喵的系统给拉出来鞭一顿,可如果他知道该角色诞生的由来,也许想鞭的就不是这只小警猫,而是写这篇文的作者了。 温诀是B大中文系老师,三十上下,已是博士生导师。 这么年轻的博导,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关键他课还讲得好,课讲的好也算了,没天理的是模样气质也皆是一绝,学生上课随随便便偷拍一张照片儿发到网上,就红遍了全网,甚至很多孩子都哭着喊着要考进B大的中文系。 外面的人都向往成这样,就更别提他们自己学校了,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温诀在学校为数不多的每一节课,都被各个学院来蹭课的学生们挤的爆满。 而好巧不巧,这位学理科却迷上了写小说的《帝王攻略》的作者,就是慕名而来的学生之一。 这姑娘自从听了温诀一节课,就成了温诀的死忠粉,想方设法弄来了他所有课程的时间,为了听他的课,甚至都能给自己班上的专业课逃了,在进行网文创作时,也就忍不住的把他加了进去。 所以认真来说,其实温教授,就是男主角师父这个角色的原型。 如此一来,温诀的学生会觉得角色人物和他很像,就完全的情有可原了。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本来温诀要没同小孩说自己的名字这包袱也不会落他身上,可就在他说出来的一刻,系统就自动把他对号入座了,而与此同时,原著中的温诀,自然就不存在了。 古人都习惯早睡,温诀到家的时候,温府已熄了灯,四下里静悄悄的,前门后门都紧闭着。 他昨天半夜出去时叫醒了南熙,交代他替自己打掩护,但是却没料到自己这一去会去一整天,现在天晚了,那孩子也不知道睡下了没,就算没睡,他现在所住的位置离这后门也远得很,声音小了叫不应,声音大了,估计得全府皆知了。 所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温诀最后决定……翻墙进去。 温府围墙两米左右,比温诀现在这身体大概高出大半头,但是根据温诀的观察,这围墙下面还有一圈窄窄的、用做装饰的基底,自己抬手是可以够到围墙上边的,而他只要攀着围墙站在那圈凸起上,然后用力撑上去,应该就能翻过去了。 温诀如是想着,觉得应该没大问题,于是说干就干,挽起袖子攀住墙沿儿踩了上去。 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 ——连日的卧病在床,这具身体变得又干又瘦,压根就没什么力气,加上他还浑身是伤,要想从这两米高的墙头翻过去,甚至都有那么点“挑战不可能”的意思了。 尝试数次均以失败告终,一直努力了半小时,温诀才终于挣扎着上了墙头去。 可就因为松口气的功夫,他身子一晃就从墙头跌了下去。 寂静的夜里传来一计闷响,惊飞了树上休憩的鸟儿,扑棱着飞出老远。 好死不死,温诀落地时还压在了烧伤的地方,顿时给他疼了个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温诀咬着牙忍住原地挠墙的冲动,缓慢的从地上站起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个黑色的身影快步往这边而来。 他顿时心下一凝,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然而等那人走到近前,温诀却又松了口气。 “将军,您回来了,您没事吧?”这声音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听到的第一个、也是次数最多的一个声音,此刻更是显得无比亲切。 “南熙……”温诀正想说句话,但刚开头了俩字,就猛地停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却已经来不及了。 “将军,您的声音!”月光下,少年一双瞪的恍若铜铃的眼睛,无比鲜明而生动的诉说着他的震惊。 温诀在这震惊的眼神里,脑门划过两抹黑线。 开口即结束,这要怎么藏? 他该说点什么?说自己寻到了绝世神药,所以那副破锣嗓子瞬间治好了?可瞧这孩子的机灵的劲儿,能给忽悠过去吗? 温诀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蒙混过关,却不料他想要蒙混的那个人,自己先把自己说服了。 “将军,您是不是寻到什么神医治好了嗓子?原来您夜里匆匆出去,竟是为了这个,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医术竟然如此高超!”看到温诀身体好转,这小侍卫是真发自内心的高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温诀,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道,完全没了之前在温诀面前的那股子拘谨和沉稳,“那神医既能治好将军的嗓子,是不是也能连着您身上的伤都一并治好了?” 温诀:“……”这种程度的烧伤,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医疗技术,也不敢说能治好的吧! 少年,想象力挺好、挺敢想的嘛。有前途! “咳咳!”温诀佯咳了一声,忍住想朝这孩子竖大拇指的冲动,然后严肃叮嘱他:“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此事暂且莫要声张,知道吗?” 南熙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于是认真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只是将军,您这声音,可要如何隐藏呢?”就算他不说,但只要将军开口,还不是一下就暴露了。 温诀闻言,心里不由一阵欣慰,这小侍卫,果真是不辜负他的信任啊! 作为书中第一大反派的第一心腹,南熙在书里边儿的出场率也不低,他自幼跟着温崇洲长大,经生历死,对于温崇洲有着深厚的情谊。对于南熙而言,温崇洲不仅是主子,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南熙本质上不坏,可因为对于温崇洲的忠心,导致他后来一双手上也染了不少无辜的鲜血,即便遭受着良心的谴责,即便后来温崇洲大势已去、众叛亲离,他也从始至终的站在温崇洲的身后。 所以差不多看完了这本书的温诀,才会在穿到这个世界之后,对身边的这个小侍卫交付自己的信任。 温诀扶着南熙的手,朝他现下所居住的地方而去,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疼的他汗毛竖立。 短短的一段路,犹如跨越了山海。 这折磨,真不是人该受的? “将军。”刚要走出后院时,南熙突然停下了脚步。 温诀问:“怎么了?” 南熙说:“将军您等一等,属下去把门关上。” “?”温诀压下心里的疑惑,道,“去吧。” 南熙得到首肯,松了扶着温诀的手,一溜烟朝着朝着后门的方向跑去,然后动作利落的插上了门栓。 只是等他跑回温诀身边时,却发现对方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南熙顿时有些忐忑,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将军,您怎么了?” 温诀张了张口,声音有点瓢:“这门没关啊?” “是啊!”南熙点头,“属下担心您夜里回来,所以等宅子里的人都睡了,就把后门开了,可谁想……” 南熙说着,调子越来越低,最后没了声。 温诀黑着脸,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大概摔成了肉酱的左半边身子:这门压根就没关,一推就能推开?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在围墙外面折腾了半小时,然后遭这一番皮肉之苦的? 这该死的先入为主! 南熙:“将军……是属下疏忽,属下应该把门留些缝的!” 温诀越听他的话,越发有种脑袋被门夹了的感觉,郁闷之下,干脆转过身,丢下小侍卫自己走了。 南熙在后面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愧疚,简直无以言表。 回到屋里,温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他一天没怎么喝水吃东西了,此时腹中早已饥.渴难耐,可即便如此,该有的风度也还维持着,喝水的动作仍缓慢而优雅……但事实上,他也想抱起茶壶牛饮一通的,就是好像骨子里有什么东西阻止着他这么做。 那大概就是 缓过一口气,温诀看向侍立身旁的南熙问道:“今日可有什么人来过?” 南熙说道:“老爷和几位夫人姨娘,还有少爷小姐都来探望过将军,沈大人也来了,属下都照着您的吩咐,将他们挡了回去。”温诀先前出府的时候,曾交代过南熙,若有什么人来,就说他今日想要静养,谁也不见。 他现在是一品护国大将军,这身份想要不见人,除非金銮殿上那位,其他人应该不敢擅闯,可是…… “他们为难你了?” 南熙下意识否认:“没有的。” 温诀目光落在少年印着五指的红肿面颊上,眉宇微微蹙起:“谁打你了?” 南熙呆了下,道:“将军,这点小伤没关系的,明日就好了。”将军是要做大事的人,而且自己这点伤,跟将军比起来压根就不值一提,自己怎么能叫他为了这个而烦心。 温诀见他不愿意说,终究没再逼他,半晌轻叹一声,道:“辛苦你了!” 南熙眼神一怔,旋即突然就红了眼。 被夫人小姐辱骂厮打的时候,南熙都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温诀看着他的模样,更是放轻了声音:“身上可还有伤?” “一些外伤,已经上过药了。”南熙这一次没再隐瞒,而是声音低低的说,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将军,您今日还没换药,沈太医给送了新的药来,让属下替您换过吧?” “嗯。”温诀想到换药就头大,但也知道身上不处理,受折磨的还是他自己,于是也就点头应下。 南熙给他上药的时候,看见那重新撕裂的伤口,特别是肩上那一片像是被咬了的痕迹,手都止不住抖了。 “将军,这……这是怎么弄的?” 温诀想起白日里的情形,心情颇为复杂,但出口也不过平平淡淡的一句:“被只小狼崽咬了下。” 随口的话,却让南熙骤然紧张起来:“将军您遇上狼了?” 温诀:“你紧张什么,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 南熙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努力集中注意力,全幅身心的为温诀处理起伤口来。 第9章 等好容易折腾完,又到了半夜。 生过病的人都知道,这人但凡身上有哪难受,想要睡个舒坦觉都是奢侈,而温诀这种情况,不是奢侈,简直是妄想了。 所以这后半夜,他是醒着扛过去的,一直到天蒙蒙亮,方才昏昏沉沉的眯了一觉。 也许是看温诀太惨了,之后半个月,系统没再整什么幺蛾子,除了时不时有这个那个官员来府中拜访他这个皇帝钦封的护国大将军一番之外,温诀过得还算安稳。 而这期间,他倒也不是白过的,首先是摸清楚了自己手底下的势力还有朝廷如今的局面,然后么,则是他利用这段时间,练出了一口沙哑粗粒的声音。 人为发出来的,虽说比不上起他刚来时候的那副嘶哑如鬼魅的嗓子,但毕竟他这伤是可以好转的,所以倒也没再引起人们的怀疑。 大商皇帝沉迷酒色,无道昏庸,但是对于温崇洲这个救回他一条命的人,却是当真上了心,所以在对方修养的这些日子里,亲自过来看过几回。 “爱卿坐吧。”皇帝人到中年,身材走样,穿着一袭华贵便装,看着不像九五之尊,倒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员外爷,他朝着对面的椅子抬了抬手,示意温诀坐下。 温诀连忙拱手,惶恐道:“末将不敢。”当然了,这惶恐自然是装出来的。 他一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怕这小说里一个纸片儿皇帝。 “让你坐就坐,不必拘礼。”皇帝面上带着几分不悦,但其实心里对于温诀的表现是满意的,毕竟没有哪位君王,会希望臣子不惧自己,温诀的惶恐,恰好衬托出他作为九五之尊的龙威。 温诀闻言,又是一揖到底,这才“小心”的坐下:“谢陛下赐座。” “爱卿近来感觉如何?” “多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了。” 皇帝上下打量了温诀一番,然后道:“你摘掉斗篷,让朕瞧瞧。” 温诀说:“臣不敢,臣恐惊扰圣颜。” 皇帝:“爱卿是为朕受的伤,朕又岂会嫌你。” 温诀眼里闪过一抹恰到好处的犹豫,然后缓缓的,将遮住面容的斗篷摘了下来。 饶是皇帝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见他斗篷之下的模样时,还是微微变了面色。 温诀这段时间没怎么折腾,加上沈寄梅在皇帝的受益下,用尽心里和最好的药材为他治疗,所以温诀现在身上的伤都已经结痂脱落了,可正因为如此,那缠裹在皮肤之上的绷带也拆掉了,是以经历过烈火摧残的皮肤,就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了空气之下。 从额头到左脸,到后脖颈,被烧过的肌肉大片大片虬结在一起,恍若一条条纵横而踞的蜈蚣,凹凸起伏,触目惊心,一直蔓延进那素白长袍的衣襟里。 烧伤过后,都会不可避免的留下这样的疤痕,而这些痕迹,是什么样的好药都不可能去掉的。 皇帝看了几秒,便再也看不下去,他沉默的别开视线,然后抬手挥了挥。 温诀会意,将斗篷重新戴了回去。 半晌,皇帝才重新开口:“爱卿之忠心可表日月,朕常感念于心,如今爱卿既已无恙,朕打算择日为你举办受封大典,爱卿意下如何?”想到那一日的熊熊烈焰,帝王至今心有余悸,而心惊的同时,对于温诀的感情,就愈发深了几分。 除了祖宗基业之外,再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而能舍命护主的人,在皇帝心中就是绝对的忠臣,若不是因为如此,他也不会力排众议封一个刚从军没几年的半大小子为护国将军! 封侯拜将,这是原主用命换来的无尚荣宠,可惜的是,如今他却无法看到这一切了,而对于温诀这个现代人来说,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可就算心里无所谓,表面上还是要表现出高兴的,于是他拿捏着尺度,表现出了该有的激动,然后顺从的说:“一切全凭圣上做主。” 经过钦天监的测算,五日后乃黄道吉日,受封仪式繁琐,需要做的准备颇多,但这都是司礼监的事儿,压根不需要温诀插手,所以他只在事先了解了一下流程,然后当天出了个人。 温诀原本确实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当他穿着一身银甲,站上高高的封将台,俯瞰下面千军万马时,后知后觉的热血沸腾了。 虽然在电视上也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可是亲身经历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温诀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他感受到自己的右心房收纳全身的静脉血,通过右心室从肺动脉泵出,肺动脉中流的静脉血又通过肺中的气体交换变成含氧丰富的动脉血,由肺静脉送至左心房,再通过左心室的主动脉泵向全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身体和心脏……咳咳,简单来说,就是他现在有些激动,激动的心血流加速,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这阵仗,也……也太震撼了! 对于男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力啊,难怪古人都那么醉心权利。 不过这刺激肾上腺素的爽感之后,迎来的却是来自各方各面,数不清的糟心问题。 从一开始,皇帝要册封温崇洲为护国大将军时,文武百官就是极力反对的,更有甚者,还哭喊着以死命明谏。 ——这样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甚至还是庶出的人,怎么能成为他们大商国的护国将军,就算开国有过先例,但人家可是跟着皇帝戎马半生,打下大商江山的大功臣啊,而这个温崇洲,从军区区三年,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已,不过立了几次军功而已,怎能担此大任,若任他掌我大商军权,大商社稷危矣! 皇帝被这些人气的半死,心想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律令国法,江山社稷,朕深陷火海的时候,怎么不见有一个人冲进去,现在倒一个个言辞大义,要死要活起来了,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可是即便心里清楚,他却也拿这些官员们没有办法,谁叫他这个皇帝,权利不集中、当得窝囊呢。 所以这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直到太医院传出消息,温崇洲性命危矣,已无生还可能了,官员们这才终于松了口。 ——毕竟一个死人,对于他们是造不成任何威胁的,那么要封侯还是拜相,也就无所谓了。 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温崇洲又活过来了,并且被皇帝授予虎符,掌管十万大军。 王公贵族:“……”一个乳臭未干的庶子当了护国将军,简直荒唐,荒唐至极! 文武百官:“……”现在巴结还来得及吗? 宫妃皇子:“……”是拉拢还是干掉,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刚看完南熙从京都情报点买回来的消息,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黑色铜符的温诀无奈抚额。 这一下,他可算是成为权力中心的活靶子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些政治家对于他的不满都是藏在肚子里的,就算心里杀千刀,面上也得道句好,而对于现在的温诀来说,军营那边的情况则更为麻烦。 大家谁不是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凭什么你温崇洲就成了护国将军,你比老子强在哪……温诀的这种情况本就容易遭人嫉妒,再加上现在的大商国,内忧外患,政体混乱,军营的管制极不严明,这就导致温诀行走军中时,总有给他下绊子、找不痛快的人。 军令如山什么的,好像在这里都做了废,成了一纸空文。 这一日,他正在军中巡寻,竟然看见一群士兵聚众赌.博,他过去制止了,就有人出言挑衅,关键是说出的话还极为难听。 “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娼妓之子,靠着陛下宠幸才得了这么个身份,还真把自己当大将军了?你也配!” 温诀看了眼说话的人,模样二十来岁,身材高挑,五官端方,皮肤白净,俨然有副好相貌,但是瞧着自己的表情,却十足欠揍。 温诀最近正为这些士兵们感到头痛,想找个人立立规矩呢,很好,既然这个刺头自己跳出来,那么就他了吧。 “你似乎很不服气?”温诀说着,甚至淡淡的笑了下。 那小将愣了一下,才没好气的继续道:“废话,这军营中,有谁他妈是对你服气的。”这小子怎么是这么个反应,他记得听人说,这温崇洲是最忌讳别人喊他娼妓之子的。 不应该啊! 温诀道:“那怎么办?你说要如何,才能让诸位心服口服呢?” 小将道:“既是军中,自然得拳脚分高下了。” 温诀看了看自己缠绕在黑布之下的双手,没说话。 众人见他沉默,以为他不敢答应,顿时一阵唏嘘,嘲讽道:“连应战都不敢,这样的怂包,有什么脸面号令三军,要让叛军知道我们的大将军是这么个人,只怕做梦都得笑醒,明日一早卷土重来吧!” “噫——” 在人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温诀终于开了口:“怎么个比法,输赢怎么算?” 小将心中一喜,这家伙是答应了,答应就好啊,于是他扬声道:“你和我打一场,你若输了,叫我一声爷爷,然后再向陛下自请革职,让出将军之位,任能者居之。” 第10章 小子,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认为我会答应这样的条件? 当今圣上还当得不合格呢,你怎么不去找他battle一场,叫他输了退下皇位,让有本事的人去坐呢? 温诀简直给气笑了,不过无语归无语,这场比试他还真就得上,于是温诀顺着对方的话问道:“那你若输了,当如何?” 小将大概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输,面上不屑的嗤了一声,道:“你若胜了,我谢凌霜任你处置,绝无半句怨言。” 温诀:“……”小子你也太狂了,等等……他说他叫什么? 就在这时,系统响起叮的一声:【新登场人物,京军越骑校尉:谢凌霜。】温诀怎么会不记得这位越骑校尉,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镇护将军幺子,后来被大商称为神武将军的人么。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交友不慎,对温崇洲错付了信任,并且一直被他欺瞒利用,后来终于得知真相的谢凌霄怒不可遏,与温崇洲割袍断义,誓要一刀两断,然而决裂当日,却又因为一时心软,被对方忽悠着一杯毒酒见了阎王爷! 想到书中描写的谢凌霄最后死不瞑目的悲惨情状,温诀对于眼前这个中二气十足的少年,不由产生了几分深切的同情。 “喂,你到底行不行,若是害怕可以认输。”温诀不过走神了下,谢凌霜便不耐的催促起来。 温诀目光聚焦在那张嚣张跋扈、欠揍十足的脸上,心里的同情顿时都淡了几分,他收回思绪,平静的说道:“好,记住你说的话。” 这些将士们,大概早对温诀看不顺眼了,见他答应,都不要人指挥,自觉的往后让出一块空地来,一个个满脸兴味的看着他。 要说温诀最初还有点没底的话,那他现在,则是对这场决斗有了十足的胜算,因为在原著中提到过,两人是不打不相识。 而就谢凌霜这尿性,要是赢了比赛,估计得更看不起温诀了,所以说这场单挑,自己应该不会输。 这么想着,温诀正打算说句开始,谁想刚动了下嘴皮子,对方已经抬手气势袭了过来。 温诀下意识往旁边一避,避是避开了,但还是被对方掌风所夹的真气袭中了胸膛。 脆弱的心肺顿时传来一阵剧痛,温诀当即便喷出一口血来。 温诀:“……”难道这就是武侠小说中,经常说到的……内力按理说,在温诀呆滞的一瞬间,谢凌霜完全可以乘胜追击、一举击败对方的,可是在这一刻,他也愣住了。 这…… 他的内力修炼到了什么程度,他自己清楚的很,就算实打实的一掌拍上去,也不至于造成这样的内伤啊,怎么这不过一个掌风,这家伙就吐了血? “你是破布做的吗?”看着远处那个紧紧捂住胸口的单薄身影,谢凌霜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这人身子弱成这样,他还找人单挑,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这么想着,谢凌霜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半晌,他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说:“算了,不打了。” 温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没事,继续。” 谢凌霜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你的伤还没好,今日就算胜了,那也是我谢凌霜胜之不武。” 虽然看书的时候已经大致了解了眼前这个人物的性格,但此刻亲耳听着这个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的家伙说出这样光明磊落的话,温诀还是难免……有点不太习惯! 这种感觉,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其实温诀也不想打了,但是今天若就这么算了,只怕日后他在军中就更难站得住脚,所以接下来,温诀没有再跟对方多说什么,而是直接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一回,他主动袭了上去。 谢凌霄下意识出手还击,几次被温诀拍在身上后,他不自觉便用出了全力,同时也彻底忘了眼前和他对打的,是刚才那个自己还挨都没挨着,就先吐血了的“弱鸡”。 温诀最近这段时间将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研究了一番,他现在是继承了这个角色,所以自然也继承了对方的武力值,原主是自己学的功夫,既没什么武林秘籍,也没什么内功心法,靠的不过是拳脚上的勤学苦练,才有了今日这一番小成。 同普通士兵比起来,他是有绝对优势的,可遇上谢凌霄这种出身武将世家、自小接受系统教育的人来说,可就比较吃力了。 不过这都不要紧,对于温诀来说,有了系统给的技能,再加上这还算过硬的拳脚功夫,想要打赢眼前这个人,应该是没大问题的。 而在接下来的切磋中,晃眼十几个回合下来,谢凌霄除了堪堪几次碰到温诀的衣角,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摸着。 温诀看着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容,渐渐变得愤怒和不耐,就连出手的拳法也有些杂乱起来,心知时候差不多了,然后挑着对方的弱点,一掌拍了上去。 谢凌霄被他击的倒退了一步,但是立刻便稳住了身子,然而等他想要回击时,陡然感觉脖颈一凉。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宝剑,架在了谢凌霄的脖颈上,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看清,剑的主人是什么时候抽出的这把剑。 谢凌霄简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甚至还想脱身反击,但是他一动,悬在脖颈间的长剑就划破了他的肌肤。 不愧是传说中的神剑月饮,即便不蓄力,却也冷意透骨、自生寒芒。 “谢校尉,你输了。” 再次听见温诀这把低而嘶哑的嗓音,谢凌霄陡然有种后脊发凉的感觉。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那句“任你处置”了,他之前那样羞辱这小子,他不会搞死自己吧。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谢凌霄这么想着,干脆把眼睛一闭,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温诀再次无语,小子我说过要剐你了吗?这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他将剑从对方的脖颈上拿下来,不紧不慢的收回剑鞘里。 这一副慢动作,落在谢凌霄和在场众人的眼中,却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他们现在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带着冰冷面具的家伙,随时可以这样无声无息,不紧不慢的直接将人一剑抹了。 但是只有温诀知道,他这样慢的原因,不是为了装逼,而是这剑鞘这么窄,他如果不慢点来的话,压根就插不进去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在这种事情上翻车,温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会有多尴尬了。 “喂,你说话,哑巴了?”良久的沉默中,还是谢凌霄率先开了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着,是死是活痛快点,不过有一点,我是绝对不会喊你爷爷的。” 温诀淡淡道:“谁让你喊我爷爷了?平白被叫老几十岁,我脑子有病才会提这种要求?” 谢凌霄愣了愣,随即怒道:“你骂我有病?” 他可没说这话。 温诀不接这茬,转而看了眼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人:“军中严明禁止赌博,陈参军,你告诉他们,违反此军令者,当作何处置?” 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陈参军,突然被点了名,不自觉就挺直了身子,然后想也不想就说:“罚饷一月,笞刑二十,杖刑三十,带头者加罚一倍。” 温诀:“越骑校尉,听明白了吗?” 谢凌霜:“废话,我又没聋。” 温诀道:“既无异议,就下去领罚吧。” “???”谢凌霜面上呆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道,“这就完了?” 温诀:“怎么,嫌罚轻了?” 谢凌霜立刻闭了嘴,然后僵着脸道,敷衍一拱手,没头没尾的硬邦邦道出两个字:“领命。” 他性格直爽,做事不爱拖泥带水,说完这句话就打算离开,而随着他的动作,那群本来跟着他一块儿的士兵们,竟然也齐刷刷的跟了上去。 “等等——” 谢凌霜闻言,猛地顿住步子,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温诀:“还有何吩咐?”他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的。 温诀道:“军中赌.博是为大忌,更何况如今正值我大商国内忧外患之际,大家更应将精力放在日常操练上,即日起,就由越骑校尉协助监管军中纪律,若再有违背军纪这,一律加倍处罚。”这一番话可真谓是深明大义、义正言辞了,温诀自己都不由要为自己点个赞了。 谢凌霄是个爱国的人,听见这话,果然立马就触动了,迎着温诀那双清明的眼睛,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别开了视线,半晌才说道:“末将领命。” 温诀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越骑将军费心了。”话落,他便不再多做停留,慢慢的转身离开了。 谢凌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面上的高傲和别扭,渐渐被一种异样莫名的神情取而代之。 温诀一步不停的回道军帐中,摘下面上的银质面具深深吸了几口气,那张苍白中泛着青色的脸上,才渐渐恢复了一点活人该有的气色。 他的这颗心脏,每每稍微剧烈运动的时候,就会承载不了负荷,产生各种各样的反应,所以上辈子活着的时候,温诀连慢跑这样的活动都要小心翼翼,来到这个世界,若不是清楚这个系统的尿性——在他完成任务之前不会让他挂掉,也不会让他在该走剧情的时候突然心梗晕厥,他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去和人打斗。 刚刚那一场打斗中,虽然每一下呼吸,心肺都会传来千万刀片凌迟一般的疼痛,可是对于温诀来说,却也是酣畅淋漓的。 在他三十年来的人生里,最为畅快的一次! 第11章 【军营比试,温崇洲胜谢凌霄,反派实力:+100,不破功进阶二重,谢凌霄好感度:+50;任务进度:+1。】这边温诀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一场比斗,脑海里就响起一连串的叮叮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刷一局游戏,游戏结束得到了丰厚的奖励,并且这奖励还是实质的。 温诀记得上回他救了主角,反派实力才加了二十,怎么这回直接就一百了? 不过转念一想,温诀也就了然了——这个谢凌霄,在原著中可是被温崇洲忽悠着干了不少糊涂事,虽然无心,但也真的给主角找了不少的麻烦,而既然是主角成功路上的绊脚石,那么不就是反派心中的好队友么,而衡量反派实力,反派身边的队友质量,自然也是一大要素。 这么说来的话,反派实力+100,就显得尤其合理了。 古代生活不好混,特别是温诀这种卷在权利中心的人,生活尤其不好混。 所以温诀想着既然谢凌霄在军中这么得人心,而他又对自己有了好感度,那他自然得趁热打铁将这好感度刷高了不是。 所以当天傍晚,他本着探望的心思,晃去了谢凌霄所在的军帐。 还未靠近,老远就听见一阵诶诶哟哟的哀嚎,仔细了听,这痛呼声中还夹杂着污言秽语的谩骂。 “我说……我说那姓温的小子,是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竟然还真罚,嘶……你他妈轻点,想痛死老子吗?妈的,老子进京军营这么多年,还头一回因为玩色子被打板子的!”说话的人叫唐登,年二十岁,是谢凌霄在军中关系不错的好友。 而从他的这句话里也足可以看出,这大商京军的军纪,到底废成了什么样。 温诀不由的想,叛军若是现在打进来,只怕这些人连一合之力都战不了。 “是啊,你说他罚咱也就算了,竟然敢连着老大一块儿,他知道咱老大的身份吗?”有个小兵立即附和道。 另一人说:“我说你可别忘了,他现在的军衔可是比镇护将军还高上一阶呢!” 唐登说:“我呸,他是将军,那也得咱们认他这个将军,咱们不认,他是个屁的将军!”其实这话也没错,一个将领最重要的武器是什么,是他手里的兵权,而兵权的主体是士兵,如果士兵不听他的话,那他也就只剩个头衔了。 所以这话说出来,很快就得到了一群人的应和,甚至有人出起主意,说改日要如何如何给温诀一个教训的。 你一言我一语中,军帐变得愈发热闹起来。 “都闭嘴!”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不耐的呵斥道。 帐中吵嚷之声一瞬戛然而止,大家循着声音看向最里侧趴在床上的人,一时都有些紧张起来。 半晌,一个身材中等的瘦子说道:“老大,不就输了一场比试吗?您也别太放心上了,我听说那家伙身手一般,今日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胜了您的。”这人名叫冯连,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鼠眼淡眉,为人很有几分小聪明,好耍心机,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听说谢凌霜输掉比赛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温诀肯定刷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才赢了他的。 谢凌霜抬手便一巴掌拍在了他脑勺上:“他要用了什么手段,能逃过我的眼睛?” 从比试结束到现在,谢凌霜脑海里不知道回想了多少次比试时候的情形,其实在过程中,温诀打在他身上的力道都不算重,但是他的速度是真的快,快到谢凌霜有时候只看得清一个人影,所以每一次,他打出去的掌风都扑了空。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谢凌霜忌惮的,是在他清楚自己的速度不如对方,从而调整了战术,预判着对方的走位再次出击时,对方竟然在身法移到一半时硬生生改了方向。 这个家伙,不仅速度快,反应能力也是一绝! 所以在复盘了无数次之后,谢凌霜终于不得不承认,就算重新来一次,他也赢不了这个人。 然而冯连却不清楚他的想法,继续说道:“可是他以前连虎子都打不过的,被虎子摁在地上揍的时候,急了还咬人,虎子皮都险些给那小子咬掉一块儿,现在还留着疤呢,虎子,这话是您说的吧?” 他口中的虎子,名叫高虎,是谢凌霜手下这一支队伍里一个身手很好的壮汉,五大三粗却身手敏捷,本来在军中也是个风云人物,但是自从两年前被谢凌霜击败之后,就成了谢凌霜手底下的小弟。 另外,这个高虎还是温崇洲从军之前的同窗,一个私塾里读书的,不过不是好友,而是欺负温崇洲的人里带头的那个。 冯连这话的意思是高虎打不过谢凌霜,那么高虎的手下败将温崇洲,就更不应该打得过谢凌霜了。 但是此刻,高虎却并没有吭声应和他,而是说了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他是亲眼目睹了今天这场比试的人,老大确实是输了。 冯连闻言,面上愣了愣,然后鄙夷道:“别整些文绉绉的,一点也不适合你,你说他原来连你都干不过,前段时间还受了伤,怎么可能打的过老大……” “行了,别废话了。”冯连还没说完,谢凌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冷声道,“把你们手里的赌具都丢了,以后再让我看见谁玩这东西,就按将军的话,一律军法处置。” 冯连沉默了半晌,不敢置信道:“老大你说什么,你让我们把赌具都丢了,难道你真的要听那个小子的话吗?”不怪他反应这么大,实在他是个老赌民啊,这有趣还能千钱的好东西,怎么能说不玩儿就不玩儿了呢? 谢凌霜道:“我谢凌霜向来说话算话。” 冯连跟了谢凌霜几年,清楚他的脾气,闻言道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于是就想开口拍他几句马屁,但这时候,他陡然意识到什么! “不是老大,您刚刚……您刚刚叫那家伙什么?”他不会听错了吧,老大竟然称那小子将军了,他这是承认了对方的身份。 谢凌霜面色一僵,突然呵斥道:“你跑来这边干什么?” “……”冯连被他凶的浑身都不由抖了一下,然后弱弱的说,“老大我这不是,这不是听说您受了伤,过来看您的吗?” 谢凌霜完全不吃他这套,“冷漠无情”道:“回你自己的军帐去。” 冯连见谢凌霜面色不好看,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蔫蔫的应了声“是”,然后往外面走去。 然而一掀帐子,却突然僵在了原地。 高虎见他突然站在门口不动,还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由奇怪道:“你小子怎么了,撞邪了?” 冯连之前那股子要把温诀这样那样的狠劲儿瞬间就跑没了,在温诀迈步往前时,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去,连着退了几步,后背撞上帐中顶梁的柱子才停下来。 众人看着那个慢慢走进来的人,一时面面相觑。 唐登偏头看了眼一旁的高虎:“他怎么来了?” 高虎摇了摇头,问通铺内侧的谢凌霜:“老大,这家伙不会找茬来的吧?” 谢凌霜没应他,直接对向温诀:“不知将军此时到访,所为何事?” 温诀听他这声将军,还真有那么点不习惯。 这小刺头这么好应付,自己不过赢了他一场,真就顺服了? 温诀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半晌,摸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碧玉瓷瓶:“这药效果不错。” 谢凌霜愣了愣,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意思,眼里闪过掩藏不住的诧异。 他们这些人之前那样给他难堪,还侮辱了他的母亲,而且他敢肯定,大家刚才的话也都被这人听见了,但是这个人怎么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悦,竟然还给他们送药。 他到底是真的大度,还是有所图图谋? 谢凌霜审视了温诀半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家伙脑子有毛病。 温诀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心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与此同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张稚嫩脏污的小脸。 温诀记得上次离开富裕村,他将一包银子交给那个孩子的时候,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现在想来,竟觉得那小模样有些可爱。 谢凌霜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一时有些呆怔,反应过来后,顿时拉下了一张脸:“你笑什么?” 温诀抬手摸了摸脸,触手一阵坚硬冰凉,这让他心里的那点子意趣瞬间就散净了。 “有吗?”温诀平静的说。 谢凌霜视线从他颜色浅淡的唇瓣移到那露在军服外面的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颈侧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片烧伤后留下的痕迹,他的脑海里陡然就浮现出那一日在宫宴上的情形。 谢凌霜记得第一次看见温崇洲,他身上穿着素色的锦袍,安静的坐在温家一众坐席的最后面,在温家大哥二哥挑衅他时,他一句顶撞的话也没有,但是等人离开,那双眼睛里却有着一闪而过的阴鸷。 因为他多留意了那人几眼,所以身旁跟着的人便向他介绍起来:“这是温翰林家的三公子,三年前从军南下,听说在抗击叛军的战役中立下了些功劳,小小年纪,已经是嫖姚校尉了。” 谢凌霜当时心里有些不屑,心想都被人欺辱成那样了,还能一声不吭的忍着,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血性……然后当晚,帝王寝宫失火,这个让他觉得窝囊的人,在所有人都惶恐观望的时候,一桶凉水浇到身上,不要命的冲了火海。 再后来,他听说他烧伤了,命应该是保不住了,听说皇帝封了他为护国将军,听说他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然后他站在封将台下仰头看着高台上的人接过了号令京军十万的虎符…… 谢凌霜已经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对这个人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了,现在的他,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来所做的那些事儿,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又无聊。 第12章 自那一日军营比试后,温诀找来监军重新拟定了军规,又重拳出击的办了几个不服管的人,一段时间下来,他行走军中果然顺利不少。另外也不知是怕他一剑给自己抹了脖子,还是谢凌霜执行力度高,总之温诀再没看见有人赌过博,不仅赌.博的没了,就连喝酒、诈病、聚众闹事的也消停了。 虽然这气象颇有种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后的意思,但有改变就好,剩下的再慢慢来就是了。 以前温诀回家天都是抹黑的,因近来军中情况稍微好了些,他倒是能提前处理完事务,这一日出军营的时候,时间还非常早,他想了想,打算去街上逛一逛。 来这地方这么久,还没好好见识过这古代都城的人情风土呢! 温诀回家换了身便装,带着南熙往外走,好巧不巧,刚出大门就瞧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温德明。 都说人如其名,但这温德明和自己的名字就是个极端,白嫩圆胖的身材套在一身金灿灿的锦衣里活像个吉祥物,这吉祥物此刻左手拎着鸟笼右手拿着根干草有一下没一下逗弄着,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和他一样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公子哥儿。 这群人看见温诀先是一愣,随即躬身抬手道:“草民见过温将军!” 不管心里怎么想,但起码表面功夫还算过得去,都是恭恭敬敬的朝着温诀行了礼,可唯有温德明,在看见温诀的一瞬间,眼里便下意识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哟,这不三弟吗,这是去哪儿啊?” 一段时间的相处,温诀多少也了解了这温德明的性子,知道他难缠,温诀也不多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但这一举动立马就引起了温德明的不满:“温崇洲你这什么态度,现在当了将军,就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是吧?” 温诀皱了皱眉,淡淡道:“那又如何?” 温德明:“……”温德明是怎么也没想到,向来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温崇洲敢这样顶撞自己,而且还是当着他这么多兄弟的面。 短暂的呆怔过后,他想也没想,抬腿便朝着温诀踹了过去。 这样的动作,是他从小做了无数次的,小时候的温崇洲打不过他,就只会躲,后来知道越躲吃的亏就越多——而且不仅父亲不会护着自己,温德明要是打的不尽兴了,事后对着大夫人抱怨几句,大夫人就会加倍刁难他和他的母亲。这样的次数多了,温崇洲连躲都不敢多了,只是任由这个脾气不好的大哥对自己恶言相向、拳打脚踢。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温崇洲已经不是曾经的温崇洲了,且他身法其快,连谢凌霜都碰不到,更别提这好吃懒做一身膘的温德明,所以在对方刚踹过来时,他就轻轻松松的避开了。 温德明见状,心里更是不爽的一批,瞪着温诀气道:“小贱种真是出息了,竟然还敢躲!”这么多年,温德明都习惯了这个弟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懦弱,稍微有点不顺心了就往他身上发泄,所以即便对方已经是圣上钦封的大将军,他心里也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看着温诀避开他的拳脚,冷眼站在一边瞧着自己,那种被挑战权威的不悦感更是蹭蹭的往上涨。 “放肆,你岂可如此对将军无礼?”站在温诀身后的南熙都忍不住了,不自觉的站出来指责道。 温德明眼神一凝,阴沉的视线落到气的脸红的南熙身上:“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温家捡回来的一条狗而已,还敢对着主人叫唤了。” 南熙面色一白,还没做出下一步反应,只觉眼前一花,然后就感觉到额头传来的剧痛——是温德明直接将手里铁质镀金的鸟笼子朝着他砸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温诀只来得及伸手扶住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温诀双手把着南熙肩膀扳过他的身子,看见少年白嫩额头上淌下的鲜血,平静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也许是他那一瞬间的眼神太过犀利了,南熙都不由有些吓到,下意识的说:“将军您莫要动气,南熙没事的。” 温诀从袖中摸出条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快要滴到眼睛里的血,然后将帕子塞进他手里,转而站到了南熙的身前。 要说起来,原主的这位大哥也真乃个妙人,连他身后那群人都觉出气氛不对了,伸了手扯他袖子制止,但这温德明却半点适可而止的意思都没有,他甩开欲劝自己的人,迎着温诀那双有些冰冷的眼,怒骂道:“贱种,你这是什么表……” 话说到一半,陡然转成了一声惨叫。 在场众人寂静了几秒,然后动作僵硬的将视线转到了温德明的身上。 只见此时的温德明,四仰八叉倒摔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也不知是姿势问题导致的脑部充血,还是摔得太疼了,那张肥腻腻的脸红的堪比猴屁股。 本来这边的动静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如此一来,很多路人都忍不住的围观了上来,朝着他们指指点点。 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温德明那张脸上的颜色更精彩了,心里急着自己掉了一地的面子想要快点爬起来,可是因为太胖了,在地上哼哼唧唧挣扎了半天,愣是连翻个身都不能够。 半晌,他愤愤看向自己的两个小厮和那群狐朋狗友,喘着气怒骂道:“一个个都是死的吗,还不过来扶爷起来——” 一群人看看温德明,又看向冷眼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的温诀,面上露着犹豫,半晌都没有动作,等好不容易准备上去扶人的时候,却见那个一直站着不动的男人,慢悠悠的朝着温德明走了过去。 然后他抬脚,极不客气的,一脚踩在了温德明那肥肉堆出数条颈纹的白腻脖颈上。 温德明面上空白了一瞬,随即就要破口大骂,但是下一秒,他感觉那踩住他的力道骤然收紧,本就稀薄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被截断了,来自死亡威胁的恐惧从脑海一路蔓延至后脊尾。 “嗯嗯嗷嗷,唔唔……求求呜呜呜……”温德明瞳孔骤缩,惊恐的看着温诀,嘴里发出语意不清的声音,看着像是在骂人又像在求饶。 温诀看着他扭曲的嘴脸,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有这么一个大哥,也不怪原主会长成那般扭曲的性格了。 想着这段时间这家伙时不时给自己找的茬,温诀心中对这人愈发多了几分厌恶,那踩在温德明脖颈上的脚又重了几分。 作为一个教书育人的人名教师,温诀很少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但其实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下长大,并且还有心脏病的他,内心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暴戾因子的,只不过以前他总能用理智去压抑和调节自己。 可是眼下,面对这个一度挑衅自己底线的傻逼,温诀突然想放纵一回了。 眼见温德明那张胖脸开始泛起灰败的青色,连话也说不出了,一双手抓着温诀的鞋子用力往外推,小厮终于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惊慌失措的跑进宅子里搬救兵去了。 不出一刻,大夫人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慌慌张张的出来了,而这些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 女人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头上发簪歪了,几缕发丝散在额前,面上还有一个鲜红的手掌印儿。 她一出了门,视线就往四下扫,看见温诀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瞬间松了口气,然后才注意到被他踩在脚下的温德明。 女人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温诀:“洲……将军,这是怎么了?” 温诀扫了眼女人半边红肿的面颊,问道:“脸怎么了?”眼前这个女人虽说是温诀这具身体的生母,但其实就比温诀上辈子的年龄大了两三岁,可也许是血肉相连,也许是这个女人对他的关心太过真切,以至温诀每每看到她的时候,都不由感到一阵亲近。 他出生就没了母亲,可如今却忽在这异世体会到了那种他连在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的亲情。 云氏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道:“姨娘没事……” 但是话没说完,后面的子馨突然抢过了她的话头:“大夫人说姨娘打碎了她的玉如意,所以让翠儿打了姨娘,还罚姨娘在院子里跪了一个多时辰,可是那如意分明是翠儿自己打翻的,姨娘碰都没碰!” “子馨你在胡说什么!”站在人群前面的一个丫鬟闻言,顿时变了面色,伸手就上来推了子馨一把。 子馨不防之下,被她推的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但她也不顾上疼,嘴里继续说道:“将军她们欺人太甚,以前您不得势,她们就总找姨娘的麻烦,现在您都是大将军了,她们竟然还这样,姨娘总怕您担心不让奴婢说,可她们简直太过分了,今日就算姨娘罚奴婢,奴婢也一定要说出来,将军您定要替姨娘做主啊!”子馨说着说着,越说越委屈,最后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大夫人赶到时,看见宝贝儿子满脸猪肝色的倒躺在台阶上,那一瞬间,脑子只被一种惊恐和担心塞满了,都不知道呵斥温诀放人,甩开搀着自己的人就冲上去推搡温诀踩在儿子脖颈上的脚想把他救下来。 只是他毕竟是个女人,力气那比得过温诀这种征战沙场的练家子,所以努力了半天都没有成功,直到听见子馨的哭嚎声,方才被拉回了一点理智。 “哭什么哭,号丧呢你?”她先是胡乱对着地上的子馨呵斥了一句,然后习惯性的朝两个仆妇吩咐道,“把这个丢人现眼的贱丫头给我带进去,云姨娘不知道管教下人,你们好好替她立立规矩。” 看着这群女人你来我往,温诀一度怀疑自己穿的不是权谋,而是宅斗文了。 正这么想着,大夫人的火就烧到了他的身上:“小贱种,你还不快放开我的明儿,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明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温诀不为所动,不答反问道:“温夫人,辱骂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么罪?” 温夫人一愣,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那张气势汹汹的面上顿时露了几分怯,但是很快,她又撑起了自己的底气:“你的官再高,那我也是你母亲,作为母亲,管教自己的儿子难道还犯法了不成?” 这时候想起来自己是母亲了? 果然是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温诀看着她趾高气昂的模样,说道:“我是陛下钦封的将军,大夫人却屡次无视我之身份,这可是藐视皇权,欺君罔上,本将军没记错的话,大商律例上,藐视皇权,轻则杖刑七十,流放千里,充做官奴,重则杖毙。” 钱氏不屑道:“我是你的母亲,你何敢如此,难道就不怕背上不孝之名?”在古代律法中,父母犯罪,孩子是没有举报义务的,甚至可以帮助隐匿,而且如果举报,甚至还要受到处罚。 温诀是文学系的教授,对历史也颇有研究,自然知道这些,不过么,规矩是人定的,还得看人的解读,不是吗? 第13章 温诀缓缓道:“母亲与大哥藐视皇权、欺君罔上,即便是儿子,也不能姑息了,来人啊!” 钱氏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哪里欺君了,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玄衣侍卫架住胳膊从地上拖起来弄进了大门。 而直到这时候,温诀才抬起踩在温德明脖颈上的脚,他一松,立马也有侍卫过来将温德明提溜了起来。 围观众人只见温诀转身对着一个侍卫说了几句什么,那侍卫下去,不过转眼,肩上扛着两条板凳回来,哐哐两下放在了院子里。 钱氏直到人被箍着后脖颈摁在了板凳上,才终于意识到温诀所说的那些话不是危言耸听,那张抹着厚粉的脸一时变得近乎扭曲,盯着温诀破口叫骂道:“逆子,你这个不孝的逆子,你要真敢这么对我和明儿,老爷回来不会放过你的,皇上也不会放过你的!” 也不怪她现在还这么气硬,毕竟在古代,官员殴打父母也是重罪,轻了丢官,重了丢命,这大概也是钱氏在温诀封将后还能肆无忌惮的原因。 然而温诀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不为所动的开口:“行刑吧。” 两个侍卫手中早已备好了刑杖,闻言朝着温诀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是,将军。” 刑杖打下去的瞬间,两声惨叫划破长空,惨叫里夹杂着口无遮拦的示威和谩骂,可谓是将温崇洲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谁敢再劝,一起打。”温诀冷眼看着这口吐芬芳的母子俩,面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正骂的也不是他,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倒是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骇的在一旁求情的大夫人和温德明的几个心腹下人瞬间住了口,再不敢多吭一声。 跟着温诀的这几个侍卫,是他卧病修养那段时间差南熙从人牙那里买来的,忠诚度和可信度都很高,其中执刑的是两个是五大三粗的成年男子,又都是练家子,此番动起手来毫不含糊,哪里是这对养尊处优惯了的母子能受得了的。 没一会儿,两人身上的锦衣就渗出了鲜红的血水来,而相反的,那嘶喊和叫骂声则渐渐的低了下来,最后转变成断断续续的求饶。 温诀没让人关宅门,那些百姓起初只是试探着凑近,见没人赶他们,就大胆的围了上去。 温家不是高门之家,宅邸坐落之处并不繁华,能从这里路过的,大多都是住在这附近的邻里,既是邻里,对于这对母子的恶行自然是知道一二的。 所以看到她们被温诀摁在板凳上打板子,一开始还不由的叫好,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群看热闹的人眼见着趴在板凳上的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面色愈发难看,下半身血水渗透衣服,夹杂着一些可疑的黄色液体淌出老远,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个身形有些干瘦的老妪似乎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抬手捂着眼睛:“哎哟,毕竟是他的母亲,下手这么重,是不是太狠了呀?” “是啊,就算这钱夫人为人刻薄,待这母子俩不好,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吧!平日里瞧着挺温顺乖巧一孩子,没想到这么厉害!”一旁身材壮实的中年女人附和道。 “温顺乖巧?你莫不是没听说过,平成那一仗,他可是活活坑杀了两万余人呢。”另一个中年妇女说。话落唏嘘了一阵,又扬着声音拖长了调子感叹,“这可不是从前那个只会挨打挨骂,连句声儿都不会吭的小娃娃喽!” 壮实的中年女人点了点头:“是咧,我现在想起他方才那眼神儿,还觉着心里发凉……” 这些人起先还压着声儿,聊着聊着就飘了,嗓门越来越大,一字不落全钻进了温诀耳朵里,温诀上辈子就从不活在旁人的目光中,更何况这书里的世界,他就更不在意了,倒是南熙不由的担心起来。 少年站在温诀身后,悄悄地扯他宽大的衣袖,小声的说道:“将军,这些妇人平素最是嘴碎,若是添油加醋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定会对您名声有损的。” 温诀平静道:“无妨。” 他惩处这对母子的本意,只是想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日后不敢再围着云氏和自己作妖,谁想刚收拾完人,耳畔就传来系统响亮的提示音:【宿主完成“打虐兄母”情节,开启睚眦必报属性,反派实力:+50。】温诀:“……”温诀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也能列为升级点。 还有,他年轻那会儿,闲得无聊也曾看过几本系统文,一般系统不都提前发布任务的么,怎么他这个,总是事后诸葛。 小警猫,这马后炮的毛病,咱能改一改吗? 侍卫刚松了手,钱氏和温德明就像脱水死透的涎虫一般从条凳上滑落了下来。 温诀对侍卫吩咐道:“将他们送去京兆府,让吴大人看着办吧。”吴大人是京兆府尹,司理京城大小案件纠纷,就温诀的意思,若是这母子俩被送去了,估计就真得流放千里、充作官奴了。 被打的三魂去了气魄的钱氏,听见这句话猛然清醒过来,她挣扎着想要爬起身,但是努力了半天仍没有成功,最后干脆手脚并用的朝着温诀爬过去。 靠近温诀的时候,她颤巍巍伸着一双满是满是污迹的手去扯温诀的衣摆,但是被温诀避开了,此时的钱氏早没了先前那股子嚣张气焰,却还天真的企图用自己主母的身份让温诀改变主意:“不要,不要洲儿,我是你的母亲啊,你不能这么做!” 温诀不由冷笑了一声,低沉道:“为什么不能,温夫人仗势欺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什么样的后果。” 冷淡嘶哑的声音,仿佛一把冰凿的锯子划拉在钱氏的心上,挫的她整颗心都凉了。 这个狭隘恶毒的女人,怎么也没想到,从前不管自己如何打骂,都半点不会反抗的草包庶子,竟然会有这般狠辣的一面。 她的丈夫虽然官阶不高,但好歹也是个京官,钱氏怎么会不知道流放意味着什么,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好年岁里,那些被流放的人,都很少有活着回来的,即便少数后来归了京,也都被外面那艰苦的环境折磨的不成样子,更何况是如今这样大旱又战乱频发的灾年。 这个孽种,这是要她和明儿的命啊! 大夫人直视着温诀那双从银色面具里露出来的平淡眼眸,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可以任她欺辱的庶子了。 她后悔了,可现在,还来得及吗? 正绝望间,女人的视线瞟到了站在一旁的云姨娘身上,然后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用尽全力朝着对方爬去。 “婉柔,婉柔妹妹,你劝劝洲儿,洲儿一向最听你的话了,你叫他放我们母子一马吧,我今后再也不为难你了再也不为难你了,你想要什么都行,我什么都给你,求求你了,你劝劝他吧……劝他放过我们好不好?” 眼见着钱氏一双血糊糊的手伸过来,云氏下意识想躲,但是没躲开,接着就听对方噼里啪啦一通哭求,她面上闪过诸般复杂神色,半晌,抬头朝温诀看去。 温诀接触到她的视线,问道:“您说该怎么处置?”很显然,这是把主动权交到了云氏的手中。 云氏犹豫半晌,说:“将军,大夫人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至于送官……还是算了吧!”其实在见证了温诀方才重罚钱氏母子之后,云氏也有些没底,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温诀竟然答应了。 “既然云姨娘替你求情,那本将军就网开一面,只是倘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瞧瞧这话说的,是不是很有大将军的气派,温诀自己都不由要给自己点个赞了。 钱氏闻言,像是陡然卸了一身的力,一下跌坐在地上,缓了好几口气,她转而朝着瘫在一边的温德明爬过去,抱住儿子的那一刻,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着这母子情深的一幕,温诀完全不知该作何感想,于是便撇开了视线。 闹了这么一处,也没有什么兴致逛街了,温诀干脆转身,朝着屋里而去。 只是没走多远,便听见云氏在身后叫自己的声音。 温诀顿步转身,看着身后提着裙子朝自己匆匆追过来的女人,问道:“云姨娘,有什么事情吗?” 云氏张了张口,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踟蹰了半晌,才开口道:“洲儿,你生气了吗?” 温诀来到这个世界,每次见到云氏,对方都是恭恭敬敬的唤他“将军”,此时突然听见她这么称呼自己,温诀不由愣了一下,然后才道:“云姨娘为什么这么问?” 云氏说:“姨娘知道夫人和大少爷对你不好,想起她们做的那些事,姨娘有时候也恨得不行,可是孩子,今日你若流放他们,必要在世人心中留下一个不孝的骂名,姨娘……姨娘不希望你遭人指点,更何况,你此番打了她,虽是她咎由自取,可于礼法上却是不该,若是陛下怪罪下来要怎么办?为了她们而受到惩处,不值得的。” 温诀一直知道这个女人柔弱善良,刚才见她为钱氏母子求情,还以为她是不忍心,却没想到她心里全是在为了自己考虑。 迎着女人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神,温诀陡然觉得一股暖流划过心间。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这样的! 云氏见温诀半晌不说话,心里有些不安,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将军?” 温诀回过神来,道:“你不必这么叫我。” 云氏面上闪过一抹呆滞,像是没听懂温诀的话。 温诀道:“你是我的母亲,哪有母亲,总是这么叫自己的儿子。” 云氏闻言,那双秀婉的眼睛顿时闪过一抹亮光,但是没多久,却又暗淡起来:“我只是你的庶母而已,怎能随意唤你的名字。”刚才之所以唤了对方的乳名,也只是因为一时忍不住而已。 温诀以前看材料的时候,看到古人的这些规矩,只觉得他们的尊卑观念很重,但如今设身处地,才发现这些规矩有多荒唐。 只因为不是正室,所以孩子就得喊别的女人母亲,见了儿子,还要时刻谨守着礼仪,卑微的像个下人。 看着女人面上落寞的神情,温诀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涩,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将女人散在鬓角的发丝理到后面,然后说道:“倘若日后再有人委屈了你,不要瞒着,都告诉我。” 温诀想:既然他占有了这具身体,那么替对方照顾一下他的母亲,也是应该的。 他的声音还保持着那种刻意的嘶哑,可是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不自知的温和,云氏听着,陡然就红了眼眶。 温诀落地就没了妈,除了教过的学生,三十多年人生里几乎就没和什么女性角色打过交道,是以看着对面泫然欲泣女人,温诀第一次无措了。 反倒是云氏心思细腻,很快就察觉到了温诀的情绪,立马止住了自己的情绪。 女人掏出绢帕仓促的擦了擦眼角,说道:“你好不容易有些空子,该好好休息一下,快回去吧,姨娘也回去休息了。” “娘。”温诀听她一口一个“姨娘”的自称,突然莫名就有些厌烦,于是开口道。 他的本意是想纠正对方,但是这一个字出口,温诀自己都怔住了。 关于母亲这个角色的称呼,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叫过,乍然出口,那种奇异的感觉,让温诀心都麻了一下。 而不仅是他呆住了,对面的云氏也是。 一直过了好半晌,女人才愣愣的开口:“你唤我……什么?” 温诀张了张口,尝试着再一次叫出那个字,这一回因为心里所赋予的意义不同,出口艰难了许多,但他还是叫出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心跳渐渐变得越来越快。 那种感觉,就像是多年渴望、却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突然就被抓在了手里。 打断温诀思绪的,是女人努力压抑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哭泣声。 娘…… 洲儿他唤自己娘了! 云氏尤记得,上一次听见儿子这么唤自己,是十一年前。 ——那时候的温崇洲,才五岁,因为在外面玩,听见附近的小孩喊娘,所以回来也这么唤自己。 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唤自己娘亲,所以云氏怀着侥幸默许了儿子这么叫自己,只是告诉他只能在私底下叫,可虽然她嘱咐的小心,后来还是被大夫人听见了,大夫人先是训斥了温崇洲一顿,然后重重的罚了云氏。 年幼的小孩看着母亲在烈日下跪到昏倒,从此之后,就再也没那么叫过她,可是今天,云氏再一次听到了这个称呼。 那种感觉,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她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想笑又想哭,诸般复杂情绪的冲击下,叫她一张秀美的面庞不由变得扭曲起来,搞得温诀都有些担心她是不是怎么了,扶住对方的肩膀询问起来。 云氏一边拿着绢子擦脸,一边连连摇头道:“没事,娘没事,娘就是太高兴了!” 温诀闻言,面上闪过一抹呆滞:就因为自己唤了她一声“娘”,就高兴成这样吗? 大抵这世上,喜欢欺凌弱小的人,大多都欺软怕硬,那一日重惩钱氏母子之后,这母子俩就彻底消停了下来,特别是大夫人,不仅不找温诀茬了,甚至还见天儿好吃好喝好话的巴结起来。 而温诀,最近出门路上碰见人,不是对他指指点点、就是退避三舍,整得他和一瘟神似的,但也仅此而已了,其他事儿一点没有。 ——毕竟原著里温崇洲比殴打父母更荒唐的事都干了许多,也没被皇帝办,他这算什么。 话说回来,若不是吃准了皇帝现在信任他,不会治他的罪,温诀也就不会当着众人面惩处钱氏了,毕竟他虽不怕死,可也不喜欢自找麻烦啊。 只要钱氏不作妖,愿意热脸贴着,温诀也懒得管了,如此过了几日,在这宅子里的日子倒是顺心了许多。 这一日休沐,温诀正躺在院中树下乘凉,也不知那成日里养在深宫里的皇帝抽了什么风,突然要微服私访,还直接让自己身边的一个暗卫过来将他挖了出去。 跟着那个一身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走到胡同里,温诀望向那辆低调中难掩奢华的马车里露出来的半颗富态的脑袋,作势跪地行礼,果然被里面的男人制止了。 “出门在外,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隆恩。”温诀十分“识趣”的收回了那只去掀衣摆的手,转而拱手道。 皇帝点了点头,道:“上马车来。” “臣遵旨。”温诀拱手应了一声,然后动作利落的跳上了马车。 “今年数月无雨,北方饱受旱灾,朕数次批下灾粮灾银,但近日仍有人上奏说灾情并未得缓解,朕打算亲往受灾地区看看,爱卿是朕深为信任之人,今日便随朕同往吧。”在温诀坐好之后,皇帝首先道明了自己欲微服私访的意图,然后说,“今日你不是将军,朕也不是天子,我们只是一对普通出游的主仆,路上你就唤我老爷。” 温诀听他这一番话,倒是有些意外。 书上描述的这一任大商皇帝,可不是这样的。 说好的昏庸无道呢?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不仅不能说,温诀还得表现出毋庸置疑的崇敬来:“陛下忧国忧民,实乃大商百姓之福。” 他拍的这个马屁,皇帝却没有为此感到愉悦,反倒是面上忧愁,他也没接温诀的话,过了半晌,转而问了句:“爱卿说说,我们先去何处。” 温诀略微有点无语——这堂堂皇帝微服私访,门都出了,连去哪都没注意吗? 想了想,温诀道:“臣听说西北一带灾情严重,要不就往西北?” 温诀这段时间忙着各处周旋,对于这个世界灾情的情况反倒是没怎么了解,此时突然被问到,脑海里唯一的概念就是初来时去富裕村看到的情景。 而他没弄错的话,富裕村就在京城西北方向。 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孩子了,反正要陪着皇帝四处逛,去哪儿不是去,那就去那边看看。 顺便瞧瞧他要攻略的主角,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吧! 第14章 富裕村位于帝都地界的边缘地带,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萧条,温诀他们一路走来,时不时就会遇见背着包袱、一身脏乱恍若乞丐的百姓。 他们的马车路过时,这些人就会自动的围上来,也不说话,只是跪在马车四周一下一下的磕头,任侍卫如何驱赶,也赶不开分毫,最后还是温诀跳下马车,跑到最近的镇子上,买了一大堆包子馒头分给了那些人,才得以继续行进。 离富裕村莫约两公里的山路上,王二狗背着一个大大的竹背篓,慢慢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其实他也想快一些的,可是今日为了打水,他一早就起床去了十多公里外的地方,一来一回三个多时辰,现在早已累的双腿发软,每走一步都像是能要了他的命。 随着时间推移,背篓里的水罐也变得越来越沉,王二狗行一小段,就得停下来喘几口气休息一下,就在他不知道第几次停下来时,突然看见路中间一辆马车慢慢的驶了过来。 王二狗的第一反应是紧紧的抱住了地上的背篓,然后一双大眼睛盯着那辆马车,过了一会儿,马车凑近了,他看出那车不是普通车,心里却是松了口气,之后便安心的等着马车从自己身边过去。 但让小孩没想到的是,这马车驶到他的面前时,竟然慢慢停了下来。 王二狗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难道这有钱人,也想抢他水! 怀着满心警惕,王二狗看向坐在车头驾车的青衣男子。 男人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平板无波的问道:“小孩,你要去哪里?” 王二狗心里立刻敲响了警钟,开口就怼:“干你鸟事儿!” 青衣男子闻言,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是却并没有生气,顿了下,又说道:“我们要去前面的村子,你上来,我家主人说载你一程。” 载他一程,这对于现在的王二狗而言,简直是绝对的诱惑啊! 王二狗顿时眼睛都亮了,但是这种惊喜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便很快又沉寂了起来。 他是真的累到不行了,浑身没力气不说,脚上也起了很多血泡,每走一步犹如针扎,如果这人能将他带回去,那简直再好不过了,可是,这人真的会这么好心吗……王二狗纠结了半晌,想到自己曾经吃过的亏和遇到的重重危险,最后终究是没敢答应。 “不用了,我有事情,现在还不回去。”王二狗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道。 那赶车的青衣人闻言,皱了皱眉,然后下一秒,竟然跳下了马车。 王二狗见他朝着自己步步走来,愣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从地上蹿起来,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但是他太累了,加上跑之前还舍不得丢掉自己的背篓,所以没跑几步,就被青衣人揪住了后颈。 王二狗挣扎不脱,惊恐的回过头来,说话都结巴了,语气却仍是十足的凶狠:“你你你,你他娘的要干什么,老子都说了不用你们载了,你这家伙听不懂人话吗?” 青衣人没说话,手上微微用力,直接将小孩拎小鸡似的当空拎了起来。 王二狗想要动手挣扎,又想到背篓里自己走了十几公里背回来的水,一时猛地顿住了手,只剩下一双小短腿在空中乱蹬。 如此一番折腾,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那青衣人连人带篓子拎进了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里。 王二狗屁股跌在马车的地板上,猛地摔了一下,他也顾不上疼,就慌乱的往车厢里看去。 这车里面积不小,正中的地方坐着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男子手边有一张红木桌子,桌上摆着套白玉茶具和两碟精致的水果,而男人的右下首,坐着一个身穿白衣,面上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就算王二狗见识不多,也一眼就看出这两人身份不凡,所以他愈发不能理解这些人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正无措间,那个中年男人开了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王二狗:“求求您们不要抓我,我爷爷还等着我回去,而且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就,就一罐子水,如果你们放了我,我可以……把水分你们一半?” 皇帝:“……”这孩子模样生的挺好,可惜怎么是个傻的! 帝王这边一头雾水,但温诀看见小孩这咋咋呼呼草木皆兵的反应,却是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的场景。 当时他也觉得无语,可是在了解了这个孩子的生活环境之后,温诀就不这么觉得了。 突然生出的不忍,让温诀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将小孩从地板上扶起来。 王二狗下意识想躲,但是在男人倾身靠近自己时,他却陡然停了下来。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向温诀:“你,是你……” 温诀:“……???” 温诀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孩,不会是认出自己来了吧? 这么想着,温诀下意识就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他先是看了自己的手,带伤疤的地方都被布条缠住了,穿着打扮也和初次见到这个孩子时全然不同,至于长相,他当日用斗篷将自己遮的那么严实,这孩子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更不可能是凭借这一点了。 排除种种可能之后,温诀心下稍安,他定了定神,用一种疑惑又坦然的语气问道:“你认得我?” 他本来也只是试探,却没想到话音出口的瞬间,小孩看向自己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王二狗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点不自知的失落:“不认得,我,我认错人了!”虽然这个男人身上的药味很熟悉,可是这副嘶哑的嗓音,却和那个人截然不同。 温诀有些奇怪于小孩的转变,但是稍微想一想,也就想到了关节所在。 一时不由在心中抹了把汗——好在他没用自己本来的声音,不然这掉马速度,简直是穿越界的耻辱啊! 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主角知道温诀与温崇洲是一个人,那这任务还要怎么刷下去? 可是……这小孩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温诀又忍不住小小的纠结了一下,然而没得出结果,最后只得作罢,转而手上用了些力,将小孩从地上拉了起来。 王二狗个头小,挺直了站在这车厢里也碰不到头,温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还是一如既往的瘦,不过似乎长高了点,自己上回给他不少银子,结果连身衣服都没买,脚上的鞋子也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双极不合脚的破布鞋,脚尖破了两个洞,两根脚趾从里面伸了出来。 那脚指头倒是白的很,就是上面染了点红色的东西。 温诀仔细一看,才发他脚尖上几个爆了皮儿的血泡。 恰好这时候,皇帝让王二狗坐下,温诀便顺势将杵在那里不动的小孩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然后状似随意道:“脚怎么了?” 王二狗听见了温诀的问题,但是不太确定温诀问的是自己,所以半晌都没有回答。 大抵只要心肠不坏的人,就容易同情弱小,温诀看着王二狗小小的一只,呆呆愣愣坐在那里,蓦的心头一软,然后不由倾身抓住了小孩细瘦的脚腕。 王二狗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起来,他反应慢了点,等回过神,温诀已经将他脚上大了一圈的鞋子脱了下来。 ——温诀只一眼便将王二狗的脚看了个七七八八,单薄的脚底上大大小小的血泡有近十来个,小的亮晶晶的,至于大些的则全部破了皮,没伤的地方被血染成了红色,更别提那些破了的血泡周围,皮肤更是红的发紫。 略微夸张点说,就是血肉模糊了。看的温诀一个经历过重度烫伤的人都不由皱起了眉。 此时此刻,他很想一个栗壳敲在这小屁孩的脑门上,然后质问一句:我给你的银子,不够买一双鞋吗? 可一抬头,迎上小孩那双忐忑又懵懂的眼,心里那点子“可恨”的心情又全部转成了同情。 温诀叹了口气,松开王二狗的脚腕,转而探手入怀。 他打算摸出沈寄梅给自己的伤药,替小孩将脚上处理一下,谁想刚摸到怀中的瓷瓶,110机械的声音陡然便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outoff插racter!outoff插racter!温崇洲为人自私冷漠,不会在毫无回报的情况下向他人伸出援手,宿主涉嫌人设崩坏,预计反派实力-100。】温诀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反派实力扣完了又会怎么样? 110:【反派实力低于及格线,宿主智力将变低,情商将变低,行动力会变迟缓,若降至负数,系统将暂时锁定宿主对角色温崇洲的身体支配权。】温诀:“……”锁定他对这具身体的支配权……不能支配身体,那不成植物人了? 温诀没记错的话,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统共才攒了80分的反派实力。 扣一百,完全可以直接狗带了呢! 饶是温教授素养极好,此时也忍不住想口吐芬芳了,好死不死的是这狗系统还生怕他不够刺激似的,在一旁十足“贴心”的友情提示道:【是的呢,宿主。所以为了避免身体锁定给您造成不便,请务必保持反派实力高于零,最好可以维持在及格线以上。】温诀:“……”系统,你怎么这么欠揍! 第15章 温诀:“……”系统,你怎么这么欠揍! 系统:【(●.●)】 谁来告诉他,这鬼系统到底哪傻逼发明的? 脑海里的小猫咪,抬起前爪摸了摸自己黑色的鼻子尖儿:【宿主,不可以讲我粑粑坏话哦!】温诀感知着脑海里那只猫的贱样儿,一瞬间,连吐槽都懒得吐了。 是以,完全拿这系统没办法的温诀手在袖子里放了半天,终究什么也没摸出来。 他抬眸,恰好撞上小孩看向自己的那带着几分奇怪的眼神,心下一时不由闪过几分尴尬。 但很快,温诀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若无其事道:“怎么?” 王二狗迎着男人那双从面具中露出来的淡漠的眼,胡乱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累糊涂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人刚才是在关心自己? 马车就这么大,坐在主位上的皇帝自然也看见了小孩脚上的伤,不过他是九五之尊,自来受万人拥簇,肯定不会像温诀这般,去想什么“要立马给孩子处理一下伤口”这种问题的。 皇帝只是对小孩脚上的伤有点好奇:“小家伙,你去了哪里,怎么弄成这般?” 说来这个在书中被描述为无能皇帝的人,却有一副平易近人的好面相,说话的语气又不紧不慢的,竟是让一向警惕的王二狗不直觉就放松了许多。 “家里的水喝光了,去三寸泉打水。”王二狗说 皇帝道:“路很远吗?” 王二狗:“十几里。” 皇帝顿了下,又问:“多大了?” 王二狗想了想:“八岁。”这是上回温诀问他年纪之后,他问了村里的大娘才知道的,不过也只是个大概的年纪,至于生日什么的,仍是无从得知。 “八岁啊!”皇帝闻言,低声感叹了一下,然后也不知突然想起什么,陡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看着对面皮肤脏污、但是眉眼却可以称为精致的小孩,缓缓开口道:“我的孩子若还在,想必也该如你这般大了!” 王二狗眨了眨眼,显然是没太听懂他的话,但是温诀却听懂了。 若他没猜错的话,皇帝口中的“孩子,指的就是本书的主角——王二狗。 ——没想到这皇帝,还记得自己这个两岁就“夭折”了的儿子! 可事实上,他心心念念的孩子就近在眼前,他却全不知情…… 温诀突然有点同情这个男人了。 果然只有帝王之命,却无帝王之才,就注定是一个悲剧。 大概血缘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皇帝之前在车里远远瞧见王二狗,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甚至突然让侍卫将他弄上了车来,这会儿聊了几句,他对这小孩愈发的和气起来,就是王二狗说话粗鄙、屡屡冒犯了他,他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甚至从始至终,眼里都露着意趣。 直到后来山路愈发难行,皇帝被颠累了,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憩,方才结束了这段堪称历史性的对话。 ——毕竟这世上,还有谁敢那样同帝王讲话呢,估计王二狗肯定是史无前例的一个。 抵达富裕村的山路崎岖,饶是赶车的侍卫技术好,仍旧颠簸的不行,温诀头回来这富裕村时也雇马车,半路险些被颠废了,最后实在受不了,打发车夫自己走过去的。 不过现在他已差不多适应了这种古代车马之类的交通工具,加上身体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倒是没那么难受了,就是坐在他旁边的王二狗,显得十分难熬。 男孩小小的身子随着马车前后左右的晃动,关键他还担心自己罐子里的水撒出来,一直紧紧的护在怀中。 可因为水装得满,就算再小心,也还是会时不时的荡出陶罐,每每这时候,王二狗那张黝黑的小脸上,就会流露出十足心疼的表情。 温诀一度觉得,这小东西是不是就算丢了命,也不能叫他丢了这罐水了! 只是如此没过一会儿,小孩就累出了满头的大汗,脸色都变得难看了。 遇到上下坡路,王二狗就会不受控制的撞到温诀的身上,然后下意识朝着温诀看过去,大大的眼睛里,一时窘迫,一手害怕,一时惶恐不安! 温诀看他那副弱小无助的小可怜样儿,心中都有些不忍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将人给抱怀里按着,但是这念头一起,脑海里立马又响起了系统提示音:【Outoff插racter……】在这逆耳的声音中,温诀只得打消念头,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皇帝也在看小孩,于是他心念一转,然后伸手将小孩怀中的篓子拎了过来。 系统:【outoff……】 温诀直接在心中打断道:别OOC了,人设没崩。 系统:【温崇洲为人自私冷漠,不会在没有回报的情况下主动对人伸出援手……】温诀:你错了,这不是乐于助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刷刷好感度而已。 系统:【……】系统安静了一会儿,那个闹心的机械警告音没有再响起来。 温诀见状,心里想腹诽点什么,但突然意识到这小警猫寄居在他脑海中时,是能读到他的想法的,于是立马强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却说这王二狗,身上“最重要的东西”突然被夺走,可将他吓了好一跳,猛地转过脑袋来就瞪着温诀。 温诀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找什么借口,只是说了句:“到了给你。” 王二狗立马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唔——” 一句话没说完,马车一个颠簸,小孩又重重的撞到了温诀的身上,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哼。 小孩不懂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但是那张涨的通红的小脸,却分明的诉说着他的窘迫。 温觉看出来了,但他不能安慰,是以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坐好了,不准再撞过来。” 小孩闻言,一时脸更红了,但是果然没有再固执的去要自己的罐子。 在男人寡淡的眼神中,他小心翼翼的坐直了身子,一双手紧紧的扣着屁股下面的凳板,以防自己再撞到身边这个冷漠的男人。 莫约又过了小半刻时间,前面终于看见了富裕村村口,然而就在这时,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温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杀气。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准确的,因为下一秒,锐利的羽箭划破长空,穿窗而过,刺进了马车内,若不是温诀速度够快,这箭只怕就直接从他脑袋插过去了。 只听有人大呵一声护驾,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车外便乱作了一团。 温诀掀帘看了看,皇帝的十三隐卫正和二十多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敌众我寡,那些黑衣人身手敏捷,配合默契,几十个回合下来,逼的隐卫们节节败退,然而这车里,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胖子,一个身形弱小的小豆包,还有一跑几步路就脸红气喘的心脏病,老弱病残四个占了仨,若是这些这些隐卫们挡不住,他们岂不得任人宰割。 正这么想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又砍了进来,温诀侧身一避,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就将自己手中的东西砸了出去。 他的速度太快,准头也不错,这一击,直接将那持刀人砸的飞了老远。 温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由感叹一句:身怀奇功,果然是一件很拉风的事,然而一回头,撞上小孩那错愕的眼神,温诀才恍然意识到什么。 ——他竟然,将这孩子的命根子,啊不……是陶罐,给砸了! 饶是温诀性情淡然,也不由的尴尬了一把,尴尬过后又有些愧疚,不过这种愧疚并未持续多久,因为那些黑衣人已经完全突破了隐卫的保护圈,杀到了他们面前。 这些人也不知是受谁的指使,一刀一剑狠厉无比,目标直指帝王。 一来不能见死不救,二来温诀如今的身份和权利就靠这皇帝的宠幸稳着,所以每当那些杀手袭上来,温诀便拼尽全力的挡回去。 在击中一个刺客之后,温诀劈手夺下了对方手中的长剑,手腕一翻,便割断了对方的脖颈。 大概是情况太过危急,加之温诀对于自己这一下能制住对方并无多少把握,所以他用了十足的力道,结果割断了人动脉,鲜血直接喷了他一身一脸。 “……”温诀懵逼了好一阵,反应过来后眉头皱的有些深,他的心情很复杂,也不知是因为沾染了一身的血,还是因为第一次杀人,不过有了第一次,后面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之后的时间里,几乎是温诀一个人在应付剩下的黑衣人。 马车已经被劈砍成了数块,温诀他们虽然还坐在上面,但是却是完全暴露在这夏日的阳光下面。 温诀将皇帝护在身后,一边应付轮流围上来的黑衣人,一边分神瞟向身侧的王二狗。 然而这一次,他发现躲在他身侧的孩子不见了,温诀心下不由一沉,然后就听见对面有人扬声说道:“放下你手中的武器,不然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第16章 温诀循声看去,便见一黑衣人右手持着三尺青锋直指自己,左手则紧紧的箍在王二狗脖颈上,那狠厉的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小孩脆弱的脖颈掐段。 刚过一难又来一劫,这对尚且年幼的王二狗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打击,随着黑衣人手劲儿加大,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从涨红到渐渐变得铁青,连挣扎的动作都微弱了下来。 王二狗感觉自己快死了,在这生死关头,唯一能救他性命的人,只有对面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所以在温诀看向自己时,他的眼睛里下意识流露出求救神情。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王二狗在男人眼底看到了一丝急色,这让他心里不由燃起了些许希望,然而下一秒,他却听见那男人说道:“你是觉得用一个小乞丐的命,就能威胁到我?” 嘶哑的嗓音,冷漠的语气,仿佛一桶彻骨的冰水兜头泼下,浇熄了小孩最后的希望。 温诀看着那双大眼睛里的光一瞬寂灭,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主角这是主角,主角真身不破……如此默念数次,方才缓过那阵不可忽视的负罪感。 对面的黑衣人听见这句话,面上闪过几分犹豫,但是很快,他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方才的打斗中,这狗贼一直在看这小孩,若只是个普通小乞丐,他又怎么可能这般在意? 这么想着,黑衣杀手顿时眼神一厉,扬声朝着温诀呵斥道:“哼,你以为我会信你,再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他!” “你可以试试。”眼见着小孩儿眼珠子都开始往上翻了,温诀一颗心紧紧纠在了一起,但面上还要保持一派无所谓的云淡风轻。 说这话时,他甚至是笑着的,可是此时此刻,这笑容落在小小的王二狗心中,显得如此的残忍,而制住王二狗的黑衣人,也动摇了。 难道这小孩,真的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乞丐而已? 温诀看出了他的想法,心道:赶紧将人放了吧,拿一小孩儿做挡箭牌,算什么事儿呢! 那黑衣人最后,果然被温诀的模样给糊弄过去了,但是紧接着,他却说道:“哼,既然只是个乞丐,那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话落,指尖就要用上全力。 ……撕票? 这一瞬间,温诀的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两个字,然后男人的手就……就一下松开了小孩的脖颈。 王二狗也是个机灵的,对方一松手,他便立马跑出了老远。 一开始遇袭,他下意识的往温诀身后躲,但是这一次,他却跑向了同温诀完全相反的方向。 ——温诀看着那个突然被不明物体袭击了的黑衣人紧紧捂着左眼,一副疼的不知道往哪钻的模样,半晌,方抬头望天,只见一只毛色漂亮的金雕正在他们头顶盘旋,口中不时发出锐利的尖啸。 温诀觉得这只大雕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这不就他上次打了让王二狗炖一锅那只吗? 脑海中思考着其他的问题,温诀手上也没闲着,趁着这人被金雕叨走了一只眼珠子,还没从那种灭顶的痛苦中适应过来,当机立断移上去,将人劈晕了过去,然后撕了对方的衣服拧成布条,将人手脚全捆了。 做完这一切,温诀看向场上最后还站着的两个杀手,说道:“给你个机会,老实交代,到底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杀手对视了一眼,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很好!”温诀叹了口气,道,“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话落,温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两个黑衣人之前已经见识过温诀的身手,速度快的叫人眼花,围攻时伤不到他分毫,而一旦被他找到破绽,必然是一击即中,是以如今,他们心中对这温诀的实力颇为忌惮,见状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温诀正欲出手,脑海里突然响起110的声音:【富裕村杀手伏击大商皇帝,意外暴露男主身份,请宿主协助完成剧情任务!】这……这要他怎么完成,难不成让他扯着嗓子喊几声,告诉这些人,眼前这小孩儿不是一般人,他其实是皇帝的种。 可是他记得,皇帝是快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还活在世上的啊,那这意思,就是要让这俩黑衣人知道这事儿了。 所以他到底应该怎么整? 温诀左思右想之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记得书中描写过,男主右后肩头的地方有一个千丝缠胎记,那胎记是流传在他母族血统里的东西,她的母亲、已经故去的沂贵妃也有。 虽然这种情况完全不符合遗传学,但是这是小说,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够的,所以只要让人看见那个,必定就能明白这孩子的身份了。 温诀想了想,觉得这法子可靠,唯一的问题是这个过程,他该如何去操作呢? 思及此,温诀便开始不动声色的先把两个黑衣人往躲在树后的王二狗逼去,然而因为之前那兄弟的前车之鉴,这两人压根就不愿意再碰王二狗了,直接把这脏兮兮的小孩当成了空气,就是到了这孩子面前,也不多看他一眼。 这就比较让人郁闷了。 温诀绞尽脑汁,最后决定,寻个机会当着这二人的面,直接将男主衣服挑了。 王二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就是将他瞬间剥光,对于温诀来说也是没有任何难度的,但问题是要如何将他的胎记暴露出来,但是又不让一旁被重整旗鼓的隐卫保护起来的皇帝看见。 三人绕着小孩你来我往了近一刻钟,俩刺客连温诀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摸着,而温诀的剑在他们身上划拉了无数的血口子,也愣是没下了要害。 看着那俩人身上的衣服都快给自己划拉成破布条了,温诀心想,再这么下去,这主角没暴露,他自己倒先暴露了。 皇帝要是问起他为什么不杀这俩人,他说闲得无聊,想钓着玩玩,会不会被拖出去砍了? 正这么想着,两个黑衣人先不耐烦了,在温诀再一次晃到王二狗身后不远处,其中一人直接一剑朝着王二狗刺了过去。 机会来了! 温诀心中默叹了一声,然后飞快掠过去,一把揪住了王二狗的衣领,与此同时,藏在袖中的小匕首轻轻一划,只听空气中传来撕拉一声,小孩上身的衣服就被撕扯了下来。 因为他的速度快,在场众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温诀手中的匕首,只以为他是为了救人,才扯烂了这小乞丐的衣服。 对着王二狗出剑的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恢复视线的时候,就看见温诀抱着那个小孩从自己眼前晃过。 视线落在小孩白皙的肩背上时,他的眼神猛地一滞。 这……这是千丝缠! 温诀怕他看的不够清楚,还特意放慢了些动作,直到看见对方眼神的变化,他才抱着小孩一个瞬移挪到了远处。 看着两个黑衣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飞快消失在暗杀现场,温诀状似随意的扯上了王二狗的衣服,然后跟着追了出去。 他都努力到这份儿上了,自然不可能是要杀了这俩人,不过做戏要做全套,毕竟皇帝还在那看着呢。 温诀大概追了二百多米,转身慢慢的往回走,一来延长一些去追人的时间,二来也平复一下他那剧烈跳动、疼的恍若千刀凌迟的老心脏。 走了没多久,他的脑海里一连串的叮叮声纷至沓来:【恭喜宿主完成富裕村支线任务,获得任务奖励:身体修复百分之十;反派实力:+50;任务进度:+3;不破攻修炼至第三重,并且获得自选奖励一次,系统可以满足宿主一个要求。】温诀:“什么要求都可以?” 110:【不是的呢!】 温诀:“……那有什么是可以的?” 系统:【宿主可以先说说看。】 温诀觉得这系统不像个系统,倒像个人精。 半晌,他说道:“从我的脑子里出去。” 系统:【宿主反派实力不够,警长一旦离开,系统将会面临崩坏风险。】温诀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小警猫从他来到这里,只显现过一次真身,原来是因为离不开自己这个身体么? 他想了想,转而道:“以后不准读取我的想法。” 小警猫:【那我和宿主在有人的时候,就不能交流了!】温诀再退一步,说:【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读取我的想法。】系统沉默了许久,没回话。 温诀:“怎么,这也不可以?” 系统过了半晌,慢吞吞的,不情不愿的来了一句:【好吧!】温诀,这是什么语气,这是身为一个系统,应该存在的语气吗? 正这么想着,温诀陡然感觉身上传来一阵剧痛,像是火烧一般的辣疼,又像刀割一般的刺骨,那痛意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掀起衣服查看自己身上,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腰侧的一大片烧伤,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和恢复,然后那些虬结在一起的狰狞皮肉,极速老化,待到脱落,里面便是白皙平滑的皮肤。 上次嗓子好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疼了一下,但这一次,亲眼看着身上恢复,那种感觉,温诀具体说不上来,就……就听酸爽的! 皇帝和一众隐卫还等在那里,隐卫们已经收拾好了狼藉的场面,而王二狗,则蹲在一边的地上发呆,他的面前,是一个撕掉的杀手,还有一堆黑漆漆的陶罐碎片。 这画面看着,着实有几分心酸,温诀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站在一堆枯枝败叶中的帝王,单膝跪地道:“臣办事不利,让刺客逃了,请陛下责罚。” 皇帝伸出一只手,虚扶住温诀一只胳膊:“爱卿护驾有功,何罪之有,起来吧。” 温诀道了谢,又适时的拍了帝王几句宽宏大量之类的马屁,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皇帝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满地狼藉,面色愈发难看,半晌,忍不住感叹了句:“今日对亏有你在!” 温诀道:“为陛下分忧,微臣义不容辞。” 皇帝道:“你可能猜道,这些人是和来历?” “赎臣愚钝!”温诀其实心里是有答案的,但是那种猜测,却不是他可以说出口的。 皇帝闻言,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摆了摆手,说要摆驾回宫。 温诀表示可以理解,任谁刚遭受了被一群人围着杀的苦痛,也不会有什么心情四处晃荡了,更何况,其实这一路走来,赈灾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去不去富裕村,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隐卫收拾马车的功夫,皇帝走到王二狗身边,问道:“孩子,怎么了?” 地上的小孩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也不知怎么,看着这孩子瘦瘦小小的身影,帝王心里总是不由生出几分怜惜,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落在小孩乱糟糟的发顶轻轻摸了下,说:“别怕了,已经没事了。” 感受着头上那抹厚实的温度,王二狗缓缓抬起脑袋来:“我的水……” 一句话没说完,小嘴就扁了,大大的眼睛里也蓄满了泪花,小孩抬袖,用力的揩了一把眼睛,然后将目光愤愤的转向温诀,痛恨又委屈的说,“都怪你,为什么要砸了我的水,为什么要砸了我的水……” 温诀看着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陡然有种自己是个渣男的错觉。 皇帝养尊处优一辈子,其实不是很能理解王二狗此时的心情,却是抬手吩咐自己的随侍:“去取几袋水来。” “是。”随侍应了一声,很快,取了数个羊皮水囊过来,也不用皇帝吩咐,他便将那些水全放在了王二狗的竹背篓里。 小孩小心翼翼的将脑袋伸过去,看着背篓里的水囊,半晌,伸手过去拿起一个晃了晃,转而仰起一张小脸看向皇帝:“这,这些都是……给我的?” 皇帝看着他的模样,突然路了个笑容:“是,都是给你的?” 得到他的肯定,小孩一瞬间多云转晴,阴郁悲伤的小脸变得明朗起来。 他从地上站起来,忍住脚上的麻意,就要把背篓放在地上,但是因为力气太小,非但没有将背篓背起来,还险些将自己带到地上去。 温诀看着他要摔倒,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收手时,却发现自己掌心沾染了一片血迹。 他愣了下,下意识往小孩胳膊上瞟,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衣袖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因为衣服脏污,而且他自己身上也都是血,对这味儿有些麻木了,所以他一开始没注意到,但是仔细看的话,那一片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了许多。 他受伤了,而这伤,应该是在刚刚被那个黑衣人刺的。 “温将军!” 温诀听见有人唤自己,于是打断了思绪,只是人说了些什么,他却完全没有听见。 帝王随侍常德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他不过顿了一瞬,对方便适时的提醒道:“温将军,陛下让您送这小友一程。” 第17章 温诀道:“可是陛下,您的安危。” 常德说:“温将军不必担心,我已燃了信号,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接驾。” 温诀闻言,这才表示放心,向陛下请辞之后,对王二狗道:“走吧。” 王二狗张了张口,想说自己可以回去,不用他送,但是温诀已经率先将地上的背篓拎了起来,于是他纠结半晌,又将那念头咽了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彼此全程无话。 温诀心里想着小孩因为自己受的伤,又想说点什么安抚安抚这孩子的情绪,但是怕开了口,那鬼系统又在他脑子里拉OOC警报,所以只能憋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至于王二狗,却是真不想理这个冷冰冰的家伙了,虽然这人没什么义务保护自己,然不论是谁,在生死关头被人放弃的那样彻底,并且还说出那样的话,都不会对对方有好感的,更何况,更何况这个家伙,还砸了自己的水。 快到王二狗家时,温诀看见一个干瘦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张望,他老远就认出这是王二狗的爷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温诀觉得还是不要惊扰了这老爷子,所以就将背篓放在了院子外面,然后说道:“自己进去吧。” 王二狗条件反射就是一句:“你他娘的都给我送门口了,就不能给我送回去?” 花说出来,半晌没得到回应,他才恍然记起来自己说话的对象是谁。 小孩仰起头,略带了些小心的看向温诀,男人带着面具,王二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却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不悦的情绪。 王二狗突然感觉后背一凉,然后从背篓里抱起两囊子水就往院子里跑。 他一股脑跑进屋里,躲到门口那老爷子的身后,等了一会儿,才伸出脑袋往外面看,当看到男人已经转身走了,方才狠狠松了口气。 他刚刚在说什么,这人可是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要真一个不乐意将自己杀了…… 想到这里,小孩不由打了个冷战,生活真的太险恶了,以后没事儿还是别出门了! 温诀的不破功,之前到二重时就已经很快了,现在三重,大概都能赶上猎豹的速度。 他就这么徒步,从富裕村到附近的镇子上,才花了不到两刻钟。 路上路过一家成衣坊,温诀进去买了套衣服换上,顺便弄了个款式和之前差不多、不过颜色为白色的斗篷,然后重新去了富裕村。 说来温诀并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是这孩子今天无妄受了血光之灾,确实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温诀打算还是过去看看。 重新回到村里,温诀只花了一刻多钟,这房子家徒四壁,院子连个门也没有,温诀进去的时候,厨房上空正燃气炊烟。 他迈步进去,就看见小孩坐在灶台前生火,手里拿着吹风筒用力的吹,脸上被炭火熏的黑乎乎的,再被热汗一糊,活像只长斑纹的小花猫。 他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道:“爷爷,晚饭马上就好了。” 话落,半晌没得到回应,王二狗疑惑的抬起头来,他起初问懵逼了一下,然后手里的吹风筒突然掉在了地上。 这熟悉的装扮,是他! “你……”小孩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温诀弯腰,将地上那个竹子做的吹风筒捡起来,递到王二狗的面前,说道:“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温和的语气,显得那么的久违。 王二狗突然感觉心里一酸,但是接着,开口便是一句:“你他娘的怎么又来了?” 温诀闻言,猛地抬起头,像是想要打他,但掌心落下的时候却变得没什么力道,他在孩子小小的脑门上摸了一把,然后说道:“你又忘了我的话?” 这孩子吧,你说他不懂事,他却又什么都知道,你说他早熟,却连好好说话也不会,看那表情分明是欣喜于温诀的到来,可是出口的话却难听的很,难听就算了,他自己还完全意识不到这些问题。 就是温诀提醒了,他也是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甚至还下意识的想要顶撞,只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又没有定做,甚至看着温诀的眼神有些闪躲。 温诀目光落在王二狗的手臂上,发现那里的伤压根就没处理,不由皱了下眉,随即嘴上装作不清楚的问:“手怎么?” 王二狗想起今日的经历,显然不太愉快,一张小脸简直皱成了个大包子:“没什么,就是今儿碰上个混蛋,被那孙子连累了不说,还险些给老子小命儿都弄没了。” 温诀“……”温教授人生第一次,有种自己挺犯贱的感觉,他这记挂着这小子的伤,大热天来来去去的跑,就为了听这小子骂自己吗? “你怎么不说话?”王二狗见温诀沉默,微微前倾着脑袋问道。 温诀说:“你说呢?” 王二狗想了想,意识到什么,顿时有些窘迫,半晌,他胡乱的抓了抓脑袋,说:“老子……我习惯了,改不了的。” “只要你愿意,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温诀如是说,顿了顿,又道,“君子不于背后论人是非,知道吗?” 王二狗露出一脸懵懂的表情,问道:“君子是什么意思?” 温诀:“……”温诀突然觉得,在他的这个副本里,最难的不是将主角推上帝位,而是提升它的逼格。 连“君子”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这到底要怎么改造? 兀自郁闷了一阵,温诀选择暂且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又将话题拉回了先前的那个:“以后不要说脏话。” 王二狗一脸的纠结,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至于为什么要答应这个加上今天、才见过连吃面的人的这种要求,王二狗自己也不清楚。 但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不希望因为这种事情,和这个人闹得不愉快。 毕竟,这是除了爷爷之外,第一个和他这样相处的人。 大概在王二狗的心里,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了。 温诀蹲下身子,随手拉过一张破板凳,将手里的一个素色包袱放上去,解开之后,从里面拿出之前没来得及给王二狗的伤药和一卷在镇长买来的绷带,说道:“手伸过来。” 王二狗虽然很多时候是机灵的,但在某些方面又显得格外迟钝,温诀都这样了,他还是那副没懂对方意思的表情。 “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温诀只得开口解释。 王二狗总算反应过来了,小孩先是眼神动了下,然后乖乖的将手伸过去。 温诀弄了些布给他擦了擦胳膊上的血,然后撒上药粉,用绷带细细缠了,然后指着包袱里一套素净的新布衣,说道:“去换身衣服吧……你衣服破了。” “给我的?“王二狗的反应,和每一个看见新衣服的孩子一样,眼里流露着欣喜的光,但是他抱着那包袱,却许久都站着没动,在温诀催促时,他说道:“我留着,以后穿。” 温诀说:“不穿以后就小了。” 王二狗说:“可是衣服会脏的。” 温诀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说道:“没关系,洗洗就好了。”他知道如今是旱季,缺水缺的厉害,所以也没指望让这孩子洗个清清爽爽的澡再换衣服。 王二狗闻言,想了想,然后说:“那我去换上这个衣服。” 王二狗抱着衣服,一瘸一拐的出去了,然而半晌回来,却还是穿的身上破兮兮那一套,迎上温诀的目光,他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等天下雨了,我洗澡,再穿这个。” 温诀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本来这衣服也是他去成衣店唤掉自己那身带血的衣服时顺手买的,更何况心在天这么热,衣服破了倒也不影响,所以温诀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道:“我看你脚受伤了?” 其实刚刚给王二狗处理肩伤的时候,温诀就想说这个的,奈何小孩坐着不动,他又不能直接开口,所以就让他出去换衣服,小孩一走路,他自然也就有了问出来的机会。 给小孩脚上也弄了一遍,温诀再看天色,外面已经是黄昏了。 温诀抓着自己身上汗湿了粘在胸前的衣服扯了扯,心想为了你这小子,我可真是操碎了心。 王二狗也在看温诀,他盯着斗篷下面露出来的形状漂亮的嘴唇和白皙下颌,许久,终于忍不住的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带着斗篷?” 烟城九月,热火如潮。 “叮——铃铃……” “同学们,下课!”,铃声起,讲台上女老师合起了手中的书。 赵云初坐在教室后排靠门的位置,老师音话刚落时,她已一只脚迈出了后门门槛。 大学校园,一路皆是茵茵绿树、繁花似锦,但比花更绚烂的,是学生们朝气蓬勃的面孔。 年轻的学子们,成群结队穿梭在这烟城最好的大学里,他们前程如锦。 能考上这所省内排行第一、在全国享有盛名的一流学府,赵云初心中本应是晴空万里。 可实际上她此刻很沉重,沉重的犹如头上飘着朵正落雨的乌云,而心里还塞着团能吸水的棉花。 她姐夫的公司运营出了问题,姐夫日夜操劳、积劳成疾之下,住进了医院。 赵云初想起那个才方过四十却已白了鬓发的男人,他对待自己就像对待女儿一样。 赵云初的父亲在她三岁那年进了监狱,从她记事起,就没见过她父亲的模样。 至于父爱这东西,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夫郁康然给她的,现在那人病倒了,她很担心。 赵云微垂头颅疾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中想着把书放回宿舍就去医院。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掏出一看,是她姐。 赵云初刚按下接听键,还未开口,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她姐急促的声音。 “云初,你快过来医院!”那往日里温柔如水的声音中,此刻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哽咽。 赵云初心里莫名一沉,急急问道:“姐,你怎么了,你哭了吗?” “云初,你姐夫他……医生说他快不行了……”电话里赵云婷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的厉害。 “什,什么?”前进的步子一下僵在了那里,赵云初不敢置信,然后就听见她姐在那边又说了一遍。 那一瞬间,她浑身好像被雷劈过般,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赵云初感觉自己机械的转了个身,然后撒疯野马一般冲了出去。 她疯了一般向着学校外面狂奔,由于跑的太快,一路上撞到个人。 赵云初不防之下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接着手掌就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显然是蹭在水泥地上擦破了,由于撞到了额头,大脑也一片翁鸣。 “……”被她撞到的男生不由皱起了眉头,却在看向地上的人时,一时愣住。 “同学,你没事吧?” 男生看见赵云初傻愣愣的坐在地上、再看她面色苍白,顿时给吓了一跳,立马走上前去,想要将赵云初扶起来。 赵云初坐在地上缓了几秒钟,推开男生伸过来的手,强忍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没有抬头,只语无伦次的道了歉,就急匆匆的离开。 男生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愣了一瞬,半晌直起身子看向那绝尘而去的背影,一时无言。 女孩穿着白色的T恤,浅色休闲裤,身形瘦削,可是她跑的那样快,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在空中纷乱飞扬。 到底有什么急事,竟要这样不顾一切般? “秦少——你的手怎么了?” 突然一声低呼,打断了秦封宇的思绪,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王旭,见王旭正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白色的衬衫上不知何时沾染了刺目的红色。 “封宇,你没事吧?”又一人出声询问,这人名叫许文洲,是秦封宇的发小。 秦封宇盯着自己染血的袖子看了半晌,想起什么,不由微促了眉头,“我没事,这可能是方才那人手掌蹭破了留下的。” 他说着转了身子,作势就要离开,脑海中却浮现方才那女孩惶急而空茫的眼神,莫名就有些烦躁。 “秦少,咱们不是要出东门去会所吗,你这是?”王旭见他突然往回走,不由道。 秦封宇视线扫了一眼自己脏掉的衣服,示意道:“回去换身衣裳,你们哥几个先去吧!” 王旭立马接道:“那你还来吗?” 秦封宇微有不耐:“你小子话哪那么多,你们先走,我随后。”言毕再不多说,扬长而去。 赵云初在校门口打了车,一路疾驰到了郁康然所在的医院。 还未走近急诊科,就听见了歇斯底里的哭声,她一时浑身僵硬,再迈不动步子——那声音,分明是她姐的。 第18章 温诀看着老人笑的露出缺了几颗的牙,只觉那模样祥和里透着可爱,再转念一想,这个鲜活的老人即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心中一时不由就生出了几分怅惘。 温诀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一直都把自己当做一个旁观者,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些所谓“书中角色”的实质性。 开心了会笑,难过了会哭,受伤了会流血,会生会死,会离开这个世界……多真实啊! 而温诀身在其中,便是此中一员,这一切对他来说,就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你怎么不吃?”耳边传来的稚嫩询问,打断了温诀的思绪。 温诀抬起头来,便见小孩直愣愣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清澈而透亮,像是从未被这世间的风霜与污浊所侵染。 分明活的这样艰辛,这双眼睛怎么还可以这样干净温诀不能想象这样单纯无虑的孩子,要经历多少,才可以成为书中所描述的那个杀伐决断、断情绝爱的帝王。 他将手中剥了皮、已经凉掉的土豆送进口中,然后一边斟酌着措辞回答王大爷各种各样的问话。 温诀一个土豆还没吃完,王二狗已经吃好出去了,只是离开前又从桌子上缺了个角的大瓷碗里抓了一个土豆。 王大爷见状,把眉毛一拧:“二狗,都说多少次了,离那畜生远些,它可是会吃人的。” 王二狗头都没回,徒留下一句:“小狗他不会的。”然后眨眼便消失在了门口。 温诀开始以为他是捡到了条流浪狗之类的养着,但是等他吃完告别老爷子从屋里出来,看见小孩蹲在院子里的地上,将手中烧土豆掰成一块一块丢到那只埋头苦吃的大雕面前时,温诀再次无语了。 “你管这东西……叫小狗?” 他话音落下,王二狗尚未反应过来,地上的大鸟倒先猛的窜起来飞出了老远,在高空中扑棱着翅膀看温诀,俨然一副躁动不安的模样。 温诀想起上回自己将这金雕打下来,让王二狗炖一锅吃了的事,瞬间就明白了对方这种不安惶恐之态的由来,另外,他怎么记得“小狗”这个称呼,有那么点点的耳熟呢? 细细想了想,温诀恍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小说里男主有一只神雕,小名不正唤做“小狗”吗? 男主有一回遇险,这金雕因救他而负伤,男主曾这么叫过一次,温诀记得自己当时还吐槽过这个名字,不过大概也因为书中只提到过一回,所以温诀的记忆才会不那么深刻。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在小说里被描写的所向披靡,神乎其神的大雕,怎么会是他随手一袋碎银子给砸回来的? 这也太,任性了吧! 狗血不要钱,所以随便撒是吧? 温诀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世界的狗血给淹死了,平复了一下心情,他问王二狗:“这是怎么回事?” 王二狗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解释道:“那天你走了后,我去请了大夫,大夫说爷爷那会儿不能吃这个,我就想着养一养,然后……”小孩说到这里,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于是就顿住了。 温诀接过他的话头,问道:“然后养出感情来了,舍不得吃掉了?” 王二狗闻言,连连的点了点头,还说道:“小狗它很好,也很聪明的?” 温诀扫了眼那只仍在空中观望的家伙,这还只是只未成年的幼鹰而已,就已经这样大只了,等成年后,指不定多威武呢! 这样高傲难驯的野生猛禽,不过喂了几颗土豆,就死心塌地的认主了? 果然主角就是主角,不仅万人迷,连只鸟都抵不住他的“魅力”。 王二狗见温诀眼神复杂的盯着天空,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想法,于是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 温诀收回思绪,随意的反问他:“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我叫二狗,它比我小,所以叫小狗。”男孩说的一脸认真。 这名字,比“王二狗”还任性! 心里这么想着,温诀嘴上却并不予置评,只是说道:“既然喜欢,就好好养着吧……也许它今后会成为你的福星。” 王二狗闻言,不由就想起今天白天的事,看着天空那大鸟的眼神里一时流露出喜爱和感激之情:“今天要不是‘小狗’,也许我就死掉了。” 温诀是亲身经历了今天那一切的人,因而自然明白小孩话中的意思,于是不可避免的,他内疚了。 从富裕村回来时,又是半夜,不过这一回温诀没要南熙替自己留门,而是轻轻松松一个起跃,便翻过了墙去。 他夜里回来的晚,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该去上早朝的点,温诀洗漱过后,穿上一品武将朝服,在铜镜前戴上面具,遮住了那半边狰狞可怖的鬼面。 其实忽略他身上那些虬结的伤疤之外,他这具身挺拔修长,还是挺好看的,所以被面具遮住面上的伤疤之后,倒是别有一番神秘的美感。 昨日发生那样的事情,朝堂上,皇帝不可避免的大发了脾气,并且直接连名带姓揪出了负责西北一带赈灾事宜的官员成仕杰。 贪赃枉法,这在古代可是要命的大罪,成仕杰一听皇帝的问话,立马扑通跪了下来,认罪道:“微臣办事不利,没有管教好手底下的人,还请皇上责罚。” 这责任推卸的,实在太low也太拙劣,然而竟然还有还不少大臣上前替成仕杰开脱,说什么成大人心系百姓,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此番赈灾不利定是手下有人做了手脚之类的话,几番狡辩之词下来,直把皇帝气的脸都通红,恨不能拍断龙椅扶手。 作为一个武将,温诀全程没有参与其中,他只是不动声色的一一扫过那些发言人的面孔,同时将他们的身份与立场进行对应。 涉局之人也许会觉得迷惑,但作为一个曾经的旁观者,温诀很快就看出来,这些都是大皇子手下的人。 大皇子殷弘厉母族势力很大,他的外公是当朝太师,三朝元老,而他自己也很有些才能,私底下还养了一群客卿谋士,虽然没有被皇帝立为太子,但在很多人心中,他已经是大商朝未来的帝王了。 殷弘厉有着完全不同于他的父皇商文帝的性格,狠厉果决,惯用权谋,而且善于招揽势力,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的确是适合成为一个帝王的,然而可惜的是,他又缺少一个好的帝王最应该拥有的——爱民之心。 醉心权利、自私自我,这样的人,称帝后,必定不会是百姓之福。 此次赈灾,成仕杰之所以敢如此欺君罔上、以权谋私,未可知不是受了他的指示,而大皇子党之所以会这样明目张胆,则是因为商文帝手中的势力被几乎被架空的差不多了,他们拿准了皇帝就算知道了,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所以行事间多有肆无忌惮。 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商文帝这一次却没有再姑息,而是直接当殿说要将这件事情彻查到底,并且任命温诀为钦差,让他前往西北一带进行调查。 莫名其妙就被安了这样的任务,温诀心情有些复杂,复杂的同时,又不由同情这个帝王了。 这皇帝在朝中是有多无助,才会在温崇洲救了他一命之后,就这样托付全部的信任,并且什么要紧的事情都交付与他……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商文帝四面楚歌,境地尴尬,温崇洲一个地位低微的朝臣的庶子,估计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封为一品将军的。 “臣领旨。”温诀接下圣旨的一瞬间,就感觉到无数的目光投向自己,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他已经万箭穿心,并且死过一万次了。 然而温诀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那些目光一样,退朝后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去,直到半途,有人叫住了他。 “温将军。”对方唤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轻佻,也像是不屑。 温诀转过身,看见一男子站在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身上穿着独属于皇子的白底银线描纹的朝服,俊眉朗目,英气逼人……好死不死正是殷弘厉。 温诀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声色行了个礼:“下官叩见大皇子。” 殷弘厉摆了摆手,也不知真心还是讽刺:“温将军如今是父王身边的大红人,本殿可当不起这个礼。” 温诀道:“殿下说笑了。” 殷弘厉一双眼眸锐利如鹰,在温诀面上反复巡寻,半晌,他开口道:“温崇洲,你果然不一般。” 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庶子而已,一朝成为大将军,却还能如此不骄不躁,淡定如斯,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温诀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但嘴上却只装作不懂:“赎下官愚钝。” 殷弘厉也不戳破他,:“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此次出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到什么程度?” 他说这话,便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赈灾银钱与物资中的猫腻与自己有关,由此可见,这位大皇子肆无忌惮的程度,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温诀心下感慨的同时,又有些好笑——既然知道自己不一般,难道这几句话,就能唬住自己了? “陛下信任臣,臣必当竭尽所能调查此事,不负圣上所托。”温诀说着,还像模像样的朝着金銮大殿的方向拱了拱手。 殷弘厉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危险,那神情看着是要发怒了,但下一秒,他却又恢复了常态,只是语气里仍带着几分阴森:“温将军,你知道做错了选择,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温诀说:“下官从未做什么选择。” 殷弘厉道:“本殿听说,你与屈将军关系甚好?” “屈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温诀坦言道。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恩是恩,公私有别这个道理,臣还是明白的。” 第19章 殷弘厉闻言,面色渐渐缓和了些,语气比之方才也有了温度。 “本殿一直很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让本殿失望。” 对于这种自信到堪称狂妄自大的人,跟他对着干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温诀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似是而非说了句:“能得殿下赏识,乃下官之荣幸。” 但他这话在殷弘厉眼中已经是示好的讯号了,殷弘厉面上露出满意神色,旋而抬手在温诀肩上拍了拍,复又道,“本殿听说,今日聚贤搂举办百花诗会,本殿欲前往一观,温将军随本殿同去,如何啊?” 虽然是询问的句式,但听那语气却更像是宣布一个决定。 温诀眼角余光瞥向四周看向他们的人,简直有些头大。 ——他这边才说完那句话,要是现在立马拒绝对方的要求,这大皇子心里怎么想还是其次,关键按照这人阴晴不定的性格,做出点什么,他还真不好应付,可如果此番大摇大摆的跟着大皇子去了聚贤楼,那在众人眼中,就是他温崇洲站了大皇子党。 如此一来,就算温诀不是大皇子的人,他也会成为其他势力的眼中钉,从而最后,只剩下殷弘厉一个选择。 不得不说,这种脑子有点聪明,再加上具有流氓属性的人,是真挺难缠的。 温诀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办法,郁闷的情绪导致他胸口有点闷,胸闷的同时,他突然福至心灵,然后下一秒,温诀捂住胸口踉跄两步,撞在了身后的红漆立柱上。 殷弘厉:“……” 短暂的懵逼过后,看着对面摇摇欲坠的男人,殷弘厉皱起了眉头,同时眼中露出狐疑的光。 他也在犹豫着,温诀是不是在装,可是对方的神情和状态看起来实在是痛苦,又完全不像是装的,于是在半晌的犹豫之后,他让人去唤来了太医。 温诀有心疾这事儿,在沈寄梅替他诊断出来之后,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当时还有许多人以此为由,让商文帝削去温诀的军权,更甚者是废除他的军衔。 ——毕竟心疾在医疗发达的现代都是很难治愈的疾病,放在古时候,更是随时随地都能要命的绝症,要是穷人家,除了等死没其他活路;而生在富贵人家,就是风不能吹,日不能晒,每日里燕窝人参的养出来的名贵娇花,多走几步路都带喘,你让他带兵打仗? 开什么玩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商文帝却仍是力排众议,保下了他的地位,并且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全力医治。 话说回来,这次给温诀看诊的太医,为首之人仍是沈寄梅。 “人都走了,不必再睡了。”等偏殿里的人都离开之后,沈寄梅如是说道。 温诀也想过他是否能看出自己是在装,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顿了下,他缓缓睁开眼睛,道:“沈大人好眼力。” 沈寄梅看着温诀那双坦然又淡定的眼眸,道:“温将军就不怕,下官将此事告知大殿下?” 温诀:“你不会。” “哦?”沈寄梅说,“将军缘和这般肯定?” 温诀道:“沈大人若有此意,也不会等到现在,不是吗?” 沈寄梅闻言愣了愣,随即却也笑了,半晌,他状似无意的说:“大皇子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又如何?”温诀知他是在探自己的话,不过这种话题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因为他压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沈寄梅听他语气淡淡,心中无端松了口气,还待再开口说些什么时,温诀率先道:“沈大人这段时间的费心照拂,温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何需要之处,大人尽管开口便是。” 迎着那双平和通透的眼,沈寄梅瞬间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后脊骤的一凉。 眼前这张脸,虽然覆了层面具,但是仅从露出的唇瓣下颌、和那不甚深邃的面部轮库,也能见出他的稚嫩,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有这样的一双眼。 一双能轻易看透他人,却无法让他人窥探分毫的眼。 “沈大人?” 低沉嘶哑的一声询问,打断了沈寄梅的思绪,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容色间竟是泄了几分仓惶:“啊,下官失态了!” 温诀问道:“沈大人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 沈寄梅顿了下,道:“下官冒昧一问,之前为将军配的七绝散,将军可用了?” “自然。”温诀知他是在转移话题,却也没有揭破,沉吟半晌后,“配合”的回答了对方。 七绝散是沈寄梅为治疗温诀嗓子而精心调制的伤药,不过温诀的那伤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被系统治愈了,这东西他自然也就用不上了,言至于此,就不得不提他现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上升的不止一点两点。 ——这平静中略带着那么点落寞的语气,果然让沈寄梅信了,对方眉宇渐渐沈皱起来,半晌,语气有些沉凝的说:“下官医术不精,实在惭愧之极,不过下官既然说过要替将军治愈喉肺之伤,便定会竭尽全力的。” 温诀见他面色沉重里带着惭愧,惭愧后又重新变得坚定,心里陡然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摆了摆手,用一种十足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过是嗓子被灼了,于交流上又无什么障碍,本将军并不放在心上,沈大人亦不必费心了。” 沈寄梅听他说的浑不在意,杵在那里半晌,又说要检查温诀身上的烧伤。 温诀坦然的摘下面具给他看了,看的沈寄梅一个阅人无数的大太医,情绪倒是愈发复杂起来。 ——以前也不是没接触过经历火灾的患者,哪一个不是痛苦绝望,恍若地陷天塌的,那种痛,不仅是肉体上,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好端端一个人,突然身上就留下这样狰狞而无法祛除的痕迹,没有几个人是可以坦然接受的,更何况,眼前这人意气风发,正值年少…… 从此却只能这样遮遮掩掩的行走世间。 实在是,可惜了! 对于沈寄梅看自己的眼神,温诀早见怪不怪了,他随便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沈寄梅闲聊几句,草草结束后,借口累了要休息一下,然后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沈寄梅从开始认字儿就开始学习医理,人是醒着还是装睡哪有瞧不出来的,温诀那样子的确是陷入了睡眠,想来是真累的狠,所以他也没再打搅,轻手轻脚离开了。 翌日,温诀便出发前往西北一带调查赈灾事宜,出行队伍并不高调,一小队侍卫,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直接从温宅门口吧,往城门方向而去。 刚出去,后面顿有几人快马追来,赶到了温诀的马车前方。 车夫面色一变,飞快勒住缰绳才没有撞上去,但也引得车身一阵震颤,骏马仰天嘶鸣。 温诀毫无防备,险些被甩下座椅,稳住了身子掀帘去看,但见一个少年坐在匹枣红骏马上,穿一身金底银线勾牡丹纹的华贵锦衣,凤眼朱唇,肤白若雪,漆黑的发丝在头顶束成个略微有些松散的髻,慵懒不羁,却又十足养眼,模样不过十四五岁,但已能见出日后倾城之姿。 温诀前世也见过不少长相出众的男男女女,但当时第一次见这殷弘玉时,仍是被惊艳了一下,这位七皇子,比书中所描述的,还要好看数倍。 在随行侍卫围上来时,温诀及时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然后问向正一脸玩味看着自己的少年:“不知七殿下此来何意?” 侍卫们本还不解,闻言手中长剑一顿,立马收了回去,然后朝着少年跪地行礼:“叩见七殿下。” 没错,这少年正是大商国七皇子,殷弘玉。 殷弘玉看都不看这些侍卫,也不叫人起来,只是语气轻蔑的朝温诀道:“父王担心你一个人办不好事儿,故派本殿同往,协助你调查。” 换做原来的温崇洲,听见这话八成要觉得皇帝不信任自己,派了个人来监视,从而心生芥蒂了,可惜的是眼下这人不是原装那个生性多疑的温崇洲,而是性情淡泊,堪称佛系,并且拥有上帝视角的温诀。 ——看过整本书的温诀对于这位九皇子的性格和站位十分了解,又岂会被他这三言两语影响了心绪。 “是吗?为何下官竟未听陛下提过。”温诀平静道。 “本殿不知道,什么时候父王做决定,还需先问过你的意思了?”殷弘玉眯起了眼,眸中流露出危险与不屑。 这话不仅借题发挥,都有些诛心了,温诀心知甩掉这人是难了,心念一转,直接改了主意:“既是圣上的意思,那就有劳殿下随末将奔波一遭了。” 他接受的这样痛快,反倒让殷弘玉有些猝不及防了,梗了一下,板着脸道:“那就出发吧!” 那仰着脖子,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像只高傲的金孔雀儿。 第20章 温诀瞧着这金孔雀额头渗出的大颗汗珠,好心询问道:“殿下可要乘车?” “不必。”但是殷弘玉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温诀的邀请,并且还鄙视的嗤了他一句,“本殿还从未见过一个武将,竟要乘车出行的。” 武将虽然多是骑马,但也不是没有乘车的,可他故意这样说,就像是在讽刺温诀丢了武将的脸,但很显然,温诀不是那种好勇斗狠,好面子的血气军人,所以对他这话并不感冒,甚至还不咸不淡的回道:“那殿下今日,也算开眼了。” 殷弘玉愣了愣,随即怒道:“温崇洲,你敢顶撞本殿。” “末将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你说话给本殿注意点,别以为大皇兄看重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殷弘玉警告道,话落一扬马鞭,当先离开了,随他同来的几个侍卫也紧随其上。 这殷弘玉性格实在是强横,说话也像是不过脑子,开口就将殷弘厉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大皇子党似的,若不是温诀看过整本书,还真就要被他这火爆直接的模样给糊弄过去,觉得他是个外强中干、不足为惧的角色。 南熙看看前方扬起的滚滚烟尘,又转脸看向温诀:“将军,这……” “无碍,他愿意跟,便让他去吧,咳咳,咳咳咳……”温诀嗓子虽好了,但肺伤还未痊愈,被这扬尘一侵,便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南熙见状匆忙放下车帘,又拿出水囊给温诀倒了杯水。 温诀接过一口喝了,肺部火辣的刺痛感却并未得到分毫纾解,他放下杯子闭眼靠在车壁上,胸腔一上一下的起伏,唇色都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所有的煎熬都被南熙看在眼里,一开始接到册封的旨意,南熙心里是高兴的,他以为公子成了将军,就再也不会受人欺凌,遭人白眼了,可如今温府里的人是不敢再在公子面前造次,然而公子如今所承受的,却是更让他不能想象的。 每每看着公子独自承受着一切,南熙都忍不住痛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替对方分担一些。 南熙对着外面赶车的侍卫吩咐了一句,让对方将车行的慢些,然后就坐在那里细细的观察着温诀的情况,看着温诀面色渐渐好转了些,他紧锁的眉宇方才舒展几分。 然而紧接着,就听外面传来不耐的催促声,听那颐指气使的话音,是殷弘玉在命令侍卫将马车赶快些。 “怎么,本殿如今连个侍卫都驱使不动了?” 赶车的是个浓眉大眼、皮肤偏黑的青年,名字叫耿长青,是温诀自己培养的心腹,除了温诀的话谁的都不听,性情看着十分死板,殷弘玉说了半天,他只是回应了一句不行,然后依旧将车赶的缓慢。 他的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殷弘玉,少年一扬马鞭,就朝着耿长青挥了过去。 耿长青猝不及防,被他一鞭子抽在肩上,身上顿时就撕裂了一道血口,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一言不合就动了手的少年,眼里带着诧异,隐约还有几分无辜。 殷弘玉又挥了挥手中黑色的鞭子,语气危险道:“刚才的话,还要本殿再说一遍吗?” 耿长青大眼睛直视着殷弘玉,薄薄的唇抿了起来,随着他抿唇的动作,颊边陷出两个酒窝,看起来愈发的无辜和笨拙了。 “莫不是个傻子?”殷弘玉手上顿了一下,就要再次挥鞭,然而手落下时,突然感觉腕部传来一阵剧痛。 他手猛地一震,鞭子就打偏了,落在地上扫出一道土壑。 殷弘玉左手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视线犀利的四下扫去,然而却始终无法判断出方才是谁袭击了自己。 那速度实在太快了,他甚至连打中自己的是什么都没看清。 几番巡寻之后,他直接开口质问道:“到底是谁?” 场中一片沉默。 短暂的沉默中,殷弘玉气红了一张白皙的脸,就在他想要再次发作时,马车帘子缓缓的拉开了,温诀戴着面具的脸从帘后露出。 殷弘玉视线立马锁定在了他的身上,不由分说道:“温崇洲,你敢偷袭本殿!” 温诀淡淡道:“天干物燥,殿下还是心平气和一些为好。”这小子脾气也太爆了,简直是缺乏社会的毒打。 腕上余痛未消,男人无波无澜的语气也仿佛还盘旋在耳畔,殷弘玉莫名就有些泄气,只是嘴上还是半点不服软:“本殿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温诀看着他,沉默半晌,唇角陡然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七殿下心系百姓,急于赶路,确实不该被下官拖延。” 温诀说着,转而看向坐在车头的耿长青:“长青,你进来,让小央替你。” 耿长青眼里露出不解,但还是听话点头应下。 殷弘玉看着耿长青低着头钻进马车,看着那个被温诀叫做小央的侍卫下马坐到车头,驱动马匹重新出发,那方车帘再次阖上时,隔绝了里面的一切,然而此时,殷弘玉眼里的恼怒却消散了,转而露出几分兴味。 这个人,果然有趣! 这么想着,他突然从马上一跃,跳到小央身边的空位上,然后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这人在马车里做些什么? 可是当他看见车内情形时,却是不由的一愣。 ——只见温诀缠绕着白色绷带的双手,正替那个刚刚被他打伤的侍卫上药包扎着,动作沉稳而小心,细致的不带一丝敷衍。 殷弘玉视线上移,是男人带着面具的脸,看不清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感到格外专注,他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了。 温诀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殷弘玉面上的表情一顿,说道:“本殿倒是不知,温将军对一个小小的侍卫,也能如此上心。” 温诀没接这话,却是扫了眼殷弘玉都有些肿起来的手腕,问道:“殿下的手,还疼吗?” 殷弘玉感受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那莫名暗器击中的地方,怒道:“温崇洲,你放肆!” 温诀道:“都是血肉之躯,殿下觉得疼,别人就不会觉得疼了吗?” 耿长青闻言,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温诀的眼里带着难以言表的情绪,而一旁的南熙,却是不由得心下一紧。 ——这位七殿下可是大皇子的人啊,而且性子在一众皇子之中最是跋扈难缠,将军说这话,必然是要得罪他的。 南熙这边为温诀捏了一把汗,却没想到那殷弘玉看了温诀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坐到了马车里一侧的空位上。 之后的路程,这位出了名不好伺候的主儿却难得消停,一路相安无事的到了离开皇都后最近的辖区——乐天镇。 这地方温诀回回去富裕村都路过,按理说并不陌生,但是今日却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 因为之前每次经过,街上都是一片萧条,许多店铺的门都紧紧关着,叫卖的小摊也没有几个,路上往来行走的,大多是一身破烂的乞者。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长街喧嚣热闹,人来人往,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入目简直一派繁华盛世之景。 虽说天已入秋,但仍旧热的厉害,特别是这样往人堆里一扎,那蒸熏的热浪几乎要将人掀翻。 殷弘玉手里捏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折扇对着自己猛摇,一边说道:“这不挺好的嘛,看着灾情是已经得到缓解了。” “有的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温诀侧身避过险些撞到自己身上的路人,深入浅出道,“殿下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应该比下官明白。” 殷弘玉撇了撇嘴,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屑,半晌,皱着眉头不耐道:“不是用饭去吗,怎么还没到?” 温诀说:“就在前面了。” 殷弘玉下意识朝前方看去,酒楼没看家,却瞧见一阵鸡飞狗跳般的骚乱。 “前面怎么回事?” 温诀听他语气不对,也跟着看过去,却在下一秒,视线陡然的一凝。 只见前方十几米远处,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小身影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撞倒了货郎,打翻了小摊,鲜果货品散落一地,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再往后面看,几个穿着布衣的男人正在追赶他,看样子,那些人很有些身手,轻轻松松便越过了路上小孩弄出的各种障碍。 若不是这街上人多,那孩子又瘦小灵活,估计早就被那几人逮住了。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小孩就没了影儿。 那几个布衣男子站在原地私下张望了一下,然后跑进了一条胡同。 温诀顿了几秒,也跟着跑了过去。 “喂,你干什么去?”殷弘玉喊了一声,见他没回应,也下意识跟上。 那条胡同很长,还七弯八拐的,越往里面越荒凉,温诀控制着速度不远不近的坠在那几人身后,跟着转了好几次弯,前面出现一堵高墙方才停下。 第21章 生死攸关,走投无路,那一刻,小孩的心情是崩溃的,绝望之时,他突然看见墙侧堆起的杂物,于是想也不想,便攀着那些东西往上爬去。 也许是死亡的威胁太过可怕,小孩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眼见着就要爬到高墙顶部了,他扒住墙沿的右手却突然被什么打了一下,吃痛之下,他条件反射便松了手。 看着那瘦小的身影从高处往地上跌去,温诀几乎是条件反射往前迈了一步,但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于是生生止住了动作,闪身往交叉的另一条胡同避去。 隐匿好自己的身形,温诀敛息看向路口,一秒、两秒……在第十二秒时,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从他的视线中走了过去。 温诀等人过去一会儿,才重新向那个路口靠去,然后他看到那个白衣人正徐徐走到王二狗身边,朝着小孩伸出了一只手,而之前那几个追赶小孩的布衣青年,则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到了地上,看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 白衣人缓缓蹲下,朝着地上摔得嘶哑咧嘴的小孩伸出了一只手,只是他手还没碰上小孩的身子,那孩子便如惊弓之鸟一般避出了老远。 “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没钱也没有吃的,你们就是……就是杀了老子,也狗卵子都得不到!” 温诀看着因为少年言一通恶斥而面容一窒的白衣男子,心中不由有些失笑。 用最霸道的语气说最怂的话,这小子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我不会伤害你的。”白衣人回过神后,用一种让小孩无法理解的温和的语气说道。 温诀细细观察着青年,看样子倒不像要害那孩子的,这让他不由放心了些,但是下一秒,系统机械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耳畔。 【警告警告,剧情出现严重偏差,请宿主阻止男主与其母舅沂微潋相认,将剧情拉回正轨,请宿主阻止男主与母舅沂微潋相认,将剧情拉回正轨!】“沂微潋?” 温诀在脑海里飞快的搜索着原著剧情,几乎是一瞬便得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信息。 沂微潋,灵剑山庄少庄主,男主生母沂贵妃的胞弟,小说里,在沂贵妃去世之后,他一直在设法为其报仇,并且在后来男主的称帝之路上,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只是他前期并不知道沂贵妃的孩子当年并没有死,而是在多年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外甥的存在,所以显然,现在这段剧情,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 “你难道……”白衣青年的手搭上了王二狗的右肩,“就不好奇自己的身世?” 王二狗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懵懂,半晌呆呆的问:“你,你什么意思?” 沂微潋道:“你肩上的……” 随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温诀脑海里陡然一阵剧痛,他几乎没有了思考的余地,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沂微潋接下来的话瞬间被打断,他反手一挡,用剑鞘抵住了温诀的一击,眨眼便回身与之交锋数个回合。 他们一打起来,旁边静候的几个布衣男子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立马也加入了战斗。 如此几番下来,温诀就觉得这些人的身手有些熟悉,略一细思,就让他想到了前两日的那场刺杀。 思及此,温诀险些爆出一句粗口。 上回说暴露男主身份是重要剧情,搞得他费尽心思演了场戏,让这伙人知道了男主角这么个人儿,结果今天这舅甥相遇了,却又说绝对不能让他们相认。 那他上次那一出,到底意义在哪? 这系统是真存心搞他的吧? 愣神的功夫,温诀手臂就被沂微潋刺了一剑,然后对方手中长剑一翻,不偏不倚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又是你?”沂微潋语气厌恶的说,“那狗皇帝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对他如此卖命?” 温诀看出对方眼中的杀意,心里飞快的想着脱身的办法,就在对方眼里露出不耐神色时,他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少庄主又何必如此执着?” 他说这话时,语气轻缓,但却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落在沂微涟的耳中,叫他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你还知道些什么?”沂微潋连声质问道。 “我知道的,恐怕比少庄主想的多。”温诀抬指轻推了一下压在脖颈上的锋利长剑,“只是少庄主如此,可不像是要好好说话的意思。” 沂微涟皱了皱眉:“你信不信,我下一瞬,就能叫你身首异处?” “少庄主剑术无双,我自然是信的。”温诀嘴上这么说,但一双眼睛却不偏不倚,无波无澜的直视着对方,眸中不带半分畏惧。 这场无声对峙的结果,最终以沂微涟撤回手中长剑而告终。 可就在他收剑之时,温诀却陡然身形一闪,从他眼前消失了。 等他再次看过去时,那男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已经击倒了他那个制住男孩的属下,将小孩一把带到了自己身边。 意识到被耍了的沂微潋顿时黑了一张脸,冷斥一声“拿下”之后,当先朝着温诀杀了过去。 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是分分钟要将温诀活刮了一般。 胡同狭小,温诀又不会飞檐走壁,加之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被这些人前前后后堵,可谓腹背受敌,一时又陷入了僵境。 “你这仇人还真是不少呢?”一声凉凉感叹,打破了眼前的局面。 众人寻声看去,看到一身锦绣华服的殷弘玉站在巷道不远处,少年侧身斜倚在青砖墙壁上,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轻摇着,俨然一副看好戏模样,不过跟在他身后同来的一众侍卫,却大多都是温诀的人,看着主子被困,他们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突来的“援兵”,让这场敌众我寡的对峙陡然逆转,沂微潋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若是换做其他情况,八成是走为上策,可此刻因为温诀怀中的王二狗,他却不能就这样离开。 双方都不愿意妥协退让的结果,自然就又是一场硬碰硬的短兵相接。 王二狗在这一片刀光剑影中,看着那些人一个个身上都染上了鲜血,唯有他自己,从始至终被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抱在怀中,连一滴鲜血都没溅在身上。 感受着抱住自己的那只手臂传来的温度与力量,王二狗心底的恐惧不知不觉就散尽了。 他甚至忘记了,上一次自己被人劫持时,也是这个男人,一脸冷漠的说:不过一个小乞丐的命,岂能威胁到他。 这场打斗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仍旧没有彻底分出胜负,最后却是以巡城官兵的到来而宣告终结,江湖中人,大多都不太喜欢和官府这种地方扯上关系,沂微潋也不例外,所以虽然心中十分不甘,但还是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前,盯着温诀怀里的小孩深深看了一眼。 至于温诀,估计在他来到这座城镇中时,就已经被许多的眼睛盯上了,既然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也懒得藏着掖着,干脆大方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那一大群原本颐指气使、气势汹汹的小捕快,在看到他手里的令牌时,顿时大惊失色,然后稀里哗啦跪了一地,然后盛情的请他去知府府邸。 这个镇子显然是在他到来之前就被精心布置过的,既然有人诚心想要叫他看到这样的场面,那就算刻意去查,只怕也查不出太多的东西来,所以温诀便打算暂缓实地考察一时,先去府衙瞧瞧情况再说。 温诀同殷弘玉等人在那群官兵的簇拥下,朝着府衙走去,与此同时,脑海里传来系统欢快的“叮叮”声。 【恭喜宿主拉回剧情,获得任务奖励:身体修复百分之三,反派实力:+100,任务进度+1。】温诀突然有种感觉,系统设置这些狗血情节的原因,就是为了给他刷任务的。 脑海里思考着今后的路,温诀几乎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个人,直到对方在他身上挣扎起来,温诀才想起来。 他本想将王二狗放下,但是想到这孩子的警惕性和自己之前干那事儿给他留下的印象,又改变了主意。 王二狗见他无动于衷,开口道:“你他妈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让你别……”温诀下意识就想训他,话说一半猛地停了下来,转而道,“你想去哪儿?” 小孩大抵是被他猜中了心思,眼神闪躲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底气:“你管我去哪儿?” 温诀见他被自己带偏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开始要说的话,心里松了口气,心道:好险,险些就暴露了。 如是想着,他继续道:“两日前的经历你忘了,难道还想被他们再杀一次?” 小孩闻言,眼里闪过几分呆滞,好在他也不笨,仔细想了想,就明白了温诀的话,惊讶的情绪让他瞳孔都骤然收缩了一下,脱口就问道:“他们是那天的那些人?”那天险些要了自己命的那群家伙。 第22章 温诀并没有立马给他肯定的答案,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王二狗年纪虽小,但是观察力却不弱,要不然那一日马车里,他也不会只是因为温诀身上的气味,一瞬间就联系到了之前在富裕村的他。 本来小孩今天看着那些追他的人的身手,就觉得有些熟悉了,经过温诀这么一引导,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论断,再一回想刚才的经历,王二狗顿时觉得后背一凉。 ——他刚刚险些,就信了那个人,如果真的信了他,被他带走了,那后果王二狗简直不能想象。 温诀仔细观察着这孩子的表情,见他那脸蛋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张小嘴也抿的死紧,那种莫名的负罪感又窜上了心头。 阻止人家亲人相认……我太缺德了! 大概是为了呼应温诀此刻的心情,下一刻,他的手臂陡然传来一阵剧痛,那感觉,犹如刀割针刺,又如烈火灼烧,却是刻进了灵魂一般的熟悉。 上一回出现这种情况时,温诀好歹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而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想痛叫几声都不能够。 但是痛不是忍住就能给你忍没了的,温诀不过强捱了一会儿,冷汗就出了几层,身上中衣都湿透了。 王二狗感觉到那条抱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他的身体给勒断了一般,脱口就道:“你要箍死老子吗?” 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但话落半晌,男人却半点反应也无,这就让王二狗有点慌了。 他抬起头来,透过那层冰冷的面具,看到了男人紧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再往上,是那双印象中一如既往的清冷眼眸,男人直视着前方,眼珠子一动不动,但是眼白的地方却布满了血丝,看起来俨然一副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你,你怎么了?”小孩试探着问道,语气里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担忧。 温诀不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手臂太疼了,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泄了气,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当哑巴。 他给王二狗唯一的回应,是将小孩从怀中放了下来。 温诀虽然没有掀开衣服去检查手臂上的变化,但是他甚至是能想象到那被烧伤的地方寸寸生长,长出新的皮肤,然后顶掉那层狰狞死肌的画面。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一刻钟,期间就连殷弘玉都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儿,忍不住追问道:“你怎么了,不是心疾又犯了吧?” “本殿跟你说话,你哑巴了?” “喂,要死要活你倒是坑个气儿啊。” “温崇洲——” 就在殷弘玉几乎以为温诀被邪鬼附身的时候,温诀终于熬过了那一拨让人窒息的疼痛。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时,温诀脚底顿时一软,险些滑地上去。 一直看着他的殷弘玉和王二狗见状,几乎是同时下意识伸出了手。 疼痛是不能累着身体,但是对精神的损耗却是巨大的。 温诀借着两人的支撑堪堪稳住身子,过了好半晌,才总算是稍微恢复过来。 殷弘玉见他自己站直了,道:“你这怎么回事?” 温诀说:“心脏不太舒服。”现成的理由摆面前,没有再舍近求远扯其他借口的道理。 殷弘玉果然没有怀疑,只是嘴上喃喃的吐槽道:“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让你这么一个病秧子掌管我朝大军。” 温诀精力不济,也没心思和他打嘴仗,权当做没听见这些话。 一群人又走了一会儿,终于从胡同里出来。 王二狗四下看了看,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让他有了些底气,于是他又再次起了开溜的念头。 只是这个计划刚实施,就被温诀扼在了摇篮里。 王二狗见他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也懒得再狡辩,坦白道:“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温诀拽住小孩手腕的手一动不动:“不安全?”其实不安全的不是王二狗,而是温诀他自己,因为一旦他放了王二狗离开,沂微潋必然会找到他,到时候剧情崩坏,他说不定就玩完了。 所以保险起见,温诀现在不能让这小孩离开自己的视线。 王二狗略有些淡的眉毛慢慢拧了起来,少顷,突然有些没头没尾的问道:“为什么救我?”分明之前还说自己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乞丐,是死是活不重要,现在又摆出这幅很在意自己的样子,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 温诀无法解释什么,干脆回道:“我乐意。” 王二狗愣了愣,梗着脖子道:“他妈乐意了能救我,赶明儿不乐意了,就能在把老子随便丢给什么人砍了?” 温诀抬手就想弹这小孩一脑瓜子:“你这小脑袋里……” 话到一半猛地顿住。 这样好像不符合他的人设吧!这么想着,温诀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语气淡漠的说了句:“有可能。” 王二狗闻言,瞬间气红了一张脏污的小脸,然后更用力的想要甩掉温诀拽住自己的手,嘴里一边说道:“老子才不用你管,你放开老子。” “啧啧,脾气还挺冲的。”殷弘玉在一旁看的有趣,不由啧啧道,“温将军,你这哪儿认识的这小屁孩啊?” 王二狗开口就怼:“你他妈才小屁孩呢?” “放肆!”跟在殷弘玉身后的近侍面色一变,厉声呵斥道。 王二狗被那人斥的身子一震,条件反射闭了嘴。 温诀见他杵在那不动,伸手重新牵住了他的手。 王二狗道:“我不跟你走。” 温诀默然半晌,道:“那我叫人送你回家。” 王二狗却仍旧不愿意。 温诀不知道他固执个什么劲儿,问了半天,小孩才总算支支吾吾的说出了心里话。 “爷爷还在等我,等不到我他会急坏的,我要回去找他。”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爷爷也在这镇子里?”温诀问道。 王二狗点了点头:“我今日陪爷爷来镇子上瞧病,原本是想出来买些吃的,谁想就遇上了那些人,我出来这么久都没有回去,爷爷他一定急了。” 温诀想了想,道:“你跟我走,我让人接他过来。” 王二狗说:“不用,我自己去。” 温诀道:“若再碰见刚才的人,你爷爷那身体,可不能经得起刚才那种折腾。” 小孩闻言,面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犹豫了一会儿,总算是答应了。 温诀按小孩说的地址,派了几个人去医馆接老人,自己则带着王二狗同殷弘玉一众人先去了乐天镇的官府。 让南熙亲自带着王二狗去府尹安排的房间休息,温诀自己则同殷弘玉去了府衙办公处。 路上,殷弘玉忍不住说起关于王二狗的事情:“那小孩到底什么人,竟让你如此费心。” 温诀将前日同商文帝微服出巡时遇上王二狗的事情避重就轻说了,最后道:“好歹一起共过生死,也算是种缘分,就顺手救了一把,而我既然出手了,就不会叫他半路再被人弄了去。” 殷弘玉不了解事情的经过,所以也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问题,想了想,转而道:“这孩子什么来路,那些人为什么追他?” 温诀如今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早已是炉火纯青了,甚至连面上疑惑的表情都显得那么到位:“这我就不清楚了。” 殷弘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前面去安排接待事宜的知府带着人迎面走了过来,使得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在府衙里草草用过午膳,温诀先翻阅了知府拿过来的账本和灾情记录。 和他想的一样,册子上的账目清楚,条分缕析,完全看不出什么破绽。 温诀阖上账册,开始口头询问知府此次的赈灾情况。 刘大人的回答,和册子上记录的同样出入不大。 两人交流的过程中,殷弘玉就坐在一边,葱白指尖把玩着只青玉茶盏,像是完全没听他们的谈话一般。 等温诀将那刘大人遣下去之后,殷弘玉放下手中的杯子,道:“既然查不出什么,又何必难为自己,不如就当出游一番,不是对大家都好?” 此时此刻,温诀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七皇子的敬业心——时时刻刻不忘刷一波自己大皇子党的身份,伪装成这样,也不怪那殷弘厉到最后被坑的一无所有,怀疑谁还都没怀疑到他的身上。 不过有些东西,温诀就算心知肚明,也不能点破了去,于是只能曲线救国。 “圣上前日才来过此地,此处当时是何情形,他可是亲眼见过的,若真如殿下所言,我此次归京,不带回任何东西,要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哦?那本殿倒要瞧瞧,将军到时候能给父皇带回去什么。”殷弘玉幽幽的说,听那语气,既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但知道这位七皇子真实立场的温诀心里却清楚,只怕对方这话里的意思,八成属于后者。 从书房出来,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昏沉了,温诀在一个小捕快的指引下往后院而去,刚进院子,南熙便迎了上来。 温诀问道:“人请来了吗?” 第23章 “是的,将军。”南熙恭敬道,“您吩咐的事,均已安排妥当了。” 温诀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然后让南熙带自己过去瞧瞧,只是到了安置王二狗和他爷爷的地方,温诀看了看院中明里暗里的护卫部署,而并没有说进去看看那对祖孙。 小央端着药碗从小院里出来,恰好看见温诀离开的背影,下意识问南熙:“主子来过了?” 南熙将温诀的来意说了一下。 小央闻言挠了挠头发:“我看这小孩除了脾气大,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主子为何要派这么多人护着他啊,实在是搞不懂?” 这话其实也说出了南熙心中的疑惑,但南熙并不是喜欢多话的性子,闻言只是说道:“将军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将人看好就是了,可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 小央撇了撇嘴,抬手就揉了把南熙的脑袋:“小小年纪,倒学的一身老成。” 南熙虽说是温诀身边最亲近的人,但因为他年纪小,长相柔软,平日里又很少摆什么架子,所以跟着温诀的这些侍卫在服从他的同时,更多是的把他当成一个弟弟,而非一个上级的存在。 南熙下意识抬手去捂自己脑袋,鼓着腮帮子,大眼睛瞪着小央控诉道:“小央哥,头发被你弄乱了。” 小央看他那软软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嘴上说道:“你说主子那么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就你这样子,是怎么跟他这么多年的。” 南熙闻言顿时拧起了眉毛:“你别这么说,将军他……很不容易!”要说之前他只是佯怒,那这会儿就是真有些不乐意了。 小央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忙改口说道:“好啦好啦,你说的是,央哥以后不说就是了。” 温诀回到刘大人让人准备的房间时,恰好几个侍女拎着水桶走过来,看那样子,应该是来伺候温诀沐浴的。 侍女们看见温诀时,先是呆了一下,然后就放下水桶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得到温诀的赦免之后,她们诚惶诚恐的爬起来,拎起水桶谨而慎之的往房内而去。 温诀从进这个府衙开始,都快适应了这些人看他时候那种惊恐不已的表现,他此刻的注意力,更多却是放在那随着丫鬟们的走动而在木桶中荡出层层波纹的清水。 这一桶桶水,叫他脑海里不由的想起了之前几次见到王二狗时候的情形。 那孩子一小罐子水都能当命似的护着,要看见这些,是不是该激动傻了? 这么想着,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但笑过之后,心情却又有些复杂。 如今大旱时节,一滴水都宝贵的很,这么几大桶,也不知能续多少人的命,虽是书中,但温诀也不能毫无压力的给用了。 这么想着,他便下意识抬手制住了为首那个丫鬟正拎起木桶水往澡盆里倒去的动作。 突然被他制止住,丫鬟身子一僵,然后下意识抬起头来。 她大概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事情,惹怒了这位传闻中冷血嗜杀的大将军,是以面上带着难以掩藏的惊恐。 温诀看着那张脸,五官并不难看,甚至是十分秀气的,但是皮肤蜡黄,脸上带着没洗干净的脏污,嘴唇还起了一层干巴巴的死皮,像是渴的不行的样子,再配着脸上那不安惊恐的神情,瞧着真是可怜又狼狈。 “不必倒了。”温诀开口说道。 丫鬟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小心的将靠在大木桶上的小桶移开了。 瞧那战战兢兢的模样,简直像是生怕温诀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能这么害怕,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原因还要从温崇洲坑杀数万俘虏,以及温诀当众殴打钱氏与温德明说起。 ——当初因为这两件事,“温崇洲”这个名字可谓是传遍了整个大商国,甚至就连临近诸国都知道商国有这么一个残暴不仁的大将军了,再加上谣言的变异性,层层传播下去,温诀在众人心中就变成了一个面如罗刹,杀人如麻,吃人肉喝人血的举世无敌变态大魔头了。 所以当这些丫鬟们接到前来伺候温觉的任务时,简直犹如晴天霹雳,甚至私下里还撕心裂肺抱团痛哭了一场。 可她们人微言轻啊,纵有一万个不愿意,闹过之后该干嘛还不是得干嘛,所以最后将眼泪一抹,就抱着必死之心的来了。 温诀知道她们畏惧自己,却也不会想到自己在这些人的心里已经变成了这样恐怖的存在,他朝着小丫鬟伸出一只手,道:“把桶给我。” 丫鬟紧张的连思考的本能都没了,条件反射就照着温诀的要求,双手举着木桶抖如筛糠的递了过去。 温诀拎着那桶水走到洗脸架边,倒了一些在架子上的铜质脸盆里,然后走回来将木桶还给那小丫鬟:“拿走吧。” 丫鬟听着他嘶哑残破的嗓音,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没听错吧,他……他让自己走? 来时心中预想了无数种可怕的后果,小丫鬟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们能这么轻易就完成了任务。 温诀见对方杵在那里不动,以为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就解释道:“如今水源紧缺,这些水估计也来的不容易,你们拿回去自己用。” 他说这话时并未觉出不对,但是话音落下,房中数个垂着脑袋的丫鬟却都猛地抬起了头来,看着温诀的眼里迸射出如出一辙的诧异光芒。 看着这群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露出的表情,温诀突然觉出几分有趣,不由就微勾起了唇。 但是下一秒,他嘴角的弧度就僵在了原地。 【警告警告,ooc警告,宿主……】 又来了。 闭嘴吧你! 温诀心中冷斥了一声,在脑海里的系统音停下来时,收起了面上的表情。 几秒的停顿之后,他朝着那几个丫鬟挥了挥手,声音淡淡道:“本将军要休息了,出去?” 他说这话时,声音虽然不高,但是突然转变的态度再配上那嘶哑如鬼魅的声音,简直就是搞心态啊有没有! 丫鬟们刚刚还对温诀原有的印象产生了动摇,一瞬就给吓没了,甚至条件反射的通通跪到了地上。 “……” 温诀看着一地瑟瑟发抖的后脊梁和黑脑袋,心中十分无语。 知道你们怕我,倒也不必怕成这样! 怕再将这些小丫头吓出什么毛病,温诀话都不敢多说了,只是挥了挥手,道:“都出去吧,这里不必你们伺候。” “奴婢告退。”丫鬟们彼此偷偷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对着地上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就拎着水往外走,给温诀递水那个丫鬟这一次落在了最后面,大概是太过害怕了,经过门槛的时候,她一下绊了上去,手里的木桶被打翻,清水撒了一地,而她则整个人扑进了那一滩水里,看着狼狈急了。 但是这丫鬟却也顾不上疼,只是扭头就朝着温诀看去。 看见温诀举在半空的手,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然后又是一通四肢着地的磕头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了奴婢一命吧……” 温诀本是条件反射的想要去扶这丫头一把的,却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顿在半空的手僵了会儿,不尴不尬的收了回去。 这些人对他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温诀说再多亦是无用,所以最后他干脆退回房中,沉默的关上了门。 本以为自己这样,这些丫鬟就会走了,却不想对方反而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了。 透过木门看着外面瘦小而颤抖的身影,温诀简直头大。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下去吧!”就在这时候,一道清澈却又轻佻的嗓音透过门扉传了过来,之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又听那声音道,“还愣着干什么,让你们走就走,出了事自有本殿……自有本公子担着。” 又过半晌,外面响起低低的应是声,再是匆忙凌乱的脚步声,然后终于恢复了安静。 待人远去后,殷弘玉也不敲门,伸手便直接将门推开了。 他大摇大摆走进房中,在房内圆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浅酌一口又放下,旋而啪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着。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将些小丫鬟吓成这般?”殷弘玉挑着眼角,笑的一脸玩味。 温诀道:“殿下觉得就我这样,还需要做什么?” 他语气淡淡的,并无什么情绪起伏,但也不知为何,殷弘玉就从中听出了几分悲凉与落寞的意味。 短暂的停顿之后,殷弘玉收起了面上玩味的表情,他看着温诀紧覆着面具的脸,轻轻问道:“你可曾后悔过?” 这话着实有些没头没尾,温诀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没什么好后悔的。” 温诀不知道原来的温崇洲对于舍身救君这件事情是什么心情,但就他自己看来,任何决定都是自己的选择,而后悔这种情绪,是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 殷弘玉从桌边站起来,绕到坐在另一边的温诀面前,然后用手中折扇挑着温诀的下颌,迫他抬起脸来。 “多漂亮的一双眼睛啊。”殷弘玉看着他,如是感叹了一句。半晌复又道,“我记得你以前的样子,那日宫宴上。” “好好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 第24章 温诀抬手,缓缓拂开他抵在自己下颌的折扇:“殿下此时过来,可是有何事?” 殷弘玉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意兴阑珊的撇了撇嘴,转而道:“先前的话题,咱们还未说完呢。” 温诀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道:“殿下还想让下官说些什么?” 殷弘玉道:“那孩子明显是惹上了麻烦,你打算将他如何呢?你护的了他一时,难道还能一直护着?” “殿下觉得,我有这么闲?”温诀淡淡道,“今日能救他一回,不过举手之劳,日后是死是活,且看他自己的命数。” 若说之前,殷弘玉总觉得温诀和王二狗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那么此刻,在温诀语气漠然的说出这些话时,他心里原本的想法动摇了。 这个人的想法本就难以琢磨,脾气也怪的很,也许真就像他说的一般,不过就是顺心情随手救了个人而已。 也许这个人不是那孩子,随便是什么猫猫狗狗,他兴致来了也都会救。 自己倒也真是闲的,在个孩子身上较什么劲儿,就算那小孩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只怕也不过江湖恩怨,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是想着,殷弘玉收了折扇,在温诀身边坐下来:“温将军还真是无情呢!” 少年身姿纤细,面如桃花,一手撑着下巴倚在桌边,似嗔似怨的瞧着温诀,那模样那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温诀是个寡义薄情的负心汉呢! 若换做是他自己以前的学生,温诀估计早一书拍上去了,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这时代于身份上尊卑有别,容不得他如此。 既然管不了,温诀干脆选择眼不见为净。 视线移到桌上的茶盏,温诀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然后道:“殿下可还有事?” 这话里明显的逐客意味,要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殷弘玉闻言顿时拉下了脸:“温崇洲,这是你跟本殿说话的态度吗?” 温诀揉了揉额角,道:“念在下官是个病人,还望殿下宽宏大量。”快点出去吧,让我清净上一会儿。 没从温诀话里感受到半点敬意的殷弘玉,心里顿时有些恼火,他甚至都要发作了,却在视线接触到温诀那双血丝未褪的疲倦双眼时,所有的不悦陡然消散了。 “哼——”殷弘玉冷哼了一声,从桌边站起来,没好气道,“就你这身子,哪天上了战场,只怕还未开战,就先自己倒下了。” 温诀道:“有劳殿下挂心,下官会保重身体的。” “谁关心你了!”殷弘玉条件反射反驳了句,话落自己回味了一下,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纠结半晌没个结果,他干脆懒得再想,一挥衣袖大步离开了,只是似乎背影都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烦躁。 等人远去后,温诀走到门口栓上了屋门,而后将手伸进袖中,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来。 看他做的这样小心,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儿,然而事实上,温诀掏出来那东西后,却是随便包进了一块麻布里,然后丢进房中的瑞兽香炉里烧了。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一股子有些刺鼻的糊焦味儿。 温诀自己闻着那气息都不由皱了眉,以至少顷,丫鬟前来请他去用晚膳时,他也只是借口身体不适而拒绝了。 那丫鬟显然也闻到了那味儿,嘴上不敢说,但眼睛却控制不住的往屋子里瞟。 看那眼里的好奇,只怕换个人,她就忍不住问出来了。 不过倒也不必可惜,毕竟若真叫她知道了温诀烧的东西,只怕就得吓坏了。 ——因为那被温诀丢进香炉里的东西不是旁物,正是从他身上褪下来的皮肉! 应付完丫鬟,温诀将身上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并且将缠绕在双手上的布条也解开了。 虽然嘴上说的不在意,但换做是谁,身上弄成这个鬼样子,只怕心里都不会好受。 温崇洲之前在火场中,情急之下用身体挡下了宫殿上方烧塌下来的房梁,导致整条手臂都被烧伤,温诀刚刚看了,因为系统的原因,手臂上方恢复了大概巴掌大小的一块,新长出来的皮肉颜色很白,一眼就能瞧出来,但前后一对比,也就愈发衬出其他伤处的狰狞。 看多了闹心,他干脆就不去看,取了毛巾沾湿了,将浑身上下囫囵擦过几遍,换了套干爽的衣裳。 只是这一夜,他却并未如以往那般沾床就睡,而是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小说里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主要剧情。 这一捋不要紧,温诀突然发现,原著剧情里,王二狗的爷爷,似乎就是在这段时间出事的。 因为小说创作的模糊性,书里并没有指明是哪一天,而这种不确定性,让人即便想要做点什么,都不知道从何做起。 想起那一日,家徒四壁的小屋里,老人的盛情款待,温诀难得心绪浮动起来。 躺在床上半晌,仍旧没有半分睡意,温诀干脆起身出了屋子。 因为他的特意要求,王二狗祖孙俩的住处,就被安排在他所住的院子旁边的另一个院子里。 这具身体听力很好,温诀刚靠近院墙,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聊天声。 听那话音,是王二狗和王大爷在说些什么。 温诀四下看了看,踩着墙下的一口水缸斜坐到了院中的那颗歪脖子柳树上,然后举目向隔壁院中看去。 今日十五,天上银月如盘,照的夜晚一片亮堂,温诀很轻易便看清了院中的情形。 这个时间点,用现代的时间来说大概夜里九点多,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是放在社会落后的古代,没有什么娱乐设施的古人早就休息了,就不知道这祖孙俩,怎么还没去睡。 老人比温诀上回见到的时候,精神似乎差了些,不大的竹榻里,他躺上去时,几乎只占到一半,显得格外的瘦弱,王二狗就坐在竹榻上空出来的地方,双腿盘着,手里拿着把蒲扇慢慢的给老人扇风。 第25章 小孩的坐姿就像他的性格一样,十分粗犷,鞋子脱在地上,光着的双脚一只耷拉在半空,另一只踩在竹榻的边缘,一条手臂就搁在曲起的膝盖上,整一个小大爷,但是这小爷手里又捏着一把大蒲扇,认真的给榻上的老人扇着风。 “爷爷,你好些了吗?”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好多了。”天气炎热,他夜里睡到一半突然觉得胸闷的厉害,就让孙子将自己搀出来透透气。 先前被人带进来时,他心里不安又惶恐,也没时间瞧此处的环境,现在一看,才发现这地方清幽干净,院中还摆了些时令花草。 时逢大旱,为一口水渴死的人不计其数,这府衙里的花,却都开的这般娇艳。 看着那迎风摇曳的花枝,老人刚刚好起来一些的心情又暗淡下去,半晌,不由幽幽的叹了口长气:“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王二狗年纪尚小,脑子里每天想的,也不过一口吃喝,对于未来会如何,其实他并没有过多考量,所以也就不是很能理解王大爷此刻的心情。 小孩只是隐约能从老人的语气里感觉到对方情绪的低沉,他停下扇风的动作,手背胡乱的在鼻子上揉了一把,说:“爷爷,等二狗长大了,定会叫你过上好日子的,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多少水都成,咱也像这府里的人一般,打上几大桶子水,痛痛快快洗他个溜水澡,你是没瞧见,白日里那些姐姐们给隔壁那家伙送了多少水,好家伙,那水可够咱喝上几个月了!” 老人听孙子说的一时眉飞色舞,一时挤眉弄眼的,心情总算明朗了些,嘴上笑着奚落道:“臭小子,你才屁大点儿,等你长大了,爷爷这把老骨头还不晓得埋到哪里去了!” 王大爷说这话,本来就是顺口开个玩笑,但是话落,他却发现自己小孙子陡然沉默了下来。 王大爷见王二狗垂着脑袋半晌不说话,问道:“二狗,发什么呆呢?” 王二狗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有点发红,但是语气却无比的固执和坚定:“爷爷,你才不会死,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如若放在以前,老人说这种话,王二狗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大概因为这一年来,王大爷病了太多次,甚至有那么两回险些丢了命——老人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情形,在小孩的心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所以此时再听见这些话,王二狗是真害怕了。 他无法去想象,若有一天爷爷离开了自己,他应该怎么办! 老人面上一愣,随即伸手略有些重的拍了下王二狗的后脑勺:“傻瓜,爷爷同你开玩笑呢,我这身子最近不是好了许多,别说一百岁,就是活个百二十来岁的也不叫个事儿,到时候我家二狗胡子都拖进了鸡屎里,爷爷保准还活好好的呢。” 原本低沉感伤的气愤,因为老人这不着调的一番话,瞬间消散了大半。 “爷爷!”王二狗揉着脑袋不满的控诉了一声,“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这有啥怕的!”王大爷笑着道,“咱还没等看着我家二狗娶媳妇儿、还没抱上小曾孙呢,可不舍得见阎王老爷去。” 王二狗小小年纪,倒也知道娶媳妇是个什么意思,闻言一下就红了脸,黑亮的大眼睛瞪着老人:“爷爷你瞎说什么呀!” 老人被孙子的反应逗笑了,笑的这寂静的院中顿时只剩一片爽朗的“哈哈”声。 这笑声持续了好半晌才渐渐消止,银亮月光下,那张黝黑的、布满沟壑的苍老面容上,流露出对小孩深深的慈爱之情,那爱意里,又夹杂着一丝掩藏不住的哀伤。 小孩只顾着害羞,瞧那坐立难安的模样,似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似的,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老人眼中的情绪,但是倚在树上的温诀,却看得十分清楚。 而这样的画面,在他这个提前知道了结局的人看来,实在是很有些扎心的。 “啊~”树下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着哈欠含混道,“这祖孙俩还真有意思,大晚上的不睡觉,在院子里说些有的没的。” 温诀垂眸看了眼树下,道:“困了吗?” 小央正抱着剑在树下打哈欠,看起来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样,闻言立马站直了身子,连连否认道:“还好还好,倒是主子您,怎么还不去休息呢?” 温诀说:“今晚也许不会太平静。” “今儿这天色,可不是作案的好时候。”小央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不以为意道。谁想这话刚说完,突然一片乌云飘过,将那轮圆月渐渐遮挡了去。 整个天地陷入了一片昏黑。 小央顿时感觉一阵阴风刮过后脊,他忍不住的抱着胳膊搓了几下:“我去,说变天就变天,不会真要出什么事儿吧!” “小心!”温诀隐约看见一道红光闪过,下意识喊出一句,然后从树上跳下,一把拽住小央的胳膊将他拉到了一边。 小央顺着方才自己站过的地方看去,瞧见树上一排锐利的飞镖,飞镖扎进去的地方,入木三分,几乎连镖尾都整个没了进去。 “好深的内力!”小央心里一阵后怕,冷汗都下来了,“这要扎身上,我直接就成筛子了!” 温诀道:“我应付这边,你进院里保护他们。” “是。”小央下意识服从的应声,然后就要跳进隔壁院子里,身子腾到半空又落了下来,“刚才出手的人内功不凡,主子您……” 温诀知道他的意思,道:“没事,我能应付。” 小央闻言,仍旧有些担心,但却没有其他办法,便只能先离开了。 他这边刚越过墙头,那边又有一把飞镖激射而来。 那飞镖射过来的速度是真的很快,若是正常人,肯定就躲不过去了,但显然温诀不是正常人,他是被系统选中的男人。 所以温诀还是险而没有悬念的躲过去了。 紧接着,一个修长身影伴着一阵破风之声疾掠而来,在距离温诀莫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夜色漆黑,温诀看不太清那人的相貌,只见一袭华贵红衣在空中翻飞鼓动,邪肆而张扬。 “这天底下,能避开我七星夺命镖的人屈指可数,你到底适合来历?” “阁下杀人之前,连对方的身份都不弄清楚吗?”温诀淡淡道。 “那得看他,”红衣人把玩着手中一枚寒镖,冷笑出声道,“有没有这个资格了。” 作为一个在法治社会下生根发芽的良好公民,温诀对于他的这种想法不仅不能苟同,甚至觉得变态。 跟一个变态,温诀觉得没有多费口舌的必要,于是他直接出了手。 红衣男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般,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便抬手格挡起来。 只是温诀的速度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想,而更叫他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竟然敢迎着他的掌风不闪不避,直接扑上来。 红衣男子动作缓慢而僵硬的低下头,看见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时,他的面上闪过一抹呆滞,显然是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人一招秒掉。 短暂的错愕之后,红衣男子掌心重新凝起一股内力,朝着温诀击了过去,他这一击,可谓孤注一掷,然而竟然再次失手了。 ——错偏的掌风打在了温诀之前藏身的那颗树上,大树直接被劈成两半,连带着那方院墙都坍塌了下去。 温诀也是孤注一掷的刺出那一下的,一来对方内力高强,而他除了速度之外再没有其他优势了;二来一墙之隔的地方,必定已经有人潜了进去,他这边也没时间和这个人耗下去,所以现在,出其不意是他唯一的胜算。 但即便如此,温诀也没想过要风川忱的命,所以这一匕首刺的不深,但因为红衣男子在受伤的情况下还全力调动内力发功,血液循环的加速,让他的失血速度也急剧飙升,一击之后,他整个人就不行了。 男子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然后膝盖一软,无力支撑的跪到了地上。 乌云掠过,天上的月亮又渐渐露了出来,原本打算迅速离开的温诀,在看见风川忱那张惨无人色的脸时,脚下一顿,又重新走了回来。 看着温诀在自己身边缓缓蹲下,对着自己抬起一只手,半晌都没有落下,男子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但面上仍旧是那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神情:“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都成这样了,就不知道说句软话吗?” “哼——”红衣男子冷哼一声,将脸扭向了一边,“我风川忱今日栽在你的手中,是我技不如人。” 温诀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半晌讷讷出声:“你就是风川忱?” 风川忱道:“怎么,听过本教主的名讳,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本教主……”一句自恋的话没说完,陡然感觉伤处一阵剧痛,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第26章 温诀没有再犹豫,半悬在空中的手落下,迅速点在风川忱数处大穴上。 这点穴手法,是温诀在温崇洲房中书架上的一本书里看到的,那书名叫《玄穴真诀》,里面记载的一种点血手法就是通过封锁穴道达到快速止血。 用现代医学来看,这显然是不太科学的,可是这是一本小说,在小说里,一切皆有可能,更何况,他之前看书的时候,作者对这本功法的描述也是神乎其神,不然温诀也不会去学习了。 而事实上,他这一赌,确实是压对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风川忱胸前的伤口真的止住了血,甚至就连创口的剧痛感都消减了许多。 “你……”风川忱看着温诀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不杀我?” 温诀道:“张口闭口打打杀杀,有意思吗?” 风川忱将脸扭向一边,难得没有反驳温诀的话,但是这一偏头,他就看到那边,他的同伴已经突出重围,将那个小孩劫到了手中。 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温诀说:“命都快没了,还笑的出来?” 风川忱回手枕着后脑,双眼缓缓闭上,一副无比怯意的模样。 他心里想着:阿潋已经得手了,也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既然如此,他就先闭目调息一番,然后借机脱身。 然而叫他没想到的是,下一秒,他的身子陡然一轻,竟是被人腾空抱了起来。 那姿势,竟然还是…… 风川忱猛地一下睁开了眼,入目是男人尖削的下颌,和衣领里隐约露出来的,狰狞的伤疤。 “你干什么?”激动之下,风川忱声音都尖锐了起来。 然而抱着他的少年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步履沉稳的跨过一地的碎石青砖,朝着隔壁院落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些人用了什么东西,温诀原先安排在这院子附近看守的人,都被迷晕了过去,唯有随后赶去的小央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但是却受了重伤。 温诀抱着毫无还手之力的风川忱疾掠到沂微潋面前,拦住了他正要离开的道路。 沂微潋目光接触到温诀怀中一身鲜血的风川忱,面色陡然一变,当即厉声呵道:“你对川忱做了什么?” 温诀道:“若你还想要他活着,就将你手里的人放了。” 沂微潋一愣,随即整张脸黑的彻底。 他垂眸看向被自己紧紧拽住的小孩,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犹豫神情。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孩子,怎么能再放任他流落在外,而且谁知道这人安的什么心,可是如果不答应这个男人的要求,那川忱怎么办,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风川忱出事的。 沂微潋犹豫半晌,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答应……” “小潋,你带着小子走,不必管我。”风川忱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声打断道。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就被温诀放到了地上。 温诀的手,握在了那柄冰凉的匕首上,然后微一用力,便将匕首深入了一些。 虽然之拔了一点,但是那利器厮磨血肉的感觉,让风川忱瞳孔骤然收缩,一声无可抑制的门控泄出唇间,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温诀单膝轻抵着地面,抬眸看向站在地面的沂微潋:“还要我多说吗?” 他的语气并没有多少起伏,但是那低沉嘶哑的嗓音却自带着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感觉,让人无法去质疑他话里的可信度。 风川忱知道温诀点了自己的穴道止住了血,想要出声说些什么,但是他太疼了,疼的一句话也挤不出来,而这一幕在对面的沂微潋看来,就是千钧一发、性命攸关。 “住手。”沂微潋焦急道。 温诀果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双方谈妥之后,沂微潋让同来的属下们撤出了院子,而那些后知后觉赶来的官兵们也被勒令不许靠近,在这种双方势力达成平衡的状况下,他们彼此交换了“人质”。 沂微潋全程面色都不好,一方面是担心风川忱的身体情况,另一方面,他愤恨温诀对风川忱造成的中伤和他一而再再而三阻止自己带回王二狗。 而被当做交易条件的风川忱,面色更是黑的彻底。 “温崇洲是吧,本教主跟他没完!”风川忱收回目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人真有这般厉害吗,竟连川忱你都敌不过他?”沂微潋说着,眼中露出凝重的神情,“听他那日的意思,他该是清楚那孩子的身份的,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风川忱本来气的不行,但是看着好友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立马就安慰起他来:“看他的样子,暂时应该不会将你那外甥如何,至于往后,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本教主都不会让他如愿。” 府衙里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人知道,到了最后,可以说这整个府里的人都凑了过来,只是被温诀让人挡在了外面,不知道内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而既然他们没看到,那也就单凭温诀自己说了。 “几个刺客而已,已经摆平了,未免引起城中骚动,还望刘大人莫要声张。” 刘大人闻言,先是出了一身冷汗,随即一颗心又渐渐松下些许。 这可是护国大将军,圣上御赐的钦差啊,住在他这府衙上出了事,幸好对方没有怪罪下来,不然他可是一万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只是刘大人这边好糊弄,殷弘玉那边却难以应付。 殷弘玉从屋檐上跳下来,幽幽说道:“本殿就知道,那小子是个大麻烦!” 温诀看向斜倚在墙根下一脸懒散的人,道:“殿下还有听人墙角的习惯?”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爬到墙头去的,他们竟然没有发现。 殷弘玉道:“本殿乐意。” 温诀有些无语,半晌道:“那殿下现在听完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温崇洲!”殷弘玉看着温诀,渐渐的拧紧了眉毛,“本殿发现,你现在是越发的不将本殿放在眼里了。” “下官不敢!” 这话殷弘玉这些天听他说了许多遍,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他自然看的清,此时听他又用这句话搪塞自己,不由就想开口责难对方几句,却不想对方突然身形一晃,然后掏出一方手帕飞快的捂住了嘴唇。 殷弘玉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扶住温诀,不过他还未靠近,温诀便重新站稳了。 “你怎么了?”殷弘玉问道。 温诀说:“没事。” 殷弘玉伸手就去抢温诀手里的帕子,温诀猝不及防,被他一下抢了过去。 只是当殷弘玉看见那方帕子时,一瞬呆住了。 这帕子是棉质的,叠起来厚厚的一沓,鲜血直接从上晕染到最底下,抖开之后,就像是一朵一朵开在血原中的红色玫瑰。 殷弘玉想起他之前藏身屋檐上看见温诀好几次用帕子擦过嘴唇的动作,他做的那么自然,殷弘玉一直以为他就是随手擦擦汗水之类的,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竟是吐血了,还吐了这么多。 殷弘玉觉得自己对温诀这具身体脆皮程度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等次。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温诀嘴上说着不会管王二狗之后的路,但他现在被这个系统强制性的和王二狗绑在了一起,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了。 如今沂氏家族那边已经知道了王二狗的存在,定会紧咬着不放,前面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所以保险起见,温诀决定将这祖孙俩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是的,不管书中老人的结局是如何的,温诀都打算试上一试,抱住这个慈祥的老人一条性命。 经过两日物色,温诀最后选中了离乐天镇几里之外的乐天山上的一间小院,然后让人将这祖孙俩进行乔装改扮一番,送了出去。 那地方地形复杂,又偏安一隅,被发现的可能性很低,而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什么事情,路程也不是很远,温诀自己立马就能赶过去。 这段时间温诀都在镇上搜集证据,但因为这镇子上应该是事先做了应对措施,加上沂微潋和风川忱的人总是从中作梗,查案进度就变得格外的慢,甚至有时候温诀刚找到了一点线索,立马就断了。 这一日,温诀从外面回来,看见一只信鸽飞进了殷弘玉的所居住的院落。 也不知为什么,温诀心里隐约就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感觉,鬼使神差一般,他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温诀原本是想将那信鸽打下来的,但是恰好对面有人走过来,而等对方一走,那鸽子已经飞进了殷弘玉的窗户里。 温诀脚下一顿,也迈步走进了那院子中。 “殿下。”殷弘玉看信的时候,就站在窗台的地方,温诀见他看的认真,像是刻意似的,开口唤了一声。 谁想殷弘玉听见他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飞快将手中信纸揉成了一团。 温诀看着他的反应,几不可闻皱了下眉。 所以这信,是和自己有关吗? 第27章 殷弘玉就站在窗边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殿下。”温诀见他看的认真,像是刻意似的,如是开口唤了一声。 谁想殷弘玉听见他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就将手中信纸捏进了掌心。 这样的反应,叫温诀不由皱了下眉。 所以这信里的内容,是与自己有关吗? 殷弘玉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一瞬便整理好了面上表情,然后用平日里那种惯用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向温诀:“怎么,温将军找本殿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过来拜访殿下一番。”温诀目光仍旧落在殷弘玉的手上,与其说是被好奇心牵引着,不如说是他故意这般,就是想看看殷弘玉的反应而已。 殷弘玉察觉到温诀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一顿之后,他嘴上不满的说:“请安?以前怎未见你向本殿请安过?” “近日公务繁忙,是下官疏忽了!”温诀“惭愧”的拱了拱手,“殿下宽宏大量,还望海涵。” 殷弘玉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家伙郁闷死了。 假,还能再假点吗? “殿下方才在看什么,看的那般认真?” 温诀说这句话时,语气非常的随意,就像只是不经意的一问而已,但此时此刻,这话落在殷弘玉的耳中,却可谓语出惊人。 殷弘玉垂下来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一下收紧了,旋而开口训斥道:“放肆,本殿的事情,是你能置喙的吗?” 温诀:“下官不敢。” 殷弘玉:“……”殷弘玉简直一口老血卡在喉头,这家伙是在玩自己吗? 半晌,他将那张信纸抽出来,负气似的当着温诀的面儿往窗台前插花的白玉瓷瓶里丢去。 也不知怎么,温诀陡然心下一紧,然后身体先于大脑,一瞬掠到窗前抓住了殷弘玉的手腕。 陡然被人捏住了手,殷弘玉身子都僵了,指尖一抖,那还未丢进瓶中的信笺,彻底掉了进去。 受到惊吓的殷弘玉情绪也变得暴躁起来,脱口便训道:“温崇洲,你要吓死本殿!”这家伙方才分明离的自己那么远,到底是怎么凑过来的,他是鬼吗? 殷弘玉这分明是不高兴了,然而温诀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他兀自将手伸进瓷瓶里,然后两指夹着那纸团飞快取了出来。 殷弘玉这回没来得及怪罪他,而是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抢。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里面的内容,他绝对不能叫这人看见了! 只是折腾了半晌,人都翻出窗外去了也没有得手,殷弘玉干脆急了,厉声威胁道:“温崇洲,你放肆,信不信本殿现在就让人砍了你!” 温诀无动于衷,沉默的开始展开那封信。 若是放在平常,像这种强势窥人隐私的行为,温诀自己都是不耻的,可是现在,他就像是被一种什么不好的预感牵引着,让他觉得这封信上的内容十分重要,若是他现在不去探究,那么将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温诀向来不是一个喜欢事后后悔的人,所以对于脑海里生出来的念头,他都会选择第一时间实践,不管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殷弘玉眼见着温诀已将信笺展开了,心下一急,干脆整个人朝着温诀扑了过去。 温诀这具身体也没什么内力支撑,被他这没轻没重的一下,撞的连退三步,一脚踏空在走廊的边沿,整个身子毫无缓冲的往后摔去。 倒下去的一瞬间,温诀心里想,难怪这古人死亡率都那么高,一天到晚这样那样的折腾,要能长命才是奇事。 这房子地基不算矮,温诀身上还压着个人,这样摔下去受伤肯定是必然的,温诀甚至都开始闭目等待疼痛的到来了,然而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道扭转,以至落地时,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那股疼痛。 温诀睁眼,看见了一张白皙精致、但是五官紧拧在一起、似乎要皱成个带褶包子的脸。 “发什么呆,还不起来,你想压死本殿?” 耳边强势的训责,让温诀回过神来。 他赶忙撑着地面直起了身子,向来清明如许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看着地上的少年反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疼的唇色都白了,温诀下意识开口问道:“殿下伤了哪儿?” 突然而来的温和语气,让殷弘玉不由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他讷讷的说:“脑袋疼的很,该是磕着什么了。” 温诀又问:“其他地方可有不适?” 殷弘玉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道:“没了。” 温诀又询问殷弘玉脑子晕不晕,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他伸手扶起殷弘玉的身子,然后拉开他捂住自己后脑勺的手,看清那里的伤势,温诀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殷弘玉方才摔下来时,磕在了一块小石头上,后脑勺破了,伤口处淌了不少血,因为头发的颜色,看的不是很明显,但是鲜血一路流下来,将殷弘玉衣服的领口都染成了红色。 想到方才那一幕,温诀看着殷弘玉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他这身体虽说只有十几岁,可灵魂却是在世上游荡了数十年的,怎么会不清楚殷弘玉方才的话不过是借口,可是若不是担心皇帝怪罪,又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让这个不可一世的纨绔皇子做出那舍身的一护呢? “喂,你又发什么呆?”殷弘玉道。 温诀回过神来,突然说了句:“方才多谢殿下了。” 殷弘玉一直觉得温诀这个人假的很,假的不真实,而这是第一次,他从男人眼里看到了认真的表情。 殷弘玉心里升起了几分莫名的异样,但嘴上却还半点不饶人:“有什么好谢的,你以为本殿愿意救你,瞧瞧你这身子虚的,本殿是怕你一下给摔死了……虽然你这家伙确实罪该万死,可若你真死了,父王那边本殿一时却也不好交代,真是的,麻烦死了!” 那张稍微恢复了一些血色的小嘴在温诀眼前一张一合,瞧着着实生动。 温诀看着,眼里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等对方说完了,他从床边站起身来,然而刚转过身去,他的衣袖突然被一股力道扯住。 温诀回过身来:“殿下还有何事吗?” 殷弘玉视线落在温诀的手上,面上闪过几分纠结,半晌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不说,温诀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殿下是想要这个,先前是下官冒犯了!”温诀如是说着,将握在掌心里的纸团子递了过去,然后转身出了门。 殷弘玉看着温诀的背影在门口消失,重新展开了那张纸,看清纸上情况,他不由松了口气,但是随即,心里却又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沉闷与失落感觉。 大概这就是天意吧,那张纸之前掉进水里,如果迅速打开看的话,也许还能看见内容,但是经过这一番折腾,纸上的字迹不知何时晕成了墨团,别说大意,便是一个字都看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温诀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端着脸盆,一个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绷带和一些伤药,显然是要给殷弘玉处理伤口的。 在上药的过程中,两个丫鬟也不知怎么,一会儿弄疼了殷弘玉的伤口,一会儿弄洒了要敷到殷弘玉脑袋上的药,甚至还险些将脸盆打翻在地了,如此几番下来,殷弘玉彻底不耐烦了,怒道:“你们会不会做事,做不好就滚?” 丫鬟们被他吓了一跳,噗通就跪到了地上,但一双眼睛却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往温诀的身上瞟。 温诀接触到她们那诚惶诚恐的目光,一瞬恍然大悟。 ——莫非这两个小丫头,是因为自己在这里过于紧张了,所以才这般手忙脚乱? 如是想着,温诀道:“本将军出去一下,你二人好好替他将伤口处理了。” 丫鬟们见他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下顿时松了口气,连连的点头应了下来。 温诀见状便打算离开,殷弘玉却道:“不用她们。” 温诀道:“天气炎热,你这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容易感染。” 殷弘玉皱眉道:“这俩丫头笨手笨脚的,弄得本……本公子痛死了,让她们出去,你替我上药。”殷弘玉此来,并未向外界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在这些人面前,他都是以“公子”相称的。 不过上个药,倒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温诀看在这人受了伤的份儿上,想了想便答应了。 他自来到这里,前前后后受伤的地方一个巴掌都快数不过来了,对于如何处理伤处早已是驾轻就熟,没费多少工夫,温诀便替殷弘玉将脑袋包好了,殷弘玉甚至都没怎么感觉到疼。 只是这个包扎的过程,温诀全程的眼无波澜,却让殷弘玉有些郁闷了。 在温诀拿着帕子擦手时,殷弘玉忍不住吐槽道:“真不知道你这家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温诀转过脸来,道:“殿下何出此言?” 第28章 殷弘玉目光落在门口:“瞧你这副阴沉沉的模样,难道真要叫所有人都怕了你才好?” 温诀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是不得不说,这话是说尽了他的心坎里。 其实走到哪里都被人畏惧成这样,温诀是真挺苦恼的,可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他很多时候连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乃至摆出什么样表情都不能自己做主。 只是心里这些话,温诀却也无法同人提及,郁闷归郁闷,他却也只能烂在心里,于是他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回了句:“我这模样,即便和颜悦色,难道就能不叫人生畏了么?” 殷弘玉有心反驳还想再说什么,被温诀打断道:“殿下好好休息吧,下官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这话落下后,温诀也不给殷弘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拱手一礼,退三步后转身离开了。 前些日子里,温诀不论是在府衙里查档案,还是外出考察,殷弘玉总要跟在他身后,但是自从这一日的事情之后,殷弘玉却不再尾巴似的跟着温诀了。 没有他在,温诀行事倒是方便了许多。 这一日,他穿过西街,突然一个小孩从街道对面横冲直撞跑了过来,一下撞在了温诀的身上。 那孩子大概是跑得太急了,这一下撞的是真不轻,反弹的力道直接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至温诀都被他撞的后退了一步。 温诀看那孩子摔得这么重,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就要扶起对方。 急于奔命的孩子一瞬便接收到了温诀这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关心和善意,他顿时像是抓住了一个救命的稻草,双手抓住温酒伸出来的那只手,急声说道:“救命,求求公子救救我,公子救救我吧!”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鲜红的血液顺着下嘴唇淌了下来,门牙的地方,则缺少了两颗,看那样子是刚刚状在温诀身上的时候将牙齿磕掉了。 温诀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到底怎么回是,你慢慢说。” 小孩焦急的回头望去,看见几个身穿灰色劲装的男人正朝着这边快速靠近,顿时浑身都紧绷了起来:“那些人,那些人要抓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我一定不能再被他们抓回去的,公子您发发慈悲救救小人一命吧!” 按照系统的尿性,自己如果这样将人救了,系统必然又要拉什么崩人设的警报,可是这么小的孩子,温诀又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送命。 所以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将这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 恰好此时,那几个灰衣人也靠了过来,看见这一幕,为首那个身材干瘦、尖嘴猴腮的男人厉声道:“将这小子放了。” 温诀道:“诸位何必同如此同一个孩子如此过不去?” 干瘦男子眼神闪烁了一下,道:“这小子是我家老爷新买的仆人,私自逃了出来,我等奉命拿他回去,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温诀道:“若这闲事,我非得管上一管呢!” 这话一出口,跟在他身后的南熙和耿长青皆是一愣,公子向来不喜多事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温诀看见他们的表情,心里着实捏了把汗——如果系统这时候给他拉警报,再来点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他可就难办了。 不顾让温诀没想到的是,系统这一回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干瘦男子闻言,一张脸瞬间变得阴沉下来:“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等不客气了。” 他说着,朝身后挥了挥手,下一秒,他身后三个同来的灰衣男子立马便朝着温诀冲了过来。 看那牛逼轰轰的模样,温诀还道是什么狠角色呢,没想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用他出手,只是南熙和耿长青二人的三拳两脚,便将他们打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温诀收回落在地上的视线,淡淡说道:“将人带回去,问问是什么来路。” 他不是傻的,方才那瘦子的眼神,显然是不怀好意,再加上他说的那些话,这样一身戾气的人,怎么会是什么老爷家的仆从。 而既然不是什么仆从,那就是身份可疑的人,眼下这西北情况特殊,这样的人,温诀自然要先带回去审上一审的。 南熙和耿长青恭敬的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拿东西将他们拴住了,跟在温诀身后往回走。 温诀怀里抱着那小孩,只觉得重量轻飘飘的,掌心接触到的地方,都是硬邦邦的硌人,这让他不由就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男主角时候的情形,当时那孩子也是这样瘦的皮包骨头一身狼狈,眼下这小孩,比男主角似乎大了一些,但是似乎比当时的男主还轻,也不知道这孩子,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心里想着无关紧要的问题,温诀并未将这男孩放下来,也没有同他说话,倒是那孩子见他一直沉默着,率先开了口:“谢谢恩公出手相救,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温诀听着他感激的话语,收回思绪,问道:“这些人为何追你?” 小孩闻言,后背顿时一僵,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温诀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儿,男孩道:“恩公您放我下来吧,我还有要事,待我将事情做完了,再回来报你的恩情,对了,还不知道恩公您叫什么?” 温诀道:“你要去何处?” 小孩看了看被南熙等人擒着的几个灰衣人,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凑在温诀耳边道:“我要进京去……”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几个灰衣人面上露出焦急的神情,一双双眼睛也瞪的老大,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这个男孩早被他们灭了口。 可惜的是,他们的眼神除了吓唬吓唬人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而就他们的功夫,也并不能挣脱耿长青和温诀的侍卫们,所以这几人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男孩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抖落给这个一看就身份不平常的男人。 从小孩的话语中,温诀得知这附近因为旱灾而变成流民的人,都被人骗进了乐天山里一处隐秘的山林中。 将他们骗进去的人,说是给他们安排了一份差事,只要按要求将事情做好了就有饭吃,做得好的甚至能得到丰厚的报仇,那些难民们本来就饿的只剩半条命了,一听这话,没多想就答应了,谁想去了山里才发现跟那人讲的完全不一样,一群看守拿着刑具逼着他们没日没夜的开采一种矿石,每天给的吃食不仅少,而且还是一些掺了沙子灰苞的米糠,难民们身体出了问题,工作中事故频出,干得不好还要被看守毒打,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便死了许多人,而那些人死了,就被随随便便的丢在随便一条山坳里。 眼见着去的人一个个死掉,就有村民想着要逃出来,但是那地方管理很严,没有一个人成功的,被抓回去的人就那么被当众的活活打死。 而这个小孩之所以成功的出来了,是因为他们在出工的时候,发现了一处峡谷,那峡谷里又一道狭长的缝隙,然后有难民掩护着他逃了出来。 虽说他逃了没多远便被发现了,可是那些看守都无法通过那条峡谷之间的天然缝隙,所以也就没有及时追上来,小孩是停了父亲的话,平了命的逃到这里,想要进京城去告状,揭露这件事情的。 要进京城,乐天镇是必经之路,那些人大概是算好了这一点,所以事先等在了这阵子上,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你追我赶的一幕。 说来也巧,这孩子若不是遇上温诀,只怕真就没命了,而温诀眼下,偏偏就是负责调查赈灾一事的钦差。 苦寻了这么久的线索,突然就送到了眼前,这事儿简直不要太惊喜,但此时此刻,温诀听完小孩的话,心中却唯有一股怒意燃烧。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简直是丧尽天良,岂有此理。 男孩感觉到温诀周身气息的变化,心里顿时有些没底,弱弱的问道:“恩公,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温诀语气“平静”的问道:“你可还记得去那地方的路?” 小男孩摇了摇头,但是紧接着又话音一转,道:“不过阿爹给了我一张地图。” 温诀道:“那地图在何处。” 男孩闻言,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半晌说道:“可是阿爹说了,那地图只能交给京城的赵大人。” 温诀说:“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男孩摇了摇头。 温诀道:“我便是京中前来彻查赈灾事宜的,你所说的话若都是真的,那这件事情,我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男孩顿时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没听错吧,这人竟是前来调查灾情的,那是不是证明,爹爹到时候和同这些村民们,也都有救了,有希望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走出来。 这么想着,小孩瞬间激动地不行,就连脸都变红了。 第29章 温诀淡淡撇了刘大人一眼,没说话,直接带着男孩走进了府衙里。 他原本就对这位知府大人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喜,听了小孩的描述之后,温诀却觉得,自己还是小看这个不甚起眼的地方官了。 ——表面看着唯唯诺诺、老实巴交,竟做得出那样的事情来,这算不算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知府大人?”江锦安趴在温诀肩上盯着躬身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的人看了好半晌,然后回过头来凑在温诀的耳边很小声的问道。 江锦安便是温诀救回来的那个孩子,听他所言,他是几岁时候跟着他的父亲去乡下生活的,而透过小孩言语间透露而出的信息,温诀觉得江锦安口中的那个父亲,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也难怪听小孩说话,温诀就觉得他的言谈举止不像个乡野孩子,却像是出身什么书香门第。 这倒不是温诀看不起乡下人,实在是他来此地相处过的乡民不多,而唯一打过几次交道的王二狗祖孙俩,又实在是太粗狂了,以至温诀以为这个世界的乡下人都是那个样子。 不过在温诀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小孩的另一个身份——小说里这个江锦安,在后来会成为男主角身边的得力干将。 “嗯。”温诀收回跑远的思绪,简短应了一声。 江锦安闻言,面上隐约闪过几分不安。 温诀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安抚道:“怕什么,我便是奉旨来查他们的,又非与这刘大人同伙。” 江锦安闻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人还未请教过恩公尊姓大名?” “我姓温。”温诀应了一句,转而同小孩更为详细的询问起那矿山中的情况来,因为温诀救了这孩子的命,所以他几乎是彻底信任了温诀,只要知道的事情,都毫不犹豫全说了。 转眼来到府衙后院,转过月门时,恰好撞见从里面出来的殷弘玉,殷弘玉看见温诀怀里抱着的瘦骨嶙峋小脏孩儿,一愣之后,奚落他道:“呦,温将军这是捡小乞丐捡上瘾了。” 江锦安闻言面上闪过一抹窘迫,下意识低下了头去。 温诀见状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敷衍道:“这是要出去?” 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温诀并没有用敬称。 殷弘玉并未察觉到温诀情绪的变化,还接着追问道:“这小乞丐,你又是从何处捡回来的?” 温诀说:“时值饥荒,流民四起,你不担心百姓安危便算了,又何必再说些风凉话。” 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叫殷弘玉不由愣了一下,回过味儿来后,他顿时拉下了一张脸:“温崇洲,本殿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殷弘玉大概是真被温诀冒犯到了,连自己身份都忘了隐藏。 “公子请便,下官先行告退了。”温诀如是说了一句,然后没等对方反应,直接带着江锦安转身离开了。 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眼下的处境,但是说来说去,古代人的那些尊卑观念终究还是没有植进温诀的骨子里,对于这位性格张扬傲气的七殿下,温诀更多的是把他当成一个欠教育的未成年熊孩子罢了。 温诀走出老远,见江锦安仍旧一言不发,还以为他是被殷弘玉的话伤了自尊心,于是伸手摸了摸对方乱糟糟的脑袋:“这有什么,如今世道艰难,大家都不好过,别太在意了。” 江锦安抬起头来,犹豫半晌,说了句:“恩公,您放我下来吧。” 温诀看出来他想问的不是这些,但也没有揭穿,只是道:“脚还能走吗?”之前在路上,江锦安撞到温诀的时候崴到了脚,若不然温诀也不会一路将人抱回来了。 “恩公,您……您是将军?”江锦安听着他嘶哑但是却透着一股子淡淡温和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温诀先是意外了一下,但很快就想起刚才同殷弘玉见面时殷弘玉的那句“温将军”,这孩子相必就是那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吧! 只是这一刻,温诀突然不想让这个孩子知道自己是谁,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温诀在这个孩子面前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时,系统第一次没有发出阻止的讯号,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是能在一个人面前不用伪装自己,这对温诀来说,是真的很难得。 可惜的是,这江锦安的心思和见识,却比温诀想象的要细腻宽广许多,不愧是后来成为男主角手中第一谋士的角色,这般年纪便已经表现出了异于同龄人的才智。 温诀不过一时没回答他的问题,小孩便自己推断起来。 “皇上钦封的护国将军我也曾听说过,您和传闻中的一样……”小孩说着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不对,并不很一样。” 他说这话时,眼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是看起来有些疑惑和苦恼,但是这样的反应,已经叫温诀倍感欣慰了。 若是换做其他人,指不定现在得对避如蛇蝎似的吓出多远呢。 “是吗,有什么不一样呢?”温诀说着,嘴角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江锦安道:“若您真如外界传言一般,方才定然不会出手救我性命的,可是您什么也没问便救了我,所以我觉得您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坏。” 温诀道:“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江锦安道:“可是爹爹也说过,谣言不可信。” 温诀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可算遇见了个非逻辑怪的人。 若大家都如这孩子一般明白事理,他至于日子这么难过吗? thisonedayday的! “南熙,你现在传消息给越骑校尉,让他速带一千精兵前来乐天镇,不要进城,务必不要惊动任何人,让他们在乐天山下等我,另外,带兵封锁府衙,即刻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出府中。” 温诀将江锦安带到自己的住处,给他请了大夫检查身体,另外安排了人去城外寻找江锦安藏着的地图,同时还封锁了整个知府府邸,限制住了刘大人的行动。 ——按照江锦安的描述,利用难民开采矿山一事,刘大人也有参与其中,且看刘大人方才的表现,想必是已经知道了消息走漏的事情,未免他和外面势力接头,温诀现在必须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 午饭之前,派出去寻找地图的人就回来了,因为这事情来的突然,他们又行事隐秘,所以路上并未受到什么阻碍,温诀午饭也没吃,就拿着地图开始研究起来,然后事先在脑海里规划了一些安排。 要说温诀为什么这么相信江锦安的话,不先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就打算行动,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他提前看过书啊! ——江锦安在书里是绝对的正派角色,肯定不会是什么来引他们上钩的卧底。 午后的时候,外面突然想起敲门声。 温诀将手里的地图收进袖中,道了声进,下一秒,外面的人便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面容如玉、五官精致,一身淡色华服勾勒出纤长身影,正是七殿下殷弘玉无疑。 “温崇洲,你这是何意?”殷弘玉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开口便说了一句,他的声音有些大,吓的床上正在睡觉的江锦安一下惊坐了起来。 “没事,你继续睡吧!”温诀走到床边,轻轻摸了摸江锦安的头,安抚了两句,这才转身看向殷弘玉,“您是指封锁府衙一事?” 殷弘玉将视线从温诀那只安抚过江锦安脑袋的手上移开,收起心中那一点异样的情绪,然后没好气道:“不然呢?” 午膳也不用,莫非就为了在此照顾这个小乞丐。 哼,还真是好管闲事呢! 温诀道:“案子已经有进展了,我这么做,是为了以防事情生变。” 殷弘玉闻言,面上神情一滞,然后问道:“什么进展?”之前不是还苦无头绪么,难道这么快就寻到了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吗? 温诀说:“您届时便知道了。” 殷弘玉不满道:“你这是连本公子也要瞒着了?” “我与您本就立场不同。”温诀虽然知道殷弘玉事实上并不是二皇子的人,但殷弘玉不知道他知道这事儿啊,所以此刻用这话回答,可以说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就是吧,这话它合理是合理了,却实在不怎么合情,毕竟人家是皇帝的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你这么说,简直不要太放肆啊! 然而这一回,殷弘玉却并未因为温诀的放肆而恼怒,只是说道:“本殿要出去,让你的人放行。” “眼下情况特殊,殿下有什么事情,还是放上一放吧。”温诀说这话时的语气平平,但却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殷弘玉本来没生气,这下却还是起了火,他当即就要发作,却在对上温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时,心里蓦的一紧。 这人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如是想着,殷弘玉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温诀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想了想,道:“您若当真有事处理,可同下官说说,下官可以为您代劳。” 温诀是真想帮他一帮的,但是此时此刻,这话落在殷弘玉耳中,就像是温诀对他的试探,一时搅得他心中乱做了一团。 殷弘玉胡乱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话落便转身离开了,急匆匆步伐看起来格外烦躁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到了晚上。 温诀刚觉得有些困意的时候,屋门再次被敲响了。 得到温诀的允许之后,一个黑衣人手里拎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温诀看见这架势,问道:“怎么回事?”这黑衣人是他暗中培养的势力之一,名叫飞弧,在他的一众属下中身手稳居前列,尤其擅长暗器与射击。 飞弧双手作揖朝着温诀躬身道:“回禀主子,这人在后院放出一只信鸽,恰好被属下发现。” 第30章 温诀眉心一跳,当即问道:“信鸽呢? “主子放心,信鸽已被属下击杀了。”飞弧说着,一手摸进怀中,取出一个细细的竹筒递给温诀。 温诀从竹筒中取出一封信,更准确来说是一张窄窄的纸条,纸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但就是这八个字,却险些让温诀接下来的行动功亏一篑。 “事已败露,速做转移” 温诀将那纸条捏成一团,看向被飞弧丢垃圾一般丢在地上的中年男子。 这人中等个子,看起来格外的瘦,两颊凹陷而颧骨凸出,下颌留一撮山羊胡,很有辨识度的长相,因而温诀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刘知府手下的那个冯师爷。 冯师爷本来被飞弧抓过来时候就已经觉得自己完蛋了,此刻被温诀那冷冷淡淡的眼神一扫,一颗心瞬间崩溃的彻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开口求饶了。 他是有些聪明的,这些年跟在刘大人身边也立过不少“功劳”,温诀再一次见识到了自己这个身份在人们心中的可怕程度。 “还想要活命吗?”温诀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等着这位师爷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淡淡问了句。 满心绝望的冯师爷闻言,猛一下抬起头来,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对于这种人,温诀想来看的清楚,利聚而来,利尽而散,一切的行为都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中心,在他们的心里,忠心这个词,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保命同时碍于温诀震慑力的冯师爷,什么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只要他知道的事情,全给刘大人的抖落了个干净。 温诀在冯师爷抬手在证供上摁下一个鲜红的手指印之后,面无表情的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这事情过了没一个时辰,温诀的房门第三次被敲响。 这一回来的人是小央。 “你伤还未愈,怎么出来了?”温诀道。 小央面色泛着几分苍白,道:“主子,九殿下在中庭闹起来了,打伤了我们不少侍卫,场面现在一团乱,您快看看去吧。” 温诀简直头疼,这位七殿下又在做什么。 温诀跟着小央去中庭的路上,听对方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莫约两刻钟前,殷弘玉打算从中庭一处隐秘的角落翻墙出去,因为被发现,所以就和巡逻的士兵们打了起来,士兵们碍于他的身份不敢下手过重,双方僵持不下,这一闹就闹到了现在,大家实在拿这位纨绔皇子没了办法,只好去唤了温诀过来。 然而等温诀到的时候,出了看到一地抱着胳膊腿儿呻吟痛呼的侍卫门之外,却全然没见着殷弘玉的影子。 “人呢?”温诀问道。” 一个侍卫松开自己被鞭子抽的鲜血淋漓的手臂,单膝跪到地上说:“属下等办事不利,没有拦住七殿下,耿大人如今已追出去了。” 温诀眉心皱了一下,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又涌上了心头,即刻问道:“那个方向?” 侍卫说:“是出城的方向。” 温诀想了想,当机立断决定先跟过去看看情况,反正这边的事情他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 如是想着,温诀最后对小央简短交代了几句,然后转身出了府衙。 小央想起之前院外有马蹄声,于是让人速去牵一匹马来,然而等他将马带到门口,外面早已没了温诀的身影。 殷弘玉离开的时间不长,而且因为他的坐骑被养在府衙里带不出来,座下的这匹又是临时让人找来的,速度远没有他自己的坐骑快,以至练了不破攻的温诀,没多久便追了上去。 耿长青一心都在追赶殷弘玉上,压根就没注意到后面的温诀,直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长青。” 耿长青猛地转过头来,看见温诀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道:“主子,你怎么……” 温诀说:“你回去协助小央,这边不用管了,到时候在本将军事先安排好的地点集合。“耿长青来不及说第二句话,身边的人便一阵风似的又蹿出了老远。 温诀很快便追上了殷弘玉,只是却在快要靠近时,他突然改变了注意。 ——温诀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让这位七殿下,会在这种时候如此不惜代价也要跑出来! 然而随着路程的变换,温诀的心境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温诀发现殷弘玉所去的地方,正是自己安置王大爷与王二狗的方向。 这也就算了,最叫温诀心惊的是,在他们快要赶到山上时候,远处蹿起了一片冲天的火光。 温诀想到书中的描述,脑海里一瞬炸开了锅,他再也顾不上隐藏自己的身形,一举追上殷弘玉,寻了个机会跳上了对方的马。 殷弘玉原本也是一门心思都在远处的火灾上,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后还跟了个人,当身后突然传来热度时,那种诡异程度可想而知。 饶是他胆子大,也被骇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回过头去,耳畔便传来一个声音:“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那声音低沉嘶哑,恍若鬼魅,但是落在殷弘玉耳中,却叫他狠狠松了口气。 不过这种放松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殷弘玉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是绝计不能叫温诀知道的,可是眼下这情况,显然已经瞒不住了。 殷弘玉不知道说什么,所以纠结半晌,最后一句话也没说。 沉默中,殷弘玉突然感觉一个硬.物抵.在了自己的腰间,他低头一看,那是一把冰凉的匕首。 “你……”殷弘玉心里顿时一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做了什么?” 殷弘玉听着他冰冷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也凉了下来。 温诀半晌等不到回答,手中的匕首便加重了几分力道。 殷弘玉道:“温崇洲,谋害皇嗣,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温诀道:“荒山野岭,只要我不说,你觉得还会有谁知道?” 殷弘玉一直知道温诀没把自己这个皇子放在眼里,但是此时,这人却连敬称都不用了。 他心里突然感到十分气愤,脱口便道:“为了那个小乞丐,你要取本殿的命,温崇洲,那小子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 “你果然知道了?” “我……”殷弘玉瞬间百口莫辩,而温诀也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追问道,“你做了什么?” 事到临头,殷弘玉心知再也瞒不住了,于是如实道,“二皇兄知道了那孩子的身份,已经派了杀手过去,看眼下情形,只怕是已经……” 他说着,感觉身后之人周身的气息迅速冷凝了下来,殷弘玉下意识就像解释些什么,但是下一秒,他便觉得身后一空。 殷弘玉看着男人犹如一阵风似的掠向远处,迅速消失不见,心里只觉得一阵纠结与酸胀。 越是靠近,温诀就越发的心凉,因为他发现远处那起了火的地方,正是他给王二狗和他爷爷安排的住所。 温诀心脏不好,从小就被医生和父亲告诫着要控制情绪,不可以激动,时间一长,就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因为什么事情而紧张成那样,心跳在胸腔里“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好似打鼓的一般。 如此持续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开始发麻,同时胸腔剧痛,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没事的,不会又是的!”温诀定下来,扶住一颗大树,反复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一口气往那起火的小院掠去。 莫约半刻钟后,温诀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他刚准备推开院门,那山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然后王二狗瘦小的身子,一下撞在了他的腿上。 小孩被惯性弹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定后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模样时,一张本就难看的小脸,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温诀尚未明白过来他这反应的由来,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划破了长空。 王二狗听见那声音,单薄的身子一顿,半晌,僵硬的回过头去。 “爷爷——”看清院中画面的一瞬间,他不由惊呼出声,下一秒,他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漫天火光中,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王大爷一身狼狈的趴在这些残肢断臂之间,鲜血从他的身上躺下来,在褐色的地面上淌成了无数条蜿蜒的小溪,然后渐渐汇聚成在一起,绵延出老远。 而若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一双手从胳膊的地方被齐齐斩断了,那汩汩的鲜血便是从那被斩断的伤口流出来的,而那双胳膊的下半截,则紧紧地缠绕在站在老人深浅的一个黑衣人的双腿上。 老人痛呼过那一声之后,便抵不住痛苦的昏迷了过去,错愕与担心的表情,似乎还挂在那张布满岁月沧桑的面容上久久未曾散去。 第31章 这一幕的冲击性简直就是诛心,王二狗跑着跑着,脚下一软就重重摔倒了地上,然后他挣扎了许久都没有爬起来,最后一双大大的眼睛憋的火一般的红,眼泪也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怎么不跑了?”黑衣人走到王二狗面前站定,缓缓开口说道。 王二狗下意识伸出了手,想要将那双血粼粼的胳膊从对方腿上扒下来,但是一双手抖的厉害,压根就没法碰到。 黑衣人看着他这样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然后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下去陪那老东西吧!” 话音落下,他便毫不留情将手中的刀挥了下去。 王二狗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此番又心绪大动,别说反抗,便是连躲也不知道躲,眼见着那一刀就要斩在他那脆弱的脖子上,黑衣人隐在夜色之下的唇轻轻牵起了一抹弧度。 但是下一秒,那抹弧度却永远的定格住了。 他僵硬的转过视线,看向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的人影。 站在那里的男人,一身玄色劲装,银色面具之后的眼睛正冰冷的看着自己,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匕首上沾染着一抹淡淡的血色,那是他自己的血。 “咕噜噜……”黑衣刺客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张口,发出的却是血液流动的咕噜声。 他这才想起来抬手去捂自己的脖子,手摸上去时,又摸了一手的血,黑衣人下意识将手越捂越紧,但是他是脖子上的动脉被割断了,又怎么捂得住。 那鲜血一时就像泻了闸的洪水,转眼便顺着他的指尖淌了满身。 黑衣人的身子在夜色下晃了几晃,然后一下倒在了地上。 他的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温诀,眼里犹自带着错愕,显然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么死了。 但是那嘴角的一抹弧度,却渐渐的加深了。 温诀被那抹笑意看的心中莫名不安,可有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而眼下的情况,他也没有心思去细想这件事情。 温诀挥去心中那一抹异样,转而朝着倒在数米之外血泊之中的王大爷走去。 他蹲下身子,伸手想要去探一探老人的呼吸,却在即将碰到时,手被一股力道用力的打到了一边。 温诀偏过头来,看见王二狗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很显然拿一下是小孩打的。 王二狗在拍开温诀的手之后,也没看他,一下跪到了地上,一声声的唤着地上的老人。 在他一连唤了数声之后,老人竟然真的有了反应。 王大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一双苍老的眼眸中倒映着红色的火光,浑浊的没有焦距。 他嘴唇轻轻的阖动着,是在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压根就听不见。 王二狗下意识想去握老人的手,恍然发现对方一双手早被那个丧心病狂的杀手给砍断了。 小孩的情绪一时变得更加崩溃,他胡乱的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然后趴下去紧紧的抱着老人的身子,耳朵紧紧贴在王大爷的唇边:“爷爷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 但是老人那一句话,便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的胸前一上一下的剧烈起伏着,面色却变得愈发难看,像是快要窒息了。 温诀眼见着这一幕,下意识要上前施救,小孩却一脸防备的护着老人不让他靠近。 温诀一急之下,干脆直接用力一把将王二狗拽到了一边。 这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老人已经休克了,温诀当机立断蹲下给人做心肺复苏。 他的手用力的一下下按压在老人的身上,本来是救人的动作,落在王二狗眼中却成了谋杀。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爷爷!”王二狗从地上爬起来,用力的想要将温诀拽开,但是他力气太小了,怎么用力都没能将温诀撼动分毫,最后一急之下,万二狗张口就咬在了温诀的手臂上。 温诀闷哼一声,也不知是被他这一下痛的还是因为情绪太过紧绷,冷汗顺着额头躺下来,划过脸颊低在了王大爷那张血肉模糊的苍老面容上。 温诀看着那张脸上透出来的死气,心中的希望一点点被抽离,但却还是固执的不愿意放弃,直到对方身上的温度也渐渐褪去。 温诀脚下一软坐进了一地的鲜血中,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遍身伤痕,身体残破的老人身上,一颗心被一种深深的难受与无力感所淹没。 废了那么多心思,谨而慎之的将人藏到了自己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还派了人小心的看着,结果还是没能躲过这悲剧的发生。 他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人,什么也做不了。 “爷爷,爷爷不是说要一直陪着二狗的吗,你说话不算话,呜呜呜……爷爷,爷爷你快点醒过来吧,不要丢下二狗好不好……你醒过来好不好!”耳边久久回荡着小孩的哭声,从低低的啜泣,到嚎啕大哭,再到撕心裂肺…… 温诀听着他含混不清的哭诉,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响起几日前的那个夜晚,老人和小孩在小院中乘凉夜话的情形。 那天的月亮那么圆,那场面那般温馨,可是一转眼,什么都破碎了。 经历过多少悲欢离合,他还是……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呢! 温诀缓过神后,想要去安抚一下王二狗的情绪,但是王二狗陷进了悲痛的情绪中,完全听不进去温诀的话。 温诀不忍看他如此,最后干脆伸手要见他抱开,谁想小孩却像是疯了一下,开口便又是一口咬在温诀的手上,在挣脱温诀之后,他甚至开始对着温诀拳打脚踢,嘴里一边含混的骂着什么动。 温诀仔细听了听,听出对方在骂他该死,说恨他让他去死之类的话。 虽然那谩骂的内容含混混乱,但温诀还是隐约听懂了。 明白过来的一瞬间,温诀脑海里陡然浮现出杀了王大爷的那个黑衣人临死时,嘴角的那一抹笑意。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也许王二狗对自己态度的急转直下,是因为那些人说了什么。 此时此刻,温诀知道自己说什么这孩子都听不进去,所以也就没有解释,干脆就放任了他的发泄。 在殷弘玉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温诀站在那里任由小孩谩骂厮打,却始终不动也不还手的模样。 殷弘玉一路将马驾进了院子里,跳下来伸手一把拽住王二狗的手臂,冷声说道:“你在干什么?” 王二狗眼睛都红了,用力的挣扎着,挣扎半晌没睁开,一股血气冲上脑门,直接昏迷了过去。 温诀缓缓闭起眼睛,抬手重重的按了按太阳穴,然后沉默的抱起王二狗的身子放到了一边,接着,他走到那死去的黑衣此刻身边,打算将老人断掉的一双手臂拿下来。 只是那双手臂像是焊在了黑衣人的腿上,温诀怎么用力都无法将他的手从那条腿上分开,温诀担心再用力会将那双手掰断了,视线四下扫了眼,捡起黑衣人掉在地上的长刀,一刀砍断对方那条被老人的手臂缠绕住的腿,这才成功拿了起来。 温诀知道,王大爷是为了给王二狗争取逃命的时间,所以拼尽了全力的用一双手死死的抱住那个黑衣人的腿,他身上伤的除了手臂,还有其他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特别是后背上,纵横交错的数道刀伤,深可见骨。 即便身体分离,即便已经死了,可是这个老人对他的孙子的爱,却永远的停留在了这世间。 这人间本不值得,但因有一人倾心爱他,便驱尽了一切的冰冷,可是从此,属于这孩子的这一抹温暖一安心,也彻底的不在了。 温诀拿着那双手臂走回来,然后抱起那句苍老残破的身躯朝着院子外面走去。 这画面无声,但是却震撼到直击人的灵魂。 殷弘玉第一次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感到如此后悔,他为什么,要将这孩子的行踪告诉殷弘厉呢? 如果他装作不知道,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已,即便活着,又能嫌弃什么风浪。 “爷爷!”在温诀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王二狗猛地从昏迷中惊醒了过来。 他没有看到地上的尸体,视线慌乱的四下扫这,注意到被温诀抱在怀里的人,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温诀追去。 温诀见他跑得跌跌撞撞,停下了脚步,等着小孩跟上来了,才继续往前走。 “你干什么,你要带我爷爷去哪儿?”之前哭的太凶,似乎已用干了小孩所有的力气,王二狗此时再开口,声音虚弱的厉害,而且还带着沙哑,都快赶上温诀说话的样子了。 温诀道:“让他入土为安。” 小孩楞了一下,眼圈再次红了起来,他看着温诀的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恨意,但是这一次,却并未如方才一般,失控的朝着温诀发泄。 他只是紧紧的握住了自己小小的拳头,然后沉默的跟在温诀的身后往前走去。 第32章 温诀在这山林里寻了个清幽僻静之所将老人安葬了,用剑砍下一棵树劈开,制成了简易的墓碑,做完这一切,他回头看向一旁的王二狗。 小孩趴在黄褐色的土地上,半边脸贴着地面,露出来的半边脸脏污不堪,红肿的眼睛下面还蜿蜒着一道宽宽的泪痕。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保持着这么一个难受怪异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双大眼睛无神的看着那冢新坟,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 在温诀安葬老人的过程中,王二狗又失控的闹了很久,一会儿是抱着他爷爷的尸体不让温诀下葬,一会儿又语无伦次的谩骂温诀,一直到折腾的浑身虚脱,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他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温诀走到王二狗身边蹲下身子,道:“起来吧,别躺在此地了。” 小孩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仍旧趴在那里没有半分动静。 温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打算直接将人抱起来,然而他的手刚碰到小孩的身上,就像是触动了对方身上的某个开关一般,小孩又开始剧烈的挣扎反抗起来。 温诀不知道那个黑衣人在这孩子的面前说了些什么,让他对自己恨成这样,但是他却也能猜个大概。 那些人想必是说是自己故意透露了这孩子和他爷爷的行踪,更甚者,说杀他们的命令,是自己下达的。 他和那孩子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信任可言,而且他不仅恶名在外,还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王二狗“见死不救”,虽然上一次他救了王二狗,可以那小孩的谨提醒,压根就没有放下对温诀的戒备。 现在有个人在他的面前说这种话,小孩会相信,可以说是完全的合情合理。 之前场面太过混乱,温诀几次想要解释都被打断了,这时候他终于寻到了机会,然而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想起“叮”的一声。 【恭喜宿主完成乐天山重要支线任务,在男主心中种下仇恨之粟,深层推进剧情发展,您将获得任务奖励,身体修复百分之五,反派实力+100,任务进度+1,不破功进阶四重。】温诀早就已经习惯这个系统的延时性了,但是这一回,他却有些理解不能。 “所以我的任务是什么?”在脑海中问出这句话时,温诀的心里已有些发凉。 110:【在原著剧情中,正是由于主角的祖父被反派杀害,致使他从此踏上了复仇之路。】这一点温诀是知道的,但是他怎么不记得,书里描写的那个反派也是自己“别说又是因为我没有看完这本书的结局,而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情节? 110:【是这样的,宿主。】 温诀:“那这人也不是我杀的啊。” 【因检测到宿主企图改变涉事角色王大爷的命运,未免宿主陷入两难抉择,系统友情为宿主开启剧情补救。】原著里,温崇洲杀了王二狗的爷爷,而现在他变成了温崇洲,系统因为觉得他不会愿意对本性善良淳朴的老人动手,所以自动做了补救。 而这个补救的方法,就是让别的人杀了他,然后嫁祸给自己吗? 温诀以前只是觉得这个正太音聒噪,但是现在,这声音却叫他觉得后脊发凉,这样关乎人命的事情,却叫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温诀心里第一次蹿起了一股无可遏制的怒气,可是一想到这系统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人造机器而已,那股子恼火又瞬间泄了下去,最后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沉默了半晌,温诀在脑海中道:“这任务,我不做了。”倘若为了自己能肆意的呼吸一口这世间空气,就要不择手段、乃至杀人屠命,那就算他最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绝对不会轻松。 110:【系统一旦激活,在完成终极任务之前无法终止。】 温诀:“那如果我不做了。” 系统:【若数据清零,宿主将被遣送会任务初始点,重新进行任务,知道宿主完成终极任务。】温诀:“……”所以他这是被强制性的困在这个系统里了。 110也感觉到了温诀情绪的消极程度,声音小小的安慰:【其实宿主不必自责的,这只是虚拟世界而已。】虚拟世界,他难道不知道这是虚拟世界么,可是他如今身处其中,所经历的这些人,全都有血有肉,会笑会哭,如此的生动鲜活,他已经没有办法将他们当成单纯的纸片人! 110企图继续说服温诀:【就算没有您,这些人也只会是相同的命运。】温诀沉默了许久,发现自己出了继续下去,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消极抵抗的结果是会被困在这个系统里进行无限循环的刷任务,而如果他积极刷任务,获得足够的反派实力,也许还有机会改变一些事情。 努力的说服自己之后,温诀没再尝试去解释什么,他松开紧紧拽住小孩的胳膊,然后道:“既然你执意留在这里,那便留下吧!” 他说着,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了王二狗的身上,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山林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孩子是金身不破的男主,呆在这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 殷弘玉没想到温诀会这样说走就走了,愣了一下,然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就这么把他丢在这儿?” 温诀没说话。 殷弘玉啧啧了两声:“还真是狠心呢!” 温诀仍旧沉默。 殷弘玉看着他清瘦高挑的背影,一时觉得那背影孤单又凉薄,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半晌喃喃的说:“本殿有时候是真看不懂你,你这颗心,到底什么时候是真的,或者对谁都不过逢场作戏?” 温诀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步子迈的飞快。 殷弘玉突然有些急了,下意识一把拉住了温诀的手腕:“温崇洲,本殿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温诀总算是给他殷弘玉一个视线:“别跟着我了。” 那双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幽深沉静,没有半分波澜,但是却看的殷弘玉一颗心彻底乱了。 “你……”伶牙俐齿的少年,第一次显得那么笨拙,“你在生本殿的气吗?” “我生殿下什么气?” “若不是我,那老头……老先生,也许就不会死了。” 温诀盯着少年审视了一会儿,道:“殿下这是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自责吗?” “才没有,本殿有什么好……”殷弘玉下意识就想否认,但是话到一半,那声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迎着温诀的目光,少年飞快垂下了头去。 要说一开始,温诀确实是恼怒的,可是现在,他却连生这人气的心情都没了。 他疲倦的摁了摁太阳穴,道:“更深露重,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 殷弘玉道:“你不回去吗?” 温诀说:“我还有事。” 殷弘玉下意识道:“我随你同去。” “殿下莫不是又忘了自己的立场?” 温诀说这话只是实事求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但此时此刻听在胤弘玉的耳中,却像是在暗讽他之前的行为。 就像温诀说的,他们立场不同,那么各谋其事也是无可厚非,可坏就坏在殷弘玉现在却开始在意温诀的想法,如此他便失了那一份原本属于他自己的底气。 温诀并未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留下一句:“殿下回去吧。”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殷弘玉下意识想追,刚迈了一步,对方人已经消失在了是夜色下。 今日月明星稀,野外能见度还算可以,但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殷弘玉便连温诀半个影子看不见了。 他自己也是自幼习武的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才有了如今的身手,对于练功的艰难十分清楚,能有这样迅捷的身法,也不知要付出多大努力。 因为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温诀就没有去原本定好的集合点,而是按照地图标注的路线直接往那处矿山的方向赶去了。 他一路马不停蹄的在林间穿行,因为速度太快,迎面的风仿佛都化成了无数锐利的刀刃,不过那种失速的感觉,倒是将他那身体修复时带来的剧痛给削弱了一些,以至这一次,温诀竟然就这么扛了过去。 温诀原本已做好了要打一场硬账的准备,然而抵达矿山时,却发现这场围剿已进行到了尾声,进入那个基地的过程中,各个关卡全是他自己手底下的士兵,简直不要太通畅。 南熙小央正指挥着那群被控制的难民们从一处山洞中出来,在难民队伍的后面,是一群穿着灰色短打的男子,这些人则被将士们用绳子拴住了手脚,刀架着脖子往前赶。 他们穿的衣服和上一回追杀江锦安的那些人的衣服一样,这些大概就是被安排在这里监视难民们的人。 温诀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谢凌霜,就问了一句。 南熙道:“禀将军,谢大人正在盘查矿洞中的情况。” 第33章 矿洞深处,谢凌霜带着属下将一群人围堵在处隐秘的山洞中,对方只有零星十数人,且也并非身手不凡之辈,是以没过多久便被他们打死打伤了大半。 最后就只剩下为首那个独眼中年男子和一个灰衣侍卫,谢凌霜从属下手中拿过一弯长弓,瞄准独眼男射.了出去,独眼男避无可避,一把抓住侍卫挡到了自己身前,侍卫被射中心脏,一抹错愕定格在眸中,然后便永远的失去了呼吸。 “还不束手就擒。”谢凌霜看着这个阴险的男人冷声说道。 男人看起来确实是走投无路了,却还是慢慢的往后退着,若是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走位是斜着的,像是在蓄谋着什么,可谢凌霜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也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渐渐的,独眼男就退到了墙边,而就在他身子往墙上靠去时,变故发生了。 ——男人身后的墙壁突然往一侧滑去,然后一晃眼,他便钻入了另一个空间中。 高虎在那扇石门即将关闭时,眼疾手快闪身过去,一把将门卡在了中间,无需任何交流,在他抵住石门的瞬间,谢凌霜闪身追了进去,然后一脚踹飞了里面一只手握住控门机关的独眼男子。 在独眼男子被他踹飞之后,谢凌霜自己握住那个开关向相反的方向拧了半圈,果然,那扇本来要关上的门就重新打开了。 高虎带着剩余的兄弟一窝蜂涌了进去。 谢凌霜这才得空看向这方独立矿洞中的情形。 面积莫约三十平的一个人造洞穴里,一面墙下堆着很多的黑色木箱,一面墙下是红褐木箱,还有一面墙壁下,堆放着高至洞穴顶部的褐色大麻袋。 高虎走过去绕着一个红褐色的木箱研究了下,估摸着没什么特殊之处后,抽出腰间的剑一剑劈开了木箱之上的铜锁,打开的下一秒,他不由倒吸了口气。 ——那木箱里面,竟是满满的一箱白银。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让人依此打开了其他的箱子,一箱一箱,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而那边黑色的木箱,从外面看并无异样,打开之后,里面还用特殊的材料紧紧包裹着,拆开那层包装,内里便是黑色的颗粒物。 高虎用剑尖儿在箱子里拨了拨,皱着眉头道:“这是何物?” 谢凌霜将擒在手里的独眼男丢给一个侍卫,也走过去观察起来,琢磨了半晌,面上同样露出不解神色。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得不出结果,谢凌霜便再次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个独眼男的脸上,问道:“这东西是什么?” 独眼男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 “哟,还挺有骨气!”谢凌霜讥讽了他一句,然后走过去,十分突然的、猛地一脚揣在了独眼男的腹部,男人闷哼一声,痛的瞬间躬起了身子。 下一秒,谢凌霜的剑就横到了独眼男的脖颈上,并且划破了对方的皮肤,男人的颈间瞬时出现一道血口,很有些深,鲜血瞬间就流了出来。 来自死亡的威胁,让独眼男一瞬间绷紧了后背,冷汗顺着额头刷刷落了下来。 谢凌霜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是不说?” 独眼男惶恐道:“说说说,我说就是了。” 谢凌霄闻言,横在男人脖颈间的剑这才松了几分。 独眼男看向那个被打开的箱子,道:“这是很神情的东西,遇火之后会发生有趣的变化。” 谢凌霜道:“什么变化?” 独眼男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言表,半晌说道:“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只需我示范一番你们便明了。” 谢凌霜指尖轻轻摩梭了一下手中长剑锋利的剑身,道:“你若敢耍什么花样,即刻就叫你人头落地。” 独眼男道:“你等人多势众,小人能耍什么花样。” 谢凌霜想了想也是,于是便挟着他走到了那口黑色的大木箱边。 独眼男用手抓了一把里面黑色的颗粒物,然后慢慢洒在地上组成了一个圆圈,接着,他将手伸进了怀中。 谢凌霜刷的一下便抽出了剑。 独眼男立马举起了双手,他右手的手掌里,夹着一个小小的竹筒子。 谢凌霜拿过来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火折子,但还是问道:“你要干什么?” 独眼男解释道:“此物需要用火点燃。” 谢凌霜想了想,挥手招来军医,让对方检查了一下,确认地上的黑色无知不是什么迷香之类,这才允许独眼男人继续下去。 独眼男接过火折子吹了吹,然后点燃了地上的东西。 那黑色的颗粒物一瞬间幻化出闪耀的星火,转眼行程一个光圈,在幽暗的山洞里显得着实有些惊艳。 谢凌霜也有些为这场面而感到意外。 独眼男道:“如何,此物可是极为漂亮。” 谢凌霜听出他语气里的得意,一瞬板起了脸来:“你说的神奇之处就是这也,也不过如此。” 独眼男道:“那将军就错了,怎么会仅仅是这样呢。” “哦?”谢凌霜道,“还有什么?” 独眼男又慢悠悠的吹了吹手中的火折子,将里面的火吹成了明火,然后缓缓放到了那一整箱的黑色颗粒物上。 谢凌霜看着他的动作,虽然不解,但是心里却莫名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你这是干什么?” 独眼男面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谢凌霜手腕一翻,长剑就要再次架到独眼男的脖子上。 “住手——”独眼男突然厉声呵道。 谢凌霜道:“找死!” 独眼男喉咙里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笑声停下来时候,他阴森森的说道:“就算找死,能拉着这么多人陪葬,那也算值了。” 谢凌霜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独眼男一只手伸进那口大大的木箱里,抓起一把那黑色颗粒又缓缓的从高处撒下去,然后道:“你不是想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现在我就告诉你,这东西名叫火药,这么一箱子若是点燃了,足可以炸毁这一整座山的,只要我这一火折子点下去,不仅我,你们,还有外面的那些,都得见阎王爷。”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在场所有人都变了面色,高虎怒喝一声,道:“老大你别听这孙子胡说,我从未听过世上有这种东西。” 独眼男冷笑道:“那你们就试试看。” 谢凌霜沉默良久,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虽然这个人话中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是他不能拿这么多人的命去冒这个险。 独眼男道:“让这些人都退到一边,你也退开。” “好。”谢凌霜应了一声,然后挥手让自己带来的属下们都让到了一边。 独眼男一只手脱下自己的外套,然后将那些火药飞快的往衣服里装,最后系起来背在了胸前。 谢凌霜站在洞门的地方冷眼看着他做这一切,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很显然,这个人是想要将这什么“火药”当成自己的护身符,从这个矿洞里脱身出去。 可是就这么让他逃走了吗?谢凌霜是个风风火火的直脾气,被人耍了心里本就不爽,看那独眼男的样子,心里更是郁闷,一时眉头更是越皱越紧。 就在他心中气闷不已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 谢凌霄一愣,握着剑猛地回过头去。 看见是温诀时,他的,但是嘴上却没好气道:“你还知道来,我还道你忘记了今夜的行动了。 温诀解释道:“临时遇上了些事情。” 谢凌霜道:“就你事多。” 温诀没接着话,转而看了眼不远处的独眼男:“这是怎么回事?” 谢凌霜指了指那口大箱子,压低声音道:“这家伙说那是什么火药,能炸掉整座山,我怕那孙子真做出什么来,就只能答应放他出去了,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先稳住……你这什么表情?” 谢凌霜说着说着,见温诀面色也变了,愣了一下,道:“你这什么反应,难道你听说过这什么火药,这东西真有这么厉害。” “以前在一本杂记上看见过,他所言确实非虚。”温诀真假掺半道。 谢凌霜原本还没觉得这事情有多严重,听他这一说,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还好他没冲动,不然现在大家都玩儿完! 谢凌霜这边还心有余悸,却见身后人已恢复了平静,并且还将手缓缓揣进了袖子里,看起来一副格外悠闲的模样。 “喂,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不担心?” 温诀道:“有何可担心的?” 谢凌霜嗤了一声:“这么多人的命,你倒说的轻松。”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人命的认知不可能比这些生死浮沉的古人寡淡,温诀真的不在意吗?不,他终究是在意的,可也许他的性格就是这般,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是表现的平静。 那个独眼男人做好了准备之后,一脸警惕的往出口方向走去,在行到门口的时候,他发现了温诀,看着男人静默的眼神,他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安感,于是他抬手指向温诀,颐指气使道:“你让开,让到一边去。” 第34章 他这么一说,原本没有注意到温诀的人一瞬间就都看到他了,这些一开始瞧不起温诀的将士们,在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也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观。 甚至此时看见温诀,然他们悬着的心都放下了些许。 将军终于来了,那他们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的。 但是这个让他们觉得冷静沉着,办事可靠的人,这时候的表现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因为面对那个独眼男提出来的要求,温诀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这样,让独眼男情绪变得浮躁起来,他一下将手里的火折凑近了被自己背在胸前的包袱,威胁道:“我数三个数,都给我让开,不然大家一起死。” 温诀还是没动。 “一” “二” 独眼男手中的火折就要凑到他身上的那包火药上,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谢凌霜也急了,下意识就伸手捣了一肘子温诀的腰:“喂,你怎么回事,是疯了吗?” 温诀视线落在独眼男的手上,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独眼男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哼,我还道多大本事,也不过如——” 一句话尚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在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中,独眼男动作僵硬的低头,然后他看见自己右手的手臂上一个整齐的截面,犹如泄闸洪水一般从中喷溅出鲜红的血液,而手臂所连接的右手却消失不见了。 独眼男的眼珠子转了转,视线继续下移,然后他看见了一只苍白犹如僵尸一般的右手,那只手里紧紧地捏着一个火折子,他手上的血恰好落在那火折子上,将最后一丝火苗也彻底熄灭熄灭了。 一抹呆滞的神情停留在他的面容上,而下一秒,又被一声后知后觉的惨叫声打破。 看家这一幕的人,都不由纷纷到抽了口凉气。 温诀用一方白色的帕子擦干了匕首上的血,看向离的自己最近的高虎和两个小兵,道:“站着干什么,还不拿下。” 嘶哑的嗓音恍若一声惊雷,瞬间唤醒了陷在震惊之中的人们。 高虎率先反应过来,抬起一脚就揣在了独眼男的身上,将他揣的跌在地上,然后一刀就砍了上去。 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那独眼男一瞬便身首分了家。 谢凌霜看着那只死不瞑目瞪着他们这边的眼睛,抬手一巴掌拍在高虎的背上:“你小子倒是留个活口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从她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怪的意思,非但如此,还有种莫名的解气感。 在一群犹如崇拜神明一般的眼神中,温诀仍旧是那副平静如斯的模样。 “将洞中物资清点一边,登记在册,然后迅速运出山去,以免夜长梦多,另外,留下一小队人马,彻底排查此矿洞之中的情况。” “是,将军。”他说完后,场中立马传来整齐划一的应答,听那高昂的声调,似乎是格外的兴奋。  “你这身手也太牛逼了。”等进来的人都分散着忙开了,谢凌霜朝着温诀比了个牛逼的手势,又道,“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手下留情啊!” 这后半句话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温诀一时没听懂,所以也没回,不过谢凌霜很快就给了替他解答了心中的疑惑。 “上回咋俩比试,若非你有所保留,只怕当时断手断脚的就是我了吧?”谢凌霜说着,抬起胳膊压在了温诀的肩膀上,“好家伙,我现在想起来,这还心有余悸呢!” 温诀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他的手,道:“我倒没瞧出来,你有半分惧我的样子。” 谢凌霜因为他的躲避踉跄了一下,站稳后道:“怕你干嘛,咱现在不一条船上的蚂蚱吗,你还能再砍我一剑不成。” 温诀道:“谢将军,这句话可不是这么用的。” 谢凌霜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管他怎么用,意思到了就成。” 温诀心想这要是自己以前的学生,定要他将那词语释义抄他个三百遍。 经过了温诀的系(魔)统(鬼)训练,这些士兵们的执行率早已今非昔比,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将所有物资清点完了,并且条分缕析的登记在册呈给了温诀。 温诀看过之后,递给了谢凌霜,然后说道:“这些东西只怕牵扯甚广,转移起来一定要迅速,不然消息走漏了,只怕会有不少麻烦?” 谢凌霜见他语气严肃,也跟着重视起来:“明白了。” 两人说着话,便从矿洞里走了出来,天上乌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谢凌霜抬头看了看,声音激动的说:“看着样子,今儿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话一出口,后面跟着出来的人,也变得骚动起来。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兴奋,毕竟他们这北边,也是已经数月未曾下雨了。 温诀也抬头看去,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面具上。 然后过了一会儿,天上竟然果真下起了雨来,并且那雨越下越大,转眼骤成瓢泼。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欢呼雀跃时,温诀却想起了什么,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来。 谢凌霜一回头看见他眼里的担忧,伸手就捣了他一肘子,不解道:“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下雨了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温诀收回思绪,说道:“我有些事情要办,这边就交给你了,下雨搬运起来可能会有些困难,就辛苦你们了。”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要帮忙吗?”谢凌霜下意识问。 温诀摇了摇头,道:“是一些私事。” 这种时候急着去处理,倒不像是什么小事,但是从温诀的神态语气,谢凌霜又看不出焦急的样子,看不懂他也就懒得琢磨了,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反正这里也差不多了。” 温诀正要迈步走进雨中,视线瞥见地上一具尸体身上的黑色斗篷,他走过去扯了下来。 谢凌霜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有用。”温诀看了看那斗篷,上面染了不少血迹,但是问题不大,现在雨这么大,一冲就散了,如是想着,温诀转而道,“你可有备用的衣服?” 谢凌霜道:“咱出来出任务的,又不来游山玩水的,带什么备用衣服。” 温诀闻言,打量了一下谢凌霜的身上,见他身上一身白色的锦衣,说道:“那将你的借我吧。” 谢凌霜道:“那我穿什么?” 温诀说:“我的。” 谢凌霜面色古怪:“我说你到底干嘛去?”原本好容易消下去的好奇心再次被激发了出来。 温诀看着谢凌霜的眼睛,没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在短暂的对峙后,谢凌霜还是妥协了。 他把手中的剑丢一旁,然后直接就开始解身上那身衣服。 而温诀也把自己身上的一身黑衣脱了下来。 温诀穿上谢凌霜的衣服,披上那斗篷,毫不犹豫的一脚迈进了重重雨幕中。 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样,被这瓢泼似的山雨一淋,他身上什么除了雨水泥土味儿,什么味儿都闻不着了。 抵达目的地后,温诀并没有立马靠近,而是在远处站定了身子。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用斗篷的兜帽遮住整张脸,又脱下了手上的黑色手套,换成白布缠上,尽量不留下一丝一毫关于温崇洲这个身份的痕迹。 ——那孩子现在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只怕就是这个人了吧。 是的,温诀口中的还有些事情,不过是牵挂着被他丢在荒野的王二狗。 这么大的雨,那孩子有一个人在山里,只怕就算死不了,也能去了半条命,即便他是真神不死的主角,温诀也无法安心的将他丢在这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温诀迈步朝着那冢新坟走去。 王二狗趴在坟头上睡着了,瘦小的身子蜷成一团,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睛即使紧紧闭着,也能看出红肿的厉害,那双嘴唇,却又泛着青紫。 温诀视线落到一旁那件被撕的稀烂的披风。 分明冷的厉害,却不愿意用自己留下的东西,只怕这孩子对着这披风撒气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要撕了自己吧。 温诀甚至可以想象到,在他和殷弘玉离开之后,这孩子又如何的大闹了一场。 温诀心中不由苦笑一声,弯身打算将小孩抱起来,双手接触到对方的身体,一阵凉意袭上指尖。 “爷爷!”在他将王二狗抱进怀里的时候,小孩出于本能的趴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口中低低的这么呢喃了一句,但是下一秒,他却猛然的惊醒了过来。 在小孩看向自己的一瞬间,温诀竟然紧张了,甚至呼吸都放缓了下来。 那种心虚的感觉,就好像真是自己杀害了这孩子的亲人一般。 “你是谁啊?”王二狗声音虚虚的,听起来没有半分力气,而且哑的厉害,他说这话时,一双眼睛格外的空洞。 温诀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曾经见到这个孩子的一幕幕场景,记忆中的那双眼睛总是又黑又亮,蔓延警惕的,但是现在,这双眼睛却相识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第35章 温诀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王二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又变得昏昏欲睡。 温诀抬手轻轻拍了拍王二狗的后背,道:“睡吧。” 这一次,他没有再伪装自己的声音,迷糊中的王二狗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但是此刻的他连,只是转眼便又陷入了昏睡中。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王二狗睁眼,屋子里是干净整洁的布置,窗外是喧嚣热情的叫卖声,显得那么的平和与美好,以至有那么一瞬间,王二狗都以为昨夜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噩梦一场。 但是身上伤处传来的疼痛,却分明的告诉他,那一切都是真的。 脑海里回忆着昨夜种种,小孩不自觉抬手揪住了自己胸口的位置,他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起来。 昨夜将王二狗带回来时,小孩发了高烧,温诀将他安排在一处客栈中,请了大夫过来给他医治,等大夫离开天也亮了,温诀照顾了王二狗一会儿,见他一直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就回去府衙处理了一堆后续事务。 谢凌霜已经将山上的银子和粮食都运了回来,经过盘查,其中一部分果然是此次赈灾的灾银,而还有一部分,是经营山上的硝石矿所得。 经过一阵严刑拷打,刘大人和在矿洞中被抓的几个管事将该招的都招了,若不是因为江锦安的缘故,这些银两和□□是要运至京城的。 至于最后会落到谁的手里,他们却并不清楚,不过就殷弘厉之前的表现来看,这些八成是他的势力。 这些核对起来还相对简单,比较麻烦的是在矿山中死去的难民们的身份确认与尸体认领问题。 繁重而高强度的工作,身体长时间得不到合理营养补充,再加上监事毫不留情的打虐,死人是常有的事情,而那些死去的人,直接就被那些管事丢到了一处山坳里,甚至连用草席之类的裹一裹都懒得,在这天气炎热的夏季,按照抛.尸时间的长短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腐烂情况。 古代也没有DNA鉴定这东西,难民们身上的衣服和配饰,几乎成了辨别他们身份的唯一屏障。 在温诀叫人放出消息之后,没过多久,府衙门口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认尸的人,少数死者比较幸运的被自己的亲人认了出来,而有些尸体,从早上一直陈列到了中午。 温诀看着那些穿着破烂的人用板车拉着自己的亲人,一步一步往远处走去,哭嚎声响彻了整条长街,心里再次浮现出那种胸中沉闷的感觉。 他转身回到府衙里,后院也是哭声,一个孩子的哭声。 温诀在门口蹲了一会儿,推门走了进去,屋内江锦安抱着一句尸体哭的似乎就要断了气。 躺在床上的人身形消瘦,身上的一袭长衫被鞭子刀尖划的破破烂烂,又被血色浸染过,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那张脸上十分苍白,左边脸上一大片的乌青,还沾染着泥土血迹,但饶是如此,却也当不出那眉眼的俊秀。 这个人,就是江锦安口中的父亲,他是在江锦安逃走之后,被那些人当做泄愤工具而活生生打死的。 温诀安抚了江锦安,时间已到了正午,他换过一身衣服,避开所有的人视线出了门。 温诀给王二狗安排的客栈,就在距离府衙三百多米的地方。 他的不破功现在已经练到了四重,到了近乎来去无踪的地步,温诀一阵风似的掠到客栈,在附近一处隐蔽的角落里现出身形,然后像一个普通客人一样走了进去。 他推开门,看到的就是小孩坐在床上紧紧捂着胸口,长着嘴唇大口呼吸,一副痛苦极了的模样。 温诀心下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扶住王二狗细瘦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哪里难受?” 王二狗闻言一下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头来,他就像昨夜那样,呆呆的盯着温诀看了一会儿。 只是这一次,他说的不是“你是谁”,而是一句肯定却又似乎不太确定的“是你。” 温诀听着他哑到不行的嗓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点了下头,然后伸手摸了摸王二狗的脑袋,小孩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没有再发烧了。 温诀于是问道:“饿不饿?” 王二狗脑子里乱糟糟的,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却很久都无法转换出具体的意思来。 温诀见他没反应,又道:“我让人送些吃的上来。” 王二狗仍旧没什么反应,那呆滞的模样,简直像是断了魂似的。 温诀出去了,没多久又回来,几个小厮拎着五六桶热水进门,倒进一个大木桶里,又将一套干净的布衣放在一边。 等人出去了,温诀对王二狗说:“洗一洗好吗?” 王二狗看着那些水,眼珠子动了一下,但下一秒却又没了动静。 温诀见状,干脆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他将王二狗放到地上,结果一松手,小孩就往地上滑,像是没了骨头一般。 温诀说了几次不管用,只得一只手扶着他胳膊一只手给他脱衣服,将王二狗全身都脱干净之后,温诀给人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发现除了一些乌青之外,倒并没有什么刀剑伤口之类的,这才把着他胳膊放心的将小孩整个丢进了澡桶里。 王二狗也不反抗,安静的像个小木偶,任由温诀给他擦洗。 这孩子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身上搓下来的汗泥都能捏一锅的伸腿瞪眼丸儿了,温诀给他洗过身上,又将他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打散,拍了两个皂角搓洗了许久,等将人弄出来,水已经变成了黑色。 温诀唤来伙计,重新换了一桶水,再次将水洗浑了。 如此一次又一次,在温诀第四次准备叫来伙计时,小孩突然伸手拉了拉温诀卷到手肘的袖子。 温诀一愣,然后顿住话音转过了身来。 “怎么了?”温诀语气温和而平常,但天知道他心里的激动。 这孩子可算有点反应了。 王二狗说:“我洗好了,不要再洗了,好浪费!” 温诀:“……”感情是这些水,将这孩子从自闭的悲伤中拉了出来。 “昨夜下雨了,大雨下了一夜,旱情已经得到缓解了。”温诀说着,看向窗户的方向,这一看才发现远处天边的地方,挂着一道绚丽的彩虹,温诀看着那景色,沉重的心情陡然变得舒朗了一些。 王二狗眼珠子转了转,想到刚醒来时候听见街上传来的那阵欢呼声,想必就是人们因为这场大雨而起的庆祝吧,可是下雨了,爷爷却再也看不到了! 这么想着,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温诀虽然猜不到他具体想什么,但是却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伤心,他伸手扯过屏风上的干毛巾,给小孩擦去身上的水珠,然后抖开让小厮去买来的衣服给王二狗一件件穿在了身上。 他上辈子无儿无女,弟弟妹妹也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从来没有照顾过这么大的孩子,但是这些事情他坐起来,却也并不显得笨拙。 给王二狗穿好了衣服之后,温诀拉着他到桌边坐下,然后开始擦他的头发,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洗干净之后顺眼了许多,但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就显得有些发黄和干枯,再加上又长的很长,温诀和它较劲儿了很久才梳顺了,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有几次想要将小孩这头从母胎里带出来的长发一剪子给剪了。 不过那点子烦躁的心情,温诀并没有表现出来,在小孩的角度看来,他的手法甚至是温柔的,全程都没有怎么扯痛自己。 那种细心的照顾,让王二狗茫然无倚的心,突然重新寻到了一丝依托。 “你又救了我一回,为什么?” 温诀将小孩的一头长发挽起来,用一根木簪子固定住,这古人挽发的手法是真的千奇百怪,不过就算在难得东西,一天弄它个一次,时间长了也能熟悉,所以温诀现在对这活已经算是驾轻就熟了。 温诀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放下木梳后,才开口回答王二狗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看你有缘。”除了这种回答,温诀甚至都找不到什么理由了。 但就是这种扯淡的话,小孩偏偏就信了:“谢谢!” 温诀想了想,将这归结为古代人都比较迷信,似乎就挺爱说什么机缘缘分这些论调的。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外面传来敲门声,温诀道了声进。 须臾便有个小厮端着食物进来,顺便将王二狗用过的水带了出去。 温诀将饭往王二狗面前推了推:“先吃点东西吧!” 王二狗盯着面前的饭看了一会儿,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吃了几口,他突然越吃越快,到最后,温诀觉得他不像是在吃饭,都像自虐了。 “慢点吃。”温诀说着,想要伸手阻止他,却忽的顿住了手。 小孩嘴里还塞着满口的饭,眼泪就掉了下来。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就抬起手肘来胡乱的抹,但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我,我想爷爷了!”他又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了,爷爷当时说想吃烤地瓜,他就去山下买了来,谁想还没烤熟,就来了那群人…… ※※※※※※※※※※※※※※※※※※※※ 感谢在2020-08-2609:32:35~2020-08-2619:3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入坑半年小新人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晨鸟叫声5瓶;入坑半年小新人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看着小孩这样伤心,温诀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将王二狗抱进了怀里,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予这孩子一点微薄的慰藉。 但让温诀没想到的是,王二狗竟真的因为他的举动而渐渐平静了些。 在温诀怀中趴了一会儿,小孩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些行为,他当即一下直起了身子,那张脸上无措、懊恼、羞赧等诸般情绪交杂闪过,转眼涨了个通红。 温诀以前每一次见到王二狗,对方都是那副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模样,一张小脸黑乎乎的像只花猫,温诀甚至都不知道他原本长什么样子,完全是凭借着小孩的外形特征来辨认的他,而王二狗此番被温诀这么从头到脚洗刷刷了几遍,衣服穿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估计出了这扇门,绝对不会有人将他和那个一身落魄的小脏孩儿联系在一起。 温诀看着小孩那面颊泛红,一脸无措的模样,心中不由觉得可爱,下意识伸手捏了下小孩的脸蛋,王二狗身上虽然瘦的很,但因为是小孩,脸上还是有些肉的,柔软细腻的触感,触手都叫人有些爱不释手了。 小孩被他的举动搞得有些错愕,反应过来后,一下撇开了脸,但是很快他又转了回来,看着温诀道:“你以后不许捏老子脸。” 若换做往日,他这么说话,温诀必是要开口训上几句的,但是这一刻,他心中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当然了,他的这种心情肯定不是因为小孩说脏话这事,他只是为这个孩子在经历过那样残忍的场面之后,还能重新露出生动的表情,而感到欣慰。 ——毕竟小孩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糟糕! 【发布初阶任务:任务一:收男主为徒;任务二:提升男主B格,任务三:提升男主文化素养;任务四,提升男主武力值。请宿主选择点击接收任务,为男主角逐王权之路奠基。】脑海里的机械正太音依旧来的突然,并且不同于以往单单用语言传达的形式,甚至还出现了几行黑体加粗的、下方附带英文翻译的汉字。 这是……系统升级了? 还会提前发布任务了! 这是温诀脑海里一开始闪过的念头,但是等接收完所有的信息之后,他感知着那一长串文字之后的唯一一个红色按钮,脑海里某根神经顿时隐隐作跳。 “选择”,请问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温诀看着那只趴在红色按钮上面眯着眼睛摇着尾巴、一脸惬意表情的小警猫,恨不得一脚踹飞了他。 110等了几秒没有等来温诀的回应,又道:【系统默认宿主接收任务成功,祝预宿主任务顺利。】温诀:“……” 【请宿主尽快激活任务,任务激活方式:收男主为徒,并为其赐名。】110又道。 温诀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觉得这个系统有些人情味儿,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当时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觉得一个人造机器,会有人类的感情。 这孩子刚死了亲人,而他的名字还是逝者取的,这种时候叫他改名换姓,未免也太残忍了? 想到这个,温诀是真不想开这个口。 之后的时间里,温诀哄着王二狗又吃了些东西,而趁着对方吃饭的空当,他到一边解下了手上遮挡伤疤的布条。 这些布条在给小孩洗澡的时候浸湿了,又没有及时取下来,温诀弄开时,手上皮肤已经被泡的发白发皱,看起来比之前还渗人了许多。 温诀擦干了手重新缠了几层干爽的布条,他打结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因为做的次数多了,倒也能比较轻松的完成,等他做完这一切,一回头,发现小孩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温诀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将手收回了斗篷里:“吓到了?” 王二狗点了点头,但是立马又摇头起来:“老子才不怕。” 温诀沉默了。 温诀发现王二狗这张嘴,是真的很狗,一开口准破坏气愤。 他不说话,王二狗心里却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问了句:“昨夜,你为何会知道我在那座山上?” 温诀心中迅速生起几分警戒,一顿之后,他不动声色道:“我云游途径乐天山,见山上起了大火,故前往一观,谁想就瞧见了那般情形!” 山上起火一般都很引人注目,温诀这借口看似随意,实际上则合情合理,果然小孩闻言并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只是说起昨夜,王二狗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小孩沉默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恨意。 这一年,王二狗年仅八岁,第一次尝到了痛恨一个人的滋味。 “爷爷,二狗定会杀了那个畜生,为您报仇的!”王二狗抬头看着窗户的地方,一双小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说出来的话那么认真,简直像是在向天立下一个誓言。 温诀看着这一幕,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他甚至忽略了小孩口中那个所谓“畜生”指的就是自己。 温诀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想告诉他“逝者如斯,要学会放下;告诉他人不该活在仇恨里”,可转念一想系统搞出的那些事儿,是为了达成什么样的目的,这些话瞬间就都哽在了心口上,不上不下,越塞越多,一直蔓延到他的嗓子眼。 如此憋了一会儿,温诀起身往门口方向走去。 王二狗起初没反应过来,见他走到门口伸手开门,一下就慌了。 他猛的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身后的凳子被他带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王二狗也来不及去管,只是下意识朝着温诀跑去。 但其实温诀听见动静就停了下来。 温诀转身等着小孩过来,温声问道:“慌什么,可伤到哪了?” 王二狗摇了摇头,听着他那温温和和的语气,又想到这个人就要丢下自己独自离开了,顿时鼻子一酸。 “你要走了吗?”王二狗伸出一只手,轻扯住温诀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突然而来的脆弱与依赖,简直让温诀猝不及防,他缓了口气,说道:“出去透透气而已,我现在不走。” 王二狗闻言,自动理解成“现在不走,那总要走的”,他顿时变得十分无措,开口就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大概人一旦讲了谎言心里就虚,温诀发现自己现在和这孩子说什么话,都要习惯性在脑海里斟酌一下再开口,这不就这么简单一问题,他也怕暴露了点什么,从而没讲实话,甚至还道了句:“云游四海。” 这回答简直扯淡,温诀自己都觉得有些脱线了,可无形之中又与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而相契合。 王二狗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能带上我吗?” 温诀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劲儿,他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黑人式问号:这陡然转变的画风,到底怎么回事? ……那横的二五八万,走路带风的小家伙,突然变成了这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这也太……太叫人难以抵挡了吧! 饶是心如铁石,只怕也要动容几分,更何况,温诀也不是那冷情冷心的人。 温诀蹲下身子,摸了摸王二狗的头,说:“你想随我走?”他说这话时,是没有去想什么系统和任务的,她只是被这个小孩看自己的眼神打动,甚至想到了儿时的自己。 这一刻,对于这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孩子,温诀心里唯有怜惜。 王二狗听他这语气,心跳顿时变得快了起来,他看起来很激动,激动的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过了半晌方缓过神来,然后便是一阵如捣蒜般的点头。 其实小孩会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毕竟他现在处于那样伤心脆弱的时候,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亲人,对未来茫然无措,而温诀“正好”在这时候出现,“正好”几次救过他的命,现在又对他这般温柔照顾,小孩自然会不受控制的依赖于他。 可是府衙那边的事情尚未处理妥善,温诀就算有心,亦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陪着王二狗,在再三保证自己还会回来之后,他在小孩仍旧不安的目光中离开了。 他刚回衙门,就听说府衙被袭了,好在因为之前山上的重要物资都转移到了这里,所以温诀布置了严密的防守,因而倒是没有被得逞。 要打扫战场,而且这次那些身份不命明的人并不是正面攻进来的,而是走了府衙中的密道,能做的那般隐蔽,必是有人里应外合,找出这些人也是一件棘手的事,温诀一直忙到丑时才算告一段落,他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洗去一身不适,换了衣服往客栈而去。 温诀不会轻功,是直接从大厅上的二楼,不过那会儿柜台上只有个小二,睡得晕晕乎乎的,脑袋一上一下的点,压根就没注意到他。 第37章 这个点,换做现代是凌晨一点多,也算是熬夜了,更何况在这个夜生活匮乏、人们都习惯早睡的古时候不过让温诀没想到的是,他这才刚走到门口,连门都没敲,木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然后蹭的一下从里面被打开了。 “你回来了?”王二狗站在门口,高高仰起脑袋看温诀,那张小脸上挂满了惊喜。 温诀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愣,反应过来后,道:“怎么还没睡?” 小孩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我起夜。” 温诀本也没多想,但是一垂眸,却见小孩光着一双脚,连鞋子也没穿。 他本不是粗神经的人,见状多少也明白过来,这孩子大概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立马从床上下来的。 他微微弯腰,牵着王二狗的手往屋内走,一边问道:“你在等我回来?” 万二狗没吭声,但是过了会儿,他还是轻轻地点头承认了。 温诀走进来,看桌上的饭也没动过,就知道他晚上又没吃,饭菜都凉了,这个时间点也不可能再找人过来热,温诀想了想,记起夜里南熙给他送的一碟子点心,他因为这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就顺手给带了出来。 温诀从袖子里将那点心掏出来,递给王二狗,道:“吃点东西,然后睡觉吧。” 王二狗果然没拒绝,伸手就拿了一块吃起来。 温诀看他低着头,双手捧着那块糕点吃的十足认真,不由就想到了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里,特写尽头下,捧着花生小坚果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小松鼠。 王二狗一直将那一整块吃完了,又将掉在身上的碎屑也捻起来吃了方才停下来。 “这是什么,真他……”一句“真他娘的”差点就要从嘴里溜出来,又被小孩生生憋了回去。 温诀听着他磕磕巴巴的改了口,用自己匮乏的形容词表达着食物的美味,心里好笑又有点心酸。 “桃花糕。”这不是什么特别的糕点,他走在街上便时常见小孩们捧着吃的欢快,这孩子怎么竟连见都没见过。 温诀又给了小孩几块,自己也吃了点,然后就让王二狗睡觉。 王二狗躺在床上,乖乖的任由温诀给他盖上了被子,但是一双大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看着温诀,似乎生怕一闭上,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王二狗问:“你不睡觉吗?” 温诀意识到什么,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有不睡觉的。”他说着,还真就做到床上脱掉鞋子躺了上去。 王二狗见他衣服也没脱,白色的大斗篷还盖在脸上,犹豫了一会儿,问:“你就这么睡吗?” “嗯。”温诀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应了这一个字。 王二狗盯着温诀盖在面上的兜帽,过了一会儿,心里的好奇就像遇见了春风雨露的野草一般,疯狂的生长着,挠的他心头发痒,心绪难安。 ——他想看一看这兜帽底下的容颜,看一看这个救了他许多次,还愿意带着他一起的男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这样就算有一天他离开了,再遇见,他也能在人群里认出他来。 这么想着,王二狗像是受到蛊惑一般,朝着温诀盖在脸上的兜帽伸出了手。 两寸一寸,他的手触到了那一层柔软的布料,心却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呼吸都变得有些乱。 王二狗屏住呼吸,将温诀的兜帽掀了起来,他看到了男人的侧脸,皮肤很白很干净,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是王二狗却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所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看的一个。 骗人,分明一点都不丑嘛! 王二狗这么想着,就打算将温诀整个兜帽都掀起来,这一刻,他的心整个都被一股浓浓的好奇心所占据,甚至连紧张都忘记了。 然而在他就要掀下所有的遮挡时,他的手腕儿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王二狗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松开了手,身子猛的往后弹去,若不是自己抓着他手,温诀甚至都要怀疑这孩子能直接弹墙上去了。 “你,你咋还没睡,吓死老子了!”王二狗瞪着眼睛道。 温诀:“……”感情还是他的错了。 温诀努力压下眼角的抽搐,然后他伸手摸了摸王二狗的脑袋:“小孩,你是个人才!” 王二狗睁着双黑亮大眼睛,眼里闪烁着不解。 温诀心里叹了口气,道:“睡觉,不准再闹腾了。” 他声音严肃起来,小孩就有点害怕,躺平盖被闭眼,一套动作可谓一气呵成。 温诀转过脸,给他拉了拉被子,重新闭上了眼。 本以为王二狗这回真消停了,谁想过了一会儿,小孩又爬了起来。 温诀简直头疼:“又怎么了?” 王二狗指着房中圆桌上的烛台,道:“我去关灯,这太他娘……太费油了。” 温诀看着小孩一脸的认真,突然有点惭愧。 ——是他狭隘了! 惭愧之余,温诀还有些欣慰,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小孩似乎是有意识的在改变自己说脏话的习惯,本以为就他那样子,让他彻底改了得剥层皮呢! 温诀从床头柜上摸了个小物件,掷过去将灯芯拂灭了,一回头,见小孩满眼崇拜的瞧着自己,不由有些汗颜。 他顿了下,道:“可以休息了吗?” 王二狗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大概是担心对方烦了自己,所以最后都憋了回去。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算心里有事儿,困了还是能睡着,没过一会儿,温诀耳边就只剩下平和的呼吸声。 温诀已经连着两天没睡了,可是因为心情不怎么好,就是躺床上脑子也总清醒着,这会儿听着耳畔传来的轻鼾,温诀竟神奇般的有了困意。 这几日,温诀忙着乐天镇的案子,又顾忌着小孩的心情,一时间就将系统布置的任务搁置到了一边,时间一晃过去三天,就在温诀几乎忘记这茬儿时,系统110又一次冒了出来。 【警报警报,任务激活时间即将到达最后期限,请宿主于今日天黑之前激活任务,请宿主尽快激活任务,否则将受到惩罚。】温诀:之前怎么没说有这个任务期限? 110:【由于激活任务难度系数过低,系统并未考虑到宿主会迟迟无法完成,故而才未着重说明。】温诀:“……” 跟一个系统,温诀连理论几句的心情都没有了。 用过早膳,殷弘玉从府衙里出来,他的属下立马凑上来,双手捧着他的马鞭递上。 殷弘玉扫了一眼,却道:“谁说本殿要骑马了。” 属下一愣,顿了下,问道:“殿下要坐马车吗?” 殷弘玉点了点头。 属下立马会意,便恭敬的请温诀往队伍中那唯一一辆马车走去。 殷弘玉一手掀开衣摆,轻轻一跃便跳上了马车,只是在属下替他掀开车帘的刹那,他面上那写意的表情,却产生了一瞬的凝滞。 殷弘玉停住身子回过头,恰好南熙从府衙里出来,他当即开口问道:“你家主子呢?” 南熙道:“将军说有些事情要处理,不与大队同行了,让我等护送殿下先行归京。” 殷弘玉皱了皱眉,道:“他又有什么事情?”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将军只说有事,却并未说是何事。”南熙这话是实话,温诀是真的没有告诉过他。 殷弘玉见他面上神情不似作假,皱了皱眉,随即猛地一甩衣袖转身走进了车厢了。 客栈里,王二狗将温诀给他在成衣铺买的一套换洗衣服叠好了,小心的放进一块棉布里包成个包袱背在背上,然后看向温诀:“我好了。” 温诀点了点头,道:“那走吧。” 王二狗看了看温诀空空如也的双手,道:“你都没有行李吗?” 温诀说:“需要什么,路上置办便是。” 王二狗闻言便没有再说什么,跟在温诀身后往外面走去。 如今旱灾刚过,百废待兴,街上是真真实实的又恢复了往昔热闹,不过也正因为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像温诀这样一身斗篷裹的严严实实,还带着个孩子走在街上,反倒不算特别稀奇,所以也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他们一路都行的很顺畅,只是经过东正街时,突然遇见了一阵骚动。 街上有士兵清道,将百姓都疏散到了一边,不一时,一行大队从这里经过。 王二狗跟着温诀站在道旁,抬头看过去,看见了骑在枣红大马之上的殷弘玉,他顿时面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是他,那个家伙身边的人。 王二狗这么想着,就开始搜索那个害死自己爷爷都罪魁祸首的身影,但是寻了半晌,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温诀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闻道:“怎么了?” 王二狗指着队伍中间,语气愤愤道:“就是他们害死了爷……” 温诀没等他把话说完,匆忙将他的手压了下去:“不要乱指。” 温诀这么做是担心小孩的举动会引来这队人的注意,谁想还真就怕什么来什么,马上的殷弘玉竟然真的一眼就注意到了这边。 第38章 殷弘玉视线在温诀与王二狗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驱动马匹朝着这边走过来,站在他们附近的百姓顿时都有些慌,不由的开始反思是否是自己做了什么冲撞了这位官爷,一时纷纷往后退去。 殷弘玉之前是因为温诀才上的马车,结果温诀不在,他一人呆里面只觉无趣的很,所以没多久就又换成了骑马。 路遇一小孩愤恨的指着自己,而站在他旁边的人,身形还给殷弘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所以殷弘玉便下意识的靠了过去。 “吁——”殷弘玉轻勒马缰,坐下马儿便十分听话的停了下来,他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王二狗:“小孩,你方才那眼神,是何意?” 很显然殷弘玉并没有认出王二狗来,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这孩子现在的样子和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区别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可以用改头换面来形容,能一眼认出的话,那才叫神奇呢。 站在一旁的温诀看着小家伙怒鼓鼓的模样,生怕他开口就冒出一句“干你鸟事”之类的话,忙接过话头道:“稚子年幼无知,只因被官爷们威严所震,心中负气,故而有所冒犯,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且饶他这一回吧。” 若王二狗真的那么说了,被殷弘玉怪罪下来都是小的,更让温诀担心的是,以殷弘玉那股子精明劲儿,通过那说话的语气一下就将王二狗给认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再说这殷弘玉,他虽说是在和王二狗交谈,但其实视线一直都留意着温诀,他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这个男人就是温崇洲伪装出来的,可是在听见那一抹清润的嗓音时,他心底的这个念头便一瞬消散了。 那姓温的被大火燎废了嗓子,这在皇城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就连沈寄梅都说很难治好了,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的。 这么想着,殷弘玉心中顿时失了探究的兴趣,他摆了摆手,然后抓着马缰转身离开了。 温诀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他现在不得不庆幸一件事情——就是在他当初第一次见到男主、开口与对方说话时,用的是这具身体本来健康的声音,若非如此,只怕到现在为止,他掉马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又哪里还能这样两面瞒着。 出城门时,未免引起朝廷和江湖各方势力的注意,温诀并没有带着王二狗经过城门口的搜查离开,而是带着小孩走到城门边一隐蔽的角落。 “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声,明白吗?”温诀如是对王二狗道。 王二狗如今大概是真全心的信任温诀了,他甚至连为什么都没问上一句,便点头答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尚来不及思考更多,便感觉自己的身子一轻。 王二狗诧异的抬头,但是只能看到男人挡住了脸的白色斗篷,然后紧接着,眼前所有的景物就都模糊了起来,剩下的唯一感觉,只有四面呼啸而过、恍惚化作了千万利刃的疾风。 然后在王二狗的小脑瓜尚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那阵叫他觉得要将自己击成筛子的风,又突然的消失了。 城门口正在排查进出人口身份的高壮卫兵,转脸用手肘捣了下一旁的同伴:“喂,你有没有瞧着什么东西打此过去?” 同伴疑惑道:“什么东西?” 高壮卫兵道:“我感觉刚才有一阵阴风刮过!” 同事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儿:“昨儿夜里的酒还没醒吧?” “咋可能,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就那点子酒能喝得醉我。”高壮卫兵不乐意了。 “那你说什么胡话,怪渗人的。”同伴瞧着他一脸的认真,也不由地有些动摇,甚至忍不住的搓了搓胳膊,然后嘀嘀咕咕的安抚自己道,“这青天白日的,即便是有鬼,也不敢出来乱窜啊,有什么好怕的。” 高壮卫兵闻言想了想,顿时也觉是自己多想了,于是便没有再去纠结这茬儿。 却说城门几百米开外,王二狗看着眼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场景,一张小脸上同样写满了懵逼的神情。 温诀将他放到地上,帽沿底下露出来的目光看见小孩面上呆呆傻傻的神情,一时只觉可爱的紧。 于是他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脸蛋,道:“不必看了,我们已经出城了。” 王二狗经他这么一提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下一瞬,他面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震惊。 “已、已经……”王二狗用力的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接着说完这一句话,“出城了?” 王二狗缓了好一会儿,语气仍旧难掩激动:“这是如何办到的,你是神仙吗?” “不过是门有些奇怪的功夫而已?”温诀心说自己要是神仙就好了,可惜他只是个被系统操控的普通人,大概还是个衰运爆棚的倒霉蛋“王二狗闻言,眼里露出崇拜的神情:“好厉害的功夫啊!” 温诀看他的模样,莫名想到了学生们经常在群里发的那个双手捧脸的星星眼小仓鼠的表情包,郁卒的心情顿时舒朗了几分,这么想着,他旋即又觉得有些惭愧,因为他这让小孩崇拜的神功,不过是系统赋予给他的。 “你的功夫,可以教给我吗?”温诀刚这么想着,王二狗又说了一句。 温诀心说他这功夫压根就不符合常理,没办法教,但脑海里突然就想起早上系统说的那些话来。 他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神色,然后开口对王二狗道:“你真的想学?” 王二狗重重的点了点头:“想学。”如果自己学会了这么厉害的功夫,一定就可以替爷爷报仇了。 温诀说:“那你可愿拜我为师?” 王二狗一下愣住了,随即,那张小小的脸蛋上露出巨大的诧异神情,像是不相信温诀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般。 温诀看他站在那里瞪着眼睛不动,只以为他是不愿意,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小孩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温诀尚来不及阻止,王二狗已经趴在地上朝他磕了几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温诀忍住嘴角的抽搐:“起来,谁叫你磕头了。” 王二狗仰起脑袋来,温诀打眼一瞅,得,脑门都磕起包了。 “说书先生都这么说的。”王二狗记得以前跟着爷爷在街上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对方就是这么描述故事里那些人物拜师学艺的桥段的。 而且是不是,这人成了自己的师父,就再也不会抛下自己不管了? 尚且年幼的王二狗,还未听过牵绊这个词,然而却已明白了这两个字所赋予的含义。 温诀听他愿意,又道:“日后你随我行走江湖,王二狗这个名字已是不能用了,得重新取一个。” “为何?“果然,小孩的眉毛拧了起来。 这是温诀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开口道:“现在有人追杀你,换个名字,会安全许多。” 王二狗道:“爷爷曾说过,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若改了名字,就不是大丈夫了。” 温诀:“……”温诀还以为他不愿意换名字是因为他死去的爷爷,没想到这孩子的脑回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拐,却说出这么一个逻辑脱线的理由来。 也是,这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子而已,那里能想那么多,反倒是他,把问题考虑得太复杂了。 王二狗见温诀不说话,心中一时有些没底,纠结了半晌,他语气弱弱的问温诀:“必须换名字吗?” 温诀知他动摇了,心中未免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可还是点头给了肯定的答案。 “好吧。”王二狗看着有些不情愿,但终究答应了,“换个什么名字好呢,我挺喜欢我的名字,要换个比这好听的,还真是有些难呢!” 温诀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心里那点子自愧的心情全给搅没了。 这小子还挺自信,是个名字都比“王二狗”强吧! 温诀收回思绪,道:“日后你便叫做殷无咎吧。” 这一次,他并没有使用商量的语气,毕竟就算有意见,也没有什么用,书里男主角就这么个名字,要真改了其他的,这书中世界是不是也就塌了。 “殷,殷无救……”王二狗学着念了一下,小眉毛重新皱了起来,“我如何便无救了?” 温诀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意思,是“无咎”,即无殃无祸之意。” 王二狗这下听明白了,想了想,觉得还可以,于是说道:“那我以后就叫殷无咎。” 【恭喜宿主激活任务成功:主角B格:+800。宿主反派实力:+50,任务进度:+2。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在小孩话音落下时,110的声音立马在温诀脑海中响起。 B格+800,就换了个名字而已,有必要这么夸张? 第39章 还有,这小孩的属性分值和自己的确定是一个单位吗,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温诀觉得,自己都快要嫉妒一个八岁的孩子了。 系统【名字代表着角色的第一印象,一个好的名字是很重要的,这么想是不是就不夸张了呢,宿主。】温诀:那你怎么不干脆叫他“龙傲天”! 【唔……】系统被温诀的话噎了一下,然后接道,【这个就得问作者本人了,不过宿主,您似乎对网文颇有研究呢!】温诀:我研究你个大头鬼。 不过话说回来,纵观书中主角的一生,的确可以说他是一位龙傲天啊——小小弱鸡一枚,背负血海深仇,中途被一个拥有特异功能的人收为亲传弟子,抚养长大,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被抛弃的孤儿,但其实是个伪孤儿,并且父母身份都牛逼的不行。 机缘巧合之下,这枚小弱鸡身份暴露,得到一大批人的拥护,一路打怪收小弟壮大后宫,从一个手无缚鸡的小破孩最终成长为一个实力爆表、牛逼轰轰、受万万人朝拜敬仰的大佬,然后将曾经欺辱伤害过自己的人斩尽杀绝、打入地狱。 这不龙傲天,那谁龙傲天、 吐槽归吐槽,该走的路还得照样往前走。 温诀在同人约定好的地方寻到自己事先买下的马,带着王二狗……阿不,现在应该叫殷无咎,往帝都方向而去。 抵达都城后,温诀临时寻了家客栈将小孩安置妥当,然后往温府方向行去。 刚到门口,便见一小厮朝着朝着温诀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那小厮朝着温诀行过礼之后,语气有些焦急的说:“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小厮道:“宫里来了人,说是陛下召您进宫,是赵总管亲自来的,他已在府里候了一个多时辰了。” 看小厮那模样,想必是那找总管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温诀也不耽搁,只让那小厮在前带路。 大厅外面,温老爷急的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一双手一会儿背在身后,一会儿又拿到前面,左手手背对着右手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拍,双眼是不是的看一眼中院大门的方向。 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看过去时,他看到一个一身素色锦衣服的人走了进来。 温老爷顿时双眼一亮,他像是在濒临绝境时看到了自己的救星一般,几乎是小跑着朝温诀靠了过去。 “洲儿,你可回来了。” 温诀看了眼温老爷额头上急出来的冷汗,点了点头:“我听说赵总管来了。” “是啊,你快进去吧,他已在此候了多时,只怕耐心告罄,你且小心些。” 温诀应了一声,朝着厅内而去。 温老爷见状,也忙的跟在了温诀的身后。 虽说他对这个儿子没什么感情,可如今这关心倒也是真的,毕竟他们温家如今的兴衰荣辱,可全系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了。 宫中太监在宫里伺候主子都是提着脑袋的小心翼翼,可一旦出了皇宫,哪个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架子端的十足十的。 温老爷在这伺候一个多时辰,简直像是打了一场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本以为这赵总管见了温诀,怎么也要发难几句的,却不想对方在看见温诀的那一刻,竟然立马从座位上起身迎了过来,甚至面上还挂着欣喜的笑容。 “温将军,您回来了。” 温诀朝着赵延盛拱了拱手:“有些事情耽搁了,让总管大人久等。” 找总管忙摆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咱家本就是奉了万岁爷的命来轻将军进宫的,将军为陛下办事,岂有耽搁之说。” 温大人看着温诀在这个堪称千年老狐狸的大总管面前镇定自若,应付自如,心中越发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够了解自己的这个幺子了。 短暂的寒暄过后,温诀去屋里换了朝服,跟着赵延盛离开了。 很显然这一次西北之行,温诀又触了很多人的眉头,进皇宫的一段路上,他便连遇了两回刺客,不过好歹他现在手握重权,出行时身边护卫的人很多,而且赵总管来时也带了不少人,所以那些刺客并未得逞。 到了皇宫,温诀将在乐天真查到的事情皆同商文帝说了一遭,商文帝虽说先前已接到了温诀的消息,但是再听,仍旧气的火冒三丈,一把将御案之上的奏折都扫到了地上。 温诀单膝跪到了地上,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等着皇帝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商文帝挥了挥手,道:“你且起来吧。” “谢陛下。”温诀便听话的站起来。 皇帝疲倦的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看向温诀的眼里充满了倾诉欲,可是最终,他又什么都没说,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乐天镇的那座硝石矿上。 “爱卿说那矿山所采的矿石,能制作出一种叫做□□之物。” 被自己的儿子与臣子如此蒙蔽,不仅连低下百姓的情况都不清楚,即便而今知道了,却也拿自己那个儿子没有办法,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简直不要太耻辱。 商文帝能对着温诀说自己窝囊吗,他不能,所以这些他就只能憋进肚子里。 “是的,陛下。”温诀道,“不过我国尚未掌握制作□□的方法,根据臣的调查,这些矿石是被出口到了毗邻齐梦的天耀国。” 皇帝闻言,眉宇一时皱的更深。 天耀国原本是大商的附属国,对大商俯首称臣,年年进贡,但是自从五年前他们的二皇子篡位登基,从此便断了与大商的朝拜与上贡,商文帝一怒之下派军攻了过去,谁想派出去的八万大军竟被天耀军队打的节节败退,转眼只剩五万多,最后灰溜溜的逃了回来。 这对于大商来说,简直就是国辱,可是能怎么办,他们的军队纪律松散,士兵实力不济,敌军一冲过来,便被冲成一盘散沙,只剩下站着被宰的份儿。 这一仗,天耀新皇可谓是打响了名声,而大商同样也出了名,只是出的却是外强中干,国力衰微的名。 从此便也成为了周边远近诸国眼中一块肥羊。 这几年,边境各国时不时的来骚扰一回,连年战乱,割地赔款,百姓名不聊生,大商国力一年比一年差,而那边的天耀国,却在新皇的带领之下一天天的壮大起来,如今已成能与大商抗衡之势。 而如今,他们又搞出这么一个事情来,如何能不叫商文帝忧心。 “这逆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陛下息怒,二殿下也许只是一时糊涂。”殷弘厉自然不知道那些矿石是天耀国买下的,他要是知道,自然也不会卖,毕竟他还没傻到将武器送到强敌的手中,然后等着他们制作出武器覆灭自己国家的地步。 他只不过是被蒙在了谷里。 要问殷弘厉都不知道的事情,温诀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他看过这本书的缘故了。 温诀和皇帝谈了许久,一直到宫中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温诀方才离开。 第40章 他只不过是被蒙在了鼓子里。 而要问殷弘厉都不知道的事情,温诀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他看过这本书的缘故了,之前说那些硝石是被出口到天耀国,其实也不是温诀的人查出来的,只是他看过小说,知道又这么个事儿,所以直接给挑破罢了。 温诀和皇帝谈了许久,直至宫中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被皇帝留下吃了顿晚饭,温诀这才得以出宫。 桌席之上,天命之年的帝王禁不住苦闷多喝了几杯酒,就有些醉了,抓着温诀的手道:“朕登基二十载余,大权旁落,身边几无一可信之人,苦心经营多年才不至于当个傀儡皇帝,可终究是处处制肘,爱卿啊,你如今就是朕的左膀右臂,这朝中上下,朕唯信你一人,可惜你未能早生些年……哎,若人人都是如你这般忠心耿耿的肱骨之臣,而非那中饱私囊,蝇营狗苟之辈,这大商江山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副田地!” 温诀听着皇帝这一番诉说,心中震惊不已,心道这皇帝果真是喝醉了,不然怎会说出这般话来! 毕竟哪个帝王不骄傲呢,在臣子面前这样暴露自己的无能与弱势,只希望他酒醒了之后,别想起这一段吧,不然温诀觉得自己会很麻烦。 “贵妃娘娘到——”伴随着一声悠长的传唤,一个穿着华贵的美艳女子在两排粉红宫装的宫女簇拥之下,款款走了进来。 “臣妾叩见陛下。”钱贵妃在皇帝面前站定,俯身盈盈下拜。 皇帝撑着眼皮看过去,意识模糊之下连人都看不清楚,只是随便的挥了挥手,含糊不清道:“爱卿平生。” 钱贵妃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但还是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温诀被皇帝抓住的手,眉头不由的皱了皱。 钱贵妃说道:“温将军也在啊!” “下官见过贵妃娘娘。”温诀不动声色抽出了手,起身对着钱贵妃行礼。 钱贵妃阴阳怪气的说:“不必了,将军如今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本宫怕受不起这个礼。”她是真不明白了,陛下怎么就这么看重这个小子,若不是当初见了他容貌尽毁的恐怖模样,她甚至都要怀疑这小子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陛下了。 温诀因为深得皇帝宠幸,所以就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在这皇城之中,这般的冷嘲热讽他早就习惯了,只权当做听不懂也不往心中去,不痛不痒应付了几句,然后便告退离宫去了。 回到温府时,天色已经昏沉了,府中一派灯火通明,十分的热闹,温诀刚迈步走进大厅,一个十二三岁岁的小姑娘立马就跑着迎了过来:“三哥三哥,你可算回来了,大家都等着您吃晚饭呢。”女孩说着,就要动作亲昵的挎上温诀的手。 温诀微微侧身避开了对方的动作,视线扫向客厅里,却见地上桌上皆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而钱夫人的怀里也抱着一个,这些箱中古董花瓶,金银珠宝甚至还有地契房产,略略看去样样皆是价值不菲。 他可记得,以前这小姑娘从不叫他兄长什么的,甚至有时候还学着温德明唤他贱种之类,温诀虽然不愿意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但是小小年纪便已学的这般见风使舵、尖酸刻薄,也着实是叫他喜欢不起来。 温莲面色僵硬了一下,但是在注意到温诀的视线时,却又殷勤的为他解释起来:“三哥,这些都是皇宫里送来的,说是给咱们府里的赏赐呢,我听父亲说,你这次出去,又立下了大功劳,三哥您可真厉害啊,您是莲儿心中的大英雄!” 温诀听她一顿声情并茂的马屁拍完了,道:“南熙,将这些东西都依例入库。” 众人闻言,面上都不由闪过一抹疑惑,显然是有些不明白温诀这话的意思,但是很快,南熙就让他们明白了。 南熙对着一个侍卫吩咐了一句,那侍卫出去,转眼带着七八个侍卫进来,将那些金银财宝全都搬了下去,甚至有个侍卫走到钱氏面前,要求钱氏将手里抱着的首饰匣子也交出来。 钱氏下意识将东西往怀里藏了藏,一副不愿意的模样,但是在接触到温诀淡淡的目光时,她顿时心里一凉,几乎是条件反射,就将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匣子一把推进了对面的侍卫手中,仿佛多拿一秒这些东西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只是等给出去了,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抓心挠肝搬的肉痛。 不远处的温莲瞧见这一幕,眼里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然后悄悄将自己刚刚抓在手里的一个金镯子塞进了怀里。 然而她手刚从怀里抽出来,突然一片黑影罩在了她的头顶。 “五小姐,请把东西交出来吧。” 温莲瞧着眼前的大高个儿,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装傻道:“什,什么东西?” 侍卫半点不给面子的说:“五小姐刚刚藏进怀中的镯子,还请小姐莫让属下为难。” 温莲转脸看向温诀,似是想撒娇装可怜的求个情,但是看到温诀那不近人情的模样时,一瞬间就泄了气。 她收回视线,恨恨的咬了咬牙,然后从怀里拿出东西,重重一下拍在了侍卫的掌心里:“给你便是了!” 温诀见他们将东西搬的差不多了,道:“我已在宫中陪陛下用过晚膳,诸位不必等我了,且自便吧。” 说完这话,他径直穿过厅堂,往后院而去。 依温崇洲的出身,护国将军的职位,可以说是差不多坐到了顶峰,皇帝再想赐他,也就只能赏赐些物质上的东西了,温诀上辈子的父亲虽说没给过他多少关爱,但是却从未让他在钱这东西上发过愁,温诀并不痴迷金钱,但是依照他如今的处境而言,要打的是一场持久仗,这场仗也许要用上他十几件乃至二十几年的时间,需要铺路的地方数不胜数,而有了这些物质上的基础,温诀行动起来会顺利很多。 回到屋内,温诀如往常一样命南熙在外间守好门,不放任何人进入,然后他自己则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府邸。 刚出去时,他隐约感觉有人跟在了自己的身后,很显然那些人是事先埋伏在府外蹲他的,不过因为温诀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们只跟了一小段就跟丢了。 温诀照常在外面换过装扮,然后去了安置王二狗的客栈。 他站在客栈外面的时候,隐约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窗台,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一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 在温诀看过去时,小孩面上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抬起手朝着温诀用力的挥舞了几下。 等温诀上楼之后,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殷无咎站在门内,似乎恨不得扑到温诀的身上来:“师父,你回来了。” 温诀心中一动,突然就想到了自己曾经在街上捡回去的一只流浪小猫,那小猫一开始很怕生,进了家就躲在角落里,但是熟悉了之后,就每天趴在窗台上等着自己下班回来,然后一下冲到他的脚边,亲昵的蹭他的脚。 温诀收回飘远的思绪,说:“晚饭可曾用过?” 殷无咎道:“吃过了。” 温诀走到桌边坐下,将手中拎着的包袱放在桌上展开,小孩好奇的伸着脑袋去看:“纸,笔,书,木头……咦,这是什么东西?”小孩指一个,便低低的嘟囔一声,指到那块大大的黑色东西时,一时卡住了壳。 温诀说:“这是砚台,还有那个,不叫木头,叫纸镇?” 殷无咎拿起那两快长条在桌上敲了敲,道:“还不就是木头嘛!” 温诀同他解释不通,就直接摊了纸在桌上,然后用纸镇示范性的压住了,桌上茶壶里有现成的清水,他研好了墨,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殷无咎大字不识一个,盯着瞧了一会儿,除了觉得温诀写字的动作好看之外,就再也看不出更多的门道了,别说温诀写的什么,就是温诀写的这几个字算不算好他都不清楚。 温诀落下最后一笔时,将毛笔递给王二狗,道:“你试试。” “我,我不会!”殷无咎顿时慌乱了,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无措。 温诀说:“我知道你不会。” “那你他娘的还让我写!”殷无咎条件反射就是一句。 温诀抬手就是一巴掌,只是在落下时,看见小孩吓的闭眼缩脖,一双小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怂样儿,那将要落下去的巴掌,又停在了半空。 “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温诀语气严肃道。 殷无咎睫毛轻轻颤了下,支支吾吾道:“不准,不准说脏话。” “记得就好。”温诀手落下来,曲指在桌上那方宣纸上轻敲了敲,说,“日后再犯,我可要重重罚你。” 殷无咎下意识问:“罚我什么?” 温诀视线落在宣纸上那已经干涸的自己上,道:“便罚你将这三个字抄写百遍。” 第41章 “啊?”殷无咎闻言顿时小脸皱成了一团,温诀写的这三个字比划很多,小孩光是看着就觉得很难,更别提让他写一百遍了。 温诀说:“若不想写,日后就好好约束自己。” 殷无咎想了想,觉得都好难,他平日里说话时候已经够注意了,可有时候还是会飙出那么一句两句的,于是思考再三,他竖着食指小小声的商量道,“师父,一百遍太多了,少一点可不可以啊?” “不可以。”温诀不苟言笑。 小孩脑袋瞬间耷拉了下来,蔫蔫儿的说道:“好吧。” 温诀说:“从今日起,我教你识字,这三个字是你的名字,你便从此学起。” “你要教我识字?”殷无咎顿时眼睛一亮,但是转眼他又变得纠结起来,一脸苦恼的说:“可是我要学的是武功,不是认字呀!” 温诀:“……这二者并不冲突。”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孩子是个死脑筋呢小孩一听这话,又多云转晴了,原来拜师不仅可以习武,还能学习识字啊? 这师父拜的划算! “师父,你把笔给我吧。”想通之后,殷无咎主动的说。 温诀把手中的毛笔递给殷无咎,看着小家伙捏着毛笔在眼前里比划来比划去的,半晌找了一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姿势,朝着纸上落了下去。 那一笔下去,墨水直接渗透了纸背,再接着往下,笔画东倒西歪,顺序错乱,而且还斗笔,这就算了,一个字还写的缺撇少捺的。 就是照葫芦画瓢,也不至于画成这样吧! 温诀看的眉心直皱,但是在小孩自己觉得终于完成,兴奋的抬起头来看向温诀时,他还是十分捧场的给对方点了个赞。 温诀语气里透着温和与赞许:“写的不错,很棒。”孩子还小,需要鼓励,培养兴趣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小孩听了他的话之后,整个人都灿烂了,不要温诀多说,自己就道:“那我再多写几遍,今天晚上定要将其学会了。” 他说着,自己拉了张凳子踮着脚坐上去,然后又开始写下一个字。 温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纠正他:“握笔的姿势不对”。 殷无咎闻言就换了个姿势,但是这一换,却比之前还别扭,温诀看不过去了,靠过去抓着他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给他掰到正确的握笔点上,然后把着他手教了几遍他写字的比划顺序与需要注意的问题。 温诀手上缠着布条,但掌心的热度还是能清晰的传到殷无咎的手上,那感觉很新奇,叫他不由就分了神,忍不住的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即便在这样的室内,男人仍旧用兜帽紧紧的罩着自己的脸,再加上面上散落的发丝的遮挡,殷无咎压根就看不清温诀的脸,这种神秘的感觉,叫他不由又生出了几分探究欲。 温诀见他不认真学习,反倒盯着自己看起来,声音严肃了几分,道:“不要分神。” 殷无咎撇了撇嘴,说:“师父,你为何一直戴着帽子?” “……为师说过,长得丑,怕吓到你。”温诀还是那套说辞。 殷无咎记得第一次见到温诀的时候,这人脸上似乎缠着绷带,他当时受了暑气,晕晕乎乎的也记不太清具体是个什么样子,只记得似乎挺惊悚,之后他就晕过去了,从那之后,再见到温诀的每一次,对方都是这副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不叫人窥探分毫的模样。 难道师父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因为怕吓到自己,所以之后才从不露脸的? 殷无咎如是想着,心里顿时觉得好感动,他仰头看着温诀,眼圈都红了:“师父,你对二狗真好!” 这是闹哪样? 温诀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开口说:“你如今唤做殷无咎,王二狗这么名字,最多在为师面前提一提,见了外人切不可再用。” “是,徒儿记住了。”王二狗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半晌,他又接着说,“师父,其实你不用怕吓到我的,就算……就算真的很丑,无咎也不会嫌弃你的。” 感伤的气愤因为小孩这么一句话,彻底荡然无存,温诀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转而道:“写字。” 殷无咎总算扭过头去,将视线落回了面前的宣纸上,不过他的注意力却还固执的停留在温诀的帽子问题上:“师父你这样,能看清东西吗,走在街上会不会撞到啊?” “能。”温诀长得本就高,看小孩的时候多是俯视,而且他这帽子材料轻薄,直接能透过布料看到外面的情况,并不如何影响观感,不然他这成天这么遮着整张脸,指不定早撞墙撞树掉沟里一百回了。 殷无咎闻言,总算是放弃了说服温揭下帽子的念头,开始安心学习起如何写好自己的名字来。 这小孩认真起来的时候倒也真有认真的样子,趴在桌上整整一个时辰没再挪过地儿,一直到将温诀带来的那摞纸都写完了,往旁边摸的时候,摸了一手空,他这才从专注中回过神来。 殷无咎咬着鼻尖看向温诀,见对方坐在一边,手里捏着一本书看的认真,他想了想,突然开始在自己写过的一堆宣纸里扒拉起来,半晌挑出一张自己觉得写的最好的递给温诀,搭讪似的道:“师父师父,你看我写的好不好?” 温诀从书册里抬起头来,接过那张纸看了看,虽然比划时深时浅、粗细不均,但是三个字一个没错,而且竟然写的挺端正。 “写的很好。”温诀这一次的夸赞,是由衷的。 殷无咎被夸的特别开心,兴奋的说:“师父你再多教我一些,嗯……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呀?” 温诀提笔在空出来的位置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温……诀……”殷无咎看了看,这回也不用他带,自己先念了一边,然后说,“师父你的名字比我的可简单多了,我定能一下就学会的。” 温诀瞧着小孩那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是,为师可是收了个聪明的徒弟,不过今日太晚,先睡觉,明日再继续学吧。” 殷无咎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张纸小心的叠起来塞进了怀中,末了还了拍拍自己的胸脯。 温诀如前几日一样,等小孩睡下之后,合衣躺到了对方的身边,他最近事多,要两头兼顾导致睡眠严重不足,所以躺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昏沉中还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梦。 翌日需入宫早朝,故而天未亮温诀就起了床,小孩夜里也不知怎么睡的,睡着睡着就钻进了温诀的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他的胳膊,温诀不想吵醒他,废了好半天才抽身出来,路过房中大桌时,温诀停下来打算留个字,但是提了笔才想起来就算写了小孩也不认得,于是又放下来。 他回到府里换过进宫,并未骑马,而是如往常一般坐的马车,这样路上还能再补一觉。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不少看温诀的眼神都和要吃人似的,特别是二皇子殷弘厉,浑身的冷气开的十足,一双鹰眼时不时的朝着温诀扫上一眼,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温诀已经死一百次了,不过事实是温诀全程当没看见,连看也不回看一眼,反倒险些把殷弘厉气个吐血,但他这样做爽是爽了,下朝后又被殷弘厉堵在了路上。 “姓温的,你敢耍本殿?”殷弘厉声音冷的要结冰。 温诀:“微臣不敢。” 殷弘厉抽出手中的佩剑一把横到了温诀的脖子上,压着人连退数步,重重摁在了墙上:“你找死。” 温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把一旁的殷弘玉给吓了个面色煞白:“皇兄你冷静些,这里可是宫里。” “闭嘴。”殷弘厉呵斥了一句,然后扫了眼一旁的殷弘玉,“玉儿,你这次让为兄很是失望。” 殷弘玉心下一沉,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但终究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他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才有了如今在殷弘厉心中的信任,可是这一次的西北之行,却充分引起了殷弘厉的不满,日后再要做点什么,只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温诀来到这个世界的几个月,一直都是被这些人这么明刀暗枪整过来的,类似大大小小的刺杀,还有眼前的这种事情,几乎三天两头都要上演,换做任其他任何一个没钱没势、突然闯进政治场的人,估计早死千八百回了,说不定尸体都被粉成了渣渣,好在温诀是个心理年龄三十加,双商皆在线,知道全剧情,并且还有系统吊命的男人,才过关斩将的扛到了现在。 在二皇子一通威逼利诱之后,温诀还是那副不动不摇的模样,殷弘厉性子爆,手段狠辣,除了政治上的对家,很少有这么不买他账的,像温诀这么刚这么难啃的,绝对是史无前例头一个,可气的是他还拿这人没办法,派出去的杀手一波接一波,愣是连他半根汗毛都没伤着。 殷弘厉一脚朝着温诀踹过去,结果被温诀避开了,他的脚便揣在了温诀身后的墙壁上,倒把自己痛了个嘶哑咧嘴面目狰狞。 他忍住想要抱着脚跳起来的冲动,狠狠剜了温诀一眼,袖子一挥,转身快步走了。 殷弘玉也匆忙的随后跟上,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温诀,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却又没法说出口。 早朝过后温诀去了军营,在军中处理了些事情,又巡视一番,和谢凌霜他们一块用了顿饭。 围剿矿山一事,被温诀临时调去的那些人全都得了一定程度的赏赐与晋升,故而这次准备了美酒打算庆祝,谁想温诀一落座,便来了句“军中严禁饮酒”的话。 谢凌霜与众兄弟好说歹说半晌,一点没说动温诀,只好让人把酒都撤下去换成了水,结果这一顿没有美酒助兴的饭,简直吃了个寂寞。 离开军营之后,温诀没有回府,而是又去了客栈,他到的时候,殷无咎仍旧像昨日那般趴在窗户上往下看,一双大眼睛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而四下转动,俨然一副充满了兴趣的模样,可是这种兴趣之后,又带了几分黯然,让温诀不由就想到了那被困在笼子中向往外界,但是又得不到自由的小野兽。 温诀想起自己先前的叮嘱,说是让这孩子乖乖呆在屋里不要乱跑,小孩大概是记住了,所以一次都没有出来过。 考虑到现代教育,温诀觉得很有必要将这孩子送去学堂念书,毕竟总不能让他的成长圈子里就只剩下自己这么一个人。 这时候的温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真的将这个书中的角色当成了一个真真实实的生命,并且已经用心的在思考着要如何更好的教养他长大了。 温诀来到殷无咎的客房时,看见桌上放着的饭食一点没动,那些纸笔也还是昨天的样子,殷无咎却并不像昨日一样兴匆匆的迎上来,反而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像是不知道自己来了一般。 温诀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小孩乱成一团的脑袋,道:“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小孩还盯着外面,也不理他。 温诀捏着在街上买的小零食伸到小孩眼前晃了晃,道:“好吃的,你要不要?” “不要。”小孩声音里带着倔强,像是在赌气。 温诀面上闪过几分疑惑,心道这是闹哪样啊,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高兴了? “不吃我可送给别的小朋友了。”温诀又哄了几句,见他还杠在那儿,就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谁想小孩闻言却猛地回过头来,脱口而出道:“你还有别的小朋友?” “呃……”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殷无咎见温诀不说话,只当他是默认了,顿时鼻子一酸,声音都染上了哭腔:“你说你是不是想丢下我,是因为我笨吗,所以你想重新再收个徒弟?” 看着小孩委屈到不行的模样,温诀总感觉怪怪的。 思来想去,脑海里就出现了曾经看过的某电影里、妻子质问出轨丈夫时候的情形。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温诀猛打了个寒颤——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温诀赶紧打住自己这突然神经质的想法,然后对小孩解释道:“没有这个打算,我说的小朋友,是指街上路过的小孩儿。”他说着,随便朝着街上指了个孩子。 殷无咎看过去,见那是个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小女孩,顿时放心了些。 小孩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将蓄到眼眶里的湿润给憋了,但还是再确认了一遍:“师父你真的不会再收其他的徒弟吗?” 相处了这么些天,他也知道了小孩对自己的依耐,早上他起得早,这孩子还在睡觉也不知道,想必是醒来没看到自己,一上午就乱七八糟想这些去了。 他以前也没发现这孩子是个小哭包,大概真的是失去亲人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才变得这么脆弱吧! 温诀如是想着,心中不免又有些内疚起来,他伸手将殷无咎从窗边的小板凳上抱下来,然后走到一边坐下,拿了木梳给他梳理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说道:“师父只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会经常外出,但那不是丢下你,我总会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自己找点事情做,饭也要好好吃,知道吗? 殷无咎听着他温和的话语,情绪渐渐平和起来,乖乖的地点了点头。 他一动,温诀抓在手里的头发就乱了,提醒他道:“别乱动。” 殷无咎立马就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开口说:“师父,你梳头好舒服啊,一点也不痛,爷爷以前给我梳头都扯可痛了。” 温诀听他提起老人,一时都不敢接话,他怕自己一开口说了点什么不该说的,又把这小哭包弄掉金豆子了。 殷无咎没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儿,又轻轻问道:“你说爷爷他去了哪儿呢?” 温诀说:“天上吧。” 殷无咎道:“我听说书的说,天上住着神仙,有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爷爷也在那里吗?” 温诀:“也许是的。” 殷无咎想了想,小眉毛皱了起来:“可是说书先生说,王母娘娘最喜欢罚人了,爷爷在那里会被欺负吗?” 小孩子的想法,永远都这么让人出乎意料,温诀听得哭不得也笑不出来,用尽量肯定的语气说:“不会的,神仙都是惩恶扬善的,他老人家不会被罚。” 殷无咎听他这么说,总算是不问了。 给小孩将头发梳的差不多整齐了,温诀让伙计重新热了饭过来,看着小孩吃完,然后带着对方睡了个午觉,最近天天早出晚归,睡眠严重不足,温诀几乎是一倒头就睡了。 这一觉醒来,直接到了黄昏,温诀睁开眼睛,看见身上盖着被子,小孩已不在他的旁边,而是趴在房里的那张桌子上,又练习起写字来。 温诀走过去看了看,他新带来的那些宣纸又被差不多写完了,上面大大小小全是他的名字。 温诀看着那些字,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一种被人认真地放在了心上的感觉,这感觉,就挺奇妙的,说来也好笑,他上辈子活了三十年,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这样的陪伴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217:24:21~2020-09-0314: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俗世的流离24瓶;早晨鸟叫声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入夜,等殷无咎睡去后,温诀悄无声息的潜进户部查了半夜的资料,给小孩与自己选了个尽可能合适的身份,第二日,他便拿着新弄的身份去买了所别院。 他如今私下虽有一些势力,但关于殷无咎的事情却不便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不论安排什么,温诀皆是亲力亲为。 别院的选址,定在了与将军府同一条街、隔着几户人家的地方,要说这将军府,温诀刚当上护国将军那会儿,皇帝就开始命人建造了,赶紧赶慢数月,如今才终于接近竣工。 温诀将地址选在这里,自然是为了来去方便,而他既没有动用将军府的房产,也没有用温崇洲的身份去买这房子,就算有人要查,那也是无从查起的。 搬迁那天,小孩儿显得格外的兴奋,温诀拿着钥匙一打开门,他便冲了进去,抱着自己的包袱这个房间看看那个房间瞧瞧,末了跑到温诀面前:“师父,这里以后真是咱们的家了吗” 温诀敛在帽檐之下的眼眸微动,半晌,方低低应了一声:“嗯。” “家”这个词,于温诀而言,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可既然这孩子这么认为,那他也不想去刻意纠正什么。 得到肯定的答案,殷无咎整个人都变得灿烂起来:“这房子好大好漂亮,得花多少银子呀,师父,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说呢。”温诀笑了笑,道,“把东西放好,待会儿咱们出去用饭,顺便置办些日常所需。” 温诀选的别院其实不算大,也完全和华丽沾不上边,但是同小孩以前生活的那个破败山村里的小茅草房子比起来,确实是天壤之别。 “哇,要出去吃饭吗?”殷无咎表情夸张的说。 温诀早习惯了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耐心回道:“是,想吃什么都行。” “真的吗?”殷无咎眼睛亮晶晶的,“那我要吃好多好吃的。” “要吃什么?”温诀问。 殷无咎想也没想,就说:“糖葫芦,桂花糕,还有昨日师父您给买的那个蜜饯,那蜜饯可甜可甜了。” 温诀有点无语:“带你吃饭,又不是去吃甜点的。” 小孩微垂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重新道:“那我要吃大馒头,还有猪肉馅儿包子。” 看着小孩满脸期待的模样,不知为何,温诀陡然觉得有些心疼,大概在这孩子的认知里,这些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他一时没接茬,殷无咎突然就从那种兴奋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他收敛了表情,语气小心的问温诀:“师父,你是不是嫌我想吃的太多了?要不我就只吃馒头好了,我胃口小,只吃一个就可以了。” 小孩食指竖在眼前商量道。 “谁说你吃多了,想吃多少都行,师父有的是银子。”温诀为了叫小孩安心,故意这么说道。 温诀带着殷无咎出了巷子,路过小摊时,掏钱给小孩买了糖葫芦,桂花糕还有蜜饯,然后拎着去了一家酒楼。 殷无咎抓着那红通通的糖葫芦时,迫不及待就张嘴咬下了一个,囫囵吃完了,不停的说好吃,又伸着要给温诀也尝一尝,温诀原本是拒绝的,但是在小孩的疯狂安利下,他还是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可口的很,似是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味道。 殷无咎见他吃了,自己又一连咬了两个在嘴里,撑的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个小松鼠,还要含糊不清的问温诀:“师父,无咎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吃?” 温诀慢慢的嚼完了咽下去,无意识的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唇间的糖丝儿,点头道:“好吃。” 一旁行过的路人见这一大一小那八辈子没吃过糖葫芦的样儿,都不由多瞧了几眼,然后不防就听见了这青玉击石般的一声轻应,眼里顿时都露出惊艳的神情,同时看着温诀的的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探究欲。 ——拥有这般好听的声音,这藏在布帛之下的,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容颜啊! 被一颗糖葫芦勾起童年那段并不愉快的记忆的温诀,全然不知周围人仅仅因为他阳光下露出来的一截儿白的发光的下颌角与那一副嗓音,便生出了无限美好的遐想。 不过他即便知道了,必然也只会觉得荒唐好笑吧——若真叫这些人瞧见了自己那副尊容,只怕连今日午饭也该吃不下去了。 中午点的几个简单家常菜,殷无咎却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既视感,那吃相整的一向食欲不怎么好的温诀都不由多吃了一碗饭。 看着吃饱喝足后捧着肚子靠在椅子上一脸满足的殷无咎,温诀心说这孩子也太好养活了,等小孩坐着缓了一会儿,温诀带着他去买了些生活用品,回到宅中,温诀让殷无咎自己选一间屋子,然后将小孩的东西放了进去,将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房子渐渐被一股生活的气息填充,温诀心中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有了新的,有了自己的屋子,殷无咎是很开心的,但是到了晚上,当他得知要自己一人睡时,瞬间就不淡定了。 “师父,你不睡这里吗?”在晚上例行的学习之后,殷无咎躺到床的内侧准备睡觉,却看见温诀并不在自己身边睡下,而是往门口走去,不由开口问道。 温诀说:“我睡隔壁屋?” 殷无咎道:“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小孩瞬间委屈的瘪起了嘴:“可是我害怕。” 温诀每每看到他这副弱小无助、可怜兮兮的模样,总会忍不住的在心里想,以前那个二五八万的小孩哪儿去了,难道是因为自己逼他戒掉说脏话的毛病时,顺带着连那股子王霸之气也给戒掉了? 殷无咎说完这话后,半晌没得来温诀的回应,又接着说道:“师父,我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的。” 温诀闻言,突然想起殷无咎和王大爷以前的家,那房子里也就一间卧室,想必这孩子一直都是同他爷爷一起睡的,这么想着,他不由心中一软,就答应了,只是话音落下,看见小孩一瞬灿烂起来的模样,温诀又有些后悔了。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就今日一回,明日起你就得自己睡。” 他说的坚定,第二天也果真没同小孩睡,但岂料有句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翌日夜里,温诀睡到半夜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他飞快抓起床头的斗篷披在了身上,然后走过去将门打开。 只见月光下,小孩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中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抱着自己的大枕头站在门口,满眼可怜和期待的看着自己,语气软软道:“师父,我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吗?” 温诀看着那模样,感觉心脏中了一枪,半晌,他僵着脸道:“回自己房间去。” 这表情这语气,是要闹哪样啊,简直可爱犯规好吗? 因为念着小孩刚死了亲人,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总是害怕被自己抛弃,所以温诀这段时间对殷无咎就有些格外的纵容,殊不知他纵容的次数多了,结果就在小孩心中留下了一副最硬心软的印象,以至在他拒绝之后,这小东西嘴巴一抿,眼皮一垂,又在那里装起了可怜。 温诀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又要妥协了,于是他干脆选择眼不见为净,所以直接后退一步,啪一下关上了房门,然后躺床上自己睡了。 时间一分两分过去……两刻钟之后,温诀猛地撑开眼睛,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看着仍旧光着脚丫子抱着大枕头站在那里的小孩,温诀板着脸道:“进来。” 殷无咎眼里闪过一抹亮色,不过这一回他没敢像之前表现那么嚣张,而是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轻手轻脚的跟在温诀屁.股后面走了进去。 之后的日子里,温诀给殷无咎找了念书的学堂,但是很显然,私塾中教的东西对于一个在日后要参与夺嫡之争的皇子而言,是远远不够的,是以温诀便计较着在小孩上下学之前之后的时间,给他安排上其他的课程。 心中有了主意之后,温诀便直接行动了,在殷无咎开始上学堂的第二日早晨,天还未亮时,温诀便开始叫他起来了。 此时小孩尚未睡醒,迷迷糊糊的在床上翻了个身,一转眼又睡了过去。 温诀拉了拉小孩露在外面的小手臂。 小孩动了下胳膊,趴在床上脑袋拱进了被子里,剩下一个屁.股露在外面高高的怂起来。 温诀有些头痛的按了按额头,语气里带了几分严厉:“殷无咎。” 小孩听这声音不对,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悠悠的从被子里拱出来,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迷迷糊糊问道:“师父,怎么了?” 温诀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他:“把衣服穿上,随我出去。” 殷无咎满脸的不解,但还是听话的照做了,他抱着衣服从床上下来,抖开一看,发现这衣服同温诀平日里给他看的不一样,他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要怎么穿,温诀看不下去了,拿过衣服亲自给他穿上,又用布条缠住袖子,离远了一瞧,倒比平日里精神了了许多。 殷无咎在他的打量下显得有些局促,手都不知往哪放,支支吾吾的问:“师父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温诀说:“习武。” 小孩先是呆了一下,回过味儿来后,瞌睡瞬间跑没影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314:03:59~2020-09-0423:2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莲子大人、不眠、鷇子啊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晨鸟叫声3瓶;秋夜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等小孩洗漱完毕后,温诀给他将头发束成个利落的发髻,用布条紧紧缠了,然后带着对方出了门。 此时天实尚早,街上摆摊卖早点的都还未开张,还好温诀天天早起惯了,对这地方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在事先便准备了点吃的垫肚子。 两人一路行至郊外,温诀先按着现代运动体系里的那套热身动作带着殷无咎做了两遍,随即让小孩慢跑了差不多一公里,之后开始训练他扎马步站桩。 “双腿外开十五度……” “师父外开十五度是什么啊?” 温诀“……”温诀拿着随手劈的竹条子拍了拍他的腿,亲自给他调整到合适的位置上。 “缓缓蹲下,脚尖前转,重心下移,深蹲开脚,双手由环抱渐成平摆,手心向下……”温诀回忆着这几日在书上看到的内容,一边念给殷无咎听,一边不停纠正对方的动作,等小孩标标准准的站好了,他便开始在心中默计时间。 扎马步看似动作简单,但是但凡没点基础的人,这动作稍微保持久一些就特别的累,殷无咎跑步时本就消耗了许多体力,这时候没站两分钟就已经摇摇欲坠了,在温诀的鼓励与强制要求下,他又多站了一分钟,然后浑身都颤抖了起来,额头的汗珠子也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最后终于撑不住,身子一晃,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温诀看着他坐在那里捶腿揉胳膊抹汗的,也没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问道:“歇好了吗?” 殷无咎累的不行,下意识就想说没有,但是心念一转,想到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练功时,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歇好了的,师父我们继续吧。” 他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要人说,便按着温诀之前教的姿势重新站好了。 温诀心中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方才少站了一分钟,现在再站两分钟,然后我们休息一下再继续。” 古代自然没有“分钟”这词儿,这是温诀以便计时直接从现代沿用过来的,小孩起初不懂,但在温诀耐心的解释过后,他很快的就明白了。 面对武学,温诀自己也是个门外汉,不过他却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一开始给小孩的训练强度并不大,而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一天一天的给他增加任务量。 这样对于殷无咎而言,虽然有些辛苦,倒也不会叫他的小身板扛不住。 时间一晃过去数日,最初的新鲜感渐渐淡去,剩下的几乎就只有枯燥。 这一次早课,殷无咎终于忍不住问温诀:“师父,为何每日都练这个,你何时才能教我武功啊?” “站桩是学武之道的基础,入门先站三年桩。”温诀直接用从书上看来的话回答了小孩,“三年?”殷无咎抬起一只手抹了把面上的汗,还未收回去时,就被温诀一竹条抽在了手背上,训斥道:“立身中正,意念集中。” 殷无咎浑身一哆嗦,立马伸直双手站的四平八稳。 练习基本功的过程枯燥而无味,对于温诀提出的要求小孩虽然从不反驳,但有时候也会表示质疑,温诀偶尔被问得答不上话,就直接面无表情的训上小孩几句,事后一转身,却开始疯狂看书补充古代武学知识。 两个月过去,他几乎将市面上能买得到的武学册子都翻阅了一遍,不过大同小异,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只是记述笔法上各有千秋,带了著书者各自不同的见解,不过他虽然自己都是个门外汉,可是这边现学现教,竟也不曾误人子弟。 一段时间过去,殷无咎顺利的从马步练习的第一步,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内家浑元桩。 大概是同一个马步动作练久了,所以稍微的变化,竟然就让小孩兴奋的不行。 这一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温诀调整着殷无咎扎浑元桩的标准动作,脑海里突然便久违的响起了110的机械正太音:【系统发布任务,请宿主于午时之前,让主角登顶御天山巅。】御天山? 温诀仰头看了看远处,严重怀疑系统在开玩笑。 他没记错的话,那可是大商国境内最高的山,书中有云:“危峰兀立,拔地而起,直入云霄,登玄难如登天”。 这句话中的玄,意为黑,而此山本名就叫黑山,起意植被丰茂,近看苍翠,远看深浓,到了顶端便是黑压压一片,给人一种直击灵魂的压迫与震撼感觉,至于“御天山”这个名字,则是开国皇帝商摄帝在定国之后改的,并且在登基之后,为祭天而命人在通往山顶的路上修了石阶。 修建过程中不知多少人失足坠下丧生,历时数年方才竣工,不过阶梯虽然大大降低了登山的难度与险度,但是长阶六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爬上去的,据说当时随着皇帝登顶的,全是一些身怀内力或者外家功夫过硬的人,至于那些文官祭司之类,都是身上带着水和食物,提前一日便开始登山,一路走走歇歇才上去了的。 现在让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去爬这座山,还要求在正午之前完成任务,这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简直强人所难、岂有此理! 【若任务失败,宿主将扣除200点反派实力】回答温诀的,是系统没有温度、却十足欠揍的这么一句。 200点……200点对于费尽心思完成了七次任务才攒到400多点反派实力的温诀来说,确实不算少,可长时间被这狗系统搞心态的温诀闻言却松了口气,想的反倒是还好没给他一次性扣个干净。 不过当温诀看向眼前那个又瘦又弱的小豆包时,心里还是有些心痛,看来这200点,是一定会被扣掉的了。 “行了,就到这吧。”温诀收起思绪,怕了拍殷无咎的脑袋,开口说道。 小孩闻言双眼一亮,立马卸了力道站直身子,他一边揉着酸胀的胳膊一边问温诀:“师父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怎么这么早就结束呀?” 毕竟是个七八来岁的孩子,虽然总心心念念着要习得一身绝世武功为爷爷报仇雪恨,可自制力终归没那么强,知道可以休息了,心里就禁不住的高兴。 “不是,要换一下训练内容。”温诀如是回答,心中却想:确实特殊,今日只怕是你我师徒二人的受难日。” 殷无咎小脸上灿烂的表情一瞬暗淡了些,但是很快,他又重新振作起来,满眼期待的问:“师父,无咎是不是可以开始学习你的功夫了。” 在小小的殷无咎心中,师父是他见过最最厉害的人,师父的武功天下第一,而他惦记着学会已经很久了。 但是事实上,温诀虽然答应了教他功夫,但是对于要如何将自己的这套神功传给殷无咎,他却是没有半分思路的,倒不是他藏私,而是他这功夫是刷任务刷来的,而殷无咎又没有系统,要他怎么刷? 此刻的温诀心情复杂,不想和他扯这些没影儿的事儿,只淡淡回了句:“你去了便知道了。” 殷无咎见他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立时闭了嘴,安静的跟在已经转了身的温诀身后。 来到天阶入口,殷无咎仍未明白温诀所说的换换训练内容指的是什么,直到上了莫约二三百步台阶,小孩累的双脚发软了,眼看着前面的人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殷无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师父,我们来此是要做什么呀?” 温决虽也有些吃力了,但因为要就着殷无咎的速度,所以他走的算比较慢,在小孩的唤声中,他停下步子回过身,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身后行过的路,眼前顿时眩晕了一下。 温诀怕自己一个不稳栽下去,于是缓缓蹲下身子,在石阶上坐了,然后朝着双手撑膝站在那里大口喘气的小孩说道:“过来,咱们歇会儿。” 小孩见状,提起一口气追了上来,在温诀身边小心的坐下。 温诀将随身携带的水囊递给殷无咎,眼见这小孩喝的淌了一下巴,下意识就要用袖子抹,他抬手阻住了殷无咎的动作,然后摸出袖中帕子给他擦了擦,顺带着给他将脸上满脸的汗珠子给抹去了,又将那汗粘在脸颊上的发丝也理去了一边。 做完这一切,温诀觉得心里舒坦了,这才收回手来,只是视线一动,却发现小孩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自己。 认识温诀之前的八年岁月中,殷无咎过得最好的时候也是三天一梳头,五天一洗澡,饿了啃糠窝窝头,渴了瓢饮生凉水……那生活条件,也就只能用活着俩字儿来形容,更别提之后大旱时节过得是什么日子,可是在跟了温诀之后,这人天天给他拾掇的整整齐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别说日日洗澡,就是吃个饭都得把手洗干净了才能上桌,干净的让殷无咎有时候都不由怀疑自己以前吃进去的那些草根树皮、街上被人踩了几脚抠起来的剩饭,怎么就没要了自己的命。 感谢在2020-09-0423:21:15~2020-09-0620:1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10瓶;一世长安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原来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光鲜体面的有钱人,私下里过得是这样讲究的日子啊! 温诀曲指轻弹了下小孩的脑门:“想什么呢?” 殷无咎讷讷的说:“师父,咱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殷无咎以前常听爷爷说,他们和街上往来的那些光鲜亮丽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反观温诀,不论是所拥有的财富,鬼神莫测的身手,还是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可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就成了他的师父呢? 殷无咎心里觉得奇妙,庆幸,又不可思议,所以忍不住的说了出来,但这话听在满腹“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温教授耳中,却瞬间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温诀闻言手一抖,指尖的帕子掉在了台阶上,被逆向的山风一吹,直接飘了出去。 这孩子,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种种念头在温诀脑海中飞快闪过,但尚未等他想通,却突然感觉眼前一花。 ——殷无咎在看见温诀的帕子被风吹跑时,下意识就伸手够了一下,没够到,他就站了起来。 一步迈出去后,当身体传来失重感,小孩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子毫无阻拦的往前坠了出去。 近三百级台阶,即便不要命,也能将他摔个半死,殷无咎连惊呼都忘了,吓的只剩闭目待死,却在这时,一只手用力的拽住了他的胳膊,猛的向后扯去。 然后紧接着,他撞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和急速的、恍若擂鼓一般的心跳声,殷无咎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来看向温诀,见男人兜帽下露出来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那唇瓣的颜色也变成了苍白,小孩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他竟然为了一条帕子险些坠下天阶,而且他没记错的话,师父刚刚都险些被自己带下去了,若真是那样……殷无咎简直不敢想。 “对,对不起师父,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 温诀慢慢松开抓着小孩的手,转而捂住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心跳失速带来的痛苦,让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惊吓倒是有的,但温诀却也不是承受能力那么差的人,他只是被小孩这一下弄得生理上的有些扛不住了。 温诀努力的平稳着呼吸,过了半晌才终于缓过来些。 “脑子放清醒点,以后别再犯傻。”虽说没有发火,但温诀此刻的语气真的也算不上好。 殷无咎本就十分过意不去,闻言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温诀见状,自己喝了口水,然后缓缓从台阶上站起来:“继续往上爬吧,你今日的训练任务,便是登上这御天山。” 殷无咎看了看头顶直.插青云、一眼望不到终点的台阶,面上的表情渐渐呆滞住了。 “师、师父你这是在罚无咎刚才做的事情吗?” 温诀无从解释,随口道:“你也可以这般理解。” 殷无咎一时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半晌,他弱弱的说:“师父,徒儿知错了。” 温诀说:“知错了也得爬。” 小孩见他表情,心知没有转圜余地,只得硬着头皮往上而去。 温诀担心这孩子再一个不小心滚下去了,这一回就走在了后面。 在温诀一点不放水的监督下,殷无咎要死要活的爬到了两千阶,这时候他已经累得双腿打颤,站都站不稳了,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在前行,最后手也没劲儿了,关节一软,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台阶上。 之前他还会撒娇装可怜的向温诀求情,但是这一次,却是累的连话也说不出半句。 张着嘴巴喘的像条受了暑气的小狗。 温诀也快累瘫了,他抬眸看了看前方仍旧一望无际的山路,心中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再这么下去,不仅是他这便宜徒弟,就是他自己都得交代在这。 这么想着,温诀说:“先休息一会儿吧。” 结果这一休息,他和殷无咎都在台阶上睡着了过去。 温诀最后还是被系统刺耳的滴滴声给吵醒的。 【任务失败任务失败,宿主被扣除200点反派实力,剩余反派实力:230。】随着这个声音落下,温诀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下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本来就疲惫的身子变得酸软无比,似乎连动一下都变得艰难,甚至就连脑海里转动的思绪也变得缓慢了些。 温诀猜到这大概就是反派实力降低所造成的连带反应,事已至此,再有什么负面的情绪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他干脆闭上眼睛继续睡了一觉,等休息的差不多了,他便带着殷无咎一摇一晃的往山下去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谁想第二天温诀一睁眼,听到的又是一句【系统发布任务:宿主请于午时之前,助主角登顶御天山巅,若任务失败,宿主将被扣除反派实力200点。】温诀恍惚了一会儿,意识到这句话中的含义,顿时恨不能将脑海里那只趴在文字弹幕上懒洋洋摇着尾巴的小猫给一巴掌拍成奥利给。 可是想归想,他却没法真对一个没有实体的系统做这些。 温诀让手下心腹分别去学堂与宫中告了假,然后带着殷无咎重新去登了一次御天山。 这一次,他们爬到了三千九百多阶,可惜的是,仍旧未能完成任务。 在系统提示再次被扣除200点反派实力后,温诀感觉自己的身体都不太听使唤了,但这还不算完,到了第三天,系统又一次出现了这个任务公告。 这一次,温诀却不像之前那般淡定了,因为如果再扣下去,他的反派实力就直接变成负一百多了,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一个植·任人宰割·物人,所以这一天,温诀仍旧带着殷无咎去了御天山。 天还未亮,小孩又一次在睡梦中被温诀叫醒,看着床边拄着一只拐杖的人,殷无咎的瞌睡一下跑没影儿了。 “师父,你,你腿怎么了?” 温诀语气没有什么波澜:“为师无碍。” 殷无咎:“那你为何拄着拐杖啊?” “……”温诀顿了下,面无表情的扯谎,“运动过度,肌肉生了些损伤。” 殷无咎这几天被温诀逼的不行,而且天天一大早被从被子里挖出来,本来多少是有些不乐意的,听闻此言,那些负面的情绪却一瞬消散了。 “师父,你对我真的太好了,都是我没用,一点进步也没有,凭白辜负了你的苦心。”小孩说着,心中愈发感动愧疚的不行,眼眶中又蓄起了泪水,不禁一把扑到了温诀的怀中。 突然而来的煽情,不,应该说是突然而来的拥抱,一下闪了温诀的腰,因为身体不太受控制,他被小孩一下扑到了地上。 空气中传来哐当一声响,小孩顿时懵了逼,看着温诀陷入了一阵长久的呆滞中。 在殷无咎的认知里,他的师父一直都是强大的,即便事实上温诀甚至有些清瘦,可是殷无咎毕竟人小,从他一小孩的视角看来,温诀却是高大和强壮的,殷无咎怎么也没想到,他那坚不可摧,无懈可击的师父,此刻自己不过是稍微用力的扑了一下,竟然直接将对方撞到了地上。 温诀忍着后背的剧痛,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提醒小孩:“还不起来?” 殷无咎闻言如梦方醒,猛地从温诀身上弹了开了。 看见对方还躺在那里不动,殷无咎慌乱又着急的问道:“师父,你还好吗还能不能动啊?” “师父你摔了哪儿,是不是很疼?” “师父,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吓唬无咎了!” “师父……” 温诀被殷无咎问得神经隐隐作痛,道了句住嘴,然后艰难的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温诀一边往桌边行去,一边说道:“给你五分钟时间,将自己收拾一下,然后我们出门,重新你昨日未能完成的任务。” 殷无咎看着温诀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心里实在有些弄不明白。 ——师父为何非要他爬上那座山呢? 不过想归想,他却不敢多问,只得老老实实的跟上去。 抵达天阶入口时,殷无咎扯了扯温诀的衣袖,温诀以为他又要撒娇耍赖之类,正要开口,却听殷无咎软软的声音说道:“师父,你身上有伤,就在这里等我吧,无咎一个人爬就好了。” 温诀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道:“为师说过,我的伤并无大碍。” “可是……” “别说了,开始吧。”温诀平声打断小孩道。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前两次的锻炼,殷无咎这一回爬的轻松了许多,倒是温诀,因为任务失败而导致这身体用起来格外费劲儿,强撑着爬到了三千多阶,就感觉浑身疲累,呼吸困难,胸闷肺痛。 他忍无可忍的停下来,打算休息一会儿,谁想还没坐下身子一晃,竟然好险也跌了下去。 推荐我的都耽系列三部曲 《他怀了我的孩子》《招惹》《二十年》 第45章 温诀“两世为人”,鬼门关前走了多少遭,生死早已看淡,倒是回头瞅见这一幕的殷无咎,瞬间被冷汗浸透了后心。 “师父!”他蹭蹭数步跑到温诀面前,伸手紧紧攥着他手臂,“师父你没事吧?” 温诀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意,心中顿时有些动容,他轻轻拍了拍小孩的手背,语气轻松道:“怕什么,为师这不是好好的。” “你刚刚吓死无咎了!”殷无咎心有余悸,无意识就对着温诀数落开了,“师父你身上有伤,就该呆在家中修养才是,这高山险峻,倘若真跌了下去可怎么办啊!” “为师是有功夫的人,即便真的失足,也不会受伤的。”温诀见小孩越说越激动,随口诌了句话安抚他的情绪,果然殷无咎闻言,面色渐渐好了些,但接着还是说,“师父你别再往上了,徒儿自己爬上去就是了。” 小孩眼里的担心没有半分作假,可这真挚却愈叫温诀负疚,于是他提起一口气,又重新站了起来。 本来温诀就为自己利用这孩子刷任务而过意不去,再叫他自己在这坐着,让一孩子累死累活的登这险山,那叫什么事儿? 大概是温诀“励志”的行为激励了小孩,在之后的时间里,殷无咎再也没有喊过一句累,一直默默地跟着温诀往上爬。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歇息,爬到最后身体的疲累程度可想而知,温诀与殷无咎几乎完全是被一股莫名的信念支撑着身体在移动,所以在上完最后一级台阶时,那股子气一泄,两人就都栽倒在了地上。 殷无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了好久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师父,我们办到了!”他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干成某种大事之后的满足与自豪神情。 然而这话出口,却半晌都没有听见温诀的回应。 他疑惑地偏过头来看向温诀,男子的脸被帽檐遮着,他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仅仅那露在外面的单薄嘴唇,便让殷无咎心下一惊。 ——温诀的嘴唇颜色十分难看,苍白里带着一股乌青,透出一种沉沉的死气。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殷无咎伸手去抓温诀的手,触手一阵冰凉,那感觉,让他陡然想起了爷爷死时身上冰冷的温度。 那一瞬间,恐惧顿时犹如洪水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将小孩所有的理智全都淹没了。 温诀是在一阵堪称惊天动地的嚎哭声中醒过来的,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殷无咎小小的身子趴在自己身上,而那哭声,就是从对方嘴里发出来的。 温诀僵硬地动了动手,发现之前那种难以掌控的吃力感已经消失了,他抬手落在小孩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开口唤道:“无咎。” 殷无咎哭声停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接着哭了起来。 ——殷无咎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直到再一次听见那个熟悉的温润声音,他方才猛地抬起头来。 看见男人微微抬着脑袋对着自己的脸,殷无咎面上悲伤的表情彻底凝固了,过了一会儿,他不确定的唤了一声“师父?”。 温诀抬手用指腹抹去小孩眼角的泪水,温声说道:“别哭了,为师没事。” 虽然刚刚昏迷了过去,但温诀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因为运动过度,诱发了温诀的心脏病,失去意识前的痛苦与窒息感还存留在脑海里,他当时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却不想最后痛的不能自已,直接晕倒休克了。 在温诀还活着的时候,每次出现这种情况都会被人送进急救室进行抢救并且被下病危通知的,要是不施救,那就只有闭目待死这一条路了,今日这种情况,若不是有这个系统,那他断没有再睁眼的可能。 殷无咎感受着温诀掌心传来的热度,心中的伤痛与绝望渐渐散去,但是旋而,一股深深地委屈感袭上心头,让他鼻子一酸再次落下泪来。 “师父,无咎还以为你也要像爷爷一般离开了,你吓死无咎了呜呜呜……”小孩一边哭还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温诀落在殷无咎面上的手僵了僵,也不知怎么就说了句:“别怕,师父不会离开你的。” 小孩停下哭声,使劲儿地吸了吸快要流到嘴巴里的鼻涕:“师父你可不许骗我!” 温诀想到彼此未来的路,一时沉默了,直到小孩眼里流露出不安的神情时,他才终于开了口:“师父不骗你。” 【说这种话,您的良心不会痛吗,宿主?】在温诀话音落下时候,某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你懂什么是良心?”温诀心中同样讽刺的回了一句。 110:【宿主您知不知道,这世上骗他最多的人,就是您了。】 温诀简直要被气笑了——若不是因为你这个鬼系统,我至于这样吗? 温诀收起思绪,在脑海里问:“你又有什么事?” 系统画风陡变,顿时端起了十足的官方腔:【恭喜宿主完成御天山任务,获得任务奖励,主角武力值:+300,主角B格:+100,宿主身体修复:5%;宿主反派实力:+500;不破功进阶五重,解锁神级功法:穿云踏月;获得绝世灵剑:御天剑。】一连串的叮叮声,震得温诀心中那些不满的情绪顿时犹如阳光下的泡沫,瞬间炸裂消散了。 看来这几日要死要活地折腾,也不算白费功夫! 温诀心中感叹了句,边从地上站起来,边继续在脑海中与系统进行交流:“穿云踏月,是什么功夫?” 系统110:【是一种久已失传的古老轻功,系统的主人根据孤本描述进行了还原,修炼到高阶,便可八步赶蝉,追云逐月,鬼影飘风,来去自如……与不破攻配合使用,体验更佳哦。】温诀接收着小警猫一阵摇头晃脑、口若悬河的描述之后,由衷评价道:“听起来倒确实是个实用的技能。” 小猫瞬间嘚瑟起来:【那必须得,也不看看本喵是谁创造出来的。】温诀并不想知道是谁创造出来的这个奇葩系统,而是在脑海中啐道:“夸你一句你还飘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方才说的御天剑,在哪儿呢?” 温诀还记得书中对这把剑的描述:三尺青峰,凝劲淬砺,削铁了无声,饮血不留痕。这形容一听就很牛逼,而这么牛逼的东西,自然是属于书中主角的了。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温诀刷这任务,一大半的奖励都是属于殷无咎的,只是现在尚不知道,这些奖励的实质体现会是什么。 系统道:【祭坛之东十米,扶桑木中,由地而起十米处。】温诀之前没注意,此时转身看去,果见身后空旷之地上,有一方建造的精美绝伦、又庄严肃穆的大祭坛。 让温诀惊奇的,是这祭坛竟然是由白玉石修筑而成,这地方四面陡峭,上山的路唯有一条,就是他身后的六千石阶,所以修筑这祭坛的石料,到底是如何弄上来的。 果然啊,这故人的创造能力,永远是叫人难以估量的。 因为祭坛之上不得建屋,所以这片宽广的地方上,只有这一个建筑物,除了它,就是右前方那颗少说有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树,与登顶处那一方龙飞凤舞的刻着“御天山”三个大字的石碑了。 温诀从地上站起身,朝着那边走去,殷无咎见状也不要人说,自觉就像个小尾巴一般跟了上去。 看着温诀对着那颗通天大树前后左右上下地打量了一圈,然后捡起根粗树枝开始在地上刨,殷无咎感到十分好奇:“师父,你在挖什么?” 温诀看他一眼,又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朝着殷无咎递过去:“一起挖。” “……”殷无咎沉默了一下,接过那根树枝,嘴上悻悻地说,“好吧!” 于是接下来,就出现了师徒两人在那颗扶桑木下挖的大汗淋漓的场面,只是他们挖了半天,连树根都挖出来了,殷无咎也没见着被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就在他忍不住要再一次询问温诀时,温诀自己先丢下树枝停了下来。 温诀看了看自己被磨出血泡的掌心,在脑海中问道:“小警猫,你确定不是在玩我?”这土地这么硬,挖到猴年马月,他才能挖出十米来啊!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了那么几分茫然:【宿主,您挖土干啥?】温诀:“不是你说那剑藏在地底的吗?” 【谁说在地下了,本喵说的是扶桑木中】 温诀脑海里“哔——”的一声,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不会是……”温诀用力按着太阳穴,“那剑长在这棵树里?” 系统:【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宿主您不会觉得,有人会将一把剑藏在十米之下的地底吧?】温诀面色一瞬黑了:他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感谢在2020-09-0620:15:54~2020-09-0722:3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晨鸟叫声3瓶;日日复日日2瓶;占ling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他甚至还打算徒手将那剑从地底给挖出来的。 其实温诀一开始,也是想过那把剑是否在树上,可是他之前目测了一下,这棵树十米的地方,尚是大树光秃秃的主干,甚至连片叶子都没有,说一把绝世宝剑藏在那样的地方,怎么也比藏在地底十米的可能性低吧。 思及此,温诀便兀自排除了这种可能。 但现在看来,果然是不能用人类的思维与世界观来揣摩这个鬼系统啊。 温诀平复好妈卖批的心情后,转而想起刚才系统说他解锁了那什么叫做“穿云踏月”的轻功,既然剑在树上,那现在岂不正好一试么。 如是想着,温诀如操控不破功一般,心中意念转动,脚下使力,然后果然下一秒,他的身子腾空跃了起来,只是不过飞了大概两三米,他便又坠落下来了。 因为还不熟练,温诀落地时,脚下被震的生疼,甚至险些没站稳给摔地上。 不过这种身轻如燕、一月腾空的感觉,倒确实是蛮神奇的,于是温诀调整了一下角度,又重新试了一次,可惜的是这一次仍旧只跃了两三米便掉下来了。 就在温诀要尝试第三次时,系统又友好地给出了答案:“穿云踏月初阶功法,最多腾空三米,若宿主是想取剑,可等功力上升之后,再次前来的。” “……”温诀突然有种自己的智商被摁在地上摩擦了的感觉。 都说脑细胞死亡不可再生,脑损伤不可逆,温诀现在严重怀疑,他刚刚是死了一次,现在虽然身体活过来了,但是脑细胞损了大半,不然为什么他一混过少年班,十五保送名牌大学,二十出头考上博士,二十六岁成为博导,年近三十便已教书十年,被人叫惯了神童的人,今天会接二连三干出这么多蠢事呢? 温诀站在那里半晌,一挥衣袖转身往山下而去,只是走出十来步又转回来,然后开始掩埋那些被自己和殷无咎刨出来的坑。 他现在越看,越觉得这坑就是他脑子陷出来的坑,这么想着,他手上的动作变得更快了些,就好像把这些坑填满了,他刚才干的那些蠢事就能被抹去一般。 温诀的这一系列操作,看得殷无咎可谓是目瞪口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师父是不是疯了。 但是在男人口齿清晰地喊出他的名字并且让他帮忙填坑时,殷无咎打消了心中的这个念头。 师父做事,一定是有他的道理,自己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兴许是师父在这树底下藏了什么东西,然后被人给挖走了,所以师父他生气了呢?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不然师父为何这几日一直这么急着要上到这座山上来呢,就算是训练自己,也不用这么急的啊! “所以肯定没错,一定就是这样的。” 温诀不知道这孩子自己给他做的这些事情脑补出了一系列的理由,只是看见殷无咎站在那里握着木棍喃喃自语,便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道:“发什么呆呢,把这里收拾好,然后我们下山去?” 小孩被他打断思绪,应了一声,然后动作飞快地干起活儿来。 温诀刚登上山顶那会儿,应该是昏迷了不少时间的,因为殷无咎抱着他连嗓子都哭哑了,所以两人在这树下一番磨蹭之后,天色就有些昏沉了。 等将地面弄得差不多,师徒二人丢下手里的东西,准备下山而去,一转身,无意间地抬头,却被头顶的景象给震撼住了。 红橙渐变,由浅到深又由深到浅的云霞描绘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的犹如大火烧天,有的犹如龙凤腾飞,有的犹如女子轻薄绵软的广袖随风轻摆,也有的犹如遨游天际的巨鲸,云彩间隙的地方,偶尔露出天际本来的蔚蓝之色,红白交织,美的如梦似幻,饶是那世上最最有名的油画家,也无法绘出其万分之一的奇幻与瑰丽。 温诀看着那云霞在天际流动,一时感觉自己无比的渺小,一时感觉这世间如此的辽阔,一时又觉得,好像自己伸出手,就能触摸到这些震撼人灵魂的晚霞,于是他便也真的伸出了手。 恍惚中,他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指间穿插而过,他以为自己真的触到了那些云彩。 “师父,天空好漂亮啊!”耳边传来殷无咎尚且稚嫩的感叹声,拉回了温诀飘远的思绪。 他缓缓地睁开眼,发现那些云彩其实还是离得自己很遥远,遥远地不可触及,而他拂过他指尖的,不过是深秋夜里清凉的风。 撞击心灵的震撼过后,剩下的却是一片灵与肉相剥离般的寂寥与空荡。 温诀眨了眨眼,不再去看着虚幻的美景,他低头时,顺带将自己方才激动之下摘了下来的兜帽戴了回去。 “走吧。”温诀看向身边不远处的小孩,缓缓地说。 殷无咎一双眼睛仍旧眨也不眨地盯着头顶,嘴上央告道:“师父等一会儿让再下山吧,无咎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云,想要多看一会儿呢!” 左右已在这山上耽搁了一天,温诀此时反倒不急了,见他喜欢的紧,便不再强求他离开。 殷无咎兴奋地追了一会儿天上的云彩,回头没看见温诀的身影,顿时吓了一跳,慌张四下张望,直到看见坐在远处的祭坛之下、石阶上的那抹白色身影,他才松了口气。 殷无咎走过去,在温诀身边坐下,安静地陪着他。 过了一会儿,小孩打了个哈欠,身子慢慢歪到温诀胳膊上,沉沉睡了过去。 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但是却能在人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光影。 两人当时看见这漫天云霞觉得震撼,事后多少年回忆起来,也依旧是人生中最难忘的风景。 温诀打算抱着殷无咎起身时,突然感觉身上传来一阵剧痛,温诀知道,那是他的身体某处将开始自动修复的讯号,于是他又轻轻将殷无咎放到了地上。 陷在酣眠之中的小孩并不知道,他的师父在这个夜晚经历了如何痛苦的折磨,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秋日阳光从窗外泻进来,撒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他仿佛置身在一片温暖的湖水中。 殷无咎缓了一会儿神,意识到现在时间不早,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抓起衣服就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这时候,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殷无咎抬头,看见一身玄衣、玄色斗篷的温诀走了进来。 殷无咎手中动作做半分不停,一边开口问温诀:“师父,你今日怎么没有叫我,我起晚了?” 温诀说:“不用急,今日晨功不必练了。” 小孩闻言却并不似以往那般高兴,反而纠结地拧起了眉头:“师父你不是告诉无咎,练功须得冬天三九、夏练三伏,一日不可废吗?” 温诀欣慰地摸了摸小孩柔软的脑袋,道:“为师也说过,练功还需劳逸结合,你昨日的训练任务很大,今日可以休息一番,起来收拾收拾,用过早膳便去学堂吧!” 在他温柔的抚摸下,殷无咎突然就红了脸,半晌磕磕巴巴地说:“师父,无咎不累的。” 温诀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不由又在小孩脑袋上揉了两把,笑说:“你不累,师父可累着了。” 殷无咎闻言,心里的纠结顿时就消散了:“是了师父,你可定要好好休息,无咎以后训练一定自觉,不让你费心。” 师徒二人从屋内出来往饭厅而去,刚到前院,便见一白发老者手中端着个托盘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走来,托盘里,是几笼热乎乎的小包子和一大碗熬的浓稠软糯的米粥。 温诀走过去,伸手要接过对方手中的托盘,却被那人避开了。 “不敢劳烦公子,这种事情叫小人来做就好。”老人说着,朝温诀躬了躬身,然后端着那盘菜子一瘸一拐的走进了饭厅里。 这人是月前被温诀带进府中的,老人姓江,年近五十,听他描述,他是从南边来此寻自己儿子的,因为听说他的儿子在京中犯了事,被革除官职贬为了庶人,所以老人变卖家产千里跋涉,然而进京途中被人抢去了所有的银钱,且还被打断了一条腿,老人拖着残腿进了城,人也没寻到,没吃没住,轮落成了乞丐,一边在街上乞讨一边四下大厅儿子和孙子的消息。 温诀看见他时,这人正被一群人围着殴打,浑身是血的,看着半条命都快没了的样子,他看不下去,伸手便将人救了下来,事情巧就巧在,这老人说他的儿子名唤做江停,孙子名叫江锦安。 所以这老人家,是那名叫江锦安的小孩的爷爷。 温诀想到这其中的关节,想到江锦安在后来为了男主殚精竭虑,现在想想,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救了这个老人的缘故,所以温诀便将人收留了下来,老人因为感念,总是主动的帮他们做些事情,倒也因为这个老人,他们师徒二人才能三餐皆有一口热饭。 感觉进度略慢,我大概需要解锁时间大法了,嘿,时间大法好啊! 感谢在2020-09-0722:30:39~2020-09-0723:2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了了20瓶; 抱住狂亲(づ)づ~ 第47章 老人虽是温诀救回来的,但温诀并不将他当个下人看待,任对方在宅中做些杂事也只是为叫他住的安心,平日里,温诀称老人一声江伯,而殷无咎则唤他江爷爷,相处的久了,师徒二人便将他当成了家中的一份子。 江伯以前是学塾里先生,教书育人大半辈子,也可说是满腹经纶,偶尔替温诀辅导殷无咎的课业,倒也省去他不少功夫。 只是这一老一小待在一处,江伯看着殷无咎天真可爱,总会不禁念及自己如今不知沦落何处的爱孙,而殷无咎对着老人,又会想起自己死去的爷爷,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聊着便是一阵悲从中来、气氛凝重。 温诀是知道江锦安行踪的,因为那孩子现在就在温府上,他也想过要让这祖孙俩重逢,只是一方面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另一方面,若是老人见到了江锦安,必然就会得知江停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届时只怕又是另一番打击。 温诀一般早起教习殷无咎的武课,若要上朝,他则在入宫前给小孩安排好今日所学的内容,等他出宫,殷无咎必定已经去了学堂,温诀便不再回别院,而是直接去军营办公,在军中与将士们一同用过午膳,下午再处理些“私事”。 他虽不醉心权利,可如今身处政权漩涡当中,若手中无牌,即便他有系统吊命不至于被玩死,也只有处处受限、动辄捉襟见肘的份儿,所以温诀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暗地里培养自己的势力,另外他还用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投资了一些产业,赚钱的同时,也在其中安插一些人手探听消息。 如此一天下来,温诀再掐着殷无咎下学的点回到别院,见了面先关心一番小孩今日在学堂中所学的内容,然后再抽查自己近日所教的东西。 温诀并不像学塾里的先生们那样,每日抽查前日内容,他在检查时,是连书也不翻的,从过往教过的东西里,想到什么随口拈出一句,甚至有时问得没头没尾,殷无咎刚接触这些东西不过数月,尚且处于一知半解的地步,常常是被他这么一问,瞬间就懵了逼,但好在他记性还算不错,稍微一点拨,看过的大多也能想起来。 就比如今日,温诀开口便是一句:“何谓五材?” 殷无咎一听,觉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顿时便是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温诀也不催他,等了一会儿,见他杵在那里抓耳挠腮的,汗都憋出来了,缓缓提示道:“《六韬》,卷三,龙……” 殷无咎未等他说完,已经想起来了,立马接口道:“所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 他一板一眼的地背出龙韬·论将中的这段话,在温诀点头之后,小手拍着胸脯重重呼了口气。 温诀只当没有瞧见他的小动作,又继续问:“何为十过?” 小孩这回不卡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心中就有了答案:“所谓十过者,有勇而轻死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贪而好利者,有仁而不忍人者,有智而心怯者,有信而喜信人者,有廉洁而不爱人者,有智而心缓者,有刚毅而自用者,有懦而喜任人者。” “何为选将八征?” 殷无咎答:“一曰问之以言以观其辞,二曰穷之以辞,以观其变,三曰与之间谋以观其诚,四曰明白显问以观其德,五曰使之以财以观其廉,六曰试之以色以观其贞,七曰告之以难以观其勇,八曰醉之以酒以观其态。八征皆备,则贤,不肖别矣。” 温诀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由赞许,顿了顿,又问:“兵道为何?” 殷无咎想了想,再一次答了上来。 江伯过来唤他们用晚饭,听到这师徒俩的一阵对答如流,心中堪称震惊。 他虽没精研过兵法,但年轻时候也曾因好奇而略略看过一些,只记得这《六韬》所载内容博大精深,思想精邃富赡,逻辑十分缜密,但如今要让他说出个中一二,他也说不出来了,公子身份神秘,一看便是不凡之人,能对这些东西信手拈来不算奇怪,只是无咎这孩子,他听说识字念书也才不过数月而已,如今竟然也能答的得心应手。 江伯想了想起自己这数十年间教过的学生,除了他那不知去向的儿子,竟无一个有这般的聪慧,而就是他的停儿,在这个年纪学的也不过是些四书五经,又哪里懂得什么策论兵法、治国之道呢! 温诀察觉到江伯的视线,停下话头看了过去。 江伯收回思绪,面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公子,该用晚膳了。” “辛苦您了!”温诀从书桌后站起身来,转而看向殷无咎,“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是的,师父。”殷无咎高兴地应了一声,然后下意识便要往饭厅方向跑,只是脚刚迈出一步又收了回来,等着温诀先走了,他在后面拍了拍自己饥肠辘辘的胃部,嘴里嘀咕道:肚子啊肚子,你且再忍一忍吧,师父才刚考过《礼记》,咱可不能现在便就范!” 殷无咎身份特殊,而温诀自己身上又藏着诸多秘密,以防万一,他这宅子里连个仆人也没敢聘,所以干什么事儿都需要他们亲力亲为的,饭后殷无咎自觉收了碗筷去洗,洗完了去到书房,温诀已经烹茶焚香在等着他了。 不一时,房中传出断断续续、曲不成调的琴音,听得夜间打此路过的行人都不由一阵皱眉,但是一转眼,那琴声又变得娓娓动听起来。 时而平和如叙,时而清泠如仙,时而细微悠长,又时而松沉旷远……缥缈多变,令人心驰神往。 “殿下,该走了。”黑衣人看着立在墙头的少年,小声说道。 少年轻轻颔了颔首,但视线却并未从那扇透出暖黄灯光的窗户上收回,半晌,他低低道:“这抚琴之人,少说有十数年功力,只是可惜,收的徒弟却有些差强人意!”很显然,他是通过屋内传出来的声音,猜到了里面是在教习音律。 “殿下说的是。”黑衣人附和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提醒,“殿下,宫门快关了,再耽搁下去,便进不去了。” “知道了。”少年应了一声,总算收回了视线。 他转过去,银亮月光倾洒在他的面上身前,肤白若雪,眉眼如画,一身如血的红衣在风中鼓动飞扬,定睛一瞧,竟是七皇子殷弘玉。 万幸的是,他的好奇心没有旺盛到出奇的地步,否则这要是跑去那书房梁上抑或窗边窥上一眼,那大概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却说方才,温诀教了殷无咎多次,奈何小孩总是不得要领,故而温诀便让他歇息一会儿,自己起兴抚了一首。 一曲弹罢,温诀抬起头来,见小孩一脸呆意地瞧着自己,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待对方回过神来,他道:“过来坐下。” 殷无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写满了崇拜:“师父你好厉害呀,这世上有你不会的事情吗?” 温诀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嘴角不自觉弯起了一抹上扬的弧度:“自来学习无止境,师父不会的事情可有许多。” 殷无咎转到温诀身边,伸出一根食指小心地拨了拨琴弦,古琴发出一声轻响,听着沉闷而乏味,让小孩自己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师父,无咎何时也能弹出如你这般动听的曲子?”殷无咎闷闷的问道,显然是没有什么信心的。 温诀鼓励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愿意学,假以时日,会比师父弹得好。” 温诀一出生就带着心脏病,他父亲为了让他平心静气、处世淡然,就请了老师教他学习什么古琴书法之类陶冶情操。 没有孩子一出生就喜欢这些难度高又看起来深奥枯燥的东西,温诀也不例外,但是学习的时间长了,他竟也有了兴趣,甚至可以说,他后来会在大学选择文学专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儿时关于方面的启蒙。 他学这古琴并不为了吃饭或者炫技,所以也只是偶尔兴起亦或心浮气躁时弹上几曲,并不下狠功夫,所以就温诀自己看来,他也就是个业余爱好者,而殷无咎是书中主角,按照小说套路,一般主角都自有主角的光环,想必只要下功夫,便没有什么是学不好的。 殷无咎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信心爆满了,他卷起袖子跃跃欲试道:“那无咎要学,无咎也要弹如师父一般好听的曲子。” 温诀从琴案前站起身,将位子让出来,殷无咎立马一屁股坐了上去,那敏捷的动作,活像晚一步便有人抢了他的位置般。 只是他的这股子信心与热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很快就被打击得所剩无几了。 小孩停下动作,抬起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快要炸掉的脑袋,秀气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这一刻,殷无咎感觉自己无助极了,就在他心里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双手将他抱着脑袋的双手拿了下来,握着他右手的食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波动了一下,然后,一下接着一下,一首轻快而悠扬的曲子在他指尖成型,顺着案前的檀香充盈了整个室内。 也不知是男人的动作太过温柔,还是那首曲子太过动听,总之殷无咎心中的浮躁与挫败情绪渐渐消融,等回过神后,他不自觉的转过脑袋,想要看一看身后的人。 最先入目的是男人垂落在胸前的几缕发丝,然后是他修长白皙的锁骨,线条优美的下颌,就在殷无咎的视线正要继续上移时,男人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别分心,仔细感受。” 殷无咎不太理解温诀让他感受什么,只是觉得,师父的声音也那么动听,甚至比传入耳膜的琴音还要动听。 一曲终了,温诀站起身来,按了按自己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酸的腰,道:“时间已不早了,休息去吧,明日一早为师有事,你便自己在院中练习站桩与剑法,明白吗?” 以前温诀说早上有事,殷无咎还会问上一句,但次数多了他也就习惯了,闻言只是听话地应承下来,然后向温诀告辞,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等他离开后,温诀回到殷无咎隔壁的卧房,换回了自己平日在温府时候的装扮,然后越窗而出,催动轻功与不破功越上墙头,转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南熙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收拾好之后,看了看屋子外面,预料之中没有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他便打算拴上房门休息。 公子今夜,莫非也不会回来了?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公子便很少在府中过夜呢? 南熙想了想,应该是公子西北一行回来之后,从那时起,公子每日宫中朝中还有外面的忙个不停,即便有时候没事了,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几乎很少在温府中露面,而每每公子出去,还会让自己佯称是他在房中休息,并且把着门不放任何人入内。 南熙明白公子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出去的事情,所以一直谨遵着他的命令,每次有人过来都给挡了回去。 也幸而今时不同往日,府中的人如今对公子都十分忌惮,故也不敢为难于他,他倒也应付得轻松。 只是南熙偶尔也会好奇,公子日日外宿,到底是因为什么,这种好奇的心情堆积久了,南熙有一天就忍不住问了出来。 但是得到的回答却只是一句,不该问的不要问。 从公子的言语之中,南熙知道他并未因自己的越矩而介怀,但是南熙也没有得寸进尺,从此未再提起这个问题。 他想,公子做事,必然有公子的道理,他只要行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了。 南熙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关上门,这时候,一个黑影掠到了他的面前。 那身影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将南熙给吓了一跳,他手一抖,指尖的烛台便脱了手,只是在落地前,被一只手稳稳的接了过去。 “是我。”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南熙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又落回了实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四千了,没二更哟! 感谢在2020-09-0723:20:01~2020-09-0821:5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隐4瓶; 第48章 “将军,您回来了。”南熙声音压得很低,但是语气里的喜悦与惊诧却难以掩藏。 他的视线落在被温诀捏在指尖的烛台上,心中忍不住感叹,公子如今的身手,是愈发神鬼莫测了。 “嗯。”温诀点了点头,将烛台递还给南熙,提步往屋中行去。 南熙小尾巴一般的跟上去,嘴上一连串的问:“将军晚膳用过了吗,今日可要在府中留宿,可要南熙为您备水洗漱?” “用过了。”温诀说,“你早些睡吧,明日估计就难得消停了。” 南熙闻言,听话的没再多说什么,等温诀进入内间之后,他便在外室的榻上躺了下来。 殷无咎现在是愈发的勤奋了起来,早上都不用温诀叫起床了,到了点自己爬起来,甚至他有时比温诀起的还早。 今日早上也是,他醒来之后,穿上衣裳就往隔壁房间跑,往常敲两下门就会得到温诀的回应,但今日,他敲了半晌也没半点动静,殷无咎打了个哈欠,正要开口唤人,突然想起温诀昨夜的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师父应该是提前出门了。 不过他也只以为温诀是早起离开,并不知道他昨夜压根就没在这过夜。 没有师父监督,殷无咎并没有半点懈怠,自己跑去了院子里练功,他先按着温诀教的热身动作做了两遍,之后开始晨跑,跑完了站桩,最开始学习站桩的时候,他只能站两三分钟,练了一阵子,也最多十分钟就受不了了,可是说来也奇怪,那一日跟着温诀登上御天山之后,第二天他竟然一站就站了近半小时,不仅如此,他跑步的速度也变得很快,温诀买这宅子时就考虑到了他练武的原因,所以特意挑了院子大的,但殷无咎在里面绕着,竟是不到半个时辰就跑了二十几圈,这速度与体力可以说是成年人都赶不上。 殷无咎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下学后同温诀讲了,温诀也很讶异,想了想,向他解释说“大概是因为爬山时激发了身体的潜力”。 在殷无咎心中,武学本就是很神奇的东西,听了温诀的话他半点没有怀疑,欢天喜地就接受了自己实力突飞猛进、变厉害很多这个事实。 却说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殷无咎去洗了个澡,这是他跟着温诀之后养成的习惯,以前十天半月不洗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出了点汗不洗换干净竟也会觉得不舒坦了。 早饭吃到一半时,大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然后一个稚嫩中透着股子浑厚的嗓音在外面喊道:“殷无咎,殷无咎你好了没,搞快点出来啊……殷无咎,你在里边儿不?” 那嗓门大的恨不得吵起一条街,但殷无咎却像完全没听见似的,仍旧按着自己的节奏吃着早点,直到外面拍门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门板子拍碎一般,他才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江伯试探着问他:“无咎啊,外边是你的同学?” 殷无咎点头应了一声,将碗里剩下的最后一颗馄饨塞进嘴里,然后端起碗把汤也喝干净了,起身道:“江爷爷,我上学去了。” 话落,他便抓起书袋往门口走去,门一打开,只见外面站着个结结实实的大胖小子,小胖子长得白白嫩嫩,模样是可爱的,就是衣服不好好穿,前襟的带子都没系,书袋也不好好背,随便的甩在肩头,嘴里还叼着根不知哪儿捡来的干草一嚼一嚼的,身后跟着几个小跟班,活生生一小混混头子,看的伸着脑袋往这边瞅的江伯不由眉头直皱。 他教书这么多年,一眼就瞧出这是几个不良少年,做老师的,最头疼就数碰见这种学生,书不认真读,逃课打架、闹事闯祸反倒一把好手,还喜欢欺负影响其他学生,也不知无咎这孩子怎么和这么群小子凑到一块儿去了。 江伯在心里琢磨着,打算提醒殷无咎几句,一抬头,门口哪里还有孩子们的身影。 “哎,哎哎哎!慢点,慢点啊你,殷无咎,咎哥,我说你轻点手要给你掐断了!” 殷无咎充耳不闻,抓着小胖子一口气走出老远,方才停了下来。 “不说让你别来我家吗?”他回过头来看向小胖子,语气不善道。 “这有啥的,哥几个还能拆了你家房子不成。”小胖子浑不在意的说,却在下一秒,被殷无咎扬起的拳头吓的一把抱住了脑袋。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不去了,我们下回不去就是了。” 殷无咎哼了一声,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小胖子见状狠狠松了口气,一边揉着被殷无咎掐红的肉胳膊,一边小声嘟囔道:“你这家伙,瞧着细皮嫩肉的,劲儿咋这么大呢!” 上回被殷无咎揍的那一顿,他至今想起来还觉着疼呢,那感觉他可不想在尝一回了。 殷无咎背着书包往前走,小胖子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跟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个比大□□头还大的包子朝着殷无咎递过去:“哎,吃包子不?” 殷无咎偏头看了一眼,半点没跟他客气,一大口咬下去,好吃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还挺香。” 虽说他刚刚确实吃饱了,但因为以前过惯了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让他很难对送到眼前的食物产生抗拒。 小胖子顿时得意起来:“那可不,这可是我娘亲手做的。” “你娘手艺真好。”殷无咎由衷的说,然后又啃下一大口,顺便伸手捏了捏小胖子肉嘟嘟的胳膊,“真羡慕你,肉这么多,我啥时候也能长这么结实。” 小胖子被他这么一说,脸顿时就红了。被比自己厉害的人说羡慕,这让他觉得格外自豪,自豪的同事,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是,是吗,他们也都说我可爱呢!” 他这边正脚尖划拉着地面扮羞涩呢,殷无咎一个包子已经快吃完了。 小胖子见状又从书袋里摸出一个:“你还要吗?” 小胖子打算掰一半给他,手刚动作了一下,整个包子就从掌心消失不见了。 小胖子:“……” “你给我留一半啊,就剩这一个了!” 殷无咎说:“你模样都这么俊了,这包子就让给我吃吧,我多吃点指不定就能赶上你了。”说来在小殷无咎的观念里,胖子的确是让他羡慕的存在。 因为他以前住的村子里唯一的一个胖小孩,走到哪里总是被村子里的阿公阿婆、叔叔婶婶们夸可爱,还说很有富贵相,而他自己,却总是被人一脸同情的称作小可怜、小瘦猴之类的,不仅如此,那小孩的力气还很大,轻轻松松就能将他摁在地上起不来,每每那种时候,他就希望自己也长得胖一些,可是因为生活条件的缘故,这个愿望就变得很不切实际。 殷无咎在跟了温诀之后,生活过得好了,他每天都能吃很多东西,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长胖了些,可是很显然,离赶上胖虎还很有一段距离,不过没关系,小孩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赶上这个家伙的。 殷无咎一边大口啃着包子,一边信心满满的想。身后跟着的几个男孩见他吃这么香,纷纷忍不住的咽口水,其中一个瘦个小男孩不满的控诉:“虎哥你也太区别对待了,咱几个闻闻都不让,竟然一下给他俩。” 男孩口中的虎哥,也就是这小胖子,小胖子小名叫胖虎,倒是与那胖乎乎圆滚滚的身材与虎头虎脑的个性十分贴切,但他还有个听着朗朗上口还不落俗套的大名,叫贺毅阳,只是学堂里的孩子们叫胖虎都叫习惯了,甚至连教书先生也这么唤他,久而久之,几乎就没人记得他这大名了。 别看殷无咎现在在这群孩子里混的如鱼得水的,但刚来青云书院那会儿,他却是最受排挤的一个,因为长得瘦瘦小小的,说话还带着乡音,大家都看他不顺眼,动辄捉弄欺负,而这胖虎,就是那群欺负他的孩子中的带头老大。 看过前几十章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殷无咎是个一点就找的炮仗性子,狗脾气一上来那是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若非因为温诀的叮嘱,他一直忍着这些人,只怕早不知闹出多少回事儿了,不过这种忍让也是有限度的,月前因为一件事儿,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将那几个总找他茬的小孩暴揍了一顿,其中被他揍得最狠的就数这小胖虎,给打的鼻青脸肿的,当时都没个人样儿了。 殷无咎本以为这一顿打能让这家伙怕了,不敢再招惹自己,谁承想欺负是不敢欺负了,却鬼迷心窍了似的赖上了他,还天天好吃好喝好玩儿的伺候着,俨然一副“俯首称臣”,要任他做老大的架势…… “去去去,你们能跟咎哥比吗!”小胖子挥了挥手,转眼瞧见殷无咎一个包子又啃没了,讨好的问道,“还要不,虎哥这还有呢。” 其他众小孩:“……” 殷无咎眼睛看过来:“你刚不说就剩最后一个吗?” “唔……”小胖子哽了一下,解释道,“我是说肉包子,我这还剩俩菜的呢,再来一个不?” 殷无咎摸了摸自己撑的圆滚滚的肚子,摆手道:“不吃了。” 小胖子闻言,将包里剩下的俩菜包子掏出来丢给了身后跟着的几个男孩:“喏,给你们了。” 他阿娘说光吃肉不好,临出门前非得塞俩菜包给他,他一点都不爱吃,但是因为他娘手艺好,这大菜包子在那几个小跟班眼里也是美味的很,几个小孩立马接过来,你一半我一半飞快吃完了,然后满脸的意犹未尽。 一群人走着,突然听见前方传来响亮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一阵响,简直炸的人脑子疼。 殷无咎抬手揉了揉耳朵,道:“前面什么情况?” 胖虎想了想,说:“听我阿娘说,今儿是护国将军入将军府的日子,想来定是热闹的很,要不咱瞧瞧去。” “护国将军?”小孩面色变了变。 胖虎以为他不知道这事儿,惊讶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将军府就建在咱们这条街上啊,小半年前就开始动工了,光工匠就请了数百个,我们以前还经常进去玩儿呢,好家伙,那么大快地,全建成了房子,不过现在有人守着就不让进了,也不晓得里边如今成啥样了,要不咱们看看去?” 胖虎提出这个主意时,都做好了被殷无咎拒绝的打算,毕竟离的时辰已经不久了,殷无咎又从不愿意翘课,他甚至开始想着说服他跟着一块去的说辞了,谁想下一秒,殷无咎就答应了。 胖虎和身后几个小跟班都有些惊讶,缓过来后,那包往脖子上一挂,然后就拉着殷无咎快速往那边跑去。 越靠的近了,那喧嚣的声音愈发大起来,但是因为那座建筑前面被围观的百姓堵的水泄不通,他们压根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胖虎在那些大人后面蹦蹦跳跳半天也没瞧见一眼,最后干脆就抓着殷无咎的手往人群中钻去,也因为个子小,他们竟也成功的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宽阔的府门前,落座着两头巨大的石狮子,威严肃穆、栩栩如生,那双铜铃大眼让人多对视一眼便能感到来自灵魂的震颤,白玉石阶往上,是宽阔的门廊,厚重的红漆木门高至数米,要二人合力方能推开,透过大门往内看,青砖碧瓦、斗拱飞檐、雕栏玉彻……简直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殷无咎正看得有的发呆,这时候,有一群士兵手持长.枪而来,他们虽然跑得很快,但是队形极其整齐,停下时分毫未乱。 “立定、稍息、向左向右转。” 带队的士兵口中掷地有声的喊出一连串口令,那些士兵们便跟着他的口号令行禁止,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就连脚步声都是整齐划一的,未见半丝掉队的杂音。 殷无咎听到身边一个中年大叔感叹着说:“不愧是鬼面将军训练出来的军队,这气势就是不一样啊!” “诶呦什么鬼面将军,你不要命啦,这话要是叫人听见,你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那位砍的。”开口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看样子应该是那大叔的老婆。 中年大叔闻言,想到平日里听见的那些关于他们那位护国将军的传言,顿时狠狠打了个哆嗦,闭着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嘴里高喊着让路之类的话,然后横抢将人群赶至两边,清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疏散人群。”为首士兵又说了一声,那些士兵便开始走到人群中,手中长.枪一横,将围在将军府门口的人们往两边拨去,殷无咎他们也被分到了一边。 转眼间,人群正中出现了一条宽宽的道路。 “来了来了,人来了!”嘈杂中也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句,然后人们纷纷朝着身后看去,唯有殷无咎,却是僵硬了整条脊梁。 “真的是他,殷无咎,真的是护国将军诶!”耳边传来胖虎兴奋地声音。 殷无咎藏在袖子里的小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动作缓慢的转过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821:52:18~2020-09-1020:1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诗琳2瓶; 第49章 不远处,一男子在一大队随从与士兵的拥护之下,策马缓行而来,男人穿一袭藏青圆领锦服,外罩银色软甲,露出的半边广袖上绣一只威武的血色麒麟,活灵活现地像是盘踞在他身上的灵兽。 他的身形并不似一般将士那样壮硕粗犷,甚至可以用清瘦来形容,而那被白玉簪子半挽半放、随风轻扬的一头长发,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文雅书卷气,但事实上,任何一个看见他的人,都绝对不会将他和弱势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这个人,可是一举坑杀数万叛军,只身从熊熊大火中救出他们大商天子,并且在短短几日间以雷霆手段彻查西北灾银案,斩二十余涉事官员于马下的护国将军啊! 不过虽然民间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温将军残暴不仁的暗黑事迹,但是有些东西只要没有亲身经历过,往往便不会有那么深刻的感受。更甚至于,在那些添油加醋的、将温诀形容的心如蛇蝎面如鬼刹吃人喝血的夸张谣言的衬托之下,眼前这个肤色白净、身形修雅、气质沉定的男人,反而给了围观百姓们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失落之中又带着一股意外的惊喜,惊喜未散,随之而来的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这些看见了温大将军庐山真面目的人,心情一万分复杂。 在这些人当中,殷无咎大概要算唯一心境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人了,他看不到那男人的高高在上,看不到他的卓人风姿,也看不到他身后一众紧紧簇拥护卫着他的武装将士,他的眼里,唯有那一夜乐天山上,几乎染红了月色的鲜血——他恨这个人,恨不得立马便冲上去将他万剐千刀,扬灰挫骨。 “嘿,我瞧这大将军一点也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吓人嘛,现在看来指不定都是谣言,他压根就没干那……”胖虎絮絮叨叨的说,却在侧过头来时,被殷无咎难看的面色惊的一下噤了声。 “你,你怎么了?”半晌,胖虎小心的碰了碰殷无咎的胳膊,见他没有半点反应,担心的问道,“殷无咎,你不会是吓傻了吧,诶你别怕啊,就算温将军真的杀人如麻,咱不招惹他,他应该也不会……不会滥杀无辜的!” 胖虎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安慰殷无咎的话,谁想对方突然一下冲了出去,被站在前面的士兵给挡下来之后还不消停,一边疯狂的挣扎一边对着温将军的方向大骂着“混蛋王八蛋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之类的狠话。 “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胖虎懵逼了几秒之后,冲上去抱着殷无咎的腰就要把他拉回来。 有些伤痛并非不表现出来就等于消失了,就像殷无咎这段时间来很少提起他的爷爷,可那不等于他已经忘记了,他只是在努力的不让自己回忆而已,但是此刻温崇洲的出现,重新激起了他掩藏在心底的痛苦。 殷无咎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懂事,可他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很多时候喜怒是无法控制的,除了那一夜爷爷死去时的惨状,他此刻再不能思考更多,更遑论去计量在这冲动之后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报仇。 这一番动静,很快便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温崇洲”恶名在外,加之他的存在又威胁到了朝堂内外多少人的利益,想他死的人不计其数,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半年,暗里刺杀明里谩骂,哭着喊着要送他去见阎王爷的温诀都见过,所以对于眼前这场面,他可以说是早见怪不怪了,若不是离得近了,听见了那一抹熟悉的童稚声音,温诀甚至连看一眼的兴趣都不会没有。 毕竟就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恶意并不是刻意针对他的,可也没有人会喜欢对上那样厌恶的、恨不得自己赶紧去死的眼神。 温诀面色僵了僵,然后迅速的朝着那混乱的源头看去,凝眸时,他恰好对上了一直盯着他的殷无咎的视线,小孩一双眼睛充血通红,眼里的恨意有如实质,这对于对他付出了心思的温诀来说,简直像是一根长针扎在了心口,那一瞬间,温诀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短暂的怔愣中,他坐下的马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然后毫无预兆地朝着殷无咎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而此时,殷无咎的手高高地举在空中,呈现出一个投掷的姿势——是他丢出什么东西想要砸温诀,结果失手砸中了温诀座下的烈马。 本就混乱的场面,因为这一下更是达到了顶峰,空气中传来惊慌的尖叫,站在殷无咎身后的百姓吓得纷纷四散而逃,正在阻拦殷无咎的侍卫们也出于本能让向一边,大抵这些侍卫是有些善良的,这种要命的危机关头还拉了殷无咎一把,奈何殷无咎像是疯了一般,竟然挣脱侍卫的手,并且还抽走了他腰间的佩剑,然后朝着受惊的马匹冲了过去。 “让开——”温诀破口大喝了一声,然后用尽全力的侧拽了一把白马的缰绳,那险些就要踩到殷无咎脑袋上的白马,在吃痛之下猛地转了个弯,若非温诀早有准备,估计直接被这烈马甩几丈开外了。 温诀紧紧地抓着缰绳,一边控制着马奔跑的方向,一边伏下身子贴着马儿的脖子一遍遍不厌其烦安抚它的情绪,半晌过去,白马这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温诀松了口气,停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看向殷无咎。 当他看见跌坐在地上煞白着一张小脸、目光呆滞没有焦距的小孩时,他几乎是立马翻身下马,朝着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在温诀往这边靠近的过程中,百姓们又往后退了数米,看那惊恐的模样,比刚刚烈马冲过来时也没好多少,直到温诀在殷无咎面前站定,并且俯身朝着小孩伸出手时,众人看殷无咎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看一个死人的眼神了。 这孩子真的是疯了,竟敢得罪护国将军,这下只怕有一百条命也捡不回来了。 “哟,这是发生了什么?”死寂一般的安静中,身后传来一个清澈中带着慵懒的少年声音。 众人纷纷朝着声源看去,看见一个衣着华贵,面如冠玉的少年朝着这边缓缓踱步而来。 而温诀在听见这一抹熟悉的声音时,手上动作也顿住了——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是殷无咎的师父,而是世人眼中残暴不仁的鬼面将军。 这么想着,温诀原本伸出去想要将小孩从地上抱起来的手,一顿之后转了弯,温诀手上用力,直接揪着殷无咎的衣领将对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要杀了我?” 殷无咎听着男子嘶哑的、没有半分感情的质问声,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 他刚刚一定是眼花了,不然怎么会从这恶魔的眼中看到关心的神情呢?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还觉得那眼神有种熟悉感。 他简直是中邪了! 殷无咎用力的甩了甩脑袋,重新看向站在自己身前这个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男人,然后他猛地捡起地上之前从那个侍卫身上顺过来的长剑,朝着温诀刺了过去。 温诀很轻松的侧身避了过去,然后伸手抓住了殷无咎的手腕,使力一翻,小孩痛呼一声,手中长剑应声脱了手,下一秒,又被温诀稳稳接在了掌心,转而架到了殷无咎细瘦白嫩的脖颈上。 “想杀我,谁给你的自信?”淡漠的话语,由那嘶哑的嗓子发出来,得像是从地狱渗出的一般。 冰冷的剑韧贴着脖颈的动脉,让殷无咎一颗心蹭蹭蹭地往下沉。 他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待你学成之后,便能手刃仇人了”,可是他现在,这算学成了吗,不过是摸到了一点武学的皮毛,在与几个同学的打斗中占了些上风,竟然就妄想以一己之力杀了这个可怕的家伙。 殷无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死”前的这一刻,他开始害怕了,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对他温柔体贴,耐心教导的师父了。 是自己死了后,师父他……会不会伤心呢,会不会也像爷爷去世时,自己伤心一般? 他不想要师父难过的。 这么想着,殷无咎心里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难过起来,那难过就像潮水一般,越来越汹涌,似乎要在下一秒便将他彻底淹没温诀看着小孩大大的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晕湿了胸前的衣襟,持剑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 他恨不能立马丢下剑抱起地上的孩子安慰一番,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崩人设还是次要,更重要的是,温诀不能让殷无咎认出自己;更不能让殷弘玉察觉到这孩子就是曾经的王二狗,大商王朝经年之前,便已“夭折”的九皇子。 所以现在,他绝对不能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1020:14:20~2020-09-1123:1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朝翼20瓶;哦豁Jun6瓶;诗琳1瓶;爱你们,抱住狂亲(づ ̄ ̄)づ~~~ 第50章 他得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放过这孩子,又不叫人产生怀疑的机会。 在这凝滞的气氛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而这个人,是温诀未曾料到的。 小胖虎虽皮,但绝不是多么勇敢的人,可是此时此刻,在所有人都恨不得退出三丈之外时,他不管不顾的冲出来,跪在地上朝着温诀替殷无咎求起了情。 “将军大人您误会了,这家伙不是真的想要刺杀您的,他只是……他只是脑子有病不好使,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一命吧。” “脑子有病?”温诀眼神微动,不由多看了这小胖墩几眼,然后稍微松口给了对方一个解释的机会。 胖虎连连点头:“是啊将军,他是个疯子傻子,经常失控的,您瞧我这手腕,就是被他掐的,还有我这脑门上的疤,是他发疯时候拿板砖敲的,这要是个正常人,哪能干出这些个混事儿不是,将军您要还不信,您可以问一问他们……你们说是吗?” 温诀顺着小孩的视线看过去,见那里站着几个和殷无咎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一个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虽说背着书包,可一点没个学生的样子。 这几个孩子在接触到温诀的视线时,浑身一抖,纷纷跪到地上猛磕起了头,看样子是吓的不轻,可还真的跟着附和起了小胖子的话:“是啊是啊,他就是个傻子。” 一直冷眼旁观的殷弘玉竟也开了口:“算了,且饶他这一回吧今日将军乔迁之喜,朱门染血可是不吉。” 温诀闻言,不悦的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七殿下为你求情,本将军今日便暂且饶你一命,若你识相,日后莫再出现在本将军面前,滚吧!”话落,他将手中的剑一把丢到了殷无咎的脚下。 温诀是真有些生气了,为这孩子的冲动莽撞、不计后果。且不论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下,他能否以一己之力杀了自己,就说那冲向追风马的疯狂举动,他知不知道,若马上之人不是自己,只怕他当即已成了蹄下亡魂。 “是是是,我们一定看好了他!”胖虎被剑砸在地上的声音骇的浑身一抖,反应过来后,一叠声的应是,然后颤巍巍地扶起殷无咎一溜烟儿跑了。 等跑到人群外,他终于绷不住,一屁股跌在了地上,看着殷无咎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刚刚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脑袋差点就没了?” 殷无咎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声音很轻的说:“谢谢……对不起。” 前一句话是讲给胖虎,后一句话,却是对他的师父与爷爷说的——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他险些辜负了师父的期待,也辜负了给爷爷的承诺。 “你真觉得那孩子是在发疯?”殷弘玉收回视线看向温诀,状似随意的问。 温诀语气淡淡地:“殿下当我如三岁小儿一般,如此好糊弄吗?” 这意思很明显,是承认他看穿了那群小孩的谎言,但恰恰因为他的这份坦然,反倒让殷弘玉释然了:“看来你也不似百姓们传闻的那般无情嘛!” 分明知道那几个孩子在撒谎,却还是放了他们离开。 温诀却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殷弘玉被他这冷的没有温度的回应狠狠噎了一下:“当我没说。” 这人不是仁慈,他只是没将一个小孩放在眼里罢了。 “你这家伙,仇人怎就这么多呢?”沉吟半晌,殷弘玉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说了句。 温诀觉得这话没什么意思,也懒得接茬,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殿下既然来了,便请入府吧。” 殷弘玉撇了撇嘴,一挥衣袖当先进去了。 正如胖虎他们听到的消息,今日是温诀入住将军府的日子,皇帝亲自让钦天监测算的黄道吉日。 温诀在朝中颇受帝王重视,加上他又自有一番雷霆手腕,如今可谓是如日中天,在众人嫉妒忌惮的同时,他也成为各方势力巴结拉拢的对象,因而这一日朝中上下大半的人几乎都来了,甚至就连皇帝也亲自登门喝了一盏酒,并且小坐了一会儿方才摆驾离开,可谓是给他撑足了牌面。 却说殷无咎,虽然发生了这么大事儿,但离开将军府外后,他还是如往常一般去了学堂,只是他进课堂时一节课都上了大半,先生本就不悦,见他还一直心不在焉的,提醒了好几次不管用,最后终于恼了,干脆让他站着听,课后又逮着训了一顿方才作罢。 下午下学,还是胖虎几个等他一起走的。 胖虎这孩子上学磨磨蹭蹭,但是回家却格外的积极,走到分叉口时,对着殷无咎几个摆手道:“我先回去了,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切,是有好吃的在等着你吧!”其中叫刘夏的小孩说道。 “就你话多。”胖虎抬腿便踹了他一脚,踹的不算重,但在刘夏灰色的裤子上留了个黑乎乎的鞋印子。 刘夏一看不乐意了:“你踹我干啥,瞅这衣服给你弄的,回去我娘又该扛着扫帚揍我了。” 胖虎不屑的嗤了一声:“就你这副脏样,还缺这一脚印儿吗?” 小孩撇了撇嘴,扭头看向殷无咎:“咎哥你看看他——”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诶,咎哥这是还没缓过来吗?”刘夏轻轻拽了拽胖虎的袖子,小声嘟囔道。 胖虎闻言朝着殷无咎看过去,见他还是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不会真吓傻了吧?” 殷无咎眼珠子微微动了下:“你们回去吧,不用管我。” 胖虎想了想,说:“你是怕家人责怪?” 殷无咎没说话,但是从他的表情波动可以看出来,小胖虎猜对了。 市井之人最好八卦,一旦发生点什么,不出片刻便能被传的人尽皆知,更何况殷无咎家和将军府就隔着几户人家的距离,经过这一天的发酵,只怕他家中长辈早已知晓了,便是胖虎当时都想打爆殷无咎脑壳了,更别提殷无咎家中的人会气成什么样! 胖虎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哎,事已至此,你小子肯定是少不了一顿暴打了!话说回来,你跟温将军到底有什么仇啊?不会是……”他说着,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听殷无咎提起过自己父母,心里顿时一惊,瞬间失了声。 不会……不会他的父母是被温将军害死了吧! 胖虎如是想着,又扭头看了殷无咎一眼,心中愈发觉得这猜测靠谱,看向殷无咎的眼神一时充满了可怜与同情。 半晌,他拍了拍殷无咎的肩,学着说书先生的话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仇总有机会报的,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哈!” 殷无咎抬腿轻轻踢了踢地上的一颗石子,然后突然转过身撒腿跑了。 胖虎呆了几秒,反应过来大声问道:“喂,你去哪儿啊?” 眨眼功夫,殷无咎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只剩“回家”二字顺着夕阳的风飘进身后几人的耳中。 胖虎挠了挠脑袋:“回家就回家呗,跑这么快干嘛。”嘴上虽说不满,但一颗提起的心却渐渐放了回去。 站在玄漆的木门之外,殷无咎深吸了口气,然后上前敲响了门。 没过一会儿,门内传来一轻一重、不甚规律的脚步声,殷无咎知道是江伯来开门,面上摆出一个尽量正常的表情,在门被打开时,他率先唤了一声:“江爷爷。” “无咎回来了。”江伯如往常一般笑着回应他,这让殷无咎松了口气,但是进门之后对方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知道,自己早上闹得那一出,还是没能瞒过他。 江伯说:“孩子,你身上没伤着吧?让江爷爷瞧瞧。” 老人关心的话语,叫殷无咎顿时鼻子一酸,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没、没有。”江爷爷都知道了,那师父他…… 江伯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一边道:“下回可不能这样冲动了。”江伯腿脚不便,很少出门,早上发生的一切,是有邻居亲自过来敲门告诉他的,那邻居讲的清楚,是以江伯便了解了个大概。 “无咎知道了。”殷无咎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江爷爷,师父他可回来了。” 江伯摇了摇头:“还没有呢。” 殷无咎莫名的松了口气。 江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你没事便好,公子他宽厚,不会过于苛责的……你定饿了吧,公子先前吩咐过,若他晚归,让咱们便不要等了,你先洗一洗,然后用饭去了。” 坐在桌前,殷无咎看向对面空荡荡的位置,忍不住问道:“江爷爷,师父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江伯拿起汤匙的手一顿,如实道:“这个,公子并未同老朽说起过。” 殷无咎之前也曾问过温诀几回这个问题,但是都未能得到答案,所以此刻听着江伯的回答,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殷无咎没有再多问,而是低下头去开始扒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1123:18:42~2020-09-1318:2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毫不芥意20瓶;416222349瓶;今天开始睡懒觉4瓶;诗琳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半夜,殷无咎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流了一身。 他梦见师父去刺杀护国将军,结果反而被那个男人一剑刺穿了胸膛。 他从床上惊坐而起,喘的像条落水的幼狗,缓过一口气后,跳下床头跑了出去。 “师父,师父你在里面吗?”殷无咎先是小声的叫了几声,见没人回应,他便开始大声的唤了起来,并且开始用力的拍打温诀的房门。 半晌,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可惜这只是因为他拍门的力气太大,将未栓的门给拍开的。 殷无咎迈步走进黑漆漆的房间里,向床边摸去,果不其然抹了一手的空,这让他本就十分忐忑的心,一瞬悬到了最高点。 ——师父他,还没有回来! 联系到方才的那个梦,小孩整个人彻底的慌乱了。 他想要出去找,可是又完全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转了半天,最后跑到房内拿起温诀买给他的长剑,就往大门口冲去。 却在开门时,被披着衣服出门起夜的江伯给唤住了。 “无咎,你这是做什么去?” 殷无咎按在门栓上的手一顿,但是他并没有回头:“我要去找师父。” “这大晚上的,你去哪里找?”江伯说着,一瘸一拐的朝着殷无咎走了过来。 殷无咎双眼紧紧盯着大门,再一开口,声音陡的滑了下去:“江伯,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师父被那个人……被那个人杀了!” 江伯闻言面色也变了下,但是很快,他便调整过来。 他双手扶着殷无咎的肩膀,将他转过来,却见小孩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内里满是无措与恐慌。 他轻轻摸了摸殷无咎的脑袋,道:“那只是个梦而已。” “可是……可是师父从未这么晚还不回来的。” 江伯总觉得这孩子还是太没安全感了,心中不由怜惜的紧:“公子许是有事耽搁了,你这般出去,若出了什么事,等他回来寻不到你,又该如何是好?” 殷无咎听他这么说,想起今日早晨的事,发热的大脑顿时冷静下来不少。 是啊,他前一刻还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懊悔,这才过去多久,却又要犯错了。 殷无咎缓缓松了被自己紧捏在手中的剑,妥协道:“那我等师父回来。” 江伯见他终于打消了念头,心中算是松了口气:“回去睡觉吧,说不定等你一觉醒来,公子就回来了。” 殷无咎听话的回了房间,但是躺了许久都没有睡着,半夜的时候他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了温诀的房间,抱着温诀的枕头闭上了眼睛。 他在这里,师父一旦回来了,他便能第一个知道。 小孩如是想着,才抵不住渐渐困意睡了过去。 可是第二天,殷无咎都睡醒了,还是没有看见温诀的身影。 一整天,他的脑海中幻想着无数种恐怖的可能,即便去了学堂,也半点东西没有学进去。 大家都感觉到殷无咎的状态不对劲儿了,胖虎下课时拉着他追问了一阵,听说他的师父不见了之后,也如江伯一般劝说了起来,可眼见着嘴都说干了,却半点用也没有。 胖虎最后把心一横,道:“行了,等下午下了学,兄弟我陪你一块儿去将军府探探情况。” 殷无咎听了这话,面上总算有了点波动。 下学之后,胖虎果然和殷无咎直奔将军府而去,这一回刘夏几个没有跟着,原因无他,他们实在是被昨日早上那阵仗吓坏了。 可惜的是,将军府外戒备森严,光是守门的人就站了两排,两人刚蹭到台阶下,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就被守卫用长.枪架着脖子赶出了老远。 正门难进去,两人就想到了□□,结果抬头一看,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墙实在是太高了,即便是四个成年人叠起来,估计都摸不到顶,更别提他俩一个身体发育赶不上年龄的小瘦孩儿,加上一个发育过猛、跑几步就哼哧的小胖子了。 两人躲在远处的建筑后面,看着将军府朱红的大门琢磨了许久,胖虎总算用他的小脑瓜想到了一个法子:“听我娘说,我们家现在在给将军府供菜,赶明儿早上,咱看看能否跟着送菜的阿叔们混进去。” 殷无咎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胖虎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脑袋:“这不才想起来嘛!” 殷无咎一夜未睡,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听更声,三更的锣一响,他便起床跑了出去,与胖虎在约定的地方见面,然后两人藏在小菜框子里,躲过侍卫的搜查有惊无险从后门混了进去。 为什么说是有惊无险呢,因为当时那个守门的守卫都看出框子重量不对了,正打算将剑插进去查验一番,好巧不巧这时候有人过来,那侍卫被分散了注意力,挑着俩孩子的脚夫再趁机一催,侍卫心里一急迫,就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行到僻静处,那个脚夫停下来,捏着袖子擦了擦几乎就要滴到眼睛里的汗水,然后小心的四下看了看,见巡逻的守卫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方才小心的对着菜篓唤道:“少东家,少东家出来吧。” 筐子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胖虎猛地从里面站了起来,盖在他身上的萝卜青菜顿时撒了一地。 “吓,吓死老子了。” 脚夫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刚刚若不是有人来了,只怕他们这小祖宗已经被那官爷的长剑捅成蜂窝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和两位东家交代啊! 哎,他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要求,简直是鬼迷心窍了! 脚夫越想越是觉得后怕,冷汗一层接着一层的往下落,最后干脆一改口道:“少东家,这将军府里虽说漂亮,可这黑灯瞎火有什么好玩儿的啊,您还是老实跟着小的,等会儿一起出去吧,这若是被发现了……”胖虎说服他们的时候,用的借口是心中好奇,想进来见识见识这将军府里的排面,因为他表现得太过向往,脚夫又在他面前描述过几次,所以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话扯远了! 却说这一通苦口婆心的劝诫还未落幕,脚夫大哥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另一只菜篓里,哪里还有殷无咎的身影。 然后这一晃神,他家小祖宗也跟着追了出去,脚夫大哥也想追,这时候有巡逻的士兵过来了。 “怎么回事?”侍卫长瞅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肃声质问道。 脚夫大哥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满地的萝卜青菜,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扯了个谎:“天黑没看清路,不小心绊了一跤,小的这就收拾干净!”一边说着,一边蹲到地上飞快的将那些菜往篓子里捡去。 好在侍卫长并没有起疑,叮嘱了几句将菜送到即刻出府的话,然后便带着手下一群人离开了。 殷无咎知道即便进了这将军府,也不一定能寻到师父的踪影,可是他却没料到这将军府竟然这么大,大的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站在这林荫小道中,举目四望,压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两人在府中小心翼翼的穿行着,即便遇见了人也不敢问,转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直到天色已经蒙蒙亮时,他们走到了一所灯火通明的院落外。 “那是什么地方?”胖虎疑惑道。 殷无咎摇了摇头:“我过去看看。”话落他便真打算往那边走去,但是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胖虎给猛地拽了回来。 “等等!”胖虎嗓子发紧,急声道,“有人来了!” 殷无咎下意识回头,便见一队人朝着那方院落走去。 为首的是个身着深青色官府的年轻男子,眉眼俊朗,气质清隽,他的身侧跟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小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少年身形纤瘦,但是生了张白白嫩嫩、肉感十足的娃娃脸,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五六个随侍的人。 “瞧那样子,是有人生病了吗?”胖虎嘀咕着说。 殷无咎说:“你在这里藏好,我跟进去看看。” “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就在这时,突然插入了第三个声音。 两人闻言,后背顿时僵硬了,说话的人没有得到回应,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殷无咎在慌乱中总算分辨出那是个小孩的声音,于是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转过了身去。 晨曦的微光中,他瞧见了一个少年,那少年十多岁的样子,生的眉清目秀,让殷无咎顿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么想着,他便这么问了出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听起来有些扯淡,但对面的少年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那秀气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他指着殷无咎,语气里有些难掩地激动:“你是前日在将军府外闹事的人?” 殷无咎:“……”殷无咎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他刚刚为什么要说那种话,简直是要命! 这下好了,彻底暴露了。 “跑啊!”凝滞的气愤中,胖虎低呵了一声,然后拉着殷无咎的手腕就开始往那座院子相反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本章没有精修,太晚了,我明天再修改哈感谢在2020-09-1318:21:47~2020-09-1322:2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乃凤临喵小凤4瓶;早晨鸟叫声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少年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立马追了出去,边追边喊道:“别跑了,你们不要跑了。”只是他唤的声音不高,倒像是害怕被人听见似的,可惜的是,两个高度紧张的小孩,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少年比殷无咎二人早吃了几年的饭,几乎高上一头,殷无咎好在是天天锻炼,速度都练出来了,只是小胖虎身宽体胖的,没跑多远便被逮了个正着。 “别动,再动我可真不客气了!”少年如是警告了一句,然后看向已经跑出老远的殷无咎,“喂,前面那小孩,你不要你同伴了?” 殷无咎听见声音猛地刹住了车,他转过身,看见胖虎被那少年压在地上涨红了脸的模样,咬了咬牙,又折返了回来。 有他的加入,“战局”很快逆转,眨眼功夫,那少年反而被压在了身下。 当然了,这是那少年始料未及的——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男孩,会有这么大的劲儿,简直是个怪胎! 为了以防胖虎再被抓住,殷无咎这回让他先跑,而自己则将那少年摁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年见状有些急了:“你俩到底要干什么,这将军府内戒备森严,若被发现,会很麻烦的。” “呸,猫哭耗子假慈悲!”殷无咎胡乱骂了一声,挥着拳头狠声威胁道,“劝你莫再动了,不然我可揍人了。” 在他看来,能住在这里的人,必然都是和那个家伙一伙儿的,也不能是什么好人,更何况,这人刚刚还想抓他们来着。 那少年还要再说什么,突然眼神一变,殷无咎脑子未转过来,只觉后脖颈一紧,然后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从少年身上拎了起来。 “跑到将军府里来撒野,你小子只怕活腻歪了。” 殷无咎艰难的扭过头来,看见了一张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的面容,在他的身后几米处,还有一个高壮的男子,而他的同伴小胖虎,也如他一般被那人拎在了手里。 那无助的模样,让殷无咎第一次从胖虎身上联想到了弱小这个词。 小央无视殷无咎的挣扎,垂眸看向地上的少年:“还不起来?” 江锦安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了看被小央与和耿长青拎小鸡似的拎在手中的俩小孩,问道:“小央哥,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啊?” “如何处置?”小央微锁着眉头想了想,恶声恶气道,“私闯将军府,乱棍打死。” 殷无咎面色一瞬变得极为难看,至于胖虎,则是吓的大叫了起来,叫了半晌见没人搭理他,直接就哭了,哭的时候嘴里还喊着:“我不想死,你放我下来,我要回去我想我娘了,我想我娘做的肉包子卤猪蹄儿了呜呜呜……” 小央:“……” 一旁的耿长青:“……” 江锦安毕竟年纪小,见他俩这么可怜,忍不住求情道:“小央哥,您就绕他们一命吧,他们也许只是好奇贪玩才跑进来的。” 小央半点不松口:“这我可做不了主。”将军现在情况未卜,整个将军府都处于戒严状态,且不说这俩小孩如何混进来的有待调查,关键他们前日还在将军府外闹了事儿的。 这么轻易放了,他这边不好交代。 江锦安聪颖,立马明白他这意思是要问过上面再行处置,反而是松了口气,他转而看向吊在耿长青手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胖虎,安慰道:“你别怕,将军其实人很好的,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胖虎哭声停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哭的更伤心起来:“你骗人,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呜呜呜!” 不仅他不信,就连一旁的小央都不信:“小子,你从哪儿瞧出来的?” 江锦安被他问得噎了一下,扬着声音说:“乐天山上被困的乡亲们,都是将军救出来的。” 小央看着他那副崇拜与维护的模样,心道这小子聪明是聪明,但还是太单纯了,官场是利益场,哪有那么多正义。 他不再多说什么,与耿长青递了个眼色,然后带着殷无咎率先进了那方他们之前就想进去的院落,然后把殷无咎交给耿长青,自己则朝着正对大门的那间主卧走去。 他站在外面,轻叩了三声木门,半晌,门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殷无咎他们之前看见的那个长了一张精致娃娃脸的少年。 殷无咎眼瞅着两人站在廊下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少年转身进去了,不一时又出来,说道:“将军吩咐,将人都带进来。” 小央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主子这是要见他们?” 南熙点了点头。 得到确定的答案,小央心里虽有些意外,但也不再多说二话,抓着殷无咎就往屋里走去,耿长青带着胖虎跟在后面,江锦安正站在原地不知进退,便听见南熙唤了自己的名字。 “锦安,你也进来。” 江锦安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回手指着自己,道:“将军让我也去?” “是。”南熙只回了一个字,其实他和江锦安的想法一样,也不太明白温诀为何要让他也一起进去,将军总不会觉得,是锦安放那俩孩子进来的吧! 这间卧房面积很大,内置清幽雅致,也不见什么刀剑弓弩之类的兵器,反倒是那上通房梁的书架尤为显眼,看起来不像是武者的屋子,倒像是文人的居所。 入得门内,迎面便是一阵扑鼻的清苦药味,还真叫胖虎说对了,这里面有人生了病。 殷无咎被摁在地上跪下,下意识四下看去,却见之前进去的那几人都在房中,那个大夫模样的男子,恰从山水的屏风后面出来,正将手中最后一根银针收入针包内,他身边的小童端着一个小铜盆紧随其后,盆中一汪清水,一抹浓色晕开,透着股淡淡的血腥味,然而那颜色却又不是正常血液该有的颜色,而是乌青的。 殷无咎正猜测这屏风之内的人是谁,里面便传出一道声音:“前日惊马,我饶你一命,当时说过什么?”那嗓音沙哑又熟悉,只是透着一股以往少有的虚弱。 殷无咎一瞬就听出了对方的身份,他身子一弹就要从地上站起来,但是刚起到一半,就被小央压着肩膀摁了回去:“老实跪着,别乱动。” 无力反抗,殷无咎便紧紧的抿着唇,干脆一言不发。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僵硬。 南熙摸了摸床头柜上的汤药,见温度差不多了,双手捧着端到温诀面前,说道:“将军,药快要凉了,您先把药喝了吧。” 温诀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捏着碗沿儿的指节有些泛白。 内里的动静透过屏风传到外面,胖虎忍不住偏头小声的问跪在自己旁边的江锦安:“他这是得了什么病?” 江锦安老实的跪着,只当没听见他的话,现在哪里是交头接耳的时候! 但是他有这自觉,胖虎却没有,没得到回应他就不罢休:“喂,我问你话呢,他到底怎么了?” 江锦安怕他再问下去惊动了里面的温诀,终于回答道:“前日午宴上,将军不慎被刺,身中奇毒。” 护国将军入府那日,将军府中来了许多宾客,酒过三巡,在众人都或多或少的醉了之后,宴席上上演了一场刺杀。 组织那场刺杀的人,可谓是做足了功夫,舞姬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指甲里藏了毒,发簪上也投了毒,就连衣服上也下了迷魂散,温诀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不过吸了一嗓子便觉得头脑发晕,迷糊间,那女人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着他刺了过来。 虽说创面很浅,但剧毒很快便蔓延开来,温诀强撑着离席之后便彻底昏迷了过去,在沈寄梅的医治下,直到今日天微亮时方醒了过来。 这醒来还没多久呢,温诀就听说了殷无咎闯进将军府的事儿。 他想了想,决定掰一掰这孩子鲁莽冲动的性子,所以便让南熙将他们唤了进来,至于为什么连着江锦安一块传入,则是因为另外的打算。 “刺客!”原本跪在那里精神不振的殷无咎,一瞬挺直了脊背,脱口问道:“那刺客现在人呢?” 江锦安对于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被侍卫们当场诛杀。” “死了!”殷无咎一屁股跌到了地上,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 他反应这么大,让小胖虎也联想到了什么,当即失声道:“那刺客不会是……” “砰——”一计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打断了胖虎的话。 南熙看着落在地上被砸成几半的药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胖虎在那声音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管那刺客是不是殷无咎的师父,那一句话都会给对方抹上嫌疑,而身为那人徒弟的殷无咎、与身为殷无咎朋友的自己,肯定也脱不了干系了。 可若那人真是殷无咎的师父,那他以后该怎么办啊! 胖虎不由得为殷无咎操了一肚子的心,一张胖胖的肉脸几乎也要皱成个大包子。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下一章估计得晚上了 第53章 温诀最近这段时间恰好研习了本修炼内功的秘籍,虽然刚处于入门阶段,但五感已比从前灵敏了不少,加上这距离不太远,他是将外面几个小孩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知道殷无咎是因为你自己才混进了这将军府里,他心中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动。 ——也不知道这孩子成日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就将那刺客联想成了自己! 只是感动归感动,温诀却不能纵容殷无咎的这些行为。 所以在沈寄梅开口替那几个孩子说情时,温诀半点也没给面子。 “将军现在的情况不宜动怒,我看这两个孩子估计也只是一时贪玩,将军倒也不必过于苛责。” “死罪难免,活罪难饶。” 众人听着温诀冰冷的语气,心中皆为这俩小孩捏了把汗。 听将军这意思,就算留得一命,估计也得掉几层皮了。 正这么想着,便听温诀吩咐道:“带他们到门外跪着。” “是。”小央拱了拱手,将殷无咎与胖虎从地上拽起来,带到了门外。 江锦安又成了落单的,他杵在房中,犹豫了半晌,开口道:“将军,他们俩……” “江锦安——”温诀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何资格替他们求情。” 没有温度的一句质问,让小小的少年瞬间变了面色,他膝盖一软便跪到了地上。 屏风内再次传来男人嘶哑的声音:“你既心不在此,今后便不必留在将军府了。” 这江锦安日后要成为主角身边的得力干将,现在这么死心塌地的跟在自己身边终归不叫个事儿,更何况,他的爷爷还在外面等着他,因为之前系统没有发出崩人设警告,所以温诀在江锦安面前一直都没怎么隐藏自己,若是直接放他出府,他到时候见了殷无咎指不定说出什么维护自己的话,留不能留,放不能放,温诀一直都为这事儿苦恼。 恰好今天出了这样的情况,江锦安又搅和了进来,温诀几乎是当机立断,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出府。 也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将军,我……” “出去。” 江锦安听着他毫无转圜余地的冰冷语气,心中一时格外委屈,可是又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得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门外院中,小央正在处置殷无咎和胖虎。 “自己跪下吧。” 胖虎不敢违抗,听话的跪了下来,而殷无咎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没听到小央的话一般。 小央见状,只得伸手用力的将殷无咎摁了下去。 殷无咎毕竟年纪小,可以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跪下去之后,眼睛顿时就红了,嘴里喊着:“我不要跪,我不要跪这个混账王八——” 话没说完,被小央一把捂住了嘴:“臭小子你不要命了。” 殷无咎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小央,眸中充满了愤恨,但是却看得小央心中一软。 对视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乖点,别再闹事了,若只是罚跪倒也还好,你二人好好表现,指不定将军心情好了便放你们出去了。” 话落,担心殷无咎再闹出点什么,他直接点了对方的穴道。 看着总算安静下来的小孩,小央摁了摁额头,又对着胖虎警告道:“你也一样,不然给你也点了。” 话落,他转身打算回到树上放哨,一回头就看见江锦安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你小子这又怎么了?” 江锦安抿了抿嘴,然后走到殷无咎旁边,也跪了下来。 “……”小央,“主子连你也一同罚了?” 江锦安仍旧沉默着。 小央顿时有点烦躁抓了把头发,一跃便到了树上。 院子里一时间便只剩下他们三人,当然,排除树上的小央与埋伏在暗处的护卫。 胖虎喊了殷无咎几声,见没动静,伸出一根小手指戳了戳他:“诶,还好吗你?” 别说殷无咎现在想不想回答他,就是想说话也说不了。 胖虎没得到回应,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几下,还夸张地去探他的鼻息,弄得殷无咎的睫毛直颤。 江锦安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说了句话:“他只是被点穴了,过一两个时辰便会自动解开的。” 胖虎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大法吗?” 江锦安:“……”这小子也太没心没肺了,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 时间一晃到了正午,秋季算不上热,可这么一直在太阳底下跪着也是很难受的,三人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衣裳都湿透了。 殷无咎是动不了,江锦安是咬着牙强忍,至于胖虎,一个上午几乎换了上百个姿势,怎么跪怎么难受,最后几乎是坐在自己腿上的,不过就算这样,时间稍微一长他还是受不了。 “诶,你不是说这穴过一两个时辰会自动解开吗,这都三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动静啊?” 江锦安想了想,说:“也许是小央大哥的点穴手法又精进了吧!” 胖虎:“那他啥时候能动啊?” 江锦安摇了摇头。 胖虎抹了把汗,又换了一个姿势:“好累,腿要断了。” 江锦安道:“你别一直动。” 胖虎又摸了摸肚子,可怜兮兮道:“我好饿。” 江锦安闻言,突然就想到了他之前一边哭一边喊着要回家吃他娘做的“肉包子卤猪蹄”的话,也不知怎么,忍不住就笑了。 胖虎一下拧起了眉头,鼓着腮帮子道:“你笑什么?” 江锦安立马收敛了表情,说:“没什么?” 胖虎是个心大的人,也不与他计较,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呆去了。 江锦安瞧着他憨憨的模样,心下莫名觉得可爱得紧,甚至生出了种想要捏捏他那肉乎乎的小脸的冲动。 转眼黄昏,南熙不知第几次从院中路过,看着几个小孩面色难看到不行的模样,他停了一会儿,端着药碗进屋,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将军,外面那几个孩子,再这么跪下去,只怕要不行了。” 温诀翻书的手指微顿了一下,继续往下翻去:“将药给我。” 南熙把药递过去,看着温诀喝完了,还想继续开口,却被温诀一句淡淡的“出去”打断了滚到唇边的话。 入夜,南熙又隐晦地提了一次,说是天上下雨,温度骤降之类的,又说将军府外跪着一群人,是两个小孩的家人,此时正在哭闹。 温诀这一次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你……” 【OOC,OOC警告,温崇洲睚眦必报,不会轻易放过屡次冒犯威胁自己的人,宿主此时应该选择冷眼旁观。】温诀:“……” 南熙还以为温诀要松口了,谁想等了半天,对方却只说了一句:“将江锦安丢出去。” 南熙哽了一下,问:“那另外两个?” 温诀说:“若再多言,连你一并罚了。” 南熙端着空掉的药碗退出去了,他不怕被罚,只是公子心意已决,他心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再多说也是无益。 而且他是公子的人,那两个孩子又屡次三番闹事,若他一直替他们求情,岂不会寒了公子的心。 到了外面,南熙吩咐侍卫将江锦安送了出去。 胖虎与殷无咎在外面跪着,温诀这一夜在屋里也不怎么好过,总之是一夜未眠,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外面那雨下了一会儿便停了,连地面都没有完全晕湿。 江锦安失魂落魄地被丢在将军府的白玉石的阶梯之下,挣扎了半晌才爬起来,他茫然四顾,一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却在这时,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了一句:“安儿!” 那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让江锦安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动作机械地转过了身躯,看着那个跪在人群中的老人时,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安儿!”老人对上他的视线,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再一次开口时,那声音已染上了无可抑制的颤抖,显然是激动极了,“是你吗?” “爷爷——”江锦安大喊了一声,然后迈开步子就朝着老人跑了过去,因为心中太过激动,连长时间跪地的造成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即将靠近时,他左脚绊了一下右脚,直接摔了出去,老人立马上前一步,不偏不倚接住了他,只是因为腿脚不便,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方站稳身子。 这一幕意外的重逢,顿时冲淡了江锦安心里的感伤,也短暂地吸引了跪在地上的胖虎家人的注意力。 “孩子,为何只有你一人出来,我的阳儿呢?”说话的是一个个子高挑,长相白净的女子。 江锦安不确定他口中的“阳阳”是谁,但是大概也能猜到肯定是那两个闯入将军府的小孩之中的一个,加之在罚跪的时间里,他从胖虎的口中了解到了不少信息,稍微联想了一下,心里便有了确定的主意:“您是胖虎的母亲?” 那女人闻言,心里一时激动起来:“你见过他,我的阳阳他现在如何了?” 江锦安道:“他们如今被将军罚跪在崇渊阁中。”崇渊阁便是温诀所住的地方,说来这名字,还是帝王亲提的。 这个阶段写完,我二狗终于该长大点了“可是这段啥时候能写完啊━┳━ ━┳━” 感谢在2020-09-1517:36:55~2020-09-1521:5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4章 胖虎的家人得知他只是被罚跪,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可终归还是心疼,另外也摸不准将军之后会如何处置他们的宝贝儿子,短暂的放松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不安与惶恐。 江锦安斟酌着措辞安慰了一阵,也陪着他们在外面等。 “安儿,你怎会在此,你父亲呢?”江伯问道。 江锦安被老人握住的手很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一瞬红了眼睛。 老人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脑子里的神经顿时就绷了起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轻而缓的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江锦安本想隐瞒,但江伯识文断字,又教书育人多年,从不是好糊弄的人,江锦安见最后实在瞒不过去了,只好一点点同江伯坦白了。 长久以来的担心、忧虑、惶恐与思念,在得知儿子死讯的一瞬间,如洪水般汹涌爆发,气血直冲脑门,使得老人一下晕了过去。 “爷爷,爷爷您怎么?您醒醒啊!”江锦安一边用力扶住老人的身子,一边连声的唤道,只是唤了半晌,也没有得到半丝的回应。 胖虎母亲告诉了江锦安江伯如今的住所,并且让跟着同来求情的那几个送菜的脚夫将人抬了回去,而他们,仍旧固执的等候在将军府门外。 如此一直捱到了第二天早上,晕过去的胖虎与殷无咎被侍卫拎小鸡似的丢了出来。 “阳阳——”胖虎他娘大叫一声,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因为跪久了腿受不了,走了一步便重新摔到了地上,胖虎他爹见状,忙上去将人搀起来,然后又亲自去将儿子给抱到了她的跟前。 女人抱住胖虎的一瞬间,努力支撑起来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忍无可忍的大哭了起来。 昏睡中的殷无咎被这声音吵醒,吃力的掀起眼皮看过去,心中不由有些羡慕,他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着,只是看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发现心中那个让他牵挂的身影。 心中一时被漫无边际的失落与难过蔓延,殷无咎逃避似的重新闭上了眼,脑子疲倦而混乱,可就是睡不过去。 胖虎的母亲和爷爷奶奶还在哭着,哭声引得路人纷纷朝这边张望,看见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小胖虎与趴在一边面色如纸、一动不动的殷无咎,一时以为俩孩子是在将军府里被折磨死了,顿时看向那扇朱红大门的眼神愈加骇然。 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可真是造孽哟! 自此,温将军残暴不仁的人设算是彻底的立住了,并且有更上一层楼之势。 两个小孩被送出去后没多久,温诀昭来南熙,吩咐道:“守好屋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南熙犹豫了一下,道:“将军,您身上余毒未清,沈太医说不能四处走动的。”温诀每次这么吩咐时,都是要出门的意思,南熙以前从不多问什么,只是按照他的吩咐打好掩护,可将军现在这样子,出去要再碰上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 温诀看出他眼里的担心,安抚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这一次,他并未刻意伪装自己,南熙听着那久违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澈嗓音,也不知怎么,眼睛一酸,险些就哭了出来。 他家公子实在太不容易了——容颜尽毁不说,嗓子好了也不敢叫人知晓,虽说是万人之上,可其实不过刀口舔血,哪里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呢? 温诀有些错愕:“怎么还哭了?” 南熙胡乱的抹了把眼睛,道:“将军,您要保重!” 温诀淡淡笑了:“我只是出去办些事情,又不是上战场,府里若有什么事情你就看着办,实在拿不定注意的,便等我回来。” 听着他温温和和地一番叮嘱,南熙心中的不安渐渐散去。 南熙时常觉得,公子自从那场火灾之后,性情变了很多。 比如之前当着众人殴打大夫人和大公子,昨日重惩那几个孩子,且他之前一直对江锦安挺好的,可是这一次却因为对方替那两个孩子求情,便一点情分不顾的直接将人赶了出去……从这种种表现看来,公子似乎变得十分喜怒无常,可是若单从公子的情绪来观察,就会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更甚者,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沉稳与平静。 平静到犹如一汪盖着厚重井盖的井水,任他外界骤雨狂风,也掀不起他半丝的波澜。 而也正是这种波澜不惊的沉稳,让南熙总会不自觉感到安心,甚至觉得,只要公子在,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南熙走到外间不一会儿,看到屋内某扇窗户飞快开阖了一下,就像是一阵风吹过造成的动静,但是等他再回到屋内,果然,里面早已不见了温诀的身影。 昨夜罚跪殷无咎,温诀成功的又给自己拉了一波仇恨值,与此同时,反派实力与各项属性与技能皆有一定程度的增长,穿云踏月也进阶到了第三重。 温诀并催不破功与穿云踏月,转眼便到了离将军府不远的那座别院,并且在这□□之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温诀从角落中闪身出来,方行几步,便撞见了领着大夫走出正房的江伯。 江伯正和大夫说话呢,一抬头步子都停了,声音也有些抖:“公、公子!” 温诀应道:“江伯。” 江伯紧走到他面前,将人上下都打量了一番,见他唇色显露出几分病态的苍白,下意识便问:“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一点小问题,并无大碍。”温诀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然后便转移话题道,“我几日未归,家中可好?” 其实家中好不好,他怎么会不清楚,只是未免引起怀疑,这些还是要问。 江伯闻言面上露出惭愧神色:“老夫有负公子,未能照顾好无咎。” 温诀看了眼站在江伯身后的山羊胡子的中年人,问道:“他生病了。” 江伯沉默了一下,说:“染了风寒,尚在昏迷当中。” 温诀闻言并未再多问,只是对江伯说要进去看看,又朝那大夫点了个头,道了句“失陪”,便迈步往小孩住的房间行去。 殷无咎果然是病的不轻,一张小脸红的犹如猴屁股,温诀摸了一下,触手的温度滚烫,估计都快烧到四十了。 温诀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小孩的膝盖,那地方用白布厚厚的缠了好几层,但还是有血渗出来,看着比他想象中的要伤的重。 门外传来脚步声时,温诀慢慢将殷无咎的裤子拉好,又给他盖上被子,然后转过了脸。 江伯与江锦安先后走了进来。 注意到温诀停留在江锦安身上的视线,江伯忙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孙子。” 温诀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意外:“令孙已寻回来了?”但事实上,对于这祖孙俩的重逢,温诀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之前赶江锦安出将军府时,听南熙说,江伯就等在街门之外。 “是啊,这事实在说来话长。”江伯感叹了一句,转而说,“老夫去给无咎煎药,公子若有何事,只管吩咐锦安便是。” 温诀道:“有劳您了。” 江锦安虽然教养好,但毕竟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见了这家的主人,对方又是这样一个打扮奇怪人,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安,特别是在江伯出去之后,他站在那里几乎有些无措了。 温诀看出他的拘谨,因而也不刻意去打量,他的视线仍落在床上,开口随意的说:“别站着了,寻个地方坐下吧。” 江锦安犹豫了一下,走到房内的圆桌边坐了。 两人都没有刻意去找话题聊,所以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温诀照顾到小孩的心情,指了房中一面墙边的书架:“先前常听你爷爷提起你,听说你好读书,那边的架子上有不少,你可随意翻翻,看有无得趣的。” 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江锦安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朝着温诀深鞠了一躬:“公子路见不平,救爷爷于危难之中,锦安还未谢过。” 温诀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你也不用太过拘谨,若觉房中憋闷,出去转转也可。” “锦安知道了。”虽然嘴上这么答,但江锦安并没有跑出去,因为他心里还记着爷爷出去之前的吩咐,他要留在这里帮忙的。 江锦安走到书架边寻了本书坐回来,只是却也无心翻阅,反而忍不住的开始打量起坐在床边的温诀。 温诀身上都被斗篷遮的严严实实的,除了一截脖子与下颌,什么都看不出来,这就让小孩愈发觉得好奇,奇他为何在家里也要这般? 温诀坐在床边又捋起了小说里的剧情,由于入神,竟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莫约过去两刻钟,江伯回来了,手里端着治疗风寒的药:“这我用凉水水镇过一会儿,已不烫了,公子快让他喝下去吧。” 殷无咎尚处在昏迷当中,自己不会喝,温诀伸手将人抱起来,任对方靠在自己怀里,一臂绕过去捏住小孩的下颚,一只手端着药碗递到小孩嘴边,慢慢给灌了下去。 江伯不知道温诀的真实身份,但他也无意隐瞒将军府中发生的事情,所以在温诀将殷无咎重新放到床上时,他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同温决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诈尸.jpg]感谢在2020-09-1521:51:20~2020-09-1711:4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迟2瓶; 第55章 温诀听了江伯的叙述,心情愈加复杂,周身的温度都似降低了几度。 江伯见状以为他是气急了,又转而劝说起来:“这孩子毕竟是过于担心您的安危,方才失了分寸,您也不要太过生气了。” 温诀说:“我明白。”遇见这种事情,只要温诀在意殷无咎,他就不可能不生气,只是纵有再多的恼怒,这一天一夜的惩罚,也足够他气消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殷无咎这冒进冲动的毛病,却是不得不给他狠治一番了,若不然日后宫中朝堂、抑或战场两军对峙,他也这般沉不住气,还有何胜算可言? “师父——”温诀取下殷无咎额头上已经变热的布巾,重新浸了凉水,正打算给他换过,谁想床上的小孩就突然这么惊呼了一声,然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温诀脑海里正思量着等殷无咎醒了后,要以什么态度对待对方,猝不及防被他一下撞在下颌上,那“砰”的一声响,听着就痛的不行。 江伯与江锦安同时看过来,便见温诀将那本来要给殷无咎降温的湿布巾,紧紧捂在了自己的下巴上,虽未出声呼痛,但眼角却染上了几分浓重的红色。 殷无咎也因为这一记彻底的醒了,但是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床边与自己相隔咫尺的、好端端的一个师父,他却又觉得自己是还陷在梦中。 “师父?”殷无咎声音小小的,语气里带着十分的激动,还有八分的不确定。 温诀缓过那阵剧痛,道:“醒了。” 为了让殷无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温诀刻意用了冷淡的语气,可惜的是小孩此刻所有的心思都被“师父回来了”这样的情绪给侵占,压根就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 激动之下的殷无咎,连脑门上的痛都忘了,他一把抓住温诀的手捂下巴的手:“师父你回来了,师父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呜呜呜……”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钻进自己怀里,越哭越起劲儿的小家伙,温诀心中有些无语,无语的同时,还有种说不上来的酸胀。 殷无咎哭的鼻涕眼泪抹了温诀一襟,哭完了坐直身子看见温诀身上被他搞出来的那一滩湿润,方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他正要开口认错,一抬头看见温诀白皙下颌上那一大片的红色,顿时就偏了话题:“师父,您下巴怎么了?” 温诀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被烫到一般飞快收回了手,显然是被痛到了,只是他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说呢?” 殷无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儿,脸顿时就红了。 温诀瞧着他那副无措又愧疚的模样,转而道:“这些天的事情,我都听江伯说了。” 殷无咎简直是被他的话牵着走,闻言哪里还有心思去不好意思,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心虚的神情:“师父您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无咎真的很担心?” “临时有些事情,在外耽搁了几日。”温诀知道他想转移话题,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让这件事情翻篇,“我之前同你说过,在你没有绝对实力之时,不要想着去报仇,你把为师的话全当耳旁风了。” “我……”殷无咎下意识想要辩解,开了口却发现自己一点理由也没有,于是垂着小脑袋,蔫蔫的说,“师父,无咎知错了!” 之前他还可以说是为了去找师父,可是现在很显然,他的师父并不是在将军府里出了什么事情才没有回来的,而他那样贸然的闹过去,确实是太过鲁莽了。 温诀倒没料到他认错认的这么快,而且看那样子,竟也没有半分的不服气,心里不由的想,看来崇渊阁那一场罚跪,倒确实是起了些作用的。 性格这东西并非一蹴而就,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掉的,温诀见他有心,便缓了了语气,道:“知道错了就好,你饿不饿?” 殷无咎下意识点头,点完了又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不得劲儿,没有一处舒服的,于是又摇头道:“我不想吃。” 温诀道:“听锦安说,你已一个日夜未吃东西了,还是吃点吧,厨房温了有粥。” 殷无咎一向听他的话,闻言便乖乖的点了点头,之后想起什么,疑惑道:“师父,紧……紧安是谁?” 温诀朝着江锦安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殷无咎立马跟着看过去,大大的眼睛里一时闪过诧异:“是你?” 温诀一旁解释:“他便是你江爷爷的孙子。” 殷无咎昏沉的脑子用力转了转,然后眼睛有些亮的说:“难怪当时觉得你有些眼熟,原是江爷爷给我瞧过你的画像。”江伯课外之余,偶尔会教殷无咎一些丹青,有一天教到绘人,他便绘了自己的爱孙。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锦安闻言,一瞬就联想到了几日前自己第一次见到殷无咎时,对方所说的这句话,不由感到有些懊悔与惭愧。 虽然他当时也是好心,可若非是他强行追赶,对方也许就不会被发现,之后还糟了那一场罪。 殷无咎倒显得十分高兴,语气有些兴奋的说:“咱们还真是有缘呢,不过你为何会在将军府里啊?” 从刚才温诀与殷无咎的对话之中,江锦安已知道了殷无咎确实与温将军有仇,考虑到他此刻肯定不愿听见自己说那人的好话之类,江锦安一时便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 温诀几乎是立马看穿了他的心思,看似是责怪殷无咎,实则替江锦安解围:“病中还这般多话,若不难受了,便起来练功,我可听说你这几日落下的课不少。” 殷无咎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萎了:“师父我头好晕。” 看着他这副弱小可怜的模样,温诀心下失笑:“不舒服就好好休养。”话落他将被子裹好,从床边站了起来。 殷无咎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伸手,一把扯住了温诀。 温诀垂眸,看了眼那只拽住自己衣袖的小手:“怎么了?” 殷无咎问:“师父你去哪儿?” 温诀说:“替你拿吃的。” 殷无咎心里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太乐意他离开,正想说话,江锦安率先道:“我去拿吧。”他说完这话,也没等温诀回应,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小孩腿脚利索,转眼便又回来了,温诀见殷无咎实在没什么胃口,也不强迫他多吃,用了一小碗便然他睡下休息,自己则取了本书就坐在旁边陪他。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下巴上传来轻轻的触感,不由愣了一下,转脸一看,却是小孩举着手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殷无咎手指在温诀白皙下颌上那一片红晕上轻轻点了一下,声音软软的问:“师父,你还疼吗?” 那一瞬间,温诀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 他僵在哪里好几秒才回过神来,道:“不疼了。”话落抓着小孩的手塞进被子里,重新给他掖好了被角。 殷无咎虽说之前昏迷了好一阵,但由于身体损耗过大,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你敢拦本殿,活腻歪了?”崇渊阁外,身着华服的少年,霸道的语气一如既往。 南熙道:“将军说需要休息,任何人都不见,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小人。” 殷弘玉危险的眯起了眼睛:“若本殿偏要就进去呢?” 南熙拦在门前的手半丝不动,只是额头却又冷汗落下来。 殷弘玉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在南熙不解的眼神中,他轻轻敲了敲手中的折扇:“你这般害怕本殿进去,若非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南熙虽说比同龄人早熟一些,可毕竟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被他这么一说,面色不禁就有些难看,慌忙掩饰道:“将军吩咐过,他中……受伤一事,不得传扬出去。” 殷弘玉面上轻佻的笑意一瞬凝固:“中……他是中毒了?”温诀当日遇刺时,殷弘玉也在场,只是彼时场面混乱,加之一出事之后,温诀便被将军府的侍卫紧紧保护了起来,事后,也未能得以见他一面,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温是怎么受伤的,又受了多重的伤。 他就说,一个没有任何内力的舞姬,有什么能力,可以一击便撂倒了温崇洲这种实力恐怖的人,原来是中毒了。 南熙自知说错了话,情急之下出了满身的汗,绞尽脑汁的想要找补,却不想殷弘玉抓住他走神的空档,身形一闪,便越过他到了温诀的卧房门口。 “七殿下!”南熙惊呼一声,想要上前阻拦,但是已经晚了,殷弘玉已推门走了进去,转眼便转过了屏风,掀开了青帐。 完了! 南熙简直眼前一黑。 “你……”看着坐在帐中,上身一丝.不挂的男子,殷弘玉面上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南熙察觉到气愤不对,睁眼看过去,看到床上的温诀,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努力眨了眨眼,声音微颤的唤了一句:“将,将军!” “嗯。”温诀“虚弱”的应了一声,看他情绪不定的样子,担心他再失口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同时也不想他再承担过多的压力,于是道,“你先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险些苟了我】 第56章 “殿下这般急着见下官,可是有何要事?”温诀说着,一边不紧不慢的系上面具后面的细绳。 考虑到殷无咎的情绪,温决今日本不打算再回将军府这边的,但系统突然传来警报,说是府中出了事,他只得临时赶了回来。 温诀还道是什么,去了一看,却是殷弘玉在他的崇渊阁中闹了起来。 这事情说大不大,但若真让他知道自己不在房里,也是件麻烦的事。 殷弘玉目光落在温诀光.裸的上身,男人常年裹在衣服之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质感很好的冷白色,肌肉线条并不夸张,但是却很匀称漂亮,美而不柔,血脉张合间,蕴藏着满满的力量感若不是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刀剑伤口,还有从腰侧蔓延而来的狰狞烧伤,这将是一具绝对完美的身体。 温诀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看,低声道:“病体残躯,有污殿下清目了?” “你身上?”殷弘玉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为何这么多伤?” “殿下不是也常说,下官仇家甚多吗?受点伤不是常事?”温诀说这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听在殷弘玉耳中,却叫他心下莫名的不是滋味。 说着话,温诀已扯过床头的衣服,慢慢套在了身上——方才进来的匆忙,身上还是在别院的那套装备,温诀怕露了马脚,将衣服飞快脱了,只是还未及换上其他的,殷弘玉便闯了进来。 穿好中衣,温诀疲倦的靠在身后的墙上,道:“殿下无事的话,便回去吧?” 殷弘玉这一回没有因他话中的逐客之意而生气,只是语气有些别扭:“没什么事,便不能来看……来你这将军府看看了?” 温诀十分公式化的回答:“有劳殿下挂心了。” 殷弘玉其实本来想说的就是来看看温诀,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却不想温诀倒替他说了。 少年面上一时有些发热,默然半晌,转移话题般道:“刺客的来历,查清楚了吗?” 这事儿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温诀坦言:“应该是西南王的人。” 屠蒙氏是先皇时期分封的外姓王,传承到如今已是第三代,这一任的西南王屠蒙站骁勇善战,野心勃勃,一直存有谋逆之心,两年前他收拢军队挥师北上,一路攻下大商数座城池,商文帝派屈啸天带兵前去御敌人,而年仅十四的温崇洲便也在那时参军跟着去打仗,后来屡立战功……之前所说的坑杀敌军三万将士,说的就是屠蒙站手下的兵。 屠蒙站一怒之下,让自己曾经安插在皇宫中的人对皇帝出了手,不过报复是次要,他此举主要的目的是想趁着帝王驾崩、朝中大乱之时再趁虚而入,渔翁得利,谁想又被温崇洲给坏了好事。 这一下,温崇洲可谓彻底成了屠蒙站心中的一根刺,他是做梦都恨不能将温崇洲给除之后快的。 总之从温诀来到这个世界为止,所经历的刺杀,加上这一次有好几次都是屠蒙站干的,可惜的是,温崇洲这个身份是有反派光环的,没到时候还真就死不了。 被刺惯了的温教授,可以说是见怪不怪,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反倒是殷弘玉听了这话却恼起来,他猛地一拍茶几站起了身,怒斥道:“乱臣贼子,真当我朝中无人了。” “西南王容不下我也是正常。”温诀抬眸看向殷弘玉,“殿下难道就不觉得下官碍事吗?” 殷弘玉被他问的一顿,立时便黑了一张俊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诀说:“殿下与二皇子交好,如此频繁的出入将军府,不觉得不妥吗?” 殷弘玉听他这些话,心里只觉格外憋屈,但是开口时却又笑了:“二哥有意拉拢将军,这是朝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本殿自告奋勇当个说客,岂不正和他意。” “哦?”温诀看着他那满脸骄矜的模样,不由失笑他微微倾身朝着殷弘玉靠近了几分,低声问道,“殿下打算如何说服下官呢?” 突然拉进的距离,让殷弘玉一下慌了,他的心跳开始失速,脑子也变得混沌起来。 这个男人虽然声音嘶哑,甚至难听的像个垂暮的老者,但是却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那露在面具之外的唇也很好看,浅淡单薄,线条优美,让人有种想要…… 殷弘玉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顿时浑身一震。 温诀有点莫名其妙:“殿下怎么了?” 殷弘玉视线闪躲,不管看哪儿,就是不敢看温诀的眼睛,垂眸时,他后知后觉的注意到温诀泛着一片红色的下巴,脱口问道:“你下巴怎么了?” 温诀闻言,莫名便想起小孩伸手摸着他下巴,声音轻软问他疼不疼的情形,心中一时泛起柔软,不自觉便说了句:“一个冒失的小家伙,给撞了下。” 殷弘玉从未见过他那样温和的眼神,不由便看痴了,回过神时,才意识到他这句话中所含有的信息量。 小家伙,他说的是谁,这世上,有谁能叫这个冰冷的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殷弘玉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陡然生出的羡慕。 恰在此时,南熙过来送药。 殷弘玉多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由变得有些复杂与危险。 很显然,他是将温诀口中的那个人,和这个小侍卫联系在一起了。 这也不怪他乱想,毕竟温诀这些天一直卧病不起,也没机会见到什么人,而南熙又日日在他身边伺候着,再加上这小子长得也算不错……哔 一个走神的功夫,殷弘玉惊觉自己又想歪了。 这人不过对他这小侍卫特殊了些,怎么就被自己扯到了断袖之上? 殷弘玉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他打起折扇用力的朝着自己扑了几下,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总算抬起了头来,谁想这一抬头,好死不死又对上了温诀的视线。 好容易平静些许的心情,又彻底混乱了起来。 “本殿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走了。”殷弘玉觉得这房间里简直待不住了,如是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南熙瞧着那急匆匆的背影,挠了挠头发:“七殿下这是……怎么了?” “不知。”温诀随口道了句,然后主动接过南熙手中的药碗喝了下去。 入夜后温诀回去别院,殷无咎恰好醒了,正在问江锦安自己师父去了哪里,江锦安面上为难,温诀没等他答话,便迈步走了进去。 江锦安瞧见他,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殷无咎一连病了三天,身体才将将恢复好了,一下床他便惦记着要练功,温诀说:“练功不急,等你彻底恢复再说,现在给你安排了其他的任务。” 殷无咎说:“什么任务?” 温诀带着殷无咎去到书房,像第一次教他读书认字时般,将新备的笔墨纸砚还有一沓书册在他面前摆开,让他开始学习练字。 练字就练字,殷无咎二话不说就开干了。 “握笔的姿势不对。” “手别晃。” “笔提起些。” “写慢点,急什么……” 温诀刚开始教殷无咎认字那会儿,为了培养小孩的兴趣,对方写啥样他都夸,整的殷无咎还真以为他那几个东倒西歪的破字儿有多漂亮了,结果现在每写一笔便被温诀纠正一次,他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小孩仰头一脸委屈的看着温诀:“师父,您这是在惩罚无咎吗?” 温诀说:“为你好。” “可是师父,字儿能认不就行了,为何非得写的好看啊?”小孩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挫败感。 温诀翻出条帕子丢在他面前:“先把脸擦干净了。” 殷无咎愣了下,拿起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把,拿下来一看,白色的帕子上沾了大片的黑,他于是又抬手擦了擦。 温诀见他动作毫无章法,一张好容易养的白嫩起来的小脸给他越擦越花,实在看不下去了,拿过手帕亲自给他擦了一遍。 收起帕子时道:“你心浮气躁,冲动鲁莽,书法一艺最能平心静气,养性修身,于你绝无坏处。” 殷无咎撇了撇嘴,嘴上不敢反驳,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觉得自家师父将这事儿说的太玄乎了。 不就写几个字嘛,还能修身养性了! 温诀一眼便看穿了小家伙的心思,无动于衷的将一本《幼学琼林》放到对方面前:“月末之前,抄足三遍,为师要看到你的进步。” 这《幼学琼林》并不是多么深刻的读物,但是内容广博,包罗万象,堪称古代版百科全书,也不是温诀随手挑的。 这本书统共两万多字,按照现在的印刊标准来说,绝对算少的,但古时印刷的字比较大,导致这书也不算薄,殷无咎一看心中便有些抗拒,但见师父语气严肃,加之他之前才闯了祸,也不敢如从前一般讨价还价,只得老老实实应承下来。 用早饭时,温诀察觉到有外人进了宅子里,厉声问了一句,半晌,一个小孩从门外伸出了个圆乎乎的脑袋。 温诀还没问那人是谁,殷无咎便扬着声音唤了一声:“胖虎。” 胖虎从门后走出来,见饭厅里的人都看着自己,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手在身上抹了抹,解释道:“我刚敲门,没人应,又见门没关,便自己进来了。” 殷无咎哪会在意这些,走过去扯着他进来:“你没事吧?” 胖虎说:“我那天就是饿晕了,倒是你,好几日未去学堂了!”他早就想过来看看的,但是他家里人不让,去个学堂还天天早送晚接的,今儿是他阿爹阿娘外出采买,又恰碰上学堂放假,他这才偷溜过来的。 殷无咎说:“我染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全好了,你吃了吗,在我家吃饭啊?” 胖虎表示已经吃过了,并且还塞给殷无咎一个大大的油纸包,说是他娘早上做的香芹牛肉馅儿的煎饼。 温诀之前隔着屏风,并没有瞧见这胖虎的模样,但那人早上在将军府外是见过的,温诀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这孩子还能惦记着殷无咎。 瞧着又憨又莽,倒是个极讲义气的。 等小孩被殷无咎拉到餐桌上坐了,温诀问道:“你叫什么?” 胖虎原本见他打扮奇怪,是有点惧的,但听他语气温和,那点子不安顿时就跑没影儿了:“我叫贺毅阳,同学们都叫我胖虎,你也可以这么叫,对了,你是殷无咎的……” “这是我师父,这位是江爷爷,这是江爷爷的孙子。”殷无咎抢过话头道,连带着将在坐的江伯与江锦安也介绍了一遍。 第57章 江锦安坐在下首,背对着胖虎,所以胖虎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这时候一看过去,几乎惊掉了下巴:“是你,你怎会在此?” 江锦安礼貌的朝他轻轻颔首,道:“此事说来话长。” 胖虎摆了摆手,满脸的探究意味:“那便长话短说。” 殷无咎道:“短说听糊涂你,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胖虎不乐意了:“嘿,看不起我呢你这是?” “我说的事实,你这大脑瓜子除了吃的还能装下个啥,我记着你《三字经》都未背全乎呢。” 胖虎被他在这一群陌生人面前揭了老底,面上顿时挂不住了:“殷无咎,咋俩还是兄弟不是?枉我先前还为你忙前忙后、两肋插刀,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殷无咎见他真有点不高兴,立马改了口:“胖虎兄你言重了,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要说殷无咎之前没将这以前有事没事就招惹自己的家伙放在眼里,那么在所有人都明哲保身、而只有他一个人站出来替自己求情的时候,殷无咎对胖虎的感情就已经变了。 胖虎闻言小嘴一嘟,抱着臂膀“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噗——”一旁江锦安见他这一副十足傲娇的小模样,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胖虎听见了,扭过头来拧着眉毛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江锦安憋笑憋的辛苦,他觉得这小胖虎的眼神,可太有灵性了。 这边三个孩子不知不觉就聊成了一片,坐在对面的温诀,却被其他的事情占据了思绪。 温诀在想“贺毅阳”这个名字,他最近有事没事就爱琢磨一下《帝王攻略》的剧情,只要书中写过的内容,他几乎都能想起来,没写过的,靠推理也能推理出来个十之八九。 对于贺毅阳这个角色,作者对其身份背景等方面的描述不多,但是他在文中的出镜率是很高的,跟着男主一起从军,更是在后来成为男主身边的左膀右臂,男主登基后,他也顺理成章被封了大将军……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重点是现在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他真的是日后那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吗? 如果是,温诀不得不感叹一句,时间是个很玄幻的东西。 这些孩子在未来的日子里,得经历多少风雨历练,才能成长为书中所描写的那般人物啊! 儿子江停的死成了江伯的一块心病,就算老家的房子没有卖出去,他只怕也是不愿再回去了,老人想着一直住在温诀这里终非长久之计,于是等殷无咎稍好一些的时候,他便提出了要搬出去的话。 温诀听了,挽留道:“这宅中房子这么多,又何必再费那功夫出去找,再说了,我时常有事不在,无咎这孩子你是知道的,心性浮躁,冲动鲁莽,没人管束定要闯祸,我还指您照看一二呢,您半生教书育人,想必日日在家甚觉无趣,恰好今日上街,我听闻青云书院在招先生,便去问了问,您若有意,可去那边看看。” 要说青云书院招教员这事儿,还真不是温诀胡诌的,江伯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有无学塾要人,虽然他并没有明说,但温诀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在听说那消息时,他就去看了看,并且还花了银子打点了一番,要了个面试的资格,江伯的学识温诀是见识过的,只要去了八成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一番话,可谓是面面俱到,江伯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江伯与江锦安就这样在他们这座宅子里安顿了下来,如温诀所料,江伯顺利的当上了青云书院的夫子,而江锦安,也去了书院读书。 胖虎自上回来过一次之后,便隔三差五往他们这宅子里跑。 他虽调皮捣蛋,但也不是一点分寸没有,而且还长得白胖可爱,笑起来俩浅浅的小酒窝,瞧着又憨又软,讨人喜欢的紧,便是一开始对他印象不好的江伯,时间一长也有些被他吃的死死的了。 不过江伯拿他没办法,却有人治的住他。 江锦安大胖虎三四岁,高出一个头不止,实力上可谓是绝对的碾压,每次胖虎调皮捣蛋捉弄人,或者不好好学习的时候,被他撞见了,想跑都来不及,捉着后脖颈拎回来就是一顿训,整的胖虎好长一段时间,见了他就和小老鼠见了猫似的,条件反射转身就跑。 胖虎他娘模样清丽,性子干练,当年也是这长安街上风动一时的大美人,江锦安第一回 瞧见他时,第一反应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如何就生出那么个圆头圆脑的虎小子,但现在看的多了,就发现其实胖虎很好的继承了贺夫人的眉眼,若不是这一身肥嘟嘟的肉,只怕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温诀平素传授殷无咎文韬武略,见江锦安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后来便干脆带着他一起学,胖虎不喜文科,但大概是传奇话本听多了,有一个热血武侠梦,见这俩人身手一天比一天厉害,也嚷嚷着要一起学,不过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哪儿受得了这苦,一旦被折腾的狠了就想放弃,耐不住一入此坑深似海,一旦他打起退堂鼓,就要忍受来自江大哥的逼迫,来自“同门师兄”殷无咎的唾弃,来自温老师失望的目光,以及江老先生“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绳锯木断、铁杵成针”等一系列洗脑式格言的激励。 在这各方“提携”之下,身娇肉贵的小胖虎,稀里糊涂就这么坚持下来了,并且渐渐习惯了温诀给他定制的十八般摧残式训练。 他在这边学习,就没了时间与先前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弟兄们鬼混,时间一长也就散了,转眼只剩下与殷无咎和江锦安组成的三人小圈子。 贺家人原本是不允许胖虎与殷无咎往来的,但眼见着自家儿子一天天的改变与进步,最后也就放任了。 温教授以为自己接的是个权谋剧,没成想稀里糊涂就变成了带娃,并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开始享受起来。 如今的温诀,一天之中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处理完朝堂军中事务,褪下那身将军的面具,回到这方充满了孩子们学习与生活痕迹的宅院中。 跳丸日月,窗见过马。 时间转眼过去五年,当初屁事不懂的小孩子,也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朗。 秋日暖色的阳光下,眉眼英气的少年将一柄长.枪耍的虎虎生风,身上锦绣的衣袍随着他旋转起跃的动作舞动翻飞,所过之处惊落一树碎叶枯枝,恍若一群翩然起舞的蝶。 少年走完最后一招,一个旋身稳稳落地,失去力量托举的树叶纷纷扬扬坠下,落在他的发上肩头,看的不远处斜坐在树上的人一时失了神。 “臭小子,干什么呢你?”伴随着一句恼火的呵斥,一把扫帚朝着少年飞了过来。 上一秒如画美景,这一秒瞬息破碎,少年手忙脚乱接过险些戳到自己脸上的竹杈子,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老者,不满道:“这话要问您才是,干嘛又凶我?” “凶,老夫看再凶你小子也不长记性!”江伯指着地上一片狼藉,“早上才扫过的地,就被你弄成这般,你这是练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伐树呢,赶紧的给我扫干净了。” 少年正是渐渐懂事的时候,面子薄,被他这一通不留情面的奚落,顿时臊的红了耳根,抓着扫帚就埋头扫了起来。 江伯在一旁看了会儿,见他扫的老实,这才慢悠悠离开了。 树上的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藏不住的笑溢出了声:“呆子!” 谁想这话出口便被地上的少年听见了,对方猛地抬起头来,扬起扫帚朝着他指过去:“江锦安,你敢笑话我?” 江锦安摸了摸鼻尖,看着是有些被抓包之后的窘迫,但一开口的话却十足的欠揍:“我笑话你的时候还少?” “你——”少年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憋了几秒,脚尖猛地一点地面,也掠到了树梢,然后操起手中的扫帚就朝着江锦安挥了过去。 江锦安一个闪身,跳到了另一根枝丫上:“开个玩笑而已,当什么真?” 少年不理他,又跟着追了过来。 江锦安并不还手,只是一昧的防守避让,被那少年从树上追到了地面,又打上了房梁,全院、正院与后院皆跑了个遍,再回到正院的时候,他总算不打算逃了,而是在少年袭过来时,快速的闪身一避,然后抓住了少年手中帚柄。 “成了成了,我认输还不成吗?不打了,再打下去你锦安哥哥要累死了。” 少年狠狠啐了一口:“呸,谁是你弟?” 江锦安道:“你。” 少年被这家伙的无赖气的不轻,二话不多说,一把松了抓着扫帚的手,转而抬掌朝他拍去。 江锦安猝不及防,若非闪的够快,只怕便被他一掌拍在了胸膛。 只是他这一避,对面少年的那一掌便失去了着力点,因为太过用力,一时收将不住,连带着整个人都朝着树下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奇怪的cp增加了 第58章 闪到旁枝上的江锦安,出于某种恶趣味,欲故意奚落几句那少年“身手不济”之类的话,一转身便瞧见这惊险一幕,顿时心下大惊,嘴角的笑意也凝固了。 “毅阳!”江锦安惊呼出声。 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竟是当初那个圆头圆脑的贺毅阳,也就是胖虎。 眼见着对方就要倒着砸到那坚硬的青石地板上,江锦安当机立断,一个倒挂金钩吊在树枝上,旋而腾出右脚在树上猛地一蹬,借力加速下降,追上贺毅阳时,他一把拽住对方的脚腕,用尽全力力往上一带,将对方带进了自己的怀中。 贺毅阳只听见一计沉闷的响声,然后整个人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停下来时,他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然后再睁开另一只,只是还未等他观察周围的环境,便听一个声音说:“小胖子,还不快起来。” 贺毅阳垂眼一看,看见江锦安在自己身.下紧紧的皱着眉头,原本整整齐齐的头发弄的一派凌乱上面还沾满了一头的败叶枯枝。 他那不怎么灵光的小脑瓜子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为何没感觉到疼了——原是这人替他做了肉垫。 他匆忙从地上起来,眼里流露出不自觉的担忧:“没事吧你?” 江锦安咬着牙,说道:“有事儿,腰疼,好像腿也摔伤了。” 贺毅阳闻言,顿时有些无措,蹲下来便要查看他的伤势:“很严重吗,我替你看看。” 说话间,他的手便摸上了江锦安的腰。 江锦安顿时浑身一僵,失声叫道:“别,别动你!” 他过激的反应让贺毅阳一下停住了手,少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江锦安被他那纯洁的眼神盯着,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浓浓的罪恶感,几秒的怔愣之后,他撇开视线,眼神闪躲着说:“你、你哪会看这个,就你这没轻没重的,怕你给我整废了。” 贺毅阳顿了下,飞快撤了手:“江锦安,你又想挑事儿是吧?” 总算江锦安还有些分寸,这回没再嘴欠,只是找补道:“我突然发现其实也没那么疼,想想顶多是点皮外伤,不用看了,你拉我起来就成。” 贺毅阳质疑道:“真的?” 江锦安肯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贺毅阳伸出了手。 谁想对方却直接无视了他这个动作,一转身捡起丢在地上的长.枪就离开了。 “歡,你去哪儿?”江锦安脱口问道。 “扫落叶。”贺毅阳说着,走到兵器架边,将自己的长.枪.插.进去,又走回来,捡了扫帚一本正经扫起来。 江锦安见他看也不多看自己一眼,挣扎着问道:“你不管我了?” “你不说没事儿吗?”贺毅阳说这话倒不是赌气,他是个直肠子,会这么说就是真这么觉得了。 江锦安:“……”江锦安觉得有点心累,但也只得收回自己不尴不尬伸在半空的手,自己爬起来了。 他将身上头上的落叶都摘干净了,又将头发衣衫捋的整洁,然后也找了把扫帚,凑到了贺毅阳身边:“我帮你。” “谢了。”贺毅阳大大咧咧道了声谢,头也没抬一下,手上搅树叶搅的飞快,直到扫到对面那颗大树下时,方放轻了几分动作。 只见那树下,一人平躺在竹椅上,这人身上披着白色的袍子,长长的袍角曳在地上一一张脸也被袍子的大帽遮的严实,完全看不见长相,只是但单从这人修长的身形来看,能判断出必然是个男子。 有风吹过,随即传来“啪嗒”一声轻响,男人虚握在手中的书卷落到了地上。 贺毅阳弯腰捡起来,将那书放到小桌上时,视线不经意掠过男人的面部,陡然停住了。 江锦安见他走神,问道:“看什么呢?” 贺毅阳盯着男人脸上那一方薄薄的布料,道:“你说师父他,为何从来都不肯露面啊?” 江锦安道:“师父不是说过,他脸上有伤。” 贺毅阳道:“可是无咎说,师父长得很好看啊。” “他何时说的,我怎未听过?” “就……”贺毅阳想了想,没想起来,含糊道,“就小时候,反正挺久之前了。” 那时候贺毅阳还刚认识温诀不久,见他成天将自己裹得紧紧地,就说这人是不是长得太丑了,所以不敢见人,殷无咎听了顿时就不乐意了,怒声反驳道,“谁说师父长得丑了,师父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真的?”贺毅阳表示质疑,“你见过吗?” 殷无咎哽了一下,下一秒却信誓旦旦的答:“我自然见过。”其实他说的,不过是五年前被温诀带走那一夜在客栈中,偷偷掀起温诀的兜帽,瞧了人半张脸便被发现、然后不了了之的事儿。 贺毅阳一开始其实还是有些不信的,但相处久了,见温诀性情温和,声音温润,学识渊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渐渐就觉得,也许殷无咎说的是真的,因为他当时也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可能会有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为什么会用面目全非这个词呢,因为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要紧紧地用东西挡住自己的脸,那么若这张脸真的很丑,那一定是丑爆了的。 可若不是太丑,那又还会是什么原因呢? 也许是师父是得罪了什么厉害的仇家之类,为了避仇,所以才会日日如此吧! 那么问题又来了,他们的师父如此厉害,到底得多牛的人,才能让其如此忌惮啊? 总之贺毅阳现在很好奇温诀长什么样子。 好奇的抓心挠肝、心痒难耐。 “你干什么?”江锦安见他朝着温诀面部的方向伸出了手,忙的一把抓住了他手腕,压低声音问道。 贺毅阳扭头看向江锦安:“你难道不好奇吗? 江锦安沉默了一下,否认的摇了摇头。 “骗人!”贺毅阳直视着江锦安的眼睛,“你真的不好奇?” “不……” 贺毅阳没等他说完,满口鄙视的说:“这种事你都不好奇,不好奇是孙……不对,是傻子。” 江锦安抬手便呼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几天不揍你,皮痒了是吧?” “切!”贺毅阳小时候给他欺负怕了,现在还有些怵,只是面上却并不愿意表露出来,“不好奇你边儿去,我自己看。” 江锦安说:“被师父知道的话,你会受罚的。” 贺毅阳不以为意:“咋俩刚才打那么大动静,都没将师父他老人家闹醒,这院里现在除了他,就你我二人,只要你不说,师父又怎么会知道。” 江锦安犹豫了一下,终是慢慢松开了手。 得到自由的贺毅阳,那只手朝着温诀伸了过去。 “你俩干嘛呢?”就在贺毅阳抓住温诀脸上的兜帽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做贼心虚”的小贺同学手一抖,吓的几乎跳出了三丈远。 他回过头来,看向从门外跨进来的人,恼火道:“殷无咎,你要吓死老子。” 殷无咎说:“胖虎你又说脏话,小心师父罚你。” 贺毅阳一下炸毛了:“都说了不准再叫我胖虎。” 这小时除了吃啥也不想,要掉脑袋还能惦记着他娘的卤猪蹄儿的虎小子,如今倒也知道好面子了。 “都叫这么多年了,哪能一下就改过来。”殷无咎瞥了瞥嘴,伸着脖子往他们身后看,“师父又睡着了?” 贺毅阳道:“是啊,从回来考问了咱几句课业,一直睡到现在,师父最近似乎愈发忙了,前阵子还出去十天半月的没回来,也不知都在做些什么?” 殷无咎道:“你懂什么,师父定是在干什么大事。” “切。”贺毅阳不屑道,“说得你很懂似的,你还不一样,连师父做什么都不清楚。” 想来是这些年被温诀逼着练字学琴,真的起了些作用,如今的殷无咎比五年前沉稳了许多。 听贺毅阳这抬杠的话,他也不气,只轻拿轻放的又将话题拉回了一开始的问题:“你方才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他突然的转移话题,让贺毅阳险些甩一跟头:“没,没干嘛啊?” “真的?”殷无咎显然不信。 “那你说我还能干嘛?” 殷无咎视线落在沉睡的人身上,半晌幽幽道:“你们不会趁着师父熟睡,想偷偷看看他长什么样吧?” 贺毅阳被他一下戳穿了心思,顿时哑口无言。 “你怎么知道?”江锦安不慌不忙的开口,“无咎,你不会也干过这事吧?” 他这反应,差不多就等于是默认了。 贺毅阳顿时不平衡起来:“好啊,原来你早背着我们偷看过,殷无咎,还是不是兄……唔,唔唔唔……” 殷无咎紧紧捂着贺毅阳的嘴:“你安静点,仔细将师父吵醒了。” 贺毅阳又唔了几声,殷无咎明白他是说会注意,这才将人放开了。 贺毅阳微蜷着手凑到殷无咎耳边,道:“你都看了,我们还没看过呢,不行,我现在就要看,你若敢拦我,我就告诉师父,你偷看他的事儿。” 殷无咎沉默了下,道:“还用你说,师父他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师父……”贺毅阳彻底不平衡了,但是还要强压着声音,“师父知道?,不是,师父他老人家这也太偏心了吧,都不给我们看,单让你一人晓得!” 其实真不怪他会这么激动,实在是跟一个人朝夕相对了四五年,连对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好奇的,别说三个孩子,就是江伯,估计也好奇,再说远点,附近的街坊邻居,可是比他们还抓心挠肝呢? 作者有话要说:贺毅阳说着,走到兵器架边,将自己的长.枪.插.进去…… 感谢给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onysusNyx10瓶; 感谢大家的支持,挨个抱住狂亲亲(づ ̄ ̄)づ(づ ̄ ̄)づ(づ ̄ ̄)づ~ 第59章 这几年大商愈发动荡,外有边境诸国蠢蠢欲动,内有西南叛军不断挑起战争,作为大商护国将军,温诀身上承担的责任与压力也可想而知。 他每天犹如个陀螺般在朝堂军中转来转去,还要时刻提防着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窜出来的各方暗杀势力,很多时候就连夜里也不得休息,脑子里一根弦绷的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也只有在回到这座宅子,变回温诀这个身份时,才能稍微得到片刻的轻松,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说来在一开始,温诀得知自己要同时“扮演”温崇洲这个大反派与男主恩师两个角色时,心里有多抓狂与抗拒,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态却彻底变了——这些年来官场战场,权谋斗争,刀光剑影里不知经生历死多少次,如今再回想起来,仍似大梦一场,唯有这座宅院,这院里的老人与几个孩子,让他觉得多少有些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温诀这一觉补了两三个时辰,可谓睡到自然醒,只是混沌的意识将将拨云见雾,便耳闻了贺毅阳那一通大呼小叫的嚷嚷。 他坐起身,看着那小子激动跳脚的背影,幽幽问了句:“不让你看什么?” “不让我看你的脸。”贺毅阳条件反射就接,接完看见侧手的江锦安与对面的殷无咎眼神古怪,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儿来,几秒的缓冲之后,他动作僵硬的转过头来,看见坐在躺椅上静静对着自己的温诀,顿觉一股冷意窜上后脊。 “师,师父,您醒了?”虽然贺毅阳看不见师父那被布料挡住的眼睛,但就是莫名觉得,师父的眼神一定很危险。 温诀道:“就这般好奇为师的模样?” 贺毅阳虎惯了,虽然心里有些惮于温诀的威严,但终究抵不住好奇心,壮着胆子点了头。 温诀简直气笑了——你小子还敢点头! 但事实证明,胖虎这名字不是白叫这么多年的,贺毅阳不仅敢点头,点完了之后,他还睁大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温诀。 “既然你这么想看……”温诀对上少年那满眼的期待,抬手触上了挡在自己面上的帽檐。 这一个动作,可谓是惊呆了在场的三个小孩。 师、师父他老人家,不会真的答应了吧! 如是想着,几人顿时皆是双目微撑,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然而可惜的是,下一秒等来的不是温诀的庐山真面目,而是一人一个计迎头的暴栗。 贺毅阳反应慢,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们是被自己师父耍了,一时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的不行:“师父你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了?”温诀不急不缓地问,“为师交给你的《霸王枪法》,你都练会了?” 贺毅阳顿时蔫儿了:“没、没有。” 温诀声音一瞬沉下来:“那还不快去。” 温诀平日里温和好说话,但该严肃的时候半点不含糊,不过一声轻呵,便骇的贺毅阳缩着脖子找枪去了。 温诀见他在院中重新摆起架势,转而望向一旁的殷无咎与江锦安。 二人尚未等他开口,便自觉的该干嘛看嘛去了。 温诀从地上随手拾了根臂长的细枝,踱步到殷无咎与贺毅阳近前,看见贺毅阳招式里的破绽,毫不留情的一下抽了过去。 这一下抽在贺毅阳的手臂上,顿时叫他疼的浑身一震,手里的枪都掉了,少年起初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又回头看向温诀。 “力度不够,角度也不对,此招精髓在于快,你如此速度,若敌人是我,你方才轻则损失一臂,重则性命难保。” 贺毅阳下意识说:“这天底下,又有几人会有师父您这般身手。” 温诀道:“你不服?” “徒儿没有?”贺毅阳方才就是习惯性还嘴,但事实上温诀所指出的不足支持,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存在的。 “既然没有,那便捡起你的武器继续练,刚才做错与不足的动作,重复一百遍。” 一百遍! 贺毅阳心中叫苦不迭,但嘴上半点不敢讨价还价,匆忙捡起地上那几乎赶上自己体重的长.枪练习起来。 然而没耍练几招,后膝弯又被温诀抽狠抽了一计,那地方肉少脆弱,贺毅阳疼的顿时险些跪地上去,以长.枪杵地方才得以险险稳住身形。 “你这些年的基本功都白练了。” 贺毅阳有些没明白温诀的话,不过温诀很快便给了他答案:“下盘不稳,如若两军对阵被人撂倒,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什么?”少年忍着膝弯处的痛,嘶声问道。 “会在顷刻之间化为千军万马之……足下亡魂。”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温诀刻意放缓了速度,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 贺毅阳条件反射脑补了一下那画面,顿时一股寒意爬上后背。 被师父抽这两下,他已是疼的要命,若是活生生的被踩死,那痛楚……向来最是怕疼的贺毅阳,想都不敢往下想了。 在一旁盘腿打坐修习内功的江锦安,听见他们师徒二人的对话,心早已是乱了。 ——贺毅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有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江锦安平日里对他的关注颇多,自然也知道这些,他甚至清楚的记得,对方是什么时候说的“将来要去打仗”的这句话,也是从那时起,贺毅阳从被他们威逼利诱着练功变成了主动练功。 不过虽然贺毅阳时常将那句话挂在嘴边,但他那时终究还小,所以江锦安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听着这些话从温诀的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他却无法淡然处之了。 ——他也无法想象,这虎头虎脑的小傻子将来有一日上了战场,面对刀剑厮杀时候的情形。 还有师父,师父性子温和,即便他们懈怠犯错,顶多也只是罚抄写、练功或者跑圈之类,可从来没有对他们动过手,可是现在,他不仅动手了,还下手这么重。 江锦安想着想着,脑子里自然就开始思考起导致师父发生这种转变的原因,然后他就联想到了一件事情——刚刚听殷无咎说,外面似乎要征兵,师父不会是想让……不,这不可能,阳阳他才刚满十三而已,师父怎可能让他去从军,而且就算阳阳与师父自己这么想,伯父与伯母他们断也不会同意的。 江锦安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定是他想多了,这才得意冷静了些。 整整一个时辰,殷无咎与贺毅阳几乎没休息过,不仅累的喘不上气,身上还受了不少的伤,虽说都是皮外伤吧,可也抵不住那火辣辣的疼。 直到温诀找来做饭的佣人来唤他们用晚饭了,这场堪称魔鬼的训练,方这才得以告一段落。 秋高气爽的时节,夜里的星星也很明亮,温诀躺在屋顶的瓦片上,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里却没法如头顶的天空般朗阔。 “师父,你在想什么?”突然一个清澈的少年声音在耳畔响起,打断了温诀的思绪。 温诀睁开眼睛,看见了头顶少年背着月光的稚嫩的面容。他的眼神微动了一下。 “怎么还不睡?”温诀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殷无咎时的情形,他记得那天,他在系统的要求下顶着几乎要将人烤焦的太阳跑到山里,然后就看到这孩子跪在地上刨土。 那时候的殷无咎,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脏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的鞋子也很破,而且完全不合脚,大出了很大一截,蓬头垢面,皮肤黝黑,骨瘦如柴,一张小嘴干的犹如老掉的枯树,皴起的皮碰一碰就能掉下来。 那时候的他,是如何也无法将对方与书中描写的那个主角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如今,那个又瘦又小的小脏孩,却出落的这样好看,俊秀又英气,小小年纪,走到哪里都能波动无数少女的芳心。 “师父不也未睡?”殷无咎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如是回了一句,然后也学着温诀的样子在瓦片上躺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没等来对方的回话,他又接着道,“我今日出去,听外面的人说西南叛军已打到浔江江畔了,朝廷似要开始在帝都征兵,师父您,会去前线吗?” “嗯。”温诀沉默几秒,然后轻应了一声。 当年屠蒙战被打退回西南老巢,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不想这才过去短短两年他竟又才卷土重来,甚至还与南蛮勾结,南蛮人狡猾善战,且善用蛊毒,北征三月,大商军队被打的节节败退,先前收复的数座城池失守不说,又失了桐、玉二城,如今他们打到浔城,屈啸天带兵死守浔江,皇帝再次冒险让温诀前去支援,为何说是冒险呢,因为温诀作为护国将军,手握十万大军,一直守着帝都与西北边境的安全,一旦他离开,北方诸国就很可能趁虚而入,上一次虽说将屠蒙战打了回去,但西北又险些沦陷,这一回,虽说温诀已经做了周翔详部署,不过仍难保万无一失。 殷无咎道:“无咎随您同去。” 男主十三从军,这是原主剧情中的设定,而那本书早已在温诀脑海中过了无数遍,可即便如此,此时听着这稚嫩的少年亲口说出这句话,他还是觉得心里被什么重击了一下。 温诀良久不说话,殷无咎以为他不同意,继续道:“师父,您这些年传授无咎那么多用兵之道,便是希望无咎有一天能上阵杀敌,是吗?” 温诀偏过头来,看着少年夜色下那双亮如星子的眼,半晌低低道:“你的确是长大了。”再也不是儿时那个自己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让学什么便学什么,连一句为什么学也不问的小糊涂虫了。 殷无咎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温诀道:“上阵杀敌,你不怕吗?” 殷无咎几乎是想也没想的说:“无咎不怕,再说,不还有师父在吗?” 温诀听着他那信任与依赖的语气,实在没法告诉他,就算自己去了前线,届时也不可能陪着他了,默然片刻,他只是语意不明的说了句:“上了战场,为师可不能时时护你。” “那便换无咎护着师父。”殷无咎语气认真的说。 温诀一愣,随即淡淡的笑了,只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温诀感觉少年往自身边挪了挪,然后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干什么?”温诀有些莫名。 作者有话要说:我咕咕了,憋不出二更,明天再试着继续憋吧“▄██●喏,狗头给你们,拿去当球踢吧,煮火锅也行” 感谢在2020-09-2021:25:36~2020-09-2221:3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开心^V^、y5瓶;早晨鸟叫声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无咎记得刚跟随师父时,夜里总做噩梦,非得这么抱着您才能入睡,只是后来搬来了此地,师父便不让我同您一起睡了。” 温诀道:“你没说过?”他那时候白天夜里都忙,很少有休息的时间,一旦得空便睡得很沉,至于身边的小孩睡得好不好,他压根不知道。 温诀从前一个人住惯了,从小到大几乎没和什么人一床睡过,所以在搬家之后,他就给小孩准备了自己的房间,倒是记得刚开始的时候,那孩子总过来敲他门,说一个人睡害怕,他当时只以为可能每个孩子都要经历这个过程,也就没怎么放心上,甚至为了让那孩子打消念头,态度摆得很是坚决冷淡。 现在想来,这孩子当时被自己拒绝后,定然十分的无助。 殷无咎往温诀身边蹭了蹭:“那时若我说了,师父便会允我继续同你睡在一起吗?” 温诀没回答殷无咎的这个问题,一来这世上没有如果,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二来时过境迁,他已有些无法找回当时的心情。 殷无咎见他沉默,心里生出失望,但是很快他便挥去了那些低落的情绪,然后语气有些任性的说:“师父,无咎今晚要同你睡。” 殷无咎这两年越发大了,并不似儿时那般亲近温诀,温诀最初还有些莫名的失落,但时间一长也习惯了,今日见少年这般,他一时不由错愕。 温诀心里说不上来的暖,只是面上却还要嘴硬:“都多大了,还说这种话。” 殷无咎说:“若要从军,日后便要离开此地了,师父先前常说军中万事不由己,若无咎与师父不能分到一支队伍,只怕便不能与你常见了。” 温诀本来自己考虑到这些,心中就难免压抑,此时殷无咎又再三的提起,他的心情便愈发不畅,可也心知这是没办法的事,半晌,他便如殷无咎儿时那般,伸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然后道:“时间也不早了,休息去吧。” 温诀言罢,从房顶站了起来。 殷无咎还躺在那里,以此仰卧的角度看去,男人的背影愈发挺拔。 殷无咎不自觉的伸出手,那一刻,他莫名便觉得,他的师父离自己那么遥远,遥远的似乎他穷极一生也无法触及。 在殷无咎恍神的时候,温诀突然转过了身来,看见他举着手在那发呆,莫名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殷无咎尴尬的否认,下一秒,却见温诀微微倾身,朝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他有些发懵,不知道对方要干嘛。 “还不起来。”温诀出声催促。 殷无咎这才意识到什么,他缓缓伸出手,刚落在温诀摊开的掌心,却不想下一秒,男人突然便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一个用力,将他从瓦片上拉了起来。 殷无咎迷迷糊糊的,半点防备也无,直接撞到了温诀的身上。 温诀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是二十一岁,身高却已长到了接近一米九,殷无咎十三,刚到发育的年纪,个头才到温诀胸间,这一下直接是脑门撞在了对方坚硬的胸膛上,疼的他本就有些迷糊的大脑,一时更乱了。 那“咚”的一声闷响传入耳中时,温诀同样有些错愕。 殷无咎不分寒暑苦习功夫五年,不说到了武林高手的境界,可再不济,也是身法矫健轻盈的,所以温诀才会习惯性的那般拉他起来,没成想这小子竟将自己教的功夫全忘了,迟钝的连个普通人也不如。 反应过来后,温诀连忙扶住殷无咎的肩膀,然后微微往后退了一点,看向殷无咎的脸。 却见少年白皙的额头红了一大片,鼻子尖儿也是红的,想来是撞得不清。 温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见少年不闪不避,也没什么疼的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心里反而担心起来。 温诀收回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在对方回神后,问道:“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没有。”殷无咎下意识否认,也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慌乱。 没有才怪! 温诀如是想着,温声道:“心里有什么想法,大可告诉师父,别自己憋着瞎琢磨。” 殷无咎微微垂着脑袋,几番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不是不愿意,而是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思。 殷无咎忘了是从何时起,只要有师父在的地方,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的跟随过去,总是渴望着与对方亲近,可一旦对方靠近了,他又会紧张,心跳加速,以至生出一种想要远远逃开的心情。 那感觉说不上好还是坏,只是搅的他心绪不宁,想要探究,却又不敢探究,叫他徒添了许多的烦恼。 温诀等了会儿,见殷无咎仍旧一言不发,想了想,觉得这孩子每天除了读书习武,也没什么其他可担心的了,若有的话,那便是从军与……杀了自己替他爷爷报仇这两件事。 可这两件事情他偏偏无法替他解决了,就算逼殷无咎说出来也是于事无补,于是温诀便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选择了结束这个话题。 “下去吧。”温诀说。 殷无咎点了点头,却仍旧站着没动。 温诀说:“我带你下去?”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话落他却已然朝着殷无咎伸出了手。 少年心下一慌,身体快于大脑,匆匆朝后退了一步。 温诀手落了空,悬在那里有些不尴不尬。 他指尖轻搓了下,收回来背在身后,然后低咳了声,道:“为师累了,先回房了。” 殷无咎瞧着温诀的背影,心里又有些隐晦的懊恼。 他刚刚为什么就拒绝了。 不过不拒绝,又能如何呢? 懵懂的少年,因为这些无法琢磨透彻透的情绪而纠结着,而害他如此纠结的人,却突然回过头来。 殷无咎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心跳陡然加快了起来。 然后他听那人说道:“晚上来我房间。” 殷无咎本以为温诀是要践行自己方才的话——如儿时教自己轻功那般带着自己飞下去的,却不想对方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殷无咎眼里露出茫然。 温诀解释道:“你不是说今晚要同师父睡?”等来日真上了战场,他再要以温诀这个身份同殷无咎相处,只怕就很难了,那么何不成全他这个小小的要求。 在温诀掠下屋顶之后,殷无咎也跟着跳了下去。 只是等他兴冲冲的跟到温诀门口时,看着那扇半掩的、似乎在等着自己进去的木门,却又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殷无咎在门口转来转去的徘徊了许久,最后终于是,迈步走了进屋。 温诀的这个房间,布置十分简朴,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之外,最多的就是书了,而且不论装修还是面积,都不如殷无咎住的那间。 殷无咎小时候不懂这有钱人家的屋子有什么讲究,温诀让他挑,他便挑了间大的,想着和师父一起住,后来温诀说让他自己睡,这房间就成了他的,等后来听了规矩,才知道自己住了这宅子里坐北朝北最好的主卧,而师父却住的侧卧。 而很显然,这对于向来重视长幼尊卑之分的古人而言,是极为失礼的。 殷无咎当时就想同师父换一换,谁想师父却说,自己住惯了那屋子,让他不必忌讳这些虚礼。 殷无咎走到床边,看见温诀睡在里侧,外边空出半床的位置,显然是留给他的,心中不由涌上一股暖意。 他退了外衫丢在一旁,又坐到床边脱了鞋袜,然后轻轻躺了上去。 “师父。”殷无咎轻轻的唤。 殷无咎本以为温诀已经睡着了,加这一声只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突然应了,反倒将他吓了一跳。 他咽了下口水,如实说:“没事,徒儿只是看看师父可睡着了。” 温诀说:“踏实睡你的。”他下午睡了几乎一个下午,现在反倒没什么困意了,至于刚刚在屋顶上说自己累了,也不过是随口牵出的一个借口。 殷无咎犹豫了下,说:“师父可同无咎说说话吗?” 温诀问:“说什么?” 殷无咎道:“徒儿跟着师父这些年,连师父是何模样也不清楚,师父不愿无咎看见您的真容,那可否同无咎说一说您的过往?” 温决说:“为何想知道这些?” 殷无咎道:“因为我是师父的徒弟,所以很好奇。”这理由说起来并不牵强,可要说服温诀自报家门,却也实在没什么力度。 可是殷无咎心里藏着的想法,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述。 这世上人人都有来龙去脉,而殷无咎却觉得,他的师父仿佛无根无萍。他不知道他的容貌,不知道他的来历家事,甚至这五年之间,从未见他带过一个半个的亲戚或者朋友回来这里。 殷无咎有时常想,若有一天他与师父走散了,肯定连一丁点找寻的门路也无,所以他总希望可以多了解这个人一些。 可惜的是,师父从来都对这些问题讳莫如深,不愿意吐露分毫,故此殷无咎提出这个问题时,其实抱的希望并不大。 但叫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师父却开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的眠眠小天使抱住狂亲(づ ̄ ̄)づ~ 第61章 但叫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师父却开了口。 “我母亲是难产死的,父亲觉得是我害死的她,所以对我并不亲厚,后来他娶了续弦,生了一双儿女,又在外面有了几个私生子女,待我大些,能自己做主的时候,便从那个家中搬了出去。”温诀说的这些,虽然不是殷无咎问的关于这个世界“温诀”的经历,但却是他自己最为真实的过往。 他的讲述十分平淡,但是殷无咎却听得格外认真,见他停下来,便不由的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父亲去世,她们担心我分夺家业,便在我回去吊丧时,想要放火将我烧死。” 说来殷无咎从小无父无母,只有一个爷爷相依为命,从来不知道大家族里的那些明争暗斗,温诀又说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以至于他并没有什么代入感。再加上这些年温诀一直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导致殷无咎便以为他有一个十分牛逼的身份与一段格外传奇的过往,所以在听到温诀所说的内容时,他甚至还有那么些失望。 直到温诀讲到这最后一句时,殷无咎陡然震惊了。 “什么!”少年一拍床板,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们想烧死师父?” 温诀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给惊了一跳,平复了一下心情,略有些无语的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混蛋!”殷无咎愤愤地骂道,“简直太过分了,竟然为了家产而意图对师父做出这种事来。” 他这边气的不行,然而一偏头,却见温诀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师父,你笑什么?”少年面上还挂肉眼可见的愤怒,眼中却又流露出不解来。 “我笑那女人处心积虑半辈子都为了温家的家产,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温诀顿了顿,又低低道,“我那样的身体,也不知哪天就死了,从来没想过与她们争什么,若她不做那些事情,温家早晚也会是她的。” 温诀说者无心,殷无咎听者却有意,少年从他这些话里,抓住了某个重要的信息:“师父,您在说什么,您的身体有何问题?” 温诀听着少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的语气,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多了什么,一顿之后,语意模糊道:“娘胎里带出来的,一些先天不足的毛病。” 殷无咎不可思议:“怎么会呢,师父怎么会先天不足?” 这些年国家动荡,民不聊生,百姓们过得穷困潦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殷无咎跟着爷爷在村子里生活的那些年,时常听说村子里的女人们因为身体不好而早产,然后生出先天不足的孩子,而又因为没有好的条件将养着,那些孩子大多早夭了,所以对于“先天不足”这个词,殷无咎还是有概念的。 他所见过的那些多先天不足的人,几乎每一个都很瘦很虚弱,面色唇色一看就与旁人不同,可是他的师父不仅有着这样厉害的身手,还生的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高大,这样的师父,怎么可能先天不足? 温诀说的是上辈子,殷无咎考量的是现在的温诀,这本来就属于跨服聊天,温诀压根就没想让殷无咎信服,只是看这孩子太过渴望,所以才同他说了些自己的事情。 见小孩不信,他便干脆顺着他的话道:“大概为师的情况也没那么严重,是以年纪渐长,那病便渐渐好了。” 殷无咎闻言,心里狠狠的松了口气,然后信誓旦旦的说:“一定是这样的,师父好端端的,看着比谁都康健,怎么瞧都不想是身有疾症的样子呀。” 殷无咎这话与其说是讲给温诀听,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喂定心丸,话落,他一颗心果然安下来不少。 于是,放了心的殷无咎又捡起了先前的话题:“那他们可得逞了?” 温诀闻言,脑海里不由就浮现起当初自己的汽车被炸时的情形,掩在布料之下的一双眼睛,底顿时染上了几分浓重的颜色。 殷无咎半晌没得到回应,下意识偏过头来,视线不经意扫过温诀落在胸前的、那只缠着白绷带的手上,脑海中恍惚也想起一段久远的回忆来。 ——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师父救了他,可是他却将对方当成了坏人,还以为对方要吃自己,并且还在慌乱之中咬了他一口。 师父坐在树下处理伤口时,他记得看到对方身上有许多狰狞的烧伤,而自己咬的那一口恰恰就在师父肩头的一处烧伤上,而他没记错的话,师父的这双手上,似乎也留下了很深的伤疤。 这些年,师父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身上的肌肤,加上他当时年纪不大,情绪又太过紧张以至事到如今,他都渐渐忘记了彼时看见的情形。 现在想来,那些伤,竟然是师父的亲人给残害的吗…… 温诀兀自陷在那段堪称噩梦一般的回忆中,并没有察觉到殷无咎情绪的变化,直到一只冰凉颤抖的手,轻轻触上他的面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温诀一把抓住那只手,下意识想将其从面上扯下来,却在对上少年的双眸时,一瞬顿住了所有的动作。 明亮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温诀清晰的看见少年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湿润的泪水。 殷无咎看起来俨然一副伤心极了的模样,甚至连眼尾都是通红的。 “无咎……”温诀陡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无措。 殷无咎的手轻轻动了动,感受着掌心凹凸不平的触感,眼泪“啪嗒”一声便落了下来:“师父,这些伤,一定……一定很疼吧?” 少年的心疼,在这一瞬间恍惚化作了某种实质地、密度很高地东西,落在他的眼底、落在他的耳畔、落在他的肌肤……一旦接触,便没有阻挡的直直渗进温诀的血液。 来到此地五年多,温诀不是没有过动容的时候,只是这书中所构建的世界太过悲惨,饥荒战乱,民不聊生,人如蝼蚁草芥一般在这八方风雨中无妄挣扎…… 慷慨悲歌足以震撼人心,可听的看的多了,却也叫人倍感压抑与绝望,然后在这绝望中渐趋麻木。只是这一刻,温诀那颗历尽了浮世沧桑的心,却突然重新的焕活了生机。 温决这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未见过有一个人,为了他而这样伤心落泪。 眼前的这个少年,是第一个。 那原本要将殷无咎的手从自己面上拉开的动作里,彻底卸去了所有的力道。温诀就这么握着少年的手,那手纤细,靠近他掌心的一面十分柔软,而与他面颊接触的一面,则有些凹凸起伏。 也分不清导致这种触感的,是温诀面上的那些伤疤,还是少年练功时候留下的硬茧…… 这种难言的安静,莫约持续了半刻钟,温诀松开了殷无咎的手。 他转而将手落在殷无咎的面上,用指腹轻轻擦了擦少年眼角的泪珠,笑道:“别哭了,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早就没有什么感觉的。” 本是安慰的话,谁想一出口,少年反而更加难过起来,本来还只是无声的哭,这下就变成了剧烈的抽泣。 温诀当年被送进医院,醒来之后看见自己变成那副鬼样子,再痛苦时,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素来习惯了忍耐,默默的将所有情绪压在心中,可是现在,那些失望与痛苦,那些绝望与无助……在这一刻,仿佛都叫这个少年替他给宣泄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和缓如春风般的温暖。 翌日天亮,殷无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窝在温诀的怀里抱着对方的腰。 而男人中衣的前襟上,一大片湿漉漉的深浓。 殷无咎脑子还处于没睡醒的那种有点发懵的状态,记忆条加载了几秒钟后,他猛然想起昨夜自己抱着温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事实。 心中一时尴尬又窘迫,同时想起温诀昨夜说的那些话,又有些难过起来,思绪翻来覆去,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突然,有个力道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殷无咎猛地抬起头来,要不是温诀闪的快,又要被他磕下巴上了。 “这么大了,也没点长进,还同小时候一般莽撞。”温诀微微往后退了点,道,“醒了就别赖床上了,起来吧。” 殷无咎眨了眨眼,呆呆看着温诀没动作。 他脑海里,满是男人方才嘴角的那一抹上扬的弧度。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师父在笑,而且那笑意里,带着宠溺。 宠溺……当殷无咎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时,突然一股火热从他的心里一直烧到了脸上。 温诀看见他脸上越来越红,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烫,担心道:“怎么这么烫,不会昨夜在屋顶吹风吹感冒了吧?” “没、没有!”殷无咎结结巴巴的否认,然后一下从床上窜起来,跳下床就跑了。 跑到半路又回来,从床头柜上找了自己的衣裳再次跑开。 温诀瞧着他落荒而逃一般的背影,心中不由失笑。 他心想,这孩子小时候虎成那样,怎么现在面皮这么薄了,没说上几句就面红耳赤的。 考虑到今日还需去军中,温诀也跟着下了床,穿鞋的时候,发现旁边还有一双,他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穿好衣服后,拿着那鞋子送到了隔壁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挽歌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吓死宝宝了、DionysusNyx10瓶;早晨鸟叫声、不是坚果1瓶;·爱心发射biubiubiu~ 第62章 黄昏,温决回来时,几个孩子正坐在正院树下的石桌边说话,看那样子,似是起了争执。 温决走过去,问道:“在说什么?” 三个少年起先并未注意到温诀,闻言皆是吓了一跳,转过脸来看见他,条件反射站起了身。 “师父。”殷无咎恭敬的朝他打了个招呼,正准备说什么,一旁的江锦安抢过话头道,“师父,听说您打算带无咎去前线从军?” 温诀并不否认,坦言道:“你都知道了?” “可是无咎他才十三岁,您让他上战场,不是去送死吗?”亲耳从温诀口中听到这肯定的答案,江锦安愈发觉得不敢置信,师父虽然从不说有多在意他们的话,但他能感受到,师父是真的将他们这些徒弟放在心上的,尤其是无咎,他可是师父最看中的弟子!江锦安没想到师父会让他去战场的,他觉得就算师父有这种打算,那也不该是现在啊! 温诀听见那句送死,心中顿时纠了一下,半晌方开口道:“好歹学了几年功夫,总不会是白学的。” 江锦安朝着温决走了一步,道:“师父,若您非得带人去战场,那便带我去吧。” “你去战场?秋闱在即,放弃了今年的科举,可又得再等三年了?”温诀这句话,就像是一瓢冷水兜头浇在江锦安的身上,让他顿时冷静了不少。 温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知道你担心无咎,但他不会有事的,好好准备科举,你不是还要替你的父亲报仇吗?” “是啊,有师父在呢,你就别操心了,我们定能活着回来的。”贺毅阳附和道。 “你们?”江锦安猛地偏过头来,“你也要去?” “那肯定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国家危难,保家卫国怎能少了我贺大侠。”贺毅阳越说越兴奋起来,不自觉的将步子往前迈了一步,拍着自己的胸脯气豪气干云道,“你就在家等着我们将敌人打的落花流水、哭爹喊娘,然后凯旋而归吧。”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江锦安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些失控,猛地就吼了一声。 贺毅阳被他吼的浑身一震,回过神后,恼道:“你这么凶干嘛,吓我一跳?” 江锦安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过激的反应,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放轻了声音说:“你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们能让你上战场?” 贺毅阳闻言,也不知想起什么来,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就算他们不让我去,我也一定要去。” “伯母那般疼你,你就不怕惹她伤心。”江锦安看他那样子,就猜到他应该是已经和家里的人说过了,而且八成是受到了家人的反对。 贺毅阳道:“待我凯旋归来,再向我娘请罪便是。” 他这副铁了心的样子,让江锦安心里烦躁的不行,默了半晌,他转而看向温诀:“师父,您劝劝他吧,就他那三脚猫功夫……” 贺毅阳一听不乐意了,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说什么呢你,什么叫三脚猫的功夫,你出去问问,这条街上有谁是我的对手,论武功,我也就比你那么一丁点儿,但假以时日,我定会超过你的。” “闭嘴。”江锦安又没忍住凶了他一句,然后求助的看向温诀,“师父?” 他真是要被这个没脑子的呆子气死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关心他? “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国家动荡,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毅阳他既有此志向,为师会尊重他的选择。” 前一阵子系统给温诀发布了新的任务,便是要他让殷无咎与贺毅阳前去从军,殷无咎如今无依无靠,他的事情温诀可以做主,但是贺毅阳不一样,温诀之前还在为要如何说服这孩子与他的家人而烦恼,没成想他自己倒是如此坚决。 江锦安简直不能接受:“师父,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您怎么也糊涂了,从军最少也得十五,可他们才十三啊,就这小身板儿,去了战场能干嘛?” 温诀怎么会不知道,其实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卑鄙和残忍的,可这是剧情设定,是系统强制要求的,就算他不照做,系统也有办法使用各种方式达成既定的结果。 “他们会活着回来的。”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可温诀也只能说这一句苍白的话了。 第二天,征兵的公文就张贴到了城中大街小巷的报板上,同时有官兵一家家的盘查情况,确定下每家入伍的人选。 打仗就免不了有牺牲,没有人家是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孩子丈夫去战场上的,即便有的家属心怀大义,那心里也不会好受,城中气氛一时就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贺毅阳一心要干翻大事业,可是在官兵离开他家之后,他却被家人忽悠着锁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爹,娘,你们快点放我出去——”贺毅阳用力的拍打着门板,几乎恨不得将那扇挡住自己的门给一下拍的稀烂,可惜他功力不够,那门不仅厚重,外面还订了板子,他实在是办不到。 “阳阳,你就乖乖的在房里待着吧,等过两天,娘自然会放你出来的。”贺夫人在外面说道。 贺毅阳说:“娘我求求你,你放我出来吧。”过两天队伍就收编离京了,他再出去还有个屁用。 贺夫人道:“娘知道你想保家卫国,可是你才多大啊,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爹娘该如何是好?” “娘,我有功夫,我武功很厉害的,上了战场肯定不会有事的,娘,你不让我去,难道让我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打仗吗,就他那身子,上了战场才是送死。” “住嘴!”贺夫人突然恼了,怒声呵斥道,“逆子,你是非得忤逆爹娘的意思吗?早知你如此不知安分,我和你爹当年就不该让你跟着温先生学武。” 贺夫人虽然十分宠溺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但对孩子的教育倒也不是没有原则的溺爱,贺毅阳小时候因为闯祸没少挨贺夫人的揍,被揍的多了,自然而然就对她有些害怕,即便如今贺毅阳长大了不少,贺夫人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还是害怕的,被贺夫人这么一吼,他顿时安静了不少。 不过这种安静,并不代表他就妥协了。 贺毅阳不再吵着闹着要出去,他娘送饭好好吃,晚上觉也好好的睡,然而背地里却谋划着要如何逃出去。如此到了第三天半夜里,他将房内的桌子拖到了墙边,然后将凳子一个个摞上去,看着高度差不多时,他从床下面翻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袱系在身上,又拿了窗边撑窗户的棒子捏在手里,然后小心的爬到凳子上,用那棒子捣了屋顶的瓦片,吃力的翻了出去。 他爹娘老早便担心他从屋里逃出去,所以门一直给他从外面锁的死紧,连窗户也用木板钉上了,可惜的是,他们还是低估了自己儿子的决心。 翌日天蒙蒙亮时,温诀带着殷无咎出了门,赶往官府指定的集合点。 行到半途中,突然一个人影从昏暗的角落中蹿了出来。 殷无咎直接就拔了剑,却被温诀一手拦了下来,他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对面的人是谁。 贺毅阳身上穿着大了一圈的军服与盔甲,那是军队分发给他爹的,他从书房里偷了出来。 “胖虎!”殷无咎看见他,显然十分地惊喜。 贺毅阳脸顿时板起来:“你再叫胖虎?” 殷无咎跑到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出来了?” 贺毅阳莫名其妙:“谁说我病了?” “你这两天都没去家里,我和师兄去你家中寻,你娘说你病了。”殷无咎道。 贺毅阳眼神有一瞬的黯淡:“别提了,我被他们给锁屋里了。” “他们不让你去前线?”殷无咎稍微一想,便想到了关节。 贺毅阳点了点头:“我从屋顶翻出来的。” 殷无咎心里有点高兴看见他,但是想到他的父母得知此事时的心情,心里又有些担心,不由便皱起了眉头。 反倒是贺毅阳没想那么多,他扯了扯溜到跨间的裤子,视线一转,注意到了被殷无咎抓在手里的剑,不由眼睛一亮:“你这剑以前怎没见过,新铸的吗?” 殷无咎看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温诀一眼:“师父赐的。” “师父赐的剑,那定是把好剑,快让我瞧瞧?”贺毅阳说着,便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去。 殷无咎也不避,任由他将剑拔了出来,然后不出意外的,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的表情。 “我还道是把绝世好剑呢,师父您怎么送他把钝剑啊,这剑能上阵杀敌吗?”贺毅阳满脸不解的仰头看向温诀。 温诀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为师也有兵器赠你。” 贺毅阳一瞬把刚才的纠结抛到了脑后,面上兴奋道:“是什么兵器?” 温诀从背上取下一物,递给贺毅阳。 贺毅阳看那长短形状,一下便猜到是一把长.枪,他兴奋的伸手去接。 温诀便将东西放在他的手上,松开之际,提醒道:“拿稳了。” “徒儿知道了。”贺毅阳嘴上应道,但其实心里并没有接收到温诀这句话中所含有的实质意义,所以在温诀松开手的那一刻,他直接被那东西带的一个踉跄,若不是松手松的快,只怕一双手都被那兵器砸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421:47:00~2020-09-2521:4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是坚果1瓶; 第63章 贺毅阳低头,看着横在地上的东西,尚且有些惊魂未定:“师父,这是什么兵器?好沉!” 温诀弯腰将那枪从地上拾起:“此枪名为霸王枪,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九九八十一斤。”说到这里,温诀真不得不说作者两句了,你说这给男主起名叫二狗,给只大雕取名叫小狗就算了,如今弄了把兵器吧,直接拿了人项羽的神兵来充数不说,甚至就连这兵器的各项属性都懒得改上一改,也真是没谁了。 “八十一斤,这举起都费劲儿,要如何挥舞啊?”贺毅阳嘴上的抱怨发自内心,但是对这兵器的好奇却也是发自内心的,说话间,他一双手便不受控制的往那裹布上摸。 “自己扶着?”温诀背了一路,说实话也累的够呛,心想那作者还真敢写,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少年,给他安这天生神力的设定,还配上这样一个充满王霸之气的兵器,就不觉得违和吗? 贺毅阳这回不敢轻视了,他一双手用力的将杵在地上的枪扶稳了,然后方腾出一只手解布,那面上的神情小心又兴奋,期待又紧张,简直堪比情窦初开的少年,解着心上玉人的罗衫。 当布条解下时,一柄通身黑亮的长.枪露了出来。 贺毅阳用手指轻触了一下那闪着寒光的枪锋,没成想指尖一瞬便见了血。 少年一双星眸灿灿:“好锋利的枪,瞧着与我先前用的长短粗细如出一辙,我先前那柄枪便是不轻,可也只到此枪的一半重量,这到底是何材料所铸,竟如此之重?”贺毅阳之前的枪被他父母放在房间里了,他从家里跑出来时,担心惊动了他们没敢潜进去拿,温诀说:“由精铁与黄金混铸而成。” “黄、黄金铸的!贺毅阳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嗯,不过为未免招人眼目,为师便让人在外镀了一层玄铁。” 贺毅阳看温诀的眼神都变了,他竟不知自己,有个这么个有钱的师父! 事实上这枪是温诀刷任务时从系统里刷出来的,因为系统完全根据史料记载复原,这枪身原本金灿灿的,温诀担心太过拉风给这孩子招来麻烦,所以找匠人镀了层“外衣”。不过有一样贺毅阳倒是没想岔,那便是他的师父,的确很有钱,而且对方如今的身家,早已不是这个少年可以想象与估量的。 温诀见他傻傻看着自己,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叮嘱道:“此枪锋锐无比,中招者非死即伤,你要慎用。” 贺毅阳心神恍惚的点头,愈发显得呆头呆脑。 他盯着自己的新武器细细端详,越看越觉得喜欢,不论是枪身手感,枪头设计,还是锋利程度,都让他挑不出半分的瑕疵来,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这枪实在是有些重,不过对于爱武成痴,并且对自己有着一种盲目自信的贺小公子而言,这简直不是什么大问题,当年师父送他那柄长.枪时,他可是拿都拿不起来,后来不也耍的得心应手么,这枪他起码还拿得动,一旦驯服,这过重的枪身,也会化缺为优,成为势不可挡的助力。 一旁的殷无咎见状,下意识低下头,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剑上,眼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温诀一回头见他在那发呆,道:“想什么?” 殷无咎道:“师父,无咎这剑里边,也是黄金吗?” “不是。”温诀笑了笑,“怎么,你也想要黄金铸的剑?” 殷无咎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只要是师父送的,什么剑都好。” 温诀道:“说实话。” 殷无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他:“师父很喜欢贺师弟吗?” 这出人意料的问题,让温决顿觉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说剑吗,怎么扯人身上去了? 温诀一时摸不透这小孩的心思,便只就着他的问题给了个肯定的答案:“这是自然。” 殷无咎闻言,眸光却顿时变得有些暗淡。 果然,师父还是更喜欢贺师弟的! 温诀不知道殷无咎其实更想问的是比起自己来,他是不是更喜欢贺毅阳,他也没有察觉到殷无咎因为他的这句话而陡然低落下来的情绪,话落转而拍了贺毅阳一下,道:“东西既成了你的,日后有的是时间琢磨,现在先赶路。” 贺毅阳双手把枪从地上拿起来,觉得这么拿着实在费劲儿,就干脆扛到了肩膀上。 “等等!”三人正准备继续前行时,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们,几人回头一看,却是江锦安从远处追了过来。 温诀道:“你怎么跟来了?”他们早上出门时,是江伯和江锦安送出来的,送了一段温诀便让他们回去了,只是这小子这时候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师父。”江锦安在温诀身前站定,拱手朝他行了一礼,然后道,“我有些话要同贺师弟说。” 温诀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贺毅阳迎上江锦安的目光,下意识便将肩上的长.枪拿了下来:“欸,你瞧师父赠与我的新枪,我同你说,这枪可是……” 江锦安不等他说完,打断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贺毅阳听他语气有些低沉,面上的兴奋顿时凝住了,而后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怎么了?” “没事。”江锦安说话间,手伸进怀里摸出枚玉坠子,然后朝着贺毅阳靠近了一步,将那坠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贺毅阳低头看过去,面上不解道:“给我这个干嘛?” 江锦安说:“寺里求的,能保平安。” 贺毅阳闻言愣了下,抬手摸着那温润的玉身,呆呆问道:“你特意给我求的?” 江锦安没正面回答他,他将那玉从贺毅阳手中抽出来,然后给他塞进了衣领子里,嘴上叮嘱道:“呆子,去了外面放机灵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军中战场你皆要时时留意。” “知道了。”贺毅阳难得没顶嘴,老实的应了下来,见江锦安还看着自己,突然觉出几分说不上来的别扭,于是他挥了挥手,道:“行了,我们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江锦安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所以本来也没打算继续送下去,他转而看向温诀与殷无咎:“师父和师弟也要注意安全。” 温诀见他那副担心的模样,为了缓解他的情绪,故意说道:“怎么还搞特殊呢,给你贺师弟送块美玉,为师与你殷师弟,就单只有一片符帛了?” 先前离开的时候,江锦安送了温诀与殷无咎一人一个护身符,所以温决才有此一问。当然了,他说这话自然不是真的介意,不过调侃而已,只是江锦安年纪虽小,性子却沉稳老练,闻言不急也不臊,应付的轻松自如。 “贺师弟他性子毛躁,不似师父与殷师弟心细,若送他符纸,只怕放在身上两日三日便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温诀淡淡笑了笑,也不再与他为难。 与江锦安辞别后,温诀将两个小孩送到集合点,前面已有些人在排队登记了,他停下来,道:“过去吧。” 贺毅阳和殷无咎便往那队伍的方向走去。 行出几丈,殷无咎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看见温诀还站在原地没动,不由又跑了回来:“师父,您怎么不去?” “师父早已是这军中之人了,无须再做登记,你们去吧。”温诀说。 殷无咎与贺毅阳有些意外,但也并未多想。 “那师父您在这里等候我们吗?”殷无咎问。 温诀掩在斗篷之下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说:“为师还有些事要去办。” 殷无咎眼里露出失落与几分不安的表情。 温诀摸了摸俩小孩的脑袋,道:“你们长大了,该学会独立,就算师父不在,也要好好的。” 贺毅阳是个心大的,完全没意识到不对来,拍着胸脯应承道:“师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无咎的。” 当初江锦安与贺毅阳都要拜温决为师,温诀想到他们今后都是殷无咎身边的左膀右臂,多教他们些东西,也算提升主角实力,所以他也就答应了。 只是三个孩子里殷无咎是最小的,但他是温诀最先收的徒弟,江锦安大他几岁,称他为兄总有些违和,而温诀又不是那循规蹈矩的古人,便让江锦安做了大师兄,可温诀也不好让殷无咎一退再退,所以排到了贺毅阳,这个比殷无咎只早生几月的小孩身上,便让他做了殷无咎的师弟。不过贺毅阳也不是个守规矩的,他比殷无咎大,不乐意叫师兄,至于江锦安,小时候对方总欺负他,更别提叫了,张口不骂人都是好的,发展到今天,这小子除了尊尊敬敬的唤温诀一声师父,其他两人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贺毅阳打前面签到去了,殷无咎跟在后边一步三回头,目光总往温决身上瞟,看的次数多了,带的温决也有些感伤起来,加上看着自己这俩徒弟站在一群人里矮上半头的样子,心中便愈发不是滋味,站在那里也忘了走。 “将军!”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决险些就回了头。 只是身子刚微动了一下,他瞬间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不是那个护国大将军,所以他立马定住身子,只当没听见这一声。 紧接着,有脚步声靠近,然后一只手搭上了温决的肩:“将军还真是事事躬亲,招新兵这种事情,竟也亲临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啦噜啦嘞5瓶;muamuamua~ 第64章 我暴露了 这是温诀的第一反应,但是很快,他告诉自己要稳住,别慌!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温诀慢慢转过身来。 谢凌霜收回手,将他上下打量过一遍,不解道:“将军为何这番打扮?” “这位长官,可是认错了人?”温诀语气平静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莫名其妙,但鬼知道他心里捏了几把汗。 他一开口,如玉清润的声音飘入谢凌霜的耳畔,谢凌霜面上的神情呆滞了一下,短暂停顿之后,他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抱歉,认错人了。” 温诀朝对方躬身作揖:“长官言重,不敢当。” 谢凌霜往后退了一步,抬手将温诀与自己的身高比了比:“勿怪我会看错,能有这般身量的,除了我们将军,你是我所见过的头一个,怎么,也是来从军的?” “不是。”温诀顿了下,说,“来送家人。” 谢凌霜道:“我瞧你这体质,不打仗可惜了,真不考虑吗?” “保家卫国当为男儿之志,只可惜我生来先天不足、身体孱弱,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谢凌霜看着他那比自己还高出一截儿的脑袋顶,心道先天不足你长这么高,这若先天足了,岂不得发育成个巨人。 温诀见他盯着自己不转眼,以手掩唇,虚弱的咳嗽了几声。 谢凌霜回过神来,整了整神色,道:“既是来送人的,为何这番打扮?” 温诀被他的刨根问底弄得有些头疼,心想照这么下去,这小子待会儿就该让他揭下头上的兜帽了。 “将帽子摘下。”结果温诀刚那么一想,谢凌霜就这么说了一句。 温诀又咳了几声,说道:“入秋寒凉,鄙人偶感风寒,身有不适,还望长官见谅。” “难怪裹的这般紧。”谢凌霜恍然道,此时正好有人唤他,他告辞走了,只是转身行了几步,却突然一个回头,然后一掌朝着温诀击了过来。 好在温诀了解谢凌霜的性格,这人虽然直率豪爽,但实则粗中有细,自己方才一番表现淡定,但不乏可疑之处,温诀知道谢凌霜心里肯定对他的来历有了怀疑,早有准备,所以在那一掌袭过来时,他不闪不避……被一拳打在了胸口,连退几步,直接跌到了地上。 随从将士:“……”随从士兵被谢凌霜这突然的出手整的有点懵,然后以为是温诀有问题,当即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就要朝着温诀劈过去。 “慢着。”谢凌霜看着跌在地上捂着胸口一副虚弱的人,这回是真尴尬透了,“都退下,我不过与这位兄弟开个玩笑罢了。” 谢凌霜说完,走到温诀身边,他朝着温诀伸出一只手,欲将对方从地上拉起。 温诀没有领他的情,自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看那行动之间的样子,似是有些着恼了,但又忌惮对方身份而不敢发作。 谢凌霜瞧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心想自己今儿早上定是起得早了脑子不好使,这眼拙认错人不说,还疑神疑鬼的——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普通人,还能是什么卧底探子不成? 幸好他刚才那一掌只是试探,仅用了三分力道,不然只怕方才那一下,直接就送人归西了。 谢凌霜心中懊恼,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半晌,他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钱袋递过去:“回去找个大夫看看。” 温诀没接。 谢凌霜直接将那袋银子拍在了他的手心里。 多纠缠一秒,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温决没再多说什么,借口道有事要走,谢凌霜没有拦他,直接放了人。 随从在一旁追问:“将军,这人什么来历?” 谢凌霜道:“路人。” “啊?”随从有些没搞明白。 “没事干了吗?没事的话沿着护城河跑十圈去,锻炼锻炼脑子。”谢凌霜突然发作。 属下第一回 听说这跑步还能锻炼脑子的,他偷偷看了看谢凌霜板着的脸,心想他们老大,怎么越来越像将军了,一言不合就罚人跑圈! 殷无咎刚刚签完到,又一次回过头来,只是这一回,他却没有看到师父的身影了。 贺毅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了想,问道:“师父走了啊?” “嗯。”殷无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贺毅阳虽然嘴上抱怨着,但其实并不往心里去,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这地方是安排的临时集合点,要等征集的新兵都到齐了,核对身份之后,才会将他们带往军营去,放眼望去整片空地上除了人之外,也就只有一个新搭建的棚子和几张桌椅,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可贺毅阳就是兴奋的不行。 他这样本也无可厚非,可偏有人看了不爽,开口便奚落道:“没见过世面!” 贺毅阳循声回头,见一少年看着自己,问道:“你说谁没见过世面呢你?” “说你啊,土鳖。”讲话的人个头比贺毅阳高上一点,看着年纪应该比他大些,相貌还算端正,只是那副用眼角看人的傲态,实在显得欠揍。 贺毅阳不是好脾气的人,当即一挥拳头便要动手,被殷无咎一把拦住了。 “你拦我干嘛?”贺毅阳不满道。 殷无咎说:“刚来就打架,你想被赶走吗?” 如今战事吃紧,战场上正是缺人的时候,自然不会因为小兵们打打架就不要了,但是贺毅阳可想不到这上面去,殷无咎的话一出口,他果真就被唬住了。 ——他可是好容易才跑出来的,还要去前线杀敌呢,可不能因为这孙子而入不了伍。 这么想着,贺毅阳强压下火气收回了拳头,可对面那人却得寸进尺起来:“哟,还想动手,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打的过谁啊,只怕是赶着上战场送人头的吧。” 他说话声音不小,一时引得周围人纷纷看了过来,也不知是谁笑了一声,然后许多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贺毅阳气红了脸,握紧自己手里的霸王枪,怒视那人道:“看来爷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爷的本事?” 对方冷笑一声,不屑道:“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 贺毅阳没等他将话说完,手中的枪一下扫了过去。 那人眼神轻蔑的拿剑去挡,结果下一秒,他的剑直接给震的脱了手,自己也跟着连退几步,撞到了一人身上方才停下来。 “黄公子你没事吧?”几个年轻人立马凑了上去。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中一时惊魂未定,只见他一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掌心通红,虎口的地方甚至撕裂出了血。 这小子劲儿也太大了,方才若非他挡的快,岂不就废了,如是想着,黄泽亮心中恼怒不已,看向贺毅阳的眼神中满是恼怒:“你们几个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 那些人见状犹豫了一下,然后果真捏着自己手里的兵器朝贺毅阳冲了上去。 要说这些人与这黄公子交情有多好,那还真谈不上,只是这位黄泽亮公子,后台十分的硬,他们要想巴结上他,自然就得给这个面子。 殷无咎眼看场面控制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虽时刻记得师父的叮嘱,遇事不得冲动,可这种情况下,也不能任自己兄弟被人群殴而袖手旁观不是。 殷无咎与贺毅阳学了几年武,若对付普通人,不过是三拳两脚的功夫,可是跟着黄泽亮的这些人,竟也都是练过的,而且他们人多势众,再加上贺毅阳还没有用惯自己的新武器,挥了几下手就酸的不行,转眼间他的身上便挨了不少揍。 殷无咎眼看着人刀就往他身上披过去了,他还只顾着捡掉在地上的枪,当机立断丢下与他打斗的人,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他用剑挡了一下那刀,抬腿将那个暗算贺毅阳的人踹飞了,然后展臂挡在了贺毅阳的面前。 黄泽亮指着殷无咎道:“臭小子,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黄公子,他俩是一伙儿的。”黄泽亮身边一个名叫成元璋的人小声提醒道。 “原是一伙儿的。”黄泽亮说着,踹了成元璋一脚,“你怎么不过去帮忙?” 成元璋面色一僵,结巴道:“黄,黄公子,我不会功夫啊!” 黄泽亮骂了一声废物,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冷眼指挥着那些人继续打。 殷无咎看了他一眼,握紧手中的御天剑,用温诀传授的身法巧妙避过挡在他与黄泽亮之间的人,快速掠到了对方身边。 师父说过,擒贼先擒王,那他便先将这嘴欠的家伙教训了。 殷无咎正要出剑架到对方的脖子上,视线一撇,看见不远处有几个身穿军装的人走了过来,他当即手上动作一顿,将弹出一点的剑重新归进了鞘中。 黄泽亮原本被他突然的近了身给吓了一跳,见状立马推了殷无咎一把,谁想他这一下,直接给人推出老远,跌在地上起不来了。 黄泽亮懵了一下,然后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力气原来这么大么?第二反应,是这小子原来这么菜。 思及此,黄泽亮大步朝着殷无咎走了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616:39:58~2020-09-2719:4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啦噜啦嘞、不眠5瓶;不是坚果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还以为多能耐呢,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招惹你黄爷我?”黄泽亮轻蔑的骂了一句,而后抬脚便要往殷无咎白净的面颊上踩,只是没等他得逞,自己便先被一股大吝了出去。 “谁?谁他娘的踹老子?”黄泽亮栽在地上,尚未转过身来,便恶狠狠的骂道。 “我踹的。”一个声音凉嗖嗖的应道。 黄泽亮循声回头,但见一俊郎高挑的年轻人立在殷无咎旁边,这人穿一身与旁人不同的浅褐战甲,怀中抱着剑,居高临下看着他。 黄泽亮看他那一副威严冷肃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发虚,但是转念想到自己如今的靠山,便又硬气起来:“你敢踹我,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谢凌霜轻抬剑鞘在掌心敲了敲,“我只知这进了军营,就得守军营的规矩。” 黄泽亮啐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小将而已,也想给你黄大爷立规矩,你配吗?” 谢凌霜脸顿时黑了,阴森道:“再说一遍。” 黄泽亮全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危险,分明坐地上矮人一大截儿,可那股子王八之气却像是要冲了天,他直视着谢凌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本少爷说你不配,识相的话,赶紧滚一边去。” 谢凌霜名门之后,自身又武艺过人,当年横行帝都的时候,除了在温决手底下吃过一回亏,从来只有他压别人的份儿,后来跟了温决“洗心革面”,不再没事挑事,但即便如此,也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一时也算开了眼。 黄泽亮见他沉默,还以为他是害怕了,气焰顿时又蹭蹭往上涨了一大截儿:“哼,知道害怕了就赶紧给少爷闪边去,别影响少爷我教训人。” “要上天了你!”谢凌霜眉角的青筋跳了几跳,下一秒,抬手便朝着黄泽亮脑袋一巴掌呼了过去他这一下可不轻,给人头都打歪了。 黄泽亮自从发迹了后,走到哪不是被人奉承着,哪儿受过这种委屈啊,当即真是恨不得让人立马将谢凌霜乱棍打死了,开口便叫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教训他一顿。” 但是这一回,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只要他一声令下,便立马上去替他教训人的。 “你们聋了,没听见本少爷的吩咐吗?给我上啊,打死了有本少爷担着。”黄泽亮见他们一个个的站在那里不动,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句。 成元璋凑到黄泽亮身边,以手掩嘴,在他耳边小声道:“黄公子,不是我们不想忙帮,只是他们人多势众,肯定打不过啊!” 黄泽亮闻言,下意识往谢凌霜身边看,这才留意到谢凌霜身后站着一大群的跟班,还全都怒目看着自己,仿佛只等谢凌霜一声令下,便要将他原地办了。 黄泽亮顿时认清了形式,只是要让他就这么认怂,又觉得面上挂不住,而且他也实在不服气,于是半晌,他清了清嗓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谢凌霜威胁道:“本少爷可是当朝万岁爷的小舅子,陛下最宠爱的嘉妃,那可是我亲姊,你胆敢对皇亲国戚不敬,小心我上启奏陛下,让陛下诛你九族。” “嘉妃?”谢凌霜闻言,摸着下巴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黄泽亮此话一出,见四周众人皆因他的话而沸腾起来,而谢凌霜也变了神色,瞬间又膨胀起来:“怎么样,知道怕了吧?” 贺毅阳道:“嘉妃是谁?” “你……”黄泽亮瞬间心肌梗塞了,愤怒着就要给他解释解释这嘉妃到底有多受宠有多牛逼,谢凌霜却抢先一步说,“圣上后宫三千,有数不清的小舅子,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那这天下岂不乱了套。” 黄泽亮虽然有些拎不清,但好赖话还是能听懂的,见他骂自己是狐狗,顿时气的跳脚,指着谢凌霜呵道:“你放肆!” 谢凌霜不为所动,挥手命令身后的人:“将这位“国舅爷”带下去,该如何伺候如何伺候,千万别怠慢了。” “是。”跟在谢凌霜身侧的士兵应了一声,然后将人架到旁边,一条板凳一跟刑杖,半点不敢“怠慢”的伺候了起来。 这一通豪横操作,可谓是看傻了这群前来入伍的新兵。 谢凌霜见他们那满脸惊骇的模样,趁热打铁告诫敲打了几句,然后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互相搀扶着的贺毅阳与殷无咎,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贺毅阳,这是我的师兄,姓殷,双字无咎,方才实在多谢长官了。”贺毅阳抱拳道。 谢凌霜道:“那人是你们的谁?” 贺毅阳眼底露出疑惑的神情。 谢凌霜扭头,这才发现先前站在那里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想了想,指着远方某处道:“方才站在那边,披件白色斗篷的人,与你们是何关系?” 谢凌霜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刚才过来,在他第一眼看见温诀的时候,温诀便在看殷无咎与贺毅阳,而殷无咎又一直回头看温诀,所以谢凌霜便联想到那个白袍的男子口中所说的来送家人,送的很可能便是殷无咎与贺毅阳。 他这么一描述,贺毅阳便懂了。 他问道:“长官说的,可是小人师父?” “原来是师徒。”谢凌霜脑海中回想着方才与温诀之间的互动,不,也许应该说是“交锋”,眼中神情几经变幻,然后低低道了句,“难怪!” 说来谢凌霜先前一掌拍倒温诀时,他还真以为是对方身体太过虚弱了,可是在刚刚,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目睹了殷无咎被黄泽亮推到地上的情形,再仔细一想,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也如刚刚被他惩罚的这姓黄的小子一般,被方才那人给忽悠了! ——那家伙其实不是没有功夫,是为了掩饰身份,所以才佯装病弱之人? 可他为何要掩饰身份,又有什么目的? 谢凌霜觉得,也许自己有必要去查上一查。 殷无咎不明白他这句“难怪”是什么意思,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他自己没问,也拦住了正欲开口的贺毅阳。 收回心思时,殷无咎突然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自己,他扭头一看,恰恰对上了黄泽亮怨毒的目光。 殷无咎被那眼神看的有些不舒服,回瞪了一眼,然后撇开了视线,他也没往深了想,不知道自己这一眼落在黄泽亮的眼中,却成了□□裸的挑衅。 温诀送完殷无咎与贺毅阳之后,径直回了将军府,由于先前离开时,他的说辞是要去前线打仗,故而之后便没有再回他与殷无咎,和江伯他们所住的那座别院了。 出征在即,温诀还要处理许多事情,第二天一直忙到近傍晚时分,他才将京城的部署安排妥当,考虑到新兵刚刚入军营,他便打算去看看。 训练营中,新招来的那群人,正被老兵安排着操练队形。 这些新兵是从城中与附近十几个乡镇招募过来的,一共五万人,温诀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格外壮观,只是因为人太多,他完全看不清谁是谁,更别提在这些人里找出他的两个徒弟了。 谢凌霜见他凝着眸子盯着下面看,提议道:“要不下去瞧瞧?” 温诀点了点头,迈步往下行去,谢凌霜带着一群人跟在他后面。 不论美名骂名,总之温诀在这大商国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了,加上他那一副标志性的银色面具,以至于即使从前没有见过他的人,也能在见到之时,一眼便将他认出来。 要说这台上看台下,分不清谁是谁;那这台下看台上,那可就是绝对的焦点了,温诀先前一上去,就被下面的人注意到了,他这时候往下走来,许多人连动作也停了,纷纷朝他望去。 按照温诀事先的安排,这五万新兵被分成一千支小队,每队五十人,组成又一个一个的方阵,每个方阵由两位老兵带着训练,训练的内容是温诀按照现代军训的内容要求的。 不过他们这“军训”时间非常赶,第二天便要离京南下了,现在即便训练身手也是于事无补,所以其实现在,他们只是抓住今天这一天的时间,训练训练队形。 将队形排好了,到时候行军路上也能走的顺利一些。 负责训练的人,是从温诀这几年亲自带出来的精英队伍里调的,他们训练严格专业,成效立竿见影,昨日下午到现在,短短一天半的时间,新兵们已被“调.教”的有了几分样子,不过这整齐目前只是浮于表面的,因为温诀这一过去,他们顿时都忍不住的被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乱了队形。 “是……是温将军!” 殷无咎原本立定立的十分认真,并没有注意到温诀的到来,也不知是谁突然这么大喊了一声,瞬间打乱了他的心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719:41:20~2020-09-2921: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山楠枫10瓶;流沙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殷无咎动作机械的扭过头来。 但见一男子在人群簇拥下缓步行来,那男子穿一袭玄色绸衣,外罩麒麟银甲,衣下露出的肌肤白皙匀净,整体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在一群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士兵们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又因为那出类拔萃的身形与气质,而半分不落下乘。 “师父。”殷无咎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联想到了自己的师父,这么想着,他便也这么唤了出来。 温诀恰巧走到他近前,将这一声师父尽收耳中,他脚下动作微顿了一下,条件反射便要抬头看,只是又生生忍住了,转而在脑海中默问系统:什么情况,我的伪装就这么不成功? 前有谢凌霜一个背影便看出了他,现在又被徒弟认出来了。 系统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容颜易改,但身形气质这种东西,却是很难掩饰的,还有,谁叫你蹿这么高呢?】温诀闻言一时恍然。 仔细想想,自从上一回将军府中罚跪殷无咎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以温崇洲这个身份出现在殷无咎的面前了,时间一长,他便忘记了这方面的伪装。 大意了! “怎么办,我不会就这么掉马吧?”殷无咎问道。 系统沉吟半晌,说:【我倒是有一办法。】 温诀:“什么办法?” 系统那张猫脸上,一脸的讳莫如深。 温决催它:“你倒是说。” 系统:【咬死不认。】 温诀:“……”这是一个来自2060年的系统,应该说出来的话吗? 还以为他能给自己弄点什么干扰对方思维的灵丹妙药或是障眼法呢。 果然是不能对这狗系统期待过高。 温诀这边正头痛呢,那边谢凌霜却已经和他徒弟聊上了。 “是你小子?”谢凌霜看着殷无咎,一副十分熟络的样子。 “谢参将。”殷无咎心不在焉的抱拳拱手,朝着谢凌霜行了一礼,站直之后,视线仍旧忍不住的往温诀身上瞟。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茫然与纠结。 ——这人身形气质与师父那么相像,可是为什么,面上会戴着这副属于那个狗贼的面具? 虽然殷无咎与温崇洲已经五年未曾见过了,但是仇人的每一分模样,他都不会忘记。 谢凌霜察觉到他的视线,略一思索,陡然笑起来:“小子,这可不是你师父,这是我们的大将军。” “大将军?”殷无咎讷讷的重复了一遍温诀的话。 谢凌霜自以为理解的拍了拍殷无咎的肩膀:“也不怪你会认错,你那师父与温将军身形相似,先前我还认错了呢。” 殷无咎闻言,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温诀看似默然的站在那里,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殷无咎,见那孩子看他的眼神从茫然变得清晰,又从清晰变得复杂,他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 温决心中沉闷,只是却也无权去抱怨什么,当初接受了系统的任务,就注定他得接受这个少年的仇视与恨意。 “走吧。”一直沉默的温诀,开口如是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迈步离开了。 他不打算再继续转下去了,一来被自己的徒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温诀心里有些不舒服;二来,谢凌霜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殷无咎攀谈,对于他一个新入伍的小兵而言,很可能招来妒恨。 然而这沙哑的嗓音,冷漠的态度,却在一瞬间驱散了盘踞在殷无咎心底的最后一丝疑虑。 殷无咎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男人,不是他的师父,也不可能与他的师父有什么关系。 翌日,温诀带着手下十数武将在玄武门外与皇帝辞行。 殷弘玉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他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催动追风马转身离去,突然有种想要下去送他一程的冲动,但是视线接触到站在自己前面的殷弘厉,他又将那种想法给压了下去。 温诀与候在城外的由京军铁骑营五万将士与五万新兵组成的队伍汇合,然后往南行去。 如今天气渐凉,但也没到那么冷的时候,赶起路来正好不冷不热,行军速度还算较快。 这些新兵里,有不少是学过武功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普通人,而那些有些身手的,大多也是像殷无咎他们这样没有作战经验的战场小白,故而温决让人将新兵与老兵进行了配对,一对一教学。 前线战事吃紧,没时间给他们训练的机会,但能让他们攒一点经验也是好的,如此到了战场上,也不至于只有挨宰的份儿。 入夜,大部队寻了山间空地安营扎寨,温决简单用过晚膳,四下转转的同时,私心里也想去看看俩徒弟对于军队生活适应的怎么样。 十万人的队伍很大,不过温决手里有花名册,里面详细记载了新兵们被编排在哪一队里,如此缩小范围找,也就简单多了。 他看似是随意的散步,实则有目的的往殷无咎与贺毅阳所在的小队方向而去,士兵们正在吃饭,看着是饿的不行了,一个个埋头大快朵颐啃着馒头,倒是没几个人注意到温决了。 莫约十几分钟后,他找到了殷无咎所在的小队,在人群中巡寻一圈,没看到贺毅阳,但见殷无咎独自坐在一小块干土地上,有几个火头军抬着馒头与稀饭正在派发,到殷无咎面前时,殷无咎便学着旁人的样子,也将手中的碗举了起来。 那个火头军舀了一勺粥,往他碗里倒去,看动作迅速而利落,是做了千百回的熟练,可谁想那粥倒下午时,却一下偏撒在了殷无咎的手背上,烫的少年猛的一抖,连碗都甩了出去。 温诀看见这一幕,脚猛的往前迈了一步,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又生生停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再看过去时,那边已经吵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火头军用手里的大铁勺指着殷无咎,怒声训斥道。 殷无咎说:“你烫到我了。” 火头军道:“哟,自己吃饭的家伙都拿不好,反倒怪起我来了?” 殷无咎手上火烧火燎的痛,不想与他做这口舌之争,抿着唇没理他。 火头军见他沉默,冷哼了一声,指挥身后的人:“走吧!” 他身后的小兵便抬着粥继续往前走去。 “等一等。”殷无咎出声叫住他。 那火头军回过头来,黝黑粗糙的脸上满是不耐:“还有什么事?” 殷无咎视线在地上看了看,找到自己刚刚丢出去的碗捡了回来,但是那碗上沾满了尘土,变得十分脏,他想了想,便没有用,转而道:“给我馒头。” “你小子还想吃馒头呢?”火头军傲慢道,“将军有规定,军中不可浪费粮食,你打翻了粥,作为惩罚,今晚就饿着吧。” 殷无咎初来乍到,不清楚军中规矩,只当他所言非虚,一时便陷入了沉默。 却在这时有人看不下去了,说道:“你这家伙甚不厚道,分明是你布粥时撒在了这小兄弟手上,我都瞧见了,却还要赖在别人身上。” 火头军看向那说话的人,见是个瘦削的青年男子,眼含警告道:“是吗,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那男人虽然长得干瘦,但脾气却十分硬,半点不怯的说。话落又看向坐在身边的几个人,“不仅我看见了,他们也都看见了。”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人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那火头军面上顿时挂不住,面色变得黑沉起来。 “一个厨子而已,也敢仗势欺人了,赶紧将这孩子的吃食分给他,不然我们才要状告将军。” “是啊是啊。” “告诉将军,让他重重罚你。” 自古以来,舆论压力都是很有力量的,那火头军虽然长得膀大腰圆,但也耐不住这些人人多,又见在场众人纷纷往他看过来,气焰顿时跌下去不少,他狠狠瞪了那瘦男人一眼,然后从桶里拿了个馒头,直接朝着殷无咎丢了过去。 殷无咎猝不及防,被那馒头砸中了脑袋,然后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大馒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变成了个灰馒头。 “歡,你这人怎么办事的?”瘦个男人说。 “怎么了?馒头掉地上了,掉地上不会捡起来吗?行军打仗,哪有那么多讲究,若哪天粮草告罄了,饿他个几天几夜,就是地上的马粪,你们也得抠起来吃喽。” “你……”瘦子气得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瞅你那贱样儿,简直太欠揍了。”他说着,挥起拳头便朝着那火头军砸了过去,只是拳头打到半路,却被那火头军一把截住,但见他手上猛的用力一扭,然后一声惨叫划破长空,那瘦高个直接被他卸了一只手,火头军如此还不罢休,又抬起一脚踹在了瘦男人的肚子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殷无咎反应过来时,瘦高个已躺在地上抱着腹部打起滚儿来。 殷无咎慌忙从地上站起来,跑过去查看那瘦男人的伤势,站在那里的火头军,像是突然被激发了体内的暴戾因子,从而失去了控制,竟然抬起手中的铁勺,朝着殷无咎后脑勺拍了过去。 “小心!”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殷无咎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了那铁勺在自己眼中放大,已经来不及躲开了,他匆忙抬手去挡,下一秒,空气中传来一声惨叫,然而殷无咎却并没有感觉到痛。 他慢慢将手放下来,却见那砸向自己的铁勺落在了地上,而那个膀大腰圆的火头军,却捂着自己的手在一旁呲牙咧嘴、面部扭曲,一副痛极了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好梦!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啦噜啦嘞5瓶; 第67章 在场众人都懵了,他们也没瞧见什么人出手啊,这火头军怎么就倒地了? 殷无咎也有些懵,但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也许是有人暗中出了手,可是谁会在这种时候帮他呢? 殷无咎如是想着,抬起头来四下里看去。 温诀在他看向自己这边之前,一掀衣摆坐到了地上,结果他发现即便坐着,也还是比周围的士兵们高出了半头,情急之下干脆一歪身子卧倒了。 谁想这边刚松口气,脑海里的系统就响了起来:【嘀嘀嘀,警告警告,OOC警告。】经过五年的摸索,温诀也学会了如何避开雷点,保持不崩人设,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系统说出这句话了,但是此时再听见,温诀仍旧觉得头疼,顿时没好气道:“哪崩了?你把话说清楚……算了你别说了我来说,我问你,我刚刚出手时,有人看见吗?” 系统下意识回道:【没有。】 温诀道:“既然没人看见,又有谁知道温崇洲刚刚乐于助人了,没人知道,又何谈崩人设一说?” 系统:【……】 系·来自2060年·统2060110小同志,“十分光荣”的被温老师说了个哑口无言。 温诀听脑海里清净了,阴郁的心情略微郎阔了一些。 他一只手枕着脑侧,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来,以袖遮面,而后慢慢露出一双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重新朝着殷无咎那边望去。 看了几秒,刚好点的心情又晴转多云了。 刚刚那火头军要用勺子敲殷无咎,温诀情急之下用一颗石子儿替他解了围,但是现在,这火头军却又将这笔账算到了殷无咎的头上,并且指着他怒骂了起来,看那架势,俨然是还想要动手的。 温诀看他那副蛮横凶狠的模样,再看坐在地上扶着那黑瘦青年默不作声的殷无咎,心里突然有点后悔这些年将自己徒弟“调.教”的这么知书达理、沉得住气了,这要换做五年前,这孩子哪儿受得了这委屈,只怕早就口吐芬芳地将这家伙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了。 那边火头军还在骂,甚至说让殷无咎跪下道歉,钻他胯再叫几声爷爷就不计较了,听得温诀憋了一肚子火,挡脸的手不自觉落到地上摸了一把的石头子。 就在温诀几乎要将那些石子统统砸向那火头军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人踹了一下,与此同时,一个人从他身边晃了过去。 温诀下意识抬头看去,但见那人踉跄着蹿出老远,眼看着就要摔一狗爬了,最后一只手在地上撑了下,又堪堪稳住了身子。 看那身形与穿着打扮,没猜错的话,不是谢凌霜吗? 事实很快告诉温决,那确实是谢凌霜,而他身边还跟着他的万年小弟冯连。 冯连在他站稳之后,才后知后觉的伸手去扶:“老大你没事吧?” “没事。”谢凌霜撇开他的手,皱着眉头扭过脸来,想看看这个绊倒自己的人是谁,然而在看到温诀的刹那,他面上的神情一下僵了。 “将、将军?”谢凌霜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们的大将军怎么会在这儿,还有这妖娆的姿势,到底是要闹哪样? 旁边或休息或吃东西的人,听见这声将军,纷纷抬起头来,顿时一脸的诧异,特别是坐的离温诀很近的那位,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直接掉地上了,并且心里严重怀疑自己刚才是瞎了。 温将军,坐在他身边的是温将军,他刚刚竟然完全没发现! 温诀倒是淡定的很,他缓缓掀起眼皮看向谢凌霜,不紧不慢道:“有事吗?” 谢凌霜面上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半晌才憋出半句:“您这是……”什么毛病? 后面半句没敢问出口。 温诀不动声色将那一把石子儿揣进了自己袖子里,然后慢慢儿站起身来:“过来看看将士们,对于军队生活适应的怎么样。” 士兵们闻言,看着温诀的眼神顿时都变了,心里可谓又是受宠若惊又是感动。 ——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底下管着十数万的大军,没想到竟能如此体恤他们这些刚来的小兵。 就连谢凌霜,也因为温诀的话有些动容,但动容之余,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体察军情就体察军情吧,干嘛还跑这躺着来了? 温诀看出了他的心思,往谢凌霜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那边怎么回事?” 谢凌霜经他一提,一拍脑门道:“我刚刚就是瞧见那边的动静过来的,这一打岔就给忘了,将军,属下先过去看看。” 温诀点了点头:“去吧。” “干什么干什么?”谢凌霜还没靠近,就扬着声音吼了两嗓子。 那边众人听见声音下意识看过来,看见是他顿时都安静了。 谢凌霜视线四下扫了一眼,道:“怎么回事?” 火头军收起了面上的凶狠,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拱手弯腰朝着谢凌霜道:“小人张武,见过参将大人,启禀大人,这小子弄撒了粥,按照军中规矩,当罚饷一餐,但是他却不服,甚至对小人大打出手。” “嘿,你这人忒不厚道,这么大个人了,欺负一孩子不说,怎还恶人先告状呢?”他这话一说完,立马有人出声反驳道。 那火头军用眼角的余光斜瞪了说话的人一眼,然后朝着谢凌霜伸出被温诀那石子砸击中的右手:“参将大人,小人绝无半句假话,你瞧我这手,便是被那小子打伤的。” 谢凌霜看了一眼,那黝黑粗糙的手背上,肿起了一个大包,包上面还破了点皮,里面渗出血来。 谢凌霜沉吟片刻,低头看向坐在那里的殷无咎:“本参将没记错的话,几日前新军入伍时,也是你与人起了争执,你小子倒会生事端。” 殷无咎道:“不是我伤的他。” 躺在地上的瘦男人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长官,小人可以作证,而且当时是这火头军要打这孩子,这孩子并未还手。” “是吗?”谢凌霜问道。 瘦男人笃定的点了点头。 谢凌霜看他那躺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模样,心里顿时信了八分,再看向那火头军的眼神里,便带了几分寒意。 躲在人群中的黄泽亮见状,伸手推了推坐在自己前面的成元璋。 成元璋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他站起来指着地上的干瘦青年道:“他撒谎,我方才亲眼目睹,是他先对这位火头军大哥动手的。” 顿了下,他又学着那干瘦青年先前指控火头军的语气道:“而且不止小人一个看见,他们都瞧见了。” 话一出口,周围那群人果然也附和起来。 谢凌霜一眼看过去,瞅着那几个起哄的人十分眼熟,再仔细一瞧,他发现了坐在那里的黄泽亮。谢凌霜顿时明白过来什么。 他走过去,一把揪起黄泽亮的衣领子拽了起来:“你小子缩这干嘛呢?” 黄泽亮正看热闹看的兴起,谁想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结结巴巴的道:“本,本公子休息呢。” 谢凌霜道:“这事儿是不是你闹得?” 黄泽亮说:“本公子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谢凌霜抬手就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上回棍子没吃够吧,这种小把戏,能糊弄住你谢爷?” 他一提到上回的板子,黄泽亮顿时打了个冷颤,他这屁.股现在还疼呢! “别别别,我错了,谢爷我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谢凌霜闻言,松手将他一把丢到地上,然后指了刚刚起哄的一群人还有火头军张武:“你们给我绕着营地外围跑十圈,跑不下来今夜就别睡了。” 跑圈……所以这算是惩罚吗? 新兵们不清楚这军营中的传统,顿时都有些茫然,但是张武在这支部队里混了三年了,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至于殷无咎,他以前经常被温诀罚跑,也是知道这种惩罚的,不过他见过的世面少,还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做错了事情就得被罚跑圈,所以并没有觉得这军队里跑圈的规定与自己师父有什么关系。 能容纳十万人的营地,面积有多大都难以想象,要绕着这外围跑十圈,这不要命吗? 张武苦着脸还想挣扎几句,但是被谢凌霜一句话堵了回去。 “还愣着干什么,想挨军棍吗?冯连,你去监督他们。” “是。”冯连领命之后,遣了几人赶了这些人要走。 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说道。 谢凌霜回头看去,却是温诀走了过来。 他立马拱手行了个礼,在场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行礼。 谢凌霜问:“将军有何吩咐?” 温决道:“罚他们十圈,明日必然无法赶路,前线军情紧急,若因为此而耽搁了行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谢凌霜一下被问住了。 张武与黄泽亮等人则眼睛一亮,看这样子,温将军是要替他们求情的。 但是紧接着,他们便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接下来,温诀又道:“犯事者每人五圈,跑完之后,再领军棍二十。” 说完之后,温诀又无波无澜的补充一句:“让刑官掌握好力道,别打残了,明日还需赶路。” 张武、黄泽亮,黄泽亮那群跟班:“……” 是他们天真了,竟然妄想这鬼面将军会为他们求情!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节日快乐呀~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占ling1瓶; 第68章 殷无咎其实有些不敢面对温决,不,应该说是不敢面对温崇洲,因为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干出点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报仇血恨,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煎熬,殷无咎没有办法,只得尽可能的低着头不去看对方,可谁想他不看,人家却冷不丁就cue到了他。 “你们也去。”男人嘶哑的嗓音响在殷无咎头顶,让他后脊顿时一阵发凉。 殷无咎无法再忽视,慢慢抬起头来。 “为什么?”殷无咎这么问了一句,问完了之后,心里又觉得有些嘲讽。 这个草菅人命的大魔头,做事情还需要什么理由呢?也许他只是看自己不爽,所以即便真相就摆在眼前,他也还是要罚自己吧! 温诀说:“孤掌难鸣。” 又是这样不是理由的理由! 果然,在这个人眼里,压根就没有情理公正可言,他一个喜怒,便能叫人生,叫人死! 谢凌霜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在一旁伸手扯了扯温诀的袖子,道:“您糊涂了不是,这小孩分明是被人整了的。” 温决闻言,借机问了句:“怎么回事?”他刚才目睹了谢凌霜逼问黄泽亮招认的情形,也能猜个大概——这事儿应该是这姓黄的小子一行人买通了火头军对付自己徒弟,可是他徒弟这些年跟在自己身边长大,有过些什么朋友,或是得罪过谁,他心里多少是有数的,温决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姓黄的公子,所以他徒弟到底是怎么和这个人结下的梁子? 谢凌霜道:“新兵入伍那日,这小孩的朋友与这姓黄的小子因为一点小事起了口角,最后双方大打出手,我当时罚了这黄泽亮板子,估计心里一直憋着气没处撒呢,所以收买了这火头军整这小孩泄愤。”谢凌霜年轻时候也是一混的,整人的事儿没少干过,这些小伎俩在他眼里那都是不入流的,所以即便不知道事情的细节,他当时看见黄泽亮的时候,就一眼识破了真相。 而被他这么一说,温决也彻底明白了。 谢凌霜见他眼里露出几分恍然神色,道:“所以这小孩,可就别罚了。” 温诀沉默了一下,说:“还是得罚。” “……”谢凌霜,“为什么?” 温决抬手摸了摸鼻子:“出尔反尔,本将军今后行走军中,要以何立威?” 谢凌霜无法接受,开口就怼了句:“将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能立威了?” 温诀声音微冷下来:“放肆。” 谢凌霜意识到自己逾矩了,沉默了一下,他说:“要不让他跑几圈,至于打就别打了。” “你看着办。”温决说这话时,语气无波无澜,也看不出喜怒,谢凌霜摸不准他的心思,想多问两句,温诀却已经直接转身离开了。 谢凌霜看着温决的背影,心里格外的郁闷与烦躁。 与这人共事也有五年多了,可他还是看不懂对方,谢凌霜有时候觉得吧,对方是个通透不过的人,上任这些年,于朝,他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查出了不少重案,将许多贪官污吏拉下马来,还了乌烟瘴气的朝堂几分清明;于野,他严加约束手下将士,将一支原本鼓馁旗靡、军纪松散的军队锤炼到如今锐不可当的模样……从这些角度来说,这人绝对算得上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刚直不阿的头铁将军,有时候做出来的事情,却又让人无法接受。 比如当年坑杀数万叛军,比如今日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罚人,再比如,他面对弱者或者不公平现象时,那种袖手旁观的冷漠态度…… 殷无咎见谢凌霜站在那里面色古怪,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参将大人,这位大哥他受伤了,不能再跑了,此事皆因我而起,您只罚我一人,行吗?” 谢凌霜瞅了瞅那瘦青年难看的面色,说:“他交给我,你领罚去。” 殷无咎蹲在地上没动,这人是因他而受伤的,他不能就这么放下他不管。 谢凌霜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死在这里,即便要死,他的血也得是洒在战场上。” 殷无咎想到这人方才还为自己求情,于是便相信了他的话,老实的跟着冯连走了。 谢凌霜则蹲下来替那干瘦男子检查了下身体,发现他受了内伤,右手也脱臼了,于是当场给他正了骨,又让人传了军医过来。 路上,系统忍不住的问温诀:“你刚不是想救自己徒弟吗,怎么又连人一块罚了?” 温诀没理他。 系统不平衡了:【汰,你有问题问我的时候,我可从来都是问必答的,怎么我问你,你就这态度啊?】温诀说:“你说为什么?” 系统:【我要知道还用问你?】 温决敷衍他道:“怕你又拉警报。” 系统顿觉十分委屈:【程序是不允许你帮忙,那也没让你落井下石啊?】温诀顿了顿,突然问:“小警猫,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系统瞬间换了张懵逼脸:“哪、哪不一样了?” 温诀:“你刚刚是在对我的行为表示不满吗?” 【那可不,毕竟也是本系统看着长大的娃儿,你这么对他,我看不过去。】系统愤愤的说,说完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一双毛茸茸的前爪抱着小胸胸思考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可能因为宿主等级的提升,本系统也跟着升级了。】其实系统没有告诉过温诀,就是温诀在每次刷任务成功之后,他自己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更新与强化,而现在,他已经能体会人类的情绪了。 温决:“……”难怪你每次刷任务都那么积极。 系统:【宿主您咋不说话了?】 温诀淡淡道:“没有你,他至于经历这些?” 系统冤枉脸:“这你得怪作者啊,没你没我,他得过得更惨……不过到底为毛啊,你为毛要连着他一块罚?” 温决被他问的没脾气,终于说了心里话:“他们对无咎有敌意,若只罚他们,只会让这些人对他的恶意更深,五圈而已,他能跑下来。”殷无咎这些年天天训练,再加上系统偶尔的加持,他的体力其实是很好的,可以说比很多成年人都好,所以温决并不是特别担心。 系统立马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漏洞【跑圈没问题,那打板子也能扛得住。】温诀道:“不会打他板子的。” 系统:【???】系统又被他说糊涂了。 “我走时,说了让谢凌霜随意,他性子耿直,一向赏罚分明。”估计最多也就让那孩子跑几圈意思意思,打肯定不会打的。 后面的话温诀没有说出来,但系统也明白了,那一双琉璃眼里,顿时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来。 果然,他就算升级了,也还是无法搞懂这些人类的心思啊! 温决说是走了,但其实并未离开,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所在坐了,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看到殷无咎从自己身边跑过,过了一会儿,黄泽亮那些人也先后着跑过去,才不过一圈,已是脚步沉重、气息紊乱了,等跑到后面时,直接就一个个扛不住载倒了。 冯连用脚踹了地上的黄泽亮几脚,见确实是没动静了,招手让人过来,将他抬到了参军那里领棍,打完了还不算,还当着人伤员面道:“没跑完的数儿先给你记账上,改天补回来。” 黄泽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直接哭喊着要回家了,说这军营真他娘不是人呆的地方。 后来,军营里处了守夜的,大多数人都睡着了,殷无咎才终于跑完。 之前贺毅阳去大便,回来没看见殷无咎,找人问了说是他惹了麻烦被罚,于是就亲自找了过来,贺毅阳替殷无咎求情无果,便想陪着他一块跑,但是被殷无咎拒绝了。 “你跑什么?明日还要赶路,我体力耗尽了,你还能搀我一道,要咋俩都不行了,到时候怎么走?” 贺毅阳一听这话,只得作罢,不过他也没离开,就在一边等着。 殷无咎停下来时,双手撑着膝盖狠狠地喘,贺毅阳赶紧过去扶着他,拍他背给顺了一会儿气。 殷无咎缓过来些,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坐在地上打盹的冯连身边,轻轻戳了戳他。 冯连身子一晃,猛的惊醒过来,他看着殷无咎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于是问道:“跑完了?” 殷无咎应了一声,然后问:“长官,我该去哪里领罚?” 冯连看他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见过吃饭积极的,没见过挨打也这么积极的。” “就是!”贺毅阳语气闷闷的附和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道,“你们将军忒不厚道,怎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简直太过分了,他算什么将……” 话没说完,被殷无咎一把捂住了嘴。 冯连却看着贺毅阳笑了起来:“小子,胆儿挺肥啊你,敢这么说咱将军的,你是头一个” “哼!”回应他的,是贺毅阳的一声冷哼。 冯连笑着打了个哈欠,道:“行了,你俩睡觉去吧?” 殷无咎眼中露出几分不解。 冯连压低声音道:“我们老大说了,这事儿错不在你,他罚你也就不好拂了温将军的面子,跑几圈就成了,你不用挨军棍。” 殷无咎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心里松了口气,但同时也疑虑:“那混……我是说大将军,他不会怪罪参军大人吧?” “放心吧,这点事情我们老大还是能做主的,再说了,温将军日理万机,哪会将这个放在心上,估计改明儿就忘干净了。”冯连看着殷无咎那副纯真的模样,心说多好一孩子啊,那群孙子也真是闲的蛋慌,跟一小孩儿这么过不去! 冯连说这话,本是为了安抚殷无咎的,但殷无咎闻言,解读的侧重点却完全跑偏了。 那样的人,如何会将他放在眼里。 想当年他在将军府外闹事闹的那么大,那人罚他跪了一天一夜,可如今再见,他还记得对方,对方不也半点没有认出他的意思来么。 这么想着,殷无咎不再多说,朝着冯连鞠了一躬,然后拉着贺毅阳离开了。 第69章 温诀等俩孩子走远些,默默跟了上去。 仲秋时节的夜,风冷露寒,冷意已有几分浸骨。 随军兵将十万,不可能人人都住帐篷,像他们这些普通小兵,只能枕着箭筒抱着自己的兵器,天为盖、地为庐,在萧瑟秋风中度过寒夜。 殷无咎与贺毅阳轻手轻脚的跨过人群,走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温诀想了想,又如傍晚时分一般,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寻个人群的空隙躺了下来。 周围横七竖八睡了一地的士兵,给予了他很好的掩护,殷无咎与贺毅阳半分未曾察觉。 系统看他模样,却是忍不住吐槽:【刚罚了人家,现在又跑过来偷窥,还搁地上窥,伏地魔吗您是?】温诀面色黑了一下,不咸不淡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爱看《黑猫警长》吗?”一天没事儿就“啊哈哈哈黑猫警长”的唱,还得让自己叫他“警长”。 系统再一次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给整懵:【突然提这干嘛?】 正太的少年音里,少了几分机械,多了几分莫名其妙与尴尬羞囧。 那反应,怎么说呢……就像是长大之后,被人提起儿时糗事的状态。 这破系统,竟也会不好意思了? 温诀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接着先前没说完的半句话:“现在改玩上吃鸡了?” 【你怎么知道?】脑海里懒散趴着的双花猫,完全没有听出温诀话语里的调侃,反是猛的蹿了起来,不忿指控道,【宿主你偷窥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这些年可从来没有读取过你的思想啊!】温诀:“……”他随便一说,没想竟到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难怪最近呼他时,总是没动静,原来改当网瘾少年,不,网瘾系统去了吗? 温诀与这幼稚不成熟的系统闲扯了几句,然后将注意力转向了与自己数人之隔的两个徒弟身上。 此起彼伏都呼噜声中,夹杂着少年压着声音的交谈,而这交谈的内容正和温决自己有关。 “还行吗你?”温诀很轻易辨出,这是贺毅阳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道:“没事,以前比这还远的路程也跑过,休息一下就好了。”回话的很显然是殷无咎。 “我以前最烦被师父罚跑圈,如今看来,若非那时练的狠,还真不能有如今这体力,这几日赶路,我看这队里多少人都累的要死要活的……对了,师父不是说也入伍了吗,可为何我并未曾见到他啊!” 贺毅阳提起温诀,殷无咎突然沉默下来。 银白月光撒在少年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寂寂的寒光。 少顷,殷无咎说道:“军中这么多人,师父也不知被编排在哪一只队伍里,一时难以碰面也是正常的。” 贺毅阳微微蹙起了眉头:“可我这些日子问过不少人,也都说没听过师父名号啊,你说师父他,是不是哄咱们呢,其实他压根没进军队,就为了咱俩安心,才这么说的。” 殷无咎否认道:“师父不会骗我们,会不会,他在军中用了化名?” 贺毅阳闻言,想了一下,觉得十分有道理,立马改口道:“那往后我再多加留意一些,你说师父以前从不露脸,会不会现在以真实模样待在军中了,所以我们才找不着他的,若真如此,那岂非他站咱眼前,咱也认不出来啊!” 殷无咎想起离开前的那个夜晚,否认道:“不会的。” ——他至今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手落在师父面颊上时,那粗糙凹凸的触感,所以他知道,师父不可能在人前露面,退一步讲,若师父不在意自己脸上的伤,而揭开了遮挡容颜的兜帽,那见到了,他也只会更快的将人认出来。 可是他这些想法,贺毅阳不知道,所以他下意识便追问:“为何?” 殷无咎不愿意向他提及师父的秘密,所以选择了沉默。 好在贺毅阳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子,而且好巧不巧,这时候,他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提醒着他,自己的五脏庙需要上供了。 “吃吗?”贺毅阳用胳膊肘捣了捣殷无咎。 殷无咎转过脸,就看到他从怀中掏出俩馒头来。 贺毅阳将就其中一个塞在殷无咎手里:“吃吧。” 话落,自己抓着剩下的一个大咬了一口 结果因为吃急了,险些给噎死。 贺毅阳缓了半晌方顺过一口气来,嫌弃道:“这馒头可真难吃,同我娘做的简直不能比。”少年说着,眼睛里染上了几分红晕与湿。 也不知是刚才噎狠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殷无咎知道他是想母亲了,其实他自己也想师父了,虽然感同身受,可他却不知如何安慰对方。 少顷,殷无咎翻出水囊,扒开了木塞递给他:“喝点水吧!” 贺毅阳一手接过,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停下时,味同嚼蜡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啃了。 任他嘴挑也抵不住饿,人饿的时候,能吃的都能往嘴里塞。 贺毅阳将水囊递还给殷无咎,然后和衣躺下来,背对着对方蜷成一团:“困死了,先睡了啊。” 三分钟不到,殷无咎耳边就传来了少年的轻鼾声。 殷无咎看了他一会儿,从行装里翻了件衣裳替他盖上,然后开始吃那个馒头。 秋夜寒凉,这馒头又发的不是很好,咬起来硬邦邦又冷冰冰的,温诀远处看着都觉得难以下咽,但是殷无咎面上却无半分难吃的模样,他一只手握着那个馒头,不紧不慢的动作是自己以前逼着训出来的,吃完后喝了口水,也席地躺下来。 等殷无咎睡着了,温诀轻手轻脚走过去,缓缓蹲下身,抓起了少年蜷在面颊边的右手。 那手纤长白净,生的好看,只是此时手背的位置上却一片红肿,看的温诀不由有些心疼。 怔忪间,少年突然动了动。 这一下顿时给“做贼心虚”的温老师吓了一跳,慌乱下一把点了殷无咎睡穴。 他眼下没有伪装自己,这副模样,是万不能叫殷无咎瞧见的。 温诀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药膏,抓着小孩的手一点一点将那碧色药膏抹在了对方被热粥烫伤的手背上。 翌日天不亮,殷无咎在嘹亮的号角声中醒来。 起身时,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衣裳,而手上的伤也不那么痛了。 淡淡的药香散入鼻息,那么熟悉的味道,让他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师父!”殷无咎低呼一声,然后激动的四下张望。 时间太早,天色尚未亮起,朦胧中只见没睡饱的士兵们一个个丧尸似的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哪里有师父的影子。 少年眼底的期待渐渐变成了失落与茫然。 “醒醒,贺毅阳,醒醒!”殷无咎推醒了身边睡得人事不知的贺毅阳,问起他自己的伤是不是他给上的药。 贺毅阳一脸茫然:“药,你哪儿受伤了?”感情家伙都没发现。 但是殷无咎闻言,那颗情绪低落的心脏却反而激动起来。 起身时,殷无咎感觉眼底虚晃过一个浅碧的残影,他凝眸细瞧,却见是一个碧色的小玉盒朝着远处滚了几圈,然后停了下来。 拾起,开盖,轻嗅。 淡淡地药香,与他手上所留下的气息如出一辙。 贺毅阳正在整理行装,见他手里捏着个小盒发呆,问道:“想什么呢你?” 殷无咎偏头,漂亮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师父在这里。” 贺毅阳下意识四处张望,而后莫名道:“睡糊涂了吧你?” 殷无咎将手中的药膏递给他看:“这是师父留下的药,他定是昨夜趁着我们熟睡,来看过我们的。”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渴望得到认同的孩子。 贺毅阳接过嗅了嗅。 这味道,确实是师父以前常给他们用过的伤药味儿。 师父武功深不可测,加上又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殷无咎说的这事,还真是师父能干出来的,贺毅阳这么想着,立时信了殷无咎的话,面上顿时扬起欣喜又感动的神情:“原来师父一直都在暗处看着我们呢!” 殷无咎被他这一说,想起先前那火头军偷袭他,结果反倒自己莫名受伤的事来,顿时将这事也同温诀联系在了一处。 浔城。 虽然城池尚未沦陷,但城中百姓们八成都逃难离开了,剩下的,一些投身战场抗击敌人,还有一小部分不愿离开的,固执的守在家中,至于街上,已看不到百姓的身影了,大街小巷关门闭户、空荡萧索,秋日凄冷的风卷着干枯的落叶在地上翻卷,偶尔几只青鸦飞过,像是死神带来的哀歌。 数万将士且战且退,退至浔城时,因为浔江的庇护,才得以苦守至今,可虽然将敌军堵在了江上,我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万将士死的就剩三千,再这么下去,沦陷只是早晚的事。 一场小胜之后,军中氛围却并没有热络多少,剩下的残兵们心情沉重的收拾了战局,该救的伤员抬到城里,该埋的埋了,碰上没死的敌军就捅上几刀子,顺便将尸体身上能用的标枪箭矢都回收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aaaaa沃乃勒(づ ̄ ̄)づ~~~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onysusNyx4瓶;感谢为我投出地雷的叭叭妖(つ^~^)/○吃月饼·爱心发射biubiubiu~ 第70章 西南王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大商调遣兵力支援前线的消息,这些日子以来进攻愈发猛烈,一波接着一波,彻底不要命了一般。 商军在岸上利用火箭、标枪与投石器等远程兵器阻击敌人,石头一筐筐的运往战区,几乎采平了一座小山,数十万只羽毛箭标枪也用的所剩无几,城中造箭工匠没日没夜的赶工,才赶出一万多支,事到如今,每一支武器都不容许被浪费掉。 收拾好战局,天色又黑了,士兵们得以休息一下。 但是这种休息,也是提心吊胆的,两军对垒,攻击的一方永远掌握着主动权,他们不知道敌军会不会趁着他们睡着的时候搞突袭,所以必须时刻警惕着,即便睡梦中,也无法全然放松下来。 屈啸天在军账中看着地图,昏黄灯光撒在他那张布满愁容的面上,他如今未满六十,却已然被战火侵蚀的满面风霜,皮肤黝黑粗粝,不笑时眼角也浮着明显的皱纹,发丝都斑白了许多。 时逢乱世,他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而有些人,却在朝中醉生梦死。 “咳咳,咳咳咳……” 秋风裹挟着寒意侵入帐帘,带来一阵刺骨的冷,屈将军不禁连连咳嗽起来,猛烈的咳嗽牵扯到他身上的刀剑伤痕,又引起一阵剧痛。 “父亲,您怎么样?”副将屈展翼见屈啸天捂着胸口咳的一脸青红,慌忙伸手扶住了他。 “无碍!”屈啸天摆了下手,吃力道,“扶我坐下吧。” 屈展翼将他搀至座椅上,给他倒了杯水,屈啸天一口饮下,半晌,面色方渐缓。 “父亲,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屈啸天目光始终落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半晌低叹一声:“也不知援军何时能到?” 屈展翼说:“按照京都之前传来的信报,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屈啸天沉吟半晌,说:“为父近日愈感不安,翼儿,你再派人前去探探情况。” “是,儿子领命。”啸展翼应下来。 屈啸天又叮嘱他去查一遍军事布防,等对方回来报过一切正常,他这躺到了床上。 一天的奋战,消耗的体力与精力都是巨大的,然而等到真正要睡时,却又难以入眠。 屈啸天醒了许久,才终于睡着了,结果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陡然被一阵震耳的警报声吵醒。 他猛的从床上坐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眩晕,屈啸天抬手扶住脑袋,尚未缓过一口气,便听得耳畔传来一声急报。 “进。”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连滚带爬蹿了进来:“将军,大事不好,敌军过江了。” 宛如一计晴天霹雳,屈啸天虎躯一震:“你说什么?” 士兵急声道:“敌军水手潜游过江,爬上瞭望塔杀了我们的哨兵,眼下他们的船舰已快登岸了!” 屈啸天没想到西南军这么凶狠,白日才进攻过一次,竟然夜里又进行偷袭。 浔江腹地河宽五公里有余,如今又值深秋,江水冷冽浸骨,他们竟然选择以这般方式突袭。 屈啸天匆匆披上盔甲赶到帐外,只见一片火光冲天,而不远处,大大小小十数战舰已经快要靠到了岸边。 岸上一群□□着上身的壮汉手拿匕首,身法诡异,一个闪身便割断一个弓箭手的脖颈,弓箭手刚点起或者拉到一半的火箭直直掉落了下来。 远处的战舰越逼越近,同样也有火箭朝着他们这边飞来。 其中一支直指屈啸天面门。 “父亲!”正在击杀对敌军敢死队的屈展翼一个旋身,看见这一幕,吓的顿时嗓音都变了。 好在屈啸天宝刀未老,反应敏捷,他抬枪猛的一挥,便成功截断了那支飞向自己的羽箭。 屈展翼吊到高空的心微微落下一些,然而下一秒,他便感觉后背猛的一痛,竟是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匕。 屈展翼面色一变,但是他并未回头,而是迅速回手,一剑反刺了出去。 那个敌军士兵面上得逞的笑意瞬间凝固,然后一双眼里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想来是如何也没想到,刚立了功的自己,竟然直接就要见阎王。 死不瞑目…… 绝对的死不瞑目! 屈展翼在那士兵松开匕首倒地时,也来不及去管,转而对身边辅助他作战的几个心腹大喊了一声:“保护将军!”然后继续杀向其他的偷袭者。 莫约小半刻过去,岸上的敌军敢死队成员尽皆伏诛,但是我军也是伤亡惨重,付出了比之敌军多出双倍的牺牲。 “注意补位,占据射击点!”屈啸天大喝一声,剩下的士兵们便迅速补足空缺位,然后引箭拉弓朝着逼近的战舰射去。 敌军战船被点燃,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但是却并未阻住他们进攻的步伐。 终于,船靠岸了。 一个又一个士兵跨过火焰跳下战船,犹如一群地狱之中挣扎而出的修罗恶鬼,所过之处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看着自己浴血奋战的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士兵们心中烧火,眼底爆红,愤恨与绝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们击垮了。 “屈将军,我屠蒙站敬你是条豪杰,如今大商大势已去,民心不向,将军又何必再为那昏君卖命,若你归降于本王,待本王拿下这大商江山,定许你拜相封侯,万代千秋。” “呸,你这逆臣贼子,何敢叫我归降,老夫只要一息尚存,便不会让你入了这浔城关。” “冥顽不灵!”屠蒙战声音沉下来几分,“屈啸天,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夫什么酒也不吃,老夫今日就要用尔等贼子之血,祭奠我手下万千将士亡魂。”屈啸天话落大喝一声,而后一剑斩下了面前一个副将的首级,“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将士们,冲啊!” 这一个举动,顿时激起了剩余将士们的热血,但与此同时,也彻底的激怒了对面不可一世的西南王。 “杀,一个不留!”冷肃的一声令下,犹如死神发出的讯音。 眨眼之间,双方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剩下的士兵纷纷杀红了眼,甚至连身上的头盔盔甲都丢卸在了地上。 两军厮杀,弱的怕遇上强的,强的怕遇上不要命的,抛却了生死的屈家军,可谓以一当十,锐不可当,可惜的是,对方兵力实在太多了,就像是沼泽地里沁出来的泥水,无穷无尽,最终的结果注定是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屠蒙战看着这些誓死拥护大商的将士们,一个个在自己眼前倒下,阴鸷的眼底流露出嗜血的光芒。 他仿佛看见,权利的顶端在向他招手了。 杀伐与掠夺,蒙蔽了他的双眼,大概也堵塞了他的耳朵,屠蒙战没有听到,远处穿来的马蹄声。 不知是谁大呵一声“援军来了——”,让激烈焦灼的战局凝滞了一瞬。 满身鲜血的屈啸天与屈展翼也跟着愣了愣,然后他们侧耳细听了一下,果真,真的是马蹄声! 虽然那声响并不清晰,但是从连成一片的节奏听来,人数应当不少。 父子俩几乎是同时喊道:“将士们撑住,援军马上就来了——” 援军一到,他们还怕什么。 一时之间,商军士气大涨,而敌军则军心大乱。 “稳住,别慌,都给我杀!”一旁跟着屠蒙战冷眼观战的西南军左翼军统韩如烈,他见状喝了一声,然后举起武器,向着屈啸天而去。 “且看属下斩下这屈老头首级,为我王入驻浔城庆功。” 他打算取下商军将领的人头,以此将敌军的傲气碾进尘埃里,然后一网打尽。 这韩如烈身形高大健壮,气势逼人,且一身刀法使的出神入化,在西南军中是锐不可当的存在。 果然,他很快便一路杀到了屈啸天的面前。 若是从前的屈将军,兴许尚能与之抗衡,可是此时的屈啸天,身受重伤、体力告罄,压根就不是韩如烈对手。 十几招下来,他已无招架之力。 屈展翼和剩下的将士们看见他们最最钦佩的老将军被那人摁在地上摩擦,踩着脖子欺凌羞辱,简直气红了眼。 “狗贼,你放开他!”屈展翼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恨不能即刻飞身过去将韩如烈碎尸万段,奈何身边围着重重敌军,心绪大动之下,招式间甚至露出许多破绽,转眼便染了漫身的刀枪剑戟之伤。 韩如烈一手以刀杵地,神情懒散而倨傲,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对方愈痛苦,他心中便愈发升腾起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来。 觉得玩的差不多了,他手腕翻转,举起长刀,打算斩下屈啸天的头颅。 “父亲——”眼看着屈啸天就要身首分离,屈展翼目眦欲裂的嘶吼道。 下一秒,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打击太大,屈展翼连退数步,几乎无法站稳,若非被身边的心腹护住,只怕已是被敌军逮住机会杀的千疮百孔了。 直到…… “屈副将,屈将军他没事!”直到朦胧中,屈展翼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激动道。 像是陷入绝望的人,突然得到了一丝希望的光,屈展翼被这句话从虚妄之中拉扯出来。 火光之中,他看见韩如烈捂着自己喷血的肩膀,口中发出凄厉惨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补一下昨天的 感谢在2020-10-0320:31:46~2020-10-0420:0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5848811个; 第71章 而不远处,玄衣银甲的青年,骑在高大健美、毛色雪白的追风汗血马上,踏着一地月光与火光,闯入了这场战局之中。 “是温将军!” 兴奋地一声高呼,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温诀的身上。 温诀恍若未觉,纵马直指韩如烈而去,靠近时,烈马一个高高抬腿,不偏不倚踩在韩如烈的脑袋上,将痛到几乎失智的韩如烈的脑袋,踩进了战场的血泥中,然后踩过他的身体,向前,弯身,拔出了插进泥地之中的泣血宝剑。 “转移屈将军与所有伤病,即刻疏散队形。”温诀扬声命令道。 屈家军不愧训练有素,闻言立马照做,不出片刻,三万铁骑破风而来,沿着他们刚刚让出的道路直冲敌方阵营。 喊杀之声一时震得天都在响。 前一刻还走投无路、随时准备血洒丧当场的屈家军,一转眼便绝处逢生、扬眉吐气,与之相反的,西南军则如临大敌,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是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本来这场战斗都开始收尾了,杀掉这些残军,他们便能越过这浔江天障,占据浔城,再一路挥师北上,谁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执掌生死的修罗鬼刹,却被铡刀悬到了自己的头顶。 那种心情可想而知。 因为乘船渡江的缘故,此次前来的全是步兵与水军,对上极具机动性与冲击力的铁骑营精锐骑兵,转眼便成了死神镰刀之下的麦穗,成片成片的倒下。 河畔战船之上,尚有士兵未来得及走下来参与这场战斗,一见这阵仗,直接吓的停住了登岸的步伐。 西南王见状,爆红着双眼怒声命令道:“都给本王下船迎敌,谁敢当逃兵,格杀勿论——” “王爷,援军人数太多了,我们此次渡江只带了两万人马,船上剩下的那些即便全下来,只怕亦难扭转战局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西南军右翼军统段十开劝诫道。 痛失爱将加之对温诀有着深仇大恨的屠蒙战闻言,被怒火烧红的脑子顿时冷静不少:“撤!” 得到他的首肯,段十开立马大声下令道:“右翼十九师断后,其余人等不要恋战,迅速撤离。” 仿佛正等着他发出讯号一般,屠蒙战一声令下,西南士兵们顿时开始往后退去。 但是在战场上,往往只有不要命的才有更多的机会活下来,一旦逃跑,便是将后背留给了敌方,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更多的西南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中箭倒下,反而是那些被命令留下断后的十七师士兵,死的还稍微少那么一点。 碧绿的浔江,被染成了鲜红。 而这漫漫红河水,为西南王撑起了一条逃生的路。 “别让他们跑了!” 有眼尖的骑兵发现了这一幕,大声叫道。 温诀反手于背上取下长弓,对准屠蒙战面门射了过去,只可惜夜色浑浊,又距离太远,敏锐的直觉让身经百战的屠蒙战在听见破风之声的刹那,眼疾手快扯过身边一个侍卫挡了上去。 那侍卫被温诀一箭穿喉而过,瞳孔骤缩、眼珠突出,死的不敢置信,亦不能瞑目。 船上其他船员见状,一时方寸大乱、人人自危起来。 段十开道:“王爷,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这话意味着什么,听见的人都明白。 屠蒙战面色难看,但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听取了段十开的建议。 他抬手挥了一下,船上的士兵们立马上前。 已经走到跳板中间的士兵,见状发出惊恐哀求:“不,不要,让我过去,求求你们先让我过去!” 船上的士兵无动于衷,推动跳板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 他们不敢心软,也不能心软,再耽搁下去,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 下一秒,数声惨叫划破长空,厚重的跳板带着十数个士兵跌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西南王带着“侥幸”登船的千余将士,乘坐其中一条战船离开了,甚至为了防止商军借船追击,将后方剩余未曾着火的船只也一把火全烧了。 被留下来的西南士兵们,看着江畔染红了半边天的烈火,看着烈火之外渐行渐远的战船,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错愕神情。 他们这是……被放弃了! 绝望之时,他们甚至失去了对抗的本能,只是怔怔的望着那一只远去的战船。 铁骑将士见状,立时更加勇猛的挥动武器来。 军心大挫的西南士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停下——” 然而此时,温诀却一抬手,止住了手下们锐不可当的杀伐脚步。 他迎着对面西南残军看向自己的、比方才得知被他们的首领抛弃时,更为错愕的神情,缓缓说道:“对面的人听着,若诸位自动缴械投降,本将军便留诸位一命。” 被放弃的西南士兵们闻言,仿佛又看到了一线生机。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声说道:“兄弟们,千万莫信这狗贼的话,他是温崇洲啊,你们可是忘了,当初便是他活活的坑杀了我西南三万弟兄,若我等此时真的听信他言,缴械投降,届时定然也是同样的下场,左右是一个死,还不如便死扛到底,能杀一个是一个。” 眼见着这些人就要被自己说动了,谁想又有人将这茬提了起来。 那些残兵顿时被煽动地满脸通红,下一秒便要与商军来个鱼死网破,温诀见状心中险些骂娘。 ——看来那温崇州坑杀三万俘虏的黑历史,他是一辈子也没给法清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事儿都被翻出来多少次了? 心累的按了按眉心,温诀继续跟他们讲道理:“我军援军铁骑十万,若本将军果真有心杀你们,诸位以为你们剩下这区区千余残兵又能抗衡几时,本将军要灭你们,不过眨眼瞬息,但是我念在你等皆为我大商子民,血肉同胞,不愿血肉相残,故而欲予诸位一个机会。” “哼——诓言诈语,道貌岸然,我等就算是死,也不会向那昏君与尔等奸贼屈从。” 立马有人附和:“对,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投城于尔等狗贼的。” “兄弟们冲啊,咱们今日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稳赚,也算为民除害了!” 穷途末路的西南残军们,又重新举起了武器来。 温诀见状,却突然笑了。 低沉的笑声,在这血腥弥漫的夜色里,显得万分诡异而莫名。 薛青愈是剩下的这支军队的校尉,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师长,他抬起手中长剑直指温诀,厉声质问道:“狗贼,你笑什么?” 他们张口闭口的奸贼狗贼,温诀却半点不气。 “本将军笑什么?我笑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为民除害,却连害是什么都不清楚。”骑在雪白追风马上的男子,波澜不惊,喜怒难辨,清冷月华徐徐洒落在他一身银甲玄衣的身上,愈发衬的他身形修雅,气质绝尘。 他手中的宝剑分明还在颗颗滴血,可周身却并无半分肃杀之气,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内里流露出真诚中夹杂着悲悯的神情。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背对着温诀的商军看不见,但是面对着他的西南士兵们,却都被那眼神震撼到了。 薛青愈不由便继续追问道:“你此言何意?” 温诀说:“如今天下大乱,战火连年,百姓民不聊生,追根究源,是奸臣当道、政治不清之故,可你们眼前的这些士兵,他们大多也不过平民百姓,如今站在这里抛头洒血,或为保家卫国,或为谋求生路,也有被逼着穿上这一身戎装的……他们何错之有?真正的始作俑者、祸首罪魁,在庙堂华宇中醉生梦死、酒肉逍遥呢,你们要恨,恨得该是他们;要杀,杀得也该是他们。至于你们眼前这些同为受害者的士兵们,杀了他们,你们又能赚到什么?” 这一番话,不仅说的西南残军哑口无言,就连温诀手下的骑兵与屈家军亦是目瞪口呆了。 这样的言论,别说听过,他们就是想也不能想到啊!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继续开口道:“话说的好听,可他们跟着你这种人,便是识人不清,助纣为虐,便是错的、是有罪的。”只是这一次的语气,却不再如原先那般振振有词、强硬如斯。 这一回,没等温诀开口,便有人反驳道:“我们错了,那你们的选择便是对的吗?若是,为何你们现在却被丢弃在这里任人宰割,果若有朝一日,真叫那西南王得到了这大商江山,你们敢说他就能当个贤君,还这乱世一片清明了?” 若在此之前,有人问出这么一句话,这些西南军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给出肯定的答案。 毕竟当初跟着西南王起事,他们抱的就是这样的希望。 可是现在,在眼睁睁的看着屠蒙战让人毁掉栈桥,放弃他们而桃之夭夭后。 他们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快结束了,看到有同学也要去学校了祝大家生活开心,工作顺利,开学一路绿灯~ 第72章 “诸位如果现在放下武器,若不想受收编制,我可放你们自行离去,若你们执意抵抗,也请想一想,那尚在家中苦苦期盼着你们归家的亲人吧。” 男人的嗓音低沉、嘶哑,恍若钝刀磋磨在凹凸青石上发出的杂音,但是这一刻,这声音却不叫人厌恶反感,反而带着一种震撼与安抚人心的力量。 站在对面的西南士兵,面上坚毅决绝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进而渐渐溃散、柔软了下来。 良久,空气中陡然发出“铮”的一声响,然后两声,三声……铮铮之声连成一片。 敌军们纷纷丢下了手里冰冷的武器,杀伐之声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低婉沉痛的声声啜泣。 温诀见状,低声命令道:“收敛器械,将他们带离战场。” 士兵们闻言,有秩序的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武器,然后赶着降兵们往远离战区的地方转移。 有的士兵心中不安,跳起来指着温诀质问:“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不是说要放我们自由吗?” 温诀平静道:“本将军答应放你们,自不会食言,只是如今两军交战,本将军也不能拿这边关十几将士的性命冒险。”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放可以放,但是不能现在放。 几千降兵说多不多,可也不算少,一旦真要干出点什么来,那也是很危险的,温诀要暂时控制住他们的做法无可厚非,这些士兵们心中纵然有些不满,但是却也无法辩驳。 见他们终于老实了,温诀策马走到战区外围停下来,他并没有回头看战场上的情况,而是沉默地将视线落在了远处茫茫的江面上。 纵然已来此地甚久,见惯了战场的残酷厮杀,瞬息生死,但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了这般的血腥场面。 跟着大队同来的贺毅阳与殷无咎,原本还想大杀四方,可真一到了这战场上,看见那残肢断臂陈横遍野,浓腥鲜血流淌成河的情形,直接就被吓傻了,别说打仗,连动都不会动了。 他们虽然从小苦经磨炼,可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像这样的场面,从前哪里见过啊,受不了才是正常的。 这是每一个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将士,必然要经历的一道坎! “诶,你们几个还傻站那干嘛,还不过来帮忙打扫战场!” 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出声招呼道。 俩小孩彼此看了一眼,从马上颤巍巍的下来,殷无咎还稍微镇定点,但贺毅阳下马的时候,因为抖得厉害,身子一歪,直接倒载了下来,一只脚还吊在马镫上,是额头先着的地。 还好那一片地上没石子儿,不然估计直接就破相了。 殷无咎匆忙过去扶他起来,两人互相扶持着往战区中心走去。 西南军两万余士兵,在这场夜袭中折损大半,上万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铺在地上,场面震撼人心。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贺毅阳深吸了口气,原本是想缓解一下情绪,结果吸了一鼻腔的血腥,险些没吐出来。 他卡白着脸看向殷无咎:“师父以前常说战场残酷,我没什么感觉,如今亲眼见了,才知竟远比他所讲的,还要……” 后面的话,贺毅阳没说出来,但殷无咎却懂了,因为他如今的心情,和对方是一样的。 “我说你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没成想这嘴皮子竟这般厉害,啧啧,我刚都被你给说感动了!”贺毅阳策马来到温诀身侧,语气里带着七分崇拜,三分调侃,“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回头想想,你方才那番话,简直是诡辩啊!” 温诀淡淡道:“无论是不是诡辩,奏效便行了!” 谢凌霜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复杂道:“属下有时候,是真的看不明白将军的心思,您劝降他们,是因为不愿造成更多的伤亡吗?” 温诀被他说中了心思,心下微微一动,旋而不动声色道:“西南军主力尚存,今日之战远非终结,本将军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能不战而胜,自然是上选。” 谢凌霜闻言,眼中神情愈发复杂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上报降军人数。 谢凌霜听了,眼里露出喜色,转而想起什么,又笑话起温诀来:“将军运筹帷幄,兵不刃血,可这算数,确乎有些差强人意呢!五千余降兵,却叫你数成了一千多。” 面对他的奚落,温诀依旧如斯淡定,言简意赅回了句:“将敌军人数说的越少,劝降胜算便越高,不是么?” 谢凌霜懵逼了半晌,不可思议道:“你、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啊,不是我的温大将军,您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忽悠呢啊?” 温诀解释道:“大多数人对数字并不敏感,而且方才那种情况,他们情绪紧张,也不会有人真的去数自己队伍里有多少人的。” 温诀上辈子是搞文学的,对历史也颇有研究,许多记载古代战争的史料上,一场战争动辄几十几百万人的规模,但事实上应该并没有那么多人,至于导致这种误差的原因,其一是不乏撰书之人的刻意夸大;这其二么,也与许多古人算数能力底下,很多人一百以外的数压根就数不清这一点,有着莫大的关系。 谢凌霜:“……”谢凌霜是彻底无语了。 他看着温诀的眼神已经复杂到了极致,那感觉……怎么说呢? 大概就如便秘了一般。 果然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人,这家伙忽悠起人来,简直是没有下限啊! 又一次被温教授刷新世界观的凌霜小同学,带着无以言表的心情离开了。 而江岸边,又只剩下温诀独自一人。 殷无咎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走进战场中,他咬咬牙狠下心扶起一具尸体,用力的往战场外围拖去。 殷无咎尽量不去看那些尸体血肉模糊、死不瞑目面容,双眼只盯着前方一个劲儿的往前拖。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个开始之后,后面便好了一些。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殷无咎拖到指定地点,而他自己,中间就没有停下来过,直到累的脚步沉重,抬都抬不起来,然后绊到一只胳膊摔到地上,他这才停下来。 爬起来时,殷无咎恰恰对上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啊——”少年吓的大叫一声,然后迅速从地上弹了起来,却在抬头时,一瞬间定住了。 一个男人,负手独立在江边,凄冷的江风将他玄色的衣摆吹的翻飞舞动,江面上,一轮红日半遮半掩,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分明是暖色的光辉,却仿佛带着一种诉之不尽的悲凉与孤凉。 孤凉地,让人心中揪疼。 “无咎,发什么呆呢?” 贺毅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下唤醒了殷无咎的神智。 回想起自己与这个人的血海深仇,殷无咎眼神迅速冷了下来,然后他转过身,低着头继续搬运尸体。 贺毅阳见他干的吃力,过来帮他一起抬,视线扫到远处的温诀,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你说这温将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有时候干的那些个事儿,真不叫人干的,可听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却又不像是那种冷心冷情之人能说出来的。” “不过是招降的计谋而已,若他当真是那悲天悯人之人,便不会乱杀无辜了。”殷无咎清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讽刺。 贺毅阳闻言,陡然想起什么,顿时不说话了。 无咎这辈子最恨的人,只怕就是温将军了,自己怎么还在他面前提起呢! 天光大亮时,江边终于被清理妥当,城防兵全都被换成了温诀手底下的兵,而连月来紧绷成一根弦的屈家军,总算得以喘口气。 “末将屈展翼,见过护国将军!”在安顿好自己重伤的父亲之后,屈展翼亲自前往温诀眼下的住所拜见。 “屈副将不必多礼。” 温诀说这话时,仍是那一成不变的淡漠疏离态度,但屈展翼却半分不介意,一张风霜浸润的面庞上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今日若非将军及时带兵赶到,我屈家军只怕便要全军覆没了,屈某代替屈家军全军谢过将军。” 温诀其实很想过去扶屈展翼一把的,然后说几句安慰之类的话,但是那显然不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于是最后,他也只是没有感情的回了一句:“此次援助屈家军抗敌,温某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谢凌霜在一旁笑道:“这也是你们命不该绝,我等路上出了些事儿,耽搁了一阵子,幸好将军老谋深算,当机立断带着赶路快的三万骑兵先过来了,若非如此,只怕他们就只能赶过来收尸了。” 上午九点多,换过一身衣裳,温诀从临时搭建的帐篷中出来。 外面正是放饭时辰,打饭的队伍拍成了几条长龙,温诀打算去看看那群降兵,从人群中路过时,却看到了左手端碗右手抓馒头,席地而坐的殷无咎。 许久过去,殷无咎手里的东西一点也没动。 第73章 坐在殷无咎旁边的老兵余四喜见状,忍不住问道:“喂,咋不吃啊你?” 殷无咎眼珠子呆滞地动了动,然后将那个白花花的包子咬了一口,刚咀嚼两下,便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下一秒,他匆忙丢下手中东西,跑到一边剧烈的呕吐了起来。 余四喜:“……” 昨日晌午至现在水米未进,殷无咎胃里压根就没东西可吐,呕了半晌什么也没呕出来,倒是眼睛里激出了不少生理性的泪水。 他站起来时,秀气精致的面容一片苍白,眼睛里浮着浓重的红,这一副难受虚弱的模样落在温诀眼里,叫他不由一阵揪心。 温诀知道,昨夜那尸山血海的场景,在少年心中留下了阴影。 想他当年第一次上战场,不也是如此么,什么都吃不下不说,还连着做了许多天的噩梦,夜里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只剩下满地的残肢与漫天的血红…… 回想起那段寝食难安、磨人欲疯的日子,温诀心里实在不愿殷无咎也经历这些。 可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由他来定的,而殷无咎的人生,他也没有办法去改变。 战场,是这个少年注定要踏足的一片土地。 既然如此,那便让自己成为他走过这条路的见证者吧。 殷无咎回来时,余四喜见他面色难看,问道:“咋了这是,胃不舒服啊?” 殷无咎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头。 余四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狐疑道:“你不会是新兵吧?” “嗯。”少年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挫败与无力。 “这就难怪了!记得我第一回 上战场时,也是你这般。”余四喜恍然道,半晌意识到什么,又说,“不过我记得前日将军抽调人手时,不是只调取了骑兵精锐吗,你是新兵,怎么也跟着先过来了?” 殷无咎想到那一日温诀调遣人马时,抽调的分明全是老兵,但到了他们这里,却偏偏将他与贺毅阳抽了出来,并且还调了黄泽亮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以及那个欺负了殷无咎的张武。 “不知道。”殷无咎的确搞不懂温诀这样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意图,但有一点他敢肯定,就是那个人,安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好心。 对于这场浔江战役,《帝王攻略》中是有提到过的,并且标明了战争发生的日期,温诀记性一向不差,这些年来又反复对小说中的内容进行复盘,所以对此十分清楚,眼见着这场至关重要的战斗即将到来,而他们还离着浔城甚远,于是两日前,温诀当机立断从十万援军中抽调出三万骑兵,快马加鞭赶往浔城。 若非如此,只怕温家军,如今已成为大商王朝的历史了。 至于为什么将殷无咎和贺毅阳带过来,温诀只是想在这场注定胜利的战争中,让他们提前适应一下战场,而为何还要捎上黄泽亮与张武他们,则是为了掩人耳目,以防有人怀疑自己对贺毅阳与殷无咎的特殊……换句话说,黄泽亮那几个,就是被温诀拉来给自己俩徒弟陪跑的。 至于生死,那就只能由命了。 “什么,将军为何让你去照顾那群俘虏啊?”贺毅阳的语气惊讶中夹杂着愤怒。 因为战火烧到浔江,所以浔城百姓们都往北避灾去了,此时这城中一片空荡,三万将士正好在城中寻了地方修整,至于那五千俘虏,则被控制在城里一座大宅中。 殷无咎说:“去的又不止我一人。” “可他们是敌人,那么多战友惨死我军之手,现在想必很都恨死咱了,若是兴起□□,一定会十分危险的。”贺毅阳说着说着,心中愈发不安,最后将手中的金枪狠狠在地上砸了一下,怒道,“我听说被派往那里的大多是军中身手不错的老兵,为何偏让你一个没有经验的新兵去,那姓温的这么做,分明是刻意针对你,可是他为何要针对你呢,这也没道理啊?” 贺毅扬皱着眉头寻思了会儿,眼神骤然一变,他凑近殷无咎的耳畔,压低声音、一脸肃容道:“无咎,他不会是……将你认出来了吧?” 殷无咎身子猛地僵了僵,半晌,坚决的否认:“不可能。” 将军府外冲撞那人,已经过去五年了,且不提他此时与昔年早已不同模样,就是那个人高傲不可一世的性情,又如何会将他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放在心里呢…… 安置降兵的地点,是浔城里一户有钱人家的大院,彼时战火虽然并未烧进城内,但是这些惜命的有钱人逃的急,老早就北上避难去了,这面积堪比一座小型园林园林的大宅也带不走,就被空在了这里。 不过这宅子虽大,五千将士想要悉数安置进去也是不易,因而只要能遮风避雨的屋子里都挤满了人,重伤者被安置在有床的房间里,而伤稍轻的,就在书房、账房、客厅之类的地方打地铺。 殷无咎被指派去一间下人房照顾伤兵。 尚未靠近,便听的屋内传来此起彼伏的痛苦哀嚎,那撕心裂肺的动静,简直堪比人间炼狱。 殷无咎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伸手轻轻将门推开。 霎时之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直直灌入鼻腔,瞬间便又勾起了殷无咎对于那个夜晚的记忆。 他努力压下那股难受的感觉,抿着唇走了进去。 二十来平的一间房内,东西两排长长的通铺相对而置,上面人挨人的躺满了伤病。 这些伤兵们,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身上还插着断掉的剑,更有甚者,在混战中被人砍中了面部,长长的伤疤从左边额头经过右边眼球,然后蔓延至右脸颊,鲜血止也止不住的淌满了衣襟…… 那场面简直是惨绝人寰,叫人不忍直视。 榻边,一个发丝凌乱、头发斑驳的军医,正在给一个士兵拔箭,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手下动作却飞快,弄得那接受治疗的士兵疼的直哭爹喊娘、连连求饶,可是他却仍旧无动于衷,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出声呵道:“喂,我说你娘的下手轻点!” 白发的军医偏过脸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端起一旁药钵,将里面捣好的药材一把摁在了士兵的伤口上。 “啊——”伤病一声惨叫,直接疼晕了过去。 说话的人是个火爆脾气,见状一下恼了,直接伸手揪住了老军医的衣领子:“让你轻点没听见吗,我他娘的看你不是来救人,是来杀人的,既然你不好好治,老子现在就废了你,让你也试试我们的滋味儿。” 被人几乎腾空拎起来,老军医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废了我,你们的伤也好不了。” “你——” 殷无咎见他就要一拳头砸到那军医的面门上,下意识冲山去一把挡住了他的手:“这位大哥你冷静点,我们会注意的。” 这暴躁士兵名叫魏永,大夫性白,名字不详,只是军中人皆称他为白先生,至于为何这般叫他,却也不得而知了。 殷无咎的突然出现,顿时吸引了两人注意,他们双双朝着殷无咎看过来,白先生在看见殷无咎的刹那,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陡然出现了一丝裂缝,但是很快又恢复寻常。 这个少年的眉眼,竟与当年的月儿有几分肖似! 而魏永,则是皱起了眉头:“你小子是谁?” 殷无咎老实道:“我是来帮忙的。” “是吗?”这少年刚刚抓住自己手腕的动作十分有力,魏永一下便能看出他是练过的,所以倒没有因为他那副纤细稚嫩的模样而小瞧,只是问道,“你会什么?” “以前跟着师父学过一些简单医理,处理这些外伤,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殷无咎说着,视线落在那位疼晕过去的伤病身上,道,“这位大哥,我来替他包扎吧。” 魏永性子直爽,听他说会医病,面上顿时露出喜色:“那你来吧,老子早看这面瘫家伙不顺眼了!” 殷无咎闻言,却是恭谨的朝着那白先生拱手行了一礼:“白先生,您去看看其他人,这包扎的小事,就交给我吧。”殷无咎之前被火头军张武欺负,同为新兵的那个黑瘦青年泥鳅为他仗义执言,却挨了打,就是这白先生给医好的,所以虽然殷无咎来军中不久,却也认得他,只不过这白先生,之前并没有注意到殷无咎。 白先生没说话,但是把手里的绷带递了过去。 殷无咎双手接过,给那伤兵细细包扎起来。 魏永见他动作娴熟轻缓,眉宇之间的不悦渐渐疏散开来。 一旁的白大夫,也不由几分侧目。 殷无咎很快给那人包扎好了,先将他的衣服盖上,又给他拉上了棉被。 魏永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殷无咎说了自己的名字。 别看魏永性子火爆,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但却也是识文断字的,闻言道:“是个好听的名字,想必你的父母,也是文化人。” 殷无咎眼中闪过一抹暗淡。 魏永没有注意到,但是一旁悄拿余光注视着殷无咎的白先生却捕捉到了,开口说:“看的出来,你爹娘将你教的很好。” 殷无咎对他不了解,倒没觉得他说这话有什么问题,一旁包括魏永在内的其他人却是惊了。 这家伙从进这屋子开始,说的话统共加起来也没超过三句,他们还以为这面瘫鬼自闭呢,没想到也没什么问题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0622:32:29~2020-10-0722:5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4章 “我并无父母。”殷无咎语气有些低沉,但是很快又转为明朗,“我的名字是师父取的。” ——没有父母有什么,他有师父和疼爱自己的爷爷便足够了。 白先生闻言,眼中敛着几分若有所思。 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魏永则收起了面上的漫不经心,他想说点什么安慰这小孩的话,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便只无声的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 之后的时间里,殷无咎也开始救治伤员,白先生见他是真的懂些医理,便给他药材,交代了一番,放手让他去做。 魏永盯着给士兵处理面部刀伤的白先生看了一会儿,见他不似先前那般重手,奇道:“欸,你同这冰块脸啥关系啊,他怎这般给你面子?”这话很明显是问殷无咎的。 殷无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说道:“白先生医者仁心,先前大抵是见伤者甚多,急心医治,故而行动之间疏忽了些,但我想,这也绝非他的本意。” “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魏永闻言笑了。 等两人将屋内伤兵都看过一遍,恰好到了放饭的时辰,听见外面传唤声,殷无咎便自告奋勇领饭去了。 半晌,一个伙头军跟着他一同进来。 殷无咎手里拎着两个木桶,而那伙头军则端着两个大大的木蒸笼。 床上的士兵们闻着味儿,全都朝着他们看过来,就连那些睡着的,都被勾行了,撑着床吃力的往门口瞅。 在这个饥荒战乱横肆的年代,没有什么比食物,更能引起穷苦百姓的注意了。 而这些士兵们,大多都是出自寒门的普通百姓。 “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碗摆上。”那进来的伙头军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军中认识的人都叫他大碗儿,个头高高瘦瘦的,性子开朗随和,大大咧咧的,他今儿第一回 见殷无咎,不过几句话功夫,便和他熟络了起来。 殷无咎闻言,动作麻利将桶里的碗一个个摆在了屋子中间那张大木桌上。 “欸,你好好摆,摆整齐点。”大碗口中提醒着,然后将殷无咎放到桌上的碗正成了一条条直线。 殷无咎见状也没多想,只以这少年是个整洁自律的人,于是接下来再摆的时候便注意了些。 不想等他摆好之后,那少年一只脚往条凳上一踩,然后直接拎起粥桶,手肘子往膝盖上再一隔,勺也不用的便往那摆好的碗里倒去。 只见木桶边沿起起落落,恍若蜻蜓点水,不过眨眼功夫,那摆了满满一桌的陶碗便全都盛满了香浓软糯的菜粥。 每一个碗里,不多不少一样的量,没有一滴撒在桌面上。 看的众人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魏永不由暗暗心惊:素闻那温将军用兵如神,训练士兵也很有一套,带出来的军队锐不可当,只是却不想,这队伍里一个小小的伙头兵,都有这般身手。 这浔城,如今有了这样一支藏龙卧虎的支铁骑镇守,王爷若想将其拿下,只怕是难了! 大碗全然没觉得自己有多牛逼,对于这些人惊讶的眼神亦是浑然未觉,他把手中木桶往地上一放,一只手上端两碗粥,边走边对殷无咎道:“小殷兄弟,你帮忙把粥分给他们吧。” 殷无咎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端起两碗粥,临走前又扭头看了看对方手里那轻轻松松拿起来的四个大碗。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大碗端碗的方法,然后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将左手的一碗放到了右手手腕儿上,结果刚动了一下,那只碗就往一边歪去。 眼看着那满满一碗粥就要砸地上摔个稀烂,殷无咎匆忙用另一只一把接在了掌心。 “好险!”他心中刚松了口气,就感觉掌心传来一阵刺痛,赶紧手忙脚乱将碗放到了桌子上。 再一看掌心,得,烫出了个圆溜溜的大红圈儿。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殷无咎诧异的抬起头来,恰恰对上大碗满是笑意的脸。 一股尴尬在空气中无声的蔓延。 “路过”此地的温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视线落在少年那张迅速涨红起来的面颊上,心中不由一阵失笑与柔软。 他这徒弟虽说平日里看起来稳重,但其实孩子气的很。 是啊,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而已,可不正是个孩子么! 大碗笑道:“这可不是谁都能学来的,我能如此,皆因从小在杂耍团里长大的缘故,十来年功夫呢!” 殷无咎也笑了,笑的格外含蓄,但出口的赞叹却十分由衷:“你真厉害!”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大碗闻言顿时高兴起来,还说今后有机会教他玩杂耍。 殷无咎高高兴兴的答应了,又继续给伤员们分粥。 这些人从昨日被俘至今,就只吃了一顿,如今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拿到粥的人也不管烫是不烫,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招呼。 一口下去烫的吹胡子瞪眼的,但又舍不得吐出来,等那粥在嘴里呼凉了几分,尝出味儿来了,那人眼睛顿时亮起来,然后三下五除二,就给喝的见了底儿。 等喝完了还意犹未尽,抬头看着给人发馒头的大碗儿:“喂,粥还有吗?” 大碗道:“还想喝啊?” “是啊!”那人连连点头。 “一人一碗,没了。”少年语气有点欠的说。 那人眼里顿时露出失望神色,然后又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半晌讷讷道:“如今深秋时节,况且这是在军中,这粥里怎还有蔬菜,真真是奇了,且莫说我从军这些年,就是当初在乡下种庄稼时,也不曾吃过这般鲜香软稠的粥食啊!” 大碗见他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自豪道:“这是我铁骑营中独有,你们这些西南叛军,自是无从得见。” “这得多少存粮,才可供养的起如此庞大的军队?”那人心中满腹好奇,便是连少年称他们叛军也未注意到。 大碗说:“这些蔬菜都是风干的,行军途中携带轻便,随用随取,便是小小一包,泡开了便够烹上几大锅粥,再加上香油烹煮,味道甚绝,我们将军说了,将士们只有吃的好了,打仗才有力气,才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风干蔬菜,我竟从未听说过,还有那香油……我记得不是前几年才出来的吗,我听说价钱极贵,也只有达官显贵与那有钱商贾才吃得起!你们京都国库难道竟如此殷实富庶,连行军之中都用得起此物了?”这个西南兵,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刷新了。 “这些可不是花的国库,是我们将军自己掏的腰包。” 西南降兵简直不可思议:“你们,你们将军当真如此有钱?” 只要是大商国子民,就没有不曾听说过“温崇洲这个名字的人,关于这位护国将军“出道”以来的各种事迹,几乎是大街小巷都耳熟能详,所以他们自然也听说过温崇洲的出身。 这人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员之家的庶出次子,因为舍身护驾而得了帝王青眼,从此平步青云,可皇上即便再看的起他,也不可能将整个国库都赏给他吧。 既然不是皇上赏的,那这温将军,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钱,能让如此庞大的军队都跟着他好吃好喝。 以他的出身与见识,自然无法想象,温将军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温诀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些年,并不是白混的。 除了在朝堂、暗下经营自己势力,以及训练兵马、带兵打仗之类,他还发展了许多生意。 比如在京城中经营的茶楼酒肆、秦楼楚馆,饰店布庄之类;比如研究出符合行军打仗方便携带的各种风干菜品,比如在那个没有专门的畜牧场、肉价巨贵的古代于各地开出大大小小的畜牧场,大肆圈养猪牛羊马,买卖赚钱的同时,也提供给自己手下的部队……五年的经营,温诀如今的身家,已完全可以用“富可敌国”四字来形容。 而他做的这些,除了给自己、给他手下的军队带来福利之外,也给当地百姓们创造了许多的就业赚钱机会。 店铺需要人打理经营、牲口需要人放养、蔬菜需要人种植……而他给的钱又大方,所以很多人都想跟他做事。 只不过并没有人知道,那些在国内迅速兴起,甚至发展到周边各国的企业,其实都出自他们那位寡言冷面的护国将军之手。 大碗撇了撇嘴:“将军有多少银子咱不清楚,但我知道跟着将军这些年,咱从未饿过一日肚子。” 那士兵心里顿时不平衡极了,感情他这么多年拼死拼活为了一口吃的,结果这一口吃的,连人家碗里的一滴油都赶不上。 而且他仔细想了想,刚刚喝下去的粥里边儿,似乎还有肉,这么想着,他顿时更加激动起来:“对了,这粥里是不是有肉啊?” 大碗翻了个白眼:“那么大块肉,你尝不出来吗?” “啊啊啊啊啊,是什么肉来着,我方才吃的疾,没嚼便咽下去了?欸,你再给我倒点呗。”那士兵说着,将手里早已空掉的碗伸向旁铺的战友。 战友立马护住自己的碗扭到一边,用背对着他。 “你这人咋这样,给我倒点嘛,我就尝尝是什么肉?” 战友说:“甭尝了,我直接告诉你,牛肉。” 那人见他一副没商量的模样,转而看向自己左边的另一个战友,“我说兄弟……” 左边战友没等他说完,当着他面,一口气将剩余的小半碗粥都灌进了肚子里,舌头舔了舔嘴唇:“香啊!” 那士兵:“……” 士兵恼怒的啐骂了自己这俩兄弟一句,然后捏着刚拿到的馒头,低着脑袋在那个吃完了的碗里蹭了几圈,将碗上粘着的粥腻子给刮下来吃了起来。 原本听着大碗一口一个将军,反反复复提起“温崇洲”来,殷无咎的心情格外的复杂,可此时被这小兵这么一闹,又见他哭丧着一张脸埋着头恨不能将那碗也吃了的模样,陡然就被逗笑了起来。 那士兵听见了,一下板起脸,看着殷无咎道:“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殷无咎忙抿起嘴否认。 那士兵却不愿放过他,拿手里的馒头指着他:“分明就有,还不老实招来,快说!” 殷无咎拗不过,于是道:“我只是想起了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故事。” 士兵一脸懵逼:“猪八戒是谁,人参果又是什么果子?” 殷无咎道:“那是师父给我讲的故事。” “听着很有意思的样子,你也讲给我们听听呗,正好解解闷儿。” 于是之后的时间里,殷无咎便给这群人讲起了师兄弟三人偷人参果的故事。 众人听完了,都恍然大悟。 “难怪你能想到这故事。”魏永说着,指了指那个要粥的士兵,“这下子可不就那猪八戒么?” 众人闻言,一时哄堂大笑。 甚至从此以后,这个士兵就有了一个“猪八戒”的外号,后来大家叫着叫着,为图方便,就自动给改成了“老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0722:53:46~2020-10-0818:1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y37瓶;森纪9瓶;噜啦噜啦嘞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取笑完了那小兵之后,有人重新回味着殷无咎刚讲的“偷吃人参果”的故事,不由道:“这故事我以前从未听过,莫若是你师父自己纂的?” “师父也是从书上看来的。”殷无咎记得儿时问时,师父便是这么答的。 那人便道:“先前听你所述,这故事还有前言后语,你便从头讲一讲呗。” “是啊,就给我们讲讲吧,我们都得趣的很!”立马有好些人跟着附和道。 殷无咎见他们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忆起少时初听这故事时候的抓心挠肝,此后总抓着时间便让师父给自己讲,心中一时满满的追忆。 “嘿,想什么呢?小子!”一人扬声问道,“莫非是不会讲啊?” 殷无咎整理了下思绪,道:“那我便给你们讲讲这《西游记》吧。” 他说起来的时候,屋内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就连白先生,都忍不住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而殷无咎,脑子里回荡的却全是师父同自己讲这故事时的情形,不知不觉,再一次的晃了神,只是口中还在习惯性的讲述着。 那群伤兵因为故事情节的起伏转折而一时提心吊胆,一时义愤填膺,一时惊呼连连……早已忽略了身体的痛楚。 温诀见殷无咎与这些人打成一片,面上微微露了几分笑意,方才转身走了。 这些战俘,在不就的将来,会成为他手底下的兵;而在更远的未来,则会效忠于殷无咎。 这是他为这个少年铺的路。 屠蒙战自那一日突袭失败,折损近两万兵马之后,便安分了下来。 不过很显然,这种安分是暂时性的,他今次北上征伐率领三十万大军,这一路虽有折损,却还剩下十八万余人马,此时这些人全数驻扎在浔江对岸的玉城。 便犹如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将他们咬上一口。 “那边可有何消息传来?” “将军,我们派出去的探子迟迟未归,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张参将神色里带着几分凝重。 温诀闻言,眼神微微动了动,但是却并没有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道:“他们如今在玉城伺机而动,敌暗我明,且敌众我寡,我们始终处于被动,事到如今,我军唯有反守为攻方有胜算,屈将军以为如何?” 屈啸天沉吟半晌,道:“如今天气渐寒,这么拖下去,若是到了隆冬时节,江面冰封,敌军渡江便是如履平地,届时两军对阵,我军危矣,可是若我们渡江攻城,必会损失惨重啊,况且敌军人多势众,想打赢这场仗,难矣!” 温诀说:“这个您不必担心,我自有过江的办法,他们能偷渡过来,我们未尝不可如此。” 屈啸天虽然上了年纪,但一双眼睛却仍凌厉清明如许:“不知将军有何妙计?” “我欲前往玉城探查敌情,届时你们等我消息,见机行事。” 与会众人皆是一惊:“将军要亲去玉城?” 温诀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话有多让人震惊,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意态:“我们派出去的探子,都是万里挑一、且经过了严格的训练,至今却未带回半点消息,想必是敌军之中颇有能人,为今之计,唯有我亲自前往玉城探探情况。” 谢凌霜彻底不淡定了:“既然敌营之中如此危险,又怎能让你亲自去冒这个险,且若你走了,谁来统帅大军?” “我既决定去,自然有十成的把握。”温诀淡定的拍了拍谢凌霜的肩,转而看向屈啸天,“便有劳屈将军带人备好战船与人手,谢校尉,届时我会放出讯号,你收到信号之后,先率铁骑营二十八军渡江,暗中将敌军在江边的防线瓦解,屈将军,你派人候在江上,待我第二次放出信号,你便即刻率我铁骑营三万将士过江,飞鸢,你协助屈将军,若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是。”飞鸢拱手,短促却坚定的应道。 他是温决的贴身近卫,除非温诀不让他跟随时,否则几乎是与温诀形影不离的,所以军中大部分人都认得他。 是夜,温诀让人准备了小船,正欲动身前往江边,系统却突然下达了一个任务——要求温诀在渡江时,必须带上男主同往。 “什么,你要带上那孩子一块去?”谢凌霜跟着送温诀,本来因为他这冒险的举动而满心担忧和敬佩,听见温诀这话,那些敬意与忧心瞬间跑没了。 温诀淡淡应道:“是。” 谢凌霜盯着温诀审视了半晌,忍不住道:“不是,我说大将军,你是不是看那小子不顺眼啊?” 温诀道:“没有。”那是他自己的徒弟,他如何会看他不顺眼。 “没看人不顺眼?没看人不顺眼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板子;出兵援助屈家军时其他新兵不带,偏带上他;还让他去照顾那些随时可能来波□□的叛军,还有,您知不知道,深入敌营刺探军情,这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命的,就他一新兵蛋子,去了除了送死,还能有别的出路吗?”谢凌霜越说越无语,最后都有点恼了,“你说你多大一人,跟个小孩置的哪门子气?打架有什么,咱们这些当兵的,谁没动手打过架呢,我见你对旁人也没这般苛责啊!” 温诀如今身居高位,平日里又常冷着一张脸,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以至许多人都十分畏惧他,敢这般同他说话的,只怕也就一个谢凌霜了。 他这些话温诀听在耳里,面上没什么表示,心却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又恍如被人打了一个闷拳。 有一件事情,他一直不太愿意面对,那就是从始至终,将他与殷无咎牵扯在一起的,都是利益。 是他为了能够自由呼吸一口这世间空气,而与系统做出的利益交换。 为了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他做了许多伤害这个孩子的事。 温诀想,大抵自己骨子里,终究是个自私而卑劣的人。 谢凌霜见他沉默不语,道:“将军这是理亏了?” 温诀抬眸看他一眼,转移重点道:“你似乎对那孩子很上心?” 谢凌霜一愣,反应过来后,板着脸道:“我认识那小子才几天,有什么好上心的,不过是觉得你奇怪的紧……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真的是不吐不快……将军,你这心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呢,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你即刻派人去将那孩子带过来。”温决说着顿了一下,而后轻轻道,“利来而聚,利尽则散,我所做的一切,便不过为此。” 谢凌霜潜意识里,觉得温诀并不是这般唯利是图的人,可迎着对方那双清冷淡漠的眼,他又寻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来。 “喂,醒醒,快醒醒!” 殷无咎正陷在一场美好的梦境中,梦里他还在帝都的那座别院,院中繁花盛开,一身白衣的师父躺在花树下安眠,清风拂过,馨香的细花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身。 殷无咎走过去,席地坐于柔软的花瓣,脑袋枕在师父的身上,刚闭上眼睛……便被这一连串的呼唤声吵醒。 殷无咎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到了一张黝黑粗糙、胡子拉碴的面容。 他一瞬间清醒过来,撑着床板微微往后挪了一点,看着他们的小队长万贺,问道:“队长,怎么了?” 万队长眼神里带着几分奇怪:“殷无咎,你是不是得罪了上头谁啊?” 殷无咎疑惑道:“什么意思?” 万贺说:“不然这大半夜的,谢校尉身边的人怎么过来找你了?” “找我做什么?”殷无咎持续懵逼。 万贺说:“我哪里晓得,人还在外边等着呢,快去看看吧你。” 殷无咎穿上外衣盔甲出了屋子。 屋外,冯连懒散靠在墙壁边,他听见动静偏过头,看向殷无咎的眼里带着几分同情。 这让少年顿感一阵不安。 关于上头找自己什么事情这个问题,路上他又问了冯连一遍,对方只说寻他的是温将军,至于干嘛也不清楚。 夜色下的浔江江畔寂静一片,暗淡月光中,隐约可见河岸边一搜连着一艘的战船,船下有士兵把守,船上看起来空荡荡的,但事实上,这每一搜船上都有千余士兵整装待发。 在这些大船之间,那小小的一叶扁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夜色暗淡,他也是走近了才发现这小舟的,舟前一人负手而立,宽大的衣摆被江风吹的张扬浮动,这动又愈发衬出立在那里之人不动如山的静。 冯连拱手:“将军,人带到了。” 男人转过身,一方银具紧紧覆于面上,叫人喜怒不辨,心思难猜,永远的捉摸不透。 “来了?”他开口,嘶哑的嗓音在一瞬间,打破了人们对这个立如芝兰的男子,一切的美好遐想。 殷无咎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握成了拳。 叫自己来的,竟然是他? 温决看了一眼小舟,道:“上去吧!” 殷无咎:“……?” 在温诀重复第二遍之前,冯连轻轻的推了推他。 古代有句话叫“军令如山”,对于将军的命令,小兵是无法违抗的,可此时,殷无咎却没法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照做。 这个人很危险,而他,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送死!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精提头来了(°ー°〃) 第76章 “不知将军这是,要让小人做什么?” 按照温诀如今的身份与人设,其实完全没要必、也不应该去向一个小兵解释什么的,但因为殷无咎是自己的徒弟,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本将军欲渡江刺探敌情,你随我同去。” 殷无咎闻言,心中一时即惊且疑——实在猜不透军中这么多人,他为何偏偏选中了自己。 不过虽不知对方的真实意图,但以殷无咎对温诀的了解,这人安得必定不会是什么好心,所以再三思虑后,殷无咎说道:“小人身手不济,且生性愚钝,只恐力有不逮,给将军脱了后腿,以至酿成大错,如此大任,还恳请将军另寻高明。” 温诀心中对他这番冷静自持的表现略感欣慰,但表面上还要摆出一副蛮横专权、不由分说的模样来:“本将军觉得你行便是行,上船,莫叫我说第二遍。” 这话出口,在场众人莫说帮腔,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了。 违抗军令是杀头的大罪,殷无咎心知没有转圜余地,只得咬咬牙,迈步上了船。 比起斩立决,自然是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只要活着就还有寻找生机的机会,而死了,就彻底没戏了。 北方多山少水,河运并不发达,殷无咎这辈子头回坐船,毫无经验可言,这一脚踩上去,小船剧烈的一晃,他身子便往一边歪去。 眼看着就要摔进冰冷的江水里,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他。 下一秒,殷无咎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中,他诧异地抬头,对上了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脸。 男人的手,此时紧紧揽在少年腰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殷无咎甚至能清楚的听见对方平缓有力的心跳声。 然后,也不知是紧张、惊慌还是什么其他什么,导致殷无咎的心跳变得又快又乱,乱成了一团麻。 稍微清醒过来时,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站直了身子,然后伸手就要推开温诀。 温诀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推的往身后倒去,而殷无咎因为用的力气太大,一下收不住,也直直的往前栽去。 空气中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然而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温诀摔在船斗里,脑袋磕在船头上,殷无咎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原本两人身高差异大,这个角度摔下来,殷无咎脑袋顶多到温诀胸膛的位置,但是因为这小船里面钉了以供人坐的隔板,温诀半个身子陷进了隔板之间的凹槽里,以至殷无咎摔下来时,好巧不巧,上身就与温诀处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 然后,殷无咎的唇,就不偏不倚的……撞在了温诀的唇上! 四周不论明处还暗处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傻了。 等回过味儿来后,一众人等纷纷垂下了头,只是心中面默念着非礼勿视的同时,又忍不住的偷拿眼去看那船上的后续情况。 冯连为殷无咎捏了好一把汗,他心想:这小子这下,只怕真的完了! 他甚至都做好了殷无咎被他们将军一掌拍飞、溺死江水的心理准备,还纠结着如果这小孩儿真落水了,他要不要去捞一把…… “我去,这、这什么情况!” 处理完事情赶过来的谢凌霜,恰恰撞见这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劈。 冯连忙解释:“老,老大您别误会,这俩人就摔了一下。” 谢凌霜面色古怪:“摔成这样?” 冯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哽了半晌,道:“咱们将军向来不近人情,今日大庭广众之下,被这小子这般冒犯,只怕是不会放过他了。” 谢凌霜闻言,蹙起了眉头。 众人心中纷纷为这俊秀的少年捏了把汗,然而等了半晌,没等来温将军的大发雷霆、大开杀戒,却只见那一向严峻冷酷的人,只是伸手轻拍了下少年的肩。 也不知是否是谢凌霜的错觉,他甚至觉得温将军那一举一动间,似乎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 谢公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将军对这小子刻意刁难,其实并非看他不顺眼,而是……看上他了? 一瞬间,谢凌霜被自己的想法惊骇打了,但照着这个思路摸下去,却又愈发觉得合理。 若非如此,又怎么解释将军针对这少年,却又没办了他;又怎么解释刚才将军看向少年时,那不同以往的,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眼神…… 殷无咎被温诀那么一提醒,恍然一惊,然后如弹簧一般飞速从温诀身上弹了起来。 他脚下不稳,一屁.股跌在了船板上,抬起袖子胡乱抹自己的唇,只是越抹越感觉满脑子都是方才对方单薄唇瓣传来的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殷无咎脑子里顿时变成了一锅粥,他整个人都抓狂了,连眼睛都变成了红色。 他刚刚竟然,竟然亲了自己的仇人……不,那算不上一个吻,自己只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而已,是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温诀见少年瞪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虽然努力压抑,但仍藏不住眼底的愤恨,心中一时也涌上了说不出来的滋味。 半晌,他撇开视线,抬手用指尖抹去嘴角流溢出的一点血迹,顺手探入江水中浣去了。 他嘴里一股血腥味儿,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口腔里破了皮,而且现在不仅嘴疼,后脑勺也疼,腰也疼的厉害! 哎,他这算不算出师不利呢! 温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抬眸看向跌在船板上的少年,说:“走吧。” 殷无咎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般。 “你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划船啊,难道还等将军划不成”谢凌霜在岸边怒声骂道,看似指责,实则是在保他的命。 说来谢凌霜与殷无咎交集并不深,不过几面之缘而已,但也不知是因为殷无咎长得好看讨人喜欢,还是主角效应之类的原因,总之谢凌霜对殷无咎的印象还挺好的,所以总会有意无意间多关照他几分。 殷无咎如梦方醒,忙抓起船桨划拉了起来,他绷着一张小脸,面上是强装起来的镇定,手上动作倒腾的飞快,但是倒腾了半晌,小船一直在原地打圈,连一米都没划出去。 岸上众人都看不下去了。 谢凌霜道:“将军,这小子笨手笨脚的,只怕跟去了也只能拖您后腿,要不您还换个人带去吧。” 温诀没理谢凌霜,他摁了摁自己被转的发晕的脑子,伸手拿过殷无咎手里的船桨,自己划了起来。 殷无咎见他不过轻拨了几下江水,小船便调转到了正确的方向,然后稳稳漂了出去,感情上不觉感到佩服,可反应过来又十分不屑起来,不屑的同时,还有点心塞。 ——他终究,还是要跟着这个人去搏命! 他不想死,他还没有替爷爷报仇,而且……他也舍不得师父和自己的两个师兄弟。 江水算不上湍急,但也还是会影响着小船的行驶轨迹,所以温诀必须一直朝着偏上游的方向行驶,时间长了,手酸的很,不过他们只有这一夜的时间,所以即便累,他也不能停下来。 月色暗淡,四周除了轻微水声之外,听不见一点其他的动静,温诀看着对面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的少年,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又碍于这该死的身份与人设无法开口,最后只得作罢。 他倒没想到,最后是殷无咎先打破了沉默:“军中那么多人,将军为何偏选了我?” 温诀沉默了下,用冷淡的语气说:“没有为什么?” 殷无咎不死心,又问:“将军很讨厌我吗?” 温诀知道自己不给出个说得过去的答案,这孩子必然要一直在心中胡乱猜测揣摩,想了想,他道了一句:“你长大了。”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殷无咎却一下便听明白了。 他面色一时大变,整张脸都白了,抓在船板上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抠住进了木板里。 他、他认出自己了? 温诀接下来的话,让殷无咎的猜测彻底落实了。 “怎么,还想找我报仇?”男人一如既往的淡漠语气,落在殷无咎耳中,叫他觉得,那被自己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事情,在这人眼中,仿佛只是谈轮着今日的天气阴晴一般的无关紧要。 他不知道,温决这风轻云淡的态度之下,藏着多少的无奈、苦衷与用心良苦。 温决每一次以温崇洲这个身份面对殷无咎时,对方看着他的眼神永远都是一副充满恨意但是又怕被自己看出来,从而苦苦压抑情绪的模样。 都说人非草木,这么多年的相处,这个少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占去了他心中大片的位置,温诀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于是他便想着,自己既无法消除少年对自己的恨意,那便干脆,让他光明正大的恨着自己吧! 也免得这孩子憋坏了自己。 所以他,主动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在殷无咎的认知里,“温崇洲”绝不是一个良善之辈,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一旦这人认出了自己,必然不会给自己留活路的,所以在温诀说出那第一句话时,他便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于是在确定了自己被对方认出之后,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抽出了背上的剑,朝着温决刺了过去。 可惜的是,纵然鱼儿一心求死,那弱小的身躯,也不一定就能挣破了牢固的丝网。 他这般行为,无疑是以卵击石。 ——少年拼尽全力的一击,被温诀轻轻松松一个侧身便避了过去,然后对方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夺过那把师父赐予他的御天剑,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看到一句话:推搡必摔,摔倒必吻管他梗老不老,好用就行呗(●—●) 感谢在2020-10-0922:22:03~2020-10-1217:2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花圧海棠、不眠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冰冷的利器,恍若一条带毒的蛇信,眨眼之间能叫他魂归西天。 殷无咎心知自己败的彻底,心中渐渐蔓上绝望与悲怆的情绪。 半晌,他闭了闭眼,决绝道:“温崇洲,你要杀便杀吧,但你记住,我就算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温诀心里心里闷闷的,半晌沉声说:“我不杀你。” 少年眼底闪过一抹光,但是很快他又警惕起来:“所以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主意?”温诀轻嗤了一声,“你觉得就凭你,值得本将军费这个心思?” 殷无咎反问道:“既然不在意,那又为何如此针对于我?” 温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他能说自己所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为了替他铺路吗? 他不能。 所以纵有万般苦衷在心,他最后也只是“随口”回了句违心的敷衍之词:“生活无趣,打发时间而已。” 殷无咎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被气的脸都红了,半晌,他冷笑这说:“姓温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的狂傲自负! 今日你不杀我,日后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你倒是变化不小。”温诀说了一堆假话,大概只有这一句是真的。 在这个世界待的久了,他都快变成个撒谎成精了! 温诀心中叹了一句,收回架在殷无咎脖颈间的手,而后举剑往殷无咎头上而去。 这一个动作,惊的少年面色瞬间白了——他以为温诀打算一剑戳死自己呢。 当然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温诀收回了手,而那柄其貌不扬、却削铁如泥的御天剑,被他稳稳插进了少年背在背上的剑鞘中。 他的动作那样快,殷无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少年动作僵硬的摸了摸背上的剑,心中不由一阵后怕,冷汗都下来了。 这人身手太强了,刚刚那一下,若是插在自己身上,他必然也只有闭目待死的份! 温诀见他安静下来,也不再多说什么,打算继续向前行船。刚才突然闹那一出,他丢了船桨去应付小孩,这会儿船已经驶偏了。 温诀重新拿起船桨,却在这时,突然起了一阵大风,江面波涛起伏,小小的船只顿时摇摇欲坠。 殷无咎本就有点晕船,这一晃,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 他忍不住趴到了船沿干呕起来,恰好一个大浪袭过来,船身剧烈一歪,他险些整个人跌进江水里。 温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别乱动!” 殷无咎也吓的不轻,抿着唇点了点头,紧抓着船沿一动不敢动。 可这远远不是终结,因为接下来,江面风越来越大了,巨浪一个接着一个的朝着他们拍来。 终于,船还是翻了。 冰冷的海水浸透身体时,温诀感觉灵魂都在颤栗。 他努力稳住身子,担心的向海面上看去。 虽然以前教过殷无咎游泳,但江面上如今这种情况,他心里还是难免担心对方出事。 直到看见一颗脑袋猛地从水中钻出,他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游过来。”温诀朝着殷无咎大喊了一声。 殷无咎起初心里有些犹豫,但想到温诀刚刚所说的话,他还是照做了。 ——如果是在那番交谈之前,殷无咎也许会趁着这个机会脱身,但是既然这人不要他的命,那他也就不会当个逃兵。 毕竟他来参军,目的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锻炼自己,而非来过安稳日子的。 在殷无咎靠近自己时,温诀指了指江对岸的灯火,让他往那边游去,自己则跟在了对方的身后,这样如果殷无咎出什么状况,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深秋的江水寒凉刺骨,加之现在狂风大作,两人游了一段便有些吃不消,最后几乎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坚持着…… 殷无咎是被一个巨浪拍晕过去的! 当那个浪潮过后,温诀发现自己的视线中失去了少年的身影,心里陡然一阵慌乱,开口便大唤了一声,“无咎”。 他激动的甚至忘了伪装自己的声音,想来那时若非殷无咎晕了过去,只怕一下便能将他认出来。 这么多年,殷无咎没有见过师父真实的相貌,但是对于他师父的声音,却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今夜星光暗淡,海面上能见度尚且不值一提,水下更是漆黑一片。温诀在水中瞎摸了半晌,什么都没摸到,一时方寸大乱,最后是找了系统,用积分换来了一个夜视眼镜,才终于看见了迅速往水底沉去的殷无咎。 生死面前,他早已忘记了疲惫,只知一个劲儿的往那抹单薄的身影游去。 抓到少年冰凉纤细的手腕时,温诀心中陡然一阵恐慌。 那种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感受到。 温诀将殷无咎抱进怀里,先是给他渡了一口气,然后带着他快速向水面游去…… 殷无咎睁眼时,入目昏黑一片,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是不是死了? 随着视线渐渐恢复,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块礁石上,而温诀就躺在他的旁边。 男人浑身湿透,一身玄衣湿哒哒的黏在身上,露出来的脖颈手背的肌肤苍白如纸,看起来像是死了一般。 殷无咎下意识朝着温诀伸出手,隔着面具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感受到那浅浅的,微热的气息时,殷无咎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盯着温诀看了一会儿,脑海里萌生出一个念头。 那念头叫他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 “喂,喂,醒醒……”殷无咎努力控制着呼吸,试探着叫了温诀几声,又伸手推了推对方的身子,见温诀毫无反应,他轻轻收回手,然后,反手抽出了背上的剑。 ——只要这一剑刺下去,他就能替爷爷报仇了。 到时候,爷爷在天之灵就能安息了;而他也不用,再背负着这段仇恨过活。 “宿主,宿主宿主宿主……” 温诀被一连串的呼唤声唤醒意识,在脑海里骂道:“叫魂啊你。” 系统:【宿主您可算醒了!】 温决头痛道:“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吗?” 他之前将殷无咎从水里带到岸边,险些累死不说,还因为运动过度诱发了心脏病,于是就昏了过去,这刚睡没多久,就被吵醒了,身上真是难受的不行。 系统说:【我马上就真成叫魂了。】 “什么意思?”温诀在心里皱眉。 系统:【您老再不醒,就要被您徒弟捅死了。】 什么! 温诀乍然意识到什么,心下一惊,猛地睁开了眼。 一寸,只差一顿,那锋利的剑刃便要刺入他的胸膛。 温诀心惊之下,只来得及用手去接。 他手上戴的手套材质特殊,本来十分结实,可偏偏这御天剑却是这个世界设定中,最为锋利的兵器。 所以一瞬间,温诀的手就见了血。 他感觉自己手要废了,无奈之下,只得用脚踹开了殷无咎。 捏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温老师心里那是一千一万个的累与塞。 虽然早已接受了自己作为温崇洲时,与殷无咎之间那无法化解的恩怨,但看他拿刀刺向自己胸口的动作,温诀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得有些受伤。 殷无咎跌坐地上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失败了,那人能容许他活着,可自己刚刚险些要了他的命,他还能让再放过自己吗? 怎么可能! 殷无咎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但他却不知道,他就是杀了温诀,温诀也不会要他的命的。 温诀心中满是疲惫,再也没有心思孤寂殷无咎的心情,从而去想些圆场的话,他沉默的从礁石上站起身来,然后往后退去。 殷无咎暗暗握紧了手中染血的剑,说:“你要干什么?” 温诀嗓音嘶哑:“你呆在此地别乱跑,等本将军回来。” 话落,他也不给殷无咎说话的机会,催动轻功便向空中飞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江边一处石壁,那石壁高耸陡峭,若非温诀轻功卓绝,必然也是无法上去的。 温决的不破攻与轻功如今已到了鬼神莫测的地步,要想取得玉城城防图并不困难。 莫约一个时辰后,温诀便得手了,然后他依次爬上那数座瞭望塔,点了守塔士兵们的穴道。 他这手点穴功法便是从那本《玄穴真诀》里看来的,书中记载,这一计穴手,能定住士兵整整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足够他办许多事情了。 温诀从塔上跳下,那些士兵们依旧直挺挺的站在瞭望塔上,从下面看过去他们与平日里无二,很难叫人发现异常。 估摸着差不多了,温诀探手入怀,然而下一秒,他的面色却僵住了。 ——他之前放在怀中的信号弹,不见了! 温诀出来时怕出意外,还特意多准备了两枚,甚至用防水的牛皮包了,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他竟然连着牛皮纸将所有的信号弹一块弄丢了。 怎么办呢? 找呗! 温诀沿着来路往回找,那信号弹若是掉在路上还好,可若是在他们落水的时候沉入了海中,那便没戏了。 一直回到丢下殷无咎的那块礁石上,温诀都没能找到他的信号弹。 温诀离开了之后,殷无咎不敢轻举妄动,一直都在原地等着,看见温诀回来一言不发的在大礁石上寻摸,他忍不住问道:“你干什么?” 温诀说:“可看见一牛皮纸包?” 殷无咎摇了摇头,问:“那是何物?” 温诀没吭声。 这信号弹是他按照现代的方法让人造出来的,以前他同殷无咎讲兵法时曾提到过这东西,殷无咎肯定是知道的,所以未免引起对方的怀疑,温诀压根就没打算当着他的面用。 只是这信号弹丢了,他们的船也没了,现在又该怎么办? 第78章 温诀坐在礁石上,有点头疼的摁了摁太阳穴,计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殷无咎对于他的计划全然不知,只好兀自在心中揣测,良久,他试探着问道:“你遗失的东西,可是信号弹?” 他记得以前师父给他讲战争兵法时,提到过那东西,他们现在深入敌营刺探军情,而浔城江边又有大批武装士兵整装待发,这人方才若拿到了消息,必定是要传回去的,而信号弹便是最快捷的途径,故此殷无咎才有这大胆的猜测。 温诀知他一向聪明,但对方能一下猜出这个,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嗯,只是如今信号弹丢了,今夜的行动,怕也只能取消了。” 殷无咎沉默了会儿,说:“若你信得过,消息可交给我来传递。” 温诀有些意外:“你有什么办法?” “我……”殷无咎只说了两个字,意识到什么,陡然停了下来。 在殷无咎说要送消息时,其实温诀想的是这孩子打算自己游过江去,此时见他如此,便自然而然的将他这种表现归咎为知难而退了,于是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不想殷无咎接下来却说:“你只管将要传达的消息交给我,我定送到了。” 温诀盯着少年看了半晌,见他眼神笃定,竟真的有些动摇了。 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什么性子他心里清楚,这孩子会这样说,想必是真的有办法。 不然就交给他吧,就算不能成功,到时候大军没有如期而至,也不过是失去一次偷袭的机会而已,日后再来便是。 思及此,温诀便将今夜的行动计划告诉了殷无咎。 殷无咎学了这么多年的兵法,也听过许多战例,此时听完温诀的部署,心中一时震惊,他不由地想,这人若非是自己的仇人,也许他也会如军中其他士兵一般,十分钦佩他吧。 撇弃人品好恶不谈,这人确实是一个厉害的将领。 半个时辰后,瞭望塔上站岗的士兵们看见一艘中型船只从远处驶来,在离着江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船上的人将刀子含在口中,然后下饺子一般,纷纷跳下了战船,然后分散开来朝着岸边游去。 那些人上岸之后,江堤上的他们的兄弟被悄无声息的放倒,而这些放哨的士兵们因为被点了穴道,只能僵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发不出一点警戒的信号。 又过半个时辰,数十条战船出现在江上,靠岸之后,船上跳下来无数武装士兵,如入无人之境般登上了陆地。 于此同时,城中一片火光大盛,远远便听见有人大喊着着走水了走水了,听那喧嚣之声,简直一片混乱。 屠蒙战被属下叫醒时,听说他们的粮草库着火,顿时勃然大怒,一边责问看守的人,一边大吼着让人去救火,同时自己也披了衣裳前去看情况。 他素来心机深沉、老谋深算,却也没料到这粮草失火不过是温诀的调虎离山之计,粮草一烧,分散兵力的同时,也扰乱了敌军军心。 而另一边,大商的铁骑趁乱杀到了城门口。 谢凌霜率领的二十八军突击队潜入城中,放倒了城墙上的防卫兵,然后拔了城门上数重插销。 “不好了不好了,敌军入城了!” 消息传到图蒙战耳中,三万铁骑营将士已攻入了玉城之内,并且瓦解了城中多处防线。 驻扎着十数万大军的城池,还未经攻城便被敌军闯了进来,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得到消息的人,顿觉后背一阵冷汗,甚至有种见鬼的感觉。 西南大军虽说人多势众,但是因为毫无防备,一见商军打进来,顿时方寸大乱,这军队一但乱了,那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她们被打的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俨然成了一盘任人□□踩踏的散沙。 温诀立在城楼,耳中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嚎叫声,眼前血流成河、横尸遍野,火光与鲜血染红了半边天地。 这一场仗,他们以少胜多,打的极其漂亮,可是温诀心里,却无法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看着屠蒙战带着那群士兵们仓惶往南门方向逃去,温诀淡淡吩咐道:“鸣金收兵,不用追了。” 谢凌霜说:“将军,我们何不趁此将敌军一网打尽。” 温诀缓缓道:“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莫追,我们此战能胜,皆因敌人毫无防备,可此番若是逼急了他们,以至他们怒而反杀,到时候敌军悍不畏死,又比我军人多,局势定然逆转,败亡的就是我们了。” 这道理谢凌霜也懂,只是刚刚杀的太过瘾了,没考虑到这个,这时候被温决这么一提,他顿时就冷静下来,立马大声将他的命令传达了出去。 这一战之后,就得清理城池,打扫战场重新布防。 谢凌霜向温诀汇报完战果,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将军,您先前不是说好的放信号弹吗,如何又改成了信件?还有,那信件是如何送回来的啊?” 温诀愣了一下,问:“什么信件?” 谢凌霜满脸疑惑:“你不知道?” 温决思考了几秒,问道:“是随我同去那小孩送来的?”这小孩指的自然便是殷无咎了。 谢凌霜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布,他将那布帛展开,里面包裹这一块白玉玉佩,这玉佩温诀认得,是先前殷无咎问他要过去的,说是要用做信物……不过此时此刻吸引温诀注意力的却不是它,而是那一方白布上的血迹。 温诀展开看了,上面正是自己之前让殷无咎传递的军令,字也很熟悉,是殷无咎的字。 想来是他划破了手指,用血写上去的,只是:“这东西不是那孩子送回来的?”为何谢凌霜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谢凌霜说:“那小子不是跟您在一起吗?这东西,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娘的恰好砸我脑袋上,险些没给我砸晕过去。” 天上掉下来的,这话说的就有点玄乎了。 若是人为抛掷,那也不可能让人毫无察觉,除非对方也有他这般来去无踪的身手,可是很显然,他的徒弟如今并没有这样的功力。 可不是如此,那这信与玉佩,又该是如何送过来的呢? 温诀正疑惑间,天上飞过一群乌鸦。 尖锐的叫声传入耳中,叫他脑海里顿时灵光一闪。 他想起来了,在原著小说中,男主角,也就是殷无咎,有一只灵禽,书中记载,这灵禽聪明伶俐、十分通灵性,曾经帮助过男主许多次,莫非这东西,其实是那灵禽给送来的。 ——要问这灵禽是什么,自然就是那只当年险些被温诀给炖成大补汤的金雕了。 之前他问殷无咎有什么办法,殷无咎不说,现在想来,也许他当时就是为了召唤金雕,而又不愿意让自己看见,所以才让自己先走的吧。 这孩子,还真是从小谨慎到大呢。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换做那个正派的温崇洲,得知男主有这么个通灵好用的神鸟,八成是要想办法夺为己用的。 只是谢凌霜说没见过无咎,那无咎现在又在哪儿? “将军,您做什么去?” 谢凌霜见温决突然一言不发的下了城楼,尔康手追问。 “有些事情。”温诀敷衍的回道。 谢凌霜一脸的不满:这说了和没说毛区别啊! 温诀一路快步来到江边,他先去了先前的那座礁石上,海浪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巨石,上面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 他最后是在江岸边码头上寻到殷无咎的,少年脸朝下趴在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温诀险些以为他死了,探了鼻息脉搏,发现只是昏过去,这才松了口气抱起殷无咎时,温诀见他面色发红,摸了摸,也没觉得烫,就干脆先带了回去。 折腾了这么一夜,天已经亮了。 往来士兵们看见他们的将军怀中抱着一个人往城中快步行去,都不由投去好奇都目光。 这人到底是谁,竟然被将军如此抱着? 有认出了殷无咎的人:“这不是昨夜随将军渡江那小子吗?”说到这里,他陡然压低了声音,“诶你听说没,昨儿个将军出海时,这小子与将军在船上,在船上……” “在船上咋了,你倒是说下去啊?”同伴儿急了。 那人面上露出隐晦而难以启齿的表情,半晌用手比了比:“亲上了!” “啊?”同伴嘴巴顿时张成了O型,能直接塞进个大鸭蛋,“真假的,莫非咱将军是、是那个!” 那人摸了摸下巴:“你瞅那小子生的细皮嫩肉的,估计还真有可能,若不然照咱将军的性子,当时那情况,估计早一巴掌给他拍成浆糊了。” 温决走得快,没听着他们这些八卦话,不然绕是他脾气好,估计也得火了。 不过也正是这些不着调的猜测,才让他们忽略了将军竟然会对如此对待一个人的事实,这就间接导致,系统难得没有将温诀的行为判定为“乐于助人”,从而给他发ooc警告了。 帐中,温诀让人备了热水。 飞鸢见他抱着殷无咎走到浴桶边,猜到他要干什么,说:“将军,让属下来吧。” 温诀也不知怎么,就拒绝了。 他给殷无咎脱了衣服,放进了热水里,看着少年瓷白的身子,脑海里突然便浮现了当年客栈中的情形。 那是殷无咎刚跟着他,他给他洗澡,水换了一桶又一桶,眼看着那脏的像个小乞丐的孩子在自己手下变得干净清爽,才发现原来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一晃又过了这么些年,这孩子的模样,是愈发的出挑了。 想来书中所述不假,不出几年,确能长成书里那个风姿卓绝的少年郎。 给殷无咎洗完了弄起来,温诀让飞鸢给他找了套衣服,亲自替他穿了,之后叫人请了军医来。 军医还没来,温决自己累晕了。 最后一诊断,得,俩人都染了风寒,甚至温决比殷无咎还要严重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九点多本来想咕咕的,在文案挂了个请假,打算撒泡尿回来睡觉,结果撒完了瞌睡跑了,想想还是写了+_+ 第79章 温诀晕倒时,身上还穿着昨夜渡江落水的那身衣裳。 他就这么穿了一夜,被江风吹干了又打湿,湿了又干,染满了泥水沙尘与血迹。 飞鸢见他这身上衣服湿漉漉、皱巴巴的,又带着浓郁血腥气,担心他如此难睡安稳,于是便想着给他换了。 衣衫尽褪,温诀身上的伤疤一时全都暴露在了空气中,因为这些年刷的任务,他身上的烫伤只剩下肩膀上的一小块了,而其他更多的,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受的刀剑之伤。 那些伤痕纵横交错,一道连着一道,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飞鸢行动间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心中顿觉有些不是滋味。 世人只知将军的风光与强悍,又有谁看到他背后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 多少个夜晚,一支又一支蜡烛燃尽后他才睡去,尚未睡沉,又在层出不穷的暗杀中醒来。 他所做的这一切,分明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可到头来人们对他,却不过是“杀人如麻”“鬼面罗刹”“残暴不仁"……诸如此类的评价。 世人都道他无心无情,可飞鸢始终相信,将军远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 飞鸢始终记得那年冬天的情形。 组织里给他安排的一次任务中,他因为身份暴露被人追杀,虽然甩掉了那些人,可他自己也因失血过多与体力不支而倒在了路边。 那天下着很大的雪,他不过躺了一会儿,身子便大半被积血给埋了进去,他的四肢变得僵硬,渐渐失去了知觉,但却可以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失。 雪是温柔的,是漂亮的,但有时候也能杀人于无形。 那夜月色暗淡,也没有什么星星,他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心中绝望的想,明日一早,人们打此路过,会看见一具僵硬成冰的尸体。 但就在他意识涣散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拂开了他面上的积雪,探了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之后,便将他从那就快要夺走他生命的积雪里弄了出来。 接着,他感觉到一件带着温度与苦涩药香的披风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迷糊中,飞鸢只知道自己被抱着走了一段路,那人应该是有轻功,因为中间他似乎腾空了起来,下落的时候,一颗心有瞬间的悬空。 他那时候大抵是太过好奇到底是谁救了自己,所以他努力的撑开了眼皮。 然后就看到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坐在床边,男子身前的矮凳上放着一盆雪,那人捧着雪,抓着他的手快速的揉搓。 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但是手背上却有大片凹凸不平的疤痕。 那双手,因为冰雪的寒气变成了通红的颜色,但是却始终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揉搓着自己的手,直到自己的手发热,发痒,开始有了知觉,可以稍微动一动,对方才停了下来。 男人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醒了。” 冷冷淡淡的声音,而且十分嘶哑,可是飞鸢却觉得,那是他一辈子听过最动的声音。 后来,他便跟在了这个男人的身边,组织也曾派人来找过他,他不愿离开,那些人便要杀了他,只是都被将军摆平了。 飞鸢从小在那个组织里长大,那些训练他的人,冷淡、严酷、残忍,做不好的时候,会罚他打他,而这还算好的,至于那些资质差的,则直接被折腾的丢了性命,将军也冷淡,也严酷,可是他却从不会如此,他的那些不近人情地冷漠,似乎只是浮于表面的,不会对他们这些属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似乎……就似乎摆出那副模样,只是为了让人觉得,他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残忍的人而已…… “师父——”殷无咎被噩梦惊醒时,如此大喊了一声。 “你可醒了。”贺毅阳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殷无咎懵懂的看了坐在床边的贺毅阳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只不过是做了个梦。 他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手,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失落的是师父并不在身边,庆幸的是,那只是个梦而已。 贺毅阳见他发呆,问道:“你刚刚梦见什么了吗怎么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殷无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默然半晌,道:“我怎么回来的?” “听说你昏倒在了江边的码头上,是将军带你回来的。”贺毅阳说着,面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 贺毅阳告诉殷无咎,离他晕倒在江边已经过去三天了,还说他此次深入敌营立了大功,受赏了金银,且连升三级,被晋为百夫长,今后就是一支小队的队长了。 殷无咎从小熟读兵书,自然知道这百夫长是个什么官职,百夫长掌管百人队伍,在十万大军的军营中,这算不上什么大官,可即便官不算大,,要管好了也不容易,毕竟这一百人要放在现代,到了学校能分成两三个班级了。 攻下玉城之后,温诀便没有再继续带兵攻打桐城,大军驻扎在玉城进行修整,而那些新兵,也终于有了完整的时间进行训练。 却说这某日训练时,一士兵不好好练习,被殷无咎提醒了几句,自己不服气,反倒阴阳怪气的内涵起殷无咎来。 “哼,你有什么资格管咱们,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这军衔怎么来的?” “你什么意思?”殷无咎皱起了眉头。 那士兵朝着殷无咎靠近了一步,眼睛盯着他的脸肆无忌惮的打量:“还别说,这模样生的的确有几分姿色,也难怪军中这么多人,温将军偏看上你了,只是你一个靠身子上位的小杂种,也配来对我们指手画脚吗,我呸!” 殷无咎从前的生活里,压根就没接触过这人说的那东西,所以闻言,还是有些懵懂,直到对方后面说出来的话越来越赤.裸,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已经好久没有发过脾气的殷无咎突然火了,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怎么,自己做都做了,还不敢叫人说了,那天江边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还有那日早晨,谁没瞧见将军亲自抱着你你回的军帐。” 抱他回军帐? 殷无咎愣了下,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哟,这会儿知道装傻了,”有人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帮腔,“早干嘛去了啊?” 殷无咎四下扫了一圈,见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或戏谑或鄙夷,心里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一时间,他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近在咫尺,不能报仇就算了,还要被人将自己与他如此绑在一起,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大概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就像像认贼作父一样憋屈吧。 殷无咎忍无可忍,照着那人的肚子就一拳头砸了下去。 他松手的时候,那人直接就滑到地上了,抱着肚子哀嚎不已。 那士兵显然没有料到,这个身形纤瘦,长得比姑娘还漂亮的家伙,竟然有这么大劲儿。 殷无咎揍了那个人,就没再继续训练下去,一个人跑边儿上生闷气去了,殊不知被他打的这人正是黄泽亮那一伙儿的,黄泽亮倒也不是多在意自己这个小跟班,他只是觉得,殷无咎教训了他的小弟,就等于是打了他的脸,这怎如何能忍? 如此一来,双方过节就更深了,黄泽亮从入伍开始就没停止过给殷无咎找麻烦使绊子,偶尔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只是这一回,他们却玩大了。 为了让士兵们下午有充沛的精力进行训练,温诀每天中午都会,给他们安排一小段时间以作休息,殷无咎白天一般不会睡觉,而是利用这段时间看点书。 与他一个屋住的人,许多都知道他看书时十分专注,雷打不动,有人便利用这一点,在他的水里下了迷.药。 殷无咎喝了没一会儿,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喂,你怎么了?” 殷无咎一只手摁着脑袋用力甩了甩,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睡在与他隔了两个铺位的士兵,中等个子,干瘦身形,长了一张贼眉鼠眼的脸,脸上还有很多斑,姓王,人称王麻子。 其实殷无咎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心里是有好感的,并且还有些亲近之意,原因无他,只是这人姓王,而他以前也行王。 只是后来打过几次交道,殷无咎发现这王麻子人品不怎么样,嘴碎,唯利是图好贪便宜,而且手不怎么干净,喜欢偷东西,于是殷无咎也就与他没来往了。 此时,这王麻子正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殷无咎。 殷无咎被那眼神看的不怎么舒服,下意识往后避了避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却不想身子一歪,直接从小板凳上跌了下去。 “欸,你这咋回事,小心一点啊,来我服你起来!”王麻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扶殷无咎。 那语气动作,别提多假惺惺了。 殷无咎在他手揽过自己腰间的时候,顿觉一阵莫名的反感,抬手便将他手甩开了:“不用。” 王麻子愣了一下,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不识好歹,哼,等会儿我看你还横的起来!” 他大概是瞧着殷无咎神思恍惚,所以嘴上也没遮掩,却不想殷无咎就听清了。 他一向警惕,立时便觉出不对劲儿来,一把掐住王麻子的手腕,质问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少年一双眼睛很漂亮,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这突然凌厉起来却自有一股震慑力,王麻子心里顿时有点发虚起来。 “说。”殷无咎捏着拳头扬起了手。 王麻子眼看着那拳头就要砸在自己的脸上,惊慌之下扭过头便对着外面喊道:“你们快点进来呀——” 殷无咎的手一下顿住了,他下意识看向门口的位置。 “你们在这看着,别让其他人靠近了。” 殷无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么说,紧接着,四五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炸了眨眼,看清来人模样,心中顿时一紧。 是黄泽亮和他的那群跟班,为首几个殷无咎都认识,只是最后进来的男人,却有些陌生。 男人在看见殷无咎时,顿时眼睛一亮,然后视线便挪不开了。 黄泽亮见他站那一动不动,伸手推了他一下:“还愣着干嘛,上啊。” 男人一下回过神来,面上带着受宠若惊的神情:“黄、黄公子,这小子您真让给我啊?” 黄泽亮不耐烦道:“废话,不然爷叫你来干嘛?” 这男人名叫刘牤,和黄泽亮一个小队的,昨儿个训练时,黄泽亮发现这家伙一直盯着自己看,一怒之下揪着给揍了一顿,逼问之下才知道他喜欢男人,黄泽亮是个铁打的直男,当时可给恶心坏了,但恶心完了后突然计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人说将军和谁都像cp,我今天发现,好像确实是,百搭总攻温教授“笑哭” 感谢在2020-10-1419:53:46~2020-10-1517:4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语问苍天5瓶; 第80章 黄泽亮心想,那小子不爱勾引男人吗,那自己就成全他,找个人好好满足他一番。 他小弟成元璋听了他这想法,却有些顾虑:“黄公子,他可是大将军看上的人,若将军知道了怪罪下来,那可怎么好?”温将军的脾气与手段,在大商谁人不知啊,若是惹怒了他,别说是皇亲国戚,就是皇子皇孙都不好使,想那当朝二殿下,何等厉害人物,不还得看他几分面子吗? 黄泽亮闻言也有几分犹豫,但很快他就“想通”了。 “本公子不说,你们也都把嘴巴闭严实了,这事就不会有人能知道,你觉得那小子被人上了,有脸自己往外说吗,就算他真不要脸了将这事儿抖落出来,你们以为温将军的身份,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又真能对那小子上心?哼,不过玩意儿罢了,将军若知道他脏了,只怕连多瞧他一眼都不愿。” 黄泽亮自诩也是个有身份地位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很懂有钱有势的男人的心思——像他们这些人,多喜欢一人,那也不过是当个玩物乃至货物喜欢,要说说有什么真心,那是笑话! 成元璋听他这一番话,心中顾虑顿时就被打消了。 敲定主意后,接下来就是实施计划了。 黄泽亮带着一群小弟将刘牤堵在了无人的角落里,刘牤瑟瑟发抖的抱着脑袋求饶,却不想这些人非但没教训他,还说有个漂亮男孩儿要送给他,问他要不要。 刘牤一听,一双眼睛亮的都能当夜里的手电筒使了,再被黄泽亮几个诱惑怂恿几句,当时就答应了。 之后便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刘牤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搓着手,一脸猥.琐的朝着殷无咎靠了过去。 “啧啧,果真是个可人儿啊!”他说着,抬起那只又黑又胖又糙,还体毛旺盛的咸猪爪,摸向了殷无咎的脸。 十三四岁的少年,每日练功,又作息规律,那脸蛋白玉无瑕,细腻柔软的犹胜那剥了壳的水煮嫩鸡蛋,刘牤只不过轻轻碰了一下,便感受到了十二万分的销魂。 他正打算再细细享受一下,殷无咎用力的拍开了他的手:“滚!” 刘牤一想到这小子等会儿将要如何的臣服在自己身.下,耐性好的很,手被拍的发红生疼也不气恼,甚至还感受到了一种直冲脑门的快.感:“小美人儿脾气倒不小,不过我就喜欢这样的,干起来带劲儿!” 殷无咎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也能发生关系,还是这些天,从那些士兵们对他明里暗里的嘲讽之中得出来的,他一向聪明,此时对上刘牤那炙.热而猥.琐的眼神与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少年一双眼睛顿时迸射出凌厉如剑的寒光,他一字一顿道:“你今日若敢动我,来日我定将你碎尸万段。”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刘牤,而是盯着黄泽亮说的。 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这副虚弱无力、任人□□的模样,可不知为什么,黄泽亮却被他的话说的后脊有些发凉。 就好似自己真有一天,会被这人碎尸万段一般。 但是等他回过味儿来,顿时就觉得自己想多了,他阴森的冷笑了一声,轻蔑道:“想收拾你黄爷我,那也得看你能不能活到那天。” 殷无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刘牤的手摸到了他的衣襟上,就要往里探去。 那粗糙油腻的手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殷无咎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然一声炸开了。 他用尽全力的想要推开对方,但是却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连对方的手都推不动了。 男人扯开了他的衣服,脱掉了自己的裤子,色.急的压.上了他的身子。 殷无咎像是一跳被丢在岸上暴晒,仅剩一口气的鱼。 而他身上的刘牤,则如一条对他垂涎欲滴,吐着恶心毒液的癞□□。 身后不远处,一群人袖手旁观的站在那里,用一种冷漠的、不怀好意的,或轻蔑或嘲讽的看好戏的目光看着他。 眼见着那牙齿黑黄,散发着恶臭的嘴就要亲上自己的脸,少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一把将对方掀翻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往后挪了几步,后背抵在了床边。 刘牤懵逼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又爬起来,朝着殷无咎的方向走过去。 此情此景,殷无咎甚至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退无可退的少年,犹如待在的羔羊,犹如鲨口的小虾。 他快要绝望了。 突然,殷无咎抓在床沿的手隔着单薄的棉絮摸到了什么。 而与此同时,刘牤留着哈喇子朝他扑了过来。 突然,一声凄厉惨叫划破长空,众人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见刘牤双手捂着自己下三寸倒在地上蜷成了一团。 黄泽脸上还挂着看好戏的表情,一个什么肉乎乎的东西就拍在了他的脸上。 他面上闪过一抹呆滞,接着就感觉到脸上湿乎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鼻尖和脸颊滚到了他的嘴里。 他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舌尖感受到了一股血腥中带着石楠花气的味道。 “黄公子,你,你……”成元璋看着他的动作,顿时露出了一脸复杂,俨然一副想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启齿的模样。 黄泽亮皱着眉头,语气不耐道:“你他娘的有屁就放!” 成元璋还是没能说出来,最后抬手指了指地上。 黄泽亮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一团褶皱的、发黑的肉团。 是个男人都能看懂那是什么,但是因为那东西掉在地上的一摊血水里,黄泽亮还是懵逼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好死不死这时候,成元璋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条帕子叫他擦脸。 这行为就好像在告诉他,刚才就是这东西砸你脸上了。 一瞬间,黄泽亮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刚才飞到他脸上的东西,就是那坨肉,而他似乎……似乎还舔了一下。 黄公子面色呆滞了几秒之后,弓着身子就狂呕了起来,中午吃下去,经过胃液的消磨的东西,全都被他呕在了地上,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味道难闻的让人窒息。 跟着他的那群人,也都忍不住的捂着口鼻撇开了视线。 等他吐完了,稍微缓过来时,第一念头便是要找殷无咎发泄。 他要弄死这小子,他要将那坨东西塞进那小子嘴里,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这么想着,他满脸阴毒与愤恨的看向了床铺的方向。 但是下一秒,他脸上那阴狠的神情也凝固了。 “人呢——”黄泽亮失控的吼道。 屋内鸦雀无声。 他们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地上断了命根子的刘牤、与被刘牤那丑陋的命根子打了脸的黄泽亮身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殷无咎的消失。 黄泽亮气急败坏的看向了成元璋。 成元璋一个哆嗦,然后将战火往几个小弟身上转移:“黄公子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 有一个人很小声的说道:“应、应该是趁着咱们没注意,给跑出去了。” 黄泽亮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老子将他抓回来!” 殷无咎一开始就知道这屋子外面还蹲守着人,所以他走的是窗户,虽然用剑划破了手,让自己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但是没过多久,他的意识便又开始模糊了,而这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跑出那些人的视线范围。 就在他撑着剑踉跄着往前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与让他站住的声音,殷无咎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人追了上来。 他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只是撑着剑咬牙往前走。 突然,他沉重的脑袋撞到了什么。 殷无咎捂着疼痛的脑门摇了摇头,视线里出现了一截玄色的衣摆,然后是玄面银纹的锦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 他下意识紧紧抓住对方的衣服,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 “救救我,求您!” 哀求的话语出去半晌,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殷无咎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但是他不敢晕过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落到这些人的手中,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他想要看一眼被自己撞到的人是谁,却在抬头的一刹那,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是他,温崇洲! 殷无咎一下便松了手,他酿跄着后退几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脚刚迈出去,身体却彻底撑不住了。 温诀在他滑倒在地上之前,一把接住了他,另一只手扯开身上的披风,裹住了他的身体,任他趴靠在自己的怀中。 而后温诀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那群人。 那里,黄泽亮等人也发现了他,此时正僵硬的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面上的神情有些不安与无措,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表现。 温诀眼神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在做什么?” 嘶哑冷淡的话语,无形却让人窒息的威压,让这些初出茅庐的纨绔子弟,一瞬间腿软身颤,膝盖一弯便跪到了地上。 “本将军在问你们话。” 黄泽亮脑子努力的转动着,初冬寒凉的时节,额头却滚落大颗的汗珠。 许久,他才结结巴巴的回上一句:“启,启禀将军,这小子动手伤了人,我们正打算将他抓了交上去呢。” 温诀说:“他因何伤人,被伤的人又在何处?” 黄泽亮闻言一喜,心想将军这是信了他的话,于是立马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那间屋子:“就在那里,那人伤的太重,如今已昏过去了,草民这便带将军过……” 话没说完,温诀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飞鸢,你过去看看,将人带到我那里,”温诀说着,淡淡扫了一眼黄泽亮等人,“将他们也带过去。” 话落,他微微倾身,抱起昏迷过去的少年,转身大步离开了。 众人看着他高挑而漠然的背影,顿时都有些崩溃。 “将军这,这什么意思啊?”有人着急道,听那语气,似乎都快哭了。 他们是想巴结黄泽亮这国舅爷没错,可也没想着要得罪温将军这尊杀神啊! 成元璋轻轻戳了下黄泽亮:“黄公子,将军看起来很在意那小子啊,现在叫咱们过去,不会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大家都听懂了。 若将军真将这姓殷的小子放在了心上,以他的性子,就是当场将他们这些人砍了,也是有可能的。 一时之间,参与这件事情的人,人人自危。 黄泽亮看他们一个个面色难看,心里也有点没底,但嘴上还是说道:“怕什么,不过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杂种而已,将军还真能因为他杀了我们不成,到时候若将军问起,咱们就说看见他与那刘牤行苟且之事,将军是有身份的人,必然不会为了他来处置我等,毕竟这事儿闹大了,丢的是他的面子。” 因为飞鸢还未走过来,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所以黄泽亮说这话时,就只是稍微压低了声音。 殊不知飞鸢五感超出常人,立时便将他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混进不干净滴东西了 小仙女们看完后,换一双没看过这章的眼睛吧qwq… 第81章 刘牤是个色胆包天但也贪生怕死的人,被弄醒之后,不过被飞鸢拿着刑具恐吓了几句,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什么都招了。 温诀看到供词时,一巴掌拍裂了手边的木桌。 站在一边的飞鸢被吓了一跳,直接跪到了地上:“将军息怒!” 主子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莫非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他看上这个殷姓的少年了? 若真如此,刑房那几个人,就算不死,只怕也活罪难饶了。 温诀稍微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火,道:“你跪什么,起来吧。” “是。”飞鸢十分听话的站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主子现在心情不好,而且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手下的人动不动就跪自己。 殷无咎再一次被将军带回军帐,这事情很快又在军中传开了,关于大将军与小士兵之间的绯闻一时间愈演愈烈,甚至还衍生出了捕风捉影乃至无中生有的二三事! 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都觉得黄泽亮那群人完了,都等着看这群横行霸道的二世祖自食恶果,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仅仅只是,犯事儿的人被罚了两年军饷一顿板子而已。 这两年军饷,对于参军的普通百姓来说,也许是要命的,可对于黄泽亮他们这种富家公子而言,往往喝一顿花酒都不带够的。 这样的收场,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将军脾气太好;还是他虽然对小士兵感兴趣,但也没上升到要为了他而大动干戈的地步? 对此,黄泽亮的见解则有所不同:“哼,还不是忌惮老子国舅爷的身份,爷早告诉过你们,跟爷混,就没人敢拿你们怎么样。” 有人嘴上不敢说什么,却实在忍不住在心中暗诽,特么这屁.股都开花了,还没人敢拿我们怎么样呢? 趴在黄泽亮边上的成元璋,想到将军当时看他们那看死人一样的眼神,面上也不由露出几分担忧:“黄公子,我看咱们今后还是收敛着点吧,那可是当朝拥兵十万的大将军,不是帝都里那些仕宦家族的小公子。”想以往帝都里,他们仗着身份作威作福,欺负百姓不说,还时常与些大家公子起冲突,因为黄泽亮在朝中有个做娘娘的姐姐,都给他顶了下去,就是打死了人,也从没承担过什么大责任。 他此次从军,自然不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的宏愿,这皆因他姐姐看他实在太过不务正业,一天到晚的作威作福给自己惹麻烦,又想着军队最能历练人,所以一狠心,就给他塞了进来。 因为这事儿,黄夫人还跑宫里找女儿哭闹了好几回,让她赶紧想法子将儿子弄回来,说他们老黄家就这一根独苗,又是老来得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活不成了。 嘉妃最后退了一步,说等一年就将弟弟带回来,还说会同温将军打声招呼,让对方帮忙照顾着些自己弟弟,到时候若军队打了胜仗,弟弟身上也算有了军功,到时候让陛下封个武将,他们黄家在朝中也能有些地位了。 黄夫人听了,又让女儿再三保证了几回,这才消停下来。 由此也可见,黄泽亮在家里被惯得有多离谱,他这些年狂惯了,向来是刀子不架脖子上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就是真架上去了,还要搬出自己“国舅爷”的身份出来威胁人几遍,对于成元璋的提醒,他压根就没往心上去。 伤势稍微好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逮着殷无咎便要冷嘲热讽一顿。 在黄泽亮这么多年的认知里,他姐就是他的保护符,不管他闯多大祸,都有对方给他担着,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着追随自己的小弟一个个死去,最后也要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才终于知道怕了! 商军攻打桐城时,温将军派他们曲线从峡谷入城,那峡谷地势险峻,而且时值雪天,一失足,除了死难有第二条路,黄泽亮那群人是哭着喊着过去了,却因为害怕,还没开打就带着自己那群兄弟跑路了。 一连跑了几日,他们到了山上没吃没喝,饥寒交迫,其中有个兄弟饥不择食嗑了棵彩蘑菇被毒死了,后来他们还遇到了出来觅食的野狼,又死了几个,剩下的也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黄泽亮那时候断了一条腿,眼睛也被狼爪爪瞎了一只,视线模糊中,就看到几头饿狼在撕扯倒下的人的身体,成元璋满脸绝望的朝着他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一遍遍的喊着“救我我还不想死”之类的话,声音惊恐绝望至极。 成元璋跟着黄泽亮混了好些年,黄泽亮平日里并不把这个处处讨好他的狗腿跟班儿放在眼里,但是此时此刻,看着他被那些饿狼撕扯的血肉模糊,残肢断臂的惨状,他脑海里对这个人的记忆,忽然就深刻了起来。 他讨好自己、恭维自己、替自己出谋划策时的模样,在学堂皱着眉头替自己抄书的模样,甚至是小时候被被自己欺负的狠了,含着泪珠子想哭却又不敢哭、甚至连愤怒都不敢表现出来的模样……也都一一清晰了起来。 黄泽亮这辈子,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心里有点难受起来。 他捂着自己被咬掉了一块肉的右腿,下意识想要过去救人,一头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样,扭过头来,用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冷冷看着他,还呲了呲牙。 黄泽亮看到,那饿狼嘴边的毛都被染成了红色,牙齿上挂着血肉的残渣。 那是从成元璋身上撕咬下来的肉。 黄泽亮脑子里轰的一声,他慌乱的后退了一步,然后两步三步……转身快跑了起来。 耳边风声夹杂着成元璋凄厉的惨叫,那惨叫声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 黄泽亮知道,这个跟了他十来年的小弟,今后再也不会跟着他了! 他以前在京城,也打死过人,打的人头破血流,口吐鲜血,那时候,他看着那穷书生的父母和弟弟抱着书生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却又拿他毫无办法的样子,心里处了不屑厌恶、甚至有点变.态的快.感,执着扇子离开时,还说了几句“不自量力”之类的蔑言。 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些体会到那些人的痛苦了。 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那么鲜活生动的人,上一秒还嬉笑怒骂,这一刻却血肉成泥,身毁神销……那种感觉,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们这群人,从小不愁吃穿,野外生存经验半点没有,跑到山上野味打不到,其他的就算真有能吃的摆在眼前他们也不认识,如此撑了两三天就彻底不行了。 最后他们决定下山去。 他们脱了盔甲,里面破烂染血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就这么一路往城门口走去。 没走多久,这些人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巡城的士兵,看起来像是他们自己人? 有人拦住一个百姓问了问,才知道,这座城池已经被商军收复了,而在这场战斗中,被将军派往峡谷的那支军队,也就是黄泽亮等人所在的那支队伍,在此战中与商军大部队里应外合、立下了大功。 一众人闻言,顿时大喜过望,但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城中的告示牌上,张贴着他们这些人的画像,还写上了名字——他们是逃兵,而在军中,临阵脱逃是杀头的大罪。 然后,他们还没来得及逃命,就被人举报了,被赶来的士兵们抓了。 三军之前,黄泽亮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被斩杀,终于轮到他自己的时候,还在那里大叫着“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国舅爷,我姐姐是宫中宠妃”之类的言辞。 温诀踱步过去,朝着刑官伸出一只手。 刑官心中一惊。 将军这是要亲自动手? 温诀接过刑官递来的大刀,漠然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怜悯,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那里一身狼狈的黄泽亮,轻轻说:“来世做个人吧。” 黄泽亮眼里露出一抹呆滞,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血溅当场。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温诀,半晌,张了张口,但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听见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死前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被他害死的那些人,面目狰狞的挥舞着苍白的双手朝他走来。 温诀在出手的那一刻,人已经远远离开了邢台,甚至一滴血都没有溅在他的身上。 “悬尸辕门,以儆效尤。”他缓缓的吐出这几个字,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些复杂。 想他一个被社会主义熏陶了三十几年的现代人,才来到这个世界数年而已,却已经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同化了。 所有人都以为温诀杀了这些人,只是为了震慑三军,毕竟临阵脱逃这种行为,在打仗的时候可是大忌,动摇军心,往往都会导致战争失利,到时候,死的就不仅仅是几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士兵与数之不尽的黎民百姓。 所以杀了这几个人,绝对是必要的。 但是他们不知道,早在这些人用那种腌臜手段对付殷无咎的时候,温决心里便起了杀心,这一次的峡谷任务,是书中为主角安排的,温诀让这些人跟着,便是让他们听天由命。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不死光环的。 若是仗打完了,他们有命活着,算他们走运,可他们打都没打就当了逃兵,这下就不是温诀要不要杀他们,而是军纪让不让他们活的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不太会写,有点消沉了qwq感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钺之礼87瓶;不眠5瓶;aspire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10-1718:36:29~2020-10-1913:5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钺之礼87瓶;不眠5瓶;aspire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温诀刚走下刑台,飞鸢远远走了过来,他在温诀面前停下步子,躬身一揖:“将军。” “人找到了吗?”温决开门见山便是一句。 飞鸢面上闪过几分愧意:“属下等寻遍了栖凤山,也没有寻到殷公子的踪迹。”因为看出了温诀对殷无咎的重视,所以飞鸢在对待殷无咎时也不似对待其他士兵一般随意,言谈间会称他一声公子。 “还没找到?”温诀脱口而出道,听那声音,似有些发紧。 “属下无能。”飞鸢低垂了头,顿了顿,又认真说,“属下继续带人去找,定会将殷公子寻回来的。” 温诀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可等人走远后,他的烦躁与焦虑却一瞬间倾泻了出来。 温诀背着手,在军营空地上走来走去,半晌,他突然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等重新现身时,温诀出现在了飞鸢的身后。 “飞鸢。”他出声叫道。 飞鸢脚下猛的顿住,他转过身,恭敬地询问:“将军还有何吩咐?” 温诀说:“你不必去了,回去守着我的书房,若有人来见,便说我在休息,有何需要决策的,你也自己看着办。” 这种情况,飞鸢以前常遇到过,一般将军说这种话就是要(偷溜)出去了,但是仔细想想,在离开帝都之后的时间里,将军提出这种要求还是第一次呢,也不知这次是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一向聪明的飞鸢,此时并没有将温诀的离开与殷无咎联系到一起。 快要出军营时,温诀又折回去换了身衣裳,然后快速往栖凤山赶去,路上他问系统:“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失踪?” 在原著小说里,栖凤山一战,对于商军拿下桐城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而之前没有提到,从峡谷潜入桐城,与商军里应外合的那支队伍,便是温崇洲让殷无咎带领的,书中殷无咎在此战中受了很重的伤,不过却并没有失踪。 可是现在,时间都过去两日了,殷无咎却仍旧音信全无,这与书中写的完全不一样! 系统答道:【可能因为某些情节的偏差,所以产生了蝴蝶效应。】温诀:【什么情节?】 系统:【牵一发动全身,这说起来可就多了,不过第一次出现偏差,大概是从宿主您多收了两个徒弟开始的。】温诀面色一僵:“你说从那时候就跑偏了,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脑海里传来的声音懒散:【因为这些问题不会对故事发展产生太大的影响,所以系统就没提示咯。】温诀黑着脸:“……可是现在,他失踪了。” 【宿主您急什么,找回来不就行啦!】 十足风凉的语气,让温诀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心肌梗塞,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他在哪儿?” 系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温诀第一次语无伦次了。 脑海里的小警猫直立起来,一双前爪做了个“摊手手”的动作,语气无奈道:【系统的内存里都是根据原著设定好的剧情,可是眼下剧情出现了偏差,那些可能就都不作数了,所以现在,本统也无从得知男主的位置了。】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影响不大? 温诀沉默了半晌,道:“小警猫,你永远都能给我惊喜。”这句话,他不是在脑海中讲的,而是直接开了口,语气里带了几分幽森,就差咬牙切齿了。 系统冷不防打个了寒噤,一身柔软的毛毛都竖了起来,半晌,它用力的抖了抖身子:【宿、宿主,剧情还没有走到完结,男主又不会挂,其实您不用这么担心的。】温诀以前也这么觉得——觉得反正那孩子是主角,有主角光环加持,怎么都不会死去。 就像在军中的这些日子,殷无咎一直都在被人排挤,温诀也总告诉自己,这未尝不是对少年的一种历练,觉得他自己可以处理好,所以只要那些人闹得不过分,他都处于半放任状态,可是后来,突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的小徒弟,被那些人用计侮辱,甚至险些被一个男人玷污。 温诀一瞬间意识到,那孩子虽然不会死,但是他会受伤,会痛苦,会伤心难过…… 他又想到黄泽亮那些人被抓回来时,腿残眼瞎,浑身鲜血,狼狈不堪的模样,然后不由得想,那孩子会不会也遇到狼群? 如果他遇到了狼群,被咬伤了又怎么办? 考虑的越多,温诀心中就愈发不安起来,焦急之下,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烦躁。 大雪纷飞,入目皆是银白,温诀留在山上的脚印,很快就被落雪掩盖了。 这纯洁一片的世界,很美,但是对于正在寻人的人来说,却是最大的障碍,因为积雪掩埋了所有的痕迹,温诀除了漫无目的的找寻,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天色黑下来,温诀才恍惚意识到,一天已经过去了。 他这些年在教几个徒弟的时候,自己也学了不少功法,再加上系统赋予的技能,和人对峙起来,几乎从无败下阵来的时候,可摈弃这些不提,他这身壳子其实不怎么好,有心脏病这一点暂且不提,体力抵抗力都差,走了一天,他此时已累的步履沉重,两只脚几乎是在雪地里拖行了。 所走过的地方,从最初的脚印,变成了两道长而窄的轨迹,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闲得蛋疼在这荒山野岭玩滑雪呢! 温诀停下来时,抬头往前一看,没路了,他再走几步,发现这是一处断崖。 也不知怎么,看着这悬崖,他的脑海中就浮现了现代小说电视剧里的那些坠崖梗,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莫非自己那倒霉徒弟……也坠崖了? 温诀这么想着,就忍不住的往崖下看,一低头,石壁如削,云遮雾绕,寒风似刀般朝着他面上袭来,扎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温诀下意识抬手捂了眼,只分出一点指缝往重新看过去,寒雾遮挡了视线,也看不清下面有多深。 那一瞬间,温决茫然了。 他心想,那些剧里也真够扯的,这么高山崖掉下去,哪里会有活路。 他虽说是个搞文学的,可物理方面的知识也并非一窍不通。 人从高空坠落,因为加速度,在到达水面时,水面的硬度堪比水泥,即便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高空跳水的这个高度最多也才五六十米,如果脑袋先着水,轻则脑震荡,重则碎颅骨,脚先着水的话,稍有不慎就是个残废,至于书里那些压根就没接受过训练的,较真来讲,结局就一种——必死无疑! 不过啊,都主角光环,他们现在这情况,也科学不到哪儿去。 二哥不笑大哥。 扯得有点远了。 我们再说回温诀眼前的这个断崖,怎么看也不止几十米,而且下面就算有河,现在天这么冷,应该也结冰了吧。 温诀觉得按照男主不死定律,这个发展应该不可能是坠崖,毕竟他徒弟又不铜头铁臂,细皮嫩肉的,高空砸冰的可能性不高。 于是他在地上撑了一把,站起身来,转而往其他地方行去。 可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温诀不知道,就在他的脚下,这座断崖中上部的地方,有一处小山洞,而殷无咎就是因为跌在了那山洞外一块凸起的石块上,才保住了性命。 殷无咎是被敌人追杀到此处,失足坠下去的,摔在半山那石块上,爬进了崖壁中间的山洞。 他手臂中了箭,还被砍了几刀,掉下悬崖时又摔断了腿,在这小山洞里又痛又冷,独自挨了一天,肚子也饥饿起来,后来实在扛不住,就昏过去了。 大概是因为太难受了,他又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梦里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北方下起雪来比南方更冷的厉害,他和爷爷的小茅屋很破旧,四面漏风,床上只有一床发霉的被子,身.下只垫着一层干草。去年大旱,种下去的稻子指长时便枯死了,今年也是,所以这些干草还是前年秋天打谷时候留下来的,带着一股子霉味儿,难闻又不怎么保暖。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和爷爷总是冷的不行,反反复复的冻醒,他们一人睡一头,爷爷会抱着他的脚,他后来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抱着对方的脚,不过大概爷爷年纪大了,身子寒,不管他怎么捂都捂不热,夜里还时不时的咳嗽,他听爷爷咳,心里就跟着难受,可是家里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买药治病,身子再遭不住,也只能生捱。 漫长的夜晚,又冷又饿,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又要为一口吃的发愁。 那时候,若有人问他的梦想是什么,殷无咎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说:“要盖一间不透风的房子,买一些暖和的被子,然后在家里储上许多的粮食。” 年幼的殷无咎,生活里只有两件事,吃饱穿暖,到了夏天,就变成吃饱和有水喝。 不过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事情,对于那时候的他和爷爷来说,却那么那么难。 直到后来,殷无咎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那个男人救了他,还给了他一袋银子。 那是第一次,他和爷爷吃了一顿饱饭。 再后来,爷爷去世了,他跟着对方走了,过上了不愁吃穿的日子。 他的梦想也变了,变成了替爷爷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1913:55:11~2020-10-2018:1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3章 迷糊中,殷无咎感觉一只手,轻轻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似乎隔着些布料,但他仍能感觉到暖暖地、让他安心的温度。 “师父!”大脑尚未意识到那只抚摸自己的手属于谁,殷无咎嘴上便已经无意识的唤了一声。 那手顿了一下,下一秒,离开了他的额间。 殷无咎心中一慌,猛地抬手抓去,于此同时,他睁开了眼睛:“不要……” 一句“不要离开”的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殷无咎盯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眼睛里的神情经历了一个从惊喜,兴奋,到黯然,最后归于落寞的过程,最后,他面上露出一抹不太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苦涩,“我又做梦了!” 可即便“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殷无咎还是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愿意错开一丝一毫的视线。 突然,男人伸出手,拥抱了他。 那拥抱温暖、真实,让少年的心怦怦狂跳了起来。 殷无咎的声音带着颤抖,极度不稳:“师父,真的……是你吗?”他终于开始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他所看见的这个人,可能是真的。 “嗯,是我。”温诀轻而坚定的应了一声,然后欲松开殷无咎,但是对方却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 温诀道“为师看看你身上的伤。” 殷无咎摇了摇头,脆弱的语气里,染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师父,无咎很冷,您就这样抱我一会儿,好吗?” “好。”温诀没法拒绝这样的殷无咎。 温诀腾出一只手将带下来的包袱抖开,扯出里面一件御寒的披风将少年整个裹住,又让少年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从后穿过他的腋下,握住了对方冻的僵硬的双手。 等他停下来时,突然发现少年的身子在抖。 他问道:“还是很冷吗?” “不,不冷了……”温诀终于从殷无咎的声音中听出了端倪。 他伸手转过殷无咎的脸,看见少年双眼通红,眼泪糊了满脸。 “你……”温诀突然有些慌了,“无咎,怎么哭了,是不是疼的厉害?” 殷无咎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心里见到温诀的喜悦与之前经受的委屈与堆积的思念相互交织,就像是破了一个大口的洪流,汹涌着倾泻而出,再也无法抑制。 他越哭越起劲儿,嘴里还一边含糊的说着“师父你这段日子都去了哪儿”“我在军营里怎么也找不到你”“师父我好想你”之类的话,温诀哄了几句,又想着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干脆就不哄了,放任了他的哭泣。 殷无咎哭完了,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搁那窘了半天,搜肠刮肚找了个和刚才那通哭泣没什么关联的话题:“师父,您为何会在这里?” 温诀看了眼蹲在角落里撕扯一只山鸡的大家伙,说:“乘风带我来的?” 乘风就是殷无咎养的那只金雕,之前与西南军作战时,殷无咎让乘风送消息回去,后来他被逼到绝境坠入山崖,也是这支大鸟找到的他。 今天,乘风本要出去寻人来救殷无咎的,路上恰好看见了离开山崖的温诀,就疯狂一通暗示,将他又给引了回来。 这事儿说来简单,但这个过程其实经历了很多波折。 乘风虽然聪明,但终究口不能言,温诀当时花了几分钟弄明白它是要带自己去找殷无咎,花了十几分钟走回山崖,花了半个小时才知道殷无咎坠崖的位置,中间还一度以为殷无咎是坠落在了崖底。 这冰天雪地的,万物萧条,山上连根藤条都找不到,他不得已又下山,就近找了个镇子买了尽可能长的绳子回来,一直到绑了绳子下了崖,温诀那会儿才知道,原来这云雾遮挡的山腰下边儿还有个山洞。 双脚落在实处的一瞬间,温诀的第一个念头是:早知道就这十几米的距离,他当时就直接飞下来了,哪还需要跑来跑去那一番折腾,亏他还背了这么一捆接在一起能有几百米的麻绳儿。 不过这种无语的吐槽,在他看到躺在山洞里满身是伤、狼狈至极的瘦弱身影时,就瞬间消失了。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去镇子上的时候,除了绳子,还带了些备用的食物和用品来。 殷无咎也顺着温诀的视线看过去,乘风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突然停下了进食,它将叼在嘴里的半只山鸡吐在了地上,身子左一歪右一歪的踱着步子朝殷无咎走过来,伸着脑袋就往殷无咎脸上靠,很显然是想蹭蹭殷无咎的脸表示亲近。 温诀见它嘴边胸前的羽毛上都还沾着血肉,怕他弄到自己徒弟脸上,就下意识挥手赶了他一下,谁想这象征性的一个动作,却给乘风吓了个不轻,一下蹿出三丈远,直接推到洞外,掉下悬崖去了。 “乘风——”殷无咎惊呼了一声,喊完了才想起来对方能飞,于是放下了揪着的心。 果然,不出片刻,乘风就飞回来了,只是远远站在洞口那块凸起的石头上,不敢再进来。 “……”温诀看着它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难道当年那一通高空砸雕,真的给这家伙留下了这么深刻的童年阴影? 殷无咎看了看大雕,又看向温诀,半晌如实道:“乘风它一直都很怕师父呢,本来以前在帝都,我就想让师父瞧瞧它的,只是每次师父一来,它便躲的老远。” 温诀心说:难怪他以前有几次听到院里有鹰唳之声,但是总也没瞧见过。 殷无咎朝着乘风招了招手,道:“乘风不要怕,师父他不会伤害你的。” 温诀看着那目光如炬、尖嘴如钩、指甲比自己手指还长的大家伙,心中不由冷汗:这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谁伤害谁呢! 纵然他身手迅捷轻功也不错,那也比不上一只拍拍翅膀就能飞几千米的大雕啊,这家伙真要攻击起人来,别说他这肉.体凡胎,就是成年的狮子野狼都不是对手。 在殷无咎耐心的安抚下,乘风的恐惧消散了点,朝着殷无咎走了过来。 他这样子看起来怂极了,但温诀瞧着它这一副缩着脖子,蜷着大翅膀,左歪右歪往前走的姿势,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以前街边看到的,冬天里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着一点衣服缩头缩脑,双手揣兜穷踏街的小□□丝了。 殷无咎在乘风靠近自己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谢谢。” 乘风这回如愿以偿的蹭到了殷无咎,蹭满足了,又走回角落里继续吃那只山鸡。 瞧那架势,倒有几分深藏功与名的意思了。 温诀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这山洞面积不大,大概只有八.九平米,里面除了石头之外,就是角落里堆放几只山鸡野兔,还有殷无咎旁边的一只白狐狸,那狐狸毛发上沾了许多血,右前爪上缠着几圈布料,有血色从布料里透出来,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殷无咎见温诀多看了那狐狸几眼,就主动道:“这是乘风抓回来的,它想让我吃。” 温诀说:“你给它包扎的?” 温诀突然就笑了。 “师父您笑什么?” 温诀摸了摸殷无咎的脑袋:“我徒弟真有爱心。”其实他是想起了以前的事,那时候他刚g了不破功,一出手就砸了只雕下来,当时也是想让殷无咎炖了吃来着,只是小孩非但没吃,还偷偷拿食物给它养了起来,现在这雕抓了小狐崽给殷无咎,他不吃,又给养上了。 这么多年过去,还真是一点没变。 殷无咎听着他温和的声音,陡然便红了脸,下意识否认道:“才、才不是,这里又不能生火,我又不是乘风,难道也跟着啃生的。” 温诀看着他嘴硬的小傲娇样儿,心里愈发好笑。 却不想在一旁睡觉的小狐狸耳朵动了动,突然一下蹿了起来,拿眼惊恐的瞅着殷无咎。 殷无咎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立马伸手顺它的毛,连连道:“不吃你不吃你,我开玩笑的。” 在他的安抚下,小狐狸身上的毛渐渐又变得柔软了起来。 看起来是放松了。 又重新踱回殷无咎旁边爬了下来。 悬崖狭窄,狭管效应下,冷风迅疾刺骨,这地方也没什么东西能用来堵洞口,温诀就想上去找些木棍儿来生个火,到时候也方便替殷无咎处理伤口,但是殷无咎不想他走,于是这任务,最后又落到了刚啃完一只生山鸡的乘风头上。 乘风效率高,不一会儿就弄回来一大堆的枯枝,现在雪没化,树枝不算湿,还比较好烧,温诀从包袱里找出火折子,燃起了一大堆的篝火,然后开始检查殷无咎的身体。 刚褪下他身上的铠甲,温诀面色就变了。 少年身上的衣裳全被血浸透了,黏在皮肉上弄都没法弄下来。 可是这些伤已经不能耽搁下去了,所以他狠了狠心,还是下手了。 当那些衣裳成功脱下来之后,殷无咎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神都涣散了,而包扎了这些伤、给殷无咎摔断的腿正了骨还不算完,最让他为难的,是殷无咎手臂上的那支箭。 殷无咎先前为了作战方便,中箭之后便将箭身折断了,这箭上还有倒刺,要拔下来,得用小刀割开皮肉。 温诀看着那支没入殷无咎皮肉的黑矢,沉默了很久。 一直到殷无咎稍微缓过来,主动说道:“师父,您直接,直接拔吧,无咎忍得住。” 大概是为了让温诀放心,他甚至还牵起嘴角笑了笑。 温诀看这那个笑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被射了一箭。 痛到窒息。 羽箭拔.出.来时,殷无咎彻底昏了过去,温诀不太敢动他,而且外面很冷,所以没直接带他离开这地方。 半夜,殷无咎发起了低烧,温诀压根就没心思睡,一直守着火,直到天亮的时候,殷无咎的烧终于退了,而他才扛不住的睡了过去。 殷无咎醒来时,瞧见温诀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将自己身上的裘衣拿下来,轻轻给他盖上了,自己又去添了点柴。 殷无咎望着沉睡的温诀发起了呆,突然,对方身子晃了一下,他心下一惊,慌忙的身手扶住了,想了想,殷无咎小心的捧着温诀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个子比温诀小很多,为了让对方靠的舒服,他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将背挺得笔直笔直的。 停下来时,他发现温诀仍旧睡得很沉,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他这样的动静师父都没有醒过来,一定是累的太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我好墨迹真的好墨迹“糟糕,是心肌梗塞的感觉TwT”这一段写完,打算结束军旅生活,写帝都情节了其实我很喜欢看评论,而且反反复复看的那种,看到批评会小丧,看到好评会高兴的飘起来,只是我要忍住不去回复“因为我要保持我高冷的形象(狗头.jog)” 感谢给我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森纪1个; 感谢给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罗小扇扑流萤10瓶;抱住狂亲~ 第84章 当温诀睡醒后,发现自己靠在小徒弟的身上,不由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洞中燃的只剩下些灰碳的火堆,慢慢直起身子,道:“为师睡了多久?” 殷无咎说:“没,没有很久。” 温诀见他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奇怪道:“你怎么了?” 殷无咎尝试着挪了挪身子,手臂在恢复知觉的同时,产生了一阵要命的酸麻感,像是过了电,又像是遭了千万只蚂蚁啃食,难受的他脸色都变了,立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温诀看他捏着拳头、紧抿着唇杵在那里,想到自己醒来时的状态,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问道:“是不是手麻了?” 殷无咎还要逞强,温诀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力度适中的按揉了起来。 “唔……” 第一指下去的时候,殷无咎难受的直接低呼了一声,但是忍过一开始的那种刺激感觉,渐渐的,手上的麻胀感就消失了。 温诀看他神色舒展下来,慢慢放轻了力道,一边问:“还有哪儿难受吗?” 殷无咎沉浸在他温柔的话语和动作中,几乎是无意识的回了句“脚麻”,可等温诀握着他脚,褪下鞋子时,他却吓了一跳,猛的抽回了脚。 这么大动静,弄的温决也有点懵:“怎么了?” “师父,徒儿怎么能让您,让您……”殷无咎看起来十分慌乱,话都有点说不清了。 温决摸了摸他脑袋:“你小时候可不见有这些讲究。” 殷无咎被他这么一提,也不怎么,突然就记起刚认识温决时的事情来,他那会儿警惕心重,说话又口无遮拦,以为温决是坏人,真是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 莫非师父,到现在还记得? 想到这种可能,殷无咎心里虚极了。 然后心神不宁下,也不知怎么,就半推半就的享受了一番来自他最最敬仰爱戴的师父的的spa。 结束的时候,殷无咎觉得自己头昏脑涨,心跳失速,脸似乎也热的不正常,是看也不敢看温诀了。 温诀瞅着他那别扭闪躲的模样,自己都有点开始犯嘀咕。 不就摁摁脚吗,真能给孩子吓成这样? 温决盯着殷无咎端详了半晌,总算看出了端倪。 “无咎。”温决看着殷无咎,说,“为师以后,会待你好些的。” 少年泛红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呆滞——师父他,为什么这么说? 莫非师父,察觉了自己的心思? 想到那种可能,殷无咎的面色一瞬间由红转白,然后又渐渐变成一种茫然。 如果师父知道了,那他说会待自己好,又是什么意思? 温决拍了拍他脑袋,说:“你这是什么反应?” 殷无咎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了起来,他试探着道:“师父为何,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为师以前对你太严厉了,也没怎么关心过你,以后不会这样了。”温诀觉得,若不是这样,少年也不至于因为自己给他捏了捏脚,就反应这么大。 师父师父,既是师,也为父,这样的关系,应该是亲近的,可是现在,殷无咎别扭的表现,让温决觉得,他与少年之间,产生了隔阂。 殷无咎闻言,瞬间反应过来,是他自己想多了,可在心里为自己那疯狂的念头而感到可笑的同时,他又感受到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失落。 温决很快从这个话题里跳出来,他看了看山洞外面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说:“天似乎快黑了。”话说完,他陡然意识到什么,诧异的转回头来。 “怎,怎么了?”殷无咎被他看的心里愈发慌乱起来。 温诀眼里带着诧异和不敢置信:“为师不会……靠着你睡了一天吧?”他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天才刚亮来着,怎么这一眨眼,天就又黑了。 殷无咎莫名松了口气,半晌点了点头。 温决道:“为何不叫醒我?” 殷无咎道:“师父一定很累,无咎想让您多休息一会儿。” 温决眼神顿时柔软了下来,然后他突然伸出手臂,抱了殷无咎一下:“傻孩子!” 殷无咎身子又僵住了,一双手抬起落下,落下又抬起,直到温决松开了他。 满腹心事的少年,最后终究没敢坦率的回抱眼前的男人。 “趁着天还未暗下来,我们离开这里吧。” 轻轻一句话,打碎了少年所有的不安与幻想。 洞中虽然阴暗清冷,但因为有师父在,他却开始贪恋,不舍得离开了。 可是,这分离的一刻还是来了,还来的这样突然。 温决又道:“起来吧。”因为洞中光线昏暗,温决没有察觉到殷无咎在听到自己说离开时,面上那一闪而过的错愕表情。 殷无咎没动。 “无咎,怎么了?” “没,没什么。”殷无咎下意识否认,然后匆忙就要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都忘了自己的脚上还绑着木条。 温诀忙扶住他,然后将在镇子上买的那件裘衣给他紧紧裹在了身上。 悬崖虽然深不可测,但这山洞离崖上的距离不过才十几米,温诀轻轻松松便能飞上去。 小白狐见他抱着殷无咎上去了,在下面急的嗷嗷叫,下一秒,整个身子就被乘风用爪子给抓起来,也带到了空中。 眨眼功夫,一鹰一狐两个人,便都稳稳落在了崖上。 殷无咎朝着惊魂未定的小狐狸招了招手:“再见了。” 温诀听出了他外泄的情绪,问道:“怎么了,舍不得?” 殷无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他是有点舍不得这只可爱的小狐狸,但更多的,是舍不得与师父相处的这段短暂的时光。 虽然之前他一直逃避着不去提起这些问题,但不提并不代表不会发生,殷无咎心里很清楚,离开了那个山洞,他就得与师父分开了。 温诀抱着他往下山的方向走,小狐狸一瘸一拐的跟了上来。 温诀好几次停下来让它别跟着了,但是那小狐狸也不听,仍旧固执的亦步亦趋。 殷无咎看着这茫茫大雪里,那小狐狸形单影只的坠在远处,不由的心软起来:“师父,要不就让他一起吧。” 它现在是个小瘸子,自己也是个瘸子了,唯一的区别,是自己有师父抱着走。 可是师父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抱着自己。 温诀说:“军营里不会让你养一只狐狸。” 殷无咎下意识想说让温诀养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师父有他的事情要做,自己不该因为一时的同情,而给他增添多余的负担的。 本来他自己,就已经很麻烦了。 温诀见他不说话了,对着不远处的小白狐道:“别跟着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小狐狸也不知听懂没听懂,总之这一回,它终于停了下来。 它坐在地上,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殷无咎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生出了一种苦涩而茫然的情绪。 他在心中默默的问:你该去的地方是哪儿呢? 我该去的地方,又在哪里? 送走了前来找温诀谈事的谢凌霜,飞鸢叹了口气,抱着剑在帅帐外愁眉不展的发起了呆。 主子离开军营已过去两日多了,却还没有回来,虽说他身手好,但飞鸢还是有些担心。 另外,派出去的人找了很多地方,依旧没能找到殷公子的下落,这般恶劣天气,若是带着伤流落荒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不在意一个小兵是死是活,但是他会在意主子。 主子第一次对一个人表现出这样的特殊,而这个人却突然没了! 恰好这时天晚了,飞鸢估摸着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找主子,所以他打算亲自出去看看。 出军营后,莫约行了一公里左右,飞鸢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往这边而来。 隔的太远了,加上风雪很大,飞鸢看不清那人模样,只是觉得那高挑的身形,与自家主子有几分相像。 但是一晃眼,那身影突然变小了。 等他再走近了些时,心情从疑惑变成了激动。 ——找了那么久没找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可不得激动一把嘛! 飞鸢直接就用了轻功,一下掠到了殷无咎面前,因为太快了,险些没刹住脚撞人身上去。 他将殷无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见他拄着一根棍子,右脚上又绑着木条,看起来是伤了脚,问道:“殷公子,你脚怎么了?” 殷无咎还沉浸在师父突然丢下自己离开的事实中,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飞鸢,也没听见他的问话。 飞鸢见他盯着远处一动不动,于是换了个问题:“你在看什么?” 殷无咎总算听到了。 他回神,扭头,看见飞鸢时眼中闪过一抹恍然和诧异。 师父突然丢下自己就离开了,原来是有人来了,师父他,是不想被这里的人看见自己吗? 之后的时间里,殷无咎拒绝了飞鸢背自己回去的要求,自己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军营。 路上,飞鸢问起他这些天的经历,殷无咎半真半假的应付了过去。 他想,既然师父不愿意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存在,那他自然不会说出来,而关于悬崖下的那个小山洞,他也一并隐瞒了。 飞鸢没有对他的话产生什么怀疑,但是却对送他回来的那个不知名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飞鸢总觉得,自己当时瞧见的那个挺拔身影,和他家主子很像。 而这种猜测,在他安顿好殷无咎,回到帅帐中,看见了突然出现的温诀时,恍惚在一瞬间落到了实处。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主子这些天出去,其实是去寻殷公子了。 作者:你真相了! 可是不对啊,他刚刚问殷公子,送他回来的人是谁,他说的是不认识。 而且那人若是主子的话,他为什么要避开自己呢? 飞鸢又想到了主子让手下人暗地里出任务时,都会让那些人做一番乔庄改扮……莫非主子在寻找殷公子时,也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可这又不什么坏事,主子为什么不愿意让殷公子知道? 飞鸢越想越纠结,脑子里飘过了一大堆的小问号,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那些问号淹没了。 “怎么?”刚换回盔甲的温诀,一出来就瞧见自己属下盯着自己发呆,于是淡淡开口问了声。 飞鸢瞬间收起了自己的思绪,转移重点道:“将军,您回来了。” 温诀点了点头:“这两日辛苦你了,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可有何大事发生?” 飞鸳说:“军中一切安好。” “我知道了。”温诀道,“没什么事情的话,你也下去吧。” 飞鸢听话的离开了,只是脑子里还在纠结着,“到底是不是主子救了殷公子,如果是,他又为什么要隐瞒身份”的一系列问题中。 桐城一战,西南军损失惨重。 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死伤近半,而在温诀劝降了薛青愈那群人之后,他们后来便归顺了朝廷,并且引得西南叛军中的一部分人也跟着倒了戈,事到如今,屠蒙战手底下的人,就只剩了五万余残兵。 这形势,倒有几分像之前被他们追着打的屈家军。 瞧着他们被打的落花流水、节节败退的样子,幸存的屈家军们真可谓是扬眉吐气。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势要将这些叛军打回西南老巢,打的屠蒙战永无翻身之日。 不过就在我军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时,来自帝都的一封急诏,说是毗邻西北的天耀国,突然用炮火轰炸了大商西北边境。 温诀接到消息,连夜便带着两万骑兵往帝都赶去了。 这次的事情太过突然。 一年前,天耀就曾进犯过大商国,当时温诀率军打退了他们,两国签订停战协议,并且商文帝派遣了三公主前往天耀和亲,之后两国之间一直相安无事。 没想到这一次,他们竟然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不是书中记载的情节,剧情又一次产生了偏差。 他以前觉得每天按照既定的剧情往下走,自己就像个机器,可是现在,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温诀却发现,还是原来那种状态,更适合他。 为什么呢,因为一个心脏病晚期患者,是真受不得刺激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毫不芥意1个;感谢为我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眠1个;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插i12瓶;无语问苍天5瓶;小雪花、之乎者也2瓶;不是坚果1瓶;啊——wsl…躺平平~ 第85章 刚至城门口,南熙便带着一群人迎了上来。 温诀见到他,先问了西北的情况。 南熙这些年跟着温诀也成长了不少,早在他回来之前,便将这次的事情查了一遍,不仅弄清楚了被袭地区的伤亡与损失,甚至连天耀国出兵的原因都给扒出来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还带了那么点狗血的意味儿。 却说这西南王屠蒙战,有一对龙凤胎儿女,儿子叫屠蒙行茂,传闻屠蒙行茂文采斐然,风流蕴藉,又生了一副美如冠玉的好相貌,引得多少女子为之一见倾心,心醉神迷;既然是龙凤胎,这弟弟模样长得好,姐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长女屠蒙天骄不仅倾国倾城,同时还继承了屠蒙战一身功夫和行兵布阵的作战天赋。 两年前温诀南下驱逐西南军时还曾与其交过手,那女子确实是个巾帼英雄,穿起战袍勇武不输男儿,不过屠蒙战这一回出兵却并没有带上她,听说是生了什么病。 说了这么多,这事儿同天耀国突然炮轰大商边境有什么关系呢?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几日前,屠蒙站这位引以为傲的爱女屠蒙天骄,去了一趟天耀国。 按理说,那天耀皇帝卫晴岚也是一代枭雄,不该为了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就撕毁两国条约的,毕竟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会有损他的形象,对于他国今后的外交造成重大影响,而且天耀与大商如今还算亲家;更重要的,大商国力这几年有了起色,不似从前那般式微,他们这么做,无异于在大商这头正在苏醒的雄狮头上拔毛。 总的来说,他这回干的这破事儿,十分的不明智。 可是传闻中,这卫晴岚一直对屠蒙天骄有意思,大概就是十来岁时,他随着先皇入大商朝拜,碰见了同样跟着老爹入京的小天骄,年少的惊艳总是难以忘怀的,尚且年幼的卫晴岚,觉得自己遇见了真爱,此后多年都对屠蒙天骄念念不忘,在他称帝之后,曾经还派遣使者远跨山水前往西南王府求过亲。 其实当时这亲事如果成了,这一南一北两大枭雄强强联合,只怕早没如今的商文帝屁事儿了,可惜的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屠蒙天骄对卫晴岚不仅感冒,连个印象都没有,对她来说,卫晴岚就一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所以她自然是不乐意了,而屠蒙战又是个女儿控,看他给女儿取的这名字就知道了,他见屠蒙天骄不情愿,就给拒绝了,至于北征一事,他则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能拿下这大商江山,完全没必要拿自己宝贝女儿的终身幸福,来交换与天耀国的联合。 谁知到头来,意气风发、来势汹汹的西南王,却一次次惨败在温决这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手下。 他终究,还是要靠着自己的女儿来扭转大局。 至于为什么要请卫晴岚呢?这也很好理解,一来他对屠蒙天骄有意思,请动的可能性大,二来天耀国国力强盛,对大商威胁大,温诀如今在与西南军打仗,如果卫晴岚突然横插一脚,聚集在西南的兵力势必就要被分散,而图蒙战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卫晴岚,我看应该叫为情难才对!”小央听着南熙描述被袭地区的惨状时,脸色又一次气红了,“为个女人撕毁条约,我看他早晚有天死在这女人身上。” 其余人等虽然没说什么,但看面上的表情,也都十分的气愤的。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悲剧已经发生了,死者无法生还,他们如今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对付兵临边境的天耀军。 进京之后,温诀需要率先进宫面圣,抵达宫门时,他已从南熙口中将这次突发事件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 “陛下,护国将军来了。” 商文帝在御书房里等着,听见大总管赵延盛进来通传时,他身子猛的离开了龙椅,一顿之后,又缓缓坐了回去,看那样子,倒像是想要站起来亲自迎接,但考虑到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最后又忍住了。 赵延盛将商文帝这一系列微妙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难免有些复杂。 这些年,朝内朝外有温将军在,陛下明显比当初轻松了许多,甚至借助温将军的雷霆手腕收回了不少权利,皇上一直都很信任温将军,换句话说,甚至是有些依赖了,他给了温将军很大空间,大到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温将军想要谋逆,只怕这帝王之位也是手到擒来。 虽说一朝天子不可能让一个烧的面目全非的人来做,但温将军完全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前那些年的时候,赵延盛一直都有这种担心,甚至还有几次忍不住劝诫过陛下,但陛下却说他身边从未有一个人如此让他放心过,赵延盛只是一个太监,能做的也仅止于此,即便心中不安,后来也没再说什么,但这些年,他看着温将军一路走来,却渐渐觉得,陛下当初的眼光,并没有错。 他总觉得,陛下对温决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君臣,他以前还常听陛下念叨,若自己的皇子们,能有温将军一半出息,他便是去见祖宗,也能安息了。 温诀行完礼,打量了坐在龙椅上的商文帝一眼,他发现数月不见,皇帝似乎苍老了许多。 头上白发多了,眼角的皱纹深了,眼下一片清灰,眼袋也明显的浮了出来,眸中血丝交杂,看起来像是一直没睡好的样子。 商文帝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温诀也没有什么血缘之类的关系,但是对于这老皇帝,温诀心里却是有些感情的。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皇帝十分的信任他,若不是他那从始至终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只怕他这些年遇到的阻碍,还要多上无数倍。 “南方战事朕都听说了,闲庭,你从未让朕失望过。” “闲庭”是温诀的字,书里的温崇洲其实并没有这个字,这是温诀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商文帝给他取的。 虽然不知皇帝给他取这个字的由来,但是在对方说出这二字时,温诀莫名就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篇小记中的一段话。 “心外无物,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大意是说人心中能做到淡泊明静,宠辱不惊。 温诀不知道这架空世界里的商文帝看没看过这篇文,但他觉得,商文帝给他取这么个字,就是为了警醒他。 毕竟那时候他深得帝王宠幸,身份地位如日中天,又年纪轻轻的,被权势冲昏头脑是很正常的。 温诀和皇帝寒暄了几句,两人很快就将话题切到了大商当今的形势上。 “西南王如今已不足为惧,南方有屈将军和谢校尉等大将坐镇,陛下只可放心。” 皇帝闻言,突然想起什么,道:“朕记得之前送回来的战报中,提到了个殷姓的少年,听说是在攻打玉、桐二城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按理说,皇帝日理万机,应该不会去关注一个小兵的,但谁叫这小兵是男主角呢,所以好巧不巧,就是吸引了天子的注意。 战况不是温诀写的,有专人记述,而且就算他写,也不会刻意去提及殷无咎,不过现在,既然皇帝都表示出对殷无咎的好奇了,所以他就将攻打玉城与桐城时,殷无咎在其中起到的关键性作用说了说。 就这样,殷无咎在商文帝心中留下了粗略的第一映像,当然了,小时候的那一次不算。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知道殷无咎就是王二狗的,除了温诀和殷无咎自己,早已没有第二人了。 简单的聊了聊西南战事,君臣之间着重说起了天耀此次袭击西北的事情。 时间一晃近两个时辰过去了。 温诀出了御书房,刚转过游廊的拐角,突然一个人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伸手将人扶了把,问道:“没事吧?” 那人身子微微顿了一下,旋即猛地抬起头来。 视线相接的一瞬间,温诀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清晰的惊喜。 “七殿下。”温诀说着,松开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殷弘玉大概是跑的太快,白皙的面上还泛着一抹潮红,他看着温诀双眼眨也不眨:“你回来了。” “嗯。”温诀应了一声,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嘶哑,平淡,没有什么波动,但其实他的心里,是有些疑惑的,按理说他与殷弘玉一直立场不同,但不知为何,这人却似乎总喜欢在他面前晃。 温诀有时候觉得殷弘玉在打什么注意,可以瞧着他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眸,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多了。 “七殿下这般慌张,是要去见陛下?” 殷弘玉佯装平静的理了理衣襟,道:“本殿是来找你的?” 温诀下意识道:“殿下找臣何事?” 殷弘玉还是那老句话:“本殿没事,便不能找你了吗?” 温诀闻言,都有点后悔问了,这七殿下做事想来无厘头,哪次找自己有正事了。 认识这些年,他差不多也知道怎么跟这位脾气怪异的七殿下相处了。 他不再多言,提步绕过殷弘玉,继续往前行去。 殷弘玉瞧着他的背阴,心里有些气恼与失落,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他不停的找话题同温诀说话,温诀总是三言两语就应付过去,态度不冷不热,弄得殷弘玉挫败急了。 最后,他一跺脚,站在原地不走了。 温诀脚下不停,头也没回一下,直接将他丢在了身后。 “温崇洲!”殷弘玉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急了,在身后气恼的直呼他大名。 温诀驻足回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殿下有何吩咐?” 殷弘玉大概被他晾的狠了,这一点点的回应,竟也叫他心中雀跃起来。 他提起衣摆朝着温诀飞奔过去,结果一不小心,踩在雪地里滑了一跤,臀部狠狠砸在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面部表情管理当场失控。 那“砰”的一声响,不仅吓坏了远处追赶殷弘玉的小太监,就连温诀都惊了下。 他走过去,伸手要扶殷弘玉起来,但是却被殷弘玉一把握住了手。 殷弘玉原本是要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但是刚挪了下身子,却突然又坐了回去。 温诀问:“殿下怎么了?” 殷弘玉说:“本殿脚痛。” 温诀心说:不应该是臀痛吗? 不过转念一想,刚才事发突然,他好像也没太看清对方具体怎么摔的,大概滑倒时脚也崴了,于是就说替他看看却不想刚伸出手,殷弘玉却缩回了脚。 温诀眼里露出几分疑惑。 殷弘玉道:“你、你又不是大夫,本殿下才不要你看。” 温诀闻言也不强求,沉默的收回了手。 殷弘玉抿着唇,他恨极了温诀这种不冷不热、淡然疏离的态度,可是却又毫无办法改变。 打打不过,拎出身份压不住,就算是同父皇告状,以父皇对这家伙的态度,只怕不仅不罚他,还会训自己一顿呢!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当朝七殿下,第一次对一个人这样的无可奈何,可气的是,他还偏偏如何也放不下他。 “你扶我起来。”半晌,殷弘玉闷闷的说。 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温诀照做了。 殷弘玉站了起来,又道:“我脚很疼。” 温诀看了一眼快要跑到跟前的小太监,说:“你送七殿下回宫吧。” “是,奴才省得。”小太监说着就狗腿的过来要搀人。 殷弘玉一下拍开他的手,对温诀说:“本殿脚伤了,一步路也不能走了,搀着又有何用?” 温诀沉默了下:“那下官找人抬轿辇来。” 殷弘玉说:“这大雪天的,那些宫人们笨手笨脚,若再摔了本殿怎么办,你担待得起吗?” 温诀:“……”他们摔了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殷弘玉见他沉默,哼了一声,道:“你背我回去。” 温诀:我怀疑你小子在无理取闹。 殷弘玉不高兴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220:37:08~2020-10-2320: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站远点8瓶; 第86章 温诀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沉默着站到殷弘玉面前,微微蹲下了身子。 为了防止这小子没完没了,他决定给他送回去。 殷弘玉面上顿时绽开一抹得逞的笑容,他大概是有点高兴过头了,直接一个弹跳便往温诀背上扑去。 温决毫无防备,直接被他弄的朝前一个趔趄,险些扎地上摔一狗趴。 “弘玉。” 殷无玉也吓的不轻,在温决站稳之后,就想问他要不要紧,话未开口,却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殷弘玉动作一顿,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不远处,一人推着个轮椅,在身后一群宫侍的簇拥之下,缓缓朝着他们这边行来。 “二、二皇兄,三皇兄!”殷弘玉声音顿时有点虚。 原来这推轮椅和坐在轮椅上的人,分别是三皇子殷弘陵与二皇子殷弘清。 殷弘清沉静的视线,落在趴于温诀背上的殷弘玉身上,说:“七弟,你,咳,咳咳咳……你这是?”殷弘清看起来很虚弱,一张清俊面庞带着病态的苍白,两颊微微有些凹陷,开口就咳嗽个不停,短短一句话也说的断断续续的。 殷弘玉看着他的模样,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关心神情,但是因为怕人看出来,又要努力的忍着。 半晌,他跳过这个问题,回答了殷弘清的问话:“我、我脚崴了,让他送我回去。” 温诀听他语气,顿时觉得有趣,这七皇子一向骄纵蛮横的,见到这两位兄长,怎么就和小鼠见了大猫似的。 “胡闹,怎么能让温将军背你?”殷弘清性情淡薄,即便嘴上说着训责的话,言语神色之间亦无多少情绪波动,话落,他挥手吩咐身后的宫人,“迎春,你,咳咳……你送七殿下回宫。” “不必了。”殷弘玉脱口而出道。 殷弘清道:“怎么?” 殷弘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上闪过一抹僵硬,混乱之下,又将先前反驳温诀的话重复了一遍。 “路这么滑,这宫侍笨手笨脚的,我怕他摔着我。” 殷弘清说:“这个你大可放心,迎春力气大,身手也不错,不会摔到你的。” 殷弘玉:“……”话都说这份儿上了,他还有说“不”的余地吗? 无可辩驳的七殿下,被宫侍背起来,往他压根不想回去的寝宫去了。 别见背他这宫侍名字取的这样……诗意(其实有点青楼风),但他外形其实一点也不文艺,浓眉大眼,身材高大,体魄强壮,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要是放在现代套一身黑西装,妥妥就是个气场逼人的大保镖。殷弘清儿时因为寒疾废了双腿,行动之间都是迎春背他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迎春就是他的双腿。 但是背的稳又怎么样,谁要你背啊! 突然,迎春停了下来:“殿下。” 殷弘玉黑着脸:“干嘛?” 迎春说:“殿下,是奴才哪里做的不妥吗?” 殷弘玉有点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刚刚似乎,把心里话给说出口了! 哼,说出来了又怎么样,反正皇兄他们还有……还有那家伙也不在这里,他还有什么好装的。 思及此,殷弘玉板着脸命令道:“放本殿下来。” 迎春犹豫:“可是殿下的腿……” 殷弘玉没等他说完,语气有些不耐的打断道:“本殿让你放我下来。”其实他儿时并非娇纵的人,只是为了隐藏自己,这些年在人前这副模样久了,都有些习惯了。 那感觉怎么讲呢……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面具戴久了,忘记真正的自己了。” 他都这态度了,迎春一奴才也不好忤逆,只得照做。 迎春一松手,殷弘玉就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看着他大步流星往自己寝宫方向走去,迎春那张死板的面容上,顿时显得有些懵圈。 七殿下这速度这走姿,哪有半分伤了腿的样子。 既没伤着,又为何要说自己伤了? 耿直的迎春,正战术性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前面的人转过了头来。 “看什么呢?”殷无咎微蹙着眉宇问。 迎春立马收回了手,敛藏起面上表情,老老实实站了个军姿,抱拳拱手道:“奴才不敢。” 殷弘玉也没追问,而是警告的瞪了他一眼:“这事儿不许告诉皇兄他们。” 迎春又拱手行了个礼。 殷弘玉默认他这反应是表示会遵从自己的话,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却不知道迎春一回去,就给他卖了。 当时,二皇子与三皇子刚刚和温诀分开,兄弟俩在园子里说话,宫侍们远远站在一边。 “二哥,你说这温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殷弘清道:“看他的样子,是真的不愿卷入这党派之争里。” 殷弘陵疑惑道:“那他为何又愿意与弘玉亲近?”在外人看来,弘玉是大皇子的人,温诀与他走这么近,那就是偏向大皇子的。 殷无咎说:“只怕不是他愿意。” “二哥这是何意?” “你先前注意到玉儿看他的眼神了吗?”殷弘清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我曾在玉儿的书房里,看到过这温将军的画像。” 殷弘陵隐约意识到了这句话中的深意,但又因为过于惊世骇俗而不敢确信:“二哥是说?” 殷弘清轻叹了口气,没说话,但个中之意已不言而喻。 恰在这时候,迎春回来了。 殷弘清招他到近前,问道:“你没将殿下送到?” 迎春几乎没有犹豫就坦白了:“七殿下自己回去了。” 殷弘陵:“自己回去了,他不是伤了脚吗?” 迎春说:“七殿下的脚,似乎伤的不重。” 迎春说句“伤得不重”,已经是触及到自己的底线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谎言这种东西,有一就有二,主子信任他,他便绝对不会辜负这种信任,即便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殷弘陵想到殷弘玉当时固执的想让温诀背他的画面,还有殷弘清刚才说的话,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会?弘玉怎会对那样一个人有意思,他们都是男子啊,而且那人虽说确实有着超出常人的能力与魄力,他自己都不免感到佩服,可那样一副恐怖的容貌,纵然是经天纬地之才,弘玉也不该喜欢上的啊! 不是他以貌取人,只是他足够了解殷弘玉,自己这个皇弟自小爱美,不仅自己臭美,就是平日里手边用的物件,选的太监宫女都要好看的,用现在的话来说,简直一妥妥的颜控,这样的弟弟,怎么会看上一个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人? 殷弘陵心情极其复杂,但是在他看向殷弘清时,却发现对方还是那一脸的平静。 “二哥,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殷弘陵指的是殷弘玉装腿疼这事儿。 殷弘清轻点了下头,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殷弘陵见他咳的眼睛里都染上血丝了,顿时将这些事都抛到了脑后,扶着他担心道:“二哥,外面风太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三日后,温诀前往西北,会见天耀国君卫晴岚,见面的地点定在两国之间的齐梦。 此次会面,在两国之间不算什么秘密,但是也并没有大肆宣传。 齐梦国是两大国之间的必经之路,商贸往来频繁,长街上如往日般人流如织、热闹非凡,若说有何不同,便是皇城第一楼的凤舞楼,今日被一大群武装士兵重重围了起来。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到楼中天子一号房外,轻扣了扣门,得到允许之后走了进去。 屋内一张圆桌边,坐着三个人,上首是天耀国主卫晴岚,他的右边坐着个身着白色裙装的女子,容颜绝色、气质出尘,叫人见之忘俗,而他的左边,则是一个珠光宝气,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下首位置,坐着几个武将打扮的男子,另外,屋内还有数个侍立伺候的人。 “陛下,派出去的探子来报,一路上并未发现大商的人。” 卫晴岚闻言,面色陡然沉下来,他将手中茶杯重重摁到了桌上,溅出的茶水将桌上精致的织锦绸布晕染出大片的深色,发出的动静将坐在一旁的天梦国君给吓了一跳。 齐梦国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向上首黑着脸的卫晴岚:“天耀皇且稍安勿躁,大商使臣想必是路上因事耽搁了。” 天耀大将文踔气道:“即便有事耽搁,也该派人捎来消息,让我们陛下如此等着算个鸟事儿。”也不怪他会这么暴躁,先前约定好的时间是今日巳时,但是现在都快末时了,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我也曾见过那姓温的几面,无礼傲慢、目中无人,看着也就个头高些,但那瘦啦吧唧的样儿,我瞧着一阵风都能刮跑了,当年本将军提出与之比武切磋,他连应战也不敢,如今只怕是害怕了,心中后悔,故而半途夹着尾巴跑回去了。” “是啊,听说他以前被火毁了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欸你说这得多难看啊,才能一年到头都带着个面具,不过老子是觉得,做人就该坦坦荡荡,遮遮掩掩算什么男人。” “传闻他被那场火烧的不轻,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带着明火,估计那地方也烧坏了,指不定还是不是男人呢。” 武将大多性情豪放,另外几人闻言,都放肆的大笑了起来,有个人假正经咳嗽了一声:“野漠兄,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昨天的,今天晚上更今天的,为什么要在这里说一下呢,因为不说我可能就不想更了。 感谢为我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静等暖风来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等暖风来1个; 谢谢~ 第87章 叫做野漠的武将道:“有什么过分的,本将军又非信口开河,你们仔细想想,要不是不正常,凭他那等身份,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府中会连半个女人也无?”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顿觉恍然大悟,难怪那温崇洲这么多年不娶妻纳妾,也没有孩子,原来是因为……烧坏了那个! 在场众武将,觉得他们真相了。 坐在一旁的白衣女子,听着他们这粗鄙的荤话,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听了一阵儿,还是开口制止了一句:“行军打仗靠的不单单是武力,更重要的是头脑,从这方面而言,那温将军确实是个良将,果若真的与之对上,诸位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各位同为男人,又何苦拿这种事情来戳人痛处?” 众人被那女子说的一时沉默了。 但是很快,便有人反驳道:“郡主说的是,打仗靠的自然不是只有武力,若不然西南王又如何会被那温崇洲手底下的兵打的节节败退,现在还要来求我天耀的王帮忙解围呢?” 却原来,他们口中的这位郡主,便是那西南王爱女,屠蒙天骄。 当着人女儿面儿骂人父亲有勇无谋,也着实是不客气了,然而话一说出来,还有人立马跟着附和:“是啊,你这娘们忒不厚道,也不想想我们出兵是因为谁,若不是你,我等又何必要与大商大动干戈。” 女子轻轻蹙了蹙眉头,看起来是有些不悦了,但也没恼。 只是她都没恼,一旁卫晴岚却反而突然发作了,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酒壶都倒了,酒水撒了一桌。 在场众人顿时吓得皆是一抖,刚刚说的起劲儿的几位武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刚刚怒怼的这位西南郡主,陛下对她有多在意。 一众人交换了个眼神,纷纷站起身来,认怂的说道:“臣等知罪,还请陛下息怒。” “西南郡主是朕的客人,以后谁敢对她不敬,便是欺君罔上,你等记住了吗?”卫晴岚冷冷丢下这句话,将一个君王的威仪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众武将虽然性格豪放,胆子甚大,但也都怕掉脑袋啊,闻言立马恭恭敬敬的应下。 卫晴岚见状,摆了摆手,道:“都出去吧。” “臣领旨告退。” “臣领旨告退!” 见卫晴岚没有惩处他们,众武将们顿时狠狠松了口气,告辞之后便转身匆匆往门口走去,文踔刚要伸手开门,包房的大门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静立在门口,这男子着一袭玄色交襟绸衣,紧袖窄腰,沉静肃穆,外面大红的披风又为其平添了几分亮色,也更衬出那露在日光下的脖颈修长雪白。 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将这纯色的红与黑,穿的这样出尘好看。 走在前面的文踔,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脑子里蹦出来的便是这么个关注点略有些奇怪的念头。 没错,从他近距离的视角平看过去,恰巧看到的就是对方的脖颈与衣襟。 短暂的怔愣之后,他仰起头来,然后,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面……面具。 面具,银色的? 没错,就是银色的面具。 还有这让他自卑的身高! “是你?”文踔声音一下有些失控。 身后的野漠见他反应这么大,不由好奇道:“文将军,这人是谁啊?” 野漠虽然也看到了温诀面上的面具,但是很显然,他并没有将眼前这个修长挺拔,气质出众的男人,和刚才脑补的那个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不敢见人乃至不能人伦的家伙,联想到一起。 文踔条件反射的回道:“他就是温崇洲。” 此言一出,身后那些没见过温诀的人,先是懵逼了一阵,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意外。 “这,这就是刚刚你口中所说的那位温将军?”那个胆小懦弱,瘦弱不堪,一阵风便能吹跑的温崇洲? 文踔没理他,缓过那阵子惊讶的情绪之后,语气不善道:“你们大商国的人,都这般没有时间观念吗?” 温诀淡淡道:“本将军再没有时间观念,也比不上贵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本事。” “你——”文踔被他一句话堵的哑口无言,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气的直接就拔出了腰间的配刀,朝着温诀砍了过去。 身后众人顿时一惊,这……这文将军也太暴脾气了吧,这要直接将这位温将军砍死了……砍死了好啊,那他们天耀日后发兵大商,岂不就少了一大威胁嘛。 和谈尚未开始,这些人便已经开始做起美梦来了,不过美梦终究是美梦,因为在文踔的大刀落下之前,温诀轻轻松松避开了。 他竟然避开了他们天耀第一刀,文踔大将军的刀。 而且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是半点压力也无。 文踔心里也很震惊,甚至是不敢置信,于是很快,他挥起刀打算再试一次。 “文踔,住手。” 坐在一边看了老半天戏的卫晴岚,总算是开口打破了眼下僵局。 不得不说,文踔确实是卫晴岚手底下的一把好刀,好用又听话,卫晴岚一开口,他竟然立马就手住了刀势,堪称令行禁止的典范。 温诀视线跃过文踔头顶,跃过他身后一众武将的头顶,落在坐于那里的卫晴岚身上,抱拳一揖:“大商护国将军温崇洲,见过天耀国君。”态度不卑不亢,拿捏有度。 天耀地处北方,民风彪悍粗犷,人也都生的比较壮,这些武将个个都是一米七上一米八几的大汉,但是到了温诀面前,却顿时集体矮了一截,连带着气势都弱了许多。 那感觉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往日里的自信没了,甚至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总之就挺难受的。 他们不愿意站温诀面前了,门口的路自然就被让了出来,温诀迈步走进去,也不要人招呼,直接在那张桌子边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态度随意自然的,仿佛他是此地的主人。 文踔看了看外面安静站立着的,像是完全没有受到惊动的士兵,又转而看向温诀:“喂,你怎么来了?” 温诀道:“莫非我不该来?” “不是,老子不是这个意思。”文踔暴躁道,“老子是问,你突然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们之前派出去的探子完全没发现这温崇洲的行踪,而且楼外与楼下的侍卫们也都没有被惊动,这人到底从哪儿入的齐梦国,又是如何进入这包围重重的凤舞楼的? 温诀说:“自然是从大商来,用脚走进来的。” 这显然不是文踔想要的答案,他还待继续追问,这时候,他脑海里突然意识到的一个严峻的问题,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文踔带着这个疑问又重新跑到门口与窗边看了看,最后跑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温诀:“你的属下呢?” 温诀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这一回总算是给了他个明确的答案:“本将军没带属下。” “什么?你,你真是一个人来的?” 温诀语气平淡的让人心态爆炸:“有问题吗?” 有问题吗,有问题吗……你说有问题没有? 如今两军对阵,战事一触即发,你唐唐一品大将军,号令大商千军万马的大元帅,竟然单枪匹马,自己跑到我们的包围圈里。 温崇洲啊温崇洲,你到底是狂妄自大过了头,还是脑子有毛病? 文踔用了半晌才平复下自己无以言表的复杂心情,他要开口说话,又突然停下来,踮起了脚尖,这才开口说道:“哼,温崇洲,你也太狂妄了,你就不怕就今日有去无回?” 对于他的挑衅,温诀这次却选择了沉默。 文踔见他不说话,还以为对方吃瘪,以为自己扳回了一城,他的气势又回来了:“怎么,害怕了吧?” 温诀道:“本将军是来和谈的,不是来与你斗嘴的。” 文踔:“……” 不可一世的文大将军,又一次华丽丽的被温诀淡淡一句话给秒了。 卫晴岚看着自己这风风火火的大将军,被温诀气的面红耳赤,有口难言,却突然爽朗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温将军只身赴会,端地是好胆识、好魄力啊!” 这人害死了他们大商那么多无辜百姓,温诀这次迟到,其实就是故意的,所以他这时候连个迟到之后的借口也不找,直接就开门见山的,将话题拉到了两国的外交问题上。 “两年前,天耀与我大商签订和平条约,保证不会再犯我大商疆土,如今才过去多久,却又撕毁协议,伤我大商数千子民,我大商天子,希望陛下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卫晴岚悠闲的喝了口茶,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和平,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个道理,温将军还需朕,亲自解释给你听吗?” 这句话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也是真的有些狗了。 温诀面色微微沉下来,道:“本将军此来,是来让天耀国退兵的。” 温诀话不多,但一向都很直白,像是“两国交好,可以互惠共赢,现在打起来天耀国也绝对讨不了什么好”之类的话,他想卫晴岚心里绝对是有数的,既然心里踹的明白,还敢开这打破和平的一炮,那就是铁了心的打算替屠蒙氏撑腰了。 既然如此,那温诀也没必要再将这些道理多说一遍。 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第88章 “温将军还真是直白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朕也不绕弯子,大商想要我天耀退兵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与西南王停战。” 温诀道:“西南王逆谋造反,屡屡挑起战事,我王仁厚,两年前已放过他一回,他却不思悔改,反倒又一次卷土重来,天耀陛下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养虎为患的道理,应该比本将军更明白,且若是陛下你天耀疆土之上的臣子犯上作乱,陛下会选择留着他吗?” 从温诀进来开始,就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屠蒙天骄,听着他这淡漠决绝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温将军,你当真要将我西南军赶尽杀绝?” 温诀刚才进门,就不动声色将这屋子里的人都扫视了一便,他当时第一眼看见这女子时,也不由为之惊艳了一把。 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出于一个正常男人,对一个长相出众出、气质上佳的女子单纯的欣赏罢了。 “这位是?”很显然,温诀此时尚未将这女子的身份与线报中前往天耀求助的屠蒙天骄联系在一起。 屠蒙天骄面上神情微微怔了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没有应承温决。 卫晴岚揽过温诀的问话,道:“温将军年纪轻轻,记性却似乎不太好啊,这位是西南郡主。”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显的不悦,仿佛温诀没能认出屠蒙天骄,是件多么不能原谅的事情。 西南郡主? 温诀想了想,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身着玄盔,手持缨枪的女子。 那确实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曾在万军丛中取下了他一员大将的首级,他当年还曾与之交过手,因为凭借着系统刷来的迅捷身手,他在几个回合之中挑落了对方的缨枪,只是当时那女子也不知被谁打掉了头盔,一头长发凌乱,面上还染了血,对于她的长相,温诀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所以现在见了真人,这才未能将其认出。 温诀朝着女子微微颔了颔首,道:“原来是郡主。”态度不算热络,但鉴于对方叛军之女的身份而言,却已算是比较客气了。 屠蒙天骄也朝他回拜了一下。 温诀看着她这副淡然优雅的模样,心中却陡然生出了一股异样感。 那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在后来他们移步宴厅时,一瞬到达了顶点。 温诀虽然当初没有看清屠蒙天骄的长相,但印象中,这屠蒙天骄个子不是特别高,站在一群大老爷们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娇小,但是她又有着与外形截然相反的豪放性格,行为举止大开大合,脾气也大,言语间甚至偶尔会不经意的带出几句脏话……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十分高挑,甚至她站在这一众武将之中,个头竟然还要高出一些。 两年不见,一个人气质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吗? 就算会,那一个女子,能突然在这两年之内,蹿高十几二十公分? 思及此,温诀心中顿时生出了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这个女人,其实根本就不是屠蒙天骄,而是屠蒙战找人假冒的。 毕竟他记得那屠蒙战十分疼爱自己的女儿,当年屠蒙天骄被自己擒下,他用了整整十个重要俘虏将她换了回去,甚至在战败之后,宁愿自己去死也要保全女儿,这样一个人,会舍得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当做交换筹码,送给一个女儿不爱的人吗? 温诀越想越觉自己的猜测靠谱,甚至一时之间,他的心情都因为这个发现而明朗了许多。 若这女人真的不是屠蒙天骄的话,那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卫晴岚就算再中意屠蒙天骄,毕竟也是一国之君,如果他真被屠蒙战这么耍了,还能再为他撑腰吗? 言归正传。 在温诀表示不会放过西南王之后,卫晴岚的面色也变得不太好。 “既然温将军执意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这人迟到不说,进门之后还言行无礼,态度傲居,压根就是没将他这个天耀国主放在眼里。 卫晴岚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是他能忍,且喜怒不形于色,有多能忍看他十数年韬光养晦,最终杀父弑兄,一举夺得天耀王权就知道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被温诀气的…几乎失态。 他不想谈,温决却想谈:“陛下莫非真要为了一个女子,毁了自己一世英名,与天耀这千秋基业?” 卫晴岚终于是被温诀给激怒了:“温崇洲,你未免也太过狂妄了,你以为,如今的天耀国还是当年之境吗?就算两国真的打起来,你以为谁的胜算大?” 温诀静静地看着他发飙,半晌,突然扯唇笑了一下。 卫晴岚简直莫名其妙,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 温诀视线扫了屠蒙天骄一眼,道:“温某记得,殿下上一次见到西南郡主,还是在十数年前,如何就这般肯定,眼前这位,真的是郡主本人?” 突然跳转的话题,一瞬闪了在场众人的腰。 而在他说出这话时,屠蒙天骄的面色陡然变了下,虽然她极力掩饰,但因为温诀一直留意着她,所以还是捕捉到了。 可惜的是他注意到了,卫晴岚却并没有注意道,他虽然觉得温诀这话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他:“朕再确定不过。温崇洲,不管你说这话,是在打什么主意,但最好立马收起你的心思。” 说话间,他不由看向身侧那容色倾城,却又气质如兰的人,眼里不自觉的流淌出柔情与爱意。 虽然许多年不见了,虽然这人已褪去当初的幼小与稚嫩,完全长成了个大人,但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这就是他当年见到的那个小丫头,在他晦暗人生中,给过他唯一温暖的人。 温诀都有点被他眼里的深情与笃定打动了,以至于他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莫非这女子,真的是屠蒙天娇? 无论双方怎么想,总之这个话题很快结束了,之后他们又谈了一会儿,结果终以谈崩收场。 温诀看起来还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样子,但卫晴岚特别是他手底下那一群臣子,却简直是不爽极了。 最后在齐梦国君的提议之下,他们决定明日再谈,在温诀起身欲走时,文踔几个直接就抽出武器围了上来。 温诀说:“诸位这是何意?” 文踔面上露出一抹危险阴森的笑意:“若你死在这里,也不知你们那位无能的昏君,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呢?” 虽然温诀在大商国,威胁到了许多人的利益,半数的达官显贵都想他死,甚至就连百信们都觉得他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但是他们这些外人却看得明白,大商国开始渐渐回春,就是从这温崇洲被封为护国将军、掌管军权开始的,是这个人撑起了日渐衰败的大商国,他是大商的一颗定海神针,若是这颗定海神针不在了,是不是大商就能重新乱起来。 到时候,他们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心里正做着美梦呢,文踔突然被一股力道推了一下,然后他眼前一花,紧接着他就发现,被他用刀架着脖子的人,不见了! “陛,陛下!” 怔愣间,文踔听到耳边传来野漠惊恐的低呼。 他迟疑了一下,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他看到,一把闪着银光的锋利匕首,架在了他们天耀九五之尊的脖颈上,而握着匕首的人,正是刚刚被他用刀架着脖子放狠话的温崇洲。 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大将军,顿觉一股凉意窜上后背,立时冷汗就下来了。 他,他到底是怎么……近身到陛下身边的? 文踔凌乱了。 这间屋子里,不仅有他们这些厉害的武将,更有身手远在他们之上的七大暗卫为陛下保驾护航,而那样的一群顶级高手,竟然都没有拦住眼前的这个人。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觉得温诀狂妄自大的过头,但是这一刻,他们恍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真的有他狂妄的资本。 这些不可一世的大老粗们,面色顿时变得灰败,他们开始认怂求饶了,求温诀冷静小心,千万不要伤了他们尊贵的陛下。 温诀趁着他们心理大受打击之时,趁热打铁敲打了几句,然后大大方方放了卫晴岚,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温某得罪了。” 卫晴岚面色铁青,心里也仿佛塞了一坨铁。 他让齐梦国君安顿温诀,然后定下了明日继续会谈的时间,带着屠蒙天骄与自己那一票臣子们大步离开了。 齐梦国君顶着山大的压力,挺着“八月”的肚子,小心翼翼凑到温诀身边:“温将军,请随本王移步行宫吧!” 温诀点了点头,跟着他下楼。 马车帘子放下的一瞬间,温诀放任自己靠在了车壁上。 其实他刚刚也是捏了一把汗。 还好这些人被他的不破功给镇住了,以为他是什么武功盖世、深不可测的大佬。 他这些年虽然也修习了一些内外功法,可要真对上这些从小习武,有着数十年功力的一群高手,除了逃只怕没第二条路可走。 他为什么单枪匹马来赴约,一个人都不带,是为了装逼充大吗? 当然不是了。 温决这么做,单纯就为万一翻车,到时候跑路方便,毕竟带个人的话,出了事儿他还得扛着人一起跑,那不自己难为自己么?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提意见的时候都好温柔(和温老师一样温柔) 每次说了意见怕我这个弱小无助又胖胖的小作者承受不住,总要夸夸鼓励几句“问题点我都酌情修改了,以后也会注意的” 作者菌努力成长中o(v`)o 第89章 用过晚膳,温诀习惯性溜达了一圈,回到房间莫约一刻钟,行宫的主事太监带着一群人敲响了他的门。 主事太监是个身着紫色对襟长袍的中年人,身形纤瘦,面颊微凹,肤色冷白,一双眼睛却很亮,看起来精明的很:“见过温将军,奴才来为将军送沐汤。” 此时虽正值寒冬,但温诀一路跋涉,风尘仆仆,确实是想洗个澡了,闻言道了声“有劳”,便放了主事太监与他身后的一众宫人进来。 只是等那一桶桶的热水倒进浴桶,主事太监都告退离开了,那些个太监宫女却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温诀不得不分出注意看向这些人,只是这一看不打紧,却发现进来的这八个人各个都生的样貌不凡。 妩媚妖娆的,纤细娇弱的,清纯动人的,温文尔雅的,英姿飒爽的,高大强壮的……各种各样的风格都有。 温诀身居高位,这些年往他身边送人的人数不胜数,他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什么个情况了,只是这齐梦国君,也可能是天耀国君想塞人给他也就罢了,这怎么还有男人? 温诀视线移到最右边那位五官硬朗、体魄强健,虽然穿着宽袍广袖的锦衣罗衫,但依然让人觉得强壮无比的肌肉男身上时,嘴角的运动神经几乎失调。 这一刻,温诀突然想去将那个给他安排这些人的家伙按着猛摇一通,好好问问对方到底几个意思了! 【大概是觉得宿主您可能不举,所以攻都给您安排好了呢?】系统的声音依旧很突然的在温决脑海中响起。 温诀:你……说……什……么? 温诀语气里的危险那么明显,但系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咱们之前进凤舞楼的时候,系统听见天耀国的那群臣子谈论您八卦,说您当年被大火烧坏了下边,已经不行了。】温诀:“……” “你才不行了,你全家都不行了。” 一向好修养的温教授,忍无可忍,在心中骂了句粗口。 “还有,你最近是不是又迷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 【宿主您怎么知道我最近迷上耽美小说了?】系统语气突然有点兴奋起来。 温诀:“……”他这到底是摊上了个什么魔鬼系统? 至此,温诀是半句话也不想和这狗系统多说了,他转而看向那群偷偷拿眼打量自己,似乎是想上前来伺候他,但是又有些犹豫的俊男靓女们,冷冷淡淡道:“都出去。” 一群人面上先是意外,然后又露出为难神色。 几秒的停顿过后,其中一个身姿曼妙、长相妖艳的女子婷婷袅袅的朝着温诀走了过来,娇声说道:“大将军身份尊贵,身边怎能没有服侍的人呢,就让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女人说着,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落在了温诀腰间的束带上。 然后整个身子,也开始往温诀身上靠去。 温诀没有避开,但是眼神却平静的犹如一方古井,泛不起丝毫波澜,他看着那女人妖娆多姿的媚态,道:“你当真想服侍本将军?” “将军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能伺候您,是梅娘几世修来的福分。”女子娇嗔着道。 女子说这话时,语气十足的真诚,但温诀心里却只有五个字——我信你个鬼。 无语的同时,他心中陡然起了几分“恶念”。 “那你替本将军将面具摘下来,先为本将军濯面。”温诀缓缓的说。 女子愣了一下,她的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外界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容貌的传闻,“面如罗刹,丑陋不堪……” 她一时有点犹豫了。 可是看着温诀身形高挑、气度不凡的模样,她又觉得,或许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夸张呢! 于是她缓缓伸出手……又停了下来。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就算绷直了手,也没法够到温诀的后脑勺。 这个男人可真高,身材比例也很完美,她此前还从未见过身形这样漂亮的人! “将军,您生的好威武,梅娘实在是够不着,您可以稍微低下一些吗?”梅娘语气柔弱的撒着娇。 温诀十分给她面子,配合的垂下了头,似乎是怕对方仍旧够不着,他还周到的将背也微躬了一些。 女子踮起脚尖,一只玉手绕过他耳畔,解开了系面具的银绳,然后另一只手握住那方银色的面具,缓缓取了下来。 除了温诀,屋内所有人,都随着她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就在面具离开温决的脸时,那女人陡然瞳孔骤缩,浑身一颤,猛的后退一步,手里的面具也落在了地上。 温诀知道没人能忍受自己这张脸,就是他自己偶尔从镜子里不经意看见了,都会给自己吓上一跳,这女人刚刚离的他又那么近,会有这么大反应,也不算奇怪。 梅娘的视线早已从温诀那张坑坑洼洼、丑陋犹如地狱恶鬼的面上移开了,但是她的脑海里却依旧挥之不去方才看见的画面,然后一想到自己要与这样一个恐怖的男人行那云雨之事,千娇百媚的容颜彻底失了所有的麗色,只剩下一片恐惧与恶感。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怎么,害怕了?” 女子闻言,一瞬间如梦方醒,她立马跪伏于地,为自己的失礼失态而赔罪:“梅、梅娘不敢,还请将军饶命。” 温诀没说话,缓缓从唇缝间挤出一个字:“滚。”语气阴森可怖,简直就是在搞对方心态。 梅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感觉自己要完了。 分明知道这温将军长相丑陋,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怎么到头来,还是犯了这样的错! 温诀见她毫无反应,于是将自己的意思重复了一遍,最后又补充一句:“全都出去。” 离开了温诀所住的屋子,这群人走出老远,方才狠狠松下一口气来。 看那一个个面色卡白、一言难尽的模样,活像死里逃生的一样。 “梅娘姐姐,你没事吧?”搀着她的清秀少女,面上露着真切的关心。 梅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清秀少女晃了晃梅娘被自己挽着的手:“梅娘,你不会被吓傻了吧?” “可惜了!”梅娘突然讷讷的道。 少女不解:“可惜什么?” 一旁另一个模样娇滴滴的女子道:“梅娘是在可惜那温将军呢,可惜那样一个经世之才,却被毁了容貌……哎,若非如此,也不知该夺去多少男男女女的芳心呢!” 温诀在那群莺莺燕燕离开后,就撤去了周身骇人的冷意。 要装好一个坏人,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他走回浴房,让系统检测了一下那些人送来的洗澡水和衣服有没有问题,确定没有猫腻之后,弄了点热水冲了冲头脸身子,然后跳进大大的浴桶中,怯意的泡起澡来。 【宿主您可真坏,竟然吓唬人,您知不知道,您这副样子是真的会吓死人的!】脑海里传来小警猫义正严词的谴责。 温诀懒得搭理它。 系统又说:【宿主,您不会是因为他们说您不举,真生气了吧,哎呀不会吧,您这么小心眼的吗?】温诀忍无可忍:“闭嘴,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会儿?” 系统:【用完人家就丢,下回不帮你验毒了,嘤嘤嘤……】温诀满脸的无动于衷:【我被药死了,你也讨不了好。】虽然这些年来,系统这个外挂帮他在吃的用的东西里,检查出了数不清的各种千奇百怪的毒药,避免了他惨遭毒手,但是温诀也弄明白了一个问题,就是在他任务成功的同时,这个系统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升级,所以当初自己接下任务,它才会显得那么兴奋。 洗完澡,温诀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他打算去探一探那屠蒙天骄,看看对方的身份是真是假。 行宫面积很大,比温诀的将军府还大上一些,不过温诀轻功卓绝,找起人来倒也不算太麻烦,一路飞檐走壁掠过去,看到亮着灯火的,或是守卫森严的院落,就靠过去看看,不过一二十分钟,就成功找到了屠蒙天骄所住的宫殿。 卫晴岚是真的很在意这女人,住都要住人家隔壁,生怕对方出点什么意外似的。 温诀落在屋顶,蹲下身子,拂去瓦片上的积雪,然后轻轻拿掉了一块。 夜晚屋内明亮,外面漆黑,明暗对比下来,他这样做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温诀低头望去,屋内屠蒙天骄应该也是刚刚洗完了澡,穿着白色的绸衣从浴房出来,走到床上就躺了下来。 因为是仰卧的姿势,温诀很清楚的看见了她的脸,虽是素面朝天,但却比化了妆的时候还要好看上许多,但是温诀看着看着,却突然看出问题来了。 温诀发现这人眼角下方,比之前多了颗小小的朱砂痣,而且那五官,怎么好像有点像个男子? 温诀视线向下,然后他看到了对方凸起的喉结与平的没有一点起伏的胸。 温决:“……??” 还真是个男的? “世子,您发还未干,这样睡会受寒的!”温决正怔愣着呢,就听见下面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 床上的人闻言,却突然睁开眼,她,不,应该是“他”,他看着那侍女,语气严肃的说:“你又忘了我的话。” 侍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跪了下来:“知雨知错,还请世,还请郡主责罚。” “行了,起来吧,若有下次,你便不必再跟着我了。” 知雨唯唯诺诺的应下来,然后慢慢站起身,捏着布巾走到床边,双膝跪地,撩起男子漆黑的墨发细细擦拭起来。 蹲在屋顶的温诀,心情已不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 那侍女叫这个女……男人世子。 所以屋里这人真的不是屠蒙天骄,甚至还是个男人——他是西南王府的世子,屠蒙行茂? 以前读书时候,也看过些下饭的古装剧,里面常出现女主女扮男装的戏码,只是他怎么都瞧不出半分男子样,偏偏周围的人还要说几句“公子英俊不凡”之类的台词,他当时觉得扯极了,后来到了古代,还想过有没可能遇到一个两个呢,却不想这女扮男装没见着,倒让他见识了一回女装大佬! 这扮的也太成功了吧,竟然将他都给骗了过去。 温诀正心情复杂,床上的人突然一把抓起枕畔长剑,然后一个翻身坐起,朝着房顶飞掠而去,半空,他蹬了一脚殿中木柱,身子借力一个翻转,右脚朝着屋顶直直踹来。 事发突然,不仅那正在给屠蒙行茂擦头发的丫鬟吓了一跳,就连温诀都给他整懵了。 反应过来后,他只来得及往一边闪去。 然后下一秒,屠蒙行茂已将屋顶踹了个窟窿,同时凌厉的剑势直逼温诀而来。 眨眼之间,十数招已过,温诀眼看着屠蒙行茂招招无情,显然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一时也不再只是避让,而是将功力催发到极致,闪到屠蒙行茂身边,一把擒住他了持剑的手腕,然后趁他被自己点到麻筋手上无力之际,将对方的剑抢了过来。 突然被人近身并且抓住脉门,屠蒙行茂心下大惊,立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念头,第一个是“这人身手好快!” 第二个是,“好熟悉的身法。” “都说西南王世子文采斐然,却不善 武功,却原来都是误传,今日一见,世子这功夫,只怕还远在郡主之上吧!” 嘶哑的声音,叫温诀一瞬恍然。 他迅速的扭过头看向对方,果然:“是你!” 温诀道:“幸好来的是温某,若换做其他人,恐怕现在已被世子灭口了吧。” 屠蒙行茂俊美的面容一片沉凝。 天耀国主若知道他假扮姐姐欺骗了自己,还会愿意再帮他们吗? 一旦卫晴岚选择袖手旁观,西南军危矣! 思及此,屠蒙行茂决定放手一搏。 ——若现在不动手,眼前这人一定会在天耀国主面前揭穿自己,到时候西南军就完了;而如果他拼尽全力,至少还有一丝机会。 “温将军当真不记得家姐了?”屠蒙行茂转移话题道。 温诀其实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但还是配合的回了一句:“温某与郡主曾在战场上交过手。” 屠蒙行茂想到两年前姐姐从战场回来,提起眼前这人时那神采飞扬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痛的:“姐姐在战场上输给了你,是将心也输了,她是个骄傲的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将一个男人放在眼里……今日一见温将军,我却似乎明白了姐姐为何会被将军折服。” 他这话虽算不上直白,但其中的意思并不难懂,他是在说自己姐姐对温诀有意思。 不过温诀听是听懂了,却并未放在心上,他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就算有,也不觉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世子说笑了,温某这副不人不鬼的尊容,不吓到人已是万幸。” 屠蒙行茂道:“书中有云,美玉石中藏,看一个人,岂能端看外表,将军兼资文武,智勇无双,气度非凡,实在令人钦佩,若非身不由己,行茂真愿交将军这个朋友。” 温诀见他说这话时一脸的真挚,心中不由对这屠蒙行茂刮目相看,温崇洲当年可是坑杀了他们西南三万将士,现在又将他老爹打的节节败退,这屠蒙行茂非但没有记恨在心,还想与他交朋友? 不管这人心里是不是真这么想,总之温诀都对他挺有好感的,恰好他胳膊也有点酸,便松开了擒住对方脉门的手。 屠蒙行茂揉了揉被温诀掐出红印儿的手腕,同时也在寻找着动手的机会,就在温诀打哈欠时,他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你上去看看。” 却在这时,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屠蒙行茂面色一僵——是卫晴岚!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个侍卫已通过屋顶的窟窿跳了上来。 侍卫看了看相对而立、呈出一派和谐状态的温诀与屠蒙行茂,顿时有些不明所以。 这……什么情况? 楼下再一次传来询问声时,不知所措的侍卫,选择了重新跳了下去。 温决清楚的听见那侍卫在下面汇报屋顶情况,他眼里带着几分兴味的看向一旁的屠蒙行茂,却见对方突然牵起自己衣角,一个用力,撕了一大片下来,然后当做面巾帕,系在了自己的面上。 那块布料很大,不仅挡住了他的脸,甚至连脖颈前胸都挡了个严实。 温诀闲闲道:“世子裹得这般紧,待会儿我若揭穿,你此举岂不更叫人起疑?” 屠蒙行茂没说话。 他可没指望这人能替他保守秘密,只是待会儿面对情况,他觉得自己这般,能少几分难堪。 莫约过了半分钟的时间,那侍卫再次上来了,这一回,他将卫晴岚也带了上来。卫晴岚不会武功,他所到之处,必然有一群为他保驾护航的人,故而此时的屋顶上,由两个人一下子发展成了十几个。 卫晴岚站稳,看着温诀冷声问道:“温将军为何在此?” 屠蒙行茂心里顿时捏了一把汗,现在大庭广众,他已经没有机会杀掉温诀了,这人肯定会揭穿他,到时候不仅他自己,屠蒙家族也要完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温诀竟然什么都没说,而是道了句:“素闻郡主武功超群,温某不过来找郡主切磋切磋罢了。” “既要切磋,为何不选在白天,而选在这深更半夜,温将军当朕如三岁小儿一般好糊弄吗?” 温诀说:“陛下不信的话,可以问问郡主。” 卫晴岚看着温诀笃定的样子,面上闪过一抹迟疑,半晌看向屠蒙行茂,问道:“他此言当真吗?” 温诀见他在对上屠蒙行茂时,瞬间换了一副温柔的至极的态度,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真想知道这家伙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其实是个汉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屠蒙行茂现在只怕温诀揭穿自己,心虚的很,怎么可能说不是,于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同时还帮温诀说了两句话。 卫晴岚虽说对于温诀的行为十分不满,但见状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黑着脸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将自己带了下去。 一场“闹剧”就此终了。 在他们远去时,温诀听见卫晴岚温柔的问屠蒙行茂:“,娇儿,怎么这副打扮?” ……娇儿? 温决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屠蒙行茂用着改变过得声线回道:“天骄仪容不整,如此露面有失体统。” 卫晴岚不疑有他,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屠盟行茂肩上,又往中间拢了拢:“你殿内屋顶修整起来需要时间,要不去朕殿里睡吧。” 随着他们走出院子,温诀没有听到屠蒙行茂后面说了什么,但他也不是特别关心,自己转而也往住处去了。 翌日,双方就昨日的话题继续商谈了起来,但是因为各持己见,所以没谈几句,场面又一次僵持起来。 卫晴岚放下手中把玩着的茶杯,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战场上见真章吧!” “看来天耀国主,似乎对征服我大商很有信心呢?”温诀道,“陛下是觉得你天耀的炮.火,真的能荡平我大商国土吗?” 卫晴岚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但看温诀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自信莫名就有点动摇了。 ——莫非他大商朝的国力,已经到了连他们杀伤力如此惊人的炮.火都不惧了? 卫晴岚并没有就此问题纠结很久,因为温诀接下来的话,揭开了他心底的疑惑。 “据温某所知,天耀所制作的火.药,其中硝石源自我大商,不过数年前,那硝石矿被本将军端了,如今已收为国有,所以陛下这些年,是找到了新矿吗?” 卫晴岚不由皱起了眉头,寒声道:“温崇洲,你想说什么?” 数年前,他天耀匠人发明了火.药,其后在大商寻到了那座庞大的矿山,只是开采矿山时,却被殷弘厉手底下的人发现了,那时他们在天耀国的势力有限,所以只能退一步,让出矿山,从自主开采变为花钱从殷弘厉手中购买。 知道殷弘厉争储的决心,卫晴岚便让手底下的人给了他一些火.药,并说明这东西的厉害之处,试图以此来催发殷弘厉的野心,让他在朝堂内外搅动风云,然后自己再趁乱出手,给大商一个迎头痛击……卫晴岚的计划是很好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计划进行到一般,突然杀出来个温崇洲。 对方不仅端了那个矿,断了他们制造火.药的来源,甚至还曝光了他那些假扮商人的属下,让他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 想起这些事儿,卫晴岚心里至今都十分的不爽。 温诀道:“你们天耀的火.药,采用投石器投射,射程不过百十来米,而我大商的火.炮,射程却有千米之遥,且分类繁多,有摧毁工事、舰船船体的实心弹;杀伤人员用的霰弹;还有杀伤和破损兼顾的爆破弹,陛下觉得拥有这等军事装备的大商国,与贵国可有一战之力啊?” 卫晴岚被他说懵逼了,什么火.炮,还有他说的这什么实心弹、霰弹的……等等,火.药不是他天耀国的奇士研究出来的吗,为什么大商也能做出来。 眨眼之间,卫晴岚心中已转过无数种念头,但是最后,他紧绷的心虚又渐渐缓和下来。 卫晴岚突然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关于温将军的传言甚多,什么“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之类的,朕也听过不少,但如今看来,这些传闻都是温将军自己吹出来的吧,温崇洲,你当真觉得朕这般好耍吗?若你大商果真有那般神兵,还能任西南王逍遥至今;你温将军又还需坐在此地与朕和谈?只怕不仅西南王,就是远近诸国,都早已被你天耀荡平了。“温诀不得不承认,卫晴岚这个逻辑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他的确是可以直接用炮.火将西南叛军一举歼灭的,也可以直接和天耀国开打,不过他不想这么做,因为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如果突然出现杀伤力极大的现代武器,到时候绝对是一场生灵涂炭的大灾难。 他让人造出火.炮,也只是为了制衡拥有火.药的天耀国,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温诀并不想拿出来。 而且如果他真的用炮.火把这些明里暗里的敌人都一举轰死了,那男主角还用搞什么事业? 直接大结局算了。 温诀扯唇笑了笑,道:“陛下很快就知道,温某所说的话,是不是玩笑了?” 卫晴岚第一次在与人交锋时处于这样被动的位置,看着对面一派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温诀,他脑子里的神经又一次绷紧了。 自他登基掌权之后,已经许多年未曾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依旧没有小九“抱头” 平时目标六千只能写三千,今天以为能写一万的,结果到头来才7000,如果目标三千,可能直接就断了更这是不是也应了那句: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求其下者无所得━┳━ ━┳━ 第90章 温诀那话说出来没多久,便有士兵来报,说天耀驻扎商国边境的大军所用粮草,被商军一举炸没了。 卫晴岚此时还算镇定,只是等那士兵说了粮草被炸的情况之后,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温诀,见那人仍是一脸运筹帷幄的淡然模样,一颗心蹭的就沉了下去。 这人方才所言是真的,他们真的有那般厉害的武器! ——千米之外,精准定位,远程炸掉他们的粮仓,这样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人造出来的? 当然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上拥有此般武装的大商,他们还有胜算吗? 卫晴岚面色十分的不好看,他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因一己之私而搭上一国前程,陷天耀万千将士与百姓于水火,但若就这么退兵……卫晴岚扭头看向身边同样面色难看的屠蒙行茂,她又该怎么办? 他不想辜负她的! “屠蒙天骄”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间,似有什么说不上来的东西在彼此间流淌,半晌,屠蒙行茂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缓缓道:“陛下,撤兵吧,不必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卫晴岚看着他面上无力而决绝的神情,一颗心狠狠揪了起来。 突然,他一把握住了屠蒙行茂的手,道:“不论发生什么,朕定会护你周全。” 屠蒙行茂唇角微微弯了弯,道:“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是屠蒙家族的人,必是要与家族共存亡的,家族危难,我又岂可独自苟活。”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面上还带着清浅笑意,然而落在卫晴岚耳中,却叫他一瞬失了控:“不行,朕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他眼底的在意那么明显,屠蒙行茂想不看见都难,一时之间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突然不想再对他伪装欺瞒下去了,然而屠蒙行茂正要开口坦白自己的身份,却被温诀打断了。 温诀道:“负隅顽抗,只会让更多的人枉死,或许你该劝说西南王归降,到时候我会劝陛下对你屠蒙氏从轻发落。” “我会的。”屠蒙行茂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他儿时也曾跟着父亲学武,但稍大一些后,明白了战争的残酷,为了反抗父亲,便再不愿于人前露武,时间一长,父亲对他失望了,王府中人也皆以为他武功荒废了,又过些年,外面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会武功这事儿,只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有人知道,他是喜欢武功的,这样藏而不露,不过是不想跟着父亲四处征伐掠夺。 大商皇帝虽然昏庸无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从小便见识了父亲雷霆手腕的屠蒙行茂,却也明白,父亲虽然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在北伐,其实不过是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他也不是没有劝过父亲,可要是能劝动,西南王早就消停了,哪里还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父亲的固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们一旦战败,便是万劫不复。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大商朝廷拥有这般厉害的武器,却没有用于战场,虽然他不愿相信真如温崇洲所言——是不想造成太大伤亡,可除此之外,他也没法找到其他的解释了。总的来说,如今即便天耀国参与进来,也不过是死更多的人,卫晴岚迫不得已,只得答应撤兵,但是在撤兵前,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温诀不得再参与到讨伐西南军的战争中。 一个将领对于战争的胜败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温崇洲不论从功夫、军事才能亦或震慑军心方面,都叫人不敢小觑,阻止他参与其中,是卫晴岚现在唯一能为“屠蒙天骄”做的事情了,只是对于温诀能否答应下来,他心里是没有多少把握的,毕竟他现在已失去了谈判的资本! 可叫他没想到的是,温诀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竟然答应了。 卫晴岚心中诧异,却怎么也没想到,温诀这次回来,压根就没打算再回南边指挥作战了。 倒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只因按照书中记载,征讨屠蒙站是男主成长之路上的一大历练,作为反派,他可不能抢了人主角的副本。 这场谈判最后的结果是天耀国退兵,并且赔偿之前给大商造成的损失,至于温诀,则答应不会再参与到追讨西南军这件事情中。 贺云楼中,一桌三个中年汉子正在吃酒聊天。 “欸,你们知道吗?西南王死了,屈将军就要带着大军班师回朝了。”张三满脸兴奋的道。 李四切了一声:“早都知道了,我还听说啊,这杀掉西南王与他手下大将段十开的,是军中一个小将,好像只有十六岁呢!” 王大富问:“是真的吗,哪家孩子这么厉害啊?” 李四说:“商朝这么大,从军的又那么多,那哪儿知道去啊?” 王富贵又道:“那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李四想了想,懊恼道:“我记着方才说书先生似乎正要说名字呢,我紧着与你们吃酒来,就走了。” 张三立马逮住他话里的漏洞:“原来你也是才刚听说的啊,问啥啥不知道,也好意思显摆!” 李四不满道:“那你知道叫什么吗?” 张三:“……”还真被问住了。 正过来上菜的店小二,把口水鸡往桌子上一搁,道:“叫殷无咎。” “姓殷,那不是国姓吗,莫非是什么皇亲国戚?”王富贵呢喃了一句,看向店小二,“对了,你又打哪儿知道的?” 店小二语气得意道:“这殷小将军,可是我们少东家的好友呢,打小一块长大的!” 李四:“你家少东家……那不贺老板儿子吗,我怎么记着那小孩刚学会走路呢?” 张三都听不下去了:“那人家小儿子,他说的贺家老大,你忘了人小时候你抢人糖人儿,还给人小孩弄哭了。” 李四愣了一会儿,还真给想起来了:“你说那小胖墩儿啊,可好些年没见着他了,是了,我记得几年前他也当兵去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店小二说:“我们少东家好着呢,现在可也是有军衔的,少东家当年就是和殷小将军一块去从的军。” “你知道挺多的嘛,给我们讲讲呗。”李四说着,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板凳儿,“来来来,坐下说。” 店小二也是讲的兴奋了,闻言汗巾子往肩上一搭就坐了下来,甚至还拈了粒儿花生米丢嘴里,然后大刀阔斧的讲起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你怎晓得这些啊?”李四奇道。 店小二说:“我们少东家每年会寄家书回来的,我是从老板娘那儿听来的。” “原是这样,对了,听说殷小将军这些年屡立奇功,就连陛下也十分看重他呢,还夸赞他有温将军当年的风采……” “呸呸呸!”店小二没等他说完,打断道“温将军虽然厉害,但是心狠手辣,殷公子才与他不同呢,殷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呢,海城一战中,原本商军可以直接放火攻城的,但考虑到城中百姓安危,只好另想办法,最后是殷公子带人潜入城中,设计擒了守城的段十开,这才保住了城中百姓。” “这也是你老板娘说的?” “不是,是我昨儿个听书时候听到的,就酒楼外边说书那阎大爷,加上今天,他已经搁那说了三天海城之战的事儿了,我都断断续续听全乎了。”海城就是西南王府所在的城池,这一战,商军直接搅了西南王老巢,西南军可以说是彻底的从历史上消失了。 他这么一说,那哥几个立马兴致勃勃让他讲讲细节。 店小二满口的答应下来,正要开口,耳边却突然传来老板娘的唤声。 他吓的浑身一震,僵硬的扭过头去,就见他们老板娘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笤帚一脸危险的看着自己呢。 “几位老哥咱们改日再聊哈!”店小二匆匆丢下一句,然后抓起托盘就跑了。 “张小果,让你上菜,你跑去和客人聊天,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店小二忙陪笑道:“老板娘,我也不是有意要和他们聊天的。” 老板娘撸起袖子就揪住了他耳朵,虽然力道不重,但架势整的很吓人,张小果哇哇哇的大叫了起来,一边道,“老板娘您听我解释啊,我只是……只是听那些人谈起少东家,我一想着少东家就要回来了,我高兴啊,您晓得我这人,我一高兴就话多,就忍不住和他们多说了几句。” “阳阳!”老板娘听他提起自己儿子,陡然停下了动作,面上神情也跟着缓和下来。 张小果见状,拍着胸脯重重呼了口气,老板娘发现他的小动作,面色顿时又拉下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干活去?” 张小果忙应承一句,麻溜跑了。 几日后,大军抵达帝都。 城中几乎八成的人,都聚到了城门口去,人山人海挤了几里路,简直前所未有的壮观。 张小果来的晚了些,靠近城门口的位置早被人占了,他只能远远站在离着城门最远的地方,远的连城门都快看不清了。 “往年大军回京,也没这么大阵仗啊,这回怎么这么多人!” “有什么可奇的,你小子也不想想,几年前征出去的兵里,可是每家每户都出了人的,如今他们凯旋而归,一个个都拖家带口的来迎接,那有钱人家的,连家里的丫鬟仆从都带出来了,能不热闹吗?” 张小果听这声音觉得有点熟悉,扭过头一看,这不前几日在他们酒楼里吃饭的张三嘛,他身边还站着李四和王大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男孩十多岁,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应该是他们谁家的后辈:“张大哥李大哥王大哥,你们也来了啊?” “是啊,我二哥这回也回来呢,我带着小孩过来接他。”张三说着,指了指站在他身边跳着往远处看的俩小孩,分别介绍道,“这我二哥的小子和我闺女。” 俩孩子满心是在快要入城的将士们,看也没看张小果。 张三给俩小孩一人拍了一巴掌,训道:“也不知道叫人。” 俩小孩心不在焉的叫了一声,就想着往人群里挤。 张三怕他们磕着碰着,也跟着一块往人群里挤,所过之处便响起一阵不满的抱怨乃至怒骂声。 “你怎么没和你们东家一处,他们没来啊?”李四问道。 “你说什么?”人群一吵起来,声音就被淹没了,张小果没听清,抻着脑袋扬声追问。 李四凑在他耳边,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张小果也大声回他:“怎么没来,老早就来了,估计排城门口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吼着交流了几句,嗓子都有点哑了,于是就不再说,安静的等着大军入城。 过了一会儿,本就热闹的场面顿时变得愈加骚动起来,城门口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有马蹄声,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消息转眼从人头传到了人尾。 果然不一会儿,浩荡的人马踏着烟尘出现在城门口,都不用人招呼,人群自觉的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跳宽宽的路来。 行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屈啸天老将军,他的儿子屈展翼与谢凌霜一左一右随在两侧,后面跟着十数个品阶不同的大小将领,再往后,是一队三百人的骑兵,其后还有列队整齐的千人步兵,场面十分浩荡,而这些人,还不过是回京士兵中的很小一部分,更得的人则驻守在城外。 “阳阳!当家的,那是我们家阳阳啊。”虽然那些骑马的将士们都穿的差不多,还带着头盔,但贺夫人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自己的儿子。 贺父跟着看过去,看见了一个皮肤黑黑的、眉眼俊朗的少年,短暂的迟疑之后,他平日里的温静淡然也一扫而空,甚至直接朝着人群“儿子儿子”的高喊了起来。 因为隔的不远,贺毅阳一下就听到了,他循声看去,严肃的面庞瞬间生动亮堂起来,一脸欣喜的挥着手和对方打招呼。 招呼完了又兴奋的和与自己并驾齐驱的殷无咎分享:“无咎,你瞧,我爹娘,我爹娘也来了!” 他刚刚那么大反应,殷无咎早就看到了,在贺父贺母看向自己时,也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只是他面上虽笑着,心中却有些失落。 三年了,这三年来,他在军中再也没有见过师父的踪影,甚至一个消息也没有,他不确定师父是不是回京了,看见贺毅阳的父母站在人群中欢喜的迎接着他,殷无咎就不由得希望,能在这些人里看见师父的身影,但是没有,他扫遍了入目所有的人,也没有看到那一抹让他牵挂的身影。 队伍行的不是很快,但毕竟是骑着马,不过一会儿,就从贺夫人他们面前晃过去了,因为人群的阻挡,他们没法追上去。 贺夫人不过跟着走了几步,就险些被人绊倒了,他在丈夫的搀扶下站稳身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一晃几年了,咱们阳阳都长大了,黑了好多,不过也更俊了!” 贺老板道:“我早就说了,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你非不放心,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吗?” 贺夫人瞪了丈夫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是谁天天跑庙里烧香,求着菩萨保佑咱儿子的。” 大军入城,走完一系列程序,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他们这才被允许解散。 殷无咎一得了空,衣服也未及换,就策马往家中赶去。 宅门虚掩着,没打栓也没上锁,但他进去后却一个人也没见着,除去院子里多了些花花草草,这地方和三年前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殷无咎自己屋子都没回,背着包袱就去了温诀房间,门推开,他顿觉一阵清冷的凉意扑面而来,那凉意似乎直接渗进了他的心里,屋内很干净,显然是有人常打扫的,但是却没有人气,桌子上的茶具倒扣着,窗边书桌上,以前总插着些植物的白瓷瓶子也是空的,床上没有被子,连垫的也没铺,所有的一切无不在传达着一个消息,这房间里,现在没有人住,而且也许……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无咎,是你吗?” 一个略微苍老的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殷无咎转过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江伯,江伯拄着根拐,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江爷爷。”殷无咎叫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将人扶住,道:“您脚怎么了?” “今天本来想去城门口接你和毅阳的,谁想半道儿上崴了脚,快让江爷爷好好看看你。”江伯拄着拐往后退了点,细细打量了殷无咎一番,道:“你长大了,比江爷爷高出好多呢!” “是啊,我都十六了。”殷无咎说,“我扶您去厅里坐着吧。” 两人到了厅中坐下,殷无咎终于按耐不住,问了关于温诀的事:“江爷爷,我师父不在家吗?” 江伯道:“你们当年不是一块去了军中吗,公子没听你们一起回来?” 殷无咎落在膝上的手,不由揪紧了身上的衣袍:“这些年,我只见过师父一回,后来便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江伯面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怎么会这样?” 殷无咎心情沉重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整整三年杳无音信,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原本重逢的喜悦一瞬被冲淡了,这一老一少忧心忡忡的坐在大厅里,良久的相对无言。 晚点的时候,江锦安回来了,他身上还穿着早起时穿的那身官服,修雅如竹,丰神俊朗,已经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 江伯看见他,问道:“怎么才回来。” 江锦安道:“路上碰见毅阳,多呆了会儿。” 殷无咎见他说这话时,眼里不自觉的流露出温柔神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他说的这样。 江师兄从小就对毅阳很好,当年他们出征,他还特意去庙里求了护身符给对方,他们这一走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回来了,江师兄还不得赶紧找人见见去。 晚饭是江锦安做的,殷无咎跟过去看了会儿,见他手法娴熟,刀工精准利落,炒起菜来一气呵成,不由赞道:“师兄真厉害。” 江锦安道:“少拍马屁。” 殷无咎说:“你和江爷爷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江锦安点了点头:“爷爷担心你们都走了,这屋子无人打理就荒废了,所以一直住在这,我总不能放他一人,所以也就跟着一起了,而且这宅子都住这么多年了,要搬家还真不习惯。” 他现在已是朝中从三品的大官了,有朝中赐的府邸,不过却从没有住进去过。 殷无咎道:“要我看,咱这宅子也不小,住多少人都是够的,你和江爷爷就住在这里,来日你娶了妻,有了小孩,咱们这院里可热闹。” 江锦安听他说这话,周身气息陡然沉寂了几分,半晌,他坚定道:“我不会娶妻的。”这些年,来家中说亲的媒人数不胜数,爷爷也操心他的亲事,但他一直用各种借口搪塞下去。 殷无咎闻言一愣,诧异道:“为什么?” 江锦安说:“没有为什么,不想而已。” 殷无咎:“为什么不想?” 江锦安一个利落的颠勺,将锅里剩下的一点土豆丝炒肉颠进勺子里,装了盘,说道:“我不喜欢女人。” 殷无咎有点没听明白,这“不喜欢女人”,又是几个意思,短暂的呆滞之后,他脑中顿时灵光乍现,他突然想起了刚从军那会儿经历的事情,莫非,莫非师兄也如那王麻子一般,喜欢男人不成? 江锦安察觉了他的视线,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很奇怪吗?” 殷无咎:“我,我不知道……只是男人喜欢男人,这……真的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0-2815:29:57~2020-10-2919:0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onysusNyx1瓶; 第91章 殷无咎:“我,我不知道……只是男人喜欢男人,这……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江锦安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着喜欢一棵树还是一朵花般的简单。 殷无咎被他一下问住了。 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压根就说不出有什么不可以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应该就是……可以的吧! 殷无咎从小无父无母,关于情感伦常之类的事情并没有人同他讲过,唯一听过的道理只有男孩儿长大了后会娶媳妇儿生娃娃,而这还是在他小的时候,他的爷爷告诉他的。 可笑他那时还羡慕胖虎长得高高壮壮,觉得那样好看,以后能娶漂亮媳妇,所以也努力的想要吃成那样。 正因为他懂的少,所以江锦安这么淡淡的说出来,他就以为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只是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两个男人在一起,根本就不单单是彼此之间的事情。 ——身份,事业,家人,世俗……犹如一座又一座大山横亘在两人之间,难以跨越。 这是一条注定艰难的路,艰难到许多人都无法坚持下去,甚至更多人,连踏足的勇气也没有。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餐桌上,江锦安见殷无咎捏着筷子一直走神,过了半天也没吃几口,不由出声问道。 殷无咎抬头看向他,讷讷道:“有吗?” 江锦安沉默了一下,问:“你是不是在担心师父?” 殷无咎一下被他戳中心思,面上闪过一抹呆怔,他并没有反驳,而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江锦安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故作轻松:“别太担心了,师父会回来的。” “我也相信师父会回来的,可是……”可是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他连师父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 师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算有,我们也不认识,万一师父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便连消息也不会知道…… 殷无咎突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而正在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绪时,忽听耳畔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几秒的怔愣后,他蹭一下站了起来。 江锦安与江伯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弄得一惊。 江锦安直接放下了筷子:“怎么了你?” 这小子从回来开始就魂不守舍的,实在叫人担心的很。 殷无咎说:“师父回来了。” 江锦安:“……”这都开始说胡话了? 江锦安面上闪过几分古怪,心想这难道是走火入魔了不成,正准备好好开导开导自己这个师弟,不想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江锦安不敢置信的看向垂花门方向,那里,一个裹着玄色披风的高挑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这独特神秘的装扮,这修长高挑的身形,除了他那一消失就是三年的便宜师父,还有谁? “师父!”江锦安声音难掩激动。 温诀透过帽檐的薄料看向敞着门的大厅,见厅中三人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由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这些年因为忙于公务、同时也为了避免引起江伯爷孙怀疑,所以一直没有回这宅子,但他偶尔路过这边也会悄悄看上江伯一眼;至于江锦安,他在朝中任职,温诀几乎可以说是天天都能见上;反倒是殷无咎,他这些年远在南方,自那一次温诀回京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少年人一天一个样,变化大的很,个蹿高了,眉眼也愈发分明了。 就像温诀当初预想中的一般,殷无咎如今成长的,已是难掩锋芒了,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成为让人无法忽视的焦点。即便穿着最朴素的衣服,也好看的叫身边其他人顿时颜色。 温诀朝着殷无咎轻轻弯了弯唇,道:“回来了。” 当他话音落下时,少年身子僵硬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还握成了拳头。 温诀见状,突然想起自己当初送殷无咎去军营时,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会陪着殷无咎一起去的。 可是事实呢?他在军队没待上几个月,就丢下俩徒弟跑回帝都了。 这孩子肯定是生气自己了。 温诀摸了摸鼻子,想着该如何哄哄他,不想下一秒,对方突然撒开步子朝着自己飞奔了过来。 温诀尚未想明白殷无咎这行为的意图时,就感觉一个重力扑到了自己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将他一把抱住了。 温诀:“……”温教授懵逼了。 激动的,欣喜的,生疏的,客套的……也可能是愤怒的,怒而质问他为何要欺骗自己,总之三年不见,温诀想过见面之后的各种情形,但是在他的所有预期之中,却没有一种是这样热情的,热情的直接扑入他的怀中,给他这样一个大大的拥抱…… 感受着少年紧紧圈在自己腰间的双臂,以及紧贴着自己身子的那颗心脏传来的、真实而有力的心跳声,温诀自己的心跳也有些失速了。 过于激烈的情绪,对他来说是不合适的,于是温诀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然后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殷无咎的后背。 殷无咎感觉到他温柔的回应,心中陡然泛上一股酸楚和委屈。 师父,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你知道看不到、找不到你的这几年,我心中有多担心你吗? 师父,无咎很想你! 殷无咎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和温诀说,但是冲到嘴边却又莫名的说不出口来,就这么安静的抱了温诀一会儿,他慢慢松开了手。 分开时,温诀注意到殷无咎的眼睛有点发红,像是要哭的样子,可那眼眶里却又并没有泪水。 瞧着少年这副模样,他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你长大了,这要换做小时候,指不定得抱着为师哭鼻子哭成什么样呢!” 短暂的停顿后,温诀笑了笑,也不知发自内心还是调节气氛一般的说。可惜的是他这么揭殷无咎短儿,殷无咎也没像小时候那般害羞脸红或者是气急败坏,只是语气里带着些微怅然的应了一句:“是啊,我都长大了。 温诀突然有点扎心。 人生中错过的光阴,再也找不回来了。 餐桌上,几人都对温诀这些年去了哪里很感兴趣,温诀仍旧如从前的每一次一般含糊了过去。 他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可是能怎么办,他深埋心底的那些秘密,永远也不能公之于众,无法解释,也无从坦白! 而江伯等人除了有些失望之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江伯放下筷子,问温决:“公子今日可宿在家里?” 温决说:“是。”其实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的,但看着江伯期待的眼神,还有两小孩眼里的紧张,他还是答应了。 江伯瞬间眉开眼笑:“好好好,那我去将你的屋子收拾收拾,房间我总打扫着,干净的很,铺上床便能睡了。”他一连串的说着话,同时从椅上站了起来,不想刚迈出一步,脚下顿时传来一阵剧痛,以至他整个人都往前跌了出去。 竟是一时高兴过头,忘了自己白日才崴了脚,连拐杖也未拄,好在温诀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江伯,不必忙了,我自己收拾就好,你好好歇着吧。” 江伯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你坐着就行,孩子们这么久没见你,你同他们好好说说话吧,锦安,将拐杖递给爷爷。” 温诀阻止道:“你这腿伤若不好好修养,容易落下病根子,到时候岂不叫我们担心,反倒收拾屋子不过是些小事,谁做都一样的。” 他这么一说,江伯总算放弃了,只是转而将这任务交给了江锦安。 江锦安去后,温决则送了江伯去房间休息。 等他再到厅中时,殷无咎还坐在那里,只是桌上的碗筷已被收走了,这宅子里就他们四人,江锦安去打理他房间了,江伯刚被温诀送回屋子,这桌子自然是殷无咎收拾的,只是这都收完了,这小子还留在厅里干什么? “怎么还坐在这?” 殷无咎闻声抬头,看见是温诀,下意识站了起来:“师父。” 温诀说:“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殷无咎道:“师父怎知我累了一天?” 温诀:“听江伯说你们上午便入京了,大军入京后,一般都需走不少程序,很是繁琐劳累。” 殷无咎默然片刻,说:“师父很了解部队里的事情吗?” 温诀:“……”孩子大了,真是愈发不好糊弄了。 真有点怀念这小子几年前的样子,真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哪像现在,他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想想,生怕露出马脚来。 哎! 温诀干脆直接说道:“师父一直在军队中做事,只是因为身份特殊,不能暴露而已。” 这是温诀第一次透露关于自己的“职业”的事情,虽然说的十分模糊,但殷无咎心中却有些高兴。 因为知道师父肯定不会告诉自己他在军队里所担任的具体职务与任务的,所以殷无咎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可不问不代表他不想知道,殷无咎想,师父的身份那么隐秘,估计只有高层的将领才能知道,他现在只是个从四品的武将而已,无权得知是正常的,那等他在军中有了更高的身份之后,是不是就有机会了解到师父所做的事情了。 殷无咎以前对于官位与权势的高低大小,其实并没有什么追求,但是现在,他突然就有了向上奋斗的动力。 少年心思难测,温诀猜不着也懒得再猜了,说了句自己要去休息,便往房间方向走去。 殷无咎看着他的背影踟蹰了半晌,亦步亦趋跟了上去,温诀不是没发现,只是俩人房间紧挨着,他只以为殷无咎也是回房休息的,压根没往其他方面想,直到殷无咎一直跟到了自己房门口,然后站在那里不动了,温诀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温诀停在门口,问殷无咎:“怎么了,找为师有事?” 殷无咎张了张口,道:“师父,晚安。” 温诀:“……”他还以这小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说呢,没想到就这! “晚安。”温诀笑了笑,嘴上这么应道,但心中却在想,这孩子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他不知道,殷无咎其实想说的是:能不能和他一块睡的。 可也不知为什么,这话一到嘴边,就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了,一直到温诀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殷无咎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失落的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脑海中不由忆起小时候的事来。 那会儿他夜里睡不着了,就会抱着枕头跑到师父门口一遍又一遍的敲门,直到师父耐不住,答应放他进屋了为止。 当时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和师父一起睡,从来不会去想师父愿不愿意、以及自己睡在师父的床上会不会尴尬之类的问题,当年从军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紧张的不行,可是师父让他跟着一块进屋的时候,他只有高兴,即便后来紧张到不行,也没想过逃开;但现在,他不过想抱着久违的师父安安心心睡一觉,却无端生出这许多的顾虑来。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便是人们说的,成长的代价吗? 很显然,不管是温诀还是殷无咎,都意识到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变化。 曾经的、逝去的时光,是真的回不去了。 而未来,没人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困扰大商朝廷多年的西南王叛乱得以平定,帝王龙心大悦,免除朝事三天,温诀这些年在朝中早已站稳了脚跟,许多事情都能交给手底下培养的人去办,他自己则不再似从前那般事事都需自己亲力亲为,倒也算解放了不少。 这三日,他都留在了和江伯他们一块的那宅子里,本以为能和老人还有几个徒弟好好叙叙旧,却没想到在家的三日,宅子里几乎被前来说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 不是来找江锦安的,就是来找殷无咎的。 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这么吃香,说实话温诀这个师父是有点自豪的,虽然他并不觉得孩子这么小就适合娶妻生子,但也抱着喜闻乐见的心态一一将那些媒婆招待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天在外面,早上四点多起来写了两千,晚上七点回来写了两千,不够六千了,明天继续补挖~ 感谢为我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幽幽子墨1个;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等暖风来20瓶;小猫咪不加糖也甜10瓶;幽幽子墨3瓶;DionysusNyx、子墨1瓶;谢谢谢谢谢谢谢·爱心发射biubiubiu~~~ 第92章 “诸位请用茶。”家中没有佣人,温诀亲自斟了茶水放到那几个画着浓妆、穿红着绿的中老年妇女面前,连带着跟在她们身边的丫鬟小厮也没忘了一人请上一杯。 一莫约六十多的老太太端起茶杯,对着杯中尚在翻滚的色泽银白、形状精巧的嫩叶看了会儿,然后小心的抿了一口,感受着那淡雅却让人意味隽永的奇香,一时瞪大了眼:“这这这,这是明前银春雪!” 温诀随意道:“大娘也懂茶?” 那老妇人见他默认,捧着茶杯的手一时有些发抖,她生怕摔了杯子,忙将杯子放回桌上。 “说不上懂,就是贫生惯好这口罢了,所以了解一些。”她说着话,将视线从茶杯上移开,然而一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几个小厮丫鬟竟然也一人端着一杯茶,边吹边大口喝着,那好容易冷却下来的大脑,又一次充了血。 “慢着!”她突然指着跟随自己的小丫鬟,大声阻止道。 小丫头吓得一抖,手里的杯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她抬头惊吓的看着老媒婆:“林妈妈,怎、怎么了?” 老媒婆这会儿却已经忘了刚刚要说什么了,她只是一脸痛心的看着碎在地上的茶水,手在空中虚晃了几下,看那模样倒像是恨不能伸手将地上茶水捧起来似的,但好在理智让她明白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于是她在弓着瘦削的脊背,垂着手盯着地上一滩碎片与茶水碎碎念了数遍“造孽造孽哟”之类的话后,终于收回了视线。 小丫头不解而不安:“林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这就打扫干净。” 林媒婆道:“你这小蹄子,你知不知道这茶有多难得啊,竟然就叫你这么糟践了。”她刚刚不过是看不过这小丫头暴殄天物的牛饮方式,想要教她品茶的正确方法罢了,谁想这丫头竟然直接将茶杯都给砸碎了。 温诀这宅子虽不算小,但也不大,特别是里面的摆设,要多简洁有多简洁,完全不像其他有钱人家那样,显眼的地方摆满各种古董字画、奇珍异宝充排面,对于这些常年游走于各种人家、见过不少世面的女人们来说,这简直可以称作寒酸了。这些媒婆本来进来时瞧见这屋子里的摆设都觉得这家人可能是家道中落,将家中值钱物件都当了维持生计了,心中不由便有些看不起,可后来人随便拿出来的一罐茶,都是她们喝不起的品种,这让她们一时大跌眼镜,转而又开始觉得,也许眼前这些不起眼的桌椅板凳,也都是什么无价之宝了。 所以此时,林媒婆心疼的不仅有那杯她喝过一次便记了几十年的明前银春雪,还有地上那只四分五裂的杯子。 也许这杯子,也是什么价值千金的宝贝呢! 若温诀知道她的想法,估计也要忍不住说一句“你想多了”。 因为这杯子不过是他和殷无咎当年搬到此地时,杂货铺里十几铜板一套买来的。 小丫头懵懵懂懂,被林媒婆吓的连声儿也不敢出,小模样模样瞧着着实可怜,温诀不忍见此,出言开解道:“不过一盏茶而已,大娘就别为难她了。” 另一个姓高的媒婆和这林媒婆是多年的死对头,他和林媒婆年纪差不多大,但因为长的又白又胖,看起来不是很显老,一双小眼睛十分精明和刻薄,闻言立马接着温诀的话,阴阳怪气道了句:“是呀,不过一碗茶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没见过世面。”她是觉得,这茶再难得,又能贵重到哪里去呢,若真的是那绝好的茶,这主人家能这样不要钱似的连她们带来的这些个徒儿和丫鬟小厮都赏一遍。 “哼,不知道谁没见过世面呢!”林媒婆顿时把怒气转到了高媒婆身上,“这可是明前银春雪,千金难求的茗茶,听说每年也就得那么一些些儿,大部分都作贡品送进了宫里,至于剩下的,还未制成便被权贵人家预定了去,老婆子我这辈子活到至今,也就饮过一回,还是当年替前丞相家二公子提亲时被赏的,单那一盅就叫我回味到了今天,这么名贵的宝贝,你说‘不过一碗茶’而已?” 高媒婆有些被她的话唬到了:“这,这茶真有这么好?” 温诀不由有些好笑,这老太太说自己不懂茶,只是爱喝而已,那这得爱成什么样啊,只因被打翻了一盏茶,就气急成这样! “好茶当配识茶人,林大娘如此惜茶,看来这茶最配您喝,我便送你一罐何妨。”为了安抚这老太太的情绪,温诀如是说到,他本以为这对方会高兴的,却不想老人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却是连连的摆手拒绝:“不不不,这般名贵的好茶老婆子怎么能收,今日有幸再品一回,老婆子已是无憾了……只是不知公子这茶,究竟是从何渠道得来的?” 温诀道:“别人赠的。” 林媒婆又问:“不知是何人所赠?” 温诀借口对方身份特殊,不便相告给搪塞了过去。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毕竟他总不能说是皇帝赏的吧,这要说出来,可就不单单是一罐茶叶的问题了。 指不定身份暴露都是有可能的。 林媒婆问这问题纯属好奇,并不是想挖出渠道然后去买的,见他不愿多说也就没再追问,而是重新捧起自己那杯茶细细品了起来。 贺毅阳在远处看着那媒婆的样子,讷讷道:“这茶真有那老太太说的那么好吗?” 江锦安道:“我只能说,她所谓千金难求,一点也不夸张。” 贺毅阳起初震惊,但是转眼他想到了自己的霸王枪,顿时就觉得也并非那么不可思议了。 于是摆出一副淡定的神情,道:“这有什么,咱师父有的是银子,而且又那么厉害,这世上什么奇珍异宝他弄不来,更何况只是一点茶叶。” 江锦安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道:“师父有钱,你这么得意做什么?” 贺毅阳不耐的扒拉开他的手:“江锦安你烦不烦,都说多少回了,不准拍我脑袋,我这脑子笨就是你给打钝的你知道吗你……诶,无咎他这怎么了?” 江锦安听贺毅阳突然转了话题,而且语气也不太多,下意识跟着他看了过去。 但见殷无咎定定的看着堂屋方向,眉头微蹙,双唇紧抿,睫毛一上一下的轻轻颤动着,俨然一副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的模样。 江锦安想了想,对贺毅阳道:“大概是觉得那些媒人很烦吧。” 贺毅阳顿觉十分共鸣,点着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对,那些媒婆的确挺烦的,天天往家里跑,我爹娘这些天为了应付她们,生意都不做了。” 江锦安眼神顿时一凝:“她们也去你家了?” 贺毅阳是个粗神经,完全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儿来,还点着头说:“是啊,我娘瞅着还挺高兴的,说是相中……相中谁家女儿来着,算了想不起来了,不过我瞅着咱师父也挺高兴的,你说他们这些长辈,怎么都这么热衷这事儿啊!” 江锦安本来就被那些说亲的搞得头大,现在又听说贺毅阳父母也在给他相亲,简直要心态爆炸了。 他一把扯住贺毅阳胳膊,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贺毅阳举起另一只手,做了个“嘘”的动作:“别吵,让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贺毅阳见他一脸的兴趣,终究不忍打断,自己也耐着性子陪他看戏。 听着那群媒婆夸赞了一堆自己徒弟,又大吹特吹了一通自己好评率极高的业务能力之后,温诀表示会认真考虑了,随即起身打算将这些人送出去。 刚才不是他坐着就是这些女人们坐着,现在双方全都站了起来,那些个媒婆们愈发觉出温诀的高挑来。 高媒婆长得又矮又胖,估计也就一米四几的样子,个头只到温诀腰间,她将头后仰成一个直角,仰视着温诀,惊情不自禁感叹道:“诶呦我滴个娘嘞,这得是吃啥长大的,才能生的恁高呀,端的叫人好生羡慕,温公子,您可娶妻了呀?” 温诀如实道:“不曾。” “公子家大业大,谈吐不凡,气质出众,培养出了这么几个优秀的徒弟,而且这模样又生的这般威武雄壮……”高媒婆气也不喘的拍了温诀一大串的马屁,随即话锋一转,“这样优秀的您,如何也没有娶亲,这不应该啊,是姻缘未到还是公子没有看入眼的姑娘,老婆子我认得许多才貌俱佳的小姐,为您相看几个合适的,您看可行啊?” 温诀:“……”这不给他徒弟们说亲来的吗,怎么临了还扯他头上来了? “噗——”温决的脸虽然被帽檐挡住了,但一旁偷听的贺毅阳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一时幸灾乐祸道,“诶,你们说师父这,算不算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啊?” “吃瓜”这词而是贺毅阳昨儿个从温诀嘴里学来的,今天就现学现卖了起来,按理说吧,这词语用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合适的,毕竟长辈关心晚辈的亲事这是责任,可不是什么看热闹,但放在温诀身上却也算贴切,毕竟他接待这些媒婆们,也不是真的要给几个徒弟娶老婆,更多的是觉得有趣罢了。 贺毅阳说了半晌,没有得到江锦安和殷无咎的回应,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师父会不会答应,师父那么厉害,该得何等出众的女子,才有资格嫁他为妻,成为咱们的师娘呀!” 殷无咎撑在木柱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几分,那力道大的,甚至将柱上玄漆连带着木屑都扣下来了一块。 师娘…… 从小到大,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师父身边会多出一个女子,现在听贺毅阳这么说,他便下意识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脑海里刚出现那个隐约的画面,他便陡然觉出一阵莫名的不适感。 那是一种酸酸的、闷闷的、心口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殷无咎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很清晰的知道一件事情——就是他不愿看到那样的情形。 这么想着,他直接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贺毅阳下意识想拉他,手擦过殷无咎的衣角,抓了个空,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殷无咎大步朝着堂屋方向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补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九5瓶;mua~ 第93章 殷无咎很快便引起了堂屋里那群人的注意。 除了温诀,其余所有人在看见他时,眼中都不由迸射出惊艳神情。 “这,这位就是殷小将军吧?”高媒婆一脸惊喜的打量着殷无咎,彩虹屁一个接一个,不要钱的朝人噗,“早就听闻小将军生的俊俏,今日一见果真是惊为天人,老婆子我这辈子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如小公子这样的人,今日可算是开眼了。” “你们该走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殷无咎却完全没有这种顾虑,直接就冷着脸下了逐客令。 高媒婆那张涂着厚厚□□的肉脸一瞬僵住了,但是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副眉开眼笑的喜庆模样,笑着说:“是嘞是嘞,时间不早,我们要走了,温公子呀,待老婆子整理出妥帖的花名册子,改日再来拜访哈。” 温诀连自己能活到哪一天都不清楚,又怎可能娶妻误人终生呢,他想也不想便要拒绝,不过还未开口,殷无咎却已抢在他前头说了句:“不需要。”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冷而硬,声音也不小,在场众人都听见了,气愤瞬时便僵化起来。 高媒婆面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顿在那里几秒,她面色尴尬的望向温诀:“这……” 温诀要再看不出自己徒弟情绪不对那就是傻了,他朝着高媒婆笑了笑,道:“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多见谅,至于温某的亲事,就不劳大娘费心了,温某相貌丑陋骇人,不想平白耽误人家姑娘。” 能干媒人这行这么多年的,那绝对是个人精,高媒婆立马看出温诀这是在给自己递台阶,于是就顺阶下的说了告辞,末了还不忘言语妥帖的安慰温诀几句,大概意思就是说他有才有财有能力,还教出那么出类拔萃的几个孩子,只要想娶,定有数不清的姑娘排着队的想嫁,话说的要多中听有多中听,但是一转眼,那张笑盈盈的脸就拉了下来,口中喃喃道:“长得挺好,只是这脾性却怪得很!”很明显,这话说的是殷无咎。 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媒婆闻言附和道:“可不是,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高姐姐您这些年撮合了多少的金玉良缘,去了哪家不是被奉为上宾的,他竟不将您放在眼里,而且啊,这我觉着他那师父也奇怪的很,□□将自己裹的那样,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娶妻;还有他那徒弟也是,那么大官邸不住,偏一直住在这里,哼!一家人都不正常,也不怪全都打着光棍儿呢!” 她们以为这走远了,殷无咎他们就听不见了,殊不知习武之人五感灵敏,早将这些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殷无咎这辈子最敬爱的人就是温诀,从来见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闻言几乎是立马就要上追上去教训人了,好在被温诀一把扯住。 殷无咎扭过头,道:“师父,您别拦我。” 温诀道:“不拦你,你打算干什么,揍她们一顿?” 殷无咎气不愤道:“他们诋毁您。” 温诀听他这意思,还真是想上去动手的,他觉得很有必要好好纠正一下自己徒弟这种直线的思维方式:“你现在过去出了气,到时候他们就不止诋毁为师了,我倒没什么,只是你现在朝中为官,处处都需谨慎,人言可畏,得罪一群靠嘴吃饭的人,绝无任何好处。” ——殷无咎现在若真给这群女人一个教训,凭借她们的八卦能力,估计不等明天,几个小时之内就能在半个帝京人心中,给他树立一个性格阴晴不定、暴戾残忍、心狠手辣的小怪物形象了。 温诀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处在流言的漩涡中,都被黑成炭人了,他也懒得洗白,但是殷无咎不同,这小子将来可是要成为这个国家君主的人,一点点的黑料,都有可能成为政敌拿捏他的把柄。 人类的本质最善于将一个人送上神坛,再抓着一点小小的错处,狠狠将对方拉下来,尽情踩踏,然后将那人逼向深渊。 不管是科技与信息发达的现代,还是在这落后闭塞的古时候,都在一次又一次上演着这样的事情。 殷无咎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懂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对于诋毁师父的人,他无法宽容的做到淡然处之,他可以不去教训这些人,但是他心里会难受和憋屈。 所以在放过那些人之后,殷无咎自闭了。 贺毅阳和江锦安早在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出来了,这时候也走到了堂屋中,温诀看见他们,道:“不躲了?” “师父您早就发现了?”贺毅阳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温诀瞟了眼桌上那一大堆的卷轴:“这些画像你也过来看看,有喜欢的姑娘,为师帮你牵牵线。”温诀说这话,玩笑逗趣的成分居多,不过若换做从前的他,却是不太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仔细想想,他这些年确实变化了不少,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了,而这几个孩子,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样的他。 贺毅阳闻言,脸一下子垮下来:“师父您不是吧,我好容易搁家里逃出来的,您又来?” 温诀见他一脸排斥的样子,叹道:“你们这一个个大小伙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该谈谈恋爱吗?” 贺毅阳说:“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温诀“……”他突然想起来在这个时代人的思维里,并没有谈恋爱这个概念,而用其他词说出来,却又变了味道。 于是在脑海里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用尽可能直白而详细的语言道:“谈恋爱是培养爱情的过程或在爱情的基础上,进行的相互交往,一般来说,如果真心接触,彼此扶持,是可以共同进步,互相成就的。” 贺毅阳一脸的懵懂,很显然还是没听明白,不过殷无咎和江锦安却懂了。 殷无咎想了想,问:“那师父,也谈过恋爱吗?” “谈过。”温诀都活了三十多年了,自然不可能没谈过。 殷无咎闻言,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不舒服,但还是忍不住的问:“那后来怎么了?” 温诀端起桌边的茶盏,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这确实是实话,他谈那场恋爱的时候才十七八岁,而且也不是小说里写的那种什么刻骨铭心、要死要活的感情,女孩追的他,穷追猛打一年多,他被打动就答应了下来,但后来时间一长,对方嫌他性子闷受不了了,就给他踹了。 他上辈子有才有貌又有钱,追他的人一直不少,但因为这事儿,他后来就没再接受过追自己的人,他也没碰上什么让他心动、想要主动出击的对象,之后就一直单着了。 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殷无咎又可以了。 也不知怎么,脑子一热他就脱口而出了句:“那我可以和师父谈恋爱吗?” “噗——” 温诀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殷无咎见他这么大反应,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不可以吗?”半晌,少年弱弱的问。 温诀狠狠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当然不可以!” 殷无咎说:“可我不想娶什么女人,就想和师父在一起。” 温诀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孩子的教育,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好好谈谈了:“这能是一个意思吗?谈恋爱要和喜欢的人,和……你喜欢的女子。” 虽然同性之间也不是没有爱.情,但是温诀想着自己这徒弟,只是没搞明白爱情是什么,但应该不是个弯的,所以就没想给他往男男那方面讲,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殷无咎在他说完之后就接了句:“可是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啊?” “……谁告诉你的?”温诀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来,但这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他这徒弟对自己,真的不单单是亲情而已,所以他的侧重点也只是落在了“到底是谁教歪了自己徒弟”这个可大可小的问题上。 殷无咎只是从来没有受过感情方面的教育,不懂这些事情而已,但这不代表他笨,见温诀面色不太好,他就没说是从江锦安那里听说的,只是有些倔强的说:“我就是知道。” 温诀抬手,用力摁了摁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 到底是哪王八蛋给他徒弟教成这样的? 温教授在心中暗骂了句,然后告诉自己,谁教的不是重点,关键是他现在得让这孩子明白,亲情和爱情的区别来,于是他没再追究这个问题,而是道:“男人是可以和男人在一起,但我是你的师父,你对我的喜欢,是……亲人之间的喜欢,不是恋人之间的那种。” “那什么是恋人之间的喜欢?”这一次,是殷无咎和贺毅阳同时问出来的。 然而温决却突然被问住了,说来惭愧,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没真挚的喜欢过一个人。 所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94章 所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若是放在现代,温诀可能已经掏出手机百度了,但在这个没网没设备的远古时代,百度是不可能百度的,但那也没关系,温诀还有个人工智障系统。 虽然这系统很多时候不靠谱,可其资料储存库还是很给力的。 比如温诀之前让人制作火.药大.炮的配方和图纸,就是从系统里调出来的,不然他一文学系教授,哪能鼓捣出那些玩意儿来,当温诀唤醒脑海里正在睡懒觉的小警猫后,就问出了这个问题,一秒之内,系统给他调出了1000000000条相关结果。 按照以往经验,这些结果一般都是按照最优往下排列的,所以温诀直接点开了第一个链接,那条链接中的内容大致如下:1.喜欢一个人,看他的时候眼睛会发光,总能第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到对方,眼睛里的感情是难以隐匿的;2.会变得不像自己,在人前安静正经,在对方面前可能会变的话痨活泼,或者与之相反,在旁人面前肆意活泼,在对方面前变得小心翼翼……容易自乱阵脚,情绪失控,行为失常;3.愿意无条件为对方付出,就算是对方一次次向自己索取,也不会觉得不舒服,相反还会享受被需要的感觉; 4.会很在意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并默默记在心间;5.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赞美而欢喜,也会因为对方的责怪而失意; 6.觉得对方是最好看的人,有对方在的地方,会自动屏蔽掉其他的人,单纯的只是喜欢对方一个。 温诀粗略的扫过,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看见下面很多评论都在附和,于是就照着那条链接里的回答言简意赅给自己徒弟们念了一遍。 温诀说完之后,看向贺毅阳和殷无咎:“现在懂了吗?” 贺毅阳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道:“我都没有对一人产生过这些感觉,看来我目前还没有喜欢的人呢。” 江锦安:“……”感觉心被插了一刀。 看来阳阳他对我,是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好在,他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 转念一想,江锦安心里又得到了一丝安慰。 殷无咎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师父我,我觉得我对您,这些感觉全都有,看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他说这话时,满脸的欢欣和雀跃,就好像确定了自己对师父的感情,他就可以永永远远的和师父在一起了般。 温诀面容顿时僵住了,几秒的空白后,他斥道:“胡闹,我是你师父,你怎么可能对师父有这些感觉?” 殷无咎见他不信,顿时有点急了:“我没有在胡闹,我说的都是真的。” 温诀理智上确实觉得殷无咎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但是看着少年眼里的焦急与认真,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与殷无咎相处时的一幕幕——每次见面时,他看见自己那充满欣喜的目光;扑向自己怀中时的热切;粘着自己的样子;偶尔叫他莫名其妙的别扭;还有方才,那高媒婆说要给自己说亲时,他突然跑出来对那些媒人发脾气的样子……这一切让温诀觉得奇怪、捉摸不透的行为,在此时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温诀心中开始动摇的同时,随之而来的便是无以言表的震惊和凌乱。 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屁孩,竟然说喜欢他? 怎么会这样? 这喜欢到底从哪儿生出来的? 系统道:【男主感情戏,并不会影响到故事主线的发展,要不宿主您,考虑一下他呗?师徒恋什么的其实也没关系的。】考虑你个大头鬼! 温诀脸一瞬黑成了锅底,直接在脑海中想象出一块碗口大的石头朝着系统飞了过去。 系统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地上蹿起来,但温诀早就预判了它这个动作,所以在他跳到空中时,那块石头不偏不倚的击中了他的脑袋,直接给那颗愈发圆润的猫.头砸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小代码。 这是他在无意之中发现的能力,就是通过想象,在脑海中凝聚出具象的东西,对着系统进行攻击,可以对其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说来自从温诀发现这一点之后,这狗系统整个都收敛了许多。 系统两只后足着地,哇哇乱叫着在温诀脑子里一顿抓狂,等好容易将那堆代码重组成脑袋安回自己脖子上时他两只前爪捂着头,一脸愤愤的朝着温诀控诉熬:“宿主你竟然爆我头,好残忍好过分,你看看我,我都被你打小了一圈,啊啊啊啊啊好气啊,不想理你了,哼——” 温诀:“……”神经病! 这智障家伙,是越来越没个系统样了。 温诀懒得再搭理他,转而看向殷无咎,语重心长道:“你现在还小,还不懂什么是喜欢,这只是你的错觉罢了。” 殷无咎道:“师父,我都十六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话音落下,堂屋之中的气氛陡然凝滞下来,师徒二人良久对视着,殷无咎眼神不闪不避,分明的表达着自己的决心,反是温诀最后受不了了,直接从座椅上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殷无咎心一慌,下意识追上去拽住他胳膊,急声问道:“师父您去哪儿?” 温诀:“我想静静。” 殷无咎:“静静是谁?” “这是什么千年老梗?”温诀麻木的扯了扯嘴角,心累的说,“一点也不好笑。” 殷无咎懵懂而警惕:“她就是以前和师父谈恋爱的人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跨服聊天? 温老师是彻彻底底的无语了。 殷无咎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心里有些难受,半晌,他跳过这个话题,声音低低的问:“我只是喜欢师父而已,这让您很困扰吗?” 这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样儿,到底是要闹哪样? 温诀心态有点崩了。 他默不作声的盯着殷无咎看了几秒,突然握着他的手腕从自己手上分开,然后一字一句道:“不管你怎么想的,趁早收起你的心思。” “……为什么?” “感情是要两情相悦的,而我只将你看做自己的徒弟,你我之间,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有那样的可能。”温诀不是一个喜欢妄下论断的人,但是这一点他却十分肯定。 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这样的他,承担不起任何人的爱意,所以不管这孩子对他的感情有几分,他都要彻底掐断这不该有的苗头。 殷无咎听着他冷淡而决然的语气,满怀期待的一颗心,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一瞬爆炸,然后碎成了残破的薄片儿。 他的心很难受,眼睛发涩发酸,眼白处迅速浮处了红色的血丝,湿润的液体肉眼可见从眼中沁了出来。 温决只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 毕竟是放在心上的人,温决见不得他这幅样子,可见不得又能如何,他不可能因为心软,就去答应这样的要求。 温诀转过身,快步的往屋外走。 “师父!”殷无咎下意识追上去,右手即将触碰到温诀的时候,他的眼前陡然一花,然后温诀的人影便消失不见了。 殷无咎抓了个空的手,不尴不尬顿在半空,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像是丢了魂儿的一般。 贺毅阳和江锦安在殷无咎说喜欢温诀的时候就傻了,震惊的全程都忘了插话,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江锦安走到殷无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问道:“无咎,你还好吗?”虽说他自己也喜欢男人,但对于殷无咎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他还是被惊到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师弟,竟然喜欢他们的师父,而且自己都不敢说出来的话,他竟然就这么直白的表达了出来。 真不知道该说他勇敢,还是不知者无畏了! 殷无咎抬眸看向江锦安,茫然道:“师兄,师父他,为什么生气?” 江锦安道:“师父没有生气,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 殷无咎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接受我:你说过的,男人和男人可以在一起。” “……”江锦安长长的叹了口气,“对不起,师兄不该同你说那样的话。” 殷无咎沉默良久,低低道:“师兄你没说错,师父他,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其实在温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就明白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可现在,不承认又能怎么办呢。 “无咎……”江锦安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知道殷无咎的性子,这小子固执得很,劝他放弃肯定没有用,可也不能说坚持下去总会有回报这样的坑话,哎,感情这种事情,总要靠自己去消化的,外人是真的什么也帮不了。 看着殷无咎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江锦安眉宇越蹙越深,他正想着要不带这小子出去转转,干点什么能让他转移注意力的事,不过江锦安还未想好去哪儿,对方却突然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恢复了平日里的生气。 第95章 表白被拒,就算哭闹消沉,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像殷无咎这样突然之间所有悲伤的情绪都一扫而空,反而显得奇怪,叫人愈发担心了起来。 江锦安见他往门口方向走,不放心的跟了上去,贺毅阳见状也一并跟上,并且还伸手揽住了殷无咎肩膀,:“你也别太难过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一棵树上吊死不是,咱师父又闷又无趣,哪有外面那些姑娘们好……” 殷无咎没等他说完,打断了他的话:“那些人,如何能与师父相提并论。” 贺毅阳叫他的话噎了一下,顿了顿,道:“她们确实没法和师父比,但是……但是她们稀罕你啊,你想想刚回京那天,姑娘们掷给你的香帕,可都能开上一家手绢铺子了,多少人羡慕的牙痒痒呢!”大商民风开放,对女人的约束不大,女子上街看见心仪男子,可向对方送出贴身的绣帕,若男子接受了,便要在日后前往女方家中提亲,甚至女子也可请媒人前去男方家中的。 这一点,从江锦安几个自到了适婚年纪,就开始不断有媒人来家里“喝茶”,便可见一斑了。 大军归京那日,街上人山人海,殷无咎骑着马一路行过长街,被丢了数不清的绣帕,站的离他近的不说,远些的帕子掷不过来,她们就拿些珠宝首饰,金银钱币之类的裹了往殷无咎身上丢,甚至有更过的,身上没带物件儿,地上捡了个石头包着砸过去。 若非殷无咎身上被盔甲护的严实,而这些女人又没什么力气内功,估计他能被当场砸死。 这事儿很快被流传开来,一时间传的满城皆知,至今仍热度不减,要换到现在,那就是各大娱乐头版头条,热搜第一了。 不过饶是旁人如何羡慕,殷无咎却压根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他的师父。 面对着越说越兴奋的贺毅阳,他只是冷冷淡淡回了句“我没打算开手绢铺子。” 贺毅阳:“……”这是重点吗,重点不是讨论应该喜欢谁吗? 殷无咎趁着贺毅阳无语的空挡,拿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神色突然认真起来:“别担心我了,没关系的,只是被拒绝了而已,可师父还是师父,不是吗?” 贺毅阳盯着他看了几秒,见他神色无异,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话,面上的凝重一挥而散,释然道:“是啊,不就是求爱失败而已,又不恩断义绝,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还不照样天天见面么。” 殷无咎点了点头,说:“我出去找找师父。” 贺毅阳立马说要一块去,但殷无咎说自己去就行了,贺毅阳也没强求,看着殷无咎离开了,他打算练练枪,一回头却见江锦安面色凝重的站在那里,他伸手拍了对方一下,蹙眉道:“他刚好,你这又是怎么了?” 江锦安定了定神,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没什么。” 贺毅阳性格单纯,遇事不爱往深了想,殷无咎说没事了他就觉得没事了,可江锦安心里却十分清楚,喜欢一个人,哪里是他们方才说的那样简单,若真的只是每天看着对方就好,那他又怎会因为贺毅阳家中替他相看亲事而心烦意乱、黯然伤神呢? 更何况,师父身份隐秘,又向来行踪不定,只要他不愿意,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找到他。 别问江锦安为什么知道,因为他之前就因为好奇而派人探查过,那是江湖上最大的一个情报组织,只要付得起报酬,就是宫中辛秘都能给你完完整整挖出来,但是对于江锦安让他们查找温诀这件事,在查了几日后,他们却直接将定金退还了回来。 江锦安不知道,那个情报组织的创办人,本来就是温诀,不过就算不是温诀,就凭他来去无踪的身法,也没人有本事跟上他,一探究竟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如果温诀玩起失踪来,那绝对是无迹可寻的人间蒸发。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随时随地都要担心着他会突然消失不见,江锦安只要稍微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能知道他这师弟未来的路,该有多难走了。 而事实,也正如他预期中的那般,殷无咎才迈出大门,看着空空荡荡的胡同,瞬间就迷茫了。 这些年来,温诀总是在宅子里教几个孩子念书习武,偶尔带他们出门一回,也是找个地方特训,其余的时间里,他都是以温崇洲的身份存在的,而当他不再是温诀时,殷无咎便得不到他任何的消息。 别人要找什么人,起码会有个大概方向,比如所寻之人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去办,办事地点在哪儿;又或者他平日里最喜欢去哪家茶楼酒肆之类的……殷无咎对于温诀喜欢去的地方却一概不知,他无头苍蝇般的在街上找了一圈,之前自我安慰时做的心理建设,渐渐的崩塌了。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是温诀的徒弟,可他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对方身边。 他想要了解对方,深入对方,想要在任何时候,只要想他,就可以看见他……这种师徒之间的牵绊,于他而言,实在太过单薄了。 烈日当头,人流如织,暑热裹挟着人们呼出的浊气将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殷无咎身处这个蒸笼的中心,犹一只快要烤熟的虾,胸闷气短,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身体难受,心也难受,难受的像要死去了一般。 殷无咎曾经是讨厌乃至恐惧夏天的,因为在他过往的记忆中,夏天总是代表着干旱、饥饿和死亡,可他也是在这样不美好的夏天里,遇见了他人生的救赎——他的师父,温诀。 对方像是夏天里的风和雨,凉爽及时,给他近乎枯竭的烂命带来生机;也像是夏天的风和雨,来去都难以捉摸,难以追逐,让他患得患失,不可终日。 他这边难受,温诀其实也好不到哪去。 温诀出门之后,从城东一路晃到城西,附近邻居看见他偶尔打声招呼,但稍微走远了些便没人认得他了,顶多是瞧他装扮怪异忍不住多看几眼,再无一人搭话问候。 作为温诀这个身份时,他在外面是没有任何朋友的,所以就连想找个人谈谈心都不可能,被自己徒弟表白这件荒唐事,他也就只能自己消化掉。 路过一家门店时,有个店员热情的拉他进去,温决心烦意乱,也没听清是干什么的,进去之后才发现是一家酒楼。 此时已过饭点,进店人少,吃完离开的人多,店小二四处张望了一圈,将温诀带到一张刚空出来的桌边坐下。 温诀其实不太饿,但进都进来了,而且看那店小二报菜名报的口干舌燥,挺不容易的,就随便点了一荤一素两道菜。 小二道了声好,又问他喝什么酒,继而报了一通酒名。 温诀有心脏病,很少沾酒这东西,但听着店小二一通酒名报的一气呵成,莫名觉得有点治愈,也就没打断他,等人家报完了,他才道:“给我上壶茶吧。” “好嘞。您要什么茶,我们这里有……”小二又噼里啪啦念了一通。 温诀看着他不厌其烦,始终热情饱满的服务态度,心情渐渐舒畅了些,等人停下来,他莫名问了句:“你多大了?” 店小二愣了下,显是有些意外于他的问题,半晌指了指自己鼻子:“您是问小的吗?” 店小二说:“小人刚满十六。” 十六……和无咎差不多的年纪呢! 小二见他不说话,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温诀收回思绪,道:“来一壶龙井吧。”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小二。 小二又愣了一下,他方才见温决点菜点的少,还以为这人没钱呢,不想出手就是这么大锭银子,不过想归想,他却没接,而是道:“店里规矩,您吃好了再结账呢。” 温决说:“这是给你的。” 小二:“……?” 温诀笑了笑:“谢谢你陪我聊天。” 店小二懵逼三连,他说什么了,不就报了个菜名,然后说了个年纪吗? 这客人至于给这么多? 这锭银子,都够顶他一整年的工钱了。 温诀见他傻愣在那一动不动,将银子放在了桌上:“不要吗?” 店小二猛的回过神来,一把将那锭银子抓在了手心里,对着温诀连连道谢。 他家里穷,爷爷还生着重病,这钱是这位爷赏的,又不是他偷的抢的,为什么不要呢。 店小二将那锭银子踹进怀里,哒哒哒的往楼下去了,高兴的几乎要飘起来。 温诀看着他欢快的背影,想到了儿时的殷无咎,那孩子小时候也很简单,给两个包子就能高兴成这样,不过现在……温诀突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殷无咎的笑容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似乎还是三年前。 而即便是更久之前,他看到更多的,也是那孩子伤心哭泣的样子……不想不知道,这细思之下,温诀才发现,殷无咎许多次的伤心落泪,都和他自己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无法维持生计,我又打工去了“笑哭” 第96章 “是你?”耳边传来一人试探的询问,打断了温诀的思绪。 温诀一下便从这人声音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顿觉有点头疼。 怎么会在这碰上他? 他扭过头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果然是谢凌霜,他的旁边,还坐着一身锦衣华服的殷弘玉,说起来,殷弘玉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但却还是如数年前那般精致、充满了少年气的模样。 殷弘玉生母是谢凌霜的姑姑,这俩人是近亲,在一起倒不算奇怪,让温诀意外的是,帝都这么大,他八百年不以这身份露面,一露面就碰上了他俩。 而且他刚刚是不是瞎了,这么大俩活人坐这,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温诀现在心情不怎么好,并不想应付他们,于是就想着要不要装作不认识,却被谢凌霜一句话打消了他这念头:“你还记得我吗?咋俩之前在新兵集合点见过,三年前。” 温诀:“……”我以前怎没发现你记性这么好。 谢凌霜看了温诀几秒,突然伸出手要拨他帽檐,温诀心下一惊,迅速的往旁边闪避了一下。 谢凌霜撩了个空,两指在空中搓了搓,道:“怎么,你这一场风寒,感染了三年,到现在还没好?”三年前那一面,谢凌霜问温诀为何这副打扮,温诀当时说感染了风寒,谢凌霜不疑有他,但现在这么久都过去了,他还这样,谢凌霜要在不知道他当初的花是在糊弄自己,那就是傻了。 认识这么多年,对于谢凌霜这个人,温诀还是比较了解的,典型的粗中有细,他知道对方这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干脆也不再装不认识,“坦然”道:“大人好记性。” 谢凌霜道:“不是我记性好,是你这身形装扮叫人难忘罢了,换成其他人,兴许我早忘了。” 温诀道:“鄙人这般,实在是有自己的难处,还望大人见谅。” 谢凌霜摆了摆手:“我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你既不愿多说,那我不问便罢,只是方才见你同那小二聊天,觉得你这人有意思的紧,想交个朋友罢了。” 温诀可不想同他交朋友,这要是一不小心露了馅,导致他任务失败,被遣送回起点重刷,那他这些年殚精竭虑、处心积虑、艰苦奋斗的心酸时光,岂不都得错付了。 如是想着,他道:“鄙人身份低位,不敢高攀大人。” 谢凌霜道:“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你也甭说这些有的没的。” 温诀道:“某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办,改日有缘再见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起他躲得起。 温诀说着,就要站起来,谁想这时候,刚才离开的店小二去而复返,给他将菜和茶水都一并端了上来。 对上温诀的视线,他热情的笑起来:“客观,您的酒菜来嘞,特意叫师父给您先做了来。” 谁叫你先做了,插队是不对的。 “我还有些事,得走了。”温诀如是说,然后在对方走过来时,将一块碎银放在了小二手里的托盘上。 店小二面上露出可惜的表情:“客官您这,还一口没吃呢,咱们家菜味道很不错的!” 温诀想说将菜送给街上乞丐,但谢凌霜却抢在他前头道:“将东西放下,你先下去吧,他不吃我吃。” 店小二看了看谢凌霜,又看向温诀,一时有些不确定。 这二位客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好,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听谢凌霜的,将菜放下就走。 温诀见他为难,道:“把菜放下吧。” 店小二顿时松了口气,将托盘小心的放到桌上,然后道了声:“客官慢用,有事叫小的。”他说着,慢慢的离开了,中间还回头看了温诀几次,瞧那表情,倒像是有点担心他似的。 温诀被这第一次见面的少年弄的心里有点暖,半晌收回思绪,看向谢凌霜,道:“告辞。” 谢凌霜闻言却说:“我看你哪有什么事,就甭找借口了,这么躲我,仔细我较真起来,找你家问你徒弟去。” 温诀敛在帽檐下的眼神一顿。 这家伙怎么知道他有徒弟。 莫非他,知道自己身份了? 温诀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 谢凌霜虽看不清他表情,但想也能知道他怎么想的,续道:“我知道你是殷无咎与贺毅阳的师父,那俩小子还常跟我提起你呢,说你多好多厉害,今日一见,多好没觉得,倒也是怪人一个,不过不得不说,你确实教出了两个好徒弟。” 温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温诀再要走就显得太过刻意,于是干脆就坐了下来。 谢凌霜一手一个盘子,将温诀桌上两盘菜端到了他们桌上。 “一起吃,初次……也不算初次见面了,总之这顿我们请你,我姓谢,叫谢凌霜,这位是我弟,谢玉。” 这谎撒的不打草稿,显然殷弘玉是以这身份出来过很多次了。 “鄙姓温,单名一个诀字。”家底都被徒弟抖给人家了,温诀再掩饰反而可疑,也就直白的自报了家门。 “你姓温?”一直没说话的殷弘玉突然开了口,“你与城北温家,可有何关系。” 城北就一家姓温的,就温崇洲他老爹家,温诀不明白他这么问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但还是道:“同姓而已,并无什么交集,我是几年前从外地搬来帝都的。” 殷弘玉闻言,没再多问什么,只是面上浮现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凌霜倒了三杯酒,一杯递给温诀一杯递给殷弘玉,道:“咱们先喝一杯……对了,方才听你对那小二说不喝酒,是不能喝吗?要么以茶代酒也成。” 温诀本欲点头,但察觉到殷弘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突然想起来作为温崇洲的他,几乎是从来都不喝酒的,他现在要再不喝,岂不是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于是就改了口:“温某敬大人一杯。” 话落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之后,他明显的感觉到殷弘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移开了。 这一杯酒下去,一定程度上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也让气氛热络了起来。 他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若非如此,单单凭借着声音的不同,又岂能骗过那么多人,他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一顿饭吃下来,很少开口说话,除非谢凌霜问他,他才会斟酌着措辞答上一两句。 谢凌霜被他的豪爽弄的愉悦起来,一壶酒喝完了,又叫小二送了一壶上来。 温诀注意到这一回上来的小二,不是之前的那个,不过他也没多想。 温诀喝了几杯,明显的感觉心跳有些不正常了,但他面部被遮挡着,自己不说,旁人并不能瞧出来。 吃完饭出去时,外面起了一阵骚动。 他下意识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扫了一眼,是一男一女在教训一个年轻人,场面混乱,温诀看不清楚被打之人的模样,但是听那声音,似乎正是之前招呼他的店小二。 温诀心里知道,现在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但也不知怎么,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谢凌霜见状,问道:“怎么了?” 温诀说:“温某有些事,二位且先行一步吧。”他说着,拨开人群朝着那几人走去。 凑得近了,他也就看清了场中情况 但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拎着个少年的脖颈子,对面一个三十上下、高颧骨狭长眼的女人拿着鸡毛掸子往少年身上招呼,一边招呼一边骂着:“让你手不干净,让你手不干净,老娘今天就打死你个小杂种。” 这被打的少年,果然正是之前的店小二。 他此刻被那大汉擒住了双手,挣扎不开又避无可避,结结实实挨了很多下,那张白净的脸上也被抽出了好几道红印子,甚至有一道伤痕都渗出血来了,他此刻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狼狈的很,看表情分明疼到不行,嘴里却还一遍遍的反驳着:“我没偷,不是我偷的……” “还狡辩,你一月就两吊钱,家里还养着个要死不活的老头子,这银子不是偷的,还能是哪儿来的?” 女人声音尖锐的质问,然后又一次扬起了手中的鸡毛毯子直直朝着店小二脸上招呼去,但这一次,那硬条却并没有如愿以偿打到少年的脸上——一只有力的手臂,截住了她的动作。 她一愣,旋而转脸看过去。 她看见了一方宽阔的胸膛,视线上移,然后是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线条优美的下颌,在往上,就看不清了。 大概是对方奇异的装扮与居高临下的姿势吓到了她,她面上那凶狠的表情软下了一些,问道:“你干什么?” 温诀道:“他没偷。” 女人闻言,面色顿时又拉了下来:“你凭什么说他没偷?” 温诀扫了眼她抓在另一只手中的银子,道:“这银子,是我给他的。” 女人面色一僵,旋即闪过一抹心虚的神情,但是很快她又嘴硬而刻薄的道:“你说是你给的,谁相信呢?” 说着又看向围观百姓:“这人说他给了我们家小二一锭银元宝,你们信吗?换做是你们,有这银子不留着自己花,会给一个小杂种?” 围观百姓们闻言,虽然没出声附和,但面上的表情很明显的写着不可能。 这可是五十两啊,省着点花,能供一小户人家吃上两三年的呢,他们怎么可能给出去。 半晌,一个中年汉子朝温诀道:“我瞧你这人也是好心,但又何必替一个偷子说话?” 温诀都不想和他们理论了,直接看向女人道:“你不信,那就见官去,让官府给个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0616:29:35~2020-11-0722:0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静等暖风来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蔡徐坤的小猫咪1个; 第97章 女人一听要见官,顿时就怂了,可又不甘心将这白花花的银子拱手给了这小二,她两颗闪着精光的瞳仁在狭长双眼里飞快地转了转,立马想到那锭银子上没有官府刻章也没有写谁的名字,就算到了衙门,这穷酸小杂种也不占理,于是把心一横,就打算让自己雇佣的那壮汉带着小二去官府一趟。 但在这时候,旁观的谢凌霜站了出来,替店小二和温诀说话道:“这钱确实是他赏给这小孩的,乃是我亲眼所见。” 老板娘对他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充满了敌意,愤愤的嚷道:“你说看见就看见了,你有什么证据?” “老子是人证,还需要什么证据。”谢凌霜方才一眼便看出这女人就是想贪了这块银子,但你是贪就贪吧,还往人苦主身上泼脏水打人,这就太过分了,“要不看你是个娘们,老子直接废了你。” 谢凌霜常年混迹军中、征战沙场,不可避免的染了一身煞气,再这样故意做出凶狠模样,哪里是一个市井妇人能够承受的。 女人吓的腿都软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不小心绊到她身侧那壮汉叉开的脚摔了一跤,也不知之前谁人牵了马打此路过,地上留下了几坨未及清扫的马粪,这女人向后摔去时,好巧不巧,一双手就撑了进去,就这么糊了满手的马粪。 围观众人看见这一幕,面上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也有人发出了嘲笑,很快,那嘲笑声蔓延到了在场的每一处。 女人动作僵硬的将双手移到眼前,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刺激,让她在短暂的呆滞过后,一瞬间抓狂了,她大叫一声,然后哭叫道:“哎呀老天爷,造业哟要死哟,你们……你们这些遭天杀的恶贼,串通一气欺负我个妇道人家,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呜呜呜~” 在场众人:“……” 别的女人哭起来要钱,这女人哭起来却要命,那张脸丑的不行不说,哭声还格外难听,实在是难以引起人们半点的好感与同情,甚至有人觉得再多看一眼就要被这她那难看的哭相送走了,从而别开了视线。 “哭什么哭,再哭老子真废了你。” 谢凌霜一声怒吼,女人浑身一震,面上的表情当场凝结。 因为情绪整的太饱满了,一时之间难以收住却又不敢再哭,憋的她整张脸扭曲到不行。 温诀瞧在眼里,心想:这骇人模样,估计和自己有的一拼了。 之后,谢凌霜给这女人教训的老实了下来,然后道:“银子拿来。” 那女人视线在周围扫了扫,看见那块被她压进马粪里的银子,面上露出犹豫,但大概是想着自己手本来就脏了,于是最终豁出去的将那银子抠了出来,然后战战兢兢地将这被马粪裹住的银子朝着谢凌霜递去。 谢凌霜抬剑拍在女人手腕上,将她的手挥到一边,黑着脸道:“要死啊你?换一锭。” “我……我去屋里拿。”她说着,从地上爬起来,逃也似的往酒楼方向跑去。 温诀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女人停下,惶恐的回过身来。 温诀说:“拿一百两来。” 女人不可置信道:“一百两……这不是敲诈吗?” 温诀缓缓道:“你们打伤了这孩子,还诬陷于他,诊疗费、购药费、调养费再加上精神损失费,收你五十两,算少了。” 女人呆怔了几秒,抬手指着温诀,忍无可忍道“你胡说八道,这小子不过一点皮外伤,哪里需要这么多银子?” 谢凌霜将手中的佩剑猛地一拔,亮出了半截闪着寒光的刀锋:“让你拿就拿,哪来这么多废话?” 女人快被他吓崩溃了,再不敢多说二话,连声应是的往客栈里跑去,谢凌霜还在后面吓唬她道:“速度快些,晚了老子直接拆了你这酒馆子。” 看着那女人进了客栈,谢凌霜笑着看向温诀:“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挺黑的。” 温诀知他指的是问那老板娘索要银子的事,但他并不想和对方扯这些,却便只装不解道:“大人何出此言?” 果然,谢凌霜见了他这一本正经的反应,顿觉无趣,便不再调侃了。 温诀走到店小二身边,倾身将他扶了起来,他见对方捂着肚子面色难看,耐心询问了几句,得知了对方的情况。 ——这店小二是被那壮汉一脚揣在肚子上,受了些内伤,面色难看的紧,也不知胃出血没,温诀打算先带他去看看大夫。 这都出手了,没道理帮人帮一半甩手不管的。 这时候,一人从酒楼里小跑着出来了,是个小伙计,而非之前进去的老板娘,老板娘此刻躲在屋里不知怎么肉疼呢! 小伙计在温诀他们面前站定,将两锭银子递了过去:“这是……这是老板娘让交给你们的。” 温诀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塞在了少年的手中。 少年有些无措,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仅仅是为了这一百两银子,跟更因为他长了这么大,从没有一个人对他这样好过,这些年因为爷爷的病,就连家中亲戚都疏远了他们,更别提外人,他早看透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平日里笑脸迎人也不过是他保护内心的面具,可今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愿意为他这般伸出援手。 少年只觉得自己冷凉的一颗心,突然找回了原本的温度。 温诀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见他突然红了眼眶,便以为他是疼得厉害了,于是温声的安抚道:“再忍一忍,我送你去附近的医馆。”他刚才来时,看到距这边几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家医馆。 温诀扶着少年走到围观百姓面前,看热闹的人纷纷下意识往两旁让去,但却有一人站在那里没动。 因为地上有粪,温诀一直低头看路,也没看清那人模样,开口便道了句:“麻烦让一让。” 对方还是站那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般。 温诀略微疑惑的抬眸,然后视线一瞬僵住了。 “殷无咎,你小子怎也在此?”温诀还没反应过来,谢凌霜也发现了对方,当即意外道。 看着眼前一身沉静的少年,温诀整理了下思绪,然后叫了声对方的名字:“无咎。” “师父。”殷无咎低声回应。 干到不行的一轮对话之后,就此没了下文。 被师徒二人双双忽视了个彻底的谢凌霜,看了看殷无咎,又看向温酒:“你俩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怪怪的,莫非闹矛盾了?” 温诀说:“没有。” 殷无咎听他语气淡淡,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半晌,他看了眼被温诀搀住的店小二,问道:“这位是?” 温诀说:“酒楼里的伙计。” 殷无咎又问:“师父同他很熟吗?” 温诀总觉得他态度怪怪的,但还是耐心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不熟。” 殷无咎沉默了一下,旋即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温诀揽于少年腰间的手上:“师父还真是对谁都好呢!” 若是换做以往,温诀可能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但几个小时前,殷无咎才同他高调告了白,这时候再听此言,加上殷无咎落在他手上的那不可忽视的目光,温诀便猜到了殷无咎说这种话时的心理。 他也不是那种钢筋直男,“吃醋”这个词还是知道的,他想,这孩子可能是因为自己帮了这小二而吃醋了,脑海里不由便想着将店小二交给谢凌霜照顾,然后带着殷无咎到一边安抚安抚情绪。 但转念一想,他应该说点什么呢? 自己的态度,都已表示的那么清楚明白了,这孩子能明白则好,不明白的话,自己再说更多也是徒劳;至于去安抚对方的情绪,也不是不行,可万一他再解读出什么不该有的意思来,岂不是更没完没了了。 脑中思绪百转,温诀最后干脆选择放任,他将这问题瞥到一边,无关紧要的说了句:“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回家去吧,天热。” 话落,他也没等着殷无咎接话,便搀着少年离开了。 认识这么多年,殷无咎从未被他以这样淡漠的态度待之,难以置信下,他瞳孔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僵硬的转过了身。 他目送着温诀与那店小二相携而去的背影,一颗心,难受的几乎痉挛。 他这一路寻来,问了无数的人才终于找到了师父,欣喜的跑过来,却发现对方正在为一个陌生少年出头。 他看着师父阻住那女人对少年的打骂,看着他与之理论,看着他动作小心的将那人扶起,又温和而耐心的询问他的伤势,一直到他扶着那少年离开……自己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殷无咎突然觉得,是不是在师父的心中,自己只是他随手救下的一个可怜虫? 一个和刚才的那个少年,甚至和街上那些沿街乞讨的乞丐、并无多大区别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0722:03:26~2020-11-0816:4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袋袋鼠1瓶; 第98章 殷无咎突然觉得,是不是在师父的心目中,自己只是他随手救下的一个可怜虫? 一个与刚才那少年,甚至与街上沿街乞讨的乞丐、并无多大区别的存在。 他这些年来,对自己的那些让自己深植心中、奉若珍宝的关心与爱护,不过是他随手抛出的施舍。 可以给自己,也可以给其他任何人,当然,若他现在不想给了,也可以收回去,就如同……现在这般! 殷无咎越想,心中便越发的不是滋味,可他也知道,这不能怪温诀。 对方出于好心救了他,给了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家,他该满足的。 应该满足的! 理智在心中一遍遍的这么告诉自己,可感情上,终究意是难平。 将那店小二安置妥当之后,天色已近黄昏,温诀回到家中,没有看到殷无咎的身影。 他当时也没想太多,以为对方晚些时候便回来了,但是等过了饭点,也没有瞧见对方人影。 温诀收回看向垂花门处的视线,道:“别等了,先吃吧。” 江伯担忧道:“这么晚了,那孩子在外面,不会碰上什么事吧?” “都这么大了,能有什么事。”温诀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青菜,慢慢吃了起来。 江伯总觉他这态度有些不对,可温诀语气神色皆一如往常,又叫他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儿,想了想,吩咐江锦安道:“你出去找找无咎吧。” 知道内情的江锦安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临走前同温诀招呼道:“师父,我出去看看。” 温诀只点了点头,也没阻他。 然而他出去了许久,最后却是一无所获的回来。 这时候已是亥时了,温诀躺在床上,一直没听着隔壁传来动静,终于有些坐不住。 他披衣起身,出了屋子。 夜色已深,街上压根没什么人,殷无咎若走在街上他倒是好找,只是他催动轻功扫荡了一遍整个帝京的大小街道,都没有瞧见殷无咎,于是又放满了速度开始寻第二遍。 在温诀往回走了莫约半个小时时,他在街上遇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是当初攻打西南军,招兵时候招进来的,名叫大碗,因为他与殷无咎关系很好,所以温决就记住了他。 他见大碗在街上四处晃悠,逮着人就问,似乎也是在找人,就跟过去听了听,再一问,结果大碗找的人,竟然就是殷无咎。 少年听说温诀是殷无咎的师父,顿时像寻着了棵救命的稻草“都怪我不好,不该带他去喝酒的,若不是这样,也就不会碰上那个怪人,无咎就不会被他抓走了,现在怎么办,长安城这么大,我们该去哪里找他啊,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温诀听他语无伦次的一番讲述,心顿时就乱了,也不由开始担心和后悔起来。 是啊,他当时应该好好开导开导他的,而不是将他冷落一边,那孩子本就心思细腻,又喝了酒……温诀想到了当年在军中,少年险些被人猥.亵的事情,整个人便淡定不能了。 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白日的时候,温诀丢下殷无咎,带着店小二离开后,殷无咎黯然伤神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他这些年来随军在外、征战沙场,练就一身很好的追踪隐匿功夫,随着温诀行了一路,对方也察觉到他。 当然了,这是在温诀没有使用不破功与穿云踏月的情况下,若不然,殷无咎定然是跟不上去的。 看到温诀带那店小二抵达医馆,等大夫看过开药之后,他又亲自将人送回了家中。 路上,温决与之偶尔闲谈几句。 从店小二的自述中,殷无咎得知对方的父亲是个落第秀才,数年前郁郁而终,母亲改嫁他人,他由祖父祖母一手带大,后来祖母过世,祖父也生了重疾,为替老人医病,他变卖家中房产,租了邻里的一间小屋,自己则在这街上寻了份活计谋生…… 殷无咎听着听着,也不由产生了同情,同时被勾起了儿时的记忆,他想着,这人与当年的自己,经历大概是有些相似的。 不同的是,对方曾有过父母,且爷爷还活着;而他现在,有了官职,有了军饷,有能力给爷爷安稳舒适的生活了,可爷爷,却早已不在人世! “爷爷……二狗想您了!”感情的挫折与对逝去亲人的思念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击垮。 殷无咎站在小院中隐蔽的角落里,最后看了眼屋里与少年说话的男人,然后抬手抹了把酸胀的眼睛,悄无声息的掠过墙头,离开了此地。 他没有回家,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然后就遇见了大碗,大碗带他去自己长大的杂耍团里看了场杂耍表演,天昏下来时,又带他去吃饭。 饭桌上,大碗见他仍旧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问了也不说,干脆要了两坛子酒,倒了满满一盅酒往他面前一搁:“一醉解千愁,喝醉了蒙头一睡,就啥事儿也没有了。” 殷无咎盯着清夜晃荡的酒杯看了半晌,端起来,直接一口闷了整杯。 他幼时饭都吃不饱,更别提有酒;后来跟着温诀,对方不让他喝;等到从军之后,军中纪律严明,就更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东西,可以说,他已经不单单是酒量差,而是压根就不会喝酒了,这么一杯下去,辛辣的酒液滚过喉间,呛的他连连咳嗽起来。 大碗赶忙给他拍背顺气,等他好容易止住咳嗽直起身来,一双眼睛却红的吓人,眼下还挂着分明的湿痕。 大碗见状,起初没多想,谁想等他又喝了几口之后,那眼泪非但没干,反而淌的越来越猛了。 “这、这是怎么了?”大碗顿时有些懵逼,反应过来后,着急担心道,“你不会是哭了吧……哭什么呀,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大碗有点不确定,因为正常人哭,或啜泣或叫骂,总之是会发出声音的,可这人除了眼泪掉个不停,半点声息也无。 他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流了泪,直到抬手抓起酒坛给自己续了杯,那泪珠子落在酒盅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殷无咎盯着那涟漪呆滞的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抬起手,用掌心胡乱的把眼泪抹干了,然后将那一杯混着自己泪珠的酒喝了下去。 别人是借酒浇愁,但殷无咎这浇都算不上,因为只喝了两杯,他便已醉了,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发怔。 大碗看着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有点可惜,但还是打算先送他回去,他扶着殷无咎站起身,刚走了两步,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带着殷无咎一起摔地上去,不过在摔倒之前,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他俩。 大碗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青年男子,瞧模样大概二十多岁,一身紫色华服,五官俊美而气质阴柔,折扇轻摇间,俨然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 直觉告诉大碗,这人有些危险,于是他道了声谢,便打算匆匆离开,岂料下一秒,他突然感觉到头脑一阵晕眩,紧接着,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晕乎乎的大碗,被那紫衣男子丢在桌边,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带走了殷无咎,却连一句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殷无咎是被一股莫名的凉意激醒的,一睁眼,他就看到一条小蛇吐着信子与他对视着。 那小蛇,盘踞在他的胸膛上,而他上身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扒了个精光。 殷无咎心脏猛的跳了一下,凉意顺着大脑一直窜到了脊尾。 他曾经在师父给他的书上看过这种蛇,名叫黑环银鳞海蛇,虽然长得小,但却是世界上毒性排行第一的毒蛇,被咬上一口,顷刻间就能命丧当场。 这蛇攻击速度很快,他现在如果对小蛇出手,很可能被咬到,所以只能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那条蛇与之对峙。 因为所有的精力都在应付这条毒蛇上,不敢有丝毫懈怠,以至于殷无咎都没发现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醒了!”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幽幽问道。 那声音很凉,就像这条蛇给他的感觉一样,但是殷无咎在听见这声音时,反而松了口气。 原因不是他认识这声音的主人,而是对方如此悠闲的语气同他说话,而这条蛇也没对自己发起进攻,那么说明这条毒蛇,很可能是受这声音主人操控的。 如是想着,殷无咎抬眸看过去,问道:“你想干什么?”他不在意对方的身份,更在意他的意图。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迷晕大碗将殷无咎劫走的紫衣男子。 男人折扇一合,轻轻在掌心敲了敲,道:“你可知,若被我这宝贝儿咬上一口,你立马就会七窍流血而亡?”旁人见了这阵仗,起码也得被吓得大呼小叫,殷无咎能这么淡定,男人便自动将其归结为了对方是不知道自己这条小蛇的厉害,所以就特意的同他解释了一下,谁想话落,殷无咎却还是那满脸镇定的模样。 “胆子倒是不小!”瞧着长得细皮嫩肉的,方才还在酒馆里哭的和个小姑娘一般,怎么现在倒这么冷静了? 毒无卷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将他练成自己的药人,但现在,他对这少年,似乎有了更多的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立个小小的flag,明天双更! 第99章 他抬起手,微凉指尖轻轻划过殷无咎白净的面颊:“你不怕吗?” 殷无咎蹙着眉避开了他的动作,说:“我说怕,你能放了我?” 毒无卷曲指摸摸了摸下巴:“不能。” 殷无咎看着他这副欠欠的模样,干脆不说话了。 毒无卷道:“你叫什么?” 毒无卷捏起脖颈上一个银哨吹了一下,哨子并未发出声音,但那黑环银鳞海蛇眼神却陡然一变,直起身子对着殷无咎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你若不乖的话,我的环环可是会生气的哦。”毒无卷语气温柔,但出口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殷无咎。”殷无咎僵着脸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汉不吃眼前亏,总不能因为这种问题而搭上自己的命。 毒无卷为他的识趣感到满意,重复了一下他说的三个字后,道:“与本座的名字倒有些相似,既然你我如此有缘,我便收你为徒,授你毒术,如何?” 殷无咎说:“我有师父。”这哪里是什么缘分,分明就是飞来横祸。 毒无卷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弃了他,再拜本座为师不就行了。” “不可能。”殷无咎几乎是脱口而出。 毒无卷眼神一厉,不悦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做我毒皇的徒弟吗?” 殷无咎说:“我对江湖中事了解不多。”言外之意就是,我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你有多牛逼。不过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真诚,并没有什么轻蔑不屑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的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毒无卷闻言,脸顿时黑了,这世上,竟还有人不认识他毒皇毒无卷的? 可是瞧着殷无咎那双漂亮而清澈的眼眸,毒无卷堵在胸间的那口气,就如何也发不出来了。 半晌,他冷哼一声,道:“你既如此不识好歹,那便只能做本座的药人了。” 殷无咎听说过有些医者会以活人试药,手段极其残酷,但要试药也总得有个过程吧,他方才打量过这屋中摆设,这里不过是个普通客栈而已,他刚刚还听见店里伙计引客人上楼交谈声……所以只要不死,总能寻到机会脱身的。 不过他这心思,自是不能叫毒无卷知晓的。 于是殷无咎躺在床上,摆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求也无用,只望阁下能给个痛快吧!” 毒无卷瞧着他这副任人宰割的咸鱼状,心中的不快突然就散去了,半晌爽朗一笑,道:“你小子确实有趣的紧,没关系,本座给你时间考虑考虑,明日再决定也不迟,本座困了,要睡觉了。” 他说着,就开始解自己衣带。 “你干什么?”一直表现淡定的殷无咎,陡然绷紧了声音——当年军中那一次,可以说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至直到今日,对于靠近自己的男人,他仍会格外警惕乃至反感。 毒无卷将外袍丢在一边,垂眸看向床上少年,见他那一脸受惊防备的表情,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那张俊气中带着几分阴柔邪魅的面容上,陡然流露出几分不怀好意来:“怎么,担心本座睡了你呀?” 殷无咎僵着张雪白的小脸,强作镇定道:“阁下清风朗月,是正人君子,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毒无卷被他这突然的拍马屁逗的险些笑出声来,强忍笑意道:“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话来形容本座的,不过本座还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说着,已坐到了床上,伸手轻拍了拍殷无咎的脸:“你最好乖一点,若惹怒了本座,说不定本座真就将你就地正法了,来,往里挪挪。” 殷无咎道:“干什么?” 毒无卷说:“睡觉啊。” 殷无咎简直不能接受:“你睡这儿?” “不然呢?”毒无卷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我不看着你,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殷无咎没动,半晌僵着脸道,“把你这蛇弄走,不然我害怕,不敢动。” 毒无卷这回是真笑了:“你小子还知道怕啊!” 他想了想,在身上摸出个瓶子,倒出粒黑漆漆的药丸:“把这个吃了,我就让它下去。”说话间,直接把那小药丸往殷无咎嘴边送去。 殷无咎不知这药的作用,加之又担心这奇怪的家伙对自己做出什么,哪里敢就这么把他给的药吃下去,情急之下抬手便打算将他的手挡下,然后想法子避过不吃。 可他这手一伸,那小蛇大概以为他是要攻击自己的主人,瞬间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就朝着殷无咎射了过去。 殷无咎顿感一阵刺痛,他下意识猛的一甩胳膊,将衔在自己胳膊上的小蛇甩飞了出去,这一下可给毒无卷吓了一跳,然而他担心的对象并不出被这要命的家伙咬中的殷无咎,而是那咬人的罪魁祸首——他的宝贝小银环。 毒无卷慌忙伸手接住了小蛇,见小蛇软塌塌的瘫在自己掌心里,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用手指轻轻戳它脑袋,一边“宝贝儿宝贝儿你没事儿吧”的唤个不停。 这大概就是段子里说的那种,孩子揍了别人,还问他手打疼了没有的混蛋家长了。 他唤了好几声,小蛇终于悠悠醒了过来,毒无卷松了口气,将它小心的放在床边衣服上,这才分出心思去看殷无咎。 这一看不要紧,却见殷无咎从床上跳下,抓起衣服就往门口跑去了。 毒无卷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殷无咎充耳不闻,一把拉开了屋门。 毒无卷追上去,伸手阻他,殷无咎抬手便挡,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毒无卷擅于使毒,身手却相对一般,加之殷无咎一心想要脱身,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几招下来,毒无卷就挨了他一掌,连退数步,将身后桌子都撞的滑出老远。 殷无咎趁此机会,从客房里跑了出去。 毒无卷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丝,黑着脸骂道:“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家伙,死了也罢。” 嘴上这么说着,可也不知怎么,还是忍不住追了出去。 殷无咎刚刚封住了手臂上的穴道,但因为动用内力,穴道已经被冲开了,毒素也迅速蔓延开来,他不得已只得停下来,重新点了胸前数处穴道护住心脉,这才继续往前行去。 谁想方行几步,却又被人挡住了去路。 这时候,身后也传来脚步声,是毒无卷追了上来。 情急之下,殷无咎来不及说话,直接伸手将挡在他面前的人挥向一边,然后跑了过去。 那人险些没料到他力气那么大,险些直接被推倒了,站稳之后,伸手一抓,紧紧攥住了殷无咎的手腕。 殷无咎喝了酒又身中剧毒,这时候早已没有多少反抗之力,想逃也逃不掉了。 这时候,身后追上来的毒无卷唤了一声“教主”,而挡住他去路的人,跟着就应了一声。 殷无咎闻言,一颗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这二人,果然是一伙的! 他回过头去,不得不正视眼下情形,抓住他的男人,凤眼薄唇、长眉入鬓,一身红衣艳丽如血,气质慵懒而气场强大,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 殷无咎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庞,却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男子扫了殷无咎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毒无卷:“怎么回事?” 毒无卷那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高傲自负,狂放不羁,然而见了这红衣男子却变得恭敬起来:“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扰了教主清净,是属下之过。” 红衣男子道:“你悠着点,别将人玩死了,若惹来麻烦,影响到少庄主的事情,要你好看。” “教主放心,属下知道分寸。”毒无卷说着,走到殷无咎身边,抓着他手腕就要将他带回去。 方行几步,身后又陡然传来红衣男子阻止的声音:“站住。” 毒无卷听他语气不对,心中一时有些没底,回过头来问道:“教主还有何吩咐?” 红衣男子大步朝着殷无咎走过来,然后一把扒下了他半滑在肩头的衣服,那里,赫然一朵开的艳丽的千丝缠花,栩栩如生,夺人眼球。 殷无咎见他一脸惊诧的盯着自己肩膀上的胎记,就想拢住衣服阻挡他的视线,然而手伸出去,就被对方挥开了。 红衣男子面上神情几经变换,最后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高,很明显的表露着他的兴奋之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算找到你了!” 殷无咎皱着眉头道:“你在说什么?”虽然不解其意,但他心中却也隐约一意识,对方的反应应该与自己肩膀上的胎记有关。 小的时候,师父曾严肃的叮嘱过,说这个胎记不能被人看见,否则会惹来麻烦,他一直都谨记心中,可现在,猝不及防就被看到了,他即便再掩饰也是于事无补,更让殷无咎在意的,是这红衣人的身份;还有……他身上的这个胎记,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种种疑惑盘踞在心中,让殷无咎头脑一片混乱,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几乎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作者有话要说:被你们说中了,我的小旗子可能立不住了,现在才一章,等会儿要去上班,得晚上很晚才能回 第100章 红衣男子正处在一种激动的情绪中,一时没有注意到殷无咎糟糕的情况,稍微平复下心情后,他转而看向毒无卷:“你速去将少庄主叫来,就说有急事!” 毒无卷此刻同殷无咎一样,也是一头雾水,但他从未见过教主这副模样,当即也不敢耽搁,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他正准备去寻人,走到楼梯口,便见客栈门口一白衣公子走了进来。 毒无卷立马叫道:“少庄主,我们教主正有急事寻您呢。” 白衣男子上了楼,殷无咎看见他模样的瞬间,陡然被唤醒了一段久远记忆。 这人不正是当年追杀……其实殷无咎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想要杀害自己,总而言之,他认出了对方是当初将他逼到死胡同里走投无路的人。 难怪自己刚刚见了那红衣人会觉得眼熟,当年在乐天镇府衙中,自己就见过他,只是当时是晚上,而且这红衣人被那温崇洲重伤,对于对方长相他瞧的不是很清楚,所以今日一见,没能立马将其认出。 没错,这两人正是寻找殷无咎多年的沂微潋与风川忱。 “小潋,你瞧瞧他是不是你要找的孩子?”风川忱没等沂微潋发问,已献宝似的将他拉到了殷无咎的面前,话落,又一把将殷无咎刚拉上去的衣裳给扒拉了下来。 “……”你他娘的到底有完没完? 沉睡在殷无咎骨子里的粗暴因子,都险些被他给激发了出来。 沂微潋盯着殷无咎肩头栩栩如生的千丝缠花藤看了半晌,露出了和风川忱方才看见这胎记时一样,但是比之更为强烈的表情变化。 良久,他从那种激动地情绪中走出来,然后才注意到了殷无咎看自己的眼神,他放轻声音问了句:“你还记得我?” 殷无咎吃力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当年他对这些人充满警惕,但是这么些年来,却始终没忘了沂微潋当初说过的那句话。 “你就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他的身世…… 怎么会不好奇呢? 这世上人人都有父母,只有他,不仅无父无母,甚至连自己的父母是谁、是什么样的人,都无从得知。 殷无咎有时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就像师父给他讲的《西游记》中的悟空那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由于深藏心底的某种不知名的渴望,在半晌的沉默后,殷无咎缓缓点头,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沂微潋见状,面上陡然绽开了一个欣喜到难以自抑的表情:“真的是你……你小子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可让我好找!” 他那高兴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害自己,反倒更像是寻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当这认知在脑海中成型的时候,殷无咎一颗心砰砰狂跳了起来。 这人,会是他在这世上的亲人吗? 殷无咎按耐着心里的不平静,问道:“你为何……执意寻我?” 沂微敛只思考了一瞬,就如实说道:“你是我外甥,是我沂家的血脉,我们岂能看你流落在外,舅舅这些年为了找你,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如今可算找到了!”想当年,他就是因为没说清楚,所以才错过了这么多年,今日好容易重新寻回了对方,他还敢再绕弯子吗,万一这小子又跑了怎么办? 他找谁说理去! “舅……舅!”虽然心中有所预料,但在亲耳听到对方的回答时,殷无咎还是呆住了。 接二连三的冲击,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终于达到了一个极限,在如是默念了一句之后,殷无咎身子晃了晃,直直朝前栽了去。 沂微潋匆忙接住他,看向毒无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方才见殷无咎脸色不对,就觉得像是中毒了,只因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找回外甥这个问题上,一时就给忽视了,若不是殷无咎突然晕倒,他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这茬呢! 现在殷无咎出了状况,而眼前就有这么个玩毒的大佬,他自然第一个就要怀疑到对方的身上。 毒无卷经他这一说,也是才想起来,当即一拍脑门子,面色都变了:“快带他去我房里。” 沂微潋见这一向漫不经心的人突然这么紧张严肃起来,就猜到情况糟糕,当即二话不说,扶着殷无咎就跟了上去。 一条不长的走廊行到半道儿,温诀找过来了,他一眼就瞧见了被人架着胳膊往前走的殷无咎,一个飞掠跳上二楼拦住了对方去路。 温诀正欲开口说话,却在看清对方模样刹那,顿住了即将出口的责问。 是他——沂微潋,自己徒弟他大舅。 温诀心里是惊讶的,不过惊讶的并不是这舅甥碰到一起的,而是大碗口中所说的那个怪人,竟是他们一伙的。 温诀视线在这二人中一一扫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紫衣青年,但在他回头看向另一个人时,发现这人只着一袭中衣,连鞋子都没穿的站在那里。 他原本见自己徒弟身上衣衫不整,裸露着肩膀,还以为他这模样是沂微潋他们为了验明身份给扒的,但是在看见毒无卷那副打扮时,顿时有了另一种很不好的猜测。 想到那种可能,温诀周身气息顿时一凝,与此同时,一颗心紧紧纠了起来。 然后他就问了和沂微潋方才相同的话。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当年温诀以温崇洲的身份带走了殷无咎,之后沂微潋就派人跟踪过温诀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一直毫无所获,直到最近他得到消息,说在帝京之中出现了自己外甥的行踪,虽然不知消息来源真假,但他还是带着人寻了过来。 来到帝京的第一件事,他就去探了将军府,自然也就在暗处见过温诀。 此时又见眼前这人与在将军府中见到的那个身形相近,第一眼就觉得这人是温崇洲,可在对方开口说话的瞬间,他又有些动摇了。 声音完全不一样! 沂微潋收起思绪,问道:“你是何人?” 温诀说:“你手中的人是我徒弟。” 沂微潋心中还在判断着他这话中的真假,被他抗着的殷无咎突然醒了过来,少年吃力的抬起头来,盯着温诀看了一会儿,面上渐渐浮现出欣喜、依赖与渴望的神情,然后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温诀看着他虚弱苍白的模样,还有那一声吃力的、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师父”,心像是被人猛地捶了一拳。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抓住殷无咎的手将他带到怀中圈住,一只手托起他苍白的小脸,温声问道:“无咎,你怎么了?” 殷无咎揪着他的衣袖,想说话,却是气血翻涌呕出一口乌色的血来。 温决刚刚靠近时就察觉到他双手冰凉,面颊滚烫,又见他这般,心彻底慌了。 他总是低估了这个孩子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可一旦殷无咎出了事,他却比谁都紧张。 沂微潋因为殷无咎方才面对温诀的态度,便将对温决的防备卸去了八分,此时见殷无咎状况糟糕,彻底没了计较温诀身份的意思,直说道:“他中毒了,需要立马医治,速带他去屋里吧。” 温诀有心追究,同样考虑到殷无咎的情况,闻言便只是沉默的抱起殷无咎,跟着他们走了。 银环毒性虽强,但毒无卷养了它好些年,早已研制出了配对的解.药,只是没有他的授意,银环从未咬过什么人,所以那解药他压根没带出来,要现在重新炼,至少需要一天一夜时间,毒无卷只能先给殷无咎服用些缓解毒性的药物,然后以银针封穴缓解毒素蔓延。 温诀见他掏出寸长的银针便要往殷无咎身上扎,抬手阻住了他的动作,然后自己用点穴手法封了殷无咎的身上的九九八十一处大□□道。 毒无卷见他手法快速而奇特,甚至连手足四肢的穴道都没有放过,等人停下来时,他伸手替殷无咎探息把脉,发现少年呼吸微弱,血液流动缓慢,整个人犹如进入了休眠一般,不由心下大惊:“你,你这是什么穴法?” 温诀这时候可没心思同他探讨医道武学之类的东西,闻言也不接茬,冷淡的催他速速配药去。 毒无卷虽然心中蠢蠢欲动,但也知事有缓急轻重,便压下心中好奇离开了。 他离开后,温诀将殷无咎衣裳身上的衣裳整理好,给他盖上薄被,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沂微潋与风川忱:“说说吧。” 他语气平淡,但给人的气场很强,坐在那里淡淡的看过去,就像个不怒自威的君王,风川忱与沂微潋也算是天之骄子的人物,但在他面前顿时就矮了一截。 风川忱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同他解释之前发生的情况,刚准备开口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顿时黑了脸:“你让本尊说本尊就得说吗?你先说说你自己,你到底什么人?” 温决定定的看了风川忱几秒,突然抓起床头的一个药瓶,朝着风川忱砸了过去。 温诀虽说不是脾气多么好的人,但一直都很有修养,甚少发脾气,但今天,看着自己徒弟因为这些人搞成这副模样,他是真的恼了! 第101章 风川忱侧身一躲,但竟然没能躲开,那药瓶快如一道流光,转眼击在了他的腿骨上,不用看,估计最少也青了。 沂微潋见他疼的几乎跳脚,忙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风川忱是一教之主,自身又武功高强,从来只有他欺压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欺负过,当即便要冲上去跟温诀打一架了,但是冲到一半,他又忽的停了下来。 “是你!”他站直身子,指着温诀道。 沂微潋本来就被他俩整的一头雾水,此刻听了风川忱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更懵逼了:“阿忱,你在说什么,你认得他?” 温诀虽然也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人的预感,往往是比较灵验的。 果然,风川忱接下来的一句话,便险些将他打个措手不及! “这人是温崇洲!”风川忱说着,一双手摸出身上的七星绝命镖对准了温诀,俨然一副准备随时战斗的状态。 短暂的怔愣过后,沂微潋道:“你糊涂了不是,他怎可能是温崇洲,温崇洲不是被火毁掉了嗓子吗?而且,那家伙怎会是这孩子的师父?” 风川忱说:“嗓子熏坏了又不是医不好,至于他为何会收你外甥为徒,我虽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沂微潋一开始就觉得温诀身形与自己见过的温崇洲相似,只是心中疑虑甚多,否定了那种想法,但此时听他这一席话,顿时便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风川忱见他动摇了,又道:“当年乐天镇中,我曾与温崇洲交过手,他身法诡异迅捷,让我竟无一战之力,而这人刚刚那一招给我的感觉,和当年很像。” 温诀坐在床边,听这二人旁若无人的谈论自己,都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了。 至于紧张这种情绪,他这些年来遭遇掉马危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开始还会如临大敌,现在早习惯了。 ——被怀疑了又怎样,就抵死不认呗,实在不行的话,和系统换个什么失忆香之类的将他们刚刚那段记忆抹去了,话说那失忆香确实是好用,就是太费积分了,贵的多买几次能把他直接总走。 沂微潋扭头看向温诀,问道:“姓温的,你接近这孩子,到底是何意图?” 温诀心道这是已经给自己盖棺定论了,但面上却并不显,仍是那副淡定乃至坦然的意态:“这句话,该我问你们把,你们将我的徒弟弄成这副样子,是想干什么?” 沂微潋被这一句话堵的险些哑口无言,哽了一下,将话题拉回自己刚才的问题上:“温崇洲,不管你有什么阴谋,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 “温崇洲……”温诀重复了遍这三个字,佯装思考了一下,幽幽说道,“那不是无咎的仇人吗?” “仇人?” 温诀说:“我方才听你说,我这徒儿是你的外甥,空口无凭,你可有何证据以证身份?” 沂微潋明白他这意思,是要他自证了身份,再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眼下疑云重重,眼前这人是不是温崇洲他们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一样,若他是,那么必然早就知道自己与这孩子之间的关系了,他隐瞒也是无益;而若不是,那这人可能就是单纯的为了自己这外甥好,也就没什么可防备。 思及此,沂魏敛道:“他身上的胎记,是我灵剑山庄血脉传承,若你不信,自可去查。” “我自然会去查的。”当双面人这么多年,温教授的演技早练出来了,说这句话前,他还凝眉思索了会儿,像是在消化对方给他的这个消息的冲击性。 沂微潋道:“现在该你说了。” 温诀说:“无咎的爷爷为温崇洲所害,他拜我为师学艺,便是要杀这人报仇的。” 我信你个鬼! 系统见他一派淡定的讲出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的温崇洲不是你似的。】若不是系统知道内情,估计都要怀疑温诀和温崇洲是两个人了,更何况眼前这不明情况的沂微潋和风川忱。 “那你和那姓温的,可有何关系?”风川忱也有些不确定了。 毕竟谁会收一个徒弟来杀自己呢? 正常人就算闲的蛋疼,也干不出这事儿来啊! 不过风川忱觉得,他俩就算不是一人,肯定也有着某种关联,显然……他还在纠结自己刚才中的那一招,与八年前十分相似的这个问题。 温诀本想否认说没关系不了解,但话到嘴边突然思绪一转就改了口:“我与他,是同门师兄弟。” 这么一说,就能很好的解释,为何他二人身手如此相仿了。 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这关混过去再说,至于今后,若是这二人让人去核实情况的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自有应对之法。 风川忱闻言,面上露出几分恍然神色,他觉得若这二人师出同门,那倒解释的通了,但是:“既然师出同门,你为何要收他仇人为徒。” 温诀淡淡道:“只是师兄弟而已,又无血缘,再说了,就算亲兄弟,也有自相残杀的。”言外之意是,我俩虽是一个师父,但关系不好,我就想让他死怎么着了? 风川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看了温诀一会儿,见对方从始至终一派淡然姿态,忍不住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够毒的!” 之后的时间里,沂微潋从温诀口中听说了自己外甥这些年来大致的成长经历,而温决也从沂微潋那里“得知”了殷无咎的身世,当然了,这后者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温老师可是手握剧本的男人。 话说回来,沂微潋他们会在这时候来帝京,也是因为温诀接到了系统发布的任务,从而放出的殷无咎在帝都的风声。 不然沂家的人找了殷无咎这么多年都没一点消息,不可能这时候突然就找到了。 只是让温决没想到的是,他们的相认,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与小说中所描述的时间与情形,都产生了偏差,但温决已经懒得质问系统什么了。 因为不用想都知道那狗系统肯定会说什么“剧情偏差不可控”,“不影响大局,所以没问题”之类的话。 将沂微潋与风川忱打发走了之后,温诀就在房里守着殷无咎。 温决以《玄穴真决》中的点穴手法促使殷无咎进入了休眠状态,此时的少年,呼吸脉搏皆淡的几乎无法察觉,面色也是苍白一片,看起来就像失去了生命般。 虽然知道他还活着,但这死气沉沉、了无生气的模样落在温诀眼里,还是叫他忍不住的揪心。 温诀盯着殷无咎看了一会儿,抬手将他散在面颊上发丝理顺了,然后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安静的环境能让人心中平静,但也容易让人思考很多问题,温诀看着昏睡中的殷无咎,莫名就想起了大碗先前说过的话。 “他情况看起来很不好,问也不说,以前在军中他听我说班子里的事儿,总说日后有机会定要去看看,可今儿我带他去了,他也提不起兴致来,我是没了法子才带他喝酒去的,想着喝点心情能好点不是,谁想他喝了酒就哭,劝都劝不住……” 是了,这孩子以前最爱哭了,动不动就糊的他一身的鼻涕眼泪,小脏猫似的。 可现在他长大了,再没在自己跟前哭过,他都快忘了这小子其实是个小哭包。 温决有点后悔,他白日里不该丢下他不管的。 也许是他想错了,他说喜欢自己,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所造成的结果,他该耐心一些,慢慢的疏导才是。 这一夜过得尤其漫长,而对于温诀来说,甚至是有些煎熬的。 煎熬于殷无咎的身体状况,也煎熬于该如何处理彼此之间的问题。 沂微潋不放心殷无咎的状况,夜里来看过两回,见温诀一直都守在床边,不由有些触动,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再过来,见温诀竟然还坐在那儿,他心里对对方的不信任,几乎散尽了。 黄昏时分,毒无卷带着解药回来,温决替殷无咎解开穴道,喂他将药吃下去,莫约过了一刻钟,殷无咎醒了过来,虽然毒解了,但他的身体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侵害,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十分虚弱,看到温决时,那双有点涣散的眼睛里闪过一点亮光,但终究也提不起太多的神采来。 他看了温诀一会儿,就垂下了眼睫,默不吭声。 温决看向沂微潋几个,道:“劳烦几位回避一下,我同他说些话。” 沂微潋其实也有许多话想说,但考虑到殷无咎的情况,还是拉着另外两人出去了。 人走后,温诀拍了拍殷无咎垂的几乎挨到自己胸前的脑袋,说:“之前不是胆子挺大的,怎么现在反而不敢看为师了?” 殷无咎头垂的更低了。 温决道:“不说话?为师可走了。”言毕还真转身就走。 “别走。”殷无咎心下一慌,猛的拽住了温决衣袖。 温决停下来,垂眸望着少年黑漆漆的发顶,安静的等他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H.L1瓶; 第102章 半晌,殷无咎终于抬起他那沉重的脑袋来:“我惹师父生气了!” 那语气弱弱的,带着三分迷茫,三分无措,还有四分懊丧,瞧着可怜极了。 温诀心下一软,几乎是下意识就否认了句:“没有。” “即便师父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的,我只是……只是想要一直陪在师父的身边就好。”殷无咎说着,伸出双手拉住了温决的手,他的动作很轻,就像是一只想要亲近人、但又害怕被推开的小动物,见对方没有排斥,这才胆大的将温决的手抓紧了些。” 温诀之前拒绝的那么断然,一部分的原因也是觉得殷无咎还小,可能是没弄懂自己的感情,可此时此刻,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温诀的心猛的震颤了一下。 是他错了,眼前这少年,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懵懂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儿了,他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起来,可以独当一面了,而对于自己的感情,他可能也是明白的。 默然良久,温决轻声问道:“无咎,你喜欢师父什么呢?”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殷无咎呆愣了一瞬,然后瞳孔骤然收缩:“师,师父……”看那瞠目结舌的模样,竟似激动地话也说不出来了。 师父这么说,是承认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吗? 温诀见他反应这么大,一时也不由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他用手指背拍了下少年脑门,见他回过神来,道:“发什么愣呢?” 殷无咎面上突然绽开出了一个很大的笑容,他一把拉住温诀将要收回的右手:“师父,您……您终于肯相信我的话了。” 温诀被他那灿烂的笑容,一瞬晃了眼。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徒弟长得好,可大抵是看久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此时忽见他这样明艳的笑容,陡然有种被惊艳到的感觉,那惊艳之中,还伴随着一股冲击他灵魂的暖意与悸动。 自己不过是信了他所说的喜欢而已,就至于叫他开心成这样?果若他真的应了他,这小子会高兴成什么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温诀心下一惊,然后猛地止住了思绪,板着脸道:“为师可没有要答应你什么的意思。” 殷无咎突然就像一只在马路上扑棱着小翅膀开心奔跑、然后突然被人一盆冷水泼了满身的小黄鸭,那面上欣喜的笑容在一瞬僵住,随之渐渐淡去,但是很快,他又将那笑容重新挂了回去:“无咎明白的……师父不会喜欢我!” 温诀明显的感觉到他这一次的笑,没有了方才的那种热烈,甚至是有些牵强的,心里也跟着有些不是滋味。 整理了一下思绪,温诀说道:“无咎,为师虽然不能回应你的感情,但你在为师心里,是与旁人不同的。” 根据殷无咎之前的表现,温诀猜到他是因为那小二而吃了醋,这种醋意的起因,不论是小孩之间的争风吃醋,还是对于心悦之人的占有欲,温诀都觉得,自己首先有必要安抚一下这孩子不安的心。 果然,殷无咎听了他这席话,眼里的神情有了几分波动。 温诀见状,这才继续往下说去:“可你要知道,人生无常,生老病死,变数诸多,没有人是可以一直陪着谁的,师父只能说会尽可能的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往后即便要去什么地方,也会事先告知于你,你也答应师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要伤心,自己好好生活,好吗?” 以前他自以为孑然一身,总把自己当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觉得自己就算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可现在,他知道有人这样牵挂着自己,心中就有了忧虑。 温诀担心有一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殷无咎会伤心难过,可这种结果几乎无法避免,既然如此,那他希望将这受伤程度,尽量的降低一些。 殷无咎听着他这些话,仿佛现在已能够感受到那种离别的场景了,他抓着温诀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力道,下意识想说“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但是在对上温诀的视线时,这句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长久的纠结之后,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温诀以为说通了他,心下不由的松了口气,像是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稍稍落了下来,可他不知道,他在殷无咎心中的分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甚至重要到,胜过了少年的生命。 之后的时间里,温决让沂微潋进来见了见殷无咎。 如今是按照书中的时间点让他们这舅甥相认了,温诀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于是就把空间留给二人,自己则出去了。 至于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那便不得而知。 三日后,宫中举办夜宴,为南征归来的将们接风洗尘,庆功封赏。 时值夏季,又是晴天,宴会的地点没有设在殿内,而是光庆殿中的花园里。 温诀到的时候,文武百官已来的差不多了,此时已是月上梢头,但因月色明亮,加之处处张灯结彩,场中能见度很高,几乎亮如白昼,温诀普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喧嚣的场面陡然一静,然后便有他的友人与手下上前问候,有些政敌看温诀不顺眼,恨不能除之后快,但迫于他的身份地位也纷纷起身相迎了,只有一小部分顽固派或者刚正不阿的人,看见温诀便将脸扭向一遍,然后用鼻孔哼出一口不屑的浊气的。 殷无咎坐在屈将军身后不起眼的一个位置,眼见着温诀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缓缓走至离着王座最近的位置上坐下,不由暗暗捏了下拳头。 他回帝京的这些天,不断打听过关于“温崇洲”的消息,也知他如今在朝中混到了一个无可撼动的高度和地位,不过脑海里对此并没有多大概念,今日见了这场面,才恍然惊觉,这人排场到底有多大。 温诀刚坐下一会儿,远远传来太监悠长的一句,不一时,商文帝在一群宫妃的拥簇之下缓缓行来,文武百官顿时跪了一地,齐齐高呼万岁。 殷无咎离的很远,但他视力好,一眼便看清了皇帝的模样。 当年商文帝带着温诀微服私访,殷无咎曾经与他同乘过一辆马车,殷无咎当时懵懵懂懂,后来才反应过来——那和蔼的中年男人竟然是他们大商国的九五之尊。 皇帝比之当年苍老了许多,面色苍白,瞧着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但莫名的,殷无咎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几分亲切的气息。 那种奇怪的感觉,一时迷惑了他的心神,让他都忘记了跟着其他人一块下跪行礼。 贺毅阳在一旁拉了拉殷无咎,他猛地回过神来,匆忙跪到了地上。 帝王落坐后,轻抬了抬手:“众卿平身。” 殷无咎便又跟着一群人缓缓站了起来。 开始的热场歌舞过后,便是论功行赏的环节。 被念到的人一一上前,太监念了他们的军功,然后由皇帝亲自授予功勋与赏赐。 轮到殷无咎时,商文帝盯着他多看了会儿,道:“朕如何瞧你有些眼熟?” 殷无咎当年见到商文帝时才年仅八岁,如今早已大变模样,他自觉帝王不可能认出自己,可在对方说出这句话时,还是莫名的心跳了一下。 “卑职身份低微,今时今日能一睹圣颜,已是三生有幸。”整理好思绪之后,殷无咎毕恭毕敬的说。 话说商文帝在之前就特别关注过殷无咎,知道他出身普通,闻言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便转而道:“朕素闻你作战勇猛,甚有军事才能,今日一见,未曾想竟是个模样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倒是很有闲庭当年的风范。” 殷无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商文帝本就对他很有好感,此时见他这眸中不自觉流露而出的少年懵懂气,更觉喜爱,当即看向王座右下首的温诀,道:“朕让他跟在你手下做事,你可要好生带带他。” “臣领旨。”温诀应道。 皇帝只这么说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继续同殷无咎说话:“日后你留待京中,有时间便进宫,朕好询问你些军国大计。” 皇帝说出这番话,可谓是对殷无咎极为器重了。 殷无咎毕恭毕敬的答应下来,但脑子里却计较起了另一件事。 他之前就听说过,这几年来,温崇洲与皇帝之间产生了不合,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可皇上方才说自己像年轻时候的温崇洲,听那语气,又不像是不喜对方的意思。 殷无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自然不明白皇帝对于温诀感情的微妙性。 当年温诀一人孤身入齐梦,劝退了天耀国君,这事虽然做的干脆利落,同时也成为一段让人称颂的传奇事迹,但与此同时,也留下了不少隐患。 ——温诀当初为了说服天耀,让人对天耀军粮草库打出的那一炮,在震慑彼国的同时,也激发起了国中许多人的野心与掠夺欲。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大商如今有这般强大的武器了,就应该征战四方,开疆拓土,一时之间,朝中关于这样的奏折层出不穷、不计其数,就连商文帝都被激起了热血,毕竟哪个皇帝不想创造丰功伟业,名垂青史的呢,他之前不想,是因为没有这个能力,可现在,他有了,所以也按耐不住了。 于是某一天,皇帝就召见了温诀入宫商量此事,但话一出口,就遭到了温诀委婉但坚定的拒绝。 商文帝后来又提了多次,结果无一不是如此,温诀是武官不是文官,手里握着庞大的军权,商文帝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与他意见产生了分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拿他毫无办法。 百官们眼看这事儿是没戏了,就开始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说温诀手握利器却不愿效忠朝廷,图谋不轨意图谋反之内的话。 皇帝一开始也不信,但说得多了,再加上温诀很多事情上也听他指挥,渐渐地就对温诀起了疑心,开始冷落与防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414:37:39~2020-11-1515:5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翎9瓶; 第103章 温将军不饮酒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他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皇帝之外,也无人敢逼他的酒,故此之后的时间里,就算不时有人过来敬他,也是自己端一杯,然后说句“下官干了,将军随意”之类的话,接着把酒喝了,说上几句话就告辞。 温诀泰然自若的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目光,偶尔一抬头,便能抓住一个,这些人每每与温诀视线撞在一起时,便会忙不迭的错开,唯有两人有所不同。 其中一个是坐在皇帝身边不远处的嘉妃,也就黄泽亮的姐姐。 这女人每次看见温诀,都是一副幽怨愤恨的模样,好像温诀做了多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不过好像也确实差不多,毕竟她弟弟的头,确实是被温决下令砍的。 至于另一个,则是殷无咎了。 随着年纪增长,少年如今愈发沉稳内敛,面对“温崇洲”这个仇人的时候也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在温诀看向他时,他神色之间不喜不怒、也没有胆怯与退缩,坦然的像是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平辈。 每逢大场面,总是容易出乱子,八年前温崇洲也是如今日这般进宫赴宴,结果帝宫失火,他舍身救主,从此平步青云,同时也成为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各方暗杀层出不穷,搅得他不得安宁,难得今日这场宫宴,却进行的格外顺畅。 温诀都以为这宴要这么风平浪静的结束时,皇帝的一个决定,却让他大跌眼镜。 ——商文帝要为刚刚及笄的永淳公主赐婚,而赐婚对象,竟然是……他,自,己… 温决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清亮茶水沾湿了指尖。 殷无咎从未见这人如此失态过,不由多看了几眼,就见温决站起身来,朝着皇帝拱了拱手:“微臣出身低微,且才疏貌丑,实在不敢高攀,还望陛下能收回成命。” 商文帝道:“若你才疏,我大商便没有良才了,此事朕意已决,温卿无需多言了。” “不,我不要——”突然,高位中一个娇俏的少女站了起来,大声抗议道。 商文帝看过去,那不正是自己被赐婚的永淳公主吗? “淳儿,不可放肆。” 永淳公主激动道:“父皇淳儿不要嫁给他,淳儿才不要嫁给这个丑八怪。” 商文帝脸一瞬黑下来,他看向永淳的生母李贵妃:“你是如何教养公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aaaaa,不小心把存稿点了发送“哭晕在厕所” 第104章 商文帝就算再不济,那也是当朝天子,一国之君,发起怒来是分分钟能让人掉脑袋的问题,温诀不惧皇他,是因为他手握兵权,可其他人就不同了。 李贵妃见他不悦,顿时吓了一跳,匆忙的站起来行礼告罪:“是臣妾教导无方,臣妾回去定会好好管教公主的,还望陛下息怒。” “母妃!”永淳公主急的几乎跺脚,还想再行辩驳,被李贵妃疾言厉色训了几句,才终于稍稍消停下来。 商文帝的态度十分坚决,当着这么多人面儿,温诀也不好一再驳他面子。除非他想造反,把皇帝与文武百官都得罪了,然后给一锅端了,不然就算这些人治不了他,可也够他喝一壶的。 在温诀答应下来的那一刻,永淳公主几乎暴走。 李贵妃担心她闹出什么事儿来,干脆趁着没人注意,让宫人将她叉回去了。 温诀瞅着少女离开时那副无助绝望的模样,心中好笑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同情与悲凉。 若遇上的不是他,这丫头,只怕就成了政治权利下的牺牲品了。 温诀自然明白商文帝将公主嫁给自己的意图,大抵不过是为了牵制笼络他,同时也可能是监视。 当然了,这监视的人肯定不能是心性单纯的永淳公主,但公主嫁人,排场必然不小,到时候跟着陪嫁进将军府的队伍里会混进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且不说有没有这些个麻烦事,就算商文帝只是单纯的看中他,想让他做自己女婿,温诀也不会愿意的,他一心理年龄近四十的人,娶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这还真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在接下圣旨的那一刻,温诀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收回思绪,他神色如常的继续用膳。 别的不说,这宫中饭菜倒确实做的一绝,温诀吃着东西,偶尔不动声色的看看自己那俩徒弟的情况,时间转眼便过去了。 当兵之人大多性格豪爽,一开始还拘着些,等皇帝太后等人离开了,他们顿时放开了手脚,殷无咎和贺毅阳在这些官将中属于小辈,别人的酒他们不好拒不说,还得往上敬,那么多人一一喝下来,哪有不醉的。 温诀见俩孩子坐都坐不稳了,还有人在不停的劝他俩继续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起身走了过去。 他自然是不可能直接跑过去阻止那群大老粗、让他们别灌自己徒弟酒的,温诀走至屈啸天面前,道:“屈将军,我敬你一杯。” 屈啸天年纪大,可咖位比温诀低,而且温诀又数次救他与屈家军于水火,他见温诀亲自过来敬酒,立马站了起来。 温诀与之寒暄几句,这才看了眼屈将军身后那群喝的嗨到不行的将领,状似随意道:“圣上虽说让诸位尽欢,但宫中规矩森严,若醉中得罪了权贵也是麻烦,将军还是让他们收敛些吧。” 屈将军也不是糊涂人,被他这么一说,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转而就对屈展翼交代了几句。 屈展翼一回头,扬声朝那群人道:“行了别喝了,差不多得了啊,醉了闹出点什么事儿来,可没人替你们兜着。” 军人骨子里都带着服从欲,闻言顿时就消停了不少,那几个巴着殷无咎和贺毅阳的人也都散开了。 殷无咎见状,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他抬起头来,视线迷蒙间,也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温诀。 “师父……”他下意识唤了一声,撑着矮桌站起来,摇摇晃晃朝着温诀方向走去。 温诀虽没听清他的声音,但看懂了他嘴型,心下顿时一紧,下意识就开始思索自己到底是哪儿露出了破绽。 殷无咎并没有走到温诀面前,他才走了两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直直朝前跌去。 温诀见状,险些就要冲上去接人,但努力克制住了。 好在殷无咎一个踉跄之后又站稳了,并没有摔到哪儿。倒是这一个惊吓,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温诀看着少年眸中那向往的神情在一瞬散去,便知他刚刚定是醉酒“认错”了人。 这宴会也就这么回事,吃喝玩乐你来我往,没多大意思,温诀又呆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快走出光庆殿花园时,突然一个人影撞到了他的身上。 温诀条件反射便觉是有刺客,神经立马绷紧了起来,可等低头一瞧,哪里是什么刺客。 ——扑在他身上的青年,一袭圆领金线绣瑞兽的紫红长袍,三千青丝在发顶束成个松散的髻,血肤红颊、朦胧醉眼,显然是醉的不轻。 身后有宫人匆匆赶来,温诀打算将殷弘玉交给他们,但殷弘玉却一直死拽着他不愿意松手,温诀用了力道将他分开了,殷弘玉就开始撒酒疯闹腾起来。 宫人实在搞不定他了,只得央求温诀帮忙给他们主子送回去。 温诀无意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想了想便答应了。 将殷弘玉送回宫,温诀将人放在床上,正欲转身离去之际,殷弘玉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温诀也没多想,抓着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掰下来,刚分开,那醉中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温诀见对方眼里虽带着醉意,但却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干脆直问道:“殿下没醉?” “你为何……为何要答应父皇的赐婚?” 没头没脑一句发问,整得温诀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回答了:“君命难违。” “君命难违?”殷弘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呵……父皇的命令,你还违抗的少吗?” 温诀听他语气奇怪,不由皱起了眉头:“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殷弘玉看了温诀一会儿,悠悠问道:“你莫非,真对永淳有意,想要娶她为妻?” 温诀想了想,道:“殿下放心,温某不会亏待公主的。” 很显然,温诀以为殷弘玉是在为自己妹妹的终身幸福操心,所以就这么安慰了一句,谁想殷弘玉听见这话,却陡然的面色一变。 那表情难看的,简直像被人在心上插了一刀般。 温诀见状,心中的怪异更深了。 他试探着问了问殷弘玉的状况,见殷弘玉一直没什么反应,干脆不问了,转而道:“殿下没什么事的话,下官便告退了。” “站住!”殷弘玉一听他要走,顿时有了反应。 他看着温诀,一字一句道:“温崇洲,你当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吗?” 温诀:“明白什么?” 殷弘玉说:“我对你的心思。” 温诀对上青年那双满是痛色的眼眸,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深究,便只是平静道:“殿下喝醉了,当好好休息一番,微臣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 说着也不等殷弘玉回话,便转身往门口行去。 “别走……温崇洲,你给本殿站住!”殷弘玉在后面疾声的唤他。 温诀不为所动,脚下步子不停。 “咚——”空气中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 温诀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但见殷弘玉摔在床下,额头撞上了床头的桌角,都磕出血来了,而此刻,他闭着眼睛趴在那里,一只脚还倒搁在床上,俨然一副昏倒的模样。 温诀怕他真摔出什么毛病来,只得又走了回去,唤过几声,见对方没什么动静,温诀便将人抱起来放到了床上,不想双手抽离起身之际,那昏睡中的人却突然一把勾住了他的脖颈。 温诀猝不及防,被殷弘玉拉的一下扑到了床上,然后双唇,不偏不倚的覆在了对方那沾染着酒气的艳色唇瓣上。 温诀脑子一瞬当机了,等反应过来后,就想推开殷弘玉,不成想对方力气大的超乎了他的想象,那双手臂像是长在了温决脖颈上一般,甚至他站起来时,殷弘玉也跟着被他带了起来。 温决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将人从自己身上甩下去。 结果就感觉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温诀抬手摸了一下,指尖染上了猩红血迹。 他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看着殷弘玉冷声问道:“殿下这是干什么?” 问出口后,迎上殷弘玉眼中滚烫的神情,温诀就有些后悔说这话了。 但好死不死,他这话音刚落呢,系统就在他脑海中激动地嚷嚷了起来:【不是吧不是吧!这七皇子不会也对宿主您有意思吧?】温诀:“……” 事情走到这一步,殷弘玉反倒没有顾及了,他双眼不闪不避的看着温诀,道:“你现在明白了吗?若你不明白,那我就亲口告诉你,温崇洲,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说不震惊是假的,温诀看着他面上豁出一切的表情,不由就想到了那一日殷无咎说喜欢自己时候的模样,心情顿时无比的复杂起来。 上一次,他问殷无咎喜欢自己什么,那小子却跑偏了重点,导致他一时也将这话题忘到了脑后,现在,温诀又将这问题,对殷弘玉问了一遍。 他说:“殿下,您喜欢下官什么呢?”你们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成么! 自己这副鬼样子女人见了都退避三舍,因为温诀实在想不出,他哪儿来的魅力让这些人看上的。 他这话当初问殷无咎,若殷无咎回答了,只怕会说哪里都喜欢,但殷弘玉却不一样,他心里在意,嘴上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憋了半晌,甚至没好气的道:“本殿怎么知道,你这人脾气又臭又硬,性子也无趣的很,谁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让我这样在意?” 温诀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下官确实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所以殿下,还是尽早收起这种心思吧。” 殷弘玉闻言顿时急了:“本殿若能抛了这念头,还用的着在这里苦恼?温崇洲我告诉你,本殿就是认定你了,本殿不准你娶永淳。” 温诀知道他霸道,可不知道他这么霸道,无语道:“下官并不是殿下的所有物,即便不娶永淳公主,也不会与殿下有什么关系。” 殷弘玉被他的无动于衷弄的心里发凉,一时气恼,一时挫败,一时难过……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那我怎么办?”半晌,他颓丧的跌坐在床上,像在问温诀,又像是在问自己。 温诀道:“殿下天之骄子,悦汝之人不计其数,又何必在下官身上浪费光阴。”一般皇子,十几岁就会纳妾娶妃了,当朝四皇子殷弘杰更是十三岁就有了通房,而殷弘玉如今都二十出头了,却还迟迟不愿娶妃纳妾,温诀本以为这人也是有原则,要等遇见喜欢的人才会婚配,却不想,人家是把心安在了自己身上。 殷弘玉道:“本殿才不要我不喜的人来喜欢我。” 温诀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突然就想到了三年前在齐梦时,那群宫侍看自己时的眼神,也是那样的爱慕的,可在他揭下面具后,那些人就骇然失色,仓皇而逃了。 思及此,他心念一转,道:“殿下连我的样子都未曾见过呢,就如此肯定自己的心意?” 殷弘玉道:“本殿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脸!” “是么?那殿下便看一看我的真容吧。”温诀说着,一只手落在自己面上那方色调清冷的银质面具上。 殷弘玉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 虽然知道温决被毁了容,可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期待的,期待着能看见对方的容颜。 温诀果真当着他的面,将面具揭了下来。 然而,所有的期待在便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那张脸,给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大的远远超出了殷弘玉的想象与承受能力。 温诀在亲眼看到殷弘玉面上褪去所有的颜色时,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凉来。 看吧,这世上的感情,大抵都不过如此。 恍如水中花,镜中月……脆弱的不堪一击! 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温诀自己也明白,他这副样子自己都不忍直视,更何况是旁人。 殷弘玉受不了还好,倘若他真的毫不介意,那温诀还真不知该如何对待对方的深情了。 温诀收回思绪,摸了摸自己被对方啃破皮儿嘴唇,然后缓缓凑近殷弘玉:“殿下对着这张脸,还亲的下去吗?” 殷弘玉瞳孔微缩,忍了一会儿,心跳越来越快,最后忍无可忍的闭上了眼睛。 他这种心情怎么说呢,大概就有点像现代人网恋,没见到对方长相时,折服于对方的人格魅力,可有一天见到了,发现对方长得奇丑无比,所有的好感与喜欢,便都被那张脸带来的视觉冲击给磨灭的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710:04:38~2020-11-1720:3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插i10瓶; 第105章 温诀一只手轻轻托起殷弘玉白净尖削的下颌,道:“看着我回答。” 殷弘玉睫毛轻轻颤了颤,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这才睁开眼来。 不出意外的,温诀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了恐惧与不确定。 淡淡的勾了勾唇,温诀松开了手。 他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 殷弘玉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颓丧地低垂了那骄傲的头颅。 凝重到几乎固化的气氛于空荡荡的宫殿中无声蔓延。 温诀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慢慢的往门口走去。 “温崇洲!”殷弘玉从那种茫然无措的情绪中惊醒过来,抬头慌乱的喊道。 温诀清清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殿下,儿女情长,不过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殿下向前看吧,人生还有许多值得欣赏的风景。” 他的面具还拿在手上,这一笑起来,那张恍如横七竖八盘踞了无数条黄褐蜈蚣的面容,一时间显得愈发狰狞起来,配着那口沙哑嗓音,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可是这说出的话,却叫殷弘玉莫名觉出一种温柔与宽和。 温诀离去之后,殷弘玉在房中呆坐了一会儿,然后他发现,自己脑海里刚刚那张丑陋的脸,竟然渐渐淡去了,与此同时,往日里关于那张脸的主人的印象,又重新清晰了起来。 ——他的优雅,他的挺拔,他的冷静,他的才智谋略,他的犀利果决……还有他偶尔不自觉流露而出的对身处苦难之人的悲悯…… 这一切的一切,才是吸引他,让他为之痴迷的真正原因啊! 殷弘玉一瞬如梦方醒,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往殿门口跑去。 因为追的仓惶,他甚至连鞋也未穿,然而等他跑到殿外,沉沉的夜色之下,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他爱他的心意并未有假,可是只因这一念之差,便让他失去了抓住对方的机会。 在多少年后,殷弘玉仍旧会想,倘若当初他能不顾一切,勇敢的亲吻他、拥抱他,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温诀回至将军府中换过装扮,照旧去了别院。 老远就瞧见殷无咎与贺毅阳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往家门口行去,走着走着,殷无咎被贺毅阳斜伸出的一只脚绊了下,然后摔了出去,而勾着他肩膀的贺毅阳自己,也在殷无咎摔倒时被带到地上,直挺挺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殷无咎挣扎几下,没了力气,干脆眼睛一闭,就这么睡了。 温诀估计要没人管,这俩小子能在这睡上一晚。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拍了拍贺毅阳被酒气染的红扑扑的脸,见对方毫无动静,便打算动手将人弄起来。 “师父,我来吧!” 身后传来说话声。 温诀回头,看见了江锦安。 他如今已然褪去了曾经的少年青涩,是个十分俊郎的青年模样了,身上穿着朝服,也染了几分酒气,同样是从宫中回来的。 话落,没等温诀说话,江锦安已走到叠在地上那俩少年身边,抓住贺毅阳一只胳膊小心的将他拉起来,然后稳稳当当抱在了怀里,“师父,我带他进去,无咎就交给您了。” 温诀道:“你不送毅阳回家?” 江锦安道:“时间太晚了,就不折腾来折腾去了,等会儿安置好他,我给贺伯母他们送个信去。” 温诀听他说的有理,也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得到温诀的应允,江锦安抱着贺毅阳往台阶上去,上到一半,忽听温决唤了他一声。 “锦安。” 江锦安停下步子回过头:“师父有何吩咐?” 温诀看了看江锦安,又看向被他抱在怀中睡得人事不知的贺毅阳,问道:“锦安,你对毅阳……是什么心思?” 若放在以前,温诀必是不会往那方面想的,但是在经历了殷无咎与殷弘玉的事情之后,温诀现在再见到江锦安对贺毅阳的态度,就觉得有点不对味儿了。 江锦安呆怔了几秒,突然笑了笑,然后坦然道:“师父看出来了?” 温诀:“……”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看,出,来,了? 系统:【这都听不懂,意思就你大徒弟看上你小徒弟了呗!】温诀:“你不吭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温诀被兜帽遮住了脸,江锦安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就不知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震惊与复杂。 “师父您……不会反对吧!”江锦安试探着问道。 温诀简直头疼,他抬手捏了捏自己酸胀的眉心:“为师反对有用吗?” 江锦安说:“徒儿心意已决。” 温诀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轻摆了摆手,道:“进去吧。” 江锦安却站着没动。 温诀:“还有事?” “师父,阳阳他并不知此事,徒儿希望师父可以暂时替我保守秘密。”江锦安说着,垂眸看了一眼在自己臂弯中呓语的贺毅阳,眼里是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宠溺。 温诀说:“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必然会走的辛苦和艰难,你自己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就行。” “谢谢师父!”能得到温诀的宽待,江锦安心里已经很庆幸和满足了,他欣喜的朝着温诀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然后才带着贺毅阳进去了。 屋外顿时安静下来,在那种鸦雀无声的寂静中,温诀抬头无语的望了望天。 他想,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半晌,温诀叹了口气,然后将地上的殷无咎弄起来,送回了屋里去。 温诀现在心中有些烦乱,也不是很想面对殷无咎,所以将人放床上,草草给对方脱了鞋子,温诀便出去了。 时值夏季,天气又闷又燥,温诀又忙了一天,不洗澡是很难过去的,于是他取了衣裳,走到后院井边打了几桶水,就这么借着月色冲洗一番,换上干衣方打算回屋睡觉。 一阵舒爽的夜风迎面吹来,让他燥郁的心舒畅了不少,可这时候,他的脑海里却莫名的浮现了殷无咎躺在床上时那一身酒气、满头满脸汗水、发丝凌乱面颊泛红的狼狈模样。 那一刻,温诀心中几乎是不自觉便生出了“那孩子喝多了酒,以这副样子如何能睡得安稳,明日起来必得头疼”的担忧,然后离开后院时,他就忍不住打了两桶清水一并拎了回去。 温诀回到殷无咎那屋里重新掌了灯,少年还躺在床上,但是身下的床单变得有些皱巴,显然他是换了好几个姿势,那隽秀的眉宇深深锁着,一副难以安睡的模样。 温诀犹豫了一下,开始解少年身上的衣衫。 在殷无咎小的时候,温诀不止一回给他洗过澡,但今时今日,他的心境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温诀觉得,他好像没有曾经的那种坦然了,而且似乎,内心里还有几分别扭。 殷无咎的皮肤很白,而且是那种晒不黑的白,就像是月光映照下、刚刚铺展在大地上的白雪,漂亮的引人遐思,可在温诀褪下他外衫,看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所有不合时宜的思绪全都烟消云散了,剩下来的,唯有冲击灵魂的震惊与揪心。 那具精瘦的身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新旧伤痕,甚至有一个伤疤,就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看那疤痕的形状,应该是被箭射伤的,只差一点点,就刺在他心脏的位置了。 这些伤,仿佛在向温诀诉说着少年这些年来所经历过的艰辛与磨难。 修长指尖轻轻触上那道伤疤,仿佛过电般,一股深刻的疼意顺着那疤痕一下流蹿到了心间。 那颗残破的心脏,失了跳动的节奏,带动着他血液的流速也跟着加快了,同时呼吸亦变得有些困难。 殷无咎一直睡的很沉,温诀是如何也没能料到,他会毫无征兆的突然醒过来。 等温诀意识到自己方才没有遮挡住自己的脸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先前在院中冲凉,忘了带去一件干净的斗篷,想着殷无咎醉的不省人事的,估计也醒不来,所以就这么过来了。 迎着少年落在自己面上的视线,温诀心里竟陡然生出了几分慌乱。 就好像是担心殷无咎看见了自己这副样子,也会像那些人一般感到害怕,从而疏远自己。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殷无咎在有些诧异的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之后,没有惊恐与害怕,反是双眼渐渐地红了起来。 少年伸出手,轻轻落在温诀的脸上,指尖带着颤抖,声音也带着颤抖:“师父!” 温诀心中有些莫名,顿了一下,他转过了身去,道:“早点睡吧。” 殷无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撑着床板下来,绕到了温诀的面前。 温诀见他一直看着自己,那形状漂亮的唇瓣几开几阖,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样子,淡淡道:“怎么,吓傻了?” “不,不是!”殷无咎想也不想的否认,完了还反问温诀,“师父怎么会吓人?” 温诀被他问的一时语塞,这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呢? 默然半晌,他说道:“你当真不怕?” 殷无咎坚定的摇了摇头,然后难忍悲伤的低声说道:“师父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一下子撞到了温诀的心头上。 他恍然想起那一夜自己向殷无咎说起前世过往时,还是孩子的殷无咎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难过的哭出来的模样。 原来这世界上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在面对他的这张丑陋的面孔时,生出的不是害怕与厌恶,而是对于这伤所带给他的伤痛与苦楚的关心疼惜!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个地方,把殷弘厉写成了二皇子,我知道写错了,可字数太多找不出来了,这里说明一下:大皇子殷弘厉“母钱贵妃” 二皇子殷弘清,永淳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母李贵妃” 三皇子殷弘陵“母,屈贵妃,外祖父屈啸天” 四皇子殷弘杰 五皇子殷弘汐 六皇子殷弘祥 七皇子殷弘玉“生母早逝,由钱贵妃养大,但儿时大皇子殷弘厉与钱贵妃对他多有虐待,表面是大皇子党,但其实效忠儿时曾照顾过他的二皇子与三皇子” 八皇子殷弘琪 九皇子殷无咎 感谢在2020-11-1720:36:01~2020-11-1816: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商酒绡2个; 第106章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温诀为自己的发现而震惊着,感动着,欣喜着…… 他就像是一个孤寂的、形单影只游走于虚空多年的人,突然遇到了一个愿意与之为伴、不离不弃的同伴。 温诀感觉自己像是沐浴在了仲春的阳光里,脚踏之地长满了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让他由身到心都暖洋洋的,踏实实的。那感觉,美好而窝心的……叫他抓住了就不想再放开! “无咎,你这样,叫我如何舍得……”舍得下你! 一句话未说完,温决恍惚想到了那个让他身不由己的系统,想到了系统强制下未来要发生的一切,发热的心和头脑陡然冷下了几分。 殷无咎原本呆呆的等着他后面的话,不想他突然不说了,于是忍不住的就想追问,只是开口之前,被温诀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 温诀朝着殷无咎伸出手,替他将那被他换过、但没来得及系上的衣裳拢了拢,而后顺手打了个结:“很晚了,快睡觉去吧。” 殷无咎被他这突然而温柔的举动弄的早忘了原本要说的话,视线从温诀指尖挪开时,恰好又看到了地上的水桶和布巾,然后,殷无咎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个问题。 紧接着,他的脑海中就补出了那个画面。 少年的心跳陡然乱了,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几分,面上像是烧了一把火,迅速的蔓延开来。 温诀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还什么也未说呢,只是视线在他面上多停留了一秒,殷无咎就有种窘迫到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了半晌,然后猛地转过身去,然而这一回头,就看见了床头柜上那一堆被温诀脱下来的脏衣服,心一时又跳的更厉害了。 殷无咎慌忙撇开视线,直直的盯着青色的帐幔再也不敢乱看。 温诀看见他脊背挺的笔直,垂在身侧的手也握成了拳头,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样,不由有些莫名。 “你怎么了?”温诀说着,抬手落在殷无咎肩上。 然而刚碰上去,殷无咎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跳到一边,然后钻进被窝里抓起被子蒙住了头。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所用时间大概没超过一秒钟。 刚不还好好的么,这突然的……怎么了? 系统:【还能怎么,害羞了呗!】 温决:“我说你——”温诀几乎要发飙了,但思绪一转,又突然觉得系统说的很有道理。 这孩子是因为什么而突然变得奇怪的呢?不正是他刚刚替他收拢衣裳的时候吗? 而且刚才,他的脸那么红…… 温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再看那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身影,无奈之余,又不由觉出几分可爱。 一颗心在无知无觉下,变得柔软了起来。 静静看了那缩在被子里的少年一会儿,温决伸手拉了拉被沿。 被子里的人像是受惊的小兽,身子一抖,将被子抓的更紧了。 温诀顿了一下,将手收回去,转而说道:“不要憋坏了。” 话落,他拎起俩水桶转身出屋,并且带上了门。 殷无咎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了,这才缓缓掀开被子露出颗汗涔涔的脑袋来。 这要让温诀瞧见了,估计心里得想:得,洗半天白洗了! 此刻,少年那张精致的脸红扑扑的,恍若被丢在蒸笼里蒸熟的虾,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从床上爬起来,走至镜边,只看了一眼,窘的立马就捂住了脸。 脸上的热度顺着掌心一路烫到了心里,心脏砰砰砰的恍若擂鼓。 自己刚刚在师父面前,不会就是……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么想着,他心里顿时更加的窘迫起来,同时还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奇怪又没出息,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师父了。 商文帝让钦天监测算了良辰吉日,温决与永淳公主的成婚日期最终定在半月之后,公主出嫁是大事儿,程序繁杂,准备起来费时费力,半月是很赶的,温诀本就公务繁杂,婚礼上的事情也要过问,当然了,让他费心的不是婚礼场面与婚宴的布置问题,而是这公主“嫁“过来后,应该如何安置;另外,还有一件让他比较头疼的事,则是如何提拔自己徒弟,而又不引起对方以及朝中各方势力的揣测和怀疑。 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温诀这些日子回别院的时间大大减少,于是也就不可避免的忽略了自己的徒弟们,更没有注意到殷无咎这段时间来的异样之处。 这一夜,殷无咎在屋里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温诀回来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时至四更,殷无咎心知师父今夜应是不会回来了,总算是放弃了等待。 他从自己房中出来,走到隔壁,在温诀床上躺了下来。 摸了摸怀中那被自己打磨的削铁如泥的匕首,殷无咎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鼻息间属于师父的味道,那躁动不安的一颗心,终于稍稍的平静了下来。 明天是温崇洲大婚的日子,而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替爷爷报仇雪恨。 这么多年苦练功夫,不过都是为了这一天。 但虽然做了充分准备,对于能否刺杀成功,殷无咎是没有绝对把握的,所以他想在行动之前,再见温诀一面。 可惜的是,温诀没有回来,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都没有回来。 翌日,殷无咎与贺毅阳在约定好的地方会面。 贺毅阳见殷无咎身上罩着一件白色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的死紧,盯着看了会儿,说:“你怎么这副打扮,学师父呢?” 殷无咎抬手压了压帽檐,遮住自己的脸,问道:“托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贺毅阳点了点头,面上忍不住露出担忧凝重之色:“你真的决定了吗?这事情若是败露,可就……” 殷无咎笑了笑,随即语气坚定的说:“放心,我定会成功的。” 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抚贺毅阳,更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贺毅阳很多年前就知道殷无咎与温崇洲之间的血海深仇,他明白这是对方心中必须达成的执念,自己是无法阻止的,于是便没再多说什么。 默然半晌,他伸手拍了拍殷无咎的肩,郑重道:“给我好好的回来。” “……谢谢!” 突然的煽情,让贺毅阳眼睛顿时一酸,但是很快他就忍住了,转而摆出一副凶恶的语气说,“殷无咎,你要敢有事,我贺毅阳就跟他们拼了。”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没有底气的狠话了,但对于殷无咎而言,却是真真正正的有用。 因为不论贺毅阳、江锦安还是师父他们,都是他在意的人,而他,是绝对不愿连累到他们的。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谁都不要去找我……也不要为我报仇。”殷无咎说。 贺毅阳面色陡然一变,厉声道:“你休想,你要敢不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好。”除了这个,殷无咎就已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公主大婚,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敲锣打鼓之音伴随着鼎沸人声,几乎要将整个帝京都炸翻了。 而这种嘈杂拥挤的画面,一旦混乱起来,是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的。 温诀一身红衣,面上带着银色面具,坐在马上目不斜视的随着队伍缓缓前行。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们不停的对着他指指点点,虽然声音压的小,但温诀听力不错,可以听到他们所说的话,无外乎就是些说他貌丑残暴,公主下嫁给他是到了八辈子的血霉,为永淳公主感到同情和惋惜之类的言论。 其中也有些人为他挺拔漂亮的身段、只手遮天的权势以及那冷漠、孤峭、神秘的气质而赞叹的,但很快就被旁人不屑的冷嗤给淹没了下去。 行到半途,突然,前方起了一阵骚动,温诀凝眸看去,但见一匹高壮的烈马沿着街道横冲直撞而来,站在路边的百姓被吓的四散逃窜,甚至有的慌乱之下被绊倒了,摔在地上的,简直要人命。 温诀眼瞅着一拄拐的老汉被人撞倒在地,挣扎半晌起不来,而那烈马转眼跑到老汉面前,几乎就要踩上去了,情急之下,他飞身掠下马背,跳上那烈马用力拉住缰绳,一个大力,迫它生生调转了方向。 那马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因为惯性,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方才停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就这么被驯服了。 人群呆愣几秒后,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一举降服悍马,救老者于铁蹄之下,温将军这一刻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变得高大了起来。 温诀感受着那一双双热切的眼,暗暗握了握自己被马缰震的生疼,甚至止不住颤意的右手,然后垂眸看向地上老者。 那老者的身边,此时多了一个少年,正在紧张的询问着老人的情况。 温诀看这少年有些眼熟,略一思索,发现他不正是之前碰见的小二么,而那老人,正是他那久病不起的爷爷。 看样子,老人病是好了些,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大街上了。 “多谢,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在确定老人无事之后,店小二朝着温诀连磕了三个响头,连连的道谢起来。 温诀下意识就想阻止,但立马想到了摆在面前的人设问题,于是冷下语气道:“今日本将军大喜之日,不想沾了晦气,还不速速让开。” 冷漠的一句话,顿时像一场冷雨兜头浇在了那些为他方才的救人之举而感动折服的人们身上。 他们发热的大脑顿时冷静下来,看着温诀的热切眼神又变得古怪起来。 原来他救人,只是因为不想在新婚之日沾了晦气。 果然,这鬼面将军,怎么可能有什么好心呢! 若不是今日日子特殊,只怕这老头子现在已成为马下亡魂了。 迷惑这些百姓,正是温诀想要达到的效果,可看着那一张张迅速变掉的脸,温决心里,却生出了一种淡淡的悲哀。 为这些没有自己的判断,人云亦云的人感到悲哀。 这种悲哀,甚至不是一个时代的悲哀,而是人类的悲哀,因为即便是那个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群众也总是容易被舆论与假象牵着鼻子走的。 收回跑远的思绪,温诀回头看了看身后混乱的队伍,他也没催促,沉默的等着他们整理队形,然后方重新出发。 没有人注意到,在刚才的混乱中,花轿里的新娘已被人换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先婚后爱 开玩笑的…… 第107章 贺毅阳扛着被殷无咎用斗篷裹住的永淳公主趁乱遁了一路,回到了他们事先准备的秘密基地里。 他关上门,将人从肩上放下来丢到床上,捂在永淳公主脸上的斗篷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随之露出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 这漂亮的脸蛋上此刻满是惊恐,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死死瞪着贺毅阳,瞪的贺毅阳生出了一种自己十恶不赦的错觉。 他摸了摸鼻子,道:“公主不是不乐意嫁那家伙吗?我帮你脱了身,不感激我就算了,这是什么表情?”现在自己的样子都被她看到了,贺毅阳心知再掩饰也无用,脑子一转,干脆就这么说了一句。 永淳公主闻言,呆怔了一会儿,眼中的防备与谨慎渐渐散去,转而变成了激动和欣喜:“你、你是来救我的?” 贺毅阳倒没想到这小公主这么好糊弄,心里松了口气,给自己的话找补了几句,然后道:“公主不用太感激我,只是日后若有缘再见,公主只当不认得我就成。” 这永淳公主好歹是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长大的,也没笨到那程度,转念一想就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立马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说,你救了我,我不会连累你的。” 她身份尊贵,养尊处优,自来觉得旁人对自己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感激之类的心情,可但现在的情况却显然有些不太一样。 ——永淳觉得被父皇赐婚以来的这段时间,简直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每天只要一想到要嫁给那个大魔头,她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好容易睡着了,做梦都是自己未婚夫摘下面具青面獠牙的恐怖模样。 她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个白马王子,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才智无双,温柔多情……但很显然,“温崇洲”在她眼里绝对不是这样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 被母妃和宫人们塞进花轿的永淳公主,简直是彻底的绝望了,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这么彻底的毁掉了,却如何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人,将她给救了出来。 此时此刻,贺毅阳在她的心目中就是电,就是光,就是自带光环的救世主! 满脑子除了感激和激动之外,已经剩不下别的了。 劫后余生”的永淳公主,在知道自己逃离了那场婚姻之后,从床上爬起来,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四下巡循,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贺毅阳瞧着她那副娇小的模样,心中陡然想起什么,顿时皱起眉头来。 先前混乱中殷无咎蹿进轿子制住永淳公主,将人丢给他的时候,贺毅阳看见了殷无咎脱下斗篷的样子——一身与永淳公主一模一样的鲜红嫁衣,头发盘成了女子模样,面上虽未施粉黛,但因为那张脸太过精致,在衣服发饰的加成之下,有些雌雄莫辨,同时给人一种格外惊艳的感觉。 贺毅阳当时只瞟了一眼,直接呆住了。 若不是殷无咎及时打断了他,险些就坏了大事。 话说回来,他装扮成那副样子,是要冒充永淳公主在洞房中刺杀温崇洲吗? 可是无咎虽然算不上多么强壮,也比这个头娇小的永淳公主高了大半头,这样过去,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贺毅阳这边因为担心殷无咎而愁眉不展,那边,殷无咎已被十八抬的喜轿带到了将军府门口。 在喜婆的唱礼声中,一只戴着特制黑色手套的手打开轿帘伸了进来。 殷无咎看着那只手,心下松了口气。 他常年习武,掌心有很硬的茧子,若对方不是戴着手套,殷无咎只怕都不敢将手伸过去了。 自己的手,只要被这人一碰,只怕就露馅了。 忍住心中的不适感,殷无咎伸手落在那人的掌心,借力站了起来。 未免惹人怀疑,他甚至都没有站直,而是半弯起了藏在宽大裙摆之下的膝盖。 温诀对永淳公主没意思,其实压根没怎么在意这些细节,在牵出对方之后,他转过身,半蹲下了身子。 透过盖头,殷无咎隐约望见了男人修挺的脊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浮现了上来。 ——这个人的身形,与师父太像了! 相似到导致他时常会产生错觉。 在喜娘的指引之下,殷无咎小心的趴上了男人的背。 盖头之下的视角有限,始终不过是方寸地面。 殷无咎在这狭小的的一方视角里,看见男人背着他步上台阶,跨过火盆,迈过门槛……鬼使神差般的,就莫名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若这背着自己的人是师父,那该有多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殷无咎心下陡然一惊,随即不由苦笑了一声。 他简直是在做梦,他和师父,如何会有这样的一天? 今日入了这将军府,连是否有命活着回去见他一面都未可知! 温诀一现代人,对于古代人的这些习俗压根没什么感觉,不论背人进门还是拜堂成亲,他只当走个过场而已,压根不往心里去,可殷无咎就不同了,让他跟自己的“仇人”行这种大礼,于他而言,简直就是种诛心的折磨。 他忍的十分的辛苦,甚至连温诀都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但他只将这归结为公主是不愿嫁给自己在生气,所以也没多想。 礼成之后,看着“新娘”被嬷嬷和宫女送走,温诀便转而主持会场局面去了。 这种场面,皇帝都亲自来了,文武百官自然更是几乎一个不落下,整个将军府热闹的不行,起初大家还略有收敛,等皇帝离开之后,便不停有人上来找温诀道喜。 殷弘厉从自己的贴身的随从手里端过两杯酒,一杯举到温诀跟前:“我说帝婿,今日这杯酒,你可怎么也得喝了。” 温诀道:“殿下知道,温某身体抱恙,不能饮酒的。” 殷弘厉闻言,面上虽还带着笑意,但语气却已不似方才了:“你是当真,不给本殿面子啊?” “还望殿下赎罪。”温诀要能因为他这点威胁而妥协了,那他现在早喝废了,所以在面对着对方阴阳怪气的态度时,他仍旧无动于衷。 气愤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这时候,一个人插了进来:“大皇兄,我来替他喝。” 温诀闻声看过去,发现来人竟是殷弘玉,他面上泛着两坨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看着是又喝了不少。 殷弘厉不悦道:“你以什么名义来替他喝?”殷弘玉对温诀的心思表现的大概是太明显了,甚至连殷弘厉都看出了端倪。 殷弘玉被他这句话一下问住了,哽了半晌也没找出什么应对的言语来,最后干脆拧着眉,一言不发的伸手去抢殷弘厉手中的酒杯。 但是在他碰到那酒杯之前,一只手先他一步取过了那只杯子。 殷弘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看见了温诀带着面具的脸。 男人端起杯子朝殷弘厉举了下,然后面色平静的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喝之前,他习惯性让系统检测了一下这杯酒是否有毒,确定无毒之后才喝的,但是却没想到,这酒虽然没毒,但是纯度很高,后劲儿很大,他喝完之后不一会儿,竟然就开始心跳失速,头脑发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1913:19:26~2020-11-2121: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5瓶; 第108章 面具挡去了温诀情绪的变化,因而从殷弘玉的角度看去,他俨然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漠然。 而这态度,简直是狠狠地刺痛了殷弘玉。 “温崇洲,你何至于此?”他一脸受伤的看着温诀,语声艰涩道,“就为了……与我撇清关系?” “殿下喝醉了。”温诀只当听不懂他的话。 “谁说本殿醉了——本殿没醉,本殿清醒的很!”殷弘玉突然红着眼睛大吼了一声,吼完之后,他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声音又渐渐低落下来,可是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刚那一声已经吸引了在场众人的视线。 宾客们纷纷朝着他两人看去,眼中迸射出奇异的探究光芒。 殷弘厉拉住了殷弘玉的手腕:“七弟,皇兄知你同温将军关系甚好,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娶的还是我们的皇妹,从此我们亲上加亲,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难过起来了。” 他这话表面是在安慰殷弘玉,但潜台词就好像在告诉众人,温诀是他大皇子的人,与此同时,还给温诀与殷弘玉之间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关系。 如此一来,即便拉拢不了温诀,三皇子那波人也没法全然信任温诀了,毕竟,永淳可是李贵妃生的,是偏向三皇子的殷弘清一母同胞的妹妹,他决不允许这场联姻,成为温将军与三皇子党之间的联姻。 温诀对于他这拉拢自己,顺带挑拨离间自己与其他人之间关系的伎俩早见怪不怪了,虽说不看在眼里,可改撇还是得撇一撇的,于是开口说道:“七殿下是公主的兄长,不舍公主出适,心中难受也是人之常情。” 简简单单一句话,在一定程度上摆明了自己无意党派之争的态度,与此同时,也反讽了下殷弘厉,意思你们小妹出嫁,七皇子都这么难过了,你这个做大皇兄的,怎么瞧着一点不感冒呢! 温诀这话,的确是将了殷弘厉一军,可与此同时,也无意却狠狠的扎了殷弘玉的心。 ——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他分明都知道的,却为何还要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殷弘玉的聪明,若放在平常,自然能明白温诀这话的意思,可如今他陷在感情里乱了阵脚,早失了平日的理智冷静。 温崇洲,你到底有没有心? 此时此刻,殷弘玉只想揪住温诀的衣领子这么狠狠的质问他,可在迎上他那双沉静淡漠的眼时,又一瞬泄了气。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而后,面上扯出一个说不出来的笑容,然后道:“是啊,本殿与淳儿自幼关系亲厚,她如今嫁人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心中自会不舍。” 他这么说,简直是在往自己的伤口上补刀子,可天生的骄傲克制着他,让他无法在人前展露自己的狼狈。 温诀看着他受伤的表情,也知自己有点过分了,终于没再说什么“我会好好待公主,请殿下放心”之类的话,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浅聊几句,随即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宴席。 今日虽然宾客满堂,但将军府很大,温诀随便走走,便寻到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夜晚的湖心亭上十分凉快,温诀倚栏而坐,不一会儿,思绪越来越模糊。 他捂着脑门甩了甩发胀的脑袋,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的思考能力也变差了,以至于他开始有点后悔刚才喝下了那杯酒。 他不该为了让殷弘玉死心,而喝下那杯酒的——要说到这时候,温诀要再没发现这杯酒有问题,那他就是傻了。 那酒确实无毒,可是,却不是寻常的酒,毒不死他,给他灌醉了,一样能干很多事的。 在温诀难抵醉意失去意识之后,两个黑衣人悄悄的摸了过来。 “欸,你说时辰都这么晚了,将军怎么还不过来啊?” “你们说,他是不是不愿意娶公主啊?毕竟当日陛下赐婚,温将军就一再拒绝来着。” “他凭什么不愿意?咱们公主身份尊贵,模样也是绝对的没话说,京城多少世家公子排着队的呢,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说话的这少女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名叫叠桃,从小伴着公主一块长大的,就连性子,也被熏的与公主有几分相像。 不过她虽有点傲居,却没什么坏心思,且对永淳公主极忠心,所以才被李贵妃一直留在公主的身边。 “可是、可是我听说……”宫女被她质问的有些无措,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开口,且还说了个开头就不说了。 “听说什么?”叠桃简直要被她给憋死。 “叠桃姐姐,我不敢乱说。” 叠桃见她这吞吞吐吐、一脸怯懦的样子,这时候反而不急了——多年养成的谨慎让她觉得对方要说的话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耐下性子,压低了声音道:“你有话直说就是,我不会传出去的。” 小宫女得到她的再三保证之后,这才终于开了口。 “七殿下今日在婚宴上闹起来了,许多人都说,殿下与温将军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她凑在叠桃耳边细声说道。 “什么意思?”叠桃不笨,一下就听出对方所说的这个“关系不简单“指的不是朝中所传的“温将军与七皇子往来频繁、私交甚好,可能要战大皇子党”的那个不简单,可除了这些个,还能是什么其他的呢? 叠桃一时想不到了。 小宫女说:“叠桃姐姐可知安陵龙阳的典故?” 叠桃拧眉沉思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变了:“你是说七殿下与温将军?” 两个小丫头在门外的窃窃私语自以为无人听见,殊不知屋内的人武功高强,五感灵敏,早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怪那俩姑娘会信,因为就连殷无咎都信了。 其实细说,七皇子与温崇洲之间能传出此种八卦,还真不算是空穴来风。 在殷无咎自己的印象当中,两人的同框率都极高。 今日酒宴这一回且不说,上次宫中的庆功宴上,殷弘玉喝醉,路上拦住温崇洲撒酒疯;大军回朝那日,他跟在迎接的队伍中,视线从始至终没离开过温崇洲身上;平日里温崇洲在军政处,这七皇子也会时不时的跑过去晃一圈;还有八年前,他在将军府被抓,跪在地上受罚的时候;两年多前,温崇洲在战场上受伤,昏迷不醒,殷弘玉亲自跑了去……甚至当年,爷爷去世前的那个夜晚……只要那温崇洲在的地方,似乎总是会有他的身影。 殷无咎脑中思绪百转,但其实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对于这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他甚至都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心里为那七皇子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而小小的惋惜了一把,然后就起了思绪。 此时此刻,让殷无咎在意的不是大将军与小殿下之间的花边新闻,而是今夜,这花边新闻主角之一的温崇洲,还会不会过来? 若他不来,自己又该找谁报仇去? 门外交谈渐消,随之而来的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莫约一刻钟后,叠桃端着托盘进来,走至殷无咎面前,细声地劝道:“公主,您吃些东西吧。” 殷无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过了,肚子里正空的不行,可是这将军府里的东西,他也不敢乱吃,这小丫头是忠心侍主没错,可保不齐东西在送过来的过程中,经过了什么人的手呢! 此间危机四伏,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必须慎之又慎,方有成事之机。 叠桃见他坐那一动不动的,只以为他是因为被将军冷落而难受,忍不住就开始劝说起来,一开始还借口着说将军可能是有事耽搁了才没来,但说着说着就跑偏了,开始替自家主子抱怨起来,抱怨了一会儿,今儿心里的火气被燎了起来,直接就开骂了。 殷无咎一言不发的听她发泄,全程半句话也没说。 夜色愈渐浓深,那柄磨的锐利的匕首在的袖子里焐的发烫,殷无咎也没等到人过来。 他终于按捺不住,从床沿边站了起来。 叠桃正站在床边打瞌睡,一个低头惊醒过来,看见他往门口走去,忙问道:“公主,您干什么去?” 殷无咎没法开口解释,动用武功点穴或者是放倒这些人倒是简单,可一旦有人过来巡逻之类,看出他们身上被人动了手脚,到时候整个将军府就会警戒起来,他再要杀人就难了。 所以,殷无咎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他伸手将叠桃推开,大步的往屋外走去。 一众伺候的人都上来劝说他,可碍于公主尊贵的身份,她们只能动口而不敢动手。 一盏茶后,殷无咎成功地走出了婚房;一刻钟后,他甩掉了那群跟着他的丫头婆子们。 因为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甚至对这将军府中的守备情况也是了如指掌。 殷无咎避开巡逻的人在将军府中穿行着,行到一片小林时,他就看见一个小厮领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沿着林中小径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2121:25:59~2020-11-2418:4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豁Jun14瓶;插i10瓶;九九5瓶;DionysusNyx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他屏住呼吸靠近了些,看清了青年模样。 ——七皇子殷弘玉,刚刚那场八卦的另一个主人公。 在小厮的指引下,殷弘玉走进了一座清冷的小院落,进了院落中的一间屋子。 他进去后,那小厮拉上门,转身守在了一边。 殷无咎观察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 这小厮看着其貌不扬,但却是有功夫的,好在殷无咎早就从他的脚步中看出了这一点,没有掉以轻心,所以才能成功地在他反抗之前封住了他的穴道。 殷无咎用指尖在糊门纸上戳了个洞往内瞧去,这一看不要紧,却见那灰青的帐幔间,两具身体交叠在一起。 躺着的男子,着一身如火红衣,面上带着银色面具,竟是他迟迟未曾等去的温崇洲;而趴在他胸膛间,近的几乎凑到他唇上,正痴痴看着他的人,不是刚刚进去的殷弘玉还能是谁。 殷弘玉喝醉了,这一点殷无咎方才在外面,看他晃晃悠悠、七弯八拐的走位就知道了;可温崇洲呢,他也喝醉了吗? 新婚之夜,放着新娘子不闻不问,跑到这里来和新娘的兄长厮混,这似乎……也的确是这个家伙能够干出来的事。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晦.暗,将其中气氛渲染的愈发暧昧,似乎就要一触即发。 殷弘玉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那漂亮的红唇忍不住就要落下去。 那被酒精夺去了八分神志的大脑,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亲吻他,拥抱他,占有他,让他成为自己的人。 这么想着,殷弘玉的心脏“砰砰砰”狂跳起来,然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导致了酒精的加速,等他真正付诸行动的时候,竟然眼前一黑,抵不住醉意的直接晕死了过去。 殷无咎等了一会儿,见这俩人一直没动静,故意泄出了一丝气息。 他这么做,是为了试试里面的人是个什么情况。 ——温崇洲身手很厉害,若是还清醒着,周围出现生人气息他必定能有所察觉;而若他没有察觉,要么是睡着了,要么就是着了什么人的道;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行动,佯装不知,等自己靠近了再一举拿下。 若是第一种可能,在对方追出来之前遁走,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第二种可能,那他就有机会杀他报仇了;若是第三种,怕就只有思路一条。 机会摆在眼前,殷无咎无法因为有风险就放弃,所以在里面半晌没有动静之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宿主,宿主宿主……宿主宿主宿主——】在系统一连串叫魂似的呼唤声中,温诀沉醉的神志终于苏醒了过来。 系统狂松一口气:【您老可算醒了。】 温诀强忍着头疼道:“怎么了?” 系统说:【您要再不醒,就要被您的好徒儿给捅死了!】“什么?”温诀一愣,尚未来得及理解他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思,就感觉到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他猛地睁开,入目一把锋利逼人的匕首,正朝着他的心脏直刺而来,而那握匕之人,眉如墨画、眼似星潭,头上梳着虽然有些凌乱,但十分漂亮的朝凤髻,一身如火嫁衣披在身上,愈发衬得他肤若白雪,不似凡尘。 好看,胜过世间所有男男女女的好看。 可这让万物黯然失色的漂亮的人,此刻浑身杀气,正握着利匕要插.入他的心口。 温诀恍惚了一下之后,才将这人与自己那个粘他恋他的小徒弟联系在一起。 过于震惊的心情,让温诀一时忘记闪避,错失了先机。 好在不破功从来都是给力的,在匕首已经接触到温诀胸膛的情况下,温诀念起身动,身子迅速向一旁移去,那本来要直直刺进温诀胸膛的锐利匕肩,因为他的快速移动,顺着温诀左胸一路划到他的右臂,将他身上红色的嫁衣连带着里面的皮肉由浅而深划出一道长而整齐的破口,最后,一下扎进了温诀的右臂中。 温诀从床上摔下来,在地上滚过一圈迅速站了起来。 虽然血流的很厉害,但胸膛没有被自己徒弟捅个对穿,已算是万幸了。 温诀不知道殷无咎这一下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只觉得痛,撕扯神经的痛,他感觉那匕首应该是刺进自己上臂的骨头里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将视线移到了对面的殷无咎身上。 然后看着眼前一身鲜红嫁衣的殷无咎,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就浮现了白日的情形。 他当时就隐约觉得自己从轿中背出的新娘有些沉。 莫非,当时被他迎回将军府,背进大门拜堂成亲的,不是永淳公主,而是眼前这小子。 脑海里想到这个接近事实的可能,温诀心中一时有些无以言表。 他是如何躲过那么多双眼睛,钻进花轿里的。 是了,长街之上那匹突然冲出、又突然安静下来的烈马。 大概就是趁着所有人都被那马弄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时,他用自己调换了永淳公主的。 在温诀睁眼的那一刻,殷无咎以为自己中计了,当即便做好了死的准备,不过就算要死,他也要拼尽全力。 在温诀走神的空荡,他趁机一把握住了插在温诀胳膊上的匕首,想要□□再给对方来一下。 温诀看出了他的意图,心中顿时一惊,这要给他得逞了,温诀估计自己能当场失血过多直接翘辫子了。 情急之下,他一掌拍在殷无咎的手腕上,卸掉了对方的力气,然后迅速往一边,远离了这个随时要给他致命一击的“危险分子”。 在温诀闪开时,殷无咎感觉他的身法十分眼熟,和师父很像,可是转念想到舅舅先前说过,这温崇洲与自己师父出于同门,身手相似也不奇怪,于是便抛下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又继续朝温诀袭去。 殷无咎是温诀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从小基本功稳扎稳打,十年一日夏练三九冬练三伏从不懈怠,单从内功与身体素质方面,可以说还在温诀之上,至于速度,他虽然没有温诀快,那也是有系统加持的,再加上这不要命的打法,此刻简直有种势如破竹的杀神之势,反观温诀,醉酒受伤,又不愿伤到殷无咎,处处束手束脚…… 几个回合下来,他竟呈现出几分难以招架的狼狈态来。 温诀心知眼前形势于己不利,当机立断,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殷无咎见他一闪身就到了门口,速度快的惊人,心知他若有心逃走,自己只怕难以追赶,而眼下他已暴露了身份,今日若不杀了温崇洲,他来日查起来,不仅自己,只怕师父也要受到牵连。 视线一转,殷无咎看见了地上的殷弘玉。 他当机立断将人一把拎起来,扼住对方的脖颈,然后看向温诀道:“站住,不然我杀了他!” 殷无咎知道,拿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威胁别人,是卑鄙的,而且以这个男人的冷血,他不一定会为这人妥协,可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以他只能用这唯一的筹码来赌。 而事实证明,殷无咎赌对了。 温诀真的停了下来 他看着少年眼底的杀意与决绝,一时间也无法辨清对方这话语之中的真假。 对于殷弘玉,温诀没有爱,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而且是死在自己殷无咎的手上。 温诀道:“放开他。” 殷无咎盯着那柄插在温诀胳膊上的匕首:“你先把匕首还我。” 这是两人交锋之后,彼此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而在之前的时间里,被徒弟捅突然捅刀的温老师没有心思说什么对方不自量力之类的反派经典台词,殷无咎也没有大喊着狗贼受死之类的宣言,他们的开场就是刀剑相向,没有任何花招的打斗。 殷无咎想要回自己的匕首,不仅仅因为这匕首是他身上最趁手的武器,还因为,这是师父送给他的。 温诀犹豫了一下,反手点了胳膊上的穴道,拔出匕首丢了过去。 匕首在空中划过,带起了一阵飞溅的血花。 殷无咎稳稳接住,视线盯着温诀点穴的手看了几秒,眼中若有所思。 温诀突然想到,这手点穴手法,他教过殷无咎。 心中一时愈发懊恼。 这人就不能乱,一乱就容易出错,错漏百出! 殷无咎拿到匕首便丢下了殷弘玉,往门口行去,他守住了出口,然后握紧匕首,对着温诀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温诀一边担心要如何应付殷无咎,一边还要考虑,等会儿若是引来了人,该怎么让这小子脱身,还有放他回去之后,日后他再以温崇洲这个身份面对殷无咎时,应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简直头大的一批。 少年就像是一柄即将离弦的利箭,随时要将“猎物”一击毙命。 长久的对峙之后,温诀心神俱疲,体力不支,殷无咎抓住时机,一下朝着他冲了过去。 温诀闪身一避,让开了殷无咎的攻击,但是却被对方抓住了衣摆。 “撕拉”一声脆响,温诀上身本就残破的喜服,被殷无咎几乎整个扯了下来。 男人的身上,横亘着一些深深浅浅的伤痕,除了刚刚被他划出来的那道,还有腰部,胸口,肩膀等各处。 这些伤除了有些吓人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让殷无咎呆住的是——这些伤痕所在的位置,是那么的熟悉。 温诀虽然从没在殷无咎面前裸露过自己的身体,但是,他每一次受伤时,只要殷无咎在场,就都清清楚楚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所以殷无咎知道那伤的位置,甚至是能想象到那伤口的形状。 特别是眼前这人肩上的那一处,一块烧伤的疤痕上,有一个明显的牙印子。 当年与师父初见时,他以为对方是想要吃了自己,满心都是防备和害怕,在他抱起自己时,慌乱之下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后来,他看到师父肩上有一大片的烫伤,自己那一下咬的那么重,让他本就严重的伤情直接雪上加霜。 他那时候很小,可是那些烫伤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可是如今,为什么这形状一样的伤痕,会出现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 殷无咎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伤口,仿佛要将温诀的身子盯出个窟窿来。 温诀渐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他从地上捞起那几乎变成破布的衣裳,胡乱往上身一裹,控制着眼神和语气道:“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嘶哑的嗓音,阴冷的语气……但是这一刻,却没有如曾经的每一次般,拉回殷无咎的思绪。 少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温诀的面前,他定定看着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问道:“你到底……是谁?” 温诀:“……”被那双洞若观火一般的眸子盯着,温诀彻底慌了。 与此同时,系统发出了“滴滴滴滴滴滴”的震耳到像是催命一般的警报音。 温诀被那声音吵的脑子愈发混乱,一时间,甚至卸下了防备,而就在这时,殷无咎以手为爪,直直探向了温诀脸上的面具。 温诀心下大惊,抬手朝着殷无咎胸前击去,想要将他挡开,虽是袭的要害,可他控制着速度,殷无咎是可以避开的,可谁知对方竟然就这么不要命一般的撞了上来。 温诀撤掌已是不及,情急之下掌势转了个弯,打向了一边。 玄关处的一个盆栽,被打到地上碎成了一堆瓷片。 与此同时,温诀感到面上一凉。 “咚……” 有什么东西落到了青石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温诀从殷无咎的眼中,看到了难以接受的情绪。 事到如今,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温诀朝着殷无咎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想要给对方一点安抚,可殷无咎却突然受到惊吓一般的往后退去,退了几步,绊在瘫睡于地的殷弘玉身上,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温诀看着少年那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突然像是被割掉了声带,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第110章 温诀心中一惊,忙的朝着殷无咎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子,想要将殷无咎扶起,对方却只是一昧的躲。 少年双手撑着地面连连往后蹭,那惊惧仓惶的模样,仿佛眼前之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温诀被他这反应刺的心中一痛,伸出去的手一时顿在了半空,他张了张口,几乎是无意识的唤了声:“无咎……” 作为小说中的第一男主,殷无咎的脑子绝对是好使的,在刚刚看见温诀面容的刹那,往日里那些关于温诀与温崇洲共通之处的疑惑,顿时全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原本想不通的问题,在得到了结果之后反推下去,也全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一样修长挺拔的身形;一样迅捷无匹的身手;就连那被火烫伤的经历都如出一辙;还有……温崇洲身上偶尔散发出的、与师父相似的气场与眼神…… 殷无咎早该知道,世界上不该有这样多的巧合,可是却因为潜意识里对那种可能性的抗拒,所以一直不愿深究。甚至直到现在,事实都清楚明白的摆在眼前了,他的心,仍然不愿意去承认。 然而这仅剩的一点固执与虚妄,也在温诀那熟悉的一声轻唤中,跌落于地,碎成了尘埃…… 殷无咎本就被拉扯到极限的神经,一下绷断了。 他的双眼迅速红了起来,与此同时,面上血色悉数褪去。 “怎么会这样……不,不可能的,师父怎么可能是温崇洲,你怎么会是师父?这不是真的,我……我一定是在做梦,对,这一定只是个梦而已……”殷无咎语无伦次的否定着心中的定论,在说到这里时,他抬起匕首,另一只手握上匕刃,然后用力一个拉扯。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等温诀反应过来时,鲜血已顺着少年的掌侧淌了一地。 温诀一把扯过殷无咎的手查看,他甚至隐约看见了伤口深处的白骨。 “你干什么?”那创伤与鲜血狠狠的刺激着温诀的神经,让他险些情绪失控。 殷无咎将手抽回来,面上露出个劫后余生般的笑容,他说:“不痛,一点也不痛,这是个梦,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温诀被他这近乎癫狂的状态弄得一颗心蹭蹭的往下沉。 都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痛的,温诀猜到了殷无咎方才用匕首划破掌心的意图,可是这傻子怎么不知道,人在情绪在高度紧张或是激动的时候,亦会失去所有的痛觉。 当初接下系统任务只是为了自救,温诀又如何能想到,自己会对任务对象产生无法割舍的感情;更想不到,这情非得已之下攥出的谎言,会对这个少年造成这样大的打击与伤害。 “对不起!”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温诀最后说出来的,只有这么一句。 殷无咎听着他这一声道歉,陡然安静了下来。 他坐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空茫茫的,像是什么也没想,又像是想了许多。 良久,他嗓音干哑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为什么不连这他也一块杀了,还要将他养大? 为什么对他好,却又要用着另一重身份,一次次的将他逼入绝境? 数不清的问题在殷无咎的脑海中肆意盘旋着,全都得不到答案,翻来覆去的撕扯着他的神经。 殷无咎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弓起单薄地脊背缩成了一团。 温诀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他说:“无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师父解释,好吗?” 事到如今,温诀已管不了任务不任务了,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看着对方这样痛苦。 殷无咎这一次没有抗拒温诀的靠近,他任由男人抱着,安静的一动不动。 温诀见状,以为他是听进自己的话了,心下松了口气,然后思考着应该怎么说。 可等他终于斟酌好了措辞,要开口的时候,殷无咎却突然抬起头来,他迎着温诀的视线,轻轻道:“若还是谎言的话,就不要说了。” 他这一句话,无波无澜,淡的像是没有掺杂任何的情绪,却叫温诀一瞬失了声。 温诀印象中的殷无咎,不论欢喜忧愁,痛苦悲伤,从来都是生动而鲜活的,温诀从未见过他这样,平静到麻木,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殷无咎见他沉默的呆愣在那里,牵强的扯了扯嘴角,兀自说道:“您的身份,身世,经历,您对我的那些关心与爱护……到底有哪一样是真的?您养育我长大,授我学识武功,鼓励我去报仇……可是我要找谁报仇呢,你难道当真为了有一天,我能亲手杀了你……温崇洲,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少年一连串的质问之下,温诀发现自己似乎连去解释的资格都没有了。 因为殷无咎所说的这一切,是事实。 当时不觉,事到如今回想起来,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说过多少的谎。而那个或为形势所迫、或纯粹为了安抚对方,就脱口而出编造了无数谎言的自己,是多么的卑鄙与可恶。 甚至像殷无咎所说的,他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让这个一手养大,满心依赖与喜爱着他的人,亲手杀了他,从而获得他自己的救赎。 看着眼前一言不发,没有半分解释之意的男人,殷无咎心中升腾起了无尽的怨愤。 他缓缓握紧手中匕首,对准了温诀。 少年充满恨意与决绝的眼神,化作一柄利刃,直直刺在了温诀的心口上。 殷无咎方才用匕首划破他身体的痛,甚至及不上这心痛的万一。 这些年相依为命的时光与所倾注的情谊,不过是虚幻一场! 如今东窗事发,剩下的,就只有仇恨与伤痛了? 脑海中“滴滴滴滴”的警报声还在继续着,仿佛是一道连着一道的催命符。 温诀闭了闭眼,身子缓缓前倾,以那尚在淌着鲜血的胸口抵在了殷无咎直指他的匕尖上。 “我走后,便忘了我吧。”轻轻的一句话,仿佛一声叹气。 殷无咎闻言,握匕的手突然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怎么能够,轻飘飘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心中多少的不甘与愤恨,像是被关在坚不可摧的牢笼之中的猛兽,横冲直撞到头破血流,却如何也无法挣脱。 殷无咎笑不出,也哭不出。 原来人在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好。”可是良久的默然后,他却是回了这么一个字。 温诀闻言,心中微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的死,可以换来殷无咎的释然,可却不知,少年这么说,不过是在赌气。 忘了他? 他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了这样深重的痕迹,事到如今,却叫他忘了他? 他如何能忘得掉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2421:40:43~2020-11-2523:2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范小白36瓶;插i10瓶;有要求的人5瓶;酥糖好甜啊3瓶;y2瓶;41622234、袋袋鼠、DionysusNyx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一段的内容,可能有的同学之前看了,但是我大改了一下感谢在2020-11-2523:24:26~2020-11-2722:0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眠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静、雾隐50瓶;墨寒4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温诀最后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如今任务失败了,他也许会被系统遣送回故事的开端。 但是对于这个任务,他却绝对不会再重来一次了,即便真的灵魂飘荡,永世不安。 长久的寂静后,耳畔传来一声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 温诀感觉有温热地液体溅落在了自己面上,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却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疼痛。 短暂地怔愣之后,温诀猛地睁开了眼。 然后,他看到那柄本来应该插.进自己身体的匕首,稳稳地插在了少年的胸膛间;看到少年黑色瞳仁中,映出的自己诧异惊恐的脸。 时间很短,但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殷无咎身子晃了晃,难以支撑地往一边倒去。 温诀出于本能地一把扯住他的身子,将他带进了怀里。 慌乱之中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习得的点穴手法,竟然笨拙地用手去捂殷无咎正不停往外渗血的伤口。 “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自以为洞明世事的他,此刻却彻彻底底的糊涂了起来。 殷无咎仿佛听不见温诀的质问声,他视线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爷爷,我答应过您,一定会替您报仇的……可是如今,我却食言了,虽然他一直都骗我,可是……可是我却下不了手,爷爷,二狗是不是很没用啊?您不要生气,二狗很快就来见您了,到时候您怎么罚我都行……”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突然,那单薄的身体无可抑制地痉挛起来,口中呕出了许多浓腥的鲜血。 温诀整个人都乱了,他大概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未有过如此慌乱无措的时刻。 他抬手胡乱的去抹殷无咎嘴角的血,结果抹的少年满嘴都是红色。 殷无咎眼神重新恢复清明时,看见了温诀眼底的惊恐和慌张。 也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怨与恨,突然就有些释然了。 “师父……若有来生,无咎希望,希望我们不要是仇人,也不要再……做师徒了!” 殷无咎说这句话时,苍白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抹浅淡的笑。 这笑意里,恍惚带着几分不舍与憧憬,恍若一道电光,在顷刻间窜到了温诀的心尖上,然后顺着他的血脉,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情愿自己死,也不愿伤他分毫;即便心里恨他恨到这样的地步,也还是舍不下他? 前世母亲早亡,父亲待他疏离,继母弟妹与他心怀芥蒂,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温诀没有尝过一丝亲情的温暖;也没有一个倾心所爱之人;他揣着一颗孤寂的心在世界上形单影只的飘荡时,曾多少次羡慕过那些有人携手为伴的人呢? 可是如今,有个人捧着一颗炙热的真心,小心翼翼地送到他面前,他却不以为意、无动于衷,一把将那颗心打落在地……踩碎成泥! 他简直是个混蛋。 这样的他,何德何能,至于叫他惦念至此? 又如何配得上他这一份纯净的、奋不顾身的情谊? 看着殷无咎眼中的光越来越淡,温诀的脑海里却开始浮现起这八年来与之相处的点滴;少年一步步的成长与蜕变;喜怒哀伤时的容颜;以及那个风和日暖的上午,少年站在檐外院中,坚定地说着喜欢自己、想要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时的模样…… 他始终都是记得的,那一刻的殷无咎,欢欣而雀跃,期待而憧憬,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美好的犹如天上纯粹的星子,又炙热的胜过了光芒万丈的骄阳。 温诀当时嘴上说着对方只是弄错了对自己的感情,拒绝得也很决绝断然,可是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他那颗少有起伏的心,因为那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而情难自禁的温暖与悸动着。 那悸动,就如现在这般。 只是这一次,伴随而来的还有是漫无边际的、对于即将失去的恐慌。 “无咎,你坚持住,你坚持一下好吗?”温诀将殷无咎放在地上,一边为他止血,一边不停的和他说话,“只要你活下来,你想怎么样都行……若你不愿与我做师徒,我们便不做师徒,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无咎,活下来好不好?别死!” 从来没有这样地害怕过什么,也从来没有这样地想要抓住一个人。 说到最后,温诀几乎是在苦苦的哀求了。 不管是作为温诀,还是作为温崇洲,殷无咎都从未在对方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到了这一刻,殷无咎恍然明白,自己在意的,从来不是对方骗过自己多少回,而是他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的真心。 如今,知道自己这些年来视若珍宝的这一份感情,并非如梦一场,全然虚妄,殷无咎的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他艰难的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温诀的脸,可是在即将触碰到之前,却因力尽难支,而轰然地落了下去。 “无咎——”温诀大脑一瞬陷入了眸中漫无边际的空白。 以前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时的情形,也想过在自己走后,眼前的这个少年会否不舍,会否难过?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先走的会是对方。 原来失去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是这样一种感觉。 温诀颤抖地抓起殷无咎跌在青石地面上的手,将脸轻轻落在他的掌心,感受着对方掌心渐渐散去的体温,他的一颗心,像是被人用锥子在一下又一下的猛凿。 温诀原本还觉得殷无咎傻,不明白他为何情愿自己死,也不愿意杀他。 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面对所爱之人的离去,比面对自己的死亡,要可怕和痛苦千百倍。 想到这里,温诀突然又有些庆幸了,还好先走的不是自己,如若不然,以他的性子,指不定得难过成什么样呢! 他以前最爱哭鼻子的,现在倒是不怎么掉眼泪了,可指不定,会偷偷地躲起来哭…… 殷无咎睁着眼睛,呆呆盯着头顶素色的帐幔一动不动,他已经维持着这个状态一盏茶了,整个人恍若魔障了般。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恐怖的梦,梦里他害怕的灵魂都在颤栗,似乎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失去了。 可是现在关于那个梦的内容,他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无咎,你醒了!”一声欣喜的惊呼,打断了殷无咎无头的思绪。 他动作凝滞的偏头看过去,看见贺毅阳从门口大步的走了进来。 殷无咎恍惚了一下,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他记得自己当时代替永淳公主进了将军府,然后在一处僻静的院落中看到了七皇子与温崇洲,他走进那间屋子,用匕首刺伤了温崇洲,但是并没有成功将对方杀死,然后他们打了起来……但是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事情发展到那样的地步,他怎么可能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呆在他们的家中? “你还说呢,若非师父及时赶到,将你救了回来,你这回真的没命了。” “师父救的我?” “是啊,你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伤的可重了,好家伙,那匕首差一点就刺在了心口上了,就连大夫都说没救,好在师父一直坚持着,这才捡回了你这条命。” 殷无咎闻言,缓缓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位置。 如今天气炎热,他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掀开之后,里面也没穿上衣,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身上缠裹着的白色绷带。 稍微动一下,便能牵扯到伤口,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很明显,他这一下伤的绝对不轻,可是为什么,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殷无咎努力的回想着,想要记起些什么,可是头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疼得他忍不住用手抱住了脑袋。 贺毅阳见他这副痛苦的模样,紧张道:“你这是怎么了,是头疼吗?” 殷无咎终究放弃了思考,等头疼稍微好些的时候,他抬头看向贺毅阳,说道:“我没事,师父他,现在在哪儿?” 贺毅阳说:“在厨房给你煎药呢,我去唤他过来,顺便给你看看身体状况怎么样了,师父要知道你醒了,定会很高兴的?” 殷无咎知道温诀没事,紧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又想起什么,可还待再问,贺毅阳却已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他们这宅子说大也不大,厨房到正房盏茶功夫不要,但是贺毅阳去了半晌都没回来。 殷无咎等的都有些急了,忍不住想要找出去。 他正撑着床板慢慢的起身呢,这时候,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很轻易便分辨出其中一个脚步声是贺毅阳,另一道有些缓慢和沉重的,却让他一时有些陌生。 在此时这刺杀不成还暴露了身份的情况下,任何不确定的事物,都会叫他感到紧张与不安。 殷无咎盯着门口的方向,静静的等着来人的靠近,等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却又松了口气。 “你伤还没好,怎么起来了!”贺毅阳手里端着汤药快步走至床边,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扶殷无咎躺下去,“快点躺着,伤口好容易愈合了些,要再撕裂了,可又有你苦头吃了……” 贺毅阳碎碎念了一大通,殷无咎却半句也没听进去。 ——从温诀踏进来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注意力便都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男人仍旧是那一如往常的打扮,身形容颜尽数藏在雪白宽大的斗篷里,整个人看起来纤尘不染,又神秘莫测。 只是此刻,他的脚步却不似平常那般沉稳轻松,每一步都迈的很慢,怎么说呢?大概就像一台生了锈的老机器,转动起来时,给人一种有些费劲儿的感觉。 温诀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心里不由捏了把汗,在快走到床边的时候,他顿住了步子。 他本以为是系统出了错,没有按照约定抹去殷无咎得知真相的那段记忆,却不想对方关心的,原来只是他的身体。 “师父受伤了吗?”殷无咎轻轻的问道。 迎上少年那满是担心的眼,温诀紧绷的一颗心微微放松的同时,泛起了一丝难言的苦涩。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边,故作轻松道:“为师没事。” 殷无咎很明显的不信,那秀气的眉锁的更深了些。 温诀瞧着他眉间的褶皱,突然很想伸手为他抚平,这么想着,他便真的这么做了。 指尖落在少年的眉心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殷无咎瞳孔微微瑟缩了一下,然后鼻子一酸——他突然有点想哭,自那次他对师父告白之后,师父就再也没有这样亲近过自己了,他还以为,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亲密了! 温诀则是突然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有些尴尬,他的手在少年眉心停顿了一下,缓缓收回来,转而端起床边的药碗,凑到嘴边尝了尝,然后朝着殷无咎递去:“先把药喝了吧,温度刚刚好。” 见少年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呆滞,温诀有些莫名。 顿了一下,他故意活络气氛般的说:“怎么,要师父喂你不成?” 殷无咎愣了愣,视线不自觉移到那被温诀尝过一口的浓黑汤药上,突然,脸蹭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想了些什么,他无措的垂下头,又生出了那种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躲着不出来的念头。 好死不死,贺毅阳还在一边大惊小怪道:“无咎,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莫非是发烧了?” 温诀如今洞悉了殷无咎的心思,自然多少也就知道他这表现是因为什么,心中不由就十分的怜爱。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简直……简直像只柔软的小兔子。 温诀一手捻起汤匙,舀了一勺汤药递到殷无咎嘴边。 殷无咎本以为他只是玩笑,没成想他来真的,想要张嘴不敢,想要拒绝又舍不得,杵在那里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改怎么办了。 “再这么愣下去,师父手可要举断了。”温诀这话听着像是玩笑,但没人知道,他说的其实是真的。 为了抹去殷无咎在将军府的那段记忆,他一下用掉了攒了多年的高额反派积分,积分的缩减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他的武功降级,反应能力变慢,甚至现在像走路吃饭这样对于常人来说最为简单的动作,坐起来都格外费劲儿了。 殷无咎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但他一听温诀这话,却立马重视了起来,想也没想,就将那一勺汤药喝了下去。 因为喝的太急,药汁沾到了下巴上,温诀见了,随手就替他抹了一下。 殷无咎一时脑子更热了,他又觉得自己在做梦了,但这一次的梦却那么的美好,美好的让他恨不能永永远远的沉睡其中。 等殷无咎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碗药全都被温诀喂进了他的肚子里,而他却连苦味都没尝出来。 温诀见他脸红通通的,额头也渗出了许多的汗珠儿,问道:“是太热了吗?” 殷无咎摇了摇头。 温诀又问:“那是药太苦了?” 殷无咎再摇头。 温诀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好笑:“张嘴。” 殷无咎都没去想对方这话的意图,就真的听话的张开了嘴。 然后,一块甜甜的糕点就被送进了他的口中。 温诀的动作还是那机械的慢,以至于殷无咎在下意识闭口要咀嚼的时候,他的手还未彻底收回,然后一下被少年含住了指尖。 温热的舌尖,无意间划过他的手指,带来一阵过电般的酥麻。 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温诀都有些被刺激到了,更遑论那情窦初开的少年。 回过神来的殷无咎,惊的一下退到了床角上,后背撞在床内的墙壁,震的胸前的伤口都发疼,再加上心跳紊乱导致血液循环加速,裹在身上的绷带,迅速晕出了一汪鲜红。 第112章 温诀一下从床边凳子上站了起来,他倾过身,下意识想要扶住殷无咎,但靠近时又停了下来。 对方似乎在害怕,可是那段记忆都已经被清除了,他为什么还会表现的这样惶恐? 他在害怕什么? 温诀想不通,便试探着问了一句:“无咎,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殷无咎刚刚确实是被那一下给吓到了,现在回过味儿来,虽然仍旧面红心跳,可也明白自己的表现自己太过夸张了。 温诀见他眼神闪躲,同时脸又红了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想着对方本就面薄,他十分贴心的跳过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你躺下,让我看看伤口。” “好……”殷无咎有些木讷的应了一声,然后慢慢蹭回到床中间躺了下来,那支棱着四肢的样子,有点笨拙,有点呆,像个小木偶。 温诀给他换药时,他视线飘忽着又落到了帐顶上,感受着男人的手轻轻在自己身上晃过,指尖偶尔不经意蹭过他的身子,殷无咎紧张的脚指头不自觉蜷在了一起。 等好容易结束了,他长长舒了口气,然后问起了之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这几日,家中没出什么事情吧?”他问这个,一方面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担心——贺毅阳先前告诉他,说他已经昏迷四日了,他当时刺杀失败又暴露了自己,温崇洲一旦追查起来,只怕会牵连到他身边所有的人,这让殷无咎不得不在意。 温诀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温声安抚道:“别担心,他不会找过来的。” 殷无咎闻言,想了想,猜测道:“师父是对他做了什么吗?” “嗯。”温诀顺意道。 其实他不想再欺瞒下去了,他从来不是性格懦弱的人,并非没有勇气去面对和承担真相大白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可是现在的问题不是他想不想说,敢不敢说,而是他不能说! ——因为如果让殷无咎知道了他就是温崇洲,这书中构造的世界也就崩坏了,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离散。 温诀之前是自暴自弃了,在殷无咎看见他那张脸时,他干脆直接承认了,想着结束就结束吧,一别天涯,各安天命,可后来,他发现自己压根就放不下,所以那一日将军府里,他用高额的积分与系统做了交换,抹去了殷无咎得知真相的那段记忆。 不知道这一切,殷无咎就能好好的活着,自己还是他的师父,而温崇洲,还是他的仇人,这样,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才能完成最后的任务——杀掉“温崇洲”。 抵达任务的终点后,他就能重获自由,就可以选择留在他的身边,用自己最真实的面貌,陪着他一起走未来的路。 总而言之,若非身不由己,温诀是绝不会再骗他了,可如今他只有这一条路走,所以也只能咬着去走了。 殷无咎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这么说,又问:“他死了吗?” 温诀说:“没有,但暂时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殷无咎见他说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似乎不愿多提的样子,便没有再多问。 温诀沉默了下,道:“下回不要再贸然行动了。” 殷无咎一愣,随即低垂下了头:“对不起。”他心里一直是内疚和懊恼的,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本不该连累师父的,可最后还是让他来收拾残局,师父虽然说没事,可他看的出来,他身上受了很重的伤……都是自己没用!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温诀语气温和的说,然后转而道,“你先前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殷无咎眼里露出几分疑惑。 温诀道:“你说过,想要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那你就得好好的活着。” 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无咎似乎更糊涂了。 温诀见他一脸的懵懂,干脆把话说的更直白了些:“师父以前因为一些原因,觉得总会离开这里,但现在,我不走了,你好好的,我以后都陪着你,好吗?” 半晌,他讷讷的说:“我是不是,是不是又做梦了?” “怎么会,”温诀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脑袋,“这怎么会是梦。” 殷无咎还是觉得不真实,他抬起一双手,捂在了温诀落在自己脑袋上的那只手上,感受着对方手背传来的真实温度,一时间整颗心都被一种欢欣雀跃的情绪给填满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要飘起来了。 温诀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恍惚觉得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当初,他因为一个热乎的包子就能高兴的半天,现在,因为温诀一个陪伴的承诺而欢天喜地,八年时光,他变了许多,但也没变,那追随着温诀的目光,从始至终,一如既往。 贺毅阳站在一旁本来有些云里雾里,此刻见了殷无咎那副样子,不由拖长调子“噫~”了一声,笑话道:“都多大人了,还对师父撒娇呢,不害臊!” 殷无咎那其实算不上撒娇,但他此刻脑子发热,贺毅阳这么一说,他还就当真了,立马松开了手,又要脸红。 他喜欢温诀这事儿已不是什么秘密,贺毅阳虽说神经粗,但还不至于这点事情都看不懂,笑话了他一句便适可而止了,转而对温诀道:“师父,您都好些天没怎么休息过了,无咎现在已无大碍,您就好好睡一觉吧,这边有我呢。” 之前殷无咎一直陷在昏迷当中,他即便得空休息,也睡得不安,几日下来,身体吃不消,精神也疲惫的很,听贺毅阳这么说,他也想躺床上好好睡一觉去,于是同殷无咎招呼了两句,便回自己那屋了。 他走后,贺毅阳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了屋里,殷无咎看了看门口,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师父的伤吗?”他先前虽没刨根问底,但其实,这问题一直都悬在他的心里,就没下去过。 贺毅阳摇了摇头:“师父向来不让我们近身,不过我瞧他步履虚浮沉重,倒像是受了内伤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2722:07:46~2020-11-2821:3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静等暖风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onysusNyx10瓶; 第113章 殷无咎本就觉得温诀受了内伤,此时从贺毅阳口中再听一遍,那种难受的感觉就更加深刻了。 “对了,那天锦安也去了将军府的,你可问问他。”贺毅阳突然想起这事儿,觉得江锦安也许知道些什么,于是说道。 那天夜里,他见殷无咎久久未从将军府中出来,心中惶急不安,就忍不住去找了江锦安求助,两人一并进的将军府,中途为引开看守,二人走散了,再见便是温诀和江锦安带着昏死过去的殷无咎从府中逃出来之后。 殷无咎一听江锦安也去了,心里又生出了点儿希望:“真的,师兄他人呢?” 贺毅阳说:“当值去了。” 殷无咎便按捺下心情,等着江锦安回来,然而好容易将人等回来了,对方的说辞却与贺毅阳相差无几。 殷无咎躺在床上,几乎有点自闭了。 为自己那段丢失的记忆,也为师父的伤。 江锦安瞧着他情绪低落的模样,犹豫了下,试探道:“无咎,你真的确定,你的爷爷是被温……将军杀死的吗?” 殷无咎低着头,并未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异样,道:“我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江锦安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 殷无咎倏然抬首:“师兄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江锦安道:“你知道,我少时曾在将军府中呆过,我觉得温将军,并不似那般滥杀无辜之人。” 想到那一日将军府中所见,江锦安险些要憋不住了,可同时又记起师父当时的再三叮嘱,终究没能说出来。 认识这么多年了,江锦安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他们的师父,但有一样,他是全然信任与崇拜着温诀的,所以即便不明白温诀那么做的意图,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江锦安还是愿意相信他。 是的,温诀新婚那日,江锦安看见了温诀丢掉面具之后的模样,也知道了温崇洲与自己的师父,其实是同一个人,虽然不可思议,甚至惊世骇俗,但仔细想想,却又没有那么的难以接受。 ——江锦安始终记得,当年乐天镇中自己被那些人追的走投无路时,是温崇洲毫不犹豫的救下了自己,还听从他给出的消息,带人攻上矿上,救出了那么多身陷囹圄、苦不堪言的百姓那时候父亲的死让他大受打击,是这个男人沉默的抱着他,给了他无声的安慰,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 即便对方后来将他赶出了将军府,他也始终不相信,有那样温暖怀抱的人,会是一个穷凶恶极之人,所以那一日将军府中,江锦安看见温诀抱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殷无咎情绪失控,得知真相之后,第一时间,他选择相信了温诀的说辞,并且配合着他,演了一出戏。 殷无咎醒过来后,又在床上躺了几日,每天被限制在一方小小的屋子里,按理来说肯定是枯燥乏味的,但这几日,殷无咎却有些自得其乐,甚至有种想要一直这么躺下去的想法。 因为在他修养的这段时间,温诀一直呆在家中,几乎没怎么出去过。 这对于曾经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说是天下红雨,日出西方也绝不为过了。 殷无咎见他每隔一段时间便来屋里看自己一回,心里欣喜的同时,又想着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受了伤的缘故,估计过些天,师父又会去忙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了,但是一连过了好多天,温诀都没有出门。 殷无咎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 有句俗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便是好的转变,也会叫人感到几分不安,殷无咎有心想问,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总不能说“您以前成日里往外头跑,怎么现在不出去了?”吧,这叫什么话呢? 不知该如何问,那就只能憋着了,眼下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师父,总比如曾经那般,每天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担心他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再也回不来的要强。 殷无咎满足中带着几分忐忑的,享受着的这段有温诀陪伴的时光,而对于温诀来说,这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八年里,最为悠闲的一段日子了。 虽然理论上这个世界是虚幻的,可温诀所经历的人情冷暖,伤痛折磨,却都是真真实实的。 这八年中,他扮演着两个角色,过着两个人的人生,肩上担负着许多人的生计与命运,就像个被不停抽打的陀螺,一刻不停的转动着,而这一次,因为与系统做了交换,他失去了大半功力和对这个身体的绝对掌控力,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再悄无声息的在将军府与这所宅子间来回了,作为温崇洲,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作为温诀这个身份,沂微潋那边也派了人对他进行监视,所以为了死死的捂紧那个秘密,他这段时间干脆就没回将军府。 带着殷无咎回来的时候,他给南熙留了文书,说要出去一段时间,府中大小事宜皆交予他处理,然后就在这边住下了,而温崇洲的消失,在殷无咎看来,就是这人被自己的师父摆平了,他就算没死,大概也至少身受重伤了——重伤到不能露面,甚至不能派人来报复自己。 如此一来,他眼下的这安逸日子,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这些年并着南熙在内,温诀一手提拔起了不少的心腹,有他们在,温诀也不怕将军府里彻底乱了套,就在这宅中踏踏实实做了回甩手掌柜,每天吃吃睡睡,万事不问,活像在养老。 到了后来,贺毅阳都看不下去了。 “师父您要再这么躺下去,真得废掉了。” 温诀听了没什么反应,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却是正在扫院子的江伯一扫帚扬了过去:“这小子怎么和你师父说话呢,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啊?” 贺毅阳动作敏捷的一个闪身,轻轻松松避开了江伯的扫帚,指着温诀道:“我这不是担心师父吗?您瞅他,都在这树底下躺了一整上午了,除去中间上了趟茅房,就没见挪过一下身子的。” 他这么一说,江伯也觉得有道理,想了想,担心道:“公子,今日暑气微消,不算太热,您出去走走吧,这总躺着,对身体也不好。” 其实温诀倒也不是乐意这么躺着,只是他如今身体退化,手重脚重,身子和灌了铅似的,动几下就累的不行,这么躺着,他稍微轻松舒坦点。 可见他们一个个担心的表情,温诀还是打算起来活动活动。 他撑着躺椅扶手起身的时候,浑身都是僵的,试了半天竟都没起成。 突然侧里伸出一双手,扶住了他胳膊和后背,轻松的将他托了起来。 那双手十分有力,但动作之间又充满了细致温柔。 温诀看过去,发现却是殷无咎。 “你伤未愈,怎么起来了?” “养了这么多天,都好的差不多了。”少年面上露出抹浅淡笑容,“我陪师父出去走走吧。” 温诀问:“没问题吗?” 殷无咎道:“师父就放心吧,大夫也说多动动,身体好得快呢。” 温诀闻言便答应了。 殷无咎搀着温诀的胳膊,一直走出了大门,也没放开他的手。 温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想将手收回来,但殷无咎落在他臂上的手却紧了几分。 温诀偏头看向他。 殷无咎眼神闪了一下,说:“我这伤虽好了个七七八八,但身子还虚的很,怕被人撞倒了,所以想挨着师父些。 殷无咎养了这么些日子,元气其实恢复的差不多了,说这话时,他面色白皙,唇色红润,瞧不出半分病气的样子来,甚至还有点容光焕发,可偏偏语气又可怜兮兮的,温诀听着,不由有点哭笑不得,可毕竟是自己徒弟,多少也担心他的情况,于是便默认了。 得到他的允许,殷无咎扶着他胳膊的手放肆了些:“师父,我们走吧。” 温诀起先真的以为殷无咎是怕自己被人撞到,所以才执意黏在自己身边的,但在人流如织的街上行了一阵,却发现殷无咎一路都小心翼翼的挡开走到他身边的人,生怕他被人磕着碰着了,温诀恍惚意识到,对方不是害怕自己受伤,而是在担心他。 一时之间,温诀心中生出了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被人捧在手心里关心呵护的感觉,是他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 总之,很新奇、很美好,让他有点沉醉。 温诀突然想要看一看身旁人的脸,却在侧首时,看到了对方额头渗出的颗颗豆大的汗珠。 少年面上的神情紧张,简直有种打仗的架势,他看着前方嬉闹着往这边跑来的一群孩童,紧着步子挪到了温诀的左手边,护在了温诀的左前方:“师父您走里面。” 话说出去,温诀却突然停下了步子。 殷无咎一愣,也停下来,疑惑望向他:“师父,怎么了?” “累了,不想走了,寻个地方坐一坐吧。”温诀说着,手深进袖中摸出了一条帕子,想替殷无咎擦擦满脸的汗。 然而对方一听他说累,立马就开始寻摸歇脚的地方,脑袋前后左右的转来转去,一刻不停,让他几乎没有机会。 温诀于是开口道:“别看了,你转过来。” 殷无咎很快将注意力转向了温诀:“师父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他说着,抬袖抹了把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水。 温诀看着他的动作,举到一半的手顿了下,沉默的将帕子塞回了袖中。 殷无咎浑然未觉他的意图,安静的等着温诀发话。 温诀看了眼不远处的茶馆,道:“就去那里坐坐吧。” “好。”殷无咎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二话不说答应了。 茶馆面积不大,木制的门板没有上漆,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有些斑驳,店门外一方靛色的旌旗上白线绣着简单的“茶馆”二字,迎着夏日里的风轻轻晃荡。 二人走到门外时,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跨过门槛,被门槛绊了一下,就往前跌了出去。 温诀在她摔倒之前,看着她那迈的很低的脚,就有所察觉了,在她摔出去的那一刻,下意识就往前走了一步,可他忘了,如今的他行动不便,比这手脚迟缓的老太太压根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他这一出手,人没拉住,自己反倒也跟着跌了出去。 殷无咎全副注意都在他的身上,及时拉住了他,然后另一只手,作者有话要说:温温变成了病娇攻了 感谢在2020-11-2821:34:20~2020-11-3015:3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错错错错错错错错20瓶;蔡徐坤的小猫咪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茶馆面积不大,木制的门板没有上漆,在岁月侵蚀下变得有些腐朽斑驳,店门外一方靛色的旌旗上白线绣着简单的“茶馆”二字,在夏日的风里轻轻飘荡,给人一种岁月悠然之感。 二人走至门外时,前头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跨过门槛,结果被门槛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往前栽去。 温诀在她过门槛时,看着她那迈的很低的脚就有所察觉了,在那一刻,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要拉老人一把,可是他忘了,如今的他行动不便,比起这手脚迟缓的老太太压根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他这一出手,人没拉住,自己反倒也跟着跌了出去。 好在殷无咎一直都注意着他,见状一个疾步转到他前面,接住了他往前倒的身体,同时一只手扯住那老太太的胳膊,避免老人那把缺钙的骨头砸到地上摔个嘎嘣脆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间,殷无咎松开老人的胳膊,转过脸,双手把着温诀双臂,一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检查他的身体:“师父,您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 温诀讷讷的应道:“没事。”他有点走神了,思绪还陷在刚刚自己跌倒时,少年用身体接住他身子那一刹的感觉中。 殷无咎仍旧皱着眉头,因为过于担心,数落的话语不自觉的从口中冒出:“您如今不比以往了,小心一些啊,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话说出来,半晌没得到回应,殷无咎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顿时有点无措:“师父,我……”师父一直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显然是不希望他知道,可是现在,他却这么说了出来。 殷无咎担心自己的话让温诀不舒服,故而心中忐忑,却不想对方突然伸出一只手,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师,师父?”殷无咎因为他这举动而有点懵了。 温诀摸了摸殷无咎柔软细腻的面颊,幽幽感叹道:“你是真的长大了。”以前总是被他护在身后的孩子,现在会冲到他的面前,来保护他了。 殷无咎眨了眨眼,莫名的有些难为情,半晌垂着头道:“我都十六了,本就不小了。” 温诀笑道:“是啊,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呢。” “师父!”殷无咎倏然抬起头来,语气里带着三分不满,三分恼怒,还有四分受伤。 温诀本是随口的玩笑话,岂料他竟当了真,看他那模样,立时收了笑意。 半晌,他低低说道:“为师知晓你的心思,今后不说这种话了!” 殷无咎一直觉得温诀对“自己喜欢他”这事儿十分排斥,讳莫如深,完全没想到他能如此坦然的把这件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讲,这让他不由的想,师父他是不是……是不是其实也没那么介意自己对他的感情了。 两人正对视着,一老头从远处跑过来,伸手拨开他俩从中间走了过去,然后双手搀稳那老太太,一连声的问道:“没事吧,摔着哪儿没?快让我瞧瞧。” 温诀看着老汉紧张检查那老太太的模样,脑子里不自觉便浮现出殷无咎刚刚紧张自己的情形来,心中一时说不上来的异样。 “放心吧,没摔着没摔着,好好的呐!”老太太说着话,看向殷无咎,“多亏了这位小公子,不然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估计又得折一回了。” 老头顺着妻子看过去,连连的道谢。 浅聊了几句,这老夫妻二人相挟着往茶馆里面走去。 殷无咎与温诀随后走进茶馆,无意中听见这对夫妻之间的谈话。 “叫你等着莫乱跑你偏不听,上回跌了腿,养了几月才好,要再摔一回可怎么办?” 老太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只手伸出去:“买的东西呢?” 老头板着脸道:“你再这般,今后不准出门了。” 老太太面色一垮,半晌,语气哀哀的说:“我错了还不成,今后会注意的。” 老头儿这才将手里用油纸包包住的东西递了过去。 老太太迫不及待的接过来,抽出了纸包里的东西。 殷无咎顺着她抬手的动作,看到那竟是串通红剔透的糖葫芦。 老太太将糖葫芦递到嘴边,一口咬下一整颗,弯着眼睛露出了享受和满足的表情。 夫妻二人说话间,已寻了处位置坐下,温诀所在的角度恰能瞧见她的脸,她发现这老妇人虽头发花白、容颜苍老,但是眉眼清秀,体态优雅,身上也穿的干净,想必年轻时,也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腮帮子鼓鼓的,一颗糖葫芦在嘴里咕噜了半天才吃下去,然后还要再吃第二颗,老头用娟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的糖丝,说:“吃完这颗别吃了。” 老太太不乐意,脸上满足的表情垮了下来,看着老头的双眼含着满满的委屈和不高兴。 老头一见这架势,顿时有些招架不住,退让道:“三颗,不可再多了,再吃下去,你牙得掉没了。” 殷无咎看着这对老夫妻之间的互动,不由有些失神。 温诀拿扇轻敲了下他脑袋,说:“发什么呆呢?” 殷无咎道:“这老妇有趣的紧,都这般大的年纪了,怎还如个稚子一般?” 温诀说:“大抵有人宠着,再大也还是个孩子吧!” 殷无咎想了想,说:“那日后无咎也宠着师父。” 温诀失笑道:“这叫什么话?” 殷无咎轻轻的说:“吾望君亦百岁无忧。” 温诀打扇的手一顿,倏然抬眸,岂料一下撞进了殷无咎那双坚定真挚的星眸中。 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进那双眼睛里去了。 那种令他心中悸动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温诀一开始将殷无咎当成自己的任务对象,后来朝夕相处,对他有了师徒之情,甚至将他看做亲人,可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但自殷无咎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即便他努力否认与回避,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对眼前这少年的感情,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 殷无咎生于皇家,本该是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然而却跌入尘泥,经历了数之不尽的苦难。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粗俗鄙陋、落魄脏污的无知小毛孩了,他聪明,善良,单纯,诚挚,隐忍,坚毅……还有着令人见之忘俗的俊逸容颜,就像是一朵陷在淤泥中却不染尘埃的清莲;又像是跌落凡尘、琼枝玉树的谪仙。 他是真真正正的,长成了书中所描述的模样,足以令世间许多的男男女女为之倾心,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是自己这个容颜丑陋,且从始至终都在欺骗他的所谓师父。 温诀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心里也没有什么无法忘怀的白月光旧爱,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更是缺爱与孤独的,这样的一个他,能对这样的一个、满心都是他的殷无咎心动,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迎着少年真挚的眸光,他的脑海里,甚至能描摹出多年之后,当自己老去,他仍旧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情形。 遥想着那样的画面,心中所有的顾虑、原则或者说礼法具都彻底化为了云烟,温诀几乎是情难自禁的,覆上了殷无咎落与桌面的手。 他道:“你这话,为师可要当真的。” 殷无咎尚未察觉到他心绪的变化,认真说道:“师父以前护我,如今我长大了,也能护着师父,能护师父一世,便是我求之不得的夙愿。” 这大抵是他前世今生,听过的最动人的话。 温诀一颗心几乎软成了水,再也硬不起来了。 他想:也许从相识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是栽要在这人的手中。 温诀当初打算当甩手掌柜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一废就是两年。 实在是自己那几个徒弟,比他想象中的还能干,江锦安自从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就成了双面间谍,一边辅助殷无咎,一边暗地里给南熙那边递消息,而殷无咎也没让温诀失望,凭借温诀这些年传授于他的军政之道,成功抓住他给出的每一个机会,迅速的成长了起来。 如今,他已是一等侍卫,火器营翼长兼三军指挥使,手握军权,深得帝王信任并且打入火器营,掌握了一部分火器调配权。 他在帝王身边如日中天,就如同多年之前的温决,而且除掌握一部分军权之外,殷无咎还向商文帝献上了一系列改革变法之策,在全国实施开来后,虽然受到了很大的阻力,但也收获了不小的成效。 多年以来,大商饱受灾荒战乱之苦,国家日渐衰败,这些年虽有好转,但根本性上的问题其实没有得到多大解决,底层百姓仍旧过得十分困难,一到青黄不接之际就吃不上饭,在此情况下,民间滋生出了高利贷这一灰色行业,百姓们没钱吃饭,便向放贷者借钱,但常因高额利息无法偿还而卖田卖地,最终导致破产而成为流民,对此殷无咎向皇帝提出了一些建设性意见,其后朝中颁布发行了针对此现象进行改革的长盛新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3015:30:29~2020-12-0120:3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等暖风来38瓶; 第115章 新法之中包括很多的内容,比如鼓励地方兴修水利,开垦荒地的农田水利法;由官府雇人服役取代民户服役,民户按贫富等级,交纳免役钱的免疫法;五十以上的老兵必须退役回家的裁兵法;编排农户,农忙劳作,农闲练兵的保甲法;由国家设置长平粮仓,在农名丰收时,以高于市场的价格购进粮食,再在青黄不接之际,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向百姓卖出,以国家名义向农民发放低息农业贷款来瓦解民间私人高额贷款的青苗法等等,主要从财政与军事两方面着手,改善国家积贫积弱的局面。 说来这些法令,其实也不是殷无咎想出来的,而是他分析国家现状之后,从温诀曾经给他讲过的王安石变法之中借鉴来的,因为如今的大商所存在的许多问题与历史中的北宋十分相似,所以这些法令在根据实际情况,经过适度调整与完善之后,运用起来十分的奏效。 不过在一个封建王朝之中,新法令的推行往往会触及到许多人的利益,而殷无咎又仅仅只是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政坛新秀,用那些老顽固们的话来说,就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以普一颁发,就遭到了无数的反对与阻挠,但好在有温诀这棵有权有势的大树在暗地里给他撑腰开路,所以那些法令最后还是成功的落到了实处。 新法颁布一段时间之后,民生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而国库也渐渐的充盈起来,皇帝高兴之下,就给主张变法的殷无咎还有积极参与变法的江锦安等人升了官。 温诀来到这里的任务是什么,不就是帮助殷无咎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么,他如今迅速的成长了起来,温诀的反派积分也就渐渐跟着回涨了,与此同时,他身上那最后剩下的几块被火烫伤留下的疤痕,也都好的差不多了。 这一天,温诀简直经历了一场欲生欲死的折磨,最后甚至直接疼晕了过去,等醒来时,他那张丑陋无比的脸,活生生的被剥落了一层皮,但也终于,恢复成了正常人的模样。 温诀站在镜子前,看着那张脸呆怔了许久,心中一时陌生,一时熟悉;一时高兴,一时又甚感苦恼…… 蜕去伤疤的这张面孔,五官和轮廓与他前世去世时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皮肤格外的好,好的不像是正常人类会存在的状态。 雪白无暇,看不到一丝的缺陷,一丁点的毛孔,说是刚拨了壳的水煮蛋也不为过。 温诀机械般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温柔细腻的触感简直无法形容,他心想,还好这张脸的五官轮廓比较硬朗深邃,不然他一个大男人,顶着张这么嫩的脸,岂不是没眼看吗? 还有,为什么这温崇洲,会与前世的他长得一模一样? “师父,你在吗?”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温诀吓了一跳,忙将斗篷的帽子戴了起来,正欲过去开门,视线不经意扫过地上,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房中的桌椅茶具,绘画书籍,工艺盆栽,横七竖八的摔了一地,像是被强盗洗劫了一般。 脑海里有什么记忆开始清晰起来——温诀想起来了,这些是他之前疼到情绪失控的时候,胡乱扫到地上的。 温诀停下了走过去开门的脚步,他看着那满地的狼藉,默然半晌,道:“何事?” 贺毅阳的声音在门外兴奋的响起:“师父,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无咎他被皇上提拔为枢密使了。” 温诀:“……”难怪他的脸突然好了,据书中记载,这是殷无咎掌握大权所迈出的重要一步。 十八岁的少年,放现代读书快也才刚升上大学呢,这年纪当上一个国家的军事总参谋长,这不得不说这实在是有点扯淡了,可转念一想,他自己当初当上一品护国大将军时不也才十七八岁,真起要说来,他那个好像更扯! 商文帝那人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当年能力排众议让自己一个出身低微,不过立了几次军功的人总览军权,如今就能让殷无咎坐上那个位置,没什么好奇怪的。 “师父,您在房里干嘛呢,我能进来吗?”贺毅阳半晌没得到回应,又追问了一句。 温诀一瞬回神,脱口拒绝道:“不能。”他这屋子里现在乱成这个样子,让这小子看见了,指不定怎么想呢。 温诀说着,弯腰开始捡地上的东西,谁想刚捡了两本书起来,耳边就传来贺毅阳的惊呼声:“呀,师父,您,您这屋子里是怎么了,遭强盗了吗?” 温诀收理碎片的手一顿,直起身来,就看见贺毅阳趴在大开的窗户外,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 温诀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贺毅阳已先一步自说自话道:“不对啊,师父武功高强,劫匪怎敢劫您的屋子,还弄成这样,可不是劫匪还能是谁,莫非……师父您在屋里练功了……” 贺毅阳说着说着,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分外紧张和担心起来:“搞成这副样子,师父您不会,不会练功走火入魔了吧?” 贺毅阳:“师父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温诀:话都让你小子说了,我还说什么? “你趴在这里干嘛?” 温诀听见这熟悉的话音,顿时有点头疼。 这一个没应付完,又来一个。 这么想着,殷无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窗外。 少年一身大红的圆领对襟朝服,胸前袖口皆以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白鹤,长发在头顶高高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身形修美,皮肤雪皙,容颜昳俊,长身玉立在那里,好看的不似凡俗中人。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看清屋内情形时,却是神情一变,然后下一秒,这恍若谪仙的人,单手撑着窗台,微一用力,直接翻窗进了屋里。 他熟视无睹踩着一地狼藉走到温诀面前,取过他手中茶壶的碎片:“师父您没事吧?” 说话的语气是平缓的,但是那微蹙的眉宇,泄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温诀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好好的,能有何事?” 殷无咎确认温诀没伤之后,这才有心思关心屋内那一地的狼藉:“这是怎么了?” 温诀想到贺毅阳方才说的那些话,思绪一转,道:“练功时一时兴起,没收住。” 殷无咎顿时也想到了贺毅阳方才所说的那句“练功走火入魔”的话,心中一时半信半疑,抓过温诀的手腕就给他探了一番脉象,发现他脉搏平稳,不见半丝混乱,这才稍稍放了心。 不是走火入魔了就好。 “师父出手不凡,看来当初所受内伤,终于是大好了。”温诀这两年来表现得像个残废一般,导致殷无咎他们都以为他身受内伤,如今见他一出手就将屋内造成了这般模样,心中没有责怪,反倒有些高兴起来,“您先出去吧,我将这屋子收拾一下。” 温诀道:“你刚散职,就好好歇着吧,这里不用你。” “我又不累,没什么好歇的,不趁着天早收拾妥了,您夜里该没法睡了。”殷无咎说着拉起温诀的手,便要给他弄出去。 温诀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没法睡,便睡你屋里。” 殷无咎一下停住了脚步,他倏然回首,看着温诀陷入了一阵呆怔。 温诀被少年那眼神看着,突然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他这说的什么话! 温决视线瞟向他处,抬手抵在唇瓣咳了一声:“你要收拾便收拾吧。”说完,火烧尾巴似的,转身头也不回出去了。 殷无咎目送着他的背影,心跳渐渐的加快,面色也发起热来。 这些年,师父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他不是没有感觉到,有的时候,殷无咎由自甚至有种错觉,也许师父,也是对自己有意的。 可是大概因为当年被拒绝的太狠,他也不敢去求证。 半晌,殷无咎寻了扫帚与畚斗回来,开始给温诀收拾屋子。 温诀被他赶出来,在院中走了走,然后就发现了院中石桌上摆着的一大堆东西。 他走过去翻了几下,见不过是些纸张、柱子、木头、布料等物,随口问道:“这是做什么?” 贺毅阳道:“我们打算糊几盏宫灯,明日不中秋吗,无咎说,师父喜欢灯节,到时候出门好生逛逛。” 温诀道:“我说过我喜欢灯节?” 贺毅阳道:“师父没说过吗?” 温诀本想否认,突然记起去年中秋,自己在街上逛到半夜的事,他大概是因此,才会这么认为的吧。 不过说实话,这古代的中秋,的确是极有意趣的。 翌日朝中休沐,三个年轻人在院子里鼓捣了整个下午,糊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灯。 温诀如今行动力已恢复了大半,但可能是早前那会儿躺习惯了,现在有事没事就爱躺着,几个少年忙活着糊灯时,他就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下乘了一下午的凉。 后来还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殷无咎一手托着只宫灯,一手提着支毛笔对着自己看。 看的双眼睛眨也不眨,似乎连自己睡醒了也未察觉。 温诀被他瞧的那颗老心脏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看什么呢?” 殷无咎一瞬如梦方醒,手一抖,托在掌心的宫灯一下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到了温诀的脚边。 温诀随手捡起来,无意间看到上面所画的内容,手一下僵在了原地。 那素白宫灯上,用黑墨细致的描摹着一株枝繁叶茂的花树,树下一个躺卧于竹椅之上的男子,男子身着宽袍广袖的薄衫,一头长发半挽成髻,如瀑般顺着竹椅逶迤于地,又被秋日的风吹的微微扬起,俨然一副悠然闲适、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仅画工十分的精细了得,所传达出来的意境更是令人神往,但让温诀愣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那男子的五官眉眼,竟然与恢复容貌的自己那么相似。 莫非,莫非他趁着自己熟睡,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当脑海之中萌生出这个念头时,温诀猛地从摇椅上惊坐了起来。 殷无咎不明所以:“师父,您怎么了?” 温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试探着问道:“你这画中之人……是何人?” 殷无咎犹豫了下,如实道:“是您。” 温诀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你,你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120:33:25~2020-12-0220: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诉离殇30瓶; 第116章 他的脸毁成那副鬼样子,就是发达的现代医疗技术水平,也绝不敢说能治到完好的,更何况这得个伤风感冒都可能分分钟让人翘辫子的古代世界。 让无咎知道他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模样,指不定以为他怎么了呢! “师父当年遭劫,我并不与您相识,又如何见过?这画中模样,不过是无咎根据想象所绘罢了。”殷无咎说着,情绪渐渐变得低落起来,“一定很难过吧,那段日子,一定很难过吧?可惜无咎未能早一些认识您!”未能陪您渡过那段伤痛的时光。 本来紧张的气愤,陡然转成了一种几乎化不开的凝重。 温诀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会错了意。 他并不质疑殷无咎的话,对方说是想象所绘,他便信他,让温诀不解的是,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怀着何种的心情,描摹出了眼前的这幅画。 ——这么的细致,传神,就是一片衣角一缕发丝,仿佛都用尽了心思。 两年的细品,少年对自己的这份情,温诀早已看了明白。 然而,他要用什么去还? 是夜,用过晚饭,温诀便被几个徒弟拉着出了门。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处处摆满了大小摊位,高高支起的竹架上悬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游人如织摩肩接踵,转眼功夫,摊上的花灯饰物便售出了大半儿,生意火爆的不能再好。 曾经的温诀,是不喜热闹的,因为越是繁华的情景,越能衬托他的形单影只,但现在却不同了,有人驱散了他心中的寂寥,让他再也不必畏惧孤单。 一路走走看看,不知不觉,就到了护城河边。 岸边许多人在放灯,河面上已飘了数不清的莲花灯,远远看去,恍若闪烁着万千星子的银河。 “几位公子可要花灯?放一盏花灯,许个愿望吧!”一个老者,挑着两个大篓子走到他们面前。 “不要,许愿有什么用?”贺毅阳满脸的不感兴趣,抬手指了下那满湖的灯火,“这么多人许愿,要真都能灵验了,天下岂不乱了套。” 他这话说的有点不怎么客气,但那老者也没在意,只是温和的笑:“不许愿,图个节日气氛也是好的。” 贺毅阳说:“河边太挤了,再说了,我们一群老爷们儿,玩什么花灯啊?” 老者见他确实无意,就将目光转向了剩下的温诀几人,未等他再次开口,殷无咎掏出数枚铜板递了过去:“老先生,请给我四盏吧。” “好嘞。”老者闻言立马放下了挑子,从里面取了四盏花灯出来,一边问道:“可要写些寄词?” “要的。”殷无咎点头应道。 接过老者递来的笔纸,殷无咎先递给了温诀:“师父,写点儿什么吧!” 这不是什么关乎原则的大事,温诀见他有兴趣,二话没说便接过了笔。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涉及原则,以温诀如今的心境,很大可能也是不会拒绝殷无咎的温诀原想着随便写些什么打发打发时间的,但真正到了下笔的时候,却莫名的开始认真了起来。 他盯着那素白的纸片儿看了半晌,最后方定下了要写的内容,但落笔之前,发现自己那几个徒弟全都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顿时指尖一顿,然后从小凳上站了起来。 贺毅阳刚才还对“放花灯”这事儿表现的不屑一顾呢,这会儿却有些急了:“诶,师父您怎么不写了?” 温诀随口胡掰道:“愿望叫你们看见了,便不灵验了。” “不是吧师父,”贺毅阳简直不可思议,“您难道也信这个?” 温诀没理他,将那纸片托在掌心,慢慢的写下了心中的话。 贺毅阳还要凑过来看,被温诀淡淡扫了一眼:“站着别动。” 贺毅阳平日里虽说有些没大没小,但说一点不惧温诀那是假的,见状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听话的站在了原地。 温诀虽写的慢,但内容不多,很快就写好了,他拿着那小纸片轻轻吹了吹,叠起来,放进了殷无咎递过来的花灯灯蕊里。 贺毅阳盯着他手里的花灯,好奇的心痒痒,恨不得直接抢过来一探究竟,可惜他别的地方胆大,在温诀面前却怂的很,实在不敢这么做。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师父这清心寡欲、仿佛神仙般的一个人,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愿望的,他这边好奇师父,那边,却也有人惦记这他的。 已经写好灯笺的江锦安,将他拉了过去:“你也写个。” 贺毅阳皱着眉头道:“你们怎么都信这个?” 江锦安说:“你不写,我可替你写了。” “写写写,你替我写算怎么回事!”贺毅阳说着,一把夺过了笔纸,想了想,就要开始。 江锦安就等着他落笔呢,谁想他也来了温诀刚才那套:“你一边去,别看我的。” 江锦安道:“我看看怎么了,你不是不信这东西能灵验吗?” “我是不信。”贺毅阳顿了下,说,“那你也叫我看看你的?” 江锦安一愣,捏着花灯的手微微紧了紧,半晌,他淡淡道:“你不愿便算了。” 贺毅阳眨了眨眼,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却是真正的起了兴致,他双眼促狭的盯着江锦安:“你也有秘密?” 江锦安为官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不慌不忙”道:“我能有什么秘密?” 贺毅阳道:“那你不让我看?” 江锦安:“师父说了,愿望叫人知道便不灵了,你不迷信,我可是迷信的。” 贺毅阳“嘁”了一声,很明显的不信他这套说辞,但是他向来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见他不乐意给自己看,也懒得强求,刷刷两三下写完自己的纸条子,胡乱叠了塞进花灯里,然后转身往河堤边去了。 温诀放出自己的花灯后,在河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那灯随着其他许多灯一起飘远了,方才收回视线。 谁知道这一回头,却不见了自己徒弟几个的身影。 “公子,能让一让吗?” 有对小情侣过来放灯,因为没有位置了,所以想让温诀腾个地方。 温诀微颔了颔首,从河岸边退了开来。 走出人群没多久,远远看见贺毅阳走了过来,这小子手里抓着包零食吃的嘎嘣噶嘣的,注意到就剩他一人,含糊着问道:“师父,他俩人呢?” 温诀道:“你们没有一起?” 贺毅阳咽下满口的零嘴:“我刚买吃的去了,他们不是同您一起的吗?” “这俩家伙,走了也不说一声。”贺毅阳不满的数落了两句,然后很快就将他们抛到了脑后,“师父,您吃吗,我这有刚出锅的花生瓜子和松子儿,还热乎着呢!” 在贺毅阳心中,温诀的形象十分端庄典雅,他本是随口一问,压根没想着温诀会乐意吃这些个,谁想话一出口,对方竟直接朝着他伸出了手。 贺毅阳一愣,反应过来后,直接将整包都放在了温诀手里,面上的表情甚至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意思,殷勤道:“这家的炒货好吃的很,我出来时候就想买点儿了,就是不顺道儿,可没想到他们竟直接把摊子摆到了这边来,这一包里好几个口味呢,师父您尝尝,尝尝啊。”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温诀的赏灯之旅,变成了坐在河边石块上吃炒货。 师徒二人这边悠闲的磕着多味儿松子花生,一边吹着秋日清风,好不悠然惬意,却不知那边殷无咎与江锦安师兄弟二人,正挤在人堆里沿着护城河跑了一路。 殷无咎行了莫约有五六百米,停下步子往回看了一眼,心中估摸着师父应该注意不到这边了,拨开挡路的游人挤到河边,拎起衣摆就要往下跳,不想脚刚离地,就被一人用力拽了回去。 殷无咎一顿,回头看过去,却见是个身着锦衣年轻公子,那公子五官精致,模样秀美,肌肤柔嫩,好看的雌雄莫辩。 “公子为何拉我?”殷无咎道。 “你有什么想不开,为何要跳湖寻死?”对方皱着眉头道。 殷无咎:“……公子误会了,我并非想不开。” 那人道:“你分明是要跳湖,我岂能见死不救!” “我……”殷无咎顿了下,道,“我东西掉进湖里去了,我只是想要捞起来。” “捞东西?你知这护城河多深吗?听说底下还有暗流,就是会水的人,掉下去都不一定能活命的,而且如今天气渐凉,就算没给淹死,染了风寒也够要命了。” 殷无咎回头看了眼湖面,见那花灯又飘远了些,心中一时有些焦急,脱口便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这便不劳公子费心了。” “你——你这人怎如此不识……”一句话没说完,抓在手心里的人,却已然从眼前消失不见了。 殷无咎掰开对方的手,纵身往湖中跳了下去。 这里到处都是人,而且二人之间方才那一番拉扯早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殷无咎这么一跳,许多人都看见了,甚至有人吓的大叫了起来。 那锦衣公子更是傻了眼。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殷无咎在落到湖面时,一只脚在水面上轻轻一点,竟然跃了起来,然后几个踏步掠到湖中,停在了一片花灯之中。 “他竟然没掉下去!”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凌波微步?天!” “这位公子,莫非不是尘俗众人?我就说,那有凡人能生的这般好看!” “咦!他在干什么呀,为何站在湖中一动不动?” 众人看着满湖花灯之中那一抹清隽飘逸、恍若谪仙的身影,不由纷纷惊叹议论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220:30:33~2020-12-0323:3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青之50瓶;不眠15瓶;y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殷无咎却是站在湖中失了方寸。 没有,怎么会没有……方才明明还在的! 在温诀放出花灯后,他便顺着流水往下跟了一路,直到几乎内里耗尽,才不得不从水中飞回了岸边。 “没成想你功夫竟这么好!”脚刚落地,又听见了方才阻挠自己的那道声音。 殷无咎抬头,但见那锦衣公子双手撑着膝盖,正气喘吁吁看着自己。 他的心里一时有些厌烦,撇开视线二话不说的继续往下□□去。 “你这人,我同你说话,你怎不理人呢,诶——你等等我呀!” 行了一段,殷无咎停下步子转回身来,不想他这突然一停步,那小公子始料不及,没刹住步子直接撞他怀里了。 “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那小公子站稳之后,倏然抬起头来,看着殷无咎俊美无俦的面庞,一瞬间,脸红的犹如火烧。 殷无咎一手扶住他胳膊稳住他的身子,随即往后退了一步,微蹙着眉宇道:“公子为何对某穷追不舍?” “我……我只是见你伸手不凡,想向你讨教讨教功夫而已。” 殷无咎疏离道:“抱歉,恕在下有事在身,不能奉陪了。” 那人沉默了一下,道:“你生气了……抱歉,我不知道你武功这么厉害的,我只是怕你跳下去淹死了,这湖里前些日子才死过人,很危险的。” 殷无咎见对方说的真诚,也觉得是自己太过计较,调整了下心态,道:“我知阁下一片好意,多谢了。” 小公子见他态度不似方才那般冷硬,面上顿时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那你不生我气了?” “你到底弄丢了什么呀?” “……很重要的东西。”殷无咎想到温诀在写下那张许愿条时专注的模样,心跳难以自持的乱了节拍。 小公子道:“你说的很重要的东西,不会就是花灯吧?” 殷无咎倏然抬眸,眼里带着几分讶异。 “你是否想问我为何知道?”对方啪的一下打开折扇,在胸前轻扇起来,“这一般物件,落水之后必会下沉,而你方才只是在湖面上找寻,并无下水之意,说明所寻之物必是不会沉水之物,这湖上入目所及又皆是花灯,那么你不是在寻灯,还能是何物?” 殷无咎被他猜中心思,心中有些着恼,半晌冷哼一声,不屑道:“自作聪明!” 小公子看出了他的不悦,语气不似方才那般自得,但仍是忍不住问道:“这灯既已放出,为何还要寻回?莫非,是你想知道谁的秘密?” 殷无咎语气微冷下来:“是又如何?”话落,不给对方再行开口之机,便提步继续往下□□去。 然而身后的声音简直阴魂不散:“你还要寻吗?” “也许那花灯质量不佳,半途沉入湖底了呢。” 殷无咎脚下一顿,侧过了身。 “你在看什么?”那公子见他盯着茫茫的湖面一声不吭,心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你不会是打算下水捞吧?你可别干傻事儿啊,别说寻不寻得到,这被水浸过的纸墨,即便叫你捞着,定也难以辨识了的。” 虽然心中不太愿意接受,但殷无咎心里也明白这人说的是对的,暗自苦笑了声,终是放弃了继续找寻下去。 在他转身之际,有只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师兄!”殷无咎看着眼前的江锦安,诧异道,“你怎么也在此?” 江锦安道:“你为何,我便是为何?” “你……”殷无咎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询问道,“你寻到了吗?” 江锦安缓缓点了点头。 殷无咎为他高兴的同时,心中一时又愈发失落起来。 这大概是应了那句有名的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江锦安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却是笑了起来。 殷无咎顿时黑了脸,控诉道:“师兄你不仗义!” 江锦安:“手伸出来。” 殷无咎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而是直接照做了。 下一秒,少年摊开的掌心,多出了一盏小巧精致的莲花灯,那灯芯里的蜡烛,还在闪烁着漂亮的火光。 “这,这是……”殷无咎观察力惊人,加之先前又特别观察过温诀放出去的那盏灯,此时一眼便认出了这就是温诀的那盏。 他惊讶的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师父的。”江锦安轻轻的肯定道,“师兄可还仗义?” “谢谢师兄!”殷无咎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探究这花灯为何会在对方的手里,胡乱的道了句谢,然后伸手便去拈灯蕊之中的纸条。 他满脸的迫不及待,但是在快要展开纸条的时候,却又停住了动作。 “怎么?” “我,有些紧张。”少年低声说道。 江锦安半盏茶之前才干过同样的事儿,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他可以说是十分了解殷无咎现在的心情,所以自然不会说什么“这有什么好紧张”之类的风凉话。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温和道:“紧张的话,可以先收起来,随后再看。” 殷无咎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将那纸条并着花灯一齐收进了袖中。 江锦安见了他这动作,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他们从来就不信什么神佛,放这花灯的目的,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其要向天地神佛许愿,在他们看来,还不如由自己来替心中的人实现愿望,所以,他们都没有将那花灯再重新放回湖中。 “这位是?”江锦安本以为那小公子只是个路人,所以也就没有过问,但见他在殷无咎身边站了许久也没离开的打算,还时不时的看殷无咎,总算意识到对方应该是认得殷无咎的,便出于礼貌问了句,“这位公子是?” 殷无咎还没说话,那小公子已抢先朝着江锦安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小……小生江清,不知公子贵姓?” 江锦安道:“甚巧,鄙也姓江。” 江清笑着应和,热络的与江锦安客套了几句,然后状似随意的看了眼殷无咎:“其实我与这位公子也不过初初相识,还不知他姓甚名谁呢,江某今日对二位一见如故,不如交个朋友,寻处地方畅饮几杯,如何?” 殷无咎轻捣了江锦安一下,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先走了。” 江锦安混迹官场数年,何等敏锐的人,一眼看出他不想与这少年纠缠,虽不知原由,但还是很配合的寻了个借口,三言两语结束话题道了告辞。 谁想那小公子却半点眼力见儿也无,见状竟然又一次跟了上来。 江锦安往后瞧了一眼,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诶,你怎么招惹上的这小子啊,让他这么穷追不舍?” 殷无咎皱着眉头道:“不知道。” 江锦安道:“他不会看上你了吧?” “你乱说什么,我压根就不认得他。” 江锦安道:“现在不是认得了,保不齐人家对你一见钟情呢?” 殷无咎猛地顿住步子,看着江锦安深深皱起了眉头。 江锦安本是逗他,没成想他竟像是生了气,立马改口道:“我乱说的,开个玩笑而已,毕竟这世上,像咱们这般的人,还是少数的。” 一路人潮涌动,那时候又没有手机在电话之类,兄弟二人不出所料的弄丢了温诀与贺毅阳的行踪,沿着河堤上上下下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温诀与贺毅阳的踪影。 江锦安看着人头攒动的河岸:“人这么多,要找着他们只怕不容易了,要不我们回去等?” “再找找吧,师父个头高,若还在人群中,也是好找的。”殷无咎说着,视线无意间扫过河面,突然,他发现那湖面上巨大的双层的画舫上,一个格外高挑的身影。 “师兄,你看那是师父吗?”殷无咎蹭的一下,从河堤边的石块上站了起来。 江锦安微眯起眼睛看了看,也看到了人群中那颗高高蹿出的脑袋:“好像真的是!” 殷无咎高兴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说着,便要运气轻功朝着那画舫掠去。 那跟了他们一路的江清见状,立马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他下意识又要拽殷无咎,想让对方将自己也带过去,但这一次,殷无咎却没有给他机会,在对方手伸过来之前,人已远远飞了出去。 “好,好好好——” “厉害,厉害啊!” 尚未靠近画舫,便听见舫中传来连连的喝彩声。 殷无咎彻底看清了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个男子。 身形峻拔,站姿笔挺,一袭雪白斗篷从头罩到脚,整个人看起来沉静而纯净,神秘而优雅。 “师父!”殷无咎下意识想靠过去,迈步之时,被随后赶来的江锦安拉住了手腕,“等等。” 殷无咎道:“怎么了? 江锦安:“师父似乎在猜灯谜呢,咱们一旁看看吧。” “师父,你们的师父是哪位啊?” 殷无咎听见这个声音,顿时皱起了眉头,视线扫向一旁,果然是江清:“师兄,你怎么将他也带来了?” 江清不高兴道:“怎么,你自己不带我,还不许别人带了。” 殷无咎沉默了下,道:“随便你。”话落便将视线转到了场中的温诀身上。 江清被他甩了个冷脸,气的暗暗咬了咬牙,恨不得原地跺脚。 “四月将近五月初,刮破窗纸重裱糊。 丈夫进京整三年,捎封信儿半字无。 ——打四种药名。” 只见一美艳女子,纤纤玉手轻拈起一精美宫灯之下悬挂的菜色绢条,徐徐念道。 话音刚落,众人还在思考着呢,温诀已然将谜底脱口而出:“半夏、防风、当归、白芷。” 女子道:“正是。”她的面上并无惊讶,像是已经习惯了温诀这不假思索的猜谜速度。 “九十九,九十九了,就差最后一道了!” 殷无咎看着站在自己前面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的人,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对方衣袖。 那人转过身来,见他面生得很,问道:“干嘛?” 殷无咎朝他拱了拱手,道:“这位公子,请问您方才所说的九十九,是谓何意啊?” 那人审视了殷无咎几秒,道:“你是才过来的吗?” “那真是可惜了,你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好戏!”那人说着,又扭过头去,指着站在人群中央的温诀,“这人方才一连猜中了九十九道灯谜,如今就差一道,便能夺得今日灯谜大会的魁首了,众人皆知,这云惆画舫每年举办的灯谜大会,是一道比一道难,我自诩于此道也算有些研究,却才解了二十多题便败下阵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连解百道灯谜呢,这人今日,可谓是首开先例了!” 殷无咎看着那人满是惊叹与崇拜的神情,心中莫名的也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自豪感。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师父是厉害的,但是从未见他在人前展露过自己的武功才情,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师父甚至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出众。 殷无咎看着这些人看温诀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着天上耀眼的太阳一般,心中不仅有些热血沸腾。 这时候,猝起一阵秋风,卷起了温诀身上的斗篷,那宽大的兜帽都险些被从他的面上吹了下来。 温诀心下一惊,飞快的抬手摁住了帽檐。 这个动作落在殷无咎的眼中,让他发热的大脑,陡然沉静了下来。 ——他心里变得有点难受起来,不由的想:若师父当年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伤害,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是这样优秀的人,文学武功,皆可称得上举世无双,甚至还有着不可估量的政治才能,这样的一个人,若没有经历过那场大火,那来自家人的迫害,必然能成为名满帝京、乃至名动天下的人吧,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却连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底下,都不能够! 殷无咎以前觉得,不论温诀是什么模样自己都不会介意,但是这一刻,他突然那么强烈的希望,希望师父的脸,可以好起来。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他希望,他的师父再也不用如此活在遮掩之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灯谜非原创感谢在2020-12-0323:39:53~2020-12-0421:5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龙逍20瓶; 第118章 红嫶,也就是方才那主持灯谜的美艳女子,念出了最后一道灯谜。 “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 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男儿身手和谁赌。 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 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 ——打一鸟名,公子猜对此题,便是今日云惆灯会的魁首了。” 在场所有人都骚动起来,在温诀猜对几十道灯谜的时候,围观众人中,羡慕嫉妒恨的都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心里就只剩下羡慕与佩服了,此时看着温诀的眼神,更是除了激动热切再无其他。 “鹰。”万众瞩目中,温诀清清淡淡的吐出这一个字。 随着这一个字,众人的目光转向了站在温诀对面、手握答案的红嫶身上。 红嫶拧开手中精致的火折,将宫灯点亮,自己先看了一眼,然后托着宫灯转了一圈,借着灯火的辉映,那花灯内壁上的谜底清晰的映了出来,赫然便是温诀刚才所说的那个字。 “对,对了,一百道谜,他全部答对了。” “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也太厉害了!” 一时之间,喝彩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师父好厉害!”贺毅阳挤到温诀面前,激动的脸都红了。 红嫶挥了挥手,半晌,一人端着个托盘过来,她抬手轻轻将托盘掀开,里面一盘金灿灿的元宝简直要闪瞎人眼:“公子,祝贺您获得了今日魁首,这是彩头。” “这,这这这……金子,这么多金子!”贺毅阳随手拈起一枚捏了捏,因为力气用得大,指骨都硌得生疼,“这都是给我们的吗?” 红嫶微微颔首,笑的优雅而风情:“是的!” “师父我替您收着。”贺毅阳一听,好不客气的捻起托盘底下的垫布,将一盘子金元宝全都拎到了手里,然后道。“师父咱们吃点东西去吧,猜了一晚上的谜,我现在真是又饿又渴。” 温诀扫了眼他手里瘪的只剩一个底的纸皮包,淡淡道:“你不是吃了一路。” 贺毅阳说:“这点零嘴子哪能吃饱啊。” “那便进去画舫瞧瞧。”温诀道。 “徒儿正有此意,师父您可太了解我了,我先前就听说,这云惆阁中做的珍馐糕点皆是一绝,今日定要好好尝尝。” “且慢。”红嫶见这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的谈论着吃食问题,就要离开这地方,心里简直有些无语了。 难道她们的楼主,还不及这填饱肚子重要吗? 贺毅阳顿步转身,问道:“还有何事?” 红嫶看向温诀,道:“公子,阁主在舫中相候,还请随奴家前往一见吧!” 贺毅阳道:“见你们楼主干嘛?” 红嫶愣了一下,问道:“二位公子,莫非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接话的仍旧是温老师代言人——小贺同学。 红嫶看着俩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古怪,顿了顿,道:“云惆灯会的魁首,可与我们云惆阁阁主,相伴一夜。” 温诀:“……”温诀觉得这规矩似乎有些熟悉,在脑海中思索了下,想起自己前世曾经看过某部武侠剧中的一个桥段,男主角在青.楼玩一游戏拔得头筹,就得到楼中受万人追捧、卖艺不卖身的名妓初夜。 温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情况似乎有点相似,好死不死,这时候便听到有围观群众在一旁说道。 “听说云惆阁这一任的阁主云渺可是个惊为天人的大美人啊,那般尤物,我若是能得见一面,便是此生无憾了。” “我说老弟,您就别做梦了,云渺阁主的真容,岂是你我这等凡俗之辈可以肖想的!” 先说话的人忍不住咂了咂嘴,看着温诀的眼里满是羡慕:“能与那样的倾世美人一度春宵,该是何等销魂滋味啊!” “师、师父,她们的意思是说要让女人陪您吗?” 他们话说到这份儿上,贺毅阳都听明白了,温诀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一时兴起猜个灯谜,竟能碰上这狗血的事儿。 定了定神,他朝着红嫶拱了拱手,道:“这位姑娘,某还有事在身,会见阁主之事,就不必了吧。” “你,你不愿见我们阁主?”一直谈笑风生的女子,说话顿时都有些不利索了。 这种时候似乎说啥都不太合适,温诀便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熟料红嫶却突然沉下了脸:“你可知我们阁主是谁,多少人排着队的一掷千金,就为一睹我们阁主真容,你竟然不屑一顾。” 温诀微一拱手:“抱歉。” 红嫶冷哼一声,道:“说抱歉也没用,参赛是你自愿,今日你既拔得头筹,便要按规矩办事,不然你叫我们阁主颜面何存,我们云惆阁,日后又要如何在这帝京之中立足?” 这话听起来简直有些强人所难强词夺理,不睡你家姑娘还成罪过了吗,但是按照古代人的脑回路思考,还真就这么回事。 云惆阁是当时帝京最负盛名的一家青楼,而之所以名气那么大,靠的就是楼主的名气,若是让人知道,这受万人追捧的云惆楼主,被在灯会之上夺魁之人不屑一顾,那必然会名声大跌的,轻则影响她个人,重则整个云惆阁的名声都会大损。 殷无咎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场中沉默的男子,一颗心揪的死紧。 站在他前面那公子一脸不理解的道:“诶,你说这人怎么想的啊,这般送到眼前的艳福都不享!” 殷无咎脚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他突然很想冲到人群中去,将自己师父拉了就走。 江锦安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别担心,师父不会答应了。” 殷无咎不担心才怪,看这些人一个个激动的样子,那什么云渺阁主,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谁能保证师父不会心动呢? 江锦安见他一张脸越绷越紧,还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候,忽听温诀开口说道:“贵阁之主能得天下之士倾垂,想必定是才貌无双,风华绝代之人。” 江锦安闻言,将要出口的话一瞬哽在了喉头,他突然也有些不确定了:师父他莫非,还真的对那什么阁主有意思不成。 他担心的看向身旁的殷无咎,见他紧紧地抿着唇,有些担心的道:“无咎……” 殷无咎眨了眨眼,微微垂下了头,然后他听到,温诀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某已心有所系,此生唯之一人尔,今日我为明贵阁规矩,贸然闯关,实乃唐突,还望姑娘宽恕。” 温诀拒绝了,殷无咎紧绷的面容顿时缓和了些,但是紧接着,便是一阵更为扎心的感觉。 “师父他,又心悦之人了。” 江锦安这时候却笑了起来:“你才知道啊?” 殷无咎倏然抬头,猛地看着江锦安:“师兄便知道?” “原本也不是很确定,但现在,彻底确定了。”江锦安缓缓地说,原本是想逗逗殷无咎,但见他一副大受打击到简直要崩溃掉的模样,立马接口道,“师父他喜欢的人,不就是你吗?” 殷无咎呆住了。 半晌,他神思恍惚,结结巴巴的道:“师、师兄,你开什么玩笑!” 江锦安看着他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正色道:“师兄不是开玩笑,这些年,你有见过师父身边出现过旁的人吗,无咎,师父他看你的眼神,我不会看错的。” 他用了好半晌才消化掉江锦安的话,心中一时激动一时惶惑,一时欣喜一时不安,简直要疯魔了般。 “没想到这人,不仅有才,还是个痴情种!”站在前面的人感叹着说道,一边转过身来,看见殷无咎那张似哭似笑,近乎扭曲的面容,愣了愣,道,“诶,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殷无咎努力克制着情绪,低低说了句,然后将目光重新投注到了人群中那高挑的男人身上。 温诀那边已经搞定了云惆阁的人,既保住了她们的牌面,同时还无意间给自己树立了个深情不移的形象完美形象。 因为怕再节外生枝,他也不打算让贺毅阳在这画舫上吃东西了,拉了人便要走,可架不住这事儿闹得有些大,惊动了那位传说中的阁主,人直接从楼上下来了。 在一群整整齐齐的粉状侍女簇拥之下,一位绝美女子缓缓从阁楼之中走了出来。 眉如新月,目若秋水,雪肤花貌,玉骨冰肌,浑然天成,的确是世间难得一见之绝色美人。 勿需介绍,即便从未见过的人,也能一眼猜到,这边是名动帝京的第一美人,云渺。 她的出现,让原本稍稍安静的场面,再一次达到了高潮。 “是云渺阁主,云渺阁主出来了,她竟然出来了。” “好美,比传闻中的还要美上千百倍!” “我竟然见到了云渺阁主,真是死也值了。” 议论纷纷中,女子迎着万千炙热的眸光,目不斜视朝着温诀走了过去她双手合于身侧,朝着温诀微微福身一礼,道:“奴家云渺,见过公子。” 温诀用手中折扇虚扶了一下女子的手,道:“姑娘不必多礼。” 云渺道:“公子这般才情,也不知是何等的女子,才能得君倾心?” “他待我很好。”温诀缓缓说着,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出那少年的音容笑貌,面上不自知的露出了一抹温柔笑意。 云渺看着他露在斗篷之外那微微上弯的唇角,竟是有些失神了。 半晌,她说道:“我知君心有所系,只是公子连解我百道灯谜,奴实感钦佩,公子可否摘下斗篷,容云渺一睹真容?” 温诀道:“某有事在身,还望姑娘见谅。” “公子既然不便,那便作罢吧!”不得不说,这云渺的确是个很有水准的人,虽然心里好奇的不行,但也没强人所难,被温诀拒绝之后,并未纠缠不休。 但是她水平高,难保其他人也都有这样的层次。 “欸,你这人怎这般不识好歹,云渺姑娘都亲自出来相见了,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张晚上撸的太急,没有精修,如有bug还请见谅,明天得空再改哈我终于……终于找回了当年的手速,找回了当年日更的激情,各位看到我那一排不缺空的小红花了冒//得意得意得意~//感谢在2020-12-0421:52:52~2020-12-0522:2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恨海愁山20瓶;云裕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是啊,裹成这般熊样,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见人呐?” “我看有可能,诶,你是样貌奇丑无比,不堪入目,所以才做此番打扮的吧?” 温诀这些年被人说丑都说习惯了,这话对他的杀伤力几乎为零,闻言他不仅没怒,反而心态平和的应了句:“正是,在下面貌丑陋,不想吓到诸位。” “还真是长得太丑啊!”说话那人一听顿时乐了,但面上还要做出惋惜之色,“如此才华出众之人,却生了张难以见人的丑陋相貌,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他在自己那一众狐朋狗友中,长得也算有几分帅气,原本被温诀信手解谜时的过人才智打击的无地自容,但此时听说他长得很丑,心中顿时找到了一种莫名平衡乃至优越感,连带着脊背都挺直了,一只手轻捋过鬓边垂落的发丝,摆出了自认为最是潇洒俊逸的姿态。 谁想这正嘚瑟着呢,突然双膝一弯,就直直朝着温诀跪了下来。 众人皆是一愣,温诀也有些懵。 那人跪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捂着自己后膝弯,脸色都青了。 胖子和另外几个年轻人过来扶他起来,一边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跪了?” 那人突然眼睛往四下瞟,口中恶狠狠的问道:“谁,到底是谁,是谁偷袭本公子?” “冯俊,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神神叨叨的,莫非中邪了?” 冯俊在胖子几人的扶持之下站了起来,缓了口气,他将目光投向温诀,不由分说质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温诀道:“我立在此处尚未动作,众人皆有所见,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温诀话一出口,围观的便有不少人开始跟着附和,冯俊心中渐渐也明白自己很可能怪错了人,但是平白无故被人阴了着了一下,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半晌,脑子一转,他看着温诀道:“谁知道你耍的什么阴招,也许你身上藏着暗器,本公子听说这武功高强的人,作起案来根本不留破绽,帝京近来连生几桩命案,死的都是些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而且那死相十分不堪,传闻她们皆为采花大盗所害,官府派重兵缉拿数日仍旧未寻到起半分踪迹……” 他说到这里,看着温诀的眼神渐渐变得古怪起来,而后话锋一转:“你如此深藏不露,莫非,便是那重案在逃的钦犯!” “什么!他就是那采花大盗?”胖子惊讶的大喝一声。 场面顿时骚动起来,甚至有很多没带脑子的人真就信了,惊恐的往人堆里躲去。 “我刚刚就应该直接击废这混账的腿!”殷无咎见他们非但不知收敛,还越来越离谱,简直忍无可忍,当下就要站出去维护温诀,但被贺毅阳抢在了前头:“你们说谁采花大盗呢?再胡说八道诋毁我师父,信不信爷拔了你们舌头!” 好歹也是混过几年战场的人,贺毅阳这一怒之下,周身顿时散发出骇人的气场,说话那几人不过是些色厉内荏的草包,一个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被他这么一唬,立马就闭了嘴,甚至还不自往后退了几步。 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半晌,一油头粉面的胖公子站出来,用扇子指着贺毅阳道:“你说不是,有什么证据吗?” 贺毅阳:“那你说是,又有何证据?” 胖子说:“他穿着打扮如此奇怪便是证据,且若当真中没鬼,又,又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贺毅阳顿了一下,面露不屑道:“我师父天人之姿,岂能被尔等这般狗眼看了去。” “你小子骂谁是狗呢?”那群人顿时炸了毛。 “你,你,你,还有你们……”贺毅阳抬手一一指过刚刚那些对温诀出言不逊的人,“爷说的就是你们。” “你活的不耐烦了,你娘的敢再说一遍?”那几人被他这目中无人的姿态给彻底激怒了,大喝一声,简直要上来揍人了。 “谁活的不耐烦还不一定呢……怎么,想打架啊?爷整好手痒了,今儿就拿你们练练,只是不知诸位这女人似的细胳膊细腿儿,能不能在爷手底下走过一回了。” 那群人直接给气疯了,二话不说,抡起袖子就朝贺毅阳冲了过来。 贺毅阳冷嗤一声,正要动手,这时候,温诀抬手将他挡下了。 “师父,您拦我干嘛?” “冷静点,别惹麻烦。” “是这些人先找我们麻烦的。”贺毅阳一想到他们刚刚诋毁自己最为敬重的师父,心中愈发愤愤不平,他就等着好好教训这些孙子一通呢! 温诀道:“你别动,为师来处理。” 贺毅阳眼睛一亮:“师父,您要亲自给他们一个教训吗?” 温诀没来得及说更多话,那几人已然冲了过来,温诀面不改色,脚下轻移,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那气势汹汹的几人,便被一动不能动定在了原处。 他如今的身手虽说早已大不如前,但对付这么几个花拳绣腿的纨绔子,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从围观众人的角度来说,他们甚至连温诀出手的动作都没怎么看清,这几人便已轻松被制服了。 简直不要太牛逼! 杀鸡儆猴,不过如此,此时此刻,那些上蹿下跳的猴子们,全都消停了下来。 “红嫶姑娘,出了何事?”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寂静。 温诀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这让他顿时有些头大。 怎么会在这儿碰上他? ——来人名叫钱铄,朝中正四品大员,大皇子殷弘厉的表兄,这人以前为将温诀拉进大皇子党,费了不少心思,多次无果之后与温诀结下了梁子,甚至反目成仇,向大皇子献策,要将温诀处之而后快。 可惜的是温诀当时身手过人,还有系统傍身,一直没让他们得手。 别看这人相貌平平无奇,但脑子却好使的很,且身手也十分了得,是个真正难缠的主。 他这一路走来,众人纷纷自觉的移向两旁,为他让出一条大道。 红嫶迎上去,盈盈下拜朝他行过一礼,娇声说道:“一点小事而已,不想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男子目光平静中饱含犀利,将温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幽幽问道:“你便是今年在云惆灯会上,夺得魁首之人?” 温诀道:“侥幸而已。” “你叫什么?”钱铄突然话锋一转。 此情此景,温诀突然想到了多年之前,他送殷无咎与贺毅阳从军时,碰上谢凌霜的情形,那时候,对方也是这样的质问他。 可是当初他能糊弄过去,今天却显然不容易了。 温诀很清楚钱铄这人的本事,而且殷无咎几人都在朝中做官,身份惹眼的很,钱铄若要查起来,自己身为殷无咎几人师父这层身份,轻轻一扒就出来了,所以他干脆坦然报上了自己大名。 “温公子能连中云渺姑娘百道诗谜,实在令人钦佩,可否赏光入舫,陪本官小酌几杯?”温诀一听他这话,就嗅到了对方想拉他入伙的意思。 温诀委婉却很断然的拒绝道:“温某还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还望大人海涵。” 被拒绝的钱铄面色微沉,但是很快又恢复成那副温和浅笑的模样:“温公子既然不愿,那本官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咱们有缘再会。” 温诀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算了,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没发生的事情他也无法预料,也就只能多加防范着,然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钱铄注视着温诀渐渐走出人群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突然,他心念一转,然后身法移动,抬手朝着温诀袭了过去。 若换做两年之前的温诀,只要他不愿,可以说这世上就无人能近得了他的身,但现在,稍微一个高手,他都难以应付了。 等温诀有所察觉之时,想避已然不及,挡在他面上的斗篷,被对方一下掀了下来。 温诀那张十年未见过阳光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长眉入鬓,眼似幽潭,鼻梁高挺,唇如激丹,就连肌肤也那么的完美,如月如雪,白玉无瑕,甚至让世间女子都自愧不如……但又因为其深邃坚毅的五官与面部轮廓,而不显半分女气……大概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形容不出这张脸好看的万一。 正对着温诀的人们,全都魔怔了一般,看着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庞失了神。 就连一向冷静自若的钱铄也看傻眼了。 温诀回过神来后,抬手一把将斗篷罩回了脑袋上,继而视线幽冷的看向钱铄:“你这是何意?” 虽然温决已重新戴回了斗篷,但是那张白璧无瑕、俊美无俦的脸,还清晰的印在钱铄的脑海中,他觉得自己像是冒犯了什么不可亵渎的神,人生第一次有种无措和窘迫的感觉。 钱铄僵立在那里半晌,然后有些磕巴的说:“抱歉,我,我本以为你是旧识,却是认错了人。” 温决不接他这话,问道:“那我可以走了?” “阁下请便。”钱铄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诀二话不多说,催动穿云踏月腾空而起,华丽丽的……空遁了。 就连贺毅阳也忘了招呼上。 众人眼中,便是一漫身白衣的男子凌空飞掠,恍若天人,殊不知这天人在飞到一半之时,因为猝不及防撞上一年轻人的视线,而险些从半空坠了下来。 “无、无咎?”一向理智沉稳的江锦安,这时候也显得十分激动,“师父他……他原来生的如此俊美!” 殷无咎现在整个人都很凌乱,脑子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了。 “那人……是师父吗?” “不是师父还能是谁?”江锦安笃定的说道,话落半晌,忽而思绪一转,“对了,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见过师父的模样,听你方才之意,莫非师父与你过往所见有所出入?” 殷无咎没说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从身上摸出了那张从花灯之中取出的小小纸条。 师父受伤的面容还如此清晰的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可是刚才看见的那张脸,却是那般的完好。 殷无咎是真有些不确定了,但也许,这张字条上的内容,可以给他一点答案。 如是想着,他深吸一口气,控制着指尖颤意,徐徐将那字条展开了。 殷无咎只扫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呆立原地。 江锦安本来没想看的,见他突然这样,就想也看一眼,但殷无咎在他视线尚未抵达纸面时,突然将那纸条合了起来,然后脚下一个发力,飞离了画舫。 “无咎!”江锦安也要跟上,却被先前那与他二人说话的人拽住了:“你们刚刚说,那位公子是,是你们的师父,真的吗?” “是啊,他当真是你们的师父?”回过神来的江清也插了进来,接着又问道,“那字条里都写了什么呀,他的反应为何那般奇怪?” 温诀飞离画舫,踏水回到岸边,脚下生风的往远离护城河的方向大步走去。 暴露了他暴露了! 暴露也就算了,竟然还被自己徒弟几个抓了个正着。 如今……如今他要如何与无咎解释? 殷无咎尾随了温诀一路,分明快一些便能追上去的,但是他却始终只是沉默的跟着,而前面那脚步如飞,却又漫无目的的人,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跟随。 【宿主,您为何看起来如此慌张?】 温诀脱口而出:“我能不慌吗我,他定会以为我从前都在欺骗他,他会……他会伤心的?” 温决说着,脑海中又不自觉想到了那一日殷无咎得知自己就是“温崇洲”的事情大受打击,情绪崩溃的情形,心里一时更加慌乱了。 系统道:【那难道您要一直这么躲他下去?逃避不是办法滴!】温诀:“……” 【宿主,这可不像您作风啊?】 温诀猛地顿住脚步:“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 脑海里那喋喋不休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可在几秒的沉默之后,又重新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声音弱弱的:【宿主……】温诀抬手按了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忍耐道:“说。” 系统:【小咎他,一直跟在您的身后呢?】 温诀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他定了定神,用力感知了一下,果然,察觉到了身后有些不稳、但十分熟悉的气息。 “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我之前不是没找着机会吗?】 温诀懒得跟他计较,整理了一下心情,他慢慢转过了身。 悠长而空荡的巷子中,一个高挑清俊的少年,静静站在那里,遥望着自己。 仿佛随时随地,他都在那里守候着他,只要他一转身,便能看的见。 温诀张了张口,轻唤道:“无咎……” 他们之间,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夜色寂静,这巷子也空荡,温诀很确定殷无咎是听见了的,可是没有回应,他半晌都没有等来对方的回应。 随着时间推移,温诀心中越发没底起来。 就在他打算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站在那里的人,突然朝着他迈开了腿,一步、两步,从走到跑,最后变成飞奔。 少年浸着夜露、有些湿凉的身体撞进自己怀中时,温诀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半晌,一双手抬起又放下,可终究也没能回抱住对方。 这一刻的他,有些像个畏缩不前的胆小鬼。 可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他真的没法无所顾忌。 随着殷无咎落在他腰间的手越收越紧,身上的凉意也渐渐转成温热,甚至煨的他的心也发起烫来,温诀才终于意识到,少年似乎并未因为这件事情而对自己心生芥蒂。 温诀抬起双手,捧住殷无咎的脸,轻轻说道:“无咎,对不起。” 殷无咎是很聪明的人,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道:“师父不用说对不起我,您没有对不起我……不管您是什么模样,都没有关系,无咎只要知道,师父还是我的师父,就好了。” 他在意的,从来温诀的脸丑陋或者俊美,而是温诀这个人。 迎着少年真挚的目光,温诀一颗心突然狠狠地颤动了下。 积压在心底的情感,恍若决堤洪水一般,再也无法压制。 温决难以自控的,一把将殷无咎搂进怀中,对着那淡粉的唇,不管不顾吻了上去。 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但有一样温诀心里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成为了他匮乏的生命中,再也不能失去的存在。 他总是牵动着自己的心,也总能轻轻松松击溃他的冷静,令他失去惯有的理智,就如同现在这般。 殷无咎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在温诀亲吻他时,他甚至连反应也不会,直到那炙热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席卷了他整个口腔,他也只是出于本能的,笨拙的回应了几下。 少年的味道那么软,那么甜,简直要让人疯狂。 温诀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恨不能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却在这时,殷无咎却突然脚下一软,然后往地上滑去。 温诀恍然惊醒,匆忙揽住了他的腰,定睛看去,恍然发现殷无咎唇色发白,面色发青,顿时吓了一跳。 “无咎,无咎你怎么了?”温诀慌得不停晃动殷无咎的身子。 殷无咎被他摇晃了几下,纤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胸腔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来。 他趴在温诀怀中喘了好一会儿,面色才渐渐缓和过来。 温诀见他好转,虽说松了口气,但仍是难以放心,当下就要抓着他手腕检查。 却被殷无咎避开了手。 温诀道:“让我看看。” “师父我没事的,我刚刚就是,就是……”殷无咎说着就住了口,继而渐渐垂下头来,一张脸火辣辣的,又红了起来。 温诀道:“你怎么了?” 殷无咎憋了半晌,最后胡乱的说:“我就是太紧张了。”他才不会承认自己被师父亲的忘了喘气,结果险些憋晕过去呢! 说着话,他又主动朝温诀伸出了手:“不信您自己看,我真的没事的。” 温诀半点不含糊,认认真真的给他探了一番脉象,确认他身体并无大碍之后,一颗心方才落到实处。 然而突然这么安静下来,气愤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我的脸,治好了。”虽然无咎并不介意,但温诀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给对方一个解释。 殷无咎顿了顿,轻轻道:“我可以……看看吗?” 既然他都知道了,温诀自然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温诀在殷无咎的注视中摘下了斗篷。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看文案就像去超市买方便面,袋子上的图片仅供参考,拆开了才知道真实内容唔……其实我想说的是,师父就这么突然的、没什么预兆的掉马了,在青楼画舫上玩灯,你们权当就算喝花酒吧//弱小抱头.jpg//感谢在2020-12-0522:28:20~2020-12-0716:0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晓之火100瓶;淿幸、小王子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先前画舫之上匆匆一瞥,殷无咎看的并不十分仔细,此时近观细瞧,便愈发觉得好看。 他盯着温诀那张脸细细端详了许久,最后忍不住的伸手轻轻触了上去。 温诀没有任何抗拒,纵容的任由少年触碰着自己的脸。 感受着那平滑肌肤所传来的细腻柔软,温暖真实的触感,殷无咎心中一时既惊又喜、既爱且痴。 原来……原来师父未曾受伤之前,竟生的如此模样! 不过虽然温诀这张脸现在变得好看了,但是曾经的模样却还深刻印在殷无咎的脑海中,每每只要一想到温诀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伤害,殷无咎就控制不出心中的愤怒和疼惜。 他这样好,这样温柔的师父,那些人,那些他所谓的亲人,怎么舍得、又怎么可以……如此残忍的对待他啊? 巨大的欢喜里,因为掺杂了这些复杂的情绪,终究是无法肆意起来,殷无咎是笑着的,可笑着笑着,眼角就淌落了湿润的泪珠。 温诀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哭了?” 殷无咎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眼睛,果然摸到了一指的湿凉,他顿时有些无措:“没有……我、我就是太高兴了。” 温诀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湿润,顺着他的话问道:“高兴什么?” 殷无咎这回却几乎是不假思索:“师父的脸好了,以后再也不必遮遮掩掩的生活了。” 温诀愣了一下,轻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师变好看了而高兴呢。” 殷无咎说:“师父变好看了,我自然高兴。” 温诀看着少年那双黑亮澄澈如夜天星子的眼眸,心中简直爱意翻涌。 于是他情难自禁的,又搂住人亲了上去。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殷无咎没有再如方才那般傻愣了,反应过来后,他试探着回应了对方。 而这一点点的回应,却恍若星星之火燎了原,向来来冷静自持的温教授,简直疯魔了。 温诀一手搂住少年纤细劲瘦的腰肢,一手扣住对方的后脑,唇舌肆无忌惮扫过少年口腔的每一寸,汲取对方味道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气息灌满对方的每一寸。 殷无咎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热情、这样霸道的模样,他在战场上也算运筹帷幄、大杀四方的一员悍将,此时却唯有“束手就擒、任人摆布”的份儿,到了后来,他几乎有些招架不住,发软的双腿不自觉的往后步步退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巷中微凉的墙壁上。 感受到他的呼吸愈发粗重起来,温诀终于放过了他。 殷无咎一双不知何时抱住温诀脖颈的手,略微松软了些,虚虚的勾在温诀修长的脖颈上。 他仰着头,面颊绯红,双眼迷离,给人的感觉与往日里十分不同,似带着几分勾人魅色。 温诀垂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殷无咎的额头上,微喘着低问道:“无咎,还记得你曾对为师说过的话吗?” 虽是问句,但温诀并未等着殷无咎的回答,短暂的停顿后又接着说了下去:“你先前说喜欢我,现在,我也想对你说同样的话……无咎,我也喜欢你。” 温诀说这句话时,没有再用“为师”这样的自称。 此时此刻,他只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在对自己心爱的人,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他在主动的追求,所以也不可避免的有着被动的忐忑。 殷无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了,早在温诀亲吻他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态度,但是此刻,听着男人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他心中还是欣喜激动的难以自持。 “师父……”他涨红了脸,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干脆扑进温诀怀中一把抱紧了他。 温诀也立马给了他最坚定的回应。 两人就这么在这幽暗寂静的胡同中久久相拥。 “师父,我好高兴!”殷无咎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温诀道:“我也是。” 话说出去,半晌没听见回应,最后等来的,却是几声低低的啜泣。 温诀不用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微微松开手,看向殷无咎:“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爱哭鼻子。” 殷无咎面薄,被他这么一说,立马强忍住了眼泪。 温诀本是无心的逗弄,可见他这样顿时就心软的不行:“好了,想哭就哭吧,在师父面前,什么也不用顾忌,我不会笑话你的。” 殷无咎果然就哭了个畅快。 温诀任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心中疼惜,却又有些高兴。 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少年,他看着他一步步的成长,变强,锋芒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可是温诀心中清楚,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心里只是希望,这个人想笑的时候能放肆的大笑,想哭的时候,也能放声大哭。 希望他永远如孩提时那般,保留着天真与肆意。 两人走出小巷时,温诀行在前面,殷无咎始终亦步亦趋的坠在他身后一步处。 莫约行出几十米,温诀停了下来。 殷无咎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直接撞到了他背上:“抱、抱歉,师父您没事吧!” “我没事。”温诀毫不介意道,而后拉过了殷无咎垂在身侧的手,握住便没有放开,“走吧。” “啊?”殷无咎倏然抬头,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茫然。 温诀紧了紧握住他的手,道:“路黑,我牵着你走。”话落,他便拉着殷无咎往前行去。 殷无咎几乎是无意识的跟着他走,走出老远方渐渐回过味儿来。 师父……牵着他的手! 师父上一回这样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着? 似乎还是十年前带着他进帝都时。 那时候的他,满心都是初来乍到的不安与新奇,并未在意这些,只记得温诀说了句:“人多,我牵着你走。” 那时候的殷无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曾经救了他的命,给他温暖的家,养育他长大的人,这个在他心中淡漠高华,又神秘莫测的男人,有一天会成为自己此生所爱,并且温柔的对他说,喜欢他。 快到家门口时,他们碰见了贺毅阳与江锦安。 注意到江锦安落在自己和温诀相握的手上,殷无咎条件反射就要将手抽出,却不想竟被温诀握的更紧了。 殷无咎一愣,侧头看向温诀,眼里带着几分意外。 温诀笑了笑,道:“慌什么,他们不是一早就知道吗?” 当初殷无咎当众对他告白,他是头疼的不行,如今想来,却有些庆幸,若不是那时候便叫这俩小子知道了,如今他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呢? 殷无咎听他的话,一下又爆红了整张脸。 贺毅阳指着他们激动道:“师师师,师父无咎,你俩这是,这是……” 江锦安握住他手指,将他手拉下来,笑着道:“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吗?” 贺毅阳看是看出来了,但是心理上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不在场的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一晃眼功夫,这手都拉上了了? 温诀见他这被雷劈似的表情,抬扇敲了下他脑袋:“天色这么晚,还不回家去?” 贺毅阳说:“我今天不回去了,就搁这睡?” 温诀状似不经意问:“你睡哪儿啊?” 贺毅阳想也没想:“阿锦那屋啊,我和他睡。” 温诀见他那还是副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心中不由对江锦安多了几分同情:“你这呆瓜,也不知何时能开了窍。” 温诀留下这一句,便拉着殷无咎进门了,贺毅阳在后面追问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最后挠着头看向江锦安:“诶,师父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江锦安敛去眼底些微的落寞,道:“不知,也许与你开玩笑罢。” 贺毅阳看着江锦安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审视,半晌,他两指摸着下巴,问道:“你怎么了?” 江锦安一愣,佯装镇定道:“我怎么了?” 贺毅阳说:“你怎么瞧着不太开心啊,是因为接受不了无咎和师父的事情吗?” “怎么会?”江锦安缓缓道,“他们能走到一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无咎他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结果。” 贺毅阳不以为意道:“很久吗,也就两年吧!” “比那可早很多了。” “你怎么知道?” 江锦安沉默了下,道:“猜的。” “切,再早还能早到哪里去,总不能无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师父他老人家吧!”贺毅阳随意的说着,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好困,我先睡觉去了啊。” 贺毅阳回到房间,鞋也没脱,就一下躺到了床上,江锦安想叫他起来洗一洗,刚说了两句,就听着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他无奈只得作罢,给人脱了外衣鞋袜,然后挪到了床里,自己则去洗漱了一番。 他回来时,贺毅阳还在睡,江锦安躺到床边却是失了眠,翻来覆去如何也难以入眠。 最后,他干脆起床披衣出了屋子,本想出来散散心,却不想,竟然在院中撞见了殷无咎。 第121章 “师兄,你怎么还没睡?” 江锦安缓步走到殷无咎身边站定:“这话当我问你才是,怎么,和师父在一起了,还不开心?” “没有。”少年看着天际透亮的月色,“就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像做梦似的。” “这可不是梦。不过说实在的,当初我也没想到,真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当年师父的态度可是那么坚决。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能守得云开,师兄为你感到高兴,无咎,祝贺你。” “师兄,毅阳他还不知道吗?”说到感情的事,殷无咎不禁也想到了江锦安的感情问题,这话中之意,自是不言而喻的。 江锦安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难道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 “再等等吧!” 殷无咎沉默了下,道:“也许,他也对你有意呢?” “会吗?” “不试试如何知晓?”殷无咎说着,又想起什么,问道,“他的灯笺上,写了什么?” 其实他并不十分确定江锦安手中是否有贺毅阳的灯愿,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猜测而已,毕竟昨日江锦安出现在护城河下游,还替自己捞起了师父的花灯。 但事实证明他猜对了,江锦安闻言,慢慢从袖中摸出一方字条,递给了殷无咎。 殷无咎一眼扫过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还真是心怀天下呢” 但见那张属于贺毅阳的字条上,赫然写着“国富民强,天下太平”四个大字。 江锦安苦笑了一声,道:“他心中确无儿女情长。” 殷无咎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两人在庭院中坐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屋了。 江锦安动作很轻,但没想到贺毅阳竟然醒了过来。 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几时了,你怎还没睡?” “这就睡了。”江锦安脱了鞋袜,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刚有一点困意,却听贺毅阳说:“诶,你说师父和无咎,到底怎么就走到一起了啊?” 江锦安道:“两情相悦,在一起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贺毅阳道:“你是说,师父他,也喜欢上无咎了?” 江锦安反问道:“你觉得师父他会因为别的原因,而答应这种事情吗?” 贺毅阳想了想,觉得以温诀的性子,的确是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便是真的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贺毅阳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江锦安见他一脸的严肃,问道:“什么问题?” “你说无咎他和师父在一起了,这辈分不就比咱们高了么。” 江锦安:“……”他还道是什么事,结果就这! 贺毅阳又继续道:“那日后我们该叫他什么,也叫师父?不行不行,那我们岂不亏大发了……要不叫师娘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睛一亮,面上顿时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江锦安失笑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切,真动起手来,还不知道谁挨揍多呢!” “你忘了前些日子,你俩比武谁赢了。” 贺毅阳面上顿时有点挂不住:“那,那是我一时大意……你笑什么,江锦安,你再笑我跟你急啊!” 江锦安见他黑脸,立马敛了笑意:“是是是,贺少侠武艺超群,无人能敌。” “这还差不多。”贺毅阳顿时满意了,但是很快他的关注点放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你说这两个大男人,也能如寻常夫妻般携手一生吗?” 江锦安道:“有何不可?” 贺毅阳:“那也能……也能行那云雨之事?” 江锦安顿了下,道:“很晚了,快睡觉吧。”倒不是他回答不上这个问题,只是这大晚上的,和自己喜欢的男人躺床上聊这个,又什么都不能做,这不搞心态嘛! 可惜的是,贺毅阳正说到兴头上,压根不知道他这心思,又道:“我先前见无咎嘴都肿了,是叫师父亲的吧。” 江锦安面上一僵:“你哪儿听来的这些。”他记得这小子以前单纯的什么似的,怎么现在连这种事情都懂了。 “这有什么,你是不知道前儿我去满香楼,老卫抱着那楼里的姑娘嘴对嘴的喂酒,喂完了还不作数,给人姑娘嘴都啃出血……” “你去青楼了?”江锦安突然半坐起身子,一把攥住了贺毅阳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你,你怎么了,干嘛这么大反应,男人去那地方,不很正常……”他本来说的不以为意,但渐渐的,注意到对方的眼神越来越吓人,莫名的就有点心虚,不知觉得就开始解释起来,“其实,其实也不是我想去,就那老卫非拉着我,而且我也没干嘛啊,就喝了几杯酒而已。” 江锦安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他缓缓松开贺毅阳的胳膊,尽量平静的说:“只是喝酒吗?” “也,也不全是喝酒,还……唔——”,贺毅阳想说还听曲儿看戏来着,但话未出口,被对面的人一把堵住了唇。 贺毅阳倏然瞪大了眼,反应过来还,一把推开了压在自己唇上的人。 他胡乱抹了把唇,不可置信的看着被自己推坐在床沿上的江锦安:“你……你干什么你?” 江锦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想的,这时候冷静下来,简直要方寸大乱:“阳阳,我……” 贺毅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突然从床上跳下来,抓起衣服,鞋也没穿的冲了出去。 江锦安看着那扇大开的木门在风中轻轻晃动,想要追上去,却又停了下来。 他实在太在意这个人了,因为在意,所以也很害怕,怕自己吓到他,失去他。 贺毅阳从正院一路跑到了垂花门外,正要开门出去,这时候,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身后半个人影也无,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失落来。 “什么嘛,有病!”他烦躁的揉了把脑袋,低低暗骂了声,然后就打算开门走出去。 秋天的夜晚凉意很浓,少年赤着双脚走在路上,脑子渐渐冷静下来的同时,身体也感到一阵难抵的寒意。 他抬起双手,不耐的搓了搓双臂,继续大步的往前走。 走着走着,突然一股力道抓住了他的手。 这黑灯瞎火的,突然冒出来只手,就挺惊悚的,贺毅阳被吓的险些跳起来,惊恐的回过头,结果看到了衣衫凌乱的江锦安。 贺毅阳愣了一下,被烫到似的抽出了手。 一向话多的他,这时候却成了个哑炮,半句话也说不出。 这地方恰好是座石桥,江锦安再一次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台阶边,说道:“你坐下。” 贺毅阳语气有些僵硬:“干什么?” “你先坐下。”江锦安又重复了一边。 贺毅阳甚少见他这般严肃的时候,不自觉就照做了。 坐下之后,他看到江锦安轻轻撩起了衣袍的下摆,便以为他也要在自己身边坐下,却不想对方走到他下方相隔两级的台阶上单膝跪地蹲下了身子,然后一只手往自己宽大的袖摆中探去。 贺毅阳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不禁好奇他会掏出什么东西来,结果在他手抽出时,却发现他手里拿着的,竟是一床白色缎面的短靴与一双袜子。 当男人的手抓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脚踝时,贺毅阳感受到了一股舒适的暖意。 他恍惚了一下,然后要抽出自己的脚,可他一动,对方握住他脚踝的力道便收紧了几分。 贺毅阳停下了抵抗,开口道:“你,你放开我,我自己来。” 江锦安没说话,一双手慢慢的往下,将他的脚整个裹入掌中,然后暗自催动内力,直到那只冰凉的脚焐热了,给他慢慢套上了袜子,再穿上鞋子。 贺毅阳觉得那暖意似乎顺着他的脚底一直蹿到了心头上,先前被对方强吻之后的愤怒也被他这举动弄的差不多散尽了。 一直到给他将两只脚上的鞋子都穿好了,江锦安才终于抬起头来。 贺毅阳隐约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不安与慌乱,这样的神情,贺毅阳此前从未在一向冷静沉稳的江锦安身上看见过。 “阳阳,你以前常问,为何我一直不愿娶亲,现在我告诉你是为什么……”终于,江锦安没有再选择退缩,他决定将深藏心底多年的感情,同对方说出来。 向来迟钝的人,这一刻却似乎预感到了他要说的话,贺毅阳一把打断了他:“等等——” 江锦安道:“听我说完,好吗?” 贺毅阳抿了抿唇,道:“你喜欢我?” 江锦安一下愣住了。 他如何也没想到,在自己心中徘徊多年,迟迟无法宣之于口的话,竟然从对方的口中说了出来。 “是。”良久,他轻而坚定的应道。 贺毅阳英气的眉宇渐渐凝皱了起来,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方才那般激动。 “这太突然了!”半晌,他纠结着说道,“阿锦,我一直将你当做好兄弟的。” 江锦安一颗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贺毅阳看他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心中莫名便有些不忍,不自觉又磕磕巴巴的安慰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好吗?我并不讨厌你的,也许,也许……” 他心里想着,师父都能接受无咎,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接受贺毅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到了嘴边,却变得有些难以启口。 若换做平常,江锦安兴许能读懂他这话里的意思,可惜的是,他现在心里很乱,脑子打了结,满心都是自己没戏了,听贺毅阳这么说,想的也只是他对自己无意,从而心中失落感伤。 所以最后,在贺毅阳说要回去之后,他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在石桥边坐了整夜。 温诀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传来十分吵闹的声音。 他从床上起来,披了衣服,并习惯性裹了斗篷往外行去。 走至客厅外,便见厅中满满当当坐了一群的中老年妇女,而屋里入目所及的桌台案板,连带着地面,到处放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竹篮碗盆之类的盛具。 略略一看,有的里面装的鸡蛋,有的装的糕点,有的装的萝卜青菜,甚至地上还有个竹筐子里,放着一只用麻绳拴住双脚的大公鸡。 这是个什么情况? 温诀正愣着呢,已有个眼尖的大妈发现了他。 “哦哟温公子,温公子您起了啊?” 这一嗓子吆喝,其余人等也都看到了他。 温诀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将视线移向江伯。 他没说话,但江伯立马知道他是问自己眼下是怎么回事,那苍老的面容上,顿时露出一脸的为难来。 他小跑着从厅里出来,在温诀面前站定,苦恼道:“公子,老夫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啊,今日一早买菜回来,就见这些人堵在门口,还拿了这么些东西,硬说要送与您的……您是不是在外面帮了她们什么忙啊?” 这住了这么些年,以前也没见这么热络的,今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温诀他们昨夜回来的时候很晚,江伯早就睡着了,所以至今还不知道温诀那张脸暴露了的事情,甚至就连温诀自己估计也想不到,自己露个脸,经过一夜加上一早晨的发酵,已经传遍了半个帝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820:51:40~2020-12-0920: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2章 几句话功夫,那些个妇人们便已围了过来,纷纷朝着温诀寒暄问候。 那一双双眼睛全都直勾勾的望着他,热切的让温诀感觉自己都快被烤化了。 “诸位一早来此,不知所为何事?”他应付了一会儿,见这些人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说的又都是些没营养的奉承话,干脆直接问她们来意了。 “哎哟温公子这是哪儿的话,大家都是街坊领居的,没什么事儿就不能相互串串门儿了吗?”说话之人是与他们隔着三户人家的李氏,四十上下,徐娘半老,她轻轻地拨弄了下耳边的鬓发,看着温诀道,“也欢迎公子日后来我家做客啊。” 温诀见她们还打太极,淡淡道:“那诸位慢慢聊,温某还有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李氏这下急了,条件反射般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别别别,公子别走啊!” 温诀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女人扯住自己的手上,李氏看不见他的眼睛,可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种亵渎了神灵般的罪恶感,于是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松了手。 半晌,她终于支支吾吾的说出了心里话:“温,温公子,您瞧啊,咱都街坊领居这么多年了,我们都……都还不知您长什么模样呢?” 温诀:“……”所以你们这一大早的扎堆跑我家里来,就为了这个? 李氏见温诀沉默不语,心中一时有些没底,站在那扯着衣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本身倒也不是多么含蓄的人,只是早晨上街买菜,街上那些人传的实在太玄乎了,叫她好奇的不行,简直要抓心挠肝了,又恰听有人提议说要过来瞧上一瞧这温公子的庐山真面目,直接就放下手头的事儿杀过来了。 她来时“气势汹汹”,可现在到了人家屋里头,见了这举止优雅、气质清贵的一个人,又想到先前那些将他说的神乎其神的传言,心里却反而紧张起来。 温诀见她这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但没等他表态,江伯这时候却突然站了出来:“我们公子平素低调,轻易不愿示人,没其他事情的话,都赶紧走吧,把带来的东西都拿上,该干嘛干嘛去!” “江大叔,您怎么这样呢?我们好意过来问候,岂有将客人往门外赶的道理啊!” “你们要闲得无聊啊,就去看那街上杂耍的猴子,别在这扰了我们公子清净!”江伯教书育人一辈子,本就不是那圆滑世故的人,一听她们来此的意图是这,心里当时就不高兴了,说话更是越发不客气起来。 ——且不说顾忌到公子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单单这些女人拿他家公子八卦消遣这一点,就让江伯不能接受了。 有的女人被他这么一赶,连连的往后退去,但其中有几个脸皮厚的却搁那耍起了赖皮,说什么今儿要是见不着温诀真面目就不走了。 江伯也不能真对这些个女人动手,最后也只能捏着扫帚站在那气红了脸。 温诀接过他手中的扫帚,轻抚着他背给他顺了会儿气,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老别气坏了身子,犯不着的。” “就是,多大点儿事啊,让我们见见怎么了,一个男人,莫非比人大家的千金小姐还矜贵?” 温诀闻声看过去,看到一个十分黑胖壮实的年轻姑娘坐在台阶上,正大口啃着一块糕点,唇边还沾了许多白色的碎屑。 这胖姑娘,正是刚刚说看不到温决真面目,便留在这不走了的那个女孩。 女孩意识到温诀在看自己,非但没半点心虚,还直咧咧的回望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若非温诀素质够好,一句“姑娘,谁给你的自信?”,只怕就憋不住了。 “姑娘说的对,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温诀仍是那温温呵和和的态度,仿佛什么都不能叫他动半点怒,“既是如此,温某便如诸位所愿,只是还望诸位看过,便自行离去,可好?” 那胖姑娘闻言,双眼顿时一亮,二话不说道:“你给我们看了,我们自然就走。” 温诀摘下斗篷,一双深谷幽潭般的眼眸淡淡扫过众人,道:“各位请回吧,恕不远送了!” 话落半晌,没得到回应。 那些女人看着温决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绝昳容颜,仿佛一瞬被夺去了心魂。 温诀皱了皱眉,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下去,转向江伯道:“江伯,我去看看无咎,这边就交给您了。” 江伯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揉了揉:“公,公子您……” 温诀解释道:“以往我不愿露面,确有不便,不过现在好了。”虽然他知道自己容貌恢复后的样子不算难看,但是很显然,他也没觉着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多惊为天人来着。 温诀之所以会给这些人看自己的样子,绝对不是为了显摆,他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脸好了,就像殷无咎说的,他日后也不用成日里遮遮掩掩了,而只要他出门的话,被这些街坊领居看见,不过是早晚的事儿,那么她们现在要看,就给她们看呗。 江伯整个人都傻眼了,其震惊程度,绝对不亚于昨日的殷无咎等人。 “诶,诶醒醒,虎妞——”王大婶对着坐在地上的胖姑娘唤了好几声,对方一直不应,她最后直接对着她耳朵大喊了一句。 虎妞虎躯一震,捏在手里的半块糕点都掉到了地上,她双眼痴痴的看着远去那人挺拔的背影,心不在焉的应道:“怎……怎么了?” 王大婶用劲儿戳了下她脑袋,道:“口水都流衣服上了,还不擦擦。” 虎妞机械性的擦了擦嘴角,说:“这也太,也太好看了吧……本姑娘决定了。 王大婶:“决定了什么?” 虎妞双手撑着膝盖从地上蹭站起来:“这温公子,就是本姑娘要嫁的如意郎君了。” 王大娘面色一僵,然后神情古怪的别开了视线:“你这丫头,怎么成日里的尽做白日梦?这温公子的才情相貌,只怕就是天上的仙子也配得,又如何看的上你这好吃懒做的小胖妞?” 虎妞顿时不高兴了:“我怎么了我,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王大婶叹了口气:“丫头啊,回去拿个镜子照照吧!” 简直是没眼看了都。 温诀来到殷无咎门前,敲了敲门,见没人应,便开门走了进去。 殷无咎一向起的早,但是今天到现在却还没醒过来,他侧躺在床上,被子只盖了个角,胳膊双脚全露在外面,微微蜷缩着身体,看起来一副有些冷的模样。 温诀走过去,摸了摸他放在面颊旁边那紧握成拳的右手,果然带着丝丝凉意。 温诀给他将被子盖好,又掖了掖,然后就这么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对方的睡颜。 无声,寂静……但却让他觉得如此美好。 殷无咎睁眼时,恰恰对上了温诀的视线。 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师,师父……” 温诀道:“慢点,慌什么?” 殷无咎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觉得不真实的同时,现在看到温诀还特别的紧张,他习惯性的抬手想挠头,手张开时,一张小纸团从掌心里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温诀看见了,下意识的身手去拈。 殷无咎却吓了一跳,飞快的将那纸团抢抓进了手中。 温诀一顿,道:“为师不能看吗?这么神秘!” 殷无咎条件反射的摇头,然后又点头,点完了又摇,看起来纠结又笨拙。 但温诀也终于看出他不想让自己看见那东西,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道:“起来用早饭吧,我先出去了。” 看着温诀走出屋子,并且关上了门,殷无咎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的死紧的手,半晌,才缓缓的将拳头松开了。 发现里面的字条被汗水晕湿了些,他面色陡然一变。 殷无咎眉头深锁着,小心翼翼的将那被汗液浸湿的纸条一点点展开,看见上面的字迹还完好,方才狠狠松了口气。 ——但见那白色的字条上,一笔一划写着“愿与无咎,长伴不离”,落款处还细细的写上了“温诀”二字,看起来重视而又十足的用心,用心到几乎都有些虔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殷无咎此前做梦也无法想象到的。 师父的愿望竟然是……希望与自己一起,过一辈子吗? 他那么优秀的师父,那么厉害的师父,那样孤高清绝、神秘莫测,让自己觉得穷其一生也追赶不上的人,他所规划的未来里,有自己! 短短的几个字,殷无咎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都禁不住的心动难抑、感动不已。 殷无咎捧着这方小小的字条,一直到它彻底干了,然后寻了张防水的牛皮纸,裁下一块,将那纸条细细的卷裹进去,再找了只香囊塞里面,贴身挂在了腰间。 容光焕发的来到饭厅,一眼扫过去,温诀,江伯和江锦安都坐在那里,却不见贺毅阳。 “师弟呢,他还没起吗?” 江锦安闷头喝了口水:“回去了。” 殷无咎向来心细,立马察觉到他状态不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问道:“师兄,你俩没出什么问题吧?” 江锦安沉默了下,说:“他知道了。” 殷无咎立马猜到结果可能不太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加之还有江伯在场,便计较着晚些时候找贺毅阳探探情况去,看看对方怎么想的。 刚吃过早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0920:29:54~2020-12-1114:0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粥粥1个; 第123章 江伯此时却压根没注意到他俩,他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了垂眸喝粥的温诀身上。 温诀终于有些抵不住了,放下勺子回看了过去:“江伯,您想问什么便问吧。” 江伯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立马将早已准备好的话问了出来,他道:“公子在外面的事情,都解决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突兀,温诀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想了想,他点头道:“是的。” 先前那些年,温诀在将军府与这别院两边跑,江伯他们见他总是神出鬼没的,而且成天不以真面目示人,都以为他在做什么秘密的事情,或者是得罪了什么人,可这两年他不玩失踪了,甚至现在连容貌也不遮掩了,面对这种改变,江伯会有此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 “好,好啊,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江伯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一时欣喜激动到难以自抑,好半晌才稍稍缓下情绪,而后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公子,日后就好好过这安生日子吧,别再叫孩子们担心你了。” 他说的苦口婆心,又情真意切,简直熨到了温诀的心坎里。 “温诀记下了。”记下了这老人的话,也记下了这一份真挚的牵挂与关心。 早饭尚未吃完,又响起了敲门声。 殷无咎打算起身去开门,被江伯拦下了:“不用管,指不定又是些看热闹的。”‘殷无咎有些不解:“看热闹的?” “看你师父的热闹。”江伯想起早晨的事儿,没好气道。 殷无咎心里隐约明白了几分他的意思,但仍有些不确定,还待再问,被温诀一个饺子塞进了嘴里。 少年所有的疑惑顿时全被男人这举动给堵回了喉咙里,殷无咎倏然侧首,看向坐在一旁的温诀。 温诀见他鼓着腮帮子,一脸呆愣的看着自己,心里那点子郁闷顿时也散去了,像是警告又像是宠溺的道:“吃饭,别问这么多。” 殷无咎的脸,突然唰的一下红了。 师父他……笑起来的模样,也太好看了! 四人原本是不打算管外面那群人的,但是那敲门声一直响个不停,仿佛门不打开,他们就要这么一直敲下去半,几人没法,只得过去打发。 温诀自己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江锦安又失魂落魄的,剩下殷无咎就陪着江伯去了门口,门一打开,外边又是一大波的人,这波人要说与先前那波有什么区别,那就是这一回来的人中,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中年的。 怎么这……男人也对公子的相貌,如此感兴趣吗? 江伯不禁在心中纳罕道。 然后这一晃神的功夫,面前就被递来了十几张的请柬与拜帖。 听那群丫鬟小厮的介绍,发这些帖子的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小姐公子,想邀约温诀去府里做客,也有些,人都亲自过来了,只是听说路上人多,轿子堵在了巷子里,一时半会儿的没法过来,就派了下人先往。 不过半盏茶,江伯手里就接了一大挪的帖子,而殷无咎也不例外。 这一回,殷无咎算是彻底明白了先前饭桌上,江伯那两句话的意思。 ——想必是昨夜之事,已在帝京之中传开了。 看着自己师父被这么多人倾慕追捧,殷无咎心中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原本还希望师父能无所顾忌的在人前展露自己,可是真到了这么一天,他却反而有种想要将师父深深藏起来的冲动。 “殷小将军。”来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殷无咎的。 殷无咎抬起头来,见来人却是个白面羊须的中年男人:“不知先生是?”这人认得自己。 “小人是通政司副使钱大人家的管事,我家大人想请温先生至府上一叙,还望温先生能赏光。”中年男人说着,双手捧着一封烫金的请帖递到了殷无咎面前。 殷无咎手顿了一下,缓缓接了过来,他的态度仍是一如既往的谦和有礼,但是眼中神情却微微有些幽沉。 这通政司副使他自然认得,大皇子的表兄,也是大皇子党里头一号人物,根据舅舅曾经的描述和他这些年来搜集到的证据,自己生母的死,与这人也脱不了干系。 他现在这是,想拉拢师父吗? “让一让让一让,借过一下啊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喧嚣中,一位年轻公子穿过人群挤到了江伯与殷无咎面前,江伯几乎是惯性的问道:“这位公子,你的拜帖呢?” “拜帖,什么拜帖!” 江伯道:“你不是来找我家公子的?” 年轻人伸手指向殷无咎:“我是来寻他的。” “你是无咎的朋友?”这一早上,来的人全是找公子的,没想到倒还有个例外。 “是啊是啊!”年轻人说着,主动走到殷无咎旁边,伸手拍了他一下。 殷无咎正与人说话呢,转脸看过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想了想,记起来这人不正是昨夜遇见的那江清吗? “你怎么找过来的?”殷无咎态度不冷不热。 □□道:“昨儿动静闹得那么大,船上有人认出了你们,顺藤摸瓜一问,不就知道了嘛!我是真没想到,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改革变法第一人,竟然就是你!” 他说的那么得意和兴奋,殷无咎却一点接茬的意思也无:“你有什么事?” □□挎着连道:“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殷无咎道:“我很忙。” □□扫了眼门口扎堆的那群人:“忙着替你师父招呼这些个公子小姐的仆从丫鬟?” 殷无咎从一开始就对这□□没有什么好感,见他一直喋喋不休的,心中便有些不耐,干脆懒得回他话了。 好容易送走了门口那群人,□□却是赶也赶不走了,最后也不知同江伯说了什么,得了老人家的心,让人笑着将他请了进去。 进门后,他还得意的朝殷无咎挑了挑眉。 殷无咎视线落在对方面上,突然定住不动了。 江清起初没觉得不对,过了几秒之后,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你,你看什么你?” “没什么。”殷无咎淡淡否认了句,然后移开了视线。 温诀处理完事情,已经快中午了,出来就看到江清趴在桌上,手肘撑着下巴望着殷无咎发呆,那痴迷的眼神,让他顿时生出了几分不喜与莫名的危机感,同时也叫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多留意了几眼。 “师父,您忙完了?”殷无咎一抬头就看到了温诀。 “嗯。”温诀轻应了一声,转而看向江清,道,“这位姑娘是?” 殷无咎道:“徒儿只知她姓江名清,旁的并不清楚。” 江清听着这师徒俩的对话,瞳孔一缩,双眼顿时大瞪了起来。 温诀注意到她的异样,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你,你如何知道?”江清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分明是一身男装打扮,这人为何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女儿身。 温诀一愣,道:“知道什么?” 江清说:“你怎知我是女儿之身?” 温诀刚刚因为她看殷无咎的眼神,不由多注意了几分,就看到了对方耳垂上的耳洞与那没有喉结的脖颈,换句话说,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姑娘,而且因为现代人的思想观念,他心里对于发髻装束的界限并不分明,所以也没想到这女孩是在女扮男装。 直到对方一脸惊讶的质问他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事已至此,再改口也来不及了,他想了想,温和道:“姑娘体格纤细,容貌秀美,温某又岂会将你错认男子。” 他长得好,这话说的也中听,江清突然就释然了,只是思绪一转,想到殷无咎方才一点也不惊讶的模样,突然就有些脸红起来,转向殷无咎,有些忸怩道:“你,你又是何时瞧出来的?” 殷无咎道:“方才在院中。”说实在的,江清的乔装技术真的不怎么样,殷无咎昨日没认出来,一是心思没放在她身上,二是黑灯瞎火的看不太清,这□□的一瞧,也就看出来了,他当时没揭穿完全是不在意这人,却没想到,倒是被师父给一语道破了。 江清顿时十分的郁闷,愤愤道:“话本里边果然都是骗人的,看本小姐回去,不将那些东西全都一把火烧了。” 温诀看着这少女气愤的面红耳赤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个画面似乎有些熟悉,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带着面色都微变了几分。 定了定神,他道:“江清二字,应当不是姑娘的真名吧?” 江清原本女扮男装溜出来就是为了好玩的,现在被发现了,她也懒得再藏着掖着,大喇喇的说:“我叫江晴柔。” 果然是她……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在《帝王攻略》原文中,男主角在今年中秋之夜,于灯节上结识了女扮男装的江丞相之女江晴柔,江晴柔对男主一见钟情,并对其穷追猛打,她生性开朗活泼、古灵精怪,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内心孤僻又孤独的男主,渐渐对她有了兴趣,并且在最后喜欢上了她,而因为江晴柔的关系,在后来的夺嫡之战中,江丞相也是坚定的拥护了男主…… 《帝王攻略》并不是一本言情类的小说,这个江晴柔属于中后期才出场的角色,且作者描述并不是特别所,导致温诀都有些忽略了,若不是她今日突然出现,温诀都快忘了还有这么号人。 他这刚表了白,就突然冒出来个似乎注定要撼动他地位的第三者,这种感觉怎么说呢,简直就是搞心态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剧情开始无趣了,给点思路、建议或者意见啊各位亲亲大佬们! 第124章 温诀不自觉的恍了神,眼神却还停留在江晴柔的身上,许久不曾挪开。 江晴柔被他看的几乎以为对方是看上了自己。 甚至有那么一刻,殷无咎都想多了。 于是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江晴柔跟前,截断了温诀的视线。 他这举动的目的显而易见——不想师父的目光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身上停留,可是落在对他有意的江小姐眼里,却又变了层意思。 他这样维护自己,莫非……莫非是对自己有意? 江晴柔看着殷无咎修挺的背影,心脏陡然砰砰跳的飞快,脸也蹭的红了起来。 那状态,俨然一副情窦初开的花痴少女相。 “师父觉得她很好看吗?”殷无咎问道。 虽然这江晴柔长相确实出众,但温诀还没直男到会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夸别人好看这种程度,顿了下,他反问了句:“你觉得呢?” 温诀之所以会把问题给他打回去,一是不想评价这个刚刚认识的小姑娘,这二来嘛,也有他的私心在里面。 他就想看看:殷无咎对江晴柔的印象是怎么样的,想知道原著剧情,会不会影响到殷无咎的感情。 “在我心中,任谁也不及师父好看。”殷无咎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如是回了句。 “殷无咎!”他说这话时,也没刻意压着声音,江晴柔离那么近,自然也听到了,她个暴脾气,气的直接就站了起来。 殷无咎慢慢转过身,刚刚面对温诀时候的柔情蜜意一扫而空,冷冷淡淡丢出两个字:“何事?” 江晴柔气呼呼道:“我承认,你这师父长得确实……确实不错,可本姑娘也不差好吗?” “江姑娘差不差,与殷某何干?”其实按照殷无咎心里的想法,这女人与自己师父压根就没有可比性,由此相较而言,他嘴上这句都算比较客气了。 上一秒还陷在自己心悦之人八成也喜欢自己的粉红泡泡中,这一秒那粉红泡泡就被对方亲手给扎成了泡影,这感觉就挺……一言难尽的! 自小娇生惯养、万人追捧之下长大的的江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等冷遇和打击,气的原地跺了跺脚,直接跑了。 殷无咎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失礼,但也没想到江晴柔反应这么大,看着人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莫名。 不过这也并未困扰他很久,殷无咎很快收回了思绪,他转过头的时候,恰见温诀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我与这江姑娘昨日才认识,并不相熟的。”他下意识就解释了句,似乎生怕温诀想多了般。 “嗯,我知道。”温诀轻应了一声,看着少年认真的面庞,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张脸本就长得好看,这样温温和和的一笑,简直就是犯规。 殷无咎几乎痴了,半晌方找回一点理智,讷讷的问道:“师父……笑什么?” 温诀说:“我高兴。” “高兴?”殷无咎眨了眨眼,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温诀双手落在殷无咎的肩膀上,然后顺着他双臂慢慢滑下来,握住他垂落身侧的手,旋而在他眉心印下柔情蜜意的一吻。 殷无咎尚未适应与师父之间关系的转变,被他这亲密的动作弄得先是懵逼,然后是面红心跳,大脑发晕到连思考都不会了。 浑浑噩噩间,就听温诀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无咎夸我了。” 殷无咎过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师父他是说,是说自己夸了他……所以才高兴吗? 少年有些错愕的扬起头,恰恰撞进男人微微下弯的一双眼睛里,一时之间,心中只觉爱意翻涌,几乎软成了一片,哪里还记得那江小姐是何许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师父他,竟也有这孩子气的一面! 说来当初他也曾为自己莽撞的告白而懊悔过,但现在,殷无咎的心中却只余庆幸,庆幸那时无知无畏的自己,若非彼时,便不会有今日与师父携手的结果,而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师父,还有这许多自己不知道的模样。 宁王府中,殷弘玉喝了两杯酒,拎起长鞭与自己的贴身近卫打了起来。 上百招下来,两人一直没分出个胜负来,殷弘玉渐渐有些不耐,然后在近卫又一次持剑朝他刺来时,他干脆不躲不闪的以身迎了上去。 侍卫面色一变,要收手已是不及,情急之下猛地将剑转向一边,正当他心道一声好险,松下口气时,却突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同时站不稳的连退数步,呕出一口血来。 近卫捂着自己被殷弘玉踹的生疼的胸口,错愕地抬起头来。 殷弘玉眼里带着分明的不悦和冷漠:“连你也瞧不起本王?” 侍卫捂着自己被踹的生疼的胸口,单膝跪了下来:“属下不敢。” 他分明在告罪,可这一句话突然就刺激到了殷弘玉,他抬脚便是一脚揣在了近卫抱成拳的双手上:“谁让你跪了,起来!”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压根就没将本王放在眼里,和那个人一样……一样的讨厌! 近卫听话的站了起来。 殷弘玉重新拎起手中的长鞭,朝着近卫做了一个起势:“本王再说一遍,拿出你真正的实力,若不然,今后不必跟着我了!” 近卫面色微微一僵,垂着头抿了抿唇,半晌才轻轻应了声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终于没有再一昧的避让,结果,数招之内,殷弘玉便束手就擒了。 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被近卫手中的剑擦出了一道血痕,似乎只要对方稍一用力,便能叫他命丧当场。 近卫几乎是立马将剑撤了回去,刚要行礼告罪,却见对面的人抬手轻轻摸了摸脖颈,然后看着染血的指尖笑了起来。 近卫看着那笑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突然显出几分呆怔。 “莫飞星,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正实力!”殷弘玉道。 近卫微微垂下了眼,没有接他的话。 “不打了。”殷弘玉将长鞭随手扔到莫飞星的身上,而后拎起石桌上的酒壶慢悠悠的离开了花园。 莫飞星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暗淡,旋而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丝,提步跟了上去。 往年除了特殊的日子,城中是要实行宵禁的,但是自从朝中推行变法以来,宵禁就被取消了。 此时月上梢头,街上正是一派热闹景象,殷弘玉拎着酒坛子穿梭在人群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 迎面行来几个年轻公子,口中正在谈论着些什么,殷弘玉瞧着他们有些眼熟,便多看了一眼,却发现这几人是一年前参加科举入仕的官员,长盛新法积极地拥护者——苏子起,薛兆与孟成儒。 “诶,你们听说了吗?昨儿那事儿?”薛兆神神叨叨的问道。 孟成儒问道:“你指哪事?” “你是说昨夜有人拿下云惆画舫魁首,却拒绝面见云渺阁主之事吧?”苏子起道“就是这事儿。”薛兆点头,“但你们可晓得那人的身份?” 苏子起:“你知道?” 薛兆道:“我听说呐,那人是殷大人的师父,我早闻这殷大人的师父是个不出世的高人,可没想到啊,竟还生了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 “什么意思?”孟成儒问。 薛兆将家里下人从市井带回来的那起子八卦同二人说了一番,说的那叫一个精彩激动去,整得苏子起二人都恨不能也立马去人家府上拜访一番了。 “你们刚刚说谁?”殷弘玉突然一把抓住薛兆的胳膊问道。 薛兆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看清来人立时大惊:“宁,宁王!” 殷弘玉全然不顾三人看见自己的惊讶,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薛兆道:“禀王爷,下官说的是枢密使殷大人。” 殷弘玉道:“你说他的师父,怎么了?” 他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薛兆摸不准他的意思,心里一时有些没地,但想着这些事情就算自己不说,对方也能查到,也就斟酌着措辞坦白了。 殷弘玉顿了会儿,渐渐松开了手,然后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去。 “宁王这是怎么了?”待他远去后,孟成儒有些疑惑的问道。 薛兆道:“我刚刚不会说了不该说的吧?” 苏子起摇了摇头:“你没说什么对殷大人不利的话,应该没问题,我看宁王那样子,似是喝了不少,兴许只是醉了。” 殷弘玉一路不停的告诉自己,那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了,可满心的疑惑,还是驱使着他,来到了那座宅子。 其实早在两年之前,他就知道了温崇洲就是温决,温诀新婚那天的那个夜晚,其实他中途醒过来了,他听到了温诀与殷无咎之间的那些话,甚至看到了在那个少年自杀之后,温决无措而痛苦的模样。 他知道温崇洲就是殷无咎的师父,可是那个男人的脸,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毁了吗,又如何会有好看一说。 怀着满心的好奇,殷弘玉纵身跃上墙头,悄无声息的潜了温决他们的那所宅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220:26:53~2020-12-1422:4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622234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62223421瓶; 第125章 他本是要往温决所住的屋子去的,但在路过中院时,看到院中有人,就停了下来。 今夜月亮虽圆不及中秋,但也十分明亮,殷弘玉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那院中舞剑之人的身份——是殷无咎,这两年来在朝中直上青云,甚至蚕食掉护国将军手中许多势力的政坛新秀。 也不一定是蚕食,毕竟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可能这一切都是那个人为这小子铺的路而已。 少年身法迅捷,轻如雨燕,手中三尺青峰快的只隐约可见一道白色的光影,起落回旋间带起漫天的落花,恍若临风踏月而来的神祗。 殷弘玉坐在檐角隐蔽处,举起酒壶灌了一口,幽幽问道:“与他相比,你有几分胜算?” “五成。”檐上不见多余人影,但半晌,却有人回道。 听这声音,不正是先前与殷弘玉比试的莫飞星吗! 殷弘玉想到自己他这护卫手底下走过几招便败下阵来的经历,心中顿时有些郁闷。 这小子能与莫飞星打成平手,那自己在他面前,岂非不堪一击! 正愣神间,殷弘玉突然看见一人从树下走了出来,这树生的高大茂密,他方才竟一直未曾注意到。 那人穿一身玄色衣袍,虽长发半簪挡住了脸,又是侧身对着自己,但高挑的身形却极有辨识度,除了温崇洲,殷弘玉不做二人想。 殷弘玉这不是第一次夜探此宅,但绝对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没有穿那身斗篷,莫非当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他的脸已经…… 殷弘玉这么想着,一颗心顿时乱了起来。 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那样厉害的伤,怎么可能治得好? 他心中不信,可一双眼睛却粘在对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然后,他便看到那男人缓缓蹲下身子,随手从地上拾了根树枝,朝着正在练剑的殷无咎刺去。 少年似乎练的极为认真,在男人袭过来时,出于本能便出剑回挡而去,然后,让殷弘玉意外的一幕发生了——男人持在手中的树枝直接断成了两截,长剑带出的剑气扫过他的身体,将他腰间的束带连着两层衣服都给划穿了,他胸前的襟袍顿时散开,露出了里面大片的肌肤。 整个过程几乎只在一瞬之间,甚至连树枝衣料断裂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殷弘玉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他认识那人那么多年,对方的身手什么样他很清楚,就是莫飞星这样的高手在他手底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那小子刚刚那一下,他怎么可能避不开呢? 殷弘玉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殷无咎还手那一下,完全是出于一个武者的本能,却不想竟险些一剑砍到了自己师父,反应过来后,他丢下手中的剑匆忙跑到了温诀身边。 温决心中一慌,飞快掩住了自己的衣裳。 ——两年前那回他在将军府受伤,胸前留了很明显的伤疤,温诀真怕殷无咎看见了,然后想起点什么,但殷无咎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还以为自己刚才那一下将温诀伤的很重,心中愈发焦急担心起来,几乎是上手去扯温诀衣裳了,“师父您让我看看!” 温诀握着殷无咎手腕,道:“我没伤着。” 他越是这样说,殷无咎就越不放心,他现在是不亲眼看见便不能罢休了。 温诀突然往前一步,身子贴住对方身子,一只手揽过少年纤劲的腰肢,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落在了自己腰间上。 然后顺着自己的腰部,从左往右,轻轻划过了一遍。 手下传来的温度与那肌理分明的触觉,叫殷无咎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面红心跳的呆愣,然后他就听到,男人在自己耳边轻轻道:“你刚刚挑断了为师的腰带,可是这个位置,怎么样,有伤吗?” 殷无咎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脑子已成了一片浆糊,不知道说什么了。 温决没等到他的回答,又问道:“要不要再摸一遍?” 唰的一下,殷无咎面红成了个虾头。 他在温诀怀中一动也不敢动,纠结了半晌,磕磕巴巴道:“不,不用了!” 师父刚才带着他的手在腰腹走了一圈,并没有什么伤……不,不对,他刚刚似乎感觉到了一点湿意,那应该是被剑气划破肌肤流出的血。 殷无咎落在温决腹部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温诀从他的这个小动作中猜到了对方的心思,道:“没事,擦破点皮而已。” 确实只是擦破了点皮,可对殷无咎而言,他的师父就是受一丁点的伤,他都不想看到,更何况,这伤还是自己造成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要掀温诀衣服。 温诀简直防不胜防,一边躲一边道:“无咎,你这样,师父会受不了的!” 殷无咎手上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略显不安的问:“师父您生气了?” “没有。”温诀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微不可查的后悔,“但师父毕竟是个男人,你这样动手动脚,岂不是在考验我?” 温诀确实是有点后悔了,他知道殷无咎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容易害羞,所以刚刚故意那样,想让对方“知难而退”,谁知道摸着摸着,竟给他自己撩起了火。 殷无咎隐约意识到了温诀这句话里的意思,顿时变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起来,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固执的要去看温诀的伤。 很显然在少年心中,对于师父的关心已大过了一切。 温诀终是拗不过他,只得不动声色捂了上半身,单露出个小腹给他看。 殷无咎看到他肌肉紧致的小腹上,有一道细细的血口,忙从身上翻出帕子替他将那血丝细细的抹去了,而后叮嘱道:“师父您别乱动,我去拿些药来。” 温诀握住他的手:“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 温诀见他满脸的认真,笑道:“这么点儿小伤,等你药拿过来都愈合了。” 他这话本为缓解殷无咎的情绪,谁想对方却被他这不以为意的态度弄的有些着恼:“您真当自己是神仙吗?您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次都是我不好,您以后,可不要再受伤了!” 温诀面上的笑意忽而一滞。 殷无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不好,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说出那些话。 对方是他的师父,是一手将他养大的人,他那样责备,实在是逾矩的。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温诀接过他的话头,轻轻说道。 殷无咎习惯性的眨了下眼睛,像是在问对方,明白了什么? 温诀摸了摸他那张满是懵懂疑惑的脸,道:“你这是爱之深,责之切,我说的对吗?” 殷无咎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脸红了多少回了。 师父以前在他心中的形象都是清雅出尘,正经严肃的,可是现在,却像换了一个人。 这样的师父,简直叫他难以招架。 “我,我去拿药!”殷无咎如是丢下一句,然后转身逃也似的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跑去。 温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 那里热的发烫,像是点了一把火;又像是注满了温热的水,胀的满满的,几乎快要溢出来。 原来有一个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感觉! 美好而奇妙,直叫人着迷。 温诀本想跟着殷无咎去屋里的,但想到自己现在不平静的心思,要是做出点什么就不好了,于是重新回到了树下的石桌边坐了。 在他转身时,银白月光柔柔洒在他的脸上,那一刻,殷弘玉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长眉入鬓,眼似幽潭,唇薄鼻挺、轮廓分明,俊美的好似天神下凡。 殷弘玉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已有些痴了,等反应过来后,才想到自己是否花了眼。 他眨了眨眼睛,又用力的揉了揉,等再看过去时,那人已重新消失在了树荫之下。 殷弘玉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从原来的地方换到了另一个能看到树下之人的角度。 但让他意外的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殷弘玉越是看的清楚,便愈发觉得震惊。 早在十年前那场宫宴上,殷弘玉就曾与尚是少年的温崇洲有过一面之缘,因为后来对方一直带着面具,而他又对他投注了太多的关注,以至至今都还记得对方曾经的模样。眼前的这张脸,相比那时虽深邃成熟了许多,但还是能看出来,是同一张脸。 这个人的眉眼,与十几岁时候的温崇洲有六七分相似,可若说他就是温崇洲,对方受伤的模样殷弘玉也曾亲眼见过的:“一张烧伤到面目全非的脸,还有可能完全恢复吗?” “莫飞星?” 在殷弘玉唤出自己名字时,莫飞星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他想了想,回道:“若是烧伤严重,再好的医术,也是难以治愈的。” 殷弘玉闻言,心中产生了几分怀疑与动摇:“这个人,不是他?” 莫飞星是这几年才追随殷弘玉的,对于他的事情了解的也不是很清楚,单纯的就事论事道:“烧伤虽无法治愈,但属下听说,这世上有不少易容之术高超的人。” 殷弘玉想了想,遥指着树下的温诀:“你是说他眼下这般模样是易容的?” 莫飞星道:“也可能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而以前呈在王爷面前的,才是假象。” 殷弘玉一愣,然后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 当年宫宴上,他虽未亲眼见过温崇洲经历火灾之后的惨状,但是宫中许多人都看见了,他那时候伤的人事不知,还能给自己易容不成? 莫飞星不置可否,只轻轻道了句:“事在人为……王爷小心!”突然,他面色一变,然后伸手揽住殷弘玉往一侧避去。 殷弘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听到那护着自己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 有东西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二人循声看去,发现是一枚棱角突出的石子,上面沾染了血迹。 刚才袭击殷弘玉的,就是这东西。 殷弘玉伸手拉下莫飞星的衣领,看到他后肩的地方一个血口,面色顿时不太好看。 殷无咎放了东西,拎起靠在桌边的剑便追了上来。 他轻功卓绝,眨眼功夫便来到了二人面前,殷弘玉与莫飞星躲都来不及躲便被他看了个正着。 “宁王!”殷无咎有些意外。 殷弘玉不慌不忙的理了理身上有些散乱的衣襟:“殷大人。” 殷无咎道:“王爷怎么在此?” “赏月。”殷弘玉随口胡诌道。 “在这里?”殷无咎简直有些无语。 殷弘玉抬头看了眼天上,意态悠然的拎起酒壶:“本王见此地月色甚好,所以坐了坐,怎么,这宅子是你的?”话落,殷弘玉高举起酒杯,然而却发现酒壶不知何时已空了,他微皱着眉头摇了两下,随手将那银质精美的酒壶随手丢到了墙檐的瓦片上。 这话简直实在扯淡,可殷无咎碍于彼此身份,也不好揭穿。 “无咎,出了何事?”院中传来温诀询问的声音。 殷弘玉忙应道:“没什么,几个路人而已。” 殷弘玉听着那清润的声音,却一时有些恍惚。 这声音,正是那一日温崇洲大婚之时,他在那间屋子里听到的。 心中复杂的情绪,突然像是狂风刮起的海啸,翻涌不止、压抑不住。 不管容貌,还是声音,都是他迷惑众人的伪装,他不仅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所有的人。 温崇洲,你处心积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殷弘玉从檐角掠出来,站在院墙上居高临下看着院中的男子。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的出现,便已足够震撼到温诀了。 殷弘玉甚至明显的看到了对方面上表情的变化。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轻松里带着几分状似挑衅的意味,可没人知道,他心中到底压抑着如何汹涌的情绪。 温诀有些不确定,他记得那一日,殷弘玉是喝醉了的,按理说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重身份,可他若不知道,今日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王爷认得我师父?”开口的是殷无咎。 殷弘玉道:“是啊!” 温诀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现在很没底,不确定殷弘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若是那一日他并未醉死,现在说出点什么来,那他这两年间所做的一切补救,岂不都白费功夫了吗? “温先生的大名,可是一早就传遍了帝京,本王能有所耳闻,岂非情理之中。”殷弘玉直视着温诀的眼睛,幽幽开口道。 他虽然这么说,但温诀却愈发觉得,殷弘玉知道的并不单单是这些。 所以在殷弘玉提出让他请自己喝一杯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 这么做,一是为了稳住对方的情绪,二来,则是为了试探他一下。 “王爷要坐院中,还是前往客厅?”温诀问道。 殷弘玉想了想,说:“去你房里。” 温诀眼神一暗,半晌,伸手道:“这边请。” 他现在几乎能确定了,殷弘玉那天并没有完全喝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长达两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揭发自己。 殷弘玉顺着温诀的指引往温诀卧室的方向走去,行到半途,他停下步子,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的殷无咎,眼角微微上挑了一下,似是示威,又像是在挑衅。 殷无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却无法不在意。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要求去别人房里坐的,这宁王与师父应该是旧识,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殷无咎不喜这人看向自己师父的眼神,那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紧了紧握在手中的伤药,提步跟了上去。 但是走到门口,温诀却不让他跟进去了。 “无咎,师父同宁王说些事情,你先回房休息吧,刚刚练剑那么久,也该累了。” 殷无咎面色呆滞了一下,他几乎忍不住要问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但又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踟蹰半晌,他走过去拉起温诀的右手,将从屋里找出的那罐药膏放在了温诀的手心里。 “您先将药擦了。” “好。”温诀几乎是无比顺从的应道。 “那我回房去了。”殷无咎留下这句话,而后朝殷弘玉礼貌性的拱了拱手,便向一旁的正屋行去。 “无咎。”走了一段,他忽听男人在后面唤道 殷无咎脚下一顿,回过身来:“师父还有何事?” 温诀道:“晚些时候,师父过去找你。”温诀说这话,自然不是要去和殷无咎睡觉之类的,他只是在告诉对方,他并不会久留这位宁王。 殷无咎转过身去,面上紧绷的神情渐渐松下许多。 两人即便曾就有过什么纠葛,可现在,师父答应了同自己在一起,自己就该相信师父的,那又还在这里担心什么呢? “怎么徒弟住主卧,你这个做师父的,反而睡在侧屋呢?”殷弘玉迈步走进去屋子,有些无关紧要的道。 “我并不讲究这些。”温诀说着,拿起火折点燃了屋内的烛台。 殷弘玉的视线在屋中缓缓扫过。 这间屋子打扫的十分干净整洁,玄关处放着绿植的盆栽,中心圆桌上摆着一套白瓷杯盏,临窗桃木的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而桌案后面,高高的书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曳地轻纱隔开的另一个空间中,矮桌上放着瑞兽的香炉与一方质地古朴精致的古琴。 面积不大不小,每一处都透着布置者的用心,透着居所主人生活的痕迹,在暖黄烛火辉映之下,竟给人一种别样的温馨。 殷弘玉轻嗅了一下,闻到了股檀香中夹杂着淡淡药香的气味。 那药香,是属于他熟悉的那个温崇洲的气息。 温诀以前住在将军府的时候,殷弘玉时常前去叨扰,自然也进过他的卧房,那地方陈设单调,没有半分特色,他原以为是男人性格所至,但现在看来,不是他喜欢那样的摆设,而是他的心思,从未放在那坐府邸中过。 殷弘玉在桌边坐下后,视线重新落回温诀的身上:“你还真是放得开,这一甩手,就是两年。” 温诀道:“那日你果然没醉。” “是啊,我没醉……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全知道的。”殷弘玉说着,脑海里便又不自觉的浮起温诀抱着昏死过去的殷无咎失控的模样。 那天发生的一切,是温诀的噩梦,可又未尝不是殷弘玉心中无法拔去的一根刺。 他只要一想到,他所爱的这个男人,满心都是另一个人,一颗心就痛到难以自抑。 他印象中的温崇洲,淡情寡性,漠然幽沉,一颗心仿佛铁铸的般。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六千四,发出去,给我抽成了五千五,jj怎么老是这样,好气人 第126章 他印象当中的温崇洲,淡情寡性,漠然幽沉,一颗心仿佛铁铸的般,殷弘玉一直以为,这世界上压根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撼动他的,直到那一天他才发现,原来他也会惊慌、会害怕,会伤心痛苦,会为了一个人而情绪失控、歇斯底里! 即便那个人,上一秒还险些将一柄利刃刺进他的胸膛,他的温柔,也只愿为他而展露。 温诀见他沉着脸坐在那里,没有再继续接他的话,他给对方倒了一杯水,然后说:“失陪一下。” 殷弘玉抬头看他,问:“你干什么去?” 温诀道:“我换身衣裳。”他这里衣外衣腰带全坏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用手捂着。 殷弘玉见他转身往屏风后去时,手中还握着殷无咎刚刚给他的那盒药膏,眼中神情愈发黯淡了几分。 他在桌边坐了片刻,见温诀还未出来,也起身朝着屏风后走了过去。 但见男人换了身朴素的棉质长袍,前襟未敛,正用右手食指挖了一小团药膏,往腰腹抹去。 “这么点伤,本王以为你不会放在眼里的。” 温诀指尖微顿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于他的突然出现,但却并未抬头,等到将那药膏抹匀了,才淡淡应了句:“的确是不值一提。” 殷弘玉冷哼一声:“你倒是听他的话!” 温诀知道殷弘玉对自己的心思,无意刺激他,所以才没说的太过直白,但就是这样,殷弘玉还是听懂了。 ——温决的意思是,这伤他不在意,但殷无咎在意,所以他才重视。 温诀没接他的话。 殷弘玉视线往上,重新回到了男人胸前半隐半现的那道伤疤上,这伤疤,是温诀大婚那日殷无咎刺的。 “对着一道不痛不痒的划痕紧张成那副样子,却又亲手在你的心上捅刀子,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温诀弄了一截纱布将刚上过药的地方裹住,然后将衣裳一层层的拢起,系上了腰带。 “他只是不知道。”他抬起头来,深邃的一双眼淡然、平静,细看又会发现宽和中裹挟着几分不自觉的温柔,虽是看着殷弘玉,但殷弘玉心中却清楚,那温柔,不是给他的! “是啊,他的确不知道,他若知道了,岂不得疯了么?”殷弘玉语气难掩嘲讽,“亲手养大自己的人,其实是自己的‘仇人‘,任谁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呢?” 他说这话时,言辞并不激烈,但每一句都充满了杀伤力,恍若刀子扎在温诀的心上,同时,也扎在他自己的心上。 殷弘玉盯着温诀那张完美到没有半分死角的脸,眼里痴迷与痛苦交织着,他缓缓的朝着温诀走过去,然后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 但在即将触碰到时,却被温诀抬手抓住了手。 殷弘玉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然后就使了大力。 原本轻柔的动作变得激烈起来。 以殷弘玉对温崇洲身手的认知,他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正因如此,所以他挣扎时几乎用尽了全力,但叫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一下,就被他挣脱了。 他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手,呆愣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按住温诀的肩膀,另一只手整个覆在了温诀的面颊上。 掌心顿时传来一股温暖的、柔软的触感。 那感觉那么真实,却又那么的不真实。 摸都摸了,温诀又不是女人,也只能随他去了。 他的脸,真的好好儿的,甚至连丁点的瑕疵也无! 殷弘玉一颗心因为这个认知而欣喜雀跃着,可一方面又觉得难以置信,他指尖动了动,然后微微曲起,用力的捏了捏温诀的脸,在他松手时,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个明显的红印儿。 一个五官硬朗、面无表情的男人,长了张这样白玉无瑕的脸,本来就已足够吸睛的了,而此刻,这张不苟言笑的俊美面庞上还被人捏出了一个红通通的指印儿,这种两级反差给人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殷弘玉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道:“你这张脸,从来就没有受伤过……我们全都被你骗了!” 比起严重的烧伤被彻底治愈,殷弘玉的这个脑洞的确更有说服力,所以温诀没有纠正他的想法。 ——既然他这么认为,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好了。 “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未看懂过你。”青年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力与苦涩,“温崇洲,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始终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大皇兄派人前去杀害他那个自小流落民间的九弟,结果被温崇洲阻止了。 那小孩误以为人是温崇洲害死了自己的爷爷,他也不解释什么,面上冷冷淡淡的说着救人不过一时兴致,并不在乎对方日后的死活,可是背地里,他却替那孩子伪造了身份,精心的将其教养成人。 殷弘玉那时候也曾捕捉到过一些蛛丝马迹的,可因为过于不合常理而并未深究,如今知道结果方才惊觉,原来他曾经觉得自己想多了的那些事,竟然都是真实发生的。 而早在十年前,这个男人给自己看到的,就是假象。 可到底是什么,让他耗费十年光阴、费尽心思的去布这样的一个局? 那时候的他,分明也才不过十七岁啊! 为什么……回首过往,温诀自己都觉得无比荒诞,可是他这多年来的情非得已,根本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诉诸于口,最多最多,也只能是一句:“我有我的苦衷。” 毫无说服力! “什么苦衷?” 温诀道:“别问了,我不会说。” 殷弘玉心里憋屈,恨不得剖开这人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就连那小子也什么都不知道,终是稍微释然了些。 半晌,他有些颓丧的问:“温崇洲,你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吗?” 温诀沉默了下,道:“怕。”事情一旦败露,他就会彻底失去那个孩子,怎么会没有害怕呢? 轻轻的一个字,说的真诚,似乎还隐有几分服软的意思,而向来冷硬之人不经意间露出的脆弱,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殷弘玉苦笑了一声:“我不会说。” “谢谢。”不管怎么说,对于他一直没有揭穿自己这件事情,温诀是心存感激的。 距那次事发已经过去两年了,当初他抹去殷无咎的记忆,便耗费了大半的积分,就算当初知道殷弘玉没有醉死,他也没办法再抹去多一个人的记忆了,这两年,殷弘玉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揭穿他,可是他都没有。 殷弘玉道:“就不问问原因吗?” “王爷对温某的厚爱,温某铭记在心,日后若有何需要,只要温某能做到的,必当尽力。” “是吗?”殷弘玉道,“那本王现在就提。” 温诀道:“您说说看。” 殷弘玉说:“你打消辅佐那小子的念头,我就替你守住这个秘密。” 殷弘玉见他沉着脸不说话,道:“你在想什么,不会在计划着如何杀本王灭口吧?” 温诀敛起思绪,淡淡道:“王爷多虑了。” 殷弘玉看着他的眼睛:“当真是我多虑了吗?” 温诀:“是。”他确实没有想过要杀了殷弘玉,他刚刚只是在考虑,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没法将这一切说出去,比如将人控制起来,等自己任务完成了再放出来,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殷弘玉见他说的斩钉截铁,面上微微柔软了些,半晌,他扯着唇角故作轻松道:“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罢了,你处心积虑十多年,不就为了让他坐上那个位置么,又怎可能因为我一句话而就此放弃,是吧?” 温诀这些年来暗地里一直在给殷无咎铺路放权,这事儿做的很隐蔽,不知情的人很难察觉,但是殷弘玉这个知情的有心人,能能看出来却并不奇怪,被他看出自己的意图,温诀也并不意外。 面对殷弘玉的质问,温诀的沉默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真的值得你这样的付出吗?”殷弘玉轻轻的问。 温诀道:“值得。” 殷弘玉也陷入了沉默,良久,他端起桌上那杯凉透的水,一口喝了下去。”温崇洲,你给我的承诺,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了。”殷弘玉留着这一句,然后站起身往门口的方向大步走去。 其实他心里还有许多话想问的,想问他是否在意过自己;想问他比起那个人,自己到底差在哪儿;想问他……若没有那个孩子,他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殷弘玉甚至想,若十年前他没有将那个孩子的行踪泄露给殷弘厉,那个老人没有死,温崇洲就不会收养他,可能就不会在后来,对他产生那样的感情了。 殷弘玉自己对温诀有情,所以他能看出来,殷无咎看温诀的眼神,与自己一般无二。 唯一的区别是,殷无咎得到了男人的回应,而他,永远也没有希望了。 没有希望,那这些话即便问出来,又有何意义呢? 他始终记得那一天的情形,那个少年在得知温崇洲的身份时,大受打击之下选择了自杀,他不在意自己这个从无交集的九弟的死活,说难听点,甚至有时候他是希望他死的;可是他死了,温崇洲会疯,而他知道,自己不想看着他疯掉。 所以,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617:54:49~2020-12-1816:0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为温冷番添砖加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瀞1瓶; 第127章 送走了殷弘玉,夜色已深。 温诀也不知殷无咎是否睡了,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他敲门的力道用的很轻,这样殷无咎醒着能听见,若睡着了,也不会被他吵醒。 不过事实是,在温诀收回手的下—秒,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温诀见屋内黑漆漆的,问道:“怎么不开灯?” “忘,忘了!”殷无咎像是情绪有些激动似的,说话不太利索。 “这也能忘了?” 温诀并无责怪的道了句,然后拉起少年的手往房内走去。 他这动作做得十分自然,但是殷无咎却因此而愣了愣,他的眼珠子不安的动了动,然后接着温诀刚才随口的问题,笨拙的回了句:“我方才太困,就睡了。” 他刚刚开门开的那样快,脚上鞋袜也穿的好好的,加之手还冰凉—片,—看就不是刚睡醒的样子,倒像是一只在门内等着温诀过来的。 温诀—下就看出这是借口,但也没戳破,进屋之后寻到烛台点燃,然后带着殷无咎去了床边。 看着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他终是忍不住地叹了口气:“你刚刚,在担心什么?” “没有。”殷无咎的否认几乎脱口而出,殊不知这样反而欲盖弥彰。 “师父与宁王确是旧识,但只是些利益上的牵扯,仅此而已。”其实他本不想在殷无咎面前提起殷弘玉的,但是因为怕殷无咎多想,才这么解释了—句。 这—句话说的真假掺半,但温诀为了安抚殷无咎的情绪,已经顾不得是不是谎言了,而事实上,殷无咎也果然因为他给出的解释,心情变得明朗了起来。 温诀让殷无咎躺下睡觉,然后抖开被子给他盖好了,又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出去了。 本来他先前说会过来,也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找殷无咎夜谈的。 然而在他转身离去时,却被殷无咎拽住了衣袖。 “师父,就宿在这里,好吗?”殷无咎道 温诀犹豫片刻,答应了下来。 殷无咎眼睛顿时一亮,他动作很快的往床里挪了挪,然后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师父您睡这里。” 少年热切的邀请弄得温诀心头不由发热起来,但是迎上那双澄澈纯粹的双眼,他发热的脑子顿时冷静了些。 ——他只是单纯的想和自己睡在一起而已……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师父,您怎么了?” 温诀收回思绪,顿了顿,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殷无咎差点以为他改变主意了,然而发现他只是走到衣柜边,打开柜子抱了床备用的棉被过来。 殷无咎躺床上看着他,下意识想说—床被子够盖,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件事情来,又将话咽了回去。 ——上—次与师父同榻而眠的时候,自己紧张了半夜,迟迟无法入睡,又怕打搅到师父,连翻个身都不敢……今日若再同盖—条被子,只怕是别想睡了! 思及此,殷无咎又小心的往床内挪了些,简直恨不能睡到墙上去了。 铺被熄灯后,温诀也躺了下来。 房内—时变得寂静起来,黑暗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温诀见殷无咎悄悄偏头看自己,道:“睡觉吧。” “好。”殷无咎慢慢摆正了脑袋,视线落在头顶的青帐上。 过了—会儿,温诀不见有动静,以为他睡着了,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只手从他的被子钻了进来,在他的被子中轻轻摸索着。 温诀等了—会儿,想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但等了半晌,却一直没等来那手的主人的下—步动作。 他在找什么? 温诀忍不住抓住了殷无咎的手。 那一瞬间,他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手猛的瑟缩了—下。 适应黑暗之后,温诀隐约能看见殷无咎的脸了,少年纤细的睫毛在眼睑上轻轻颤动着,仿佛玄蝶休憩时随风而动的翅膀。 本想问一下他在找什么,但是开口之前,钻到他被窝中的那只手忽然反手握住了温诀的手。 —瞬间,温诀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与少年交握的手微微紧了紧,温诀将另一只手伸出来,将自己的被子搭到了殷无咎露在棉被外面的半截手臂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整个过程中,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却清楚的传达着彼此之间的情意…… —夜好眠。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窗柔柔洒在温诀的脸上,思绪回笼的瞬间,他感觉到怀中有个暖暖的身体。 低头看去,殷无咎双手抱着他的腰,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里,沐浴在日光中的白皙面颊泛着—层红晕,正睡的安详。 他记得昨夜,两人是一人盖—床被子的,也不知怎么,现在却在同—个被窝里了。 不过这种拥抱着心爱之人醒来的感觉,还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好! 美好到手臂麻的不行,也不愿意唤醒对方,甚至连抽出那被对方枕着的手都舍不得。 如此莫约过了半刻钟,殷无咎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 温诀意识到对方即将醒过来时,心念一动,然后迅速闭上了眼。 ——他突然想看看,面对眼下这情形,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殷无咎显然没有他那么淡定,睁眼的—瞬间,他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等发现温诀躺在那里—动不动的时候,他愣了—会儿,又渐渐放松了身体,然后,—双手小心翼翼的,重新落回了温诀的腰上。 温诀感受着他的小动作,心里觉得好笑又可爱,紧接着,他感觉对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面上,许久都没有挪开,久的他险些绷不住就要“醒”过来了。 这时候,殷无咎动了。 然后在温诀尚未明白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少年撑起身子,在他额头落下了—个轻柔的吻。 温诀呼吸一顿,像被低压的电流击过了全身。 那一刻,他的大脑突然些不听使唤了,以至忘了伪装,直接就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殷无咎眼里闪过慌乱,同时一张脸爆红,那模样,用粉面桃花来形容也不为过。 温诀简直被他这副样子击中了心脏,—把将他拉进怀中,对着那润泽的红唇就吻了下去。 殷无咎呆怔了—下,试着回应起来。 然后两人吻着吻着,屋内的空气就有些变了味儿。 殷无咎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某个地方传来很奇怪的感觉。 很难受,但又带着—股奇异的吸引力。 他几乎是无意识的挨着温诀蹭了起来,—双腿也不自觉的缠上了温诀的腿。 突然,男人的亲吻停了下来。 殷无咎喘着气,抬起头来看向温诀,没说话,—双水汪汪的眼睛却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茫然与渴.望。 温诀被那眼神看的,差点没忍住。 但是想到他们刚刚互表心意,而且对方才十八,终是生生打消了内心的念头。 他放开殷无咎,整理了—下自己激动的情绪,道:“时辰不早了,起来吧。” 殷无咎躺在那里耷拉着眼睑,—动不动。 殷无咎缓缓抬眸看过去,—双秋水灵漾的眸里水汽氤氲,隐含无助。 温诀恍惚意识到什么。 犹豫了—下,他朝着殷无咎张开双臂,道:“过来。” 殷无咎面上有些难为情,仍旧僵持着没动作。 温诀温声安抚道:“你长大了,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殷无咎抿了抿唇,而后像只胆怯的小猫般,磨磨蹭蹭的从被子里钻出来,朝着温诀靠过去。 温诀在他即将挨到自己时,将他抱坐在自己腿上,让他后背靠在自己怀中,然后拉起一床被子披在背上,将两人都裹了进去。 温暖宽大的手掌顺着少年的腰线往下而去时,少年的身子狠狠颤了颤。 殷无咎如何也没想到,师父让自己靠近他,是这样的事情。 但是他也没有时间来纠结更多,因为很快,他就彻底沦陷在了对方的手中。 大脑在短暂的放空之后,殷无咎浑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离了身体般,他软软的瘫在温诀怀中,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看着男人摸出条手帕慢慢的给他清理了身子,然后用那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手时,殷无咎才后知后觉的,开始觉得害羞了。 想到自己刚才那失控的模样,他又有种想要挖个地洞躲起来的冲动了。 温诀在被子里给他整理好了衣裳,从床上下来,迅速的将自己的衣服也穿好了。 知道殷无咎面薄,他也不特意去看对方,摸了摸他脑袋,道:“要不今日就在家中,我让锦安替你请假?” “不,不用了。”殷无咎有些磕巴道。 温诀道:“那我先出去,你收拾一下,去饭厅用早膳。” “好。”殷无咎呆呆的应道。 温诀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 殷无咎见他步履匆匆的离开,也没心思去想他为何走的这么急,只是在对方将门带上后,—下倒在了床上。 温诀离开了,但是屋内似乎还充满着对方的气息,殷无咎的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回想着刚才所发生的—切,—颗心,跳动的—下比—下快。 他这边满心甜蜜几乎要溢出来,却不知道那个替他纾解了欲.望的人,此刻正忍受着怎样难耐的折.磨。 他才十八岁,即便早慧,面对这种事情,也很难去想到对方是不是也像自己—样有所需求。 而且,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师父来说,也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温诀回自己屋子的过程中,撞见了过来唤他们的江伯,强装淡定的应付了几句,然后回到自己屋子关上了门。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那蓬勃的、宽大衣袍都险些掩藏不住的地方,沉默的走到书桌边,铺纸研磨,开始写起书法来。 期间殷无咎过来唤过他用饭,被他以有事推脱了,—则《清心咒》抄写到第二十遍时,他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结果殷无咎过来同他辞别,说是要出门了,温诀隔窗多看了他—眼,—颗心又开始浮躁了起来。 于是等人走后,他又抄了二十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1816:03:39~2020-12-1922: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裕5瓶; 第128章 时间转眼已至隆冬。 这数月以来,温诀与殷无咎之间的感情进展平稳。 温诀几十年不知情爱是何滋味,如今初尝,可谓食髓知味,颇有几分欲罢不能之意;至于殷无咎么,在温诀循序渐进的“引导”之下,也终于渐渐适应了与自己师父之间的关系,两人偶有亲密举动时,他也不会再如开始那般面红耳赤、大乱方寸,甚至有时还会主动与温诀亲近。 两人之间,瞧着总算是有了几分正常情侣该有的样子了。 另一方面,随着殷无咎在朝堂之中的地位日渐稳固,温诀的身体也恢复了更多。 这日,他们一家子人出门采买年货。 原是老少四人一起的,但半途江锦安极有眼力见儿的拉着江伯离开了,徒留下温诀与殷无咎二人在街上逛。 虽说天寒地冻,但因为将近年关,街上人还是非常的多,两人借着宽袍广袖的遮挡手拉着手,也没有人发现。 殷无咎这些年来性情愈发内敛,已很少向温诀提什么要求,但是今日,看见街上有喜欢的东西,却总会停下来,拉住温诀让他给自己买,一条街不过逛了小半段,他怀中袖中已塞了许多,鼓囊囊的瞧着颇有几分滑稽。 温诀见殷无咎右手糖葫芦左手炸年糕,一边一口吃的极香,不由便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模样,一时有些恍惚。 殷无咎察觉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张的大大的嘴巴缓缓合小,在那本来要一口咬掉的山楂球上,十分含蓄的咬了一小口。 温诀被他的动作弄得不由笑了起来“好吃吗?” 殷无咎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也尝尝。”温诀如是说道,但也没伸手,那意思像是等着人喂似的。 殷无咎有些意外于他的这个要求,因为在他的印象当中,师父是不喜甜食的。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举着糖葫芦递到了师父嘴边。 温诀张口,直接将最上边那颗吃了下去。 殷无咎见他吃的是自己剩下的半颗,胸口顿时有些发热。 温诀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细细的将那大半颗糖葫芦吃下去,他抬起头来,迎上殷无咎的视线时,眉眼微弯的一笑:“很甜,你……” 殷无咎看着那张完美面庞上润如春风的笑意,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下,没等温诀话说完,他将剩下的一颗糖葫芦整个塞进了温诀口中:“那您再吃一个。” 温诀本是撩人不自知,因为殷无咎的这个举动,也恍然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举动的暧昧。 这路上人多眼杂的,多少还是得收敛着些,温诀没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道:“你今日看起来很开心呢。” 殷无咎视线从温诀身上移开,落在人流如织的长街上,半晌,低低道:“咱们来帝京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和师父一起准备年节呢。” “第一次吗?”温诀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 ——刚带着殷无咎来帝京那些年,他每日里都有忙不完的事情,甚至有几次还因为将军府中的事情绊住了身子没有回去陪殷无咎他们过年,而即便是在家的这两年,采买年货也是他直接付钱让人置办好了送货上门的,所以说,这还真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想来,他那些年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竟从未想过亲力亲为的为他们操办一个新年。 “从前是师父疏忽了,以后每一个新年,我都陪你一起过,好不好?”温诀柔和的说道。 殷无咎心里因为回首过往而生起的那点子感伤,因为温诀这句话顿时消散殆尽,他双眸亮亮的道:“师父说话算话?” 温诀道:“说话算话!” 除夕之日,偌大的将军府中仍一如往常,沉寂肃穆,戒备森严,一只苍蝇也难飞进来。 南熙接过侍卫拎来的水桶进了温诀的房间,沾湿抹布开始擦拭屋中的摆设。 这种天气,常温下的水冰凉的刺骨,不一会儿,他一双白皙的手便冻的通红。 “这种事情让侍卫做就行了,哪儿用的着你?”小央抱着剑在门口看他,悠悠说道。 “公子不喜旁人进自己的屋子。”南熙说着,将手中擦好的剑轻轻放回了剑架上,“这泣血,是当年陛下钦赐的,公子以前一直带在身边。” “主子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除去时常传回来的那些消息,一次面都没露过,你说主子他……是不是被人控制胁迫了?” 南熙眼神一滞,但是很快,他便否认道:“不会的,公子传回来的信件上,都有特殊标记,我不会认错的,他不现身,想必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可我始终不明白,主子为什么明面上打压那小子,背地里却让咱们放权给他,我记得他可是一直都想杀掉主子的,这也就算了,主子似乎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只要好好完成主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就行了。” 小央撇了撇嘴:“你这家伙,这些年真的是越发古板没趣了,也不知像了谁!” 南熙道:“有吗?” 小央伸手捏了下他比初见时成熟了许多,但仍带着些婴儿肥的脸:“瞧你这人畜无害的样子,谁能想到你如今掌握着整个将军府的命脉呢!” 温诀当初离开时,将将军府人员调配、军队调配、以及府中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生意经营等权利,全都交给了南熙,他这些年来无法现身,唯有如此,府中一切部署和经营才能更好的运作,可这也等于,若是南熙起了二心,那么温诀将什么也不剩了。 不过南熙是温诀来到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所以温诀很信任他。 南熙手上沾了脏水,用胳膊挡掉小央揪自己面颊的手:“你事情都做完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小央说着,扫了眼屋内同两年前分毫未变的陈设,半晌,低低叹了口气,“哎,也不知道,主子他几时才能回来?” 南熙没说话,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收回视线继续擦拭着面前的桌椅。 小央见他一双手冻的红通通的,道:“你别擦了,这天气,受了寒可难好。” 南熙不以为意道:“好歹也有些武功傍身,哪那么容易着凉。” 小央见他不听劝,将剑一放,袖子一卷:“帮你一起,真服了你了!”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起府中防护问题。 温诀不在的这两年,南熙他们对外的说辞是他身体不好,在家静养。 温诀有心疾是满朝皆知的事情,这借口倒也有说服力。 只是护国将军“病了”是大事儿,时常有人拜访,就连皇帝都偶尔过来,南熙他们为了掩人耳目,便让人假扮成温崇洲的样子应付,再加上有温诀之前安排的一直假扮永淳公主的女心腹在一旁打掩护,完全没有人产生怀疑。 这种情况还好说一点,比较防不胜防的是时常有各方势力派人潜入府中探查温诀的情况,所以为了不让消息暴露,这些年来府中戒备甚至比温诀以前在的时候还要森严,今日除夕,明天新年,是愈发需要严加防范的时候,所以他们必须要更加谨慎一些。 将军府里的安保问题是做到了万无一失,这个年也过的还算风平浪静,但南熙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如小央所说的那般,染上了风寒。 小央飞狐他们在屋子里烧了许多炭盆,给他身上裹了好几层被子,一天到晚轮流照顾着。 到大年初五,他已经烧了两天了,大夫开的药吃下去没什么用,他味觉也没有了,偶尔勉强吃口东西还禁不住吐了出来,那本还有些肉的两颊明显的凹陷了下去。 这天夜里,他突然稍微有了些精神,便让飞狐搀着自己下了床,然后在桌案上给温诀写了封信。 小央在一边扫了眼,顿时黑了一张脸:“你这写的什么,交代后事呢?” 南熙带着圈青灰的大眼睛轻轻眨了眨,要说点什么,却被一连串的闷咳给憋了回去。 他刚病那几天还咳嗽的很响亮,如今整个人都病恹了,连咳起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小央忙给他拍背顺气。 南熙稍缓过来,又提起笔来继续开始写信,一个字没写完,小央直接将他笔抢过来了。 南熙抬起眼睛看他:“眼下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若我不行了,那些计划必然受到影响,我必须得告诉公子才行。” “不就是个风寒而已吗,指不定明天就好了。” “是啊,指不定明天就好了,这信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么!”南熙突然笑了笑,“你不是总说公子他什么时候回来吗,也许他看见信,就能回来了呢。” 其实他说这话,自己都没抱多大期待,毕竟这两年间期待了太多次了,也失望了太多次,但这话说出口,小央却信了,他将笔递还回去:“写吧写吧,主子若真回来了,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信寄出去后的当天夜里,南熙发起了高烧,这次是烧的神志都不清醒了,最后直接昏死了过去。 小央找了一群大夫过来,看过都直摇头,气的他拔剑大骂着庸医要将那些大夫都砍了,好在被耿长青给拦了下来。 拉扯之间,屋门从外被人打开了。 小央下意识回头看过去,手中长剑铮的一声掉在地上:“主、主子!” 他揉了揉眼睛,那人已迈步走了进来。 小央回头看向耿长青:“是我……是我眼花了吗?” 耿长青周正憨实的一张脸上,此刻满是激动,他点了点头,又摇头,半晌才憋出一句:“真的是主子,他回来了。” 温诀走到床边,看了看南熙的情况,面色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拿冷水和酒来。”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都有些不解,飞弧率先反应过来,迅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水桶和酒进来。 温诀拔了瓶塞将酒倒进冷水中,沾湿帕子一边给南熙擦拭那滚烫的身子一边向他们询问南熙的情况。 这物理降温的法子虽然笨,却很有效,只是这个社会的人并不会用罢了。 小央将他的病情细细说了,将大夫们的意思也传达给了温诀。 温诀回头扫了眼站在那看着自己瑟瑟发抖的一群大夫,道:“治不好人还留着做什么?” 那些人听见这一句话,顿时扑通全跪到了地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看着小央唰的一下捡回掉在地上的剑,就要将自己的“命令”贯彻落实,温诀简直要满脸黑线。 他都两年没现身了,这残暴恶名还真是半分不减当年啊! 按了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温诀道:“你们都回去吧。” 那些大夫还陷在要掉脑袋的惊恐中,压根没听见温诀说了什么,还在一个劲儿的磕头。 温诀转而让飞弧带他们离开,末了怕他会错自己的意,真将这些人都砍了,又补充一句:“丢出府外就行。” 一句话说的冷冷淡淡、不近人情,既传达到了意思,又立住了自己的人设。 温诀给南熙将全身都擦了一遍,又将刚刚给他放额头的湿布巾换了,然后道:“你们看好南熙,每隔一刻钟给他换一次额上的布巾,若是温度降下来些,便不用敷了,我去找沈太医来。” 他口中的沈太医指的是沈寄梅,在小说中沈寄梅是此世界中医术最好的人,南熙如今病这么重,温诀只有寄希望于他了。 小央道:“可是沈大人如今在外地,我们也联系不上他!”古代不比现在,也没个电话QQ的,消息延时性很大,而且沈寄梅是暂时出门,在外没有固定地址,就更难联系上。 他更怕就算人找着了,南熙这情况却挨不住人回来。 “我自有办法。” 温决用积分向系统换得了沈寄梅的所在地,在离帝京五十里路的营城外面的一座山村里寻到了他。 那会儿沈寄梅正在睡觉,被温诀从睡梦中弄醒的时候,几乎以为撞了鬼。 他已许久没有见过温诀了,反应过来后,惊讶道:“温将军,您怎在此?”他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在这,而且自己在此山上寻药,并没有什么人知道,他到底如何寻来的? 这人如今的势力,已经发展到如此庞大的地步了吗? 温诀大概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但很显然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我府中有人重病,还劳烦沈大人帮忙看看。” 沈寄梅面露为难之色:“下官这边还有些事情需办,恐怕抽不开身。” 温决道:“救人要紧,你的事情我让人替你处理。” 沈寄梅没见过温决这么着急的样子,不由开口问道:“不知病的是谁?” 温诀道:“我的贴身侍从。” 沈寄梅本还平淡,闻言面色却忽然一变:“是……南熙?” “他怎么了?”沈寄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出这一句。 温决道:“他染了风寒,数日不退,如今情况十分糟糕。” 这回没要温诀催,沈寄梅自己反而不淡定了,当即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药箱来。 温诀早知道沈寄梅与南熙之间有些情分,但却没想到他这么关心对方,他如今轻功已恢复了十之八.九,运功之下可日行千里,比起快马加鞭还快的多,对沈寄梅道一声得罪之后,抓着人腰带就给拎走了。 温诀速度快的没影儿,大冬天的,沈寄梅只觉冷风嗖嗖的往脸上刮,和飞刀子似的,他不得已只得用衣袖挡了脸,但还是觉得冷的刺骨。 就在他几乎要扛不住时,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忽然停了,沈寄梅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停在了营城中的一条街上,没记错的话,这地方距他先前住的茅庐有近十里路,他来的时候上山行了近两个时辰,这人竟然转眼就飞了回来,且还是……带着自己飞的。 不是说病的厉害,连床都下不来吗,这样子哪里像是久病不起的样子? 怔愣间,怀中被人塞了一件狐裘。 “将此物裹上,我们继续赶路。”温决道。 沈寄梅看了眼,发现这是温诀先前披的那件,顾虑道:“那您……” 温诀道:“我无碍。” 沈寄梅犹豫了下,将那狐裘裹在了身上。 温决见状,简短打了声招呼,拎起他继续赶路了。 将军府中,南熙睡的迷迷糊糊的一直做着噩梦,口中时不时发出含混的呓语,然而无论小央等人如何呼唤,也叫不醒他,看着他那痛苦难当的模样,小央急的简直团团转,“南熙南熙,你小子可要撑住啊,哎,也不知主子何时才能回来!” 耿长青道:“我听说沈太医往营城那边去了,公子这一去,只怕最快也得明日下午才回来了,而且能不能寻到沈太医都未可知。” 小央本就担心的很,闻言满心郁气顿时全都撒到了他的身上:“你这家伙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主子神通广大,定会及时赶回来的!” 耿长青虽然身量武功都胜过小央,但就是有些惧他,被他一凶,顿时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攻视觉,所以关于受的升级细节着墨不多,但其实情节已经在慢慢发展了今天只有五千辣,还是没六千字 第129章 两人拌一句嘴的功夫,小央再回过头去,忽然看见南熙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小央……”南熙语气十分虚弱,但这一次,却没有认错人。 小央心中大喜:“南熙,你好些了吗?” 南熙似乎是想笑一笑,但因为脸上没什么知觉,没能成功地做出这个表情。 这奄奄一息的模样,让小央刚刚生出的欣喜顿时散了大半,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想起了温诀的事,忙道:“对了南熙,主子他回来了,他回来看你了。” “公子?”南熙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公子他回来了!” “是啊,他为你找大夫去了,沈太医医术精湛,待他来了给你瞧过,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也,也不知我还能不能……”南熙想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但想到眼前这些人担心自己的人,这丧气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他是知道沈寄梅离京了的,山遥路远,一来一回十分耗时,再加上现在天气如此恶劣,公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压根就是个未知数,而他自己现在五感退化,视觉听觉都渐渐迟钝,换句话说,南熙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他也许,等不到见公子最后一面了! 南熙话未出口,小央却还是懂了他的意思,当即大声反驳道:“什么能不能?你会好好的!” 南熙没说话,眼里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哀伤。 小央认识他这么多年,早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看待,见他这副样子,心痛简直犹如针扎。 “砰——”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谁啊,不知道轻点……”小央一句呵斥的话尚未说完,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看着站在门口那高大英挺,一身寒霜的男人和他身旁同样冻的面红唇紫的沈寄梅,小央整个人都呆住了,“主,主子,您回来了!” 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将沈太医也带了回来。 南熙定定的看着迈步走进来的温诀,疲倦的一双眼睛里神情激动复杂。 温诀走过去,轻轻抚了下南熙的脑袋,温和而坚定道:“会好的。” 这话别人怎么说,南熙可能不以为意,可从温决口中出来,就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南熙跟着温诀这么多年,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无论碰上什么事情,他都能稳中求胜,都能成功化解,久而久之,便在南熙心中刻下了一个十分可靠的印象。 沈寄梅没等人招呼,已凑过来抓住了南熙的手,看着对方病的苍白憔悴、骨瘦如柴的模样,沈寄梅彻底失了作为一个大夫的冷静,握在南熙腕上的手控制不住的轻颤着。 小央注意到了,急道:“你怎么回事,抖这么厉害能把出症状来吗?” “小央!”温诀淡淡一声,便如给他打了一剂镇定剂,等人安静下来,他道,“将火盆拿出去几个,再将窗户打开透透风,屋里太闷了。” “南熙这样子,能见风吗?” 温诀说:“将屏风挪到床边来。” 小央愣了一下,道:“是。” 等屏风架好,温诀让人都出去了,只留下沈寄梅给南熙检查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沈寄梅终于冷静下来些,他给南熙诊脉后,沉思许久,磨出了张药方。 “我会治好你的。”温决拿着药方出去后,沈寄梅忍不住握住了南熙的手。 南熙扯唇笑了笑:“你不生气了?” 沈寄梅想起那日的事情,面色僵了下:“只要你好起来,先前的事情,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那我可得快一些,咳,咳咳咳……快一些,好起来!”短短一句话,被一连串的咳嗽打的断断续续,吓得沈寄梅忙给他抚胸顺气。 南熙面色刚好些,伸手握住了沈寄梅的手,他直视着沈寄梅的眼睛:“你分明还是在意我的?” 沈寄梅忽然被烫到似的,猛的抽回了手。 “我就快要不行了,让我握一会儿都不可以吗,沈哥?”南熙露出一脸的委屈受伤。 “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沈寄梅忽然黑了脸,“我说了我会治好你。” “我好了,你能答应我吗?” 沈寄梅恨不能给他一棒槌:“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有心思想这种事情!” 南熙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依我吗?” 沈寄梅:“你我立场不同。” 南熙:“这不过是你的借口。” 沈寄梅沉默了下,道:“南熙,你我各为其主,又同为男人,是不会有可能的。” “你怎知就……没有可能?” 沈寄梅敛在袖下的手紧了紧:“温崇洲以权谋私、玩权弄势、草菅人命、目无王法纲常,而你……”沈寄梅几乎怒极反笑,他想说南熙助纣为虐,他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见对方那就剩一口气的样子,这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否认温崇洲是个经天纬地、雄才大略之人,这一点他十年前就知道,可是这人做的许多事情,却实在叫他,无法接受! “而我什么?”南熙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也不知该说二人心有灵犀还是什么,总之南熙一语道出了沈寄梅未能说出口的话,“你想说我在助纣为虐?” 沈寄梅没说话,但这时候的沉默基本就等于默认。 南熙眼里露出几分受伤,他在意沈寄梅,同样也在意自家公子,沈寄梅如此说温诀,若换做其他人,他必要愤而反驳的,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倾心喜欢的人,他甚至没法对他发火,也发不出火。 他有心替自家公子辩白,可想到对方先前对自己的叮嘱,千言万语终究卡在了喉头。 良久的寂静中,沈寄梅渐渐意识到自己先前言辞的过分来,又想到南熙尚在病中,终于是退了一步。 两人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每一次谈论起这样的事情皆是不欢而散,今天,倒还算稍微平和的一次了。 沈寄梅嘴上没有多少好话,但在之后的时间里,却不眠不休的照顾了南熙一连六日,每一次给南熙用药,待到药效发挥作用之后,他便会检查对方的情况,然后酌情做出调整。 在沈寄梅的精心照顾下,一众大夫都说命不久矣的南熙竟真的渐渐好了起来。 南熙生病这段时间里,将军府里的大小事宜,重新落到了温决手中。当了两年甩手掌柜,再捡起这些事情,温诀突然觉得有些吃不消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南熙这些年来所承受的压力。 虽然他也想一直留在外面陪着殷无咎,可他总不能一直将这些本该是他自己的担子丢在别人身上,而且温诀如今功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已能来去自如。 元宵节,宫中举办宫宴,系统发布了任务,要温诀想办法让皇帝在宫宴上发现殷无咎的身份,父子相认。 温决作为护国将军的身份,同样出席了这场宴会。 两年没有在公共场合出现的他,普一亮相,便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只不过这一回,过来巴结奉承他的人比两年前少了不少,反是有许多人往殷无咎那边去了。 殷无咎一边与人寒暄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温诀,他没想到,整整两年闭门不出的人,竟突然现了身。 看着那方冰冷的银面具,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所遭受的挫折打压,想到当年爷爷死时的惨状…… “温崇洲!”默念着这个几乎刻进自己灵魂中的名字,殷无咎简直要捏碎手中酒杯。 虽然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同样暗中注意着他的温诀还是察觉到了。 以往两人只是师徒时,温诀便不愿被对方这般的注视,如今他满心都是殷无咎,这充满恨意的眼神,就更叫他吃不消了。 温诀收回视线,有些心塞的喝了口水,看哪儿也不往殷无咎那边看了。 可是他没想到,他不看对方,对方却偏往他眼前凑。 殷无咎端着两杯酒过来,将其中一杯送到温诀面前:“下官敬护国将军一杯。” 温决道:“本将军身有不适,不宜饮酒。” “是吗?”殷无咎幽幽道,“我观将军精神奕奕,容光焕发,不像久病初愈,倒比常人还健康的多。” 他这话说的话中有话,绵里藏针,与平日里在温诀面前那柔顺体贴、动辄羞赧的模样判若两人,若温诀单纯只是温崇洲,估计也绝对难以想到眼前这人,会有那样的一面。 温决简直有些扎心,郁闷之下伸手接过酒水就一口喝了下去。 殷无咎微微讶异了一下,然后道:“看来将军果真是好了,酒也不忌了。”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酒也饮了下去。 换做以往,温决站在温崇洲这个立场,对于殷无咎是“从不姑息”的,他敢这样和自己说话,不打也得斥几句,可眼下温诀看他,满脑子都是与之相处时的柔情蜜意,点点滴滴,是真连半句狠话也舍不得说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2121:19:05~2020-12-2523:0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6435瓶;白瀞5瓶; 第130章 态度好了要崩人设,打骂又舍不得,温诀干脆垂下眸子不搭理殷无咎了。 殷无咎见他闷头喝水,心中渐渐觉出这人与从前的不同来,似是话更少了些,而且自己这两年侵吞了他那么多势力,他理应看自己十分碍眼的,可是为何,自己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杀意,甚至连一丝恼怒也无。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竟也显出几分和谐来。 一直关注着他二人的殷弘厉闻言,忽然开口道:“殷大人真是时刻担忧着将军的身体,也不枉温将军这些年来对你的提携啊!” 满朝文武上下,谁不知道温崇洲对殷无咎看不顺眼,从当初殷无咎还是小兵时就处处刁难,甚至数次想置其于死地,可是眼下温诀面对殷无咎如此挑衅都能宽容对待,殷弘厉这话就显得有那么几分意思了。 皇座之上的商文帝,眼神不由暗了暗。 ——这两人一个是他曾经信任的人,一个是他现在的倚仗,二者皆是手握大权,他最初之所以重用殷无咎,便是为了制衡温诀,若是他们通同一气了,这天下还有谁能压的住。 皇帝这么想着,胸中郁结,气血上涌,本就不怎么好的面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钱贵妃等人听他捂着唇连连的咳嗽,纷纷担心道:“陛下,您怎么了?” “无碍。”商文帝捂着唇闷咳了几声,看向自己的贴身太监,“朕累了,延盛,扶朕回去。” “是,殿下。”赵延盛忙凑过去,弓着身子小心的扶住了他,同时唱念道,“陛下摆驾回宫。” 赵钱孙李等一众妃嫔与百官皆起身恭送。 商文帝在赵延盛的搀扶下,徐徐往殿外行去,半途说道:“传殷大人来。” 赵延盛立马吩咐了随性的小太监,一个小太监领命下去,很快,殷无咎就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商文帝话落,朝殷无咎伸出了一只手。 殷无咎会意,转到他另一侧伸手搀住了他,在座众人见状,面上神情各异,皆是一片复杂。 从广庆殿出来,商文帝除了偶尔忍不住的几声闷咳,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回到寝宫,他坐在暖榻之上,喝了两口茶水,忽然开口道:“你与闲庭,关系如何?” 殷无咎一顿,恭敬道:“微臣曾是将军属下,只是如今各司其职,且将军这两年来闭门修养,已无多少交集了。” 商文帝沉默了会儿,道:“如此最好,殷卿,你可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和期望啊!” “臣明白。” 殷无咎哪里会不知道商文帝的心思呢。 他如今重用自己,不过是为了制衡温崇洲,说得好听是重用,说的难听点便是利用,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对方给他的地位权势是真实的。 而这些,都是他与那人对抗的筹码。 说了几句话,商文帝已感到疲倦不堪,脑子里嗡嗡的响,甚至眼前都有些花了。 这些年来他身体每况愈下,近来更是时常出现这样的感觉。 他盯着殷无咎看了一会儿,眼前渐渐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来。 “月儿!”商文帝轻唤了一声,不自觉的朝着殷无咎的方向伸出了手,然后他站了起来,却在脚往前迈的时候,一下踩空了踏板,重心不稳往前跌去。 好在殷无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才没叫他摔出个好歹来。 商文帝握着殷无咎的手,倏然抬起头来,待到看清殷无咎的脸时,面上那痴狂向往的表情渐渐散去。 “陛下还好吗?” 商文帝抬手抹了下脸,沉默的转身,重新坐回了暖榻上,然而那抓着殷无咎的手却许久都未放开。 就在殷无咎想说点什么时,商文帝率先开了口,“朕当真是老糊涂了,竟将你认错了人。” 他说者无心,殷无咎闻言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他记得舅舅曾经说过,自己的眉眼与母亲有七分相似,而且没听错的话,陛下刚刚唤的是“月儿”,月儿正是母亲的闺名,陛下他莫不是,看出了些什么。 “朕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有些熟悉,如今想来,你这眉眼,确与朕的月妃有几分相似。”商文帝定定看着殷无咎,半晌,续道,“朕记得你今年,十八了?” 殷无咎垂着眸,恭敬的应了声是。 商文帝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朕的小九若是还在,也该如你这般大了。” 看着老人虚弱苍老的面容上,那一抹无法敛藏的沉痛与哀伤,殷无咎忽然记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段记忆。 那年马车之上,这人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原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挂念着自己。 殷无咎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说不上来的滋味。 商文帝幽幽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比朕的皇子们都要优秀,朕看着你时常就想,若你是朕的小九,该有多好!” 殷无咎儿时也曾无数次羡慕过那些有父母的孩子,甚至时常企盼着自己的父母有一天能出现,直到后来他跟了温诀,那种念头渐渐才淡了些。 如今,他的生父就在眼前,甚至沉痛的表达着对自己的想念,殷无咎心中,怎么能泰然处之? “如何?”御花园,幽僻的莲花池边,温诀负手而立。 飞弧拱手道:“主人放心,具已安排妥当了。” “灵剑山庄那边呢,他们有何动作?” “灵剑山庄少庄主与那毒无倦,已经混进了宫中。” “此事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莫约一刻钟后,帝王寝宫中传出了混乱的打斗声。 温诀隐在暗处,看着自己派去的人一波接一波向着殷无咎与商文帝袭去,在殷无咎就要抵挡不住时,屋顶忽然跳下二人,衣衫一白一紫,面上用布巾覆面,虽看不清容貌,但几乎掌握全局的温诀自然知道,这二人便是沂微潋与毒无倦。 但见毒无倦挥了挥手,不出片刻,那群“刺客”身手陡然变得缓慢起来,很快有人发现了异样,一个刺客大呵了声:“有毒”,然后,纷纷掩住口鼻退了出去。 混乱之中,有一“刺客”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地上丢了一物。 毒无倦想要去追那群“刺客”,被沂微潋拦了下来:“他们中了你的毒,跑不远的,届时自会有人收拾,此地不宜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 刚走了几步,却被后知后觉的赶过来护驾的禁卫军们拦了个正着:“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呵,当真有趣的很,刺客不抓,反倒要抓我们这救急的。”毒无倦讥讽道。 商文帝跌坐在暖榻上煞白着一张脸:“住手。” 禁卫军们闻言,顿住了手中动作,有些疑惑的看向商文帝。 然而商文帝还没解释,身子一晃,险些晕过去。 赵延盛忙扶住了他:“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商文帝捂着刺痛的太阳穴,道:“让他们停下。” “是。”赵延盛小心的应了一声,转而看向那群剑拔弩张的侍卫,“这二位并非刺客,方才还要多亏了他们。” 侍卫们闻言慢慢往后退开了一点,但并未收起武器,仍旧一副戒备的姿态对着沂微潋与毒无倦。 ——宫中守备森严,突然出现了身份来历不明的人,自然不可小觑,即便他们刚刚替陛下解了困境。 商文帝缓过一口气,看向那二人道:“不知二位是何身份?” 沂微潋没他回话,却是看向毒无倦道:“把解药给他们。” 他们方才是用毒粉击退了那些人,同时在场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吸入了一些,只是商文帝身子太弱,抵抗力差,发作的更快了些。 毒无倦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丢到了殷无咎手中:“每人服一颗,半个时辰,毒便可解了。” 殷无咎立马倒出一颗药,要喂商文帝服下,却被大总管赵延盛拦住。 “速传太医来。”赵延盛对一个小太监吩咐道。 “哼——”毒无倦十分看不惯他们这种做派,见状不屑的冷哼了声,“等太医过来,只怕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放肆!”侍卫长大呵一声,忍无可忍的就要拔剑砍他,正在这时,他忽觉眼前一花,就直接栽到了地上,一脸痛苦的蜷成了团,而其余众人也纷纷开始出现了症状。 赵延盛再顾不得这许多,自己先试了药,感觉身体好些之后,喂给了商文帝。 殷无咎服用解药之后,转到了沂微潋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舅舅,你们怎么来了?” 沂微潋道:“我接到消息,说有人要对你不利,你受伤了,还好吗?” 殷无咎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道:“一点皮外伤,没大碍的。” “怎么没大碍,流这么多血!”毒无倦从旁一把扯过了殷无咎的手臂,“我替你上药。” 殷无咎正欲拒绝,这时候,殿内缓过来的众人都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二人来的匆忙,甚至连衣服也未及换过,此时这般藏头露尾的模样着实可疑。 毒无倦绞尽脑汁的想要说点什么遮掩一下,然而这时候,有人捡到了之前离开的刺客丢下的那枚玉佩。 那是灵剑山庄中象征身份的信物。 沂微潋见了,顿时有些懵逼,等他再转而一摸自己身上,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将贴身的玉佩弄丢了的。 商文帝握着那枚玉佩看了许久,然后缓缓探手入怀,摸出了另一枚。 这两枚玉佩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刻字一个是“潋”,而另一个是“月”。 他的这一枚,是二十年前初见时,月儿送给他的。 说来商文帝本就看沂微潋那双露在布巾外的眼睛倍觉熟悉,此时有了这枚玉佩,几乎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联想这种东西,就恍如决堤的洪水,一旦开了个口,就停不下来了。 老皇帝握着手中的玉佩,看着看着,视线就转移到了殷无咎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2523:06:08~2020-12-3018:2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口1瓶; 第131章 这孩子肖似月儿,又好像与月儿的兄弟关系匪浅,莫非,莫非他真的是……小九! 虽然理智觉得这不可思议,但感情上却还是忍不住的期待,忍不住的为这个可能性而激动不已。 “你……”商文帝试探着问道,“小九,是你吗?你是朕的小九吗?” 眼前的男人面容憔悴,发丝斑驳,早已不再年轻了,那双浑浊的眸子满是殷切的望着殷无咎,看的少年胸中情绪翻涌,鼻子发酸。 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唤这个男人一声,然而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般,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透过明亮的灯火,温诀看到少年一双透亮的眸子里染上了红色,这一副强忍悲伤的模样,叫他的心也不由跟着纠痛起来。 若不是那该死的系统,若不是他……早在十年之前,他们就该父子相认的! 殷无咎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一则未免招来杀身之祸,二则是为方便起事,可眼下这情形,却是再也瞒不住了,商文帝没有得到他确切的回答,已从他的表现之中确定了八分。 榻上的方桌放着批到一半的奏折,商文帝拎起朱笔,在一张宣纸上细细描了几笔,然后双手拿起那方宣纸递向殷无咎。 殷无咎略含疑惑的接过来,视线落在上面时,发现纸上画着一朵奇异的花。 商文帝虽无治国之才,但诗词歌赋、书法丹青皆有所成,即便如今年迈体衰,可这画工仍旧了得,不过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这一朵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花,而这花,与殷无咎肩上的千丝缠胎记,几乎一模一样。 “朕记得,朕的小九右肩之上,有这么一个胎记,一晃经年,也不知那胎记是否仍在,或者有无变化!”商文帝说着,朝殷无咎伸出了手,“你过来,叫朕看看,好吗?” 殷无咎捏着宣纸的手,指尖几乎泛白。 他自己身上的胎记长什么样,自己如何会不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成想,这个人还记得这般清楚。 殷无咎走过去,当着商文帝的面,露出了肩上的胎记。 商文帝落在那朵赤色艳花上的手,带着无可抑制的颤抖。 “朕的皇儿,你还活着!”他轻轻的说着,面上满是激动,分明是笑着,可眼睛里又流出了滚烫的热泪。 他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却眼睁睁的看着她离自己而去,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没能护住。 商文帝这十几年来,每每忆起自己那个粉雕玉琢的儿子便心痛如绞,睡着了也会梦见月儿含泪的质问他,为何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可是如今,这个他本以为早已离世的儿子,突然好端端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种冲击力可想而知。 商文帝悲喜交加,欲哭欲笑,简直要大喊几声“感谢上苍垂帘”,就连一旁的赵延盛都忍不住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年迈的皇帝拉着失而复得的爱子之手,久久不愿放开,一边不停的问起他这些年来的遭遇。 殷无咎避重就轻的一一应过。 说到多年前的经历时,无意之中提及了当年在乡下的事情,商文帝联想起了马车之中那一面,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个瘦弱干瘪、破衣烂衫的小孩背着一罐子水吃力跋涉的情形。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却没有认出来,任他流落民间吃了那么多的苦! “皇儿,你受苦了。”九五之尊的皇帝心痛如绞,几乎老泪纵横,“父皇对不起你啊!” 宫中人多眼杂,今日又值元宵盛宴,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宫妃皇子及一众大臣们闻讯纷纷赶了来。 殷无咎的出现,对于商文帝来说是天降大喜,可对其他人而言,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钱贵妃看见皇帝亲昵的拉着殷无咎的手,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这小子当真……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早在多年之前,她就听自己的皇儿提起过,说那个女人的儿子没有死,只是后来她们派了无数人去找都没有找到,她以为凭借她们的势力,那般都找不出半点消息,那小子八成是自己死在了什么地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贱种竟如此命大,不仅好端端的活着,还自己回来了。 钱贵妃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步步走到商文帝身边:“陛下,您是不是弄错了?” “朕自己的孩子,岂会认错?” 钱贵妃道:“可是九皇子当年夭折时,您是亲眼所见的?” 商文帝陡然抬眸,看向钱贵妃道:“当年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惯来亲和,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此时冷冷的视线扫过钱贵妃的面上,竟叫她后脊嗖的一凉。 若是放在从前,她有自己的皇儿和母族撑腰,就算被皇帝查出什么,她也是不怕的,可这些年来,钱府与殷弘厉手下的势力被将军府不断蚕食,而这个本该早就死了的贱种,现在也在朝中有了不可小觑的力量,甚至可与将军府抗衡。 此般情境下,当年的事情若被牵扯出来,她们只怕,难以全身了。 “赵延盛” “奴才在!” 商文帝道:“你准备准备,朕要起草文书,昭告天下,朕的九皇子回来了。” 第二日,圣旨就颁了下去。 又过数天,商文帝封殷无咎为御煜亲王,殷无咎就此成为当今朝中唯一一个亲王。 皇室突然多出这么一个继承人,绝对不是件小事,一时之间可谓是震惊了朝野上下,可是面对着已被确认了皇子身份,并且才智过人、能力出众的这位亲王殿下,那些被危及利益的人完全没有立场去反对什么,于是只能在私底下暗搓搓的计较。 殷弘厉召集了自己的外公与表哥商议对策,得出的结论是此人绝对留不得,同时拟定了数条刺杀计划,散伙之后,钱铄连夜便开始安排部署,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行动之时,火先烧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关于元宵刺杀之事,搜查出来的种种证据都将嫌疑指向了肃王府,从来都是阴别人的殷弘厉和钱家,如何也没想到竟然被别人给阴了一回,而且这一次,简直是要叫他们万劫不复。 殷无咎想到在狱司看到的那些证据和材料,也不由陷入了沉思。 “我曾与肃王府和钱家的人交过手,那日的刺客不像是他们的人,可是种种证据又直指他们,悄无声息潜入皇宫行刺父皇,事后不仅全身而退,还能栽赃给肃王,到底是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呢?” “还有,之前替舅舅报信的人,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师父,您说那些人到底是谁的势力?” 温诀被殷无咎一连串的疑问,问得简直有些心虚。 说了半天一直没得到回应,殷无咎不由抬起头来:“师父,您在想什么?” 温诀猛地回过神来,掩饰道:“我在想你刚刚说的问题,是啊,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殷无咎向来细心,几乎是一瞬便捕捉到了温诀的微表情,他看着温诀忽然不动了。 温诀心中一紧:“怎么,为师面上有东西?”这小子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殷无咎道:“师父,不会是您同舅舅报的信吧?” “怎,怎么会这么想?” 殷无咎认真道:“除了师父,无咎想不出还有谁会有这样的本事了。” 温诀笑了笑,强装镇定道:“为师又不是神仙,还能预知未来不成?” 殷无咎忽然想起什么,转而道:“对了,师父最近是有什么事情吗,我见您近日似是出去的比往日勤了。” “有吗?”温诀装傻道。他最近一直在安排“刺杀”的事,可不得出去的勤么。 温诀道:“可能为师比较喜欢看雪吧,所以爱出去走走。” “从前倒没听师父提起过。”殷无咎虽然这样说,但也并没有怀疑什么。 温诀道:“这不就听说了吗?” “天冷,师父再要出去,可记得多穿些。” 温诀见糊弄了过去,心中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是滋味。 殷无咎不是愚笨好骗,而是太过信任自己,所以总是容易相信自己的话,这一点温诀一直都知道,可是,他却一直都在辜负他的这些信任。 殷无咎沉默了会儿,又道:“师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什么?” 殷无咎眼里露出几分茫然:“我说不上来。” 温诀紧了紧揽在殷无咎腰间的手,温声道:“别想了,天塌下来,还有师父在呢。” 殷无咎道:“师父会一直都在吗?” “会的。” 殷无咎闻言,面上神情慢慢的舒展开来。 温诀用下巴轻蹭了蹭殷无咎的额头,给两人将被子盖的更严实了些,道:“睡吧。” 半晌,耳畔传来清浅平顺的呼吸声,温诀知道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可是他自己,却一点睡意也无。 第132章 殷无咎如今已然恢复了皇族身份,按照书中记载,今年盛夏他将会登基为帝,这种重要剧情的发展一般不会出现偏差,但是细节上的情况早已超脱了掌控,所以接下来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究竟会发生什么,就连系统也是无法预料的。 殷无咎刚刚说他不安,其实温诀心中又何尝平静。 一定不能出任何的差错,他一定要完成任务,否则,赔掉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命,还有两人之间所有的缘。 虽然系统说任务失败后他会被遣送会起点重刷,可重来一次的无咎,失去了这些年来点滴记忆的无咎,还会是他的无咎吗? 这个问题,温诀不明白,但是有一样他却很清楚——他爱的是眼下的这个人,所以定要将他牢牢的抓在手中。 肃王府被封,肃王殷弘厉遭禁足,只等彻查结果出来便要对他进行发落,钱贵妃为替儿子洗脱嫌疑各方奔波,但是刺杀天子这种大逆不道的重罪,让原本偏向他们的人都不敢发声,更甚至于有些本来支持肃王的人直接倒戈,开始对新晋的御煜亲王示好。 钱家与肃王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钱铄父子为替殷弘厉脱罪同样大费周章,数日过去,终于叫他们抓住了一点线索,然而就要顺着这线索寻找幕后“真凶”时,十数年前一桩旧事被揭发了出来。 ——殷无咎找到了当年奉钱贵妃之命、谋害自己那名刺客的家人,从其家人那里拿到了证据,而这证据直指钱贵妃与钱家。 十八年前,钱贵妃花重金买通了一个江湖杀手,让其扮做宫女接近尚且年幼的九皇子,将其悄无声息毒杀,可也不知是幼时的九皇子太过可爱,还是主角光环太强,那杀手在下手之前竟起了恻隐之心,给九皇子用了假死之药,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九皇子夭折之后,又潜入陵寝之中将其中偷偷带了出来。 九皇子“死”后,钱贵妃还不放心,又买通另一个杀手组织要求他们灭了那女杀手的口,本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手死前留下的钱贵妃授命于她时的一封书信,被殷无咎顺藤摸瓜找了出来,不仅如此,殷无咎还查出,就连自己生母的死都与钱贵妃脱不了干系。 元月二十,钱贵妃被削去封号,贬为庶人,永禁西幽宫。 西幽宫是惩罚犯事妃嫔与宫女的冷宫,环境极其恶劣,眼下又正值严冬,听说钱贵妃被送进去的第二日就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噩梦连连,到第三日已有些魔障,神神叨叨,说话颠三倒四,还将一屋子本就破旧的摆设桌椅摔了个稀烂。 元月二十五日,被逼入绝境的殷弘厉和钱家决定起事逼宫,不出三个时辰,就被殷无咎率领的三万禁军强势镇压,国舅钱禀被一箭穿心,殷弘厉与钱铄等人关押死牢,肃王府与钱府被抄。 按照书中的描述,肃王殷弘厉和钱家一干人等是男主称帝之路上一颗极大的绊脚石,另外还有温崇洲这个实力强悍的大反派从中作梗,男主为铲除他们可谓是费尽了心力。 可是在眼下的这个世界里,温崇洲这个反派大波ss变成了殷无咎背后为他清障开路的最大助力,殷弘玉这个在关键时刻给了殷弘厉致命一击的卧底没有排上用场,甚至于,原本要和男主角相亲相爱,并且让自己家族效命于殷无咎的江晴柔,也在大受打击之后再未出场。 就这样,殷无咎在以皇子身份入驻朝堂的第一时间,踹走了殷弘厉这颗小说中顺位第二的绊脚石,而且整个过程简直堪称丝滑。 这一日商议新法之后,商文帝遣退一众参与变法的臣子,独将殷无咎留在了御书房中。 “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皇儿,你如今年纪不小,已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皇帝简短的铺垫了一下,然后道,“朕听说江丞相之女聪敏灵秀,蕙质兰心,有意赐为你的王妃,你意下如何?” 殷无咎完全没想到他留下自己是说这种事情,简直一下懵了。 反应过来后,殷无咎躬身拱手道:“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怎么,你不愿意?” 殷无咎道:“儿臣心中已有钟情之人。” 商文帝一愣,旋即却笑了:“皇儿有心悦之人了?” 商文帝道:“不知是哪家小姐,你且说来听听,倘若合适,父皇为便你做主又有何妨。” 殷无咎:“……”这要怎么说,他若说自己喜欢的人是自己师父,只怕能将他这本就体弱多病的父皇气昏过去吧。 商文帝见他不说话,道:“怎么了?” 殷无咎想了想,说:“他身份有些特殊,儿臣不便相告,还望父皇赎罪。” “身份特殊?”商文帝皱了皱眉,道,“皇儿,父皇不想干涉你喜欢谁,但你是皇子,来日还要继承大统,你的王妃,如何能是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商文帝生了十几个儿子,老大性情暴戾,老二是个残疾,老三淡薄,常年表现出一副对朝政不感兴趣的样子,老四老五老六一个不如一个,老七跋扈乖张,几年前又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变得酗酒颓废,寻花问柳,甚至喜好南风,老八唯老大马首是瞻,剩下的几个小儿子尚且年幼,懵懂无知难堪大任,商文帝这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想到十几个儿子不见一个有能挑起大梁的样子,心中就郁结不已,甚至有时候做梦,都梦见先祖们一脸失望的责备于他。 殷无咎的出现,可谓是一下解了他心中的两大快心病。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孩子不仅回来了,还成长的这样优秀,文能提笔兴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才能谋略甚至直追多年来一家独大的温闲庭,若不是担心给殷无咎招来太多祸患,商文帝甚至都想直接将他立为储君了,所以这一不小心就将这话说了出来,倒也不算奇怪。 殷无咎虽然认祖归宗了,可现在的他,还并未想过要继承什么大统,闻言通地跪了下来:“儿臣资质浅薄,难以堪此重任。”这话说白了就是自己不愿意坐那位置,也不想娶什么符合国体的王妃。 这世上谁不爱权势呢,可殷无咎说的这样坚决,不似有半分假意,顿时叫商文帝有些不确定了。 半晌,商文帝缓缓道:“皇儿,你的才学能力远在你的皇兄们之上,这个皇位,父皇唯有交到你的手中才能放心,若你实在喜欢那女子,可在娶了江家之女后,将其纳为侧妃,江丞相在朝中门生广布,影响力不可小觑,你娶了他的女儿,便等于获得了江家支持,如此才能牵制闲庭。” 曾经,温崇洲是商文帝最信任的人,可是这信任在温诀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文武百官一天比一天激烈的挑拨,以及对方时常违抗自己意思的举动中,终是渐渐的消磨了,要说商文帝心中对温诀还有情分吗?那必然是有的,可是这种情分与大商百年基业相比,孰轻孰重高下立见。 没有哪个皇帝能承担起一个国家毁在自己手中的罪责,所以,他必须要打压这个自己曾经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赎儿臣不能从命。”这其中的厉害殷无咎自然明白,但是让他为了巩固势力去娶别的女人,这怎么可能? ——他那般在意温诀,将温诀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自然是没有什么事情能放在温诀前面的,所以商文帝说这一大堆,无异于全是白费口舌。 看着这个本以为是上天派来扭转大商气运的儿子,这一脸固执的模样,商文帝忽然气血上涌,连连的咳嗽起来。 “父皇,父皇您还好吗?”殷无咎慌忙过去扶住他,拍抚着他的背部给他顺气。 商文帝半晌停不下来,最后直接咳出了一口血痰。 “太医,快传太医!”这一下可给殷无咎吓到了,他这刚找回自己老爹没多久,对方要给他气出个好歹来,那真是人间惨剧了。 太医很快来了,给皇帝咔咔一通检查治疗之后,商文帝累的躺在床上睡了过去,这个话题也就被迫中止。 殷无咎坐在床边,看着皇帝病中苍老憔悴的容颜,心中一时极其复杂。 不一时,众妃嫔和皇子公主皆闻讯赶来,表达了对帝王的担忧之意后,他们便将矛头都指向了殷无咎,责怪他没有照顾好皇帝,将皇帝气晕了过去,那素来与殷弘厉沆瀣一气的四皇子殷弘杰与八皇子殷弘琪本就看殷无咎不顺眼,一通借题发挥下来,甚至连他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来了。 面对这些人的指责,殷无咎冷眼旁观的像是个局外人,可他越是这样淡定,那些人就越发气急败坏,口中说出的话也更加难听,最后直接给昏过去的商文帝吵醒了。 商文帝来不及阻止已听了两嗓子,气的一把扫落了床边檀木蟠龙小桌上的茶盏。 剧烈的瓷碎声,惊的那群不停叭叭的人一瞬消停了下来。 “吵什么吵,一个个的,是都嫌朕活的太长了是吗?” 九五之尊,雷霆之怒,终是有其应有的威慑力,宫妃皇子们一时全都福身低头告罪。 商文帝谁也没理,不耐挥手,将这群人赶了出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商文帝喝了些药,面色稍稍好一些,他对殷无咎道:“这个皇位你不想坐,你的皇兄们可都想坐呢,皇儿,父皇指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你那些皇兄们的态度你刚刚也看见了,这个位置你若不坐,来日你的皇兄坐上去,只怕不会善待于你。” “父皇吉人天相,寿元无量,此事遑急一时。”殷无咎说着,心中不由便涌上些涩意,他眨了眨眼,“太医说您需好好休息,您先睡一会儿,好吗?” 殷无咎虽然努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情绪,但商文帝还是感受到了,他没想到在自己年迈病弱之时,最担心自己的,竟是这个他没有尽过几天父亲义务的儿子。 年迈的皇帝眼中一时也有些湿润,他抓着殷无咎的手:“皇儿,父皇并不想比你,可你如今既卷入了这漩涡当众,又要如何全身而退,父皇只希望百年之后,你能不去受制于人,倘若你手中无权,日后又要如何守住你在意的人,父皇当初,便是因为无能,才未能护住你和你的母妃!” 温诀以前成日里忙进忙出不着家,从没想过殷无咎的心情,如今情况反过来,可谓只能用一句“风水轮流转”来形容。 温诀这一闲下来,就忍不住的想殷无咎在干甚么;吃饭的时候,他会不会忙起来忘记了吃饭;到了下班点不见人回来,又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再晚一些,还要担心他会不会遇上刺客…… 温诀有这种担忧,倒也不是庸人自扰,毕竟他上位那些年,就是从刀光剑影,无数暗杀中走过来的。 眼见着都月上梢头了,温诀心中实在难安,忍不住出了门。 好在行到半途,他看到了殷无咎,并且对方安然无恙,只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温诀都走到他面前了,他也没发现,还险些撞温诀身上去。 少年顿步,抬头,看见温诀的刹那,面上闪过一抹诧异:“师父!” 温诀拉住他的手,肌肤相触时带来一阵冰凉。 温诀将他手裹进掌心搓了搓,一边牵着往回走,一边问道:“刚刚在想什么,如此专注?” 殷无咎脚下一顿,下意识否认道:“没什么。” 温诀看向他的眼睛:“连师父也不能说?” 殷无咎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想隐瞒温诀,于是坦白道:“父皇想立我为储君,还想让我娶江丞相之女为妃……但是师父您放心,我绝不会娶别人的。” 像是生怕温诀误会什么似的,在说完困扰自己的问题之后,殷无咎又立马补充了句。 温诀听到他第二句话的时候,面色忽然僵了一下。 怎么这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江晴柔的身上! 莫非无咎与那江晴柔之间,也是定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2-3111:32:04~2021-01-0120:3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生若衹如初見10瓶;蔡徐坤的小猫咪5瓶;幽幽子墨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小警猫。”一想到殷无咎在这个世界中有可能必须要与另一个女人牵扯在一起,温诀简直像是心里压了一块石头、加之喉中还卡了根不上不下的粗鱼刺,那滋味别提多不好受。 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打算找自己那破系统问问情况。 脑海之中的越长越大的那只双色猫缓缓睁开了双眼,打着哈欠懒洋洋的道:【怎么了?宿主,您可是好长时间都没搭理我了!】温诀:“无咎他若不娶那江晴柔为妻,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吗?”这“最后的结果”指的自然是殷无咎登上皇位的事情。 【江晴柔?】系统轻轻嘀咕了一声,活似一时半会儿没想起这是哪号人似的,等“想”起来了,却是突然发出一串有些机械的笑声。 温诀微皱了皱眉,简直想打他:“笑什么?” 系统:【宿主您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什么意思?不要绕弯子。” 【这都想不明白,还怪我绕弯子呢?您想想看,在原著剧情中,男主娶江晴柔是因为什么?】系统如是问了一句,在温诀险些用意识揍他一顿之前,终于识趣的接着说了下去,【第一,是因为男主角喜欢江晴柔,第二,是因为男主角需要利用江丞相的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角逐皇储之位,同时铲除反派温崇洲,也就是现在的宿主您,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咱们小九儿对那女人没兴趣,而你这个大反派不仅不会挡他,还在背地里为他铺好了路,那么,娶不娶那江家小姐又有什么影响?】【我说宿主,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放心的和小九儿恩爱吧,本系统为你们撒花花哦!】温诀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恍如拨云见雾,一下明朗了起来。 “师父,您不高兴了吗?”少年略显不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没有。”温诀顿了顿,转而问,“无咎,你当真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无吗?” 殷无咎道:“我只想与师父在一起。” 温诀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心中不由一动,可一想到那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却只能狠下心来道:“若师父要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呢?” 殷无咎疑惑道:“为什么?”虽然以前的很多年,温诀一直在做着他不知道的隐秘任务,但是在殷无咎的心目中,他的师父却并不是一个醉心权势地位的人,所以对于温诀的这个要求,他打心底里感到不解。 温诀道:“夺得皇储之位,能助你更好的为你爷爷报仇,不是吗?” 温诀这话自然是个借口,可殷无咎却毫不犹豫的信了,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就算不当皇帝,就算眼下我还不是那温崇洲的对手,可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的。” “可你如今卷在这权利漩涡的中央,再想要停下来,只怕不容易。” “来日朝中若容不下我,我离开就好了。”殷无咎说着,凝眸看向温诀,眼含期待道,“师父,到时候您可愿与无咎离开这帝都?” 温诀没想到殷无咎连这都想到了。 原来对方已经彻底长大了,不再是曾经那个莽撞而不计后果的孩子了。 若有一天能与他离开这是非之地,偏安一隅,不再操劳于这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俗世……温诀只要想一想那种可能,心中就不由生满了憧憬。 他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的答应了! 可是,他是注定要做这大商帝王的,又怎可能与自己远走高飞? 离开此地,永远都只能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如是想着,温诀只能狠下心道:“这两年来,为了变法之事,你耗费了多少心力,一旦放手,岂不功亏一篑?你当真忍心看到大商黎民百姓,再一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殷无咎变法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大的阻力,而这些反对的人中,不仅有维护自己阶级利益的人,还有许多忧国忧民的忠臣良将,他们单纯觉得废除祖宗法度搞变法,有违礼法伦常,从也而对变法持有很深的偏见!所以一旦殷无咎这个变法领头人下台,之前辛苦起草落实下来的一系列政令,很有可能被尽数废除。 殷无咎突然有些被问住了…… 他原本想说就算他离开了,拥护变法的人当中,也自有可以堪当重任的,比如他的师兄,可是氏转念一想,师兄他一介文官,自己离开后,他若是得不到帝王的支持,只怕不仅无法将他们原有的成果坚持下去,还会给自己招来无尽祸患。 长盛新法得以在全国推行,是那么多人费心努力的结果,他若是一走了之,引得新法作废,未免太过不负责任。 温诀见他眉头深锁,复又道:“师父用心教导你多年,便是希望你能干出一番事业,无咎,你要知道,来日即便你登基为帝,师父也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 温诀在殷无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授他帝王之道不错,可他当时的重心只是帮助殷无咎当上皇帝,从而获得救赎,又哪里会去考虑,自己是不是要培养出一个救国救民的好皇帝这种问题呢? 即便这么多年走过来,见惯了这个世界的百姓们的贫苦艰难,温诀也只是想通过自己的手,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一些帮助,却从未想过,要将拯救苍生这样的担子,强压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只是眼下不这么说,要怎么让殷无咎下定决定角逐那个位置呢? 殷无咎闻言,也想到了温诀从小到大教给自己的那些治国之道,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师父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人吧? 良久,他轻声问道:“师父,您也希望我能坐上那个位置吗?” “……是。”温诀违心的应道。 “好,我会做到。” 即便前路艰难险阻、难以预料,可若这是师父希望他走的路,那么,他愿意去走。 温诀不经意间的一个抬头,忽觉面上传来一丝凉意,过了一会儿,天上就纷纷扬扬的飘落团团白雪来。 两人步子稍稍加快了些,但也不知是这雪下得太过浪漫,叫人留恋还是为何,他们并未使用轻功之类。 等回到家中,肩头发上皆落了厚厚一层雪白,虽说被很快的抖落下来,可衣服头发还是湿的不浅。 “我去弄些热水来。” 殷无咎要去打水,被温诀按坐在了桌边,然而才刚松手,殷无咎又站了起来:“我和您一起。” “我很快就回来了,这也要跟着,你是个小粘人精吗?”温诀故意逗他说。 殷无咎听着他宠溺的语气,微微红了脸,也终于没再要跟着温诀出去了。 江伯和江锦安早已睡下了,但厨房烧水的大灶中还温着满锅的滚水,温诀想了想,将水全舀进了木桶中。 他拎了两桶回去,殷无咎见他还往外走,又要跟过来帮忙,温诀拦不住,只得随他去了。 二人又跑了一趟厨房,一人再拎回两桶,将殷无咎卧房隔间中的浴桶注满了热水。 “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殷无咎道:“师父先洗,我再去烧便是了。” “时辰本就不早,等你再烧一锅,到什么时候去?”温诀说着,指向地上剩下的半桶热水,“我擦擦便好了。” 话落,便要拎着那半桶水出去。 殷无咎先他一步抢过了水桶:“我今日不洗,师父洗就好了。” 温诀见他将木桶抱在怀里,恍惚想起他儿时抱着那装陶罐的背篓时候的模样来,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洗个澡而已,倒还叫你争起来了。” “师父身体不好,受不得寒,您自己洗吧,我出去烧点姜茶,您待会儿喝一碗再睡。”殷无咎说的郑重其事,一点没觉得这是小事,话落抱着水桶便要出去,却在转身之际被温诀拉住了手臂。 殷无咎回过头来:“师父,我真不冷的,不信您看。” 温诀抓过殷无咎伸到自己面前,要让自己摸摸温度的手,触手顿觉一阵滚热。 那暖暖的温度,倒衬的温诀本来常温的手都有些冰凉了。 “你小子,倒也学会撒谎了。”男人忽然曲指,敲向少年光洁的额头。 殷无咎被他的动作弄得下意识闭了下眼,但对方却只是轻轻敲了下他额头便收回了手。 “催动内力暖身,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你将体温弄的这般热,不知道的,还道你是受了风寒,烧的不轻呢!” 被戳穿的殷无咎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温诀趁机拿下他还傻傻抱在怀中的木桶,道:“既然你如此照顾为师,那便同为师一起洗吧,你身上这么热,恰好……为师怕冷的紧。” “一,一起洗!”殷无咎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迷迷糊糊间,被男人拉到浴桶边,扒下了上身的衣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殷无咎慌乱中一把捂住了温诀解自己裤带的手。 温诀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还害羞,你身上哪一处,是我不曾见过的?” 两人都心意相通这么久了,虽说一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事实上也就差最后一步了,其余什么没做过? 殷无咎呼吸一窒,半晌,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好,那你自己脱吧。”这样的话,从为人师表的温老师口中说出来,不见半点下.流之意,反倒只有宠.溺温柔。 温诀话落,缓缓松开了落在殷无咎腰间的手。 得到自由的少年,飞快转过了身去。 温诀不过说了两句话,他便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一颗心更是几乎跳出嗓子眼。 自己简直是,太没出息了! 殷无咎磨磨蹭蹭的脱着自己的衣服,好容易脱完,却在转过身来的刹那,险些血脉喷张而亡。 ——他看见自己的师父……正迈步往浴桶中跨去。 而这显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此刻浑上下未着寸缕! 他们虽早已同床共枕、也有过数次肌肤之亲,但是以前每次亲热时,师父要么是穿着衣服,要么就是关了灯的,他偶尔情动难耐之时,不由自主想要触碰师父的身体,都会被对方阻住,所以事实上,这还是殷无咎第一次看见温诀的身子。 他的师父长得高,长身玉立往哪里一站,虽说挺拔而极有气场,但却难免显出几分单薄,可如今脱了衣服,殷无咎才发现这单薄只是表象,对方的身材——远比他现象的好。 宽肩窄腰,四肢修长,胸腹肌肉蓬勃而又不显夸张,至于肤色,却又是一种极有质感的奶白色,整体给人一种清冷禁欲,神圣不可侵犯的极致美感。 温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身体给人的冲击力,他顺着殷无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垂眸,也向自己身上看去,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扫过完好的前胸,然后他迈开长腿两步跨进浴桶之中,盘腿坐了下来,而后抬头看向殷无咎,招手道:“愣着做什么,不冷吗,快过来。” 他之所以在以前的床事之中遮遮掩掩,如今却又敢如此坦荡,是因为他最近用攒到的一笔积分和系统兑换了去疤药,将之前殷无咎刺在他胸前的那道伤疤消去了。 没有这道伤疤,温诀那种害怕被发现的负担,瞬间就卸了下来。 殷无咎全然没察觉到温诀的心思,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然后一步一步的蹭到浴桶边,刚要抬腿,忽然被温诀拉住了手腕。 他本就心乱如麻的,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温诀拉的一下跌进了浴桶中,身子朝下,两腿悬在了桶沿儿上。 温诀在他刚要呛水的时候,先将人捞了起来。 本是一时兴起想同自己这小徒儿开个玩笑,但见他这呆呆傻傻、落水小笨鸡的狼狈模样,又笑不起来了。 温诀伸手替殷无咎抹了把脸,道:“师父同你闹着玩呢,没吓坏吧?” 殷无咎一双浸水的清澈眼眸看着温诀,慢慢的摇了摇头。 第134章 这呆怔茫然中带着点弱小无辜的模样,简直可爱到犯规。 温诀心念一动,忍不住就低头对着那粉色的唇吻了上去。 “唔……”少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轻呢喃,整个人便溺进了男人的亲.吻中。 唯余一双搁在木桶边缘的腿轻轻晃了晃,那十颗圆润漂亮、微微蜷起的脚趾也变成了绯红。 在这氤氲水汽渲染出的温情气氛中,想要把.持简直是不太可能了。 殷无咎没多久便在温诀的亲.怜.密.爱之中,陷入了一片空茫。 之后,他整个身子疲软的趴在了男人的怀中,等到呼吸渐趋平稳时,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了温诀。 温诀呼吸一窒,但这一次,却并未如从前一般阻开他的手。 而这种放任,无异于是默许了殷无咎的行为。 少年抿了抿唇,试着微微合拢了掌心。 只是轻轻的一下,他便清晰的感觉到了对方莫大的变化。 听闻着师父越来越重的呼吸,殷无咎的心中,倏忽生出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满足与自豪之感。 温诀简直要发疯了。 强忍半晌,他忍不住一把了抓住殷无咎的手。 带着薄茧的温柔,触向了从未被涉足过的地带。 少年白玉无瑕的面庞,渗出了晶莹欲滴的汗珠。 “无咎……你可知师父接下来,要做什么?”温诀柔声问。 殷无咎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模样含蓄而羞赧。 “那你可愿意?”男人的声音磁性低哑,隐含压.抑,却还是耐心的征询着他的意见。 而回应他的,是殷无咎不顾一切的、莽撞而热切的一吻。 当天地合二为一,雨露就此滋长。 风啸火涨,电闪雷鸣之后,开出了无数绝美昳丽的艳花。 两人从甜蜜疯狂、恍若幻境的天堂中觉醒时,温诀抱着殷无咎在他的眉心落下温柔而珍视的一吻,宣示主权一般的道:“你是我的。” “无咎永远是师父的。”殷无咎轻喘着说,“师父也是无咎的。” 身下的水已有些冷凉,温诀不敢再耽搁,抱着殷无咎从浴桶中起来,用宽大的浴巾将人整个裹住,擦干后送到了床上,自己方才寻了东西擦身。 在他于房内走来走去的这个过程中,殷无咎双眼一直紧紧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温诀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一直看着我?” 殷无咎摇了摇头,却仍旧看着他不眨眼,俊昳面庞上那满脸的痴意,恍如着魔了般。 温诀走到床边,捏了下他的脸:“这么看着我,莫非还想再来一次?” 唰的,殷无咎又红了脸。 温诀见状,还以为他会害羞的躲进被子里,却不想对方竟然直接倾身抱住了他的腰:“师父您……想要怎么样都行。” 温诀:“……”这小子怎不按套路出牌? 这么投怀送抱,简直犯规! 温诀抬脚迈上床榻,将人摁到了身下,他这还没干嘛呢,殷无咎先红着脸搂住他的脖颈,一下吻上了他的唇。 这少见的主动,简直让温诀心花怒放,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他直接将主动权交给了对方,全幅身心的享受起这一吻来,直到对方开始无意识的挨着自己磨蹭起来,温诀才将这一场即将再次失去控制的亲.密打断。 殷无咎平躺在床上,一双微湿的眼眸看着温诀,眸中带着七分茫然与三分未能如愿的不满。 温诀心中不由一软,温声解释道:“再继续下去,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殷无咎下意识反驳道:“我又不是女子,哪里那般柔弱。” 温诀看着他娇矜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师父不要笑话我!”殷无咎有些不满的抗议。 “是,不笑话你。”温诀轻蹭了蹭殷无咎秀挺的鼻尖,“那你转过去,趴着。” 殷无咎身子一热,而后听话的转过了身。 接着,他便感觉那不久前方承受过男人无尽爱意的地方猛地一紧。 紧接着便是一阵轻柔的安抚。 只是在殷无咎刚刚要起来时,那动作却戛然而止,然后退离了。 殷无咎顿觉一阵无以言表的空虚。 白皙脖颈弯出一道优美弧线,少年红着眼睛扭过了头来,却见男人已从床上下来,衣衫松散的立在榻边,正用一方帕子慢慢擦着手指,而自己,已被一方锦被严严实实盖住了全身。 迎上殷无咎氤氲的眸子,温诀说道:“你受伤了,我替你上.了些药。” 殷无咎恍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会错了意。 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了无与伦比的羞窘尴尬,之前主动求.爱时都没有这般的窘迫过。 他刚刚还以为,还以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呆愣几秒后,殷无咎抓起被子一把将自己裹了进去,藏的连个脑袋顶都没敢露出。 温诀摸了摸鼻子,还以为他是不高兴了。 因怕殷无咎憋坏了自己,便伸手将被子拉下来些,让他露出脑袋,然后道:“乖,别气了,咱们来日方长,不是吗?” 殷无咎因这一句“来日方长”,一时之间,陷入了另一种境地的心神荡漾中,倒顾不得刚刚的尴尬了。 过了春寒,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然而商文帝的身体却一天差似一天,及至初夏时,已到了难以下榻的地步,更别说处理那繁杂烧脑的国事了。 那一日谈到立储之事,在商文帝明确表达自己打算立殷无咎为太子之后,遭到了众多大臣的反对,而这其中,首当其冲就是温诀,他一向在朝中只手遮天,这一表态,自有无数人跟着附和。 文武百官在下面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吵的皇帝面红耳赤,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便直接晕了过去。 温诀以前是商文帝最为器重与信任的人,可是现在,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却处处忤逆自己,与自己对着干,这叫他如何不气啊! 所以归根结底,商文帝就是被温诀给气晕的。 而这一晕,就再也没能下过床去。 手握剧本的温诀,心中早已清楚商文帝的死是无法阻止的事实,可他没想到竟是自己做的一场戏,将对方气的金銮殿上吐血不止,去了半条命的。 迎上殷无咎充满恼恨的目光,温诀敛在朝服之下的手缓缓捏成了拳,握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就连江锦安都有些不解,回到府中之后,私下里问道:“让无咎坐上那个位置,难道不是师父所愿吗?如今圣上有意立他为储君,而我相信无咎也完全有能力做好这个储君,师父为何还要反对呢?” “这不过是为师对他的一点考验。”这话自然是胡诌的,可不然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说是为了故意拉仇恨,好让自己的爱徒,来日对自己捅刀子捅的更痛快一点? 国不可一日无君,商文帝卧病在床后,力排众议任命殷无咎暂代朝政,温诀明里唱反调,暗里又替他削了那些真正唱反调的人。 第135章 “你们王爷呢,现在何处?” “回贤王,王爷在步春亭。” 步春亭是宁王府中建造在大型人工湖上的一处观景亭,殷弘陵随着小厮过去时,老远就瞧见殷弘玉抱着一坛酒坐在亭中闷灌,旁边站着他的贴身侍卫莫飞星。 殷弘陵皱了皱眉,走过去一把将殷弘玉手中的酒坛子夺了过来。 “放肆,你胆敢抢本王的酒!”殷弘玉还以为莫飞星,厉声训斥道。 “你还要这般颓废到什么时候去?”殷弘陵冷声道,而后看向莫飞星,“你先退下。” “是。”莫飞星看了殷弘玉一眼,眼里隐含着几分担心,然后转身下去了。 殷弘玉慢慢的抬起头来,待看清来人身份,道:“皇兄,你怎么……怎么来了?” 殷弘陵瞧着他这副醉醺醺的模样,眉头愈发皱的深了几分:“我不来,难道放任你就这样过一辈子?” “我这样子,是什么样子啊?”殷弘玉迷迷糊糊的傻笑着道,“这样……不是,不是挺好的吗?” 殷弘陵简直被那笑容刺的有些心疼,半晌,他缓下语气道:“玉儿,自从那年婚宴之后,你就一直这样,那温崇洲奸邪残暴,心思叵测深沉,哪里值得你如此喜欢?” 虽然殷弘玉从未在殷弘陵面前承认过自己对温诀的感情,但是作为从小看着殷弘玉长大,对他了解甚深的殷弘陵,却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不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心里对温诀有怨也有恨,可是在听到殷弘陵如此评价温诀时,还是忍不住的替他辩白。” “不是那样,那你说他是什么样子?” “他很好……也很残忍!”只是那些好都给了别人,留给自己的却只有残忍。 殷弘玉如是想着,被酒气染红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湿润。 殷弘陵不太明白他这个“好”指的是什么,至于“残忍”这个词,他倒是格外的认同:“你心中明白便好,玉儿,皇兄记得你从前最是不屑这儿女情长之事,还说要助皇兄匡扶天下,成就一番大业,难道如今真要因为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而抛弃曾经的信念吗?” 殷弘玉母妃早逝,他跟在钱贵妃身边长大,钱贵妃阴狠虚伪,表面上对他好,实则背地里多有苛待,殷弘厉儿时又骄横暴躁,不仅爱自己欺负他,还带着一群兄弟一块,所有兄弟当中,只有殷弘陵与殷弘清对他有些照顾,所以在殷弘玉的心中,殷弘陵和殷弘清一直是最特殊的存在。 殷弘玉愿意听他们的话,也愿意为他们办事,照理说殷弘陵说这话,多少也能让他振作起来一些的,可是没想到,殷弘玉沉默半晌后却说道:“匡扶天下的事情,自有人去做,轮不到我的头上。” “你这叫什么话?” 殷弘玉道:“如今殷弘厉落马,九弟在朝堂之上如日中天,一呼百应,父皇摆明了要将皇位传于他,而他大概也有治理这个国家的能力,皇兄的愿望不过是想看到这个国家政清人和,繁荣安定,若他能够办到,那我们又何必再去争呢?” 殷弘陵闻言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看来你很看好他。”其实殷弘玉这话,正是殷弘陵心中的想法,可这却又实在不像殷弘玉的性子能说出来的话。 “看好?”果然,殷弘玉闻言忍不住不屑的轻嗤了一声。 “玉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皇兄?”既然不看好,那又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殷弘玉面上一顿,否认道:“没有。” 殷弘陵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似乎很不想皇兄同他争那个位置?”这和以前完全不同,不是殷弘陵自负,而是以前殷弘玉常说,兄弟之中,没有谁比自己的三皇兄更适合成为这个国家的君主。 殷弘玉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还说你没有事情瞒着皇兄?” 殷弘玉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就在殷弘陵以为他要一直这么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我只知道,九弟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协助着他,而我们,斗不过那股势力的。” 殷弘陵面色一变,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说的那股势力,是什么来路?” 殷弘玉知道他在想什么,道:“皇兄放心,那股势力,不会威胁到大商国的。”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殷弘玉道:“我没办法说太多。” 殷弘陵知道自己这弟弟是有分寸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拿国家安危儿戏,而且殷无咎这两年多来,也确实为改善这个国家积贫积弱的局面而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于是紧着的一颗心渐渐松了下来:“也罢,你既不愿多说,皇兄也不逼你,只是皇兄不能看着你成日里这般借酒浇愁度日,今日天气不错,你便随皇兄出去走走吧。” “我不想去。” 殷弘陵道:“那皇兄就在这里陪你谈心。” 殷弘玉:“……”他好不容易让皇兄不再追着自己问了,再这么谈下去,他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于是立马改口答应了。 此时刚刚进入夏季,风和日暖,冷热适宜,殷弘陵领着他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边逛一边时不时的开导几句,快到正午时,殷弘陵提出找个地方吃饭,殷弘玉心里根本没什么想法,随口答应了一句。 进了客栈,跟着店小二上楼,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殷弘玉忽然猛地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走在他身侧的殷弘清问道。 “突然不想吃这家了,我们换一家吃吧。” 这注意改的还要无预兆,殷弘陵很容易便联想到他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想看见的人,于是下意识往二楼扫了一圈,然后,他便注意到了临窗而坐的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殷弘陵一眼便认出了是自己那个半路杀出来的九弟,另一个虽然面生,但一看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和出类拔萃的气质,他也在第一时间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对于九弟的这个师父,虽未见过,但早有耳闻。 殷弘陵道:“你不想看见九弟?” 殷弘玉没吭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窗边那个俊美绝尘的男子身上。 看着男人时不时的给对面的少年夹菜,眼角眉梢尽是温柔,殷弘玉眼中痛色几乎要无所遁行。 殷弘陵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的疑惑来,于是便忍不住的想要探究一番,。 如是想着,他拉起殷弘玉走了过去,殷弘玉半道上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反而成功引起了那边二人的注意。 “三皇兄,七皇兄。”殷无咎看见他们不由有些意外,待人过来后,礼貌得体的打了招呼。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殷弘陵说着,看了眼与殷无咎相对而坐的温诀,“这位先生,便是你的师父了吧?” 殷无咎肯定的应了一句,同时向温诀介绍了殷弘陵与殷弘玉。 殷无咎如今暂代朝政,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温诀好容易循着点空闲拉他出来约约会,是真不想应付这些人,可人都凑上来了,不想应付也得硬着头皮的打招呼,并且暗暗下定决定,以后出来吃饭再也不坐大厅了,一定要开包厢。 每次都能碰上这些老熟人,也真是叫人头大! 殷弘陵道:“不必多礼,先生好风姿,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王爷过奖了。” “先生过谦才是,能将九弟培养的这般出色,先生必是不凡之人,小王对先生仰慕已久,今日有缘得见,不知可否共饮几杯?”殷弘陵是打定了注意要挖出点什么,主动提出了要与他们拼桌的要求,殷无咎虽然因为之前殷弘玉夜闯他们家的事情对他印象不太好,但他也不是爱记仇的人,没多想便同意了。 温诀见两人一左一右在桌前落座,也不好赶人或者直接遁走,便只得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宗旨,能不开口决不多说一句,只是偶尔习惯性的替殷无咎夹两筷子菜,但就这不经意的小动作,莫名就刺激到了殷弘玉。 殷弘玉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然后砰的将杯子拍回了桌上,动静引得其余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殷弘玉却只是看着温诀,半晌,他牵起嘴角嘲讽的笑了笑:“温先生寡言少语,倒是对我这九弟格外的温柔体贴,本王瞧着你们不像师徒,倒像是……” 温诀面色一沉。 殷弘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愈发觉得好笑。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他没有就刚刚未完的话继续说下去,转而倒了杯酒,递到温诀面前:“本王敬温先生一杯。” 温诀犹豫了下,正要伸手去接,殷无咎抢先一步道:“我师父甚少饮酒,七皇兄,我代他喝吧。” 殷弘玉道:“喝得少又不代表不会,九弟如此,是觉得本王,不配与你这师父喝上一杯?” 这借题发挥的,当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殷无咎总觉得自己这个皇兄今日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是怪在哪儿,默然片刻,他无伤大雅的接了句:“皇兄醉了,还是少喝些吧。” “谁说本王醉了。”殷弘玉说着,忽然站了起来,然后慢悠悠地挪到温诀身边坐了下来,他将那杯酒凑温诀唇边,同时半边身子也倚了上去:“温先生不喝,想必是要本王喂你,既如此,本王便满足了你这个愿望吧。” “皇兄!”殷无咎猛地站起来,想也不想绕过去将殷弘玉从温诀身上拉开,展臂挡在了温诀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人问掉马,我计划是三到五章之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了感谢在2021-01-0323:13:46~2021-01-0523:4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世长安5瓶; 第136章 “皇兄!”殷无咎猛地站起身来,想也没想绕过去将殷弘玉从温诀身上拉开,展臂挡在了温诀的面前。 那浑身戒备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极具占有欲小兽:“皇兄这是做什么?” 殷弘玉状似漫不经心的道:“本王不过见你这师父甚得本王心意,想叫他陪本王喝上一杯,又不是要吃了他,九弟如此激动作甚?” 殷弘玉好男风这事儿在帝京之中,几乎已到了无人不住无人不晓的地步,加之他这话又说的直白露骨,殷无咎真是想不多想都难了。 向来谦和有礼的人,忽的沉下了面色,冷着声音道:“皇兄要饮酒作乐,自有无数公子佳人乐意作陪,还请不要为难我师父。” 殷弘玉不屑道:“若我偏要呢?” 殷无咎寒着脸道:“那就休怪弟弟不客气了。” “好大的口气啊!哦,是了,皇兄差点忘了,九弟如今可是一人之下的亲王呢,比我这个小小的宁王可厉害多了,所以,你要降罪于皇兄吗?” 殷无咎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忽然不想和他多费口舌,转过身去对温诀道:“师父,我们走吧。” “不准走!” 殷无咎也不听他的,拉住温诀便要离开。 殷弘玉视线落在他握住温诀的手上,又见温诀二话不说便要随他离去,忽然一阵怒火上涌,不经大脑便抓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鞭子朝着殷无咎后背挥了过去。 眼见着那锐利的鞭身就要落到殷无咎背上,忽然,被温诀一个反手给抓在了掌中。 殷弘玉一愣,反应过来后,下意识便要将鞭子抽回来,但是用了半天劲儿也没能成功,他于是气恼的呵斥道:“你给本王松开。” “松开,好放任王爷肆意伤人吗?” 听着男人冷冰冰的语气,殷弘玉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然后他发泄似的,又猛地扯了一下自己的鞭子,却没想到,这次竟然成功将鞭子扯出来了。 劲韧的鞭身重重抽在地上,发出一计响亮的轰鸣,殷弘玉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温诀:“本王就伤人怎么了?你不过一介草民,有何资格过问本王的事!” 温诀不知道他突然发的什么疯,掌心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意,叫他完全没有心思再和他多扯,于是他偏头看向坐在那里的殷弘陵:“贤王爷,宁王想必是喝醉了,您还是早些送他回府休息吧。” “本王没醉,谁再说本王醉了,本王砍了他!”殷弘玉恼怒的吼了一嗓子,又开始乱挥自己的鞭子。 眼见着楼上吃饭的客人们纷纷朝着这边看过来,温诀当机立断,伸手一把点了住他的穴道。 “你——温……”殷弘玉震惊之下险些说漏了嘴,好在收的够快,不然温诀只怕真要凉了,“你敢点本王的穴,你快给本王解了,不然,不然本王要你好看!” 温诀非但没给他解穴,直接连哑穴也封了。 殷弘玉简直被他这行为气红了眼,瞪着温诀的眼神像是恨不能吃了他似的。 温诀避开他的视线,看向殷弘陵:“温某多有冒犯了,只是此地人多眼杂,若闹出些什么终归有损皇家声誉,还望贤王赎罪,温某替王爷将宁王送回府中吧。” 殷弘陵敛起眼中复杂的神情,道:“我等扰了阁下进食才是不该,至于七弟,就不必麻烦先生了,来人。” 片刻,两个身着灰衣的男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在殷弘陵的吩咐之下走到殷弘玉身边,要将他扶起来。 温诀道:“温某还是送宁王一程吧,也好替他解了穴。” 殷弘陵闻言,道:“也好,那便有劳温先生了。” 殷无咎看见温诀一手落在殷弘玉的腰间时,以为他要抱他,下意识说道:“师父,让我来吧。” “不必,为师来就好。” 殷弘玉显然和殷无咎想的一样,布满阴霾的一颗心顿时恍若见了阳光般,明丽绚烂起来,与此同时心跳也跟着有些乱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睁开眼睛时,天地都调转了过来。 殷弘玉:“……”他竟然,竟然就这么将自己抗在肩上! 温崇洲,你当本王是什么,一文不值的破麻袋吗? 就连殷弘陵都被他这举动弄得有些哑口无言了 而看着温诀扛着殷弘玉往楼下而去的背影,殷无咎在无语的同时,心中也有些不解。 ——据他对师父的了解,后者并不是好事的人,可是眼下,师父为何执意要送殷弘玉出去呢? 温诀将殷弘玉弄到酒楼外面时,刚刚那两个侍卫中的一个,已经雇好了马车等在门口。 温诀将人放进马车的同时,沉声开口道:“宁王今日之举,可是忘了先前答应温某的话?” 殷弘玉因为他刚刚那没有半分怜惜的一番运送,头脑充血,从脸到脖子皆是一片通红,眼睛里也满是血丝,此时看着温诀的眼神,透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可怜和狼狈。 温诀顿了下,然后替他解开了穴道。 身体恢复自由的殷弘玉,一下跌坐在了马车里,他看着温诀,负气道:“本王知道,不必你提醒我!” “王爷记得最好,否则,就休怪温某对你和贤王等人不客气了。”其实温诀并没想过要伤害他们,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封住殷弘玉的嘴。 ——他知道殷弘玉十分在意殷弘陵和殷弘清这两位兄长,为了他们的死活,他也该守住那个秘密一辈子。 殷弘玉听着他这冷酷的话语,心头简直像被捅了一刀:“你我之间,难道当真没有半分情分可言了,至于你如此威胁于我?” “若无半分情分,王爷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温诀这话简直比什么也不说都要来的残忍。 可是不这么说又能如何?他的心,他这个人,此生只能给予一人,只要他无法给殷弘玉他想要的回应,那么给他希望,才是最大的残忍。 殷弘玉眼神都暗淡了下来,半晌,他闭了闭眼,颓然的说道:“我说过的话,我会记住的,你走吧。” 温诀确定他不会坏事之后,转身下了马车。 殷弘玉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心痛的几乎难以呼吸。 过了一会儿,殷弘陵也上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殷弘玉面上的刹那,掀帘的手不由顿了一下。 “玉儿,你与九弟的那位师父,是否一早便认识?”虽是问句,确是肯定的语气。 殷弘玉否认道:“不认识。” “不认识?那你现在这副样子!” 殷弘玉失魂落魄道:“我什么样子?” 殷弘陵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到殷弘玉面前。 殷弘玉瞟了眼,没接:“干嘛?” 殷弘陵沉默了下,而后捏着那帕子轻轻替他擦了擦眼睛:“傻瓜,竟连自己哭了也不晓得吗?” 殷弘玉闻言面色一僵,视线移到那方湿掉的帕子上,顿了几秒,而后飞快的将脸扭向了一边。 殷弘陵看着他这模样,止不住的心疼,终于是不忍心再向他追问下去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看出了不少端倪。 看玉儿的表现,绝对在先前就认识九弟那个师父的。 而从那温先生的言谈举止和身手看来,他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 莫非自己之前弄错了什么?其实玉儿喜欢的人,压根不是那温崇洲,而是殷无咎的这个师父,还有……这位温先生,会不会就是玉儿之前所说的,站在九弟背后的那个强大的势力? “昮赴。” “属下在。” “你去好好查查这个温诀,看看他到底是何来历?” “属下领命。” 将殷弘玉送回府中之后,殷弘陵让自己的心腹去调查温诀,只是可惜的是,在旻赴几乎调动了他们所有的关系网连着查了一个月之后,也没有任何的收获,而这时候,殷弘玉已经摄政快两月了,并且在朝中囊括了大量的人心和势力。 温诀先前拜见过商文帝许多次,但是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他本以为这一回也要吃个闭门羹,却不想赵延盛在他求见之后,竟然直接将他请了进去,就连通报都没有。 察觉到温诀的意外,赵延盛解释道:“圣上先前已吩咐过,若是将军来了,直接带您进去,只是圣上刚刚睡着了,将军可得等一等。” 看到商文帝的刹那,温诀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 商文帝这些年来身子虽然一直不大好,可因为御医们的精心调养,除了面色差些,整体看起来并不单薄,可眼前躺在床上的人,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单薄的身子将被子微微拱起的一点凸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张原本福相而颇显贵气的脸,肉也全都消了下去,眼窝深邃,两颊凹陷,短时间暴瘦导致的两道明显的法令纹松弛的耷拉着。 人们常说一个词叫做“瘦到脱相”,这一刻,温诀可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若不是事先知情,他绝对无法相信,眼前这人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九五之尊。 “怎么会这样?” 一旁正给皇帝调安神香的沈寄梅道:“这两月以来,陛下每日只食了些微汤羹一类的流食,身体得不到营养补充,自然日渐消瘦。” 温诀道:“陛下吃不下东西吗?” “不是吃不下,而是不能吃,经脉受阻,血液流动凝滞,肝脏也完全坏了,多食身体无法代谢承受,便会呕血便血,会有性命之虞。” 温诀讶异道:“竟如此严重?” 沈寄梅叹了口气:“即便再如何小心将养,只怕也难以恢复到从前了。” 他这话说的还算含蓄,说的难听点,商文帝这条命现在就是在倒计时,保不齐哪一天就得油尽灯枯,魂归天外了。 两人浅聊了几句,温诀注意到床上的人眼睑微微动了动。 他预感到对方是要醒过来了,便止住了话题。 果然,很快商文帝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闲庭,你来了。”他虽说病的这样厉害,但脑子倒还清明,一眼便认出了温诀来。 “末将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了。”商文帝说话的语气轻而长,显得十分虚弱,然后,他朝着温诀抬了抬手,道,“你过来坐。” 赵延盛闻言,立刻手脚麻利的搬了张凳子放到了龙榻旁边。 温诀坐过去之后,商文帝让赵延盛将殿内的人都遣了出去。 温诀安静的等着商文帝开口。 ——对方这举动,很显然是有话要同自己说的。 商文帝并没有看温诀,他似乎疲倦的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朕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迎接那一天到来的准备,可眼下事到临头,终是有些不舍!” 温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索性商文帝似乎也没想他接话,顿了顿,又接着说:“其实朕已经应该庆幸了,朕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若不是你,早在十多年前,朕就不在了,又哪里还能再见到朕的小九。” “闲庭,你我君臣多年,朕一直不明白你想要什么,若说你要的是这江山,以你手中的权势,早已能颠覆这天下了,可是你并没有这样做;若你无此意,那又为何执意忤逆于朕……还是你的心中,另有想要拥立的皇子。” 温诀沉默了下,道:“不是。” 商文帝终于转脸看向他:“那是为什么?” 温诀:“……”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想让殷无咎当这个皇帝的吧。 这话说出来,那也要人皇帝能信啊! ——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他要看好殷无咎的话,干嘛整那些幺蛾子呢? 商文帝见他半晌不说话,道:“你既不愿说,朕也无法逼你开口,你如今想要的是什么朕不清楚,也无力去改变,闲庭,旁的朕不想多说了,朕只求你一件事情。” 看着眼前之人这虚弱而无能为力的模样,温诀终于有些装不下去了:“陛下只管说便是。” 商文帝道:“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朕希望你能善待无咎,你答应朕,好吗?” 温诀心中一动,然后道:“臣遵旨。” 商文帝闻言,面上神情渐渐缓和下来,随即唇边弯出一点浅浅的弧度:“朕知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你既答应了,朕也便能放心的走了。” 温诀看着那张挂着浅笑的面容,恍惚发现,其实殷无咎的长相也是有几分随了他的。 商文帝以前面相圆润不显,如今瘦下来,眉眼五官全清晰了起来,加上他又是个极白的肤色,倒显出几分好看的清儒俊逸来,也难怪无咎的母亲,当年能那般死心塌地的放弃宫外的自由,跟着他来到这似海深宫中。 可是此刻,这个不算年迈的男人却只能缠绵病榻,束手无策的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多么残酷的事实! 又过了一会儿,殿外传来敲门声。 在商文帝应了一声之后,赵延盛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之中,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瓷碗,碗里是半分炖的软烂的汤羹。 “陛下,吃些东西,好吗?”赵延盛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桌上,细声说道。 “扶朕起来吧。” 温诀在赵延盛伸手之前,先一步扶住商文帝,将他从床上缓缓托了起来。 赵延盛见状,将那晚汤羹递到他的面前,商文帝接过,自己慢慢地吃着。 那端着碗的手,从前因为中年发福而显得有些粗短,如今看起来却十分修长,只是没什么力气,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的十分艰难,吃上两口便要歇息一下。 温诀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让臣帮陛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0523:47:36~2021-01-0622:1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7章 “不必,朕虽体力不济,可还没到吃喝都需人喂的地步。”商文帝坚持自己吃,那正常人两口就能干掉的小半碗汤,却叫他吃了许久。 完了后赵延盛还十分高兴的说了句:“殿下可是好些了,今日吃的多了些呢!” 温诀:“……”这哪里多了,养只猫也不过如此了! 商文帝接过明黄的手帕擦了擦嘴:“扶朕躺下吧。” 温诀便又扶他躺下:“陛下若无旁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晚些再走,陪朕一会儿吧。”老皇帝语气虚弱的说。 他躺了片刻,忽又问起殷无咎的所在来,得知他在处理朝事,却还是叫赵延盛派人唤他过来,倒显得与平日里大不相同,而有几分任性了。 过了一会儿,商文帝没看见人,问道:“怎么还未来?” “陛下,这才过去一刻钟,王爷应是正在路上呢。” 商文帝闻言,忽而沉默了。 又过半晌,他的情绪渐渐变的焦躁起来:“赵延盛,你亲自瞧瞧去。” “是,奴婢这便去。”赵延盛总觉今日的陛下有些奇怪,也不知为何这般心急? 赵延盛出去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商文帝已不知何时从先前的焦躁中走了出来,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闲庭,朕有些累了,要稍歇顷刻,待咎儿到了,你唤醒朕。” “是,臣知道了。” 商文帝眼睑缓缓地闭上了,看起来俨然一副疲倦到难以支撑的地步,但这时候,他又扭过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也不知是否错觉,温决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遗憾与不舍。 在商文帝睡过去的那一刻,温诀恍惚意识到什么,心神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陛下!”温决试着轻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他于是伸手探了探商文帝的鼻息。 虽然有些微弱,但好在是存在的。 温决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根据书中记载,商文帝驾崩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应该不会有事的。 如是想着,温诀安心坐回了床边凳上,期间,丽妃带着十三公主过来探望,见皇帝正睡,呆了片刻就离开了。 再后,殷弘琪过来了,看了看商文帝,转而对温诀道:“温将军,借一步说话。” 温决道:“王爷有何事,不防就在此说。” 殷弘琪道:“父皇正在安睡,不好打搅了他。” 温决沉默了下,跟着出去了,其实他也想看看,这位八王爷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行至偏殿,温决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下,道:“王爷请讲吧。” 殷弘琪见他这散漫无礼的态度,心中不由暗恨,但面上却只得强忍,整理了下情绪,他说道:“父皇今已日薄西山,性命微浅,想必将军也看出来了,他是有意立那孽种为太子的,而将军,应该也同本王一般,不想那孽种登上皇位吧?” 温诀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听他开口一个孽种闭口一个孽种,眼神不由微沉了沉,道:“王爷怎么就知,本将军不愿御煜亲王继承大统呢?” “那孽种一直仇视将军,近来更是大肆打压将军手中势力,而且……”殷弘琪说着,眼珠转了转,继续道,“而且将军可是杀了将他养大的祖父,他必是要报仇雪恨的,届时他若登上皇位,又岂会容得下将军?”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一说起这事情,简直是触温决眉头:“原来当日之事,八王爷也参与了吗?” 迎上温决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深沉眼眸,殷弘琪顿时有些心虚,他眼神闪了闪,道:“本王不过听大皇兄提过一嘴罢了,这不重要,本王只想问,温将军可愿与本王联手,铲除了那孽种,从此高枕无忧。” 温决沉默半晌,就在殷弘琪几乎要摸不准他的心思时,应道:“如此自然是好,王爷既想与本将军合作,起码得告诉本将军王爷的计划。” “父皇偏疼那孽种,每日里只要他近前伺候,可父皇若是在他伺候之时出了意外,那他必定成为众矢之的,只是他如今手中势力不可小觑,轻易只怕难以扳倒,所以届时还需借助将军力量。” 这话什么意思? 温诀咀嚼了一下,心中顿时生出个不好的念头来,下一秒,他忽的站了起来,就要往殿外行去。 殷弘琪见状,条件反射一把将他拉住:“时机未到,将军还是晚些过去的好。” 温决定了定神,收敛起自己的心思,道:“王爷要如何对付御煜亲王本将军不管,只是圣上于本将军有知遇之恩,本将军不允许任何人谋害圣上。” 殷弘琪闻言愣了愣,随即却笑了:“这话可真不像将军能说出来的,将军何时如此忠君了?”这么义正严词,倒像金銮殿上忤逆父皇,将人气吐血都不是你似的。 人命关天,温决不欲与他多言,甩手撇开他,一闪身消失在了偏殿之中。 “温崇洲!”殷弘琪一时面色大变,拦不住人,只得也匆忙跟了出去。 温决与殷无咎水火不容,这在朝着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殷弘琪本以为找温诀帮忙他必定不会拒绝,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来到帝王寝殿,一眼便看到站在那里的殷无咎,殿内看着风平浪静,不像有事的模样,这叫温诀多少松了口气。 然而等温诀再靠近些,便觉出气氛的不对来。 “……父皇。”眼见殷无咎轻轻地唤了一声,而床上之人半晌没有回应,然后,殷无咎做出了和温诀刚刚相同的举动。 温诀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这举动的意图,他想到商文帝去世的时间不是现在,想同殷无咎说一句,然而尚未开口,少年带着微颤的指尖已探上了榻上之人的鼻息。 几秒的停顿之后,殷无咎整个人让陷入了一种雷劈般的呆滞中。 温诀见他这反应,心中“咯噔”一下,莫非…… 赵延盛在一旁抖着身子,一边往皇帝身边凑,一边大声的喊着:“太医,传太医!” 沈寄梅与半个太医院的人都守在偏殿,闻讯很快赶了过来,那些个老太医见这阵仗皆不敢上前,还是沈寄梅出来检查的。 赵延盛见他沉着面色摇头,一瞬犹如天塌地陷,扑通跪到地上就哭了起来:“圣上,圣上啊,您怎么就撇下老奴这么走了啊,圣上……” 听着他情真意切、痛彻心扉的悲鸣,殷无咎一时之间脑子有些空白。 他好不容易有了亲人,有了父亲,可是未享几日天伦,对方忽然就……这真的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而不过转眼,这梦便醒了。 振聋发聩的丧龙钟声中,宫妃、皇子、公主与以及出宫建府的王爷们陆续赶来,进门便是跪下一通哭。 站在人群中的殷弘琪见状,面上却偷偷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然后,他也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膝行着蹭到龙榻边,抓着被角大哭起来:“父皇啊,方才儿子前来拜见,您还好好的,怎么这一眨眼就,就,呜呜呜……” 殷弘琪嚎叫了半晌,忽然停下来,一脸悲伤的看向沈寄梅:“沈太医,你不是说父皇只要好好将养,还有活头的吗,怎么突然就?” 沈寄梅方才检查过程中,在商文帝用过的碗盏中发现了毒药成分,这事儿也不可能瞒,殷弘琪既问,他便只得如实作答。 尚不知情的人一听,纷纷面色大变,到底何人如此丧心病狂,大逆不道?陛下都已病至此境,竟还要痛下杀手。 “九弟,本王见父皇死时,是你在此伺候,这毒药究竟何人所下?”说话的是殷弘杰,这分明就是要将这屎盆子扣在他身上了。 温诀闻言,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他和殷弘琪是串通一气的,这些家伙,殷弘厉都倒台了,那下场竟然还没成为他们前车之鉴,让他们夹着尾巴做人。 殷弘杰这么一说,殷弘祥那几位皇子并几个宫妃看向殷无咎与温诀的眼神顿时就变了,简直像看十恶不赦的畜生一般。 “你父皇病成那样,登仙岂非早晚之事,你竟一日也等不得了吗,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殷无咎直挺挺跪在床边,在一群人的指责谩骂中,显得无助而单薄,他从始至终一言未发,面向着商文帝的方向,面色泛白,眼白不满红丝,看起来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可眼睛却又是干涩的。 殷无咎虽从未在温诀跟前表现过父子相认后的心情,但温决心里清楚,殷无咎是很为这事高兴的,商文帝无治国之才,也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可是他却并不似许多君王那样冷酷无情,他对殷无咎,是真的关心爱护,即便死前,最放不下的也是他,甚至放下一个帝王的尊严,去求自己能善待于他。 看着此刻的殷无咎,温诀恨不能走上去一把将他抱进怀中,可是此情此境,他不仅无法抱他,就连替他说一句公道的话,都不能够。 “来人,还不将这谋逆弑君的乱臣贼子拿下。”殷弘杰面红耳赤的煽动道。 温诀看着他们这副嘴脸,恨不得将他们捆起来暴揍一顿,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从前为难他时,与这些人似乎本无异处。 殷弘玉也来了,人群中偶尔撇她一眼,见他站在那一言不发,心中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这人如此疼他,见他如此被这些人欺辱,必定忍的辛苦吧。 “此事尚未有定论,四弟岂能妄下断言。”在这众人落井下石之际,开口的竟是殷弘陵。 殷弘厉被贬谪流放,如今,他是几位皇子中,最有希望与殷无咎竞争皇位的人,不过依照他的平行而言,他能说出此言,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0622:13:59~2021-01-0914:5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瀞14瓶; 第138章 “父皇所用食器之中验出毒药,此乃不争事实,如今九弟是最大的嫌疑人,自当收押天牢候审……温将军,你说本王这话有何不妥吗?”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顿时都落到了温诀的身上。 殷无咎心中顿时一沉。 ——这温诀与自己有血海深仇,况又素来看不惯自己,怎可能替自己说话,且说不定……这事情还有他的一份子。 温诀的回答果然没没有令殷无咎“失望”。 “八王爷此言,并无不妥。”男人一副事不关己的立在那里,语气漠然道。 殷弘琪闻言,面上顿时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 哪里没有不妥,不妥大了好吗? 且不说帝王吃食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方能到他手中,就说今日面见过商文帝的人就有那么多,那这些人全都有嫌疑,是不是都要打入天牢呢?包括温诀,包括殷弘琪这些所有的人。 可是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如今帝王一薨,朝中无人能主持公道了,谁手握重权,谁说的话就是真理。 四皇子八皇子这些人手中本就拥有不小的势力,又有温大将军替他们撑腰,他们即便指鹿为马又能如何? “王爷将军不可啊,圣上刚刚驾崩,朝中内外必然动荡,如何能……”在场众人一半恨不能落井下石,一半是四皇子他们自己人,一半明哲保身,落到最后,开口说句公道话的,竟只剩了赵延盛一个。 “狗奴才,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只是他话未说完,便被殷弘杰一口打断,等赵延盛再想开口的时候,殷弘杰直接一脚踹过去,将人踹的翻了个跟头,跌在地上半晌没起来。 就算商文帝这皇帝当的窝囊,那也是宫中女人们的天,赵延盛是他跟前最信任的人,这几十年来还从未受过什么怠慢,这不过想开口说句公道话,竟没说完就被人下了如此重手,脑子发懵的同时,更觉悲从中来,感怀起刚刚逝世的商文帝来。 将殿内众人皆震了个一愣,殷弘杰整了整衣领子,颐指气使喝令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上来拿人?” 那群面生的侍卫闻言顿时一拥而上,很显然,他们是这兄弟俩一早安排好的人。 可气温诀也没料到商文帝竟在这时候撒手人寰,疏于防范叫这些人替换了宫中防卫也毫不知情。 看着殷无咎被押下去,殷弘琪得意的走到温诀身边,想要说点什么,谁想还未开,就被温诀一句话堵了回去。 “陛下驾崩,八王爷不见半分哀色,怎么反倒如此喜形于色?” 此言一出,那群人看向殷弘琪的眼神顿时变了。 殷弘琪面上的笑意瞬间凝结,半晌憋红了脸,恼羞成怒瞪向温诀:“你……” “本将军向来忠君爱国,且先帝对本将军有知遇之恩,如今先帝被歹人所害,本将军绝不会任这罪魁逍遥法外。”温诀虽然态度慵懒,语气散漫,但一句赶着一句,压根让殷弘琪插不上嘴。 话落后,他朝着床上的商文帝拱手一拜,转身走了出去。 “八弟,你说那姓温的说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殷弘杰拧着眉头道,“你不是说他同意助咱们铲除那孽种吗?” “放心吧,他会的,那话不过场面话而已,若那老九登基,对他有何好处?他不会针对我们的。” 殷弘杰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放下心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殷弘琪面上闪过一丝阴冷:“既然他进去了,就别想再活着出来了,走,你我先去天牢瞧瞧九弟去。” 牢房的地上铺着薄薄一层潮湿发霉的稻草,上面不时有了蟑螂老鼠爬来爬去,呼吸之间尽是一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而此时,一个少年静静端坐在这牢中破旧的小板凳上,他气质沉静,容貌清昳,一身锦衣无尘,细细看去,那宽袍光袖之下的双手双脚皆被冰冷沉重的铁链紧紧束缚着。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不一时,牢门上的锁链被打开,几个郁卒走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将殷无咎带走。 殷无咎质问了他们几句,那几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是直接上了手。 殷无咎四肢被缚,纵有一身本事施展不开,被他们带到了刑房,而候在其中的,正是殷弘琪与殷弘杰兄弟二人。 “怎么才来?”殷弘杰一看见他,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样子像是等的不耐烦了。 一个郁卒小心翼翼的回道:“王爷息怒,只是他甚不配合,一路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你倒横的很,都进了这天牢了,竟然还敢生事!”殷弘杰嗤笑了一句,然后骤然呵道,“铐起来!” 殷无咎冷声道:“尚为过审,你们便想动用私刑了?” 殷弘琪说:“我们现在不正在审吗,九弟急什么?” 殷无咎很快被那些狱卒吊到了刑架上,殷弘杰二话没说,先是狠狠抽了他几鞭子。 殷无咎顿觉一阵火烧火燎、撕心裂肺的剧痛。 看着他痛的面上落下大颗的汗珠,殷弘杰解气道:“孽种,本王让你还猖狂,如今父皇死了,我看谁还给你撑腰。 殷无咎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主持变法以来触及了许多人的切身利益,而这殷弘杰殷弘琪更是其中之一,他们早恨自己恨得牙痒痒了,今日落到他们手中,只怕不死也得少半层皮,他手下的那些兵马,终归是远水解不了近火,至于追随于他的文官,这时候嘴皮子再厉害,也不可能用嘴说死那些挡住他们的官兵冲进来。 殷无咎身上痛,心里觉得嘲讽的同时则有些担心。 ——平日里他磕着碰着,手指头划破一点师父都念叨半日,今日若是落得一身伤的回去,也不知师父会气成什么样? “看来皇兄伺候的还不够啊,九弟竟还有功夫走神?”夹枪带棒的一句话下来,殷弘杰丢下手中染血的鞭子,狠毒的视线四下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了火盆中烧的通红的烙铁上。 烙铁从火盆中抽离出来时,带起了无数噼啪作响的火星,在这昏暗寂静的刑房中显得十分诡异可怖。 殷弘杰缓缓抬手,将烙铁举到了殷无咎的胸前:“怎么样,九弟,怕吗?” 怎么会不怕,可是他不能在这两个小人面前露了怯,他一双眼睛愤恨的盯着殷弘杰,紧咬着牙关一语不发。 “这烙铁烙在身上,痛过也就罢了,可若是烙在显眼之处,四哥你说,大商国会要一个带着耻辱刑印的人做皇帝吗?” 幽森的话语回荡在密闭的刑房中,殷无咎心倏地一沉,而殷弘杰却顿时恍如醍醐灌顶。 “九弟,你说皇兄刺在哪儿好呢,脸颊,嘴巴,额头,还是……”他的手往上,将那火红的烙铁举在了殷无咎面部的方向,离着半指的距离上下左右的找着位置,最后定在了右眼上方,“就眼睛吧!” “不,不要……”殷无咎只觉得眼睛被那热气熏染的睁不开,他再也淡定不下去了,用力的挣扎起来,然而锁住他手脚的玄铁链那么刚硬,铁链碰撞的铮铮声中,他浑身青筋暴突,皮肤磨得破皮出血,也未能睁开半分。 “哈哈哈哈,原来九弟平日里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吗?”殷无咎这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模样,看的殷弘杰莫名兴奋起来,“不过事到如今,你就是认怂求饶,也来不及了。” 殷弘杰说着,手缓缓的往前,就要将那烙铁摁到殷无咎的眼睛上。 他以前在刑部当差过,知道这样慢慢儿的来,比一下摁上去更疼更能折磨人。 火热的温度熏的他眼球生疼,殷无咎往后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他绝望的再一次闭上了眼。 就在这一瞬之间,他听到一声痛苦的惨叫。 精神高度紧绷的他,甚至没有分辨出那惨叫是属于谁的,直到耳边的哀嚎声持续了数秒,他才察觉到不对来。 殷无咎睫毛颤了颤,然后试着睁开了眼睛。 “师,师父?”看着护在自己面前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殷无咎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对方转过身来,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师父,真的是您,您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温决说了半句,忽然说不下去了,顿了下,他运剑如飞,咔咔四下斩断了锁住殷无咎手脚的铁链。 殷无咎猝不及防失去支撑,身子一软就要滑到地上,温诀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揽进怀中,阻住了他跌到地上的身子。 “很疼吧,且忍一忍!” 殷无咎看着温诀深锁的眉头,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道:“一些皮外伤而已,师父别生气。” 温决心中一涩,彻底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的确是气,气的不是殷无咎受了伤,也不是伤害他的人,而是他自己——原本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当时他万不该让这两个家伙将无咎押进天牢的。 原想着自己那么说,可以稳住自己那该死的人设,同时殷无咎进了牢房,殷弘琪这兄弟俩必定要谋害于他,不论刺杀还是下毒,温决都有办法化解,同时他也可拿到些证据,之后,只要等他再找到了殷弘琪下毒害死商文帝的证据,两罪并罚,这兄弟二人就是本事通天,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兄弟俩竟然半刻也等不及,不走程序,不等狱司提审,直接就将人弄过来上了私刑。 还好他来的快,要不然,他必定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0914:50:12~2021-01-1122:3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琑:逍遥公子1瓶; 第139章 “你,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天牢?” 亲眼目睹了自己“好兄弟”在眨眼之间被砍掉了一条手臂,殷弘琪瞬间不淡定了。 这人究竟是谁,竟能越过重重把守闯入这天牢? 温诀扫了眼蜷在地上捂着胳膊痛呼打滚的人,只见他已构不成什么威胁,便不再理睬,扶着殷无咎走到方才那张木凳上坐下。 男人一双幽深,沉静的眼睛不偏不倚看着殷弘琪,脚下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去。 他生得俊美无俦,表情也并不阴狠,然而面对着此时此刻的他,殷弘琪心底却生出了种死神降临的惶恐。 他连连地往后退着:“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温诀的嗓音温润中隐含几分森然:“我倒想问你想干什么?” 木架上的炭盆子里,粗陋的木炭已全烧过了芯,在这炎热的夏季里,稍稍靠得近了些,便觉一阵热浪熏人。 温诀从炭盆旁行过时,脚下没有任何停顿,然而手上已多了一柄烧得火红的烙铁。 殷弘琪见状愣了几秒,恍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一时之间骇然变色,连退数步一直退到了墙边,后背抵住滚热的墙壁退无可退。 “来人快来人啊,有刺客,来人……” 温诀勾了勾唇角,道:“你便是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殷弘琪闻言,想到这人能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那外面自己安插的那些属下,必然是被他给摆平了。 空气之中,一时之间只剩了无尽的绝望。 眼见着那烙铁就要落在自己的皮肉之上,殷弘琪吓得大叫起来:“住手你住手,本王是王爷,是我朝身份尊贵的皇族,未来可是要做这当朝天子的人,你胆敢谋害于我。” 温诀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样,知道怕了吧?”殷弘琪见状又找回了几分底气,“还不将这东西拿开。” 温诀看着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都忍不住要骂他蠢了。 果然如书中所说的无二,这八皇子空有几分野心,然而那一点小聪明压根就撑不起这天大的野心来。 “如今先帝驾崩,朝中无人主持大局,即便杀了你,又会有谁来替你撑腰呢?” “你……啊——”话没说完,但听一声痛苦的嘶叫响彻天牢。 殷弘琪捂着嘴,目眦欲裂地瞪着温诀,眼中惊恐痛苦交织。 “大商国的确不会要一个身上带着烙印的皇帝,所以,你这辈子是无望坐上那个位置了。” 殷弘琪也不知听见了他这话没有,眼睛一翻,痛得昏死了过去,空气之中,一时之间溢满了皮肉烧焦的难闻气味。 温决缓缓松开了握在手中的烙铁,不再多看这人一眼,他提步走至殷无咎身边,扶起他转身离开了这不知吞噬了多少人命的刑房。 殷无咎偏头,看着温诀那张喜怒难变的面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在他的印象当中,师父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恍若迎面的春风一般,莫说杀伐,便是生气的样子他都很少见过。 可是刚刚,他在这云淡风轻之中,一下砍断了殷弘杰一条手臂,一手烙烂了殷弘琪的嘴。 这殷弘杰失血过多,若是救得及时兴许还能保住一命,至于这殷弘琪,伤在嘴上,今又正值夏季,不能吃喝加上容易感染,只怕是难活下来了。 这两人素来仗势欺人,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死了倒也罢了,让殷无咎在意的,是师父方才那充满杀意的模样,叫他心中有些不安。 刚从天牢出来,江锦安、贺毅阳并着一众追随于他的大臣们正急匆匆地往这头赶,有的人甚至衣衫不整,看着像是刚从床上被挖起来的样子。 看见殷无咎浑身染血地被人搀扶着走出来,那群人顿时全凑了上来,言语之间满是真切的关心与愤怒。 “无咎,那些混蛋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伤成这样?” 殷无咎道:“不过吃了几鞭子,不碍事,养些日子便好了。” “还好有师父在,不然还真不知道他们能给你出什么来!”贺毅阳越想越气,手中霸王枪狠狠一戳,将脚下厚重的青石都震成了数块,“混蛋,竟然动用私刑,他们怎么了,我进去杀了他们!” 贺毅阳是个暴脾气,本就看不惯四皇子那群人,知道他们还对殷无咎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了,更别提什么礼度尊卑。 贺毅阳一向是说什么做什么,话还没落地,人已经越过他们向着天牢里冲了进去。 一路走过去,看守的郁卒们晕的晕,被点穴的被点穴,总之没一个能动弹的。 他很轻松便寻摸到了那间审问殷无咎的刑房,怒气冲冲地进去,等看清里面情形却是傻了眼。 那浑身华服、尊贵无比的两位王爷,一个残肢断臂地蜷在血泊里,一个面上血肉模糊的翻着白眼在地上挺尸,那场面简直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当夜料理完宫中混乱之后,贺毅阳与江锦安提起这事儿,江锦安听罢,默然半晌,道:“师父当真,是极在意他的。” 贺毅阳道:“那是自然,师父自小就疼无咎,说起来若非因他,你我也不能做师父的徒弟。” “师父远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在意他。”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要费尽心思去做那样的谋划,但有一样江锦安却是确定的——师父他不论做什么,都一定不会伤害无咎。 宫廷遭此变故,也没有人去计较温诀进宫劫狱的事情,所谓擒贼先擒王,四皇子八皇子倒台之后,那些追随他们的人瞬间没了依仗,还不是想怎么查怎么查。 殷无咎很快挖出了他们密谋毒害商文帝的事情,与此同时,赵延盛将一封早就写好的立储诏书了出来:“先皇其实一早便想立王爷为太子的,只是担心给王爷招来祸患才一直未将这诏书公诸于众,不想如今先皇乍去,这诏书倒成了堵人口舌的凭证。” 看着殷无咎将诏书接过,赵延盛面上露出了欣慰与释然的表情,强忍半晌,却又忍不住地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先帝驾崩不过几日,他竟是瘦了一大圈,就连头发都斑驳了大半。 钦天监测算了良辰吉日,登基大典定在十三天后。 温诀细细算了算,发现这时间竟然又与书中男主登基的时间吻合在了一起。 而这也说明着,距离那一天的到来,越来越近了。 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 “师父?”殷无咎见温诀捏着药膏一直没动,不由出声唤了句。 温诀回过神来,打算继续给殷无咎上药,却在这时,屋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 二人下意识看过去,但见门口站着一白一紫两个容貌轻盈的青年。 “舅舅,你怎么来了?” “怎么单问你舅舅好,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你小子没瞧见啊?”没等沂微潋说话,毒无倦抢先一步道。 殷无咎也不接他的话,继续道:“舅舅厅里坐吧,等我上了药就出去。” 沂微潋视线扫了眼他胸前纵横交错的鞭痕,道:“怎么伤的这么重?” “也不是很重,过些天就好了。” “这都几日了,还是这个样子,我看是难得好了。”毒无倦见他不理自己也不介意,又继续说道。 殷无咎一向对他态度不怎么好,不过这能怪谁呢,谁叫他第一次见面,就险些“上”了对方啊! 他大步地走过去,一把将温诀手里的伤药夺过来,嗅了下,而后一脸嫌弃地丢到了地上:“什么破药,就是面前治好了也得留疤。” “你这人怎么回事,谁允你进来的?”殷无咎一瞬黑了脸,简直都想起来揍人了。 温诀按住他的肩,轻轻拍了拍,道:“别乱动,仔细伤口崩开了,不知毒皇可有什么好药,能叫我徒这伤好的快一些?” “还是你这师父会说话。”毒无倦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罐,“此乃我精研的冰芙焰莲膏,早晚各一次,三个时辰伤口便能结痂,其实便可痊愈了。” “有劳毒皇费心了。”温诀朝他伸出手。 毒无倦却在他指尖快要碰到时,动作一转,避开了他的手。 “先生这是何意?” 毒无倦眼珠一转,道:“上此药需要配合我独门的手法,便让我来替王爷上药吧。” 温诀早便觉得他面对殷无咎时候的态度有些不对,此时见他这眼神,瞬间反应了过来。 一想到那种可能,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正要拒绝,殷无咎却抢在他之前道:“谁要用你的东西了,赶紧拿着你的破药走远些。” “无咎。” “师父,这人烦得很,你理他作甚”殷无咎起身,将那被毒无倦丢的滚出老远的伤药捡了回来,“师父拿来的药,怎么会不好,我只用这个。” 毒无倦闻言顿时有些扎心,他捏着自己辛辛苦苦花了几个日夜研制出来的药站在那里,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与此同时,看着温诀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恼恨。 忽然,手中的药罐被人抽了出来。 “我知你不仅有一手无人能及的制毒用毒本领,医术同样精湛无比,毒皇费心制药,我便替外甥谢过了。”沂微潋说了番场面话,然后将那药交给了温诀,“有劳温先生替他上药,我们便先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精修,有空再修哈,各位见谅感谢在2021-01-1122:35:35~2021-01-1222:1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淿幸3瓶; 第140章 “沂少庄主,你拉我做甚?”毒无倦被被沂微潋弄出了房间,浑身都写着不乐意,脸臭的简直不行。 沂微潋静静看着他,良久不置一词。 毒无倦最初只是莫名,渐渐地竟有些心虚起来,半晌却又态度一转,语气轻浮道:“少庄主因何一直盯着我,莫非是看上本座了?” “毒皇素来不好闲事,如今怎么对我这外甥如此上心,”沂微潋一身白衣立在廊下,清雅出尘,开口的语气却带着一股摄人的冷肃,“我知你生性风流、男女不忌,任你招惹旁人我不管,只不要打他的注意。” “若我偏要呢?”毒无倦是敢作敢为的性子,既然被他捅破了,便也懒得遮掩,大大方方承认了。 只是他话音刚落下,便觉眼前寒光一闪,定睛之时,一柄锋利的长剑已吻上了他的脖颈。 “那便休怪沂某不客气了。” 毒无倦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整蒙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的邪气而漫不经心:“灵剑山庄的内门剑法,果然是超凡绝伦,本座竟全然不是对手呢!只是少庄主要杀了我,也得问问我们教主肯不肯,是……”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毒无倦后脑忽然被人呼了一巴掌,头都给打偏了。 “谁敢偷袭本座,活不耐烦了……教,教主!”他愤怒的吼道,结果看清来人一下泄了气。 沈风忱修长的指尖把玩着一枚黑色飞镖:“少庄主想如何处置你,便如何处置你,你受着便是,不准反抗。” 毒无倦:“……”他要抹我脖子,我不反抗难道等死吗? “怎么,有意见?” “意见大了?”毒无倦简直愤愤不平,“教主你,你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又如何?” 毒无倦彻底无语。 不带这样的啊! 屋内,温诀擦去了先前给殷无咎上到一半的药,然后沾了些毒无倦送来的药膏重新往他胸前的鞭伤抹去。 “我不用这药!”殷无咎往后躲了躲,道。 “都多大了,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我们用的药疗效确实不够好,就先试试这些吧。” 殷无咎从来是不愿忤逆温决的,闻言只得乖乖的坐着不动。 药膏沾到皮肤上时,殷无咎便觉一阵刺痛,那感觉,简直简犹如倾巢而出的千万只马蜂在身上猛蛰。 殷无咎强撑了一会儿,身上已是汗如雨下,嘴唇青紫,紧咬着牙关几乎要将口腔咬出血来。 温诀开始只以为这是上药时的正常反应,后来见他状态愈发不好,忙丢下药出去找了毒无倦。 “这就是药效发作后的正常反应,挺过去就好了。”毒无倦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此言当真?”温诀绷着的脸上满是严肃… “放心吧,害了他对本座有何好处?就算少庄主能饶了本座,我们教主还得为他扒了我一层皮呢,而且本座怎么舍得,本座可是……” 没说完的话,被沂微潋一个冷眼堵了回去:“温先生,他不会害无咎的。” “既然少庄主都这么说了,那温某便信毒皇一次。”温诀如是说了一句,旋即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只是他疼的厉害,还请毒皇想想办法吧。” “自古良药苦口,他要想好的彻底,哪有不痛的。”毒无倦嘴上说的浑不在意,但还是跟着温诀去了,结果等看到房中人那满脸痛苦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的心疼起来了。 毒无倦脚下一顿,然后飞快冲进了房中:“你还好吗?” 殷无咎落在桌上的手,几乎将桌沿抠下一块来。 “你,你这什么破药?”他抬起头来,嗓音嘶哑着说,“就知道,就知道你这人……不会安什么好心?” 毒无倦一向洒脱不羁、放浪形骸,江湖上骂名无数,就是有人杀人放火了栽赃嫁祸在他头上,他也不带在意的,可此刻,殷无咎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句讥讽,却像是一个闷拳打翻了一碗苦水,全泼在了他的心头上。 “我……我这药药性虽烈,但效果是很好的。”他第一次有些无措,小心的解释道。 温诀说:“当真没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一下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封穴或上止疼的药物都会影响药效的,届时便不能恢复如初了。” “可需要我做些什么?”温诀只说了一句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便是让对方先为殷无咎止疼了。 “不用其他,容为他我扎几针,封住痛觉即可。”毒无倦话落,已从身上摸出了个针囊。 “不……不用。”只是在他拈着银针凑过去时,却被殷无咎避开了身。 温诀见状,劝道:“不过留下些疤痕,总比此般生痛下去的好?” “既不是毒便罢了,师父不用担心,战场上无咎都过来了,还能受不住这点小痛。” 少年语气虽虚,可态度十分坚决——殷无咎不怕自己这身子上留下丑陋的疤痕,可是,他怕师父会不喜欢! 温诀见他执意,便没再让毒无倦继续下去。 “你既不愿,那便算了。” 殷无咎现在这样子,总不好叫一群人围观着,于是沂微潋几人逗留片刻便又出去了。 温诀将门定住,拦腰抱起殷无咎放到了床上,然后自己脱掉鞋袜躺去了他的身侧。 他前胸轻轻贴着殷无咎的后背,一双手从他身.下穿过,将他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掰开,然后缓缓握住了。 “忍过去便好了,师父在这里陪着你。” “嗯。”感受着男人熟悉的体温与气息,殷无咎觉得,再大的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竟是睡着了。 期间,沂微潋过来说外面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得和沈风忱离开一会子,剩下毒无倦则时不时的过来敲几下门,说要进去看看殷无咎的情况。 连续被温诀拒绝了数次之后,毒无倦变得不满和干什么要焦躁起来,他趴在门上炸毛道:“他着了你一直在里边做什么,你干什么一直拴着门,姓温的,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让我瞧瞧他好些了没,温诀!” 温诀实在不厌其烦,轻手轻脚抽回手,起身出去了。 门一开,便见毒无倦臭着张脸站在门口。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先前毒无倦没看穿是因为担心殷无咎,如今二人四目相对,只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毒无倦顿时感到了一种深深地危机感:“你与小咎之间……” “便如同毒皇所想的那般。”温诀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你……你这混账,竟然对自己的徒弟下手?” “我与他师徒情深,有什么不妥?我等用了毒皇的药,来日定会重谢,但是一码归一码,温某并不觉得,你有资格来过问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有……无咎对你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二人萍水相逢,毒皇大可不必唤他这般亲昵。” “你管本座如何唤他,无咎,小咎小咎,小咎儿,本座爱怎么唤怎么唤,你能奈本座何?” 温诀皱了皱眉,道:“若无旁事,毒皇还请离开吧,不要扰了小徒休息。” 毒无倦道:“你凭什么赶我,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我不走,我要进去看他!” “我若不让呢?”温诀语气愈发冷了几分。 “你拦不住我。”毒无倦满脸的自信,话落也不抢着进去,只是一脸好整以暇的看着温诀。 莫约几个呼吸之间,温诀眼前开始发黑,双腿开始发软,向来立如青山的人,已呈摇摇欲坠之态。 毒无倦见状,一时挑着眼角笑的得意春风:“功夫好又能如何,还不是血肉凡胎!本座告诉你,只要本座有心,即便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高手,也无法在本座手中活命,你且让开吧,温先生!” 毒无倦扬着声音道,然后一抬手将温诀挥到边上,便要推门进屋。 只是手刚落在门上,他整个人却定在了原地。 青年瞳孔骤缩,落在门上的双眸,满满地不敢置信。 ——中了他的春色满园,会内力骤散,四肢疲软,甚至出现幻觉,即便是连一个柔弱女子也不会是对手,这人出手的招数怎么可能还如此迅捷? 他刚刚,甚至连对方出手时的动作都没能看清。 这怎么可能? 对于寻常人来讲,这的确是不肯定,可惜温诀的不破功与身体素质压根没什么关系,他这是门身随意动的功夫,只要他脑子还能转,就能随时催动。 “解药给我?” 毒无倦回过神来,道:“没有。” “你不说实话,仔细我手下无情。” “没有没有,你便是杀了我也没有。”毒无倦一脸耍赖模样。 “砰——”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殷无咎看到温诀的样子,面色一时大变,忙的伸手将人搀住:“师父,您怎么样?” 毒无倦见殷无咎那满脸紧张的样子,顿时心塞的一批。 “诶,我还被定在这里动弹不得呢,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我。” “我关心你个一丈红!”殷无咎给他的回应,是一把抽出自己的御天剑,架到了毒无倦的脖子上,“将解药拿来,不然我杀了你。” 殷无咎本就睡得不甚安稳,加上毒无倦刚刚又在外边那么闹腾,他再不醒也是怪了,所以,外面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清楚个十之八.九。 他是在温诀开门出去的时候便醒了的,只是师父性情淡薄,又素来温和,甚少有这般言语凌厉、毫不客气的时候,他听着觉得有趣,便一时之间没有阻止,却不成想,这混蛋竟然对师父下药。 对于殷无咎这样的态度,毒无倦除了扎心别无他想,只是心中苦涩的同时,还是习惯性装出一副轻薄浪荡模样:“小咎儿啊,你当真是你舅舅的亲外甥,这动辄拔剑砍人脖子的习惯,简直同他一模一样。” “少废话,你说是不说?”殷无咎压根不接他茬。 毒无倦一只手抵着长剑,道:“你这剑离我远点儿,这要是一个不慎送我走了,你这师父可也得跟着陪葬不是?” 殷无咎脸都给他气红了,可是考虑到温诀的安危,终究是将剑移开了一些。 “你替我将穴解了。”毒无倦又要求道。 “你别得寸进尺!” 毒无倦说:“解药需配合我独门的手法方能奏效,我这般动弹不得,要如何替你师父解毒呢?” “这套说辞你已用了多少次了,真当我是傻的,你既不给,那我便自己搜了。”殷无咎铮的一下将手中长剑丢到了地上,然后就开始搜毒无倦的身。 他的手一开始落到毒无倦身上时,毒无倦还有些惊喜享受,但见他动作粗鲁的将自己满身的瓶瓶罐罐都搜罗了出来,一个个问自己,得到自己否定的答案之后,就将那些东西胡乱的丢到了地上,还砸碎了不少,一时之间心疼不已。 “别,别砸了,这些可都是我费大功夫研制出来的宝贝,不要砸了啊!” “什么宝贝,不过些害人的东西,我全给你毁了。”殷无咎抬手便要将手中玉瓶砸碎。 “别——”毒无倦猛地喊了一嗓子,吓得声音都破了。 殷无咎见他那样子,顿时停下了动作,他眼神一动,道:“这是解药?” “不是。” 殷无咎面上刚浮出的一丝喜色瞬间又湮散了,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重新抬起了手。 他也是傻,若这是解药,这害人精才不会这么紧张呢! 毒无倦几乎看出了他的意图,赶忙说道:“这是剧.毒,腐血肉化白骨,沾上一滴便是能要人性命的,我的小祖宗你可当心着点,别弄身上去了。” 殷无咎闻言,好歹没再砸了那东西,只是黑着来道:“我不想再同你耗下去,你再不将解药拿出来,我便将这东西用在你身上。” 毒无倦见他耐心几乎耗尽了,终于知道见好就收,他敛了那副欠揍的表情,道:“你师父中的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毒,我方才不过玩笑而已的。” 殷无咎听他说不会危及性命,顿时松了口气,但还是固执的索要解药。 毒无倦面上表情却变得有些隐晦起来。 殷无咎见状,拔开了那玉瓶的瓶塞:“你还不说,是吧?” “这毒的解药……”毒无倦本想实话实说的,但脑子一转忽然想到什么,忙的改了口,“这毒不用解.药,只需我用银针将余毒逼出即可。” 殷无咎盯着毒无倦审视了几秒,道:“你没骗我?” “小祖宗,我哪儿还敢骗您啊!”毒无倦苦苦哈哈的说,随即话锋一转,“快替我解了穴道吧,我好扶你师父去房里,替他散了这毒。” 殷无咎见温诀情况越来越奇怪糟糕,不敢再耽搁,替毒无倦解了穴道,然后扶着温诀进去了。 毒无倦在他身后小心的捡起那一地的瓶罐塞进怀中,然后跟着进了屋子。 “你让我出去?不行!我要在这看着你。” “本座施针之时,不喜旁人在场,王爷执意留下,本座若扎错了针,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你若再敢伤害我师父,我定将你碎尸万段。”殷无咎心中简直要恨死这厮,可是眼下除了妥协是半点法子也无,终究只撂下一句狠话出去了。 毒无倦瞧着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转而看向温诀,咬牙切齿道:“真想将你这家伙给废了。” 温诀从旖旎幻觉中分出一丝理智,见毒无倦没有取针,反而在这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心中立马便觉出不对来。 半晌,他见对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床罩,用手撕成了很粗的布条朝着自己走来,沉着脸虚弱道;“你,你想做……什么?” “得将你绑起来,不然待会儿挣出什么动静,会让小咎疑心的。”毒无倦说着,将那布条拧了拧,然后束住了温诀的双手,紧接着又打算绑了他双腿。 温诀来到这个世界,还从没落到一个人的手中这样无力反抗过。 看着毒无倦将自己绑在床上,甚至塞住了自己的嘴,温诀忽然,也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了。 只是这种想法,很快被另一种要命的感觉所取代。 殷无咎只知温诀是中了毒,身体虚弱无比,却不知道这毒的另一个厉害之处。 ——此时此刻,他敬爱的师父,身体里像是被燃起了一把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转眼之间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也燃尽了。 疲软的身体无法挣脱那布条的束缚,体内的欲.望找不到宣泄的出口,那种折磨,简直比利刃凌迟血肉还叫人难以忍受。 温诀双目猩红,额角青筋爆凸,发丝衣衫皆被汗水湿的透彻。 这副模样本是极其狼狈的,但因为他容颜太过绝美,反而给人一种勾魂夺魄般的吸引力。 毒无倦都不由心神恍惚了一下,回过神后匆忙地别开了眼,口中不满嘟囔道:“长得确实不错,若非本座心有所属,估计也要把持不住的。” “哎,也不是本座想如此对你的,若能带你出府,寻个秦楼楚馆发泄一番自然是好,可有小咎在,他又怎么可能让我带你去那地方呢,你这情况又万不能叫他瞧见了,所以便委屈你在这屋里忍过去了。” 毒无倦先前与温诀对峙,情急之下胡乱从身上摸了毒药出来,也是用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给对方用的竟是这春色满园的。 中此药之人,会在一定时间之中内力尽散,身子疲软,同时体内欲.望被彻底激发,若不寻人疏解,便要承受极大痛苦。 如今他无法将温诀带出去找个地方“解毒,可也绝对不能让殷无咎知道这事儿,不然的话,他岂不是撮合了这两人。 那样的事情,他是绝不允许发生的。 可惜的是,他注定无法守着温诀安静的待在这屋子里了。 不过两刻钟过去,殷无咎已在门外敲了三回门,问他好了没有。 毒无倦终于知道,自己先前不停敲门的行为有多烦人。 “还早呢,银针散毒是门技术活,至少还需两个时辰,你乖乖在外面等着,别打扰本座,若不然扎错了地方,给这家伙扎死了我可不负责啊!”毒无倦随口搪塞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节操1瓶;mua~ 第141章 毒无倦竟是被他这一声厉呵惊的浑身一抖,继而心中暗暗叫苦——这才过去多久,他便急躁成这般,自己要如何撑过两个时辰,等着这姓温的恢复呢? 事实证明毒无倦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之后的时间里,殷无咎仍旧半步不挪的在门口候着,并且时不时的询问温诀的情况,“毒无倦,你好了吗……为何这么久,你到底在对我师父做些什么……我师父若有个好歹,我定将你碎尸万段……你再不开门,我直接闯进来了啊!” “没有还没有,说了需要时间……我能对你师父做什么,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不准进来,打扰了我施针,你师父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将我剁吧剁吧喂狗也救不回来了!” 毒无倦一直用温诀的性命安危来辖制殷无咎,这话一开始十分管用,但次数多了终究也会失效,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以此搪塞时,殷无咎终于忍无可忍,弄开房门闯了进去。 虽然他心底里已经对毒无倦的话产生了怀疑,可还是计较着万一他真的是在给师父施针,自己动静太大会打搅到他,所以开门的时候,他没敢动静太大,是用匕首将门闩挑开的。 毒无倦被殷无咎催命似的追问整的焦头烂额,心态都快崩了,这时候正抓起桌上茶壶往嘴里灌茶冷静,一抬头看见殷无咎,短暂的呆愣过后,呛的连连咳嗽起来,越咳越猛,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直接冲进鼻子淌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殷无咎一双漂亮的眼睛阴恻恻看着他,缓缓问道。 毒无倦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一股凉意顺着后脊直窜脑门。 他上一秒还说自己正在为温诀施针治疗,这一秒就被抓了个现行,现在改口,还能糊弄过去吗? 殷无咎见他这表情,心“咚”地就沉了下去,当即不再与毒无倦多言,转身便要往床边走去。 床上帐缦被毒无倦合上了,师父在里面什么情况他看不见,这让他心中更加的不安。 他必须立马亲自确定师父无恙! “别——”毒无倦吓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焦急的追上去,一只手拉住殷无咎,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准备弹出藏在指甲中的迷香。 冲小咎的脾气和他对自己这师父的在意程度,眼下拦肯定是拦不住了,为今之计,只有将他放到了。 可惜的是,殷无咎对他早有防备。 毒无倦没来得及将那迷香放出,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动弹不得的僵硬。 毒无倦顿时懵了,尝试了几次都无法冲破穴道之后,他那张俊朗面庞上一时之间被羞耻、焦急等诸多情绪挤满了。 ——想他毒皇混迹江湖近二十载,今日竟然连着被这师徒二人用同一招给制了两回。 耻辱,奇耻大辱啊! “你……是如何发现的?”他的下毒手法向来隐秘,这么多年,只被一个人事先察觉过,就连这姓温的方才都中了他的招,小咎他……到底是怎么察觉的。 殷无咎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心中所想,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这人诡计多端,未免你又乱用什么药,你就这么待着吧!待我看过了师父再来收拾你!” “别,别过去!” 毒无倦简直急红了眼,声音都高了八度。 只是殷无咎本就对他成见颇深,此时又担心着温诀安危,怎么可能听他的,头也不回就走到床边掀开了帐缦。 看清帐内情形时,殷无咎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只见床上的人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双唇紧闭眉头深锁,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胡乱地粘糊在脸上,整个人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师父……”殷无咎语声颤抖。 这还是他那个淡静如水,清贵高华,从来都体面的无可挑剔、无懈可击的师父吗?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殷无咎心疼的一瞬红了眼,低唤一声后,他小心的凑上去一把抱住了对方。 谁知他这一靠近,男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模糊的轻吟,然后,双手就缠上了自己的身体。 殷无咎早已不是曾经什么也不懂的小白,他能看出来师父是有了需求,只是他也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师父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的力道可言。 这样的表现,很明显是不正常的。 任由着对方有气无力的在自己身上摸索磨蹭了一会儿,殷无咎轻轻推开了温诀。 “不,无咎,别……走!”温诀已经神志不清了,但口中呢喃出声的,仍旧是殷无咎的名字。 殷无咎一颗心纠的顿时要拧出酸苦的水来,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自己干涩的眼睛,道:“无咎不走,无咎很快就过来了!” 拉开男人拽住自己衣角的修长好看、却疲软无力的手,殷无咎转而走到了毒无倦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番询问并不咄咄逼人,然却显是山风骤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毒无倦眼神闪烁了下,道:“此毒虽无法可解,可不过是难熬了些,并不会危及性命,待药效过去便无碍了。” 其实也不是无碍,中了这样厉害的催.情.药,生生的熬过去的话,那地方就算不废、必然也不会好用了,不过毒无倦才不会关心这个呢,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千万不能让小咎知道那个解毒之法。 “当真无药可解?”清澈好听的声音里,带着叫人不敢小觑的危险。 毒无倦被少年那双精明凌厉的眼眸看的心中有些发虚,犹豫了一下,打算咬死了之前的话,刚要开口,却忽然感到胸前传来一阵叫人窒息的剧痛。 毒无倦愣了几秒,机械性的垂眸,然后,他看见自己的胸前插着一把剑,顺着剑身向前,是一只雪白干净的、叫他觉得世间仅有的漂亮的手。 是他喜欢的人的手! 可是现在,这只手握着锋利的剑,毫不犹豫的插入了他的胸膛。 疼痛,诧异,不信,受伤……毒无倦心中一时之间苦水泛滥、百感交集、难以言表! “我对你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毒无倦,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少年话落,一把抽出了没入毒无倦身体中的剑。 若非顾念着师父的情况,他这一剑,想必会插在毒无倦的心脏上,将这毒货的心从前到后插出两个窟窿才罢。 其他的还好,可是师父,是殷无咎的底线! 毒无倦给他的师父下了药,如今又将他关在屋内搞成这副样子,殷无咎是真的快要忍不了了。 毒无倦迎上殷无咎冰冷愤恨的眼眸,则是一千一万的扎心。 默然半晌,他忽而低低笑了几声,然后缓缓道:“不过是些催.情的药,替他找个女子发泄一番便无碍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对殷无咎的认知是多么的浅薄。 他喜欢的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单纯直白、喜怒好懂的小白兔小羊羔,而是一头聪明睿智、难以糊弄、爱很分明且杀伐决断的猛兽。 他错误的将他当成了没有杀伤力的小羊羔,在他身边上蹿下跳的逗弄他,喜欢看他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可是现在,这“小羊羔”忽然跳起来狠狠咬了他一口,险些要了他的命。 毒无倦是震惊的,是痛苦的,与此同时却又似乎更爱的深了几分! 他觉得自己要完了。 可直到此时,他仍旧怀着最后一点的执拗,故意告诉殷无咎,他的师父需要一个女子方能解.毒。 可惜的是殷无咎去不会再傻呆呆的尽信他的话了——会相信一个人在发泄欲.望的时候,对象必须是个女子。 于是在几个呼吸之后,被定了身又被点了哑穴的毒无倦,被殷无咎随手拎起来丢到了门外,眼睁睁的看着房门在自己眼前“砰”的一声阖上,带起的风险些吹瞎了他的眼睛。 毒无倦这家伙制毒确实是一把好手,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习惯,制出的毒.药不喜欢准备解.药,所以一旦中了他的毒,就算不死也能去半条命。 温诀所中春色满园,虽不是什么要人性命的毒,说起来却实在叫人不耻。 身中此药,会遭受欲.火焚身之苦,可同时又会内力尽失,浑身乏力,就连压倒人的力气都没有。 说白了,这药就是催人情.欲,然后叫中药可以之人任人摆布的,至于具体用在什么情况之下,想必便不用多说了。 看着床上除了一处之外,浑身上下都软的没有半分力气的男人,殷无咎刚刚压下去的那股想将外面之人碎尸万段的冲动,又汹涌着卷土重来了。 温诀现在这样子,别说掌握主动权,就是翻个身都费劲儿。 殷无咎小心的替他褪去了衣服,慢慢地安抚了几下,见师父满脸的痛苦与渴求,不得不加快了进度。 当温柔的风卷裹住炙.热的火树时,几乎不过几个瞬息,那树便开出了叫人炫目的花。 昙花一现,转眼凋谢,进而颓靡。 少年将辛苦采撷花露缓缓饮下,用手背轻轻拭去唇畔一滴残余。 然而眨眼,那刚刚偃旗息鼓的火树又变得峥嵘夺目起来。 少年犹豫了一下,敛起长衫的下摆,光.裸着雪玉双足攀缠而上,小心的坐在了枝头。 风已歇、树本静,却因坐在枝上之人的摇晃而烨烨生姿…… 毒无倦躺在门外被骄阳晒的滚热的石板上,听着屋内火树银花绽放,一双眼睛几乎瞪出血来。 他后悔,近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后悔! 他为何要随意给那姓温的下药? 如今,不仅促成了他们的好事,还叫小咎,彻彻底底的厌恨上了自己。 温诀醒过来时,感到一股从心到身的舒爽通透。 只是目光所及,却一片狼藉。 少年侧躺在他的臂弯里,一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腰,深皱的眉宇显露着他的不安与疲惫。 温诀不过轻动了一动,殷无咎便醒了过来。 “师父您醒了,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难受?”刚睁眼便是一连串紧张的追问。 温诀其实在发泄了几次之后就清醒了一些,并且恢复力气拿回了主动权,所以如今还记得先前一些情形,再稍加联想,心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 “我没事了,没有任何不适,辛苦你了。” 听着他平和温柔的话语,殷无咎忽觉鼻子一酸。 “别难过,我不是好好的吗?”温诀将他抱进怀里,一只手覆住他的面颊轻轻揉了揉,“可别哭鼻子啊!” 殷无咎眨了眨眼,努力将眼底的涩意压下去,然后有些逃避似的要跳下床去:“那混账胆敢如此对待师父,我去宰了他。” 然而脚刚落地,忽然一软,险些摔倒地上,好在被温诀眼疾手快给捞了回去。 毒无倦虽然可恶,但也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温诀抱着殷无咎安抚了一阵子,总算叫他打消了杀人的念头。 两人整理好仪容之后,从屋内出来,毒无倦还躺在地上,他身上的穴道已经自动解开了,可是这厮竟然仍旧在那里一动不动,弄的殷无咎还以为他是死了,后来见他呼吸平稳,才知是睡了过去。 “他这是怎么了?”恰巧这时候,外出办事的沂微敛与沈风忱回来了,看到地上毒无倦,沂微潋问道。 没等人回话,沈风忱直接上去踹了他一脚。 毒无倦乍然惊醒,猛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 沈风忱见状,开口数落了两句。 毒无倦也不辩驳,从地上爬起来后,一言不发便闷头走了,只是耳朵却还听着身后的动静。 沂微潋几人正说起殷无咎先前在宫中被陷害一事的来龙去脉来。 等他人离开了,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毒无倦心中正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呢,思绪一转,便杀上了将军府。 不得不说,这玩毒成痴的毒圣大人,脑回路确实和寻常人有些不同,虽然感情受挫,但是他觉得对方不喜欢自己也影响不了自己喜欢对方,所以现在,他打算去找那些坑害了殷无咎的人,将他们好好整治一番,替他报仇雪恨。 听说那什么四王爷八王爷的,一个死了一个残了,他于是跳过二人,直奔了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flag又倒了,还没掉t~t 第142章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有,有……有人闯进府中来了!” 南熙从书案上抬起头来,看见秋瞳一手撑门,一手捂胸,站在门边大口的喘气。 他顿了一下,放下手中朱笔朝秋瞳走过去:“你别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告诉我。”有人闯入将军府,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府里的人可以说都习惯了,只是能叫秋瞳这么慌张,想必是来人不好对付,这若放在几年之前,南熙必定也是要方寸大乱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是曾经那个柔柔软软的懵懂少年了,早已能够处变不惊、独当一面。 秋瞳下意识一把拽住了南熙的手,恍若拽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们是从西苑□□进来的,一路放倒了我们许多侍卫,现在已经,已经往将军院中去了!” 南熙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变了变,但他很快,他便又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你随我过去。” 南熙这院子与温诀所住正院距离很近,一路上他边走边询问秋瞳具体的情况来。 “对方有几人,身手都在什么水平?” “只有两个人,身手如何并不清楚,只是他们极擅用毒,我们的人几乎是稍一近身,就中招倒地了。”见着南熙四平八稳的模样,秋瞳也渐渐的冷静了不少,说话明显比之先前清晰条理了许多。 “擅长用毒?”南熙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归拢出了记忆之中所有擅长使毒之人,然后挑选了其中可能与王府有些牵扯的,“你说的那两人中,可有一人身着紫衣,面容俊朗,鼻下唇上有一细痣的?” 秋瞳道:“夜色晦暗,小人又离得太远,有痣无痣不甚清楚,但他确是一身紫衣,生的俊朗。” 南熙沉默了片刻,而后从袖中摸出令牌递给秋瞳:“你拿着令牌去调府中的弓箭手,让他们速速前往崇渊阁。” “是。”秋瞳下意识应道,只是话落顿时想起什么,“那大人您呢?” “我先过去看看!” 秋瞳闻言露出满脸的担忧:“大人,那边此刻想必危险的很,您还是等府兵来了再一同去吧。” 南熙拍了拍少年肩膀,轻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秋瞳闻言半点没放心,满脸的犹豫纠结,直到南熙面色沉下来,说了两句严厉的话,他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他是南熙亲自带出来的人,会如此关心他的安危,也是无可厚非。 南熙赶到崇渊阁时,院内一片混乱,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除了那两个来者不善的家伙,尚且还站着的,就只剩了小央和耿长青。 四人缠斗之间,那毒无倦趁人不备手上忽然轻动了一下。 南熙没看清他干了什么,只是凭借经验以及从眼线那里得来的对这人浅薄的了解,觉得他可能是放出了什么暗器,于是当机立断,闪身掠了过去。 枚闪着寒光的短钉撞到坚韧的剑身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随之弹向一侧,刺入了旁边一颗移栽的小树旁。 然后,那小树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枝枯叶落,变成了一株朽木。 南熙几人看见这一幕,先是有些愣,随即忍不住的白了脸。 好厉害的毒! “若非你反应快,这憨货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小央寒着脸,心中仍旧有些后怕。 “阁下夜闯将军府,不知所为何事?”此时此刻,南熙自然不是真的好奇这个,只是敌人诡诈,如此下去他们必然要吃亏,只有等府兵来了,他们的胜算才能多一分,故而眼下,能多拖一刻是一刻。 “所为何事?”毒无倦两指拈起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道,“自然是为民除害。” 南熙皱了皱眉:“阁下此言何意?” “给本座装什么傻?温崇洲残暴不仁,谋害忠良,诬陷皇室,本座今日就要惩恶扬善,替□□道。” 南熙听他这一番大言不惭外加冠冕堂皇的话,却忽然笑了。 毒无倦面色一僵顿,恼火道:“你笑什么?” 南熙:“阁下夜闯将军府,以此恶毒手段残害我府中守卫,难道就是正义之举了?” “一群助纣为虐的鹰犬而已,杀了又能如何,劝你赶紧滚开,不然本座连你一块杀了。” 南熙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长剑:“那阁下便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哼,倒是条忠心的狗!”毒无倦不屑的冷嗤。 “师父,咱们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这将军府里能有什么好人,依徒儿之见,干脆全杀光了,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毒无倦摸着下巴想了想,面上露出兴奋的光:“好徒儿,这主意确实不错,等为师先杀了那姓温,就这么办。” 话落,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朝着院中走去。 南熙脑子转的飞快,思考着拖延之辞,正要开口之际,忽见月门墙头各处皆现出身着黑衣的身影,心中一时松了口气。 ——救兵来了! 南熙缓缓退了几步,然后对小央二人大声道了句“散开”,接着便一个飞身离开了所处之地。 就在他们转移的下一瞬,无数羽箭朝着毒无倦和他那个小徒飞射而去。 两人慌忙弹跳闪躲,一时之间自顾不暇。 一波箭射完,瞬息便又有下一波替补而上,箭密如雨,完全不给这二人可乘之机,更别提再去追赶南熙几人了。 第三波箭雨之中,毒无倦那小徒弟被一箭射中腰腹,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去。 此情此景,一旦停下抵抗,便只有万箭穿心的份儿,毒无倦眼神一沉,挡掉一波长剑掠至那小徒身边,单手将人拎起,离开地面飞身跃上了房檐。 “这孙子,跑的可真快!”小央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转而吩咐往这边赶来的人收拢伤员查看情况,自己则打算追上去。 虽然知道那家伙浑身是毒危险的很,可是今日若不抓到他,府中中了他招的那些人,要如何是好。 只是他刚要动身,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笛声。 “这大晚上的,谁在吹笛子?” 南熙沉默了一下,忽而面色一变:“不好!” “什么不好?”小央愣了愣,但是很快也意识到什么,“这笛声有问题?” 南熙神情凝重:“传闻毒皇能以音律御五毒,这笛声怪的很,只怕正是出自他的手笔,大家都戒备起来,万不可掉以轻心!” 谁知南熙这话刚落,便听见檐边传来一声惨叫,竟是一个埋伏在树上的弓箭手从枝头跌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小央问道。 有个府兵跳下墙头正要查看,便见一条小银蛇恍若离弦之箭般向着自己袭来,他情急之下猛一挥弓,用弓柄将那小银蛇砸到了一边。 单薄的蛇身被抽成了两截,却还在地上快速的蠕动着。 再去看刚刚那个从树上掉下来的弓箭手,面青唇紫,呼吸粗重,眼神都涣散了“是毒蛇!” 众人闻言,一时之间全都戒备起来,然而即便如此,短短几个呼吸间,仍有数人接连被咬。 “怎么样,本座的宝贝们可爱吗,诸位可还觉得受用?” 本以为已经离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屋檐上。 月色之下,他手执一管黑色玉笛,居高行下俯瞰着下面的南熙等人,仿佛看着一群挥挥手便能碾死的蝼蚁。 南熙一剑将不知何时潜到他身侧的一条毒蛇砍成两截,沉着声音道:“大家别慌,离开树梢墙头,燃起火把,聚集到空旷之地。” 话音一落,埋伏于各处的弓箭手纷纷跳出来,迅速分成几波聚拢到了院中空地上,背对背持弓而立。 火把被点燃之后,众人顿时面色大变。 只见铺了满地的、各式各样的毒蛇毒蝎毒蜈蚣等物正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潮水般的涌来。 那些弓箭手起初用箭射,他们被训练的很好,即使目标十分小,也能次次例无虚发,只是很快弓箭便用完了,于是他们便弃弓换成了随身携带的软剑。 可是这样一来,就得与那群毒物近身博命,于是渐渐的,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南熙大人,毒物太多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只怕都得葬身于此!” “这些毒物若是潜进将军屋里,咬伤了将军该怎么好?”温诀每次外出,都是宣称在屋内休息的,他有不破功,踪影难以被人发现,且府中又有南熙替他打掩护,所以即便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见温诀出来,那些府兵们还都以为温诀是呆在屋内的。 众人一边说,一边手脚不停的躲避砍杀着那群毒物。 办法,有什么办法? 他要怎么救大家,且若真叫这人闯进了公子屋内,让人知道公子不在府中,那岂不是就暴露了! 南熙一时之间有些束手无策,听着入耳那催命一般的笛声,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来。 忽然,那扇一直紧紧关闭的屋门,从里被打开了,一个身着素色锦袍,银色面具覆面的男人出现在了门边。 男人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南熙与那群被毒物包围的府兵们,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将军,是将军出来了,将军定不会放过那放肆的家伙的! 温诀步下台阶,一步一步行至院中,抬头看向站在屋顶的人:“立刻让它们停下来。”他是刚刚才回来的,一进府就察觉出不对来,于是立马闪进屋里脱了衣服戴上面具赶了出来,甚至连重新套件外衣都没有,就穿了一身内搭的白袍走了出来。 “本座还道你缩在屋里不敢出来呢,好啊,来的正好,本座今日定要你这狗贼好看!”毒无倦丢下一句狠话,重新将那玄笛横在嘴边。 一时之间,比之方才更激烈刺耳的笛音乍响在了夜空之中,在这笛声里,那群毒物一顿,然后迅速调转方向,纷纷朝着温诀涌了过来。 “公子小心!”南熙霎时面色大变,比方才自己被这群毒物围住了还要紧张。 温诀眼底闪过一抹暗色,眨眼间身形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却站在了毒无倦先前站着的地方,并且手中,多了一支笛子。 月光之下,这玄色玉笛,更衬的他那修长的手指白若细雪。 众人见着他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高立在那里,几乎有种天神下凡的错觉,怔愣中,甚至忽略了从屋顶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那一抹紫色的身影,直到温诀从屋顶上跳下来向着那人行去。 “凭你这样也想杀我?” 毒无倦唇角挂着一抹血迹,全然不见了先前的邪魅猖狂,听着男人低沉嘶哑的嗓音,他眼里满满不敢置信。 他竟然,竟然一招就被这人撂倒了! 毒无倦花了许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他却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于是暗地里又想偷袭温诀,不过立马被早有准备的温诀化解了。 毒无倦总算任命,颓然的一下倒在了地上:“今日栽在你手里,算本座技不如人,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想的倒好,你跑到本将军府里为非作歹,还想本座轻饶你吗?”白日里在外面刚被这人下药算计了,一回来又撞上他伤了自己府里这么多人,温诀就是脾气再好,也没法姑息了他。 那些失去了操控的毒物没了攻击性,已经不足为惧,温诀让属下们将这些毒物全都抓了起来,自己则开始向毒无倦索要解毒的药物。 毒无倦这人性子恶劣,闻言把脸一扭:“没有解药,你就是杀了本座,也是没有解药。” 温诀瞧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的抬腿狠踹了他一脚:“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在意的那些人呢?”他说着,朝身后挥了挥手,很快,两个府兵拖着毒无倦那个受伤的徒弟丢到了地上。 毒无倦看了一眼,面色微动,但很快又恢复成了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小家伙,你这师父,似乎不太关心你的死活呢?”温诀道。 那小徒弟对于“温崇洲”的大名早有耳闻,刚刚又亲眼所见……不,应该是看都没看清,自己师父就被这人一招干翻的情形,对于男人的恐惧可想而知,闻言吓得面色煞白,哭着就开始向他师父求救了:“师父师父,您就将解药给他们吧,徒儿不想死啊呜呜呜……” “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你以为解药给了他们,你我便能活命了吗?” “给了解药,本将军不一定会放过你们,但是不给,遭殃的可能就不止你们二人了。” 毒无倦听着他幽幽的话语,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沉着脸道:“你什么意思?” “你的教主,你的门派,你教主的那位朋友,沂少庄主,还有……” 温诀说到这里顿时停了下来,但是也不知怎么,毒无倦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了殷无咎的样子,他的心彻底晃了,只是嘴上却还嘴硬:“哼,你好大的口气,我教创立百年,高手云集,岂是你想灭就能灭的。” “你觉得,我有这个本事吗?”温诀顿了下,道,“对了,听说风教主是你教中绝顶高手,可是本将军怎么记得,数年前他便险些命丧我手呢?” 他这么一说,毒无倦顿时想起一桩事来,当年在乐天镇,教主身受重伤,闭关很多年才养回来:“原来竟然是你?” 毒无倦惊讶过后,更恨不能将温诀碎尸万段了,只是他一动,几个府兵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就更紧了几分。 毒无倦终究是妥协了。 他身上没有专门的解药,但是却有一颗还魂丹,此药不仅能解百毒,还能活死人肉白骨,是毒无倦走遍天南海北收集天才地宝,费尽心力研制出来的,世上仅此一颗。 他本来是打算送给殷无咎的,但是现在命都快没了,他还因为招惹这么个煞星而很可能给对方也招来了祸患,这药就算留着,也没希望送出去了。 按照毒无倦的说法,温诀让人打了桶水来,将那还魂丹丢入水中化去,给府中所有中毒的人都喝了一碗,不出一刻,他们身上的毒性竟都解了。 毒无倦看着那群人面露喜色,如获新生,却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当真是将这话诠释了个极致! 心中滴血的毒无倦躺在地上满脸的生无可恋,静等着姓温的煞星取他性命。 温诀没要毒无倦的命,但是毒无倦并不感激温诀,甚至更恨他了。 因为温诀让人当着毒无倦的面,将他御笛引来的那群毒物,一把火全烧成了碳灰。 这一举动,比杀了毒无倦更叫他心痛。 耗费十年心力养出来的宝贝,一朝全没了! “温崇洲,算你狠!”毒无倦双眸猩红,险些气得发疯。 被丢出将军府的时候,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他要让这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商文帝驾崩后,宫中朝中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那一日分开之后,殷无咎整整三日逗留宫中难以脱身,白日里他忙的脚不沾地,好容易得空休息,脑子里却又乱哄哄的难以入眠。 他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着白日里要处理的那些棘手事,想着官员们的争执,想着自己好容易寻回、却又溘然长逝的父亲,还有……宫外数日未见的师父! 也不知师父这些天,在做些什么,有没有想自己? 好想师父啊,想回去见一见他…… 殷无咎正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身侧气了一阵微微的风。 他猛地睁开眼,同时握住了放在身侧的佩剑。 晦暗光线下,他看到一只手掀开了自己身侧的帐子,然后,床前出现了个高挺的身影。 那身影,那么熟悉,让殷无咎一瞬放松了戒备。 “师父!”他试探着轻唤了一声,意外又惊喜,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这是不是梦。 滞留宫中的这几日,他处理政务时,偶尔难耐疲倦的打个盹,就会梦见师父在自己身边,等一睁眼发现是梦,又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只剩失落。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清润的声音响在耳畔,那么的真实。 殷无咎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呆呆说了句:“师父怎么来了?” 温诀:“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殷无咎顿觉心中一暖,愣了一下后,他忙将身侧的佩剑拿起来放到床里,自己也往里挪了挪:“师父到床上来。”见到温诀,殷无咎心里太高兴了,以至于对于师父穿过重重守卫,悄无声息来到自己面前的这件事情,想都没想一下。 可是后来,得知温诀真实身份的时候,他的这种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大内如入无人之境的广大神通,却成为了他“一人分饰两角”的有力作证。 温诀视线在床内那柄御天剑上停留了一下,心里便知他在宫中的这几日必然过得不安稳。 他刚得势那些年里,三天两头遭遇刺杀,身边也是每日放着防身兵器,一开始怎么都睡不安稳,甚至做梦都会梦见有人要自己的命。 如果可以,他是怎么也不愿让殷无咎过这种日子的。 褪去鞋袜,他坐到了殷无咎身侧,随手摸出颗夜明珠放到帐顶,黑乎乎的账内顿时明亮了起来,两人一时之间,都看清了彼此的模样。 殷无咎很年轻,即使熬了夜,也没什么黑眼圈,但是他的眼白处,却散布着鲜明的血丝,看的叫人心疼。 两人说了几句话,温诀考虑到殷无咎明日还需早起,便让他睡觉。 他躺下来,将人抱在怀里:“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想,安心睡一觉。” 温温和和的一句话,比什么安神助眠的灵丹妙药都管用,殷无咎脑袋埋在温诀怀里,一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呼吸平稳,神情安详,一夜无梦。 十日之后,朝中举行登基大典。 大典前夜,殷无咎问温诀会不会去,温诀说会,可是第二天,祭天,太庙祭祖仪式都结束了之后,殷无咎也没看到自己师父半个影子。 殷无咎心里有些失落,可是他不知道,温诀其实跟着他走了一路,只是,他是以护国大将军的身份陪伴着他的。 看着少年一路上时不时的四处张望,以及面上失落的表情,温诀起初没在意,后来也意识到他可能是在找寻自己,犹豫了一下,他策马离开了随行队伍。 附近恰好有家温诀自己的产业,他进去换了身衣裳,然后走了出去。 他一出现,果然,殷无咎很快便发现了他的身影,那一瞬间,温诀分明的瞧见,少年整个人都灿烂了起来。 “主子,殷公……陛下若是知晓您为他所做的一切,也许不会怪罪您的!” “这话日后不要再提!” 温诀并未回头,语气也十分平静,飞弧猜不透他的心思,默然半晌,低声说:“你总是这样为难自己!”他是在不久前发现温诀的这个秘密的,当时格外的震惊,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揪心苦涩。 温崇洲与殷无咎有血仇这件事情,权力场上不少人都知道,常年跟着温诀的飞弧自然也知道,只是飞弧跟着温诀没几年,对于这血仇的具体情况以及真伪并不清楚。 他不确定主子是不是杀害了陛下曾经的亲人,可有一样他却很清楚,主子这些年来,在私底下为陛下付出了多少,虽然他什么都不说,还总是用一切叫人误会的手段来掩饰自己的行为,可是飞弧并不傻,能被他迷惑一时,却不可能被他迷惑一辈子。 而现在,他又知道了主子以另一个身份将陛下教养长大的秘密,心里就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撒也不嗦了,永远在打脸 宁信世上有鬼,莫信作者一张破嘴t_t 第143章 主子这些年来,在私底下为陛下付出了多少,虽然他什么都不说,还总是用一切叫人误会的手段来掩饰自己的行为,可是飞弧并不傻,能被他迷惑一时,却不可能被他迷惑一辈子。 而现在,他又知道了主子以另一个身份将陛下教养长大的秘密,心里就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了! 殷无咎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温诀的身上,以至赵延盛一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殷无咎收回落在人群中,那宛如鹤立鸡群的男人身上的视线:“赵公公,何事?” 赵延盛跟在御驾旁,一边快速的迈着腿,一边说道:“温将军刚刚,离开了随行队伍。” 殷无咎闻言,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队伍中果然不见了温崇洲的身影。 “他去了何处?” 赵延盛面上有些惭愧:“派出去的人回来说,跟了没多久便跟丢了。” 殷无咎沉默了下,道:“算了,先不必管他。” 赵延盛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里三分不满,七分无奈:“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温将军怎么好中途离场,这实在是不合规矩!”不合规矩还是次要,关键是新帝登基,游街仪式尚未结束,他就这么二话不说离队走了,这不是当着举国上下下陛下的面子吗? 这叫陛下今后,还如何在朝中立威服众! 赵延盛这边愁容不展,殷无咎却显然没想那么多,他还陷在师父到来的欣喜中,随口揭过这事,便又将视线落到了温诀身上。 殷无咎登基之前就代理朝政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也算是带着资历上任了,办起事情来倒也得心应手,其他的都还好说,但有一样,却叫他头疼无比。 ——国丧刚过,那群大小官员就开始嚷嚷着要他纳妃封后,充盈后宫。 新帝年纪轻轻,后宫没有一个女人,也没有子嗣,所以在百官看来,选秀就更加显得刻不容缓。 面对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劝谏,殷无咎能用的理由几乎用尽了,见那群人还是天天在自己耳边叨叨个不停,他终于忍无可忍,这一日朝堂上直接发了脾气,将手中折子一把丢到了御下。 在温诀的悉心教导下,殷无咎早已改了儿时的暴脾气,从初入官场至今,大家对他的印象多是谦和有礼,可正因如此,他发起脾气来才愈发叫人震惊. 那群叽叽喳喳的大员们吓了一跳,顿时鸦雀无声。 只是皇嗣问题兹事体大,要能这么轻易解决就好了,谏议大夫惊吓过后反而更加硬气,他豁出去一般,跪在地上道:“陛下,延续子嗣是国家一等的大事,没有皇嗣,朝纲不稳,民心难安,陛下就是砍了老臣这颗脑袋,该说的老臣一样要说,还请陛下……选秀封妃,为皇族开枝散叶,振兴朝纲,葆我大商江山永固!” 话落,他颤抖着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下来放到地上,而后朝着殷无咎磕了一个几乎五体投地的大礼。 殷无咎看着他斑驳的头顶,掩在龙袍下的手不由握成了拳:“朕若执意不应呢?” “那臣便在此长跪不起。”谏议大夫说着,又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还请陛下三思!” “还请陛下三思,请陛下纳妃封后,绵延皇室!”许多人也跟着跪地附和。 “成日里选秀选秀,在你们眼里,皇嗣比朕这个皇帝还重要是吧?” 殷无咎简直要被这群老顽固给气死,他沉着脸将视线从那群跪地的人身上挪开,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武将行列中的温诀。 殷无咎心中一动,道:“温将军,此事你怎么看?”今日朝堂之上,这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而且此前他也并未参与到逼迫自己选秀的这件事情中,这让殷无咎觉得,这人也许有不同的见解。 迎上少年带了一丝希冀的眼神,温诀心中不由有些苦涩的想,这大概是他在面对自己温崇洲这个身份时,第一次露出除了隐忍与厌恨之外的表情吧。 温诀微微上前一步,道:“皇嗣之事固然重要。” 殷无咎:“……”他刚刚是脑子抽了风,才会想到去征求这家伙的意见吧! 这人就算心里希望自己断子绝孙,此刻只怕也不会说上一句顺自己意的话! 就在殷无咎心中暗骂自己、而那群跪在地上的大臣眼里纷纷露出热切光芒时,站在那里的男人,却忽而话锋一转:“但本将军以为,谏院诸公未免也将此事太过夸大了些,怎么,陛下不选妃,难道我大商明日便要亡国了不成?” 谏议大夫被他这话堵了一下,哽了半晌,怒红着脸说:“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嗣乃是国之延续,皇权无继,民心不稳,远近诸国也会对我大商虎视眈眈。” 温决:“有本将军在,谏议大夫觉得,有谁敢进犯我大商?” 这话简直狂的不要不要的,可是从护国将军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 谏议大夫心中其实明白,边境这些年来的安宁是谁的功劳,可是作为一个读书人,他骨子里仍旧氏看不起温崇洲这种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武夫。 更何况,这人驱赶外敌是收揽权势,钓誉沽名,还是忠君为国,这还得另说。 谏议大夫冷哼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候殿上年轻的帝王一挥手,宣布退朝。 谏议大夫看着帝王起身离开,焦急的唤了几声,没挽留住对方,半晌,颓然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温诀从他身边走过,道:“南方涝灾未平,潜江水盗猖獗……无数关乎着国计民生的大事伺待解决,大人不去关心这些,何苦偏要揪着陛下后宫不放。” 谏议大夫看着温诀的眼神写满了不悦:“将军若当真为了这个国家着想,就该劝劝陛下,而不是由着他的性子来!” “看来大人是要同陛下死磕到底了,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就先告辞了。”这老头顽固的和茅厕里的石头似的,讲道理是讲不通了,他还是得另想些法子叫他住嘴。 谏议大夫看着温决慢悠悠的踱步离开,终于忍无可忍,在背后说道:“温崇洲,你到底居心何在?” 他们这群人都觉得劝皇帝充盈后宫是为了皇帝、为了这个国家好,而温诀反其道行之,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安好心。 而帝王无后,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要再往深了想,可就耐人寻味了。 温诀哪能不明白这老匹夫的心思,只是他在这些人心中早就是个大奸臣了,也不介意名声更差一点了。 他是连解释都懒得,便迈步离开了金銮殿。 “陛下,咱们接下来去哪儿?”赵延盛小跑着跟在大步往前走的年轻帝王身后,小心的问道。 殷无咎:“回寝宫。” 殷无咎回去之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殿里,满心的烦躁无处发泄,让他看到东西就想砸,不过想到温诀曾经对他的教导,却又生生忍住了。 走到桌案边,他铺纸研磨,开始写起书法来。 师父曾说过,练习书法可平心静气,这方法的确很有用,他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写一会儿便能平静许多,可是今天,却似乎没什么用。 一个走神间,他的手一抖,笔尖在宣纸上划拉出粗黑的一笔。 殷无咎盯着看了半晌,忽然一个用力,将那毛笔重重摁了下去。 咔嚓一声,杨山凤凰木制的笔杆断成了两截,不规则的断口一下戳在了他的掌侧处,将他的掌心戳出了一个血口。 殷无咎看着鲜红的血液从自己掌心流淌出来,面上的神情,一时有些呆怔。 忽然,一只手将他的手握住了。 殷无咎一顿,倏然抬头,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映入眼帘。 “师父!” 温决没应他,微皱着眉,抓着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摸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给他止了血,又寻了纱布细细包扎好了,这才开了口:“心情不好吗?” 温温和和的一声询问,却听的殷无咎莫名鼻子一酸。 顿了下,他轻轻点了点头。 温决没再明知故问,而是道:“朝堂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自古人言可畏,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虽然殷无咎之前也做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坐上这个位置,他才明白身处此位的难处,远比他想象的深而重。 “我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做好这个皇帝了!”殷无咎轻轻抓住温决的手,有些委屈和困顿的说,“可是……可是他们却非得让我娶别的女人,我怎么可能娶别人!真想将他们都罢了,可是脑海里一想到他们跪在殿上慷慨陈词、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的模样,却又……” “他们是你父皇留下的人,在你继位时又给予了支持和拥护,如今苦苦逼你,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国家罢了。” 殷无咎:“师父的意思是……他们做得对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殷无咎忽然有些心慌起来,师父他会是如何想的呢他若是觉得他们做得不对,那自己应该如何让那群大员们死心;他若是说他们做得对,那么……错的是自己吗? “不,纵然所有人都觉得我错了,我也绝对不会为了此事妥协的。”殷无咎忽然一把抱住了温决,“除了师父,无咎谁也不要!”他这一辈子,想要的人,能与之相守的人,只有自己的师父。 这样撩拨人心的情话,这样满怀依恋的神情,温决简直要招架不住。 温决的心,一时之间几乎要软成了水,半晌轻轻道:“这条路很辛苦。” 殷无咎说:“我不怕辛苦。” 温决看着他眼底的几缕血丝,道:“可是我舍不得……无咎,要不就顺了他们的意吧!” 殷无咎一愣,随即满脸的不敢置信:“师父您……您说什么” 温决见他这般反应,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愧疚,知道他如此在意自己,温决也不想他继续误会下去,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早些年的时候,温决手底下养了几个得力的死士,其中有两个女子,一个假扮成了永淳公主待在将军府上掩人耳目,还有一个一直在帮温决处理暗地里的事情。 如今温决打算暂且让那女子“入宫为妃”,待到过一些日子,就对外放出妃子怀孕的消息,等足了月份再弄个孩子进宫,到时候有了皇子,那群大臣也就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了。 殷无咎听完了,完全没觉得随便弄个孩子进来当皇子有什么不妥,反而高兴的眉眼飞扬起来:“若真能如此,那便太好了!” 殷无咎这几日因为这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从身到心都很疲惫,此时一块重石落地,他整个人轻松下来,眨眼竟就这么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温决看着他的睡颜,心中一时之间怜惜愧疚交织。 是自己要他做这个皇帝的,是自己让他陷入这样困难的境地里,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边,替他分担一些。 温诀弯腰,将殷无咎从桌案边抱起来,往龙榻上行去。 将人往床上放去的时候,殷无咎醒了过来。 “吵醒你了。”温诀摸了摸他的脸,“再多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还有许多折子未批。”殷无咎说着,就要从床上下来。 温诀也是天天上朝听政的人,朝中每天有多少事情他心里也清楚,那些奏折不及时批阅,只能越积越多,关键是还有可能耽误国家大事,于是他便只能任由殷无咎起来。 只是等殷无咎吩咐赵延盛将奏折送到寝宫外殿之后,温决自己动手替他批了起来。 温诀先将折子按照轻重缓急分好类,然后一本本的看过。 他记性好,阅读速度又极快,一本折子几秒便能尽览,而后运笔如飞写下批注,那架势和改卷子似的,最好只用了殷无咎平时三分之一的时间,便将面前那一大挪的奏折都批完了。 殷无咎翻开一册看了看,发现上面批注的小字竟和自己的自己一模一样,心中一时惊讶又崇拜,看着温诀的眼神几乎都在发光。 温诀将手中的毛笔随手挂到笔架上,说:“现在没事了,可能安心休息了。” 殷无咎盯着温决看了一会儿,很突然的一把扑进了他怀中。 两人好些日子没亲近了,抱着磨蹭了几下,一不小心便擦出了火花。 却在这时,殿外传来赵延盛略有些细的说话声:“陛下,该用早膳了。” 殷无咎清了清嗓子,道:“让人送进来吧。” 赵延盛恭敬的应了一声,不出片刻,便有宫人端着精致的碗碟进来,什么营养粥,各类糕点,小菜,还有水晶饺子小笼包应有尽有。 等人都离开后,温决从内殿出来,看见这满满的一桌摆盘精致的吃食,一时之间后些目瞪口呆。 只是殷无咎也不知怎么,刚咬了一口三鲜虾饺,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吐掉了半个饺子之后,仍旧止不住的干呕。 第144章 温诀忙将筷子放下,转而替他抚胸顺气。 其实殷无咎这些天胃口一直不是很好,昨天因为谏议大夫在御书房大闹一场气的连晚饭都没吃,所以这时候呕了半天,压根什么也没吐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好些了,温诀倒了杯水放在他手里:“漱漱口,然后休息一下,我去找大夫过来。”他说完便要出去,只是刚迈一步,被殷无咎扯住了衣袖。 “怎么了?”温诀回头问。 “师父你别忙了,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那也要让大夫看看。” 殷无咎知他是紧张自己的身体,心里一时暖暖的,不由笑起来:“师父这么出去,还不得吓坏赵总管他们。” 温诀闻言,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并不是在外面的家里,而是在这人多眼杂,规矩森严的皇宫——他是避过宫中无数耳目偷偷潜进来的,皇宫大内,天子居所,好端端的突然多出来个人,这要让人知道了,不仅宫里,就是朝堂上估计也要乱套了。 关心则乱,他竟也有这急糊涂了的时候! “那我先回避一下,你自己唤人传太医来。”温诀“退”一步道。 “不过是一时的肠胃不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师父不必担心……饿了一早,我还急着用饭呢。”殷无咎为了让温诀放心,漱过口后端起一旁的白粥吃了起来。 其实压根没有什么胃口,但这时候若是寻太医来,这顿饭师父也没法吃了。 温诀见他面色如常,倒也不像有什么不好的样子,也就没再坚持,只是离开之前又叮嘱了他一遍,让他记得看太医。 殷无咎一向把温诀看的比什么都重,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体却不怎么上心,这一忙起来,再加上之后又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一时之间就将找太医的事儿给忘记了。 温诀回府之后,便着手安排起殷无咎“纳妃”的事,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要操作,却有无数的困难。 他首先要锁定一位适合入宫的女子身份,对方最好是朝中某位官员的女儿,身家清白,有一定的后台,不至于被那群大臣们挑三拣四,还得让自己的属下取代那女子身份入宫,这其中的难处,又不仅需要搞定那位官员,还得捂紧了自己“温崇洲”这个马甲,不能让殷无咎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为了将这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连着好些天,温诀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这一件事情上,以至于连进宫看一看殷无咎的时间都没有了。 等他将这事解决好了,再见到殷无咎,却发现对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色看起来也十分憔悴。 “你怎么了?”温诀愣了一下之后,几乎是立马就想起了几日之前的那个早上,殷无咎忽然呕吐的事情来。 “没有啊,师父为何这么问?”殷无咎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温诀对于他如此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感到有些不悦,有心计较,一边又因为心疼而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半晌,软下语气道:“上次让你看大夫,你看过了吗?” 殷无咎一顿之后,没说话。 温诀看他反应就知道什么情况了:“不舒服也不知道看大夫,你是诚心想叫师父担心吗?” “不是。”温诀下意识否认,继而又磕磕绊绊的补充,“我只是,只是一时忘记了……我这就让赵总管传太医来!” 温诀看他这慌乱无措、生怕自己生气的小模样,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他平日里在大殿上面对文武百官时候的情形,指挥若定、稳如泰山,少年老成的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殷无咎在温诀的监督下,老老实实看了太医。 自从殷弘陵退出帝王角逐之后,沈寄梅就做了个专研医道的纯臣,天子身体是关乎国运的大事,殷无咎信任他的人品,便特意让赵延盛找了他,只是一番切脉,赵延盛的表情却几经变换,十足古怪,看的站在屏风之后的温诀心里一时都七上八下。 殷无咎心中也有些没底:“沈太医,朕是怎么了?” 沈寄梅已经捏着殷无咎的脉门探了许久,怎么探都是那一个状态,就算再看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终于松开了殷无咎的手。 “陛下只是有些气虚体弱,稍加调养便无大碍了。”沈寄梅道。 “……如此便好。”沈寄梅刚刚那副表现,这时候再说没大碍谁会信,殷无咎也是不信的,只是他知道师父可能正听着,本就担心沈寄梅会说出什么严重的病情来,让师父听见了担心,所以这时候听闻沈寄梅这话,顿了一下之后,立马就接了句。 然而叫他没想到的是,沈寄梅这时候却又突然来了个转折。 他忽然从椅上站了起来,一撩衣摆跪到了地上。 “……”殷无咎有些懵逼,“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的确并无重疾,只是陛下的情况却比身患重疾更为复杂,臣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陛下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陛下请相信臣,臣绝不是信口雌黄,也非胡言乱语。” 殷无咎放在桌上的手轻抖了一下,然后道:“你既说了只是气虚体弱,那开张调理方子便罢了,若是故弄玄虚,仔细朕降你的罪!” 殷无咎的语气是不以为意的,但眼神却有些凌厉,沈寄梅心中本就有诸多顾忌,见了他这态度,一时倒犹豫了起来。 自己就这么贸然说出来,可信度实在太低了,要不还是回去找到曾经看过的那本典籍,再重新斟酌着如何向陛下说明吧! 如是想着,沈寄梅决定暂时将自己检查出的问题藏在肚子里。 可就在殷无咎让他退下时,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沈寄梅一下顿住了步子——这殿内还有旁人! 他慢慢的回过头,看见一人从那扇巨大的山水屏风后走出来。 身形高挑似松柏玉树,叫人只能仰望;容颜绝昳如流瀑飞湍,一眼便使人心神激荡。 沈寄梅愣了数秒,方才回过神来。 他努力的运转着大脑,从自己脑海中的信息里找出了可能与眼前这人相匹配的身份。 ——传闻当今圣上有一位师父,文武双绝,并且有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应该就是眼前这人了。 “鄙人姓温,单名一个诀字。”既然要问话,温诀自然得先自报家门了,而他的身份在大商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对方也是有所耳闻的。 沈寄梅拱手一礼:“下官沈寄梅,久仰先生大名。” “幸会!”温诀简短打了声招呼,然后开门见山道,“听沈太医先前的话,似有未尽之言,陛下的身体究竟有什么问题,还请沈大人如实相告。” 沈寄梅闻言心中一惊,随即下意识看向殷无咎,但见年轻的帝王眉宇轻皱,神情有些慌乱,在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时,先是收敛了神情,然后给了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 看那模样,显然是不想自己多说的。 沈寄梅一时之间有些两难。 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陛下似乎不想自己多说什么,本来还奇怪陛下怎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点都不好奇,在看到温诀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陛下的心思——陛下是不想自己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被这温先生听见,故而刚刚才匆匆结束了谈话。 可是眼下看来,话语权和决定权,似乎并不在陛下的身上。 所以,这位温先生在陛下的心中,到底占据着何等的分量,等等……陛下如今的情况,莫非,莫非…… 沈寄梅想到那种可能性,看向温诀的眼神陡然变了。 温诀被他看的一时也有些不明就里,想了想,道:“沈太医有什么话,尽说便是,不必有所顾忌。” 从温诀出来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的殷无咎忽然开了口:“师父,沈太医都说了,我的身体只要稍加调养便好了。” 温诀淡淡看他一眼:“事情是否当真如此,陛下与我,心中都很清楚。”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殷无咎就再也没见过温诀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他知道,师父是有些不高兴了! 他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再多说些什么,他知道,师父担心自己,今日铁了心要问出些什么来了,只能寄希望于沈寄梅不要说出什么无可救药的毛病来。 “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王朝的君王,曾经以男子之身诞下一子二女。”沈寄梅之前已经给殷无咎打过“预防针”,这时候又具体的铺垫了一下,然后才道,“陛下不是生病,而是有孕了。” 殷无咎:“……”呆愣了数秒之后,殷无咎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桌案上,“胡说八道!” “陛下息怒!”沈寄梅又跪了下来,虽然忌惮君王之怒,但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万没有再半路刹车的道理,于是一口气将想说的话都抖了出来,“陛下脉象波动不稳,时而流利,时而圆滑,尺脉强劲有力又时而略沉,这是有身之人才会出现的症状,而且据臣诊断,陛下已有两月身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wc我死了,我把这一章更新到了另一本完结文的大结局最后面,我会不会被老编请喝茶! 感谢在2021-01-2016:52:35~2021-01-2222: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45章 “妖言惑众!” 沈寄梅这话说的头头是道,但在殷无咎听来却简直鬼扯。 他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沈寄梅像是没看见他的表情:“陛下若是不信,可等上几月,届时便知臣之所言是真是假了。” 殷无咎一下被这话给镇住了,毕竟时间能检验一切。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一把抽出了随身的佩剑。 温诀见他俨然一副要砍人的架势,连忙伸手拦住了。 他朝着殷无咎摇了摇头,将他拉到身后,转而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沈寄梅:“若真如此,沈大人说该当如何?” “先生……相信下官的话?”这回倒换做沈寄梅惊讶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认识了沈寄梅,对于他的人品是非常信任的,而且就算要害人,也不会找这样离谱的借口。简单回了沈寄梅,温诀转而抓起殷无咎的手,“你别怕,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都有师父陪着你一起面对。” 沈寄梅看着他温声细语的安抚殷无咎,神情一时有些复杂,复杂过后,又不由生出了十分的敬佩。 这世上,竟有如此见识与胸襟的男人,而这样一个人,还有着远超常人的学识、武功甚至容貌,怎能不叫人倾慕,陛下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温诀与殷无咎之间的关系,除了师徒之外的那层关系。 沉吟半晌,沈寄梅道:“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想要孕育这个孩子只怕不易;另外,男人产子,典籍虽有记载,可是孕育之法早已失传,胎儿即便成型,能否顺利产下亦未可知,故而还望陛下与温先生早做定夺。” 这个定夺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让他们早日决定是否要留下这个孩子,另一个意思则是,若是将孩子留下,就得做好面对困哪与危险的准备。 殷无咎尚未接受自己怀了孩子的这个事实,就被告知这个孩子可能很难来到这个世上,其心情之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见他卡白着一张脸跌回座椅上,良久一言不发,温诀让沈寄梅暂时退下了。 “无咎!”温诀伸手将人揽进怀中。 殷无咎犹豫着抬起头来:“师父您,不觉得我是怪物吗?” 温诀一愣,随即淡淡笑了:“怎么会?你是师父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样子,师父还不清楚吗?而且沈太医不是说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又不止你一人。” 在温诀温柔而信任的眸光中,殷无咎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些。 午膳传过来时,殷无咎照旧只吃了几口。 温诀瞧着他吃的那一点子清羹,似乎瞬间明白了他几日不见就瘦成这样子的原因。 劝着殷无咎又多吃了点,见他实在吃不进去了,温诀只得作罢。 “这些东西你不想吃,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温诀温柔的问。 殷无咎不想麻烦他,起初只说不用,直到温决又问了几遍,他才如实说出了心里话。 “我想吃青杏。” 这个季节杏子早都熟透了,哪还有什么青杏,但温诀还是叫人去找,寻了许多地方,终于在气温低的山上寻到了一株。 两日后,飞鸢将一包杏子承给了自家主子:“这是野山杏,味道极酸,恐怕难以入口,主子看看吧,若是不行,飞鸢再叫人去寻。” “辛苦了。”温诀拎着那包杏子进了宫,殷无咎见了,起初也是尝试着小小的咬了一口,接着却是眼睛一亮,转眼吃掉大半盘。 温诀见他吃的津津有味,几乎都怀疑这是什么人间美味,也忍不住拈了一个,一口下去,感觉牙似乎不是自己的了,那张俊逸的脸都皱在了一起,甚至禁不住的打了个寒噤,瞧着甚有几分狼狈。 殷无咎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连日来消沉的面容上,忽见了几分笑颜。 然后在温诀抬头看向他时,又忙敛了面上笑意,佯装镇定的往口中塞了一个小野杏。 温诀在他的手又一次伸向果盘时,一把抓住了:“太酸了,你也少吃些,不然会吃坏肚子,牙也会受不了了。” 殷无咎立马便不吃了,只是没过多久,他的手又不受控制的摸了上去。 等将一颗杏塞进嘴里,便悄悄地拿眼去瞅坐在远处桌案边替自己批奏折的温诀,见他没注意到自己,便轻轻的嚼起来。 然后一个没忍住,缓慢的咔嚓声就演变成了放肆的嘎嘣嘎嘣的脆响。 他这边正偷吃的欢呢,谁想埋首桌案的人忽然抬起头来。 殷无咎一下顿住了,半晌,他扯唇笑了笑,然后慢慢将手中抓着的一颗杏子放回了碟子里。 温诀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我记得,你以前似乎不爱吃这东西的。” 殷无咎想了想,说:“我很小的时候,村子后山上也有一颗杏树,初夏杏子还都青着,可我有回饿的厉害,忍不住便摘了几颗,结果一口咬下去,酸掉了一颗牙,叫村子里的人笑话了许久,那之后便不敢吃杏子了,熟的也不敢吃,只是最近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又想吃了!” 殷无咎十三岁从军打仗,经生历死无数回,其实早不是当初那个蒙昧无知的小猴孩儿了,外人面前,他冷静睿智,威严自持,有着远超于年龄的威严与沉稳,可在温诀面前,却很多时候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也从不会在温诀面前摆一丝一毫的帝王架子,比如用什么“朕”之类的自称。 温诀听他说起过往,就想起第一次见殷无咎时,他那副瘦弱狼狈的模样。 那时候,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样一个瘦弱邋遢,满口粗话的小豆包,以后会成为一个经天纬地,且风华无双的帝王,而时至今日回想过往,又觉得恍若隔世。 沈寄梅照例过来替殷无咎检查身体,温诀随口问他,杏子这类酸食,吃了可有害处。 沈寄梅:“有孕之人,嗜酸或者嗜辣都属正常,只是多食必定无异。” 听他们旁若无人的讨论着自己的身子,正在吃梅子的殷无咎手一顿,面上闪过几分尴尬。 他这些天尽量不去想自己肚子里多出来的小东西,但是身体出现的异常状况,沈寄梅的日日来访,以及师父偶尔看着他腹部时露出的有些凝重的神情,都让他不得不在意。 沈寄梅离开的时候,温决起身与他浅谈了几句,殷无咎那会儿正发呆,也没注意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夜里,温决抱着殷无咎躺在龙榻上,双手穿过他的腋下,轻轻摸了摸他的腹部,那里仍旧是一片平坦的,但是却真真实实的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生命。 殷无咎偶尔无人注意的时候,也会不经意的去摸一摸自己的腹部,可是此刻被温决这么对待,他却觉得有些难为情,下意识抓住了温诀的手。 温决顿了一下,然后将一个小药瓶塞在了殷无咎的掌心里。 “这是什么?”殷无咎有些愣。 温诀:“无咎,用了这个,你便不会有那些困扰了。” “什么?”殷无咎显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温决道:“这是沈太医针对你的情况,专门研制的药,副作用很小,你吃了睡一觉,明日醒过来,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 他的语气温和且平静,仍旧没有说的那么直白,但是殷无咎这一回却听明白了。 少年身子忽然变得有些僵硬,半晌,他缓缓的问:“这是堕胎药?” “……嗯。” 随着他这轻声的一句肯定,黑暗空旷的宫殿里,忽然陷入了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 又是许久的沉默。 “师父想要这个孩子吗?”殷无咎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问道。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努力控制的清浅的呼吸,与怎么努力都控制不住的剧烈心跳。 “不想。”温诀语气仍是那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只是在殷无咎看不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说的痛色。 古代医疗落后,女人产子都九死一生,更何况一个男子,温诀无法想象这个胎儿要如何在殷无咎的身体里长大,出生,所以他不能让无咎冒这个险,虽然他对于这个小生命,也曾有过……幻想和期待。 “既然师父不想要,那就不要。” 殷无咎握着那小玉瓶,用力拔开瓶塞,然后缓缓往唇边送去。 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仿佛变得无比的艰难。 他最初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的时,是难以置信的,可是在温诀的安抚与包容下,他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来,他偶尔会想,这是他与师父的孩子,这孩子若是出生了,会像自己还是像师父?若是像师父……师父年幼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定也很聪明,很好看的吧? 而且,他有了孩子,那些大臣,也就不能如此逼迫他娶那些女人了,其实即便逢场作戏,他也不愿意与除了师父之外的人扯上那样的关系的。 想的多了,殷无咎甚至开始憧憬这个孩子的出生与成长。 可是现在,师父说他不想要这个孩子…… 殷无咎捏着玉瓶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因为握的太用力,指尖也变成了惨白的颜色。 小小的玉瓶里,盛着浓黑的液体,散发出有些刺鼻的药味儿,随着那药液一分一分靠近他的鼻息,殷无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闭上眼睛,将那药一下倒进了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推基(我喜欢的救赎类文) 《丧尸皇在末世搞基建》竹慕白 樊欣被男友逼得自爆后,重生回到末日降临前。 没想到都重生了,她还是丧尸。 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她果断分手,想办法快速升级,建立属于自己的军团。 收集物资,收拢手下。 不知不觉,她身边聚集了一群丧尸和人类。 房屋倒塌没安生之所?没关系,金系丧尸,土系丧尸,人类建筑设计师了解一下! 气候恶劣?没关系,科研大佬丧尸,人类研究员了解一下! 粮食绝产?没关系,地质学家,农物学家了解一下! 人类威胁她?没关系,她有十万丧尸大军! 基地一扩在扩,最终成为了一座大都市—新城 新城是人人向往的城市,在那里食物充足,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就不会挨饿,还能穿上保暖的衣服,住上漂亮的房子。 但是,新城城主是丧尸,让人望而却步。 几大基地畏惧新城势力,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还得舔着脸上门求着交换物资。 随镜被关在地下实验室里,被人类做实验,黑暗在心底不断滋生,疯狂想要毁掉人类。 樊欣将他从人类手中救出像是一缕光,驱散了黑暗,成为了他的世界的唯一。 他贪婪地,想要把这缕光,据为己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瓶;猪咪的小猫咪2瓶;mua~ 第146章 他闭上眼睛,将那药一下倒进了口中,然而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阻碍堵住了他的咽喉。 ——殷无咎怎么,也无法将那一口药液咽下。 “呕……”终于,殷无咎控制不住地将药吐了出来,只是吐出来之后,胃里仍旧翻江倒海不得消停。 温决吓了一大跳,想要去查看,殷无咎匆忙一把推开他,仓皇的跳下了床,抱住殿内一个古董花瓶就吐了起来。 温诀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跟过去,眼见着爱人将白日里吃下的一丁点儿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心一时全纠在了一起。 “无咎……好些了吗?” 殷无咎已经不吐了,却瘫跪在地上抱着那个大花盆,迟迟没有起来。 温诀去拉他的手,发现他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又都是汗,低头去看,少年面上淌满了晶莹的泪水。 “无咎……”温决彻底慌了,“无咎你哪儿难受,很疼吗?” 殷无咎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克制心里那莫名难过的情绪上。 只是伤心这种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够克制住的,当他发现自己快要撑不住时,只得将头深深的埋下去,敛藏起心中那难以言说的心痛,以及面上狼狈的神情。 他并不是一个柔软脆弱的人,可他真的太爱太爱他的师父了,这个孩子若不是温诀的,他可能不会这么痛苦,可是一想到,这是师父的骨肉,他降生之后,可能有着与师父一样的眉眼,如师父一样聪睿,一样的温柔……殷无咎便觉得心如刀割。 温诀起初只以为是药物作用使他这样痛苦,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并非如此。 “无咎……你是不是,不愿意?”温决小心的问。 一直陷在悲伤情绪里无法自拔的殷无咎,倏然抬起头来。 少年用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衣袖胡乱抹过面上的泪水,然后抓起温诀的手:“师父,我舍不得。” 艰涩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藏的难过与一点卑微祈求。 虽然心中隐约猜到了,但听着殷无咎亲口说出来,温诀还是感到心中一震。 殷无咎这些日子,情绪一直十分低落,还经常发呆,温诀一直以为他是无法接受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一切,是恐惧和排斥的,却没想到,他竟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如此珍而重之。 自己让他打掉这孩子,竟会让他这样痛苦! 殷无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愿意,眼里刚刚生起的一点光也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温诀:“你想留下他,你不害怕吗?” “……”殷无咎眨了眨眼,恍惚意识到什么,忙连连地摇头,“不怕,我不怕!” 温诀双手捧起殷无咎的脸,轻轻为他拭去面上的泪痕,“可是我怕,无咎,生孩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师父不想你冒这样的险。” 殷无咎呆呆的看了温诀一会儿,却忽然痴痴笑起来。 温决有些莫名,担心道:“你怎么了?” 殷无咎抓着温决的手:“师父可有……可有期待过来他的降生?” 迎着他炙热的,满含期待的目光,温决终于无法再说出任何违心的话语了。 “期待过。”他脑子乱哄哄的,满心纠结与复杂,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得到他的肯定,少年面上一瞬明媚起来,恍若寂寂的寒冬迎来了焕发生机春风一场。 “师父不讨厌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好,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师父是排斥自己生下这个孩子的,毕竟他是个男人,男人生子,就是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师父他不能忍受也是正常! 他是笑着的,可笑着笑着,黑亮的一双眸子里,又沁出了湿润的光。 温决一把抱住他:“怎么会,我怎么会讨厌!” 看着怀中捂着腹部狠狠松了口气的年轻爱人,温诀在心中告诉自己,他是天选之子,是有主角光环的人,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温决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想到过“主角、光环”这些概念了! 以前,他总是将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看着这里的人,就像看着一个个平面的角色,既便有所感动、有所哀怜,却也始终保持着冷静与清醒,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陷入局中,变得无法自拔的呢? 自从决定要这个孩子之后,温决稍稍悠闲下来的日子又忙碌了起来。 他明里替殷无咎包揽了大半的奏折批阅工作,暗里替他收拾了一批瞎蹦跶的臣子,稍得空闲时便拿出钻研学术的精神来钻研孕子知识,一天到晚的行程被安排的那叫一个满满当当。 殷无咎前些日子一直没什么胃口,闻着荤腥就容易吐,温诀问了沈寄梅又查阅了许多书,让属下从民间搜罗了许多爽口开胃的酸果酸菜一类小食,殷无咎配着米饭一块儿,总算是能吃下东西了,只是熬过那一阵子,殷无咎忽然又变得格外嗜吃,一日四五顿不说,下朝之后在殿内休息的时候,手也总忍不住的往水果点心碟子里伸。 这天休沐不上早朝,殷无咎按时醒了之后又被温诀按着睡下,及至日上三竿,他才再次醒来,温决见他迷迷糊糊的坐在镜边梳发,忍不住接过了他手里的梳子。 这不是温诀第一次替他梳头发了,殷无咎一开始的时候简直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如今却已有些习以为常,打了个哈欠之后,闭着眼睛任由温诀替他束发。 过了一会儿,头发束好了,温诀轻轻拍了拍他脑袋:“醒醒神,稍后该用早膳了。” 殷无咎睁开眼睛,入目是铜镜中自己的倒影,他一眼看过去,觉得有些陌生,仔细盯着瞧了一会儿,讷讷地说:“师父,我是不是胖了?” “是有些。” 殷无咎于是抬手摸了摸脸,两指掐下去,掐起了一大坨的肉,松开时,白皙的面颊上还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红印儿。 殷无咎已经不是儿时那个羡慕别人长得胖,觉得越胖越威武好看的傻小孩儿了,瞧着镜子里那张肉肉的大脸盘子,他忽然有点儿自卑起来。 温决见他拧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副苦恼的、不太开心的模样,道:“怎么了?” 殷无咎:“我这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温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笑了:“哪里难看,很可爱。”话落,他注意到少年那张肉嘟嘟的脸忽然变成了粉红,心想:一不小心,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不过,确实是很可爱,尤其是偶尔迷迷糊糊发呆或者打瞌睡的时候。 其实,若不是那该死的系统,温诀是宁愿他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迷糊的,他还这么小,放在现代,应当是在父母羽翼之下,过着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的,可是却要肩负起一个国家的兴衰。 “飞鸢,你拿的什么?” 飞鸢停下步子,看向抱着剑站在树下的小央:“吃的。” 小央走过去,伸手便要拿:“我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飞鸢闪身避开他的动作:“这是主子的,你仔细他罚你。”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小央没再抢,若有所思了半晌,促狭道,“主子这些日子怎么总叫你弄些吃的,你们说,他不会是……在外边养人了吧?也许还有了私生子了呢!” “……”飞鸢呆滞了会儿,微微拉下了脸来,“你乱说什么?” 小央:“这可不是瞎说,你瞅瞅主子让你找的那些东西,都是正常人能吃的吗?我记得儿时,母亲怀弟弟时就爱吃些酸掉牙的东西……而且你说若不是为了心爱的女人,谁愿意这般大费周章?” 飞鸢被他的话说的有些动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以主子的身份,看上谁不能直接带进府里,还要养在外面的?” 小央:“兴许对方不愿意进咱们府里呢?” 飞鸢轻嗤一声:“你还真敢想?”也不怪他会这么想,毕竟这是古代,男人对于女子的认知,可没有现代人那么个性化。 更何况,他们主子这般厉害,什么样的女人,能扭的过他? 小央见他不信,也没执意说服他,转念又想起其他的事情来,他凑到飞鸢身边,撞了他一胳膊,神神叨叨地:“对了,主子最近时长外出,你知道他都干嘛去了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温决经常离府外出这事儿,虽然做的小心,但时间一长,还是被他们这几个发现了。 飞鸢:“不知道。” 小央:“飞弧不是一直都跟着主子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他,又不是我?” 小央:“你俩关系那么好,又同住一屋,他就没同你说起过?” “没有。”又是简短的几字回应。 小央撇了撇嘴:“那家伙的嘴,还真是严啊!”也不怪主子去哪儿都只带着他了。 飞鸢:“你也别瞎琢磨了,主子的事,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小央他们这时候还在悠闲的讨论着主子的八卦,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他们固若金汤的将军府,即将迎来何种样的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2315:04:14~2021-01-2423: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生若衹如初見20瓶;淿幸5瓶;行夜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阅过手中情报,年轻的帝王一时满脸凝重。 “怎么了?”温诀放下沈寄梅给他的看到一半的孕期手册,转而将注意力都放到了殷无咎身上。 “下面来报说,将军府近日忽然大肆收揽朝中势力,异动连连,师父您说,温崇洲他想干什么,他难道想造反?” 温诀:“……”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他应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他想做什么,你多做些准备总不会错。”默了半晌,温诀含糊道。 “其实有时候,我挺看不透他的,他要的若是这天下,又何必蛰伏至今?可若说不是,如此费尽心思,又所求为何呢?” 温决这还是第一次听殷无咎在自己面前提起“温崇洲”,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之就挺一言难尽的。 他也不可能替自己的反派身份美言几句,毕竟殷无咎要是对他大马甲改观了,到时候手下留情,任务无法完成要怎么办? 九月上旬的一天,温决在街上遇上了一个“老熟人”——伪装成过往商客的天耀国君卫晴岚。 与卫晴岚同行的,则是一位年轻俊逸的公子,这公子温决也认得,就是几乎被他灭了族的屠盟行茂。 屠盟行茂当年去天耀国寻求帮助,最后碍于温诀手中强大的武装,心知毫无胜算,自行放弃了求援,转而回西南劝说屠盟战及时收手收,然而图盟战却一意孤行,坚持抗争,屠盟兴茂无奈之下,决心与屠盟家族共存亡,谁料被前往寻他的卫晴岚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捡回了一条命,听说后来,他做了卫晴岚身边的一个谋臣。 温诀不知道他们这两年都经历了什么,但从他们之间的相处,却显然不止于君臣这么简单。 一个照面,温诀便认出了他们,卫晴岚见状也不装了,甚至还意态悠然的要请他吃饭。 温诀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 “恭敬不如从命。” 不仅卫晴岚和屠盟行茂,就连飞弧都没想到他能这么轻易答应下来,忍不住小声的提醒温决:“主子,只恐有诈!” 温决:“不必担心。” 他向来运筹帷幄惯了,一向叫人深为信任,飞弧闻言只以为他另有谋算,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殊不知温诀确实另有某算,只是这谋算却是为了将自己往坑里算的。 将军府最近的一系列动作,本就十分惹人注目,这种情况下,再私下会见他国君王,这简直是在像所有人宣告,他温崇洲想造反了。 而事实也正如此,温诀刚同卫晴岚和屠盟行茂吃完这顿饭出来,消息便传入了皇宫,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殷无咎终于,决定率先出手了。 当夜,他秘密召了一些信任的文武臣子入宫商议此事。 这一场密谈直至四更天方才结束,几个大臣纷纷起身告退了,只余江锦安还坐在那里一副神情凝重、若有所思的模样。 “师兄,你可是觉得有何不妥?”殷无咎问他。 江锦安回过神,欲言又止片刻,道:“陛下当真觉得,温将军会通敌叛国吗?” 殷无咎:“不会。”他虽然很多时候看不透且厌恨温崇洲这个人,但是对于温崇洲会通敌叛国这事儿,他却是不信的。 也不是说在殷无咎的印象当中,温崇洲有多么的忠君爱国,而是殷无咎始终觉得,以温崇洲的能力,若是想叛国早就叛了,又何必等到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并且羽翼渐丰的今天。 只是,就算温决对皇位没兴趣,殷无咎也真的容不下他了。 “南熙,将军府里不日恐有一场大变故,若是出事,届时你拿着本将军的令牌,带他们从密道离开,切不可负隅顽抗,做无谓的牺牲,知道吗?”温决说着,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个木盒,向着站在对面的南熙递去。 南熙迟疑半晌,见温诀一直不将手收回,只好将那木盒接了过来,在温诀的示意下,南熙打开木盒看了看,盒内一块象征着温决权利与身份的令牌,令牌下面压着一碟银票,最上面是张一百两,看大小下面应该也一样,略略看去,估计有几百张。 看着对面呆怔住的人,温诀接着刚刚的话继续道:“你将这些分给他们,让他们今后各谋生路去吧!”他们这个时代的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六百元,这一盒银票每张一百两,共有五百张,相当于现代的三千万人.民.币,足够安置这些年来衷心替温诀办事的属下们了。 这交代后事一般的行为和话语,让南熙心中一时之间爬满了不安,他将那木盒一把放回书案上,然后扑通跪了下去:“公子,赎南熙不能从命!” 温诀面色微凝,语气里顿时带了几分严厉:“你要违抗我的命令?” 南熙那张褪去了少年青涩、愈渐俊朗的面容上写满了无法理解:“公子,您分明为陛下做了那么多,却为何不让他知道?您这样什么也不解释,任误会越来越深……南熙不明白,您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说着说着,忽然就红了眼睛。 温决默然半晌,终是软下了声音:“南熙,我有我的苦衷,有些事情没办法同你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的,你也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和大家,好吗?” “公子,您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的。”温决笑了笑,“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这世上,没人能伤得了我,起来吧,别跪着了。” 在温决的再三保障下,南熙终于应下了温决交代的一切。 几日后的一天,朝中借故组织了一场宫宴。 丝竹弦歌中,温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场中舞女们翩然起舞,旁边伺候的内监时不时的给他续上一杯琼液。 酒过一巡,殷弘玉忽然晃晃悠悠的靠过来,挡开了跪在温诀身边的内监,然后歪到了温决的身上。 温决伸手想推开他,却被殷弘玉抓住了手。 “皇上要对你出手,你身边这内侍,有问题!” 温诀道:“王爷喝醉了。” 殷弘玉见他一副完全不放心上的样子,顿时有些急了,直接一把抱住温诀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脖颈上,压抑着声音恨恨道:“温崇洲,你别以为自己有一身好功夫便能肆无忌惮,你身边这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皇,传闻其毒术冠绝天下,纵然你武功高强,亦是血肉之躯,若中了他的招,今日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话落,见被自己抱住的人毫无反应,紧着声音道:“本王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他分明的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了他们二人的身上,殷弘玉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将自己弄走了,而这家伙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怎能不急? 这一句低吼出声,殷弘玉忽然听到被自己抱住的男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笑。 那笑声,似乎是直接从胸腔里出来的,让他不仅耳朵听见了,身体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起伏… “下官听见了。”温决轻轻道。 殷弘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你还是尽早……”他想说让温诀尽早离宫,结果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脑子一顿,然后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温决抬眸,恰恰迎上过来的殷弘陵的视线,于是淡淡道:“宁王似乎喝醉了,还请贤王爷让人将他送下去休息吧。”殷弘玉是知道温诀的秘密的,为了防止他破坏自己的计划,所以温诀当机立断,运用配合不破功点了殷弘玉的睡穴。 看着殷弘陵将自己的弟弟弄走,温诀重新端起杯盏,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的内侍。 其实从这人出现开始,他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正如殷弘玉所言,这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皇毒无倦,曾经让他吃了大亏的人,他伪装成太监接近自己,温诀不用想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他却并不打算防备。 按照书中记载,温崇洲正是在这一场宫宴之上,中了毒无倦的药才惨败的,可能是因为想让殷无咎亲自报仇,他这次下的只是让人虚弱的迷药。 这药不是下在吃食酒水中的,而是下在温决的皮肤上。 在毒无倦佯装不小心的将酒壶掉到自己身上,并且慌乱的拿帕子替他擦拭的时候,温诀看到,他的指甲划过了自己的胸口,虽然只留下了一点红痕,但从对方唇角弯起的一点弧度,温决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很好,如此,在待会儿的对峙中,他的败落也能大大降低引人怀疑的风险了。 不过片刻,温决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起来。 这时候,谏议大夫突然站起来,然后向龙位上的皇帝参了温诀一本。 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一通言语,一口气数出了温诀被先帝封为护国将军至今的几百条罪状,比如屡屡违抗圣旨;大殿之上忤逆先帝,将先帝气到吐血;残暴不仁,谋害朝廷命官;伙同曾经的四王爷八王爷构陷曾是王爷的当今天子;结党营私,招揽势力;私会天耀国君,逆谋造反……甚至连多少年前,温诀大庭广众之下殴打主母长兄这事儿都抖落了出来。 这些罪状,随便拎出几条都能让温诀被凌迟处死或者五马分尸的,稍微轻点的,也能叫他身败名裂,话音一落,顿时满座寂静,寂静过后,众人纷纷下跪请求天子赐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2423:00:13~2021-01-2622:2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述.10瓶; 第148章 “温崇洲,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胡子花白的谏议大夫看着温决,一副高高在上道。 “本将军无话可说。”温诀应的漫不经心,仿佛谈论的是什么无伤大雅的小事。 看着他这一副供认不讳,完全没打算辩驳的态度,江锦安顿时有些懵逼。 ——师父之前同他所说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他落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忍不住要站起来说些什么,对面的男人却忽然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眼神很显然是告诉他不要插手,眸中隐含的严肃与郑重让江锦安无法违逆。 他纠结半晌,终是坐了回去。 温决此次进宫没带属下,而在宫外 的势力都被殷无咎事先安排的人瓦解控制了,没有人可以入宫救援他,而温决自己,因为中了毒无倦的药,亦“无反抗之力”。 年少的帝王,接过近侍手中的剑,步步行下御阶,向着坐在那里的男人走去。 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终于能为爷爷报仇了! 殷无咎心中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甚至没有发现,这剑并非他师父送他的那柄御天。 迎上少年的目光,温决心里,除了复杂之外,却是满满的愧疚与怜惜。 殷无咎苦练功夫十年之久,身手早已跻身当世高手行列,温诀若非有系统傍身,并不是他的对手,而现如今,温诀存心要输,只要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身手敏捷、观察力过人的殷无咎必然能迅速抓住他的弱点,将他“一击毙命”。 如此一来,温决即便输,也能输得名正言顺,滴水不漏。 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故意的。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他们彼此的预期发展。 身中药物的温诀在与殷无咎的交手之中,很快落于下风。 一直关注着这一切的江锦安,一开始还抱着一点希望,觉得自己的师父可能另有打算,应该给自己留了后路,可见着他在师弟招招狠戾的攻击之下,所受的剑伤越来越多,身上衣袍几乎被鲜血浸透,那点侥幸终于被消磨殆尽。 “别打了——” 他冲上去,一把护在了温决的面前。 殷无咎险些一剑刺到他身上,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堪堪将这势如破竹的一剑调转了方向,因为惯性太大,剑从他手中脱离了出去,刺入远处一株古树,将那俩人合抱粗的一棵树插了个对穿,可见他这一剑用了多大的力气。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不仅殷无咎,在场所有人都被江锦安这个举动弄的十分莫名。 他们没记错的话,江大人与这温崇洲,好像从无交集吧,怎么突然…… 江锦安:“无咎,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不能杀,这狗贼简直杀一万次都不够的。”穿着太监服的毒无倦看热闹不嫌事大,跑过来拱了把火,然后将手中的剑朝着殷无咎丢去,“陛下,用这个。” 殷无咎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的御天,也不知这剑什么时候被毒无倦这家伙给弄走了。 不过显然,现在他没空关心这个问题,殷无咎重新将注意力落回对面的两人身上。 江锦安见他满脸的杀意,情急之下几乎要将温诀的真实身份抖落出来,然而话未出口,对方忽然伸手将他一把拽离了温诀面前,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执剑向他身后刺去。 “噗嗤……”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传入耳膜。 江锦安的脑袋迟钝的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转过脸去。 然后,便看见殷无咎那柄锐利的御天,刺在了身后男人的胸膛上。 “师……”江锦安的一声师父,再次因为温诀的眼神而卡在了喉咙里。 迎着捂住胸口的男人那幽深的一双眼眸,江锦安一时之间憋红了整张脸,几秒的停顿之后,他用力抽出被殷无咎的握住的手,转而凑到温决身边扶住了他的胳膊,同时一只手用力的替温决按住了流血的胸口。 “您,您……您挺住……太医,快传太医来!”看着温诀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江锦安整个人都乱了。 殷无咎:“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方才想要杀了你!”刚刚若不是他反应快,这温崇洲手里的匕首,只怕已经捅入师兄的身体里了。 此时此刻,殷无咎甚至有些怀疑,他的这个师兄,是不是中了邪? 贺毅阳并不知道他们今夜的行动,他甚至单纯的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宫宴而已,并且在这宫宴上喝了不少酒,被身边的同僚叫醒之后,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对来。 从同僚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贺毅阳忙凑上去抓住了江锦安的手:“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他曾救过你,那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且当年是他曾经将你从将军府中赶了出来,这种人,又如何值得你救他?” 贺毅阳这么一说,殷无咎与在场众大臣顿时想起了江锦安的身世。 他们突然记起来了,在江大人还是少年的时候,温崇洲曾经救过他,并且将他父亲的尸体从矿山里带了出来。 温决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流失,他觉得自己虚弱的都要站不住了,于是干脆任由自己倒在了江锦安的身上,然后用只有对方可以听见的音量道:“锦安,你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吗?” “不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能叫任何人知道!”江锦安闻言,脑海中顿时闪过温诀曾经反复叮嘱他的这句话。 “师……不,我不明白,您这是为什么?” 温决颤抖着握住他的手:“你答应过师父,你什么也不会说的……你师弟的性子,你最清楚,锦安,若他知道这一切,必定无法接受的!” 江锦安怎么也想不通温诀这些行为的意图,无数的不解盘旋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觉得自己的一颗脑袋几乎要炸掉了。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呢? 贺毅阳上来想要将江锦安弄走,江锦安却只是固执的抓着温决的胳膊不愿意放开,贺毅阳无法,干脆一个手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看着他被贺毅阳抗走,温决反而松了口气。 知情的人都离开了,他也就不怕自己被暴露了。 算算时间,之前服下去的系统准备的假死药,也该发挥作用了。 如是想着,温诀放任自己的身体,滑落到了殿内坚硬的地砖上。 失去所有的意识之前,温诀听到脑海中传来“叮——”的一声响亮的提示音,然后是110那陪伴了他十几年的熟悉机械音。 【恭喜宿主完成被男主角一剑击杀的最终任务,宿主将获得一次重生奖励,请宿主点击领取奖励。】温决用意识领取了这个奖励,然后,整个人便陷入了彻彻底底的黑暗中。 殷无咎丢下手中染血的长剑,缓缓蹲下身子,探了一下地上之人的脖颈,然后又检查了他的鼻息与心跳。 男人的脉搏心跳都停了,没有任何呼吸,体温也在急速的流失。 他死了! 大仇得报,殷无咎在放下执念的同时,却莫名生出了一种空荡与惶然之感。 在场众人都屏息看着他的反应,从他的神态变化中,得到了地上之人已死的事实,一时之间也都有些难以置信。 特别是那些在最近投靠了温诀的官员,这一刻真的是傻眼了。 他们这些人,当初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一直阻挠陛下变法,听说温崇洲要起事逼宫、自立为王,所以都决定追随拥护于他。 可是现在,他们要拥护的这个人,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煞星,真的就这么死了? 温崇洲死了,那他们要怎么办? “将尸体带下去!”殷无咎淡淡的一句话,打断了这些人的思绪,他们纷纷垂下脑袋,敛藏起了自己面上惨白的神色。 很快,便有人领命来收拾温诀的“尸体”了。 动手之前,禁卫统领问道:“陛下,这逆贼尸体,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殷无咎忽然之间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有大臣见状,上前谏言道:“此逆贼恶积祸盈,罪不胜诛,臣以为将其悬尸辕门三日,而后五马分尸亦不为过。” 悬尸辕门、五马分尸…… 听闻此言,也不知为何,殷无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与这人乘舟渡江,深入敌营的事情来。 他当时本想杀了这人,结果被他发现,那时候,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是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傲慢的对他说,他根本杀不了自己,还说等着看他要如何报仇,然后就那么放过了自己。 “温崇洲,你那时可有想到有一天,你会死在朕的手中?” 殷无咎缓缓的留下这句话,然后转身往殿外走去。 禁卫统领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问道:“陛下,您还未……” 温诀没等他问完,道:“送出宫去,随便寻处地方埋了吧。” 仇已经报了,殷无咎不想再对着一具尸体费心思,他现在,只想见一见他的师父。 赵延盛跟着他回到寝宫,见他在殿内转来转去,不由细声问:“陛下,您在找什么?” 殷无咎没说话,默然半晌,道:“备马,朕要出宫。” 赵延盛迟疑:“现下吗?” “是。”殷无咎说着,便自己走到殿里寻出宫的便装了。 等衣服换到一半时,殷无咎忽然又停了下来。 刚外出分派小太监去备马回来的赵延盛瞧见这一幕,问道:“陛下怎么了?” 殷无咎将衣裳丢回衣柜中:“不去了。”他忽然想起来,今日晨起时,师父说他有事情要外出两日,他不知道师父去了何处,现在出宫,估计也见不到师父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2622:20:56~2021-01-2722:2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洲20瓶;龙逍10瓶;?????!!8瓶;淿幸5瓶;占ling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殷弘玉人事不知的靠在殷弘陵膝盖上,被一路带出了皇宫。 眼看着前面就快到宁王府了,车子压到一块石头,剧烈的颠簸了下,险些将他带到地上去,好在殷弘陵眼疾手快将他护住了。 “玉儿,没事吧?”殷弘陵注意到弟弟睁开眼睛,有些担心的问。 殷弘玉先是恍惚了一下,然后记起什么,一下坐起了身,结果因为动作太快,磕到了殷弘陵的下巴。 “皇兄,他人呢,他怎么样了?”殷弘玉心里担心着温诀的安危,以至于连自己被磕肿的额头和殷弘陵被他撞破了嘴皮都未曾注意。 想到宫中发生的一切,殷弘陵一时沉默,没有回答他的话。 看他那副表情,殷弘玉顿时有些慌了:“皇……皇兄,你怎么不说话?” “弘玉……那人是好是歹,你何必关心?他并不值得你如此!” 殷弘玉面色一僵,继而缓缓道:“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他真的……被皇上擒住了?” “他死了!”殷弘陵看着弟弟满眼担忧的神情,狠下心肠的一字一句搅碎他的希望。 听闻此言,殷弘玉一时之间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半晌却又连连地摇着头否认起来:“不,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他不可能死的,你撒谎,皇兄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玉儿!”殷弘陵一把按住弟弟单薄的双肩,“他是真的死了,在光庆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陛下当场诛杀!” 也不知是心里对温诀的认知太过强悍,还是对他的感情太深,总之任殷弘陵说的如何振振有词,殷弘玉却始终不愿意相信。 他挣脱对方的钳制,跳下马车抢走了一个侍卫的马匹,然后往皇宫方向跑了回去。 “王爷,宁王他……” 殷弘陵看着绝尘而去的弟弟,半晌,微微叹了口气:“随他去吧。”等亲眼看到了,他也就死心了。 “陛下,出事了!”殷无咎正欲睡下,赵延盛忽然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宁王在宫外与送温将……温崇洲尸体出宫的禁卫军们打起来了,似乎是想抢走尸体。” “他想干什么?”殷无咎皱眉道。 赵延盛斟酌了一下措辞,简明扼要说:“朝中早有传闻,宁王与温崇洲交情匪浅,奴才恐此事并非子虚乌有。” 殷无咎沉默了下,道:“算了,他要便让他拿去罢了。”其实殷无咎对于温崇洲的尸体并不怎么上心,是埋了还是被人弄走,于他而言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出宫的大臣们都被堵在了路上,这尸体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带走,只怕引人非议,于朝于野于王爷,皆无益处啊。”赵延盛苍老的面容上,藏不住的顾虑,还有几分叹惋。 说来先帝在时,他也曾跟着先帝信任过温崇洲的,甚至曾一度感激他能出现在陛下的身边,以至时至今日,看着这一代枭雄猝然陨落,被一袭粗布裹了便要草草埋了,心中亦有几分悲凉。 殷无咎让赵延盛备马,亲自去了事发地点。 果然如赵延盛所说,殷弘玉拦住了送尸的马车,而在那马车之后,各式马车轿辇堵了半条街,颇有种现代社会下班高峰期堵车的架势,武将们有的凑上去看情况,文官与其家眷不安的缩在车轿上等,也遣了小厮过去探情况。 殷弘玉手中握着剑,发丝凌乱、衣衫染血,直挺挺站在路中央,俨然一副若对面之人想要从此过去,就先从自己尸体上碾过去的架势。 注意到殷无咎的到来,在场众人都纷纷下跪行礼,高呼万岁,并且自觉地为他腾出一条道来,只有殷弘玉,在看见殷无咎的那一刻,非但没有行礼,反而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并且握紧手中的剑,摆出了一副攻击姿态。 “你杀了他!”殷弘玉没等殷无咎说任何话,便率先质问了一句。 殷无咎顿了一下,道:“他该死。” 冷冷淡淡的三个字,没有多少起伏,却在一瞬刺激到了殷弘玉。 “你住口。”他抬剑指着殷无咎,厉声呵道。 殷弘玉的情绪太过激烈,殷无咎一时之间竟有些被镇住了,是以没再继续开口。 殷弘玉盯着他那张漠然无辜的脸,半晌,忽而低低的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你说他该死,你竟然说他该死……殷无咎,你知道吗?这世上谁都能说这话,唯独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他!” “放肆,你岂可直呼圣上名讳——”有官员听不下去,呵斥了殷弘玉一句,转而看向殷无咎,“陛下,宁王怕不是受到什么刺激,失了心疯,依臣之见,还是速速将他擒下,之后再做定夺的好。” 殷无咎其实也觉得殷弘玉的话莫名其妙,可也不知为何,心中却有种莫名的好奇催使着他,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对方这话里的意思。 他朝那官员摆了摆手,问向殷弘玉:“皇兄,你此言何意?” “殷无咎!”殷弘玉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杀死的人,是谁吗?” 殷无咎瞧着他面上渐渐变得癫狂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好笑。 这叫什么问题,他怎会不知道自己杀死的是谁? 这人兴许确实是不正常了,自己刚刚就不该接他的话! “来人,将宁王带下去。”殷无咎摒去心中那些莫可名状的情绪,淡淡吩咐道。 其实在此之前,那些禁卫军不敢对殷弘玉动手,无非也是碍于他尊贵的王爷身份,但现在,陛下都开口了,他们也就没了顾虑,当即便要上前将殷弘玉拿下。 殷弘玉避开他们伸向自己的手,一脚踹飞了一个侍卫:“殷无咎,你有本事就去摘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究竟是谁?” 殷无咎迎上殷弘玉的视线,恍惚之间意识到什么。 ——是了,他之前就一直觉得,除掉温崇洲的过程,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 莫非,他杀死的,真的不是温崇洲,而是他的替身? 可死的人若不是温崇洲,那会是谁呢? 思及此处,殷无咎猛地转过身,看向那辆放着尸体的简陋马车,然后快步走过去。 他需要立马确定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报了仇。 那马车的车门已经坏掉了,是殷弘玉之前强行靠近马车时不慎劈坏的,可惜的是对方人多势众,他刚刚跳进马车看了里面的人一眼,就被那群禁卫给打了下来。 “陛下,使不得啊!”随后赶到的赵延盛见殷无咎要上那马车,不由出声阻止道。 但是殷无咎显然并没有他的那些讲究,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 “拿灯来。” 赵延盛只得取过身后小太监手里的宫灯递给了殷无咎。 殷无咎将灯放到马车里,黑暗的车内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殷无咎一把掀开盖在男人面上的白布,入目,是那一方无比熟悉的银色面具。 他从靠近马车到掀开白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可是在要揭下对方的面具时,也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不安与惶恐。 没关系,即便叫他金蝉脱壳摆了一道,可来日方长,顶多日后再杀一次就成! 殷无咎误以为心中的那种情绪是因为担心自己被骗而起,便如此默默安抚了自己一句,然后他伸出手,缓缓揭下了男人的面具。 在这整个过程中,殷弘玉一直观察着殷无咎的反应,见他在揭开对方的面具之后,似乎松了口气,一时有些傻眼。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他绝对不该是这样的反应的! 殷弘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趁人不备、冲上马车一把搡开了殷无咎,看清男人面具之下的容颜时,殷弘玉呆了下,然后迅速明白了过来。 望着男人面具之下那张斑驳丑陋的面容,殷弘玉忽然觉得十分好笑,他也真就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里就沁出了泪水,一张俊美的容颜也因为心中复杂的情绪而变得有些扭曲。 “皇兄……别看了!”殷无咎瞧着他这副欲哭欲笑的模样,忽然不想再去计较那么多了。 看殷弘玉的模样,是真的很在意这个人,而他,不想去为难一个多情之人。 然而他这忽然的关心,并未换来殷弘玉的任何感动。 他抬眸恨恨的瞪了殷无咎一眼,而后,颤着手去摸躺在地上之人的脸。 那张脸肌肉虬结,凹凸不平,恍若千沟万壑的月球表面的脸,光是看上去就十分得渗人,更别提摸了。 殷无咎瞧着殷弘玉没有半分嫌弃的抚摸着,一开始还有些震惊与对方对于这个男人的感情,但是渐渐的,他隐约意识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他看到殷弘玉的手指,摸到男人脸侧的地方时,竟然将那脸皮缓缓掀起了一点。 □□! 殷无咎的脑海里几乎是一瞬间便蹿出了这么一个词,然后等到殷弘玉将那层皮撕扯下来,殷无咎整个人就傻了。 晕黄的灯光下,那张与刚刚那丑陋面容截然相反的俊面庞,狠狠的刺激着殷无咎的神经。 他盯着地上的人眨了眨眼睛,又用力的甩了甩头,但是无论他做什么,视线里的那张脸,都没有再发生任何的改变。 这不是幻觉,可是却比任何的幻觉与噩梦都来的恐怖且不可思议。 师父……沉睡在这马车里的人,竟然是他的师父! “不,不……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温崇洲是你的师父,他知道你恨他,所以以温诀的身份收养了你,将你养大成人,助你登上帝位,可是现在,你却亲手杀了他。”看着殷无咎露出那样的表情,殷弘玉忽然生出了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自己痛苦,而他却什么也不知道,无辜的享受着那人给予他的一切? 殷弘玉从前顾忌着温诀,所以一直苦苦的保守着这个秘密,可是换来的结果是什么呢,是他所爱之人的死亡! 温崇洲,既然你就这么死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殷弘玉摩挲着手中的□□,语声嘶哑的道:“你临死了,还担心他知道了这一切,弄这么一张假脸来掩盖真相,我却偏不让你如愿,你死了,他也别想好过……既然要疯,那边一起疯吧,哈哈,哈哈哈哈!” 往日里清润好听的一把嗓音,此刻却恍若来自地狱的魔音,透过殷无咎的耳膜直直敲击在他的脑仁上,毫不留情的凌迟着他的神经。 随着殷弘玉的话,他的脑海中开始不停地回想起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情,这一切显得那么的不可思域,然而深层剖析,却又并非无迹可寻。 温崇洲与自己的师父,有着一样的身形;他们的脸都曾有过烧伤的痕迹;他们的武功身法那么的相似……从军的那些年里,温崇洲虽对自己处处为难,可却从未要过自己的命,即便他知道自己那么恨他;还有,他的师父与温崇洲,似乎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过。 殷无咎越想,心中的信念也就崩塌的越快。 可是一旦开始接受这个事实,更多无法理解的疑惑与痛苦便都汹涌而来。 他娶了公主、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与之恩爱和谐,却又口口声声的说着喜欢自己,会永远得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这些话,都是谎言吗?他还有什么事是欺骗自己的?他的话,到底有哪一句是真的,或者说,全部都是逢场作戏,是他精心谋划的一场骗局…… 殷无咎也许永远都无法想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一面对自己那么好,一面却又肆无忌惮的伤害自己? 殷无咎想的头都疼了,他用力的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身与心的双重折磨,叫他恨不能以头抢地,以死解脱。 “啊——”痛到极致时,殷无咎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红色,血一般的红色里,喧天锣鼓乐声中,他穿着鲜红的嫁衣,被人背出十六台喜轿,步上将军府前三间宽的六级台阶,跨火盆,进大门,拜堂成亲,送入洞房……他握着匕首焦急的等待了半宿,终于等来了刺杀的时机——那个男人不去洞房,却在无人的偏殿与当时的七皇子缠绵,他冲进去,将事先备好的匕首刺入了男人的胸膛……之后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他一直很好奇在那之后,究竟都发生么什么,他奇怪在自己重伤了温崇洲之后,怎么还能彻底抽身,而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的那个夜晚,在他将匕首刺入男人的胸膛之后,却忽然发现他要杀的人,是他此生珍之如宝、视之如命的男人——他的师父! 第150章 殷无咎浑身颤抖着伏跪于地,不长的指甲用力到抠进了马车的木板里,以至十指指缝之中渐渐渗出鲜血来。 “假的,全都是假的……为何,为何要骗我?” “他骗你你便信吗?那么多疑点,难道你就没有过半分的怀疑,你不去探查真相,却亲手杀了他……殷无咎,你跟本,就不值得他为你所做的一切!” 殷无咎猛地抬起头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愤恨地瞪着殷弘玉:“他是我的仇人,他杀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这句话时,殷无咎声音很大,甚至有些破音,仿佛如此,便能否定殷弘玉所说的一切。 “你说他杀了你的爷爷,你是亲眼目睹吗?”然而很显然,殷弘玉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殷无咎:“是。” “不,你并非亲眼目睹,你只是听说而已。十几年前,我随他前往北方调查灾情……”回首过往,殷弘玉的视线渐渐变得有些飘忽,“我探查到了你的存在,便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殷弘厉,殷弘厉于是派去杀手想要除掉你,谁知这事被他知道了,他赶去救你,然而到的时候,你爷爷已被那些人重伤,他当时想要救人的,可那老头失血过多,终究还是丢了命……他安葬了你爷爷之后,想带你走,可你误会了他,死活不愿跟他下山,你不走,他便没强求你,我当时还道他薄情……却如何也没想到,他竟然瞒着所有人,换了一个身份,将你养在了身边。” “你胡说,这不是真的!”殷无咎听完他的话,呆怔片刻,然后重重的否认道。 殷弘玉:“是真是假,我想你心中自有定论。” 殷无咎沉默了许久,颓丧的一屁股跌坐在了马车地板上:“那他……那他为何不解释?” 这一句话,显然说明他还是动摇了,可与此同时,却也将殷弘玉给问住了:“是啊,他为何不解释,为何什么也不说呢?”即便当年殷无咎情绪激动,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可这十多年里,总有机会说清的呀,可他却只是任由这误会一直这么发展下去。 殷弘玉如是想着,忽而笑了起来,然后他垂下眸子看向地上沉睡的人,看着看着,眼睛又湿了:“温崇洲,你隐瞒真相,教他武功,助他登基为帝,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杀掉你吗?你说你……你是不是有病?” 他心里许许多多的疑惑找不到答案,而今后,也许也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答案了! 殷弘玉盯着温决恨恨看了会儿,然后用力的抹把脸,抓起温诀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我不想管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只望你看在他救过你的命,又养育你一场的份上,你让我带走他的尸体,好好……好好安葬了。” 殷无咎垂落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似是想要阻止殷无咎带走温诀,可手上却似有千钧的压力,让他连抬起来也不能够,于是最后,他就这么看着殷弘玉扛起温诀的尸体下了马车。 殷弘玉因为受大了刺激,说那些话的时候压根没去想被其他人知道了会怎么样,站在马车附近的赵延盛与一众禁卫军,几乎是将这一切听了个全乎,是以此时见殷弘玉要带人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便也没有上前拦人。 于是,殷弘玉就这么带着温诀,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 “陛下!”赵延盛爬上马车凑到殷无咎身边,轻轻地问道,“您还好吗?” 殷无咎被他挡住了看向殷弘玉那边的视线,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然后忽然,毫无预兆的呕出一口血来,紧接着身子一晃,昏死了过去。 赵延盛毫无防备,被那鲜血喷了一身,反应过来后,白着脸大喊传太医,同时让人赶车回宫。 因系殷无咎情况特殊,所以沈寄梅这段时间几乎是处于一种一线待命的状态,一得到消息,他立马就自觉的赶了过来。 一通检查下来,那种儒雅俊秀面庞,凝重的简直要滴下水来。 赵延盛看他这样子,忐忑地问道:“沈大人,圣上还好吗,没大碍吧?” “陛下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现在情况十分不稳定,赵公公,你们在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延盛闻言,神情一时变得有些古怪,半晌才开口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宁王想要抢走温将军的尸体,陛下出宫去看,谁知却发现,死去的温将军,竟是……竟是陛下的师父!” “这怎么可能?”沈寄梅听完他这话,心中第一感觉可用四个大字概括——无稽之谈! 陛下的师父他是亲眼见过的,并且近日以来因为陛下的事情他还时常与对方打交道,且不说那人温文儒雅、光风霁月的性质与冷漠残暴的温将军天差地别,单说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就不可能是温崇洲啊! 当年温崇洲遭遇火灾,一张脸被烧的面目全非,是他亲手治疗的,那样的伤,除非神仙下凡,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治好的。 “是真的,陛下摘下了温将军的面具。”赵延盛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缓缓展开了递到沈寄梅面前,“面具下面还有这层□□,宁王撕下这层面具后,咋家亲眼瞧见,那人正是陛下恩师的模样。” 沈寄梅接过那□□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愿意相信:“是不是弄错了,这其实是温崇洲的李代桃僵、金蝉脱壳之法?” 赵延盛摇了摇头:“十多年前,在温将军还是一员小将、容颜未毁之时,咋家便见过他的,先前见了陛下的师父,又觉得眉眼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如今想来,他们分明便是一人啊!” 被赵延盛这么一说,沈寄梅忽然也想起了当年接风宴上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啊,陛下那师父,眉眼虽比当年见过的小公子成熟许多,可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大抵是因为气质变化太大,他一时之间竟完全没有联想起来。 “若当真如此,那也太过不可思议!”沈寄梅有些恍惚的呢喃道,“莫非这世上,真有鬼神不成?” “鬼神?”赵总管一时之间没跟上他的节奏。 沈寄梅:“如若不然,他的脸,绝不可能恢复的那样好!” 赵总管:“……”原来还在纠结这个呢! 沈寄梅守着殷无咎照顾了一整夜,期间又是扎针又是喂药的,熬到第二天早上,殷无咎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人虽醒了,状态却十分糟糕。 他双眼骨碌碌的盯着帐顶,眼神空洞而呆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赵延盛连唤了好几声,他有了一点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难写,求写作指导,求抓bug感谢在2021-01-2916:27:06~2021-01-3022:3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寒落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幽幽子墨5瓶;?????!!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见他看向自己,赵延盛弓着的身子颤了颤,而后快速的背过去擦了把眼睛。 他端起身后小太监托盘上的药,和声细语道:“陛下,将药喝了吧?”赵延盛对殷无咎,大概是属于一种爱屋及乌的感情,他是看着先帝长大的,在他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对于先帝最爱的这个儿子,他也愿意忠心伺候,关怀爱护,就像曾经,先帝器重温崇洲,赵延盛便也敬重他一样。 殷无咎盯着那碗里褐色的药汁看了会儿,道:“是什么药?” 赵延盛被他这一问,才意识到自己慌里慌张,却连殷无咎的具体病情都没弄明白,于是求助性的看向了沈寄梅。 “是安稳身子的。”沈寄梅这话说的含糊,不知情的人听着就是养身的药,知情的却很容易便能会意。 殷无咎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这一回,他却并未如往常般二话不说的将药喝下。 “赵公公,现下几时了?” 赵延盛有些没跟上殷无咎的思维,愣了愣,才道:“已卯时末了。” “该上朝了。”殷无咎扭头看向窗外天色,低低地说道。 “陛下今日,就不要上朝了!” “朕没事。” “陛下还是多休息一下吧,身体要紧。”沈寄梅也出声劝道。 然而殷无咎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掀开被子便从床上下来了。 赵延盛见状满脸担心,还想再劝,然而话未出口,便被殷无咎打断了:“勿需多言。” “陛下……” “为朕更衣吧!” 往常上朝时天都是黑的,今天却早已天光大亮,朝臣们在殿内等了许久,迟迟不见陛下嫁临,又联想到昨夜之事,便都以为他今日不会再来了,于是在大殿里自由讨论政事,这谈话的核心内容,自然是昨夜绞杀温崇洲之事与此事的后续发展。 他们原本只是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激动起来,渐渐就忘记了控制声音。 “是啊,屈少将军,听说昨夜你抄府进展的异常顺利,这可是真的?”问话的是刑部侍郎。 屈展翼皱了皱眉,没说话。 “本官也听说,将军几乎是未折损一兵一卒,便将那将军府控制住了,不知屈将军是用了什么妙法啊?” “这温贼残暴不仁、作恶多端,跟着他的想必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然也无忠心可言,又怎会为他与朝廷拼死对抗,只怕是一得到他被陛下诛杀的消息,便卷了将军府中的钱财,各谋生路去了吧!” “想这温崇洲生前暴厉恣睢,专擅跋扈,多么不可一世啊!谁想这死后,竟是众叛亲离,连个来替他收敛尸体之人也无,也实在叫人唏嘘。”太仆寺卿感叹着,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最后视线定格于缩在人群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温大人,你说是吗?” 经他这么一说,大殿上大半人的注意力也都跟着转向了那人。 温伯辉一瞬如芒在背,低着头死扛了一会儿,出了一身的汗,最后手中笏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呀,温大人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太仆寺卿佯装惊讶道。 “许,许是受了些风寒!”温伯辉抬起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汗水,磕磕巴巴的说。 说来早些年因为“温崇洲”得势,他在朝中也很是风光了一阵,家中夫人小妾与几个儿女,也仗着他那身为大将军的儿子,而在各自的圈子里混的如鱼得水,温决最初也没说什么,可时间一长,温家人渐渐都飘了,开始借着他的名头在帝都中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甚至收受贿赂谋得好处,温诀后来寻了个机会将他们狠狠整了一顿,让外人意识到,自己压根就不在意他们这一家子人,那些人顿时就改变了态度,别说再去巴结,就是连来往都不敢了,生怕和温家人走近而惹怒了温诀被他收拾,打那以后,温家人也算是消停了下来。 自己这个儿子得势的时候,他们温家没沾到半点光,现在他犯了大事儿,被圣上诛杀了,却要连累他们全族跟着覆灭……虽然陛下还未下令对温家下手,但在温伯辉看来,这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毕竟,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算陛下法外开恩,他们怕也是死罪可免、活最难饶。 唉,造孽,当真是造孽啊! 温伯辉如今最怕的便是圣上降罪,忽然听见这一声唱呵,简直像是听见了死神的召唤,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好在其他人也因为这一句话而将目光全都转移到了殿门的方向,不然他眼下这狼狈模样,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殷无咎穿过人群,步上御阶,在龙椅上落座:“众卿平身。” 大臣们听着他一如往常的语气,都忍不住微微抬起脑袋偷着拿眼瞧他。 昨日夜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很多人都是亲眼目睹的,就算没瞧见的也都听说了——据说陛下当时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当场昏了过去,还吐了一口血,他们本以为陛下情况十分糟糕,却没成想,现在竟然来上早朝了! “众卿可有事要奏?” 往常这时候,上奏谏言的人总是争先恐后,但是今日,朝臣们却格外地沉默,殷无咎一句话问出口,满朝文武全都弓着身子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最后,是屈展翼率先打破了沉默。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殷无咎看到是他开口,面色忽然僵了下,但是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波澜不惊、息怒难辨的神情:“讲。” “臣昨夜奉命查抄将军府,带人进去之后,发现府中之人具已不知所踪,但是细搜之下,却在府中发现一密室,密室之中藏有大量账本,房产,地契,密函以及金银财物等,据法算统计,其中记有房产十一处,良田二万倾,青楼四十处,酒楼二十一家,这些地方表面上经营酒肉生意,背地里则行成了庞大的报网,另外还有盐庄、钱庄各十几处,以及经营各种生意的大小商铺两百余家分布于全国各地,西北、东北以及南方各有大小牧场十三处,分别圈养牛羊、马匹以及生猪共十数万头……另外,密室之中还有黄金八十万两、白银一千万,臣已让人将其悉数清点造册,还请圣上过目。” 屈展翼一口气说完,从袖中掏出几本册子双手捧着,但是等了半天也没人过来取。 他抬头看去,发现殿上的天子与随侍太监皆用一种震惊到几乎呆滞的眼神看着自己。 屈展翼顿了下,将声音扬高了一些,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还请陛下过目。”其实大家会有这样的反应,屈展翼并不意外,因为他昨夜在那密室之中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是几乎惊傻了。 世人都道护国将军残忍暴戾,嗜杀成性且目中无人,可却甚少见他如何铺张浪费,传闻将军府建府十数年,宅中除了永淳公主与当年跟过去的一众陪嫁宫侍,其余全是府兵侍卫,没有丫鬟婆子和小厮,就连洗衣做饭这些琐事都是府里的侍卫们自己动手的。 所以这么多年,关于温崇洲的传闻什么样的都有,却唯独没有说他多么多么有钱的,所以如今,屈展翼在将军府的密室里抄出了这么多的财产,当真是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 而且这完全不能怪他们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屈展翼所说的产业太过庞大了,庞大到,甚至远远超过了他们对于这个国家财富的认知。 赵延盛红着脸步下御阶,接过屈展翼手中那几本册子,只觉得自己是捧了一座通天彻地的大山,双手双腿都忍不住地打颤儿,往回走的时候甚至还踩到自己的袍子跌了一跤。 等东西送到殷无咎手中时,他已出了一身的汗。 殷无咎将那些册子捏在手中,过了许久,才翻开看了。 越看下去,他便越是心惊,翻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 如若不是殷弘玉揭露了温诀的身份,殷无咎拿到这些东西之后,也许会觉得温崇洲鱼肉百姓,疯狂敛财,居心叵测……可是现在,在他知道了对方是养育自己长大的师父之后,这些册子上分条缕析记载着的一切,就像是在告诉他,这些东西放在那里,是特意等着他去取走一般。 因为这一件事情,原本还想上奏的大臣们也都没了那个心思,殷无咎直接让赵延盛宣了退朝,然后捏着那些册子心神恍惚的离开了大殿。 密室里的东西,全都被搬进了大商国库,原本空虚的国库一下被填的盆满钵满,可以说是从大商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充盈。 而随着那些财富一并的,还有一本记载着贪官污吏、乱臣贼子姓名的花名册。 里面的人,是温崇洲发出造反讯号之后,勾勾手指头便跑过来打算跟着他谋权篡位的文臣武将以及世家大族。 殷无咎如今财力、兵权、政权全都有了,也不用顾忌这些人的势力,当即一声令下,给那群不顾国家存亡,只顾家族与自身利益的国家蛀虫一锅端了。 他大概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接手皇权如此顺利的皇帝,可是殷无咎心里,却没有半分的畅快与开心。 他努力的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那一切,可是脑海里却还是不停的去思考着,如此到了黄昏时分,他终于还是安耐不住。 殷无咎让人准备了一匹马,去了宫外那栋见证了他成长的宅子。 十多年里,不论任何时候,他回到这里,都是满怀向往与轻松的心情,可是这一次,殷无咎站在门前,却连推门的勇气都没有。 这栋宅子里,每一处都充满了他对师父的记忆,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便能清晰地浮现出来。 可是从今以后,那个陪他长大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那人再也不会在院中的花树下教他习武练剑,他也再看不到对方于花下乘凉休憩的安详睡颜,他死了,被自己亲手杀死的。 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下我的预收//弱小抱头// 《继兄》 阮宙遥跟着她妈进曲家那年,七八来岁,站门口怯懦的唤他哥哥。 “谁是你哥,我没有弟弟!”对于这个妄图取代他母亲的女人带来的孩子,曲明钊从没给过好脸色。 但时间一长,这白净乖巧的孩子终是叫他生出了些喜欢。 然而一场意外夺走了两人父母的命。 曲明钊从此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而与曲林两家没什么血缘关系的阮宙遥则被他的姑母接走。 一别九年,再见时,对方脚上穿着双看不出颜色的旧球鞋,烫着一头黄毛,面黄肌瘦,满脸的青春痘,风吹过来时,甚至发际线有点秃,和当年那个玉雪可爱的少年判若两人曲明钊:哪来的小混混? 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曲明钊看着他几次将手伸向自己裤兜,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摸出了钱包,结果抽了张十块钱又给他将钱包塞回了兜里。 曲明钊:“不多拿点?” 少年揣在曲明钊裤兜里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了那里,他下意识抬头,看清男人模样的瞬间陡然煞白了整张脸。 “哥……” 曲明钊念着当年旧情将他带回了家,想将这不知怎么走歪了路的便宜弟弟掰回正道。 然而掰着掰着,这小子又歪到了另一条道儿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生若衹如初見30瓶;帅气的叶子18瓶;606410瓶;无恨海愁山、?????!!1瓶;mua~ 第152章 殷无咎的手数次抬起又放下,终究没能做出那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将手收回来,紧紧的握成拳,半晌又缓缓松开,然后转过了身去。 “陛下,不进去吗?”贴身的近卫端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也跟着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殷无咎没说话,迈步往来时的路行去。 “无咎——”没走多远,他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殷无咎一下就辨出是江锦安的声音,他的脊背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停下了脚步,却又迟迟没有回过头去,似是在害怕些什么。 他此番前来,本意便是想找江锦安确定一些事情的,只是临了却发现,自己连敲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江锦安走到殷无咎对面,问道。 殷无咎挣扎半晌,终是开了口:“师兄,你一开始就知道,是吗?” 江锦安默了下,如实道:“是。” “当年将军府里……为何我会失去那段记忆?” 江锦安见他的表情,心里有些不确定:“你……你想起来了?” “是,我都记起来了。”殷无咎茫然而痛苦的说,“师兄,你为何……要跟着他一起瞒我呢?” “当初你因为得知了师父的身份,大受打击之下想要自杀,师父他将你从将军府里带出来,几乎请便了帝京里所有的大夫,所有人都说你活不成了,唯有师父他,一直坚信你会好起来……无咎,师父他好容易才将你救回来,我们都不想你再出事!” “所以你们抹去了我的记忆?” 江锦安:“……” “果真如此……”殷无咎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过了一会儿,幽幽的说,“我自小最崇拜他,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事实证明,他果真是无所不能的,竟连抹去人的记忆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 “无咎,师父他虽隐瞒了你许多事情,可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你的?” “从未想过伤害我?”殷无咎像是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一直强自压抑的情绪忽然撕裂了一道豁口,他那双干涩的眼睛倏然变得通红。殷无咎嗓音嘶哑着说,“他分明,是伤我最深的人。” “昨日……昨日他还笑着同我说,他要离开两天,去办些事情就回来,可事实上呢?他设计让我亲手杀了他,并且隐藏的那么好,若不是殷弘玉,我甚至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我的师父已经死了,我还会傻傻的等着他回来,或者满世界的去找他。”心上传来的剧痛,让殷无咎忍不住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襟,他微弓着身子,语气艰涩道,“他如此费尽心思的欺我瞒我,就是为了让我坐上那个位置,可他是否关心过,我心里想不想要?呵……他才不会关心这些,现在想想,也许从十多年前,他带我回来的那一刻,就早已谋划好了这一切。” “怎么会?” “怎么不会?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年少的帝王,无尽嘲讽而苍凉的说。 江锦安被他这一句话堵的哑口无言。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殷无咎说的是对的,他们的师父,所做的这一切事情,都太过惊世骇俗,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就连他自己,亦是想破了脑袋也不能看透他的。 “无咎,你恨师父吗?”半晌,江锦安轻轻的问。 “恨他?我恨死他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江锦安看着殷无咎深陷痛苦之中的模样,忽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中也十分的悔恨——若早知道师父会死,他绝对不会替他隐瞒这一切,还帮他做那些事情的! “我想去看看师父,无咎,你……” 殷无咎想也不想的否认:“我不会去的。” “……也好,那你早些回宫去吧,夜深了,你在外面不安全。” 殷无咎站在那里杵了半晌,然后沉默得跨上了马背。 江锦安见他调转马头要走,又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殷无咎却仿佛就等着他这一声似的,几乎是一瞬便勒住了缰绳,只是却固执的不愿转过身来。 “无咎,师父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什么也不知道……别太内疚了!” 殷无咎身子一僵,而后嘲讽的笑了起来:“是他骗了我,他这样骗我……我有什么好内疚的。” “无咎……” 师兄放心吧,我会活的比谁都好。”殷无咎说着,用力夹了一下马腹,骏马发出长长一声嘶鸣,然后便如离弦的剑般窜了出去。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两旁景物飞快的倒退着,然后被甩出老远,殷无咎感觉自己的心与灵魂,似乎也被抛到了脑后,只于一副空荡的躯壳,随着颠簸的马背起起伏伏。 行至半道时,殷无咎忽地停了下来,然后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皇帝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世上,没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殷无咎不过刷了个脸,不用通报便直接进了宁王府,甚至是直接骑着马进去的,并且很快的找到了殷弘玉与先他一步到来的江锦安,两人在客厅里似乎在说些什么,一个神情焦灼烦躁,一个满脸震惊眉头紧锁,殷无咎骑着马到了大厅门口,他们也未曾注意道。 殷无咎心中忽然爬上一种不安感,他忍不住问道:“出了何事?” 直到他这开口,殷弘玉与江锦安方才后知后觉他的到来。 江锦安愣了愣,朝着殷无咎走过来,语气凝重道:“无咎,师父他……不见了!” “什么?”殷无咎一瞬变了面色,等意识到自己过激的反应,他又别扭的收敛了神情,转而面无表情的看向殷弘玉。 虽然没说话,但眼里却分明的写着质问。 殷弘玉此刻全然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在殷无咎看过来时,他甚至有种理亏内疚的心情。 是他执意要带走温崇洲的尸体的,他还说要好好的安葬对方,可是现在,他却将他弄丢了! “一个时辰前,我过去看他,发现外面看守的人都被弄昏了过去,有人将他偷走了,我已派了王府里所有的人手前去找寻,却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知会是谁偷走了他的尸体……朝堂内外恨他的人那么多,若是,若是落到那些人的手中,他……” 殷弘玉说着说着,一颗心越来越慌,殷无咎强撑的镇定也彻底破裂了,他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宁王府。 殷无咎快马加鞭回到皇宫,立马下令封锁了城门,并且调动了所有的人手在城中进行地毯式搜索,可饶是如此,一夜过去却仍旧毫无所获。 都说雁过留痕,人过留声,可是他,却像是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家不起眼的小酒楼里,官兵们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年轻的小老板看着人远去,跑到院子里晒的那一堆干菜边,扒开干菜,刨开一层土,打开了掩藏在下面的地窖木门。 “公子,他们已走了,您快带着恩公出来吧。” 飞弧侧耳听了一会儿,见外面确实没有动静了,背起躺在干草上的人,顺着地窖的□□爬了上来。 “恩公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还没醒过来啊?”看着飞弧背着温诀进屋,少年皱着眉头,满眼担忧地问道。 飞弧算了算时辰,说:“就快醒过来了。” 温诀服用假死药的事情只告诉了飞弧一人,他入宫前交代飞弧在自己“死”后将自己的“尸体”带走,所以从一开始,飞弧就一直潜伏在温诀的身边,以便在他“出事”后,寻找着合适的时机将他带走。 虽然他也不是很理解主子的这些行为,但不理解,却并不妨碍他服从命令。 他们原本是安排了另外的落脚点的,然而他带走温决的事儿实在暴露的太快,行至半道的时候,宁王府的人就追了上来,情急之下,飞弧背着温决胡乱钻进了这家小酒馆,结果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小酒馆的老板,是自家主子曾经帮助过的一个少年。 于是他干脆就带着温诀在这里落了脚。 飞弧小心的将温决放回床上,替他择去头发上的草屑,对少年说:“小松,劳烦你去打些水来。” “好,我这就去。”小松一溜烟跑出去,转眼弄了盆热水过来,飞弧将一条毛巾沾湿了,替温诀擦着脸上在地窖里沾上的灰,擦到人中时,手忽然顿住了。 ——他感觉到了温决的呼吸。 “主子!”飞弧向来稳重,此时却忍不住激动的唤出了声。 这两天以来,温决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甚至全身上下连半点的温度也没有,塔给他处理了胸前的伤口,那里不流血,却也一直不能愈合,飞弧虽然亲耳听温诀说过,他会没事,可看着主子这副无声无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中却还是回不安和害怕。 温决眼睑微微动了动,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飞弧。” 听着他甚少伪装的温润声音,飞弧顿觉眼前一热,向来坚毅的男人,竟是红了眼眶:“属下在。” 温决道:“这是哪儿?” “恩公。”没等飞弧说话,小松已忍不住凑了过去,欣喜的道,“恩公您终于醒了,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小松啊,您现在在我家里呢。” “小松。”温决记性一向很好,想了想,很快便记起来了,“是你。” 小松一见他这反应,面上更是大喜:“是我是我,我果真没有认错人!几年前在天香楼,您替我解了围,您还为我爷爷寻来大夫医治了他的顽疾,公子的大恩大德,小松没齿难忘。”当年温诀帮助小松的时候,虽穿着斗篷未露容颜,但小松是个观察力很强、且十分心细的人,当时便用心记住了温诀外露的各种特征,是以昨日见到温决的时候,他多注意了一会儿便隐约认出来了,只是不能完全的确认而已,但此时听了温决的声音,见了他这反应,他就知道这人是他的恩公,没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1-3122:14:15~2021-02-0122:5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uzi2瓶; 第153章 与心情激动的小松说了会儿话,温决转而看向飞弧:“没出什么事吧?” 温决虽然人事不知的睡了两天,但以他对飞弧的了解,若非有什么变故,飞弧不可能随便带着他找到这里落脚的。 飞弧闻言,握着布巾的手一顿。 “怎么了?”温决几乎是立马嗅到不对来,“有什么事情,你直说便是。” “主子……公子他,全都知道了。” 温决面上的平静在一瞬间被打破,随之陷入了一种石化般的呆滞中。 飞弧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心中担心,下意识的宽慰起来:“主子,这其中的误会,只要您解释清楚,公子他不会介怀的,毕竟,毕竟他那么……”在意您! 飞弧后面的话没说完,忽然被温决一把攥住了手腕:“他还好吗,他怎么样了?”温决想到了两年前的事情,心中一时彻底乱了方寸。 ——当年无咎不过知道真相,便难以接受的想要自杀,如今这场面……又怎么受得了! 飞弧:“公子……公子他没什么大碍,主子您别担心。” 温决道:“你说实话。” 飞弧沉默了下,犹豫着说:“公子起先受了刺激,吐血晕过去了,昏迷了一夜,不过主子放心,属下听说公子已经醒过来了,且昨日还上朝听政,想是并无大碍的。”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温诀怎么可能不担心,他担心的只恨不能立马飞过去看看对方。 “我要去见他。”温决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翻了下来。 然而刚动一步,他忽然感到胸前传来一阵剧痛。 温决是知道自己受了伤的,刚醒过来就觉得胸前很疼,但好歹能忍,可是这一刻,那股疼意忽然暴涨,让他后背直冒冷汗,眼前都发黑了。 飞弧见他身子虚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忙上前扶住他,让他坐回了床上。 “主子,您怎么了?” 温决一只手捂着胸前的伤口,一只手死抠着床沿,额头豆大的汗珠恍如雨下,咬着牙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飞弧呆了呆,随即慌乱的扒下温决的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但见温诀胸前缠绕的纱布被血渗透了,而那血的颜色,却是不正常的乌黑。 “……是毒!”飞弧一瞬面色大变,“公子的剑,有毒。” 温决之前服用了假死药,整个身体都处于休眠状态,甚至连血液都停止流动,这毒素也无法挥发,以至飞弧并未发现温决中了毒,直到现在,温诀的身体机能恢复了,而那毒.药药性也开始活跃起来。 “主子,飞弧去寻大夫来!”飞弧反应过来后,语速飞快的说。 温决分出一点精神,叮嘱道:“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飞弧如果被找到了,温决自己也就藏不住了,而他不想自己现在这种状况,被殷无咎看见了。 “飞弧知道。”飞弧飞快的应下,然后眨眼离开了这小酒馆。 他照例穿的一身黑衣,但却不似往日里那布料精良的劲装,而是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服,额前碎发凌乱的垂落下来,半遮住那张英俊的脸,步伐也故意踩的沉重虚浮,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模样。 飞弧对这帝京中的地形地势了若指掌,很快便寻得了城中一有颇有名望的大夫,将人带了过来。 “主子,主子……”见温诀睡着,飞弧试探性的轻唤了几声。 话音落下,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飞弧心里顿时就有些慌,当即便恨不得看看他还有气儿没有,不过在他伸手之前,温决先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温决的嗓音有些哑,也不知是干的还是怎么。 飞弧伸到一半的手,顿了下,然后悄悄地缩了回去:“主子,大夫来了。” 那大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面容清癯,皱纹不多,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只是头发却花白。 他用剪刀剪开温决身上的绷带,当伤口露出开的那一刻,面上淡然的表情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缝,接着,检查地动作就变得快了起来。 温决受到剑伤的地方,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了,运输血液的经脉以那个血洞为中心往四周蔓延,仿佛是胸前织了一张黑色的蛛网,看着有些的诡异且恐怖。 飞弧看了看这又是把脉又是看眼珠又是瞧舌苔指甲的老大夫,又看像温诀胸前那有些惨不忍睹的伤势,极度不安道:“大夫,我家主人,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老大夫手回收,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此毒名为化乌,由百年一生的化乌草中分泌的毒液,合上百种极具腐蚀性的剧毒制作而成……” 飞弧听得一张脸是黑了又白白了又黑,没等人说完,以忍不住打断道:“你就说这毒要如何解?” 大夫被他惊的身子一抖,定了定神,道:“此毒无解?” 飞弧面色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道:“化乌能腐血肉化白骨,顷刻间置人于死地,看公子这伤势,所中之药应是被稀释了的,可即便如此,最多也只有月余时日了,还请诸位……节哀!” 这话恍如当头一道闪电,直接将飞弧与温决劈了个目瞪口呆。 飞弧僵在那里半晌,回过神后一把揪住了老大夫胸前的衣襟:“这不可能,你这庸医休要胡言!” “飞弧,不得无礼。”温决声音不大,语气里也无责备,但只一开口便有种无形的威慑力,让人不自觉去的遵从他的意愿。 飞弧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的松开了手。 大夫刚被他没轻没重的一下勒的险些背过气去,这会儿捂着脖子喘了口气,然后一边整理被飞弧弄乱的衣襟,一边说道:“此毒出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毒皇毒无倦之手,据老夫所知的,身中此毒之人有五,其中三人尸骨无存,一人不堪痛苦自戕而死,唯有一人,侥幸保住了性命。” 其实这毒.药,就是在上一回温诀中了毒无倦的满园春色,殷无咎向他逼要解.药时,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那一瓶,如若当时,这药被毁了,也就不会用到温决的身上了。 只是世事难料,殷无咎当时满心都是替温诀解毒,心思压根就没放在这东西上面,在得到毒无倦答应为温诀医治的回答后,便随便将这些药丢在了地上,然后又被毒无倦捡了回去。 他并不知道温崇洲就是温诀,因为先前听说温崇洲与殷弘杰他们合伙构陷殷无咎的事情就想替殷无咎报仇,后来去将军府,非但没报仇还吃了大亏,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他恨不能让温崇洲生不如死。 所以那日宫宴上,他在给温决下了迷药之后,又将这化乌偷偷涂在了殷无咎的剑刃上,而之所以稀释了化乌的浓度,则是因为他觉得让温崇洲就这么死了太过便宜了他。 如果陛下这一剑真的刺中了,那他会让陛下留这人一条命,然后叫他在穿肠腐骨之痛下,渐渐的死去。 要说他这计划有什么偏差,就是温诀服用了假死药,在中剑之后的短时间里,就断了呼吸,可是归根结底,结果还是如他所愿了。 却说飞弧听完大夫这句话,心中又生出了几分希望,正要细问那仅存之人是如何活下来的,接下来就听对方说:“他是手臂中了涂有此毒的暗器,当机立断自截一臂,才捡回一条命来。” 飞弧:“……” “老夫惭愧,实在无法为这位公子解去此毒,只能为公子开些缓解疼痛的药物。”感受着屋内凝滞低沉的氛围,大夫顿了下,又低低补充道,“为今之计,只有寻得制作此药之人,或可谋得一线生机。” 听说还有机会,飞弧自然不会放过,当即便决定要去寻找毒无倦。 “小松,劳烦你跟着大夫走一遭,去抓了药来,我出去一趟。” 小松这时候也是急得团团转,看着恩人承受痛苦只恨不能以身代之,闻言二话不说答应下来:“飞弧大哥放心,小松一定办好:” 大夫与小松前脚离开,飞弧后脚也要出门,然而温诀却忽然说不让他去。 飞弧一听,顿时就急了:“为什么?” 温决道:“没用的,这毒没有解药。”他之前阅读原著的时候,就见书中描述过这种毒.药,原著明确记载这是无药可医的毒,而且,温决刚刚还召唤系统问过了,系统给出的答案亦是如此。 “会有的。他既能制出此毒,就能研制出解药,主子您等着,飞弧定会为您拿到解药的。”飞弧情绪不稳的否认道,话落也不等温诀继续多说,撒腿就要往门外跑。 温决语气顿时严厉了几分:“站住。” 在他那无形的威压之下,飞弧几乎是条件反射停了下来。 “你回来。” “主子……”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飞弧听着他虚弱却又固执的不容置喙的声音,眼眶忽然就红了:“为什么?分明还有希望的,主子为何不让飞弧去,难道您,难道您不想活了吗?” 怎么会,他怎么会不想活? 他还有爱的人在这世上,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他怎么能死啊! 可是求生的欲望再强,温决也不会让飞弧去找毒无倦的,一来是毒无倦愿不愿意为他试着研制解药都是个未知数;二来,若是暴露了他还活着的消息,传到了无咎的耳中,结果到时候他却活不成了,那对无咎而言,岂非又一重的打击! 温决定了定神,道:“飞弧,你这几日想必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好吗?” “主子您这样,我如何睡得着。”飞弧表现出了以前从未有过的焦躁。 温决道:“我会想办法的,再说了,大夫说过,我还有几十天,即便要想法子,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说对吗?” 才不是这样! 飞弧看着他那副淡定的模样,简直要暴走,他努力的忍了忍,没忍住,然后就真的暴走了。 温决看着他焦躁离开的背影,眼中露出一抹柔软,然后,开始与系统沟通起来。 “我真的会死吗?” 脑海中那只从前活跃蹦跶、有问必答的黑白猫,此刻却显得有些沉默,它像是能感知到温决的心情了一般,半晌,才慢慢的回道:【宿主不会死。】 第154章 “那我应该怎么做?”温诀道。 系统:【您获得了一次再生机会,原本是可以继续使用这具躯壳的,可是现在,这具躯壳已经坏掉了,系统只能再为您重新选择一具。】温诀:“……”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沉默良久,温诀缓缓道:“那我还能留在这里吗?” 系统调动程序搜索了一下,道:【不能。】 “我要留在这里。” 系统:【可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与您灵魂契合的躯壳了。】“我必须留下!”温诀语气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抱歉!】 温诀陷入了沉默。 就在系统以为他已经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温诀的脑海里,忽然狂风骤起,电闪雷鸣,无数以精神力凝聚而成的游丝犹如雨点般的朝着系统那具,在这些年来越长越大的猫体击去。 “喵——”系统发出刺耳的一声惨叫,上蹿下跳的不停闪躲,一边连连央求道,“宿主饶命宿主饶命,手下留情啊!” 温诀不为所动,那漫天游丝亦无丝毫消减。 【宿主,系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啊!】他和温诀绑定这么多年,以前不管他干出多坑爹的事儿,对方都没有这样过,系统知道,温诀这一次,是真的发了火。 谁来救救他这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呀,呜呜呜…… 温诀停下来时,系统已经被他的精神游丝削成了无数零散的数据,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恍若一堆风吹即散的木屑,甚至连重新排列组合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能……留下?我费尽心思、苦苦隐忍这么多年,事到如今,你告诉我,我无法留下了?那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咳咳,咳咳咳……”温诀说着,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等手落下时,掌心染了一滩浓稠的鲜血。 地上那堆数据代码轻轻的动了动,然后开始小心翼翼的往一处聚拢,渐渐的又凝聚成了那只黑白猫的模样,只是比起刚才,缩小了很大一圈:【宿主,您别生气了,生气促进血液循环,会加速毒性蔓延的。】“为什么?” “什么?”系统有些懵逼。 “这张脸,这颗心脏,你都可以修复如初,为什么现在,却连一点毒都解不了了?” 系统:【若是以前,系统是有办法的,可是现在,您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我们解除绑定,系统已经无法对这具身体做出任何的改变了。】温诀倏然睁开了眼睛:“那就再绑定一次。” 系统闻言几乎要抓狂,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任务已经完成,无法再绑定了。】这个系统虽然已经有了一些人类的感情,可显然,他还不是个足够成熟的系统,说话也从不知留下一丝余地。 温诀所有的希望,在系统的言语下被彻底破灭。 他很了解这个系统,典型一吃软怕硬的怂包,自己都将他逼到这份儿上了,他也憋不出个屁来,只能说明,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也就代表着,在不久之后,他将离开这里,将永远的离开……他的爱人,与那未出生的孩子。 【宿主?】系统见温决良久的默不吭声,小小声地唤了句。 “你我既然已经解除了绑定,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温决的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漠。 系统:【我……】 温诀:“滚!” 寄生在温诀脑海中的那只黑白猫,呆滞了一会儿,然后蔫蔫儿的垂下脑袋蹭了蹭自己的前爪,又过半晌,他慢慢的再次分解成一堆数据,消散在了温诀的脑海中。 温诀甚至没有去感知一下他到底是彻底消失了还是如往常一般隐藏了起来,他现在,除了殷无咎,什么都不关心了。 心中那样牵挂,可是……他却不能去见他。 “恩公恩公,药来了。”莫约过去小半个时辰,小松捧着一罐止痛药兴匆匆的跑进门,等看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人,他面上的一点欣喜顿时凝结了,“恩公,您怎么了?” 温诀偏头看向他,僵硬的扯了扯唇:“回来了。” 小松呆呆的点了点头:“嗯……恩公,我给您上药吧。” 温诀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松连连摆手,“能为恩公做些什么,是小松的荣幸。” 小松给温诀上药的时候,动作十分小心,可温诀还是痛的出了一身的冷汗,等到药上完了,又过去一炷香,那痛感方才渐渐消失。 可是身体的痛消减了,心上的痛却愈发明显起来。 “陛下,谢大人、唐大人来了。” 殷无咎心中一动,立马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又迅速敛了面上神情,淡淡道:“宣。” “臣叩见陛下。” “平身。” 免了二人的礼,殷无咎终究按捺不住的问出了心中牵挂的事:“有消息了吗?” “臣等无能,没有寻到温将军的消息。” 殷无咎面色一瞬就沉了下去:“那你们回来做什么?” 唐登说:“陛下,我等已经搜遍了整个皇城,却找不到半分踪迹,这若是活人还好,可温将军他已经……这尸体若是被人埋了或者沉塘,我们要如何——” “住口!”殷无咎没等他说完,厉声喝止了他的话,他原本是要发怒的,可忽然思绪一转,心里又了另外的主意:“既然街上、客栈、民宅都找不到,那就去搜查近日城中所有的新坟以及湖水河道。 “陛下,帝京这么大,每日逝世的人数不胜数,这么找下去,引起朝臣不满是小,民心动荡是大啊!”谢凌霜与温崇洲共事多年,虽然很多时候无法理解甚至不能接受对方的行为,可说实在的,他心里是将温决当做朋友的,并且十分钦佩于他的军事于政治才能,在知道温崇洲的另一重身份,以及他暗地里所做的一切之后,谢凌霜对温诀的感情更是变得十分复杂了。 他其实也希望能找回温诀的尸体好好安葬了,可是帝京这么大,找一个活人尚且难如登天,更何况是一具能够任人处置乃至宰割的死尸,倘若偷走尸体的人有心隐藏、或是将尸体毁坏,他们找到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哎,老温啊老温,你说你,到底得罪了人家什么啊,让人这么恨你,人都死了,还要将尸体偷了! “我让你们继续找,找不到他,你们就别回来了。” 只是很显然,他们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在殷无咎的坚持之下,是以最后,官兵们的遍地搜查演变成了逮着可疑之人就抓回去审问。 结果几日之内,温决没找到,却抓了一大批鸡鸣狗盗、谋财害命的作恶之人。 这一天,谢凌霜正逮着一队人马亲自巡街,看到一小酒馆大白天的就开始打烊关门,条件反射上去逮着人询问,本来这完全是出于习惯,谁想那小青年瞧着他像见了鬼似的,险些弹出三丈外。 “你慌什么?”谢凌霜道。 因为落空的次数太多了,他这时候虽然还在抓人,但已经不怎么会将街上那些可疑的人与温诀的失踪联系到一起了。 “没,没有。”小松结结巴巴的道。 “没有?本大人看你是做贼心虚吧?”谢凌霜眯了眯眼,“你要不愿意说,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小松一听他们要带走自己,心蹭蹭的就往下沉,不过他倒也不是那完全不经事的人,努力调整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官爷,小人爷爷身子不适,所以小人才不得已提早关门的,这些天街上天天有官兵,前些日子还将小人这店子翻的一团糟,小人当时被吓坏了,所以现在,一瞧见官爷们,难免便有些打怵,还请官爷莫怪!” “你爷爷病了,得的什么病……等等,我怎么瞧着你怎么有些眼熟啊?” 小松强自镇定道:“官爷莫非以前也来我这小馆子里吃过饭?” “并没有……本大人想起来了,你以前是天香楼的小伙计”谢凌霜盯着小松的眼神清明凌厉。 小松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掌心都汗湿了:“小人从前确实在天香楼做过伙计。”对方都认出来了,他再撒谎的话,只会更加惹人怀疑,不,这人不是那日在天香楼与恩公同行的公子吗? 他是恩公的朋友吗?他一直在搜查公子的下落,是为了什么? 小松心中一时充满了疑问,因为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他也不敢贸然暴露什么,只希望这人快快放过自己。 心中正默默祈祷呢,就听男人道:“你爷爷的病还没好吗?” 话题跳的太快,小松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顿了顿,才回道:“年纪大了,想好全,总是不容易的。” 谢凌霜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小子孝顺,本大人也不为难你了。” “谢大人开恩。” 小松看着谢凌霜带着那队官兵走远,狠狠松了口气,然后手脚麻利的插上最后一块门板,快步往后院走去。 谢凌霜迈着步子,行至一拐角处,忽然停了下来。 身后他的心腹问道:“大人,您又有什么新的发现了吗?” 谢凌霜视线落在那小酒馆前紧闭的门扉上,道:“你潜进去,仔细盯着那小子,看看他是否有何异动?”谢凌霜一开始见小松看自己那么紧张还没怀疑他,但在认出他之后,心里倒是就有了怀疑。 他那么紧张,而且还与温诀认识,很有可能真的藏了温决的尸体。 虽然不知动机为何,但好容易抓到了一点蛛丝马迹,谢凌霜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过了。 第155章 小松行色匆匆得往后院赶去,路上险些撞到飞弧身上。 飞弧侧身避过了,伸手拉住他:“出什么事了?” 小松将刚刚遇到谢凌霜的事情同飞弧大致说了说,飞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去问了温诀,彼时温诀正坐在房里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看着,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飞弧,天黑之前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出屋,等入夜了,我们就离开。” “……是。”飞弧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可是主子,我们难道要一直这么避下去,您的身子如何吃得消?” “这样的日子不会很久的。”温诀缓缓合上书,抬眸看向飞弧,“待我走了,你寻个地方将我埋了,到时候他寻不寻的着,也就不重要了。” 温决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平静而淡然,然而听见的人,心里却恍若塞满了一坨浸水的海绵,沉重而酸胀,堵的发慌。 “恩公,您在说什么,您怎么会死?” 温诀轻轻扯了扯嘴角:“每个人都会死。” “恩公!”小松一句话没说完,鼻子酸的失了声,眼睛也变成了通红。 温诀瞧着他这副样子,脑海里不自觉便浮现出殷无咎难过时候的模样。 他小时候最爱哭了,长大后虽然好了些,可找不到自己,也不知会不会偷偷的躲起来哭鼻子。 小松的爷爷这几日去了乡下他姑奶奶的家里做客,他当时说要照顾爷爷才提前打烊,不过是搪塞谢凌霜的借口,如今为了自圆其说掩人耳目,他偶尔端着东西打老人家的屋子进进出出,营造出一种屋里有人需要照顾的假象,如此风平浪静的等到夜里,飞弧找到趴在墙头暗中观察的几个眼线打晕了。 他以为扫除了一切的障碍,殊不知隐在暗处的两双眼睛,早已将他这一切举动都尽收眼底。 “竟然是他!”等飞弧重新走进了那间屋子,谢凌霜低低开口道。 “你认得他?”殷无咎问。 “他是老温的暗卫。”谢凌霜也只是两年前去将军府的时候偶然之间撞见过他一次,两人甚至还交过手,只是对方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并不显于人前,所以谢凌霜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 不过他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温崇洲的人,也就是说,温崇洲很可能就在这里。 殷无咎闻言,连日来高悬半空的一颗心,稍稍落下了些。 既是暗卫,那必是极其信任的人,应该不会毁坏那人的尸体吧! 殷无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间黑漆漆的屋子,等着屋里人接下来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飞弧走了出来,是空着手的,心里不由一空。 在八分确定温诀就在这屋子里的前提下,殷无咎潜意识里以为飞弧会带着温决从这里出来的,可是他竟然两手空空。 这让殷无咎顿时怀疑,自己是否弄错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 ——只见飞弧的身后,一个男人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的披风,宽大的斗蓬遮住了头脸,看不清模样,但是这“密不透风”装扮,这出类拔萃的挺拔身形,却是那么的熟悉。 殷无咎看着那人,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天灵盖,浑身上下都僵硬了,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仿佛一瞬,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殷无咎从那种呆愣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仿佛蒙了一层薄膜的眼睛渐渐恢复了视觉。 院子里的那个男人,一步一步朝着后门的方向行去。 他的手上拄着拐,那拐有些短,他于是微微的弯着腰,长衫下的双腿似乎格外的沉重,每一步都迈地那么艰难。 殷无咎看着他这副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的模样,脑海里无由便想起了两年前的事情来,那时候他为了报仇潜入将军府,后来被这人带出来,那之后,对方虚弱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样,连走路都显得那么艰难。 是了,上一次,自己在他胸口插了一把匕首,这一次,又刺了一剑,他即便没死,也必然是受了重伤的。 很显然,殷无咎已经接受了温决没有死的事实,即便这很不可思议,但他还是很快的接受了。 因为不管他心里对温决的欺瞒有多少的怨愤,可内心深处,终究是希望他能活着的。 即便他嘴上固执的不愿承认! 后门的门槛莫约寸高,几岁的孩童都能轻易迈过,但男人抬脚的时候,竟然被门槛绊了一下。 殷无咎心中一紧,身子下意识就动了一下,仿佛想要上去将他扶住,不过下一秒,那人身后的人便扶住了他。 殷无咎顿了顿,缓缓卸掉了起身的蓄力。 他此刻简直心乱如麻,一时迷茫,一时惊喜,一时又无比的惶恐,害怕那人不是他,害怕眼前只是自己的幻觉…… “是他吗?可是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耳边传来谢凌霜纠结而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 这些话落在殷无咎的耳中,让他再也按捺不住,纵深从墙头的隐蔽处跳了出去,一把拦在了刚刚出门的温诀与飞弧面前。 毒药的侵蚀,让温诀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不过短短几日,腿脚都没了什么力气,刚刚险些摔那一跤,让他此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脚下的路面上,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前方多了个人。 还是过了几秒,见飞弧仍旧没有继续往前走,他察觉到不对,这才抬头去看。 温诀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殷无咎。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想要转身往回走。 但是很显然,一切都晚了,站在对面的少年,借着月色的辉映,已清晰的看见了他的脸。 殷无咎迅速地往前迈了一步,朝着温诀伸出了手。 指尖刚刚触到温诀披风的帽沿儿,男人快速地往后退了一步。 殷无咎的手在微凉的夜色里僵了僵,然后收了回去,垂在身侧暗暗的握成了拳。 “温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听着少年冷冰冰的语气,温诀心里顿时一阵抽痛。 他叫他温将军,而不是师父……自己所做的一切,定是伤透了他,也叫他……恨透了自己吧? 事到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温诀都不想说、也不能说了。 他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企图绕开殷无咎,从这个地方离开。 可是这简直是异想天开,殷无咎寻了他这么就,怎么可能放他走呢! 殷无咎拽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大的仿佛要将他的手腕掐断。 “温诀……不,我该叫你温崇洲的,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温诀淡淡道:“没什么可解释的。”若他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那他一定会追着殷无咎解释,求得他的原谅,可是他没几天活头了,就算将那一切都说清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样,只会让对方在他离开的时候,更加的伤心罢了。 他绝不能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失去的痛苦。 “温崇洲!”殷无咎失控的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一字一句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杀不了我。”温诀道。 殷无咎看着他这副冷淡而自负的模样,身体里顿时燃起了一把熊熊的烈火,烧的他灼肺焦心,几乎要理智全无。 “刷——”殷无咎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直向着温诀的身体刺去,然而就像温诀说的,他杀不了他。 ——那剑在即将触碰到温诀的身体时,怎么也无法刺进去了,就像两块磁铁的同极针锋相对,越靠的近,遇到的阻力越大的惊人,即便碰上,也只会被大力的弹开。 殷无咎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良久,“铛”的一声,那剑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他颓然的往后退了几步,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温诀:“即便我杀不了你,你也休想就这么离开。” “来人,将他拿下。” 随着殷无咎一声令下,黑暗中迅速现出几十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将温决与飞弧团团围了起来。 飞弧将温决牢牢护在身后,提剑与那些人对抗,只是对方人太多了,纵然飞弧身手不凡,也难以应付这么多人,于是很快,他便落了下乘。 刀光剑影中,他身上的布衣被划的破破烂烂。 “住手!”看着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温决心里发紧,出声呵止道。 然而殷无咎没叫停,那些人便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旧不停的朝他们攻来。 看到一个官兵手中的大刀就要砍上飞弧的后背,温诀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猛地一把将飞弧拽到了自己的身后,想替他挡下那要命的一刀。 眼见着寒光凛凛的一刀就要劈在温决身上,殷无咎吓的脸顿时白了,飞快的上前,一剑砍断了那侍卫手中的大刀。 侍卫被震的往后退了一步,手里半截长刀哐当落到了地上,握刀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虎口被震裂了,鲜血滴滴答答的淌到了地上。 看着殷无咎难看的面色,那侍卫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属下该死,还请陛下赎罪!” “滚开。”殷无咎面如寒霜地斥骂了一句,转头看向温诀,“你……”他下意识想要问一问男人有没有事,转念想到他们眼下的关系,又固执的住了口,不愿将自己心里的关心显露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年快乐,暴瘦暴富 mua~ 第156章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男人在以温崇洲的身份面对自己时,总是格外的沉默,就算他冷言冷语的挑衅他,挑战他的权威,对方也不会如从前那般斥他罚他,最多最多,不过是冷着脸,淡淡的说一两句让他闭嘴的话,甚至直接沉默的离开。 而这种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殷无咎想了想,似乎正是他们互通心意之后。 而他为什么从那之后,再以温崇洲的身份面对自己时,就屡屡退让甚至逃避……是因为,无法面对吗? 一面与人绻隽温存、柔情蜜意,一面冷言冷语、针锋相对,若是全然无心,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大概,他对自己也并非全然都是逢场作戏,全无真心吧? 殷无咎这么想着,心里的难受稍稍削减了些。 “随我回去,你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温诀道:“然后呢?” 然后? 殷无咎从前常想他们以后的路,但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他对过往,对未来全都茫然了。 殷无咎无法再展望未来,可不管怎样,他不要让这个男人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温诀见殷无咎抿着唇不说话,心中一时不忍,可顿了顿,还是狠心道:“无咎,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你无法原谅我,又不能下手杀了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将我困在身边呢?” “困,你说困?”殷无咎听了他这一番话,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半晌,他语气艰涩道,“原来,你这样想要摆脱我?” “是,我希望,我们……永远也不要再见了。”将所有的爱与伤痛掩埋进深渊里,温决面无表情的说着违心的话。 殷无咎原本只是气话,万没想到他就这样坦然的承认了,一瞬间面色变得惨白。 刚刚还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留在身边,这一转眼,那自以为坚如磐石的信念,就被男人淡漠绝情的一句话,碾成了风吹即散的齑粉。 殷无咎看着温诀的眼睛越来越红,仿佛下一秒要滴出血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看着殷无咎难受,温诀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温决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心软了,于是将脸撇向一边,移开了视线。 他从不怀疑殷无咎对自己的感情,也看的出来,对方放不下自己,他可以去哄他,想办法冰释前嫌,让彼此之间的关系恢复如初,可是……等自己走了,他要怎么办?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谁都明白,给对方一时的希望,不如叫他现在就彻底死心。 所以温诀现在,必须狠心。 “好啊,若这当真是你希望的,那朕成全你,温崇洲,从今往后,你我不复相见!”殷无咎往后退了一步,垂眸将视线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抬手轻轻摸了摸,半晌,低低呢喃道,“他一开始,便不想要你,你既不被期待,又何必……来到这世上呢!” 温决见他这副模样,心仿佛被千钧的铁锤猛锤了一下,倏忽就凹下去了一个洞,痛到痉挛,再也填不平了。 “这样也好!”只是他的嘴上,却云淡风轻的说道。 殷无咎垂在身侧的手一瞬收的死紧,浅浅的指甲嵌进了掌心里,在他转身的刹那,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眼里强忍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曾经以为能携手走过一生的人,一眨眼便走散了。 殷无咎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他迈开步子,大步的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去。 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师父。 “主子!”忽然,耳畔传来飞弧的惊呼。 殷无咎听出飞弧语气不对,下意识停了下来,他想要回过头,又生生的忍住了,不过他是忍住了,谢凌霜却没忍住,当即就看过去了。 “你怎么了?”谢凌霜看着温决皱了皱眉。 温决缓缓松开了按在胸口的手:“没什么。”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殊不知,那苍白的面容与嘴唇,已完全出卖了自己。 “你这叫没事吗?” 温决没接他的话,胸口的痛楚叫他几乎要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用力握了握飞弧掺着自己的手,示意他让带着自己离开这里。 飞弧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看着殷无咎的背影,高声道:“陛下,公子他,快要活不成了!” “飞弧!”温决那张从始至终起伏不大的脸,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 殷无咎猛地回过身来,他快步走到温决和飞弧面前,一字一句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温决定了定神,又恢复成了那副淡漠的模样,“飞弧,我们走。” 飞弧却固执的站着不动,他道:“主子,飞弧什么都听您的,可是这一次,飞弧恕难从命,飞弧无法看着您……” “住口!”温诀呵止道。 “你让他说。”殷无咎的声音甚至比温诀大了几倍。 “陛下,主子他其实并不是想要躲着您,他只是不想叫您知道……知道他的身体快要不行了。陛下刺向主子的那一剑带有剧.毒,大夫说,主子最多只剩一月时日,陛下,求您救救主子吧。”原本飞弧还不能全然确定殷无咎对温诀的态度,但殷无咎刚刚的表现,分明那么在意温决,这让飞弧确定,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主子去死。 “中毒,什么毒?”殷无咎一把攥住了温决的手,“你又骗我,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面对少年咄咄逼人的质问与控诉,温决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愤恨,自己想办的事情,总是无法办成。 他想与所爱之人相守,却中了这无药可解的毒;想瞒着他,不让他知道,自己安安静静的走,却偏偏什么也瞒不住。 命运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捉弄于他。 温决陷在悲凉的情绪中,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殷无咎看着他沉默,也不想追问了,他当机立断让人弄来马车,一言不发的将温决塞了进去。 端酩想要跳到车头驾马,殷无咎道:“你坐进去,看着他,你也进去。”最后一句话,是对飞弧说的。 看着他们进去了,殷无咎重新安排了人赶车,然后让谢凌霜护送他们入宫,自己则骑了匹马,飞快离开了。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根本无需飞弧多说,已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下毒的人是毒无倦,飞弧是想叫他去找人寻解药,这事刻不容缓,他现在就要去。 望着殷无咎离开了,飞弧将视线落在温诀身上,见他仍旧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飞弧小心翼翼的道:“主子,等您身子好了,你想怎么罚飞弧都成。” “我怎么会罚你!”飞弧的所作所为,虽然不能救他,甚至会事情变得更糟,可温诀知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就自己,一个满心为了自己好的人,他没法去责怪什么。 可是他这么说,对于飞弧而言,却比责骂惩罚更叫他心里不安。 温诀瞧着他坐立难安的样子,轻飘飘的转移话题:“我们这是去哪儿。”温诀方才被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占据着思绪,甚至连殷无咎吩咐飞弧他们的话都没听到。 飞弧道:“进宫。” 温诀顿了一下,道:“我不去宫里。” 飞弧还没说话,马车外面的谢凌霜出声道:“皇命难违,圣上让我送你进宫,若没给你送进去,他一不高兴,我这脑袋可就掉地上了。” 温诀道:“我一个已死之人,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皇宫里,只会惹人非议。” “感情你是担心给他招麻烦啊。” “你既知晓会给他招来麻烦,就不要带我进宫。” 谢凌霜道:“你就放心吧,自先帝走后,宫里的女人都被送去了行宫,陛下又未封后纳妃,现下宫中全是陛下的人,谁敢乱传此事。” 殷无咎彻夜未归,第二天快要中午的时候才回来,温决看着他怒沉沉的面色,便知结果不好了。 “其实陛下不必费心的,没有解药也无所谓,左右人总要死的,而且,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温决用一种淡然的语气道,这话既是为了安慰殷无咎,同时也宛如告诉他,自己在这世上并无留恋,死了也没什么。 安慰的作用起到没有不知道,但是很显然,这话成功的刺激了殷无咎,他额角青筋暴跳,一把扫落了面前桌上的茶盏,看着碎了一地的精致瓷器由不解恨,转而大步走至温诀面前,揪着他的衣领道:“温崇洲,朕告诉你,你说的话朕一个字也不会信了,朕不管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都不会让你死,朕要你活着!” 殷无咎话落,见温诀紧抿着唇,恶狠狠道:“你听见没有。” 温决被他晃了两下,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涌上一股滚热,鲜血控制不住的,便从嘴角淌了下来。 殷无咎看见这一幕,顿时傻了。 所有的恼怒与强势都在一瞬间被抛到了脑后,他猛的松开拽住温诀衣襟的手,看着温决虚软的往一旁倒,又手忙脚乱的将人扶住了。 “太医,快传太医来。”殷无咎焦急的对外面喊到。 他好像什么也不顾了,满脑子只剩了温诀的安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0423:07:06~2021-02-0523: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葉叶10瓶;寒落4瓶; 第157章 值班太监听着陛下那十万火急的语气,甚至没进去确认,就火急火燎往太医院跑去了。 殷无咎一只手扶着温决的后背,另一只手,颤巍巍的伸到温决唇畔,想要替他抹去唇边的血迹,将要触碰到温诀的嘴唇时,被温诀抓住了手。 夏末的天气,男人掌心却是一片冰凉,与从前那握住自己手时的温暖干燥全然不同,让殷无咎一瞬有些恍惚。 温决在他晃神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自己擦去了唇角那抹乌血,又若无其事的要将帕子塞了回去。 “我想躺一会儿。”温诀轻轻的说,然后松开了抓着殷无咎手腕的手,扶着桌子起身往床边而去。 殷无咎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酸的仿佛要拧出水来。 他似乎瘦了好多! 就像一株落光了枝叶的枯竹,单薄而修长,看起来挺的笔直,但风一吹,就能断成两截…… 自从中毒之后,温决的精神大不如前,即便是两年前因为积分过低行动不便的时候,他好歹也只是走动起来的时候格外吃力,可是现在,不仅行动吃力,他还时时刻刻的遭受着穿肠腐骨的□□与精神折磨。 这所谓的休息,也不过是从坐着变成躺着,然后继续在清醒与迷糊之前忍受煎熬罢了。 殷无咎站在远处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的靠过去,然后伸手要掀温诀的衣服。 因为被痛意占据了几乎所有的注意力,温诀一开始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殷无咎的动作,等察觉到的时候,他的外衫已经被殷无咎给分向了两边。 温诀几乎是有些慌乱的抓住了殷无咎的手。 但是这一次,殷无咎却没有如方才那般呆呆傻傻的任他阻止自己,温诀越是拦着,他越是想看。 挣扎之间,温诀的怀里滚出了一团东西,殷无咎扫了一眼,是温诀刚刚擦嘴的帕子。 他视线在那上面停留了几秒,然后伸手拈起来了。 那揉成团的帕子随着重力展开了,上面俨然大片大片的血污,颇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 殷无咎忽然指尖都有些发软,他到底吐了多少血! 昨夜自己见到他时,他也吐血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 殷无咎越想,心里越是堵得慌,然而让他意难平的事情显然还没有完,很快,他又注意到,温诀胸前的纱布也渗出了血,颜色极不正常的黑血。 温诀看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胸口,下意识抬手想要阖上衣衫,但殷无咎却像是自虐一般的,即便心里无比的害怕,却还固执的要去探究,在温诀拦他的时候,他不要分说,一把点了温诀的穴道。 自己传授的给他的手段,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温决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爱人扒开自己的衣服,弄开那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审视自己残破的身体。 之前他们在宴会上交手,温决因为心有顾忌,身上挨了殷无咎好几下,但那时因为殷无咎一时没找到御天,是随便抓的一把剑,所以那些伤口倒是没沾上那要命的毒.药,现在已经结痂了,只是在温决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丑陋疤痕,此时此刻,这些疤痕与他胸前的那一剑比起来,便多少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殷无咎的瞳孔猛然剧烈收缩了一下,那张俊秀面容上的血色迅速流失,转眼变得惨白。 ——温决胸口的那道剑创压根无法自愈,虽然昨夜谢凌霜让太医给他用了最好的药,可仍旧于事无补,今早太医过来换药时,那伤口又溃烂的更厉害了,而现在的情况,又比早上愈发糟糕了。 “疼吗?”殷无咎想要触摸一下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但又怕弄疼了他,一只手悬在半空许久得不上不下。 “陛下还是别看了。” 殷无咎听着温决这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句话,倏然抬起眼眸。 少年刚刚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温柔,在转眼之间消失殆尽,他红着眼睛瞪着温诀,恶声恶气地道:“你对谁都这么狠,对自己也不例外,温崇洲,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年少的帝王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塞了满腔的愤恨,几乎下一秒就要爆个血肉模糊,尸骨无存。 他恨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可他更恨自己。 殷弘玉说的没错,他有无数的机会去探寻真相,可是他却一直懦弱的不敢也不愿深究,若他能早一点发现这个人的谎言,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成如今这无法挽回的悲剧。 殷无咎无法原谅温诀,也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过是想金蝉脱壳,离开朝堂过几年逍遥日子罢了,也没想到会中了这要命的毒。”温诀轻叹着说,语气里三分的可惜,可惜深处,是直能诛心的薄情。 殷无咎虽然通透,可终究稚嫩,并未听出这句话并未出自温诀的真心。 这个男人,又一次欺骗了他。 大概谎言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说什么最后一次,那简直是天荒夜谈。 在温决绵里藏刀的绝情言语下,殷无咎对这份感情的信念,在一点点的崩塌…… 说来化乌也并非没有解药,只是制药的材料极其难得,不说有的需要长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就说其中那长在雪山上、冬季才能盛开的白途花,就无法获取。 眼下夏季尚未过去,要等到下雪,温诀尸体都烂了。 所以就温诀的情况而言,这毒.药也基本相当于无解了。 殷无咎当时听说了毒无倦的话,激动之下,险些一剑将他脑袋削下来,下手之前又觉得就这么让他死了,实在太过便宜了他,所以将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药全搜罗出来,一股脑给他灌了下去。 “既然你这么爱下毒,那就自己尝尝吧。”殷无咎冷冷丢下这一句,再不看他,转身走出去,用力拍上了门。 毒无倦虽然从小鼓捣这东西,自己也吃了不少毒.药,可那么多药下去,也难免吃不消,不过几天,就在偏殿里被折磨的不人不鬼,简直要发疯。 以前从来都是他用这些东西折磨别人,自己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戏,如今自己狠狠遭这一回苦头,都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曾经造过的那些孽了。 虽然毒无倦派不上用场,但殷无咎也没放弃,他下令让人在全国张贴皇榜,招来了许多大夫替温诀医治,其间一连数日,温诀从早到晚、不管醒着还是睡着都在被人望闻问切,身体上吃不吃得消是一回事,关键看着殷无咎一次又一次的燃起希望又被浇灭,他心里更是倍觉折磨。 温诀明里暗里劝过他好几次,让他放弃算了,但每一次,不是被殷无咎无视,就是惹得他不高兴了,对着自己一通情绪失控的冷嘲热讽。 每每看着他强势的让那些大夫给自己诊断,然后在自己表现出不想吃药的时候,就亲自端着药往自己嘴里灌,温诀脑海里不由就想起这个少年曾经在自己面前温润乖巧,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模样来。 曾经的温诀,在殷无咎心里恍若神明,他视他如珍如宝,如光如命。 殷无咎从小到大最怕的事情,是温决一个不高兴就不要自己,抛下自己远走高飞了,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缩在男人的身边,观察着他的情绪,极力的顺从和讨好。 温决的忽视或者责备会让他坐立不安,而那偶尔展露的温柔与关心,又恍若续命的阳光雨露,能让他灿烂许久。 可是现在,那些所谓的光环与特殊,都被温诀自己亲手打破了,他在殷无咎的心里,再也不是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师父,只是一个骗子,一个夺走了他的心的骗子。 对于一个骗子,他再爱,也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敬若神明,柔情呵护了。 让殷无咎终于放弃再为温决治疗的,是一起意外。 一个自称神医的人,给温诀开了一剂偏方,结果险些将温诀直接送走。 他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才被抢救回来,殷无咎看着他苍白虚弱的模样,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就蹦断了,坐在床边抱着刚醒过来的温诀哭的几乎窒息。 从那之后,温决的屋子里,再也没有来过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形形色色的陌生大夫了。 沈寄梅一边负责为殷无咎养胎,一边照看温诀。 虽然温诀这命是救不回来了,可用好汤好药吊着,总是能稍微好受一些,至于殷无咎,虽然那一日说出那样的狠话,但回宫之后,沈寄梅配给他的药,他却一副没落。 嘴上说的再狠,他心里,终究是在意温诀。 每天下朝后,殷无咎让人将公文都送到温决住的地方,批阅奏章的时候,时不时的看一眼温决,到了用饭时,他会看着温决吃,若见他吃的太少,就会端起他的碗,强势的将药膳喂进他的嘴里。 温决精神稍好一些的时候,殷无咎忍不住问过他几次,问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做那些事情。 殷无咎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惑。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bug,我这一章圆了回来/我这菜篮子脑袋,原谅我吧/感谢在2021-02-0523:05:18~2021-02-0623:0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8章 殷无咎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他不明白温诀为何非要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不明白他为何一面对自己那么好,一面又要极力的打压;不明白他的邪恶与残忍、正义与温柔,到底哪一种是真,哪一种是假…… 若他过往所为种种,皆是逼迫自己成长的手段,那自己现在已如他所愿,走上了他希望的路,他为何,仍旧什么也不肯说? 殷无咎净了手,解开温诀腰间束带,将他身上的衣裳层层剥开,然后拿了药膏替他抹在伤口上。 他看着温诀的专注眉眼,有一瞬间让温诀觉得,他们之间又回到了从前。 殷无咎给温诀上好药后,褪去身上华贵的龙袍,侧身躺到了温诀身边。 他的手,轻轻抚过男人身上的一道伤口,那是上次宫宴上被他刺伤的,现在伤痂都已脱落,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凸痕,看着不好看,但摸起来的触感很软。 殷无咎想到那日御天忽然消失的事,如今想来,当时是被毒无倦偷去做手脚了,他有一点点的庆幸,幸好他没有一开始便用那带毒的剑,不然这人身上……如今只怕没有几块好皮了。 放弃再找人替温诀医治,对于殷无咎来说,大概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艰难的决定,因为他选择放弃,就意味着他要接受这个人即将离去的事实。 他的手慢慢往下,然后,他发现了什么。 殷无咎忽然挺起身子来,看向温诀的上身,审视半晌,他指着温诀胸前的一处,说道:“朕记得你这里,曾受过伤的,为何一丝痕迹也无?”他指的是新婚那夜,温诀被他匕首刺中时留下的伤,按理说,他刺的那么深,应该是不可能修复的,可是现在,那里完好的就像从未受过伤的模样。 殷无咎与温诀心意相通之后,时有肌肤相亲,倘若有这一道伤,他也许不会糊涂至今,等真相摊开在自己眼前,才幡然醒悟。 温诀眼睑微垂了下,无波无澜的说:“用了些不错的药。” 他这回答着实不怎么走心,但这段时间以来,殷无咎都有些习惯他这种敷衍的态度了。 “罢了,你身上发生的事,从来也不能用常理来解释。”殷无咎低低呢喃了句,然后他的手抬起来,落在了温诀的脸上,他的动作起初很轻,渐渐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男人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庞上泛起血红,他才终于停下了那有些粗鲁的动作。 殷无咎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那抹云霞似的红,有些好笑的想,若放在从前,他是做梦也不敢想,他会对这个男人做出这样逾规的行为。 多年来被他捧在神坛上的男人,忽然砸下来的那一刻,不仅将他心中过得信念砸了个稀烂,也将他们之间那种介于师徒的上下之分,砸了个荡然无存。 殷无咎原本只是想看看这张脸是不是真的,可看着男人那英俊面容上的泛出的红晕与眼里隐含的无奈,沉寂许久的心湖,忽然恍若投入了块大石,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他毫无预兆的,倾身吻在了温诀的唇上。 温诀呆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想要推开他,结果被殷无咎强势的镇压了。 殷无咎抓着他的手腕,将他双手反摁在床上,厮磨在他唇上的嘴轻轻开阖了一下:“你不准动!” 语气里三分警告,三分危险,还有四分不容置喙的强势。 温诀指尖轻动了动,显是有些不习惯他这样子,但是这种不习惯,很快便淹没在了少年君王炙热的恍若火焰一般的亲吻下。 殷无咎的动作里,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与从前那柔软顺从、动辄羞赧的少年判若两人,这样的他,仿佛穿过了腥风血雨,千帆过尽而来,透出一股与从前截然不同、却简直震撼人心的蛊惑力。 殷无咎扒光了温诀身上的衣裳,不太温柔的吻一下下熨过他的身体,所过之处开出一片片深浅有致的绯花。 “陛下……”温诀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别这样。” 殷无咎落在他肩上的唇忽然一顿,然后,搁那咬了一口。 他一开始没用太大的力气,但咬下去见男人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知怎么就较起了劲儿,然后等他反应过来时,便觉口中一股腥甜。 殷无咎松开嵌在温诀肩上的贝齿,抬头看着男人白净肩头上那个明显的、正在往外渗血的齿痕,放轻了几分声音问:“疼吗?” 温诀平静道:“不疼。” 殷无咎便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齿痕上戳了戳,看到男人的身体条件反射瑟缩了一下,他皱起眉头道:“骗人!” “真的不疼。”温诀话落,见殷无咎明显不信的表情,又不自觉改口说,“这点痛,算不得什么的。” 他这话原本无可厚非,但殷无咎最近情绪大概十分敏.感,一听这话,忽然就联想到了温诀曾经受过的那些伤。 是啊,同那些比起来,这大概的确是不值一提的。 他盯着温诀肩膀的眼神一时变得有些飘忽,仿佛透过其看向了这个男人艰难的过往。 温诀注意到殷无咎眼神的变化,顿了顿,也意识到了自己那句话可能包含的深层含义,而那,显然不是他想表达的问题。 默然半晌,他转移话题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需早朝,陛下早些休息去吧。” 殷无咎这一回倒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只是道:“我不喜你这般唤我。”他这一回没用“朕”,似乎又将彼此的关系摆回了曾经的状态。 然而温诀的反应,却十足十的诠释了什么叫不识好歹。 “陛下九五之尊,草民不敢逾矩。” 殷无咎一瞬沉下了脸:“你不敢?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吗?”他也不想发脾气的,可对方这撇清关系的态度,实在叫人火大。 怒气冲冲的一句话,堵的温诀几乎失了声。 殷无咎抓着他的手:“唤朕的名字。”刚刚拉近了一丝的距离,似乎又僵回了零点。 温诀虽然希望殷无咎对自己死了心,可也不想将彼此之间的关系闹得剑拔弩张,于是妥协似的轻唤了一句:“无咎。” 这被逼出来的两个词,按理说当是没有诚意也不含感情的,但此刻却恍若一击鼓锤重重敲在了殷无咎的心尖儿上,从心尖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击的他连十指都软了。 殷无咎顿时觉得鼻头一阵酸涩,险些就要哭出来了。 这两个字,这一声唤,他有多久不曾听过了? 殷无咎一度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听不到了! 从那之后,殷无咎对温诀的态度改变了很多,他不再对他冷嘲热讽、乱发脾气,也不再时不时的逼问他从前的事,两人相安无事的相处着,日常的琐碎中,甚至偶尔透出一股淡淡的温馨,至于这温馨深处的苦涩与残酷,他们谁也不再提起了。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殷无咎将温决放在宫里的消息终究是传了出去,百官一时议论纷纷,即便如今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是效忠殷无咎的,可面对这件事情,也大半表现出了不赞同的态度。 温决偶有几次听到伺候自己的宫侍说起这事,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却暗暗放在了心里。 几日后一个早晨,殷无咎退朝回来,温决状似不经意的同他说,在宫中住着不太自在,想回到在宫外从前的宅子住。 殷无咎立马否决了他的话:“不行,你树敌良多,朕不放心你出宫去住,更何况,朕政务繁忙,不能时时出宫陪你!” “派些人护院便是了,更何况,陛下先前遍寻名医为我医治,如今只怕举国皆知我命不久矣,他们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刺杀于我呢?”温决说着,不由咳了两声,而后继续道,“这深宫压抑,我总觉不适的很,外面宅院住了多年,也习惯了,若能回去,兴许能好些。” 殷无咎虽嘴上不说,可心里最关心的便是温诀的身体,温决这么说,纵他心中再不愿意,也终究答应了下来。 温决第二天出宫,贺毅阳与江锦安都来接他,两人这段时间时常进宫看温决,几乎每次见面,都觉得温决比上一次憔悴了。 随着病情的恶化,他如今五脏六腑功能都开始渐渐坏死,血液循环不畅,肝脏代谢低下,胃部消化不良,东西吃进去身体无法接收,吐出来的是血块,大小便也带血,于是他开始禁食,每日就喝一点汤汤水水,喝也不敢多喝,一次最多一两口,也就湿个嘴的程度,短短数日过去,便成了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温决有一回强撑着起来,不经意间看了眼镜子,瞧见里面那瘦的脱了相,恍若根杆子的人,顿时不由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了殷无咎的父亲,也就是商文帝,他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不能吃喝,疯狂暴瘦,他当时看着对方那副模样还甚觉感慨,却万万想不到,这不过两三月,自己竟也落到了相同的地步。 原来感受着生命飞速流逝,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等待着死亡到来的感觉,是这样的! 第159章 这一日,温决从床上下来,刚走几步,脚一软摔到了地上人,他的骨头都脆了,这一摔就摔断了一条腿,然后怎么也爬不起来,最后,那憋了半晌的一股温热,浇在了他的衣袍里。 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温诀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然后那张苍白瘦削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飞弧发现时,赶忙跑了进来,他伸手想要扶温决起来,抓住温诀的手腕时温诀还没什么反应,等他开始用力,对方却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主子……”飞弧不明白他怎么了,立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温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道:“出去。” 他的嗓音有些哑,但是态度十分坚定,飞弧心里担心他的情况,可又不敢忤逆这样的温诀,最后只得犹犹豫豫的退了出去。 看着屋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温诀撑着地面用力的蹭到床边,扶着床尝试站起身来,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做起来却格外艰难,手背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撑着床沿的双手颤抖地恍如筛糠。 等好容易起来了,他拄着床边的拐杖一瘸一拐挪去衣柜边。 短短一段距离,又走了许久,等衣裳拿在手里,他已累的没有了力气,靠着柜门歇了一会儿,才拿着衣裳回到床边。 温诀费劲儿的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胡乱揉了揉,丢到地上,看了一眼,又用脚慢慢踹到了床下。 这行为多少有些幼稚,就好像随着他身体的日渐虚弱,他的心也变得脆弱了许多。 他曾是那样高华而体面的人,事到如今,落到了这样连生活也不能自理的地步,那种落差可想而知,可是即便如此苟延残喘,他却也还坚持的活着。 因为他不知道,等自己走后还能不能再遇到殷无咎,所以,能多陪他一日,温决就要竭尽所能的多活一日。 温决拿起干净的毛巾打算擦一擦身上,这时候,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飞弧的声音。 “飞弧叩见陛下。” “免礼,你家主子今日怎么样?” “主子他……"飞弧顿了下,终究忍不住如实说:“主子他刚刚,摔了一跤。” “什么?他摔哪……”殷无咎下意识要问温诀的情况,刚开口说了几个字,意识到自己问飞弧还不如直接进去看,于是直接越过对方伸手推开了门。 温诀听到殷无咎声音的那一刻,条件反射就想躺进被子里隐藏起自己这狼狈的一面,但他眼下四肢无力、行动迟缓,一只新出炉的断腿还疼的要命,刚费劲儿的给抬到床上去,殷无咎就便推门闯了进来。 一瞬间,温决发丝斑驳、衣衫凌乱,光裸着两条瘦骨嶙峋的长腿坐在床上的模样,便毫无遮挡的撞进了殷无咎的视线里。 殷无咎呆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道:“你怎么了?” “没事。”温诀状似平静的抓过床内的被子,想要扯到自己腿上,但这时候,殷无咎发现了他那条腿的异样,于是他抓住温诀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殷无咎伸出手,想要检查温诀那条搭在床上,扭曲成一种不正常的姿势的左腿。 随着他的靠近,温诀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殷无咎察觉到了温诀的变化,手忽然顿在了半空,然后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 温诀光.裸着的腿与那股有些怪异的气息,再加上他这排斥殷无咎靠近的态度,让殷无咎很快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他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诧异,不信,苦涩,难过,心疼……诸多复杂的情绪翻涌着漫上心尖,让他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不过这样复杂的心理活动,却也只是发生在一瞬间,很快,殷无咎便收敛了心中的思绪,然后装作没有发现这件事,只是强势的抽出被温诀抓住的手,落在了温诀的腿上。 习武之人大多精通人体构造,更何况殷无咎还跟着温诀学了那本《玄穴真诀》,他很快摸清了温诀断腿的具体情况,就是在替对方接的时候,他一直舍不得下重手,磨蹭了好半晌才给接上。 “朕去让人弄些药来。”殷无咎给他盖上被子,留下这句话,然后出了屋。 温诀平躺在床上,看着重新阖上的房门,一颗紧绷的心,渐渐松了弦。 他何尝不知殷无咎发现了自己的“狼狈”,但对方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多少让他保住了那所剩无几的自尊。 殷无咎没多久回来了,手上拎着一桶热水:“这伤筋动骨只怕好些日子才能好,等上了药和夹板,就不方便洗了,朕先替你擦擦。” 温诀沉默了会儿,说:“我想沐浴。” “不行,你身上有伤。怎么能见水?”温决腿断了不说,胸口的伤还溃烂着,沐浴显然是不行的。 温诀道:“这伤左右也好不了了,只是洗一洗,我却能睡的安稳些。” 殷无咎望着他虚弱的模样,默然半晌,终究选择了妥协:“那你等一会儿,朕让人备水。” 他也不知从哪弄来了防水的材料,替温诀将胸口的伤缠紧了,然后半扶半抱着他进了浴桶里。 温诀虽说很久没沐浴了,但殷无咎经常替他擦身换衣,所以其实身上也不是特别的脏,就是他四肢疲软,自己坐都坐不太住,总是不自觉地往水里滑,这一通下来,将两人都累的不行殷无咎直接抱着温诀回的床上,榻间是换过的干净床褥,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是殷无咎事先让飞弧换上的,而床边,则摆着殷无咎让属下送来的跌打药膏。 温诀躺上去,殷无咎替他穿了上衣,然后在断腿处抹了药,用纱布缠上,先给他穿了亵裤,再绑的夹板。 殷无咎来时,还是艳阳高照的下午,等做完这一切,天色却已黄昏了,而他那身给温诀洗澡时弄得湿哒哒的衣裳,贴在身上被自然风干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下午折腾的太累,温诀竟然难得的睡了个长觉,甚至还做了个不错的梦。 梦里,他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鼻息间缭绕着淡淡的青草香,浑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舒服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舒展了开来。 忽然,耳边传来清脆的孩童笑声。 温诀从草坪上坐起来,看到远处一个稚嫩的小孩在草地上欢快的奔跑。 小孩似乎是注意到了温诀的视线,偏头看过来,然后顿住了步子,朝温诀脆生生唤了句“爸爸”。 温诀和殷无咎的孩子还没有出声,但是很奇怪,在梦里那小孩这样唤他的时候,他心里半分意外都没有,反而理所当然的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孩子。 “过来。”温诀笑着朝那孩子张开了双臂,于是小孩便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摇摇晃晃的朝他跑了过来,跑到一半儿时,左脚绊在了右脚上,圆滚滚的小身子就往前栽去。 温诀心下一惊,下意识就站了起来,然而他心里知道,他们隔了太远的距离,自己压根不可能接住他,这种认知,让温诀心里紧张的不行。 只是落地前,小孩跌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转眼,温决换了一个视角——他看到殷无咎躺在草坪上,朝着自己不满的拧着眉头,没好气说:“还不拉我起来?” 温诀于是一只手将殷无咎身上的小团子捞进了怀里,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殷无咎举在半空的手,一个用力拉了起来。 梦里的他,四肢健全,呼吸顺畅,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梦里的少年,虽然有些不耐的垮着脸,语气也不怎么和善,但却是一种毫无芥蒂的不和善,就好像,他们是相处了多年的伴侣,彼此之间没有半分的隔阂,能够心无顾忌的肆意在对方面前,展露自己的息怒哀乐。 即便冷脸斥责,亦是一种情趣! 早上,殷无咎醒来时,看到温诀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他看着那抹笑容,一瞬有些恍惚,许久都不舍得撇开视线,直到屋外传来端酩的轻唤声。 自从温诀搬出来之后,殷无咎时常也偷偷地出宫在外面过夜,然后天不亮起来,回到宫里准备早朝,今日朝中休沐,但殷无咎还有些事情等着处理,所以也不能一直这么睡着,他轻应了一声,掀开被子坐起身。 少年动作很轻,但男人却醒了。 “吵到你了。”殷无咎顿时有些懊恼。 ——温决这段时间来,第一次睡的这样安稳,他却扰了他休息。 殷无咎替他将被子整了整:“再睡一会儿吧。” “昨日睡得太早,睡不着了。”温诀顿了下,说,“我今日感觉精神似乎好了些,打算出去走走。” “待朕办完事,回来陪你一道出去。”顿了顿,他又补充,“朕会尽量早些回来。” 温决道:“好,我等陛下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0822:24:47~2021-02-0922:2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亘1瓶; 第160章 温诀等了整个上午,殷无咎都没有回来,中午飞弧给他炖了一盅鸽子汤,他难得多喝了些,吃完后,他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了会儿。 虽说他今日精神好些了,可这也是相对的,不过一圈,温诀便觉有些吃力。 飞弧一直在旁守着,˙注意到他累了的时候,忙走过去道:“主子,回屋休息吗?” 温诀扶着那颗花树的树干,视线在院中慢慢的转了一圈,说:“我想在外边坐一坐,你搬张椅子来吧。” “是。”飞弧闻言轻应一声,然后飞快跑进了屋里,他本来搬了张木椅,想了想,怕温诀坐着不舒服,又转而放下椅子扛起了窗边的那张温决以前常躺着休息的躺椅。 他将躺椅搬到树下,从肩上取下柔软的毯子垫上去,这才让温决坐下。 别看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可其实思虑周全,心细如发,不然也不会连南熙都没发现他的那些秘密,却叫他发现了。 如飞弧所料,温诀没过多久便有些坐不住,身子靠上椅背,疲软的躺了上去。 他不说话,飞弧也沉默,院里一时间安静的只剩下微风吹拂花树的轻簌声。 因为他太安静了,所以飞弧时不时的会看他一眼,看看他的胸膛是否还在起伏。 ——就像是生怕他睡着了,然后再也醒不了了一般。 如此次数多了,温诀便有所察觉。 “若换做往年,这一树花早便谢光了。”温诀瞧着头顶开的灿烂的满树粉花,忽然有些突兀的说道。 飞弧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主子好容易说句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接点什么,于是想了想,道:“这树正值花期,离凋零还需好些时日呢。” 温诀随手拈起落在衣上的一朵小花,拿眼静静瞧着,他的眼神看起来十分专注,但其实思绪早已飘向了不知名的过往。 “他们小时候,每日都在这院里练功。无咎和锦安是早慧的孩子,不用说也都很努力,阳阳起先瞧着他们练,大概觉得有趣,也说要学,结果练了几日便受不了,最后是被无咎他们强拉着坚持下去的,他们爱闹,时常从树下打到树上,所以这院里总是乱糟糟的,摔了这个砸了那个,江伯刚打理一遍,转眼功夫,便落了满地的残枝败叶,满树的花,转眼便叫他们削的只剩光秃秃的树茬子……” 他一开始说的时候,飞弧没太明白他要说什么,安静的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回应自己刚刚的话。 飞弧觉得主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这种温柔,他当年被主子从仇家手里救回来时,曾经感受过一次,后来他跟着温诀进了将军府,看见的都是对方淡然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时间一长,他都有些怀疑曾经见过的那些温柔,都是自己的幻觉,如今,听着温诀絮絮的讲述,方惊觉其实主子骨子里,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飞弧虽不知主子为何要做那一切,可飞弧明白,主子是真正对公子好的人。” 温诀慢慢偏过头来看了飞弧一眼,道:“这话,你今后不要再说了。” 飞弧沉默了下,道:“公子若知道,必会高兴的。” “高兴一时又能如何呢?我已时日无多了……我只望他在我走后,能好好的活着,只要他能过得开心些,即便忘了我……也是好的。” “主子……”飞弧听得鼻头一酸,一颗心简直纠在了一起。 主子这些年来的辛苦,他都是瞧在眼里的,他曾经也以为是野心推动着主子向前,可在主子出事前的那个晚上,他交代后事一般的交代完一切的时候,飞弧就知道,他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的辛苦经营,全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到头来,什么也没为自己留下,如今,甚至连命也要丢了! 温诀见他满脸哀伤的站在那里,语气平和的安慰道:“别难过了,我虽然离开了这里,但是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的活着,所以我希望,你们也都能好好的活着。” “主子虽然神通风光大,可也终究是人,会受伤会流血的人,死了便是死了,岂能再活一次?”飞弧心绪难平,忍不住赌气的说道。 温诀瞧着他拉的老长的脸,知道自己的话又起了反作用,沉默了会儿,转口说道:“我为你备下了些产业,等我走后,你便自由了,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飞弧这条命是主子捡回来的,我早便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效忠主子,倘若主子走了,飞弧也不独活。” “胡说什么!”这回换温诀拉下脸来了。 飞弧被他斥的僵了一下,然后微垂着脑袋悻悻地说说:“主子若走了,属下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活着也无甚意思!” 这话说来也是糊涂话,可温诀听了,这一次却气不起来。 他从没想过,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竟如此将自己放在心上。 对于一个对自己忠心不渝的人,温决是无法去责怪他什么的。 “你若不知去哪里,便留在陛下身边,替我好好照顾他吧,你好好活着,来日若遇到心悦的女子,成家育子,总有无尽的乐趣。” 飞弧说:“陛下身边前呼后拥,哪里少我一个。” 温诀沉吟半晌,道:“飞弧,我的事情你大多知道,但也有些不知道的,有一件事情,你听了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可他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飞弧听他说的认真,面色不由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飞弧听着,主子尽说便是。” 温诀于是同他说了殷无咎怀孕的事。 虽然他开口之前便做了铺垫,可飞弧还是被惊呆了。 他直愣愣的在那里站了许久,抬起手用力的抹了把脸,语气不稳道:“主子是说,陛下他……怀了身孕,是主子的孩子?” “嗯。”温诀点了点头,“此事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此事,他身边也没多少可用的人,你是我最信任的,倘若有你在他身边照顾着,我也能走的放心些。” 大概是跟着温诀混的这些年,飞弧见惯了不可思议的事,是以竟然没花多少时间便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 温诀这也算托孤寄命,以飞弧对他的忠心,自然不会拒绝。 他郑重的应下来,看到温诀仿佛松下一口气的模样,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又同飞弧说了一会儿话,温诀觉得精神不济,于是道:“我要睡一会儿,你别一直站着,寻个地方休息,或是找些想做的事情去吧。” “属下没什么事,就在这里陪这主子。”飞弧一动不动的说。 温诀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睡觉有什么好陪的?” 他虽然病成了这样,瘦的皮包骨头一般,可架不住眉眼出众,这一笑起来,仍旧给人一种春暖花开般的好看感觉。 飞弧瞧着温决温温和和的模样,突然想到他其实连而立之年都没到。 这样年轻,却已然走到了几乎灯枯油尽的地步。 飞弧又忍不住的难过了起来。 温诀察言观色,猜到他又在为自己的身体而难过,顿了顿,故意揶揄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莫不是要哭了?” 飞弧一听这话,面上的表情就僵住了,然后没等温诀催第二回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调整好情绪,回过味来,飞弧才知他是被自己主子逗弄了,可又不好再走回去,于是寻了个温诀看不见的角落远远坐了下来。 午后的时间安静而悠长,但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却又流逝的飞快,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多时辰。 平地忽起了一阵大风,飞弧坐在廊下的柱子边,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乌云密布,阳光早已不知藏到了哪一片云朵之后,阴沉沉的,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飞弧忙起身往温诀的方向走去,他想叫温诀起来回屋,话未开口,却忽然卡在了喉头。 殷无咎转过垂花门的瞬间,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温诀静静地躺在那高大的树下,被狂风卷下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的发上脸上和身上,像是下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花雨,要用这花雨将他掩埋。 他身边一步的距离,飞弧恍若石像一般的僵立在那里,天上黑压压的坠着大片的浓云,沉重的仿佛下一秒便要倾覆而下。 殷无咎的心,无可抑制的慌乱了起来。 他吃力的迈起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树下的温诀走去。 “师父……”快要靠近的时候,殷无咎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唤了一声。 摇椅上的男人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垂落在地上,安静的没有半分声息。 殷无咎又唤了一声,男人还是没有反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要靠过去确认,双手双腿却都像灌了铅般,沉重的半步也挪不动。 还是飞弧率先从那种僵硬的状态中挣扎了出来,他扭过头,看着殷无咎:“陛下,主子他……走了。” 他通红着双眼,嗓音艰涩,语声颤抖的说,就像是在向殷无咎诉说着一种天大的委屈与难过。 可是殷无咎的痛苦和委屈,又能像谁诉说呢? 飞弧轻轻的一句话,恍若千鈞的重锤敲在他的脑皮层上,敲的他目眩头晕,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殷无咎费了天大的力气,才抬起了那仿佛焊进地里的一只脚,然而落下的时候,又像踩在了棉花上,膝关节一软,身体就往前载去。 飞弧也是呆呆傻傻的,甚至没来得及接住他,他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然后撑着地面,蹭到了温诀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真的敏感度太高了,被猜中剧情的尴尬……作者不想说…感谢在2021-02-0922:28:44~2021-02-1022:5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世长安3瓶;流沙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1章 殷无咎握住了温诀的一只手。 那只手干燥、冰冷,没有一丝的温度,寒意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冷的他似乎连灵魂都开始战栗。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殷无咎渐渐的又感觉不到凉了。 ——因为他自己,也如躺在那里的男人一般,冷地像是死去了。 “陛下,要下雨了,进屋去吧。”飞弧低声的劝道。 殷无咎充耳未闻,仍旧摊在那里毫无动作。 乌云黑压压的浮在半空,似乎下一秒就要整个塌下来,然而半晌过去,它仍将落未落地悬在那里,预料之中的雨也没下下来,仿佛是为了呼应殷无咎此时此刻那压抑沉痛、却又无处宣泄的心情。 这样的结果,早便是注定好了的,可真正到来时,心里还是那么的痛,痛的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了一起,拧出了鲜血,拧出了黄黄黑黑的脏液,混杂着流向四肢百骸,要将他的身体胀裂粉碎。 可是痛成这样,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未曾落下。 温诀总说他爱哭,可他却不知道,殷无咎的眼泪,只愿意在他一个人的面前流,他走了,他便是连哭也不愿哭出来了。 “央哥,央哥!” 靠在墙边打盹的小央一个激灵坐起来,看向猫在一边的小弟,道:“怎么了?” 小弟说:“那边瞧着不太对,您快过来看看吧。” 小央一听这话,立马凑到了他旁边。 接过小弟手中那一温诀以前绘图让匠人制造的望远镜,放在眼睛上,小央透过墙上预留的小窗往温诀那院里望去。 他所在的这地方,是将军府里的观景阁,这阁楼名为观景,实则就是为了观察周围情况的,乃是方圆百里内最高的一栋建筑,只要目力好,便能将四周景色一览无余,而且这栋阁楼的构造十分巧妙,只有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绝对看不到里面。 小央他们原本按着温诀的吩咐离开了将军府,但是很快,他们便得知了温诀身死的消息以及他的双重身份,一开始好些兄弟纷纷嚷嚷着要为他们主子报仇,计划正准备实施的时候,又得到了主子没死、但是却身中剧.毒的消息。 他们心里一时间是又高兴又担心,高兴温诀还活着,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能撑多久,都想去看他一眼,可惜的是宫中戒备森严,他们压根就进不去,一直到前些天,主子从宫外搬了出来,不过主子身边仍旧被无数人看护着,甚至这一次,看守的人个个都是绝顶的高手,他们甚至连稍微靠的近一点都会被立马察觉。 在前去探听消息的几个兄弟纷纷失手被擒,就连飞鸢都险些落马之后,南熙想到了一个主意——潜回将军府,利用将军府中的观景阁来探查那宅院里的情况,然后伺机而动。 他们在这观景阁上蹲了两天,一直没见着温诀的影子,只瞧着殷无咎天不亮就出去,午饭时又回来,然后就是飞弧进进出出的端水送药。 直到今天,他们望见飞弧搀着一个人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乍然看去,他们瞧见的是一抹身着玄衣的身影,那出众的身高让他们一眼就认定了那便是温诀,但是随着男人抬起头来,他们却都有些动摇了。 ——这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男人,真的是他们那我强大无匹、无所不能的主子吗? 他们一群几个每人拿了副望远镜占了一个小窗往那院里观望,看到那男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便累的停住了脚,接着,男人也不知对站在一边的飞弧说了些什么,飞弧跑进屋里,扛了张躺椅出来放在了那颗大树下。 那树很大,又开满了繁花,男人一躺下,便叫那花树遮住了大半的身子,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只看得见一双被玄衣半遮半掩的脚。 这院子的格局与守卫他们是早就摸清楚了的,几个人看了一会儿,最后窝在观景阁上合计了一阵,决定今夜趁夜将宅中防卫撕开一角,潜进去见见他们主子。 商定之后,南熙、耿长青、飞鸢几个离开了观景阁去做事前准备,只留下小央与一个小弟在这边继续望风。 本以为能如往常一样,风平浪静的等到夜里,谁成想,这就忽然出了事。 瞧着殷无咎大受打击的跌倒在地上,几乎是爬到温诀的身边,小央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又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树下的人出来,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出去看看。 他丢下望远镜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那小弟:“我去那边看看,你速去通知南熙大人。” 小央知道走大门会被拦住,所以选择了□□,但刚翻过去就被发现了,他沉着脸抽出佩剑与那几个高手缠斗在一起,很快,随后赶来的南熙他们也加入了进来。 双方实力不相上下,他们要想直接将那群守卫解决掉显然是不容易的,所以几人干脆在打斗的过程中有意识的往温诀所在的中院而去。 ——只要见到人了,这些守卫也就好解决了。 飞弧早便听见了动静,换做往常他兴许会过去看看,但此时他却没有这样的心思,直到小央一众人闯了过来,他才分出心思看了一眼。 这一看,顿时就惊了。 “你、你们怎么来了?” 小央一脚踹退了面前一个守卫,分出神看向飞弧:“主子他怎么了?” 飞弧面上空白了一瞬,然后重新爬满哀伤:“主子他……走了!” 小央一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恍若被雷劈了似的僵在了那里。 打斗之中瞬息万变,他这一顿,等于是将命送到了敌方手里,刚那守卫立马就握着剑刺向了他。 好在飞弧眼疾手快,冲上来替他挡了下来。 “都住手,别打了。”飞弧道。 那群守卫虽不听命于温诀和飞弧,却也知道他们的帝王对温诀的重视,所以对于飞弧的话,多少还是听进去一些,当即停下了攻势,只是举着武器呈一种防备之姿,然后看向殷无咎,想要征求他的意思。 殷无咎看也没看他们,他松开了温诀的手,撑着那张躺椅的边缘,慢慢从地上爬起了来。 “你又骗我,说好等我回来,一起……”殷无咎说了一句话,声音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眨去眼睛里的湿意,换上一种冷淡的语气道,“你这人惯会撒谎,嘴里从没有一句真话,我早该知道的……罢了,你那么爱睡,平日里教我们练功也要偷懒打盹,从今往后离了我们,你也能睡个够了。” 温诀身高有一米九,从前健康的时候,体重在八十公斤左右,正常人很难抱的起来,这一病之下,只剩九十多斤,甚至比许多女子都轻了。 南熙他们看着殷无咎轻轻松松抱起他们主子往屋里走去,心里一时之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呆立了一会儿,他们都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到门口时,殷无咎抱着温诀转过身来,看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淡淡的,不强势,也没什么威慑力,但南熙他们,就是莫名的停了下来。 然后,殷无咎便当着他们的面,用脚揣上了门。 南熙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跟进去,飞弧扯住了他的手腕:“让陛下和主子单独呆一会儿吧。” 南熙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他神情恍惚、语气艰涩地说:“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飞弧微微垂下眼睑,自责道:“都怪我,若我当初能阻止主子,他也就不会……” 南熙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哗地就倾泻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胸前的衣襟上。 “公子!”他忽然膝盖一弯,跪到了地上,而随着他这一跪,他身后的小央等人也纷纷跪了下来。 那些不甚了解温诀的守卫看见这一幕,都不由有些诧异。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能号召一群人,让他们为自己办事,效忠自己,说明他势力足够强大;可若他死了,什么也没有了,还能叫人为他弯膝跪拜,惋惜哀伤,这说明什么呢? 也许这个拥有传奇一生的男人,真的并非如市井谣言中说的那般,是个无心无情、残忍弑杀的奸臣。 他们如今真的有些相信,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殷家皇族,为了大商江山了。 殷无咎将自己和温诀的尸体关在房间里,一呆就是整整两天,到了后来,朝中大臣们都闻讯赶了过来,跪在院子里求他回宫,可就是这样,他也无动于衷。 到后来,是贺毅阳看不下去,一脚踹坏了屋门闯进去的。 门打开的那一刻,贺毅阳看到殷无咎睁着眼睛抱着温诀的尸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的怒气一瞬泄了个干净。 “无咎!”贺毅阳走到床边,嗅到了一股尸臭,那气味有些刺鼻,但殷无咎却像是全无所觉,“师父在天之灵若看到你这般,会担心你的。” “无咎,别逃难过了……” 殷无咎眼珠子轻轻动了动,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贺毅阳走过去,试着将他的手从温诀身上拿下来,殷无咎没有反抗,最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贺毅阳将温诀的尸体抱了出去。 温诀的葬礼办的很低调,他走后,殷无咎没哭没闹,也没有一蹶不振,很快又投入到了繁忙的国事中,就像是温诀去世那天,将自己和尸体关了两天两夜的是另一个般。 但是也有细心的人发现,他在那之后,面上除了静如死水一般的漠然,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表情了,就连有大臣催他充盈后宫时,他也没有发火,只是面无表情的让人将那几个官员拉下去打了一顿,然后贬到了几千里外。 他彻彻底底的从一个会喜会怒、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冷心冷面、深沉难测的帝王。 温诀知道自己还有一条命,但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到现代,回到曾经的身体里。 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他恍惚了许久,然后拿过床边的手机看了看。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2018年3月14,而他记得自己被害烧伤入院是在2018年8月18,也就是说,他回到了距离去世的五个月之前。 上天这是,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这个机会若是放在从前,温诀也许会高兴,但是现在,他心里却只剩下死水无波的平静。 他原本在这世上孤孤单单的活着,倒也不觉有多难过,可是上天偏偏让他尝了一把有情有爱,有人携手的日子。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如今乍然失去那份美好,再回到原点,却是要活不下去了一般。 一阵来电铃声拉回了温诀的思绪。 温诀盯着看了一会儿,摁下了接听键。 “我说温教授,这马上就上课了,你怎么还没到,你人在哪儿呢?” 温诀一时间有些没想起来说话的人是谁,沉默了下,他说:“我有些事,您替我请个假吧。” 电话那头的人说:“今天的公开课很重要,那么多学者都等着呢,你不来怎么能成?” 温诀记起来了,来电话的这人,是他的同事汪权,而今天,他确实有个重要的讲座,学校做了宣传,学术界还闻讯来了好些有名的人旁听。 他那会儿的状态虽然算不上意气风发,但于学术上却也有所追求,为这个讲座还准备了好久,只是如今好像心态老了,完全提不起什么兴趣了,对于那些学术界有名的大佬,也没什么与之一见的兴致了。 “这个课题你之前也研究过,要不你代我讲吧。” “说什么糊话你,那些人都冲你来的,我去讲算怎么回事……等等,老温,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汪权说着,忽然想到以温诀的性子,应该不会干这么不负责任的事,就觉得他是不是摊上了什么事,所以此刻来不了。想了想,他道,“你怎么了,我听你说话没什么精神,是不是病了,我过去看看你吧。”那原本责备的语气也变成了担心。 温诀:“……”温诀了解汪权的性子,典型的说风就是雨,未免他兴师动众真跑过来,便说自己会过去。 从床上起来,温诀简单洗漱了下,拿了套西装穿上,然后开车去了学校。 他住的这地方离学校几公里路,走路要很久,坐车也就十分钟左右的事。 虽然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倒退了几个月,可对于温诀来说,他已然离开这里十几年了,所以看什么都觉得陌生,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可不是隔了一世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022:50:53~2021-02-1222:0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寒落、我真的想花钱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1瓶; 第162章 在另一个世界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对于这堂课的内容,温诀就是记性再好,也忘得差不多了,好在出门前他在书房里找到了之前准备的课题材料,趁来路上过过一遍,心里才多少有了底。 温诀循着记忆找到这堂公开课所在的楼层,正回忆到底是哪间教室,就见远处一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火急火燎跑了过来:“你可算到了,再不来我可顶不住了,快点快点,先进去。”说着话,男人抓住温诀的胳膊就往公共教室的方向拉。 这男人名叫汪权,是温诀同事,因为模样和记忆里没什么两样,温诀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于是就跟他走了。 进入教室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的身上,这种久违的感觉,叫他一时有些恍惚。 温诀站上讲台,往下看了眼,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映入眼帘,让他瞬间就联想到了心里的那个人。 在那个世界里,殷无咎虚岁才十九,十九岁,是刚上大学的年纪,而坐在这里听这堂课的,有研究生有博士,还有一些中年甚至老年学者,最小的也都在上大三大四。 温诀忽然想,若无咎生在这里,也许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在这象牙塔里无忧无虑地学习生活,而非小小年纪,就要经历那么多的磨难波折,担起一个国家兴衰存亡的重担吧! “老师,老师……” 温诀一不小心就晃了神,坐在前排的一个少年低喊了他几声,见他没反应,走上去拉了拉他西装的袖子,温诀这才回过神来。 男孩小声说:“老师,您怎么了?” 温诀定了定神,垂眸看向少年,想起他是自己带的一个研究生,名字叫杨阅。 “没事。”温诀道。 杨阅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但考虑到这场合,又没问出来,换了个话题道:“教授您U盘呢,我帮您弄上吧。” 在他过来之前,杨阅就替他将投影仪打开了,现在只需要插.入U盘,调出课件就能开讲,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温诀连U盘都没带。 这么多年没上课,突然被一个电话这么call过来,温决还真没想到这茬。 杨阅听他说没拿U盘,愣了下,然后道:“是掉家里了吗,要不我替您拿去?” 温诀道:“不用了,就这么讲吧。” 杨阅犹豫:“没有PPT……这好讲吗?”倒也不是他怀疑温诀的能力,只是这次公开课预期得讲一个半小时左右,涉及的内容很多,听课的讲课的手里都没有材料,要是他自己上去,估计直接能乱套,所以真的很难想象老师他这一个半小时要怎么顺利的讲完。 但温诀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他很淡定地点了下头:“没事。” 事实证明,温诀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在他开讲之后,一节小课转眼就过去了,课间十五分钟,有学生想过来向温诀提问,也有些慕名前来的学者要过来和他问好,可没等那些人走到前面来,温诀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一直等到上课预备铃响起,他才又回去。 等两节大课都上完了,这一次,那些想与温诀问候的人,动作比之前快了许多,没等他离开教室,就先将人拦住了。 为首的是个年轻女人,五官精致,打扮知性,看模样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她朝着温诀伸出一只手,自信地自报家门:“温教授,久闻大名,我是舒仪,方才听了你讲的课,我觉得很有意思,有时间一起交流一下吗?” 在她说出自己名字的瞬间,教室里顿时躁动起来,学生们看着这个女人的目光都变得灼热,那表情,堪比粉丝团看见了自己追逐已久的大偶像。 温诀略略思考了一下,记起了这位名叫舒仪的女人的身份,当代知名青年女作家、诗人,年仅十四岁就获得了国家知名文学奖项,之后又斩获两项世界大奖,典型的书中所描述的那种美貌与才华并济的人。 可惜的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的温诀,完全没有心思与这位传闻中的大才女一起浪漫地讨论什么文学课题,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握了一下女人伸出来的手,淡淡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不接下茬了。 舒仪年少成名,又长相出众,十几年来一直在圈子里顺风顺水,受人追捧,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面上顿时有点挂不住,可看着男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和周身不凡的气度,她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她又多说了几句,然而还是被温诀淡淡的挡了回去。 见着温诀甩下这大美女作家头也不回地走了,汪权忙打圆场:“舒小姐,温教授他平时不这样的,他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本来医生让他在家休息,但他想着这堂课实在重要,所以强撑着来的,您别见怪,别见怪啊!” 舒仪闻言,僵硬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些:“这样啊,难怪我看他状态不是很好呢,不过带病还能讲成这样,不得不说实在是很厉害。” 汪权安排好了这群人之后,在系里教学楼的天台上找到了温诀。 他皱着眉走过去:“老温,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事。”温诀还是那句话。 “你这叫没事,瞧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和丢了魂似的,而且你以前,讲课风格可不这样的!”温诀作为一名知名大学知名教授,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讲课十分风趣幽默,所讲之课堂堂爆满,可是今天,他这两节课虽然也旁征博引,观点新颖,可是却讲得不怎么生动,整堂课甚至都没怎么和学生们互动,还是学生们主动向他提问,他才耐心地回答了。 温诀知道自己不给汪权个解释他不会罢休,于是随口编了个由头道:“有点感冒了,早上吃了片感冒药,有安眠成分,所以可能脑子有点晕。” 这理由虽然扯得随便,但是用在他今天的表现上倒也说得过去,汪权信了他的话,一时放下心来,顿了顿,却又数落道:“现在才三月份,这大冷天的,你感冒还搁这地方吹冷风,不要命了啊?走走走,下去下去。” 温诀于是乎就被汪权拖回了办公室。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些书籍、材料和一台电脑,温诀手放上去时,不小心摁了一下键盘上的某个键,电脑屏幕就亮了。 他看着屏幕,脑子忽然一动,然后,输入密码解了锁屏,在浏览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个字,敲下确认键,一大堆的相关链接弹了出来。 因为那本小说是大长篇,温诀看的时候已经完结了,并且据他那个给他推荐这本书的弟子所说,这文在当时很火,所以虽然重生到了早几个月的时间,温诀还是一搜就搜到了。 盯着其中一条红色链接犹豫了半晌,温决将鼠标移上去,点开了。 小说开篇描写的内容,就是儿时的殷无咎在一片干涸的荒地上挖掘树根的情景,温诀看了几页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那种心疼的感觉,甚至远比他那一次去乡下寻找殷无咎看见那些场面时来的更扎心。 温诀闭了闭眼,叉掉了网页。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又忍不住再一次点开了,然后慢慢地看了下去。 仿佛看看这本书里描述的那个人,就能缓解他心里的思念一般。 可显然,这种行为无异饮鸩止渴,随着文字的描述,少年的模样在他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而他的心,也就越来越乱,越来越痛。 “老师,您竟然也在看这本书啊?”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将温诀的思绪从过往某段记忆中拉扯了出来。 他扭头看过去,发现杨阅站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撑着他的椅背,伸着脖子往他电脑屏幕上看。 见温诀扭过脸来,杨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站直身子,满脸兴奋地说:“老师,您是刚开始看吗?我跟您讲,这本小说真蛮好看的,里面男主角小时候挺逗的,不过长大后性格特炫酷,我简直太爱了,而且您知道吗?这里面有个角色,名字和您一模一样耶,性格也差不多,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推荐给您的,没想到您早就发现了,这书我已经看过一遍了,正二刷呢,我觉得我还能再刷二十遍,老师您这是第一次看,还是回看啊?” 温诀安静的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说完了,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听着他淡淡的询问,杨阅面上兴奋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然后他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将手里的论文双手递向温诀:“老师这论文您之前指出的问题我都改了,您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吗?” 作为杨阅的导师,指导他的论文是温诀职责所在,他一目十行将那摞材料看完了,挑了几个错处,并且说了自己的见解,然后给杨阅打了回去。 注意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奇怪,温诀道:“怎么了?” 杨阅说:“老师您真帅。” 温诀抬起手里的材料就往他脑袋上敲。 杨阅忙捂着脑袋往后缩,一边改口道:“开玩笑的老师我开玩笑的,我其实是想说您之前同我说的看法不是这样的,这才过去几天啊,您的观点就变了,我就是觉得您的见解变化得很快,这很强,所以我觉得您这样特帅。” 他这话纯属扯淡,但温诀听了,心中却不由有些感慨。 这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要按心里年龄来说,他都四十多了,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别说想法会变,就是性格,只怕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222:07:13~2021-02-1323:0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酸菜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jhs10瓶; 第163章 那十几年的生活,除了记忆,几乎没有给温诀留下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甚至有时温诀自己都怀疑,那一场经历,只是他黄粱一梦而已。 日子一如既往,流水似的往前淌着。 温诀没有像许多失去爱人的人那样撕心裂肺、大哭大闹,但却也真的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以前的他虽淡泊明静,可多少有些追求,把每一天都过得认真而充实,可如今,一想到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殷无咎,要一个人孤寂的走过余生,温诀心里就会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惶恐与迷茫。 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得到一个人,抓住一份幸福,为此费尽了心力,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的他,什么也不想要了,因而对待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就未免显得有些敷衍,不愿意思考,不愿意费心,更不想努力。 他想,就这么过下去吧,能走到哪天是哪天。 将他这副与世无争、什么也不感兴趣的模样看久了,汪权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你这是感冒了一场,脑子病出毛病来了吗?学校让你参加的活动你都给推了,之前那些个课题做一半也不做了,我看人退休老干部都比你过的有追求……” 温诀沉默地听着的数落,也不反驳。 等走出学院大楼,汪权说要和温诀一块吃饭去,温诀道:“我回去吃。” 汪权就想带他出去散散心,哪能轻易放他走呢?正想再劝,这时候,一个女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两人一看,却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舒仪。 汪权愣了愣,随即热情的打招呼:“舒小.姐怎么在这啊?” “汪教授,许久不见。”舒仪态度得体的同他打了招呼,然后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我是来找温教授的。” 汪权顿了一下,随即笑着道:“那舒小.姐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刚下班,正准备吃饭去呢,不知道舒小.姐吃过了没有?” 舒仪道:“还没有的。” 汪权于是道:“舒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一块吃啊。” 这话简直正中舒仪下怀:“那舒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诀见他二人这一拍即合的架势,出声道:“我还有些事情,你们去吃吧。” “你能有什么事情,还不就回家宅着吗?”汪权一把拆穿他,然后习惯性的又要拉他一起走。 这些天以来,温诀每天都会收到一束漂亮且雅致的鲜花,花店店员说是一位姓舒的小姐送的,但因为学校里姓舒的人那么多,温诀压根猜不到是谁的手笔,可是今天,舒仪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指名道姓说是来找温诀的,汪权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几乎是一瞬间就将那个送花的人与她联系在了一起。 若放在从前,汪权也许不会插手这种事,但温诀最近反常的状态实在叫他担心,他就想着,也许谈场恋爱能让他稍微转变一些,所以他当机立断,决定撮合撮合温诀和这位对他有意思的舒小.姐。 为了自己这个大学同班,毕业后又是同事多年的老友,汪权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他先将温诀拉到了附近一家气愤不错的西餐厅,然后假装接电话,回来说自己老婆催着回家去,接着就遁走了。 给温诀和舒仪创造了一个氛围不错的“约会”空间,汪权自己则回到家里给老婆孩子做饭去了。 吃完饭洗好了碗,他瘫在沙发上给温诀打电话,满脸八卦道:“喂,老温,怎么样了啊?” 温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也不刻意装傻,顿了下,说:“汪权,我对舒小.姐没有意思,也没有和其他人恋爱的打算,你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 汪权脸上的得意和兴致一瞬凝固,半晌,他拉下脸道:“这不想那不想,这么大年纪,女朋友也不找,怎么,你要出家去啊你?” 温诀平静道:“我挺好的,你就别操心了。” 汪权嗤了一声:“好个屁你,你最近可太奇怪了……老温,你到底怎么了,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失恋了?可是不对啊,以前也没听你说有女……” “差不多吧。”温诀轻轻道了句。 汪权没说完的话一瞬卡在了喉咙里,半晌,他惊讶的几乎跳起来:“不是吧老温,你啥时候背着我谈了段恋爱,还搞分了啊?你们怎么分的,你甩的她还她甩掉的你?让我猜猜,嗯……要是你甩的人家,你应该不至于这么放不下,那就是对方甩的你吧,啧啧……到底哪个不长眼的女人,你这样的条件都看不上?” “……没有谁甩了谁,我们分开,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温诀道。 “什么原因啊,你家里不同意吗……还是她家里不同……”汪权说着,忽然想到了温诀的心脏病,顿时脑补出了女方家庭知道他身体情况,然后坚决反对女儿嫁给一个身患不治之症的男人的桥段,一时之间住了嘴。 温诀这病就相当于一颗不□□,有时候跑几步指不定就犯了,王权和他认识这么多年,自然也见过他犯病的时候,所以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默然半晌,他放缓了语气,道:“老温,你这身体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只要仔细些,又不会出什么事,你好容易遇着个喜欢的人,何必顾忌旁人的看法,你们要是两情相悦,你就应该牢牢抓住她的。” “……抓不住了!”想到两人都不在同一个时空里,温诀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指尖忽然一阵发酸发软。 汪权是个文学系教授,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书籍,自己还出版过几本小说,他的脑洞不是一般的大,一听温决语气里隐含的哀伤和无力感,瞬间就脑补出了一部女主因为被父母反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从而绝望自杀的情感大戏,然后就被这个脑补出来的剧情给感动到了,一时之间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中。 半晌,他语气沉重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诀:“……”这都什么跟什么? 怕他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温诀道:“你别乱想,他好好的活着……我们只是,暂时无法见面而已。” 汪权转过弯来后,先是有些尴尬,随即又松了口气:“原来是我误会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既然她还好好的,那你们总会再见面的。” 温诀心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虽然温诀走了,但是整个大商朝,却处处都留下了他的痕迹。 大商国库里的金银财物,是他留下的;大商最精锐的部队,是他训练出来的;那数十年来被邻国侵占的失地,是他收复的;百姓们日渐优渥的生活,是他发展商业带来的;殷无咎的才学武功是温诀教的,他的身边,有温决留下来的人,甚至他的肚子里,孕育着对方的骨肉…… 可以说,温诀是他刻进了灵魂与骨血中的人,这样的存在,他要如何忘记他呢? 在这个处处都留着温诀痕迹的世界里,殷无咎简直是度日如年的活着。 他嘴上从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做过什么想不开的事,可心里早已积郁成疾。 殷无咎是在一个深夜,批阅公文的时候睡过去的,意识朦胧中,他听到一声剧烈的雷鸣,再睁开眼睛时,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身下是宽阔平坦又坚硬的大路,路上四个轮子的东西里载着人飞速疾驰,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高高的杆子,那杆子的顶端没有火,但是却闪耀着明亮的光,在夜色下将这一条不见尽头的路照的十分清晰。 殷无咎坐在地上恍惚了许久,回过神来后,觉得自己可能是到了天堂。 然而等他爬起来,在那路上走了一段之后,感觉到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就隐约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 人死了,还会感到饿吗? 殷无咎落在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地方,因为这是一条穿山的公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虽然车来车往,但没有一辆停下来的,他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这一走,就走了两夜一天。 他觉得自己饿的肠子都绞在一起时,终于看到了一栋建筑,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去,发现那是个砖厂,一些穿着灰色制服的男人正在干活,他想问那些人讨些吃的,那些人见他穿着一身富丽堂皇的古装,说话也怪腔怪调的,不耐烦的就要赶他走。 殷无咎无奈之下,找了块地方坐下休息。 他实在是饿的没有力气了,靠着一块砖墙,不一会儿累的睡了过去。 “诶,醒醒,醒醒!” 殷无咎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人站在自己身边。 他眨了眨眼,正要询问,对方将一个铁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语气有些不耐烦的说:“吃吧,吃完了赶紧走。” 殷无咎盯着他手里的饭盒,犹豫了几秒,小心地接了过来。 白米饭上盖着一份青菜和几条鱼,青菜炒的泛黄,鱼干有些糊了,卖相不怎么好,但大概是殷无咎饿的太厉害了,竟然觉得这碗饭很好吃。 他一开始是小心的尝了一口,然后越吃越快越吃越快,最后变成了狼吞虎咽。 男人看他连鱼刺也嚼碎吞了下去,忍不住道:“你慢点吃,可别卡死了。” 殷无咎停了一下,然后把剩下的两条鱼拨到一边,继续大口大口的扒饭。 男人看他这样子,心说:看来也不完全是个傻子! 等殷无咎吃完了饭,他将自己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看着对方咕嘟咕嘟几口将一杯水喝完了,他问道:“我看你年纪不大,还在上学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殷无咎说:“我也不知。” 男人又问:“那你家在哪儿?” 《帝王攻略》虽是古代背景,但由于作者用的是半白话文设定,所以殷无咎和这里的人倒也并非全然无法交流,“大商国。”面对对方的询问,他回答道。 “什么国?” 殷无咎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想了想,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国,于是他拿着饭盒跑回去问了问自己那群同伙。 所有人都表示没听说过,后来有个人掏出手机搜了搜,搜了半天,点进去一看,发现竟然是本小说。 那个好心的男人拿过手机瞅了看天,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殷无咎:原来还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323:00:31~2021-02-1422:4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墨1瓶; 第164章 殷无咎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他一路上问过许多人,都说没听过他说的国家,进而觉得他像个傻子,然后和砖厂里的那些工人一样,将他赶了出来。 殷无咎抬头,看了眼天上耀眼的太阳,又低头摸了摸自己才稍微显出了一点形状的小腹,陷入了一阵沉思。 他记得自己离开大商的时候是秋天,天气已经很凉了,可是现在这个地方却十分暖和,用他的认知来理解,就是他现在可能到了一个远离大商的地方,在他小的时候,温诀给他将地理曾说过,越往南方,天气就会越暖和,所以他由此判断,自己现在可能就在很南方的某个国家,那么要想回到大商,他就应该往北走吧。 这么想着,殷无咎决定往北行。 然后这一走,他就走了十几天。 天气炎热的时候,一天不洗澡,身上都会有味,何况他风吹日晒外加雨水淋的赶了这么久的路。 那一头原本如瀑般的长发本来还只是出油,到后来,因为吃不好喝不好,再加上灰尘的污染,变得脏污蓬乱且干枯,臭鸡窝似的顶在头上,身上那套精美的龙袍更是沾满了灰尘泥土,早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脚上一双云金线云锦长靴,也因为走路太多而变得破破烂烂,底穿了,前面脚趾也露了出来,脚心起了血泡,被压破结痂,痂掉了之后又起一层。 至此,偶尔碰上的路人们,对他的认知,终于从一个长得好看的傻子,演变成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傻乞丐,除了偶尔给他施舍一点吃的之外,连半句话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了,就差捂着鼻子往外赶。 没人和他说话,这也就让殷无咎始终都没机会摸清自己现在处在个什么样的环境中。 一个月后,殷无咎沿着公路从郊外走到了一座繁华的城市里。 那座城市,比他路过的所有地方都繁华,但是站在路上远远的看一眼,他都有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在一家小早餐店里讨了两个包子馒头,殷无咎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着,因为吃的太快,噎的险些背过气去,他停下来,用力的对着胸口猛锤了一通,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擦了擦眼睛里渗出来的生理性盐水,殷无咎盯着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有些自嘲的想:他从一个小乞丐变成了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又从一个帝王变成了一个乞丐。 命运真的是爱给他开玩笑! 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还一走就是这么久,也不知道朝中如今怎么样了? 也许大商江山,已经易主了吧! 他倒不在意什么功名利禄、无上皇权,只是那人用了大半生、费尽了心思将自己推上那个位置,他就这么“甩手”走了,也不知那人的心血,会否毁于一旦,付之东流。 之前生活在那处处充满温诀痕迹的地方,他觉得痛苦,可如今,哪哪都和他无关了,殷无咎的心,却空的仿佛只剩了个壳子。 他嘴上说着恨他,要忘了他,可心里,终究是想守着和他有关的东西。 殷无咎越往北走,天气非但没有变凉,反而越发炎热起来,而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应该是秋季了,这种情况显然是不正常的。 这么想着,殷无咎终于意识到,他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下去,能不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完全是个未知数,于是,殷无咎决定先在这个地方稍稍修整一下,摸清此地的情况再做打算。 他找了好几个商铺饭店之类的,希望能得到一份工作,赚取一些生活费和日后赶路的盘缠,但是每次靠近一个店铺,就被里面的人嫌弃的赶了出来,就算人好点的,最多也是给他几口吃的再把他赶出来。 殷无咎看了看自己这脏兮兮的模样,再看看那些光鲜亮丽的人,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实在不行,于是他找到一个公共厕所,弄了些水将自己头脸都洗了洗,没有皂角,他那头脏的长虱子的头发洗了也没好多少,不过好在一张脸是稍微能看了。 后来,一个生意火爆的小饭馆终于让他进了门。 “我可以留下你,但是要先试用三天,干的好的话就用,干不好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这小店养不起闲人。”那满脸横肉的老板一边吃着一块炖肉,一边抬起眼睛看了他,傲慢的说,“叫什么名字?” “殷无咎。”殷无咎没有任何隐瞒的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别说有没人知道他是谁,就算真的有,那他也是巴不得,因为若是有个人认得他,指不定他就能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且找到回去的路了。 老板又问:“身份证给我看下。” 殷无咎是很聪明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将那么大个国家治理的仅仅有条,蒸蒸日上,看那老板的语气,他就猜到对方说的东西估计相当于自己家乡证明身份的文书,所以他也没有傻傻的反问对方那是个什么东西,而是扯了个谎:“我弄丢了。” 老板就说:“弄丢了去补办啊。” 殷无咎估计这东西他就是想办也办不下来,所以就想说服老板宽限宽限,结果老板脸立马就变了:“没有身份证谁敢收,给抓住了不知道又得罚我多少呢?走走走,拿了身份证再来。” 于是,殷无咎刚看见的那一点曙光,就这么被兜头浇灭了。 他有点泄气的从那小餐馆里出来,老天仿佛为了呼应他的心情,一阵雨啪的就落了下来。 殷无咎顿了一下,决定先在这餐馆门口等雨停了再离开,刚站没多久,那胖老板就出来赶他了。 “我这开饭馆的,你这脏兮兮的站这谁还赶进来,快走吧,趁着雨没下大,赶紧别处去。” 要是依着殷无咎小时候的脾气,估计早破口大骂了,可惜他现在早不是曾经那张扬的性子,闻言也不想与这人争执,沉默的迈步走进了雨中。 现在刚到夏天没多久,天气晴朗的时候很热,这淋雨淋久了还是觉得冷。 殷无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可若一直这么下去,你还能……坚持的住吗?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可这一阵雨下过,这里的天气却越发热辣起来,殷无咎走在太阳底下,感觉自己一双脚简直像走在烧热的铁板上。 他又热又渴又累,嗓子几乎要冒烟了,然后,脑海里无意识的,就浮现了多年前自己还在乡下时,温诀忽然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救了他几乎被烈日摧残的快要枯竭的生命。 他忽然前所未有的想他,并且幻想着他能再一次的出现。 但是等脑子稍微清醒一点儿的时候,他却又完全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才不要再见到你,骗子!”殷无咎低低的呢喃了一声,然后仿佛卸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再也走不动一步,他也不管是不是在大太阳底下了,直接在路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温诀人生倒带一次,并没有打算走什么复仇虐渣路,他唯一利用知道未来这个特权做的一件事情,是劝说他爸去做了个体检,然后他爸的肝癌比之前早几个月发现了,还没发展到无可救药的晚期,在医院做了个手术。 可谁成想大夫都说没问题了,后来突然又恶化了。 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躲不开,逃不掉,和上辈子一样,温决在和曾经相同的一天收到了噩耗,几日后,前世那个来接他的司机,开着那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车子来接他前往葬礼。 温决看着那辆车,有些悲哀的想:厄运仿佛一出生就跟着他,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无法甩掉。 这就是他温诀的命。 如是想着,他怀着一种不想抵抗的心情,迈步坐上了那辆被人做过手脚的汽车。 按理说,人活一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特别他还是个男人,远不该为了情情爱爱便从此消沉,可往深了想,打倒温诀的,却并非全然是这个。 他一出生就死了母亲,带着一颗残破的心脏活着,父亲讨厌他,后来娶了个女人是个蛇蝎心肠的,险些将他烧死,好容易重活一辈子,遇到了以为可以倾心相守之人,忙了一场还是没抓住。 这些事情之中的任何一件发生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估计都要难以承受,温决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积极应对。 可就算他再坚强,次数多了,也难以承受。 如今,他是真的累了,不想再与这被下了魔咒一般命运抗争了。 他今天不上这辆车,也许明天,命运会给他安排一种更残忍的死法也说不定呢! 当初他被这场爆炸弄得半死不活,载他的这个司机却是直接被炸死的,所以这司机也算个可怜的受害者。 于是在行到快要出事的那个路段前,温诀让司机将车停下来,打算将他支下去。 第165章 “我有些渴,替我买瓶水来吧。”温诀说。 谁想司机随手就从储物仓里摸出一瓶:“先生,这个可以吗?” 温诀一顿,而后佯装骄矜道:“我不喝这个。” 那司机大概是习惯了有钱人癖好多这事儿,闻言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将水放回储物仓里,而后将车停在路边:“先生,您要喝什么?我下去买。” 温诀随口说了一个比饮料还贵上三四倍的、普通超市里一般不太可能出售的矿泉水名。 那司机听了,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 温诀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马路对面那家便利店后,从车上下来,上了驾驶座。 就在他算将这辆随时可能爆炸的车往前开一阵时,忽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头发脏污,衣衫破烂,脚上一双破靴子同样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全身上下大概只有那张半掩在头发帘里的脸,是稍微干净的,而正是这张脸,让温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熟悉的,叫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脸,也是一张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 温诀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他眨了眨眼,又甩了甩脑袋,然而视线里的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的变化。 是他吗?无咎! 当这个念头在心里萌芽时,温诀的心陡然乱了跳动的节奏。 他颤抖着手开门,从车上下来,一步步朝着马路对面走去,连不远处有一辆汽车飞快的疾驰而来也没有注意到。 刺耳的一阵摩擦声后,那个险些将他撞飞的司机瞪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没长眼啊,不要命啦?” 温诀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将视线转到了坐在马路对面的那个人身上,然后继续走过去。 这时候,坐在那里的人也看向了温诀,两人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瞬,仿佛就此停止了。 温诀愣了下,然后加快了速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那人的跟前。 那司机见这衣着光鲜、面貌俊美的男人对着一个脏兮兮的臭乞丐看的不眨眼,渐渐觉得这人脑子不太正常,他骂骂咧咧了几声,最后以一句“晦气”结尾,然后开上车子扬长而去。 “无咎……是你吗?” 殷无咎看着一身西装革履、带着银丝眼镜,短发后梳的温诀,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男人将他一把搂进了怀中,又用那熟悉的语气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眼前的男人,真的是温诀。 可是……这怎么可能? 殷无咎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像是不知道往哪儿放,半晌,他低声的唤了一声“师父”。 “是我,是我……”温诀有些语无伦次,他紧紧的抱了殷无咎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看着他上下量了一番,眼里不禁流露出满满的欣喜与心疼。 “无咎,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一觉醒来便在此地了。”殷无咎语气茫然,“师父,这是哪儿,你怎会在此,你不是……” 他想说温诀不是已经去世了吗,这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一时就顿在了原地。 这一切太复杂了,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温诀顿了顿,道:“此事一言难尽,你先随我回去,我慢慢同你解释清楚,好吗?” 他说着,从地上站起身,然后向着殷无咎伸出一只手,想要将他也拉起来。 但是殷无咎却坐在那里没有动,并且刚刚那股子看见他之后的激动情绪也渐渐的消沉了下去。 “怎么了?”温诀有些不确定的问。 殷无咎默然半晌,说:“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温诀说:“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殷无咎看着他,缓缓问道,“你在这里的家吗?” 温诀想点头应是,可也不知为何,迎上少年那双清明里带着几分哀伤的眼睛,忽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殷无咎慢慢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脏污狼狈的身体,说:“我不跟你走。” 淡淡的话语,仿佛一柄轻薄柔软却锋利无比的刀,一刀划在了温诀的心上。 温诀默然而立良久,低声说:“无咎,我知道你恨我欺骗了你,可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 “不重要!”殷无咎打断他的话,幽幽说道,“不重要了。” 他当初那么想知道原因,温诀却什么也不愿告诉他,事到如今,温决要说,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温诀攥住他一只手腕,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无所谓了!”殷无咎说。 看着他这副淡然的模样,温诀心里简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殷无咎从地上站起来,无意识地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裳,说:“我问了许多人,要如何从此地回到大商,可他们都说不知道,你能告诉我,要怎么回去吗?” “我也不知道。”温诀低落道,“若我知道,我一早便回去寻你了!” 殷无咎眼里有一瞬间的触动,但是很快却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情:“你既不知,那我便自己想法子吧。” 温诀拽在他腕上的手紧了紧,说:“无咎,你也许,永远都回去去了。” “永远也……回不去?” 温诀道:“这里与大商,就不是同一个世界。” 殷无咎闻言,用了许久才理解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思,然后,他的面上渐渐浮现出震惊的神情,震惊过后,又现出几分恍然。 “你是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话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可殷无咎这些年来在温诀身上看到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现在,不论温诀身上发生什么,他都能够很快地接受了。 温诀道:“其实我是因为,一场意外,才去到大商的,我本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那里,可是那具身体坏了,后来,我就被遣送了回来。” “……原是如此。” 温诀见他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心里生出了几分希望,忙接着道:“无咎,这地方你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随我回去吧。” 殷无咎扯唇笑了笑,说:“你不必担心,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什么也不会的那个蠢孩子了,即便现在我对此地知之甚少,可总有一日,我会熟悉的。” “你这样子叫我我如何放心?”殷无咎这急于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态度,像是一根刺猛地扎在了温诀的神经上,他忽然有些失控的低吼了一声。 他这一吼,殷无咎心里压抑的情绪也陡然被牵引了出来:“我从前那么依赖你,将你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因此每日都提心吊胆着,害怕你突然哪一天便离开我,抛弃我……温诀,那样的感受,我再也不想体验了,如若再叫我承担失去的风险,那么我情愿……情愿不要!” 看到温诀的那一刻,殷无咎是高兴的,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的,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眼前消失,他心里就会不受控制的去想,自己现在找到了他,又是否会再一次的失去。 这种担心和焦虑,让他简直失去了与温决再次相拥的勇气。 “无咎!”温诀听着他低声的控诉,忽然有些无措,他站在那里,简直像个犯了错、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补救的孩子,“对不起。” 殷无咎握了握拳,说:“如果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我怕我……会活不下去的。” “不会的,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温诀语气急促的说。 殷无咎质问他:“你真的能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之事吗?” 温诀:“……”温诀的一个“是”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如何也不能,宣之于口。 他悲哀的发现,自己连一个保证都给不了殷无咎了。 ——命运如此弄人,他实在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样的什么样的意外,曾经他给过他承诺,然而却都没有兑现,如今,他还有何资格给他承诺,叫他相信自己呢? 默然半晌,他说:“你不愿和我一道,那至少,让我将你安顿好,好吗?” “不必,我自己可以。”殷无咎固执的说,但是看着男人站在那里满脸担心却又无计可施的表情,又有些不忍,顿了下,他又补充,“温诀,我是有些怨恨你的,可也并非要与你老死不相往来,我只是,不想再如从前那般什么都依赖你,所以才不愿随你去的,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地址,待我安顿好了,我去看你。” 温诀从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这样坚定,可越是这样,这份坚定便越发难显得以扭转,温诀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定了。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心想,他这样不愿意跟着我走,我偷偷跟着他,替他做些什么也罢。 如是想着,温诀同殷无咎说了自己住所的地址,说完怕他忘了,又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寻些纸笔来,给你记下。” 殷无咎说:“不必了,我已记下了。” 温诀却还是固执的要去拿纸笔。 殷无咎看着他有些急促的背影,心里顿时蔓上一股无法言说的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1523:00:21~2021-02-1622:0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Yoki,攒一ロ袋°12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6章 突然,一声巨响侵袭了殷无咎的耳膜,与此同时,他看到远处那辆车子燃起了冲天的火焰,而刚刚向着那辆车靠近的温诀,被其爆炸时的威力冲的飞了出去。 那一刻,殷无咎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黑,黑里又闪耀着大大小小的白光,那白光刺的他什么也看不清,渐渐地连带着脑子都混沌了。 “先生!”司机拿着刚买的水,一出商店大门就瞧见这一幕,他愣了半秒,意识到烧起来的是自己开的那辆车,瞬间面色大变。 他几乎是飞奔到那汽车附近的,等注意到侧躺在远处地上的温诀,犹豫几秒,心慌意乱的靠了过去:“先生,先生……先生您没事吧、您醒醒啊先生!” 殷无咎终于在他的大呼小叫声中回过神来,拖着一双灌铅的腿也挪了过去。 看着静静躺在那里,脑袋下面渗出一片鲜红的男人,殷无咎感觉自己浑身的温度都极具的流失着,他伸出手去摸温诀的脸,然而手也是麻的,感觉不到温诀的体温是凉是热,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是急是缓,亦或是……没有! 司机正惨白着脸打电话叫救护车呢,一低头看到殷无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怔:“你,你这乞丐在做什么?” 殷无咎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温诀身上,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温诀……”他轻唤了一声温诀的名字,轻而嘶哑的嗓音像是被人掐着嗓子挤出来的。 这么多年,早就该……习惯了,可是在温诀又一次出事时,殷无咎的心,还是这样的慌,还是这样的怕! 他无力而悲哀的想:大抵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将这个男人放下。 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司机一直致力于将跪在温先生身边那个神情举止怪异的脏乞丐赶走,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纹丝不动,所以他忍不住就动了手。 谁知他刚拽住人胳膊拉了两下,对方一个反手一招擒拿,压着他胳膊就给他扣到了地上。 那力道之大、动作之迅捷,简直让他前所未见。 司机疼的瞬间就红了脸,强撑了十几秒,感觉自己一只胳膊几乎要被那股力道拧下来了,只得哀哀大叫着求饶。 殷无咎松开了他。 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伸着一双脏兮兮的手在温诀身上这摸摸那摸摸,摸完了还想将温诀弄起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想做什么?” “带他走。”在殷无咎看来,温诀受伤了,自然要将他送医,总不可能一直在这路上干等着。 司机忙说:“我已经叫了120,救护车应该很快就到了,温先生也不知伤的怎么样,你不要乱动他。” 殷无咎对于他这些话似懂非懂,但还是停下了动作,顿了顿,他问:“120是何意,救护车又为何物?” 他之前每次向人问问题都会被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待,所以现在,他已经不怎么问别人问题了,但是眼下关乎温诀性命,外人的眼光,就多少显得微不足道。 果然,这问题一出口,那司机就风中凌乱了,但迎着殷无咎极其认真的眼神,他还是下意识解释了:“120是急救电话,打给医院的,救护车就是来接先生去医院的车。” 这下殷无咎差不多就明白了。 此处临近闹市区,又不是上下班高峰,很快火警和救护车都来了,看着他们将温诀弄上车子,殷无咎下意识就要跟上去。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将对这带着轮子的大家伙的恐惧,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温诀的司机已经在他前面钻上了车子,殷无咎却被两个担架员拦在了车下:“你不能上去!” “为何?”殷无咎一瞬皱起了眉头。 一个担架员说:“车上只允许一个亲属陪同,载不下了。” 殷无咎脑子一转就将心思打到了那司机身上:“你下来。” “我怎么能下来,我下来到了医院谁照顾温先生!”司机咋呼的说,然后看向两个担架员,“医生,你们不用管他,他就是个乞丐,我们也不认识他,估摸着是脑子有问题的,也不知怎么就黏上我们先生了。” 两个担架员对视了一眼,就要将门关山。 “等等。”这时候,忽然一个声音说道。 几人愣了一下,纷纷扭头看去,却见担架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先生,先生您醒了!” “你下去。” “啊?”温诀也突然来这么一句,司机一时之间都呆了。 温诀重复道:“你下去,让他上来。” “先生您……您认得他吗?”司机简直无法理解。 温诀视线移到站在车下的殷无咎身上,眼神温柔的点了点头。 护士道:“他身上携带了大量细菌,会影响伤患病情的。”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嫌弃,就差说殷无咎身上太脏,不可以上车了。 殷无咎没听懂他说的细菌是什么,但听懂了自己跟去会对温诀不利这层意思,站在车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进退了。 “没关系。”温诀说着,视线淡淡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迎上他那双深邃而好看的眼睛,顿时有种被人一眼看穿的赤.裸和羞愧感,蓦地一张脸烧的通红。 车内一直没吭声的医生这时开了口:“伤者情况未定,不要多做耽搁,给他拿套无菌服,让他上来。” 是以最终,殷无咎动作笨拙的套上防菌服,成功搭上了救护车。 温诀等他坐下,想伸手握他的手,殷无咎猝不及防被他抓住了,愣了一下,就想抽出来。 但他一动,温诀就用了力,然后殷无咎看见他蹙起的眉宇,担心弄疼他,便妥协了。 少年别扭的将脸扭向一旁,放任了男人拉着自己的动作。 暂时将他留在了身边,按理说,温诀心里是应该高兴些的,然而除了心疼愧疚,他却感觉不到其他的情绪了。 他黑了,也瘦了好多……这模样,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温诀正看得入神,殷无咎忽然扭过脸来。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温诀有许多的问题想问殷无咎,但碍于有外人在场,他没法问出来,于是憋了半天,只道出一句:“别担心,我没事。” 殷无咎一顿,而后没好气地嘴硬道:“谁担心你了!” 车里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外带俩担架员,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面上顿时都变得十分怪异。 这受伤的先生衣着气度皆是不凡,可怎么看着和这乞丐关系很好,甚至就像是……闹了别扭的情侣一般! 温诀人醒过来,医生在车上就给检查了一遍,除了脑袋上的撞伤,没查出什么大毛病来,但保险起见到医院还是做了详细的扫描。 从殷无咎出现,温诀的视线就黏在了他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他那双磨破的脚,期间,让张辛带着他另外挂了个号处理伤口去了,自己则由杨阅照顾着。 杨阅是陪着自己舍友张辛来的,虽然现在放暑假了,但两人因为做研究和一些工作,都留在了学校里,昨天张辛有些感冒了,吃了药没见好,今天死活被杨阅拖来了医院,打完针拿了药正要离开呢,就见一群人推着个床脚步匆匆的进来。 二人下意识瞅了眼床上的人,第一眼还以为自己认错了,等再细看,发现竟然真的是他们导师,两人立马慌慌张张就跟了过来,然后顺理成章,在温诀身边鞍前马后的跟到了现在。 医生给温决脑袋上的伤包扎完,大手一挥说:“好了,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有些失血过多,记得近段时间不要做剧烈运动,你可以走了。” 温诀坐在那没动。 医生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温诀:“麻烦医生给我开辆轮椅吧。” 大夫:“你腿没有受伤,身体也不算虚弱,没必要用轮椅。” 温诀顿了下,一本正经说:“我刚经历了场车祸,腿软,走不动了。” “是啊,医生,您就给开辆吧。”一旁站着的杨阅愣了愣,跟着道。 在杨阅的帮腔下,温诀最终顺利的得到了一辆轮椅,他坐在上面,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高高支棱着,被他的学生从诊疗室里推了出去。 殷无咎的脚处理好后,回来正瞧见这一幕,面部肌肉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绷紧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你怎么了?” 温诀说:“头有些疼,你脚怎么样,处理好了吗?” “头疼!”殷无咎只听见他前半句话,后半句压根没过脑,“大夫怎么说的?” 温诀顿了下:“脑震荡。” 杨阅面上闪过一抹呆怔,医生刚刚好像……好像不这么说的吧? “脑震荡是什么?”殷无咎拧着眉头问。 杨阅:“……”好家伙,这什么情况?他们向来一本正经的温老师突然开始忽悠人了,这被他忽悠的人,还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乞丐! 面对殷无咎的质问,温诀意识到古代没有“脑震荡”这个概念,想了想,说:“和中风差不多吧!” “中……风?”少年面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温诀见他这反应,忙又补充道:“其实也不是太严重,大夫说了,只要好好休养,也不一定会发作的。” 殷无咎松了口气。 温诀抬起头,满脸虚弱的看向殷无咎:“我们走吧。” 殷无咎想说他这俩学生能带他,用不上自己,但温诀抢在他前面对杨阅他们说:“张辛你感冒了,快回学校好好休息吧,至于研究先缓一缓,等病好了再做。” 张辛:“可是……” “快回去吧,杨阅,你们一个宿舍,你就多照看他些。”温诀语气温和,但因为他是杨阅他们十分尊敬的老师,所里俩学生也不敢过于忤逆,怀着担心的心情老实答应了下来。 殷无咎心里挣扎了一下,拒绝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其实就算杨阅他们不走,温诀这副样子,他心里也实在放心不下。 目送殷无咎推着温诀往医院门口走去,张辛满脸担心的说:“温教授就这么走了,真的没事吗?脑震荡可是很危险的啊!” “你是不是傻,老师要真脑震荡,不得留院观察?医生说他就有点失血过多而已,其他好着呢。” “啊,可是老师……” “他骗人的,书呆子。”杨阅简直要翻白眼。 张辛闻言更不解了:“老师撒这种谎干嘛?” 杨阅若有所思了一下,说:“现在看来,老师那话应该是说给刚刚那位小弟弟听的。”他们虽然现在还在读书,可都有二十五六岁了,叫殷无咎弟弟,倒也全不为过。 “你是说那个小乞丐,可是为什么呢?” 杨阅:“你十万个为什么啊,这我怎么知道?” 张辛想了想,道:“杨阅,你有没有觉得,温老师今天有些不一样啊?” “瞎子才没发现。” 张辛平时总被他怼,早都习惯了,也不往心里去,接着说:“我还从没见过老师对谁那种态度呢,虽然他一直都挺温和的,可对待刚刚那人的态度却完全不一样,老师在他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甚至有点,有点……” 杨阅见他卡了半天没憋出个后话,接道:“有点卑微?” 张辛立马觉得他这词用的很贴切,可又觉得有些冒犯,半晌才含蓄的点了点头,然后跳过这个话题说:“老师他到底,和这人是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杨阅挥去心中那抹异样,随口说,“大概亲戚吧。”其实他觉得温诀看那“小乞丐”的眼神不像长辈看后辈,倒像看喜欢的人,不过这种事,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是不要说给这个呆子听了。 张辛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质疑道:“老师他怎么会有个乞丐亲戚?” 杨阅:“谁说人就一定是乞丐了,说不定是演员呢,演乞丐的,听说老师他出事了急急忙忙赶过来,所以没来得及换衣服。” 张辛想了想,恍然大悟:“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他身上穿的似乎是汉服,大概真是个演员……就是不知道是老师家哪个后辈,没想到老师他这么宠家里小孩,而且自从上次公开课后,我一直都没见他笑过,可今天,他笑了好几次呢,会不会也是因为那小子啊!” 杨阅听了他这些话,心里更复杂了。 从医院出去,温决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殷无咎见状说:“你怎么起来了。” 温决道:“你坐上来。” 殷无咎:“我坐这东西干嘛?” 温诀:“你脚受了伤,不宜走动。” 殷无咎道:“这点小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温诀:“上来吧,现在天热,发炎了就麻烦了。” 殷无咎顿时皱起了眉:“你烦不烦,你要没事的话,我便不管你了。” 温诀被他一句话凶的失了声。 殷无咎见他沉默,道:“坐上来。” 温决怕将他惹怒,人真直接走了,只得老实听话的坐了回去。 “往哪里走?”殷无咎说。 温诀指了指远处马路,道:“去路边吧。” 殷无咎将他推过去了:“然后呢?” 温诀:“我们等一会儿。” 殷无咎不明白要等什么,但是他也不想问温诀,于是就那么沉默的等着。 大约几分钟过去,他看见温诀忽然招了下手,然后马路上正在开着的一辆车子就开到了他们面前。 里面的人探出颗脑袋,看到殷无咎的时候,下意识皱了皱眉,但注意到温诀的穿着,面上又舒展开来:“先生,去哪儿啊?” 温诀说了个地址。 那司机估摸了一下距离,是桩不错的生意,道:“上来吧,需不需要帮忙?” 温诀说:“替我将轮椅放上去。” 司机很快下了车,并将车门打开了:“要搭把手吗?” “你先上去吧。”温诀这话是对殷无咎说的,至于司机,他没理。 温诀不是个记仇和无礼的人,可这司机刚刚看向殷无咎的眼神,让他不太喜欢,所以他对这人的态度,就有些冷淡。 话落,身后的人半晌没动静。 温诀扭过头去,见殷无咎满脸的慎重,问道:“怎么了?” 殷无咎说:“此物,会爆炸。” 温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联想到什么,耐心解释道:“那只是意外,现在没事了,这是汽车,能载我们去想去的地方。” 殷无咎仍是迟疑。 温诀又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走路的话,得几个时辰的。” 殷无咎看了眼温诀这虚弱的样子,终于决定上去了。 看着他往车边走,温决动作利落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然后这时候,殷无咎忽然回过了身。 温诀一顿,立马轻扶脑门做虚弱状。 司机:“……”这整的哪出……他还以为这人腿有问题呢,没想到竟然没事,这好端端的坐什么轮椅啊? 毛病! 温诀用一种老年人的缓慢动态往前挪了两三步,在殷无咎面前停下:“上去吧,我快站不住了。”那语气,用娇弱一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殷无咎虽然聪明,可终究古代人思维,哪能想到他会用这种装病的套路忽悠自己,闻言忙上了车,坐进了里面。 温诀于是扶着车门上去了,靠在靠背上,一副随时要不行的模样。 司机瞅了他一眼,低头默默地折叠起轮椅,塞进了后备箱。 出租车开了很久,从这不算繁华的地方开到了市中心,然后开到了像是郊区的地方,最后进了一座墓园。 路上,温诀终于有时间问起了殷无咎这段时间的经历。 “你来此地多久了?” 殷无咎想了想,说:“大概一月。” “一个多月?”温决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起伏,“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外面流浪吗?”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是私人问题,不是你们的原因,我很抱歉【跪】感谢在2021-02-1622:05:07~2021-02-2015:0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67章 “一个月……”温诀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起伏,“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外流浪吗?” 殷无咎扭头看向窗外,半晌,淡淡说:“比起从前在战场上,这不算什么。” 他提起战场上的事,温诀心里就更加复杂了。 温诀始终记得,殷无咎刚从军的时候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是自己亲自将他送走的。 他骗他说,会陪着他一起,可事实上,他却以另一重身份,处处为难于他。 温诀自己也上过战场,那地方有多凶险艰难,他心里清楚的很,比起战场上枕风沐雨、浴血厮杀,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流浪的确显得有些不知一提,可是,这样的生活,本就全然不该是一个至今才仅十八的孩子该过的! “无咎,对不起。”想起过往,温诀心中积满了说不清的愧疚,然而千言万语汇聚在嘴边,却只化作了这一声几乎苍白的歉意。 殷无咎落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捏成了拳,但是那张绷的很紧的脸,线条却渐渐柔和了下来,就像是遇见了夏日阳光的冰雪,消融的刹那让人惊艳和着迷。 车子在墓园停下,温诀和司机交涉,说加钱让他找地方等着,他本来想让殷无咎也在车里等自己的,但殷无咎表示要和他一道去,温诀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于是,在少年语气冷冷淡淡地威胁下,温教授又“弱不禁风”的坐上了那辆轮椅。 这墓园里的地价钱不便宜,环境自然也很好,放眼望去,地上铺的要么是质地精良的大理石,要么就是绿油油的,人工种植的草坪,殷无咎毫无压力的推着温诀在上面,畅通无阻的前行。 走了一段,殷无咎看到远处正在举办下葬仪式,就问温诀:“是那里吗?” “嗯。”温诀轻应了一声。 殷无咎又说:“去世的是何人?” 温诀顿了顿:“我父亲。” 殷无咎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温决说:“年纪大了,总有这天的,我们过去吧。” 殷无咎于是继续推着温诀往那边走,他身怀内功,五感灵敏,尚且搁着一段距离,他就听清了那些人的话。 “这都什么时候来,人怎么还不来啊?” “是啊,这时辰马上就到了,错过了可就不吉了。”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就差将“不满”两个字加粗的写脸上了。 一个穿着黑旗袍的中年女人听着他们的谈话,嘴角勾起一闪而过的上扬弧度,然后走到那些人面前,道:“我们家阿诀虽然行事低调,素来不爱在大场合现身,可今天是他父亲下葬的日子,他肯定会来的。” 这话与其说是替温诀解围,还不如说在内涵他爱端架子,连自己父亲的葬礼都能迟到。 众人听了,对温诀的不满更是上升了一个层次。 有人直接说:“就算人在路上耽搁了,总该说一声吧,韩夫人,我看你给他打那么多电话他都没接,估计是不打算来了,这错过了吉时终归不好,我看这悼词就让二公子念吧。” “这……”韩娇娇那张看着略施淡妆、有些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为难之色,“阿诀毕竟是温家的长子,这只怕不妥,我们还是,再等一等他吧。” 那人皱着眉头道:“有什么不妥的,自己父亲的葬礼都能迟到,这才真是不像话,而且温老先生向来宠爱二少爷,让他来送灵念悼,温老想必也乐意。” “哎,那好吧。”韩娇娇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看那愁容惨淡的样子,倒像是被逼无奈的一般。 殷无咎看着这个女人做的戏,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女人,是你父亲的妾氏?” 温诀心里本来有点厌烦的,但猛然听见殷无咎“妾氏”这么个形容词,顿时就有些想笑。 他也没纠正殷无咎,只是顺便说了句:“今日的意外,便是她的手笔。” 殷无咎知道他说的是汽车爆炸这事儿,看着那女人的眼神陡然就变了,变得十分危险。 “我原本该在这场意外中被烧成重伤,而后丧命的,然而却阴差阳错,灵魂到了你所在的世界,附身在了温崇洲的身上,温崇洲死后,我又莫名被遣送了回来,回到了这场意外之前的时间点。”这些事情,温诀早就想同殷无咎说了,只是碍于系统的限制一直没法说出来,现如今他恢复自由,自然就没有了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发生在温诀身上的·离奇之事太多,现如今不论温诀说什么,殷无咎都能接受良好了,他在脑子里捋了捋,很快就抓住了重点:“所以你,一早便知那辆车会爆炸?” 温诀微微点了点头。 殷无咎脸彻底黑了:“那你还坐那辆车,你是找死吗?” 温诀看着殷无咎的眼神满是专注,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说:“我很想你!” 殷无咎愣了愣,理解过来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一颗心陡然像是掉进了罐久酿的梅汁里,一时甜又一时酸,几乎要将他的心泡化,然后与那清透的汁水融为一体。 温诀抓住殷无咎的一只手,见他没有抗拒,慢慢将他的手握紧了:“在路上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后来确定真的是你,天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有多……庆幸!” 听着他絮絮的诉说,殷无咎只觉得那股酸涩冲上了自己的鼻子,冲进了自己的眼睛,他明显的感觉到眼里涌上了湿意。 他抬起头目视前方,用力的眨去眼中泪意,语气有些僵硬的说:“你还要不要过不过去?” 温诀将脸重新转回去,视线落在他父亲墓地的方向:“走吧。” 当有人发现温诀的时候,他的二弟正拿着写着悼词的册子走到了葬坑边,打算念颂。 韩娇娇那女人在一旁看着,面上虽仍是那副哀伤的表情,但眼里的得意几乎要藏不住了。 那样子,简直像是自己儿子念了这悼词,温家所有的家业,就都是他们母子的了一般。 温晁脊背挺的笔直,抿着嘴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这时候,忽然有人叫了一声:“阿诀,你来了。” 声音是从温诀侧面传来的,温诀扭过头去,看到他的几个发小正快步往这边走过来,而刚刚喊他的,是宋折,也就是当初替他找出韩娇娇害他的证据的人,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叫明轩,一个叫岳仲宇。 因为温诀一直没到,所以他们就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刚刚到一边打电话联系人找人,没想到这一回来,就看见温诀了。 “宋折,你们来了。”温诀同他们也打了声照顾。 “你怎么了,怎么坐着轮椅,头也受伤了?”宋折满脸担心的问。 温诀说:“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不过问题不大,就是有点虚弱,所以坐了轮椅。” 明轩性子比较活泼,咋咋呼呼道:“你都这样了,真的没事吗?” 温诀笑了笑:“你们放心吧。”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有心思打量起他身后的殷无咎来。 “这位是?”不得不说,宋折的确是很有涵养的人,看见殷无咎这副脏兮兮的样子,也没表现出什么厌恶或者鄙夷的反应来。 “是啊弟弟,你这打扮也太别致了吧,演戏还玩cos啊?”明轩意趣盎然的说。 “是我喜欢的人。”温诀几乎没怎么停顿的应道。 此言一处,不仅宋折他们,就连殷无咎都愣住了。 半晌,宋折扯着唇笑了笑:“你这家伙,乱开什么玩笑,今儿可是你老爹葬礼!” “不是玩笑,是认真的。” 宋折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那一刻,几人简直感觉自己的脑袋里被丢了一刻霹雳弹,噼里啪啦地炸了他们了满脑子的火花。 这,这也太劲爆了吧! 明轩手里还握着手机,手机直接脱手掉了出去。 温诀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接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有些愣。 这种闪电一般的速度,好熟悉,难道他被系统赋予的特异功能并没有消失吗? 在他愣神的时候,宋折明轩他们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一次,明轩却既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大肆说教,而是对温诀竖了个大大的拇指:“还是你牛。” 温诀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学校教书,温家生意上的事情他从不过问,所以在场的人大多不怎么将他放在心上,甚至看见他时候,面上还明目张胆的表现出鄙夷和不屑,只有韩娇娇一个人的表情和其他人不同,而是几乎难以克制的惊讶和愤恨。 温诀一眼就看穿了这女人的心思,大抵不过是在想,他为什么没有死吧! 他在去医院之前,就叮嘱过司机,让他先不要通知他的这些所谓家人,并且又故意的将手机关了机,所以韩娇娇才一直没得到他的消息。 “温大少可算是来了啊!” “我听说温大少是B大知名的教授,可是这自己父亲的婚礼,不费心操办也就罢了,送葬都能迟到,也不知这圣贤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说话的人一个个阴阳怪气,满脸尖酸刻薄,并且自动忽略了温诀脑袋上的绷带。 “来路上出了点车祸,乘坐的车子忽然爆炸,温某险些就来不了了。” 温诀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但是落在在场众人耳中,却恍若一计惊雷。 车祸,还是爆炸! 他话音落下时,视线有意无意的扫了站在那里的韩娇娇一眼,女人迎上他清明如许的视线,顿时生出一种被看穿之后的无所遁形感。 他……不会知道什么吧? 不,不可能,自己做的那么隐秘,他不可能知道的。 温诀被殷无咎推着到了墓前,朝着温晁伸出了手。 温晁说:“大哥既然身体不便,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来吧。” 就在大家都以为温诀会和温晁争执起来的时候,温诀却收回了手:“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二弟了。” 对于他的退让,温晁虽然有点意外,但也没有特别惊讶,毕竟从小到大,他这个大哥就不爱和他们争。 可是,那副从来不屑与他争抢比较的淡然模样,却更让他讨厌,而随着他渐渐的长大,这种讨厌,甚至变成了痛恨。 凭什么,大家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他就这么高傲? 等到温晁念完了悼词,温诀弯下身子,握了一把黄土,撒在了温老的棺材上。 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兴起了火葬,但有钱人大多还是选择土葬的,温老临死之前曾留下遗言,要与自己死去的妻子、温诀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015:01:58~2021-02-2121:0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述.50瓶;轻罗小扇扑流萤10瓶;寒落5瓶;南洲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韩娇娇恨惨了这个决定,可耐不住温老的遗嘱具有法律效应,而这女人又一向喜欢伪装成一副温婉大度的姿态,所以最后,她还是含恨接受了。 等到所有仪式结束后,前来参加葬礼的人渐渐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温诀,殷无咎,宋折他们以及那群和温决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亲情可言的继母以及兄弟姐妹。 韩娇娇满脸担心的凑到温决身边,询问起温诀的身体情况和车祸的具体细节来。 温诀懒得和这女人演戏,直接丢出一句:“汽车突然爆炸,这事情实在蹊跷,等我彻查清楚了,再同你细说。” “是吗?这能有什么蹊跷的?” 温诀抬眸看向韩娇娇,视线静静地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我怀疑,是有人对车子动了手脚。” 韩娇娇心猛的一沉,顿觉得自己面上的表情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倘若单单只是这一句语意不明的猜测,韩娇娇是不放在眼里的,事实上让她几乎溃不成军的,是温诀看向她的眼神。 她的这个继子是怎么回事,不过短短一天不见,却好像换了个人一般,虽然语气还是那温和的样子,可一双眼睛里洞若观火般的精明锐利,几乎将人看穿。 韩娇娇简直有种自己被脱了衣服赤.身.裸.体丢在玻璃牢笼里的感觉,甚至就连她的皮囊都是透明的,而这个人,能透过她这身皮囊看见她的心肝脾肺,看见她的经脉脑仁。 就在这时候,温晁凑了过来,他指着温诀怒道:“温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想说我……” “小晁,今天是你父亲的葬礼,不准胡闹!”韩娇娇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可温晁就是个典型气性大没脑子的,温晁一开口,她几乎就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忙的呵止了对方的话。 温晁气不愤:“可是他……” “住口。”韩娇娇觉得自己很难,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蠢蛋儿子。 女人看着满脸怒容的温晁,在心里恨铁不成钢的想:你说你要有你这大哥一半的聪明,我也不用这样费心费力了。 “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温诀注意到自己那群弟妹们也都在往这边聚,也不想再与他们多做纠缠,果断打算离开。 “你坐我车吧,我送你们回去。”出了墓园,明轩说道。 宋折他们都是开车来的,三个人开了两辆,载温诀和殷无咎绰绰有余。 温诀想了想,说:“我们坐宋折的。” 明轩一听有点不高兴:“为什么?” 温诀道:“你开车太野了。” 明轩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难道还能给你带沟里去?小爷我技术好着呢。” 温诀给面的没揭他黑历史,转而看了殷无咎一眼:“他不习惯。” 明轩停顿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简直要暴走:“老温你够了,兄弟几个知道你脱单了,就别刻意显摆了!” 温诀带着殷无咎上了宋折的车,明轩载着岳仲宇跟在后面,耐着性子跟了一会儿,他就忍不住超车先跑了。 路上,温诀和宋折说起了今天车祸的事,并且将自己上辈子知道的线索同宋折说了说,让他帮忙将证据收集过来。 他以前一直呆在学校,温家生意上的事情几乎从不过问,以至手里也没什么能用的势力,而宋折是宋家当家,接手公司都好几年了,手里势力大,让他查,比他自己差估计顺手的多。 宋折听完他的话,有些不解:“你是不是一早就有所察觉了?” 温诀模糊的应了句是,至于自己是怎么事先察觉的,就没法和宋折解释了。 宋折于是和殷无咎表示了差不多的意思:“你既然知道那辆车有问题,就不该上去。” 温诀说:“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这样了。” 宋折沉默了下,透过后视镜看向殷无咎:“老温他这人看着沉稳,也老大不小了,可其实有时候办事挺不靠谱的,你以后可替我们多看着他点。” 殷无咎:“……”这副要将人交给他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宋折想到温决在离开墓园之前同韩娇娇说的话:“阿决,我看你这样子,是打算接手温家了吗?” 宋折看着温决眼神里陡然多出的几分凌厉,心里松了口气。 阿决今天对韩娇娇说的话几乎相当于宣战了,那女人对阿决动了杀心了,他如果再不争不抢,只怕总有一天,要被这女人害了,温决能决定继承家业,宋折也放心了些,“你既然决定好了,就放手去做,我和明轩他们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 “是兄弟就别说这客套话。” 温决心里不由一暖。 其实温决本不想复什么仇的,可是现在殷无咎来了,他就不得不考虑更多。 殷无咎身份特殊,如果被人发现定会惹来很多麻烦;二来自己如果想替殷无咎弄到一个合法身份,就必然需要大量的金钱和过硬的势力;三来,殷无咎现在身怀有孕,这个孩子要想隐秘安全的生下来,也需要钱和关系;四则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终究很低,若韩娇娇有心造谣,也许他连学校的工作都会丢掉,到时候他要如何安身立命,如何保护自己心爱之人…… 凡此种种,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大学教授能够解决的问题,所以如今的温决,必须去争,必须把握住一切的主动权。 因为考虑到殷无咎那身打扮,宋折他们将人送回去就走了。 温觉和殷无咎回的是温诀在大学城附近的那处房子。 殷无咎站在楼下的时候,抬头往上瞅了眼,瞧着那楼高的几乎捅进了云里的楼,心里莫名就生出了几分紧张。 他这段时间四处流浪,高楼大厦见过很多,但从没进去过,所以完全无法想象里面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还不由的想,房子建这么高,上下要怎么办,也坐今日医院里那种会自动往上转的什么电梯吗?可那东西口算不用自己走,也挺费时的。 然而进去之后,殷无咎没看到那种扶手电梯,却被温诀引进了一个封闭的,像是大铁盒子一样的空间里。 温诀见他盯着那扇缓缓阖上的门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探究的欲望,主动解释道:“这是升降电梯,能将我们带到要去的楼层。”说着话,他按了那一排按钮中的一个。 殷无咎视线追随着温诀的手看过去,想了想,说:“你住在四十八楼吗?” “你认得这些?” “你忘了吗?这种计数方法,我儿时你曾教过我,你还告诉我,说这是从一本书上看来的。” 他这么一说,温诀就想起来了,他当年本来是打算教殷无咎现代数术的,后来猛然想起自己在将军府的时候都习惯用这种阿拉伯数字记账,日后要被殷无咎发现了说不定会被怀疑,所以就及时终止了这个计划。 他没想到当年教他的那一点东西,他就记到了现在,甚至还举一反三的用上了。 殷无咎还盯着那上面闪光的数字,但思绪早已飘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其实让他记住这种计数方法的,并不是这种的计数有多新奇,而是那一天,男人教他时的情形。 温诀那天在外面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心情似乎不错,回来考教了他几句学识,见他答的不错,一伸手就将他抱了起来。 殷无咎那时刚跟着温诀没多久,个子又小又瘦,几乎只到温诀大腿,黑乎乎的像个烧火棍儿,被男人轻轻松松捞起来放到膝盖上的时候,只觉得男人的手臂那么结实,怀抱那么宽阔,坚实温暖的让他忍不住的依赖和眷恋。 男人修长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执起毛笔满蘸墨汁:“今日教你些其他的……” 殷无咎看着他在纸上落下一个个从未见过的字,心里觉得神奇而有趣,也不由听得入了神,可是男人讲了一会儿,却忽然停下来。 小小的殷无咎问道:“师父为何不说了?” “算了,学了也用不上,师父再教你些别的吧。” 年幼的孩子低头盯着宣纸上那些或圆或方,极为简净数字,没有注意到师父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和无奈。 殷无咎以为他们会用很久的时间抵达四十八层的,但在他尚未从回忆里抽出身时,电梯门已经打开了。 “到了,我们出去吧。” “到四十八楼了”殷无咎不太敢相信。 温诀看他这懵懵懂懂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但想到少年面薄,加上他这个世界的陌生,温诀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脸平淡的点了点头。 温诀摁下指纹开了门,屋内的装潢摆设又让殷无咎好吃了一惊,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对面那整面墙的落地窗边。 垂眸俯瞰,一条不见首尾的江河映入眼帘,而江水对岸的建筑,入目恍若沧海一鳞。 “此处……可尚是人间?” “是的,不过是时代发展罢了。”温诀说,“你饿不饿,我去做些吃的给你,然后洗个澡吧。”考虑到殷无咎现在在现代,温决有意训练一下他的说话习惯,所以直接用了白话。 殷无咎有些没明白过来,温决顺口就给他解释了一下洗澡就是沐浴。 殷无咎身上都长虱子了,早就想洗一洗了,无奈一直寻不到地方,若不是考虑到自己肚子里驮着个脆弱的小生命,他都直接跳江里洗个痛快了。 温诀带殷无咎去了浴室,自己打算去厨房,刚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我替你洗吧。” 殷无咎一顿,心里有些乱,忙绷着脸道:“不必。” 温诀说:“你脚刚上了药,不能沾水。” “我自己会小心。”殷无咎说完就钻进浴室,啪一声关上了门。 温诀伫立门外,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既担心殷无咎不会用里面的东西,湿了伤口发炎,又怕进去惹了对方不开心。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水声,温诀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虑,他毕竟也不小了,又生性聪明,应该能照顾好自己的。 这么想着,他就准备去厨房给殷无咎弄吃的,然而这时,忽然一声重物掉到地上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 温诀心一紧,几乎没思考就冲了进去。 浴室里的花洒头仰落在地上,像个喷泉似的往上喷着水,殷无咎站在一边捂着手,眉头紧皱,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 殷无咎立马意识到他可能是被热水烫到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关了花洒,拉过殷无咎的手查看。 殷无咎的手黑黑瘦瘦的,上面还有些伤口,从手背到之间红了一大片,看的温诀心里直发紧,忙的调了冷水给他冲洗了好一阵。 不过好在这水温度也不是特别高,没给殷无咎烫气泡过了一会儿,温决关了水龙头,他本来想拿消炎镇痛药给殷无咎用的,考虑到他的身子又没敢用,他坚持替殷无咎脱了衣服,让他坐进了浴缸里,然后让他将一双缠了绷带的脚搭在了浴缸边沿上,这样能防止水打湿他的脚。 温决拿了喷头,先对着自己的手调好了水温,然后给殷无咎淋了淋,打上沐浴露从上到下洗了一遍,冲干净了,再关上浴缸的出水孔,放了大半一缸水,让他泡在里面。 殷无咎的脑袋枕在另一头,温决就开始给他洗头。 这一个月来,殷无咎没吃好也没睡好,头发干枯毛躁,温决反复打了三次洗发液才给他洗干净,冲了水,又拿梳子耐心的梳顺了。 殷无咎感受着男人的手一遍遍轻抚过自己的头皮,脑海里不由便浮现了当年帝京客栈中,温决给他洗澡束发的情景来,心里对温决的怨与恨,一点点就这么淡了下去。 他抬起自己在水里浸的有点发皱的手,用力摸了一把脸,将水与眼睛里的泪珠混在一起抹进了浴缸里,然后说:“所以你当初做那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只要你愿意说,我就再信你一回。 温决握着花洒给殷无咎冲头发的手顿了一下,说:“洗完了,水里泡久了也不好,你先起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他说着,拿过一条干毛巾,将殷无咎曳地的一头长发擦了擦,裹起来,然后直接将他从浴缸里抱出来,抱回了房间。 “你先穿我的衣服,晚些时候,我再给你买几套去。” “嗯。”殷无咎盯着自己双脚上干爽的没有半点湿痕的绷带,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第169章 温诀注意到殷无咎盯着自己的脚,下意识就问:“是不是脚疼?” “没有。”殷无咎垂着眼睛应了一句,然后扯下身上披裹的大浴巾,将温诀放在床上的那件纯棉的T恤慢慢套在了身上,完全没避着温诀。 要说他一开始还有些排斥,但在温诀给他从头到脚洗了个溜水澡后,那种别扭的心情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温诀不经意的一瞥,看到殷无咎在拿起裤子时,将那条从裤子上抖下来的内裤抓了起来,举在眼睛前,用一种研究未知领域的眼神观察着。 温诀莫名就被这场面弄的心头一热,几乎是有些仓惶地撇开了视线,然后一手抵在唇边低咳声,同他解释起这东西是什么,以及如何穿。 殷无咎听罢,觉得这东西似乎并非必须品,并且对这一巴掌的布料做出来的东西穿在身上是否舒适,感到了深深地质疑,于是就问:“可以不穿吗?” 温诀沉默了下,道:“还是穿上吧。” 殷无咎:“为何?” 温诀看着他澄澈的、干净的像是被水洗过的一双眼睛,顿觉身体里那股蠢蠢欲动的火,一下烧到了嗓子眼里。 其实穿内裤就只是为了卫生,要是勤换裤子,这东西不穿非但没坏处,反而有益身体健康,可温诀总不能说他放空挡导致自己想入非非了,是以半晌,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殷无咎没得到合理的解释,把那内裤往床上一丢,直接将那条和T恤一套的长裤穿上了。 少年虽然瘦,但其实有着一个小说男主的标配身高,可这众人眼中的男神身高,在一米九加的温诀面前,却被衬的有些矮小了,温诀穿着不长不短的裤子,他穿起来直接拖了地。 殷无咎从床上站起来,刚走了一步,踩到裤腿摔了出去。 温诀就站在床边,伸手一接,将他抱了个满怀。 温诀独属于少年人的柔软身体撞在温诀的胸膛上,洗发液淡淡的清香窜入他的鼻息,美好的让他简直要就此沉醉。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抱过他了啊! 殷无咎站稳了身子,见温诀却仍旧迟迟不愿松手,就想开口让他放开自己,然而一抬头,却是失了声。 男人那双幽深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水一样的柔情,殷无咎的心,渐渐在那柔情中融化,也化成了水,与之融为一体,而后缓缓东流,绵延千里,奔腾不息! 他终是放任了温诀的拥抱。 过了许久,殷无咎撇开视线,有些别扭的说:“你想一直这样吗?” 温诀明锐的发现了对方耳尖的红晕,明白他并不抗拒自己的拥抱,心中一时大喜,于是就放大了胆子,换个动作,抱着殷无咎坐到了床上。 眼下时光静谧,气氛安和,前面也没什么事情等着二人去坐,正是畅谈心悸的最好时机,所以温诀整理了一下思绪,同殷无咎说起了那些从前对方一直想知道,自己却一直无法诉诸于口的事。 “今日我同你说过,我因身受重伤而不治身死,灵魂来到大商,附身在了温崇洲的身上,但是那时,温崇洲与我一般,也刚刚遭受了一场火灾,且同样身患心疾,看到那样的境况,我几乎心如死灰,但就在我绝望之时,突然有一个自称来自未来的系统……你姑且可以将它看做是某个神通广大的神物吧,它同我说,只要我能助你登上帝位,并且让你杀了我,我就能获得一副健康的身躯。” 殷无咎听到这里,倏然瞪大了眼睛,半晌,语气有些不稳的说:“让你助我称帝,还要我杀了你,这是什么荒唐的要求?” “的确是荒唐的很,可那时我为了医治烧伤和心疾,答应了它的要求,从此和他绑定,完成它下达的每一次任务,而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我前往富裕村救你。” 殷无咎闻言,不由就想到了十多年前,在那个太阳大的几乎能将人烤成人干的正午,突然出现的男人,不仅给了他村子里极为稀缺的水和食物,还背着他送回家里,为他留下银子的事情。 他那时候小小的脑子里,不论怎么想,都想不通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些,如今听温诀这么一解释,虽然觉得离奇,可同时也觉得合理了。 “所以后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不过是为了完成那个什么系统给你的任务吗?”殷无咎声音艰涩的问,一颗心豁然开朗的同时,也蹭蹭的沉了下去,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迅速的流逝。 温诀察觉到他的僵硬与冰冷,抱着他的双臂不由紧了几分,然后快速的说道:“一开始,我的确是为了完成任务,可在你爷爷去世之后,看着你那么伤心,我便不想再将那个交易进行下去了,可是系统告诉我,任务一旦开始,除非完成,否则无法终结,若我拒接任务,将会无线循环的被困在这段时间线里,所以,我不得已,值得继续下去……随着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终是无法再将你看做一个单纯的任务对象……” 温诀絮絮的说着,殷无咎安静的听,只是偶尔遇到难解的地方,忍不住问上一两句。 而关于那十余年间发生的一切,要彻底向殷无咎说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是,除了温诀救殷无咎的原因之外,还有他为什么要用温崇洲这个身份来为难甚至伤害他?为什么在被殷无咎发现之后,自己抵死不认?为什么任务完成后的弥留之际,仍旧什么也不说?以及殷无咎最最在意的,温诀对他真实的感情…… 随着温诀絮絮的讲述,殷无咎一颗心不由地随之起落沉浮,时而低落,时而哀伤,时而忐忑,时而感动心疼又时而欢欣雀跃……可谓一时地狱一时云端,酸甜苦辣、喜怒悲欢,他一夕之间尝了个遍,等到温诀终于全部说清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而殷无咎,也终于彻底洞悉了温诀对自己的心意与感情。 知道他对自己的欺骗,全是出于无可奈何,知道他也如自己喜欢他一般喜欢自己,少年那颗曾经那伤的千疮百孔的颗心,好像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恢复如初了。 等到话题终于结束的时候,天都已经彻底黑了,两人不仅错过了午饭,甚至连晚饭时间都彻底的错过了。 温诀本不是粗心的人,可大概是在回忆里陷的太深,他竟然将之前要给殷无咎做饭的事情都忘在了脑后,知道听见殷无咎腹中传来的一声响亮的咕咕声,温诀才重新记起这茬。 他摸了摸殷无咎被太阳晒的黑乎乎的脸,有些懊恼的说:“我去做饭,你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儿,好了我叫你” “嗯。”殷无咎几乎是乖顺的应了一声,而自从温诀中毒之后,殷无咎对待他的态度就彻底变了,温诀有多久没有见过他这样柔软顺从的模样了,当然了,他不是要求殷无咎在他面前就得这样,温诀爱他,便什么样子都是爱的,他只是,觉得少年这副模样那样久。 而温诀知道,他愿意在自己面前卸掉那层强硬的伪装,意味着他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温诀从穿越回来之后,日子就过得有些敷衍,连饭也不怎么做,冰箱里一个星期前随便买回来的菜几乎怎么动过,他先蒸上饭,然后挑了几样殷无咎喜欢的菜出来,一一洗切装盘,等备好所有的食材,他开了火。 刚炒完一道,打算放上料理台,一回头就看到殷无咎站在门口。 因为温诀以前有心脏病,体温比正常人都要低些,所以衣服全是长袖长裤的,殷无咎穿身上大出一截,此刻袖口裤腿都被他卷起了一点儿,露出来的手和脚踝都是黑乎乎的,再加上那同样黑乎乎的脸,被身上灰色的一料一衬,整个人都显得黯淡无光,可正因如此,也衬的少年那双眼睛愈发明亮,亮的恍若灿烂的骄阳。 温决顿了下,说:“怎么不睡?” 殷无咎看着眼温决手里色香俱全的一盘炒菜,道:“师父还会做饭?” 温决被他这一问,恍然意识到,自己养了殷无咎十几年,竟连一顿饭都未与他做过,也不知他那些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会一点。”收回思绪,温诀道,他将一碟子菜放到料理台上,然后回身看了看电饭煲,智能电饭煲显示已经跳到保温模式有五分钟了,他盛了碗饭放台子上,让殷无咎先吃。 殷无咎一开始说等一起吃温诀,后来在温诀再三催促下就坐过去了,他是真的饿坏了,等温决再一个回头的功夫,刚刚满满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就见了底。 殷无咎见他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满满放下了筷子,但温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大惊小怪之类的情绪,他伸手拈去了殷无咎嘴角的一颗饭粒,给他再盛了一碗,又将一盘炒牛肉和一杯水放在了他面前:“好吃吗?” 殷无咎含蓄的点了点头,端起水凑到嘴边,那水被温决加了点蜂蜜,甜甜的,殷无咎一口喝下去,感觉甜意似乎顺着舌尖直达了心尖。 其实他从来渴求的,不过便是能与这个男人有一个遮风避雨的所在,衣食保暖走过一生。 殷无咎做梦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一么一天,现在,这一天就这么发生了。 如若是梦,他情愿永永远远也不再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平平无奇流水一章,不虐就很难行文,甜文是我短板感谢在2021-02-2221:55:14~2021-02-2322: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0章 吃过晚饭,殷无咎又在屋里转了转,大概因为心里的结都解开了,他也不再端出那张冷脸,而是闪着满眼的新奇这看看那摸摸,大到电视冰箱扫地机器人,小到灯泡水龙头坐便器,他都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有那么一瞬,温诀感觉他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懵懂活泼的小屁孩儿。 温诀像个爱操心的家长一样跟在后面,一边注意他的手以防摸到什么带电之类的受伤,一边解释每一样东西的名称用处,遇到殷无咎特别感兴趣的,他还会耐心的给他演示一番。 等把屋里所有他以前没见过的东西都熟悉了一遍,殷无咎坐到沙发上,拿着温诀的手机玩了起来,他玩的是个入门级别的小游戏,刚开始玩的时候连操作也不会,等过了十几分钟,终于玩熟练了,却又嫌弃起那游戏无聊来,捂着嘴连连的打哈欠。 他于是将手机放回了沙发上,抬头去看温诀。 男人坐在他斜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上穿着套和殷无咎身上料子一样的休闲服,微垂眼眸翻看着一本书,额发微散,眉眼平和,除了头发装束,和他生病暴瘦之前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样的生动而鲜活,之前的虚弱和死气,半分也寻不见了。 温诀做事一想专注,但此刻因为殷无咎在旁边,他的心思并未全然放在那本书上,是以他很快察觉了殷无咎的视线,抬起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殷无咎嘴上这么说,脑海里却回忆着今天在路边看到温诀时候的情形。 当时乍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整个人都傻了,接着浑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是生生咬破了口腔才稍微抑制住情绪的。 温诀不知殷无咎心中所想,半晌,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临近十点了,便说:“去睡觉吧。” 温诀看了眼手中原文书底部的页码,合上放到茶几抽屉里,然后带着殷无咎去了自己的卧室。 殷无咎踢掉拖鞋躺床上,一只手下意识伸出去扯被子,还没碰到,温诀已经提起被子给他盖在了身上。 中途,温诀的视线在殷无咎腹部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几分异样。 ——其实之前给殷无咎洗澡的时候,温诀就注意到了——他记得自己“病逝”时,殷无咎的腹部并不明显,然而现在,却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他想了想,记起自己曾经那个读研怀孕的女学生的情况,估摸着殷无咎这差不多应该有五个月。 根据他和殷无咎穿越经历得出的经验,温诀觉得他们穿越的时间虽然有时候是过去,有时候是未来,但流逝在殷无咎身上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真实存在来的。 所以,从自己走后,他已经独自度过了几个月! 温诀几乎无法想象,那些日子,殷无咎是怎么走过来的。 “睡吧。”现在还没到正夏天的时候,白天虽然热,但夜里正是舒服,温诀将空调关掉,打算走出去。 殷无咎扯住了温诀的手:“师父不睡吗?”话语里明显带着另一重意思,他希望温诀留下陪自己。 温诀心中不由一动,顿了下,说:“我去洗澡。”他之前满心享受着和殷无咎共处的时光,就连给殷无咎洗澡的时候弄了自己一身水,都没心思给自己收拾一下,只草草换了身衣裳,要仔细一嗅,还能闻见汗味儿呢。 殷无咎闻言,就松开了温诀,而等温诀洗完回来他已经睡着了。 温诀没惊动殷无咎,轻轻躺到他旁边,连人带被子整个抱住了。 至于为什么隔着被子抱,因为温诀怕挨的紧了,自己把持不住。 他性.欲其实并不是很强,可也不知是两人太久没亲密了,还是今天的“亲密”互动太多,总之温诀用了好久的时间才平复下自己躁动的心情,陷入了睡眠里。 谁想好撑歹撑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刚睁眼,少年专注的一个眼神,就叫他顶天立地的了起来。 昨天夜里,两人本来是隔着一层被子睡的,早上醒过来,被子却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殷无咎蜷在温诀怀里,微微抬着头,一双清透的眼睛正一瞬不眨的看着温诀。 温暖舒适的早晨,正是男人性.欲冲动的时候,彼此视线一个交错,就电光火石的烧了起来。 殷无咎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在看温诀,猝不及防撞上温诀充满男性气息的炽烈眸光,他一愣之后,也情起意动了。 迅速发红发热的脸颊和身体,向对方传达出某种特殊的讯号。 事情发生的突然,却又像水到渠成,殷无咎主动亲吻了温诀,随即得到对方激烈中带着几分克制的回应。 不知不觉,两人身上那最后一层隔阂也消失了。 殷无咎这段日子晒的很黑,用明轩的话说,和刚跑山西挖煤回来的一样,但事实上,黑了的只是他露在外面的地方,至于被衣裳裹住的肌肤却仍是白皙细腻的,且因常年习武,即便瘦了很多,手臂腹部还是能看见鲜明的肌肉线条。 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戴着黑手套,刚成年的漂亮而健美的白猫。 而此刻,这只漂亮的小成猫,正搂着温诀的脖子,动情而专注的亲吻着他的下颌…… 两人刚醒过来时,天才蒙蒙发亮,等一切结束,窗外的阳光已经耀眼的让人有些难以直视。 温诀起床洗漱,准备早餐,整个人的状态简直容光焕发,就差没扯着嗓子哼几首小歌了。 这要让韩娇娇他们看见,估计得痛心疾首的大斥他冷血不孝,大逆不道了。 吃完了饭,温诀说要出去给殷无咎买点衣服和日用品,殷无咎表示也想出去走走,所以两人就去了就近的超市。 早上,殷无咎换了套衣服,还是温诀的,不过这次温诀给他找的是套短袖,他穿着仍旧不合身,但至少没有走路踩着裤脚绊一跤的风险了。 殷无咎站在衣帽间那面落地的玻璃镜子前,看着衣服下面露出来的一截黑一截白的手脚和脖子,又扯了扯自己长到臀部的头发,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温诀见他在镜子前磨蹭,走到他身后站定:“怎么了?” 殷无咎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英俊挺拔的男人身影,想了想,说:“我要不也去剪个头发?” 温诀一愣:“你想剪头发吗?” 殷无咎一时间有些沉默,头发对他们那里的人来说,是和身体一样重要的东西,剪他肯定是不想剪的,可是:“我这样子,好像有些异类。” 温诀一下就明白了:“没有,这样很好看,这里也有男人留长发,而且这衣服你如果穿不习惯,我们可以买一些你以前穿的那种。” 殷无咎注意到温诀摸着自己头发时候那喜爱的表情,想起两人以前亲密的时候,他就爱这么摸自己的头发,心里那点子对于外界目光的顾虑,也就彻底消散了。 温诀给他把有些蓬乱干枯的头发细细梳顺了,然后拿过一边那支殷无咎一直从大商带到现在的发簪,给他挽了个以前他常挽的发髻。 两人出门没多久,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 殷无咎微微往后偏了下头:“对方是什么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神奇,所以殷无咎也就下意识的认为,生活在这里的人类肯定也都有着超出自己认知的能力,所以心里少见的紧张和不安起来。 温诀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说:“应该是我那继母派来的,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人虽然思想相对超前,但身体素质并不怎么样,在你面前三招都走不过的。” 殷无咎本来还有些半信半疑,细细一想,这人拙劣的跟踪技巧确实不像高手,还有那天那个被自己一招制服的司机也是不堪一击,当即放下心来。 温诀带着殷无咎去了服装区,人们先是注意到高大俊美的温诀,紧接着就随着男人温柔专注的目光注意到了他身边的殷无咎,乍一看这人灰扑扑的没什么特点,等打眼细瞧,就发现这人从眉到眼,从鼻到唇,每一处都精致的让人挑不出半分瑕疵,黑是黑,可从脖子那明显比脸白好几个度的色调来看,不用想也知道是晒黑的。 这年头的年轻人都注重防晒,平时出门哪个不是涂了一层又一层,不给紫外线半点可乘之机的,这样好看还随性的帅哥他们还真没怎么见过。 “原来长得黑,也能帅的这么透彻啊!啧啧,这五官也太优越了,我一女的看了都嫉妒!”一个女孩坐在远处的休息区撑着下巴说。 她旁边走过来个男孩,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半晌,迈开步子就要往那边走。 女孩一把拉住他:“诶你干嘛去?” “要微信啊!”男孩满脸的理所当然。 女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算了吧,人家看不上.你的。” 男孩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你,我也不差好吗?” 女孩:“且不说人是不是弯的,就算是,那也轮不到你。” 男孩停了下来:“怎么个意思?” 女孩说:“我刚看见有人跟他一块来的,没看太清楚,不过长挺高的,应该也是个帅哥。” “这有什么,管他是什么,先上去撩了再说,指不定人家也看上我了呢。”男孩不以为意的说,然后拍了拍女孩肩膀,“等他成了我男朋友,请你吃饭啊!” 女孩:“……” “帅哥你好。一个人逛街,还是和男朋友一块来的啊?”肖斯雨走到殷无咎身边一屁股坐下,十分鸡贼的问了一句。 他这么问虽然有些奇怪,但对方如果是同类,立马就会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是个直男,他也可以立马改口说自己口误,一试就能试出来。 殷无咎偏头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不认识的人,心里不由多了几分警惕,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和朋友。” 肖斯雨发现自己这招好像不管用了,因为他从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人身上,竟然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不过他也不气馁,又接着说:“我叫肖斯雨,你叫什么名字?” 殷无咎沉默了下,淡淡道:“我不认识你。” “……这不就认识了吗?你这人挺有趣的,方便加个微信吗?”肖斯雨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 殷无咎:“我没有。”其实他连微信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这种事,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表现出来,然后又引得对方的大惊小怪。 屡屡碰壁,肖斯雨面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弟弟,我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现在看来,我果然看没错,你真的蛮特别的。”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已经忍不住要骂人了,这年头还有人不用微信的,拒绝的话能不能走心点,你就是说手机没带也比这个好啊! 殷无咎闻言,忽然想起温诀出门前对他的叮嘱,不能让人发现他是来自其他的地方,顿了顿,他道:“有什么特别的?” “……也没什么,就是太高冷了,不过高冷也不是不好,我就喜欢高冷的。”殷无咎终于接他个茬,肖斯雨简直都要感动了,连带着满血复活的甚至要飘起来,下意识就伸手去摸殷无咎垂在肩上的头发,“对了,你头发这么长,是假发还是接的啊?” 殷无咎微微一侧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微皱的眉宇显露出几分明显的不悦。 肖斯雨:“……”脾气果然是不太好啊! 肖斯雨手顿在半空,正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冒犯了人家,这时候,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肖斯雨。” 肖斯雨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过分的脸。 “温,温教授!”撩男人被学校老师撞上要怎么办,饶是自信张扬、臭不要脸肖同学,顿时也有些慌了。 “你在干什么?”温决明知故问。 “我,我……我买衣服呢老师,您也来买衣服啊?” 肖斯雨迎上温决清明如许的一双眼,顿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眼神几番闪躲,最后落在了温决身上的衬衫和西裤上,转移话题性的拍马屁道:“老师衣品真好,你挑的这套衣服太适合您了。” 温决:“不是我来买衣服的。” “啊?”肖斯雨愣了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那教授是陪别人来的,朋友吗?” “嗯。”温决视线看了眼坐在他旁边的殷无咎,道,“男朋友。” 肖斯雨闻言呆了半晌,意识到他这是在回应自己刚刚对殷无咎说的那句“陪男朋友来的”的话。 他刚刚找人搭讪的样子,全被温教授看见了? 肖斯雨心里一时尴尬的一批,半晌干笑了几声,道:“老师您真是幽默,原来这位……这位弟弟是您的朋友啊,难怪我看着投缘,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好有些事,教授你们慢慢逛,我先告辞了啊!” 殷无咎看着他火烧屁股一样的转眼消失在了自己眼前,看向温决:“他是你的学生?” 殷无咎:“男朋友这个词,有何特殊的意义吗?” 温决想了想,说:“就是男性.爱人的意思,殷无咎听到爱人这个词,心里忽的一热,眼睑颤了颤,说:“他是你的学生,你这么同他讲,没关系吗?”他们那个时代,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十分忌讳的,而且听师父昨日的话,他现在是在教书,学堂那种地方又最重道德伦理,殷无咎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那样,担心传出去对温决不好。 “没关系,我既然打算和你在一起,就不怕人说。”而且,学校那里,只怕自己也呆不长久了。” 温决知道自己之前的话会让韩娇娇坐立不安,但没想到她竟然那么沉不住气,不仅派人跟踪自己,跑去毁灭证据,甚至还在学校和公司以及上流圈子里散播自己玩男人的谣言,真的是抓住一切机会想让温决永无翻身之地。 可惜的是,她的动作越是多,留给温决的把柄也就越多。 几天之后,公证处宣读了温老先生留下的遗嘱,念完第一份的时候,韩娇娇那群人简直要原地起飞。 老爷的遗嘱,竟然将温家大半家业都交给了她们母子,看来老爷也没有多重视那个贱种嘛! 一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一号竞争对手,竟然根本不堪一击,她甚至都有点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一切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了。 “看来父亲对大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呢,温家这么大家业,就给你留了这些。”大概真的母子连心,韩娇娇心里说不出来的话,被他的儿子给说了出来,温晁那蠢货,就差将得意俩字写在脸上了。 “小晁,怎么和你大哥说话呢!阿决你不要多想,你父亲这也是怕你受累,毕竟你的身子不能受累,温家这么大家业肯定管不下来的,不过你放心,只要阿姨还在,就不会让你过一天辛苦日子的。” 韩娇娇嘴上这么说着,脑海里却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坐在温氏集团董事长之位上指点江山的情景了。 温决静静地看着她做戏,就像看着一只上蹿下跳的母猴,甚至连一丝气愤都生不出来。 等她说完了,才淡淡道:“您既然高兴,就该像二弟一样表现出来的,不然……” 韩娇娇被他的态度弄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下意识问:“不然什么?” 温决唇角勾起一点微微的弧度:“不然很快,您就笑不出来了。” 韩娇娇心想遗嘱都念完了,就差签下转让手续,所以压根没把温诀的话放在心里,然而公证员接下来所说的一切,却彻底印证了温决的话。 “……如果我儿温决因任何意外产生不妥,温家所有财产则全权由温决继承,若他去世,无妻无子,全数捐赠。因系温先生于五日前出了车祸,险些丧生,所以这份附加遗嘱将依法生效。” “这……这是什么意思?”韩娇娇语气有点飘忽的问。 一旁的温隆本来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但看着韩娇娇这副样子,心里却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快意来:“意思就是,温家所有的家业,现在全部都归大哥了。” 韩娇娇脸色顿时白了,但这时候她还尚存一丝理智:“就算这遗嘱是真的,那也得他出了事,他现在好端端的,这遗嘱就不能作数。” “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所以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韩娇娇从温决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来一种八风不动的运筹帷幄,她心里顿时坐立难安:“你,你想干什么?” 温决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韩娇娇很快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很快,她看到几个警察走了进来。 “韩娇娇女士是谁?” 韩娇娇隐约意识到什么,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彻底花容失色。 很快,警察根据在场众人的视线和反应锁定了她,几名警员走过来:“韩娇娇女士,是吧?有人举报你蓄意杀人,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韩娇娇简直如遭雷劈,一瞬从九重天被劈到了十八层地狱。 女人在自己的孩子和“敌人”面前挣扎着被警察架出去的时候,扭头看到温决正在一份材料上签字,那一刻,她绝望的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翻不了身,于是仅剩的一点镇定和体面也被拍碎了。 “不,你们不能抓我,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温家是我的,温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这些年为温家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们凭什么夺走……”她语无伦次的嘶叫着,尖锐的声音简直要掀翻温家这座百年老宅的屋顶,但是很快,她的叫骂就在一连串刺耳的警笛声中被彻底淹没。 温决大概是史上复仇复的最轻松的一个穿越者,他就这样,凭借着先知与温老先生的遗嘱,不费吹飞之力的接下了温家家业,而处心积虑多年的韩娇娇,则将自己作进了暗无天日的大狱里,从此彻底告别了自己锦衣玉食、万人簇拥的富太太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322:53:25~2021-02-2518: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想吃羊腿~~10瓶; 第171章 很快,所有的交接手续都办齐了,温诀以绝对股权优势,坐上了温氏集团第一把交椅。 “新老板马上就到了,你们不下去,还在这磨蹭什么呢?”营销部部长看着几个还在办公桌前不紧不慢拾掇自己的下属,没好气道。 被说的是几个姑娘,模样长得好,学历能力出众,心理素质也早磨炼出来了,被训了也不慌,应了一声,看着老大从旁边步履匆匆走过去,将手里的口红粉饼塞进各自抽屉,方才陆续站起身来,嘴里同时讨论起关于那个连传闻都没几段的新总裁来。 “诶,你们说这小温总那么神秘,以前到底干嘛的啊?”说话的女孩叫蒋菲菲,长相甜美,性子活泼,刚来公司一年。 温决那些年一直都在学校,又行事低调,温家和公司大小活动基本从不露面,导致上流圈子里的人只知道温家有位大少爷,却从来也没见过,至于公司,甚至连有他这么个人都不知道,更别提蒋菲菲这个刚来公司没多久的了。 一旁林露道:“我听说是个老师,在大学里教书的。” 另外两个女孩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你哪儿得来的消息啊?” “黄哲鸣说的。”黄哲鸣是公司工程部一管理,林露男朋友。 蒋菲菲八卦之欲彻底被点燃了:“那黄总还知道什么啊,露露姐你快跟我们说说呗?” “温家的这位大公子,身体似乎不太好,三十来岁吧,好像还没结婚,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学校教书……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身体不好,是什么病啊?” 林露顿了下,说:“心脏病,先天的。” 蒋菲菲和涂倩一听,也都跟着沉默了,半晌才继续开口,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惋惜和担忧。 “原来是个病秧子,那这么大公司,他管的过来吗?而且这位温总以前从不过问公司生意,我猜在学校教的应该也和咱们这行不沾边,这不是……”涂倩想说赶鸭子上架,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给咽了回去。 林露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这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 说话间电梯到了,三人走了进去,电梯里有两个同事,她们顺口打了个招呼。 蒋菲菲是个比较活泼跳脱的性子,很快又想到了更有趣的问题:“你们说这小温总,他长得帅吗?” 涂倩:“……应该还行吧,毕竟老温总长得就很帅。”她用帅这么个词形容,另外两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别人人到中年就容易发福,而温决他爹一直到去世前的六十七八岁,仍是一副很体面的样子,背不驼耳不聋,一头头发虽然白了,但是十分浓密,一年四季理着整洁的平头,穿着笔挺的西装,走起路来步履沉稳,脊背也挺得笔直,加上身高又高,往哪儿一站,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和威压,往往能让人瞬间忘记他是个早过了耳顺之年的老人。 公司里年轻的小姑娘偶尔会畅想他年轻时候的风姿,而年纪稍大些的,私下里直接将其奉为男神。 大家都觉得,他们这位老总裁,还能管理公司很多年,谁也没想到,他突然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撒手人寰了。 “啊,照你这么说,咱们小温总岂不是个病美人啊!”蒋菲菲说着,脑海里已经勾画出了一个虚弱捧心的病态美男子模样来,然后一颗心,顿时变的比刚才还激动。 “是不是病美人不知道,但这小温总,似乎有些的特殊癖好?”旁边那个其他部门的男同事忍不住插嘴了句。 蒋菲菲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古怪,看着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男同事道:“我听说,小温总好像喜欢男人。”他会听到这种风声,还多亏了韩娇娇之前不遗余力的散播,只不过这消息在公司很快就被控制了,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听到罢了。 电梯里一瞬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 蒋菲菲面上的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定格在一种格外的兴奋。 林露看着她那双漂亮杏眼里的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轻拍了她脑袋一下,打断她还要继续八卦的念头:“我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这新老板是三头六臂还是平庸无奇,马上n你不就看见了吗?”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几人走出来,一时有些被外面的阵仗惊到。 几千员工从大厅浩浩荡荡的排到了门外,那场面简直比古代百官迎接皇上驾到的场面还要大。 林露他们找到了自己部门组织,走过去站好了,然后也跟着看向门口的方向。 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样子,一辆熟悉的轿车出现在了门口,是他们前董事长用了多年的那辆座驾,现在,里面坐的应该是新一任的董事长了。 蒋菲菲大眼睛死死盯着车门,心里竟然有点紧张起来。 涂倩看她攥着双手的样子,简直要翻白眼:“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蒋菲菲:“我当然激动了,一个帅气的老板能决定我工作的激情你知道吗?” 涂倩:“……人要是个肚大腰圆秃发际线的中年油腻男呢,你是不是就辞职不干了啊?” 蒋菲菲想象力惊人,脑海里顿时又有画面了,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垮下来,这时候,车上的人下来了。 然后,不仅蒋菲菲涂倩,就连林露和其部门里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看着那个挺拔高大,英俊非凡的男人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在一众公司高层追随下大步行来,蒋菲菲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小温总吗?” “应该没错。”涂倩的声音也有点飘了。 蒋菲菲有些机械的扭头看向一旁的林露:“露露姐,你的情报是不是错了啊?温总这样子,像有病的人吗?” 林露:“……” 蒋菲菲没得到个说法也不介意,很快又扭过脸将视线投注在了已经从她们身边走过去的男人双手捂着脸,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压着声音小小声道:“好高好帅好有气质,比我追的外国明星还有型,我不是在做梦吧,这样的大帅哥,以前竟然一直藏在学校里不露面,简直没天理啊!” 蒋菲菲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尖叫了,并且手已经不自觉的探进了衣服口袋里,打算拍几张照片分享给自己闺蜜,闪瞎她们的眼,然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塞办工桌抽屉里了。 温决毕竟持有最多的股权,所以他进公司这天,高层们可谓给足了他排场,不过在这些自视甚高的人眼里,对于温决仍旧有着不小的偏见,觉得他是个毫无经验的门外汉,那副人模狗样的外表之下,肯定没什么能力而言,所以在之后的工作中,也不怎么愿意配合他,这让温决接手公司,就更多了几分困难。 本来温诀接手公司是为了替他和殷无咎的未来铺路的,但自从他当了这个董事长之后,就几乎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殷无咎看着他日日早出晚归,总不由生出一种重回了多年前刚到帝京时候的生活,这让他心里有些失落和惶然,可看着男人偶尔露出的疲惫模样,他却又生不出任何的怨言。 时间一晃过去小半个月,温决通过一个棘手的项目,稍微改变了公司那群高层对自己外强中干大花瓶的偏见,而这时候,学校的学生们开学了。 温决现在这么忙,学校那边肯定是不能兼顾了,所以他打算找个时间回学校沟通一下。 周六他加了一天班,挤出周日去了学校,想着殷无咎好些天没出去了,温决将他也带了出去,打算学校那边事情处理完了后再带他四处逛逛。 温决自从去公司后,坐的都是他爸那辆宾利,平时自己都没空出去了,今天请出自己那辆十几万的国产车一看,落了厚厚一层灰。 他弄了几张纸巾擦了擦门和把手,让殷无咎坐上副驾驶,亲自给他将安全带系好,然后开了出去。 虽然是周日,但大学校园里仍旧十分热闹,学生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有的抱着书,有的拍着篮球,有的踩着滑板,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单纯自在的笑容,和公司里的氛围全然不同。 温决要去谈事情,就找了家校内奶茶店将殷无咎放进去,给他点了一份奶茶和小蛋糕,让他坐着等自己。 殷无咎看着那漂亮的小蛋糕,眼里露出了少年人的好奇,拿起叉子叉了一点塞嘴里,香甜绵软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好吃的他不由微微眯了下眼。 他是事先和校长约定好的,去的时候校长正等着他,温决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以后不能在学校继续任职的情况,校长听完了,知道他心意已决,露出了满脸的惋惜:“你是学校里最优秀的教师,我自然希望你能留下的,可是看你的意思,是心意已决了,不过我们可以为你保留职称,就算你还有其他打算,有空也可以常回来看看,给孩子们讲讲课,他们都很喜欢你的课。” 作为一名大学教师,温决不仅有国外名牌大学博士生学历,而且这些年建树颇多,在学术界声名在外,可谓是撑起B大的雄厚师资力量里的一根大梁,并且在这个很多大学教授不愿意“浪费时间”给本科生授课、甚至很少给研究生授课,只一心立足发展研究和自身事业这种高回报率的工作的大环境下,温决却多年来一直坚持给本科生讲课,这一点让他不仅被校方、学生所器重敬爱,就连学校的排课老师,都对他感激涕零。 毕竟每次排课,张教授要出国,李教授心脏病,王教授忙着搞科研……全都没时间授课,一个个又都是学校的大佬,她们也不敢得罪,像温决这样乐于奉献的教授,实在是太少了,简直就是她们都救星。 温决说:“如果有空的话,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518:52:39~2021-02-2617: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2章 见完校长,温决转而往文学院的方向走去。 他去的似乎不太是时候,因为学生们正在领新书,各个年级的孩子“齐聚一堂”挤满了楼道。 温决在学校也算个名人,在本学院的知名度就更高,大楼里人来人往的,认识的看见温诀纷纷打招呼,尊敬里含着几分拘谨,不认识的就一脸好奇兴奋的看着他走不动道,拉着同伴儿讨论起这位英俊儒雅、气度不凡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来。 一旁高年级的学长就解释道:“这是我们文学系的大佬,博士生导师。” 几个刚入学的小孩顿时满脸惊讶:“这么年轻的博导啊?” “别看温教授年轻,但是讲课做研究都很厉害,论文随便写写都能上国内外大刊的。” “这么厉害吗?他要是教我们班就好了,我肯定好好学习,一天到晚盼着学习,做梦都学习。”小学妹满脸兴奋和憧憬的说,只是说道后来,面上却又有点失落,“他是博导,肯定不能给我们新生上课吧?” 学长见她一时欢喜一时忧愁的,忍不住笑了:“这你就错了,温教授也给本科生授课的,而且如果好好学习,以后考上研究生,说不定就能跟在温教授身边了。” 小学妹一听,整个人又瞬间满血复活,简直恨不能现在就抱着书回宿舍埋头苦读,提前准备上了。 可惜很块,她的昂扬斗志就犹如阳光下的泡沫,碎的连渣都不剩了。 “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我刚去校长办公室送签字材料,听见温教授说,好像要离开学校了?” “离开学校……这是什么意思?”那学长一时也有些懵逼。 “就字面意思。”说话的同学叹了口气,“哎,温教授在学校这么多年,现在突然离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这个消息顿时引来了跟多人的驻足,那些听过温诀课的学生们,其中有的还准备考研投奔他的,乍然闻此噩耗,简直难以接受。 相对于这里的情况,院系办公室那边的氛围则有些微妙了。 温决要离职的消息是之前就和校方提过的,他那群同事也都有所耳闻,一开始也不知谁起的头,然后聊着聊着,就从这事儿讨论到了前不久的那个传闻:“你们说,是因为那事儿,他才离开学校的吗?” 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闻言,面上一时都露出了莫名隐晦的神情。 “温老师一向没什么作风上的问题,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这话听着像是在为温决辨白,事实上无异于认同了上面人的猜测。 “之前流出来那些照片可不像是假的,而且他这么大年纪了,也没见结婚……这种丑闻要是在学校传开了,他同样呆不下去,自己走了,倒不至于将来闹得太难看。”临窗一张办公桌边的一个女人,手上写着什么东西,头也没抬的说。 汪权恰好从门口进来,听见这话脸顿时就黑了,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人家结不结婚关你什么事,三十很老吗,我怎么记得有人五十了还没嫁过人呢。而且什么叫丑闻?别说那消息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不该和他的人品能力挂钩,这学校里的确是什么货色都有,可谁该走也不该他走。”汪权平日里就看不惯这个人,念着他是个女人才一直没计较,可是今天,他实在忍不了了。 女人指尖一顿,手里的钢笔笔尖直接透过她面前的材料戳进了桌板里。 她侧过头来,一双阴鸷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汪权,与此同时,那张之前一直埋着的脸也暴露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蜡黄皮肤,外翻厚嘴唇,一双单眼皮的眯缝小眼被掩在架于鼻子上、随时要滑下来的厚镜片后,这长相本来就够寒碜的来,再加上那头稀疏斑驳的头发和没有任何品味可言的一身老红运动衫,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女人站起来,沉着脸走到汪权面前站定,扶了扶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塌鼻梁上的眼镜:“你刚说什么?” 汪权被她阴鸷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语气更加不好:“我知道你看老温不顺眼,他年纪轻轻就评了一级教授,而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是个副教授,你觉得是他挡了你的道,是吧?可醒醒吧,就算没有老温,就你这背后搬弄是非的狭隘人品,也一辈子都做不成学问,要不是那点裙带关系,你连个副级都评不上。” “你——”矮胖的女人仰着头,一双小眼睛死命的瞪着汪权,胸膛剧烈起伏下,一张黄不拉几的老脸憋成了鲜红。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帮那女人说话,有的人开始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也跟着说了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从而有些羞愧,也有的人只是在心里暗暗为汪权叫了声好,只因为他们也早就看这个女人不爽很久了,要不是碍着她是校长小姨子…… 温决过来的时候,恰好赶上这件事的尾巴,不过就算单听个尾巴,他也能猜到个大概了。 女人看见他,阴森森的瞪了他一眼,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汪权在后面忍住了唾她一口的冲动,默念了两声有辱斯文,然后收回心思和温决说气起来。 两人说话间走了进去,有个男老师默默朝着汪权竖了个大拇指,也有老师表示担忧:“看她那样子,估计是告状去了,老汪你不会有什么事吧?” 汪权闻言,面上浮现一丝僵硬,但是很快就被他挥去了:“校方还能因为拌几句嘴,就给我开除了吗,那这学校也别开下去了。” 温决面上没什么表示,暗里却也存了底,和汪权他们告别离开后,给校长打了个电话,先是交代了几句自己已经处理好了打算离开的情况,后又状似无意的向校长提了一下汪权,表示他俩合作过好些研究,自己之前的一些工作可以让他接手。 那会儿校长正听着自己小姨子怨愤的控诉呢,本来还有点耐心的,接了这个电话,脸顿时就黑了:“住口。” 正唾沫横飞、宛如市斤泼妇老女人被他斥的一愣,顿时失了声。 校长上下打量了这女人一眼,几乎是有些厌烦的说:“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你这样出去,谁会相信你是个一本大学的副教授?” 女人顿时不乐意了,看着校长那副样子,僵持半晌,就说要去找自己姐姐。 校长气的一拍桌子:“你就是找天王老子来也没用,我看你再这么下去,早晚得闹出大事来,你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吗?”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明白,自家夫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妹妹,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啊! “我……我得罪谁了?”看着校长面上严肃的神情,女人心里忽然莫名的有些没底。 校长:“你知道温教授为什么离职吗?” “不是因为他……” 校长几乎能猜到她要说那个传闻的事,一把喝住了他,“A市最近最大的新闻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温氏集团的董事长去世了。” 女人听到这里,心里隐约生出了一个念头,没等他多想,就听自己那个姐夫接着说,“温教授之所以离职,就是去接手温氏集团的,他是去世的温老先生的长子,而你知道,温老先生这些年给我们学校捐了多少赞助吧?” “……”女人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这一刻,她几乎是怀疑人生的。 所以她这些年一种看做眼中钉、肉中刺,看做学术道路上绊脚石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她突然想起汪权说她狭隘的话来,她一辈子都待在学校,一开始满心想的是学术,后来是评级,写论文,拿奖……因为写出的东西几次败在温决之下,所以对他生出了嫉妒与怨愤,可是人家呢,这在她看来比命还重要的一切,对人家来说,不过只是人生中必要时候可以抛弃的一份兴趣,人家不做这个教授了,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等着他。 做学问上是很重要,可因为做学问而失去了自我,那还能创造出好的作品吗? 看了那么多书,她这么多年却是走入了一个故步自封的死局。 她确实是,把路走窄了啊! 此刻正在奶茶店接到殷无咎,带着他逛校园的温决,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随手的一通电话,不仅解决了汪权的麻烦,同时还唤醒了一个执迷不悟了大半生的失途女人。 温决带着殷无咎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行到校园优秀学子墙的时候,殷无咎停下来随便看了看,竟然就看到了温决的照片和资料。 上面的照片是温决毕业时候拍的,他比其他学生早入学两年,毕业的时候也才二十岁,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很年轻,眼神里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那种青涩,是殷无咎此前从来没有在温决身上看到过的。 他比温决小了太多岁,即便初相识的时候,温决那副壳子只有十几岁,但那壳子里的灵魂已经是个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了,再加上后来的岁月打磨,要仔细说起来,温决的心理年龄都快奔五十了。 殷无咎盯着上面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心里忆起温决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同自己说起过的一些往事,不由得想:他的父亲对他不亲厚,继母兄弟又恨不得他死,他的少年时期,一定十分的孤独和艰难吧。 而自己的少年时期呢? 殷无咎细细想了想,虽然儿时曾有血仇,却是有依有靠,是被用心呵护着成长起来的。 毕竟在知道那些真相之前,他从没觉得师父对他有过一点点的不好。 师父他,又可曾有过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我大学就是在这里念的,后来出国留学,归国后又回到了这里教书,现在一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温决看着那张照片,心中也不由有些感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617:57:38~2021-02-2721:0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瀞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节操15瓶; 第173章 现代的大学就相当于个五脏俱全小社会,古代学堂是不能比的,更遑论殷无咎曾经念过的那巴掌大的小书塾。 温决只是带着殷无咎随便走走,他也完全不觉得无聊,学校大概逛了一半,温决见殷无咎出了满脸汗,恰好旁边是个操场,就带他到操场的树荫下坐着休息。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学生过来玩单杠,殷无咎看见他们做引体向上,就想起温决以前也让他们练过这个:“所以师父以前教我们东西,都是这个世界的吗?” “嗯。”温决也被他勾起过往回忆,想到自己那些年忽悠过几个徒弟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惭愧,又见殷无咎半晌不再吱声,不免担心对方是不是不高兴了,刚想解释点什么,却听殷无咎没头没尾说了句,“我有些想他们了。” 温决从少年眼底看见了清晰的落寞和思念,可是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去安稳,因为他心里清楚,他们也许再也回不到那里,再也见不到曾经那群生死相交,宛如亲人、胜似亲人的亲朋好友了。 温决抬手揽过殷无咎的肩,轻轻拍了拍。 殷无咎也没抗拒,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了他身上,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的体温,殷无咎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往那边走过去。 温诀以为他也想玩一玩那单杠,打算过去陪他,转念想到他的身子,又有些不放心,但是跟过去后却见殷无咎并未靠近那单杠区,而是在一旁的一个铁质跷跷板旁停了下来,还伸手摸了摸那个翘在半空的座椅。 少年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眼里隐约流露出几分兴趣。 温诀说:“想玩这个吗?” 温诀就道:“那你上去吧。” 温诀在大商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跷跷板,但他知道殷无咎聪明,且这东西原理很简单,一看就懂,所以温诀理所当然觉得殷无咎看明白了。 殷无咎的确是看明白了这玩意儿的原理,但是对于它的玩法认知,却产生了一点小偏差。 只见他在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蹬了脚地面,就直接……以站着的姿势跳上去了,由于重力,被他踩住的那一头顿时落了下去,殷无咎一时重心不稳,身子大弧度的晃了晃,险些摔下来,吓的温诀几乎是瞬移到了他的身边。 在他伸手的时候,殷无咎恰好一把将他的手攥住了,从而稳住了身形。 殷无咎扭过脸来,面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惊吓,但他好像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反而看着温诀吐了吐舌,笑起来:“太久没活动了,身手都退步了。” 温诀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顿了一下,抬脚踩住杠杆,说:“站着容易掉下来,你先下来。” 殷无咎不以为意:“这又不高,摔不着我的。” 温决:“不知道刚刚险些摔下来的是谁?” 殷无咎还想说什么,被温诀不赞同里带着担心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好吧。”殷无咎有些不情愿的下来了,心想,这还没开始呢,就要结束,然而温诀在他下来之后,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被他踩过的地方,然后又让他坐上去。 殷无咎愣了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原来是这么玩的吗? 他顶着一张没见过世面的俊俏脸蛋,试探着坐了上去,温诀就走到了另一头。 这跷跷板显然是给成年人玩的,杠杆做的很长,一头摁下去的时候,另一头会翘的很高,一般都需要下面的配合着,另一人才能坐上去,但温诀只是意念轻动了动就跃了上去,并且完全没有因为重力而颠到另一头的殷无咎。 殷无咎感受着那种身体缓慢上升的感觉,看着温决的眼里不由有些错愕。 “怎么了?”温决问。 “你的功夫还在?”殷无咎觉得有些神奇,毕竟温诀现在可是换了具身体的,按理说,以前的功夫应该都没了。 温诀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如实说:“这似乎是门意念上的功夫,和这壳子关系不大,至于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殷无咎跟着温诀神奇的事情见多了,很快便接受良好,但是接着,似乎又有什么难解的问题缠住了他,并且这一次,他的表情比刚才严峻多了。 温诀心理年龄都四十六七岁了,要说心理素质那绝对是能八风不动的沉稳,可因为太在意对方,加上太轻易就得到了殷无咎的原谅,温决这心里时常地就有些不踏实,甚至有种现在做的不是跷跷板,而是坐在云端上的错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啪的一下掉下来,给自己摔个浑身碎骨了。 “无咎,有什么事情你就和师父说,不要憋在心里。” 殷无咎不知道怎么说,似乎还有些难为情,半晌,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才断断续续道:“那你说,这孩子算你的,还是……还是温崇洲的呢?” 殷无咎看着他眼里的错愕,以为他心里介怀,自己心里顿时也有些不是滋味。 “温诀是我,温崇洲也是我,不论发生什么,这个孩子都是我和你的孩子。”温诀在他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之前,定定的说道。 这时候也顾不上对方是不是忌讳着温崇洲这三个字了。 说来殷无咎心里的芥蒂并没有因为温诀的话而彻底瓦解,但是在孩子降生之后,看着那继承了温诀优秀眉眼的小小婴孩,他的一颗心,就彻底的归于了平和。 殷无咎生的是个男孩。 说起来容易,但是这个过程可谓九死一生,孩子是剖腹产的,前期复杂的准备工作自不必多说,孩子落地那刻,因为体内血流血压的陡然变化,殷无咎心脏负荷过大,直接出现了休克,抢救回来后,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吓的温决好几天不眠不休,自己都险些倒下了。 因为迟了几天才看到孩子,以至于殷无咎连小孩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都没见着,一睁眼,瞧见的就是个粉雕玉琢的缩小版温教授。 这也不奇怪,毕竟温决和温崇洲的皮囊几乎长得一毛一样。 殷无咎怀孕到最后两个月的时候手脚都浮肿了,坐着累的发慌,躺着喘不动气,整夜整夜睡不好,整得温决也跟着坐立难安,食不下咽,如今孩子平安落地,殷无咎也脱离危险,他才总算是松了口气,抱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直接在病床上睡了个混天暗地。 给殷无咎做手术的医生是岳仲宇,岳仲宇不是专业的妇科医生,但却是个绝对的天才型选手,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记忆与立体思维,又是温决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几个极信任的人之一,所以温决最开始打算给殷无咎体检,找的就是他。 岳仲宇一开始也觉得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随着各种检查报告的陆续出炉,他接受了男人孕子的这个事实,并且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甚至开始大量的研读关于妇科手术的相关知识。 明轩跟着宋折过来探望的时候,看着病床上顶着俩黑眼圈和一把巴青胡茬,憔悴的睡成个死人的温决,忍不住说:“没见过这妇科病房里爸爸躺床上,妈妈搁床边坐着守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生孩子的是他呢。”话落,十分不体贴的就想伸手给温诀拍醒了。 只不过手伸到一半,被殷无咎给拦了下来。 “别吵他。”殷无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不冲,但明轩莫名的,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他反应过来后,觉得不可思议且有些丢脸,自己刚刚竟然被一个小孩个镇住了,顿了顿,却又忍不住问:“哎,你小子多大了?” 殷无咎:“十八。” 明轩:“……操,老温他们行啊,平日里闷声不响的,竟然搞上个比自己学生还小的小屁孩,还给人弄出个儿子来了!” 他这一咋呼,不紧吵醒了温诀,还吵醒了睡在温诀臂弯儿里的小娃娃。 小孩睁开眼睛也看不清人,下意识就开腔嚎上了。 殷无咎忙伸手将他抱起来,手忙脚乱的拍哄着,俨然一副毫无经验的狼狈样。 明轩在一旁看的有趣,伸手捏了捏小孩肉肉的小脸:“这孩子长得可真水灵啊!” 小孩哭的更凶了。 殷无咎伸手撸开明轩的手,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差明显的写着“你很讨厌”四个字。 明轩的注意力就落到了殷无咎身上,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于是盯着殷无咎的脸看了半晌,又看看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孩,又看向殷无咎,最后朝着他的脸伸出了一只手。 这不着调的二世祖,捏了小孩不算数,竟然还想捏大人,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都得逞,手还没伸过去,就被温诀一巴掌给拍开了。 明轩只听见耳边传来“啪”的一声翠响,然后自己的手背就红了一大片,至于怎么被打的这一下,他连残影都没捕捉到。 明轩一边揉着自己生疼的手背,一边看向温决:“摸一下怎么呢,能少块肉啊?” 温决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幽深如许,仿佛能照的人自动自省。 明轩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 他这举动,不相当于摸兄弟老婆么! 这么想着,他心里竟又莫名的发酵出了一股子醋味:“你这家伙到底哪儿捡的这宝贝,皮肤嫩的都能出水了,简直比你这刚出生的儿子都好。”之前晒黑了他没怎么注意,现在一看,这高挑的骨架,清隽的身形,精致到没有半分瑕疵的瓷白脸蛋,这是二十一世纪的水土能养出来的人类吗? 不仅甩了自己身边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几条街,气度心性也远不是女人能比的……明轩毫不怀疑,要是他自己也遇上这么一个人,他估计也扛不住,甚至说不定就直接弯成根蚊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落5瓶;谢谢不眠 第174章 殷无咎之前晒得黑一截白一截的,经过温决这几个月的悉心照料,肤色是养回来了,但因为怀孕过重的负担,他却没有胖多少,卸下了肚子里的重量,整个人看起来单薄的很,也就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婴儿肥,产后温诀变着花样的给他补,一直到孩子两个月,才总算给他补出点肉来,一张脸也算恢复了健康的血色。 他们搬到了距离公司更近的温家老宅居住,温决平时去上班,殷无咎就在家看书看视频学点东西,同时看顾着小孩,当然了,温决给小孩找了保姆,吃喝拉撒一应有保姆料理,殷无咎也就偶尔陪他玩玩。 虽然温决手下的资产够他们花几辈子,压根用不着自己再赚钱养家,但殷无咎才十八岁,总也不能成日里游手好闲宅在家里,所以他计划着学点什么,等学成了就去找些事情做。 温决得了空的时候,会带殷无咎四处玩玩,远的近的,低到各种游玩观光景点,高到平民消费不起的豪华体验……殷无咎这个生活在电灯都没有的落后时期的古人,对这些感兴趣情有可原,但温诀一个资本主义大土著却也对那些东西西兴致勃勃的,这就让殷无咎有些意外了。 有一回,温决带着殷无咎去了游乐场,殷无咎见他那眼里含蓄的期待和兴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温决顿了会儿,说:“我儿时很羡慕别的孩子来这地方玩,就也吵着想让我父亲带我来,他被我磨狠了,终于带我来了,可事实上我只坐了一下旋转木马,那时候我应该特别小,总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这不让我碰那不让我摸,甚至跑也不许,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我的心先天就有缺陷,十分的脆弱……大概因为小时候太想要了吧,所以那些年我总想着,如果我的病好了,我一定要将这地方全玩一遍。” 听素来沉稳的温诀说起自己的童年,殷无咎不由就觉得十分的神奇,好奇他口中那个会哭会闹的小孩的模样,好奇他从一个哭鼻子的小孩长成如今这副伟岸模样,中间走过了多少自己不曾得知的路…… 那天是个双休日,游乐场里山人海的,温决占着身高优势耸在人群里一双眼睛四处看,一边问殷无咎:“你想先玩哪个?” 不远处恰好有群人坐着过山车飞驰而过,降下来时,尖锐的叫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殷无咎目力很好,抬眼望过去,那些人脸都吓变形了,但是等走到终点的时候,却又是一脸意犹未尽的兴奋。 他心里不由就很好奇这东西的体验,于是拉着温决往那山路十八弯的轨道看:“这东西安全吗?” 温决一愣,说:“安全。” 安全就行。 殷无咎当机立断:“那就玩这个。” 两人往那边过去,然而进去的时候,温决却又打了退堂鼓,站在那挪不动脚了。 面对殷无咎眼里的疑惑,他端着张深沉难测的脸,说:“这个有些刺激,我们循序渐进,先玩那个吧。” 温决指了个摩天轮。 殷无咎可无可不无,闻言就跟着去了。 随着坐舱缓缓上升,温决感受良好,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但升到高空的时候,突然起了不小的一阵风,那封闭的坐舱开始筛糠似的晃动起来,温决在低头往下一望,心里莫名就产生了一种被掉在半空等死的错觉,这要是掉下去了,舱门被从外面锁住,纵然他身怀轻功也插翅难逃了。 温决这么想着,心跳陡然变得很快。 “这东西安全的很,绝对不会掉下去的。”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温决立马在心里暗示道,然后他扭脸看向殷无咎,却意外的发现少年正满脸兴致的往远处眺望。 殷无咎忽然转过头来,温诀面上紧张的情绪一僵,即刻又换上了那副八风不动的高深。 因为他变脸变的太快,殷无咎并没有察觉到,亮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说:“在这高处看下面的景色,完全不一样啊。” “是啊。”温决笑着应和,心中却是不由几分自嘲。 他如今似乎真的是不论怎么折腾,这颗心都能承受的住了,可是这胆子却是越活越回去,比以前跑几步路就可能进ICU的时候还不经事了。 可转念一想,也是因为那时候了无牵挂,所以对于死亡,也没有多大的畏惧吧! 所以说,有所畏惧,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从摩天轮上下来,两人又去玩了几个其它几个项目,就像温诀说的,的确是越玩越刺激,再绕到过山车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 车厢很长,可因为人流量大,他们上去没多久一车人就凑满了,随着轻轻的机械音,车子缓慢滑了出去,温诀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心脏的位置,面部的线条绷的有些紧,他们前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因为他俩出众的长相,从上来之前就一直往他俩的方向瞟,注意到温诀一直绷着的脸,忍不住道:“大叔,你很害怕吗?” “没有。”温决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否认。 小女孩道:“还说没有,嘴唇都白了。” 坐在温诀旁边的殷无咎和那小女孩旁边的另一个女生听见这句话,一时都向温决看了过来。 殷无咎一看,他嘴唇确实有些白,不由伸手握了握温诀的手,发现这大热天的,他的手竟然有些发凉:“你怎么了?”殷无咎也有些担心。 温诀刚要说没事,车子忽然加速了,他顿时再说不出话来。 这个游乐场面积非常大,过山车的车轨不仅长,而且坡度和转弯都做的十分陡而险,遇到第一个俯冲的时候,温诀感觉自己人下来了,心却脱离身体悬在了半空,那种恐怖的失重感让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但是他死死的抿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速度降下来好半晌,他还没换过劲儿来,脑子里咚咚咚不停的打着鼓。 “还说你不怕,大叔,你不会打算闭着眼睛玩完全程吧?” 温诀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左前方的小女孩满脸戏谑的看着自己。 “你要是害怕就叫出来啊,憋着有什么用,玩这个不就寻求刺激的嘛!” 小女孩见他绷着张气质儒雅的俊脸不说话,一点也没觉得尴尬,又自顾自的说:“怎么,怕在男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啊?” “……”这小丫头,到底从哪儿看出来的? 温诀虽然有些无语,但是不得不说,心里对对方这句“男朋友”是十分受用的,继之前惜字如金的“没有”后,终于又一次开了腔:“小丫头知道的倒挺多。” 小女孩被他这么说一句,顿时更嘚瑟了:“我都十四了,可不是个小孩子了,刚才一路过来,就见你护着他,就那生怕让人磕着碰着的小心样,谁看不出来啊,不过不得不说,你这男朋友,做的挺称职的。” 殷无咎来这地方也有近半年了,当初那仅剩的点语言隔阂早磨没了,听着女孩的话,脸上不由的就有些热,热气一路传到心口上,将一颗心也熨的暖暖哄哄。 下一个转弯的时候,温决仍旧很紧张,但是想到小姑娘的话,他尝试着发出了声音,意思是还是有些压抑的,但随着后面的轨道越来越刺激,他作为一个中年的的矜持渐渐彻底抛到了脑后。 速度与惊险将他的肾上腺素激到了顶点,温决听这自己的声音似乎破了音,速度稍缓的时候,他偏头看向殷无咎,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那清澈透亮的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笑意,黑琉璃似的瞳孔里,则倒映出了温决自己的脸。 温决看到少年眼中的自己,神情张扬,畅快而肆意,不仅也跟着笑了起来,迅疾的风呼啸着卷起他们的头发,两人在尖叫声此起彼伏的高空,笑的像两个傻子。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温决有些晕,下台阶没注意脚下踩空了下,一个踉跄蹿出老远,殷无咎一伸手没拉住他,所有人都以为他得甩个七荤八素了,那俩女孩甚至惊呼一声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谁想下一秒,却从指缝中看见男人脚下一撇,以一个常人难以办到的姿势转了半圈,稳稳站住了身形。 小姑娘见他负手而立,只觉那身形挺拔如松,修雅如竹,说不出的韵味,憋了半晌,一抱拳一拱手,大声叫道!“哇靠大侠好身法,不知道师出何门何派啊?” 温决和殷无咎的孩子叫逢夏,殷无咎给取的,温决问他为什么要叫这么名字,殷无咎说是因为他们最初认识是在夏天,后来相逢也在夏天。 殷无咎儿时对于夏季这个季节其实是十分恐惧的,因为在他幼年的认知里,夏日就代表着炎热、饥渴、病毒和死人……但是自从温决的出现,那些就离他远去了,所以,这个季节与他而言,从此有了不一样的记忆。 说来殷无咎本来想让逢夏跟温决姓的,但温决说他那样辛苦的生下这个孩子,执意让这孩子随殷无咎姓,殷无咎对这个不是特别讲究,没想太多就同意了,只是两人都没料到,这个随意定下的姓,在日后倒是省了许多的事。 事情发生在殷无咎来到现代的第二个夏天,那时候的殷逢夏已经九个多月了,还不会说话,但是小身子十分的灵活,每天就像个小熊猫似的在地上爬来爬去,他白天睡得多,早上醒的早,醒了就在床上嚎,温决怕他吵醒殷无咎,每次一听他有动静,立马就翻身下床,给他从摇篮里抱起来换尿片喂奶,然后放到地上陪他玩。 因为昨晚上运动过度,折腾到了半夜,温决早上有些精神不济,坐在垫子上看着小孩玩耍,一个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多大悬念了,就日常而已 感谢在2021-02-2820:28:12~2021-03-0122:4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5章 迷迷糊糊间,温决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处在一片残垣断壁、宛若废墟的地方,天上耀眼的太阳几乎要将他烤焦,穿着大商服饰的百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身下汩汩淌出的血蜿蜒着蔓延到远处,汇聚成一汪鲜红的血泊。 这里,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事。 温诀看到那血泊里坐着一个小小的孩童,隔得有些远,那孩子脸上又沾了血迹,梦里的温诀看不清小孩的模样,只是下意识的想要走过去将那孩子抱起来,然而在剩下十多米路的时候,那孩子忽然剧烈的哭了起来。 温决听见那熟悉的哭声,忽然心头一震,等他重新凝眸看过去的时候,陡然看清了那小孩的脸。 趴在血泊里的小孩,竟然是他的儿子! “小夏!”温决的心猛的一震,几乎是飞掠着往那大哭不止的小孩身边跑去。 然而在他的手碰到小孩的身体时,小孩却忽然散做一团烟雾消散了。 那一刻,温诀心中的恐惧简直无以言说,他一边叫着小孩的名字,双手一边在空中乱抓,可是抓了半天什么也没抓到。 刚刚还烈日灼眼的天色,陡然就变得暗沉了下来,俨然呈出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瑟瑟阴风刮过温决的身体,带来一阵透骨的寒意,温诀觉得自己全身的温度都被卷走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凝成一座冰雕。 却在这是,他的指尖传来了一点温度,温诀下意识垂眸望过去,赫然发现自己的食指上闪耀着一圈暖暖的金光。 “叭……叭,爸,爸……爸爸……” 紧接着,温诀听到了几声软绵绵的,口齿不清的童音,那声音的内容,是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的爸爸。 小夏! 逢夏现在还不会说话,但是莫名的,梦里的温决心中就是知道,是他的儿子在呼唤自己,一瞬间,他陷在梦中的思绪清晰的意识到了眼下的这一切是一场梦。 所以他用坚韧的意志迫使自己清醒了过来。 视线渐渐恢复清明时,儿童房里温馨而充满童趣的一切映入眼帘,温决下意识想要抬手摁摁自己酸胀的太阳穴,手一动,发现被一股力量扯住了,他垂眸看过去,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梦里如烟消散的小家伙,此刻正好端端的趴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张可爱的小脸看着自己,见自己看向他时,小孩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两眼弯弯如月牙,右颊陷出一个小酒窝,他一只藕节似的肉嘟嘟的小手正抓着自己右手的食指,温诀食指动了动,恍惚意识到,自己刚刚梦里感受到的那股温暖,其实就是儿子抓住自己的小手传来的温度。 温诀看着儿子纯真可爱的模样,一颗心彻底落到了实处,流逝的温度也回到了身体里。 逢夏攀着温诀的手,蹬着一双小短腿往他身上爬,爬着爬着,额头就累出了一层细汗,干脆软了身子趴在温诀膝盖上不动了。 温诀见他又仰起脸看自己,拍了拍他微微拱着的小屁屁,问:“饿不饿,爸爸给你兑奶粉。” “爸爸。”小孩粉嫩嫩的小嘴张合了两下,发出了软软的一声,期间还啵出了一个透明的小泡泡。 温决一下呆住了。 他看着膝盖上的小肉团,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刚,刚刚叫我什么?” “爸……爸……”小孩又叫了一声,像是听懂了温决的话似的,当然了,这小屁孩一岁都没到,哪真能听得懂,估计也就听见温诀的声音,下意识开腔罢了,但是这一声爸爸,可听的温诀好一番激动。 温决一把捞起膝盖上的小孩,举起来,对着那肉嘟嘟的小脸猛亲了一口:“我的乖儿子,都会叫爸爸了,来,再叫一声听听!” 娃娃虽小,但是能感受到大人的情绪,温诀高兴,他也跟着高兴,又弯着眼睛甜甜的笑了起来。 笑完又对着温诀叫了一声:“爸……爸。” “诶!”温诀这回响响亮亮的应了一声,然后过了一会儿,又让逢夏唤他,简直像上瘾了一样。 小孩脾气倒好,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配合自己一大把年纪犯起傻的父亲,并且越叫越清晰,一开始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到后来直接就连起来了。 温诀乐的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又抱着殷逢夏去卧房找殷无咎,不知不觉间便将方才那让他揪心的梦境忘到了脑后。 等进了卧房,看着床上睡得安详的殷无咎,他那第一次被叫了爸爸的奇妙而激动的心情,才稍稍缓和下来些。 温诀放轻了动作走到床边,右手食指竖在唇畔,对小家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安静一点,别吵到爸爸,我们在这里等他醒过来,好不好。” “爸爸。”小孩压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又惯性的叫了一声,然后小身子一歪,侧躺到了床上,再一翻,就变成了趴着的姿势,接着朝着睡在床上的殷无咎爬去,爬到殷无咎旁边停下来,脸颊枕着小手看着自己年轻的小爸爸睡觉。 看着看着,小孩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殷无咎的脸。 温诀一个没注意,殷无咎就被他戳醒了。 殷无咎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睁眼的一瞬间,就看到了眼前儿子放大的脸。 这脑子还迷糊着呢,就听到小孩又“爸爸”了一声。 “……”殷无咎呆愣了几秒,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颠的趴在他身边的小东西都弹了两弹。 “你,你会叫爸爸了?”殷无咎讷讷地问了一句,然后看向温诀,又激动的重复了一遍,“他会叫爸爸了!” “是啊。”温诀忍不住笑起来。 在被孩子叫了第一声父亲的喜悦中,温诀抛却了梦境里的一切,可事情却没有就这样过去。 在之后的日子里,温诀又有好几次梦见自己回到了大商,有的时候是如第一次那样惨烈的场面,有的时候是混乱的朝堂,还有几次梦见了江锦安,贺毅阳和飞弧他们,梦见他们四处找寻着什么人,一开始的梦境里,温决不知道他们找的是谁,后来再做差不多的梦,就知道他们找的是突然失踪的殷无咎。 那些梦就像个电视连续剧,场景不停变换,但是每一次,天上都下着雨,那场雨,就像是温诀那日第一次的那个梦境的延续。 下着寒雨的夜里,飞弧他们满京城找寻着殷无咎的下落,一开始是小雨,渐渐的就发展成了瓢泼般的大雨。 “飞弧,雨下的太大了,你身上还有伤,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吧。”飞鸢在远处对飞弧喊道。 “眼下好不容易寻得一点线索,我必须抓紧时间追查下去,不然线索若再断了,也不知还能否再找到!”他说着,还要继续往前,然而刚迈了一步,却陡然感觉眼前一花,身子就往前栽了出去。 飞鸢心里一紧,忙飞身上前想要接住他,奈何隔的太远,还没等他靠近,飞弧就啪的摔到了地上,染了一身的泥水。 “飞弧,飞弧!”飞鸢跑过去,连唤了他几声,飞弧动了动,看样子并没有昏迷过去,但是却迟迟没有起身的动作。 “我扶你起来。”飞鸢说着,抓住了飞弧一只胳膊,然而这一触碰,却察觉到飞弧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飞鸢愣了愣,掰过飞弧的脸,想看看他怎么了,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满是湿痕的脸。 飞鸢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这个兄弟的痛苦与愧疚。 “飞弧,你还好吗?”飞鸢顿了顿,又补充,“陛下是天子,有紫薇星庇佑,定会吉人天相,平安归来的。” “主子将陛下交给我照顾,而我却,我却弄丢了他……殿下还怀着孩子,失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主子,飞弧有负您的嘱托!”他说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双膝跪地,对着一个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梦里的温诀一开始只是以一个上帝般的视角看着这一切,然而在那砰的一声闷响传入耳膜时,他在梦里忽然就有了具像。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往那边靠近,身随意动,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掠到了飞弧的面前。 在之前的梦里,温诀每次想要靠近谁,对方要么会突然消散成烟,要么就是他的身体从对方的身体穿过,他既碰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的人、听不见他的声音,然而这一回,温决却一下子就托住了飞弧撞向青石地面的脑门。 温诀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结果发现他的衣袖并不是古代的制式,而是自己睡前穿的那件长棉衫。 地上的飞弧和飞鸢同时抬起头来,看见温诀的时候,他们先是呆愣,随即眼里露出巨大的震惊,好半晌,两人才磕磕绊绊、十分不确定的唤了一声,“主子”。 温诀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他甩了甩脑袋,挥去了脑海里的异样,伸手扶住飞弧:“起来吧!” 就是在温诀去世的时候,飞弧也没哭过,可这一刻,听着这温和熟悉的声音,他的眼泪却啪的一下就滚落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的水洼里。 “主子,真的是您吗,您……回来了?” 第176章 温诀的心不由颤了颤:“是我。” 得到他的回应,飞弧心中蔓上巨大的欣喜,但是那喜色很快又暗淡下去:“主子,飞弧对不起您,飞弧将陛下……将陛下弄丢了!” 温诀看着他痛苦自责,狼狈万分的模样,再联想起自己这段时间过的日子,心里一时简直愧疚难当。 ——他满心欢喜的享受着与无咎的重逢时光,却竟然忽略了这些在意他们的人那么久。 “没事,他没事的,飞弧,你不必担心。” 飞弧愣了下,随即讷讷道:“真的吗,陛下真的没事吗?” “嗯,他没事,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温诀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 飞弧:“那陛下他现在在哪儿” “……”温诀,“他就在我身边。” 飞弧闻言,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哪里不对,等转过弯来,瞬间惨白了一张脸了。 ——陛下在主子身边,那岂不是意味着,意味着…… 温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立马补充道:“他没死,他还活着,我也还活着,飞弧,你别担心!” 温诀心里很清楚,在大商人们的心中,他早已是个死的差不多都尸骨无存的死人了,可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这只是个梦的缘故,温诀没有顾虑的说了这些话,殊不知此时此刻,他是真真正正的回到了大商。 飞弧一直以为回来的是温诀的魂魄,所以在温诀说那句话的时候以为殷无咎也死了,听闻此言,方才察觉到扶住自己的那双手,分明透着活人的温度。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相较于自家主子已经死亡的残忍事实,飞弧愿意接受这样的不可思议。 殷无咎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定了定神,他从床上下来,出卧室找了一圈没找到温诀,打温诀手机发现他手机就放在床头,心里彻底乱了。 “师父,师父,温决……你去哪里了?”他开始疯了一般的在屋子里喊起来,一边喊一边胡乱翻,一开始是翻那些能容纳人的大柜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理智渐渐分崩离析,最后荒唐的连冰箱杯子茶壶都打开检查起来。 师父如果有急事出门的话,肯定会跟他说的,这样突然不声不响的消失,顿时就让他联想到了师父曾经所说的穿越一事。 自己当时不也是睡着了,然后突然就穿越到了这个地方吗?那师父他,师父他会不会……也在睡着的时候,突然穿越了! 殷无咎想到这种可能,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无法想象,如果温诀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再也不回来了,他要怎么办! 大概是他翻找的动静太大,睡在床边摇篮里的逢夏被惊醒了,哇哇的大声哭起来。 殷无咎听见哭声,乱成一锅粥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分,他迈着软成棉花却又恍若灌铅的一双腿,挪到摇篮边,将孩子抱到怀里轻拍着哄起来。 但不论他做什么,小孩的哭声都止不住,结果最后,殷无咎自己都崩溃了,也跟着哭起来。 他抱着孩子跌坐在地上,后背失力的靠在床边,漫天的不安和惶恐,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吞噬。 温诀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无咎!” 殷无咎听见这一声轻唤,单薄的身子狠颤了一下,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来。 明亮的灯光照在殷无咎的脸上,他通红的眼睛与满脸的泪痕瞬间撞入了温诀的眼睛里,温诀顿时觉得自己一双眼睛生疼。 “师,师父……”殷无咎愣了好半晌,讷讷唤了一声,然后就抱着逢夏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坐的久了双脚发麻,刚起到一半就往地上摔去。 温诀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殷无咎,刚靠过去,却被殷无咎一把抱住了。 感受着怀中人颤抖的身子,温诀再顾不上自己浑身的湿凉,抬手回抱住了殷无咎。 “好了,没事了,我回来了。”温诀轻轻拍打着殷无咎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的柔声安抚着他。 过了许久,殷无咎才终于慢慢将他放开。 “师父,你刚刚去哪儿了?”殷无咎没有诉说自己方才恐惧无比的心情,可他不说,温诀也能猜到,甚至清晰的感觉到。 “我刚刚,回去大商了。”温诀很了解殷无咎的性格,他知道自己如果隐瞒,对方反而会更加的不安,所以便如实告诉了他。 若说他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个梦,那么在他听到殷无咎和殷逢夏的哭声,突然被空间拉扯回来,并且浑身湿透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他刚刚在睡着的时候,又一次……穿越了! 温诀虽然完好无损的回到了现代,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就此揭过,它就像两大坨将干未干的水泥,毫无保留地塞在了二人的心里,让他们心里既沉且堵,再也没有一刻的轻松。 仿佛有一柄名为离别的铡刀悬在了他们的头顶,不知何时就会唰的一下砸下来,将他们砸个身首分离,砸个肝肠寸断。 殷无咎本来还准备学些东西以便将来找份工作,现在工作也不找了,一天到晚的跟在温诀的身边,不仅自己跟着,还抱着逢夏一起,似乎随时准备着在温诀忽然消失的时候,带着孩子随他一道而去。 就连温诀去公司上班的时候,他也抱着孩子跟着一起,弄得公司高层和员工们纷纷好奇不已,可又怎么也猜不透这位一头长发、长相好看的男人和这粉雕玉琢的可爱男孩,与他们的老板,究竟是何关系。 温诀表面看着什么事也没有,其实心里也不好过,只是他不敢表现出来,若是他再乱了,无咎要怎么办如此过了几日,温诀可谓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竟然带着殷无咎去了城郊的一座古刹,打算找个高僧问问。 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那高僧看到殷无咎的一瞬间,就说了句充满玄机的话,大致意思就是殷无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一瞬间,温诀简直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问起高僧可有破解之法。 最后,那老和尚给了他们三串佛珠,父子三个一人戴了一串,听那老和尚说,这佛珠能将他们连在一起。 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但对于这段时间以来神经几乎崩断的温诀和殷无咎而言,好歹也算是种安慰。 虽然之后温诀再没有发生穿越的情况或者是做回到大商的梦了,但是心中那种会回去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甚至开始有意无意的料理起后事来,以防他们万一突然离开了,丢下的摊子无人接手。 然后,在一个大雨的天气,天空一道惊雷之后,他们就真的穿回去了。 大商朝。 都说春雨贵如油,然而这一场春雨,时大时小的连着下了半个月也没有停下,国内起了涝灾,刚播种下去的庄稼全被淹了个干净,不少百姓的房屋也被冲毁了。 朝中官员们没有办法,最后纷纷上奏说要祭天祈祷,希望老天能将这场下个没完没了的雨给收住了。 殷无咎突然失踪,朝中便由殷弘陵暂代朝政。 祭天仪式上,他穿着一身绛紫朝服,带着一群官员缓缓登上高台,为表诚心,他们甚至连伞也没打,就那么顶着噼里啪啦的大雨往几台上走。 仪式结束后,殷弘陵他们正下台呢,行到一半时,就见天际一道闪电,等闪电过去,台下围观的百姓陡然看着台上沸腾起来。 殷弘陵等人见状,忍不住缓缓的回过头去,然后,就看到滂沱大雨中,两个男子站在祭台的大鼎前,其中格外高挑的那个,怀中似乎抱着个孩子,一只手紧紧的护在孩子的头顶,而他旁边的男人,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大雨噼噼啪啪打在伞上,传入耳膜,恍若声声鼓擂。 殷弘陵以为自己眼花了,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哗哗淌着的雨水,再次看过去,那两人却还站在那里。 若说看到殷无咎,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么看见温诀,殷弘陵就有些懵逼了。 “鬼,鬼啊!”在他愣神的时候,他身后一个侍奉的小太监忽然尖叫了一声。 然后那些大员也如梦方醒,接着乱了方寸。 他们亲眼看着死了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这不是鬼就是诈尸,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这么想着,那些人面露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而那些跟着上了祭台的守卫,则举起长矛对准了温诀和殷无咎,有些忠心的官员则指着温决叫道:“你,你放开陛下!” 温诀视线四下扫了圈,不由有些头疼。 他要如何解释自己一个死人忽然出现在这里呢? 就在他苦恼之时,天空又起了一道惊雷,然后紧接着,恍若瓢泼的雨势渐渐转缓,然后停了下来,更神奇的事,天际的云层里,露出了半边太阳,同时一轮彩虹显现出来。 第177章 “天……天神降临,天神降临了!”大概不论走到哪,缺什么都不会缺带节奏的,人群中也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句,刚刚惊恐万状的那些人,面上表情在数秒的停顿之后,渐渐由惊恐转为狂喜,甚至有人膝盖一弯,俯首跪拜了起来。 一个两个,一群两群,那些刚起来没多久的老百姓,稀里哗啦又跪了一地。 在大商人心里,彩虹乃是祥瑞之兆,再加上温决他们一出现,连下半月的雨忽然就停了,这对于封建迷信的古人而言,除了神灵降世,再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甚至就连殷弘陵等几位王爷与那群饱读诗书的大臣,在短暂的犹疑之后,也选择相信了这个“事实”,纷纷当阶跪地行礼。 殷无咎与温诀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语,而无语的同时,又有几分松懈。 ——温诀死而复生,殷无咎突然消失又突然的出现,还有温诀怀里的孩子……这些本来很难解释清楚,绝对能让小逢夏这两位父亲焦头烂额的事情,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迎刃而解了。 天神就天神吧,总比被所有人当成妖魔鬼怪,追堵截杀的强。 温决很快调整好心态,随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之态,悠悠道:“吾奉天命下凡,是为扭转大商国运,庇佑大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来……” 虽说这些话是用来忽悠人的,可也并非信口胡诌,温诀普一出现在这里,就先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再联系刚刚百姓们口中那句“雨停了雨终于停了”的欢呼,就猜测大商这段时间以来可能是害了涝灾,所以才巧妙的运用了风调雨顺这么一词儿。 百姓们心里本就认定了温诀的神仙身份,听他这么一说,简直等于吃了颗定心丸,接踵而至的就是三生有幸一般的激动欣喜,以及……想自戳双眼的懊恼悔恨! 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们脸上交替登场,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将那一张张平平无奇的面孔硬是描成了色彩斑斓的星光大舞台。 温将军不是什么邪魔煞星,竟是历劫而来的天神! 难怪他战无不胜,神勇非凡;难怪大商这些年来日渐繁荣,再无敌强进犯;难怪他死了还能重生,难怪他一张脸烧成碳球还能复原…… 当人们觉得一个人坏的时候,会搜肠刮肚去联想他的恶处,与之相反的,当他们觉得一个人好,也会竭尽所能去挖掘那个人闪光点。 直到此时此刻,大家才恍然惊觉,温将军虽然总是冷眼冷面,可并没有伤害过一个平头百姓,除了当年坑杀三万叛军之外,他其实没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弄下马的,也都是些鱼肉百姓、蝇营狗苟的贪官污吏,国家蛀虫……所以,他们那些年,究竟为什么死活觉得温将军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对其避之唯恐不及呢? 简直是鬼迷了心窍了! 这其中有两人的心情和反应与其他人稍有不同,那就是江锦安与贺毅阳,特别是贺毅阳,他一开始很久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也不管是什么场合,直接就冲上去一把抱住温诀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埋怨数落带表达担心的,眼泪鼻涕转眼糊满了温诀那价格不菲的高级定制西装。 温诀好脾气的任他发泄着,末了轻轻的拍了拍他肩膀,说:“别哭了,再这么哭下去,以后手里的兵可没人信服了。” 贺毅阳这才一吸鼻涕,慢慢从温诀身上退开了,结果这一抬头,就对上了小逢夏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 “这,这小不点是?”贺毅阳讷讷的问。 温诀顿了下,说:“是无咎的孩子。” “你有儿子啦!”贺毅阳立马看向殷无咎,短暂的惊和喜之后,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等等,你,你……你怎么会有儿子的,你怎么能有儿子呢,是哪个女人的孩子?” 在贺毅阳的思想观念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一夫一妻之类的忠贞观念,可是这事发生在殷无咎的身上,他就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他可是师父的人啊,他既然与师父在一起了,怎么可以还有别人呢? 温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为防止他越想越离谱,于是道:“没有什么第三者,这是我和无咎的孩子。” 贺毅阳一愣,然后直接糊涂了,半晌一抹脸,道:“您……您和无咎的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刚刚那一下大概是抹的太重,原本白嫩的脸泛起了一片红,配着那副呆呆愣愣的表情,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可爱与喜感,逗的温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意思就是这小家伙,是师父与你师兄生的孩子。” 贺毅阳闻言,一双眼睛极有灵性的扫了扫殷无咎的肚子,然后又犹豫着扫了扫温诀的:“这,这……”他想问这孩子是谁生的,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怎么可能,于是“这”了半天,连个屁都没这出来。 “你师父可不是普通人。”温诀暗示性的说道,话音落下,贺毅阳立马悟了,“师父的法力这么厉害吗,那这小孩是您直接变出来的,还是变到无咎肚子里生出来的,还是变到您肚子里生出来的,或者像您以前同无咎讲过的那什么《西游记》里的孙猴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 温诀见他大有说个没完没了的趋势,截断他的话语道:“从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你也想生一个吗?”他说着,视线悠悠落在了贺毅阳的肚子上。 贺毅阳脑子里想想了一下自己挺着大肚子的模样,冷不防打了个寒噤,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摇着头道:“不要不要。” 至此,这个话题终于告一段落。 不等温诀他们回到宫中,他们归来的消息已经被百姓们奔走相告的满城皆知了。 却说在温决中毒之后,殷无咎下令查封了护国将军府,不过之后他再没管过那里的情况,即便后来知道南熙他们还潜伏在里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选择了放任。 后来殷无咎走丢,飞弧去找他们,希望他们能帮忙找寻殷无咎的下落,温诀旧部因为觉得是殷无咎害死了温诀,一开始都不愿意,飞弧无奈,只能向他们说明了温诀和殷无咎的关系,可惜的是,就算出动了能出动的所有人,终究一无所获。 数日前雨夜,飞弧找寻殷无咎下落的时候,温诀突然出现,主仆刚说了几句话,温诀身子闪了几闪,又陡然的凭空消失了,这可把飞弧和飞鸢弄了个目瞪口呆,事到如今,他们一直窝在将军府里为这事儿发愁呢,这日正商量着要不要再去找找,就听见一个小弟火急火燎的,说主子和陛下回来了。 几个人听见消息,几乎是直接跳了起来,也不管是不是□□的,就全□□出去了。 “大胆,何人胆敢阻拦御驾!”随行侍卫险些被这群突然出现的人给弄懵了,唰的抽出兵器对准了他们。 南熙向他们简短说明了来意,然后直接对着为首那辆最为豪华的马车喊了一句:“公子,您在里面吗?” 虽听属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可在没见到真人之前,他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已,直到那车门被人从里打开,露出了一个让南熙无比熟悉的身影。 虽然男人身上穿着他从没见过的衣服,虽然那头记忆里如瀑的黑发变成了很短的深棕,虽然那张脸,是与南熙记忆里温诀离世时形如枯槁的状态、截然相反的俊美与康健,可南熙还是一言就认了出来。 公子,真的是公子! 这一刻,南熙简直要喜极而泣。 他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那句从小唤到大的公子“公子”,然后就想冲到温诀的面前,结果刚动一步,就被士兵的长矛对准了喉间。 “住手,放他们过来。”温诀道。 他现在就是大商的神,在众人心中说话比皇帝还管用,那群侍卫闻言立马老实的收起了手中的武器,给南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来。 温诀迎着他们眼里的欢喜与热切,心里漫上一种无法言说的暖意。 想当年他招揽这些人时,满心想的不过是完成系统任务,何曾料到这些人会对他交心至此,温诀想想,自己那时候一心想要留在这里,几乎完全没想过要再回到现代,完全是有原因的。 当初乍然回到现代,举目四望,他感到的是漫无边际的孤独和茫然,然而这一刻,却唯有满满的亲切,就好像这里,才是他出生成长的故乡。 回宫途中经过他们以前居住的宅子,一众人进去转了转。 这里本来是一个很温暖的家,记录了几个孩子的成长,承载了无数美好的回忆,可随着温诀的拭去,却变成了一个伤心地,江锦安见自己年迈的爷爷每天在这睹物思人,就带着他搬了出去,只三五不时的过来打扫一回,可就算打扫的再勤,没人住着,也就没了那股子人气。 他们进去的时候,就感到一股清冷寥落之气扑面而来,但是很快,这清冷气息就被一股热闹的氛围给蒸发殆尽了。 在温诀表示孩子是自己用法术变出来的之后,不仅贺毅阳信了,其他人也都信了,唯有飞弧、南溪和沈寄梅等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心情复杂,可同时也对这个活泼可爱,健健康康,和寻常孩子并无二致小孩抱有更多复杂的情绪。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小逢夏被温诀放在地毯上自己玩的时候,温诀那群属下就蹲在地上围成一圈看他,看着这个和他们英伟无双、无所不能的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家伙,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小孩打个哈欠他们觉得可爱,吧唧个嘴他们觉得萌萌哒,啃个小脚丫子觉得无比神奇,大惊小怪的简直像群刚来地球没见过人类幼崽的外星佬。 “哇,他好小啊!” “也太可爱了吧!” “身体好软啊,这小脚怎么可以翘的这么高!” “越看越觉得这眉眼和主子像,你们说这小不点以后能长得和主子一样高、一样俊美吗?这么小的一团,究竟要怎么长得那么高大呢?” 有人听了这话,立马反推道:“是啊,那主子小的时候,难道也像这小不点这么小的一坨,也这么可爱吗?”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群属下这么幼稚! 正这么想着,就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温诀侧过头去,见殷无咎正笑眼弯弯的看着那边。 察觉到他的视线,殷无咎侧过头来:“没想到师父的这群属下,也都挺可爱的。” 温诀:“我也没想到。” 谁能想到曾经被人们视为人间地狱、能拆骨吃人将军府里,能养出这么一群沙雕呢! 殷无咎看着自己半点不怕生,咧着小嘴笑出一个酒窝八颗牙,和那群汉子们玩的不亦乐乎的小逢夏,道:“看来儿子以后不愁没伴了。” 温诀道:“你不怕他们给这小子带坏了?” 殷无咎:“师父的人,我信得过。” 之前殷无咎穿越了,临近诸国又开始蠢蠢欲动,甚至有几个蛮邦联合着偷袭了大商边境,还扬言要拿下大商,结果现在殷无咎和温诀回来的消息传过去,那些人顿时闻风丧胆、没等温诀带兵打过去,就屁滚尿流了。 温诀和殷无咎的关系虽然没有明说,但时间一长,人们心里也都有数了,这要放在从前,那些老封建肯定得吵翻了天,指不定要上演多少场的以头抢地以死明鉴,可这本来于是不容的事,在明的绝对权威面前,全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现在的温诀在他们眼里,别说断袖,估计就是乱.伦,他们也能觉得是天命所归了。 温诀直接住进了皇宫,成为了殷无咎的后宫,而因为皇帝的后宫就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女人,再进宫的宫人直接就被取消了净身这道程序,与此同时,殷无咎的那群属下们和朝中官员,进出皇宫也就没了那许多要命的忌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0322:30:42~2021-03-0522:3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桃奶糖qaq1瓶; 第178章 温诀在宫里住了一阵子,除了偶尔帮殷无咎批批折子之外,就是睡觉乘凉带娃娃,这宫里以前的妃子们还得争宠呢,温诀连争宠都不用,同时也没人敢管他,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自在。 不过这人闲的狠了也不舒服,于是温诀就寻思着找点事情做。 他那会儿正教逢夏认花园里的东西呢,一边将这想法和殷无咎说了,殷无咎看着他温和耐心的样子,不禁就想到了之前那一次温诀回学校给他的学生们讲公开课的情形,当即说:“要不师父便去国子监给那里的学子们授课吧,你讲的那些,可比国子监的那群先生讲的有用。” 于是就这么,温诀跑国子监去干回了老本行。 《帝王攻略》这本书,发展到男主登基杀死反派后就完结了,所以这个世界之后怎么发展,已经不受剧情约束了,这也就意味着温诀现在想干嘛干嘛。 他在国子监里什么都教,文学、历史、政治、兵法、算数、武功,讲武功的时候谈到受力,又由受力谈到物理……简直是上天入地,百无禁忌了。 想当初他教殷无咎他们的时候,因为担心被人怀疑身份,对于许多知识是闭口不提的,但是现在,他完全没有了这种顾忌,反而是他讲的内容越新奇,他在学生们心里的神棍形象就越牢固。 以前进国子监学习的人,想的是日后入朝为官,青云直上;现在的人却觉得进了国子监就是在学天上的文化,保不齐还能得个修炼之法,飞升成仙呢。 温诀有一次出去逛街,偶然间听见了这种说法,回去就泼了学生们一桶冷水。 大致意思就是自己教的东西顶多让他们在日后的生活工作中更加游刃有余,至于那些想修仙的,趁早打消了念头,或是另谋高就。 当年殷无咎开始搞变法的时候,是连国子监的招生政策也给改了的,招生不再看家世背景,只看才学,所以如今能进这地方读书的,都是在全国选拔上来的尖子生。 这些人虽有的真有那成仙的想法,可听了温诀这话,倒也没一个甩手走人的,因为就像温诀说的,他教的那些东西,是实用的,而且可以说是太有用了,不说别的,就算数这一样,比敲算盘可快多了,而且记账也特别的简洁明了。 久而久之,就连国子监里的其他先生,也都跟着搬个凳子凑过去旁听了。 逢夏两岁多,已经是个能跑会跳的小捣蛋鬼,一天到晚的蹬着双小短腿到处倒腾个不停,温诀上课的时候他总冷不防就溜了进去,偶尔学生们正写笔记呢,写着写着就看到一只白嫩嫩的小肉手从桌子底下冒了出来,有时候摸走了学生桌上的小摆件,有时候又作怪的将一只小蚂蚁或者一个小玩具放上去,让那些东西跑到学生的课本上。 他有许多别人没见过的玩具,小枪小车小螃蟹,有木头的也有铁皮的,有的上劲儿有的用柴油,蓄力后放在地上就能跑出老远,是温诀画了图纸和殷无咎一起做出来的,温诀虽然主要搞文学,但理科方面的也有些涉猎,而且那些年制造大炮这些兵器之类的时候,没少从系统里调图纸学知识,像这种原理简单的东西,几乎是不用动什么脑经就能弄出来。 那些学生们有时候会被这小家伙吓得一跳,反应过来后又拿起翻下桌子掉在裆上,小轮子仍旧嗡嗡转个不听的玩具满脸兴趣的研究起来。 殷逢夏长得可爱,性格也讨喜,加上他又是这些学生们敬爱的老师的儿子,所以学生们都十分喜欢他,总爱忍不住的逗他玩,有时候玩的忘了形,就被温决一回头抓了个现行。 每每这时候,温先生就会板起一张脸,走过去没收了玩具,然后一把捞起小孩给弄了出去。 小孩也不哭,被父亲夹在胳膊上的时候,还笑着朝刚刚被他捉弄了的一个学生招手:“我下回,下回再来找你玩哈!” 那学生名叫谢曲怀,其实也才五六岁的样子,他父亲是温决以前的旧部,在战场上战死,三年前他母亲也因病去世,他于是跟着家中叔婶一同生活,后来被温诀带进了皇宫养着,温诀见他聪明,就让他进了国子监跟着读书。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那一日,温诀带着逢夏出门,想起了自己旧部留下的这个孩子,便顺道过去看看他,结果就看到他在院子里跪着,数九寒天的,天上还飘着鹅毛大雪,男孩膝盖被雪没了大半,一看就跪了很久的样子,身上发红,嘴唇发青,连着细长的睫毛上都结了冰。 逢夏那时候点,正是懵懂的时候,看见他那副样子,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孩冻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指不定脑子都糊涂了,跪在那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尊小冰雕。 逢夏见他一声不吭的,踩着积雪摇摇晃晃凑到他面前,小大人似的道:“本殿下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殿……下?”曲怀终于说了句话,却好像无法理解这句话里的意思般。 “嗯。”逢夏见他终于吭了声,定定点了点头,然后忽然伸出裹在棉袄里的手摸了摸谢曲怀的脸,小孩娇嫩的肌肤被狠狠冰了一下,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抽回了手,生理性打了个哆嗦。 然而几秒后,他却又伸出一双手捂住了谢曲怀的脸:“本殿下给你暖暖吧,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 谢曲怀脸已经冻僵了,压根没什么知觉,但是那一刻,他却觉得有一股暖意顺着他的脸颊一路蔓延到了心里。 要么怎么说他是个孩子呢,想着这么给对方暖暖,却不知道叫人起来,他的手这么举了一会儿,手都酸了也没给跪在地上的人捂热点,反而是自己的手也变成了冰凉。 “起来吧。”温诀说。 谢曲怀眼里露出几分犹豫。 温诀说:“有我在,不会让人伤害你。” 殷逢夏立马在一边奶声奶气的附和:“是啊,有我爹爹在,没人敢欺负你的,我爹爹可厉害了,宫口的人全凑一块也打不过他。” 谢曲怀早慧,听到殿下这个称呼,大约就猜到了殷逢夏的身份,听闻此言,还能不知道温诀是谁,他单薄的身子颤了颤,然后双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然而跪的太久了,压根就起不来。 温决看出了他的难处,一伸手将他抱了起来,继而往屋里走去。 走进大厅,就看到一个女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围坐在火盆边烤火,女人手里抓着一碰瓜子嘴皮子翻飞的嗑着,俩小孩则一人抱着一包小零嘴吃的欢快。 看见温诀的时候,她先是愣了一下,等注意到被温决抱在怀里的谢曲怀,语气又变得不删:“你是什么人,你将这小杂种抱进来干什么?” 温决顿时沉下了脸:“你叫谁小杂种?” 女人有些被他眼神里的危险所震慑到,不由缩了缩脖子,但是很快她又拉回了自己的底气:“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成日里好吃懒做,还和弟弟妹妹抢吃的,不是杂种是什么?” 女人嗓音尖锐,大声说话的时候简直像无数根针猛刺在人的脑皮层上,温诀明显的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身子颤了颤。 他心里少见的生出一股怒火来,冷这声音道:“来人。” 很快,隐在暗处跟着他的十来个属下从屋檐墙角各处跳了出来。 女人看见这些突然出现的面无表情的男人,顿时有些傻了,半晌,看着温诀惊恐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温决不接她的话,只冷声吩咐:“将他们都从这里赶出去,再不许踏进这大门一步。” “是。”属下们齐声应了一句,然后动作利落的靠过去抓了人。 “你们凭什么赶我,这里是我家,你们凭什么赶我走,还有没有王法了?” 温诀说:“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为什么能住下这碧瓦朱檐之下,享受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这孩子的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可是你却这么对他的孩子。” 女人面上顿时露出几分心虚:“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子碌的上司,”温诀顿了下,想到以这女人的智商,可能还想不明白,又补充了句,“温崇洲。” “温,温,温温温……温将军!”这三个字吃口,女人一瞬骇然色变,然后一个屁股蹲跌坐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温决不再看她们,让侍卫将她们直接丢了出去,那女人大概是吓坏了,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一句了。 虽然还后两个孩子,但温诀也不担心她们活不下去,就那女人和她那女儿身上佩戴的珠钗首饰,就够她们好一阵活头了。 温决转身将谢曲怀放在了一张椅子上,拿雪给他搓暖冻坏的手脚,殷逢夏在一边好奇的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温决就给他解释了。 小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将注意力落到谢曲怀身上:“那个女人是不是欺负你了,她不是你的娘亲吗?” 谢曲怀摇了摇头。 小逢夏又问:“那你的娘亲呢?” “去世了。”谢曲怀嗓音沙哑道。 逢夏还不太懂去世这个词所蕴含的悲伤意味,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也没有娘亲。” “不过我有爹爹和父皇,你有爹爹和父皇吗?” 温诀见自己这蠢儿子越说越离谱,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我爹爹也死了。”谢曲怀说着,红红的眼睛里蓄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啪的咋了下来。 殷逢夏这回总算看出人家难过了:“你怎么哭了……我把我的爹爹和父皇分给你吧,你别哭了好不好?” 谢曲怀这一哭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温诀也不知他心里积攒了多少的委屈,也没劝,沉默的任由他发泄,只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过了许久,小孩终于止住了哭声。 大概是他哭的太有感染力了,逢夏也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等人不哭的时候,他就拉着对方的手:“你跟我们回皇宫吧,皇宫面什么都有,而且还有很多叔叔陪我们玩的,他们全都特别特别厉害,有他们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了,我还可以把我的玩具给你玩,我有很多玩具的……” “扰乱课堂,你今后再没玩具可玩了。”清淡里带着严厉的一句话,拉回了谢曲怀的思绪,他抬眼看去,恰见那高大的男人,在小孩的屁股上啪的拍了一巴掌。 殷逢夏瞬间垮下了脸,扁着嘴,可怜兮兮道:“父亲,孩儿知错了!” 温诀没好气:“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殷逢夏就这么被他老爹众目睽睽之打了屁股拎出了课堂,这时候,他还在满心的为着即将断掉玩具来源的“噩耗”而忧伤苦恼,却不知道,在他玉树临风的多年之后,这段黑历史会反复被人拎出来取笑。 第179章 温诀就像是大商国的一根定海神针,有他在,外敌再不敢入侵,百姓们心里安稳,哪个官员想搞点小动作的,心里也要担心会不会被神通广大的温将军,不,温博士给发现了,于是蝇营狗苟的人就少了很多。 国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状态,向着繁荣昌盛的康庄大道奔腾而去。 时光荏苒,眨眼间小逢夏便长成了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他完美的继承了两位父亲身上所有的优点,十七八岁的年纪,已有一副同龄人望尘莫及的高挺身板,长眉凤目,气秀神清,一身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也不知勾走了长安城中多少少女的芳心。 然而这尊贵的小殿下谁也看不上,却偏偏喜欢绕着文渊阁大学士谢曲怀转个不停。 “逢夏呢?”中秋佳节,一家三口坐在院里赏月,温诀一个没注意,就不见了殷逢夏的身影。 殷无咎道:“说晚饭吃多了,要出去转转。” “这坐不住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温诀说着话,打算拈块月饼吃吃,然而手伸过去却摸了个空,偏头一看,桌上就剩个光溜溜的白盘子了。 温诀手在半空顿了顿,三根手指无意识轻搓了两下,将手收了回去:“晚饭吃多了,还销完了一盘子的糕点?” 殷无咎往他手边看了一眼,看见那空荡荡的盘子,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温诀喝了口水,叹道:“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殷无咎却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下,道:“曲怀那孩子,自从搬离了宫里就一直一个人住着,今日中秋,也不知他怎么过,逢夏过去陪陪他也好。” 虽然殷逢夏没说自己去哪儿了,但他们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猜到,那小子八成是跑谢曲怀那儿去了。 他们俩虽然并不惯着殷逢夏,可那孩子从小身边总一大群人围着宠着,也就养成了他肆意张扬,且心无城府的性子,有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压根就藏不住,宫里就没几个人不知道他对谢曲怀的心思的,他自己也不在意,就差脖子上挂个喇叭走哪说到哪儿。 刚吃糕点时候他还说这糕点味道不错,曲怀肯定会喜欢,这一眨眼功夫,整盘子就给人送去了。 温诀:“逢夏与他走的太近了,你不在意吗?” 殷无咎道:“只要他喜欢,是什么人,也不重要了。” “只就怕咱这儿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到头来要伤心啊!”温诀面上不由染上了几分老父亲的忧愁,“我看曲怀对他,可没那意思。” “师父怎知,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呢?” 温诀道:“我没瞧出他对夏儿有什么意思,而且咱们儿子那调皮捣蛋的性子,鬼见了都愁,有什么可喜的,曲怀能这么多年不嫌他,估计也就顾念着你我。” “曲怀确实是顾念着咱们——念着咱们养他一场,所以当初才执意搬出皇宫,才不敢与夏儿有分毫逾矩。” 温决一愣,放下了手里的杯盏:“你是说……” 殷无咎点了点头:“咱们就夏儿这一个孩子,他又是皇子,将来需继承大统,若也走了你我的路,来日必定困难重重,曲怀本就早慧,又如何想不到这些,反倒是师父事事清明,却独在感情上如此迟钝。” 温诀看着殷无咎,倏而陷入了沉思,深邃眼眸里渐渐流露出复杂神色。 殷无咎被他注视的有些莫名:“师父为何这般看我。” 温诀悠悠道:“想当年,你还是个张牙舞爪的小家伙,这一晃眼,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殷无咎露出几分浅淡笑意:“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不是当初动辄羞赧的少年,听温诀说起这些,面上仍是清风朗月一般的平和。 温诀忽然想起什么:“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殷无咎想了想,说:“那时候还小,也不懂这些,如今向来,莫约是在从军之前吧。” “……”温诀讶异道,“那时你才十三岁。” 殷无咎垂眸看着自己落在衣服上的手:“那一日.我与师父檐上夜话,师父握着我的手拉我站起来的情形,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后来你让我去你屋里睡,我心里既激动又胆怯,在门口徘徊许久,才终于进去了。” 温诀想了想,脑海里有了些印象。 所以自己是有多粗心,竟然连这也没发现,他甚至后来亲耳听他说,还觉得那不过是年少无知的戏言,并置若罔闻的不当一回事。 “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殷无咎轻轻握住了温诀的手:“能有今日,我便是做梦也能笑醒,又何谈委屈。” 他总是这么体贴,窝心的让温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温决忍不住将殷无咎搂进了怀里。 殷无咎面上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不过容颜干净,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痕迹,且因为时常练功的缘故,仍旧保持着清隽的身材,看着更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要走在外面,绝不会有人相信他已经三十五岁了。 温诀抱着他的时候,他便放松了身子靠在温诀身上,两人认识近三十年,在一起也快二十年了,早已到了一种知心着意、水乳.交融的地步,任何的互动都显出一种水到渠成般的和谐与自然。 温诀无意识的用下颌轻蹭了蹭殷无咎光洁的脸颊,成年男性那浅浅的胡茬摩挲在脸上时,带起一阵异样感觉。 殷无咎不禁便有些情动,他双臂揽过温诀的脖颈,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亲。 然后缓缓向上,一路过去,最后落在了温诀的唇上,辗转亲吻起来。 天上一轮银月如盘,静幽幽洒落下来,笼的园中气氛愈加浓烈。 温诀托住殷无咎的腰,一把将他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嗯……”炙.热掌心钻入绣着栩栩龙纹的明黄衣襟时,天子难耐的发出了一声轻哼。 隐在暗处的侍卫对这场面早已见怪不怪,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宫殿。 “师……师父!” “嗯……” 从院中到殿内,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着身上的人终于缴械,温诀才放任自己迸发了出来。 殷无咎趴在温诀胸膛上,抬起一双4水色氤氲的眸子看他,气息不稳道:“师父还是……还是这般厉害!” 殿外,年轻的小宫侍听着里面声音终于止歇,红着脸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来。 对面另一个小宫侍听见了,道:“你叹什么气啊?” 宫侍磕磕巴巴道:“温将军也太,也太厉害了!” “是啊,整整两个时辰……这说出去谁信他是快五十的人呢!” 按照温决自己的身体年龄来算,他现在是四十八岁,就是在外人眼里他是温崇洲,那也有四十五了,这都快天命之年的人,在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宫侍眼里都是爷爷辈的人了,还能这么,这么威风……简直叫他们叹为观止。 温决抱着殷无咎去内殿温泉池沐浴了一番,神清气爽的回到寝殿,乱七八糟的床铺已被收拾的干净妥帖,两人相拥着躺在上面,眨眼便陷入了一场好眠。 至于下一辈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便自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