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书后成了暴君的铲屎官 作者:透明草莓 文案: #这是一篇立志往死里宠女主的种田文# #除了宠妻,朕什么也不会# 天下人都说,暴君狄扬凶狠冷酷,遭受天谴,所以才会连续克死六个未婚妻。 可是狄扬真的很想娶个皇后。 国师给他推演运数,说他命太硬,阳气太旺,必须娶一个命格奇诡的女子做皇后。 据说天下根本没有这样的女子。 狄扬很绝望,看来朕这辈子没资格拥有皇后了。 * 叶秋彤穿进一本古早谋权篡位朝堂文,却错拿了萌宠文的剧本,书里英俊潇洒的男主跟她没半毛钱关系,这波白穿了。 更要命的是,她被诬陷杀了人,为了苟住小命,叶秋彤连夜出逃,被一群禁卫军堵住去路。 叶秋彤懵逼,自己怎么会惊动皇帝的人? 不管了,拼了!她举起镰刀勾住面前锦衣华服的漂亮男子。 “你们,别,别过来,我有人质!信不信我杀了他!” 书中那位早该被文韬武略的男主砍死的暴君狄扬:“信信信!皇后说得对!都给朕退下!” 狄扬(小心翼翼):“皇后啊,你可千万不能手抖,不然就成太后了。” 狄扬(期期艾艾):“认出来了吗,我是你的狗。” 叶秋彤:“……” 她知道有首歌叫:你是我的眼。 第一次听说还有:我是你的狗。 “什么皇后,你谁呀?情况好像不太对?” 重生后苦等机会篡位夺权,继续走上人生巅峰2.0的男主哭得超大声:“我也觉得情况不太对!” 内容标签: 女强 女配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秋彤,狄扬 ┃ 配角:预《小可怜女配有了上帝视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除了宠妻,朕什么也不会! 立意:一个人的时候要坚强,两个人的时候要坦荡。 第1章 她来了她来了 啪! 叶秋彤摔在地上,痛得眼冒金星。 她懵了一瞬,从地上爬起来,想看清这是什么地方,模糊中有个东西绊了脚,她顺手一摸,竟然从脖子上扯下一根断裂的绳子来。 叶秋彤脑子有些短路,这什么情况,莫非我刚才在上吊?可我不是在公司卫生间猝死了吗? 五分钟之前,叶秋彤在公司接了个电话,她爸妈让她出钱给她大哥买房子娶媳妇,要是拿不出钱来,就回老家去嫁人。 他们给她找了一个死了老婆的半截老头子,听说那老头家拆迁还原了十几套房子,愿意拿出一套来做彩礼。 她爸妈看中了房子,至于女儿什么的,哪有儿子传宗接代重要。 叶秋彤当然不肯当包子,双方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她急怒攻心放狠话,说自己还不如死了下辈子做个孤儿。 哪晓得一语成谶,她心脏病发作死在了公司卫生间里。 但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死了怎么瞬移了。 这是不是到了所谓的阴间地界,叶秋彤手里捏着那根绳子,脑子短路了。 外面一阵狂风大作,吹得窗扇剧烈晃动了几下,屋里尘土飞起,叶秋彤咳嗽了半天,眯着眼挥开眼前的灰尘,终于看清了周围。 她站在一间屋子里,屋里有桌有椅,烛火摇曳中,冲门的条桌上摆着三个牌位。 这情景是有些诡异的,但是叶秋彤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八成是自己的一缕孤魂在天地间游荡,反而不怕了,她凑过去想要看清牌位上的名字,脑海中却突然冒出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叶秋彤趔趄了一下,堪堪扶住了桌角才没有摔倒。 这下子她都明白了,自己命不该绝,她穿越了,八成老天爷可怜她之前过的太苦了,又给了她一次活的机会。 这辈子老天爷还遂了她的心愿,她果然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是老天爷体贴的过分了,叶秋彤这回不仅成了孤儿,就连收养她做童养媳的公婆丈夫也没了,这下她彻底成孤家寡人了。 叶秋彤震惊了,原身的记忆太多了,她一时间消化不了,甚至连这里是哪朝哪代都没反应过来。 “没关系,”叶秋彤来不及思考,她稳住心神告诉自己:“还活着就成,既然老天爷又给了一次机会,一定要加倍珍惜。” 叶秋彤诚心诚意给堂屋的几个牌位鞠了三个躬,虽然穿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寡妇,但是情况仿佛并不算太糟糕,起码现在她有房了。 今晚有月亮,外面比屋里还亮,叶秋彤推开门出去,她发现这家房子起得还不错,一间堂屋左右两间耳房,从底到顶都是砖砌墙,房顶盖的是瓦片,院子里还有个灶间。 叶秋彤很满意了,上辈子她心心念念想有个自己的房子,到死都没有实现。她在院子里随意转了转,看到墙边还立着一辆双轮板车,车辕很光滑。 叶秋彤小时候跟奶奶一起在小山村生活的时候见过这种板车,既可以套牲口,又可以人力拉动,这东西老祖宗发明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先进了,倒是跟现代差距不大。 只是叶秋彤小时候见过的车子都是橡胶轮胎了,这车是木轮外面包了一层铁皮。 叶秋彤抬手摸了一下车帮子,有些庆幸,自言自语了一句:“挺好的,也算有车了。” 她抬起脚进灶间转了一圈,随手拿起米缸的盖子,发现米缸是空的;再掀起一个,面缸是空的,旁边的水缸是空的,靠墙的架子上,所有的篮筐都是空的,走到灶台边上,盐罐子油瓶子,全是空的。 传说中穷的揭不开锅大概就是如此吧,叶秋彤刚刚升起的小确幸落了下去,家无余粮,这个经济状况有点糟糕。 转过头又见房梁上挂着一个钩子,钩子上挂着一个篮子。 叶秋彤心里了然,里面想必是吃的,大约是怕老鼠会偷吃才故意挂在四面不沾的高处,她小时候奶奶就经常这样藏东西。 她走过去,双手举着把那篮子取了下来,打开篮子上罩着的一块棉布笼布,里面是半条咸鱼。 叶秋彤盯着这半条咸鱼,心里咯噔一声,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上吊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一只稳定日更直到完结的作者,被你发现啦。 带着我的中华田园犬芥末,男主给小天使拼命作揖,球球小天使求点个收藏鸭~ 第2章 打跑臭流氓 叶秋彤在脑子里捋了捋原主的身世。 这个小寡妇其实还很年轻,刚过了十八岁生日不久,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她四五岁的时候逛庙会跟爹娘走散了,被住在附近的叶金来夫妻俩遇见。 她年纪尙小,说不出家在哪里,只知道自己叫宝丫,这可愁坏了叶金来,但凡是父母疼爱的丫头,乳名都叫宝丫,等到半夜无人来寻,只好把她抱回家去了。 说来也巧,叶金来给她取了个名字也叫秋彤,因为是秋天在一树火红的枫树前捡到了她,叶家还有个三岁的儿子叫叶玉山,于是养着她做了个童养媳。 叶金来夫妇都是厚道良善的人,说是童养媳其实一直把她当成女儿对待。可惜好景不长,第十年的光景,她的小丈夫居然病死了,弥留之际急忙摆了香烛拜天地冲喜,也没管用。 婆婆伤心过度没两年也死了,还剩下个老汉叶金来孤苦伶仃。 叶家原本也是乡里的殷实人家,家里有几十亩肥田,虽然没有富裕到雇长工的地步,地里的农活也都是雇人做的,因着妻儿的这两场大病,不仅家中余财散尽,卖光了田地也没能治好。 叶秋彤根据记忆中的梳理出来的病情判断,这娘俩的症状像是遗传性肝病,古代这种医疗条件确实很难治愈,只能说是一声叹息了。 叶金来中年丧子,无奈之下打算拿童养媳当闺女养活,招个上门女婿养老,岂料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从县城做工回来的路上被一辆马车撞飞了,屁股底下的小毛驴当场摔断了脖子,叶老汉虽然没死,但也受了重伤,躺在床上瘫痪了几个月最后也还是走了。 不知道该怨天灾还是怨人祸或者是怪古代人身体素质不行,总之这家人两三年死光了,留下原身一个娇养的大闺女,她被家人照顾的太好了,典型的小家碧玉,在家缝缝补补还可以,让她顶门头过日子实在是难为她,她根本无法独立生活。 幸好村里都是一个家族的人,有个晚辈亲戚接济了她几个月,常常悄悄给她送些米油菜肉之类的,每次都是瞅准她出庄子去上坟的时候,趁没人的时候给她,她很感激,以为对方就是单纯的心地善良想帮助她,因为按辈分这个叫叶堂利的男人还要算她的孙儿辈。 直到昨天,叶堂利先是塞了一条咸鱼到她挎香烛的篮子里,八成是以为时机成熟了,又顺势在她怀里摸了一把,说今天晚上会来找她,再给她送些新鲜的肉,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想必她守寡几个月饿坏了,今晚让她吃个饱。 小寡妇就算涉世不深,也知道半夜登寡妇门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对方还动手动脚了,那更是存了龌龊的心思的。 这几个月她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心里想着清明节家里的坟也上过了,早已了无牵挂,索性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含笑追随家人而去了。 叶秋彤蹙着眉在心里理完了这笔烂账,心里憋了一口气,该死的地痞无赖,欺负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上辈子叶秋彤豁不出去,因为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忍耐忍耐再忍耐,撸起袖子加油干,总能挣到钱走得远远的,摆脱那些烂人,日子没被逼到尽,就不需要鱼死网破,结果最后把自己逼死了。 事实证明,委曲求全这条路走不通。 叶秋彤去掏手机想看看几点了,一摸兜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穿越了,她又抬头看天,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照的天地都敞亮,可惜她没有看天色判断时辰的本事。 可是凭着女人的直觉,叶秋彤觉得那个混蛋差不多该来了。 该来的躲不掉,叶秋彤冷哼了一声,心里有了计较,目光在灶间巡视了一番,她找到了满意的东西。 叶秋彤大步走到角落,地上摆着一个破铁盆,拿起来迎着月光发现里面有些炭灰,想必是冬天用来烧炭取暖的火盆子,后来叶老爹卧床之后,家里失了经济来源,原身一个娇滴滴小姑娘六神无主,她把家里能卖的值钱东西都卖掉了,这破铁盆还留着八成是因为卖不上价。 叶秋彤拎着盆,顺手抄起锅台上的擀面杖,气势汹汹地出去打开了院门。 这时候已经到了人定时分,庄户人家为了节省灯烛,大多睡得早,几乎听不到人声了。 叶秋彤靠着门框站着,斜着眼觑远处那个专捡家家户户院墙阴影处走的人影子,他躲躲藏藏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耗子。 这个无赖名叫叶堂利,因为脸长得黑,下巴又长,平日里没少干缺德事,庄里人当面背后都叫他叶长驴。 叶长驴没料到今天居然出了这么大的月亮,明明前头连阴了四五天,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有心不来,他一想到那小寡妇鲜嫩嫩的小脸蛋,长得比那花儿还好看,心里就痒痒。 已经接济她几个月了,就是条母狗,也该养熟了,是时候回点本钱了。 叶长驴离叶秋彤家还有十几丈,就发现秋彤大开着门,背着手大喇垃站着,一副正在等他的模样,心里立刻痒痒起来,加快了脚步。 他脸上挂着淫邪的笑,瞧这小寡妇平日里装得一副清纯楚楚的样子,想不到背地里竟然猴急成这样,早知道老子就不等这么许久了。 叶秋彤冲着叶长驴眨眨眼狡黠一笑,不等他人到跟前,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了擀面杖和铁盆,出其不意“铛”的敲了一声,把叶长驴吓了一跳。 叶秋彤热情地开始大声打招呼:“长驴子,月月我的乖孙儿,这大半夜的你还不睡,是打算上哪儿去啊?这才三月天呢,桃子才开花,西瓜才挂果,你就是想偷瓜偷桃的,时候也不对啊。” 叶长驴奔到叶秋彤跟前,伸手想捂她的嘴,可是叶秋彤早有准备,眼疾手快,一擀面杖狠狠抡过去,把他捶到一边去了。 “呦呦,还拎着块五花肉呢,原来是来孝敬祖母的啊,奶奶我真是错怪你了。” 叶秋彤的声音又脆又响,语气尖刻,在夜里显得特别嘹亮,刺耳。 叶长驴只觉得肩膀剧痛,胳膊仿佛都被打断了,他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压低声音叱骂道:“臭娘们,你发的什么疯,这么大声干吗?” 叶秋彤心里好笑,拎着个破铁盆“铛铛铛”一直敲,震得人脑仁疼:“你说啥,大声点,奶奶耳朵背了听不见。” 叶长驴冲上来夺盆,叶秋彤身形敏捷地躲开了:“你抢了盆我还有嘴,我还可以喊。我大孙子做好事不留名,可奶奶不能让你不留名啊,万一明天我在家里上吊死喽,我总得让别人知道我为啥吊死了,都是你这孙子不孝哇!” 叶长驴气急败坏地吼:“你是不要脸了吗?” 叶秋彤没有一丝犹豫:“没错,不要脸不要命之间,我选择不要脸,命多好啊!你真是可笑,自己干着不要脸的事,还问别人要不要脸!” 她终于明白她妈为什么喜欢敲着盆在村里骂街了,原来撒泼的感觉这么爽,不要脸的感觉如此轻松畅快。 村里人家住的都不远,隔壁对面全是屋宅,这块儿的动静在夜里显得尤其闹腾,附近几家的狗也开始凑热闹地狂叫起来。 叶长驴感觉到有些不妙,转身想跑,秋彤拉住他的袖子:“乖孙子,你这块五花肉都带来了,你还带走啊。你带走我可真敲了,我喊了啊,你个不孝顺的孽种!” 隔壁好几家门扇已经有些响动了,想必是有人好奇想出门来看。 叶长驴没法子,只好丢下五花肉跑了。 叶秋彤捡起地上那块肉垫了掂,足有两三斤重,想到穿来之前二师兄的价格,她颇有感触,看来叶长驴为了泡妞也是下了本钱的。 对面的宅子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叶大满媳妇伸头看了一眼,见只有叶秋彤一个人在门口站着,她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暗戳戳地打听:“九婶子还不睡啊?怎么就你自个儿,刚才听见还有个谁呢?” 接着目光落在叶秋彤手里那块五花肉上,她眼馋地嘶了一声:“是块好肉。” 天黑,叶秋彤没看清这人是谁,就把那块肉在手上轻轻抛了一下,倒也不避讳,微笑回了一句:“可不是么,肉确实不错。长驴子是个孝顺孩子,送完他就回去了。” 第3章 族长来收房 叶秋彤合上院门进了屋,想关堂屋的门时,发现门栓坏了,叶秋彤检查了一下,叹了口气把门推上了,打算明天太阳出来再修理这扇门。 这东西结构很简单,其实就是榫卯松动了而已。不会比她租房的时候修理抽水马桶更难的,即使家里没有锤子,拿块砖头敲两下也就成了,很容易就能修好,可惜原身性子太柔弱,除了绣花针什么都拿不动。 夜色已深,叶秋彤跟着记忆去了西边耳房,摸到了炕边躺下去。炕没有烧,被褥又冷又硬,叶秋彤心里清楚,这家连烧饭的炭都很困难,遑论烧炕的炭,但是前世今生累积在身体里的疲惫感,在这一刻慢慢地释放出来。 清明已过,已经是暮春季节,即使没有烧炕,盖着被子也渐渐感受到温暖,叶秋彤放松下来,她告诉自己,暂且不去想别的,好好睡一觉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的。 叶秋彤即将陷入沉沉的梦乡,忽然听见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院子里落了下来,她猛地坐了起来,意识到有人翻墙进来了。 身边没有趁手的东西,叶秋彤顺手把床上的木枕抄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冲出去,那人已经到了跟前,粗暴地将她一把推倒在了炕上。 叶秋彤腿搭在地上,上半身却被按住了不能动,瞬间处于劣势,屋里没有灯十分昏暗,但是这个人的身形叶秋彤一看就认出来了,正是叶长驴。 怎么办,叶秋彤的大脑飞快地想着办法,为了不激怒叶长驴,她先是躺在床上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右手却无意间触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叶秋彤瞬间想到了,那是她发髻里的一支榆木发簪,榆树木质坚硬,发簪的尾又十分尖锐,真是一件利器。 叶秋彤不动声色地用手握住发簪:“你想干什么尽管干,我不反抗,你活儿好说不定我还挺享受,但是你信不信我拎起裤子就去县衙敲鼓,告你奸辱妇女。” 叶长驴晚上被叶秋彤摆了一道,又怒又恼,越想心里越赌气,这才又转回头来,如今他脑子发热哪管得了什么县太爷不县太爷,只怕他亲爹又活了站在这都不顶用,反正他也不是啥孝顺儿子。 叶长驴的眼睛已经被欲望烧得发红:“你告去吧,我又不是没长嘴,你一个寡妇说得清楚么,嘿嘿,到时候我就说你勾引我。” 叶秋彤冷笑一声:“好极了,可你想过没有,就算是我勾引你,明天你我二人通奸的事情捅出去,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豁出去了无所谓脸面,你也无所谓吗。” 叶长驴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撕扯叶秋彤的衣裳:“我如今只管快活,管不了别的。” 叶秋彤握紧了手中的发簪一直在寻找时机,趁着叶长驴埋头解她衣裳的功夫,正打算一簪子下去跟他鱼死网破,混乱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件事。 她立刻开口道:“你想快活我拦不住,可你千万别忘了,你大伯家的大堂弟上个月被县太爷报到上头举孝廉了。听说整个武威府拢共就两个名额报到朝廷去,参选的足有几十个,竞争对手真不少,光是咱们县,那个柳树屯的东家小少爷风头就很盛,我可听说柳家大房还有人在京里做大官呢。我甭管怎么样辈分都算你族里祖奶奶,祖孙通奸这种事情出来了,就算是我勾引你的,家风不正也没跑了,你堂弟的孝廉就泡汤了,你想想你大婶子到时候能饶得了你。” 叶秋彤说的举孝廉的事情正是最近整个罗阳县乃至武威府热议的话题,即使原身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听说了。 叶家圩子族长家的大少爷叶堂彦被县里推举去武威府参选孝廉了,一个州府只有两个名额,如果能选上的话,就可以不用再费劲考什么举人进士了,直接去京城参加皇帝老子主持的金銮宝殿上的考试。 众所周知殿试是不刷人的,只排名次,等于走个过场就能做官。叶秋彤琢磨着,这大概就相当于现代的保送名校吧。 叶长驴的手迟疑着顿住了。 叶秋彤立刻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叶长驴忌惮了,他像一条鱼被抠住了腮,一条蛇被踩住了七寸。 他亲爹不学无术,把家里的田地房子都赌输光了,把他娘气跑了,最后那老东西也得了痨病咳死了。 幸亏他大伯是族长,一直照拂着他,给他赎回了房子和地,又帮他娶了媳妇,虽然丑点,起码是个女人,他这么多年也是靠着这个族长大伯才能横行乡里。 可是他大婶子对大伯给他花钱赎回房子和田地的事情一直不痛快,一直把房契地契攥在手里不给他,只说什么等他懂事了给他。 叶长驴想到这里打了个哆嗦,大堂弟叶堂彦勤勉好学、温良端方,一直被视为叶家的希望,如果他把叶堂彦举孝廉的事情搞砸了,他大婶子八成能活剥了他,房契地契就永远别想拿回来了。 趁着叶长驴发愣的功夫,叶秋彤一个打滚从他手下逃脱了出来,冲到院子里:“你赶紧给我出去,以后都不许再来,我就不追究了。你晚上来那一趟,我跟大满媳妇说了,是你心善,送些东西孝顺我。” 叶秋彤说这句话其实是在暗示叶长驴,他晚上来纠缠的事情已经有人看见了,如果今天她有个什么好歹,左右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时候隔壁忽然响起了孩子响亮的哭闹,小女娃哭得又尖又亮,撕裂了乡村的宁静,惊动了附近几家的狗,开始大声吠叫。 说来也怪,孩子哭和狗叫这两件事情都是会传染的,一家的娃哭了狗叫了,全村的娃子和狗子都不落人后,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地开始表演。 这边孩子没完没了的哭,那边狗叫得越来越凶、越来越清晰,门口渐渐有了响动,狗的警惕性最高,它们察觉到这里是不安的源头,全村的狗只要没拴住的,都往这里聚集了。 叶秋彤大声呵斥道:“我可是给你留足面子了,你再不滚,我就叫了,等下全村的狗都过来疯咬,惊动了人你想走都走不了。” 叶长驴心里的拉锯战有了结果,他最终骂骂咧咧地甩开门走了,露水姻缘哪有房子田地重要。 奇怪的是,叶长驴一走,隔壁的孩子就不哭了。 叶秋彤记起来,隔壁好像也住了个寡妇,她家男人叫叶小满,是对门叶大满的兄弟,前年春天得了伤寒死的。 小满媳妇身边还有个七八岁的男娃娃和一个刚会走路的女娃娃,刚才应该就是那女娃娃在哭。 虽然寡妇不分三六九等,但是人家小满媳妇是有儿有女的,日子听起来似乎就比她有指望些。 叶秋彤注意到,叶小满家跟她家还连山,就是盖房子的时候为了省砖头,两家共用了一堵山墙。叶秋彤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她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了,想必两家过去的关系还不错,不然农村人家都是宁愿多费些砖头也要撇清关系的。 那么刚才女娃娃突然嚎哭个不停就很有深意了,想必是对方有意帮忙,可是她自己也是个寡妇,大半夜的不好开门出来,只好出此下策弄出些动静来。 叶秋彤隔着墙轻声说了一句“谢了胖胖”,对面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 叶秋彤也不等什么白天了,想了想,去厨房把磨刀石找了出来,把门窗上的榫卯全都重新敲紧了,结结实实上了栓,又把菜刀拿到枕头底下压着防身,才重新躺下。 这一夜叶秋彤又想睡又不敢睡,一直撑到东方露出鱼白肚才敢略微放下心来,沉沉睡去了。她睡得黑甜,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辰,门外突然响起了嘭嘭嘭的拍门声,一声紧似一声。 叶秋彤被惊醒了,她先是以为叶长驴又回来了,眉头一皱就去摸枕头下的刀,下一秒看到窗外天光大亮了,才反应过来应该不是叶长驴,那个地痞无赖没有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她站起来去开堂屋的门,门一打开整个人愣住了,不大的小院子里,竟然黑压压挤满了人。 叶秋彤愣了半晌,目光落在院门上,门后露出一段木头狰狞的断裂面,想必门栓已经断成了两截,她皱了眉:“你们……好歹敲个门呢。” 站在中间的一个中年男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方才敲了许久的门,九婶子都没有应声,一时心急用力了些,故而门栓裂了。” 叶长驴从族长身后得意洋洋地走出来:“是你这门栓太破,一碰就开了,怎能怨我。” 人群里不知道谁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皮猴子叫了一声:“明明是你一脚踹开的,要不是族长拦着,你还要踹堂屋的门呢。” 叶长驴还未发作,中年男子身边一个白净富态的女子发话了:“今儿来不是说这个的,赶紧说正事。” 叶秋彤虽然睁着眼睛,因为没睡醒脑子里仍然一片迷蒙,她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愣了许久才终于把这些人跟记忆里对应起来。 中年男子是叶家圩子的村正兼族长叶满连,旁边的是他老婆叶黄氏,院子里围着的都是看热闹的村民,大家严格说起来,都是亲戚。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叶秋彤愤怒了,一手叉腰,指着叶长驴的鼻子骂道:“你个孽子,好端端的你踹祖母的门做什么,今日这么多人看着呢,你非得给我修好了不成。” 族长夫妻俩诧异地对视了一眼,这叶秋彤怎么跟平日里不大一样,往日里这小寡妇总是垂着头走路,对着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几日不见竟然如此泼辣。 叶长驴被叶秋彤当众骂的下不来台,梗着脖子道:“修什么修,我大伯今儿是来收房的,你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收房! 叶秋彤一惊,院子里围观的乡亲们也是一惊,他们住在附近,见叶长驴踹门,以为有什么稀罕事可以看热闹,才跟着族长来的,没想到族长竟然是要收房。 不少人立刻拿同情的目光看向叶秋彤,这小寡妇孤苦无依的,万一真被族长赶了出去,岂不是彻底没了活路了。 叶秋彤抬眼冷冷盯着族长叶满连:“凭什么!” 凭什么人家的房子,你说收走就收走,拆迁队长也没有这个权利。 叶满连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清清嗓子,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咳咳,这个嘛,如今十二叔祖和小九叔都去了,家里一个男丁也没有了,九婶子你不是我叶家的人,继续住在我叶家族人的房子里确实有失妥当,还是尽快搬走为好。” 第4章 不想被欺负。 叶家圩子是靠近罗山县的一个大镇,镇上一大半都姓叶,这小寡妇本来不姓叶,但是她被叶家人捡回来也就跟着姓叶了。 叶家这一门是用“光宗耀祖,世代永昌,金玉满堂,锦绣成双”。这十六个字排辈的,如今村里大多是“满”字辈和“堂”字辈。 叶秋彤的养父兼公公叶金来是“金”字辈,他家这一房本来在镇上辈分就高,兄弟姊妹十二个,他排行最小,他还没成亲,家里老大已经做了爷爷。 叶金来成婚之后妻子身体不好,老来得子,他生儿子叶玉山的时候,别家的兄弟重孙都有了。叶玉山生下来辈分就很高,叶秋彤是正正经经拜堂嫁给叶玉山的,所以这村里大多人都得叫她一声婶婶,稍微年幼一点的就得管叫她奶奶,太奶奶。 所以族长叶满连别看一把子年纪了,论起来还得算她侄子。 叶秋彤用墨黑的瞳孔盯着叶满连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快地笑了一声:“搬走,搬哪去?搬到你家里去,你供养我,给我养老么?” 这下轮到族长太太叶黄氏叫了:“凭什么!” 她是来捡便宜的,岂会愿意给自己招个嘴回家白吃饭。 “就凭你跟你男人都得叫我一声婶婶!” 叶秋彤声音冷冷的:“从古至今,只听说儿孙晚辈们孝敬长辈的。像你们两口子这样,长辈还没死呢,就要来搜刮老的家财的。真可算得上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真新鲜!” 叶秋彤说得在理,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了。 叶黄氏气急败坏了,“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如此牙尖……” 她还没说完就被叶秋彤粗暴地打断了:“侄媳妇慎言,辈分不可乱,你这话传出去让别人听见了那可都是错处,都要说你空长一把年纪却不懂事的。” 叶黄氏立刻黑了脸,哪个女人也不愿意被人说老,特别是被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说老,更憋屈。 叶长驴大怒:“你怎么敢对我大婶子如此无礼。” 叶秋彤一叉腰,拔高了音调:“滚一边儿去,没大没小的东西,奶奶跟婶子在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地方。怎么着,你爹死了,你大伯也管不了你了是吧?” 她骂的泼辣,可她真是奶奶辈的,叶长驴犟不掉这个,看着平素里横行霸道的叶长驴吃瘪,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低低的哄笑声。 叶秋彤本就因为昨天的事情对叶长驴存着戒备之心,如今不如索性公开了得罪了这个畜生,这样此后她但凡出点啥意外的事情,大家都会先往叶长驴头上想。 叶长驴被骂的涨红了脸,刚要发作,叶满连就咳嗽了一声:“不可对长辈无礼。” 这小寡妇拐弯抹角的,叶满连听着心里不痛快,仿佛连着他也一起骂了。若是他再由着叶长驴闹下去,岂不是真应了她说的,管不住侄子,那他这堂堂族长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叶秋彤声音清亮:“他固然是对我无礼,但你也没比他懂事到哪里去。你若是个乖巧的,就不该带着人跑到长辈门上撒野。” 叶满连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小九叔去了,九婶子也没有为我叶家留下一儿半女,你不是我叶家的人,继续住我叶家族人的房子,恐怕不妥。” “我不是你叶家的人,真是可笑!你是喝黄汤喝糊涂了吗?” 叶秋彤扬声呵斥叶满连:“我可是明媒正娶,放了炮抬进门给你九叔叶玉山当媳妇的,只要我一天不改嫁,我一天就是你婶婶!你好大的脸面来收我的房,不孝的玩意儿,怎么着,你叶满连是个村长了不得了是吧;你觉得自己在这个县有权有势,这世上就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你试试看要是敢把长辈赶出去,我豁出去流放三千里,也要上京城告御状!到时候我拿个破碗,走一路敲一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被罗阳县叶家圩子不孝顺的族长侄儿撵出家门的。” 叶秋彤骂的又脆又响,却不是胡乱白骂的,孝字比天大,可以说她句句都骂在叶满连的命门上。 以前叶秋彤看电视剧的时候,经常会有些当街拦圣驾告状的情节。到了这个时代,原身的记忆告诉叶秋彤,原来白身小民状告官员,告赢了也要流放三千里,诬告的话那是会被千刀万剐的。所以才有那么一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她是叶玉山的妻子,族谱上写得清清楚楚,祠堂里的石碑上也刻着呢,她确实是叶家长辈。这是走到哪里都赖不掉的事实。 叶满连顶多算个乡绅,他根本不是官,她也根本不需要去告御状,她跑去县衙门口敲个登闻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唾沫星子他就受不了。 叶秋彤这时候说什么“流放三千里”,不仅是为了强调她肯定能告赢,更是为了暗示叶满连,别忘了他儿子举孝廉的事情,离官身只差一步之遥。 要是平时叶秋彤去县城闹一场,叶满连或许还能使点银子把事情压下去,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竞争对手柳树屯那位小少爷的爹肯定是不会让叶满连称心如意的,不敲锣打鼓替他到处宣扬都算叶家烧了高香了。 叶满连虽然是族长,但是太平盛世,各家种各家的地,乡里人家,土里刨食自己吃,没有事求着他办的,倒也并不十分怕他,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了。 “九婶子说得对啊,人家是名门正娶的叶家媳妇,还是老一辈,她又没说要改嫁,你凭啥要来收人家的房呢。” “可不是,手伸的太长了,要是这样说,那村里几户没有儿子招女婿上门的,难道家里老的一死,人家闺女姑爷都要被撵出去,房子田地都归他家。” “啧啧,族长两口子也太会想巧事了吧,怎么说那都是老辈儿的,又没改嫁没啥的,凭什么撵人走,真是缺德呢。” 叶黄氏感觉到风向有些不对,拼命使眼色给她男人,又悄悄去扯叶满连的袖子。 虽然她儿子叶堂彦书念得很不错,但是有一步登天的机会谁愿意一步步爬呢。 这间小破屋,不过屁股大点地方,虽然收到手里租或者卖也挺好的,但是在叶黄氏心里,当然是儿子的前程更重要。叶堂彦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她不能允许在自家人身上出现任何纰漏。 想到这里,叶黄氏狠狠瞪了叶长驴一眼,都是这个破落户拖油瓶找的事,要是影响了彦儿的前程,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叶秋彤夹枪带棒这一通挤兑,叶满连怎么会听不懂,他家也算耕读之家,只是他没读出什么门道罢了,本来准备了一肚子之乎者也,这时候嘴瘸了。 他自诩是个读书人,便故作斯文地拱拱手:“乡亲们想差了,某不是想据为己有,只是想收回来给村里娃子们做个学堂。” 叶秋彤立刻不客气地反驳:“难道村里娃子们没地方念书么,祠堂又大又敞亮,冬暖夏凉的,不比我这逼仄的小屋子强一万倍。要是不想让娃子们在祠堂上学,那你把自己家房子让出来不就成了,拿别人的东西做大方,装给谁看。” 她这样一说,有些人回过味来了。 立刻有人嚷嚷道:“族长,那祠堂是咱们家家户户凑钱修的,又不是你一家的,凭啥不许孩子们在里面上学。” “就是,哪个村不是在祠堂办村学的,你是族长也不能这么霸道。” 叶满连头疼了,他并没有不让孩子们在祠堂上学的意思,只是随口找个看起来冠冕一些的理由让村民们理解他,哪晓得反而惹了众怒。 叶满连在心里掂量着,叶老头子家这个房,几年死了三个人,一家都死绝了,要会来也是晦气,没什么意思。 这小寡妇说得没错,她到底算族里长辈,现在来要也不占理,她要是改嫁自然要收回来,不改嫁她死了迟早也是收回来。何必在这种时候弄这个事情,传出去名声不好,只怕叫柳树屯那老家伙晓得了要大做文章,碍我儿的好事。 叶满连拿定了主意,笑呵呵摆手道:“这都是误会,不是真要收九婶子的房,我就是开个玩笑,主要是想来看看九婶子最近过得好不好。” 叶黄氏附和道:“对对对,玩笑玩笑。” 叶秋彤没有笑,“你们夫妻俩这个玩笑开得实在没大没小。” 她看了一眼院门:“大门必须给我修好了,连着堂屋这门也要给我换个结实的。” 叶秋彤返身摸了摸门板,心疼道:“瞧瞧,不知道这哪个混球王八羔子使这么大劲儿,门都给我拍裂了,你们大伙儿都看见了,这不赔可不行呐。” 混球王八羔子叶长驴气得呲牙瞪眼,“老子呸呸!我有再大的手劲儿也不能把门板拍裂。你这门明明以前就是破的,怎么着,你还讹上人了。” 叶秋彤一笑,她今天就是要讹人。 “讹人,那我怎么不讹旁人只讹你,谁让你把狗爪子往我门上拍的。自己手欠,怪的了谁。” 叶秋彤铁了心要借着这个由头解决自家大门不牢固的问题,所以听了叶长驴的话并不生气,只悠然道:“拍一次拍不裂,多拍几次谁晓得呢。” 她不慌不忙地对族长太太叶黄氏道:“他是你亲侄儿吧,你这做大伯母的是怎么教的,如此不懂礼数,一天天往我面前跑,句句话惹我生气!我一个寡妇虽然不想跟他计较,但是万一把我气出个好歹来,传出去可不好听。” 潜台词是这家伙调戏我,我要是被他弄出点什么意外,我是无所谓,你们叶家人可就成全县的笑柄了。 叶满连当了这么多年族长,一直在场面上混,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几乎瞬间听懂了叶秋彤的潜台词,眉头一皱,面皮微红:“我回去一定好管教他。” 大满媳妇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她印象里这个小寡妇走路连蚂蚁都敢踩死一只,说话就跟蚊子哼哼一样,今天竟然如此爽利,说话就像带着刀子一样,句句刺人。 她自言自语道:“这咋就像变了个人呢?” 旁边几个乡亲附和了几句,大家是觉得今天小寡妇奶奶挺奇怪的。 叶秋彤听见了,便自嘲地笑笑:“你们可知道,当女子难,当寡妇更难,当年轻小寡妇难上加难。现在大家该明白为何世上的老寡妇大多泼辣了吧,因为不泼辣的,还没活成老寡妇呢,就被欺负死了。” 小满媳妇怀里抱着她家狗花丫头,也挤在人群后面看热闹。 她也是个寡妇,听见这一句突然眼眶发酸,扭身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盆刚从外面收回来的衣裳没有洗,手脚一停儿女就得挨饿。 若是能做娇花的,谁愿意做野草呢。 叶秋彤的表情无奈,语气心酸,偏说出来的话语又带着诙谐,看热闹的村民哄堂大笑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自然是都听懂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呢,纷纷用鄙夷的眼神看向叶长驴。 小寡妇奶奶如今这种事情都能说得出口,当然是因为叶长驴太混蛋了,逼得人家实在活不下去。 叶秋彤今日索性把叶长驴的纠缠挑在明处,是因为面子对她没有任何用,她说出来,反而会有那要面子的人,替她管教这个畜生。 对现在的叶秋彤来说,名声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族长太太是个不甚聪明的,她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本就看这个侄子不顺眼,咬牙切齿地咒骂:“天杀没良心的,亏我养你这么些年,再敢胡作非为坏我家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叶长驴又羞又臊,铁青着脸却不敢还嘴,他打心眼里怵这个刻薄伯母。 “大伯母,你放心,我一定管好他,保准不教他坏了正事。” 一见叶黄氏发火了,人群中忽然挤进来一个敦实黑胖的年轻妇女,劈头一巴掌扇向叶长驴,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扯走了。 村民们欢乐地笑起来,又跟着出去看热闹了。 叶秋彤心里却雪亮,叶长驴媳妇当初肯嫁,不是图他没爹没娘有地有房,难道是图他年纪大不洗脚么?哪晓得嫁过来才知道房契地契都在大伯娘手里攥着,可不是得拼命巴结着么。 经此一役,叶秋彤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也有做泼妇的潜质。这些扯皮挑拨的伎俩,她竟然信手拈来无师自通。 大约是因为遗传吧,做泼妇这件事叶秋彤是有家学渊源的,她亲妈是撕遍全村无敌手的金牌泼妇,她是个不能传宗接代的丫头片子,从小不受家里喜欢,可以说是在辱骂声中长大的。 既然叶秋彤家没有热闹看了,地头还有农活要做,村民们也就散了。 大满媳妇怏怏不乐地回屋了,她本来以为叶秋彤肯定要倒霉了,结果族长居然算了,到嘴的房子飞了,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对门这家人死绝了,大满媳妇一直觉得很晦气,她巴不得叶秋彤被撵出去,最好族长把这间宅子收了再贱卖出去,那样她就可以趁机低价买来。 她家俩个儿子,将来成了家总不能两个媳妇挤在一处吧,她早就想再找块地皮盖房子。 叶秋彤这宅子地势不错,离村口大路不远,进出方便;离水井也近,打水方便,到时候请几个道士做做法,再请个风水先生改个风水,把这宅子推倒了重建。 提起儿子娶媳妇没房的事,大满媳妇就一肚子火气,都怪她那痨病死鬼叔子叶小满,死了都不让人称心如意。 她原想着小满媳妇熬不了多久就得改嫁,到时候把小满的房收回来给儿子成亲得了,没想到那个贱婢那么能熬,偏生叶小满还有个儿子,她赶人家走也不占理。 想到这个弟媳妇,大满媳妇满心恶毒地想,要是她家那个儿子狗娃能死了就好了,到时候她不走也得走。 族长叶满连很快叫了村里的木匠来给叶秋彤换了院门和堂屋大门。 叶秋彤特意问了一句:“钱是族长出吧,我可没钱给你们。” “小婶子放心,族长已经结过账了。” 因为提前拿到了银子,木匠父子俩态度很不错,不仅替叶秋彤换了门,还顺手替她把家里的板车修了一下,活干完了还问她要不要帮忙把这几扇破门板抬出去扔了。 秋天想了想,拒绝了木匠爷俩的好意,把这些东西留了下来。 门扇的木板劈成柴火可以做饭,省得她出去拾柴火了,反正风吹雨打这么些年,木质已经松脆了,很好劈开,也很容易烧着。 叶秋彤说干就干,她麻利地翻出磨刀石把斧头磨锋利了,乒乒乓乓在院子里劈柴,最后整整齐齐堆了两大垛柴火,估摸着起码能用两三个月了,她满足地直起腰拍了拍手。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要按部就班过下去。 叶秋彤干这些活很熟练,她小时候跟着奶奶住在乡下,耳濡目染看着奶奶做过,那时候她奶奶总是一边劈柴一边说,“会过日子的人家,一丁一点省下来都是钱财。” 后来她长大了些,懂事了开始心疼奶奶,她总是抢着做,她从小就机灵聪明,山里丫头不像城里姑娘那般娇气,干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说起来这副新身体的家里虽然穷,但是房子还不错,青砖房挺结实,现在里外都换了新门板,更安全了。 但是外头这个土坯小院子,叶老爹瘫痪起就没人修茸,被雨淋得有些破损了,缺了一大块,要不然叶长驴也不能轻易翻进来。 叶秋彤歪着头想了想,立刻决定要把院子修好。 她出门找了些石块儿土疙瘩回来,家里没有梯子,她就把板车支好放平,然后在上面放了把椅子,踩着上去把缺口简单补了补。 大满媳妇正在院子摘菜做饭,听见这边动静个不停,便伸头出来看了一眼,见到叶秋彤在修房子,心里顿时有些不大痛快,故意打了个招呼道:“我说九婶子,你怎么爬墙上去了,万一掉下来可就摔死你了。” 叶秋彤站在高处,闻言低头扫了大满媳妇一眼。她脑子里是有原来的记忆的,她很快想起来这邻居在叶老爹死后对原身并不友好。 既然此人是敌不是友,不必给好脸子,免得她蹬鼻子上脸。 叶秋彤淡淡一笑:“怎么着,不放心婶子,那你就做个孝顺侄媳,上来帮我修啊。” 大满媳妇老脸一红,讪讪地进屋了。 叶秋彤听见她在自家院子里嘟囔,“这小寡妇,怎么突然变刻薄了,牙尖嘴利的。” 叶秋彤立刻中气十足地怼她:“你说对了,我哪怕就像那大家闺秀一样,你们不还是背地里说我闲话么,不如我就刻薄些,也不枉寡这一场了。” 谁也不指着谁过日子,叶秋彤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别人的脸色。 做完了这一切,叶秋彤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家里没米下锅,但是还有二斤肉;没有盐,但是有半条咸鱼,这些都是叶长驴送来的,他人虽然是个辣鸡,他送的这些东西倒是救了急。 吃饱喝足以后,叶秋彤再一次好好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不管怎么说这个家她是保住了,门也换了结实的,第一回 合她算是胜了。虽然她无依无靠,但是有这么高的辈分打底,即使不是躺赢的人生,局面也并不太坏。 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没钱吃饭的问题,长远来看要解决以后谋生的问题。 叶秋彤现在根本没有经济来源,弄钱最快的方法,当然是卖东西,问题是家里的值钱的那些金银首饰细软之类的早就已经典当完了,田地也被卖光了。 上辈子穷,这辈子更穷。 叶秋彤忍不住叹气,她这是掉进穷窝里了吗,开局就给自己选了个困难模式。 记得以前打开电脑经常看到推送的页面游戏广告。 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打。 叶秋彤脑壳很痛,狗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狗还没有。 狗男人在下一章。 第5章 暴君需要媳妇 透亮的晨曦落在巍峨的宫墙上,太和殿前的汉白玉栏杆和清晨的凉风一样纤尘不染,文武百官鱼贯进入大殿上朝。 高耸的皇冠上,宝石冕旒轻轻晃动着,遮住了皇帝半张脸,他斜飞入鬓的剑眉和浓如点墨的眼睛若隐若现,薄唇紧紧抿着,静静地看着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坐在皇位上的身影挺拔如松,这是个非常年轻英俊的男子。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执事太监悠长的嗓音在金殿内回荡着,百官们垂头站立,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看不清上面那位的眼神,底下的大臣们也能感觉到,年轻的皇帝今日心绪不佳。即使真有什么事想要奏报,他们也不想在今天去触霉头。 “既然你们没话说,那朕便有话说了。” 年轻的皇帝用两根修长手指从托盘中拈出一张纸丢了下去,“这是朕收到的一封密报,听说如今民间有些人在议论,说朕德行无状,遭上天谴责,故而聘娶皇后屡屡不成,五个待嫁新娘都死于非命。” 此言一出,众人惊悚,这些传言是有不假,但是哪个蠢货这么不开眼,竟然将这些报到了皇帝面前。 那纸张轻飘飘飞出去,在空中荡了一会儿,众人都避之不及,最后落在了黔王容天纵面前。 他暗叫一声倒霉,没法子,只好拾起来,跪下磕了个头道:“陛下乃中兴之圣主,这些都是那些无知莽汉在胡说八道,荒谬至极,陛下不必理会。陛下身为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臣等能遇上陛下这等千古明君,俱是铭于五内。” 皇帝狄扬还很年轻,他十五岁登基,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二岁,难免刚愎自用,听了这一番赞美,很是顺耳,心情果然变好了:“既是无知莽汉,如何编的出如此有头有尾的谣言,黔王去查一查,到底是那些人在兴风作浪!” 容天纵快速扫了一眼密报上的名单,立刻殷切道:“是,微臣这就命人把他们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党羽,通通处死,还要当众斩首,以儆效尤,让刁民们知道后果可怕,就不会再有狂徒敢妄议圣上了。” 狄扬狠狠地笑了一声:“黔王所言甚好,甚合朕意,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外面那些浑人居然敢议论他杀父弑母之事,不过是死了五个未正式册封的皇后,便说他会断子绝孙,不杀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大臣们面面相觑,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事不妥,暗骂容天纵跟他那个被皇帝砍了脑袋的爹一样,是个媚主的小人。 偏生就是这么巧,今天皇帝的外公,梁国公宋怀风染了风寒,皇帝的小姨夫祁首辅请假在岳父床前尽孝,两人都不在,余下他们这些说不上话的,谁也不敢做出头鸟,怪只怪皇帝脾性太暴虐,伴君如伴虎啊。 黔王容天纵感觉到周围不屑的眼神,但是他并不在意。 他为了保全自己,一向无条件顺着皇帝的心意做事,这么些年来,他靠着揣摩圣意混得风生水起,虽然明知道这样会弄得民怨沸腾,但是容天纵依然我行我素。 重活一世,容天纵早已知道,他才是受上天眷顾的真命天子,这一切都是君临天下的必经之路,那些背后骂过他小人的人,迟早会有一天匍匐在地上乞求他的原谅。 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终于还是有人禁不住良心的折磨,朗声道:“臣以为不妥。” 狄扬坐在龙椅上定睛看去,出列的是御史台左都御史蒋成业。 蒋成业躬身道:“皇上,臣以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不分青红皂白处死只怕会激起民怨,还请陛下怀柔,此事务必妥善处理为佳。” 狄扬眯着狭长的凤眼看着蒋成业,满脑门不高兴。 这个言官不过四十多岁,按理说还没到活够了的年纪,不知何故却屡屡与自己作对,怕不是想博个有风骨的美谈,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狄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蒋大人所言有理。” 群臣都出了一口气。 下一刻,狄扬冷冷道:“把这些人全拔了舌头关在天牢里,等朕大婚那一天,请他们喝喜酒。朕要让他们睁开狗眼看清楚,看朕到底能不能娶到老婆!” 群臣把刚才吐出的那口气又吸了回去。 大家都头疼地想,事实胜于雄辩,想堵住万民之口,这的确是釜底抽薪的办法,问题是皇帝老子要娶老婆,皇后从哪儿弄呢。 操办皇帝大婚是礼部的事情,礼部尚书刘德理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道:“可陛下眼下尚未订婚,皇后人选未定,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狄扬一手握拳支起额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龙椅上,满不在乎地对群臣道:“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你们不是整天口口声声喊着要为朕分忧么,今日下朝之后,每个人都把家中未嫁女儿的生辰八字都报给礼部。” 此言一出,群臣都变了脸色。 狄扬无所谓地对礼部尚书刘德理道:“丑俊朕都不挑,让你部里那些文绉绉的书呆子拿出看家的本领来,好好算算八字,挑一个身体康健、没病没灾、福大命大的就行。” 礼部尚书刘德理得了这么个得罪人的苦差事,宛如吃了个苦瓜,偏生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得苦不堪言的接了旨,保证一定办好。 文武百官都愁眉苦脸的下朝了。 话说狄扬登基的最初,大臣们都是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毕竟皇帝如此年轻英俊,后宫又空虚,哪怕当不成皇后,进宫生出一儿半女的也能稳住脚跟。 在文武百官看来,虽然狄扬的皇位来路有些不正,但是皇家这些事谁能说得清楚,本就是有能者得之。 纵观历史,皇位来路不正的皇帝太多了,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这种皇帝大多有魄力,职业生涯干得都还不错。 但是让人意料不到的是,皇帝定下的女子一个接着一个死于非命,竟然没有一个能把三书六礼的程序走完,渐渐就起了些传言,说皇帝失德遭天谴,而且命硬克妻。 群臣原本半信半疑,可是眼瞅着狄扬三年之内一口气克死了五个,这下不由他们不信了。 大家都想着,若是把闺女嫁给寻常人家,逢年过节女儿和姑爷还能送些酒肉回来,给皇帝做亲,还没过门闺女就被克死了。这明摆着赔本的买卖,那谁能愿意干? 礼部选来选去,最后选了左都御史蒋成业家的闺女蒋如兰。 要怪就怪这位蒋大人刚直敢言,把朝中同袍得罪了个遍儿。就跟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些单位投票下岗一样,人缘最差的,肯定被投下去。 狄扬跪坐在清心殿内的蒲团上打坐,殿内燃着安神香,烟雾香袅,有僧人在低声诵经,怎么看都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可是狄扬却怒目圆睁,没有丝毫睡意。 总管太监福来一看皇帝比锅底还黑的脸,便知道皇帝恐怕又是一夜未睡,心情烦闷。 他捏了一把汗走进来,跪下小心翼翼地把蒋如兰小姐的画像在皇帝的面前展开。 “圣上,这是礼部挑出的皇后人选,请您过目,若是圣上觉得好,奴才就叫人去传旨了。” 狄扬看也不看一眼,就粗暴地把那卷轴拂开,只问:“八字好么?” 又是一整夜未眠,这折磨人的失眠症不知道何时才能好,现在狄扬焦躁地恨不得敲爆身边每个人的狗头,哪有心情看什么姑娘画像。 福来忙道:“此女八字极好,大富大贵的命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刘尚书说了,他还特意从民间寻了奇人异士,给这位小姐看了手相,相士说,此女长寿,能活九十九。” “行,就她了,传旨吧。” 就冲这一句“能活九十九”,狄扬就很满意,他憋着一股气,已经不在乎女子美丑了,只要能娶个活的媳妇进门,证明自己不是暴君,没遭天谴就成。 半个时辰后,蒋大人一家接到圣旨,蒋夫人和蒋小姐抱头痛哭,差点没哭晕过去,怕传出去不好听,对外只说是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狄扬起身上朝了,待下朝回来,福来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声道:“圣上,方才黔王引荐的那位李高人送来一盒纯元丹,他说此香料可解圣上难以入眠之忧。” “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无毒无害。” 狄扬立刻急切道:“快,试试!” 他简直像是溺水之人找到了救命稻草,这失眠症困扰他许久了,太医们只晓得开静气安神的汤药给他喝,全无用处,那种又困倦又睡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福来放了一颗纯元丹在香炉里,甜糜的香气缓缓释放,狄扬焦躁的心情竟真的安定了下来,他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丝滑地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以一种不可描述的姿势岔开腿躺着,鼻尖萦绕着草药的香气,还有一双温凉的手正在抚摸着他的肚皮。 狄扬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他在梦里似乎也很困,眼皮有千斤重,就好像粘在了一起。 那双柔软的手渐渐下滑,最后覆上他的不可描述之处。 狄扬一惊,想躲开却动不了,意外的是,敏感之处被人揉搓着,那感觉竟然不是爽,而是……很痛! 太他娘的疼了,剧痛让狄扬无法忍受,他扭动着身子呵斥道:“滚!把你的脏手从朕身上拿开!” “汪汪!汪汪汪汪……” 很奇怪,他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只听见不知道何处传来一阵狗吠,那狗的声音听起来弱小又无助。 此时一直乱摸他的那只手说话了,竟然是个女的,声音还很好听。 她温柔地说:“好狗狗,忍一忍,包上药才能好得快。等着啊,我去给你拿狗肉汤补补身体。” 狄扬气得都要笑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让狗喝狗肉汤补身体,有这么六亲不认的狗吗。 他这一笑,醒了。 醒来之后就是狂喜,原来他刚才睡着了,所以这药真的有用! 狄扬高兴极了,立刻把方才那个古怪的梦抛在脑后,封了黔王容天纵引荐的高人李旦一做国师。 第6章 暴君觉得自己脱单了 四月初十是梁国公宋怀风六十大寿,整个京城的天潢贵胄都来了。 别看宋老爵爷只是个国公爷,连京城里比他爵位高的亲王郡王们也得巴结着,原因简单粗暴,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外公,当初一手把小皇帝扶上皇位的人。 天还未黑,梁国公府上的灯已经一盏一盏亮起来,照得这一片地界的云头都锦绣辉煌。 宾客们早早地来了,这种富贵人家云集的宴会,不仅是男人们互攀交情的好机会,更是各家夫人们相看别家小娘子,展示自家闺阁女的绝佳舞台。 按说这么大规模的交际活动,一年也没有几回,姑娘们都应该好生打扮自己才对,闪亮登场博个好印象,将来议亲的时候能占些便宜。 实际上这半个月来,那些适龄的闺中小姐,一提到去梁国公府赴宴的事情,却个个愁眉苦脸。 原因很简单,皇帝狄扬和黔王容天纵都要去赴宴。 若是单单只有皇帝要来,那各家小姐们当然要打扮的灰头土脸些,命只有一条,活着多好啊,谁也不想被皇帝看上。 普通人家结亲,尚且要过个庚帖看看八字,帝后大婚是大事,容不得一点差错,能被礼部定下来的小姐,那定然是福泽深厚之人,就这样皇帝都能三年克死五个,惹不起,惹不起。 可是黔王殿下也来,似容天纵那般丰神玉朗的男子,是数万万大魏朝少女的梦,况他尚未定亲,天下的怀春少女,若有机会,谁不想在花枝招展在黔王殿下眼前晃上几步,得他青眼有加呢。 众位贵女虽然都很想在容天纵面前露脸,但一想到狄扬,在生命危险面前,还是生生忍住了。 虽说皇帝已经传旨聘了蒋如兰做皇后,只等宋老爵爷大寿做完就要正式开始大婚议程,但小姐们依然很没有安全感。 一来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有了皇后也不妨碍他再看上别的姑娘,二来,蒋小姐那副尊荣,实在不像是能拢住圣心的样子。 于是宴席这天,年轻的小姐们个个都打扮得老气横秋,身上穿着的都是酱色、青灰、褐色、褚色之类老妪们才用的料子,样式更是老成持重,若是不走近些看脸,根本分不清到底她们是十八还是八十。 蒋如兰随母亲蒋夫人进入国公府后花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暗沉沉的光景。 她是宋老爵爷没过门的外孙媳妇,当然必须来贺寿,可她又不想被人注意到,于是选了一身十分朴素的秋香黄衣裙。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穿得如此家常,也能成为万灰丛中一点明。 蒋如兰是在京城长大的,虽然不喜交际,多少也认识几个小姐,瞧着那些平素里花枝招展的美人们打扮成这样,不由吃了一惊,若不是发现这些衣裳都是合身且崭新的,她简直就要以为她们都是找自家祖奶奶借了衣衫来赴宴。 蒋如兰容貌不佳,身材结实敦胖随了母亲,却没遗传到蒋夫人那张一团喜气的笑脸。她容貌肖父,脸盘子长得天圆地方,肉嘟嘟的鼻头上,两簇浓密乌黑的眉毛尤其显眼。 当初蒋成业把闺女的八字和画像报给礼部的时候,别家都凄风苦雨,只有蒋家根本没当回事,蒋如兰自己也觉得她这样的不过走个过场,只要礼部的人眼没瞎,断然不会选她当皇后的。 收到圣旨之后,她在家哭了半个月,把一张本就不太小的脸哭得更加肿大了。 蒋如兰心如死灰,可她又不敢不吃饭,怕身子虚弱易染疾,因为前头有三个未过门的皇后是病死的。 这样成天待在家里躺着吃饭,导致这姑娘又胖了一圈儿,因为体积大,目标更加显眼了,任谁进来第一眼都能看见她,蒋如兰简直欲哭无泪。 开宴的时辰未到,春日天长了,傍晚的日头还很高。后园里,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笑晏晏,看见蒋夫人母女来了,大家忽然都不笑了,拿同情的目光看向蒋如兰。 蒋夫人忍不住了,问站得近的几位夫人道:“这些小姐们怎么都穿成这样,竟然像约好了似得。” 那几个人便有些讪讪地,有个嘴巧的道:“咳,蒋夫人哪,你该晓得婚前小儿女也是要找机会见一面的,今日这场面,陛下要亲自过来,一来当然是要给老国公贺大寿,二来……怕不是要想看一眼令爱,所以这些小姐们可不是约好了,毕竟今日谁也不敢越过令爱去呀。” 有人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今天蒋家姐姐才是真正的明珠呢,我等鱼眼珠子实在不敢与蒋家姐姐争辉。” 蒋如兰无可奈何地恼火着,她心里知道缘由,却又不能明说出来。 正尴尬着,不知谁家小姐说了一句:“那边好像是黔王殿下来了。” 众人都翘首往园子东边看去。 这次来拜寿的人太多了,因为要男女宾客要分开,所以国公府待客执事就以府中花园内一条长廊为界限,长廊西边是女客,东边是男宾。 东边花园入口处一阵喧闹,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进来了几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 离长廊近的一位小姐眼尖,她踮起脚望了一眼,惊喜道:“呀,是黔王殿下来了。”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黔王”二字的穿透力极强,一众小姐早已按捺不住脚步,想要蜂拥过去一睹容天纵的风采,碍于自家母亲和园中其他夫人还在场,不好表现地太过了,只能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努力地昂着脖子往外看。 啊,那一身白衣胜雪的人的就是黔王容天纵,不愧是他,果然好英俊好风雅! 站在最前头那位小姐是京城守备崔博家的姑娘,武将之女家里管束没有文官严厉,她胆子大些,一直热辣辣地盯着容天纵看,待人走得近些,她又一惊一乍道:“哎呦,旁边那穿玄色衣裳的男子是谁,看着竟也十分英伟。” 随着那人走近,崔小姐眼睛越瞪越大,啊呀,这人比黔王殿下更好看,看着年纪不大,却有一种不怒而威,贵不可言的气度。 虽然这次来的宾客中多得是高门命妇,她们家中的老爷几乎日日上朝能看见皇帝,但是这些妇孺们却不曾见过皇帝本人。 那玄衣男子一进来,喧闹的东园瞬间安静了下来,原本谈笑风生的王宫贵胄们纷纷跪下行礼。西园的这些女宾中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那是陛下啊”。 蒋如兰一听是皇帝来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一跪,西园的太太小姐们立刻回过神来,齐刷刷跟着跪了一地。 狄扬穿着便装,带着容天纵和几名重臣一起走过来。他特意提前给了旨意,叫梁国公宋怀风不要出来接他。 所以寿星公此刻正笑眯眯地坐在府中正堂接见一拨又一拨祝寿的人,人老了就是爱热闹, 在狄扬心里,外公永远是外公,他就算做了皇帝,也是外公的孙儿,孝字大过天,他亲自赴宴表表孝心也是应该的。 进了园子看到百官都在跪迎他,他懒得理会,直接踏上长廊,准备先去给寿星公说几句吉祥话儿,转眼就看见西边跪了一地女眷。 狄扬随意扫了一眼,就看见了蒋如兰,虽然这姑娘没抬头,但是她今天这身衣裳相对而言太惹眼了,身形又结实,蹲在地上圆圆一坨,蜜黄色鼓鼓的一大蓬,看起来莫名的……有点蠢萌。 狄扬一时起了玩心,问身边人道:“那边蹲在地上像个南瓜的,是谁?” 随行的太监看了一眼,不认识,迟疑着道:“奴才去问一问。” 礼部尚书刘德理已经认出来了,听见皇帝问起,心里咯噔一声,忙道:“那是蒋如兰小姐。” 狄扬停下了脚步,“哦”了一声:“朕将来的皇后,叫上来吧,朕见见。” 刘尚书顿时慌了,男人哪有不爱美的,万一皇帝看了一眼说这个姑娘不好,让他再找一个,此事该如何是好。 自从皇帝让百官都把自家闺女八字画像交上来,朝中简直血雨腥风,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各种角力平衡,才总算把这件事安排妥当。 他连忙阻拦:“陛下,这恐怕于礼不合。” 皇帝站着不动,自然有人送了座椅上来,狄扬坐下,抬起长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阴着脸道:“怎么就于礼不和了,这是朕的天下,礼法就是朕定的。” 刘尚书不敢说话了。 下面跪着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不走,她们也不敢抬起头来,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 狄扬冲着蒋如兰招了招手:“言言你过来,抬起头来让朕看一看。” 蒋如兰本来跪在草地上瑟瑟发抖,听了这一句,她咬咬牙,起身到了狄扬旁边,扬起脸给他看清楚,自古男子皆好色,说不定皇上看见她没有花容月貌,就不娶她了呢。 刘尚书看见那张突然怼过来的大脸盘子,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全白忙活了。 狄扬仔细地看了看蒋如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大脸盘子的人有福相,你生得很好。” 蒋如兰蓦然睁大了双眼。 狄扬目光下移,落在蒋如兰腰缠万贯的肚子上,又问:“一顿能吃几碗饭呐?” 蒋如兰已经蒙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面问她饭量,多少有些难为情,小声道:“半小……” 容天纵在后面咳嗽了一声:“欺君是死罪。” 蒋如兰立刻面无人色:“半、半锅。” 她沮丧极了,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众人的嘲笑,却听见狄扬惊喜道:“真的吗,朕也能吃半锅!” 正在憋笑的小姐们:“???” 狄扬非常满意这个答案,他还记得他小时候跟外公驻扎北疆,常有回鹘人作乱,每次打完仗看望伤兵的时候,外公总是问:“能吃下饭吗?”得到肯定答案后,就会慈爱地拍拍伤兵,然后回头告诉狄扬:“能吃就好哇,人只要还想吃饭就死不了,快死的人没胃口。” 现在狄扬欣慰极了,他又把这句话转送给了蒋如兰:“能吃就好哇,人只要还想吃饭就死不了,快死的人没胃口。” 蒋如兰:“……?”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些死不死活不活的事,她真的好害怕。 狄扬又问:“蒋小姐平素里睡得好吗?” 蒋如兰已经呆了,她不知道皇帝问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想起欺君是死罪,立刻老老实实答道:“臣女睡得很好,每日里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狄扬更高兴了,据他年少时候读书的经验,瞌睡是传染的,经常是班里一个学童瞌睡了,整个班都像被人下了迷药似的,昏昏欲睡。他被失眠困扰许久,正需要有人把瞌睡传染给他。 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又健壮,完全没有任何要死的迹象,苍天啊大地啊,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皇后。 狄扬回头看看刘尚书:“刘德理你这次的差事办的不错。” 刘尚书:“??!” 他正躲在角落里恨不得以头撞柱,听到这一句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 发生了什么? 这都是些啥玩意? 我是谁?我在哪儿? …… 皇帝这一番问话,别说蒋如兰了,众人都已经听傻了。 狄扬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总之他心情瞬间大好,招手让两边跪着的人都起来。 众人起来之后,都暗暗感慨,皇帝果然阴晴不定,翻脸如翻书。 狄扬转身欲走,忽然发现蒋如兰哭丧着脸,他眉毛一拧,冷峻的面容上顿时多了几分戾气。 “莫非你对朕不满?” 蒋如兰刚站起来,闻言吓得又跪了下去,拼命摇头:“没有,没有,能嫁给陛下,是臣女三生有幸。” 她离得近,看得清清楚楚,皇帝眉眼英挺,相貌出众,上京城中一直被人赞颂剑眉星目的美男子黔王容天纵,在他面前都被震慑得黯淡无光。 得夫君如此,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是太满意了,就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活着消受。 她不是不想嫁,而是不想死啊。 “既然这样,就去告诉蒋成业,没多少日子了,以后你在家里想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想干点什么,就都由着吧。” 狄扬随口吩咐了一句,带着大臣们走了,为了堵那些无稽的流言,大婚当然是越快越好。 蒋如兰对着皇帝的背影磕头谢恩,脑子蒙蒙地跪了许久,直到蒋夫人上来扶她,才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仔细品品皇帝刚才的话,蒋如兰忽然嗷地一声哭了出来。 皇上说,她没多少日子了,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狄大黑现在是五行缺人,亟需皇后。 第7章 换地图去县城 叶秋彤昨晚睡得很香,并不知道在遥远的京城了发生了什么,她白日里干了一天体力活,实在累坏了,所以给自己烧水洗了个澡,好好睡了一觉。 已经是暮春了,人间最好的时节,她走到院子里,美美的伸了一个懒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开始洗漱穿衣。 拿起梳子以后,叶秋彤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不会梳头。 虽然原身的记忆都在她心里放着,包括扎这个时代发辫的方法,但是这就跟对着菜谱做饭一样,一看就会一做就废。 叶秋彤已经没有镜子了,铜镜在这时候是挺贵的物件,很早之前就被拿去典卖了买药救命,更要命的是,橡胶皮筋是不存在的,也没有黑色钢发卡,头发绾好发髻之后就靠那种布条做的发带固定。 叶秋彤硬着头皮试了又试,最后只得无奈的承认,她完全没有能耐梳好这些古代的女子发辫。 失败N次之后,她索性把头发梳在头顶扎了个丸子头,然后用发带束了一圈,就像昨日见过的村夫们那样,虽然性别不对,好歹是这个时代的发型了。 梳好头发之后,叶秋彤打开衣柜,顿时吃了一惊,原身居然有满满一柜子衣裳。 叶秋彤一件一件翻看着,全是桃红、水红、海棠红……,不仅颜色鲜亮,而且款式都很好看,她以前也见过现代的一些汉服和汉元素服装,价格没到位的,总是有工业风,对比之下,这柜子里的衣裳透着股精致劲儿,面料质感都十分不赖。 看得出来,这也曾一户殷实的小康之家,而且这家人往日里应该是十分疼爱这个姑娘的,虽然是童养媳,却没受过什么苦楚,也难怪她会难舍这份亲情,要追随家人而去了。 叶秋彤唏嘘了一下,考虑到自己现在这个寡妇的身份,她努力在柜子里想找出颜色素雅一点的,发现居然一件都没有。 叶秋彤回头看看她昨晚泡在盆里那套淡鸭蛋青色衣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身衣裳都很脏的,原身却不换。 公婆死了,小丈夫也死了,她不能穿鲜艳的颜色,那样会被人嚼舌根,可她又无钱买新衣,所以就只好日日穿这套青白色的衣裳。 这就是所谓的娇养吧,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家碧玉,在这个时代确实无法独自存活,她如今求仁得仁,一家人又团聚了。 叶秋彤叹了口气合上柜门,又打开了角落里一个箱子,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是一些男子的旧衣裳。 她认出来了,这是叶玉山的遗物,好的那些烧铺的时候都烧去给他了,剩下这些旧的,是打算留下来做个念想的。 她索性拿了一套出来穿,那男孩去世的时候很年轻,身量跟她差不多,居然很合身。 叶秋彤心里一动,她想到该卖什么解决自己身无分文的问题了,她决定把这些漂亮衣裳都卖掉,反正她此后的人生里,都摆脱不了寡妇的名头,基本上没有机会穿这么鲜艳的颜色出门了。 而且叶长驴的事情给了她教训,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子,假如不想引来坏人,在这个时代还是做男装打扮更方便一点的,搭配她勉强会梳的丸子头也很合适。 叶家圩子是县城旁边的一个小村镇,如果要找当铺的话,就得去十八里地外的罗阳县。 叶秋彤看了看天色,心里估摸了一下,现在去的话,天黑前完全能回来,时间还很松快,她立刻找了几块包袱皮,麻溜地把衣裳收拾着裹起来,用板车拉着去了罗阳县城。 因为路并不太远,又有官道,平坦好走,时辰还没到晌午,叶秋彤就进了县城。 原主过去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买的娇滴滴小家碧玉,心里只有胭脂水粉和绣花样子,这导致叶秋彤一直不知道自己穿到哪朝哪代了,不过看县城这繁华的景象应该是个盛世。 路边的饭馆开始上客了,酒菜的香气飘出来,饥肠辘辘的人对饭香尤为敏感,叶秋彤闻着只觉得更饿了,街边一个打烧饼的小贩看她站在饭店门口发呆,便大声招呼她:“烧饼,刚出炉的烧饼,便宜又好吃。” “多少钱?钰钰” “一文钱一个!”小贩子手脚麻利,话音刚落已经拿纸包好了一个递过来。 倒是不贵,可是叶秋彤此刻身无分文,她只好尴尬笑了一下:“麻烦大哥了,等我当了东西,再回来买你的烧饼。” 小贩听她叫人嘴甜,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发觉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少年,抬手往边上一指:“街上好几家当铺,数东头那家出价实在。” 叶秋彤眼睛一亮,立刻诚心诚意道了谢,她本来是有意多看几家比比价的,正愁饿得没力气走了,没想到居然遇到好心人指点。 中午,典当行里没什么人,伙计们都去后头吃饭了,高高的柜台里面,一个老掌柜正趁着安静的功夫在对账,见叶秋彤进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为难地说了一句:“丫头,东家有话,咱家铺子不收死人的衣裳。” 叶秋彤忙说:“我当的是我自己的衣裳,和我自己盖过的被褥。” 叶秋彤下意识地觉得,这老掌柜的好像认识她,又不好开口直接问,显得好像套近乎,万一人家说不是,多尴尬。 老掌柜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便问:“都当了,那你以后怎么办?” 叶秋彤平和地笑笑,拍拍自己身上:“我这不是还有吗?” 她可以穿叶家小哥哥的衣裳,叶老爹冬天的棉袄裤可以拆开缝补一下当铺盖。他们当初拿她当亲人,所以别人嫌弃,她不嫌弃。 老掌柜轻叹一口气,不再说别的,从后面叫来两个伙计帮她清点了。 叶秋彤一路走来,随便在街边的几个小食摊上问了价,对这个世界的物价有了个大致的估量。 听说十个商人九个奸猾,还剩一个是大智若愚,她原以为自己一个孤女,当铺肯定会压价的,没想到最后给的银子居然很可观。 当铺那老掌柜拿了钱给她,还叮嘱了她一句:“丫头,不要乱花钱,拿去买些粮食。” 叶秋彤道了谢,她拿了银子第一件事确实是打算出去买些粮食和盐巴,吃饱肚子才是正经事,活着才能图谋以后。 出了当铺,叶秋彤又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写着“邱记”两个字,让她莫名有些熟悉感。 叶秋彤没有食言,去卖烧饼的小贩那里花一文钱买了个烧饼,狼吞虎咽吃了下去,填饱肚子之后,她去粮行买了些米面回家了。 晚餐煮了一锅米粥,米下锅之后,发现没有菜吃。 叶秋彤毕竟是现代长大的女孩子,再穷也没经历过这种食不果腹的日子。 此时正是草木葳蕤的季节,她灵机一动,想起回来的路上看到村口官道边上有不少野苋菜,就立刻跑出去摘了些野菜,洗干净拿开水烫去涩味,然后切碎放进锅里一起煮粥,加点盐,又滴了几滴昨天肥肉炼出来的猪油,这一锅热气腾腾的野菜粥立刻有了肉的灵魂,闻着简直香掉人的舌头。 今天刮东风,风把香味送了很远,西边的叶小满家正好是下风头,叶秋彤端着碗在院子里喝粥的时候,听见他家儿子在隔壁说想吃肉粥,小满媳妇的低声呵斥了几句,男孩子不说话了,然后就是哗啦啦水声,似乎在拧衣服。 穿过来两天了,叶秋彤脑子里已经能把记忆中的人和事大概对应起来。 隔壁叶小满家也是一穷二白,说起来跟叶秋彤的情况还有些像,原本男耕女织日子平静富足,后来男人叶小满得病,为了治病卖光了地,剩下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不好改嫁。 若是抛下两个娃娃自己再嫁,小满媳妇又舍不得,只能靠给别人洗衣裳,做些杂活来养孩子。 可以说整个叶家圩子,没有比这两个寡妇更穷的人家了。 小满媳妇还要拉扯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即使挣到钱也只能买点杂粮,精米细面几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至于吃肉,那是想都不要想。 叶秋彤叹了口气,穷鬼之间应该守望相助。 她隔着院子喊了一声男孩的名字:“狗娃子,我这院里死了一只老鼠,你过来扫出去。” 狗娃立刻拿着根半秃的扫帚来了,大约八九岁一个小男孩,虽然瘦巴巴的,眼睛却十分黑亮,看着就是个机灵鬼儿:“九奶奶,老鼠在哪儿呢?” 哪有什么死老鼠,叶秋彤把家里最大的海碗拿出来,盛满了白米熬的菜粥,塞到他手里:“拿去跟你娘你妹妹一起吃,端稳了啊,撒了可就没了。” 狗娃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小满媳妇立刻冲了过来,手里端着那只海碗:“使不得啊,九婶子,孩子不懂事随口说一句,你莫要当真。” 叶秋彤摆摆手笑笑:“你晓得,我做饭不大在行,手下没准头做多了,如今天气热了,万一放坏了,岂不是造孽。” 小满媳妇回头看看跟在身后一对儿女眼巴巴的模样,心软了,低声道:“那我就多谢九婶子了,你如今也是受苦了,要是小叔祖还在县里邱家当账房大先生,怎么也不会让你过这种日子。” 小满媳妇满眼同情地看着叶秋彤,在她看来,自己儿女双全,肯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的,倒是九婶子一个人孤苦伶仃,而且进退两难。 九婶子若是守一辈子寡不改嫁,现在年轻还过得,日后老了怎么办,床前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九婶子若是出嫁,这房子就要被叶家族里收回去,她没有嫁妆也找不到什么好男人,万一遇人不淑,再被休妻了,到时候就真无家可归了。 叶秋彤哪晓得小满媳妇已经在心里替她把这辈子后面几十年都打算了一遍,但是小满媳妇那充满怜悯的眼神,即使是发自善意,也让她有些别扭了。 叶秋彤便敷衍了几句:“世事无常,日子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我都要想开点。人活着就要往前看,慢慢熬着吧,一天会比一天好的。” “是啊,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小满媳妇也怕再沿着这个话头说下去会让叶秋彤伤心,领着孩子回去了。 叶秋彤吃完了饭,把锅台灶间都清理地干干净净,然后又去挑了水回来,烧水洗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不管身处多糟糕的环境,人都不应该放弃自己。 这个时代的晚上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点灯还要费灯油,叶秋彤早早躺在床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现在手里有了一点点银子,但是变卖家中财物这种一锤子买卖,不是可持续的挣钱办法,在坐吃山空以前,她必须找到别的谋生手段。 叶秋彤迷迷糊中,听见隔壁的小丫头狗花夜啼了几声,她便想起小满媳妇傍晚说了些县里邱家账房的事。 忽然回忆起,她的养父叶金来过去是在罗阳县城首富邱子石家里当账房先生的,还是账房首席,所以收入非常可观。 由此可见,古往今来,注册会计师都是含金量极高的职业。 叶秋彤心里明白了,想必今天去的那个当铺也是邱家的产业,当铺那个老掌柜的想必认识她爹,才会对她如此照顾。 这样说来,她爹当初在邱氏集团应该是位勤勉的核心员工,在老板心里印象很好。 叶秋彤兴奋地坐了起来,心想古代账房先生不就是算个账么,这时候往来账目简单,工作内容的复杂程度跟现代的公司财务完全不能比,她觉得如果只是算个账的话,她也没什么问题。 社畜当久了,这种失业的状态让她心里发慌,只要有人肯给个机会,工作不会她可以学,薪水低点也没问题。 叶秋彤立刻决定明天去县城找这位邱大财主试试,看看能不能说服对方让自己女承父业,哪怕让她在账房做个学徒也行,她眼下的处境实在太糟糕了。 天才麻麻亮,叶秋彤就出发去县城了,她要去邱家门口堵那位邱大财主。 以她的身份,直接求见估计门房根本不会通报的,既然是首富,家里的产业和铺子肯定是很多的,如果来迟了,邱大财主不知道去哪个店铺巡查了,她就很难找到他了。 叶秋彤在树底下蹲了一会儿,邱府大门开了,先是车夫赶着马车出来,做些出门前的准备工作,又过了一会儿,出来两个跟班模样的人,站在马车旁边恭敬地等着。 瞧这阵势,邱大财主马上就要出来了。 叶秋彤立刻站起来拽拽衣裳上的褶皱,理理头发,打起精神准备面试。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女主叹气。 作者来求收藏啦,小天使们收藏一下文文和专栏吧。。 第8章 挣钱养自己 叶秋彤蹲守一早上,终于堵到了未来的衣食父母,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身未到声先至:“您好,邱大财——才……才子。” 她靠近之后,看清了那个从门里踱步出来的男人,很是诧异,也是她脑瓜反应快,嘴上立刻拐了个弯。 邱子石是个清清爽爽的年轻男子,月白色大袖长衫,腰间束着软缎带,头上的青玉小冠和身上坠着的玉佩颜色遥相呼应,一身读书人的打扮看起来斯文俊逸,不像地主老财,倒像个山水诗人。 叶秋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他脑补成一个身形矮胖粗壮,一脸横肉,脑门油腻发亮的中老年财主。 跟班们以为是个要饭的,立刻冲到前面推开了她,大声呵斥:“哪里来的小无赖,快滚,离东家远些。” 叶秋彤心里虽然气他们狗眼看人低,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陪着笑脸解释:“误会,误会,几位大哥,我是叶金来家的童养媳,来找邱大老板谈些事情的。” 邱子石淡淡地打量了几眼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你是叶金来家的?找我什么事?” 叶秋彤努力平静了下来,这位才是真正面试自己的大老板,要不亢不卑才行,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东家,我是叶金来家的童养媳叶秋彤,我爹出事之后卧床几个月,家中积蓄寻医问药花费殆尽,我想起爹爹在世时常常提起您宅心仁厚,故而想来您这里寻点事情做,我也会算账的,您看能不能让我去账房做点小活。” “你会算账?”邱子石颇为意外,这年头女子会算账的可不多,想起当初叶金来的本事,他问:“可会打算盘吗?” 叶秋彤正自信满满地想说“会算账”,听他后面的一问又心虚了,只得老老实实道:“我不会打算盘。” 邱子石略微带了些惋惜的语气:“你爹当年是双手打算盘的,算出来的账目分毫不差,对不对一看两边的算盘就知道。” 叶秋彤懂了,她爹叶金平当年是自带验算功能的一个人形计算器。虽然这样,她还是不想放弃:“东家,我会心算,我算的又快又准的。” 她虽然不会打算盘,但是用竖式一样简单快捷。 可惜古代人不懂后世的阿拉伯数字之类的,她又只想安分守己过好小日子,并没有在古代打拼事业、传道受业解惑的心思,也不好解释得太多,于是这番说辞就显得非常苍白无力。 邱子石正是而立之年,他是独子,因家中产业众多,十八岁中了举人之后便放弃了科考,一心一意照管家中生意,虽然年纪不大,为人处世的风格却十分老成持重。 这小女子的处境他非常同情,但他不能录用她,大账房是邱记产业中很重要的一环,雇个女账房不妥当,影响声誉。 邱子石叹了口气,声线温醇:“你叫……叶秋彤是吧,我念着你爹当初在邱家任劳任怨,也念着你新寡无依无靠,你跟着我的马车去通达书院的账房支两贯钱,当做抚恤吧。” 叶秋彤知道事情不成了,她忍着失望鞠躬:“无功不受禄,我爹病着的时候,您已经帮过我们很多了,我这次不是来打秋风的,我是正经想找点活做的,既然您这没有适合我的,那我再去别家看看。” 叶秋彤告退了,她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 种地吧,家里的地已经卖光了。 做工吧,这个时代招女工的岗位很少,连店里端盘子的小二都是男的,女子大概只能去针线铺子当个绣娘了。 但绣娘是技术岗,就跟梳头一样,原主会,叶秋彤不会,就算现在开始练习,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就怕手艺还没练出来,人先饿死了。 倒是有一些有时代特色的女子服务型行业,例如万红楼、怡春院之类的,入行门槛很低,只需要姿色就可以去。 虽然没有照过镜子,叶秋彤不晓得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姿色,但是她宁死也不愿意去。 那就只能给人家浆洗衣物了,可是这种活也不好找,而且一般都是交给熟人干,她对县城不熟悉,就算挨个去敲门收衣裳洗,人家还怕她把衣裳偷跑了。 回到村子里就更难了,主要是她在叶家圩子辈分太高了,就算哪家富裕人家想找人浆洗衣裳,一般也不好意思找她,何况还有一个小满媳妇已经先走了这条路。 叶秋彤脑子很乱,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游荡到了哪里,一不留神撞到一个人,那书生手上抱着厚厚一摞书,哗啦啦撒了一地。 叶秋彤连声道歉,弯着腰帮他把书捡起来,却发现都是同一本书,她把这些书放回那书生的怀里,抬头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了之前邱子石提到的通达书院。 这书院很大,前头有书局和书铺子,后面是个学堂。 通达书院的学堂是附近几个县里的规模最大的,念书的学生也很多,不仅有刚启蒙不久的小童生,还有许多一心苦读闯科举功名路的读书人。 书院的东家邱子石十八岁在本省一考成名,中了举人头名解元,后来书院里又考出了许多举人老爷,名气就越来越大了。 叶秋彤记起来,前天想去收她房子的黑心族长的儿子叶堂彦,好像就是在这个学堂里读书。 既然是在书店门口,想必这位是来买书的,叶秋彤就好奇地问了一下:“这位兄台,你怎么买的都是同一本书?” 书生见她问得客气,也耐心回答道:“我不是来买书的,是把这个月抄的书拿来结工钱的。” 他说罢进了店,直奔柜台找管事的:“王掌柜的来验书。” 被唤做王掌柜的便出来一本一本翻看了那人带进去的书,收下后,很爽快地结了工钱给他,书生把沉甸甸几串铜钱放进了褡裢里。 叶秋彤站在门口,看见铜钱她眼睛发直,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点亮光,她好像找到了谋生的手段了。 这个时代的书有两种,一种是雕版印刷的,一种是手抄的。 像《三字经》《千字文》和每年的老黄历,这种流行大江南北的书当然会正经做一套刻版,但是刻版的工艺复杂,成本太高,一些流通面窄的书,就不值当专门去打版。 且不说人工了,光这么些木版做出来,防霉防蛀和存放都是问题,所以那些发行量小的书,一般都是活人手抄的。 方才的书生揣着铜钱走了,叶秋彤羡慕地目送他远去,忽然发现路边停着的那辆马车很像邱子石的,她眼前一亮,连忙奔进来书店:“王掌柜的,麻烦您通报一下,我想见见东家。” 王掌柜的拿着个鸡毛掸子把她轰了出去:“走走走,哪里来的要饭的。” 叶秋彤无奈,只好第二次蹲在马车边上守株待兔。 邱子石从通达书院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了蹲在马车边上的那小团人影,她今年应该有十七八岁吧,但因为穿着少年的衣裳,看着却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邱子石蹙眉问王掌柜:“有人来取银子了吗?” 早上她说不要,邱子石便没有交待王掌柜。 王掌柜顺着东家的视线看过去,不解其意地摇摇头:“这小子说要求见您,我给轰走了,怎么还赖在这儿,我叫个伙计去给他撵走。” 邱子石挥手阻止了他,抬脚出了大门。 叶秋彤抬头看见要等的人出来了,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两个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她站起来,很是雀跃的样子,眼睛亮晶晶地,满脸殷切看他过马路。 如果邱子石穷过的话,那他一定能认出来,那是穷鬼看见money的表情。 邱子石走到叶秋彤面前,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还没开口,她就期待地问他:“东家,你不信我能算账,那我可否帮你们店里抄书吗?”” 虽然现在通用的雕版印刷确实落后效率低下,但是活字印刷的发明者有名有姓,叶秋彤脸没有这么大,她不敢冒领别人的功劳,不过她也可以抄书挣钱啊。 邱子石一愣:“你会写字?” 叶秋彤也是一愣,这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问题呢。 她迅速思量了一下,原来在这个时代,书籍都很贵,给先生的束脩也不少,只有有钱人才能做到能认会写。 穷人家普遍都不识字,全家都是文盲才是正常操作。有些富裕的村子,比如叶家圩子这样的,会有族学,但是村里的穷孩子也只能进去上个几年,勉强能认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女子识字更为难得了,一般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还需要家中开明,才会给女子们请个先生教授一些《女则》《女训》之类,所以姑娘家稍微会吟诗作对的,都可以说是才女了。 叶秋彤的养父叶金来是个非常传统的文人,他虽然十分疼爱原主,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却一直没有教过她读书写字。 反正现在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天堂,死无对证了。 叶秋彤想到这里,硬着头皮说:“没错,我会写字,是我爹当初教叶玉山的时候,我跟在旁边一起学了些。” 其实是她小时候在奶奶一起住乡下的时候,隔壁住了个喜欢写大字的老爷爷,农村人不懂什么叫书法,但是他一到过年就帮村里的乡亲们写对联,人很友善,大家都喜欢他。 叶秋彤就跟着老爷爷学写大字,她最初无从比较,不知道这老爷爷到底水平怎么样,跟父母去了城里之后,别的同学都会跳舞唱歌弹钢琴之类的才艺,啥也不会的叶秋彤只好说自己会写毛笔字。 然后她在区里的书法大赛上一战成名,才知道经历过文/革以后的中国农村可以说是卧虎藏龙,那老爷爷竟然是个避世的书法家。 再后来她奶奶和那个书法家老爷爷都去世了,叶秋彤再也没回过老家,此后她读书和工作遇到过许多苦恼,但是写字的时候,总是能让她的心静下来,所以就一直练着没扔下。 “抄书可不是会写字就能做的,最低限度也须得字迹工整才行,你还是拿上这两贯钱回家去吧。” 邱子石是个温和的人,商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他对人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噙着三分笑意,即使是拒绝的话,都让人如沐春风。 叶秋彤急了,她缺钱不假,可她不是要饭的,她没要王掌柜递过来的两串铜钱,反而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十几个大钱往王掌柜手里塞。 “东家,你就让我试试成吗,我先抄一本拿来给您看看,要是我不行,这本书稿算我买下来的,绝不让您亏钱。要是能行的话,我只要别人八成工钱就可以。” 叶秋彤现在亟需能长期稳定挣到钱的门路,她继续努力推销自己:“我不仅可以抄书,东家铺子里忙的时候,我还可以去账房打下手帮忙。当然,你只要给我抄书的报酬就行,帮忙我是不要钱的。” 说完还信誓旦旦地补了一句:“我真的会算账。” 叶秋彤知道商人重利,心里暗暗吐槽,像她这么吃苦耐劳又勤快的姑娘,在现代找工作的时候,到哪儿都被人事经理喜欢,没想到到了古代想找个活计糊口居然那么难,她眼下初来乍到处于劣势,没别的法子只好自降身价了。 人心都是贪婪的,想说服别人,当然要付出些什么。 邱子石是个心思淡漠的人,自从十年前青梅竹马的发妻难产而死,他的日子就变得如湖水般流逝无声,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心情极少会有起伏,但是今日叶秋彤连着两番热切的请求,让他有些不忍拒绝。 “先抄一本,若是好,自然按市价给你。” “多谢东家!”叶秋彤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邱子石被她的笑容感染,禁不住也笑了一下。 因为不晓得叶秋彤书写水平到底如何,怕她一笔臭字写得像鳖爬浪费了稿纸,王掌柜给她拿了一本学堂里的教材,教材不对外售卖,即使她抄得不咋的也可以凑合用用。 这是一本历史书,书里写了本朝开国至今诸位明君的英名政绩,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当代史。 想考科举走仕途的书生们,本朝的历史当然要学好,这样在文章里拍当政者马屁的时候才能有的放矢,拍得恰到好处。 为了帮助学生们加强记忆,学堂的夫子们把朝廷编撰的官史拿过来,选取重点内容编了个精华版,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校编教材。 一个学堂里用的,自然不值当去做雕版,所以这些书都是手抄版的。 叶秋彤为了向老板展示自己的工作能力,自然是兢兢业业地拼命抄写,两天时间就抄完了这本书。 这两日抄书所获颇丰,首先她知道了,自己穿来这个朝代叫大魏朝。 历史上国号用“魏”的朝代其实还挺多的,叶秋彤这个历史学的不咋地的人,都知道有战国时期有魏国、三国时代有曹魏,还有北魏,后来仿佛还分裂成东西魏,毫无疑问,这些“魏”们,当年应该都自称自己是“大魏”。 更让叶秋彤糊涂的是,这魏朝皇帝姓狄,狄是个少见的姓,叶秋彤只认识一个姓狄的人,那就是神探狄仁杰大人,除此之外她实在不记得上下五千年有哪家皇帝姓狄的。 但是这个国号“魏”和“狄”姓联系在一起,总让叶秋彤有莫名的熟悉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是记忆太久远了,她就是想不起来。 叶秋彤想了许久没有结果,最后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大约是穿到什么平行时空的陌生朝代了吧。 “穿到哪里都一样,反正都要挣钱养活自己。” 叶秋彤嘟囔着,把自己抄好的这一本,连同样书一起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送到了通达书院验收。 她去的不巧,王掌柜不在店里,打杂的伙计只是勉强识字,分辨不出好坏,见她是生面孔,便不敢贸然收她的书,拿起来翻了两页认出是自家学堂里用的教材,便抬手往后一指:“你去后边书院西边阁楼里找先生们,若是他们收了你的书,你便回来找我拿银子。” 叶秋彤便往里去,古代地广人稀,这书院占地很大,她目测应该有不少学生,因为一路走来不仅听到了幼童清脆的郎朗的读书声,也听见了书生们摇头晃脑吟诵之乎者也。 怕打扰了别人,叶秋彤轻手轻脚地走过了学生们的上课的地方,看见西边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挂着“德润阁”的牌匾,心中了然这大约就是这个书院的教师办公楼了。 此时正是上课的时候,德润阁里只有几个没课的夫子在闲聊。 有句诗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读书的文人们,治国齐家平天下的理想和报复是铭刻在骨血里的,即使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最终没有机会站在天子的朝堂上,实现治国理政的抱负与野心,也挡不住他们关心国事,谈论政治。 叶秋彤还没踏上台阶,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不忿道:“今上这位,弑父杀母舅,血刃手足,一日之间数十人死于他刀斧之下,方才登上皇位,不晓得日后史官该如何记这一笔。” 叶秋彤的脚步忽地顿住了。 里面的人听见外面有动静,立刻停下了话头,呵斥着问:“是谁?” 叶秋彤站在阶梯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恭敬说明了来意。 出来一个夫子把两本书收进去,看也懒得看一眼就打发她走了。 叶秋彤面上平静,其实心里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刚才那位夫子的话字像一阵狂风吹散了挡在她眼前的迷雾。 朝代是魏,皇帝姓狄,弑父兄杀母舅,一日杀十人……这么清晰的情节链一下子打开了叶秋彤记忆的闸门,她想起来了,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她居然是穿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这反射弧跟地球半径差不多长,都快三万字才晓得自己穿书了hhh 第9章 穿进一本爽文 叶秋彤上辈子的糟糕生活源于家中的极品父母。 她不是极端的人,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父母这样奇葩,她的人生并不是无药可救。 她觉得自己只要考上理想的大学,就可以离开家,过上正常的生活。所以,她的高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她一出生是个女娃,就被丢到乡下跟奶奶过。后来出去读书了,奶奶每次打电话都问她成绩,奶奶已经很老了,撑着不死是因为放心不下孙女。 如果不是奶奶一直把退休卡捏在手里给她寄钱,照着她父母的意思,叶秋彤恐怕连高中都别想上,就要去流水线上做工挣钱。 因为奶奶不肯交出退休卡,导致秋彤她妈极度讨厌婆婆,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丢在乡下不闻不问。 叶秋彤咬牙学习,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奶奶。 在这种念头下,高中的那几年,叶秋彤心理压力巨大,她无法从家庭中获得慰藉,只好自己找东西解压。 她舍不得乱花大钱,就从学校门口的旧书摊子上买些闲书看。 她穿进来的这本书,买的时候连封皮都没有了,是整个摊子上最便宜的一本,叫价五块钱,她还价二块钱到手,很厚,能看很久,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这是一本男频爽文,讲述了男主容天纵从一个不被承认的外室姨娘之子,一路开了挂,君临天下成为一代雄主的故事。 书里的大反派叫狄扬,他是个集无情冷酷嗜血暴虐昏庸等等世界上所有糟糕邪恶的形容词于一身的男人,是个荒淫无道、昏庸透顶的暴君。 杀了他爸,杀了他妈,杀了五个哥哥,一个表哥,一个舅舅,才当上的皇帝。 因为作恶多端,老天爷惩罚他,让他娶不到老婆,订婚一个克死一个,连着死了七八个准皇后。后来得道国师给他算了命数,说暴君的皇后只能是个活死人。 叶秋彤看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大概是作者脑子进水了,随口编出的鬼话。活人就是活人,死人就是死人,还活死人,怎么不说暴君的老婆是薛定谔的猫呢。 本书的女主叫祁朝霏,是个千娇百媚的明艳大小姐,她大约算是暴君狄扬的未婚妻。 暴君狄扬的外公梁国公宋怀风,为了解决外孙子娶不到老婆的问题,想了个法子,把狄扬的表妹祁朝霏许配给他,怕又给克死了,这回不封皇后了,封皇贵妃。 就要成婚了,暴君狄扬却得了一种怪病,整日整夜的睡不着,性情还一天比一天狂躁,尤其到了晚上,简直就像一条疯犬,经常打死打伤身边伺候的无辜太监宫女。 女主祁朝霏只好等着狄扬治好病之后再嫁给宫里去。 其实祁朝霏并不想嫁给狄扬,她这种生长在富贵窟里的名门闺秀,怎么会喜欢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狄扬虽然是皇帝,但是祁朝霏只要一想到他一炷香的功夫手刃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五个是自己的亲哥哥,就觉得他实在太可怕了。 她心中所爱另有其人。 容天纵未得势之时韬光养晦,在家里种花种草,每天一身白衣似雪,祁朝霏早已对他芳心暗许。 最后连着三年闹灾难,流民四起,容天纵被派出去平定流民之乱,他顺应天命拉拢了流民势力,以军情急报为理由骗开了宫门,找到了醉醺醺的狄扬,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占了紫禁城后,容天纵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祁朝霏接到了宫里,然后拿着抢来的玉玺册封她当皇后,当天晚上就鱼水之欢,祁朝霏半推半就地从了。 这书里有个关键人物,手握兵权的梁国公宋怀风。狄扬是他的外孙,祁朝霏是他的外孙女。 现在狄扬死了,祁朝霏就是梁国公宋怀风唯一孙辈血脉了,宋怀风再生气,人死也不能复生。 容天纵摇身一变,成了宋怀风的外孙女婿,如果皇位不给他,难道要给旁人吗? 宋怀风只好无奈地支持容天纵登基,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男主容天纵也算给了反派暴君体面,建皇陵,以先帝之礼下葬,又找到了一个生辰八字都是至阴之人的死囚,嫁给了他的牌位,正式册封太后,把她关在帝王陵墓里面殉葬了。 虽然这女囚还活着,但是被关进墓穴里,哪怕是个活人在这个世界上也等于死了,竟然恰好应了当初活死人的论断。 根据书中描写,容天纵在先帝墓前哭了三天三夜,说他是应天命顺民心,不得已而为之,他夺天下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不辜负女主祁朝霏对他的爱。 把祁朝霏感动的一塌糊涂,从此坚决拉着娘家支持容天纵的帝王霸业。 容天纵本人也是杀伐果断,把天下苍生从暴君的魔爪下拯救出来,终成一代明君。 不过这是个男频文,后来肯定要开后宫啦,当然还是给了女主祁朝霏排面的,让她生的孩子做了太子。 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就是,大海啊,都是水。 虽然书实在太长了,看过的时间又太久了,但是叶秋彤还是敢打包票,书里绝对没出现过跟自己同名的人物,要是撞名,她一定会印象深刻的。 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进这本书里。 作为一个跟剧情毫无关系的小寡妇,“天下苍生”,她大约能算之一吧。 正如朱自清先生所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这下好了,叶秋彤哭了,穿成主角起码熟知剧情,能改变命运;穿成配角起码知道气运所在,抱紧金大腿求带飞;她可好,连炮灰都不配,这书白穿了。 作为被男主容天纵拯救的天下苍生,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这本书里的一些细节。 如今正是暴君登基第七年,按照书里的情节,他活不过25岁,也就是他还能活三年。 前两年天下遭了灾,闹饥荒,虽然日子紧巴一点,但是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可第三年的时候会有流民作乱,其实流民乱了好长一阵子,但他们武威府这个地方距离京城只要走两三天的旱路,勉强算得上天子脚下,所以流民打过来已经是很久之后。 不晓得男主容天纵施了什么魔法,或者是作者大大开的金手指,总之流民大军本来气势汹汹,一看见容天纵翩然出场的风采就被他折服了,跟在他屁股后面杀进京城,容天纵一刀砍下暴君狄扬的脑袋就即位了,然后当了皇帝。 整个政权交迭的过程写的可儿戏了,大约是作者大大笔力不够,心中想得是家国天下,写出来的全是幼儿园打架。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秋彤知道自己穿书之后,立刻急了,因为书籍不是生活必需品,一旦饥荒开始,买书的人势必会少,那她这抄书的营生不知道能做多久,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趁着荒年没来,粮价正常,拼命多抄一些书,多赚点钱。 叶秋彤从店里领了许多书稿,又去买了笔墨和砚台,打算回家大干一场,开足马力赚钱。 这些东西都很沉,叶秋彤一路从县城背回来,累得满头是汗,她反正穿着男装,便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小段手腕,凉快凉快。 回到家正遇上大满媳妇蹲在院门口剥豆子,见她又穿着男装从外面回来,大满媳妇嘟囔了一句:“伤风败俗。” 叶秋彤刚打开锁,推开门把身上的布袋子放地下,闻言霍得回头,高声质问:“我穿男装伤风败俗,那照着你的意思,我穿的花枝招展才不伤风败俗,你莫非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吗?” 叶秋彤深知在农村,若是你被欺负的时候软一软,瓤一瓤,那人家看你好欺负,以后欺负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他们农闲时节吃饭睡觉打豆豆的时候,你就是豆豆。 叶秋彤毫不示弱地瞪着大满媳妇,连珠炮一样呵斥她:“我一个寡妇,既无公婆父母,又无叔伯兄弟,我穿着先夫的衣裳,顾念婆家的情意,叶家的名声,一心守寡碍着谁了。轮得着你在背后嚼舌头!” “说起来,咱叶家圩子也是有好几个读书人的,算是耕读之家礼仪之乡,你一个晚辈,背后嘀嘀咕咕长辈穿衣裳的事情,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大满媳妇只是心里不快活,嘴碎多说了一句而已,没想到叶秋彤这么不依不饶的,她被抢白的一阵恼火,可是叶秋彤算她长辈,这事儿又确实是自己不占理,一张老脸瞬间涨的通红。 隔壁的小满媳妇正好出来倒洗衣裳的脏水,赶忙打了圆场,“九婶子莫怪,我家大嫂子也是好意,她那是看到九婶子的衣裳有些大了不合身才多说了一句。婶子要是不嫌弃,就送过来,我给你把腰身收收。” 叶秋彤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了:“你也忙得狠,就不麻烦了,赶明我系个带子在腰上就成。” 哪晓得那大满媳妇是个拎不清的,见到这个守寡的弟媳妇气更不顺了,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爹娘在世都没见你这么孝顺。” 小满媳妇顿时被挤兑地下不来台。 叶秋彤不干了:“人家孝顺我这个老的有错吗?哪像你,一罐子不响半罐子晃荡,一把年纪不如个年轻的懂事,怪不得到现在还抱不上孙子。” 吵架当然是哪儿痛往哪儿戳。 这正是大满媳妇的心头痛,她家大儿叶堂铁是个坡脚,不好娶媳妇,一提先给二小子叶堂柱先娶妻,大儿就闹,她头疼。有心把两个儿子分开,可没房子,于是就都拖累到现在。 她被戳到了痛处,立刻恼了,跳脚骂道:“我家娶不上媳妇,还不是因为娶媳妇的钱被你借走了没还。” 叶秋彤关门的手停住了。 “你啥意思,话可不能乱说。哪能随随便便就说别人借你钱。” 大满媳妇一叉腰:“呦呵,你借钱不还你还有理了,我有借条!” 话音刚落,她就扭身蹬蹬蹬跑进屋里,拿出一张按着红手印的借条来:“你看,你公爹亲自写的借条,借了俺家三两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卖萌打滚求收藏和评论,还想球球小天使收藏一下作者专栏。感谢在2020-07-08 18:18:18~2020-07-15 18:1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YZ 5瓶;买一送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暴君的脑子有病 大满媳妇竟然真的拿出一张借条来。 叶金来辈分高,为人亦是古道热肠,他家里有田地,自己又在县里当账房先生,日子过得殷实,平日里族里亲戚谁家遇到困难,他总是忍不住伸手帮一把。 后来叶金来老来失怙,卧床不起之时,族里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家,就联络了一起来接济他,拢共十几户人家,凑了一百两银子送来。 大满媳妇是很不情愿的,但是她家当年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没少占叶老爹的便宜,两家门对门住着,是那种叶老爹家一煮饺子,她就在家捣蒜拌上醋等着吃的人。 后来被族里其他亲戚找上门来凑钱,她虽然不情愿也只好跟着掏钱,拿了三两银子出来。 三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在这年月,十两银子能买一头耕牛了,送出去小半头牛,大满媳妇怎么能不心疼。 可她家两个儿子都要说媳妇了,不给钱的话,又怕村里知道这些事的,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叶金来虽然已经卧床不起,田地都卖尽了,依然不肯要这些穷亲戚的钱,但是大家丢下银子就走,他也没办法。 后来他就强撑着在床上写了借条,让叶秋彤挨家挨户送去,表明这些钱就算是自己借的,等身体好了一定会还的。 其实众人今日去了叶金来家,一见那情形就知道他时日无多了,为了安他的心,也为了不让这可怜的小媳妇为难,就收下了那借条,其实也都没想着让他还,不少人家等叶秋彤一走,随手就把借条塞炉膛里烧掉了。 叶秋彤刚刚落背着几十斤东西一口气走了快二十里地,累得头发昏,所以刚才大满媳妇说得时候,她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现在看到这借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她不仅认出确实是叶金来的亲笔所写,也把事情的缘由全部想起来了。 大满媳妇像是怕她把借条夺走似的,只给叶秋彤看了一眼,就立刻又塞回自己怀里。 叶秋彤压根没想夺那借条,也没想赖账。 “你放心,既然是我爹爹借的钱,我一定会还的。不光是你家,其他亲戚家,我也会攒钱一一还上的,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大满媳妇就怕她不认,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来劲了:“你还啊,你倒是还啊,你要是能还,利息我都不提了。” 叶秋彤皱眉头了。 小满媳妇站在门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嫂子,那当初你从小叔祖家连吃带拿的,你家大郎二郎一到饭点儿就端着碗去小叔祖家厨房等着,也没见你连本带利还人家。” 大满媳妇一蹦三尺高:“要你管,男人死了没人管你,惯的你,嫂子的事也轮到你插嘴。” 她不敢对叶秋彤太过分,但是小满媳妇是她妯娌,她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小满媳妇气得一扭头回屋里去了。 叶秋彤也被气得不行,有心想立刻还钱,偏偏她身上的钱不够。 上次她当衣裳得了五两银子,买了些米面和种子,因为要给书局抄书,纸张人家提供,笔墨却是要自己出的,她还买了些笔墨,一共用去了三两,现在家里还剩二两。 但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叶秋彤斩钉截铁道:“你放心,明天太阳下山前,三两银子我肯定还你。至于利息,不好意思,借条上没写的我不认,你要是想跟我好好算账,那我也跟你好好算一算,这些年你吃我家拿我家的,都要还回来。” 为了还钱,叶秋彤只好又把刚买回来还没捂热乎的粮食拉到市场上卖掉,粮食是硬通货,她稍微便宜了一点点,很快就给卖了出去,凑够了三两银子当天下午就还给了大满媳妇,然后把那张借条烧掉了。 纸张瞬间被火苗吞噬,明灭了一瞬。 她知道叶金来一生要强,要不然也不会让她挨家挨户送欠条。 他那时候真以为自己能好起来的,他告诉女儿,等他好起来,就替她招个老实本分会干活的男人当上门女婿,他会再去县里当账房先生,挣了钱再给女儿女婿买房置地,他就是这样溺爱孩子的人。 “爹爹还不老,爹爹还能干,丫头莫要害怕,有爹爹在就不让你受穷受苦。” 可惜叶金来撞断了好几根肋骨,内脏损伤太厉害,他放心不下女儿,努力想活,却最终没熬过冬天。 斯人已逝,言犹在耳。 叶秋彤的眼泪忽然落下来,她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回到父母身边上初中,即使穷到一家人租住在一间房里,她爸妈找工作仍然只找半天班的活儿,因为下午他俩要去棋牌室打麻将。 那时候她已经青春期了,却连个自己的床都没有,她大哥上中专在住校,爸妈带着小弟弟睡在床上,她就打地铺躺在床边。 有时候她爸夜里起来上厕所会踩在她的胳膊上或者肚子上,她疼得浑身冒冷汗,痉挛着弓起身子,他就会骂她是没用的赔钱货,差点把老子绊一跤。 叶秋彤上辈子无比渴望能得到父母的爱,温暖的家庭,没想到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事情,在这里遇上了,可惜她连养父叶金来的面都没见过,只留下些温情的记忆,多少也算弥补了一点缺憾。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替叶金来还了这笔钱,不管有没有阴间,她都要把借条一张张烧去地下给他看,让他安心。 眼下唯一会向她催债的大满媳妇算是摆平了,只是这样,刚到手的粮食又没了。 叶秋彤没法子,她只好吃盐水煮野菜,幸好现在是春天,地里的野菜很多,眼下是太平日子,叶家圩子的村民还算富裕,没什么人跟她抢这个。 她总是趁天麻麻亮的时候起来,把一天的野菜汤煮好,然后太阳出来了,整个白天都用来疯狂的抄书。 这个活其实挺累的,不仅累手还累心,因为一个字都不能错,错了浪费了一张纸不说,那张纸上的墨也废了,时间也浪费了,这样高强度高精神集中的工作弄得她很疲惫,一到晚上倒头就睡。 很好,连油灯的钱都省了。 叶秋彤极度缺钱,她不仅需要钱养活自己,还要攒钱还债。 人不能不讲道理,别人肯主动借钱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不能得寸进尺。哪能别人客气两句说不要还钱了,你就真不还了,谁的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 再说,自己既然继承了叶金来这座小房子做遗产,当然应该把债务也继承了,总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叶秋彤一点没打算赖账。 为了攒钱,叶秋彤已经连着十天没吃过一粒米,顿顿野菜汤让她熬得脸颊都脱了相。 最难熬的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烟囱冒烟,各种食物的香味顺着风往小院子里飘,她实在馋了就哄自己早点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手上的书快抄完了,叶秋彤掰着指头算账,抄一本书能挣一百文钱,两天能抄完一本书,一个月能抄完十五本,一年能抄一百八十本,十本书就能挣一两银子,一年能挣十八两银子。 她日子过得节省一点,一年攒下十两,大概十年就能把她爹的债务还清了。 天呐,叶秋彤顿悟了,这他娘的是房贷啊! 眼看着灾年要来,流民要来,她还得还贷,呜呜呜,她这是什么破运气。 好吧,叶秋婷安慰自己,其实运气已经很不错了呢,毕竟在上辈子的时候,她被父母吸血,不仅连首付都凑不齐,差点连房租都交不起要露宿街头。 这辈子的爹还给自己留下了一座独门独户小房子,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叶秋彤现在没有别的念想了,只想早点把账还清,再屯点便宜的杂粮,高粱豆面红芋干子,总之准备一点能够长期储藏的吃食,还可以腌制点咸货,顺道连盐的问题都解决了。 书抄完那天下了小雨,叶秋彤本来想去县城结账的,可是书籍怕水,她担心雨下个不停,蓑衣根本挡不住,要是把她这半个月的心血全淋湿了,她就要哭死了。 于是叶秋彤决定不去,坐在家里歇一天。 春雨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着,竟让一向不伤春悲秋的叶秋彤生出些愁绪来。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她在房里憋久了,就打开院门站在门头底下看外面,隐隐约约看见北边有连绵的大山。 这种春天的雨后,山上会冒出许多蘑菇来,鲜蘑菇做汤很香,蘑菇晒干之后还可以储存很久,是个不错的口粮。 叶秋彤惋惜地想,可惜蘑菇有毒,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送走了。她开始想,要是奶奶在这里就好了,奶奶小的时候在山里放羊,羊吃过没事的蘑菇肯定没毒。 作为村小学唯一的民办教师,奶奶一辈子住在山里,对各种蘑菇都了如指掌,当初经常拿这个给她打牙祭。 叶秋彤虽然从小吃过不少蘑菇,但是很多菌类的样子非常相似,她惜命,即使没有粮食吃也不敢轻易尝试。于是这个念头只好打消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叶大满的大儿子,那个憨憨地,有些跛脚的叶堂铁从隔壁村娘舅家送东西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嚷嚷着,叫他爹和他弟弟套上车进山。 大满媳妇应该是正在做饭,叶秋彤看见她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冲到院子里数落他:“铁子你干什么,你爹和你弟弟刚回来,你就不叫他们安生。” 铁子着急的时候有些结巴:“舅,舅,舅舅舅家庄上有个采药人,今,今天在山上发现许多死狗,狗。听说,说是山上一个皇家道观里的小道士们丢下来的。还还还,还都是黑狗,皮毛油光水亮的,他们庄子上正叫人一起进山拉呢,俺舅,舅舅舅让俺家也跟着去收点狗皮子卖钱。” “舅舅舅就你个头!”大满媳妇不耐烦了:“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了!” 叶堂柱就在屋里叫他大哥:“舅舅八成又灌了黄汤,喝多了。大哥你快进来吃菜,娘杀了鸡呢,好容易我跟爹押镖回来,咱们一家人痛快吃一顿。” 铁子急了:“是真事儿呀,娘。” 叶秋彤虽然关了院门,却把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浑身一颤,叶大满媳妇不信,她却想起一件事来。 这书里的暴君据说有病,还是脑子有病,他得了一种睡不着觉的怪病。 民间都盛传,他是因为杀父弑母,又一口之剁了自己五个哥哥,所以天天做噩梦不敢睡觉。 北边儿那座大罗山据说是座仙山,大魏国的国师李一旦是得道的高人,他为了治好暴君的病,想了个稀奇古怪的方子,拿民间辟邪的黑狗炼药,抓了几千只狗养在大罗山上的道观里。 据说是从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开始炼制元阳丹,七七四十九天出炉,最后拿黑狗的精华定丹,算算日子就也就是这两天就要杀狗了,死狗太多了他们懒得处理,就直接丢在了山坳里。 所以叶堂铁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叶秋彤瞬间有点激动,如果是这样,她也可以发一笔小财。 换做以前,她绝不会去赚这个钱,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叶秋彤实在太缺钱,吃野菜帮子吃得她眼睛都发绿了。且不说她还欠着房贷,就说这马上要到灾年了,乱世人命不如狗,到时候别说野菜,树皮都啃光了。 她一个弱女子,如果不提早为自己打算,根本熬不过饥荒,也躲不过流民。 叶秋彤已经死过一次了,生命最后五分钟那些痛苦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死了。 第11章 可怜的小狗崽子 叶大满家院子里又闹嚷了一会儿,铁子忽然惊喜地朝着东边一指,“娘你看,那打着火把的,不就是舅舅家庄子上的车队,这回你知道我没骗你了吧。” 大满媳妇伸头一看,还真有一队火把沿着官道蜿蜒向北,看情形隔壁庄子家家都出动了。 她一拍脑袋:“狗皮能换钱啊,这么多狗皮得换多少钱啊,怪不得你大舅告诉了你,到底还是娘家人管用啊。” 村子里常有游方客商转悠,专收牛皮羊皮狗皮兔皮这些皮料子,这些皮子虽然比不上狐皮貂皮那些漂亮,但是寻常百姓人家买个皮靴子、狗皮帽子之类既实惠又保暖,也是很好卖的。 大满媳妇惋惜地想,如果是腊月就好了,她就可以腌点腊肉,现在这季节生肉放一两天就不行了,但是弄点狗肉回来烧一顿好的给爷几个吃还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她立刻兴冲冲地喊着男人和两个儿子一起套骡子车。 此时天已经快黑透了,东边那条明亮的火线特别显眼,今儿又下雨,村里家家几乎都在屋里,叶大满家院子里的动静不少村民听见了,乡亲们都伸出头来看。 有人问:“大兄弟,俺们能去么?” 铁子就说:“那山又不是俺家开的,怎么不能去。” 大满媳妇正在院子里收拾车,闻言立刻白了大儿子一眼,这个缺心眼的东西,财不外露不懂么? 铁子慌忙解释:“俺舅舅说了,山上几千只死狗呢,几个庄子都拉不完的,不然他们庄上也不会往外说的。” 大满媳妇这才不说话了。 于是家家户户都开始套车,准备火把。男人们在院子里收拾给骡子和驴套车,嘴里高声叫屋里的婆娘拿些干粮出来,再去找把快剪刀,用来给死狗剥皮。 穷疯了的叶秋彤转身进屋翻了一把剪刀揣进怀里,她决定跟他们一起上山。 她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她也不确定自己这副身板子有没有力气拉着板车爬上山再爬下来。 毕竟人家都是骡子车,牛车,最不济也是个驴车,她只能靠自己两条不甚健壮的小腿腿,但是为了吃饱肚子,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叶秋彤顾不上这些了。 别人家又带干粮又带水的,叶秋彤家无余粮,没什么好准备的,就站在门口静静等着,无意一转头,忽然发现隔壁的小满媳妇正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的人家套骡车。 叶秋彤心里一动,立刻想到了,她比自己还缺钱呢,自己挨饿一张嘴,她还有两个崽儿要养。 她问她:“你家狗娃夜里能带带狗花那小丫头吗,要是能,咱俩就一起去,拉我家的板车,俩人路上有个照应,我拉你推互相搭把手,回头车上的货咱俩一人一半。” 小满媳妇大喜过望:“能能能,我干活麻利,我还会做裁剪的活儿,咱们可以多装些,真是谢谢九婶子了。” 狗娃牵着妹妹狗花的手,懂事地说:“娘你放心,我会给妹妹洗干净睡觉,还会门栓好,不乱跑。” 叶秋彤看这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便晓得他心里也是怕的,只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得不这样而已,她一阵心酸,安慰了几句:“狗娃乖,等九奶奶挣到钱给你们买糖糖吃。” 叶家圩子的队伍很快出发了,叶秋彤这辆虽然是人力拉车,但是脚程一点也不慢,毕竟两人都是一心赚钱的人。 到地方已经临近子时,往常这时候山里一个人都没有,阴森恐怖,今日附近几个庄子的村民都来了,围了一圈的火把将这个山坳照的亮如白昼,看起来,更恐怖了。 叶秋彤到的时候,被那场面吓了一跳,地上密密麻麻扔着的全是黑乎乎的死狗,那个变态皇帝不知道在这里搞什么邪恶的事情,令人毛骨悚然。 先到的几个庄子,村民们已经开始动手剥狗皮,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宛如人间地狱,叶秋彤一阵恶心,她正捂着肚子弯腰想吐,低头却看见小满媳妇已经蹲下,默默掏出了剪刀。 为母则刚,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实在没有能力矫情。 叶秋彤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她强忍住内心的恶心不适,狠狠心蹲下来,开始帮小满媳妇打下手,活下去才能谈别的,她现在同样也没资格矫情。 忙了半晌,小满媳妇又拖来一只狗,叶秋彤刚摸到就“咦”了一声。这狗竟然还是活着的,肚子很柔软有温度,手指抚上去,能感觉到它的心脏还在跳。 “这里居然还有一只还是活的啊,命真大。” 叶秋彤说着就忍不住把狗抱了起来,它看起来比别的狗稍微小些,半大不大的,应该还是个幼崽。 她凭感觉认定这大约是一只中华田园犬,吃苦耐劳还好养活,她决定带回去养着看门,经过叶长驴那场闹腾,叶秋彤觉得,在这个时代,一个单身女子养个狗防身也是有必要的。 小满媳妇见叶秋彤把那只狗抱在怀里,知道她八成是想养,就劝了一句:“九婶子,你若是想养狗,村里哪家老母狗下了都可以去抱一只来,这狗身上带着伤呢,八成养不活,而且它半大不大的,也养不熟了。” 叶秋彤想了想,觉得小满媳妇说得有道理,养不熟不就白养了吗,就顺手又把那狗扔在了一边。 两人低头又忙活了一阵,就听村民们互相吆喝着启程了。这毕竟是深山老林里走夜路,人少还是怕的,所以几个庄子来的这些人家,互相壮胆一起走。 叶秋彤收拾收拾跟着大部队返程了,她们今晚收获颇丰,粗略估计有将近一百张狗皮。两人这是人力拉车,为了不耽误人家牲口车走路,就自觉地缀在队伍后面。 小满媳妇在前面拉,叶秋彤在后面推,车上了山道,她心里却揪着,刚才那片山坳简直是狗的地狱,她只要一想到那只狗没死,却还要待在那地方等死,就于心不忍。 那小狗狗好像还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柔光。 叶秋彤越想越受不了,她猛地顿住脚:“你先走,我去去就来。” 她举着火把奔回去,强忍内心的恐惧把那只小狗找出了抱在了怀里。 大满媳妇见她抱着狗回来,叹了口气:“你心太善了。” 叶秋彤笑了笑:“活不活是它的造化,反正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前几天收拾屋子的时候看见家里还剩下些中药,因为当初叶老爹是被马车撞伤,所以还有些是金创药,就是不晓得有没有过期,人是不敢用了,狗用着问题应该不大吧。 小满媳妇回到家,也不管现在还是大半夜,二话不说先做了一大锅肉汤,家里俩孩子一年到头吃不上肉,脸色都是青黄的,如今可算逮到了,狠狠地吃了一顿。 小满媳妇心里感激叶秋彤,一边喂狗花吃饭一边念叨着:“你俩都给我记着九奶奶的好,要不是九奶奶心善,你俩咋能吃上这些肉。”又交待狗娃:“赶紧吃完了去隔壁你奶家看看,要是没睡,就送一碗过去。” …… 第二天,整个叶家圩子的人家都在村头的小河边上清洗战利品,欢声笑语的,竟然有些丰收的喜悦。叶秋彤顺道偷师,看人家都是怎么处理皮货的,趁着太阳好,晒了几十张。 后来卖皮子的事情也没用她操心,这个庄子上卖的人多了,自然有贩子闻风而来,但凡卖的都想卖个高价,而且这次还都是油光水亮的上等货,自然有会谈价格的,叶秋彤就跟着大家一起卖了,小小的赚了一笔。 她干这事不太在行,到底还是有十几张没有硝好的,长霉了卖不出去,她就自己收了起来,打算得空了给自己缝个马甲,做个褥子啥的。 穷人怕过冬,现在是夏天不觉得,但是叶秋彤心里清楚,没钱的话,她到了冬天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叶秋彤当晚回家之后忙得团团转,硬着头皮当了一回兽医,给带回来那只狗崽子治伤。 她用稻草和一件旧棉袄搭了一个舒适的软窝,把那可怜的小东西四脚朝天翻过来放在软垫上,把开水放凉了,先帮狗狗清理了伤口。 叶秋彤知道它伤在哪里,今天晚上见到的所有的死狗都没了生殖器。 她温柔地替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上了金创药,撕了些布条做绷带,沿着肚子一圈一圈给它包扎起来,最后绕到后背,用剩下的布条系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这条纯黑色的中华田园犬,顿时变得有些丑中带萌。 上药的时候,狗狗似乎有些疼,微微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她,还可怜巴巴地“汪汪”了几声。 叶秋彤觉得这小东西实在太可爱了,她看见它翻出朝上的肚子是粉色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轻声安慰它:“……忍一忍芥末,姐姐给你拿狗肉汤补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狄扬:姐姐,你的英俊小狼狗来了! 叶秋彤:哪来的土狗,傻里傻气的。 第12章 第六个皇后 容天纵站在宝相寺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高坡上观景,一身繁复层叠的长袍大袖迎风摆动,衣裳用得是上佳的云锦面料,滚边上用银线绣着暗纹,在阳光下微微闪光,看起来竟像要乘风归去的仙人。 不多时,有个手下过来恭敬汇报:“王爷,人已经死了,昨夜蒋府挂了白皤。” “没让旁人发觉吧。” “王爷放心,属下做的极其干净。还如同前两次一样,用冰块击中,即使有人生了疑心,那冰块也早已经融化了,找不到兵器,便是死无对证。” 这次入选的小姐十分谨慎,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事情拖到现在才解决,不过总算解决了。 容天纵满意地点点头:“王平,你做得很好,这是第六个,尽快把事情传出去。” 王平拱手:“属下明白,已经在安排人做了。属下来时看见祁小姐的马车停在宝相寺前头的广场上,此时大约还未走,王爷要不要前去打个招呼。” 听说祁朝霏也在,容天纵有一瞬走神,他十三岁时曾隔着远远的人群见过她一眼,一见倾心,但那时候,她是名门嫡女,他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哪里敢肖想于她。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是风华绝代名满四海的倜傥王爷,这天下的女子但凡听说过他容天纵大名的,哪个不仰慕他,想来祁朝霏也不会例外。 他点点头,像一只漂亮的雄孔雀般,昂首下山。 宝相寺很大,占了几十顷风景上佳的山地,作为一座皇家寺庙,前头有平民可以任意出入的庙宇僧舍,后面还建有专门供给王公贵族使用的禁苑。 禁苑寻常人进不来,外面还有御林军把手,十分安全,所以祁朝霏打发了身边侍从,一个人走走停停,信步游荡着。 虽然皇帝表哥后宫里的御花园她也能随意出入,但是宝相寺的禁苑建在山上,比御花园的假山流水多了许多野趣,所以达官贵人有空的时候,都和祁朝霏一样,喜欢来此处逛逛。 前头似乎有人在弹琴,山风送琴音,听着十分空灵。 祁朝霏忍不住朝那里走去,果然看见一个卓尔不凡的清隽男子坐在亭中抚琴,白衣似雪,乌发如瀑。 原来是黔王容天纵,她一时看得呆住了,脚下半步挪不动。 琴弦崩断,戛然而止,容天纵低声呵问:“是何人偷听?” 容天纵抬起下颌,微微偏头,看清站在亭外的人是祁朝霏,他勾起嘴角一笑:“原来是知音来也。” 祁朝霏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容天纵潇洒抬手请祁朝霏入座:“知音请坐,我换了琴弦再为你奏一曲。” 祁朝霏初识男女情爱的年纪,听了这一句“知音”尽管心里觉得不该与外男攀谈,还是忍不住进了亭子,红着脸坐在容天纵对面。 她看他用修长的手指重新调试琴弦,宽大的衣袖无意间拂过古琴,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什么东西抚动了。就这样坐着痴痴地听他弹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家中仆人进来找她,远远唤她。 祁朝霏怕被人看见了,起身要走,出了亭子忍不住回头问:“王爷以后还会再来此处弹琴吗?” 容天纵用手指按住了琴弦:“只要小姐想听,小王愿一直效劳。” “那三日后,我还来。” 祁朝霏说完脸上发烧,捂着脸跑了,她容貌艳丽,这样娇羞的模样,像一朵将开半开的牡丹,又清纯又炽烈。 容天纵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男女私相授受虽然不妥,但她迟早是他的,无所谓早一点或者晚一点。 他本是黔国公容福海瞧不上眼的庶子,不,他连庶子都不是,是容福海在南疆驻地时收的外室歌姬之子。 国公之位是轮不到他继承的,公府上的家产也是决计分不到的,因为正室夫人不同意他娘亲进门,他连族谱都没资格入。 谁知道天上砸下个大馅饼,当初还是皇子的狄扬一刀剁了黔国公夫妇和世子,宫中对外只说是急病暴毙。 先帝为了掩人耳目,第二日就下旨将容家的国公爵位晋升为亲王,在封谁做黔王的事情上,先帝这个老狐狸留了一手,他封了容天纵这个外室之子,顺道又给当年进不了容家门的歌姬封了诰命。 一来,容天纵是剩下的儿子里年纪最大的,嫡长之名,他总算占了一个,名正言顺。 二来,亲王身份何其高贵,异姓王更是不能随便封,先帝也怕养虎为患,但是容天纵一个外室子没有任何根基,不怕他翻出什么水花来。 三来,甭管封谁做黔王,在天下人看来,都是先帝褒奖了容家,博得体恤臣子的美名。除了知根知底的人,谁知道他家这些儿子都是个什么情况。 在帝王心术的权衡下,容天纵可谓是一步登天,奇怪的是,他不仅没有小人得志的猖狂,反而一直缩在府中不出门,先帝活着的时候,几乎就要想不起这个人来了。 直到狄扬登基,他才渐渐显露风头。 容天纵如此宠辱不惊并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是因为他从十四岁起,脑海中忽然多了许多奇怪的记忆。 十四岁本是少年人最叛逆的年纪,他和母亲流落在外,看着国公府的风光大宅,日日都在恼恨父亲和嫡母,这些记忆冒出来之后,他原以为是自己的臆想。 但是后面发生了几件事,容家几个族老去世的时间都对上了,他就渐渐地信了,这大约是自己前世的记忆吧。 他开始暗自等待着皇后薨的日子,在那一天,他的父亲嫡母和兄长会进宫,然后被狄扬一刀宰了,说起来,狄扬也算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那一天是他走上人生巅峰的转折点,所以那些人必须死,不能有任何意外。 为了确保一切万无一失,在皇后葬礼那天,容天纵还提前买通了人手,安排在狄扬身边。 后来他果然顺利当上了黔王,一切都如前世时一样。如今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三年,他这王爷就当不成了。 因为他即将登基为帝,一如前世。 * 左都御史府上一片凄风苦雨,蒋成业悲伤欲绝,蒋夫人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蒋如兰没了。 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跟她娘说自己在家里闷得太久了,也想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蒋夫人劝她出去走走,买些喜欢的胭脂水粉散散心。 哪知道走到天桥附近一座拱桥上的时候,忽然一头栽进水里,两个丫鬟跳下去救她,结果没救上来,三个人一起死了。 乳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附在蒋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方才给小姐换寿衣的时候,发现她胸乳上方有一片核桃大小的紫色班痕,位置和形状都有些尴尬,看起来竟像用嘴吸出来的。 蒋夫人一愣,莫非是这丫头外面有人了,她不敢瞒着,把下人都打发出去,悄悄告诉了老爷。 蒋成业蹙眉:“人都死了,不要声张了,若真是外头有人,反正女儿都没了,死无对证的事情,不认便是。” 蒋夫人伤心地捶打着丈夫:“都怪你贪心,明知道那是个火炕,还贪图富贵,把女儿往里推,若是闺女原本就有中意的人家,咱们岂不是更对不起闺女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休要乱说,什么火炕不火炕的,传出去是大不敬。” 蒋夫人大哭起来:“我不懂那些,我就晓得前前后后死了五个了,人人都说是必死之局,你偏不信,偏如此狠心,把闺女往里推。” 蒋成业顿时烦躁不堪,女儿死了他也不好受,再说这事确实怨不得他,皇家定下的人,谁敢多说半个字。 这时候外面下人通传,宫里和梁国公府都派人送了丧仪来吊唁。 蒋成业连忙扶住老妻出去迎接,叮嘱她:“你快些别说这些僭越的话了,上头那位,可不是仁君。” 梁国公宋怀风和梁国夫人唐氏一听说蒋如兰没了,俱是叹息不已,却又并不十分意外,老两口立刻就往宫里赶。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狄扬十五岁登基,梁国公宋怀风为了拉拢朝中故旧,给他定了个颇有声望的老臣之女,双方都还年幼,说定了三年后成婚,谁知道那丫头没福气,她有个哮喘的毛病儿,一口气没喘上来憋死了。 第二位特意询问清楚了,家族无隐疾,哪晓得她春天里得了一场伤寒死了。 第三位是颇负盛名的才女,圣旨下了没多久,京城内突然流言四起,说狄扬命硬克妻,杀父弑母罪孽太重,注定命中孤苦。 这位文质纤纤的美人本就心思敏感,听了这种话整天寝食难安,日渐消瘦,最终虚弱而死。 第四位打马球的时候,马突然惊了狂奔,坠马而亡。 第五位跟她娘亲去庙里上头香的时候,在山路上一脚踏空,滚下山摔死了。 蒋如兰是狄扬第六任未过门就仙逝的皇后了。 梁国公老两口到的时候,他们的宝贝大孙子狄扬已经气得把上书房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对狄扬而言,这不仅是娶不到老婆的问题,更严重的是,外面的谣言肯定会更加变本加厉。 他登基七年了,关于他得国不正的流言就没有停过,他从自己老子手里继承皇位,不过是砍了几个残害母后的贱人,自认问心无愧,但是架不住积毁销骨啊。 太监们刚把上书房打扫干净,梁国公夫妇就进来了,唐氏夫人进来就开始抹眼泪:“皇上啊,这明明都是那些丫头命不好,怎么能怪到我家乖孙儿头上来,让老身抓到是谁在嚼舌头,非切了他的舌头不可。” 狄扬是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见到外婆来了,头疼道:“算了,天下这么多人,朕还能一个一个去解释,朕没有杀父弑母吗?” 唐老夫人连忙安慰他:“皇上不怕,赶明儿老身给你挑个更好的丫头!” 狄扬竖起眉毛,不耐烦道:“不要了,让朕安生些时日吧,整日为这些事情头疼。” 左死一个右死一个谁能受得了,狄扬对娶媳妇的事一点心思都没了。 唐氏夫人絮叨着:“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媳妇怎么能不要了呢。”说着又开始抹眼泪:“都怪外头那些刁民胡说,可害苦皇上了。” 狄扬烦闷地坐下了,有些心灰意冷:“或许朕就是命硬,罢了,不娶又如何,朕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迷惘。 蒋如兰的死,给了狄扬很大的触动,前面五个姑娘他没见过,对他而言只是个名字而已。这姑娘他却是见过的,看着就是敦厚友善的一个人,她是一条鲜活的性命啊。 他对她虽然没有别样的情愫,但一想到别人家喂得白白胖胖那么壮实的一个闺女,就因为自己没了,难免自责,所以他特意派了使者去蒋家吊唁。 梁国公宋怀风眉头紧锁,背着手在上书房踱步考虑此事,他刚过了六十大寿,因为常年习武身体康健,看起来只有只有四十多岁,老当益壮。 听见狄扬泄气,他立刻给孙子鼓劲儿:“皇上乃真龙天子,命硬是理所当然,何惧人言。皇上前日不是封了黔王引荐的高人做国师,既然他有本事,不如就让他给皇上算算命格,看看此事是否有破解之法。” 一提起这件事狄扬就很沮丧:“那高人只留下一粒丹药就云游四方去了,朕已经让黔王去找他回来,朕还等着他给朕做药,朕想睡觉。” 也是巧了,他话音刚落,外面有太监进来跪下:“黔王容天纵,国师李旦一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容天纵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男主啊。 小天使们,我请两天假,后天零点更新。感谢在2020-07-16 16:16:16~2020-07-19 19:1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发宝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佟狗蛋儿 5瓶;谁是我的阿波罗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朕怎么变成狗了?! 宫门外,老道士李旦一赖在容天纵的马车里死活不肯下去。 “王爷,贫道就是个靠算卦吃饭的游方道士,说难听些,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人,你说过把丹药炼好了就让我走的。” 容天纵摇着扇子:“别急,我会让你走的,但不是现在。如今你是当朝国师,富贵荣华就摆在你眼前,怎么舍得走。” 李旦一哭丧着脸:“富贵自然人人想要,但贫道晓得自己的斤两,我真没有那个当国师的本事,王爷您这玩的太大了,贫道奉陪不起啊,回头再把小命折进去,不值当不值当。” 李旦一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南方几省四处流浪半辈子,遇到得合缘的地方就摆个摊算卦,盘桓几个月,靠着一张惯会胡说八道的嘴,日子虽然穷困,出家人落得个自在。 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衣饰华美的年轻人,就是这位黔王殿下,拿着他的画像找到他,把他的名字生辰籍贯和学艺道观都说得分毫不差,非说他是得道的高人,硬把他带到了京城来。 容天纵那时说自己不可离京太久,掠他回来的路上风驰电掣日夜赶路,不仅跑死了几匹马,某日晚间好像还撞飞了个老汉,真是造孽啊。 尽管李旦一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个寻常的老道士,还是被容天纵引荐到了皇帝面前。 “王爷,”李旦一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宫快哭了:“国师岂是贫道这种鸡鸣狗盗之徒能做的,万一皇上让贫道推演国事该如何是好,贫道在民间算命全靠察言观色捡着人家想听的说,国家大事贫道狗屁不通,想编也编不出来啊,你行行好,还是让贫道走吧。” 容天纵看着李旦一这般废物窝囊的模样,忍不住拧起了眉毛,在他前世的记忆里,李旦一的确是个得道的高人,而且一直为他效力,不知为何这一世变成这样。 找到他的时候,他并不是上一世那位德高望重的道观住持,而是在街上摆摊给人算命,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本事。 不过容天纵安慰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大事都在沿着上一世的轨迹走,即使出现一点偏差不碍事,反正他熟知未来,纠正一下就可以了。 “不要怕,文有内阁大学士祁开济运筹帷幄,武有梁国公宋怀风手握兵权,皇帝不会问你国事的,” 梁国公宋怀风无子,膝下两女。 大女宋若芳嫁给先帝为后,生下了狄扬,正是当今皇帝。 幺女宋若芬嫁给了出身津北郡百年高门大户祁氏家族的祁开济。 这两个人就是狄扬那个不学无术的蛀虫皇帝,坐稳江山最大的助力。 前几日约容天纵去宝相寺禁苑弹琴的祁朝霏是祁开济的独女。 容天纵想到这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得到祁朝霏,这个女子是宋怀风和祁开济的命门,只要拿下她,不怕当朝一文一武两位重臣不听话。 “道长不要怕,今天进宫,皇上只会问你有关命格和失眠症的的事情,你照本王教你的说,一切皆可破解。” 容天纵附耳对李旦一细细说了一番,最后道:“若是他们问你别的,你就说天机不可泄露,如此方可显得深不可测。” 李旦一有点惊讶:“想不到王爷不仅长得道貌岸然,还深谙故弄玄虚之道,贫道觉得王爷若是上街忽悠人,肯定能骗到许多钱。” 容天纵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 李旦一连忙改口:“不不不,贫道的意思是,原来王爷才是得道高人。” 宋怀风和唐氏夫人安慰了狄扬一番,打算回去,听见说容天纵带着国师李旦一求见,便又留了下来。 李旦一昔年在外面风吹雨打的,头发胡须都白了,如今被容天纵好吃好喝好招待,头发梳地整整齐齐,颌下胡须也整理得垂顺飘逸,一直拖到胸前,搭配红润的面皮,看起来鹤发童颜。 他手里拿着一柄白玉拂尘,走进上书房的时候,随着步伐,银白色的胡须和拂尘交杂在一起随风飘动,看着十分像得道仙人。 国师这副模样一出场,狄扬还没太大的反应,宋怀风和唐氏夫人已经肃然起敬。 进来的二人先给皇帝行礼。 赐座之后,唐氏夫人诚心发问:“国师仙人,您能否给掐算一下,皇帝的婚事到底是有何为难之处,为何礼部下聘一个就暴毙一个,两年连着死了六七个,实在愁死老身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宋怀风本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但是皇帝如今二十二岁了,弱冠之年已过,却还没有大婚,外面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皇帝杀孽太重,遭受天谴。 宋怀风担心不仅仅是谣言不去,民心不稳。 皇帝没有子嗣是比那些无稽之谈更棘手的事,没有太子,百年之后国祚传不下去,便会动摇国本,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不管信不信,敬畏一些总没有错,宋怀风便道:“若是有破解之法,还请国师出手相助。” 李旦一摇头晃脑地清清嗓子:“贫道早知爵爷会有此一问,已经提前推演过陛下的命格,陛下命格至阳,要娶一个至阴之人为妻子才能相互制衡。” 宋怀风忙问:“何为命格至阴之人。” “活着的死人。” 经过接二连三这么多次的打击,狄扬对娶妻之事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懒洋洋地仰在龙椅上玩一只翡翠镇纸,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活着的死人,世上竟有这种人?” 唐氏夫人急了:“还请仙人解惑?我这孙媳妇到底在哪儿?” 李旦一微微一笑:“此为天机,不可泄露。” 老两口顿时愁眉苦脸。 狄扬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管她在哪儿,朕无所谓了。” 反正有左贵妃累了还有右贵妃,只要手没断,他对媳妇的需求也并不是十分迫切,现在最让他崩溃的是睡不着的问题。 他坐直身子:“国师,你上次给朕送来那一粒纯元丹十分有效,还有吗,多多益善。” 容天纵轻咳了一声,众人便都看向他。 “禀告皇上,自从皇上得了失眠之症,臣担心皇上的龙体,同样是焦心忧虑整夜难眠,臣为了给皇上分忧,经过多方寻找,终于请到了世外高人李大师,臣还冒死亲自试用了国师调配的百余种药物,最终发现纯元丹对失眠症大有裨益,故而将此药进献给皇上。” 他的口气无比诚恳,特别是说到担心皇帝身体的时候,眼睛里隐隐有泪光,弄得狄扬十分感动,“黔王辛苦了。” 容天纵抬起袖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能为吾皇分忧,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国师此次外出,正在为了炼制纯元丹。臣将国师接回来时,已经将三年用量的丹药送到太医院去查验了。皇上以后再也不用为失眠苦恼,臣愿吾皇夜夜好梦。” 听说竟然有这么多,深受疾病困扰的狄扬眼睛里迸发出光亮:“实在是太好了。” 宋怀风有些纳闷地问:“这丹药一炉竟能出三年的量么?” 他是个武将,不太懂什么儒家道家的仙术,但是在他有限的听闻里,神丹妙药都是很金贵的,怎么到了这位国师的手里,就跟卖豆子似的,扛来一麻袋。 容天纵神色一惊 ,这让他怎么回答呢,不是丹药一炉出三年的量,而是你孙子只能再活三年了,多做浪费啊。 显然不能这么说。 还好最后李旦一反应得快,他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是,他有一个万能的答案:“天机不可泄露。” 幸亏狄扬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先是狠狠夸了一通容天纵为主分忧,接着狠狠赏了李旦一许多金银财宝,最后犹豫要不要把自己那个奇怪的梦说出来。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当,这种梦如果说出去,恐怕会被有心人各种解读,外面乱七八糟的传言已经够多了,于是他忍着没说。 倒是唐氏夫人想得多些,问:“国师,烦请告知这纯元丹里面是否用到什么珍贵的药材,或者难得的药引子。我们好提前准备,有备无患。” 李旦一捋了捋胡须,微微一笑:“丹药倒也不难得,就是费事些。” 于是就把制药方法简单地说了一下。 狄扬听他说到取黑狗精血的步骤,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梦到狗了,有些悚然,黑狗果然是辟邪之物啊。 “那些阉割过的狗都妥善处理了吧。” 对皇家而言,太监净身进宫都是寻常事,何况阉了几只狗,所以狄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李旦一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反正直接扔悬崖下面了,这应该就算妥善处理了吧。 狄扬见他点头便放心了,人割了都不会死,狗应该也没大事。 狄扬打发走了众人,回到寝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往香炉里丢一粒纯元丹,他要睡觉! 他这个毛病很奇怪,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即使偶尔困极了睡着,也一直半梦半醒之间,说睡着了,可是外面的所有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 喝酒买醉没用,太医院开的安神汤药也没效果,因为神经无法彻底放松休息,狄扬的性情越来越暴躁,他武艺高强,天生力气就大,心烦气躁之下,经常一不留神就伤到身边伺候的人。 狄扬闭上眼滑入梦乡,居然还是那个不可描述的梦,梦里他依然以不可描述的姿势,岔开腿躺着,还是那双细腻温凉的手,抚摸着他的不可描述之处。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清了手的主人是个女子,甚是年轻貌美,令人春心荡漾,眼下这女子好像正在给他擦洗敏感处。 狄扬闭上眼睛郁闷地想,男女之间不就那点事儿么,关键的步骤他没梦到,一来就直接进入事后清洗环节。 他娘的,这运气也忒差了些。 清洗完之后,那女子竟然又开始给他那里上药,而且药里八成有活血的成分,有些刺激,狄扬觉得有点疼。 他奶奶的,这小娘们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嗷呜~ 狄扬吃痛,猛地睁开眼睛,吼出来却是一声狗吠。 狄扬惊呆了,他想坐起来,伸胳膊去支撑身体的时候却发现有点艰难,胳膊怎么变短了,奋力扭动了一下腰,抬起了上半身。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当场石化,朕怎么变成一只狗了?! 他不仅变成一条狗,而且正以四脚朝天姿势躺在地上,露出粉红色的肚皮任人揉捏,简直奇耻大辱。 狄扬又拼命伸头去看疼痛的来源,发现他的不可描述之物,居然没了,没了。 突然面对这么严峻而且可怕的状况,让狄扬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什么变成狗了,他悲愤地想:“是谁阉了老子,老子要宰了他!” 汪!汪汪汪!! 啊啊啊!!老子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7 23:09:43~2020-07-09 23:1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YZ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朕哪里丑哪里土哪里黑! 狄扬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来,慌忙伸手往下摸,沉甸甸抓了满手,确认他的大宝贝还在,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这东西虽然暂时还用不上,可绝对是有用的,千万不能丢了。 一直在侧静静伺候的小太监听见龙床上有动静,知晓皇帝醒了,匍匐在地诚惶诚恐道:“皇上,祁首辅在外求见,已经候着多时了,宣不宣?” 狄扬听见宫人说话才彻底醒了,发现居然是个梦,自己都气笑了,太娘的扯犊子了。 “宣!”狄扬擦擦冷汗,姨父来的正是时候。 外面太监高声通传:“宣,内阁首辅,大学士祁开济觐见。” 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稳步而入,尽管听见皇帝说“免礼,赐座。”他依然一丝不苟的行了跪拜之礼,才起身端坐。 祁开济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精致风雅。 和容天纵那种年轻儿郎浮在皮相的俊朗不同,祁开济刻在骨子里的气度源于他的出身,祁氏家族是津北郡绵延数百年的名门世家,历经两朝不衰,族中光是宰相就出了十几位。 “姨父,朕做了个可怕的梦。朕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黑狗,好诡异!” 狄扬穿着睡袍,祁开济不是外人,自幼是他看着长大的,狄扬索性在寝殿内见了人,一见面就把宫里伺候着的太监宫女全打发了出去,把方才的怪梦说过祁开济听。 祁开济乍闻之下眼里也闪过一丝惊异,但他是有大学问的儒生,一身铮铮的士人风骨,人生的境界比不学无术的外甥狄扬要高出许多。 他略想了想,遂笑道:“梦中全是幻境,皇上无须心忧。臣年少时曾去鸡鸣山巅,眺望山河辽远,当夜梦见过自己变成一只大鹏,遨游在天地之间。” 狄扬听见祁首辅述说了自己变成动物的经历之后,依旧十分苦恼:“可朕怎么能梦到自己变成狗呢,有失身份!朕应该梦见自己变成龙!” “除了梦见自己变成黑狗,可还有别的?” 狄扬摇摇头:“没有,梦中好像还有个侍女在照顾朕。” 祁开济沉吟着思索了一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觉得大约是龙不常见,皇帝没有见过,而狗和侍女常见吧。 “皇上可听说过庄周梦蝶?” 狄扬哪有心思听他讲学问,有点不耐烦:“知道,不就是庄子那老头子搞不清到底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么?这不是扯淡么,谁都知道,他是人不是蝴蝶,不然他那部《庄子》难道是朕写的。” 祁开济微笑:“那皇上担心什么呢,臣等都知道,皇上就是皇上,不是别的。况且,民间常言黑狗辟邪,此梦也算得上是吉兆。 ” 狄扬被祁开济说服了,胸中顿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从小跟着外公外婆在北疆大营里长大,宋怀风是个武将,唐氏夫人是将门虎女,一家子都是粗人,隔代亲,把他惯得无法无天。其实就算不惯着,也不可能把一个粗枝大叶的皮猴养成心思敏感的精细孩子。 狄扬就心大地想,管他娘的什么梦不梦狗不狗的,反正老子能睡着了,再说也不是噩梦。 他释然之后,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姨父说得太有道理了,朕简直醍醐灌顶啊,怪不得你能中状元!” 祁开济无奈地否认:“臣并未中状元,那一科乃是榜眼。” “在朕心里,姨父就是状元!要不姨父再考一次,朕一定钦点你做状元。” 狄扬嬉皮笑脸地笑闹了一番,终于想起了正事:“姨父找朕可是有什么事?” 祁开济今日进宫也是因为蒋如兰的死讯,他同蒋成业平素里交情还不错,便先去了蒋家奔丧,所以进宫来迟了。 他本来担心狄扬会为此事大怒,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狄扬的心思并不在这件事上,他自然不会再提。 想起刚才来的时候大理寺卿也在外面等着,便咳嗽了一声随便找了个理由道:“有人上奏折举报新任的工部侍郎潘德才贪腐,大理寺建议彻查,石和光正在外面候着请旨意。” 狄扬道:“把他叫进来吧。” 大理寺卿石和光进来了,是个四平八稳的小老头,江南出身的官员,说起话来斯文软糯,狄扬每次见他,都想捏着他的脖子让他说快一点。 石和光开始慢慢吞吞地述说潘德才举报相关,说了半天还没说到点子上。 狄扬听了个开头就烦躁不堪,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大小是个皇帝,简直就要坐在龙椅上抓耳挠腮。 “行了行了,不用查了,怎么不举报别人光举报他呢,再说说他这个名字,得财,清官怎么会起名叫得财,一听就是蛀虫,直接罢官让他回老家种红薯去吧。” 大理寺卿嗫嚅了一下,想说人家是德才兼备的德才,不是得财,不过他最后啥也没敢说出口。 毕竟眼前这位可不是仁君,狠起来连父母兄弟都下得去手,杀人就像切瓜,心狠手辣,恶名远扬,可令小孩止啼。 两人告退,出了寝殿后,大理寺卿石和光用求助的眼神弱弱地看了祁开济一眼:“祁首辅,你看这……” 祁开济微微一笑:“石大人不必忧虑,皇上此时没心思,这事我再找机会劝劝皇上。” 石和光便猜想皇帝大约是为了蒋家的事情心情不好,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好拱手道别。 总管太监福来蹑手蹑脚走进来,恭敬道:“皇上,今日的奏折在上书房里,要不要送到寝宫里来?” 狄扬这才想起今天的奏折还没批,气闷道:“送过来吧。” 由于狄扬登基的时候年纪还很小,所以这些奏折祁开济一般会先查阅一番,无足轻重的奏折会由着狄扬处置,遇到重要的大事,他也不会擅自越权批复,而是会夹一张小纸条在里面,写上内阁几位大臣讨论的看法,供狄扬参考定夺。 狄扬不会当皇帝,好在这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小姨父替他运筹帷幄,还有个正当壮年的外祖父手握兵权帮他坐镇江山,也就随便当当了。 帝王生活倒是过得很顺,除了娶不到老婆,哎。 狄扬不再害怕那个怪梦了,说实话,做皇帝真的很无聊,连个换班的人都没有,既然梦里的事情都是自己脑中的幻境,那权就当是看戏散心了。 要是再梦回去,他一定要睁大狗眼看清楚,到底那个心狠手辣阉了他的小娘们长什么样子。 我呸呸呸,什么睁大狗眼,睁开朕的龙眼才对! 狄扬批了两个时辰才把那些奏折批复完毕,按律,三品以上外官每月要向皇帝上一封请安折,导致狄扬批“朕躬安”三个字批到手软,越来越觉得自己当皇帝当得很辛苦,整天被他外公和小姨父逼着看奏折。 放下朱笔,揉了揉太阳穴,狄扬决定出宫溜达一圈散散心。 皇帝出行可不是小事,因他是临时起意要出去,宫里忙活地人仰马翻,弄到傍晚才准备齐全,狄扬还是欣然上了銮驾,前呼后拥的出宫了,权当欣赏京城夜景了。 结果刚出宫没多久队伍就停了片刻,狄扬不耐烦地问前头怎么回事。 御林军统领刘松年飞身来报:“禀告皇上,前头有个老翁拦路告御状,属下已经命人将他拿下送去上京府衙了。请皇上示下,现在是否起驾?” 这时候民告官,即使告赢了也要流放三千里,体弱一点的人基本不可能活着走到地方,告输了那是要千刀万剐的。这种官司输赢都是一死,若不是冤屈的太狠了,所以没人会去告御状。 狄扬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性子急躁,心眼却不坏。既然人家已经告到了御前,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捏了捏酸胀的鼻梁问:“告的是谁?有何冤屈?” 刘松年便去把人带到了狄扬面前。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痛哭流涕跪在銮驾前,砰砰磕头,磕得额头上全是血。 “贱民乃是青州地主鲁叟,状告刚升官到京城的青州知府潘德才。潘德才强行纳了贱民的小女为妾,给了一百亩种不出庄稼的盐碱地做聘礼,却逼着我家用三百亩上好的水田当嫁妆。小女嫁到潘家一年整日挨打受骂,被大房太太折磨至死,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头上脸上全是伤,皮开肉绽遮都遮不住。俺家大郎气不过,去为妹妹理论,却被潘家打瘸了一条腿,一辈子离不开拐杖。今日贱民豁出去自己一条老命不要,也要为儿女讨个公道,还请皇上给贱民做主啊。” 狄扬心中疑惑,怎么又是这个姓潘的? 又听到鲁叟说起女儿躺在棺材里还伤痕累累,瞬间触动了狄扬心里一些往事,他额头的青筋暴跳了,手上一用力,便捏碎了拇指上的玉扳指。 “既然你不要命也要报仇,那朕就成全你。” 狄扬简单粗暴地解决了这件事,告状的鲁叟直接拉去西市口砍了,潘德才抄家流放。 皇帝金口玉言下了旨意,御林军自然是当机立断,现在就办! 数千军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抄了潘家,把潘家老少用锁链锁了,连夜关进了天牢,只等上京府府尹安排好流放事宜就上路。 那可怜的潘德才看见御林军的时候就尿了裤子,他刚调进京城三天,只上朝见过皇帝一次,就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告状的鲁叟据说是含笑而终的。 京城是秘密最多的地方,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更何况狄扬也没想瞒着谁,大张旗鼓的派兵办了这事,当天夜里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第二天上朝,果然有言官奏本,说皇上不审不判就抄了大臣的家,处置实在草率,犹如儿戏。 狄扬剑眉微挑:“朕哪里草率了,虽然没审,但鲁叟按律当死,潘德才朕也并没有杀头,只是流放三千里。,反正甲告乙,这两方总有一方是有罪的,总不会两个人都是冤枉的,朕索性两个人全罚了,朕这办案的效率,可比那些庸官高多了,也比那些糊涂官高明多了。” 他这番言论一出,群臣都愕然了。 那言官站在台阶下张口结舌:“皇上,这这这简直……” 他想说简直是无稽之谈,荒谬至极,但是狄扬是皇帝,他又不敢说。 狄扬却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直接怒了:“你不是言官吗,你是言官为何如此不会说话,句句说得朕都不爱听,你还当什么言官。下朝!”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他要回去睡回笼觉呢。 天天大半夜就要爬起来上朝,做皇帝的苦,谁做知道。 他刚闭上眼睛滑入梦乡,就听见一个女子抚摸着他的小肚皮说;“虽然你长得又丑又土又黑,但是好乖好软萌啊,姐姐以后就叫你大黑吧。” 狄扬大怒,朕哪里丑哪里土了?天上人间就没有比朕更英俊的小狼狗! 要说黑,虽然是黑了点,但是你见过不黑的黑狗吗? 总之狗可杀不可辱,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这女子还有没完了! 他把狗头一歪躲开了叶秋彤的抚摸,顺势打了个滚儿站起来怒视她,气势十足地吼了一声:“朕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竟敢对朕如此无礼。” 狗嘴里当然吐不出人话,反正就是汪汪汪汪汪汪…… 叶秋彤一脸嫌弃:“干嘛叫的这么大声,你是不是想打疫苗!” 作者有话要说:给小屁屁打针针哦,就问你怕不怕。 第15章 朕就是这样伟岸的汉子! 叶秋彤看见狗崽子摇摇晃晃地从窝里站起来,歪着头看她,拼命汪汪汪了一阵,似乎不太满意她取的这个名字。 她顿时很高兴,小东西终于能自己站起来了。 她救它抱回来之后,先是搭了一个柔软干净的狗窝,然后每天给它清洗治伤,终于把这只奄奄一息的狗从阴曹地府的边缘拉了回来。 叶秋彤笑眯眯:“好了,别叫了,吵得人脑仁疼,你不想叫大黑,那我尊重你的意见,你还可以选小黑,黑蛋,黑崽儿,黑妞儿……不行,黑妞不太合适,虽然你没了家伙什,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一个小公狗。” 狄扬怒视叶秋彤。 她这一提,他又想起来了,天呐,朕居然没有家伙,是哪个杀千刀的阉了朕,朕要杀了那个混蛋。 汪汪汪汪! 叶秋彤听不懂这只狗在鬼叫些什么,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还是大黑比较配你,虽然你现在还是个孩子,但是我有预感,你头大肩宽腰长体型好,将来肯定能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就是可惜了,姐姐没法带你去打疫苗。” 狄大黑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他疑惑了,忆苗是何人?她的仇家吗?为什么总想让朕去打人。 叶秋彤伸手把狗狗一只肉嘟嘟的梅花爪握在自己手心里,想跟它聊天。 狄大黑从来没跟年轻姑娘如此亲密过,他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一步,躲开叶秋彤的手,懊恼地又叫了几声。 “你这女子,忒轻浮了,休得无礼!朕还是童子身!” 他盯着她看,这几天每每梦到的都是被人摆弄隐秘处,他想看清楚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却发现她的容貌十分俏丽,尤其是微笑的时候,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光彩夺目。 “你翅膀硬了呀,再这样姐姐就不喜欢你了。” 叶秋彤发现狄大黑今天不太配合,有点奇怪,但她毕竟是人,怎么可能搞不定一只狗,伸手把狄大黑抓回来,一扯它的后腿,直接把它拽翻了。 下面的风光又被这小娘们一览无余。 狄大黑想到自己如今光秃秃的某私密处,顿时大窘,哪怕是在梦里,这也是极其伤害男子尊严的一件事。 他呆滞了一瞬,脸迅速红到了脖子根儿,可惜,他现在是一只黑狗,红了也没人发现。 叶秋彤半哄着半强迫,给狄大黑又换了一次药:“真的,快好了,最后一次了,你马上就可以不系蝴蝶结了。” 狄大黑以极其羞耻地姿势仰面躺着,后腿伸直耷拉在窝里,两只前爪无助地蜷起抱在胸前,它想护住自己粉红的小肚皮,无奈爪爪不够长,也不够大。 听见叶秋彤说话,狄大黑实在羞得没脸见人,抬起两只前爪挡住了眼睛,委屈地嗷呜了几声。 这个动作把叶秋彤萌化了,换完药之后,她忍不住把狗狗抱在怀里,像对待小婴儿一样摇着它,哄它睡觉。 “大黑一定很痛吧,没事了,都过去了。你是孤零零一只狗,我是孤零零一个人,以后你跟姐姐一起过,我们相依为命好了。” 狄扬还是第一次被年轻的女子抱在怀里,狗的嗅觉灵敏,他能闻到她身上甜蜜的暖暖香香的气息,弄得他脑子有点发懵。 狄扬刚满周岁就被送到北疆大营,他是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 宋怀风夫妇俩一辈子没儿子,生出来俩闺女,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外孙子,像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月亮,什么都依着他,把他宠的无法无天。 虽然外公外婆很疼狄扬,但是隔代的宠溺过于直来直去,总是差了一点什么。 现在被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这种柔软温柔的感觉,是狄扬这辈子不曾体会过的。 狄扬觉得这个梦虽然古怪,但是真的很温暖,很安心,很幸福,梦里仿佛是个温柔乡,投射出他内心的渴望,他愿意继续做这样的梦。 他起身之后,小太监们拿着常服进来给他穿衣,狄扬挥手制止了身边人的伺候,他光着脚跳下床,迫不及待地走到寝宫巨大的落地铜镜前转来转去,仔仔细细看自己在镜中的倒影。 以往他从没关心过自己的身体,如今一看,古铜色的皮肤,精致流畅的肩背,坚实有力的臂膀,腰腹的肌肉结实漂亮,果然如梦里那小娘们所说“肩宽腰长体型好!” 狄扬很满意自己看到的一切,他索性趴在地上做了几个俯卧撑才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 落在福来眼里,只当他是睡饱了觉,精神好,忍不住也喜上眉梢:“李国师真是有几分本事的,皇上如今大好了,奴才看着也高兴。” 狄扬大手一挥:“赏他!” 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上书房批奏折了,觉得梦里那小娘们说得很对。 朕就是这样伟岸的汉子! 狄扬刚出寝宫没几步,就看见了在走廊里徘徊的祁朝霏:“表妹有事?” 狄扬以前一见到这个说话磨磨唧唧的表妹就头疼,如果长辈不在场,他就是看见了也装看不见,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心情好,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风也柔了,看啥都顺眼了,所以愿意跟她废话两句。 祁朝霏低头揪着帕子,扭捏道:“皇帝表哥,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但是听说你在睡觉,我只好在这里等,我真的等了很久。我晓得表哥入睡不容易,就不舍得打扰表哥,就一直等,我真的等了很久,宫人们都可以作证……。” 她一边说话,一边扭动身子,似乎有些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晃得狄扬眼晕,他烦躁了:“说重点!” 祁朝霏嗫嚅了一下:“皇帝表哥,我听说前几日有南越国使节拜谒,他们进贡了一些红宝石首饰,有一根项链的宝石坠子比鸡卵还大。” “你想要?” 祁朝霏红着脸点点头。 狄扬最不耐烦跟小姑娘说话:“行行行,拿去拿去,反正朕也用不着那种玩意。” 祁朝霏喜上眉梢:“多谢皇帝表哥。” 狄扬已经大步远去,因为自幼习武,他喜欢穿方便骑射的胡服,除了上朝的时候穿龙袍,平日里在宫中穿的都是尚衣监改良过的紧袖短衣和长裤。 今日他也是一身武人打扮,显得宽肩窄腰,腿长而步伐有力,满身男子阳刚气概。 可狄扬的模样落在祁朝霏眼里却十分可怕,仿佛他会随时会抓住什么人,把别人的脑袋拧下来一样。 她目送他走远了,才拿帕子按住心口,后怕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想:“太可怕了,若不是想要那颗鸽血红宝石,我才懒得来找他。” 皇帝表哥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登基做了皇帝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飞扬跋扈。 还是黔王殿下那种清逸温润的男子令人心动,想起容天纵一身雪白,衣袂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祁朝霏的少女心又狂跳了几下,她今日了约好了要去听容天纵弹琴的。 女为悦己者容,祁朝霏精心打扮了一番,直奔宝相寺禁苑,她容貌矜贵娇美,今天胸前挂着刚讨来的红宝石吊坠又将她衬得肤白胜雪,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夸一句人间富贵花。 饶是容天纵这种见惯了风月的人,看到祁朝霏也是眼前一亮。 一曲终了,容天纵微微颔首:“祁首辅乃是当世大才子,儒者典范,想必祁小姐也是琴艺不俗之人,小王班门弄斧了。” 祁朝霏捧着腮,羞涩笑笑:“王爷过奖了,霏儿弹得没有王爷好。” 容天纵起身,稍稍让出了一点身旁的座位,抬手虚扶了一下祁朝霏,柔声道:“不知小王今日可否有幸一闻。” 祁朝霏一怔,红着脸坐到了容天纵身边,两人共弹一琴。 距离这么近,祁朝霏觉得她鼻尖萦绕地全是容天纵身上的熏香味道,琴面地方就那么大,两人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一起好几次,这一曲弹得乱七八糟,因为祁朝霏的心已经全乱了。 她红着脸起身:“霏儿献丑了。” 容天纵的目光落在祁朝霏胸前那块夺人眼球的红宝石上,认出这是前几日南越国贡品中最珍贵的一件,大约是她的父亲祁开济为她要来的吧,果然宠她。 “祁小姐如此落落大方,想必家人都是极疼爱小姐的。” 祁朝霏不知道容天纵为何突然提到了家人,但是她立刻善解人意地想起了容天纵的家人,他的生父嫡母和兄长惨死宫中,当时事出突然,对外只说黔国公一家在宫中暴毙。 祁朝霏是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她以为容天纵不知道真相,偏她又不能说出来,不由得心疼起这个清隽温柔的男子。 “人有生老病死,生病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已经都过去了,王爷要节哀啊,切莫难过伤身,霏儿会心疼的。” 说完她害羞地垂下了头。 容天纵心想,我难过个屁,那几个狗男女不死我才难过,我只难过他们死的太晚了!一刀毙命死的太痛快了,真是便宜了那几个狗男女! 不过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来。 容天纵温声道:“祁小姐能陪伴在高堂长辈身边,不知多令小王羡慕,切记一定要好好听宋老爵爷和祁首辅的话,万万不可拂逆长辈,惹他们不喜。” 他心中暗自祷告,这个小丫头片子可千万要把宋怀风和祁开济这两个人哄好了,将来他要登基为帝,少不了这二人的辅助。 祁朝霏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拼命点头:“好的,王爷你人真好,还会劝人孝顺,你真是个端方正直的君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霏儿要是每天都能和王爷在一处说话就好了。” 对比之下,祁朝霏愈加觉得自己皇帝表哥不对,怎么能随便杀人,杀得还是黔王的父母兄弟,实在是太不应该,太坏了。 容天纵微笑:“有祁小姐这么单纯善良的妙人做知音,容某也甚是荣幸。” 第16章 朕怎么能看门呢,把朕当成什么狗了! 叶秋彤坐在窗边梳头,迎着清晨明亮的春光,指尖的桃木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黑瀑布般垂落下的头发,柔顺的发丝上有些细腻的光泽。 然后她把头发全部梳起来,束到头顶,举起双手绑头发的时候,腰部的线条变得特别明显,整个人看起来既挺拔又婀娜。 狄大黑一睁眼从狗窝里站起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他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叶秋彤梳头,觉得这女子梳头的样子,还怪好看的。 “大黑宝宝醒了呀。”叶秋彤梳好头发,转身看见大黑站在窝里,笑眯眯道:“姐姐今天要去县城结账,大黑要在家乖乖看门哦。” 狄大黑:“……” 什么?她让朕看门,朕怎么能看门呢,她把朕当成什么狗了! 狄大黑生气地从窝里蹦了出来,冲着叶秋彤就是一通汪汪汪汪汪。 叶秋彤把抄出来的书本裹好了,包袱往身上一搭:“大黑别闹,姐姐挣到钱给你买骨头吃。” 狄大黑更气了,朕不是狗,朕不吃骨头! 它咬着叶秋彤的裤脚,死活不许她走,不仅不许她走,还一直汪汪汪叫不停,好像在跟她吵架似的。 叶秋彤无奈地蹲下来:“大黑也想去是不是?” 狄大黑松开嘴,站在地上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县城,但是他肯定不想一个人被关在这个小院子里,想到此处,狄大黑点了点头。 叶秋彤心疼这狗还太小,前段时间又受了重伤,舍不得让它在地上跑十几里地,就找了个篮子挎着它,带着它去了县城。 狄大黑趴在篮子里很惬意,他把脑袋伸出来,搭在篮子边上,眼睛微微眯着,优哉游哉地看着路边的景物,心情好像去踏青。 可是叶秋彤走啊走啊,总也走不到地方,狄大黑有点急了。 他还是第一次步行这么远的路,以前出门不是坐车就是骑马,看见这小女子挎着自己走得气喘吁吁,他有点不好意思,在篮子里扭来扭曲想跳出去。 “别闹了,”叶秋彤呵斥了一句:“前面就是书院了,你好好地躲在篮子里别让人看见,狗是不准进店里的,万一你自己在外面,被人抓去炖汤就糟了,先杀后煎啊。” 狄大黑:“……” 呜呜,有点可怕! 叶秋彤说话间拿出一块棉布把篮子盖了起来,狄大黑不想被人抓去炖汤,只好老老实实地趴在篮子里,装死狗。 叶秋彤在王掌柜那里把书换成了铜钱,然后又领了些空白稿纸,道了谢出来,正巧看见邱子石在路对面下了马车。 既然已经看见了大老板,还假装没看见走掉就不太好了,叶秋彤只好站在门口等邱子石过来,同他打了招呼:“东家近来可好。” 邱子石也看见了她,微笑答道:“甚好,你最近如何?” 叶秋彤是真的感激他:“托您的福,我过得也不错,有钱赚,就不用饿肚子了。” 邱子石微笑了,低头看见她挎着个篮子里似乎有东西在拱,他眉头微皱问道:“篮子里是什么东西?” 叶秋彤怕吓着大老板,连忙揭开了蓝布:“东家别怕,就是一只小狗,我出来它非要跟着,它身上有些伤不能走太远,我只好挎着它走。” 邱子石眸光微动:“你连一只畜生都爱护,是个良善的人,会有福报的。” 他这话狄大黑就很不爱听了,什么叫一只畜生,朕不是畜生! 狄大黑把头抬起来,看清楚对方是个男子,还是个人模狗样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比刚才听到“畜生”两个字的时候更不高兴,瞪着说话的人,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叶秋彤有些抱歉地对邱子石道:“它还是个孩子,有点认生。” 又低声呵斥道:“大黑,别叫了。” 狄大黑一点不给主人面子,叶秋彤让他别叫了,狄大黑叫的更凶了。 叶秋彤很尴尬,只好硬着头皮给邱子石解释:“别看狗不大,但是嗓门可高了,我养着晚上看门吓吓坏人。” 邱子石自然不会跟狗一般见识,他温润一笑,点点头进了书院。 叶秋彤看着大老板从容稳重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开始痛骂狄大黑:“傻狗,再瞎几把乱叫我以后不带你出来了。你想叫也得分人,像这样的大财主,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没有他咱们就吃不上饭了,你得巴结着懂不懂。” 狄大黑趴在篮子里,不屑地低哼了几声,老子靠他吃饭,就他卖这些破书,有人买就该谢天谢地了。 反正狄扬本人,就是无聊死了,也绝对不会踏进书店一步。 他虽然在梦里,心里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居然会梦到书店,狄扬也觉得挺惊讶,那这得算半个噩梦了。 叶秋彤得了银子,立刻去东市买杂粮和盐巴的。 狄大黑到了熙熙攘攘的市场上很是兴奋,他两只前面趴在篮子边缘,一会儿冲这个摊子叫一声“汪”,一会儿冲那个摊子吼一声“汪汪”,似乎看到了喜欢的东西。 叶秋彤懒得管它,直奔粮行而去,因为要攒钱还贷,她一点钱都不敢乱花,除了吃的东西,这个时代的小姑娘们喜爱的胭脂水粉,头绳簪花之类的玩意,叶秋彤看也不看一眼。 狄大黑叫了半天,发现没人搭理自己,只好又百无聊奈地趴回篮子里。 狗眼尖,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装潢精致的酒楼时,狄大黑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开始拼命狂叫,拿嘴不停得朝那个方向努,让叶秋彤赶快看。 叶秋彤以为这狗发了疯,在他拼命地示意下,她终于看见了,邱子石和一个看起来非常干脆利落的姑娘在一起,两人并排站在酒店二楼一处窗前,正在客气交谈着什么。 狄大黑弄出的动静太大了,邱子石站在二楼也听见了,他目光往下,便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叶秋彤。 两人目光对视,叶秋彤只好抬手摇了摇,绽放出一个微笑算作打了招呼,转身离开了。 狄大黑四脚朝天躺在篮子里,他很得意,这下瞧见了吧,那家伙大白天就跟大姑娘勾勾搭搭,朕就知道那狗东西不是啥好玩意。 邱子石目送叶秋彤远去,再转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今日这场会面索然无味,脸上本就很淡的笑意又敛了几分。 “梅掌柜是极好的人,邱某蒙梅掌柜错爱,实在诚惶诚恐,只是在下资质粗陋,实在配不上您这般人物。梅掌柜大好年华,在下不敢耽误,还请您另觅良人,邱某告辞。” 被唤做梅掌柜的大姑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邱子石告辞之后便转身下楼,梅大姑娘不防他竟真走了,跟着唤了几声他也不回头,恨恨地跺了跺脚骂道:“有眼无珠的东西。” 这位梅家大姑娘是家中独女,虽是女儿身,精明利落不不输男子。 梅老员外因为老梅家绝后的事情终日长吁短叹,后来看到女儿竟然能一力撑起家中产业,便也想开了,打算招一个赘婿回来过日子。 梅家大姑娘性格爽利,貌美如花,十里八乡不知道多少男人想着她的好事,她却一个也看不上,只说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找。 后来她看上了独身多年的邱子石,思前想后,自愿以全部身家为嫁妆嫁入邱家,条件是,日后有一个儿子姓梅便可。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邱子石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没想到她今日主动约了邱子石,却碰了一鼻子灰。 作者有话要说:智齿发炎了,疼死我了,想去拔牙,又没有勇气,呜呜∽ 第17章 朕是有骨气的狗! 午膳时间快到了,皇帝睡回笼觉还没醒,可把寝宫当值的管事太监李如意急坏了。 他想问皇帝,午膳摆在哪里?可又不敢去打扰皇帝休息,急得站在寝宫门口团团转。 眼看日头已经快过了正午,御膳房已经来请示了三回,可皇帝还没睡醒的迹象,李如意更急了,这午膳到底还传不传了? 实在没法子了,李如意只好去司礼监求助领侍总管福来。 福来是紫禁城里品阶最高的太监总管,平时除了侍奉在皇帝身边,宫里也有许多杂事需要见缝插针的安排,今日狄扬下早朝后要回寝宫休息,他便禀明皇帝,去处置了一些积压的宫务。 听说皇帝到了此时竟然还未起身用膳,福来匆匆赶来,他站在龙床外,隔着帷帐轻唤了几声,里面没有应答。 他担心皇帝,大着胆子稍微掀开帷帐看了一眼,发现皇帝睡颜平静,嘴巴还噙着笑意,不像有什么不适的模样。 福来一颗心放下了,他退出内殿,想了想,轻声吩咐道:“就让陛下歇着吧,陛下大约是今日晨间早朝的时候,同那几个聒噪的谏官置气累着了。” 狄扬今天上朝的时候可谓是大显神威,为了他一时兴起不审不判就把潘德才抄家之事,连着几天御史台都有谏官上表。 尤其是那个头铁的蒋成业,失去女儿的悲痛也挡不住他履行职责的决心。 既然是做谏官,当初选拔的时候就是选骨头硬敢说话的,如今有人一带头,御史台的谏官们更来劲了。 狄扬简直气炸了,偏偏这些言官的职责就是负责给皇帝提意见,监督皇帝工作的。 狄扬的小姨父祁开济自从他登基之后,几乎每天都在他面前念叨,自古君王不杀谏官,哪怕这些言官们把皇帝和八辈祖宗骂的狗血淋头,也不能杀。 祁首辅还威胁狄扬,平日里如何胡闹都可以,若是敢杀言官,他就挂了官印退休,万事不管了。 不杀就不杀吧,可这些穷酸书生,整天像个苍蝇一样嗡嗡嗡,又像树上的知了一样滋儿哇呱噪个不停,实在让狄扬崩溃。 今早又是这样,狄扬被这些酸儒弄得烦了,他灵机一动,不能杀,又没说不能打! 他索性直接走下龙椅,卷起袖子把那个摇头晃脑正在说大道理的谏官扛起来丢出了大殿。 群臣目瞪口呆。 狄扬是个记仇的,一不做二不休,他转身在人群里搜寻,把前几天激情发言的那几位也丢了出去。 倒是看在蒋如兰的面子上,给蒋成业留了些面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狄扬觉得心里无比畅快,拍拍手上的尘土,不顾身后百官哗然,扬长而去。 祁首辅从震惊中回神,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给皇帝挽尊几句。 宋老爵爷就一拍大腿:“皇帝做得对,往后谁在敢呱噪,今天是扔出金殿,明日就扔进天牢!” 祁开济顿时气得眼前一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摊上这样的皇帝外甥就够闹心的了,偏老丈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宋怀风率兵镇守北疆,与回鹘人周旋多年,从来没叫回鹘人占去过好处,是员脑子非常清醒的猛将,偏偏一到狄扬这个宝贝大孙子的事情上,他的心就偏了,总是无底线地护着狄扬。 当时上朝的时候,福来就伺候在皇帝身边,对他大展雄风的事情自然清清楚楚。 忠奴护主,在福来心里,皇上一口气扔了三四个大活人出去,那可不是累坏了吗?既然累坏了,当然应该好好歇歇。 其实狄扬虽然还在睡着,却并没有错过午饭。 或者应该说狄大黑没有错过。 叶秋彤从县城回到自己的小院,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大黑也饿坏了吧,你的饭方便做,等着啊,姐姐马上就来。” 她把包袱放好,把狗崽子塞回狗窝里,立刻钻进灶间烧水,水开之后,三下五除二就端出一碗饭食回到堂屋。 狄大黑低头疑惑地看着叶秋彤摆在他面前的这盆东西,金黄色的条状物泡在红褐色的水里,上面冒着油花花,闻起来有点甜香,但是看起来卖相不佳。 他疑惑地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这啥玩意,能吃么? 反正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叶秋彤似乎是看出了狗狗心中的疑惑,伸手轻柔地从脑袋沿着后背给他顺毛:“崽儿乖,快吃吧,补补身子。” 叶秋彤一伸手,狄大黑立刻歪着脑袋倒退了一步,朝着她狂吠起来。 大胆刁民,竟敢对朕动手动脚! 想起这女子说的话,狄大黑更上火了。 朕可是堂堂九五之尊,怎么能用狗盆吃饭,就算这盆洗得雪白也不行! 朕是有骨气的狗! 我呸呸,有骨气的龙! 可惜了狄大黑这一通狂叫,叶秋彤一句也没听懂,她不明所以地思考着,今儿为什么这狗不肯吃饭? 挠挠头想了又想,她想到了原因:“你还想吃狗肉汤啊,没有了呢,就前几天山上带下来一点点,天热不能久放。这是红糖撒子,也是好东西,要不是考虑到你掉了一块肉,姐姐如今穷得叮当响,还舍不得买红糖和撒子呢。” 叶秋彤越说越觉得自己事情办得很有道理,早些年山里人家穷,一般坐月子的乳母才能吃上红糖撒子荷包蛋,女人生了孩子可不是怀里掉了一块肉么,大黑也是掉了一块肉,都差不多。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狄大黑又想起来了,他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后腿中央,顿时觉得阴风阵阵,凉意嗖嗖。 他这是掉了一块肉吗?! 好吧,也能算是一块肉吧,但那可不是普通的肉!那是可长可短,可软可硬的肉中精华、肉中贵族啊。 狄大黑越想越忿忿不平,悲愤地呜呜叫着,就是不肯乖乖吃食。 叶秋彤很纳闷,这狗今天怎么还傲娇起来了,但既然养了人家,就要负责到底,她只好耐着性子哄:“大黑听话哦,真的很补的,姐姐自己都舍不得吃,你乖乖吃完,伤口有营养愈合地快,身体会变得跟以前一样强壮的。” 狄大黑半信半疑半疑低头看向那盆红糖撒子,有些发呆。 真的很补吗? 那就试试吧,万一呢。 说不定补一补还能长回来呢,听说有种叫韭菜的东西,可以壮阳,此物就是割了长,再割再长的,而且还越来越粗壮。 他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正好趁着做梦试试。 反正都是梦,梦里的事情都当不得真,难得做回狗,就随心所欲顺其自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亲,不能长回来了呢,你那玩意不是韭菜。 第18章 朕晓得狗天生会狗刨,但朕不是狗! 帷帐一动,守在外面的太监立刻发现了,宫人们捧着巾帕和衣物鱼贯而入伺候狄扬起身。 狄扬穿好衣裳,坐在桌边喝了一杯清茶定心,问:“什么时辰了?” 福来恭敬道:“未时了,看陛下睡得香甜,奴才等不敢打扰。” 狄扬舒了一口气,点点头:“未时正好,不耽误下午批折子,晚了又被姨父说教。” 皇帝在上书房批完每日的折子后,会送到内阁去,祁开济等辅政大臣会根据皇帝在奏折上的批复,再发往各部办理。 若是皇帝批复地慢了,虽说寻常事可以第二天再办,可各部都怕有急事耽搁在自己这里,少不得都得留下官员等着接收处置。 哪一天狄扬若是懈怠了,祁首辅第二日下朝之后就会觐见,委婉地规劝他要勤政。即使祁首辅态度比言官们温柔,但他总在耳边念念念,就跟半夜蚊帐里进了一只蚊子似的,狄扬很受不了。 福来见皇帝一起床就要去批折子,心疼道:“陛下该饿了吧,奴才命御膳房做些点心送到上书房去吧?” 狄扬摸了摸肚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朕中午在梦里吃过了,现在肚子虽然是空的,但是心里却不饿。” 说完他的五脏庙极其不给面子的“咕咕”了两声。 福来便笑:“看来陛下梦里吃的不作数,还是得再吃点才行。陛下可有什么想吃的?” 狄扬想了想:“红糖撒子你知道吗?” 福来愣了一下:“奴才知道,红糖水泡撒子,还可以再打些荷包蛋进去。此物是民间百姓给坐月子的妇人下奶哺乳用的,陛下是想吃这个?” 狄扬听完,静静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不,朕不想。” 太可恶了,她竟然给朕堂堂男子汉吃月子餐,真是够了! 第二日是旬休的日子,不用上早朝,狄扬很高兴,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正是贪睡的时候,日日天不亮就爬起来上早朝,对狄扬实在是种折磨,幸亏每隔十天有一日休假,不然他真想辞职。 狄扬紧赶慢赶批完了一堆奏折,一想到可以睡个懒觉就心情大好,用晚膳的时候,他自斟自饮喝了几壶酒,晕乎乎地去睡了:“香炉里多放两粒纯元丹,天塌下来都不许叫朕。” 没错,他就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可惜家里真有皇位要继承,只好被外公宋老爵爷赶鸭子上架做了这皇帝。 福来示意宫人撩起了龙床的帐幕,看皇帝躺下,他盖好被子之后提醒道:“明日休沐日,梁国公夫妇会进宫来用晚膳。” 狄扬翻了个身:“知道了。” * 已经五月天了,趁着早上凉风习习,阳光不燥,叶秋彤起身去菜园子里浇小菜。 小黑狗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放在地上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撒着欢儿闹腾个不停,看着竟有几分孩子气。 叶秋彤看着好笑,她手上忙着给丝瓜搭架子,任由小狗崽儿到处乱窜,只喊了一嗓子:“不准出篱笆。” 这小菜园是叶秋彤来了以后搭的,房子后面原本是间茅房,梅雨季节塌了,她也懒得修理,其实是修不好,加上她自己也不敢晚上独自出小院子上厕所,干脆把盖茅房的砖头都翻了出来,又在附近捡了些石块儿,围了一方菜畦。 茅房原址的茅坑她给留了下来,下雨天里面积了水,成了个水潭,正好用来浇田。每日在屋里的夜壶方便,然后拎出来倒在菜地里肥田。 叶秋彤穿来的季节有些晚,很多菜种植的最佳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是初夏的天气,万物欣欣向荣,种什么都能发芽。 她就杂七杂八种了很多东西,里面不仅有丝瓜、还有青红辣椒,茄子黄瓜青菜鸡毛菜木耳菜之类的,靠天收,就看老天爷肯不肯赏口吃的了,有啥菜吃啥菜。 叶秋彤很会种菜,她妈生了她哥后还想再生个儿子,结果老二是个闺女,便毫不犹豫把她送到了农村老家,所以她初中以前一直在农村跟奶奶生活。 说来也奇怪,她父母重男轻女,奶奶反而对她很好。 还记得奶奶在篱笆墙的一圈儿种了很多菜,有一种菜叫叶秋彤给它起名掐掐菜,层层叠叠地绕在篱笆上,好像一堵碧绿的墙,每天晚上都可以去掐尖儿,把掐下来的嫩叶子用一点点油炸个锅,然后加汤下挂面吃,起锅之后倒上老抽和醋、撒上葱花,吃起来简直香掉舌头。 那个菜的叶片非常肥厚鲜美,味道微涩又带点清新,叶秋彤很喜欢吃,她直到上了大学才知道叫那东西叫木耳菜。 她们祖孙俩下的挂面也不是城里那种漂亮笔直包装好的, 是奶奶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皮,用刀切成一条一条的,最后挂在晾衣撑上晒干,就跟挂面一样了,能吃很久都不会坏掉。 叶秋彤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看奶奶擀面条,然后帮奶奶挂面条。 后来她去了爸妈打工的城市,一大家人挤在工棚里,她带弟弟,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活的就像全家的佣人一样,再也没有了童年的乐趣。 但是童年的幸福却温暖了她一生,教她知道这世上,那种平静安然的生活是存在的。 叶秋彤妈一个打麻将的牌友说这小丫头看着就犟脾气,八成将来不会孝顺,老了指望她端屎端尿八成不行,得再生一个女儿好好教育,她妈妈就又生了一个小妹妹用来防老。 叶秋彤觉得生在这样的家庭真是悲哀,她可怜自己也可怜妹妹,却无力改变什么。所以工作之后,她拼命攒钱买自己的房子,可惜被父母追着吸血,她到死连首付没攒够。 叶秋彤特别怀念童年时奶奶的那间小院子,外面种着各种瓜果蔬菜,那些平静安然的日子,才是人的生活。 没想到这个愿望死了一回居然实现了,她现在果然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虽然不大,却是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 耳边响起大黑的叫声,汪、汪汪,汪汪……听起来急促而且活泼。 叶秋彤欣慰地想,而且现在她还有了一条可爱的狗狗陪伴,真好啊。 这样想着,叶秋彤就抬眼顺着声音去找她的狗崽儿,看清楚那小东西在哪里之后,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如果那狗不掉进粪坑里就更好了。 狄大黑在菜地里扑蝴蝶,他身上的伤好透了,活蹦乱跳毫无压力,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件事,狗有四条腿,所以跑起来特别快,蹦起来也特别高。 发现这一点后,狄大黑就在菜地里快乐地蹦来蹦去,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跟在屁股后面念叨“皇上,请注意言行。”“皇上,此举不妥。”“皇上,这样做有损威仪。” 他从辣椒丛里窜进茄子棵里,又在黄瓜架底下溜达一圈,最后发现了一只特别漂亮的粉色小蝴蝶。 狄大黑猛蹬后腿,一个漂亮的腾空转身,矫健地扑了过去,然后“扑通”一声,掉进了一池子绿色的水里,那水的味道很销魂,他顿时被呛到了。 “救、救命,救命啊。” “那个谁,那个谁,快来救朕,朕晓得狗天生会狗刨,但朕不是狗啊啊啊啊……” 他在北方长大,并不会游泳。 狄大黑慌乱不已,玩命地在粪坑里扑腾着,知道的是狗,不知道还以为是只老母鸡。 叶秋彤又好气又好笑,用浇菜的粪舀子把它从里面捞了出来,拎回院子里拿井水冲了好几遍,才总算干净了。 “真是一只傻狗,你说你好端端地往粪坑里跳什么?” 被井水冲刷的瑟瑟发抖的狄大黑瞬间定住了,他迷茫地盯着叶秋彤,她刚刚说那个水塘是什么? 粪坑! 天呐! 狄大黑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地抱头,哀鸣不已。 听说聪明的狗狗,智力跟人类八岁小孩差不多,他们可以听懂主人的话,感知主人的情绪,所以狗狗是人类最好的伙伴之一。 叶秋彤觉得自己好像能懂这只狗在想什么,她哭笑不得地把大黑用干布包起来,拢在怀里焐着。 狄大黑觉得,被干净柔软的棉布包着躺在这女子的怀里,还怪舒服的,但是一想到刚刚居然掉进了粪坑里,他整个人呃……整个狗又不好了,遂委屈地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叶秋彤拿下巴蹭蹭它毛茸茸的脑袋安慰:“别难过了,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偏在粪坑旁边蹦跶,你不进去谁进去。姐姐已经给你洗白白了,吃一堑长一智吧。” 她正专心哄着怀里的狗狗,门外突然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叶秋彤被吓了一跳,那敲门声响个不停,狄大黑猛然从叶秋彤怀里挣脱出来,跳到门后站着,瞪大眼睛看看门的方向,又转头看叶秋彤,似乎在问她开不开门? 叶秋彤没吭声,只眯了眼睛看向院门,会是谁呢? 那人敲不开门,开口了:“请问就九奶奶在家吗?”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是叶长驴,听声音还挺客气。 叶秋彤站起来看看天,日头正高,这时节收麦子还要几天,农忙未到,村子里家家有人,青天白日的,怕他怎的。 她打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年纪大约十七八岁,唇红齿白,模样相当俊俏。 叶秋彤怔了一怔,她还没想起这人是谁,大黑已经狂叫着开始往人身上扑。 那小书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九奶奶,孙儿今日书院放假,有事冒昧拜访,还望您莫要怪罪。” 狄大黑这一闹,叶秋彤想起这人是谁了,族长叶满连的儿子叶堂彦,在通达书院读书的那位。 叶秋彤这人心眼小,记仇,想起那天收房的事情,她从地上把狗捞起来抱在怀里,假意呵斥道:“乖儿子别叫,来的这是我孙子,自家人不咬自家人。” 叶堂彦和狄大黑均是一愣,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狗是她儿子,他是她孙子。 所以他们爷俩这算是什么辈分? 作者有话要说:狄扬:这个梦做得好啊,喜当爹啊。 我能弱弱地求小天使收藏一下作者专栏么。 感谢在2020-07-21 20:47:24~2020-07-27 0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斯人,吾谁与归 8瓶;佟狗蛋儿 2瓶;Rena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严格来说,朕不能算是公的! 叶秋彤一边顺着狗毛,一边若无其事微笑着问叶堂彦:“孙子找我何事?” 叶堂彦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叶秋彤,才发现她容貌殊丽,虽然穿着男装,却实打实的明艳动人。 他猛地又想起来,虽然叶秋彤辈分上算他奶奶,其实两人好像同岁,于是脸瞬间红了,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意。 “若是没事我就关门了。”叶秋彤一手扶着门,作势要关,她还得去抄书呢,没空陪这个小男生在这儿打哑谜。 “别,别关。”叶堂彦白皙的脸上满是红晕:“九奶奶可否指点孙……”,他轻咳了一声,觉得面对着同龄的女子自称“孙儿”实在说不出口,遂该口道:“可否指点彦儿书写。” “哈?”叶秋彤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指指自己:“我教你写字?” 然后又想起这么大个小伙子刚才在自己面前居然自称“彦儿”,顿时浑身发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叶堂彦是诚心求教的,一听叶秋彤不信,着急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结结巴巴解释了半天,叶秋彤才明白了。 原来是县里的先生说他的字精致有余,气势不足,过于柔媚了,缺乏男儿风骨,这样的字到了殿试之时,在一群饱学之士中间,是会被人耻笑的,让他再多琢磨琢磨。 叶堂彦便着意去临摹大家碑帖,因为畏首畏尾,结果越临越局促,越写越小家子气。 拿作业给先生去看时,先生直摇头:“工于技巧,丘壑全无。” 先生随手从桌上抽出一卷本朝汇编,翻开给他看:“这本教材听说是你们叶家圩子一个书生抄来的,你瞧瞧人家这字,多么大气舒展,就连东家邱先生都夸赞过多次。” 叶堂彦一听就愣住了,叶家圩子的读书人连上他爹倒是有几个,可是除了他,没有别的正在进学的书生了啊。 叶堂彦是叶家这一辈子最有出息的孩子,又乖巧又听话,村里同龄人都还在下河爬树的时候,他就开始埋头苦读,能被推举到朝廷去,不仅因为他家是罗阳县有名的乡绅世家,他本人也是确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他带着书去前头书铺子打探了半天,才打听出来这是叶秋彤的手笔,便想起来他太叔祖叶金来生前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账房先生,据说一笔字写得极好,想必是有些家传的技巧,于是趁着今天学堂放假,登门求教了。 叶秋彤先是惊讶,她都抄了几十本书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当初拒绝她入职的霸道总裁邱子石这么赏识她。 然后就是哭笑不得,她哪会教人育人啊,传道受业解惑可不是人人能干的,一个不留神就误人子弟了。 叶秋彤果断拒绝:“我那只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恰好入了先生的眼罢了,你多临摹一点大师们的真迹比什么都强。” 然后给他推荐了几个自己喜欢临摹的碑帖,说罢就打算关门送客了。 叶堂彦慌忙伸手扶住了门,脸红的猴屁股似得:“等,等一下。” 狄大黑盯着叶堂彦浑身难受,有一种想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他觉得这个叫什么燕儿不燕儿的小白脸一看就不像好鸟,但是又不可能真咬人家,那不真成狗了吗,虽然他被叶秋彤抱在怀里,仍然呲着牙气势汹汹地瞪着来人。 叶堂彦甚少跟年轻姑娘讲话,来找叶秋彤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她一直不让他进门,他更窘了,结结巴巴道:“彦儿一直在临摹,就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能不能以后拿来请九奶奶给看看,指点一二。” 叶秋彤见他诚心求教,名义上又算自己孙子,强行拒绝显得自己很无情很不慈爱,只得叹了口气:“行吧,但是我有个条件。” 叶堂彦忙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束脩彦儿已经准备好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钱。”叶秋彤一面说,一面很自然地伸手将那银子接过来揣进怀里:“不过你这么坚持要给的话,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笑纳了。” 五两啊,够买半头牛了,这是叶堂彦主动孝敬的,她一没偷二没抢,再说一对一辅导本来就很贵的,也不算乱收费。 “我是说,你以后别自称彦儿了,挺大个小伙子,让人听着怪尴尬的。” 狄大黑一听,立刻裂开狗嘴笑了,甚至还点了点头,表示不能更同意,他就觉得这小子娘唧唧的。 叶堂彦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儿,他很委屈,在长辈面前不都得这么自称么。 送走了不速之客,叶秋彤坐下来兢兢业业开始抄书,生活不易,自食其力。 除了收拾后面的菜园子,叶秋彤白天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在抄书,现在这是她的主要经济来源,懈怠不得。 狄大黑一个人被关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有点无聊了,先是跟家里的板车玩了一会儿,然后跟厨房边的柴火垛玩了一会儿,最后进来蹭叶秋彤的脚,希望她能陪他玩。 叶秋彤沉浸进工作模式之后,完全不理会外面别的事,虽然被大黑蹭得痒痒,怕写错字,她注意力仍凝结在手中的毛笔上,看也没看一眼,抬脚轻轻地把狗崽儿拨到一边去:“起开,再淘气,姐姐打断你的狗腿。” 狄大黑:“???” 心好痛,自尊心被伤害了。 他委委屈屈地趴回狗窝里打盹去了。 天快到晌午了,叶秋彤停下了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该做饭了。” 她一动,狄大黑立刻来了精神,跟在她屁股后面像个跟屁虫一样转来转去。 叶秋彤进了厨房,给自己做了个杂粮面疙瘩汤,又端上来一盘酱豆,然后去柜子里拿撒子和红糖,准备给她的狗崽子继续红糖泡撒子大补,撒子有油啊,她自己都吃不上油,还等着崽儿长大看门护院呢。 别的不说,自从家里有个活物之后,叶秋彤明显感到自己晚上没有那么害怕了,白天也不觉得孤单了。 狄大黑一看到叶秋彤拿出撒子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开始撒泼打滚,呜呜叫着拼命摇头,见叶秋彤不理自己,又开始狂吠。 把那坐月子吃的玩意儿放下,不然朕要生气了! 叶秋彤纳闷地看了这狗一眼,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看来它不想吃这个,她随手掰了一根放进嘴里,一咬嘎嘣响,诧异地想,怎么还挑食了,这不挺好吃的,又香又脆。 嚼了两下她明白了,这个铺子里的撒子里炸的时候放盐了,狗不吃咸,她还是放了红糖,又甜又咸,别说狗了,人都受不了。 叶秋彤想了想:“好了,别闹了,知道你不想吃这个了,那你跟姐姐一样吃面疙瘩吧。” 她把自己碗里的杂粮面疙瘩给大黑分了一半。 叶秋彤当年虽然没少被家里逼着干家务活,可是真的不太会做饭,炒菜都是胡乱炒,油盐酱醋从来没放对过,她妈打过也吵过,以为她是故意的,其实是老天爷真的没给她点亮这个技能点。 后来毕业她一个在外地打拼,为了省钱买房,舍不得外卖,每天胡乱煮点东西哄饱肚子,黑暗料理做得飞起。 今天的杂粮面疙瘩汤,是她把菜叶子像喂鸡那样随便剁碎,掺进杂粮面一起搅成面糊糊,水开了用汤匙一勺一勺舀进锅里就成,富含膳食纤维和维生素,绝对的绿色健康食品,味道也还行,就是不咋好看。 狄大黑凝视着面前碗里半透明灰绿色浑浊的汤,里面还漂浮着黑乎乎团状物,团状物里面似乎还点缀着些黑绿色的不明物体,他不禁陷入了沉思,或许刚才应该选择继续吃月子餐。 叶秋彤趴在桌子上已经津津有味地开始吃饭:“味道好极了,要是汤里甩个鸡蛋,出锅再加点香油就更好了。” 狄大黑转头看她,他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这个女人的心肠很坏,她吃的和他吃的绝对是两种东西。他开始拼命往桌子上蹦,想看清她碗里是什么,可惜他现在还是个小狗崽儿,腿短,跳高失败了。 不死心的狄大黑咬住了叶秋彤的衣襟一角,想借力爬到她腿上去。 叶秋彤终于被烦到了,批评它:“你这什么破毛病,吃饭就吃饭,我们家的规矩,公狗不许上桌。” 朕不是狗! “汪汪!” 狄大黑嘴巴正咬着衣裳使劲往上蹬腿,他一开口反驳,嘴松开了,身子就呱唧一声摔地上了。 这一摔,摔出个主意来,狄大黑索性不往桌上爬了,顺势打了个滚儿,四脚朝天,露出空荡荡的某处。 朕没有宝贝,严格来说,朕不能算是公的! 叶秋彤见这狗狗躺在地上扭来扭去,四条小短腿抱着粉红的肚皮,忍俊不禁:“放赖也没有用,姐姐最讨厌耍赖的狗狗。” 她还是被萌到了,“好吧好吧,服了你了。” 叶秋彤从地上把大黑抱起来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又把它的小碗从地上拿上来。 狄大黑一上来就伸头去看叶秋彤的碗,发现她碗里跟自己是一样的东西,不禁疑惑了,她刚才明明吃的那么香,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另一只粗瓷碗上,里面是黑褐色的,一粒一粒椭圆形的豆子,闻起来有点咸咸的,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什么可口的东西。 叶秋彤见它伸头张望不停,便轻轻拍了一下它拱来拱去的小脑袋,告诫道:“你上来吃饭可以,但不许吃酱豆,只能吃面疙瘩汤,狗狗是不可以吃盐的,会得一种全身毛发脱落的病,简称没毛病!” 狄大黑不屑地缩回了脑袋。 那种叫酱豆的东西看起来好恶心,朕才懒得吃!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求求小天使收藏一下作者专栏,今早起来发现还少了一个! 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说啊,我都改,呜呜别走啊~ 第20章 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 “陛下,陛下。”福来的声音轻轻响起,他战战兢兢地唤醒了狄扬:“方才来报,梁国公府那边已经出发了,陛下是否要起身?” 今日旬休,每当这一天,皇帝的外公外婆和姨母一家便会进宫来,一大家子团聚用晚膳。 狄扬推开丝缎被子坐起来,不知不觉竟然睡到了下午,想起刚才的梦境,他心里有些纳闷,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身为皇帝唯一的嫡子,虽然是跟着外公外婆在北疆大营长大的,可堂堂皇子,生活依然锦绣富贵,那些梦中的生活,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梦到黑狗倒是勉强能说得通,正如祁开济所言,这是生活中常见之物。 可梦中那个女子,精灵活泼,怎么也不像是个幻影,可若说她是真的,自己又从未见过她。 狄扬轻叹了口气,要不然怎么说是梦呢,只是这梦的内容虽然有点过于扯淡了,那种感觉却如此真实。 所以这梦中的一切,到底是虚幻的,还是真正存在的呢。 他正在发怔,外面又来了个小太监,报告梁国公他们已经进宫了,此时正在御花园赏景。 狄扬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听说家人已经来了,立刻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梦中之事终究是虚幻,眼下还是先陪外公外婆共享天伦之乐重要。 宫人们轻手轻脚进来侍奉皇帝穿衣,根据前几年的经验,这是个极为危险的活儿,因为皇帝失眠症得了几年,很难睡着,即使睡着也是浅眠,醒来的时候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会把身边的宫人踹出去。 皇帝自幼习武,力气奇大,被他踹上一脚,轻则青紫肿痛,重则肋骨断裂,几个月下不了床。 福来小心翼翼觑着皇帝的脸色,心中安慰地想,多亏了李国师啊,因为有了纯元丹,最近这半个月,皇帝起床之后心绪平和,不再无端责骂宫人,身上又能看到当初刚登基那个单纯少年的影子了。 狄扬穿上常服出去,到了御花园,远远看见梁国公夫妇,他的小姨母宋若芬宋夫人和表妹祁朝霏都在,福来跟在身边解释道:“祁首辅今日有公务,便不来了。” 狄扬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祁朝霏一偏头,看见狄扬穿着一身武人打扮疾步而来,他个高腿长,走路时带风,半分风雅也无,顿时皱了眉头,心中暗想:皇帝表哥看起来真的好粗鲁哦,还是黔王殿下好看,世上怎么会有那般霞姿月韵的男子,就像天上的谪仙下凡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一家人在御花园逛了逛,然后坐下用晚膳。 唐氏夫人仔细端详了狄扬几眼,絮絮叨叨道:“那国师果然有几分本事,皇帝的精神看着很好,我老太婆就放心了。” “都是朕的不是,让外公外婆担忧了。” 狄扬性格暴躁,在旁的事上没有耐心,对宋老爵爷和唐氏夫人却十分孝顺,他从小离开爹娘,是被唐氏夫人抱在怀里养大的。 祁首辅的妻子,小宋氏便温柔地笑着对宋老爵爷道:“皇上总算渐渐好了,爹娘也可放心了。” 宋老爵爷欣慰地点头。 说话间,太监们把菜品和点心一样样地摆上来,色香味俱全,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那些精美绝伦造型各异的瓷器餐具在明亮的宫灯下映照出细腻柔和的光泽,说不出的精致奢华。 狄扬看惯了,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此刻看着面前的金边白瓷碗,他蓦地想起梦里那个粗瓷碗,忍不住摇了摇头,幸亏只是梦。 但说句良心话,其实那个灰绿色的汤味道还行,口感清新解腻。 狄扬自幼习武,本就饭量很大,加上今日的午饭没吃,他着实有些饿狠了,又想着梦里的开胃汤,不免贪吃些,囫囵地大吃起来,光添饭就添了好几回。 祁朝霏看着他这副吃相,眉头又皱了起来,心说这皇帝表哥也太野蛮了些,哪有一点九五至尊的矜贵样子,一点也比不上黔王殿下富贵风雅。 可是想到今天的来意,她立刻收起了脸上的不悦,转头看向狄扬,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皇帝表哥,我爹去户部了,他最近这几天都跟户部尚书一起给那些贡品登记造册。” 皇帝表哥虽然不好,但是他库房里的东西好啊。 上个月礼部加紧操办帝后大婚的消息传出去,附属的藩国和周边臣服的小国听说了,以为大魏朝的皇帝这回是真要成亲了,纷纷上表祝贺,还给皇后娘娘准备了许多贺礼。 各国使团带着美好的祝愿浩浩荡荡出发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他们络绎不绝赶到京城,新娘子又死了。 使节们顿时眼前一黑。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把把运到上京的礼物再拉回去。 那不就等于把礼物拿到大魏皇帝鼻子底下给他看了一眼,又拿走了,这绝对是作大死的挑衅行为,使节们脑子没坏,干不出这事儿来。 最后只好找了个提前祝皇帝端午安康的理由把礼物送出去了,不过那封祝贺大魏皇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的奏折肯定是不能呈上去了。 这些礼物多是为皇后准备的东西,祁朝霏和小姐妹们聚会的时候就听大家议论,说是这些礼物里面许多精美绝伦的锦绣衣料,还有好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头面首饰。 祁朝霏原本半信半疑,直到她爹要去户部督办登记造册事宜,她才信了,想来这些附属小国都下了大力气前来巴结,所送之物都非同凡响,所以才会惊动当朝首辅。 女为悦己者容,祁朝霏心里藏了个人,所以她变得敏感爱美。 她心仪的那个男子是整个京城未嫁贵女们的梦想,有他在的地方,大家都争奇斗艳,拼了命地打扮自己,想被他注意到。 祁朝霏固然容貌艳丽,但是比她娇俏貌美的也不是没有,她离一枝独秀有些距离。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既然先天条件不够,那就后天来凑,所以她把目光落在了这一批贡品上。 狄扬哪知道祁朝霏肚子里这么多弯弯绕,只是他想起自己睡了一天懒觉,祁开济却在户部加了一天班,面上有些郝然:“姨父真是辛苦了。” 祁朝霏抿了抿嘴唇,眨着眼睛作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对狄扬道:“不辛苦呢,爹爹说这次送来的那些衣料首饰,都是世间罕有的,大约只有仙女才能用上那样的衣料首饰吧,霏儿听爹爹说了几句,觉得可稀罕了,真想亲眼瞧一瞧啊。” 她特意把“衣料首饰”几个音说得重了些,说完之后有意停顿,还反复说了两遍,为的是递个杆儿给狄扬爬。 祁朝霏心里暗暗庆幸,幸亏今天爹爹没来,娘亲虽然在场,但是娘亲心思单纯,大约猜不到什么。 即使猜出来也不用怕,反正她娘亲疼爱她,不会说什么的,若是爹爹在,她就不敢开这个口了。 狄扬听到这里,慢慢反应过来,原来这阵子这些小国一个挨着一个,排着队热热闹闹来给他送端午节礼,送的都是女子用的衣料首饰啊。 他一个光棍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对这些女子的东西上心,便无所谓道:“这些使节,给朕送的什么劳什子礼,表妹若是喜欢尽管拿去,明日让福来带着你去珍宝库里挑挑,看上什么尽管拿走。” “真的吗?谢谢皇帝表哥。”祁朝霏喜上眉梢,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她目光扫到了母亲小宋氏正看着自己,连忙又道:“那我能给我娘也选几样吗?还有外婆。” 狄扬注意力全在吃饭上,完全没把这些东西当回事:“随便,随便。以后你想要什么尽管去拿,不必跟朕说了。” 小宋氏无奈地笑笑:“她呀,就是小孩子脾气,看上什么好玩的都想要。” 宋老爵爷看在眼里,会心一笑。 唐氏夫人笑道:“咱家这俩孩子感情真好,瞧瞧,皇帝多宠着霏儿啊。” 又转而对祁朝霏道:“霏儿,你往后多进宫来陪你表哥说说话。” 祁朝霏正喜滋滋地盘算着,明日一早就进宫来挑好东西,闻言心里一沉,她只想要衣料首饰,并不想要陪皇帝表哥啊。跟一个杀人狂魔有什么话好谈的,再说了,皇帝表哥又不会弹琴,也不会写诗。 祁朝霏满肚子不情愿,却只能勉强道:“那行吧。” 狄扬又喝了一大碗鲜汤,才总算觉得饱了,放下碗满足地眯了眯眼睛:“不用了,朕闲暇时只想睡觉,把这几年缺的觉都补回来。” 祁朝霏立刻表示理解:“对呀,皇帝表哥是应该多多休息。” 宋老爵爷夫妇又是相视一笑,瞧瞧,这都心疼上了,果然是金童玉女,看来那件事儿啊,他们想对了。 * 叶秋彤去书院送最近抄的书,这次她没带大黑出来,把它留在家里看菜园子,最近她总觉得有人趁她去县城的时候偷她园子里的菜。 大黑长的很快,像是一只有攻击力的大狗了,叶秋彤反复交代了好几遍才出门,她也不晓得大黑听懂了没有,她总觉得这狗怪怪的,有时候感觉特别聪明傲娇,仿佛能听懂她说话,有时候又很寻常。 叶秋彤领了钱没有立刻走,跟店小二闲聊了几句:“李山哥,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看店,平日不都三个人么?” 她来来去去许多回了,嘴又甜,跟店里的小二挺熟识了,再说打好了关系才好办事。 李山正一肚子意见,听她问起,立刻抱怨道:“王掌柜家里办喜事,请了几天假。那个小崔,看掌柜的不在,偷奸耍滑的,刚才说拉肚子去上茅房,多久了都不回来,谁知道跑哪儿躲懒去了。我还等着进去给东家送这几个月的账册子,叶家的,你能不能帮我看一刻铺子?” 叶秋彤不过随口一问,哪晓得竟然引得李山倒了一通苦水,她思忖了片刻道:“看铺子我不行,你这还有钱箱子呢,我可不敢。再说来人买书的话,我也不知价格啊,不过我可以替你跑腿儿,把账册拿来吧,我替你进去送给东家。” 叶秋彤怀里抱着账本进书院去找邱子石,进来才想起,忘了问大老板在哪里办公,她打算找个人问问,可是正在上课的时间,书院里走动的人不多,好容易碰上个大概是中途出来解手的小童子,她问了一句,那小童朝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然后匆忙回去上课了。 叶秋彤看那边是一处竹林,像是人工安置出来的景致,看着有几分雅致,估摸着邱子石在那处散心也不是没有可能,便走了过去。 今日有风,她恰好在竹林的下风头,刚靠近就听见里面有交谈的声音传来,还是一男一女,她顿住了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里走了,有点疑惑,按说这书院里不该有女学生啊。 “梅掌柜,十分抱歉,你的好意我只能拒绝了,那日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明白了。” 这是邱子石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淡。 竹林内,梅大姑娘叉着腰:“邱掌柜,我们梅家虽然比不上你们邱家,却也不比你家差多少,我把全副身家给你,不算亏待你吧,无非只是想要一个儿子姓梅而已,这就戳你肺管子了。” 邱子石清清冷冷道:“梅掌柜,我还有事,你先请回吧,今日就不留你喝茶了。” 梅大姑娘急了,索性直接道:“那我不要儿子了,要闺女也行吧,要个闺女姓梅还不成吗?我是诚心的,在家做姑娘做了三十多年,我就瞧上你这个人了。” 她知道邱子石这是下了逐客令,但她性格爽辣,今日主动上门找他详谈,怎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虽然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有些伤害梅大姑娘的自尊心,但话说回来,她就是喜欢他这种清冷自持的劲儿。 叶秋彤听见邱子石说话,本来以为他跟人在谈生意,打算回避一下,一听对方是个女的,还是这个内容,顿时呆住了。 一会儿想要个儿子,一会儿想要个女儿,还全部身家都给你,所以今天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富婆重金求子吗? 叶秋彤知道自己不该再待下去了,转身就走,脚步声却惊动了里面的人。 梅大姑娘厉声喝道:“谁!谁在外面!” 里面的两人齐齐跑出来看,叶秋彤被抓个正着,三人六目对视,她简直尴尬得想原地去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2 00:00:01~2020-07-28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斯人,吾谁与归 8瓶;佟狗蛋儿 2瓶;Rena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朕要解梦! 梅大姑娘不料竟然有人偷听,气得脸都白了:“你在这里偷偷摸摸干什么!” 叶秋彤手足无措地站着,一阵结巴:“我,我我只是路过。” 梅大姑娘气得简直要杀人:“鬼才信你!” 被梅大姑娘冷厉的目光逼视着,叶秋彤后背沁出冷汗来,千真万确只的是路过啊,可她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要不然开个玩笑,把事情混过去算了。 叶秋彤想到这里,犹犹豫豫道:“梅掌柜,您若是不拘儿女,只想要个人叫娘的话,你看我可以吗?我姓叶子的叶,我不介意改姓梅花的梅,反正都是草木,原本也算有亲。” “……?”莫名其妙来了个捣乱的,梅大姑娘怔住了。 她其实没认出来叶秋彤是女儿身,只觉得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这些年想入赘进梅家当她夫婿的男子太多了,她皆是看不上眼,没成想今天竟然来了个直接想管她叫娘的。 这是嫌她老了不想娶她,打算给她当孝子,直接继承梅家的家产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梅大姑娘瞪圆了眼睛破口大骂:“这是哪来的神经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邱子石也有短暂愣神,回过味来之后,忍不住摇着头笑出声来。他这一笑,梅大姑娘便不好意思了,今日事情是谈不成了,她生气地跺跺脚走了。 叶秋彤怀里抱着东西,微微弯腰对邱子石鞠躬行礼:“东家,我是帮小二哥送账册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听壁角的。” 邱子石接过她手里捧着的账册:“我没怀疑你,方才那位梅掌柜只是生意伙伴,她说想入股书院,方才正是来找我谈此事。” 叶秋彤挠挠头:“那东家您忙着,我就先回去了。” 其实她有点不理解,大老板之间的事情,用不着对我一个打工的解释吧。 邱子石看着她微笑:“今天谢谢你替我解了围。言言” 叶秋彤腹诽,刚才不还说只是谈生意,男人也会口是心非,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简单地“哦”了一声,道了个万福走了。 “那个,小叶。”邱子石抬手叫住了她。 叶秋彤转身,“东家还有事?” 邱子石收回手,握拳咳嗽了一声,才十分随意道:“我今天见到你想起来了,曾无意中见过你抄的书,字写的不错,你愿意到书院誊写族谱吗?” 通达书院里面读书人多,有才华的能人也多,所以会接一些帮人编撰书籍的活,整理诗集,文集之类,还可以为个人撰写传记,只要出得起银子,一切都好说。 接的最多的活儿,就是编写族谱,一般家族中如果有子弟去另一处安家,都会带上一份族谱。 族谱这个东西更不值当特意打个木版了,所以编好了也是靠人誊抄的,不过族谱是要被人家拿回家一代代往下传的,字写得难看可不行。 又因为族谱关系到别人家的一些私事,不想传出去,所以要在书院里抄,不能拿回家,还要立毒誓守口如瓶。 因为要求多,所以抄族谱可比一般抄书的报酬高太多了。 叶秋彤高兴地答应了,完全没想到只是帮小二哥送个账册子,竟能遇上这种好事,不仅如此,笔墨纸砚都可以用书院的,不用自己买耗材了,里外里赚大发了,果然助人为乐手有余香。 “咱们老百姓今个真高兴……大黑,姐姐回来了,买了大骨头炖汤!” 因为升职加薪了,叶秋彤这次回家还特意买了些好吃的打牙祭。整天水煮青菜配杂粮饼,吃的她眼冒绿光,家里那只傻狗也是,一见到青菜就呜呜叫得伤心。 狄大黑来了一阵子了,他用完晚膳才上床睡觉的,天已经黑透了,家里家外绕了一圈没找到叶秋彤,正在奇怪人去哪儿了。 听见叶秋彤的声音响起来,便倏地冲到她脚边,拼命摇尾巴示好,摇了一阵子觉得不大对劲,朕又不是真的狗,怎么能跟狗一样摇尾巴呢,怎么能听见肉骨头就激动呢。 他骄傲地挺起胸膛绷紧屁股竖着尾巴,转身走了,任叶秋彤怎么叫也不回头。 叶秋彤:“……” 是因为去县城没带它所以生气了吗?这狗最近长大不少,脾气越来越怪,难道是到了青春期了,中二叛逆。 这一顿大骨汤吃的好满足,叶秋彤一边吃一边告诉大黑,她以后要去县城的学堂里抄书了,就能挣更多钱,说不定很快就能还清外面欠的账目了。 不管大黑能不能听懂,叶秋彤都想跟它说说,她一个人孤零零呆在这个地方,一到晚上就觉得压抑,古代的村庄没有路灯,油灯和烛光也很难透过门窗射出来,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实在是太寂寞了。 大黑竟然像听懂了似的,点点头,还汪汪了几声。 叶秋彤便道:“只要你乖就带你去,早点睡吧。” 吃完饭,一向很抠门,舍不得灯油,天一黑就吹灯睡觉的叶秋彤居然没有上床,她把灯芯挑得更亮了一点,又拿出一块皮料子,坐在灯下缝了半天。 狄大黑不晓得她在缝什么东西,还好奇地看了几眼,然后趴在窝里眯上眼睛,他确实要早点睡,明天还要上朝。 按照正常的时间推算,她走到县城的时辰,正是他下了朝睡回笼觉的时辰,这个梦还真是有趣。 * 狄扬散了朝后,召国师李旦一在上书房觐见,今日殿上无事,下朝较早,他想问问国师,自己连续做同一个梦是何缘故。 李旦一试图抱住容天纵的胳膊,被甩开了,他死皮赖脸拖着容天纵的袖子不撒手:“王爷,现在怎么办,贫道要被皇上识破了,贫道根本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容天纵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不悦地看着上面的弄皱的地方:“怕什么,本王说过多少次了,你不需要有什么真本事,只要有骗人的本事就行了。” “骗人贫道倒是在行。”李旦一哭丧着脸:“可贫道怎么敢哄骗皇上呢。” 容天纵奇道:“皇上莫非不是人,真龙天子也是肉身凡胎。” “皇上是人没有错,但是皇上的命格不同寻常啊。” 容天纵神秘一笑:“这个本王当然晓得,你既然看相看出来了,就更不必担心了。不过,这些话不可宣之于口,你放在心里便可。” 李旦一这样走街串巷的江湖道士,看相算卦之类其实也略懂一二,都是半真半假哄着,才能忽悠人掏钱。所以他一提狄扬的八字,容天纵便以为他是算出来,狄扬命不久矣。 李旦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说皇帝命格很硬,邪气不侵,贵不可言,不像是能被轻易哄住的人,可王爷既然让他不必说出来,他只好喏喏点了两下头。 “那你进去吧,无诏不得入内,本王不能陪你了,见机行事,捡着好听的说,哄他开心就可以了。” 李旦一硬着头皮去了上书房,赐座后坐在传闻中的暴君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对皇帝。 皇帝很年轻,五官挺拔冷峻,非常符合他暴君的威名,他坐在龙案后面,露出的上半身看起来劲瘦精悍,肩臂线条结实有力,他身形非常高大,即便是坐着,看起来也比寻常人大一圈,很有压迫感。 李旦一看着面前这位冷气逼人的皇帝,立刻想起民间那些关于暴君嗜血的传闻,简直想要发抖了,他记着容天纵的话,明明心里怕的要死,面上强撑着没有表情,看起来深不可测,很像个世外高人。 狄扬随意地把玩着一柄袖箭,李旦一进来后,他挥手让殿内无关的人都退下了。 “国师,朕近日来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朕变成……。”狄扬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表达方式:“也不能说同一个梦,只是梦里反复出现同样的人和事,是否有什么古怪。” 狄扬思虑再三,没有把梦见自己变成狗的事情往外说,多少有点伤害皇帝的自尊心,也影响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 李旦一悄悄掀起眼皮,极快地看了一眼狄扬的脸色,目露精光,面色红润,完全不像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他心里有底了,知道该怎么骗……呃说了。 “不知皇上梦见的东西是否可怖?” “这个么?”狄扬回忆了一下叶秋彤的脸,浅浅的梨涡,清澈的眼睛一笑就会弯起来,仿佛一汪三月的春水,是那么的鲜活,生气勃发。 狄扬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怖,还有几分可爱。国师可否给我解一解这个梦?” 第22章 她看起来好好吃 李旦一捋了捋仙风道骨的白胡须, 假装沉吟了一会儿,开始拍马屁哄狄扬:“陛下不必担忧,这世上有人能记住自己的梦境, 也有些人睁开眼睛便忘记梦中所见所闻, 皆因各人智力不同。陛下能记住梦境,并且反复入梦,实乃陛下乃是天命之人,此事正是陛下文韬武略,智慧超群的表现。” 狄扬倏地瞪大了双眼,竟然是因为自己太聪明了,做过的梦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会反复梦到啊。 那这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狄扬还记得, 他小时候, 学堂里的先生就常常摇着头一脸惋惜地告诉宋怀风:“小皇子资质是极好的, 可惜心不向学。” 原来如此, 不愧是朕。 狄扬顺手将手里把玩的金如意赏给了李旦一:“多谢国师解惑,退下吧。” 他现在完全没有任何思想负担了,他要去睡回笼觉了, 继续做那个有趣的梦。 李旦一强忍着内心的狂喜接过金如意告退,足有将近一斤重, 他高兴地快要跳起来,在外面骗十年也骗不来这些钱啊。 连皇帝都能哄得服服帖帖,不愧是我! * 狄大黑今天的狗生很不快乐。 他下了朝回来补觉,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脖子上有根绳子,他被那小娘们牵着站在一个书店门口。 叶秋彤牵着大黑,肩膀上还背着个小包袱, 包袱里放着她起早做出来的几块杂粮面饼。 王掌柜见她来了,笑眯眯地打招呼:“叶家的,你这包袱里背的什么,我怎么闻着一股玉米面饼子味儿。” 叶秋彤作揖:“王掌柜真是慧眼如炬,正是干粮呢。我是想着,既然这族谱不能带回家去抄,免不了要在书院待一整天,你是晓得的,我穷鬼一个,中午哪里有闲钱出去下馆子。” 王掌柜便大笑起来:“哎呀,书院里有伙房的,几百个人吃饭,还能差一个人的伙食。” “原来还管饭,东家真是阔气啊。” 叶秋彤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中午多吃些晚饭就可以不用吃了,这连省带赚的,全是钱啊,她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把这个差事做好了。 王掌柜看见在叶秋彤身边转来转去的大黑,随口道:“学生们常有吃剩下的,你这狗也可以去饭堂吃些泔水。” 狄大黑被拴着正恼火,听了这个脑满肠肥的胖子让他去饭堂吃泔水,简直怒不可赦,冲着那胖子就是一阵狂叫。 叶秋彤不知道这狗为什么突然发疯,连忙拽紧了绳子。 王掌柜被吓了一跳,“你这狗不能带进去,里面娃娃多,万一咬到人不得了。” 叶秋彤忙道:“它很乖的,我保证它不咬人。”又低头凶巴巴:“大黑,不许叫,这是学堂要保持安静。” 王掌柜看着地上面露凶相的狗,站起来肩高都到他膝盖了,连忙退远了几步:“那也不行,畜生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再说它就是不咬人,万一吠叫起来,也耽误夫子们讲学。” 叶秋彤立刻保证:“王掌柜放心,我早有准备,保证它既不会咬人也不会乱叫。” 她说完蹲下,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东西给狗戴上了,她昨晚连夜缝了一个防咬人口罩,套在狗的吻部,因为怕狗耳朵挂不住,所以口罩不是挂式的,是用两条布带子从脖子上绕了几圈,最后剩下的部分拉到头顶上系一个蝴蝶结。 怕勒着狗狗,布带子很粗,于是蝴蝶结也很大,顶在头上猛一看像米奇的女朋友米妮。 狄大黑被套上的时候没感觉,傻乎乎地任由摆弄,叶秋彤站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开始拼命甩头想把嘴上的东西甩掉,但是失败了,他气得坐在地上,伸着脑袋,抬起一条后腿去蹬那口罩。 叶秋彤好笑道:“小伙子,省省劲儿,别把自己勒死了,放心吧,戴上这个不影响你呼吸的,姐姐下班就给你松开。” 狄大黑已经感觉到脖子上还有一圈,他只好放弃抵抗,垂头丧气地呜鸣了几声,戴上这个连威风凛凛的狂吠都做不到了。 王掌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他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发现这个造型古怪的罩子把凶神恶煞的狗子箍得严严实实,根本张不开嘴,也就咬不了人,遂放心了不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大黑脑袋上那个桃红色的蝴蝶结上,随着大黑不情愿的扭动身子,蝴蝶结顶在狗头上迎风摆动。 王掌柜竟然从一只狗身上看出些花枝乱颤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下,最后说:“你这狗子长得还怪俊俏的,那就进去吧。” 狄大黑瞪眼:“???” 朕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俊俏你个头! 狄大黑沮丧地进去了,这什么破梦,越做越憋屈,一路哼哼着。 王掌柜把叶秋彤领到德润阁二楼最东边的一间房,狄大黑看见门上用红纸条贴了叶秋彤的名字。 他眯着眼睛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原来她叫叶秋彤啊,朕连做梦都做得如此精巧,梦中人物的名字如此有韵味,就跟看戏似的,朕果然是天纵奇才。 王掌柜指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和空白稿纸:“叶家的,这是安口镇上朱家的族谱,前几日刚编好,他们族长已经同意定稿了,要抄二十本拿回族里。这活急不得,你好好抄。” 叶秋彤应下来,王掌柜走后,她才舒了口气蹲下来,替狄大黑把口罩的绑带放松了些,抚着后背给狗顺毛,柔声安慰:“必须戴着,大黑乖哦,明天姐姐让你提前在家吃好喝好叫个够。” 狄大黑原本一肚子火气,但是被叶秋彤这么捋毛真的很舒服,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他在她脚边趴下,惬意地眯上眼打盹。 叶秋彤花了两三天时间兢兢业业抄完一本,拿去给王掌柜验收,得到了肯定之后,她雀跃着回来了,这个真的很挣钱啊,重点是还管饭。 回德润阁的路上遇上了邱子石,叶秋彤连忙问候:“东家好,好几天没见您了。” 邱子石的目光在叶秋彤脸上停留了片刻,眸光微动,眼中一丝担忧消失了。 书院提供的免费午餐比叶秋彤自己在家吃的好太多了,才几天时间,她脸上的菜色就没了,面庞显出红润来。 邱子石淡淡笑了笑:“前几天去省城处理些生意。不过以后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书院了。” 见叶秋彤有些迷惑,邱子石解释道:“考期快到了,我要留下来给秀才们上上课。” 叶秋彤懂了,用力点点头:“那是,您肯定有这个资格。” 今年秋天有乡试,秀才们考举人的,邱子石不仅年少中举,当年那场秋闱他还一举夺魁,人家是既有才学又有考试经验。 “我下午便要开讲,你既然成日都在书院里,不如来给课堂给我打个下手吧。” 叶秋彤怔了一下,偶尔去帮个忙也不是不行,就怕成常态,她毕竟是来赚钱养家的,于是犹犹豫豫地问道:“有报酬吗?” 涉及到金钱的事情,还是要说个明白,免得以后撕逼。 邱子石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当然有。” 叶秋彤立刻爽快地点头:“我行的,完全没问题。” 不就是助教吗,有什么难的,这银子好赚。 叶秋彤心想,邱子石毕竟是总裁,上课的时候肯定不能像别的教书先生那样事事亲力亲为,多么有损他古代霸总的完美形象啊,所以他想找个人端茶倒水,收发作业也很正常。 狄扬这几日都是早朝后直接去上书房批奏折,不睡回笼觉了。 本来嘛,做皇帝累了,做梦变成狗在草地上打滚撒欢儿也挺有趣的,可是梦里戴个艳桃红的口罩,还被拴着不能乱跑,他就觉得很无聊了。 狄扬头昏脑胀的批完了奏折,里面竟然还有一篇是拍他马屁的,洋洋洒洒数千字,夸他勤于政务,爱民如子,乃是千古明君。皇帝如此勤勉,臣子们都非常羞愧,皇帝一定要保重龙体,不可为了国之琐事过度操劳,皇帝的安康才是国家的根本,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落款是黔王容天纵。 狄扬看完了,有点开心,还有点纳闷,自己也没干什么啊,还是每天批奏折啊,无非是以前不拖到中书省快闭衙的时候绝不开始动笔,现在时间提前了一点而已,怎么就千古明君了呢。 不管怎么说,黔王很会说话,赏他,赏他! 狄扬被容天纵这么一夸,再看看刚刚批好的、摞得老高的奏折,真的有些飘飘然了,既然如此,那用完午膳就睡个午觉养养身体吧。 狄扬从小不喜欢上学,一进学堂就头疼,想尽办法逃学,偏偏他外公宋怀风别的事情都依他,唯独读书的事情半寸不让,只要先生一去找老爵爷告状,他必定挨打。 他不敢逃学了,只好坐在学堂里滥竽充数,最大的愿望是先生不要点他回答问题,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外公一定要逼他念书,按照他的出身,他完全具备游手好闲的条件啊。 曾几何时,狄扬的人生理想是做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能一辈子好吃懒做也是福气。 哪晓得最后竟然做了皇帝呢,只能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吧。 狄扬胡思乱想着滑入了梦乡,他一睁眼,立刻发现这是一个噩梦,他竟然身在一间教室里,讲台上还有先生在讲课!!! 天呐,这是什么可怕的梦,朕明明已经不去学堂很多年! 叶秋彤听见大黑的呜呜声,立刻伸手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低声道:“大黑,安静。” 狄大黑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在教室里,但是并不在座位上,严格的来说,他被拴在教师后门的门框上,身边坐着叶秋彤。 狄大黑纳闷地想,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娘们不是来抄书的吗,怎么开始念书了? 这是哪朝哪代那么牛逼,女子也可以考科举?? 想走又走不开,他只好硬着头皮听课,一会儿就不耐烦了,闭上眼睛装睡,但是狗鼻子尖,叶秋彤的气息飘荡在空气里;耳朵又灵,邱子石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往他耳朵里钻。 根本睡不着,狄大黑气了,立起上半身坐着,索性就听听这家伙胡说八道些什么。 邱子石讲课跟那些白胡子老先生不同,他掌管邱家多年,为人处世很有一套,又曾四处游历,看问题很有见解,讲课题的时候又深入浅出,种种趣闻信手拈来。 狄大黑渐渐发现,他年少时一翻开就昏昏欲睡的典籍,换了个身份和角度,居然听起来很有趣。还有邱子石侃侃而谈的那些士人风骨,圣人明君的故事,令他忽然有点想做个好皇帝了。 邱子石讲完课,给学生布置了一个文题,要当场作答,叶秋彤便把稿纸发了下去,学生们开始精心写作。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邱子石在讲台上坐下,提起笔也在写着什么,叶秋彤先是蹑手蹑脚给他续了一杯茶,然后跪坐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小心翼翼替他磨墨。 拿人钱财,听人差遣,这都是助教应该做的。 狄大黑哪知道这些,看见叶秋彤这么体贴地为另一个男人又是端茶又是磨墨的,心情忽然很不愉快。 他盯着台上的两人看了一会儿,邱子石抬头微笑着对叶秋彤轻声说了句什么,叶秋彤笑着点头应了。 狄大黑顿时恼火极了,不爽,就是不爽! 别人在上面红袖添香,自己却被拴在后面看门,这他娘的是什么人间疾苦,这梦朕不做了! 下课了,叶秋彤手脚麻利地帮邱子石收拾了上课用的东西,送他回德润阁。 因为怕大黑乱跑会惊到小朋友,叶秋彤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拽着绳,低头看护着它,跟在大老板的后面,亦步亦趋。 狄大黑则情绪不佳,耷拉着尾巴跟在叶秋彤后面。 邱子石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叶秋彤。 “哎呦。”叶秋彤不防备他会突然站住,径直撞在了邱子石瘦削的胸膛上,她吓得连忙后退几步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东家我无心的。” “没关系,不能怪你。” 邱子石声音很温和,耳尖却微红,他原本只是想停一步,跟她并肩走而已,没料到她会直直撞进自己的怀里。 他这一刻心跳地厉害,往日里沉静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无措,顾左右而言他:“你觉得今日课堂怎么样?” 他是想说,若是她觉得在课堂上帮工能做得来的话,不妨继续做下去。 叶秋彤却误解了,以为大老板是想让自己评价一下他的教学水平,立刻由衷得赞叹道:“我觉得东家很厉害,见解独特,讲的全是真知灼见。东家,你这么有才华,为什么不去考状元呢?” 狄大黑听到这里,虽然满心不屑,还是摇了几下尾巴表示肯定,这穷酸书生有点学问,刚才的课讲得很好听。 邱子石听了叶秋彤这一番赞美却并没有高兴,反而像被勾出了什么伤心事似的,神色黯淡下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有圣人当国,我自当去庙堂之高,既然没有,不如逍遥于江湖之远。” 叶秋彤想了一下,明白了邱子石的意思,他一定是觉得当今皇帝是个暴君,不想去为虎作伥。 她想了想,委婉道:“东家,我倒觉得,如果没有明君坐朝,天下反而更需要你这样贤能的人为国效力了。你这么有才华,窝在这个小地方,我替你觉得可惜啊。我想兼济天下的意思,不就是说贤者不光要为君效力,更要为国家效力,为百姓谋福利吗?” 邱子石依旧摇头:“帝王贤明,则臣子忠贞,否则不然。” 叶秋彤道:“一个好汉三个帮,贤臣和明君也是互相成全的。你换个思路想一想,对当皇帝的人来说残暴不一定是缺点,昏庸无能才是。他管不住手下人的话,各级政府,呃,我是意思是说朝廷上下一盘散沙,有再多好的政策也传达不下去的啊。” 叶秋彤觉得比起暴君,无能的昏君更可恶,杀伤力更大。 既然自己穿到这本书里来了,那么如果有越来越多的邱子石这种有能力的人去朝廷做官的话,说不定书中世界会变得更好的。 重点是,邱子石盼望的千古明君容天纵即将横空出世啊,他不去做官的话,岂不是要错过了。 邱子石有些惊讶:“你这套说辞倒是有趣,我会好好想一想。” 听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模像样地讨论起国家大事来,刚批完奏折的狄大黑在旁边觉得很烦躁,他抬头不屑地看了邱子石一眼,心说你懒得为朝廷效力,朝廷也懒得要你这种穷酸书生呢,不晓得是哪个皇帝坐朝,被贬低成这样。 狄扬醒了之后,立刻叫人把国师李旦一叫进宫里来,说自己原来的梦做腻了,想换个快乐的梦做一做。 李旦一有些懵逼,托梦这种事,只有鬼神才做得到,他一个道士,在这方面没什么造诣。 但是他又不能明说,显得自己像个江湖骗子,但凡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个气场,谁先露怯谁就输了。 虽然严格来说,他本来就是个江湖骗子,连纯元丹的配方都是黔王容天纵给的,可都已经稀里糊涂做了国师了,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骗下去了。 李旦一装模作样地甩了甩拂尘,暗暗在心里祈求老君保佑,脸上高深莫测道:“皇上可否告诉贫道,梦中哪些东西令皇帝不快乐呢?” 李旦一心想,做梦这种事,无非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若要不梦到,白日里避免见到大约就可以了。 狄扬斩钉截铁道:“那梦里有个小白脸,令我不快!” 李旦一:“……” 小白脸,那就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喽。 皇帝天天上朝,不见男人是不可能的,这不是为难老道吗? 李旦一眼珠转了几圈,有了个主意,他捋着胡须笑道:“以贫道之见,陛下龙章凤姿,相貌堂堂,梦里即使有小白脸,也定然是被陛下比得灰头土脸,陛下何苦为这种事情困扰。” 狄扬心里忽然苦涩,他一脸沧桑地想,你知道个屁!在朕的梦里,他是个男人,而朕是一条狗,还不是一条完整的狗,朕怎么能这么惨! 但是这种话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只好咳嗽了一声:“反正朕看他不顺眼,最近用了你的纯元丹也睡得不安稳。” 李旦一无奈:“那贫道给陛下写一些清心符,再请太医们为陛下开一剂安神静气的补药,陛下就会高枕无忧了。” 当然了,主要还是靠太医们的安神药起作用。 * 祁朝霏精心打扮了一番,去宝相寺的禁苑见容天纵。 禁苑里也有许多曲径通幽的别院,供贵人们小住或者临时休憩。 容天纵单手支额,坐在廊下看书,落在祁朝霏眼里,简直是说不出的俊逸风流,她站在门口痴痴地看了很久,竟然忘记叫他。 “祁小姐怎么不进来。”容天纵放下了书,对着祁朝霏灿烂一笑,又吩咐下人:“快上小姐爱吃的点心来。” 祁朝霏红着脸坐下了。 容天纵抱歉道:“”本王听闻,这个月底是祁小姐的生日,恕本王不能为祁小姐贺寿了,夏收快到了,皇帝让本王前往南方巡视一番。” 祁朝霏听说容天纵要出远门心里一酸,竟然有些忿忿不平起来,像黔王殿下这样芝兰玉树般高贵的男子,居然要被皇帝表哥那种粗鲁之人呼来喝去的,上天真是不公平啊,要是黔王殿下也有皇帝表哥的权势就好了。 她带着满心同情,体贴道:“没关系的,王爷的公务重要。” 容天纵温柔一笑:“所以本王提前将祁小姐的寿辰礼物送上。” 他潇洒地拍拍手,立刻有下人送上来一只狗,那狗非常小,纯黑色,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 “这是本王特意让人去外邦购置的拂菻犬,这犬十分聪明,会做很多事,因怕祁小姐闺中无聊,所以送你打发时间,” 祁朝霏高兴极了:“谢谢王爷,费心了。” 这种养做宠物的狗,就是越小越值钱,一看而知价值不菲,关键是,对方用了心。 她把狗狗抱在怀里,轻柔地顺毛,大袖落下,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 容天纵看着祁朝霏娇羞的模样,一时间春心荡漾,“霏儿妹妹,你真美。” 祁朝霏惊愕抬头,脸上红云密布:“王,老许王爷,你方才叫我什么?” 容天纵脸上含笑:“你若是愿意,以后也可以叫我天纵。” 祁朝霏爱恋容天纵,却不敢说出口,她清楚自己虽然身世显赫,容貌娇艳,但是京城中天潢贵胄众多,像她一样身份贵重,比她容貌还要出挑的女子众多,她并没有一枝独秀的优势。 “王爷你?你对我是不是,是不是有男女之情?” 容天纵溺爱的眼神让祁朝霏快要幸福晕过去了,她真的没有想到,他原来对她也是青眼有加,今日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容天纵轻轻抚摸了一下祁朝霏的脸,最后抬起了她的下巴,覆上去深吻,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现在的心境和上一世已经有了很大不同,上一世他内心焦灼,每天都在运筹帷幄,根本顾不上想这些风月之事,直到后来娶了祁朝霏,添了许多助力才坐稳了皇位,但现在不一样了,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 容天纵心里清楚,为了日后的帝王大业考虑,他需要祁朝霏对自己死心塌地,故而家中连通房都不曾有,一直是洁身自好的男子。 他吻到情动,忽而想到,既然她注定是他的皇后,为什么不能提前享受一下男人的快乐,想到这里,他打横将祁朝霏抱起来,放在了内室的床上,开始解她胸前的带子。 祁朝霏红着脸拿手遮挡了几下,一时间难以自持,竟就由着他去了。 齐胸襦裙被解下远远抛开,一室旖旎。 君临天下的事情容天纵可以再等等,但是男女之事,他等不及了。 * 端午节,通达书院放假一日,天气又好,叶秋彤就把家里的被褥衣服都拿出来晾晒,阳光可以去除霉气,忙完这些,她倚在墙角满足地叹了口气,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种宁静安稳的感觉真好。 “大黑,走,姐姐带你去挖野菜。” 叶秋彤去了村口的河边,她打算挖几颗野荠菜回来种在后面的园子里,等秋天到了就可以收荠菜种子,以后就可以人工种植,味道比野生的鲜嫩一些。 狄大黑跟在叶秋彤身边,他看了几眼,就认出来她想找的菜了,她拿小铲子挖菜的时候,他就蹦蹦跳跳找下一根,遇到枝干壮硕长得好的,就停在那里等她过去。 叶秋彤明白了过来,摸了摸狗头:“大黑真棒。”又自言自语道:“这狗真怪,怎么一阵子聪明一阵子傻傻的,有时候就像成精了,有时候就是一只普通田园犬。” 狄大黑才管不了这么多,被叶秋彤表扬了几句高兴极了,在河边的草地上放开嗓子叫了几声,开始打滚撒欢儿。 叶秋彤看着狗狗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傻狗,看你一身土,趁着今天暖和,去那边小河里洗洗吧。” 狄大黑立刻摇头,迅速倒退了几步,离河水远一点,他还记得自己掉进粪坑里的事。 秋彤看出来了,笑得更厉害:“怕什么啊,狗天生就会狗刨,那一次掉进粪坑是你太小了,而且伤还没好。”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狄大黑瞬间觉得自己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立刻咬着牙蹦了进去。 入水就是一个哆嗦,水好冷啊,下一秒,狄大黑又开始在河水里扑腾起来,其实前段日子他特意找人教了游泳,也算勉强会水,可是教习的太监没教他怎么用四条狗爪子游泳。 狄大黑心里叫苦不迭,偏偏越挣扎越游不起来,他终于慌了,救命救命,汪汪汪汪…… 叶秋彤看着这只高大结实的大黑狗趴在水边石头滩上辗转腾挪,一副娇羞无力的模样,简直无语了:“笨死了,那水还没到你肚子,你站起来不行么!” 狄大黑四条腿一使劲站了起来,低头一看,他脚下踩着鹅卵石,河水清清浅浅,还没到狗肚子。 他讪讪地地跑上了岸,用力抖动身体想把身上的水抖掉,却甩了叶秋彤一身水,气得她直跺脚:“傻狗,你搞什么,人工降雨吗。” 狄大黑忽然觉得这姑娘生气的样子真可爱,他故意凑近她,甩水更卖力了,还恶作剧般跳着撒欢,湿漉漉地往她身上扑。 叶秋彤尖叫着跑开:“啊啊啊,离我远一点。” 狄大黑追着她跑,一人一狗在河滩边笑闹了一阵子。 太阳偏西了,褪去了耀眼的光芒,现在看起来又大又圆,特像一枚流油的蛋黄,叶秋彤看饿了,她咽了咽口水:“好想吃咸蛋黄啊,好久都没吃过蛋黄酥了。” 该回家了,她从岸边摘了些芦苇叶,又用手帕包了一把细小的鹅卵石走了。 叶秋彤蹲在院子里,反复拿鹅卵石练习包粽子,狄大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便趴在地上歪着头看她,一双狗眼睁地大大的,像两粒黑色的玛瑙宝石。 叶秋彤努力回忆吃过的粽子长什么样子,最开始她根本包不上,不是这里漏个缝就是那里留个洞;好不容易包得有点像样了,拿棉线五花大绑起来,累得一头汗,依然放地上下就散开了。 把狄大黑趴在旁边看得都急了,恨不能上手帮帮她,结果伸出来一看是两只黑黑的爪子,中间是粉色的肉垫。 狄扬郁闷地意识到,现在他在做梦,他是狗,不是皇帝,只好又收回来。 叶秋彤练习了好久,总算勉强能用芦苇叶包住鹅卵石不散开了,确保自己不会浪费了粮食,才洗干净手,真正开始用糯米包粽子。 端午节吃粽子图个吉利,她包了一大一小两个白粽子,大的给大黑,小的给自己。既然养了大黑,就该把它当家人对待。 傍晚到了,叶家圩子和附近的村庄烟囱里都冒出袅袅炊烟,家家户户都在煮粽子,苇叶的清香飘满整个村庄。 叶秋彤欢欢喜喜地把粽子放进了锅里,嘴里还跟狗子说话:“虽然粽子的形状有点丑,咱俩也算过节了呀。” 说着又忍不住咽口水:“可惜没有咸蛋吃,要是家里能有只小鸡就更好了,每天都能下蛋。” 叶秋彤的粽子还没煮好,但是别人家的粽香已经飘到了小院里,狄大黑看她包了半天粽子,原本不想吃的,现在也想吃了,馋得绕着灶台转来转去。 他怕叶秋彤不给他吃,趴在锅台上眼巴巴地,一会儿看看锅,一会儿看看叶秋彤,一脸诚挚。 叶秋彤受不了狗狗这种虔诚深情的眼神了:“你这什么规矩。” 她笑着骂它:“哎呀,你出去玩会儿行不行,等煮好了再进来,你可太烦人了。” 她坐在灶台前烧火,整个人被火苗照得红彤彤,挺翘洁白的鼻梁上沁出一层细腻的汗珠,姣好的面容被火光映着,红艳艳的嘴唇看起来像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樱桃。 狄大黑忽然口渴,他很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 于是…… 叶秋彤尖叫拍开大黑:“坏狗狗,给你吃啊,别舔我的脸好吗?我又不是粽子!” 可你比粽子看起来更好吃。 狄大黑被拍开,一个转身又打算上前,他还没得手,忽然耳边传来几声轻轻地呼唤:“陛下,您该起了。” 狄扬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小太监正跪在床边叫他,他气得一脚把小太监踹出几丈远:“朕批了一上午折子,睡个午觉都不让朕安生!” 寝宫里的宫女太监吓得全跪下了,瑟瑟发抖。 太监总管福来慌忙膝行几步,上前解释道:“陛下,今日是端午,梁国公夫妇和祁首辅夫妇已经进宫了,正在偏殿等着觐见。” 狄扬坐起来,用手支住额头,他想起来了,每逢这样的年节,他的外公和姨父一家都要进宫来,一家人要吃团圆饭的。 菜已经上齐了。 狄扬看着盘子里那枚晶莹漂亮的八宝粽子神色凝重。 唐氏夫人看看皇上,又看看宋怀风,咳嗽了一声道:“我晓得你们不爱吃粽子,但今天过节,总要讨个吉利,我特意让御膳房给你俩包了小的,就吃一个吧。” 这话既是说给狄扬听的,又是说给宋怀风听的。 这祖孙俩因为常年生活在北方,养成了喜吃面食的习惯,不爱吃米饭,更不爱吃粽子。特别是狄扬,以前他小的时候不懂事,总要外婆哄了又哄才能勉强吃下一个。 出乎意料地是,狄扬用筷子直接戳起了这个小粽子,几口就把它吃完了,“味道不错,还有吗,再来一个。” 他想起了梦里那个没吃上嘴的丑粽子,思绪飞了,看这个粽子包得如此漂亮,想替那小娘们吃一个。 唐氏夫人惊讶地极了,她给祁朝霏使了个眼色:“有啊,霏儿你快给皇上再剥一个。” 祁朝霏依言照做了,心里却奇怪,有的是人伺候,为什么要我剥。 用完膳,一家人坐着喝茶叙话。 唐氏夫人上了年纪,爱絮叨:“礼部今天在城外赛龙舟,一定很热闹,按说这时辰该开百戏了吧,我还记得有一出黄梅戏叫五月端阳,唱的可好听。” 龙舟会年年都有,登基的前几年狄扬都去现场观看了,夺得头筹的龙舟队可以到御前面圣,得到赏赐,也算与民同乐。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接连克死新娘,民间又传出了他得国不正的流言,除了他必须主持的祭天地之礼,狄扬就不爱在百姓面前露脸了。 宋怀风听见唐氏夫人提到龙舟会,立刻皱着眉道:“好端端地说这些事做什么。什么赛龙舟,不就是划个船么,有什么好看的。” 小宋氏自然是知道父亲为什么发火,忙打岔道:“前两天霏儿得了个哈巴狗儿,很有趣,不如抱上来给皇上解个闷。” 祁朝霏的侍女怀春抱着一只纯黑的哈巴狗进殿,那狗体型很小,只有两只茶杯大,又叫茶杯犬。 那狗到了祁朝霏怀里,睁着一双圆溜溜眼睛盯着狄扬。 四目相对,狄扬一怔,心说,他娘的,看见这狗怎么感觉好像看见了梦中的自己。 他伸手拍了一下狗头,手感不错,怪不得梦里她也总是喜欢拍狗头。 “这狗叫什么?” 祁朝霏抱着心上人送的礼物,脸上的笑容更柔美了:“它叫大黑。” 狄扬:“……” 卧艹,撞名了! 狄扬不好说什么,转过脸去不想看了。 祁朝霏却没发觉异样,骄傲道:“它可聪明了,是一只了不起的狗。” 说完就把哈巴狗放在了地上逗弄着,展示哈巴狗的才能:“大黑递个爪,大黑鞠个躬,大黑坐好,大黑起立……” 哈巴狗就伸着舌头,讨好地根据主人的口令做出一个个花样翻新的动作。 狄扬越听脸越黑,那一声声“大黑”简直像扇他耳光,他实在受不了哈巴狗谄媚的样子了,一拍桌子怒道:“丁点大的哈巴狗,这样的小畜生也配叫大黑。大黑是人人都能叫的吗!不许叫,换个别的名字!” 祁朝霏脸色一僵,心里很不高兴,当着长辈的面又不能表露出来,她撒娇道:“哎呀,皇帝表哥你也真是的,跟一只狗计较什么。” 狄扬没给她好脸:“哼。” 宋怀风老两口看着两个孩子笑闹,禁不住相视一笑,两人都是一脸成竹在胸。 宋怀风放下茶杯,缓缓道:“关于皇上的婚事,我前几日跟国师探讨过了,娶妻要讲究命格相配,娶妾则不用在意这么多,八字对的上就行了。” 唐氏夫人立刻笑眯眯道:“爵爷回来一跟我说,我就想到霏儿了,已经把霏儿的八字送去礼部看过了,正好跟皇上的相配。所以我和爵爷就决定,把霏儿许配给皇上做皇贵妃。今日瞧着两个孩子感情也好,择日不如撞日,依我看,今日便可办了这事,皇上你下个旨意封妃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的评论就是我的炫迈呀,每一条都让我抱着手机开心地停不下来。 感谢在2020-07-22 00:00:01~2020-07-29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0瓶;微斯人,吾谁与归 8瓶;佟狗蛋儿 2瓶;Renata 1瓶;请叫我易烊夫人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朕勉为其难保护你一下吧 宋怀风此言一出, 众人都愣住了。 祁开济和小宋氏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才明白了,为何这几年每次要给祁朝霏议亲, 梁国公夫妇两都打岔说再等等的原因, 原来是为了把祁朝霏给狄扬留着。 狄扬眉头一皱,看向了祁朝霏。 祁朝霏在狄扬的目光里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道:“让我给皇帝表哥做小,可我,可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怎么能说出口,她不仅心里有了别人,连身子也给了别人呢。 宋怀风立刻有些不悦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虽然名义上是妾, 但是你以皇贵妃之名执掌凤印, 管理六宫, 其实就是不加冠的皇后。” 唐氏夫人看着两个年轻人郎才女貌, 十分登对,越看越满意,拍拍小宋氏的手:“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 我们二老早就是打算把霏儿许配给她表哥亲上加亲的,可后来出了这许多岔子耽误了, 如今这样也算是找到办法转圜了。” 当初谁也没想到,狄扬这样一个从小被扔到十万八千里外不受宠的皇子,最后竟然能登上皇位。 唐氏夫人又殷切地对狄扬道,“皇上可要赶紧成亲,外婆等不及抱曾孙了。” 狄扬神色一凛,他本能地想否定这个提议, 可是好像又没什么反对的理由。 前些年,狄扬还未回京城的时候就一直听他外婆念叨个没完。 “扬儿也不用怕,外公外婆给扬儿做主,长大了娶表妹做媳妇。” “成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若是将来扬儿再有喜欢的女子,抬回来纳入房中便是。” …… 这些话狄扬从小听到大,左耳进右耳出,早已听习惯了,千百年来,表哥娶表妹是寻常事,婚姻之事,本就是长辈做主,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中意的女子。 可是很奇怪,这么多年他都无所谓的一件事,这一刻就是莫名地不想答应。 “外婆,你忘了先帝和容妃的那些事情了吗?朕如今一听说婚事就头疼。” 祁朝霏也想起了那些可怕的往事,立刻可怜兮兮地绞着帕子看向唐氏夫人:“外祖母,我跟表哥血缘如此相近,只怕……” 唐氏夫人不以为然:“天底下娶表妹的多了,生傻子的不就她,那是她心眼不好,老天爷罚她,跟是不是表亲没关系。” 狄扬又推说自己最近正在治病,夜里经常打身边的人,重伤了好几个,万一把表妹打坏就不好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宋怀风看见孙子连娶媳妇的事情都不上心,顿时上了火气,他当即道:“你是皇帝,无论如何都要成婚,皇家子嗣要紧。既然李国师的那个纯元丹有效果,今日我就倚老卖老做个主,先把婚事定下来,等过段时间皇上身体稳定了,再正式册封送霏儿进宫。” 宋国公说完才想起祁开济还在场,小宋氏是他的孩儿,可是祁开济不是他生的啊,人祁朝霏毕竟是姓祁。 他咳嗽了一下:“姑爷,你的意思呢?” 祁开济沉默了片刻,老岳父宋怀风都拍板说定下这事了,此时再问他的意思,他便是不想答应,又能说什么呢。 祁开济抬眼望向虚空,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良久才道:“我记得霏儿是在山上出生的,她出生那天下了一夜春雨,雨很大,清晨她一生下来就停了,所以叫朝霏。” 提起这些往事,小宋氏也舍不得女儿了,她忧虑道:“我倒不担心血缘相近的事情,只是霏儿是我唯一的女儿,爹爹你就他们两个孙辈,不能出一点差错啊。” 祁朝霏已经面无血色,她不想嫁给狄扬,她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可是她跟容天纵私相授受的事情怎么敢当着大人的面说出来,心酸之下,拿帕子掩着口,小声啜泣起来:“爹,娘,命只有一条,你们怎舍得让女儿身试险。” 她一哭,小宋氏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 唐氏夫人看自家闺女和外孙女都怕成这样了,也很心疼,六神无助问宋怀风:“爵爷,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啊?” 狄扬试探着道:“要不然算了吧?” 宋怀风一脸严肃拒绝了:“怎么能算了,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祁开济看着伤心欲绝的妻女,想了想:“以臣之见,不如先在民间找一个跟霏儿生辰八字一样,出生时也下雨的女子来,先送进宫里封个贵人试一试,若是无碍,再让霏儿进宫不迟。” 此言一出,几个人眼睛都亮了,这是个好主意啊。 狄扬暗想,同年同月同日生容易,还得同时下雨就不容易了,祁朝霏是在山上出生的,山里的雨说来就来,但是山上下雨的时候其他地方不一定下雨,说不定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了,民间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数都已经婚配,总不能棒打鸳鸯吧。 他打个哈哈同意了:“诸位说得对,这种事情是得慎重,朝霏毕竟是朕的亲表妹,那就先找个人试试吧。” 狄扬送走家人,洗漱入梦已经很晚了。 已经夜深了,叶秋彤早就睡着了,今夜月亮很亮,因为天气热,家里有狗子让人有安全感,所以她没有关窗,夜风和月光一起盈满这个小小的房间。 狄大黑睁开眼睛,发现狗窝被挪出来放在院子里,便想起叶秋彤说过要他学着看家护院的事。 他站起身轻巧地跑到里屋床边,抬起两只爪子扒着床沿,用嘴去拱了她一下,想打个招呼。 “哎,朕来了。” 叶秋彤在睡梦中伸手撸了一下狗子毛茸茸的脑袋,“大黑别闹。” 有狗子在,她睡得十分安心。 她闭着眼睛,睫毛卷翘浓密,皮肤在月光中皎洁柔腻,美丽精致像一件瓷器。 狄大黑盯着叶秋彤的脸看了看,诧异地想,她今天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好看。 他看了又看,舍不得把目光移开,也不想离开她身边睡到院子里去。 你不就是想让朕看门吗?也不想想,就你这穷样儿,家徒四壁的,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朕守护的,整个家也就你自己值钱点,朕勉为其难保护你一下吧。 狄大黑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会儿,最后索性趴在叶秋彤床边睡了。 * 祁朝霏心中苦闷,半夜起身,靠着二楼闺房的窗户看天边的月亮。 她现在要怎么办呢? 他们怎么能让她嫁给皇帝表哥呢,她明明有心上人了啊,想起那个人,祁朝霏心里苦涩极了,她已经为他破了身子,今生非他不嫁。 祁朝霏这里正柔肠百转,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几声女子的哭泣,她立刻停止了长吁短叹,竖起耳朵细听,分辨出这是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怀春的声音。 还有人轻声安慰她,这是祁朝霏的乳娘张妈,怀春是张妈的女儿,所以值夜的时候,两人一般都会排在一起值。 怀春轻声啜泣:“小姐从宫里回来就心情不好,我明明没做错事,她却无故责骂我。我晓得她不想进宫,可我就想了吗?若是在府里伺候,到年纪还能找个长随嫁了过日子,我进宫伺候小姐的话,我这一辈子不是全完了。” 祁朝霏的乳娘张妈小声地安慰女儿:“孩儿啊,你也别太难过了,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呢。你想想,如今皇上的后宫人少,小姐做了皇贵妃,你在她身边也沾光能多见几回皇上,找个机会爬上龙床,说不定也能捞个娘娘当当。” 怀春惊慌道:“娘,你说什么胡话,皇上命那么硬,小姐是金枝玉叶才能压得住,我一个卑贱小丫头,我怎么敢想那种好事。” 张妈不屑地撇撇嘴:“她算什么金枝玉叶,她的底细,旁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吗?她就是个在庙里抱来的弃婴罢了。” 怀春惊讶地大张着嘴:“真的?” 今夜她娘俩个值夜,张妈左右看看周围无人,便将往事和盘托出:“娘骗你做什么,当时还是娘去老和尚那里把她抱回来的呢。不然的话,为什么老爷夫人生了一个闺女就不生了,因为老爷身子不好,根本不能生!” 然后又一声叹息:“这事只有娘知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别看她现在是小姐,其实说不定还是烟花女子的贱种呢。若是论起出身,她还不如你呢,起码你清白人家的闺女。” 怀春难以置信喃喃自语:“她也太好命了吧,竟然能攀上这样的人家。” 祁朝霏宛如遭受雷劈,像一根枯木被钉死在地上。 下面那两人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她不是亲生的。 怪不得爹娘一直在吃药调理身体,一把年纪还想要生儿子,怪不得娘今日说不担心血缘相近的事情,因为她不是亲生的,根本不用担心。 祁朝霏一下子又想到容天纵,他说在为母亲守孝,三年后一定会来求娶自己,她本来想明天去找他想办法的,这一刻却心乱如麻。 如果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还会喜欢她吗?会不会觉得门不当户不对。若是拒绝了皇帝表哥,天纵哥哥又不肯娶她,她该如何是好。 怀春的声音又忿忿不平地响起来:“既然她不是真正的祁家女儿,凭什么任性骄纵,今日还掌掴我的脸。” “她掌掴你了,给娘看看。”张妈心疼地对女儿道:“你先忍忍,将来你得了皇上的宠爱,就不必怕她了。娘告诉一个秘密,她和黔王仿佛在私通,有一回从禁苑出来的时候她鬓发乱了,晚上换下的亵裤上有男子元阳的味道,怕是已经失身,那亵裤娘藏起来了。你将来进了宫,如果她挡你的路,这是你的杀手锏。” 祁朝霏冒出一身冷汗。 怕被发觉了,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坐下,听着窗外的蝉鸣,把指甲狠狠掐断在手心里,这一刻她仿佛长大了十岁。 张妈和怀春都不能留下了,她们死了,这件事就没人知道了。 自然婚事也需要从长计议,实在不行就只好进宫给皇帝表哥做贵妃了。 她不能没有天纵哥哥,可是她也不能没有富贵荣华啊,她这样从小锦衣玉食供养长大的千金小姐,怎么可以过苦日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3 00:00:00~2020-07-30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0瓶;微斯人,吾谁与归 8瓶;佟狗蛋儿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天呐,朕的心很痛。 狄扬刚刚睡着, 就闻到房间里有个陌生动物的气息,他趴在狗窝里先把耳朵竖了起来,然后睁开一只眼, 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黄色的物体在蠕动。 他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以后, 发现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鸡正在狗窝边便探头探脑地看他睡觉,似乎对这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很好奇。 狄大黑觉得这小东西好蠢,他站起来,低下狗头拿鼻子顶小黄鸡,黑色鼻头湿漉漉的,喷出的气息热乎乎的,吓得那只小黄鸡扇着小翅膀喳喳叫着跑掉了。 叶秋彤听到动静连忙跑过来:“你别吓着它啊!” 狄大黑一脸懵逼,他疑惑地看看叶秋彤,又看看小黄鸡, 心说这玩意哪来的。 叶秋彤伸手把小黄鸡抓过来拢在手心里, 小心翼翼地捧给大黑看:“来, 我给你俩介绍一下, 这是大黑,这是小黄,以后咱们三个就是一家人了, 一定要和睦相处,齐齐整整。” 介绍完了, 她把小黄鸡放下来:“小黄是我去挑水的时候在官道边上捡到的,今儿逢集,想必是哪家去集上卖鸡娃子的从马车上颠下来了。将来它长大了咱们就有鸡蛋吃喽,它可是个有用的小家伙。” 小黄鸡很可爱,身上的绒毛是鹅黄色,嘴巴是嫩红色, 一直啾啾啾啾地叫着,它歪着头看狄大黑,一点也不怕。 叶秋彤在旁边的时候,狄大黑就歪着头看小黄鸡,模样十分友善。 看见这一幕的叶秋彤,脸上带着老母亲的微笑,她拍拍两只宠物的脑袋,进厨房做饭去了。 叶秋彤一走,狄大黑立刻压低了前肩,颈毛都立了起来,龇着尖尖的牙齿冲小黄鸡露出凶相,做出准备扑杀的动作,喉咙里也发出令人恐惧的闷哼,似乎下一刻,他就会一口把小黄鸡咬住,囫囵咽下去。 小黄鸡意识到危险,吓得转身逃走,炸开没有毛的小翅膀,拼命往厨房方向跑,可是堂屋的门槛太高它蹦不出去,只好叽叽叽叽不停地叫。 叶秋彤手里往炉膛添柴火,吼了大黑一嗓子:“不许吃它,它会下蛋!你不会!” 狄大黑:“……” 他确实不会。 堂屋安静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儿,小黄鸡又开始惊叫,叶秋彤呵斥一声“大黑”,那狗消停了,可停了片刻就又开始了。 叶秋彤头大了,怪不得都说鸡飞狗跳、鸡犬不宁,鸡零狗碎、鸡鸣狗盗,这么多跟鸡和狗有关的成语,都说明了鸡和狗在一起准没好事。 叶秋彤拎着擀面杖进了堂屋,正好看见大黑缀在小黄鸡身后溜达,吓得那毛绒团子玩命地跑,大黑狗明明几步就可以追上,偏偏不紧不慢地跟着,逗那小鸡仔玩。 叶秋彤脑门上出现三条黑线,她气得朝着大黑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你这傻狗,尊老爱幼你懂不懂,你就是想吃它,也等它长大长肥再吃啊!你现在把它吓死了,我吃不上蛋,你也吃不上肉!” 狄大黑被打中屁股,疼倒是不疼,关键掉面子,他瞪着眼睛冲叶秋彤低声嘶吼,越想越气不过,又开始汪汪汪大叫。 这小毛团还不够朕塞牙缝的,朕对着毛珠子没兴趣! 无奈叶秋彤听不懂,反而挥着擀面杖对他说:“再不听话,打爆你的狗头。” 狄大黑:“……” 这女子好狠的心啊。 他冷哼了一声,扭头回到自己窝里,趴着打盹了。 …… 皇帝的寝宫裕华殿,狄扬醒了。 一醒来便想起梦中有只吵死人的黄毛小鸡,那个叶家小娘子耐心照顾那个小鸡仔,喂它吃饭喝水,对它说话很温柔,可是却张牙舞爪地挥着小木棒威胁他,要打爆他的狗头。 狄扬气愤极了,太不公平了。 他立刻吩咐宫人:“传朕的旨意,告诉御膳房,今日午膳朕要吃鸡。” 太监李如意愣了一瞬:“可,可今日午膳已经用过了啊,现在是申时三刻了。” 狄扬气懵了,这才想起来,他今天这是睡了个午觉,于是气哼哼道:“那晚膳吃鸡也行。” 李如意:“奴才遵旨,敢问陛下可有什么想吃的菜式,是想吃公鸡还是母鸡,红烧还是炖汤。” 狄扬没想到吃个鸡还有这么多花样,他咬牙切齿:“都要,公鸡母鸡小鸡,各种做法的鸡,朕都要吃。” 朕要吃鸡! 朕要泄愤! 李如意得令传旨意去了,福来捧着一封奏折进来:“皇上,户部尚书午后来了一趟,留下一封奏折。说是明日上朝要商议此事,请陛下今日先观阅一下。” 狄扬翻开一看,原来是午季到了,户部尚书送来了今年赋税的征收方略,请皇帝定夺赋税该如何收。 狄扬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走到书桌旁,他一抬手,边上伺候笔墨的小太监连忙将一只饱蘸朱砂的毛笔放在了他的手里,狄扬不耐烦地批复道:“往年怎么办就还怎么办吧。” * 午季农忙时节到了,罗阳县家家户户忙着收麦子,书院也放了几天假。 叶秋彤家的几十亩地早在给养母治病的时候就卖光了,她不用收麦子,她在忙着种秋玉米。 嫩玉米煮着吃,老玉米磨成面吃,玉米瓤儿还可以用来烧火,是很好的引燃材料,据说在穷狠了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擦屁股,总之浑身是宝。而且玉米产量高,耐旱耐涝,平时不用人费心伺候,最适合她现在的处境。 叶秋彤的一家三口,一人一狗一鸡在屋子后面的小菜园里,她气急败坏地大叫:“大黑,你别往西边蹦跶,会把我的丝瓜架子碰倒的,另一边也不能去,你把茄子蹭掉了看我打不打你!” 叶秋彤种了很多菜,不大的菜园子收拾的井井有条,到处都是生机盎然,狄大黑在里面跳来跳去的撒欢,无比快乐。 公鸡小黄就比大黑狗优雅多了,挺着胸昂着头,迈着四平八稳地步伐骄傲地散步,就像一个巡视菜地的官员,偶尔矜持地从某片叶子上捉一个虫子吃。 “大黑,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小公鸡吗!” 没错,小黄是一只公鸡,叶秋彤指望它下蛋的希望破灭了,不过她又有了新的追求,那就是把小黄养到八月十五吃肉。 被叶秋彤痛骂了的狄大黑仔细观察了一下大黄,发现它慢吞吞在菜园里溜达,时而伸出尖尖的嘴在植株上啄一下,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好像吃了什么美味的东西。 原来这样做就会被表扬,狄大黑觉得自己学会了精髓,他张大眼睛环视了一下身边,发现眼前半尺处有一个红红的锥状果实看着很顺眼,于是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了下去。 叶秋彤一眼瞥见这一幕,立刻惊呼起来:“快吐出来,那是朝天椒,你想被辣死吗?” 她跑过来,把大黑嘴里的辣椒拽了出来,又把狗头按在浇菜地的木桶里让它喝水,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跟小孩似的,简直了,离开我你生活不能自理吗?” 园子的栅栏外面忽然想起来几声男子的咳嗽声。 叶秋彤循声望去,认出是庄子上的教书先生,一个老秀才,靠举人考不上,媳妇也娶不到,就在叶家圩子的族学里教书,管吃管住。 叶秋彤记得他是个外乡人,大约是农忙学堂放假他没事情做,所以才在庄子里四处转转吧。 她本人现在就在书院里混点事情做,靠读书人吃饭,所以对教书先生还是挺客气的,她半蹲了个万福打招呼:“庞先生好啊。” 那庞先生的目光在叶秋彤脸上流连片刻,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先是转动眼珠子看看左右没人,才压低声音道:“叶家的,我听说最近要交税赋了,你家虽然田都卖掉了,不用交田赋了,可丁税还是少不了的,要是没钱,晚上可以来找我拿一些。你要是不方便出门,我夜里给你送过来也行。” 又来一个半夜救济小寡妇的大善人! 叶秋彤瞬间黑了脸,她冷冷道:“我听庞先生在这儿站了一会儿,咳嗽了两次了,八成是真的有病,我就不用你救济了,你留下这钱请郎中抓药好好治治病吧,万一耽搁久了成绝症就不好了。” 狄大黑能感觉到叶秋彤的情绪不佳,他立刻冲到了叶秋彤面前挡住她 ,气势汹汹地盯着那穷酸秀才,从喉咙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虽然隔着篱笆,但这狗有半人高,皮毛油光水滑,嘴张开牙齿足足有半寸长,看起来就跟野狼似的吓人。 庞先生心里发怵,他看着叶秋彤漂亮的脸蛋咽了咽口水,可又实在惧怕这只狗,不敢上前,只好悻悻地走了。 叶秋彤也没心思浇菜地了,把葫芦瓢往木桶里一扔,骂骂咧咧回家了:“……真是臭不要脸,一个老光棍,天天往人家十八岁的小寡妇门上走,知不知道丑字怎么写!” 狄大黑跟在叶秋彤后面,她骂一句,他就跟着叫几声,帮着她虚张声势,听了最后一句突然不叫了。 他同样已经跨过二十的门槛,奔三了,他这种年纪要说起来的话,其实也算老光棍了,只不过他是皇帝,没人敢说他而已。 狄扬委屈地“呜呜”了几声,不再跟在叶秋彤屁股后面了,颠颠地跑进自己的狗窝跳进去,打个滚儿四脚朝天地躺下了,然后抬起前爪捂住了眼睛。 心虚,感觉有被冒犯到。 狗狗心里苦。 叶秋彤去祠堂门口看了一下各家要交的税银数目,回到家里就开始长吁短叹,上辈子挣得比现在多多了,连个人所得税都没交过几回,没想到死了一次还要交税,只能说社会制度没有优越性。 正如那姓庞的所言,她名下没有田地了,不用交田税,可是这时代还有人头税,最要命的时候她不仅得交自己的,还得交她养父的,因为叶金来是过了年去世的,所以也得交满一年。 叶秋彤拿出钱盒子数钱,狄大黑立马凑了过来,探头探脑地,想看箱子有什么好东西。 叶秋彤把它拱来拱去的脑袋拍到一边去:“自己玩去,别来打扰姐姐,数钱是正事,只有一家之主才有这种资格。” 箱子里已经有十几串铜钱了,她愁眉苦脸,辛辛苦苦攒了一点点钱,打算先还几家的债务,再买些吃的预备着过冬的,现在全打了水漂了。 狄大黑不肯出去,绕着房间转来转去,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她一脸愁容,他觉得自己也很不开心。 叶秋彤合上了箱子,坐着发呆。 狄大黑笔直地坐在她身边,脑袋一歪一歪地盯着她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祁朝霏带过来的那只跟他撞名的狗,他好像知道怎样哄她高兴了,不如给她表演“大黑坐下,大黑起立”。 他立刻直立起上半身,像人那样,用两条后腿绕着叶秋彤走了几步,走到她面前之后,两只前爪搭在一起像苍蝇那样搓了搓找感觉,然后往下压动几次,看起来就好像人在作揖一样。 叶秋彤果然睁大了眼睛,咯咯笑起来:“你这是在哪里学会的,还真有点像人啊。” 狄大黑很无语,朕本来就是人! 他在梦里说不了人话,当然无法回答,其实叶秋彤也没打算让狗回答,只是已经把它当成家人,随口一问罢了。 她招手让狗狗过来,狄大黑靠近她之后,立刻娴熟地又表演了一个“大黑递爪”,十分卖力。 叶秋彤高兴地rua了几下狗头:“真棒,好狗狗。” 狄大黑清脆地“汪”了一声。 叫完了之后心里嘀咕着,好奇怪,朕居然有点骄傲,这是怎么回事。 可惜乐极生悲,叶秋彤只高兴了短短一瞬,想起钱的事又难过起来。 “哎,多聪明的狗狗啊,可惜姐姐没本事,只能挣这么点钱,还要交税。今年还好些,明年开始要遭灾了,到时候只会更难。现在你长大了越来越能吃,再这么下去,怕是咱们俩连饭都吃不上了。” 她站起来,又给大黑顺了顺毛:“姐姐做饭去了,你出去找你的漂亮女朋友玩吧,看见咱家烟囱不冒烟了,就回来吃饭。” 叶秋彤口中的漂亮女朋友就是几只小母狗,狄大黑现在是整个叶家圩子体型最大的狗,皮毛油光水滑,眼睛黑亮炯炯有神,颇有异性狗缘,一出去就一堆小母狗追着跑。 狄大黑虽然身体是狗,灵魂却不是,而且现在他缺少作案工具,对小母狗根本不感兴趣,总是凶恶地吼开它们,这倒是为它赢得了村里公狗们的尊重,现在俨然成了狗王。 狄大黑对此很骄傲,做人呢,他是天子,就连做狗,他也是帝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天命所归吧。 他带着一群狗子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撒欢儿狂跑发泄无处安放的精力,正玩得开心,有些人家开始唤孩子回去吃饭了。 狗子们耳朵尖,立刻各回各家,去寻找自己的狗盆吃饭了。 剩下狄大黑一个站在村头,高昂着头,像一只孤单的头狼,他看见叶秋彤家的烟囱也已经不冒烟了,可是为了让她多吃点,他决定不回去吃饭,反正这就只是一场梦而已,吃不吃有什么所谓。 狄大黑故意远远地跑开了,独自在村里乱逛,奇怪的是,明明是一场梦,但是饿肚子的感觉如此真实。 孤零零的狄大黑发现了有一群灰不溜丢的山羊在路边吃草,无事可做的他就跑了过去,站在羊群身边看他们吃草。 羊群的头羊看见来了个不速之客,立刻低头挑起羊角,做出抵抗的姿态,后来发现这只无聊的傻狗只是看看,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也就不理它,自顾自吃草去了。 狄大黑看见羊群嘴里不停地咀嚼着,他更饿了,忍不住也咬了一口青草,满嘴青涩味,他拼命摇头把草吐掉了,自言自语地汪汪了几声。 “朕为什么不做梦变成小肥羊呢,那样就也可以吃草了啊。” 头羊抬头看了这个傻狗一眼,对羊群“咩咩”了几声,整个羊群都抬头看了狄大黑一眼,然后转过身用羊屁股对着他,继续专情地埋头吃草。 不理它,孤立它,把傻狗当空气! 狄大黑盯着这一排羊屁股,气恼地想,朕身为一国之主,居然被羊群排挤了,真是寂寞如雪啊。 他忍不住仰天长嚎了几声。 狄大黑郁闷地心情还没抒发完,就眼睁睁看着离他最近的羊屁股动了,似乎在使劲憋着什么。 他一怔,这羊想干什么,大胆刁羊,莫非想放屁喷朕!朕可是人中天子,狗中帝王! 然而他想错了,羊没放屁,直接拉出了一粒黑色的屎,然后又是一粒,一粒接着一粒落在地上。 羊屎蛋都是黑色椭圆形的。 狄大黑蓦然瞪大了眼睛,他顾不上生气了,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羊屎蛋看,他发现这东西长得跟叶秋彤桌子那盘黑乎乎的豆子一样。 那盘豆子他好奇好久了,每次想凑过去闻,叶秋彤都拿筷子打开他,说什么“狗不能吃咸。” 狄大黑强忍着内心的恶心,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果然有一股臭中带着咸涩的味道。 头羊发现了这只狗不仅一直站在旁边骚扰它们,还对羊屎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狗,立刻带着羊群远离了它,到另一片草地去吃草了。 剩下狄大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原来她没钱买菜,所以一直在吃屎度日! 狄大黑这一刻简直心如刀割。 天呐,朕不能接受!朕好难过!朕的心很痛! 作者有话要说:叶秋彤:这只傻狗让我脑壳很痛。 小提醒:因为8.2要上收藏夹,当天的更新改到23:00发,啵啵~~ 感谢在2020-07-26 00:00:00~2020-08-0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佟狗蛋儿 12瓶;木可 10瓶;微斯人,吾谁与归 8瓶;是豆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朕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 风把薄云吹走, 清晨的雾气也渐渐散了,文官在左武官在右,神情肃穆地进入金殿内, 随着执事太监嘹亮的“上朝——”响彻紫禁城, 百官跪拜皇帝。 狄扬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这群人,他们个个都是这个国家的股肱之臣。 “众位爱卿平身吧。” 语毕,帝王冕冠上的垂珠微微晃动了一下,狄扬的心情随之有些异样,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他不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今日这份恭敬便不复存在了吧。 譬如他在梦中换了一个身份,就连村里的羊都不爱搭理他。 这种想法让狄扬吃了一惊,他忽然意识到, 他虽然坐了这江山, 看起来似乎还坐得很稳, 其实都是靠着祁开济和宋怀风两个人的扶持罢了。 他身在皇位, 却从来没有认真做过一天皇帝。奏折懒得批,每天都是胡乱画两笔,早朝走个过场, 做做样子就退朝。 饶是如此,还天天发牢骚, 若不是祁开济和宋怀风逼得紧,他又是个孝顺孩子,只怕就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想到这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惧怕,狄扬后背的冷汗汹涌而出。 他身居高位,一旦落下, 就是万劫不复,若是有天他不是皇帝了,只怕活着都是奢望,连像梦中的女子那样,躲在山野之间吃屎度日的机会都没有。 狄扬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想看清楚些这些大臣的模样,看看他们哪个人像是有谋反之心的贼子。 文武百官被皇帝这不阴不阳的眼神看得面面相觑,皇帝瞪大眼睛看人却久久不置一词,大殿内的气氛陡然绷紧了,臣工们大气都不敢出。 宋怀风和女婿祁开济对视了一眼,也感觉到不同寻常。 祁开济出列跪下:“陛下可是有旨意示下。” 狄扬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当然没有谁会把“谋反”两个字写在脸上,他默然半晌,道:“之前户部送了税赋的折子来,朕批复照往年常例办理。刚才突然想到,饿肚子的感觉真难受,也不晓得朕的子民们都能不能吃饱。如今国库充盈,十年不收税也无妨,那免一年赋税吧。” 大臣们都是一愣,这位整天玩乐不问俗事的糊涂皇帝,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赋税的事情了。 户部尚书汤丰茂是全场最莫名其妙的人,他每年送财帛折子的时候,皇帝连翻到底的耐心都没有,一边说着“行了行了,看见这些数目脑仁就疼”,一边随意地批一个“朕已阅”。 可是刚才皇帝居然说“如今国库充盈,十年不收税也无妨”,可皇帝明明不知道国库里有多少银钱,皇帝恐怕连每年朝廷的收支都说不清楚。 也是凑巧了,户部这几日盘点了一下国库,确实如狄扬所言,库存盈余足够不收税用十年,可是盘点概要户部尚书汤丰茂还没来得及写给皇帝,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如果说皇帝是猜的,那猜的也太准了吧,难道说…… 他忽然明白了,皇帝表面上看起来不问世事,其实暗地里一定在各衙门里安置了大批眼线,所以才会对一切了如指掌。 汤丰茂顿时打了个哆嗦,伸出一只白胖肉手擦了擦自己肥嘟嘟的脑门,皇帝真是深不可测的暴君啊,幸亏我除了在部里饭堂吃饭的时候多吃了些,单开了个小灶,平日里并无贪腐之事。 他正在庆幸自己只犯了些无伤大雅的小错,又听皇帝开口道:“还有一件事,从今年开始,丁税只收成年男子的,若是那人收税日前死亡,则不再收了。” 容天纵在皇帝说免一年税赋的时候就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过了今年午季,后面开始会有连续三年天灾,皇帝不管不顾甚至火上浇油,导致民不聊生,官逼民反才给了他上位的机会。 现在皇帝竟然说免赋税,还要减税,朝廷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这样做老百姓日子松快了,谁还冒死造反。 容天纵心里一慌,嘴里已经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皇上,万万使不得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万民手中有钱,正是应该调高税赋,多收些财帛上来,放在国库里以备不时之需。臣知道皇帝仁慈,但是税赋松弛,容易让黎民生出不敬之心。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狄扬有些诧异地看了容天纵一眼,在他印象里,容天纵是他的头号拥簇者,因为跟自己年龄相仿,两人总能想到一起去,他无论下了什么荒唐的旨意,容天纵都站在他这一边。 就比如前段日子狄扬一时兴起把潘德才抄家的事情,言官们闹了好几天,每次都是容天纵为他冲锋陷阵,不顾形象在朝堂上跟一帮老臣吵得脸红脖子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皇上并没有要他死,只是抄家而已,已经是仁君之范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上还有刮风下雨的时候,君王一怒,无可厚非。” 总之,容天纵长得好,口才好,不管皇帝干了什么混球事情,他为皇帝诡辩的理由都一套一套的。 每每听得狄扬自己都感动得眼眶发红,觉得自个儿真他娘的是个千古明君,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 边上的大臣们也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容天纵,默默腹诽: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上好不容易想做回明君,这姓容的混球怎么还拦上了呢?减不减的另说,他怎么还要加税呢,也不看看古往今来无缘无故加税的帝王,哪个不被后世史官和文人骂的狗血淋头。 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大伙儿早都见识过了黔王容天纵巧言善辩、谄媚事主的样子,每每看见他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偏偏人家是亲王,位高权重,虽然背后恶心他,当面也不好表现地太明显。 “咳咳。”狄扬清了清嗓子,既然自己的头号狗腿子都对自己表示质疑了,那他是应该解释几句。 “朕是这样认为的,以前老百姓家无论生多少孩子,落地就要交税,而且男女老幼都一样交钱,是以家家都想生儿子。因为交同样的钱,儿子长大了能干活,闺女不仅力气小干不了活,长大还要嫁给别人家,一听就是赔本的买卖,那谁愿意养闺女呢。这般没人养闺女,长此以往,男子便会娶不到媳妇,没媳妇就生不出儿子来,一代一代的这样过下去,那朕的子民岂不是越变越少了。” “可是,可是……臣以为……”容天纵急了,越急越紧张,他竟然无力反驳狄扬的话。 祁开济没料到狄扬会有这么一段长篇大论,着实愣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上前一步挡在容天纵面前,堵住了他的话头,恭敬道:“臣以为陛下所言有理,如今国泰民安,从国库到各地州府均是仓廪充足,少收一年税赋对朝廷来说不足为道。陛下提出的丁税变革之法,也是让万民休养生息的题中应有之意。只收成年男子的,既方便国家统计劳动力,又鼓励老百姓多生育子女,实乃明君之举。” 宋怀风虽然也觉得自己大孙子这个提议很不错,仿佛是千古明君该干的事情,但他不懂经济内政,为了不给大孙子添乱,就一直在边上默默听着,没吭声。 现在听见祁开济都这么说了,立刻一拍腰间宝刀:“皇上做的对,皇上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看谁敢对着干!” 他是皇帝的亲外公,皇帝给了特许,可以带刀上朝表示尊重。老国公宝刀未老,虽然这些年不会真的拔刀砍人了,但遇上不听话的,拽过来拿刀身拍一下,就跟拍蒜似的,虽然不伤性命,也疼的受不了。 群臣:“……” 不敢,不敢。 大家看着宋老爵爷那把在边疆杀敌无数的宝刀,全都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怕被拍。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狄扬兴致勃勃地跟文武百官讨论了一番。 * 裕华殿外,祁朝霏极力压抑着心头的烦躁,又问了一遍:“皇帝往日上朝不都是很快就回来了吗,今日怎么这么久。” 管事太监李如意恭敬道:“皇上许是有事要商议,祁小姐不若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祁朝霏甩了甩手帕:“我来就来了,就再等等吧,哪怕不能陪皇帝吃早饭,见他一面也好。” 李如意有些纳闷,这位祁小姐以前对皇上敬而远之,现下为何忽然变了个态度,如此温柔可人了。 祁朝霏在廊下徘徊,思绪万千。 她设法去见了容天纵一面,哭着将家人让她入宫做皇贵妃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却似乎并不惊讶,脸上也没有难过的模样,只是平静地对她解释了一番。 一来,黔王太妃,也就是他的母亲,昔日那个外室歌姬故去没多久,如果他这时候上门求娶她,会让天下人都骂他不孝的。 二来,皇帝已经定下让她做皇贵妃,这时候如果让外人知道他们有私情,会让天下人都骂他不忠的。 容天纵说自己不能承担这不忠不孝的骂名,但是他一再地跟祁朝霏保证说爱她,一定会娶她,让祁朝霏耐心等待,很快他就会想出法子来。 祁朝霏心里难过极了,容天纵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和虚无缥缈的承诺,让她明白了,他根本没打算娶她。 其实容天纵也很冤枉,在他看来,自己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马上就要有天灾人祸,狄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祁朝霏不会真的进宫为妃的。 江山和美人迟早都是自己的,可是这话他又不能明着说给祁朝霏听,只能尽力安抚她,嘱咐她一定要听宋国公和祁首辅的话。 祁朝霏听见这些话,心里更加痛苦,若是往日也便罢了,这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女儿,对这些事情很敏感,她心里更加笃定了,若是容天纵知道自己不是真千金小姐,别说娶她,恐怕连见都不会见她了。 幸好,一切还不算太糟糕,她还可以补救。 遇人不淑的祁朝霏,纵然万般不愿,现在也只能来找狄扬示好了。 狄扬大步流星回来了,和朝臣们讨论了半天削减税赋的示意,不仅没有让他疲惫,反而有种充实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看见等在寝殿外面的祁朝霏有些意外:“你来干什么。” 祁朝霏笑盈盈迎上前,福身下拜:“表哥,霏儿专程来陪你用早膳。” 狄扬莫名其妙:“不用了。” 自从前几天宋国公和祁首辅提过婚事之后,狄扬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祁朝霏就浑身别扭。 祁朝霏娇嗔道:“表哥,霏儿等了你好久呢,饿着肚子在外面等你,天不亮就从家里出来,只为了陪表哥吃顿早饭。怀春,你说是不是呀。” 她把怀春往前一拉,暗暗使了个眼色。 怀春迎着狄扬的目光,脸一红,也娇羞道:“陛下,是真的,小姐精心打扮了很久呢。” 她也精心打扮了很久,她也清纯貌美,希望皇上能看进眼里记在心里。 狄扬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主仆二人,不知道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26章 朕没吃屎! 自从那日之后, 祁朝霏思虑良久,最终假装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捡了几件名贵的首饰主动去送给了怀春 先是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陪嫁丫头, 又假意说跟怀春姐妹情深, 若是她愿意进宫,便会为她牵线搭桥,反正皇帝肯定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深宫寂寞,与其让旁人分去了宠爱,不如跟自己的姐妹共享荣华富贵。 祁朝霏特意强调了,以后她到了宫里,还有需要怀春帮衬的地方。 怀春没料到天上砸下个馅饼,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欢欢喜喜地去跟张妈说了这件事, 又把祁朝霏送的首饰拿给张妈看。 张妈不屑地笑笑:“算她这次聪明, 既然如此, 那她失贞的事情,你就帮她遮掩一二吧,帝后圆房的时候, 你是要在旁边伺候的,到时候你带瓶血进去, 抹在床单上吧。” 张妈和怀春并不知道,祁朝霏已经起了杀心,只是这两人眼下对她还有用而已。 祁朝霏见狄扬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鼓起勇气嘟起红唇, 撒娇道:“表哥,求你了,就让霏儿和怀春留下来侍奉你用膳吧。” 狄扬看着眼前这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不知为何,没有心动,只有心烦。 “那行吧,就一起吃吧。” 进了裕华殿偏殿,太监们已经摆好了盘碟。 狄扬坐下来就开始大快朵颐,他虽然脾气不好,对吃食却并不挑剔,御膳房做什么他就吃什么,而且是吃什么都香的那种人。 祁朝霏坐在狄扬对面,她先是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又理了理衣襟,最后抬起纤纤玉手抚摸了一下鬓发,摸了摸簪花,确定发饰没有移位,自己和刚上完妆一样光彩照人。 吃饭事小,展示美貌重要。 一番整饬完毕以后,祁朝霏扬起脸看向皇帝,甜甜地笑了一下,“皇帝表哥,你想吃什么,霏儿给你夹菜把。” 正好狄扬咽下最后一口春卷,一仰脖子把鱼片汤喝完,放下碗打了个嗝:“呃儿,朕吃好了。” 祁朝霏:“……” 她连筷子都还没拿,他就吃好了。 祁朝霏喃喃道:“平日里同皇帝表哥一起吃饭,你不是这么快的啊。” 狄扬看也不看她,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盏漱口,又拿起巾帕擦拭了一下嘴角:“朕跟外公一样,吃饭快,平日里都是硬等着你们的。” 宋老爵爷吃饭极快,这是他行军打仗时候留下来的习惯,要是吃饭都吃个半天,那还要不要战斗了。后来抚养狄扬,也总是拿军队作风教育他。 祁朝霏有些尴尬:“皇帝表哥吃完了,那霏儿就不吃了,霏儿陪表哥去御花园走一走消消食吧。” 狄扬起身:“不用了,朕没那么闲,朕还要去批奏折,你方才不是说饿半天了,就坐这里好好吃,吃完再回家!” 说罢扬长而去,剩下祁朝霏和怀春大眼瞪小眼。 * 叶秋彤这几天都在为丁税的事情发愁,严格地说也并不是交不起,她就是不想交。 从2006年1月1日起,农业税就全面取消了,人头税更是从建国后就没听说过的事情,叶秋彤一个从新时代的穿过来的灵魂,觉得这钱交的太冤了。 她要是有闲钱就不计较了,问题是她缺钱,她的钱赚的多辛苦啊,要吃饭要还债,还得屯粮度过即将到来的难关。 日子还要继续,不掏钱这个坎儿就过不去。 叶秋彤垂头丧气地走到罗阳县城,忽然看见很多人挤在城门口看榜,人群中间的高台上还有衙役在敲锣打鼓,扯着嗓子讲着什么。 围观的男女老少都很高兴地样子,一个个咧开嘴傻笑。 叶秋彤心里纳闷,她牵着狗不好往人群中挤,便拦住一个出来的老妇人:“借过借过,大婶儿,里头说的啥事啊,大伙都欢喜成这样!” 那大婶儿笑开了花:“县里的老爷说,紫禁城的皇帝老子体恤老百姓,今年的税赋全免,田赋丁税都不用交了。” 又挤出来一个老汉,他心里美,嘴上也滔滔不绝:“老嫂子,你话没听全,大老爷说了,不只今年,以后年年月月的丁税都变了,只收大老爷们的钱了,你们这些妇孺们都不用交钱了。啧啧,这一户人家要少交不少钱呢,皇帝老子真是千古明君哪。” 原来今年丁税不用交了! 她家里没有男人,就意味着,不仅今年不用交,以后也都不用交了。 叶秋彤反应过来之后,高兴地简直想翻原地翻跟斗,胸中堆积了几天的颓圮之气一扫而光。 她一路哼着小曲儿走到了通达书院门口,从怀里掏出口罩,一直老实跟着她的大黑狗一看她手里的东西,立刻挣着绳子往远处躲。 叶秋彤看这狗磨磨唧唧不肯戴防咬人口罩,便蹲下来问它:“你是不是在里面憋得不舒服,想自己出去耍啊。” 大黑狗耷拉着眼皮不理她,很不情愿的样子。 叶秋彤挠挠头,在书院里被拴整整一天,对于一只狗来说,这样的生活确实挺无聊的。 正好有个扛着杆子买杂货的货郎经过,叶秋彤想了想,狠狠心掏钱买了个铜铃铛,系在狗脖子上:“你要实在不想进去也可以,我给你系个铃铛,人家就知道你是家养的,不是野狗了。但是不许跑远了,就在这书院门口玩,我干完活出来带你回家。” 大黑狗一走起来,脖子下面的铃铛叮铃铃响,它没听过这个声音,吓得竟然不敢走了。 叶秋彤看它这样,以为狗狗听懂了自己的话,放心了一点,她去书铺子里拜托里面的小二哥帮忙照看一眼这狗,然后进书院抄族谱了。 * 因为丁税改动的原因,户部的银子进项变少了,年初的财政筹划要变,狄扬把户部尚书和几个内阁大臣叫进上书房商讨了一下这件事。 大臣们都很奇怪,年成有好有坏,每年收上来的税银都有变化,以往皇帝是不关心的,报了财帛折子,他也只是随意批而已。 狄扬确实没有闲心去管这些事,但是那天叶秋彤说数钱这件小事,是一家之主才有的资格,所以他很想体会一下这种数钱的感觉。 他可是一国之主! 一个国家的财政计划,当然不是一件小事。既然皇帝过问了,大臣们都是战战兢兢,轮番把自己分管的事项汇报了一下,从中午一直说到下午,事情又多又杂,给狄扬听的头昏脑涨。 可是他又不愿意露怯,为了一国之主的尊严,一直强撑着认真听完了,等到这些大臣们告退,狄扬已经眼冒金星,早早用了晚膳爬上床,天还没黑,他已经睡着了。 狄大黑睁开眼睛,意外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书院门口,没有被拴住,也没有戴那个惨绝狗寰的虐狗口罩。 他一愣,这怎么回事,莫非朕被遗弃了,这么快就要开始体验丧家犬的生活了吗? 狄大黑朝书院走了几步,想看看叶秋彤在不在里面,突然一阵叮铃铃的铃声吓了他一跳,他低头寻找声音来源,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脖子底下是个铜铃铛。 他走一步,铃铛响一声,他走两步,铃铛响两声。 这下狄大黑知道自己并没有被遗弃了,她那么抠门的人,就算舍得遗弃自己,也舍不得不要这铜铃铛,还挺贵吧。 但是这声音简直是绕耳魔音,仿佛在他耳朵边敲铜锣,巨响,响得他脑仁疼。 书铺子的小二见狄大黑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出来呵斥了他一声:“傻狗,不要跑远了,回头你主家出来找不到你。” 叫谁傻狗呢! 狄大黑愤怒地咆哮了几声,可惜小二进去了,没人理他。 狄大黑悻悻地在门口转了几圈,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个掉了的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不远处还有一个哭得哇哇叫的小男孩,旁边一个妇人大约是他娘亲,正在数落他:“还有脸哭!吃的都拿不稳,你还能做啥,长长记性吧!” 狄大黑跑到烤红薯边上,盯着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好一番剧烈地思想斗争。 最终,为了晚饭让叶秋彤多吃点,狄大黑决定吃了这个烤红薯垫补一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梦里变成了狗还是巨能吃。 狄大黑刚吃完红薯一抬头,叶秋彤出来了。他高兴地冲上去,围着她摇尾巴转圈儿。 “哎,你先停下!”叶秋彤正想给狗子顺顺毛,忽然发现这狗嘴上有些可疑的黄色物质:“大黑,你嘴上是什么东西,怎么黄灿灿的。” 叶秋彤睁大眼睛想了一下,一拍狗头:“夭寿啦,你是不是吃屎了!” 狄大黑一怔,接着大怒狂吠起来。 朕可是九五之尊真命天子,朕怎么可能吃屎! 狗子叫的越凶,叶秋彤越觉得狗子是心虚,顿时气疯了:“姐姐平时都是怎么教育你的,家里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喝,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亏待你了吗?” 她越说越气,简直要原地爆炸:“你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你怎么能吃屎呢,要是再让我发现,我非要了你的狗命,打断你的狗腿,把你炖了上锅!” 狄大黑只会“汪汪汪”,哪里说得过叶秋彤。 最后憋屈地“嗷呜”一声,转身趴在地上用屁股对着叶秋彤,还抬起狗爪捂住了眼睛,不愿意再看她。 你自己都吃屎,还不许朕吃屎。 朕不想说话,朕真的好委屈。 晚上睡觉的时间到了,叶秋彤毫不留情地把狄大黑赶了出去:“吃过屎的狗,不准进屋。” 狄大黑委委屈屈地趴在门外,用爪子挠门想进去。 叶秋彤气了一会儿,听着大黑不停挠门,呜呜悲鸣的声音,心软了。 她好不容易养的这么肥壮的狗狗,万一夜里关在外面被坏人抓去炖了汤,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她把门打开一条缝,低头看它。 狄大黑仰着脸期待地看着叶秋彤,拼命摇尾巴往里挤。 叶秋彤用腿挡住了它:“我知道你想进来,但是你很臭啊。” 狄大黑:“……” 朕哪里臭了! 叶秋彤又道:“你要是态度诚恳地认错,承认自己吃屎了,并且保证以后绝对不吃了,我就让你进来。” 狄大黑:“……” 朕根本没吃屎! 叶秋彤见它梗着脑袋,一双眼睛像两颗黑宝石一样亮晶晶瞪着自己,完全没有一点羞愧的意思表示,顿时很失望,作势要关门。 狄大黑急了,拼命往里一拱,窜进了院子里,他劲儿大,叶秋彤根本拦不住他。 进来以后就立起上身,两只前爪搭在一起给叶秋彤作揖,求饶。 一代暴君屈服了,只好承认自己吃屎了。 叶秋彤又好气又好笑,关上院门去厨房端了一碗野菜面片汤:“笨死了,吃饭吧,以后再吃屎我就饿死你。” * 龙床的薄纱帷帐轻轻晃动,狄扬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朕明明没吃。” 李如意躬身跪在床边,轻声唤他:“陛下,陛下,是不是做噩梦了。” 狄扬被太监叫醒了,他猛地坐起来,终于能说人话了,冲口而出便是:“朕没吃屎!” 李如意:“!!!” 他吓呆了,当场石化。 狄扬这才看清旁边跪着个人,他掀开帷帐:“你在这儿干什么?” 李如意呜呜咽咽:“奴才以为陛下做噩梦了。” “你刚才听见朕说什么了吗?” 李如意面无人色:“陛下说话了吗?奴才耳背,什么也没听见。” “滚!” 李如意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了,殿内只剩下狄扬自己了,他想起梦中的情景,气得握拳捶向龙床:“啊啊啊,朕真的没吃屎!”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中华田园犬男主不知道为什么总在跟吃屎的事死磕。 第27章 比潘金莲纯洁高雅 对门叶大满家最近总传来一些奇怪的哭闹声, 今天又是这样,叶秋彤刚从县城回来,隔着院墙听见大满媳妇粗声粗气地骂人。 “哭哭哭, 哭丧呢!做活做不好, 回来吃饭倒是积极,让你去河边洗个衣裳弄得像小寡妇上坟一样!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家怎么你了!” 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子哭泣的声音:“我手疼,我以前在家没干过这种粗笨的活儿。” “呦呵,还没干过粗笨的活儿,那粗茶淡饭你也没吃过吧,老娘看你一顿没少吃。整天干点活就哭哭啼啼,我请你来做千金小姐的吗!” 大满媳妇嗓门大,吼起来就像发威的老虎, 那年轻女子哭得更伤心了。 叶秋彤平日里白天不在家, 偶尔听到过几回, 也不是很在意, 今天回来又听见对面闹得正欢,忍不住问挑水回来的小满媳妇:“她家这几天什么动静啊?” 小满媳妇放下担子,擦擦汗:“二郎上次出去押了趟远镖, 回家的时候领来个年轻女子,说要娶了, 我大嫂子不肯,说她是奴籍,只肯她留下来做个奴婢。” “哦,这样啊。”叶秋彤秒懂,看来这是叶堂柱出去打工带回来的女朋友,想结婚父母不同意。 叶秋彤晚饭都做好了, 隔壁的哭闹声还在继续,“你还哭,你还哭!谁欺负了你了咋地!” “大娘莫要骂了,我只是今天发烧了,身子不爽利,干活才慢了些。” 大满媳妇笑了一声:“呵,身子不爽利,那我给你请个郎中好不好呀?” 年轻女子低声说了句:“那就有劳了,我是真的很难受。” “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大满媳妇突然暴怒:“让喂猪,不会烫猪食,猪吃了拉稀:让喂鸡,认不清咱家的鸡,半盆粮食都被别家鸡吃了;让洗衣服,顺着河飘走了好几件;让挑水,摔跤把木桶给摔裂了。我真不知道柱子从哪儿招来你这么个赔钱货,干啥啥不成,只会吃饭!” 大满媳妇脾气本就暴躁,提起这些事情让她越来越上火,忍无可忍地拿起靠在墙边扫院子的大竹扫帚,没头没脑地开始抽那哭泣的女子,边打边骂:“哭哭哭,老娘叫你哭,还想让老娘给你请郎中,当老娘银子没处扔了吗?真真可笑,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么,还当自己是娇滴滴大小姐呢!到了我们这等清白的人家你还不知足,要不是我家柱子心善,把你买回来,你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窑子里躺着呢,只要没死都得接客,还发烧了,我瞧你是发骚了吧,柱子不在家,你骚给谁看。” 细细的竹枝打人可疼了,抽到身上就是一道血印子,那年轻女子惨叫个不停,一声比一声惨,隔着门直往叶秋彤脑子里钻。 叶秋彤听不下去了,奴籍的女子,想必是被家人卖掉的姑娘吧,都是可怜人,帮一帮吧,再这样下去,真要被打死了。 她推开隔壁院门,一眼就看见一个年轻姑娘被打得蹲在地上抱着头哀嚎,像一朵暴风雨中被肆虐的小白花,白皙的手臂上全是伤痕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住手!” 叶秋彤冲过去把大满媳妇手里的竹扫帚夺过来扔在地上。 “做人不要太绝,你这苛待奴婢的名头传出去,更没人敢给你家儿子们说媳妇了!” 大满媳妇看清是谁,立刻叉腰呸了一口:“我打我家的奴婢,管你什么事!” 叶秋彤反唇相讥:“当然关我的事,你这样把她往死了打,我看是活不过今夜了。我听老人说,鬼是女的厉,而且越年轻死的怨气越大。她这样横死在你家屋里,我虽然住在隔壁,那我心里也害怕啊。当然了,我看你是不怕的。” 大满媳妇原本弯腰想去拾起扫帚继续打的,听叶秋彤这样一说,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闹鬼的事,谁不怕啊。 叶秋彤蹲下来查看了一下,那姑娘除了皮肉伤以外,确实脸色通红,额头很烫。 “大侄媳妇,我劝你还是给她请个郎中吧,我不是心疼她,我是心疼你啊,你说你两个儿子,就一个宅子,还给弄成凶宅了,将来娶儿媳妇岂不是更难了,不管怎么说那俩孩子都算我侄孙,我真是替这俩孙子发愁。” 大满媳妇听得一愣一愣的,竟然忘了还嘴。 叶秋彤看她不打了,转身回自己家了,片刻之后,就听见大满媳妇在外面大声喊,说要去请郎中,让小满媳妇替她照应一下院子。 叶秋彤叹了口气放下心来,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那毕竟是条鲜活的人命,见死不救她真做不到啊。 没过几天,叶秋彤早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大满媳妇家的那个娇滴滴的奴婢。 她羞涩地福身行礼:“大哥好,那日多谢大哥出手相救了。” 叶秋彤被这声“大哥”叫的一呆,转瞬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男装,想来这姑娘八成误会了。 “我不是大哥,我是大姐。不,我也不是大姐,你既然是二郎带回来的,就跟着他一起叫我九奶奶吧。” 这下轮到那姑娘发怔了,她原还以为对门家是个男子,不忍心看她这么娇嫩的美人儿受苦,才伸出援手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女的,辈分还这么高。 她再次顿了个万福:“九奶奶恕罪,是菡萏有眼无珠了。” 叶秋彤没听清那俩字:“你叫什么?” “我姓潘,名菡萏。” 叶秋彤这次听懂了,微笑道:“你叫潘菡萏啊,好名字。” 她往深里想了想,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瞧瞧人家爹娘多会取名字,莲花将开未开为菡萏,虽然本质上是一种东西,但是“潘菡萏”听着就比“潘金莲”圣洁高雅。 潘菡萏笑了一下:“那菡萏先去河边洗衣裳了。” 叶秋彤看着她端着木盆袅袅娜娜离开的背影,有些纳闷,这丫头看起来不像是穷人家被卖的闺女啊,细皮嫩肉的,言谈举止都很文雅,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就成了奴籍了呢。 女人的直觉很准,叶秋彤猜得不错,潘菡萏确实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 说起来潘小姐如今这般遭遇其实跟狄扬也有些渊源,她是潘德才的闺女。 潘德才是被狄扬不由分说抄家发配三千里的那个倒霉蛋。 官府的衙役数量有限,押解罪臣去边关的事情不能全让衙役来做,一般都是官方和民间合作,官府派一队官兵,然后再沿路雇佣一些镖局押送。 叶堂柱所在的镖局正好接了押送潘德才这个活。 潘菡萏和家人一起哭哭啼啼地踏上了流放之路,她生的漂亮,叶堂柱可怜她,路上时常给她些照顾。 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边关重镇,男丁充军当军奴,女子当即就被送到了奴隶市场,年纪大的被买去做奴婢,年轻貌美的被买去做皮肉生意。 潘菡萏缩在人牙子的笼子里瑟瑟发抖,正心如死灰,忽然看见了一路上照顾她的那位小哥。 她拼命地伸出手去叫他,哭着求他买了自己,说自己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叶堂柱心动了,就真的把这一趟挣来的全部镖银拿出来,还找工友们借了一点,把她买了回来。 哪晓得回来之后他娘很不满意,一直数落他:“别人跑长镖,都是到了地方之后带点土产回来倒卖,里外里挣一大笔银子,你可倒好,带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回来!一脸狐媚相!” “你哥还没娶到媳妇呢,你这个做弟弟先娶了像什么话!她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还没爹没娘,娶她能干吗?不如娶个隔壁村里大姑娘,娘家还能帮衬你,你瞧瞧你舅爷这些年帮衬咱们多少哇。” 总之大满媳妇对潘菡萏一点不满意,说啥不肯叫叶堂柱娶她,也不肯替她去除奴籍。 可怜潘菡萏一个京城里的官家小姐,沦落在农家当奴婢。 其实叶堂柱不能娶她的事,潘菡萏并不十分在意,她当初求他不过是权宜之计,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会安心在一个农户家里过日子呢。 虽然她和叶堂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是只要没有明媒正娶,她总觉得自己还是未嫁的大姑娘家家,总有别的机会,找到更好的出路。 叶堂彦来给叶秋彤送书法作业,他是个很懂礼貌的少年,每次来都不空手,这次拎了四色点心。 寡男寡女的多有不便,叶秋彤一如往常不许他进门,只在门口寒暄了几句。 叶堂彦是个干净的少年,面对着叶秋彤说话时,脸上总是略带着羞涩的神气:“最近学堂里的先生都夸我的字进步很大,多谢九……叶先生教导我。” “你可别叫随便叫先生,我当不起,也别总带东西来。” 话虽这样说,叶秋彤还是接了过来,她这算有功,收点禄不为过吧。 两人没说几句话,对面的院门咯吱一声响了,露出潘菡萏娇美的笑颜:“九奶奶回来了。” 目光似乎无意落在了叶堂彦身上,立刻闪身出来对他福身行礼,弯下不盈一握的细腰,甜甜一笑:“菡萏眼拙,不知这位公子是……” 这位公子是她到叶家圩子这段时间以来,看见的第一个穿绫罗绸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年轻男子,相貌十分俊俏。 叶秋彤觉得潘菡萏的热情来得有些突然,淡淡道:“哦,他是我孙子。” 潘菡萏:“……” 叶堂彦白净的面庞一红,他低下头,眼神黯淡了一下。 正好狗娃和狗花从外面玩回来了,两个泥猴子蹦蹦跳跳地叫着:“九奶奶,大黑呢,我们想跟大黑玩。” “大黑在跟它的尾巴玩。”叶秋彤笑着刮狗娃的鼻梁:“这也是我孙子。” 然后又揪揪狗花的小辫子,“这是我孙女。” 说着话就把叶堂彦送来的点心拿出来两袋,一人一袋塞在他俩怀里,“快回家吃糖糖去吧。” 狗花还小,见到吃的立刻流口水了,小手粗暴地把牛皮纸撕开,就要吃里面的东西。 狗娃大了些,懂事了,连忙拦住了妹妹:“九奶奶,我不能要你东西,我娘说了,该我们孝顺你呢。” “吃吧吃吧。”叶秋彤捏捏脸狗花的小脸蛋:“你们还小呀,等你们长到彦儿哥哥这般大了,就能孝顺我了。” 被突然点名的叶堂彦脸更红了。 叶秋彤见他还不走,便道:“你先回去,我看过了明日到书院再说吧。” 叶堂彦嗫嚅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候一直在院子里狂转,追着自己咬尾巴玩的正欢脱的大黑狗忽然身子一顿,猛地站住了,眼神大变。 狄大黑转头寻找叶秋彤,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叶堂彦,立刻冲了过来,龇牙咧嘴开始狂吠。 这小白脸为什么又来了! 叶秋彤死命拉住了,才没让叶堂彦被狗咬到。 叶秋彤气喘吁吁道:“我这狗有点凶,你快走吧。” 叶堂彦狼狈地走了。 叶秋彤关上院门,拍了一下大黑的脑袋:“叫什么叫,你这么有劲不如去抓蚂蚱喂小黄!” 狄大黑瞪着角落里的小黄,不屑地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做梦!鸡想得太美。 突然被波及的小黄:“……” 小黄鸡停下了琢菜叶的小尖嘴,在大黑狗不善的目光里,瑟缩着往鸡窝里躲了躲。 叶秋彤无奈摇头,自家这两只宠物为什么就不能相亲相爱呢。 说起来大黑这只狗也是奇怪,叶堂彦都说半天话了,它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扑上去咬人家,简直就像发神经。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小天使收藏一下作者栏,强迫症好想凑个整数啊。 感谢在2020-07-29 00:00:00~2020-08-04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つ初青 13瓶;佟狗蛋儿 10瓶;我不知道 5瓶;是豆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这一切是幻还是真? 为了找到跟祁朝霏生辰八字一样的女子, 且出生之时恰逢下雨的女子,宋怀风累得受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 按理说泱泱大魏国有千千万万国民, 一个这样的女子肯定是有的, 只是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所以才难办。 狄扬听说之后,反而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十分轻松道:“既然找不到人试婚,那朕就不娶表妹了吧。” 唐氏夫人一听就急了:“皇上怎么又提不娶媳妇的傻话了呢。你这孩子就是心太粗,需要个机灵纯善的人帮你管着后宫,霏儿这丫头是我老太婆看着长大的,换了别的丫头我也不能放心。” 宋怀风背着手踱步:“你外婆说得有理,还有另一重原因是, 霏儿是你姨父唯一的女儿, 自从皇上登基以来, 他兢兢业业为国事操劳, 从不曾懈怠一日,我和你外婆安排霏儿进宫掌管凤印,也是为了安抚国之功臣。” 狄扬无言以对了, 祁开济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他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 唐氏夫人发现狄扬的神情有一瞬迷茫,她以前从未在这孩子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忍不住心思一动:“皇上,莫非你有中意的女子了?” 这个问题弄得狄扬一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有。” 说起来可笑, 梦中里倒是有一个。 狄扬叹了口气,难得哲学了一把,有些事情,梦中虚幻醒时无,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那好吧,找不到就细细找,慢慢找,天下之大,总有一个这样的人,朕不急。” 唐氏夫人胖胖的手掌一拍大腿:“嗐,皇上怎么又说不急了呢!我急,我急着抱曾孙!” 狄扬一头黑线,只得解释道:“外婆莫急,朕的意思是,表妹只有一个,朕不忍心她冒任何风险。” 宋怀风听狄扬这样一说,也不好说什么了,关乎孙女性命的大事,那就耐住性子找吧。 * 夏季的燥热已经过去了,连续几天小雨带来了大罗山上的凉意。 今天这雨有些大,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叶秋彤起床后发现外面地上全是水,院子地势这么高都积水了,想必路也不好走,她就没去书院。淋湿了万一生病,挣来的钱不够买药,索性偷闲一回。 叶秋彤心满意足地宅在家里,收拾屋子,整理衣裳,做了点一直想做却没时间做的针线活,给自己做了个狗皮背心,缝了个狗屁褥子,硬着头皮瞎鼓捣了一阵子,还给自己做了双狗皮靴,虽然特别丑,也算是皮毛一体雪地靴了。 白天就这样不紧不缓的过去了,吃过了晚饭,叶秋彤又拿边角料给狄大黑缝了一件小马甲,预备给它冬天保暖。 油灯豆大的灯芯跳跃着,把橘黄的灯光充满整个房间,外面雨停了,但是风呼呼的,吹得树枝丫哗啦啦,要是往常,叶秋彤估计会害怕,可现在大黑卧在她腿边,她一点也不怕,她坐在屋里暖洋洋的光里,心情安逸平静。 穿书也好,穿越也好,总是比死了强,她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叶秋彤并没有什么挣大钱的想法,一个孤身女子富到流油反而会让心思不正的坏人眼红,她只想过几年平静安稳的小日子,在灾荒来之前攒一点钱,囤一点粮食,然后等到流民作乱的时候,闭门不出躲在家里安然度日。 要是男主的叛军过境乱得太狠了,她就躲到山上去,后面就是大罗山,叶秋彤寻思着,得找个机会去山上提前踩点一个隐蔽的山洞才行。 根据她当初读这本书时候残留下的记忆,十室九空倒是不至于,可是叛军主力是流民,素质很低,糟蹋大姑娘的事情是免不了的,她这种年轻貌美的姑娘,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预备一下。 大黑狗打着呵欠翻了个身,压到了叶秋彤的脚,狗身上热乎乎的,叶秋彤忍不住顺了顺狗毛。 这狗越长越大,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脾气也有点怪,说它是个狗吧,竟然像能听懂人话一样,有时候还会跟人生气,就跟个小公主似的。 而且胃口很大,特能吃,幸亏叶秋彤现在熟练了,写字写的又快又好,一天就能抄完一本,算一算到年关能挣三十多两,日子似乎又没那么可怕了。 叶秋彤心情不错,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跟大黑聊天,她需要跟人沟通,人总有社交的需要。哪怕只是跟狗说话,也得说两句,不然语言功能都要退化了。 她清清嗓子:“大黑你知道为什么今年不停的下雨吗?” 狄大黑趴在地上,懒洋洋地竖起耳朵,表示自己在听。 京城也在下雨,而且连续下好久了,狄扬最讨厌下雨天,见不到日头让他心情烦躁,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梦里还在下雨。 “其实天下的雨水是均衡的,一个地方下得多另一个地方自然就下得少了。你别看北方多雨,其实眼下南方正在闹旱灾呢。” “哎,这姓狄的皇帝崽子不仅是个混蛋暴君还是个无能昏君!老百姓都哭死了。” 狄大黑的上半身直立起来,惊讶地看着叶秋彤。 她口中的混蛋暴君居然跟朕同宗,这么巧的吗? “话说呀,皇帝家里有龙,所以北方的雨下个没完没了,南方就倒霉了,好几个州县旱灾,农民们颗粒无收。其中青州那地方有个知府叫徐启文,连续两年考绩优等了,眼看着就要升官,不愿意把真实的灾情往上报,害的当地灾民把粮食树皮都吃光了,开始冲击县衙,他仗着青州团练使跟他关系好,派兵给镇压了下去。这两人胆子忒大,狼狈为奸,颠倒黑白,上报朝廷说自己剿匪有功,居然还弄了个朝廷的褒奖。” 狄大黑一怔,这个贪官徐启文的名字为何听起来竟然有些耳熟,他刚刚睡觉之前似乎发了一道圣旨,也是个嘉奖令。 叶秋彤回忆着书里的剧情,像说故事那样娓娓道来。 她洞察一切,偏偏又不能告诉别人,也只能把大黑当成树洞了。 “这个徐启文很快升官做了川山总督,也是倒霉催的,八成是在青州求的雨有延迟,他到了川山郡之后,川山狂下雨,淹死了很多人。他刚上任一心想要政绩,刚来就向朝廷请求支援面子岂不是显得自己无能,再加上青州旱灾的事情瞒天过海尝到了甜头,他以为自己这次还是能搞定,就瞒着不报。结果雨越下越大,河道越来越高,最后决堤了,冲击了几个省,灾民无数,渐渐出现了流民作乱。” “其实流民只想要吃饱饭而已,开仓放粮可破,官府库房的存粮充足,天下富庶,有钱人也多,存粮用完了朝富户征购就可以。但是徐启文还是不肯认错,他八百里急报说川山有人造反,请朝廷平乱。虽然徐启文满嘴胡说八道,但造反的事情哪个皇帝也不能忍,混蛋皇帝更是连查都懒得查,宁可错杀一万,不可留下一个。立刻派了大军来,不由分说把那些“造反”的人抓了起来。” “水灾过后容易有瘟疫。川山郡瘟疫爆发的时候,因为没有提前应对,缺医少药死了好多人。然后那奇葩皇帝又出昏招,他啥也没干,写了个《罪己诏》,下令大赦天下,把那些被关在牢里的人不分好坏,全部放了出来,然后这些人就真的开始造反了,上演了一出谆谆善诱官逼民反的好戏。” 叶秋彤讲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叹息了:“幸亏有男主顺应时势夺了天下,男主带着义军打开粮仓发现很多粮食都已经霉坏了,铜钱都长了铜绿,串钱线都被老鼠咬断了。原本是太平盛世啊,几年之内教那昏君给败坏完了,只要他稍微用点心当这个皇帝,也不至于走到被男主砍了脑袋这一步。” “终于说完了,真是好长一个故事。”叶秋彤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叶秋彤伸手去撸狗头,却发现大黑像石化了一样,愣愣地站着,张大嘴看着她,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好了好了,姐姐知道你听不懂,不该对你吐黑泥的,不过这些事情都是秘密,对别人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也只好告诉你啦。大黑不用怕,姐姐会带着大黑努力挣钱屯粮食,渡过难关,绝不会让我们大黑挨饿的,现在来试试你的小马甲吧。” 叶秋彤说着就伸手去拽狗腿,帮它穿马甲。 * 黑暗中,狄扬倏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的光亮的渗人。 他瞪大双目,隐隐看见龙床帐顶有刺绣的万不断回文,这种在佛教里表示吉祥如意的纹路,并不能让他的心境安定下来。 刚才梦中的情景,叶秋彤说的那些话,在胸中激荡,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嘴里的混蛋皇帝是谁? 莫非是朕! 还有她说的那些事情,改朝换代还有砍了朕脑袋的男主都是些什么东西! “来人,更衣!朕要去上书房!” 不顾外面还在下雨,狄扬疾行出了寝宫,他从今日批复的奏折中翻出一本,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嘉奖青州知府徐启文,嘉奖原因正是剿匪有功! 狄扬惊出一身冷汗,这太诡异了,他已经醒了,为何还在梦中。 他发了疯一样撕烂了这道圣旨,喘息了片刻,一字一顿道:“传朕的旨意,彻查这个徐启文剿匪之事。” 这天晚上,狄扬再次失眠了,他以为只个梦,那是他梦中的世界,她是他梦中的人,却没有想到梦境映射着现实,他已经分不清是幻是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1 22:04:51~2020-08-05 21:4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つ初青 13瓶;我不知道 10瓶;最爱葡萄汁 8瓶;是豆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暴君的过往 狄扬以手撑桌, 急剧喘息着平复心情,嘉奖徐启文的奏折虽然是吏部呈上来的,但今日天气不好, 他批复之后没有用印, 所以并未发出去,那这件事叶秋彤怎么会知道。 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叶秋彤到底是什么,她真的存在? 福来看他脸色不好,担忧道:“陛下,要不要宣太医?” “不要!”狄扬双手按着太阳穴,在龙案后坐了下来:“朕需要静一静。” 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既然叶秋彤是他脑海里假想出来的人物,那么她知道他今日做过的事情也能说得通。 但是, 徐启文的欺君罔上的事情怎么解释, 还有那个叫男主的人谋权弑君的事情怎么解释? 莫非这个反反复复的梦是上天对他的警告? 他是天子, 万民之父, 上天看他这个皇帝当得太不走心了,所以通过梦境警策他。 狄扬脑子乱极了,他换了个单手撑额姿势, 放下的那只手碰落了一本奏折,福来连忙捡起来, 拍拍灰放在他面前,正是黔王容天纵夸赞狄扬是千古明君的那一本。 狄扬的目光落在“千古明君”四个字上,他有些茫然了,问福来:“朕是千古明君吗?” 福来:“……”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这种题目根本没有第二个答案。 他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当然是明君!” 狄扬打断了他:“朕想听实话,恕你无罪, 哪怕你说朕是混蛋暴君、无能昏君也无妨,朕真的想听些实话……” 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无力地呢喃。 福来惊出一身冷汗,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说暴君昏君的事情,莫非又有言官给皇帝上眼药了。 他抬头看向皇帝,发现皇帝今天很不一样,他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平日总带着些无畏和讥讽,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此刻却显出了少有的惘然,甚至还有……软弱。 福来从狄扬登基就侍奉他,七八年时间过去了,他深知狄扬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的暴虐,也亲眼见到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如何在流言里一天天消沉隐戾。 心思百转之后,福来横下心来,重重地给狄扬磕了几个头:“陛下少年登基,又逢大魏朝南北统一国力鼎盛,老奴打心眼里觉得,陛下是可以成为千古明君的。” 可以成为明君,意味着,他还没有成为明君。 狄扬默然半晌,苦笑了一声:“朕或许是该好好想一想这些事情了。” 这些年来他做了什么,他好像一点也想不起来,时间全蹉跎了,若是真的被人砍下脑袋去了阴曹地府,母后看见他跟容妃生的几个废物一样的颓废无能,一定也会生气的吧。 想起母后,狄扬的心脏开始阵阵抽痛。 * 狄扬的父亲,崇光皇帝狄正志本不是太子,他的母妃容氏难产而亡,先皇怜惜他,便把他放在端仁皇后膝下抚养,后来太子病逝,先皇伤心欲绝之下几个月后也撒手人寰。 端仁皇后成了端仁太后,她在悲痛之下,只能扶狄正志登上皇位,为了江山稳固,替他定下了在军中声望极高的梁国公宋怀风家的大闺女宋若芳做皇后。 崇光皇帝心里喜欢的却是自己母舅家的亲表妹,柔弱美丽让人见到就会心生怜惜的容锦华。 他吐露出自己的心意后,却被端仁太后断然拒绝:“身为皇帝应当考虑长远,宋若芳为人光明磊落,足以母仪天下,且宋怀风膝下只有两女,宋家不会生出外戚篡权的枝节。黔国公容家却不同,他家子嗣众多,若是女儿做了皇后,他手握兵权,难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哀家让你册立宋若芳做皇后,不仅是为你,也是为国。” 狄正志只好不情不愿地册封宋若芳做了皇后。 仁康太后半年之内丧夫丧子,活着的心劲儿早已没了,眼见朝政逐渐稳定下来,了无牵挂身体一下子垮了,很快便追随先帝而去。 太后一死,狄志正就懒得跟宋皇后虚与委蛇了,他直接立了容锦华做皇贵妃,名分仅次于皇后,又把她的大哥容福海从南疆调回来,担任兵部尚书。 容福海上任以后,容锦华因为不满自己跟皇帝情投意合却只是贵妃,常常暗地里让哥哥刁难北疆宋怀风的驻军,在军费粮草之上多有剥削。 皇帝知道,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皇后从小跟随爹爹在北疆长大,见过漠北的风沙,骑过漠南的烈马,性子豁达爽利,和狄志正这种京城里长大的男子本就说不到一起去。 狄正志宠幸容贵妃,由着她胡作非为,宋皇后心寒之后,和皇帝的感情更差,坤宁宫常年犹如冷宫,皇帝几乎都不来。 容锦华一年一个,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而且全是儿子,一时间风头无俩,皇后的肚子却没有任何动静。 彼时,她已经是贵妃了,想再上一层楼,可是凤位上那只不下蛋的母鸡挡了路。 容锦华和容福海动了些心思,想法子拉拢鼓动了一批朝臣。 隔三差五便有言官上表谏言:“宋皇后无子,大魏朝基业不稳,请皇帝废后另立。” 宋皇后是在北疆军营里长大的女子,性格何其刚烈,她根本不屑于暗戳戳同这些穷酸文人过招,直接在崇光皇帝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冲进上书房拍桌子痛骂皇帝:“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胡说本宫生不出孩子,试问皇帝从不来坤宁宫,让本宫如何生的出孩子!便是无子有罪,也不是本宫一个人的罪名!若是有哪个言官再胡言乱语,本宫就亲自上朝堂去与他们理论!” 一顿排揎把崇光皇帝气得面红耳赤,说来也巧,恰逢容妃怀孕了不能侍寝,他为了跟宋皇后置气,也为了堵旁人的嘴,干脆就真的宿在坤宁宫里一个月。 宋皇后因此有孕,生下了狄扬,他生下来有九斤重,这么大的孩子,若是寻常女子,估计就要一尸两命了,但是宋皇后一向康健,虽然大伤元气,可是没死,只是从此身子就不好了,一直病痛缠身,走几步就头晕目眩,很多事都顾不上了。 容锦华一个月前也生了,又是儿子,她一共为崇光皇帝生了五个儿子。 狄扬是嫡子却排行老六。 他原本生下来的时候是个比普通人都健康的婴儿,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经常生病,特别一看到崇光皇帝就嚎哭不已,被皇帝抱着的时候拼命哭闹,哭到呕吐,吐得皇帝一身污秽,弄得崇光皇帝很是心烦。 狄扬直到很多年后,宋皇后下葬的那天才知道,原来是容贵妃每次陪着崇光皇帝来看他的时候,都故意在香囊里放上让小儿呕吐的药物做香料。 紧接着皇宫走水了几次,幸而发现的早,没有酿成大祸;钦天监也频繁来报,说有小星犯帝星。 容锦华为了给崇光皇帝分忧,便请哥哥容福海招来术士推演了一番,结果说崇光皇帝和狄扬命格相冲,若是让狄扬待在宫中的话,会影响到崇光皇帝真龙天子的气运。 崇光皇帝立刻便要把狄扬送到京城郊外的宝相寺寄养。 宋皇后苦苦哀求,他才勉强答应满周岁之后再走。 宋皇后舍不得这么小的孩子身边没有亲人,恳请皇帝不要把狄扬送到庙里去,送到北疆梁国公宋怀风那里,请外公外婆代为照顾。 唯一的嫡子远离政治中心,容贵妃简直求之不得,拼命给崇光皇帝吹了枕边风,皇帝便同意了。 狄扬被送走后,容家就一直若有似无的在宣传长幼有序,想让皇帝立容贵妃生的大皇子为太子。 大皇子六七岁那年,崇光皇帝下定决心废嫡立长,册立储君的圣旨还没下,却发现大皇子似乎智力不太正常,入学之后反应比同龄孩子要慢一些。 容贵妃就劝他:“大皇子这是忠厚,只要耐心教授,定会大器晚成。” 狄正志也想,反正容妃给朕生了五个儿子,总有能堪大任的。 这样又拖着过了六七年,容贵妃生的最小的皇子也长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亲结婚的原因,这五个皇子的智力竟然都不太正常。 容贵妃慌了,她心里清楚,无论崇光皇帝如何宠爱她,也不会让傻子继位的,即使皇帝同意,宗室也不会答应。 崇光皇帝也慌了,前面五个儿子是傻子,老六狄扬还被扔在边关,想必应该是养废了。 更加棘手的是,这些年后宫嫔妃竟无一人有孕,他已经没有别的儿子了。 崇光皇帝这时候觉察到有些不对了,他觉得是有人搞鬼,开始查这件事,最后查到是宋皇后搞鬼,她在坤宁宫的香炉里燃烧可以令女子不孕的香料,后宫嫔妃每日都要去坤宁宫请安,年深日久导致不孕。 宋皇后说自己是冤枉的,可是崇光皇帝不信。 容贵妃娇弱的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用帕子擦着眼泪,柔声劝她:“皇后姐姐,太医已经查过了,你宫里这些香炉里还有剩下的香料,如今你就别跟皇上嘴硬了,服个软求个饶吧,皇上念着旧情一定会不会为难姐姐的。” 然后一脸悲悯地望着崇光皇帝:“皇上,姐姐想必也是一时糊涂,要不就从轻发落吧。” 宋皇后扫了容贵妃一眼,此时她已经明白自己被人坑了,傲然对崇光皇帝道:“你既然已经笃定是我做的,有没有证据又有什么关系,想怎么处置,随你便是。” 她抬手一指容贵妃:“你不就是想让我给她让位吗?实话告诉你,狄正志,你这皇后我早都做够了,你赐我一杯毒酒,凤印拿给她便是,若是有下辈子,我嫁只公鸡也不嫁你!” 容贵妃虽然垂涎皇后之位许久,在皇帝面前还是要装一下的,诚惶诚恐地捂着心口,仿佛不能承受这种话:“皇后姐姐说的哪里话,皇上和妾身并无此意,你不要冤枉皇上。” 崇光皇帝看着宋若芳凛然站在面前,满脸不耐烦地说着,他的皇后她早就做够了,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来没有入得她的眼。 崇光皇帝心里忽然堵了一口气,他收了宋皇后的凤印,让容贵妃协理后宫,却并没有废黜宋皇后,只说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既保全宋家的颜面,也保全了皇家的颜面。 但是众人都明白,皇后这是彻底被打入冷宫了,但是宋若芳无所谓,反正她这些年都是这么冷冷清清过来的。 梁国公宋怀风收到崇光皇帝的来信,说皇后暗害其他宫妃不孕,人证物证俱全,念在夫妻多年的份上,不予发落。 宋怀风大吃一惊,正准备上京斡旋,又收到了女儿的来信,叫他不要管这些事情,说自己早已心如死灰,如今在坤宁宫一心向佛,诸事安好,请爹娘照顾好狄扬。 事情到了这一步,宋怀风也只能一声叹息,安心带好外孙。 容贵妃为了补救,让容家送了一对美貌双胞胎进宫,想诞下龙种继承大统。 别人岂会看不懂容家的心思,一时间崇光皇帝成了个香饽饽,高门大户都想送美人给皇帝,生下儿子就能当太子了,在这种喧嚣浮华之下,狄扬被扔在边关遗忘了。 容贵妃力捧的那对双胞胎姐妹花率先怀孕,结果双双生下女儿,在夺储之战中败下阵来。 宋皇听说后大笑不已,说了一句:“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惜天不遂人愿。” 事情传到容贵妃耳朵里,她怒折了指甲。 宋皇后自从生育之后一直身体不好,常年需要进补。容贵妃如今掌管六宫,她暗暗授意下人,送去坤宁宫的的药材都是库存已久失效的劣等品,又借故把坤宁宫里所有的宫人调走,只有一个心软的小宫女唤做秋兰的,冒着被嬷嬷打骂的风险,偷偷跑回来照顾皇后一二。 崇光皇帝早已对宋皇后不闻不问,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身体越来越差,冬天犯了旧疾晕倒,秋兰去太医院求救,容贵妃故意装病,把所有的太医都传到自己宫里,硬是把宋皇后活活拖死了。 消息传到北疆大营,白发人送黑发人,梁国公心如刀割,带着狄扬前往京城奔丧。 狄扬自从周岁之后就没见过宋皇后,但是她一个月一封的家信陪伴他成长,外公外婆也告诉他,母后并非不疼爱他,送他出宫只是万不得已。 灵堂里的梓宫早已钉死,狄扬没见到母后最后一面,他跪在灵堂里大哭了一天一夜,到了后半夜,小宫女秋兰偷偷跑来找他,把容贵妃故意虐待宋皇后,拖延太医害她病逝的事情告诉了狄扬。 狄扬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瞬间五脏六腑都痛,仿佛万箭攒心。 秋兰刚走,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太监,自称是给冷宫送饭的,曾经受过宋皇后的恩情。 他告诉狄扬的事情更多,更骇人听闻,他说皇后娘娘已经查出来,是容贵妃和容福海一家里应外合,下毒让宫妃们不孕,嫁祸给皇后,又说皇后咽气有话留下,要狄扬一定替她报仇。 小太监擦着眼泪,神情凄楚:“六皇子,可怜皇后娘娘那么温柔良善的一个人,却落得如此下场。奴才听那些替皇后娘娘换寿衣的人说,娘娘身上全是疮,好多地方都烂成了腐肉,甚至还生蛆了,活人生蛆啊,天晓得皇后娘娘受了多大罪啊。” 狄扬简直五雷轰顶,十五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他是隔代教养的孩子,被梁国公夫妻俩宠的无法无天,一怒之下连天都敢给掀开。 他不能忍受回京见到的是母后的棺椁,更不能忍受她曾被人这样欺辱。 天亮了,崇光皇帝去上朝了,皇后薨是国殇,丧礼需要跟百官从长计议。 黔国公容福海夫妇和世子容天龙便趁机进宫找了容贵妃,宋皇后已死,他们要想法子让崇光皇帝立容贵妃为继后。 世子容天龙又提议,若是崇光皇帝实在没有皇子可以继承皇位,将来容贵妃做皇后之后,自己愿意过继给皇后姑姑做儿子。 他嘴角含着怡然自得的笑意,仿佛看见自己已经被立为太子,这天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姓容了。 几个人正眉开眼笑地商议着,狄扬打晕守门的太监,踹开大门冲进容贵妃的寝殿,他天生神力,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进去后一句废话没有,剑光飞舞,直接把屋里几个人都杀了。 屋内几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宝剑刺入胸膛,血喷溅了一地,胸骨断裂的咔嚓声令人毛骨悚然,几个人连尖叫都没叫出一声,就一命呜呼。 目睹一切的宫女和太监们吓得抱头逃窜。 狄扬报了仇,把带着脏血的宝剑狠狠扔在地上,唾了一口骂道:“杀你们一万次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容贵妃生的那五个白白胖胖的傻儿子嘻嘻哈哈地从后殿进来了,他们远远看见狄扬拿剑威风凛凛挥了几下,母妃和舅舅表哥就躺在地上装死了,还以为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打仗游戏。 大皇子高兴地拍手:“哇哇,真好玩,剑借我,我也要玩。” 他捡起地上的宝剑,回头像切西瓜一样朝弟弟们的脑袋砍去,看着弟弟们配合地倒下去,他最后兴奋地朝自己的胸口扎了一剑:“哇,弟弟们好会装死啊,我也死了。” 目睹一切的狄扬:“……” 他们真死了。 崇光皇帝带着御前侍卫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满地横七竖八地尸体中间站着一个怒发冲冠的浴血少年,眉眼之间像极了那个人,骄傲恣意,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崇光皇帝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就偏瘫了。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他那些皇室宗亲叔伯兄弟全都闻讯而来的,围着他像一群饿狼围着肉,他们一边哭着说“皇上您节哀啊”,一边拉着自家子弟献殷勤,“皇上啊,这是我家二郎,你就把他当成自家孩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遣。”“二郎,还不快来见见你皇伯父。” 崇光皇帝知道这些人打得什么主意,胸前气血翻涌,他咬着牙道:“把他给我带上来?” 狄扬被绑到了崇光皇帝面前。 崇光皇帝问:“你以为如此,朕就会把皇位传给你了吗?” 狄扬毫不畏惧,或者说,他活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扬着脸冷冷道:“我只是为母后报仇,你的皇位传给谁我并不稀罕,外面天大地大,我自由自在快活的很。” 他环视了一番屋里挤挤攘攘的众人,不屑地一笑:“你爱传给哪个侄子就传给哪个侄子吧。” 那骄傲的语气和眼神简直同宋皇后一模一样。 皇室宗亲立刻一拥而上:“皇上您放心,我们这就派人把这个逆贼关进天牢,是杀是剐任皇上处置,他跑不了。” 崇光皇帝听他们叫嚷着把狄扬绑到天牢里,剧烈地喘息了几声,咬牙切齿道:“朕还没死,你们一个个的就想替朕管教儿子了!” 崇光皇帝现在身体不能动,心里却反而无比清明了,和容贵妃生的那几个傻儿子相比,这个养在外头的六皇子竟然是最成器的。 狄扬还是他的嫡子,不传位给儿子,难道要传位给侄子,让皇位落在别人手里吗? 不可能! 这一刻,崇光皇帝甚至有些庆幸,他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正常的儿子。 崇光皇帝在弥留之际下了诏书。 第一道是皇位传给狄扬。 第二道是追封容贵妃为皇后,同自己合葬在皇陵,他是真心爱过容锦华的,可惜他们生在帝王家,若是寻常百姓家,或许也会是一对恩爱夫妻。 第三道是加封黔国公之子容天纵为黔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又传了口谕给宋怀风,让他对外说容贵妃和黔国公夫妇,以及几个皇子都是在宫里得了急病暴毙而亡的。 但是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得住,狄扬杀气腾腾进宫,□□个人一天之内全部暴毙,没过几天皇帝也死了。 于是他心狠手辣,杀父弑母,砍死了五个兄长和娘舅一家才夺得皇位的事情不胫而走,这暴君的罪名,他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作者有话要说:会有人发现这是二更合一吗? 感谢在2020-08-01 00:00:00~2020-08-06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つ初青 13瓶;我不知道 10瓶;最爱葡萄汁 8瓶;是豆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去梦里找到她,抓住她。 祁开济匆匆赶到上书房的时候, 国师李旦一也刚到门口。 李旦一矜持地一甩拂尘,略一颔首对祁开济道:“祁大人也来面圣么,想必有公务在身, 那您先请。” 他心里有数, 他这个国师虽然听着风头无两,其实只是皇帝给的一个封号罢了,既没有官邸也没有实权,只是个没有品阶的虚名。 祁开济则不同,人家是正经一品大员,当朝内阁首辅。 重要的是,李旦一觉得,这个祁开济目光坚毅心思深沉,一看面相就不是很好骗的样子, 通常来说, 他在市井中行骗也不会选这种人做对象, 遇上了当然要避一避锋芒。 祁开济微笑拱手还礼:“多谢国师体谅。” 狄扬抬头看见进来的是祁开济有些意外, 他明明记得自己召见是国师李旦一觐见。 “姨父找朕有事?” 祁开济没有直接回答,他看见狄扬面前放着一本《周公解梦》:“臣方才进来时,看见国师在殿外候着, 皇上最近如何对解梦的事情感兴趣了。” 狄扬不作他想,坦然道:“朕也想对琴棋书画感兴趣, 但是朕没那能耐,朕天天都想出宫骑马蹴鞠,姨父又不让。” 祁开济忍不住笑了,他喜爱孩子,偏生自己子女缘分淡薄,狄扬是他看着长大的, 即使现在做了皇帝,在祁开济眼里依然是个没长大的愣头少年。 祁开济便温和道:“皇上喜欢,同国师谈一谈也无妨,但是不可过度沉溺,须知玩物丧志。” 说完才开始说出今天的来意,原来他们找人的事情有些眉目了,现在查到一个同祁朝霏八字生辰一样的女子,她出生之时也在下雨,只是这女子身份有些低微,算不得良家女子。 人到底是要纳入后宫做嫔妃的,所以祁开济才特意来问一问狄扬的意思,若是他对这女子身份很是介意,那便再找下一位。 狄扬自从知道梦中有玄机之后,一心都在想着如何解梦,哪里还有心情管什么找人的事,他想也不想立刻道:“朕无所谓,全凭姨父做主。” 祁开济走后,李旦一觐见。 狄扬先是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后来他又想,史书上荒淫无道的昏君多了去了,就算是明君,好色的也多如牛毛,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跟那些人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坦然了。 “朕最近反复做一个梦,梦中一直和一个女子在一起,想请国师解一解这梦境。” 李旦一愣怔了,上一次皇帝找他解梦,是因为梦到了男子不满意,这一回他终于梦到女子了,为何还不满意? 思忖片刻他找到了原因:“是否陛下梦中的女子不太漂亮?” 狄扬脱口而出否认:“怎么会不漂亮,她相当漂亮,特别漂亮!” 他挠挠头,很想再找出点别的词夸夸叶秋彤,最后又憋出一句:“反正眼睛鼻子和嘴,哪里都漂亮得不能再漂亮。” 李旦一:“……” 这种漂亮太令人难以想象了。 他明白了,皇帝这是血气方刚做了个春梦啊。 实在太荒唐了,做个春梦还要对着一个出家人大肆宣传,简直令人发指,想不到这皇帝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心里忒坏。 李旦一按下满脑门的火气,装模作样掐指算了算,清清嗓子道:“依贫道看,陛下如此英武不凡,大约是哪位仙子看上了陛下吧,又不能直接下凡,所以借着此梦一诉衷肠。” 狄扬:“……” 他本能觉得国师这个说法有些扯淡,可是想想自己俊美的脸蛋和健硕的肌肉之后,又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在他没来京城之前,也是颇负盛名的美少年,无论是宴饮聚会还是骑马过街,常常被人偷看。 狄扬有些不明白,如果是这样,那仙子为什么要让我变成一只狗呢? 他呆呆地想,那她到底是看上了朕,还是没看上朕。 李旦一看着狄扬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八卦之心顿起,咳嗽了几声:“陛下在梦中同那位仙子鱼水交欢了吗?” 狄扬回过神来,想到在梦里他是一只不完整的狗,遂有些忸怩:“那倒没有,朕倒是想,可是没有趁手的兵器。” 李旦一:“……此为何意啊?” 狄扬自知失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咳咳咳,朕的意思是,朕想收服她,可是没有法器,不知道国师可有什么好法子?” 李旦一惊了:“收服她?陛下莫非想让贫道将仙子带到宫里?” 狄扬惊喜点头:“好啊好啊,那就有劳国师了。” 李旦一:“……” 有劳个屁! 国师这活儿实在不是人干的啊! 这皇帝太会为难人了,做个梦而已,这么多破事,他要是梦里看见自己变成玉皇大帝,难道还要我老道士给他变个天庭出来。 李旦一愁得眉毛拧成一团,他以前跑江湖,都是骗完就走了,现在到了皇帝这里,就跟唱折子戏一样,一出唱完还有一出,这谁遭得住啊。 狄扬期待地看了李旦一半晌,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以为是想要钱,正好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立刻大手一挥:“只要国师能办成,花费多少银两朕都无所谓!” 李旦一只得道:“陛下想把仙子留下也不是不行,只是仙子她在何处呢。” 无量天尊,看在钱的面子上,贫道忍一忍,且咬牙继续骗吧。 狄扬被问住了,他不仅不知道她在何处,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李旦一察言观色,猜到狄扬大约是答不上来,立刻摇头晃脑道:“陛下要想让贫道收服她,首先要确定她在哪里,才好设坛做法。” 梦里的东西虚无缥缈,先把皇帝糊弄过去拉倒。 狄扬泄气了:“好吧,等朕下次做梦弄清楚了,再来告诉国师。” 李旦一前脚刚离开皇宫,后脚就被容天纵在街角拽上了马车:“皇帝召见你说什么了?” “没说啥,皇帝做了个春梦,让老道士给开解一下。” 李旦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到京城的最初都是被容天纵拘在黔王府里的,后来皇帝给他国师封号,又要赐他国师府,李旦一不要国师府,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希望能住在钦天监观星台,所幸皇帝准了,他才总算从黔王府脱身出来。 可是这黔王容天纵就像一个苍蝇一样,总派人盯着他,李旦一烦不胜烦,不晓得黔王到底想干什么。 容天纵有些不信:“春梦?只说了这个,不会吧。” 李旦一道:“王爷,这有什么不会的,你想啊,皇帝血气方刚的年纪,到现在还是个童子身,做个春梦不是太正常了。贫道瞧王爷最近粉面含春,想来是桃花旺盛,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容天纵不屑地笑了笑,心说狗皇帝这童子身八成到死都甩不掉了。 他还是不太放心:“皇上有没有说,具体都梦到些什么?” 李旦一不耐烦道:“王爷,这不好转答的吧,贫道一个出家人,听皇帝说一遍已经是强人所难,再重复一遍岂不是要动摇修道根本了,具体的内容您随便去找一本春宫图都能知道。便是想试试,你去找小娘子啊。跟我一老道士掰扯这些,你不觉得罪过吗?” 说完就盘腿打坐,闭目养神了。 容天纵:“……” 老道士长了一张红润饱满的大方脸,满头银白色的发丝盘在头顶,插了一根木簪子,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念什么咒文。 对着这样一个人,谈男女风月之事,确实十分令人扫兴。 李旦一听容天纵半天没动静了,便掀开一边眼皮,见容天纵歪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了,他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 哼,整天指手画脚让老道士做这个做那个,我老道士纵横江湖多少年,需要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叫我做事? 狄扬自从李旦一走后,便陷入一种忧郁苦涩的情绪中去。 忧伤,十分忧伤。 到底有没有叶秋彤这个人呢,狄扬纠结了,理智告诉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情感上又希望叶秋彤是真的存在的。 现在可以确定他的梦是在影射现实,是上天对他的启示,他毕竟是天子,身上发生些异于常人的事情也结解释得通。 也就是说,即使梦见的是他治理下的大魏朝,也有可能只是时代是真的,里面的人和物都是虚幻的。 这个梦境过于诡秘,狄扬的心情很复杂,他又希望她是真的,又怕她是真的,可如果她真的不是真的,他又真的会很失落。 狄扬一向不学无术的脑袋瓜子里,居然冒出来几句诗: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近乡情怯”这四个字微妙地契合了狄扬的心境,他闷坐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刚才李旦一的话给了狄扬一个思路,要想知道梦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存在,首先要确定梦中的地方在哪儿。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又想,发现自己连叶秋彤住的村子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能怪他粗心,毕竟身为一条土狗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记得叶秋彤每天都要去一个县城的书院做事,但她口中一般就说“县城”,狄扬并不知道那县城的名字,他很懊恼,为什么之前在梦里从来没想过注意这件事。 其实他实在是高看了自己,整个大魏朝有两千多个县城,以他扮家家酒一样的执政水平,他即使知道是县城的名字,也十有八九不知道在哪个州府。 狄扬迅速处理了手边的事务,他决定立刻睡觉,去梦里找到她,抓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1 00:00:00~2020-08-06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つ初青 13瓶;我不知道 10瓶;最爱葡萄汁 8瓶;一颗饭 5瓶;是豆a 1瓶;肥崽崽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叶秋彤不想去京城 狄大黑在街上溜达了一圈, 门头上都有字,什么“张记典当行”“王家铁匠铺”之类的,就是没有在前头写地名的, 想想也很正常, 就在自家的地界上,再缀个“某某县”有点多余。 狄大黑一无所获,打算去茶馆里听听茶客们和说书先生聊天,说不定会提到,结果刚到门口小二就出来轰他,“狗不许进店。” 狄大黑决定去县衙门口,看看衙门上牌匾写的是啥,还没靠近就被巡街的杂役拎着棍棒打了出来,“哪里来的野狗, 弟兄们快来, 打死他下酒。” 狄大黑愤怒了, 他冲着那群衙役一阵狂叫。 朕不是野狗, 朕脖子底下有铃铛,你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是瞎了吗? 可是衙役们人多势众, 还都拎着棍棒,看见这条膘肥体壮的狗, 个个眼睛发亮喉结滚动,看起来好像在咽口水,为了避免被打死下酒,狄大黑决定战术撤退,好狗不吃眼前亏。 他垂头丧气地回去找叶秋彤,看着书院宏伟古朴的大门, 狄大黑脑中灵光一闪,可以叫礼部查查这个通达书院,他记得这家老板姓邱,规模大的书院在各州府的学政那里都有备案,应该很容易查出来。 叶秋彤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块午餐剩下来的烧饼,一见面就往大黑嘴里塞,给它打牙祭。 狄大黑在外面浪了半天,真的饿坏了,狼吞虎咽吃起来。 叶秋彤蹲下来,一只手拿着饼喂它,一只手摸了摸狗头,狗狗舒服地从嗓子里呼噜了几声。 “下午在街上玩的开心吗?” 狄大黑哽住了,咽下嘴里的吃食,委屈地呜呜了几声。 做狗真难。 一颗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往叶秋彤怀里钻,撅着屁股拼命地扭来扭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叶秋彤只好抱着这只傻乎乎的狗子,给它顺毛,安慰它。 她的手又轻又软又温柔,从脑袋顺道后背,一下一下真舒服。 狄大黑被揉得脑子一懵,转头就想去舔那只白净的小手。 邱子石出门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她正在和她的农村土狗玩耍,那狗蠢头蠢脑的,似乎想吃她手里的什么东西,一直伸着舌头哈着气去舔。 叶秋彤则连连倒退,笑着求饶:“大黑,别闹了,烧饼没了。我警告你,我是一个热血少年,不能随便舔的,不然的话会给你的舌头烫起泡。” “东家要回去了吗?”书店的王掌柜出来给邱子石打招呼,见了这一幕忍不住笑道:“这个丫头很有趣。” 邱子石也会心一笑。 叶秋彤听见声音,把狄大黑拍开了,走过来给邱子石行礼:“东家好。” 邱子石对着叶秋彤微笑了一下:“这段时间我想通了,你说得对,做官为民,不是为君。今年是秋闱之年,我要去京城准备大考,过几日就要出发了。” 叶秋彤惊喜道:“太好了,东家这么厉害的人物,去了肯定能中状元。” 王掌柜也很惊讶,拱手道:“那小的提前恭喜东家金榜题名。” 狄大黑闻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里想到个法子,若是此人去京城考试的话,他就可以验证一下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每个去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都要先去国子监挂名的。只要找到这个姓邱的,那这一切的谜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狄大黑抬头看身边的叶秋彤,下意识地咧嘴傻乎乎地笑了,口水都要流下来,他忽然很开心,如果她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朕也可以像别的男人一样,挺直胸膛站在她面前,看她笑,听她说话。 叶秋彤的笑颜灿烂,邱子石眸光微动,迟疑了片刻,他问她:“罗阳县是个小地方,你可想去京城看一看,我在京城有个宅院,还缺个管事娘子。” 叶秋彤有些意外,但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谢谢东家的好意,我就不去了吧,管家理事的活儿责任太大了,我干不好。我就在王掌柜这儿抄抄书,安稳度日就满足了。” 她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只想吃饱穿暖衣食无忧的小市民心态,她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就挺好了,税也免了,生活来源也有了,就不想舟车劳顿去别处讨生活了。 关键是,既然知道自己是个跟主线剧情无关的小炮灰,就不要往京城凑合了,她总感觉那是个是非地,本能地抵触。 邱子石有些淡淡地失落:“也好,那时辰不早,你赶紧回家吧。” 叶秋彤福身告退,一人一狗笑着闹着走远了。 邱子石看着夕阳下那个小女子瘦削的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王掌柜见此情形,咳嗽了一声:“老爷,你可是相中了叶家这个丫头。” 邱子石没有直接回答,只从容道:“明日上午把所有邱记的掌柜召到议事厅,我有事要交待。” 王掌柜恭敬道:“我马上就叫伙计去通知各店掌柜。” 邱子石一个人又在夕阳下伫立了一会儿,许久才自言自语般道:“她不去便不去吧,若真是去了,恐怕我也会分心,不能安心备考,等将来秋闱事毕,再来寻她。我不在家中这些日子,你多照应一二。” 王掌柜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东家放心,我会照顾她的。” 他是邱家的元老,自是不会到处乱说的。 狄扬睡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笔墨纸砚各色颜料,他要画画,他要给邱子石画一副像,送到国子监去,等着人自投罗网。 狄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画出来了,连忙叫人过来看:“你们仔细瞧瞧,朕画的像不像。” 他这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福来和李如意都没明白皇帝想让他们看什么。 两人低头看去,实在是画的太糟糕了,但是又不能直说,还得硬着头皮夸。 李如意小声道:“像,十分像,皇上您这个小猴子穿衣裳画的真有意趣。” 狄扬:“???” 他敲了李如意脑袋一个爆栗:“什么小猴子穿衣裳,朕画的是个人,你们再仔细瞧瞧。” 福来看见皇帝用期待地目光看着自己,只得道:“皇上说的对,奴才仔细看过了,您这个猴子画的确实像人。” 狄扬:“……” 他沮丧地放下笔,“看来朕确实画的很糟,你们都看不出来是猴子还是人。” 福来揩揩额头的汗:“奴才去替皇上把宫廷画师叫来吧。” 李如意也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术业有专攻,陛下是千古明君,不一定要会画画。” 宫廷画师来了之后,问题果然解决了,狄扬口述了邱子石的样子,让画师作画。 “他长得像黔王容天纵,比容天纵老点儿,大概三十岁的样子,又有些像祁首辅,比祁首辅瘦点儿。鼻子像那个谁……” 就这样,狄扬想着满朝文武百官的样子,一点点给画师描述,最后竟然真的把邱子石的脸一点点拼了出来,画的惟妙惟肖,就像人站在眼前一样。 狄扬高兴极了,他又想让画师把叶秋彤的样子画出来,但是他认识的女子实在有限,不能拿别人的面貌去类比,只能全靠自己的语言去描述,可是他的语言又十分匮乏。来来回回只会说:“长得很漂亮,特别漂亮,真的漂亮,眼睛漂亮,嘴巴漂亮……” 把画师为难得满头大汗,只能凭着想象去话,怎么画都狄扬都不满意。 狄扬心灰意冷:“算了,不要画了。” 画师如蒙大赦地走了。 狄扬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年少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好好学艺,他要是自己会画,不就不用让别人动笔了。退一步说,哪怕他多念点书,也不会连称赞美人都没有词儿可说,看看人家黔王容天纵,琴棋书画什么都会。 狄扬叹了口气:“朕记得,祁首辅不是一直想给朕找几个有学问的太傅吗?” 福来觑着皇帝的脸色:“对,但是陛下坚决不要,祁首辅也就不提了。” “朕现在觉得,大约还是需要的,你去传旨给祁首辅吧。” “奴才遵旨。” 福来一怔,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他满脑子问号地出去了。 * 潘菡萏自从见过一次叶堂彦之后,就暗暗记在心里,后来着意留心了一下,发现叶堂彦不仅长得好,家世好,自己也很上进,还是武威府推选到朝廷的孝廉人选,折子已经报到朝廷了,只等礼部评选批复了。 就算落选,听说他特别用功,靠自己考中进士也是很有希望的,将来定然是能做官的。 潘菡萏的心思就开始活动了,她虽然现在落难蒙尘,可当初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没名没分跟着叶家二郎这样一个乡野村夫呢,她这样的小姐,生来就是应该嫁给富贵公子做官太太才对。 别说二郎他娘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是跟二郎拜了堂成了亲,潘菡萏心里也很不甘心。 叶堂彦是这个村子里最年轻最有钱,模样最端正的少年,如果能跟了他就好了。 虽然现在她身份低微,做他正妻不可能,可是潘菡萏心里总是存着些念想,若是叶堂彦对自己也动心了,哪怕先给他做个妾呢,来日方才,她一定能凭本事挤走正妻。 所以叶堂彦每次去县城上学经过路口,潘菡萏都会借故出来偷偷看他,因为屋里有别人在,她不敢说话,只敢对他甜笑,叶堂彦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潘菡萏便觉得他有些书呆,怕是根本没瞧见自己吧,正苦于没机会同他搭上话头,今日机会便来了。 第32章 感觉有点怪怪的 叶家二郎和他爹平日里常常在省城跑镖, 不怎么在家,大满媳妇娘家大哥抱了孙子要办流水席,她带着大郎过去帮几天忙, 也不在家, 只留了潘菡萏照应家里,喂鸡喂猪。 晨光微熹,马车的轱辘声由远及近响起来,潘菡萏在屋里听见了,便端着簸箕出来,倚着门框剥豆子,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一截手臂,睁大眼睛盯着慢慢走近的叶堂彦, 等人到了眼前, 她软软地招呼道:“叶少爷上学去呀。” 叶堂彦目不斜视, 并不看她。 潘菡萏有些讪讪地。 叶堂彦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叶秋彤的家门, 似乎想看他在不在家。 潘菡萏注意到了,她笑道:“九奶奶没有车马,每天天色微熹就去县城了, 现在八成都快到了。” 她虽然不是叶家圩子的人,不用按辈分叫, 但是她心里下意识的把自己跟叶堂彦放在平辈。 叶堂彦终于微微停下脚步,侧头回应了她一句:“谢谢。” 然后失落地上了马车走了。 潘菡萏盯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心里一阵犯酸,虽然他理她了,但是他是因为别的女子才理他的。 女人的直觉让潘菡萏觉得,这位叶少爷似乎对住在对面的这个小寡妇有好感, 这一点让她心里很不痛快。论容貌,她不比那个寡妇差,论出身,她可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虽然现在落了难,那也不知道比一个乡村寡妇高贵多少倍。 叶长驴外出路过此处,看见这个年轻的女子端着簸箕站在门口发呆,露出的手臂像藕节一样白嫩,忍不住打量她几眼:“你就是铁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媳妇?” 潘菡萏抬起袖子遮面,羞答答地答他:“奴家还没有跟二郎成婚呢,不知这位哥哥是谁?” 叶长驴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胸上盘桓了一阵子,抬脚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我是铁子他哥,家里人都不在么?哥哥口渴了,让我进去喝杯水,这就算认识了。” 潘菡萏福身,把叶长驴让进了院子。 * 天气已经很冷了,叶秋彤起了个大早,去村外的树林里捡了一些枯枝,又砍了些细弱的树枝回来,她买不起木炭,好在这时候没有林业管理局,她可以自己砍柴火用。 小院子收拾的井井有条,板车上整整齐齐码着干菜在晒,屋檐下还挂了几穗子玉米棒子,角落里堆着她囤积的过冬柴火,叶秋彤心满意足地环视了一番,锁上院门出发了。 冬天抄书就冻手了,她得趁着现在天还不太冷多抄一点,要是能攒下些银子买几块肉腌腊上,那这个年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叶秋彤一天的活计忙完之后,去找王掌交东西,正赶上邱记各店铺年底盘账,账房特别忙。 东家邱子石不在,王掌柜暂时主持各项事务,他有些分身乏术,正焦头烂额的时候,看见叶秋彤来了,忙问她能不能帮帮忙,他记得她当初曾经信誓旦旦说过自己会算账。 叶秋彤本来是来打卡下班的,没想到老板提出了年底加班的要求,她哪里有理由拒绝呢,只能同意了。 她其实是不介意帮忙的,她现在能衣食无忧,多亏了邱子石愿意给她一个工作的机会,只是她不住在县城里,加班太晚的话,回家有点不安全。 月亮升上来之后,王掌柜终于想到了这一点,连忙抱歉地让叶秋彤回去了,又问她会不会害怕,若是害怕就找个小伙计送她。 叶秋彤本来是有点怕的,但是低头一看在自己腿边绕来绕去,小牛犊子一样的大黑,她就不怕了:“不用了,有大黑在,坏人都该怕我才对,你这里这么忙,我就不添乱了。” 她牵着狗走出书院大门,刚走几步,就看见月亮底下停着一辆马车。 叶堂彦从马车上跳下来:“那个,我们反正同路,你上车吧,一起回去。” 叶秋彤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叶堂彦红着脸搓搓手:“坐在学堂里贪看了一本书,一时忘了时辰。” 叶家赶车的长工有些诧异地看了少爷一眼,少爷明明在这里等了半天了,不是在里面看书的啊,长工是个老实木讷的人,并不会多说一句话,又像木头般低下了头。 叶秋彤当然不会上车,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她微笑着拒绝了。 叶堂彦知道她是为了避嫌,叹了口气:“天色晚了,你一个人行路不安全,你既不愿意上车,那彦儿便陪着你走吧。” 天已经黑透了,路上还有一段没有人家,身边有个人确实能缓解很多恐惧,叶秋彤不说什么了,笑了一下算是应了。 叶堂彦便让长工慢慢地赶车,一路陪着叶秋彤往家走,一直到半夜时分才到了叶家圩子。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安静地有点尴尬。 终于到了叶家圩子,叶秋彤停在家门口:“到家了,多谢你。” 叶堂彦也站住了,让长工先赶马车回去喂牲口,自己留了下来,好像有话想跟叶秋彤说。 两人面对面站着,月光下,叶堂彦秀气的眼睛里炯炯有光。 叶秋彤感觉到这个少年情绪里有些隐藏的东西在涌动,她有些窘迫,却只能假装没有察觉。 抢在叶堂彦开口之前,她握拳挥了挥手,状似无知无觉道:“听说你要是能选上孝廉的话,明年春天就要去京城考试了,加油啊小伙子,考个状元回来,立个功名杆子在叶家祠堂门口,我作为叶家的长辈,也觉得脸上有光。” 叶堂彦听着听着,眼睛里的光便黯淡了几分,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好的。” “那早些回去吧,明日还要去读书。” 叶秋彤转身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不再多看他一眼。 进屋以后,她脸上绷着的客套笑容松弛下来,揉了揉苹果肌,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加了一天班好累好累,刚才的情形还很怎么说呢,就很emmm~感觉有点怪怪的,令人不适。 大黑狗八成也是这样想的,回来往窝里一趴,就老老实实睡了。 叶秋彤这才感觉到有点奇怪,一直不待见叶堂彦的大黑这一次跟他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居然没什么意见。 潘菡萏还没睡,这几日家里没有人看着,她懒得做事,攒了一大堆脏衣裳,估摸着那个恶婆娘大约就该回来了,不得不洗了,才连夜坐在院子里洗衣裳,隔着门听见了叶秋彤说话的声音,似乎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两人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立刻站起来,蹑手蹑脚趴在门上偷听,只听见叶秋彤关门的声音。 又隔了一会儿,外面没动静了,她便把门打开一条缝,隐约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影绰绰走远了。 潘菡萏恍然大悟,原来是对门这个寡妇跟男人勾勾搭搭。 她重新坐回去洗衣裳,一边洗一边琢磨,对门这个女的,毕竟是个寡妇,开过荤的女人,怎么可能憋的住。在叶家少爷面前装得一副清高纯情的模样,背地里还不是跟我一个样儿,装模作样的□□最可恶! 想着叶秋彤的脸,潘菡萏心里有气,手上也使劲,把衣服搓得哗啦啦的,心里冷哼了一声,“我一定要叫叶少爷看清她的真面目。” 叶秋彤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臭骂了一顿,她累了,很快睡了。 * 几百里外的紫禁城,上书房灯火通明。 狄扬蹙着眉,抬起的胳膊有千斤重,正在认认真真地写着刘太傅的书法作业。 福来看了一眼,一张宣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朕已阅”,他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皇上,为何反复写这几个字。” 狄扬终于又写完了一张,放下笔,立刻有宫女上来替他揉手腕子。 胳膊酸的不行了,写字比骑马射箭还累,狄扬靠着椅背瘫坐着,发出了一声灵魂出窍的喟叹,然后才回答福来的问题:“刘太傅说,这是速成法,朕需要写的字不多,这几个写好了,满朝文武都能知道朕长进了。” 福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应和:“刘太傅有学问,想必是有道理的。” 他仔细地把皇帝的书法作业收起来,又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是否要就寝,明日还要早朝。” 狄扬也很想休息,但是,他摇摇头又拿起旁边一张宣纸:“祁首辅还给朕留了个策论文章,他说朕哪怕只写一百个字也好,朕说自己起码能做出两百个字的文章。” 福来还想再劝,狄扬已经坚定地提起了笔,嘴里嘟囔着:“在那个书院里,好像二百字文章是刚开蒙的小童写的,朕总该比他们强些吧。” 福来闭嘴了,心想,反正两百个字,很快便能写完了。 他觉得最近皇帝好像不一样,愿意念书了,这是好事,可是皇帝这股向学的劲头并不像是大彻大悟了什么,更像是跟自己较劲儿似的。 祁开济出的题目很简单,就八个字“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显然写文章和写大字是两码事,狄扬久久下不了笔,他有些茫然地问福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能看出来这大概是物极必反的意思,却不明白如何用这句话写出一篇文章来。 福来哪里知道这些,摇头:“这仿佛是吕氏春秋里的话,奴才姓吕,小时候听族里先生念过几句。皇上还是明日问一问祁大人吧,今日太晚了,皇上早些安歇,龙体重要。” 狄扬困倦地睡了,很奇怪,今晚他没有做那个熟悉的梦。 这一次,他在梦里依然是皇帝,他坐在金殿的龙椅上,金殿内依旧庄严肃穆,文武百官都在,但是见了他却不跪,也没有人山呼万岁。 他正在诧异着,迎面走上来一个人,那个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血瞬间喷了出来,他明黄的龙袍被染成一片触目的殷红。 狄扬的头在地上咕噜噜滚落,旋转着经过许多人身边,那些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大臣们竟然没有一个人伸手阻止一下,反而像看见什么恶心东西一般纷纷躲避。 最后他的脑袋磕在金殿的门槛上停住了,却并没有立刻死去。 他想去看看砍他脑袋的人长什么样子,血糊住了眼睛,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哭着斥责那个人:“他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他,你凭什么杀他。” 满朝文武,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在为他据理力争,狄扬的脑子有点乱,眼眶却有点发热。 这是谁呢? 狄扬在梦中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2 22:01:21~2020-08-04 22:4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つ初青 13瓶;我不知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捉奸 天地良心, 当个好皇帝太累了。 狄扬被那个砍脑袋的梦吓到了,再想到之前叶秋彤说的,他是一个被男主砍了脑袋的暴君, 愈加觉得这一切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他一边派人加紧查找通达书院,一边告诫自己要做个勤勉的好皇帝。 天不亮起来上朝,耐着性子听朝臣们奏事,下朝认认真真批奏折,午膳之后立刻开始跟着祁开济给他找到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傅们做学问。 这一天天的,熬得他脑仁疼,但是砍脑袋的梦过于震撼了,狄扬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因为每天上朝的时辰都很早, 还给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每天太阳还没下山, 他就睡了。 傍晚, 叶秋彤从县城回来,推开院门,狄大黑嗷呜一声冲进了院子, 找了块干净地皮侧身瘫在地上了,四条漆黑的狗腿伸的老长, 还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小黄鸡颠颠的跑过来迎接主人,其实主要是饿了,想吃菜叶子。 叶秋彤把路上捉来的一串蚂蚱扔给了它,小黄鸡高兴地啄了起来,有几只蹦到大黑狗身边,小黄鸡迟疑了一下, 见那狗耷拉着眼皮,想必是睡着了,蹑脚走过去琢。 它刚靠近,狄大黑一个翻身跃起就扑过去,把小黄鸡吓得扑棱着翅膀就飞上了房顶。 “大黑!”叶秋彤气得挥舞着擀面杖从屋里出来:“你能消停点吗?” 狄大黑气恼地汪汪了几声。 就没见过你这么偏心的主人,重鸡轻狗,逗它玩玩都不行,公鸡又不能下蛋,朕还能看门呢。 叫了一阵子,见叶秋彤进屋了不理他,狄大黑只好又无聊的瘫地上躺着了,这回耳朵刚贴地,就听见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狄大黑立刻站起来,竖起耳朵冲着门外一阵狂吠。 接着,叶秋彤家的院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来了,来了。”叶秋彤取下腰间的围裙,擦擦手去开门了:“谁呀,这么着急。” 门外站着叶满连和他媳妇叶黄氏,身后跟着他家几个长工,敲门的是叶长驴,正竖着眼睛瞪着她。 气氛一瞬间就剑拔弩张,狄大黑凶狠地呲牙地哼着,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咬死什么人。 叶秋彤感知到它的情绪,揉了揉狗头:“大黑乖,没事的,不叫。” 这群人的出现让叶秋彤有些意外,她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是她不想理叶长驴那个混蛋,遂转脸对叶满连纳闷道:“这不是大侄子和侄媳妇么,这吃饭的时辰你俩串什么门呢?” 叶长驴抢着道:“串个狗屁门,今儿我们是来捉奸的。” 叶秋彤眉毛一挑,她就知道长驴子这个畜生准没好事:“捉奸,怎么着,你们这是又想到了讹我宅子的新孬点子吗?” 叶满连依旧四平八稳,一副长者架势:“你不要激动,我们今日不是来收房的,就是想来了解一下你做下的这件事情。” 叶黄氏慌忙接上后半句:“当然了,要是真有那种腌臜事儿,房子也是要收回来的。” 叶秋彤纳闷了:“到底是什么事?你们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个清楚!” 叶长驴口气很冲:“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你和人通奸!” “什么!”叶秋彤立刻拔高了声调:“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人通奸了!污我清白,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正是吃饭的时辰,村民们都在家中吃饭,村中的住宅一间挨着一间,离得都不远,看见族长带着人往叶秋彤家来的时候,不少人家就好奇地端着碗张望这个方向。 现在听见他们嘴里反复蹦出“捉奸”“通奸”字眼,村们的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腿开始不听使唤,渐渐都聚了过来。 叶长驴一看人多,他更来劲了,大声道:“呦,就你还装清白呢,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勾勾搭搭说了半天话,都让人看见了。” 这一句宛如在人群中扔了个炮仗,议论声轰然炸开。 叶秋彤气得脸涨红了:“你属疯狗的吗,张口就胡乱咬人。就算我真的跟男人说话又怎么了,说句话就成通奸了,那我现在也跟你说话了,要不要让你媳妇回去扇死你。” 叶长驴三白眼一竖:“她敢!” 村民们哄堂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贫嘴的促狭道:“她真敢。” 叶长驴面子挂不住了:“你少乱扯旁的事,你就给大家伙儿说一说,你前几天大半夜的,跟一个男人在家门口咬耳朵嘀嘀咕咕是干什么吧,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叶秋彤原本觉得他们莫名其妙,听他说是前几天的事情,心里反而有数了。 “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就是我站在门口给人说了几句话。这真是奇了怪了,我还能是官府的犯人吗,连话都不能跟别人说一句了吗?旁人不说,你这逆子半夜来敲我的门还少吗?活该你被你媳妇抓烂脸。” 叶长驴脸红脖子粗:“我怎么能一样,我是孙子辈,就是来关心关心你老人家。” 叶秋彤索性叉腰接上话:“你确实是个孙子,可真是孝顺。”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眼看话题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叶满连咳嗽了一声,长驴子立刻骑驴下坡,恶狠狠道:“你不要打岔,我们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你一个不守妇道通奸的寡妇,还有什么资格住着叶家的房子,还拿着族里的供养银子。” 叶秋彤心想,果然,他们又是冲着房子来的。 狄大黑憋到现在是在忍不住了,冲着叶长驴狂吠起来,跃跃欲试要扑他。 这黑狗个头奇大,膘肥体壮的,叫起来声音吓人,唬的叶长驴往后退了几步,有点怕被咬到。 叶秋彤拍拍狗头:“大黑别叫,有理不在声高,我们以理服人。” 狄大黑忽闪了两下睫毛,听话不叫了。 族长叶满连见话已经说开了,便不再绕弯子了,他捋着胡须,一脸正气浩然的卫道士模样:“九婶子,我们叶家一族自祖上至今一直清白本分度日,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既然事情已经传开了,你还是老实承认比较好,我作为族长也是要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叶满连,你这是晚辈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叶秋彤迎着众人的目光站着,抬头昂首,毫不畏惧,她根本没有通奸,为什么要怕,为什么要叫别人牵着鼻子走。 “你不过是个乡绅,谱儿倒比县太爷官威还大,县太爷判人有罪还要人证物证俱全,人犯认罪签字画押呢。自古捉奸捉双,现在你随便带个人来说我通奸,就能定我通奸了吗,那以后随便来个什么人,说一句我的罪名,我就要认了是吗?” 族长太太叶黄氏一看自家男人嘴笨,根本不是小寡妇的对手,连忙帮腔:“你休要巧舌如簧,你承不承认,这事儿都板上钉钉,反正我以后每个月的供养银子肯定是不能给你了。” 从上个月开始,叶家圩子的族老们每月都能从族长家领到几百文银子做供养。 这钱是以叶堂彦的名义出的,确切地说,是叶黄氏为了给叶堂彦博个孝顺的美名,从自己的嫁妆银子里出的。 虽然每个人的钱不多,但是一个月也要掏几两银子出去,叶黄氏心里很不平衡,但是被柳树屯家的小少爷比着,不得不掏钱罢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儿子举孝廉的事情。 叶家圩子玉字辈以上大多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只有叶秋彤非常年轻,叶黄氏一想到这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平白无故拿了自己的钱,心里就不舒服。 她的房子暂时收不回来无所谓,反正迟早是他们家的,可是每个月还要给叶秋彤掏钱,就让让人很不愉快了。 叶秋彤这回真生气了,声音变得有些尖刻:“根本没有的事情,怎么就板上钉钉了,我没做我当然不认,大不了我跟你们去见官,让县太爷评评理去。” 族长叶满连见叶秋彤软硬不吃,有些头疼,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想在村子里面解决一下而已,他家叶堂彦被推荐去朝廷做官的事情,现下正在节骨眼儿上。 叶黄氏心里想的和自家男人一样,她气得牙根发酸,拽了叶长驴一把:“你不是有人证吗?” 叶长驴一拍头,目光在人群里寻索了几下,把畏畏缩缩躲在人群后面的潘菡萏拉了出来:“你来说,那天你看见了什么?” 所以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潘菡萏的身上,她瑟缩了一下,脸色刷的惨白了。 她昨天和叶长驴情热之时,把那天看见叶秋彤勾搭男人的事情暗戳戳提了一下,本意只是想着,叶长驴和彦少爷是亲堂兄弟,想必平日里多有来往,应该能说上话。 她只是想让彦少爷知道对门的小寡妇是个破鞋而已;她只是想让彦少爷不要总是把心思放在小寡妇身上,多看看自己而已。 潘菡萏没想到叶长驴如此莽撞,竟然直接把族长带过来跟叶秋彤当面对峙。 她哪里知道,其实是叶长驴曾经在叶秋彤这里吃过亏,听见自己没勾搭到手的寡妇跟别人勾搭上了,他恼羞成怒而已。 叶秋彤看见居然是出来指认自己的人居然是潘菡萏,惊讶地“啊”了一声。 狄大黑一直听话待在叶秋彤身边,心思都在叶秋彤身上。 所以离这几个人都很近,潘菡萏进来之后,他没有抬头看她,却闻到有些奇怪的气味,于是嗅了嗅鼻子闻闻她,又嗅了嗅旁边的叶长驴,咧开狗嘴偷笑了一下。 潘菡萏垂着头,不敢让别人看见她的表情,小声嗫嚅着:“前几天我在院子里洗衣裳,我确实看见了她跟一个男人调笑。” 叶秋彤怒极反笑:“我跟谁调笑了,你倒是说说看。” 叶秋彤是真没想到,两人不仅无冤无仇,甚至还可以说她对潘菡萏有恩,结果人家这报恩的方式不走寻常路啊。 潘菡萏没料到她又把问题抛了回来,茫然失措地揪着衣角:“这,这我哪里会知道,我又不认得村里的人。九奶奶,你就好好跟大家说一说吧,那天半夜你到底跟谁私会了。” 叶秋彤:“别别别,不要乱攀亲戚,我要不起你这样贞洁烈妇的孙女。” 这时候人群外响起来个不大却清晰的声音:“是我。” 村民们本来聚精会神看着里面的热闹,听见这一声立刻分开了一条路,叶堂彦走进来,坦坦荡荡地又说了一遍:“同她半夜说话的人是我。” 叶黄氏看清来人,眼珠子一下子掉了下来。 捉奸捉到自己儿子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4 00:00:00~2020-08-10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饭 15瓶;流萤 10瓶;最爱葡萄汁 8瓶;我不知道、Ran小王子 5瓶;图图 2瓶;是豆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你一个狗子,这么八卦真的好吗? 叶黄氏看见叶堂彦进来, 急得要疯了:“哎呀呀,这肯定有误会,彦儿你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叶堂彦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过, 面皮有些微红。 他仍然一丝不苟给叶秋彤和父母见了礼, 才正色道:“前几日我从书院回来,路上遇见九奶奶独自步行,那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我便邀请九奶奶上车一同返家,她拒绝了,说同乘一车不合适。我便想,我这做晚辈的,难道眼睁睁看着长辈半夜一个人在路上走吗,于是我便步行而归, 既避了男女之嫌, 又全了祖孙礼数。” 叶满连乍见来人居然是自己儿子, 心里一慌, 听见叶堂彦这一番说辞,他又镇定下来,还有几分欣慰, 摇头换脑地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笑道:“我儿此举甚好, 彬彬有礼颇有君子之风。” 叶黄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骄傲地对围观的村民道:“那是当然了,我们家彦儿可是报去朝廷举孝廉的人,自然是极为懂事的。他呀,就是孝顺。” 叶长驴看着脸笑成一朵菊花的叶黄氏,提醒道:“大伯母, 那捉奸的事……” 他不说话还好些,叶黄氏恼火极了,抬起一根手指戳着叶长驴的脑门儿,气得直点:“捉个屁,老娘看你就是想作死!滚!” 叶黄氏来就不喜欢叶长驴这个混蛋侄子,他那死鬼爹走得早,平日里没少为为他费心,今天也是他鼓动着来捉奸,差点把自己亲儿子搭进去,实在是忍不住了。 叶满连双手背在后面站着,儿子行事周密,他心里骄傲,忍不住把胸膛挺得老高。 可转头就看见老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责骂侄子,又有点尴尬,低声说了句:“谨言慎行。”然后对满院子围观的村民讪讪地笑笑:“大家都回去吃饭吧,不早了。” 叶秋彤冷笑:“还吃什么,看热闹都看饱了。” 村民们嘻嘻哈哈地散开了,做饭的做饭,洗碗的洗碗,该干嘛干嘛了。 叶秋彤也转回灶间继续做晚饭。 狄大黑站在院子外面,眯着眼睛看着叶长驴的背影,狗嘴咧着,看起来似笑非笑的。他刚才借着人走动混乱的时候,又凑近闻了闻叶长驴和潘菡萏,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对门的大满媳妇娘家喜事终于办完了,第二天她带着大儿子回来了,可惜错过了一场捉奸好戏,后来有嘴快的村民把事情告诉她,她在院子里追着潘菡萏打了一顿,骂她抛头露面多管闲事,看来是家里的活儿太少了。 这回任她怎么惨叫,叶秋彤都没去看一眼。 倒是狄大黑跑出去听了一阵子,回来对叶秋彤一阵汪汪汪,似乎想告诉她,让她出气。 叶秋彤摸摸狗头:“我不想知道她怎么了样了,我只想离她远远的,垃圾人,不值得我费心思。” 狄大黑却有不同的看法。 狗是记仇的动物。他是一条另类的狗,他不仅记仇,他还会主动报仇。 狄大黑恨死了叶堂利,他瞅准了时机,有一天叶长驴骑马出门的时候,带着整个叶家圩子数百条田园犬兄弟们撕咬他。 全村的狗都疯了,叶长驴吓得灵魂出窍,狗群一路追出村庄几百米,狄大黑矫健跃起,佯装要扑上去咬那马的脖子,马惊了,狂尥蹶子,把叶长驴从马掀下来,算他命大,只是摔断了腿。 马撂下人跑回家去了,叶满连只好叫了长工来,用门板把叶长驴抬回去了,又叫了郎中来给他看腿。 当时正是上午,村口地里有不少干活的村民看见了,群狗围攻叶长驴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听说叶长驴得罪了全村的狗,村民们都忍不住去看热闹. 郎中还没走,叶长驴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这个以一己之力与全村的狗作战的男人。 狄大黑也去叶长驴家看了热闹,叶长驴吓晕了,还没醒过来。 他挤在人群的腿中间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终于,他在叶长驴躺着的床底下闻到了想要的味道,他钻进去,用鼻子顶出一个小箱子来。 很幸运,箱子没有上锁,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成了精一样,从一只狗爪拨开了箱盖,里面有一双女子的绣鞋,一个贴身的肚兜,还有一条水红的亵裤。 简直不堪入目。 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不是叶长驴媳妇的,她本来正在愁眉苦脸地抹眼泪,问郎中叶长驴会不会落下病根,将来会不会跛脚,看见这一箱子东西立刻瞪圆了眼睛。 叶长驴媳妇话都不会说了,她顺手顺脚地走过来,一手拎着肚兜一手拎着亵裤,直着嗓子问叶长驴:“这些东西哪来的,你藏在床底下干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叶长驴还晕着,他媳妇气急,劈脸两巴掌扇过去也没醒。 有个念书的半大小子眼尖,叫了一声:“那上面有字呢?” 他好奇地把肚兜扯过来一看,“荷花图案旁边绣了菡萏两个字。” 村民们不太懂:“这是啥意思?” 那半大小子把肚兜一丢:“我哪里晓得,大约就是人的名字吧。” 叶长驴媳妇气得抖着肚兜和亵裤:“这是哪个不要脸的勾引我男人,乡亲们帮我认认,看看这是哪个贱货的衣裳。” 潘菡萏看见大满媳妇和叶家大郎都出来看热闹了,摔断腿的人又是叶长驴,她想了想,也悄悄跟着过来了,心想只要躲在人群里让他看自己一眼,也算是心意尽到了。 她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叶长驴媳妇双手抓着她的亵裤和肚兜,抖动着给一群男女老少看,嘴里还骂骂咧咧。 潘菡萏吓呆了一瞬,接着羞得无地自容,尖叫一声捂着脸就要走。 叶大满媳妇听见这一声尖叫,看见来人,才后知后觉地想着说:“我家这个新买的丫鬟好像叫菡萏。” 叶长驴媳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气得血往上涌,顺手从一个老头手里夺了跟拐杖冲到院子里,一棍子把潘菡萏打得跪坐在地上。 大满媳妇也追了出来,她竟然有些高兴:“长驴媳妇,既然你家长驴对她有意思,那你贤惠点,掏银子将她买走做小吧,婶子也不多收你的,原价给我就行。” “你瞅我像冤大头吗?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贱人。”叶长驴媳妇暴跳如雷,挥舞着拐杖要打潘菡萏。 大满媳妇一听就不愿意了,拦着不让她打。 叶长驴媳妇气得直跳脚:“我要打死这个贱人,你别拦着我。” 一个要打,一个要拦,还有一个跪坐地上捂着脸哭。 大伙儿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眼睛都看直了。 狄大黑觉得心情无比愉快,就是被一堆人的腿夹着有些拥挤,他看不清几位主角的脸,不过狗鼻子灵,他能闻到那人的气味,知道自己给叶秋彤报仇了。 大满媳妇终于把拐杖夺了下来,藏在身后,气喘吁吁道:“你打死她我不心疼,但她现在是我家的丫鬟,不是你家的。你想打可以,先掏银子买回去,关上门随你打。你现在打死了她,我不是要人财两空。” 大满媳妇的两个儿子,大郎老实内向,还有些结巴,不好说亲;老二叶堂铁则能干利落,不愁说媳妇。 大满媳妇心里想的是,把潘菡萏配给娶不到媳妇的大郎,可是看老二对这女子还有点意思,暂时就没开这个口,打算将来给老二说个好的亲事再提,虽说这个女的已经跟老二睡过了,但是自家兄弟之间不用讲究这个。 大满媳妇没想到潘菡萏居然先跟外面人搞上了,那就坚决不能要她了,一个不留神就替别人养儿子了,迟早是个祸害。 叶秋彤来了,她一路叫着大黑的名字。 狄大黑从人群里挤出来,清脆地汪汪了几声,然后叼着她的裤脚往里拽,似乎想让她看看里面的情况,他替她报仇了。 “你一个狗子,这么八卦真的好吗?” 叶秋彤皱着眉看着黑压压的院子,里面又是哭又是闹的,她蹲下来吐槽了一句,给狗子拴上绳子拉回家了,她没兴趣也没时间凑这热闹。 狄大黑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叶秋彤走了,一路摇着屁股,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大满媳妇一直逼着叶长驴媳妇买潘菡萏,把叶长驴媳妇气得要死。 她怎么可能花二十两银子买这个女人回家,两条牛的价钱啊,这女人能干什么,何况还比自己长得好看,不是找虐呢么。 她宁愿不打,也绝对不会买,叶长驴媳妇咬牙吃瘪,让大满媳妇赶紧把这狐媚子带走,省的脏了自己家院子。 大满媳妇当然也不愿意,一定要她负责,逼她买,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忽然来了一队官兵。 叶家圩子是个小地方,县太爷就是村民们心里最大的官,平日里随便一个衙役到了乡间都是作威作福的,现在看见这些真刀真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立刻齐刷刷地跪了。 官兵下马,一个将领走进院子,看见里面乱成这样,皱了眉头:“谁是潘菡萏?” 潘菡萏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只顾着捂脸哭。 大满媳妇便用拐杖戳了她一下。 潘菡萏茫然抬头,又点了点头。 将领见她头发被揪得乱七八糟,眼睛哭得快要肿成桃子,眉头皱得更深了:“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他转头看拿着拐杖的大满媳妇:“你知道她是谁吗?你也敢打。” 大满媳妇一听就慌了,赶忙扔了拐杖,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 潘菡萏听到这一句,猛然抬头,惊喜地抓着将领的胳膊:“军爷,是不是我爹平反了。” 将官还未及答话,外面又挤进来一个苍老的妇人,抱着潘菡萏的肩膀就哭:“小姐,老奴来晚了,让您受委屈了,多亏了您命好,命中注定遇到贵人,老奴才能又见到您。” 潘菡萏睁大了眼睛,认出这是她的乳娘孟氏。听完这一番话,她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贵人救了她。 第35章 册封莲嫔 宋怀风是个武将, 这个不折不扣的硬汉,却有一颗慈父的心。他的前半辈子,心血都放在两个闺女身上, 到老了, 还为孙子孙女操碎了心。 为了狄扬和祁朝霏能平安顺遂的成亲,宋怀风四下寻找试婚的对象,许久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最后他急了,索性放开手脚,交给礼部去办了。 礼部尚书陆耀桐先是小范围地寻找了一番,就近通知了几个州县的官府。 熟料风声一出,立刻冒出很多人家,带着跟祁朝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年轻女子去衙门报告, 还都声称出生那天下雨。 人心是复杂的, 听说要进宫去试婚, 有的人家不愿意, 自然就会有那愿意的,毕竟皇帝眼下后宫无人,进去占了先, 生下皇子就是泼天富贵。 虽然皇帝命硬克妻的名头在外,但是这就像一场豪赌, 堵得是一个丫头片子的命,赢的是全家的富贵,还是有很多爹娘愿意赌一把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钦天监记载祁朝霏出生那年大旱数月,怎么可能处处有雨,显然许多人没说真话, 但是时间太久,又实在无法求证。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小宋氏忽然想起,祁朝霏出身当天,山上生了两个女娃,还有一位太太也是借住在寺庙后面的禅房里生了孩子。 那姑娘肯定是如假包换生辰八字什么都跟祁朝霏一样的,就是不知道婚配否。 祁开济立刻派人去鸡鸣山顶的寺庙询问,虽然时隔很久,但是在妇人在庙里生孩子的事情不常有,故而知事僧记忆深刻。 他翻阅了当年的记录,查到那位妊娠的妇女是当地时任的潘县令太太,这位潘县令早已调离此地。 祁开济顺藤摸瓜让吏部查了历任县令的履历,最后发现潘县令竟然是被狄扬随口发配了三千里的潘德才,那个女婴便是他家小女儿潘菡萏。 祁开济连忙派人追到边疆流放地找人,没找到潘菡萏,找到了她的乳娘孟氏,从孟氏口中知道潘菡萏被一位镖夫买走做丫鬟了,官府转头又跑回来,顺藤摸瓜找到了叶堂柱的镖局,查到了他家地址,这才找了来,一南一北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过这些话,乳娘孟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半刻不敢全部说出来,她看见潘菡萏梳着丫鬟发髻,便小声问:“小姐你还没嫁人吧?老奴是来带小姐走的。” 一路上,孟氏都在担心这件事情,如果潘菡萏已经嫁人就糟了,皇帝总不能娶一个二婚人,那岂不是翻身无望了。 大满媳妇离得最近,将孟氏这句话听了个清楚,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在她眼里,潘菡萏是她家的丫鬟,自然是她家财产,她很有做主人的自觉,上前一步主动答道:“她是没嫁人,但是她卖身给我家为奴婢了,官府过了文书,有奴籍,你若是想把她带走也行,你得掏钱。” 孟氏听见这个农妇如此说法,揪在心里许久地一口气放了下来,还好还好……,她还没庆幸完,眼尖地看见不远处一个跪着的农妇手里攥着一个肚兜子,那肚兜她认得,正是自家小姐的贴身之物。 看到这东西,想想方才那阵势,女人的直觉让孟氏反应了过来,这竟然是个抓奸现场! 她怕官差们看见了,立刻转身遮住了那个方向,一手拽着大满媳妇,一边把潘菡萏往外推,小鸡啄米般点头:“行行行,这是当然的,咱们出去说话,我给你拿银子,你去给小姐收拾行李。” 潘菡萏迷迷糊糊地跟着孟氏出去了。 一到了外面,孟氏立刻拔下头上金簪塞到大满媳妇手里:“够了吧。” 大满媳妇眼睛都直了:“够够够,走吧,我家就在村口,我给官爷们拿卖身契。” 还要什么卖身契,这天下还有皇帝摆不平的事情么,孟氏懒得理她,三两下把潘菡萏塞进了马车:“官爷,咱们快走吧,别叫贵人等急了。” 一队人马带着潘菡萏绝尘而去。 叶家圩子的村民这才站起来,仰着脖子往远处看,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孟氏到了马车上才细细地把事情的原委说给潘菡萏听了。 潘菡萏昨日还在算计着如何能勾搭上一个乡下族长的儿子,今日突然就要被送到皇宫,做皇帝唯一的后妃,这人生的境遇变化也太大了,她瞪着眼捂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狂喜过后,潘菡萏突然想起一件事,忧虑道:“可是我不是黄花闺女了。” 孟氏叹气,看过了方才的情形,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小声道:“小姐莫怕,有的是办法解决,洞房时随身带一小瓶血,趁着皇帝那事后意乱情迷的功夫,抹在床单上就行了。对了,小姐跟过几个男子了,方才那闹的是怎么回事?” 潘菡萏红着脸道:“就跟过两个男子,刚才那件事……,”她不好意思直说因为叶家二郎不常在家,主母苛待她,她一来是寂寞,二来也贪图叶长驴给她送些胭脂水粉,所以两人有些私情。 犹豫半天,潘菡萏扭扭捏捏略过了过程,只道:“我也是事出无奈。” 事已至此,孟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说什么她也不想再回到流放地做体力活去了。 “小姐放宽心,只要您得到盛宠,到时候这两个男子,咱们派人想个法子做了他们便是。” 潘菡萏发愁道:“能有什么办法呢?不知道我爹娘和哥哥们还在不在,他们能不能为我想想法子。” 一提起潘家人,孟氏开始擦眼泪了:“小姐啊,老爷太太和公子们都已经死了,家里的主子只剩下你了。那流放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整天粗茶淡饭还天天要下田去劳作,幸亏小姐你被买回来了啊,太苦了。” 潘菡萏一听爹娘都死了,抽泣着攥起了拳头:“狗皇帝,要是我能到他身边,一定要为爹娘报仇!” 乳娘孟氏一怔,慌忙捂住潘菡萏的嘴:“小姐,你可别说胡话了,报什么仇啊。你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要是能生下皇长子,说不定还能继承大统,那就是老爷和太太在地下保佑了,到时候小姐发达了,不比报仇强一万倍,傻子才报仇呢。” 孟氏压低声音:“来的路上我就设想过了,小姐若是成了宫里的贵人,想把过去府上的奴仆买回来也是人之常情,老奴晓得有哪些是忠心耿耿又有真本事的,老奴去把他们买回来,他们定然是会为小姐所用的。夜黑风高的夜里,想个什么法子让两家农户死绝了不就成了。小姐只管安心讨好皇帝,趁着机会宠冠后宫才是正事。” 潘菡萏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 皇帝的后宫中只有她自己,无上盛宠都给她一人,金银首饰珍奇异宝全送到她面前,夜夜陪她颠龙倒凤,一年之后诞下龙子,母凭子贵登上皇后之位,三宫六院所有的女人都跪在她脚下,整个京城所有的名门贵女们也要跪在她脚下…… 这些事情光是想一想,就够令人心潮澎湃了,那可是爹爹苦心经营一辈子也贪不来的钱财啊,潘菡萏两眼放光,一脸期待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潘菡萏人到了京城,被安排在京郊一座别院里住着,她没见到狄扬,先见了唐氏夫人和小宋氏。 她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知道这两位一个是皇帝外祖母,一个是皇帝小姨母之后,使出了浑身解数表现自己的知书达理。 唐氏夫人今日是按着宋老爵爷的意思,先来看看这个丫头,回去以后对小宋氏道:“娘觉得她这模样过于狐媚了些,不像个安分守己的样子。听说已经破了身子是么?” 小宋氏便劝说母亲:“长成什么样儿是爹娘给的缘法,也不是自个儿能决定的事情。她颠沛在外数月,破身之事大约也是无奈,好在是被清白人家买去的,也叫稳婆瞧过了,没有孕育过。爹爹也知道此事了,他说再找一个不容易,只能凑合了。所幸女儿瞧着她举止还算温柔有礼。” 唐氏夫人一针见血:“有礼倒是不假,就是看着有些虚情假意。” 小宋氏无奈了:“那母亲说怎么办?再去找一个?” 唐氏夫人便没劲儿了:“还找,找到何年何月?就这个吧,先让皇上下旨意封个贵人,就在这个别院里安置她,先瞧瞧情况再说吧。” 小宋氏惊讶:“不送进宫里去吗?” 唐氏夫人一脸沧桑:“万一要是不成,娘是说万一啊,不是诅咒皇上。那她死在宫里传出去不是更难听么,先搁在外头观察几天再说吧。” 小宋氏懂了她娘的意思:“成,那我就常来看看情况。” 小宋氏是个温柔良善的性子,因为怕潘菡萏出事,一直好吃好喝供着她,吃喝之外,她提出的要求基本都满足了,比如她想把家里过去的奴才买回来继续伺候之类无足轻重的事情,都给了银子让她的乳娘孟氏去操办了。 一晃十天过去了,潘菡萏吃得好睡得好,面色红润气色佳,完全不像会出什么不好的事的样子,小宋氏的心安定了一些,看来祁朝霏和狄扬的八字确实相合,狄扬克妻,不行妻礼就不会有事发生。 这个方法似乎可行,小宋氏说给家人听之后,宋老爵爷和唐氏夫人都是长出一口气。 祁朝霏心虚,她打心眼儿里不想进宫,又不敢直说,就小声嘀咕了一句:“会不会是因为品阶太低了,而且她都没有进宫,见都没见过皇帝表哥一面,怎么会被克到。” 祁开济看了女儿一眼,静了片刻说道:“霏儿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于公于私,此事确实稳妥些更好。” 唐氏夫人疼惜地摸摸孙女的头:“还是女娃娃心细,我老太婆就没这个脑子喽,霏儿想的不差,挑个好日子让皇帝给她封个嫔位,送到宫里找个偏殿住下再看看。” 狄扬最近一段时间因为这个梦境的关系都很恍惚,做什么事情都像隔着一层,心里是满的,又是空的,甚至有些迷惘,不知道哪边的生活才是真的。 祁开济进宫说起潘菡萏相关事务的时候,狄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听说暂时可以先不跟祁朝霏成亲了,他便觉得好极了,封嫔就封嫔吧,反正宫里地方大,又不是住不下,有什么所谓。 潘菡萏被接到了宫里,礼部拟定的封号是莲花的“莲”字。 后妃之中,嫔算是位份比较高的妃子了,册封那天要面见皇帝谢恩的,潘菡萏穿着一身绛紫色绣孔雀尾图样的嫔妃礼服,匍匐在皇帝脚边,听司礼监宣读册封旨意。 又有宫人上前,在她头上插了象征位份的五尾凤珠钗。 皇帝全程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的样子,潘菡萏只好一直低着头,目光落在皇帝明黄色的袍角上,看出他穿着平时的常服,潘菡萏心里明白,因为皇后才是他的正妻,而自己现在离那个位置十万八千里,所以皇帝没必要为她换隆重的吉服。 盯着面前男子翘起的靴尖,她就想到他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一句话让自己一家天翻地覆,更加不敢抬头了。 礼毕,狄扬随口叫她平身,潘菡萏低着头起来,她有点怕皇帝,又想讨好皇帝,灵机一动从身边宫女的托盘里取出一盏茶,举在头顶上,跪下膝行到狄扬身边:“皇上请用茶。” 这其实是民间大户人家行妾礼的一个仪式,潘菡萏她爹里里外外抬回来二三十房小妾,她见得多了,也就有样学样了。 但是皇家却是用不着这样的,狄扬感到莫名其妙,他不渴,便没接,潘菡萏讪讪地举着茶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外面通报礼部尚书陆耀桐求见,狄扬想起曾交待陆耀桐查关于通达书院的事情,立刻起身走了。 潘菡萏尽量让尴尬的声音听起来甜一点:“臣妾恭送皇帝。” 狄扬脚步带风地走了,潘菡萏这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背影,这是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子,宽肩窄腰长腿,满头油亮乌发束在头顶的金冠里,走路的动作干脆利落。 潘菡萏毕竟是经历过两个男子的女人,虽然看不清狄扬的面貌,但是光看这个背影,她的心脏就失速地多跳了几拍,忍不住想,和他在一处过夜想必滋味销魂。 福来跟着皇帝走了,李如意便行了个礼道:“莲嫔娘娘,咱家带您去安置吧。” “有劳公公了。”潘菡萏巴结着笑着,到了狄扬的寝宫裕华殿,李如意竟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仍在往前走,她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李公公,我不住在陛下寝宫里吗?” 李如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在,皇上怕吵,爱清净。” 潘菡萏想说自己不吵,很安静,看着宫人们都是神情肃穆,她不敢说话了,跟着李如意走了很久才到了划给她的偏殿。 地方虽然偏了点,好在打扫得很干净,李如意按照规矩给她拔了足够的宫人伺候,也并没有委屈她。 潘菡萏打量了一下殿内的环境,满意地在雕花梳妆台前面坐下了,纵然她是官宦之女,皇宫里的奢华也让她叹为观止。 看着镜中自己如画容颜,不由得有些期待,不知道今晚皇帝会不会召她侍寝呢。 想着皇帝劲瘦的腰线,潘菡萏心里一阵发痒,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袖子,那一小瓶血还在,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心越来越慌,怕自己一不留神会露馅,也怕有人把她过去的事情说出来。 潘菡萏咬了下唇,吩咐道:“本宫要见乳娘孟氏。” 她下定决心了,还是要解决叶家圩子那两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要感谢莲嫔娘娘,马上小黑就能见到他的新娘了。 PS;牙科大夫太虎了,一下子把我左右两边的智齿都撬了,我都饿了三天了,头晕眼花。 感谢在2020-08-06 00:00:00~2020-08-12 23:3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知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饭 15瓶;流萤 10瓶;Ran小王子 5瓶;六一 4瓶;图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朕是不是好棒棒,快夸夸朕。 狄扬心急火燎地召见了礼部尚书。才知道礼部不仅查清楚了通达书院的情况, 还在国子监门口把邱子石抓了个正着。 礼部尚书汤丰茂得到消息之后,因为摸不清皇帝找这个邱子石是什么意思,便没有打草惊蛇, 随意找了个由头将他扣在了国子监, 然后匆匆进宫请示皇帝。 狄扬大喜,终于找到这个家伙了:“宣宣宣!” 邱子石很快被带到了上书房,他其实有些忐忑,他只是按照规矩去国子监挂名。春闱是为国选官的大事,考房一人一间,提前挂名才能有入场考试的资格。邱子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会被带进皇宫面圣。 虽然考中进士之后也要做官,但是邱子石并不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单独面对这个传闻中的暴君。 邱子石进了上书房,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坐在上首看他, 眼神很是锐利, 邱子石便知道这位是皇帝, 连忙跪下行礼。 “学生邱子石, 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果然是你。” 狄扬站起来,并没有让邱子石平身, 他绕着他走了几圈,他身为九五之尊, 一向是被别人跪在地上仰望的那个,在梦里却总是他在地上,仰头看着邱子石,那感觉别提多憋屈了。 狄扬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邱子石虽然不解,却也只能依言抬起头,露出面庞, 他算得上是饱学之士,书卷气十足,容貌清隽动人。 狄扬仔细看了几眼,笑道:“你长得跟朕知道的一样,妙哉。” 邱子石活生生跪在他面前,还长得跟他梦里一模一样,这不就说明叶秋彤真的存在,并且真的像梦里一样漂亮鲜活。 皇帝直勾勾的目光让邱子石有些诧异,但是他知道不能问,便一言不吭地任由皇帝打量。 其实邱子石心里也颇为意外,皇帝和他心中原来想象的暴君不太一样,相由心生,他原本以为皇帝会是一个凶神恶煞极为丑陋的人,没想到皇帝容貌出众,五官精致至极。 狄扬转回去坐下,仍然不肯叫邱子石平身,反而翘起了二郎腿,一只脚在悠然地半空中荡啊荡。 终于有机会能趾高气扬地面对叶秋彤整日毕恭毕敬巴结的这位东家了,狄扬在思考该如何狠狠地刁难邱子石一番。 十五岁之前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不问世事,十五岁以后,进宫当了皇帝,更加接触不到乱七八糟的恶人和俗世,所以狄扬本质上是个很单纯的人。 比如现在,他想了半天,竟然没想到什么坏点子作弄邱子石。 大概是皇帝沉默得太久了,邱子石轻咳了一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狄扬猛然想起,这家伙之前曾说过,因为自己是暴君,所以他中了举人之后,十年不肯考进士做官,不肯为虎作伥。 狄扬改变了主意,他要借着这个机会,用事实狠狠地打邱子石的脸,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才不是什么暴君,他迟早会是千古明君。 狄扬清清嗓子,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关心起对方的生活:“邱举人,你在京城吃不吃的惯,住的好不好?” 邱子石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之后忙道:“禀皇上,学生是武威府人氏,离京城很近,两三天旱路便到了,风俗不远,故而生活上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狄扬点头:“奥,武威府啊,这地方朕知道,确实挺近。” 他放下了一只跷着的长腿:“来人,赐座,让御膳房把他们拿手的点心送些来,给邱举人尝尝。” 邱子石刚坐下,宫娥们便鱼贯而出,摆好了四个盘子八个碗,全是精致的小点心。 狄扬迎着邱子石不解的目光,挥手道:“邱举人不必客气,你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邱子石:“???” 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他的额头开始沁出冷汗,感觉那里不对的样子。 狄扬见邱子石不吃,微眯着眼睛绷起脸:“嗯?” 邱子石只得道:“长者赐不敢辞,学生多谢陛下赏赐。” 他拿袖子遮了嘴,小口小口吃起点心,点心吃多了口干,吃了几块他就要喝茶水。 狄扬见到了,立刻挥手让人给他续杯,还特意交待茶水要温凉适中,简直无微不至体贴入微。 皇帝不叫停,邱子石只得强忍着一直吃,可算是吃完了,他实在太饱了,唇中溢出一个嗝儿。 邱子石闹了个大红脸:“陛下,学生失礼了。” “没有没有,朕觉得你这样很好,朕一向喜欢胃口好的人。” 狄扬很满意,这家伙都吃到打嗝儿了,说明朕招待的不错,他笑眯眯问道:“邱举人现在感觉如何?” 邱子石一时没会过意,腹中又实在撑胀,他迟疑了一下,慢吞吞道:“皇上赐给学生的点心,味道甚好。” 狄扬皱眉,他想问的可不是这个,他是想说,“现在你明白了没,朕根本不是暴君。” 可这种话,由传闻中的暴君本人直接闻出来好像有点怪怪的,狄扬换了个说法,他凑近了邱子石,压低声音道:“朕温柔吗?” 邱子石:“……???” 皇帝殷切的目光让邱子石菊花一紧,突然靠过来的皇帝,让他又起了一身恶寒的鸡皮疙瘩。 这样的皇帝令人惊悚。 邱子石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他警觉道:“皇上,臣单身至今,并非无意于男女之情,只是因为山妻去世多年,一直都没有碰上合意的女子。” 这话直接的,就差没明白告诉皇帝,本人真的没有龙阳之好了。 狄扬却压根没往别处想,听完怔住:“为什么好端端的跟朕说这个,莫非你是看上朕宫里哪位宫娥了。” 邱子石呼吸一窒:“这个真没有。” 狄扬疑惑地看着邱子石,他忽然想起来了,对,这个家伙对叶秋彤似乎图谋不轨,还想骗她当娘子来着。 狄扬当即大手一挥:“你看上谁也没关系,福来,让内务府挑八个到了出宫年龄的美貌宫女,赐给他。” 邱子石急忙离开座位,跪下拒绝:“皇上……” 狄扬打断他:“邱举人莫要推辞了,这些宫女到了年龄本也要出宫,你家大业大,养得起,权当日行一善吧。” 邱子石磕头又拜:“皇上……” 狄扬哪里肯给他机会拒绝:“不用谢恩了,此事是为了向天下彰显,朕对读书人的爱护和礼遇,你退下吧。”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邱子石哪里敢再说别的,他无奈地匍匐在地上,太监们进来,架着他送出去了。 狄扬走到西侧墙边,有太监无声地徐徐拉开帷幕,露出了墙面上巨大的全境舆图,这副舆图的比例可以看清大魏朝疆域内全部的州府县镇,虽然只是一个点。 狄扬一手举起西洋镜,在舆图上细致地查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他俯身靠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看了一会儿后,他用手指在罗阳县偏南的位置点了点,这里应该就是叶家圩子了。 狄扬起了玩心,他用手指模仿车马,从紫禁城出来,沿着官道顺到叶家圩子,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多次,好像自己真的已经骑着骏马,奔驰在去见她的路上一样,心中一阵悸动。 他确定了她真的存在,很想去见她,却又莫名地犹豫起来,不敢去。 心中浮起的感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是狄扬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又想见,又怕见。 狄扬盯着叶家圩子那个点,用力看了又看,他想,或者朕去偷偷看一眼呢,也不知道梦中那只狗到底存不存在,还有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也说不好自己对叶秋彤有什么感情,他们这算是什么关系呢,反正就挺奇怪的。 狄扬突然想起,自己在她心里自己是个无能昏君,混蛋暴君啊,这两个词儿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玩意,最要命的是她好像说的没毛病,他的确不是啥好皇帝。 狄扬刚鼓起的那点勇气泄了。 算了,狄扬放下西洋镜,他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改邪归正,勤政爱民,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然后扬眉吐气地去找她。 狄扬雷厉风行地查办了徐启文欺君罔上,赈灾不利的事情,将他拉到西市口砍了脑袋,又派了钦差大臣去受灾的区域赈灾,除了开仓放粮外,还拨款安置了无家可归的百姓。 这件事了结之后,狄扬在上朝的时候,明确地告诉文武百官:“天灾不是官员的错,赈灾不利才是官员的错。把徐启文的案子写在朝廷邸报里发出去,朝廷上下都好好看看他的下场,以儆效尤。” 为了安抚民心,狄扬绞尽脑汁亲自拟写了一封圣旨,让各地官府广而告之。 叶秋彤傍晚从书院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狄大黑咬着她的裤管拼命往县衙的方向拉。 叶秋彤拉着狗绳,它仍然不停歇,梗着脖子往县衙的方向拽,两人好像在拔河一样,叶秋彤很快拽不住了,大黑现在已经长成成年狗子,力气奇大。 叶秋彤无奈跟着狗子走了,说不上来他俩到底谁牵着谁,谁在遛谁。 狗大不由娘,论力气,叶秋彤早已经不是狄大黑的对手了。 县衙门口的影壁墙一般是用来官府用来贴通告的,现在上面贴着几张大红纸,前头有衙役瞧着锣,反反复复地大声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年气候不佳,天下万民收成不好,朕都知道了,各地国库粮食储备充足,必要时会开仓放粮,粮价不会涨。若是有人胆敢囤积居奇,朕定叫尔等奸商血本无归,赔得倾家荡产,但是朕是个仁慈的皇帝,不会让尔等饿死的,尔等下半辈子都在牢里吃牢饭吧,管饱!” 叶秋彤听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垫着脚去看誊抄贴在墙上的圣旨,自己又读了一遍,读完之后嘴唇抽搐了一下。 这圣旨写的也是粗犷,书里这位被男主砍了脑袋的暴君实在是……实在是,啧啧,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叶秋彤扶额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这暴君虽然有点蠢,不过还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简直有毒。 狄大黑高高挺着胸,仰起狗头,摇着尾巴在叶秋彤身边走来走去,活像一只骄傲地大公鸡。 见到叶秋彤露出了笑容,他立刻眉开眼笑地“汪汪汪。” 朕是不是好棒棒! 你快夸夸朕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7 00:00:00~2020-08-14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知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n小王子、流萤、一颗饭 10瓶;六一 4瓶;图图 2瓶;小樱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男主是什么东西? 狄扬知道有帮主、庄主、堂主、教主、家主、舵主、香主、坛主、观主、甚至国主, 可完全没有听说过男主。 他把这些带“主”的名词儿全部写在纸上,打算拿去给祁开济看,写完这些字以后, 狄扬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主”这个字了。 祁开济大略扫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皇上这是何意?” 狄扬指着那两个字, 一脸诚挚地发问:“姨父,你可知道男主是什么东西?” 祁开济果真被问住了,他盯着纸上的字,思索了半晌:“臣从未听过什么男主,想必天下没有这种东西吧,皇上为何突然想起这个?” “哦。”狄扬有些失落,祁开济是他认识的最有学问的人,居然也不知道:“没什么,就是想起前面这些, 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名字, 所以想问一问。” 祁开济很少见到狄扬认真的模样, 不忍打击他向学的兴致, 又低头看了看那两个字,缓缓道:“虽然臣没听过,但是瞧这字面意思, 应该是男子的主人,大约就是类似万民之主的意思吧。” “万民之主, 那不就是朕吗?”狄扬指了指自己。 祁开济点点头:“那是自然,在大魏,万民之主当然是皇上。” 祁开济告退了,狄扬蹙眉坐在桌前,看着那张写着“男主”的纸,心情复杂。 他本人当然是大魏的皇帝, 但是叶秋彤口中的男主并不是他,也就是说,他可能会被人取而代之,而那个人自称自己叫男主。 这段时间,他很想再听一些跟这个男主有关的事情,可是他在梦里只会狗叫,而叶秋彤说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 狄扬极力回忆着那天叶秋彤说到的一切,他记得她好像说,是因为旱灾水灾瘟疫之类的事情,才让那个叫男主坏家伙乘虚而上的。 狄扬立刻把国师李旦一和钦天监的人叫来,问他们:“快告诉朕,明年什么地方会发水患?” 钦天监正是个干瘦小老头,醉心于观星,闻言哭丧脸,战战兢兢道:“皇上,钦天监承担观察天象、掌推历法、定四时测吉凶之职责,并不能预知未来,皇上方才所问,臣实在有心无力。” 狄扬便把目光移到李旦一身上:“国师,他没有真本事,那不如你掐指一算。” 李旦一:“……” 贫道也没有真本事啊,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贫道这样一个普普通通骗子。 话当然不能直接说,李旦一强撑着装模作样,耷拉下眼皮掐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词,神叨叨折腾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了开脱的办法,缓缓睁开了眼睛。 狄扬忙问:“怎么样?” 李旦一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狄扬:“……” 刚刚被皇帝挤兑没有真本事的钦天监正目瞪口呆,居然还能这样! 李旦一佯装镇定道:“皇上,天机便是天机,贫道若是泄露了,不仅贫道,连带着皇上恐怕都要被神灵责怪。” “那行吧。” 狄扬无力的挥挥手,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他既然已经封了这老道士做国师了,显然是信的。 “既如此,臣等告退了。” 两人刚退出殿外,狄扬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国师留步。” 李旦一无奈转身,狄扬把他带到了舆图面前,他这回聪明了,天机不能问,朕可以问点别的。 “国师你看,这是咱们大魏国全境舆图,这些线表示河道,这些表示湖泊……,依你之见,什么地方易发水患?” 李旦一松了一口气,给皇帝指了几个地方。 这个问题难不倒他,他走南闯北半辈子,除了给人看相算卦骗点小钱,也会给人家选宅基地看个风水局,上不知天文,下懂一点地理。 李旦一在地图上把所有易发生春汛和夏汛的河段都指给狄扬看,扬狄认真地记了下来。 送走了李旦一,狄扬又派人把祁开济、宋怀风,还有户部和工部尚书都叫了过来。 两位尚书拘谨地坐在皇帝面前,这两位有个共同点,除了都是尚书以外,这两位家中都有适龄的美貌女儿待字闺中。今日贸然被皇帝叫来见面,而且皇帝的外祖父和姨父都在场,让人摸不清皇帝的用意,他俩有些紧张,十分害怕会成为皇帝的岳父。 狄扬清清嗓子:“叫你二位过来,是因为户部主管民政,工部负责建造,朕有问题要问你们。” 两位尚书终于安心了,问公事的话,没在怕的,龙椅上坐着一个暴君,大臣们时刻都提着脑袋做事,谁敢不尽心尽力呢。 倒是宋怀风和祁开济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一丝惊异。 狄扬起身立在舆图前,他正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宽肩长腿,身姿非常挺拔,他指了指图上几个地方:“朕已经提前做过功课,这几处河道春汛和夏汛多发。朕问你们,若是水患来袭,何处的堤坝不牢靠,容易决堤?若是决堤,又有何处人口密集,容易产生流民?” 狄扬这样一番侃侃道来,屋里的几人都惊讶地说不话来。 皇帝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还是那个整日懒洋洋打着呵欠,批复奏折只会写“朕已阅”,天塌下来他也无所谓,无论大臣请示什么大事都说“你们看着办吧”、“差不多行了”、“朕无所谓”的皇帝吗? 他竟然会主动召集下属询问国事,关心民生,甚至还提前做了功课,而且不是夸夸而谈,询问的事情非常具体。 祁开济最早从震惊中回神,轻咳了一声,又重重咳了几声,两位尚书才从离魂状态缓过劲儿来,擦擦头上的冷汗,对着舆图把皇帝问的事情细细解说了一遍。 “衢龙坝至衢龙坝这一段,已经十多年未曾修葺加高过,若是水灾,恐怕有些风险。” “浑水河下游河道,近年来淤积严重,若是再不彻底清淤改道,中上游恐怕危矣。皇上您看,自川山郡至溪东府,浑水河往南,全是平原,千里沃野养活了多少百姓,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自古水患之后,易起瘟疫……” 狄扬听得很认真,是不是还插话问一些具体的情况。 祁开济盯着狄扬认真的脸端详许久,最后一脸宽慰地笑了。 宋老国公已经感动的鼻子发酸,这个戎马一生的汉子,打过无数场硬仗,看过无数鲜血和死人,一生秉持着好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信念,此刻却无比想哭,他用力吸着鼻子,心里思绪万千。 二十年前,扬儿被送到北疆大营的时候,又小又白,软软的像一只猫咪,抱在怀里把人的心都暖化了。 家里那个老太婆惯坏了他,恨不能把星星月亮都摘给他,把他惯成了熊孩子。 扬儿六岁了,去学堂读书了,可他仿佛天生就讨厌看书,讨厌听夫子讲课,坐一会就打瞌睡。 扬儿长大了,成天和一群小少年上街捣蛋,宋怀风也生气,但坚信孙儿心性不坏,他只是有些单纯任性而已。 后来扬儿做了皇帝,用他自己的话说,从上朝的时候盼着下朝,一看奏折就眼皮打架;再后来,莫名其妙就冒出了扬儿克妻命硬遭天谴的风言风语,传的天南海北都知道,他便得了那个古怪的失眠症,这下看奏折不想睡觉了,想打人。 …… 宋怀风把养育狄扬长大的点点滴滴在心中过了一遍,他们夫妻俩亲手把一个小小的婴儿,养成现在这样气宇轩昂的青年,可是狄扬被保护的太好了,所以一直长不大。 宋怀风知道,虽然现在自己和女婿祁开济还可以帮着狄扬,可是他们都老了。 他已经到了花甲之年,祁开济一介书生,这些年殚精竭虑,宋怀风这几次看女婿,居然隐隐发现女婿头上也冒出了白发。 他们不能一直帮他,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今天,宋怀风突然感觉到,他的乖孙儿,长大了。 狄扬哪里知道自己不务正业久了,以至于问个公务就能把大臣们感动到,他听完了汇报,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转身对屋里几人道:“朕以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这几处地方容易出水患,那朝廷便应该提前预备一二。只管拨钱拨人去,该修的堤坝要修,该迁移的百姓要迁走,不要等到洪水千里饿殍遍地的时候再去想办法,那就晚了。” 屋里几人都很认同皇帝的话,频频点头。 狄扬见大家都在肯定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他接着道:“前些日子徐启文那件事,不是说南方有些地方遭了旱灾,河道干得露底,许多农户颗粒无收,照着朕的意思,旱年修水利不是正合适么,光拨粮食过去赈灾,这些人吃饭没事做容易滋事。” 他转脸看向工部尚书:“不如你们工部牵头筹谋一下此事,趁着冬天农闲,把这些灾民弄去修水利吧,朝廷管饭付工钱,等明年春种时节再让他们回乡种地。” 工部尚书有些惊讶,原以为皇帝只是一时兴起问了几句,原来竟是要干实事,还想得这么深远。 他连连点头:“臣遵旨。以后每年冬天农闲都可以这样做,兴修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祁开济欣慰道:“皇上今日言之有物,实乃万民有幸,臣等现在立刻回去,召集相关人等用心研讨此事,尽快拿出方略。” 狄扬得了表扬,下意识地挺起胸膛笑了,以前他不问世事,自从登基后甚至都没有出过京城。 京城中多得是出身高贵的公子,跟他一样不知民间疾苦。他们恐怕连麦子和稻子都分不清,狄扬有些骄傲地想,现在他起码能够认得几种野菜,而且还吃过。 想到吃野菜,就又想起叶秋彤当盐吃的那盘羊屎蛋,狄扬心中抽痛了一下。 他是皇帝,国就是他的家。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男人要顶天立地,如果叶秋彤瘦弱的肩膀都可以支撑起一个家的话,他应该做的更好,才能配得上她,他不想做她口中的昏君,狗男人。 狄扬从上书房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子,穿得花枝招展,跪下行礼的时候,头上的珠翠叮叮当当地响。 这是潘菡萏,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并非没看过好东西,但是她失去过,失而复得之后,愈加用力地想抓紧这些东西。 潘菡萏一直没有等来狄扬召她侍寝,因为当初在叶家圩子的过往,她心虚,所以不敢主动冒头,昨日终于将那两个乡野男人的事情安排下去,想来这几日就可以处理干净了,所以才来找狄扬了。 狄扬累了一下午,头昏脑涨的,口气有些冲:“让开,别挡路!” 潘菡萏心中一颤,她抬起浓妆艳抹的脸,跪在地上委委屈屈道: “陛下,臣妾……” 狄扬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觉得这女子厚厚脂粉下的脸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谁啊?” 福来一头黑线,心说您昨天刚册封的,今儿就忘了。 “这是莲嫔娘娘。”咖啡 狄扬还是一脸茫然。 福来又低声补了一句:“潘德才的女儿。” “哦,那她长得像她爹。” 狄扬恍然大悟,八成是自己见过潘德才的缘故,所以眼熟吧,然后他从潘菡萏身边绕过去走掉了。 潘菡萏一个人跪在地上,起也不是,跪也不是,追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分尴尬。 自古昏君多好色,狄扬却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昏君,他对女人脸盲。 二十多年来,他的心思从没放在女人身上过,除了身边的几位女性亲属,从来不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不过现在却有了一个例外。 那就是叶秋彤。 作者有话要说:当小男孩心里有了喜欢的想娶的女孩子,他就长大了呦。 小天使的评论是我的续航的灵丹妙药啊,每次看见有评论说喜欢大黑,我就觉得我还可以,打开文档就是干! 感谢在2020-08-08 00:00:00~2020-08-1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知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诶嘿嘿 20瓶;一颗饭 10瓶;Ran小王子 5瓶;六一 4瓶;鲜嫩的仙女、小樱桃 2瓶;图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狗子为了姐姐牺牲了 快过年了。 都说年关难过, 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世界,到了过年的时候, 也是各种物价飞涨。 叶秋彤已经做好了过一个穷年的心理准备, 她辛辛苦苦攒了二十两银子,打算先还三四户人家的账,剩下一点做生活费。 书院过年要休学一个月,叶秋彤领了年前最后一次工钱,顺道去粮行屯点吃食,为了省钱,她一般都买最便宜的陈粮和粗粮。 这一年的收成其实不大好,南方好几个鱼米之乡大旱,大片良田颗粒无收, 叶秋彤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 她觉得肯定什么都贵, 但去了粮行才发现, 粮价居然没有涨,不仅粮食,街上几乎所有的商铺都没涨价。 叶秋彤惊讶了一瞬, 然后想起前几日,紫禁城里的那个暴君, 下发了一道言之凿凿要抓奸商去吃牢饭,而且还管饱的圣旨,忍不住失笑了,这个暴君有点蠢萌。 说得她都想去吃牢饭了,可谓是简单粗暴但有效啊。 临近过年,物价又十分平稳, 所以罗阳县大街小巷都挤挤攘攘的,一年忙到头了,家家户户采购年货预备过个好年,男女老少们脸上都是一派祥和。 叶秋彤板车上拉了几袋粮食,站在街边歇脚,这安稳而热闹的氛围让她含笑沉浸在其中,日子一直像这样平静该多好啊。 旁边是一个摆摊卖花布的,叶秋彤一直做男装打扮,穿的都是之前叶玉山的旧衣裳,大概是受过年的气氛感染,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匹颜色鲜艳的鹅冠红料子。 虽然那就是一匹劣质的粗棉麻布,但是鹅冠红的颜色把她的手衬得细腻雪白,狄大黑看得眼前一亮,激动地转来转去,尾巴摇个不停。 好看好看,这颜色好衬你,买它买它! 但是叶秋彤只是摸摸布料,就把手缩回来了,连价格都没问一下。 狄大黑急了。 这大过年的,连身新衣裳都舍不得给自己买,朕就没见过比你还抠的女人。 朕一个大老爷们,尚衣监都给准备了十几套常服过年用呢。 狄大黑财大气粗惯了,他立刻说“朕给你买”,发出的声音却是汪汪汪。 叶秋彤无知无觉,她转身攥紧车把,打算要走了,回家拉得是重车,路程还挺远,耽搁不起。 狄大黑狗叫了半天,叶秋彤也不懂,他索性也不叫了,用行动说话,上前用嘴咬住那块鹅冠红布料,脑袋一用力就从摊子上拽了下来,二话不说往叶秋彤车上拖。 这狗太大了,看着凶神恶煞的,卖布的大姐又急又怕,气得直跺脚:“哎哎,小兄弟,你这狗咋回事儿,当街抢货啊。” 叶秋彤回头看见这副情形也是吓一跳,连忙把布料从狗嘴里拯救出来,陪着笑脸连连道歉,拍拍灰打算给人家放回摊位上。 “对不住了,大姐,不好意思啊,这狗不懂……” 下面的话她还没说出来,就发现手里的布料被大黑尖尖的狗牙戳了俩个洞洞。 叶秋彤:“……” 这倒霉催的。 叶秋彤气得狠狠剜了大黑一眼,对着大脑袋就是一巴掌,小声骂他:“淘气,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过年别想吃肉骨头了。” 卖布大姐是个开朗的人,指着那俩洞笑着打趣:“这狗怎么不懂了,我看它很懂,这是一块好料子,你买了吧。” 狄大黑拖着舌头,呼呼哈气,对卖布大姐的话表示十分认可。 损坏东西,照价赔偿,叶秋彤是个讲理的人,自家狗闯了祸,没啥可说的,她只好掏钱买了那块衣料。 好在卖布的大姐是个实在人,倒也没有因为这样就多收钱,价格要的并不贵,还主动说要多送她一些边角料,用来滚边。 既然已经出过钱了,趁着卖布大姐找滚边布的功夫,叶秋彤把那块衣料扯开往自己身上稍微比划了一下。 卖布大姐回头看见便笑了:“哎呦,我眼拙,我还以为是个细皮嫩肉的小郎君买回家给小媳妇的,原来是个大姑娘啊。” 叶秋彤笑笑,把额前一缕碎发用手指梳回去:“不是什么大姑娘,家里别的亲人都没了了,只能靠自个干活混口饭吃,穿男装干活方便些。” 卖布大姐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咳,没啥,讨生活都这样,有手有脚大活人总不能饿死自己。” 她知道叶秋彤是个女的了,也就不避讳了,伸手把那块布抖开,往叶秋彤肩膀上搭了一下,把她身上的男装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一张莹白的脸:“够你做一件袄面子了,啧啧,瞧瞧多俊啊。” 鹅冠红是正红的偏色,比大红稍暗一些,又比酒红明亮,是一种非常娇俏显白的颜色。 叶秋彤本来就生的好看,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下,大眼睛狡黠灵动,穿着男装的时候她是俊秀少年,现在这鹅冠红的料子往身上一披,立刻变成了娇俏动人的美丽少女,脸蛋比花儿还诱人。 狄大黑仰着头痴痴地站着,看美人看到眼睛发直,连舌头都忘了收回来。 这罗阳县县令姓高,有个小衙内叫高永贵,因为是家中幼子,老爷太太疼爱地紧,平日里舍不得打骂,长成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整日里在县城里跟富贵子弟们赛马斗鸡、喝酒斗殴,因他爹是县令,满城的地痞混混都要让他三分。 是以高小衙内年纪虽然不大,胆子却很大,在罗阳县的地头上,他就是地头蛇,从来没吃过亏。 叶秋彤买布料试衣这一幕正好被坐在马路旁边的茶馆里,跟几个狐朋狗友喝茶吹牛的高衙内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粘在叶秋彤身上,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这样俊俏秀的小女子,是他以往从来没见过的,万红楼里的姑娘加起来也抵不上这女子一根手指头。 叶秋彤付了衣料的钱,刚把东西都收拾在车上,狄大黑一个跃起跳上了板车,趴在车上眯着眼睛装死。 她只好无奈地在狗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子:“懒狗,闯了祸还装死,好吧好吧,姐姐拉你回去。” 叶秋彤转身汇入大街上的人流,好在县城都是平坦的青石板地面,她走得很轻松,心情也不错。 走了没多远,板车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住了,叶秋彤拉不动了,回头一看果然有几个穿着一样衣裳的壮汉在后面捉住了车帮子,看起来似乎是哪个富贵人家的护院。 狄大黑却从车上跳下来,冲着前面狂吠起来。 叶秋彤这才发现,前面居然也有人在拦路。 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年轻男子嘻嘻哈哈看着她,大冬天的,这几个家伙个个手上摇着纸扇子故作风雅。 其中一个男子腰间垂着福寿双全的玉佩,头上的帽子边还插了一朵花,正色眯眯地看着她,把折扇一合,挑起下巴问:“喂,你是哪家的小女子,陪哥哥们去喝酒。” “我是良家女子,麻烦让一下,我要回家了。” 这轻佻的言语把叶秋彤吓得往后一跳,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叶秋彤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好强忍内心的气愤,好声好气地商量。 她话音刚落,为首的簪花男子便抛了一块银子过来,他大约是故意的,那块银子准确地击中了叶秋彤的胸部,叶秋彤没有接,银子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簪花男子的目光在叶秋彤脸上贪婪地打量着,似乎在回忆她刚才女装的模样,笑嘻嘻道:“你该去打听打听哥哥是谁,罗阳大街上有谁不认识我高衙内,别给脸不要脸。” 狄大黑朝着后面的护院狂吠了一阵子,又转身挡在叶秋彤身前,龇牙恐吓前面几个靠近的人,他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压低肩膀,随时可以爆发跃起扑咬。 叶秋彤听到衙内这两个字便懂了他是什么身份,也明白了为什么旁边有许多人远远地看热闹,但是没人敢靠近,原来这位是县太爷家的公子爷,在这个县里可不是横着走吗? 看来今日这事情有些难办,叶秋彤正在拼命思考着脱身的办法,高衙内似乎耐心耗尽了,他点了下巴示意之后,手下的护院们便围拢过来要捉叶秋彤。 狄大黑一跃而起,朝着离得最近的一个扑了过去,扑倒之后,又立刻转身去撕咬另一个,他体型很大,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加上狂怒激发了他的兽性,几个腾挪之后,高衙内的护院身上全都带了伤。 局面一瞬间就混乱了,护院们哭的哭、嚎得嚎,瘫在地上拼命蹬着腿往后躲避。 狄大黑回到叶秋彤面前,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声嘶吼,胸前鬃毛随风舞动,他死死盯着每一个可能靠近的人,做出保护她的姿势。 他是跟着宋怀风上过战场,经历过刀兵与血泪的,这只大狼狗的身体里,此刻装着一个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的嗜血将领。 旁边的人都看呆了:“这到底是狗还是狼?” 高衙内也有些害怕了,高声叫人去把县衙的巡街衙役叫来,他一边往狐朋狗友身后躲一边大叫:“快快快去,多叫些人来,带着绳套来,小爷我今日非要勒死这只狗不可。” 叶秋彤没想到转瞬之间情况就变得这么不可控制,一听对方说要叫衙门的人来勒死大黑,叶秋彤彻底慌了。 她心里一急,脑海中蹦出来她妈当年在村里骂街的样子,索性不要脸面了,把头顶发髻一拆,披着头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苍天啊,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县太爷家衙内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了,还有没有人管啊,县太爷家衙内当街欺负小寡妇了,青天白日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狄大黑心疼极了,半跪在叶秋彤旁边,担忧地看着她撒泼大哭的样子,他只恨现在自己在梦里,不能保护她。若是他现在是皇帝,非带人把这群混蛋千刀万剐不可。 他决定了,只要一醒,他就要来找她,他不忍她再继续过这样的苦日子了。 虽然他还不是个好皇帝,但是他会努力的,他会在她眼皮子底下努力给她看,告诉她,自己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也许她看在自己努力的份上,就不会再讨厌他了呢。 叶秋彤白净的脸哭得梨花带雨,她一句连着一句控诉,声音嘹亮又抑扬顿挫,年前街上人本来就多,引来好多人围观,气氛渐渐义愤填膺,同情弱者是人类的本能,看起来善良无辜的漂亮女子哭起来更容易能勾起人的同情。 周围开始响起了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人越聚越多。 旁边的狐朋狗友左右看看情况不妙,拉了拉高衙内,小声道:“要不算了,我请你万红楼喝花酒去,何必在街上跟一帮穷鬼置气。” 高衙内虽然受宠,但是他爹也曾多次敲打过他,凡事不可以做的太过分,若是闹大了,县令之上有知府,一山更有一山高。 说实话,他也有些怯了,有心想算了,在小弟兄们面前又拉不下来面子,便开始骂骂咧咧不干净了,想在嘴上沾些便宜找补回来。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寡妇,呵呵,怪不得养这么大只黑狗,谁晓得晚上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高衙内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身边几个狐朋狗友得了暗示,立刻也阴阳怪气一唱一和起来:“你不愿意陪爷们喝酒,爷们还不稀罕跟你坐一处呢,嫌你身子脏。” 叶秋彤本来在地上坐着哭,闻言蹦了起来,指着那几个纨绔子弟的鼻子大骂:“放你娘的臭狗屁!满口喷粪污蔑人,要遭天打五雷轰的。” 她拉过大黑一条狗腿,手上使劲把它拽了个四脚朝天,指着大黑肚皮某处大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大黑干干净净,他根本没那玩意。”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条阉狗。 狄大黑猝不及防被叶秋彤翻了个底朝上,听完叶秋彤向几百个人介绍完他空荡荡的□□后,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偏偏叶秋彤还在气愤地控诉:“乡亲们看看,都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吗,这里什么都没有!这几个混蛋随口污人清白,简直禽兽不如。” 狄大黑羞愤至极,简直想死,他可是堂堂一国帝王啊,就算在梦里,他也是叶家圩子的狗王啊,现在不仅要躺在地上展示空荡荡的某处,还要让人家看个清楚。 为什么要告诉别人,朕是一只阉狗?传出去让朕怎么做人!!!! 狄大黑用两只前爪捂住了眼睛,伤心欲绝的嗷呜嗷呜一直叫,但是为了证明叶秋彤的清白,他硬是强忍着羞耻心没有翻身起来,反而把两条后腿分得更开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你为了姐姐实在牺牲的太大了。姐姐们都看在眼里了,会记得你的付出的。 感谢在2020-08-09 00:00:00~2020-08-16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知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诶嘿嘿 20瓶;一颗饭 10瓶;Ran小王子 5瓶;六一 4瓶;小樱桃 3瓶;鲜嫩的仙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朕连一根金针菇都没有! 狄大黑耷拉着尾巴, 垂头丧气地跟在叶秋彤屁股后面回到叶家圩子。 今天绝对是狄大黑漫长狗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他永远忘不了他躺在地上,被人围观的场景。 狗还活着, 但心已经死了。 狄大黑介意地不仅仅是在大庭广众的展示自己的□□, 他介意地是——朕连一根金针菇都没有! 天呐,狗脸都丢尽了啊啊啊啊啊! 狄大黑觉得自己作为狗中帝王的雄风和自尊,完全崩塌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狗兄狗弟们。 幸运的是,叶秋彤带他回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路边虽然有不少村里的狗,但是这些狗兄狗弟们都趴在地上埋头快乐地啃着什么东西,看见狄大黑回来, 也只是摇摇尾巴敷衍一下, 根本顾不上抬头给狗王打个招呼。 狄大黑忍不住靠过去, 好奇地看了几眼, 发现他们在啃一种奇怪的玩意儿,黑乎乎的,大约是杂粮面做成的一种食物, 里面应该是加了牛骨髓粉,闻着很香。 狄大黑在梦中拥有了犬类灵敏的嗅觉, 他用力嗅了嗅鼻子,发现除了面香和骨香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好像是某种药物,闻着有淡淡的草木香气。 狄大黑看了几眼,叶秋彤唤他, 就连忙回家了。 叶秋彤不许他在外面乱吃东西,况且那玩意的模样,看起来太像羊屎蛋了。 迎面走过来一个货郎,看样子是挑着扁担打算出村,叶秋彤忽然想起来,她今天上街本来还想买点针头线脑之类的家居小东西,被那混蛋高衙内搅和了一场,忘得精光。 她拦住了货郎道:“黑色和白色的棉线,各要一卷。” 那货郎一直低着头走路,被拦下后抬头极快地看了叶秋彤一眼,又深深低下头,好像怕被人看见脸上有什么似的。 “没有没有。”货郎说完迅速地走了。 货郎这种不耐烦的态度顿时让叶秋彤觉得很奇怪,黑白棉线是最寻常的东西,基本上走家串户的货郎一定会卖这个的,即使卖完也该说卖完了,怎么会说“没有”呢? 狄大黑嗅到这货郎挑着的扁担里有股味道,跟村里的狗吃的那种“羊屎蛋”很像,他回望了货郎一眼,觉得这人有点古怪。 女人的直觉让叶秋彤也感到不太对,说不清哪里怪怪的样子,她连忙回家结结实实栓好院门。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白天在县城出的那档子意外,叶秋彤心里毛毛的,她索性把大黑的狗窝移到了里屋的床边上,有大黑陪着,她才总算安心地睡了。 冬天的小山村,到了夜里寂静无声,今天似乎比往常更安静一点,连平时偶然响起一声的狗吠都没有。 叶秋彤累了,睡得很香很甜很沉。 狄大黑听着叶秋彤静静的呼吸声,也满足地趴着睡了。 睡到子时,狄大黑忽然觉得外面有点动静,他立刻从窝里坐起来,竖起两只耳朵听了听,又低头把脑袋贴在地上听了听,确实有声音,而且是人的脚步声,离得挺近,不只一个,但好像并不是冲着叶秋彤家来的。 他趴在床边上看了看叶秋彤的睡颜,她在睡梦中呼吸均匀,温暖的被窝让她的面颊红扑扑的,像个苹果。 狄大黑本来想叫几声示警的,看叶秋彤睡得那么安逸,有些不忍心打扰,她下午吓坏了,他舍不得吵醒她。 狄大黑又在叶秋彤床边的狗窝里趴了下来,心里想着反正会有别人呃……别的狗叫唤的,村里几户家家有狗,他又不是真的狗,就不用去管狗该干的事情了。 结果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在绕着一个地方走来走去,过了很久,按理早该有别的狗伙计发现了,却依然没有一只狗叫唤。 狄大黑觉出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了,他决定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人到底在搞什么鬼,走到门边上才发现,他出不去。 如果睡在院子里,狄大黑一个起跳就能轻松跃过院墙,但他今天是睡在屋里的,想出去只能走大门,堂屋的大门被叶秋彤上了足足三道门栓。 狄大黑抬头看着三道门栓哭笑不得,他猜想她大约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吧,以后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再也不让她受到伤害。 狄大黑没有手,他只好举起肉乎乎的小爪子,一点一点去蹭开那门栓,开最高一道门栓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直立起来趴在门上,艰难地伸着前爪去够,两条后腿累得打颤。 狄大黑只好一边开门栓一边自嘲,老话说,狗掀门帘全民一张嘴。朕现在是狗开门栓,累断四条腿。 * 高衙内白日里见外面人越聚越多,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只好吃瘪灰溜溜地退了。 虽然暂时放过了叶秋彤,但是高衙内心里始终有气,这小寡妇害他在兄弟们面前丢了面子,他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她弄到手,出了这口恶气。 想着那小寡妇的脸,高衙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说良心话,他睡过不少女人,却还没睡过这么标致的寡妇,他个是色中饿鬼,没吃到嘴的肉永远是最香的。 夜幕转黑,他跟家里人说要出去跟朋友们喝酒,晚上不必给他留门了。高县令带着夫人去省城述职了,不在府上,家里仆人哪敢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 高衙内心急火燎地出了门,带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护院,三个人骑着快马直奔叶家圩子而去。 他们到了叶家圩子已经快到子时,刚靠近村子,就看见村口停了两匹马,马是醒着的,正在摇着尾巴吃草。 高衙内觉得很奇怪,因为冬天人睡得早,他们一路从县城出来,已经没有点灯的人家了,整个罗阳县周围的村庄都黑漆漆的,陷入了沉睡之中,怎么会有两匹拴在外面吃草的马呢。 但是这种惊讶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现在精虫上脑,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心只想着找到小寡妇家,翻墙进去,霸王硬上弓先来一炮再说。 一个护院道:“少爷,那小娘们家就在此处不远了,咱们都打听好了,就是进了村第八户人家。” 另一个护院便道:“不如咱们也把马栓在村外,省的畜生嘶鸣吵醒了人。” 高衙内觉得有理,三个人弃马而行,挨个儿数门鼻子,他们刚摸到叶秋彤家门口,对面那家的院墙后面绕出来两个蒙面人,一人打着火把,另一人拎着个大桶,正在沿着墙根浇什么东西。 两拨人见面都是吃了一惊。 高衙内作威作福惯了,本能地呵斥道:“干什么的!” 蒙面人放下桶,从腰上拔出两把明晃晃地尖刀,转身就朝他们扑了过来。 高衙内这才发觉事情不妙,吓得嗷嗷叫,抱着头就往两个护院身后躲。 俩护院也拔出了刀,狭路相逢,蒙面人技高一筹,片刻间就被砍刀在地,高衙内呆呆地看着护院的鲜血喷溅,还没来及尖叫,喉咙一凉,他“扑通”一声也倒在了地上。 莫名其妙冒出来三个人捣乱,虽然解决掉了,两个蒙面人也有些惊慌失措,他们不打算继续倒油了,准备直接点火。 蒙面人做这种事情似乎并不熟练,两个人正慌里慌张在身上抹黑找火折子,突然听见隔壁哐啷一声响,似乎一扇门被推开了,接着就是一声嘹亮的犬吠。 这下两个蒙面人彻底慌神了,火也不点了,房子也不烧了,转身就朝村外跑。 狄大黑一下子跃出院墙,看见两个黑影闪过,正准备追,落下之后却没踩到地面的踏实感,爪子踏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他低头一看,竟然是落到了一个人的胸膛上,然后鼻尖就是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狄大黑仔细看了看这个人脸,认出是白天在街上领头调戏叶秋彤的混蛋,接着他又闻到了桐油的味道,旁边还倒着两只油桶,狄大黑忽然明白了,一定是这个家伙调戏不成怀恨在心,想来放火烧死叶秋彤。 真该死! 狄大黑恨极了,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张嘴露出牙齿,狠狠一口咬在了高衙内的脖子上…… 撕咬了一阵之后,发泄了怒气的狄大黑听见了远去的马蹄声,想到刚才两个跑掉的黑影,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这个畜生衙内会先死在这里了呢?跑掉的那两个又是什么人? 更奇怪的是,整个叶家圩子数百只狗,居然到现在仍然没有一只发觉异常过来看看,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狄大黑觉得事情太蹊跷了,他从高衙内身上跳下来,想去追那两匹马,跑了几步,不放心屋里的叶秋彤,硬生生刹住脚步回来了。 狗王开始惊天狂吠,想叫醒村里的狗去追,他叫了半天,村子里的狗一声都没跟着叫。 狄大黑激烈的犬吠声,孤零零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听着十分渗人,终于吵醒了附近的居民,叶秋彤也醒了,醒来就发现堂屋的门是开着的,大黑的狗窝是空空的,听声音认出大黑在外面叫得急促,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她赶紧披上衣裳出去看。 起风了,一直被厚厚云层遮住的月亮终于露出了脸,月光落下来,村庄明亮了一些。叶秋彤推开院门,循着声音看见狄大黑站在月色下的大路中间,冲着村外的方向不停的狂叫。 叶秋彤焦急道:“天这么冷,你鬼叫什么,快回来睡觉!” 她收回了目光,扫到了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猛然打了个激灵倒退了一步,连滚带爬地回到了院子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然后迸发出一阵难以自控的尖叫:“啊————死人!” 对门大满媳妇也骂骂咧咧地开门了,揉揉惺忪地睡眼:“闹什么呢,有毛病吧,大半夜的不让人睡……啊啊啊——有死人,死人了!” 她想转身回去,脚后跟磕在门槛上,一个趔趄摔倒了,趴下来正对着其中一具尸体,大满媳妇被死人睁开的眼睛吓得要疯了,她已经不会走了,闭上眼抱头尖叫不停,像一个哨子成了精。 村里人陆续都起来了,打着火把聚拢过来,胆大的看见眼前的情景也吓得够呛,胆小的都要屁滚尿流了。 隔壁的小满媳妇把门打开一条缝,只看了一眼就紧紧关上了门,不让儿女出来看,实在太吓人了。 地上的三具尸体已经被狄大黑狂怒之下咬的不成人样,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真惨呐。” “这大过年的,怎么出了这种事啊。” “可不是说呢,太不吉利了。” …… 人越聚越多,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村里的男人们几乎都打着火把过来了,还有人去请族长兼保长叶满连了。 叶秋彤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血淋淋的事情,即使周围已经有许多人了,依然脸色惨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看到叶秋彤怕成这个样子,狄大黑简直心疼死了,他一直蹲在叶秋彤身边试图安慰她,他拿圆嘟嘟的狗头不停地去蹭她的腿,又去舔她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他想告诉她,“别怕,朕在这里呢。” 叶满连带着叶长驴一起来了,叶长驴一来就忍不住盯着叶秋彤看,他眼尖地发现,叶秋彤身边那只大狗竟然一嘴都是血,样子实在吓人。 再看看躺在叶秋彤家门前这几具尸体,叶长驴顿悟了,大叫一声:“我知道了,一定是她家狗咬死人!” 第40章 朕去接皇后,接到便回! 面对着一地的死人, 叶秋彤虽然害怕极了,但是一听见叶长驴污蔑大黑,还是立刻站起来反驳:“你胡说什么!” 叶满连是族长又是保长, 这种时候他必须出头主事, 他只好强忍着不适用手捂着口鼻,蹲下皱着眉头查看了地上的尸体,然后起身对叶秋彤道:“这三个人血肉模糊躺在你门前,身上全是狗牙印子,你怎么说?” 大家的眼睛不瞎,那几个人确实被狗咬的不成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秋彤身上,想看她怎么解释。 叶秋彤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她就是不相信大黑会无缘无故咬死人, 今天在街上遇见的几个混蛋态度那么恶劣, 大黑都只是吓唬了他们, 并没有真的咬人。 “我开门他们就这样躺在地上了, 大黑一只狗,能咬死三个大男人吗?再说村里又不是只有大黑一只狗,凭什么就认定是大黑咬死的。” 村里确实家家有狗, 叶秋彤这样一说,村民们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平常里跟人一样爱凑热闹的叶家圩子的狗,今夜竟然一只没来。 叶长驴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毫不客气地揭露:“这儿根本没别的狗,只有你家的这只畜生满嘴满脸的血,站在尸体旁边,事情这么明显了, 你还想抵赖吗?” 叶长驴说完恶狠狠地瞪着狄大黑,他恨死这条狗了,就是这条狗带着全村的狗发疯,害他摔跛了脚;也是这条狗把他跟潘菡萏通奸的事情撞破了,害他被家里婆娘扇耳光,还闹着要和离,好不容易才哄好。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狄大黑委屈极了,人根本不是他杀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狗到现在还是一只没来。 狄大黑懊恼地想,但凡有几只别的狗出来护着叶秋彤家的院子,说不定他早都把杀人的歹徒追上了。 叶秋彤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出来的时候,这几个人就死了。但她依然迎着叶长驴凶狠的目光毫不退让,把大黑往背后拽,想把狗子藏起来:“反正跟大黑没关系,无凭无据你少血口喷人。” 狄大黑怎么肯躲在叶秋彤身后呢,他应该站在她身前保护她。 狗头一甩,狄大黑鼻尖又闻到了桐油的气味,这气味提醒了他,他转身对着叶秋彤摇尾巴汪汪汪,又抬起上身作揖,叶秋彤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时间愣住了。 狄大黑打了招呼后,就嗅着鼻子跑到对面叶大满家墙根去,想提醒人们去看那里浇油的痕迹。 可他一靠近,村民们就骚动起来,惊叫着远离了他。 狄大黑无奈,只好睁大眼睛,努力在人群脚底下寻找什么东西,他想找到那只油桶,这样就能告诉村里人,是有坏人想来村里放火,可能是想趁火打劫,但是大约起了些内讧,火还没来得及放,有几个人就被杀死在这里了,杀人凶手跑了。 大满媳妇靠着院门哆哆嗦嗦地站着,冷不丁看见狄大黑凑过来吓了一跳,她看着地上那只大狗伸着鼻子到处乱嗅,想到这狗是咬死过三个人的,心里实在害怕极了。 叶大满和小儿子又去护镖了,并不在家,大郎虽然在家里,却是个坡脚的矮子顶不了事情,所以大满媳妇刚才开门的时候顺手拿了把砍柴刀,即使提着刀壮胆,眼前躺着的三个死人和空气中的血腥气仍然让大满媳妇恐惧得眼睛发直:“这狗太吓人哩。” 狄大黑个高头大肩膀很宽,膘肥体壮的,说是狗,看着就像一只小牛犊,任谁一看都觉得有点怕怕的。 叶长驴听见背后有人说话,下意识回头看,眼睛被一道光亮闪一下,他低头看下去,大满媳妇拎着一把砍柴刀,锋利的刀刃上明晃晃的印着周围火把的光亮。 叶长驴看着那把砍柴刀,又看了看大黑狗,目光冷了一瞬,他想起了狄大黑带着狗疯狂围攻他的那一天,又想起这狗找出了姘妇的肚兜害他被村里人嘲笑了很久,他怵它,早就想下药毒死他,偏偏这狗邪性,他对大黑扔了几次带老鼠药的肉包子,这狗连看都不看一眼,反倒把村里其他狗毒死了好几只。 今天大黑咬死了人,叶长驴觉得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报仇雪恨了。 杀意涌上心头,叶长驴一把从大满媳妇手中抢过了砍柴刀。 狄大黑终于从人群脚底下找到了油桶,他顾不上周围人们惊恐的叫声,低着头伸着嘴努力把油桶往那几具尸体身边拱,他想告诉村里人,这几个家伙不是好人,他们是来杀人放火的。 铁皮桶里还有些残余的桐油,有点重,乱滚一气,狄大黑急出一身汗,懊恼着要是自己是人该多好,就可以开口解释,不用这么费力了,忽然听见耳边风刃声一响,转头就见一道银光闪到眼前。 狄大黑心知不好,却来不及了,下一秒他的头颅被巨大的力量剁了下来,又被一脚踢开老远。 头颅翻滚,天旋地转中,狄大黑看见叶秋彤难以置信地睁大开眼睛,失声叫了一声“大黑”,就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叶秋彤不顾一切地抱起了狗头,冲着叶长驴歇斯底里地嘶吼:““大黑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它!我的狗,你凭什么杀!” 这无妄之灾弄得叶秋彤简直要疯了,五脏六腑都在痛,眼泪像下雨一样落在怀里的大黑的脑袋上,悲伤让她无法愤怒,只能哀哀地嚎哭,不停地叫着:“大黑,大黑,我的大黑……” 狄大黑闭上了眼睛,砍头来的太快,他没有感觉到疼,但是被抱在她单薄的怀里,看着她哭得如此绝望,他的心很痛。 叶秋彤把狗头捡回来,又跌跌撞撞回来,跪坐在地上抱住大黑的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湿了她满身衣裳,三具可怕的死人尸体就在她的旁边,然而这一切她都顾不上了。 她养了大黑,把它当成亲人一样对待,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失去的痛,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天旋地转。 这一刻什么坚强冷静都没了,她只会哭,只想哭。 她看着它从奄奄一息的小狗狗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狗,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它陪她打败了孤单岁月,把那些漆黑可怕的夜晚变得温暖平凡,一人一狗相依为命,互相取暖。 然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她的亲人没有了,她的大黑不存在了。 叶秋彤痛苦极了,她哭得伤心欲绝:“没有了,大黑没有了……又剩下我自己了……” 村民们本来看着路上几具尸体怕的要命,看叶秋彤哭得这样惨,便想到了这小寡妇孤苦伶仃的身世,眼睛鼻子都有些发酸。 “唉,是有点可怜啊。” “确实啊,整日里一个人,冷锅冷灶台的。” 叶长驴冷笑,脸上的油腻的横肉颤了几颤,抬起食指点着叶秋彤:“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想想你自己吧,三条人命,你以为这狗死了就完事了。” 又对村民道:“你们可怜她?想想她家死的那几个人吧,还不都是被她克死的,这寡妇自己命不好,怪得了谁!” 叶秋彤哭得快晕过去了,根本听不见旁边的人说了什么。 叶满连终于说话了:“这里的东西都不要动,拿白布来把这几人盖上。” 他咳嗽了一声,看向叶秋彤:“九婶子,现下在你家门前出了三条人命,此事得报请县衙门来处理。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留在家中等着吧。” * 狄扬一个激灵醒了,猛地坐了起来。想起刚才梦中的情形,他光着脚跳下床大吼:“来人!” 寝宫外伺候着的宫人进来,宫灯点上之后,殿内灯光通明。 今晚值夜的是福来,他匆匆进来:“皇上,出了什么事了,又做噩梦了吗,奴才派人去寻太医。” “不!”狄扬的声音沉的像铁:“更衣,朕要出宫!” 福来满头雾水地嗫嚅了一下:“出宫?现在已经三更天了……陛下要去哪里?夜半出宫实在不安全,陛下若是有急事,奴才去传几位内阁大臣来觐见。陛下的安危比国事更重要啊。” “谁敢阻拦!” 狄扬怒发冲冠,大手抓起墙上挂着的宝剑,宝剑出鞘,一剑便劈开了龙床边放着的红木圆几。 “奴才遵旨。”福来哪里还敢说别的,立刻指挥宫人给皇帝穿衣裳束发:“你们手脚都麻利些,皇上要出宫。你,快去通知内务府准备出宫的车马仪仗。还有你,去通知上京知府派人沿途保护皇上。” 裕华殿里的宫人忙得人仰马翻。 “不必要什么仪仗。”狄扬咬着牙,眼眸黑沉:“去叫刘松年点三百名御前侍卫,骑快马在宫门前等朕,通知禁军开南城门,朕要出城。” 福来一惊,皇帝竟然是要出城! 皇帝很少会离开京城,历史上曾有位皇帝,当政十三年,从未离开京城一步。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有歹人混进宫里谋害皇帝,宫门日落时分便会落钥,即使边关有军情急报也不会开门。 福来万万没想到皇帝半夜不仅要出宫,居然还要出城,这是在太骇人听闻了,若是遇上歹人刺客该怎么办? 他刚想开口问缘由,一看皇帝那要杀人的眼神,吓得把疑问全都咽到肚子里,依着皇帝的命令派人去找侍卫统领刘松年了。 大黑狗死了,也不知道那群混蛋把叶秋彤怎么样了,一想到这些,狄扬已经快急死了。 束发的金冠一戴好,他立刻疯了一样冲出去,外面很冷,冬夜的冷风也吹不熄他此刻油煎火燎的心情。 福来只得抱起裘皮大氅追在后面喊:“皇上,外头冷,小心着凉,披上再走哇。” 冷冷的月色下,刘松年带着三百名甲胄齐全的侍卫早已经等在宫门外。 福来气喘吁吁跑来,在狄扬上马之前替他系上了大氅,逮着机会问了一句:“皇上,您这是去哪儿,何时回宫,明日还上朝吗?奴才好做些预备。” “辍朝三日。”狄扬矫健地翻身上马,没有一丝犹豫道:“若有人问,便说朕去接皇后,接到便回!” 他用有力的大手攥紧缰绳,低喝了一声:“走!”然后一夹马腹,毛色漆黑的骏马便发出一声嘶鸣,仰天踏蹄,接着向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侍卫们纷纷上马,追随在皇帝身后疾驰而去。 福来和一群宫人们站在风里凌乱了。 ……皇后?! 有吗? 啥时候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可以有。 第41章 皇上为了一个女子,今天都没上朝 算算时间, 差不多就是昨夜的事情,一切后顾之忧应该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潘菡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宫里不能烧纸, 她背着人在佛堂里给叶堂柱上了三炷香, 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念叨。 “二郎,你别怪我心狠,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你我虽然山盟海誓,但我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是决计不可能跟着你一个农家汉过一辈子的。你下去之后,我会常常叫人给你一家烧纸的,只愿下辈子你投生在一个富贵人家。” 然后又给叶堂利上了一炷香:“长驴哥,咱俩快活归快活, 一码归一码, 这事儿你也怨不得我, 要怪就怪你那捉奸的蠢货媳妇吧, 她要是不把咱俩的事儿抖落出来,我也不是非要下杀手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到了阎王面前, 再跟你那丑八怪媳妇好好算这笔账吧。” 上完了香,潘菡萏坦然地站起来, 理了理衣裳,其实她心里并不十分害怕什么因果报应。 当年她爹抬回来那么多小妾,她娘为了不让姨娘们生出孩子分家产,一尸两命的事情做了不少。 当初她娘以为潘菡萏也会嫁到官宦人家做主母,她满十三岁之后,娘就开始教她怎么对付小妾, 她手上也有过不少人命,若是有报应,早该来了。 潘菡萏出了佛堂,扶着贴身宫女丹红的手问:“皇上呢?” 丹红一个普通宫女哪里知道皇帝的行踪,低着头答道:“奴婢不知,照着时辰看,大约应该在上书房批奏折。” 潘菡萏掏出小铜镜看了一下妆容,再次理了理头上的发饰,欣欣然去找皇帝了。 几个月前,在那段痛苦而漫长的流放路途中,潘菡萏一直对皇帝恨之入骨,是狗皇帝害她从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变成了阶下囚。 她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杀了狗皇帝为全家报仇,最起码要跟狗皇帝同归于尽。 那时候她不过是在心里过过嘴瘾,想不到这种机会竟然真的摆在她面前了。 至于现在嘛,潘菡萏在脑海里又描绘了一遍皇帝冷峻的容颜和挺拔的身姿,情不自禁地砸吧了一下嘴,心里更馋了,她现在只想爬上那个男人的床,跟他翻云覆雨,同享极乐。 孟妈说得对,傻子才报仇呢! 潘菡萏去找狄扬,她今天除了想勾引他,也真的有件事情要求他。 叶家圩子的那两个男人和在村民面前被捉奸的事情是潘菡萏的心病,她能解决掉两个野男人,却没法解决一个村子的几百人,这些人有嘴,总是会传出来些风言风言的。 潘菡萏思来想后,想出个办法,她决定给自己改个名字。 她如今毕竟是深宫里的娘娘,而那叶家圩子的村民不过是乡野村夫,她改个名字之后,即使传出去一些不好的留言,外人也很难想到她身上去。 而且,就算叶家圩子那几个死鬼到了阴间跟阎王告状,她也不怕,因为名字对不上了。 潘菡萏直奔上书房,要去找皇帝改名,她决定不叫什么菡萏了,听着就小气吧啦的,难怪命不好,这回要改个吉祥富贵的,叫金莲,新名字正好跟礼部给她的封号“莲嫔”相配。 结果潘菡萏扑了个空,皇帝不在上书房,她不死心又去了皇帝的寝宫裕华殿求见,皇帝仍然不在。 潘菡萏失落地回去了,带着宫女在御花园走走停停散心,靠近花圃的时候,看见几个端着新鲜花木的小宫女出来,一路叽叽喳喳。 “皇上昨儿半夜有急事出城了,听说好像是为了一个女子,今天都没上朝。” 另一个道:“说不定皇上有国事呢,怎见得是为了女子?从没听说皇上在意哪个女子。” 潘菡萏竖起了耳朵。 先头那个斩钉截铁:“肯定是女子,皇上在宫门口当着好多人面说的,大家都听的清清楚楚,就是出城去接皇后了。” 潘菡萏心里“咯噔”一声,酸溜溜地想,这突然冒出来的皇后是谁? 肯定不是祁朝霏,说好了祁朝霏是皇贵妃,而且接祁朝霏不用出城去接。 潘菡萏很不开心,有种被辜负了的感觉,天知道她多想做那个男人的唯一,多想被他放在心间上宠着。 知道狄扬将来还要有祁朝霏这件事,已经就够让她难受的了,现在好了,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又冒出来一个不知廉耻的野皇后争宠。 * 族长叶满连说是让叶秋彤最好不要出门,其实就是把叶秋彤软禁在了家里,找了几个乡勇守着门不许她出去。 叶秋彤哪里也不想去,她哭着把大黑的脖子和头缝在一起,又把它埋在了后面的菜园里,入土为安,大黑以前最喜欢菜地里玩闹。 叶满连去了县衙报信,高县令还在省城没有回来,衙门里的仵作偷懒,嫌叶家圩子太远了不肯来,叫叶满连自己把尸体运到县城义庄去,他去那里就近验尸。 搬运尸体上车的时候,叶秋彤隔着门缝偷偷看了几眼,这几个人死的很蹊跷,她也很想知道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外有油桶,空气中一直飘着桐油味,大黑到死前都在摆弄那些油桶,他一定是要告诉大家什么,可惜没人愿意听一只狗的。 搬动中,叶秋彤发现其中一个人腰间垂下来一枚福寿双全玉佩,她觉得有点眼熟,盯着那玉佩使劲儿看了几眼,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街上调戏她的那位高衙内的身上就挂着这个玉佩。 原来是他! 叶秋彤心里一惊,这下全完了。 这件事情疑点重重,她原本还寄希望官府能查明案情,还她和大黑清白。 现在死的是县太爷的亲生儿子,叶秋彤绝望了,她觉得不必指望什么了,县太爷为了给儿子报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她认不认罪,进了大牢各种酷刑严刑拷打轮一遍,不死也得脱层皮。 能不能咬紧牙关,坚持住不被屈打成招? 在这件事上,叶秋彤对自己没信心,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更何况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为她奔走相告,没人会在意一个孤独伶仃小寡妇的死活,既然没有希望,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死了痛快。 说不怕死是假的,说不委屈也是假的。 叶秋彤百感交集,虽然穿书了,她也从没想过用剧情投机倒把,去换取大富大贵的生活,上辈子和这辈子,她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用自己的手挣钱养活自己而已,不过就平安喜乐活到老而已。 她眼中噙着泪,看着空空的狗窝,想起了那些有大黑陪伴着嬉闹的日子。 原本以为这个朴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未料到幸福这么脆弱,破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叶秋彤从白天枯坐到夜晚,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想办法活下去,死过一次才更明白生命的可贵,如果最终逃脱不了一死,起码她反抗过了,死而无憾。 叶秋彤用预备过年吃的二斤白面做了几张面饼,把肚子吃饱之后,她打开了大门。 门外靠着墙坐着聊天的两个乡勇立刻站了起来,嘴里客气,姿态却很强硬:“九婶子,你还是最好待在家里。” 叶秋彤笑笑,把手里装着面饼的篾筐往前一端:“我哪里也不去,就是看你们在这吹一天西北风了,该饿了,吃点饼子吧。” 在乡下人家,只有家境特别殷实的才能天天吃精米细面,对普通人家来说,白面饼算是稀罕物件。 所以两个乡勇都是壮年汉子,能吃能喝能睡的年纪,看见这细白面做的饼,立刻咽了咽口水,伸手接了过来:“多谢婶子了。” 叶秋彤笑笑,收回篾筐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咋从早到晚都是你俩呢,也不换个班,怪累的。” 这两汉子立刻哭丧了脸:“换个屁啊,轮到俺两家出劳役了。” 叶秋彤怕他们起疑心,没再说别的,关上了院门,把家里所有的银钱收拾起来,连上叶金来的这栋宅子的房契和当初他借钱的记账单子一起包好放进怀里,换了双轻便的鞋子。 她给堂屋供着的三盏长明灯添了香油,又拿软布擦了擦牌位,恭恭敬敬跪下告别。 “这一年我过得很安稳,多谢家人的照拂之恩,账单我带走了,要是能活着,一定会回来还清欠账,清清白白做人。” 叶秋彤听说门口看守的乡勇不换人,便打算半夜趁着他们最困倦的时候逃命。反正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了,流民大军杀过来,这个高县令还是不是县太爷,或者说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她这个案子估计就没人记得了。 到了人定时分,叶家圩子安静下来,叶秋彤蹑手蹑脚蹲在院门里面,竖着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她在等外面看守的两个人睡熟。 叶秋彤心里忐忑极了,她又不是什么身怀绝技的大侠客,现在要从两个大活人眼皮底下逃走,而且这两个庄稼汉的身形每个都能绝杀她,简直让人紧张到窒息。 门外终于响起了一阵阵鼾声,看来人是睡着了,叶秋彤紧绷着的心放下一些,她的手轻轻抚上门栓,深吸一口气,打算开门。 院墙上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叶秋彤的神经已经紧张到极点,听到这声音腿都软了,她脸色煞白的看向那个方向,她家和小满媳妇家公用的院墙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脸。 小满媳妇一见她,就伸着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然后招手让她过去。 叶秋彤踩着板车,拽着小满媳妇的手爬上了院墙,然后从另一半放着的梯子上轻手轻脚地下去。 小满媳妇搬走了梯子,把叶秋彤带到了东边的灶间,灶间里用石块堵住的窗户已经被拆开了,正对着出村的路,叶秋彤立刻懂了,她还没开口说话,小满媳妇就塞给她一个包袱:“这里面有一只断了把儿的镰刀,婶子拿着防身。” 叶秋彤摸了摸,应该还有几块干粮,她感激地看着小满媳妇:“多谢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报答你。” 小满媳妇有些哽咽,低声道:“婶子快走吧,这些年你家帮了俺家这么多,说什么报答呢,你往后自个在外头,千万要好好的。” 狗娃和狗花的眼泪簌簌而落,俩孩子虽然小,但也懂事了,怕惊动了人,强忍着不哭出来。 没时间煽情了,叶秋彤从窗户里爬出去,她运气挺好,天色刚擦黑的时候有点月亮,现在大约是被云朵遮住了,到处黑漆漆的,村里又出了人命案子,路上一个人没遇到,很快便出村上了官道。 算是逃出来了吧,叶秋彤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厚厚的冷汗,衣裳都粘在身上了。 可是心情只轻松了一瞬间,她迷惘了,举目无亲、形影相吊,跟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一点关联也没有,唯一的羁绊就是大黑,现在大黑也死了,那么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 独自站在无边的黑暗里,叶秋彤叹了口气,随便选了个避开县城的方向开始走,既然没有目标,往哪儿走就都一样了。 叶秋彤沿着岔路向前走,转过土地庙,突然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冲了出来。 叶秋彤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那人一拳打在她肩上,她趔趄了一下摔倒了,嘴啃到地上,泥土混着血腥味钻进嘴里。 叶长驴骂骂咧咧地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十分刺耳:“臭婊子,老子就知道你要跑!你没想到县太爷会连夜从省城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见面了哦。 第42章 我是你的狗 叶秋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几十个衙役举着火把呼啦啦跑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大概是被土地庙遮挡了视线,叶秋彤居然完全没发现这群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看着这些挎着刀的衙役, 心里发凉, 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一辆马车停下,族长叶满连先下了车,殷勤地帮忙掀着门帘:“高大人,您慢着点。” 高县令年纪很大了,鬓发苍白,被人从马车里颤颤巍巍地扶下来。 三具尸体送到县城,仵作一看就认出来是自家衙内。叶满连一听事情这么大,腿都软了,立刻跟着县衙的人一起去省城报信了。 高县令连夜赶了回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路肝肠寸断。 他一看见叶秋彤就红了眼眶, 嘶哑着嗓子问:“就是这女子养的恶犬咬死了吾儿吗?” 叶满连点头:“是的。” 叶秋彤有些慌, 她拼命摇头:“不是,县令大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叶长驴谄媚地对高县令道:“青天大老爷, 我打听过了,这泼妇前日挡了少爷的路, 还在街上撒泼辱骂少爷,少爷便稍稍责怪了她几句,想必她怀恨在心,才指使她家那狗咬死了少爷。” 叶秋彤怒斥他:“嘴唇一碰就颠倒黑白,你的良心坏透了,县里的事情好多人看见了, 是他调戏我在先。况且他是死在我家门前的,就算我能指使狗咬人,我有什么本事让三个大活人半夜从县城跑到乡下。” 叶长驴恶狠狠骂道:“少废话,你不是杀人凶手,你跑什么,现下就要抓你去坐大牢。” 叶满连看见高县令不吱声,这两人先吵闹起来,觉得不妥,便呵斥了叶长驴一句:“在高大人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你莫要吱声了。” 他小心翼翼地巴结着高县令:“高大人节哀啊,您看现在怎么办?不若先将这女子收押吧,她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事情,该杀该剐,我叶氏一族决不包庇姑息。” 高县令不置可否,停顿了一下,颤巍巍地问叶秋彤:“那只咬人的恶犬呢?” 叶秋彤沉默,大黑已经入土为安了,就算有天大的错,也已经拿命相抵了,更别说大黑可能根本没有错,他们还想做什么?难道还要把大黑挖出来鞭尸吗? 见她一直闭着嘴不说话,叶长驴上前踹了她一脚:“哑巴了。” 叶秋彤一个趔趄,又摔倒了,手心火辣辣的痛,想必是破了皮。 叶满连很不悦,他怕这个癞头侄儿给县令大人留下叶家圩子民风不淳朴的坏印象,便瞪了叶长驴一眼:“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叶长驴只好悻悻地走了。 高县令虽然年岁很老了,脑子却没老糊涂,他叹了一口气:“此案诸多疑点,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先收监吧,回去再慢慢问。” 得令之后,立刻有衙役冲上来抓住了叶秋彤。 “我是冤枉的,放开我。” 叶秋彤本能地挣扎扭动,可是她瘦弱的身躯被四个人高马大的衙役紧紧按在地上,就像是一块软软的小熊软糖被老虎钳子夹住了,她的挣扎完全无济于事。 叶秋彤的脸被压在粗粝的地面上,磨得生疼,面朝下的姿势让她无法呼吸,这痛苦让她绝望地想,一切就要结束了吗? “住手!她说她是冤枉的,你们耳朵聋了!” 一声怒吼撕裂了夜空的平静,伴随着声音,一个黑衣黑马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举着火把的人群中间。 跃下马背之后,那男子没有拔剑,只拿着剑柄就轻轻松松敲飞了碍事的人,把叶秋彤从地上扶了起来。 和方才的怒吼不同,他这一次问出口的话却异常温柔:“疼吗?伤着哪里了?” 狄扬看着叶秋彤苍白的脸色,胸口猛地一缩,他心疼极了,他以前用狗的视角看她,觉得她很高挑,现在从人的角度看看,才发现她这么娇小,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叶秋彤晕乎乎地被扶起来,才发现这个男子很高大,她站起来视线甚至越不过他的肩膀,他有冷冽的眼神和白玉般的面庞,他薄薄的嘴唇是淡淡的粉色,一头乌发用一枚纯金的小冠束在额顶,隐隐泛出金色的光泽。 叶秋彤愣了下,觉得这男人长得还挺好看。 然后她就开始唾弃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想这些干嘛。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刘松年带着几百个御前侍卫把这高县令和衙役们全部包围了起来,个个全副武装,骑着高头大马,手中兵器锋利的刃口在火光中泛着寒意。 叶秋彤抱着小包袱瑟瑟发抖,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这些人是敌是友,哦,应该说是不是敌人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友,她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不会有谁用这么大阵仗来救她的。 狄扬小声问了一句:“大黑呢。” 又来一个问大黑的,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叶秋彤心一横:“我是不会说的。” 狄扬想到了中秋节那天板栗烧大黄的滋味,急了:“你不会把它炖了吧,你这女的,心忒毒了!” 叶秋彤愣愣地看狄扬,没听明白,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啊。 高县令看见被人包围大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是遇到了大批土匪打劫,但是现在看见这几百个人全部没有蒙面,又如此训练有素,而且骑得马屁股上全打着军马的标记,才反应过来是朝廷的人。 他对着狄扬拱了拱手:“不知道各位是?” 狄扬怎么可能会理一个七品芝麻官,倒是刘松年还算体贴,向高县令出示了腰牌。 高县令毕竟是朝廷命官,虽然官做的不大,也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他认出来是宫里的腰牌,明白这些人大概御前侍卫了。 他点头哈腰地凑到狄扬身边,他本能地觉得狄扬的官应该比自己大:“下官罗阳县令,按律办案,不知这位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狄扬看见叶秋彤鼻子上额头上有灰尘,料想是受了委屈,抬脚就想踹这个县令,一看对方年纪挺大,叶秋彤还在旁边看着,他惦记着要做明君,硬是忍着了,他没有直接亮明身份,只压着火气道:“这个案子宫里接管了。” 高县令愣了,抓一个小寡妇而已,居然会惊动宫里的人,莫非这小寡妇朝中有人?! 叶秋彤也愣了,她没想到高县令后台这么硬,但是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寡妇,至于把宫里的救兵都搬来吗?这是一点生路都不给她留,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啊。 不管了,横竖都是一死,跟他们拼了!她猛地从包袱里掏出镰刀,踮起脚勾住面前这个漂亮男子的脖子。 “你们,别,别过来,我有人质!信不信我杀了他!” 刘松年立刻拔刀上前:“大胆刁民!” 数百御前侍卫哗啦一声抽出了雪亮的兵器。 狄扬却配合地举起了双手投降:“信信信!皇后说得对!都给朕退下!” 一边说一边给随从们使眼色。 刘松年:“……” 众人石化。 狄扬尽管对叶秋彤没有任何防备,但她太菜了,她偷袭时候他察觉到了,可她今晚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怕自己闪躲会伤到她,便任由她把镰刀架在自己咽喉边上。 叶秋彤一个守法公民,从来没干过这么出格的事情。 狄扬感觉到她握着刀的手在颤抖,小心翼翼说了一句:“皇后啊,你可千万不能手抖,不然就成太后了。” 叶秋彤紧张地舌头都在打颤:“什么皇后,什么太后,你在说什么?” 狄扬把头往后仰,贴近她的耳边小声告诉她:“认出来了吗,我是你的狗。” 叶秋彤:“……” 她知道有首歌叫:你是我的眼。 第一次听说还有:我是你的狗。 高县令稀里糊涂听到现在,努力想了想谁能一次性调出几百个御前侍卫,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带着颤音结结巴巴问:“这这……他是皇上?” 得到刘松年肯定的答复后,高县令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叶满连和衙役们腿一软,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叶秋彤也很震惊,手里的破镰刀哐当掉在地上:“你真是皇帝,那你你你不就是那个混蛋暴君?” 众人惊掉了下巴,当面骂皇帝是暴君,完了,这小寡妇怕是活不成了。 狄扬才没心情管旁人怎么想,他扶着叶秋彤的肩膀,防止她像高老头一样晕过去,再次期期艾艾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我是你的大黑,我真的是狗。” 叶秋彤听清楚之后,瞪大了双眼,一言难尽地看了狄扬一眼。 她对那位暴君的印象还停留在书里,提到他就是八个字评语“无能暴君脑壳有坑”,现在看来书上写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脑壳有坑。 这个认知让叶秋彤瞬间找回了当初看书时候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代,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的那些日子,竟然忘记了自己已经置身书中。 她脱口而出:“你有病吗,我可没有药?” 众人更加惊悚,对皇帝如此不敬,看来这小寡妇不仅会死,恐怕还会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了。 第一次以人的形态站在叶秋彤面前,狄扬有些忸怩,但他还是一脸诚恳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果忘不了你是一种病的话,朕有,而且还病的不轻。” 叶秋彤:“……” 这和书里写的不一样,他有点骚,而且好像见人就撩。 狄扬的脸很红,他看出叶秋彤对他有抵触的情绪,但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好反复解释自己做看门狗的事情。 他拦着叶秋彤的腰,把她带上了马背:“回宫再说。” 追风马撒开蹄子狂奔,叶秋彤尖叫起来,她从来没骑过马,更没在男人的怀里骑过马。 皇帝风一般走了,侍卫们立刻跟上。留下罗阳县的衙役们和叶家圩子的乡勇大眼瞪小眼。 皇帝方才说自己有病的声音不大,除了叶秋彤以外,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听见了。 叶满连离得很近,也听见了,他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传闻中一向暴虐嗜杀不近女色的皇帝,居然会主动向一个女子示好,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他们村里一个寡妇。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吗? 他抬手“啪”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高县令一个哆嗦醒了:“你打我做什么?” 打错了脸的叶满连讪讪强笑:“我就试试是不是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从现在开始往死里宠,撒糖撒糖撒糖一直撒,力争9月之前完结! 第43章 第一次二人世界 叶秋彤感觉自己像个兔子一样被拎上了马, 身后的男人用双手握住缰绳圈住她,嘴里还嘟囔着:“咱们得赶快回去,朕两天没上朝了。” 她第一次坐在男人的怀里, 也是第一次坐在马背上, 一瞬间脑子蒙了,都不知道该先紧张哪件事。 狄扬的战马是一匹烈性良驹,名叫追风,跑起来之后更是名副其实,连风都追不上。 叶秋彤一路迎风尖叫,这种古代的交通工具看起来很帅,可是跑起来高低起伏,随时好像会被抛出去,做过山车都没这么刺激。 真的好可怕。 在叶秋彤喊破喉咙之前, 狄扬勒马停下来拍了拍脑袋, 一向大大咧咧的他居然想到了, 这样迎着冷风吹, 她这么娇滴滴的小身板,只怕还没到京城就先被吹晕过去了。 狄扬就地征用了高县令的马车,换了拉车的马, 把叶秋彤塞进了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高县令的马车车厢不大,狄扬这样人高马大的男子坐进来,有些逼仄。 大概是因为知道皇帝赶时间,驾车的侍卫把马车赶得飞快,木轮子的马车难免颠簸,叶秋彤被晃得坐不稳, 几次差点倒在旁边那男子的身上,她抠着窗框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叶秋彤很瘦,但是有个地方却不瘦,这个时代没有能固定的内衣,她穿男装的时候只好拿布带子缚起来,今晚出了些意外,几次挣扎扭动,布带子早已松了,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起伏波涛汹涌。 狄扬感觉眼睛没地方放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身上有一个这么吸引人的地方呢。 叶秋彤感觉到这个陌生男子总是盯着她看,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她拘谨得低头含胸缩在车厢角落里,艰难地问他:“你到底是谁,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她根本不能相信他刚才说的那些鬼话,突然冒出一个人,自称自己是皇帝,还自称自己是一只狗。 能说出这些话的人估计脑子有坑,能相信这些话的人,脑子里的坑也绝对少不了。 叶秋彤更倾向于相信,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是一个土匪。 她悚然地想,他是要把我抓去当压寨夫人,还是想把我买到烟花巷子里去,现在唯一值得庆幸地大约是,这个时代没有买卖人体器官的,不管是哪种,总不会立刻死掉。 狄扬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这马车不行,太差劲了,还挤,你颠不颠啊,要是坐不稳的话,不如就坐到朕的腿上吧。” 高县令这马车在狄扬眼里看来,确实是太破了。 叶秋彤很生气:“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狄扬沉浸在梦境成真的喜悦里,他自言自语:“你长得可真好看,咱俩的事情还没过明路,朕该怎么称呼你呢?” 叶秋彤无奈了,两个人鸡同鸭讲,脑回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为了能正常交流,她只好跟上狄扬的思维说话。 “你就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叶秋彤。” 狄扬摇头:“叫名字显得多生分啊。” 叶秋彤头疼了,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这家伙这么自来熟的嘛。 “那你想叫一个亲近点的吗?” 狄扬拼命点头:“想!” “那好吧,你跟那村里人一样,叫我奶奶或者婶子吧。” 狄扬:“……” 他真诚地摇摇头:“不了!朕不缺祖母,也不缺婶娘。” 叶秋彤真的急躁了:“你到底是谁啊?” 狄扬:“朕就是朕啊,哦,朕的名字叫狄扬。” 叶秋彤摇头,不认识,下一秒,她顿悟了,想起狄扬是书里的谁了,立刻打了个哆嗦:“你你你,真是那个暴……呃皇、皇帝!” 狄扬满脸诚恳,似乎还带着些羞惭:“朕真是那个混蛋皇帝,这个身份是天下最做不得假的,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 女人的直觉让叶秋彤信了。 但是他这么坦荡,又让马车里的气氛怪异起来。 叶秋彤沉默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道:“皇皇皇、皇上你好。” 狄扬神色一松:“你皇了半天,朕还以为你打算叫朕黄鼠狼。你不用那么拘谨,你不习惯可以不叫皇上,叫哥哥也行。” 叫哥哥是不是可能的,叶秋彤一阵肉麻,舌头利索了:“不了,还是叫皇上顺口。皇上先前说,你的灵魂穿到了我的狗身上,是怎么回事?” 这下换狄扬扭捏了,他红着脸把自己做梦的事情跟叶秋彤说了一遍:“……朕知道这件事情有些骇人听闻,你可能不太理解。” “不不不,确实骇人听闻,但是我能理解。” 叶秋彤心说,我这还有更骇人听闻的呢,在我一个穿书的死人面前,你穿个狗算什么。 不管怎么说,大黑还在,叶秋彤挺高兴的,她张大眼睛看狄扬,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大黑的影子。 狄扬欣慰地笑了:“你果然懂朕。”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响了一声,是真的很响,跟打鼓似的,狄扬高大强壮,与之对应的是他食欲好饭量大,为了来接叶秋彤,原本三天的路程他策马狂奔一天一夜没下马背。 狄扬有点尴尬地挠挠头:“你饿了吗?” “皇上饿吗?” 叶秋彤想起临走的时候,小满媳妇给她塞了个包袱,里面有干粮,就从包袱里掏出面饼子给狄扬吃。 狄扬原本就不挑食,何况现在真饿了,接过来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这世上有一种人,吃什么都很香,让边上看着的人胃口都会跟着变好。 “有那么好吃吗?”叶秋彤看饿了,也掰了一块放进嘴里:“这不就是普通的杂粮饼吗?你是皇帝啊,怎么会觉得这种东西好吃。” 狄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答她:“很好吃,你要是仔细品尝的话,上面有点奶香味。” 叶秋彤拿着饼子的手放下了,她想起自己一直把包袱放在胸前,刚才也是当着狄扬的面从胸前掏出了包袱,真是猝不及防就被吃了个豆腐。 呵呵,长得这么好看,原来也是个猥琐男。 可人家是皇帝,强权面前小命重要,大丈夫和小女子都要能屈能伸。 叶秋彤尴尬极了,转脸推开车窗,假装看外面的风景,外面黑漆漆的,窗户一开冷风灌进来,她猛地打了个喷嚏,连忙又给关上。 更尴尬了。 幸好狄扬已经吃完了,开始没话找话:“你跟朕想的不一样,梦里你很凶,现在你好温柔。” 叶秋彤心说,您这不是废话吗,梦里你是我的狗,我是你的主人,现在你是暴君,我是个屁民。 狄扬等了一会儿,没人回答,他认真道:“一般朕问话,没人敢不回答。” 叶秋彤感受到了赤裸裸的威胁的意味。 她不得不开口跟他搭话,心里却不太愉快。 “皇上跟我想的也不太一样,我原本以为皇上应该是个矮胖敦实,三角眼鹰钩鼻,眼白多黑眼珠小,一脸凶神恶煞,开口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杀人的人。” 狄扬的脸色越来越黑,情绪也低落了下来,原来朕在她心里这么不堪入目。 叶秋彤嘴瘾还没过完,瞥见狄扬的脸色,立刻打了一个哆嗦,想起现在两人悬殊的身份,她嘴上麻溜地拐了个弯,开始拍马屁:“没想到皇上真人是这样英俊不凡,不仅瘦瘦高高的,还很白,难道做皇帝不用晒太阳吗?” 狄扬果然咧嘴笑了:“当皇帝不能做的事情很多,但是太阳还是可以晒的。” “那皇上为什么还会这么白?” 这个男人真的很白很干净,脸庞白净柔腻像细瓷,衬的一头乌发愈加油润如丝,叶秋彤想,面如冠玉形容的大概就是这种男人吧。 狄扬平素里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到了他这种身份地位,长成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即使有人想拍他马屁,多半也是夸千古明君,万世流芳。 但是今天叶秋彤几句简单的夸奖,让他高兴极了,开心的像个幼儿园小小班获得了大红花的小朋友,骄傲地挺着胸膛:“朕从小就晒不黑,越晒越白。” 叶秋彤闻言又多看了狄扬几眼,由衷地赞叹:“令人羡慕。” 这么小的空间,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靠近了,叶秋彤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脸皮倏地红了。 狄扬便道:“你的脸也很白,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有点红,那个,你的耳朵根子为什么也红了,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狄扬抬手去摸叶秋彤的额头。 叶秋彤的脸更红了,她慌乱地躲开了,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卜卜乱跳:“我没有脸红,没有发烧,皇上看错了。” 听说男人在某些事情上都是无师自通的,狄扬虽然开窍有点晚,面对叶秋彤的时候,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是对着朕害羞吧。” 叶秋彤狂摇头。老鼠 狄扬却突然开始笑,她越否认、越着急,他笑得越欢乐。 叶秋彤气得破罐子破摔,索性道:“是的,我见到皇上害羞了,不过皇上千万别误会,我看见长得好看的男的都害羞,并没有特别的针对皇上。皇上还在大黑身体里的时候,难道没发现,我看见邱子石也害羞吗?” 狄扬笑不出来了,他委屈地垂着头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自己给邱子石赏赐了八个貌美如花的宫女贴身服侍,想必那家伙已经累得下不了床了,又窃喜起来。 “朕怎么会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不觉得朕特别好看吗?” 叶秋彤义正言辞:“并……”,一瞬间又想到,人家毕竟是皇帝,就算不拍马屁,也不该上眼药吧,难道真的是嫌自己命长,“那,就算有吧。” 狄扬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看着叶秋彤的眼神越来越烫。 叶秋彤觉得马车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她决定聊点别的。 “皇上为什么回来找我呢?” “朕当然是来救你。”狄扬简略地把那晚的事情说了一遍:“朕已经叫人把吃些事情告诉了那个县令老头,想必他很快就能破案了。” “原来是这样。”叶秋彤欣喜若狂:“查明真相就能还我清白了吧。” 狄扬斩钉截铁:“必须能。” 叶秋彤咬了下唇,眼睛亮晶晶,语气里满是期待:“那我就能回家了吧。” 狄扬沉默了一下:“不能!” “为什么?”叶秋彤满心急切,朝堂之上即将波谲云诡,她不想见证男主和反派之间你是我活的斗争,她只想继续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而已。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御前侍卫统领刘松年在外面说:“禀告陛下,行宫到了。” 狄扬看着叶秋彤:“因为你已经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金屋藏娇,然后嘿嘿嘿。感谢在2020-08-16 00:00:00~2020-08-2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知道、光与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玄、旺旺 5瓶;小樱桃 2瓶;清桐、Ran小王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朕挺想娶她 狄扬把叶秋彤带到临泉行宫, 吩咐太医给她清理伤口,又安排好膳食之后,立刻去找国师了。 李旦一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人, 在钦天监待得好好的, 每日和监正大人观星论道不亦乐乎,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福来说是收到了皇帝的飞鸽传书,大半夜地把李旦一从被窝里掏出来,塞进了京城郊外临泉行宫等着面圣。 一路催得像投胎一样着急,来了行宫却不见皇帝,李旦一莫名其妙地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了皇帝召见。 狄扬匆匆而来,开门见山道:“国师,你能不能帮我施法困住一个女子。” 李旦一闻言心头一凛, 甩了甩拂尘道:“皇上, 莫不是临泉行宫里有妖女作祟?” 说实在的, 李旦一想到妖女之类的, 自己心里也发毛,他修道二十年,主要靠卖嘴皮子算卦骗钱, 抓鬼除妖的事情没干过几次。 狄扬眉头一皱:“别胡说,她怎么可能是妖女, 你先前不是告诉朕她是仙女么?” 李旦一默了一瞬:“……” 他终于从记忆中搜寻出这一茬了,有关仙子的鬼话是皇帝做春梦的时候他胡诌的。 李旦一心想,贫道招摇撞骗这么多年,妖女没见过,仙女也没见过,大约这世上根本没有仙狐鬼怪, 最多是貌美女子狐媚人心。 可这谎言是他自己编的,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圆。 他合上眼皮,假装掐指推算,心里却在想着办法给自己解围。 睁开眼睛之后,他问狄扬:“既然是仙女,那皇上把贫道叫来,是因为担忧仙女会对陛下不敬吗?” 狄扬摇头:“非也,朕不是害怕她不敬,朕巴不得她对朕做些不敬的事,朕就是害怕她飞走了而已,所以让你困住她。” 李丹一:“……” 他觑着皇帝的脸色,发现皇帝说这些扯淡的话的时候,表情居然是认真的!? “咳咳,”李旦一忍不住咳嗽了:“皇上是想做什么,莫非皇上看上这仙女了。” 狄扬摸摸后脑勺,嘿嘿地笑了几声:“怎么说呢,反正朕挺想娶她。” 说完他想起一件事,一脸庄严肃穆地问李旦一:“国师,你是得道高人,你说说看凡人能娶仙女吗?” 李旦一:“……” 他努力让自己跟上皇帝欢脱的思维,艰难骗道:“大约能吧,皇上您是天子,本就不是寻常人,仙女既然下凡了,就是有凡心,这在道法里说,也是二位有缘。” 看到皇帝对自己这个说法满意,李旦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在这位不走寻常路的皇帝面前在混日子实在太难了,简直是身心的双重折磨,李旦一决定,趁着在行宫里行事方便,干脆跑路吧。 狄扬喜不自胜地去找叶秋彤了。 叶秋彤吃饱喝足,脸上有了血色,又换了一身干净精致的瑰丽宫装,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可以说这是她穿书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穿的最好的一身衣裳了,只可惜摸不清现在到底什么状况,叶秋彤心里很忐忑。 她在房间里默默坐着。 皇上交待伺候这个姑娘洗漱用膳,然后就急匆匆走了,也没说这姑娘是何等身份,现在洗也洗过了,吃也吃过了,她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把这个姑娘怎么办了。 于是侍奉的宫女们只好站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声息都没有,导致这屋里明明都是人,却好像没有人一样,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感。 就这样安静地坐了许久,不仅没有说话,连咳嗽声也听不见半句,叶秋彤心里发毛,看着这间美轮美奂的大厅,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看着墙角边立着的古装美人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脑海中冒出来一个荒谬的念头,觉得这地方像在拍鬼片一样,有点惊悚。 她轻咳了一声打破压抑:“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郊外的临泉行宫,宫如其名,这里有一眼温泉,你身子太弱了,先在温泉里休养两天,等朕把一切安排好,再接你进宫。” 狄扬掀开珠帘进来,帘子合上的时候,珠玉在他身后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他一看见叶秋彤就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那便是,他不想让她没名没分无声无息地进宫。 一直像摆件一样站着的宫女们终于活了回来,整齐划一地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叶秋彤本来坐着好好的,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她猛地站起来想滑跪,可惜晚了,宫女们已经起身,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跪下,满脸无措。 狄扬挥挥手让宫女们全部退了出去,看见叶秋彤脸上迷惘的表情,以为她是为了他不肯直接带她去紫禁城而不悦,连忙解释道:“我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朕什么都不介意的。” 一句话把叶秋彤脑子说的更乱了:“我们这种关系?我们算什么关系呢,大概只能算相识一场。皇上尽管放心,我愿意发毒誓,绝对不会把你变成大黑的事情说出去的。” 狄扬走过来,按着叶秋彤的肩膀让她坐回去:“朕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朕是说,你不是人也没关系。” 叶秋彤:“???” wtf,这他妈说的是什么玩意? 她探究地看了狄扬一眼,发现对方一脸严肃,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叶秋彤迷惑极了,她喃喃道:“不是我疯了,就是他疯了,反正这屋里肯定有个人不正常。” 狄扬乖巧点头:“朕懂的,你不是正常人,不过朕不介意。” 叶秋彤:“……” 苍天可鉴,她真的很想忍,但是忍不住,抬手指向大门:“请皇上您老人家珠圆玉润地离开!” 叶秋彤的内心在咆哮,滚呐神经病! 狄扬不懂什么叫“珠圆玉润的离开”,但是“离开”这俩字他听懂了。 “朕确实该走了,朕要回去上朝,你且安心住在这里,朕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事情安排好了朕就来接你。” 他又把宫人叫了进来,对临泉行宫品阶最高的管事嬷嬷余尚宫道:“朕不在行宫的时候,你们要照顾好叶姑娘,她是朕心上的女子,所有的事情都要听她安排,不可惹她不悦。” 众人跪地称“喏。” 狄扬走了,叶秋彤呆若木鸡地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电闪雷鸣,反复回荡着他方才那句话。 她是朕心上的女子! 她是朕心上的女子! 她是朕心上的女子! 天呐,真的假的,这傻狗什么时候对她起的心思? 这怎么可以,他是书里的反派啊,反派注定不得好死,怎么能随便喜欢人呢。 叶秋彤快速梳理了一遍狄扬之后的遭遇,和他死后作者那些关于他葬礼的描写,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被关在皇家坟墓里陪葬的年轻姑娘。 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她一个人绝望地在漆黑的墓道里走来走去,坟墓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孤独的脚步声在回荡,听起来就像有人在黑暗里跟在她身后一样…… 一想起这些,叶秋彤满身的冷汗汹涌而出,她简直要活活吓疯了,背诵无数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拯救不了被强制殉葬的恐惧。 一切都在失控的边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活着多好啊,趁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跑吧。 “我,我要去散步。” 余尚宫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东方刚刚露出鱼白肚,冬天的清晨很冷,这个时辰出去有些奇怪,但是她想起皇帝走之前的交待,二话不说便在前面带路了。 叶秋彤并不是想散步,她只是想记住行宫的地形,找到逃跑的路而已。 就这样在临泉行宫前前后后转了很多圈,发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老道士,一直手舞足蹈沿着墙根在走,隔一段路便掏出一张黄表纸贴在墙上,上面有红色朱砂画的印迹。 叶秋彤便问:“那个道士在干嘛?” 余尚宫看了一眼:“禀告姑娘,他在贴符。” “我知道他在贴符,我是说,他贴符干嘛?” 余尚宫摇摇头:“国师大人是得道的神仙,神仙的事情,奴婢不知。” “原来他就是是李旦一啊。” 一听见是国师,叶秋彤立刻知道这人是谁了,在原作中,这个国师是个超级厉害的神秘角色,是容天纵最大的金手指,这本书里所有不科学的情节,都是围绕着国师李旦一的。 这位得道高人神通广大,不仅能掐会算,还会撒豆成兵,腊月天变出仙桃,三伏天点水为冰……简单地说,除了不会起死回生,啥都会。 叶秋彤又好奇地多看了这位高人几眼,然后办正事去了,转头回来的瞬间,忽然在李旦一脚下的墙壁上发现一块颜色不同的地方,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洞,不过被砖块泥土堵上了,想来之前是供猫狗进出的洞。 叶秋彤大喜,她不动声色地转身对余尚宫说:“太阳一照眼睛,就觉得有点困了,我想回去睡觉。” 翻译一下就是,本姑娘想要回去养精蓄锐,夜里逃跑。 李旦一在行宫里四处乱逛大半天,假装贴符布阵法,其实也是在踩点。 他也看见了皇帝口中的仙女叶秋彤,正考虑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叶秋彤就转身走了。 李旦一收回拂尘,继续装神弄鬼折腾了一阵,贴完符纸后,他交给管事太监一些香料;“这些香料是用供奉太上老君三年的香炉碗里的香灰制成的,点燃之后,夜间奸邪不出,你拿去放在行宫各处香炉里焚烧,这是本尊阵法中最重要的一环。” 管事太监早都得了皇帝的命令,要配合国师施法,连忙照做了。 李旦一捋了捋胡须,又甩了甩拂尘,回自己房间收拾细软了,其实那香料里掺了些迷魂之物,他是借机想把行宫四处值守的卫兵们迷倒。 天快黑了,摆在叶秋彤面前的晚膳无比丰盛,不是满汉全席也差不离了,叶秋彤瞠目结舌,她晓得大魏朝正是盛世,皇族不差钱,但是这种奢靡程度也实在令人咋舌。 她笑着对余尚宫道:“这么一大桌子好菜好酒,我自己也吃不完,不如借花献佛,姐妹们陪我喝几杯吧。” 余尚宫哪里敢,连声推辞。 叶秋彤绷起脸:“你们忘了皇上说,要事事听我的。” 余尚宫没法子,只好带着宫女们陪叶秋彤一起喝酒,喝了一杯,叶秋彤便说自己不胜酒力,但是看见大家饮酒作乐很高兴,请继续。 就这样哄着骗着,一顿饭吃到半夜,把宫女们全灌醉了。 叶秋彤推推这个,叫叫那个,确认她们全睡熟之后,蹑手蹑脚地出去了找那个狗洞了。 她白天出门的时候,发现行宫里守卫森严,到处都是拿着兵器的守卫,一路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被守卫发现,结果出去才发现,行宫里的守卫居然都睡着了。 叶秋彤大惑不解地挠挠头,觉得狄扬这个暴君好像有点名不副实,夜班站岗居然还能睡觉。 她终于摸到了狗洞跟前,蹲下来准备把堵住狗洞的砖头都抠出来,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以为有人发现自己逃跑了,攥着砖头站起来,打算拼命,一转身跟李旦一面对面。 李旦一大吃一惊,倒退了一步。 两人在臭烘烘的狗洞前大眼瞪小眼,但是一开口气氛就变了。 “你就是那位仙子!” “你就是那个神仙!” 叶秋彤/李旦一:“……???” 这对话为什么听起来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仿佛两位神官在天庭门前打招呼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撒糖,会觉得腻么?感谢在2020-08-17 00:00:00~2020-08-2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与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殷正十九 10瓶;旺旺 5瓶;小樱桃 2瓶;清桐、Ran小王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她对朕那么凶 狗洞前的不期而遇, 以及这两句无厘头的对话让两人都陷入了尴尬。 沉寂了几秒,叶秋彤才开始害怕地想,居然是这个厉害的家伙来抓我, 那我是不是跑不掉了? 她再次攥紧了手中的砖头, 却听李旦一客气道:“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既然您先来的,那就您先钻。” 叶秋彤:“……” 李旦一又拿拂尘示意了一下,叶秋彤才糊里糊涂地爬了出去。 等两人都钻出狗洞,站在围墙边上的时候,叶秋彤终于反应过来:“你也是来逃跑的?” 李旦一原地踏步活动了几下腿脚:“没错,你想逃跑,贫道也想逃跑,咱俩也算志同道合, 不如你假装没看见我, 我也假装没看见你。” “行吧, 那咱们就携手共赢吧。” 叶秋彤觉得, 这个提议十分不错,不管国师神仙为什么要出走,反正她现在已经离开行宫了, 不必横生枝节,赶紧跑得远远的才是最优解。 两人一拍即合, 拱手道别。 临泉行宫建在京城南边的明召山脚下,行宫门外就是官道直通京城,叶秋彤思忖片刻,决定不走官道,上明召山,爬上山顶后从另一侧下山逃走, 来一招声东击西,暴君一定料不到她会放着官道不走,舍近取远的。 巧了,李旦一似乎也是这么想的,走了一段山路之后,他发现叶秋彤一直跟着自己,不悦道:“你这女子,为什么总跟着贫道,贫道修身养性,对别的事情可没有兴趣。” 哪个女子也受不了别人这样说,叶秋彤把眉毛一挑,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放心,我对你这么磕碜的老道士也没有兴趣,只不过逃跑的路就这一条而已。” 两人鄙视地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又埋头行路了。 山路难行,又是夜间,才爬到半山腰两人就累得不行了,叶秋彤找了个背风的树,靠着树干呼哧呼哧喘气。 李旦一年纪比叶秋彤大一些,也是腿脚发软,他狼狈地坐在地上,道袍掀起一角掖在腰间,头上沾着一片草叶子,平日的仙风道骨全没了。 叶秋彤望着山脚下灯火通明的行宫,暗自庆幸,喃喃道:“可算是逃出来了。” 话音刚落,脚下的忽然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叶秋彤脸色一变:“这是什么?” “当然是追兵,傻货。”李旦一拍拍屁股站起来,又开始玩命爬山,叶秋彤愣了一瞬,立刻跌跌撞撞跟上了。 山道蜿蜒,两人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马蹄声却越来越近,叶秋彤觉得,她好像都能听见追兵的说话声了。 她急得面无血色:“怎么办?怎么办?他们追上来了。” 李旦一没好气道:“跑啊,还能怎么办!” 叶秋彤看着身边这位难兄难弟,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书里对他那些丰功伟绩牛叉哄哄的描写,忽然好像明白李旦一为什么不慌不忙,还一直试图甩掉自己了,他一定是想找个地方避开她施展法术。 叶秋彤努力让自己笑得谄媚一点:“国师大人,老神仙,您不是可以撒豆成兵么?” 她殷勤地掏出一大把东西递过去:“我带豆子了。” 李旦一:“……” 他瞪大了眼睛看叶秋彤递过来的东西:“你这是什么玩意?” “炒熟的黄豆。”叶秋彤一脸诚恳:“是温泉里预备磨澡豆用的,我偷出来打算路上当干粮的,您凑合用吧。” 李旦一有些无语:“你说说你这个丫头,你带豆子干嘛!行宫里那么多金银财宝,你你你居然带了一袋洗澡的豆子出来,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叶秋彤严肃道:“不是自己挣的银子,我花着不踏实。” 李丹一很崩溃:“好吧,算你清高,贫道就算有那撒豆成兵的能耐,你给贫道弄这熟透的豆子,它也撒不出来。” 叶秋彤双手合十,不停作揖,恨不得能生出一条尾巴摇给他看:“神仙,熟豆子撒出来的是熟人,不是更好了,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的神力,我早都听人说过了,你是真的很牛逼,求求你快出手吧,他们马上就要追来了。” 李旦一目瞪口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你肯定是听岔了,别人不是说我牛逼,他们大概说得是牛鼻子老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已经是第二个非说贫道牛逼的人了,你们两个还挺般配。” 叶秋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然好奇道:“那个人是谁呀?” 是哪位这么有眼光,跟我英雄所见略同。 李旦一脖子一梗:“黔王容天纵。” “原来是他啊。”叶秋彤失落道:“那不行,他不能跟我般配,他有已经官配了。” “官配是什么?” “官配是……”叶秋彤语塞:“哎呀,别管这些了,你赶紧想办法施法吧。” 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火把影影倬倬,已经可以看见骑在最前头一匹马上的狄扬了,眼看着是跑不掉了。 李旦一又听见叶秋彤说施法的事,他眼珠子一转,来了个主意:“小丫头,你刚才不是说什么要携手双赢,你要是肯相信贫道,咱们俩都不会有事。但是你得配合贫道一下,贫道这法术才能成。” 叶秋彤还没来得及问怎么配合,李旦一忽然从身上掏出个黄表纸符,“啪”地一声贴在叶秋彤脸上:“别动!” 叶秋彤大惊:“你干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嘹亮的骏马嘶鸣声之后,狄扬飞马赶来,隔着几丈远就从马背上跃起,落在叶秋彤面前,他眼睛通红,惊慌地抓着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走。” 看见站在旁边的李旦一,狄扬凶神恶煞地问:“你意欲何为?” 李旦一脸上的神情无辜而又急切:“皇上你可算来了。” 刘松年带着众侍卫到了,看见散落的地上的包袱,立刻拔剑指着李旦一:“大胆狂徒,竟敢偷盗。” 李旦一佯装镇定,蹙眉甩了一下拂尘:“你这俗人,休要血口喷人,这都是皇上赐给贫道的。” 狄扬紧紧抓着叶秋彤的胳膊,生怕她又会消失似的,怒不可遏道:“朕不是问你这些东西,朕问你为什么把朕的人带走!” 李旦一立刻委屈不已:“皇上你误会了,贫道哪有本事带走她,您是知道的,她根本不是人。” 叶秋彤:“……” 除了狄扬意外的众人:“……” 第一次听说自己不是人的叶秋彤难以置信道:“你胡说什么!” 李旦一根本不理她,压低声音凑近狄扬:“启禀皇上,贫道今日终于知道这位仙子的来历了,借一步说话。” 狄扬武功不弱,李旦一这样一个老道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便挥挥手,让侍卫们后退了几步。 李旦一道:“陛下,这位仙子乃是一位孔雀仙,她本是云灵山成岩洞府清羽元君座下得宠的侍女,此番转世下凡乃是为了报百年前一段恩情。” 叶秋彤无力道:“他胡说的,皇上你别信,我是人。” 狄扬/李旦一同时转头看她:“你别说话!” “国师你继续说。”狄扬对李旦一抬了一下下巴,兴致勃勃道:“搞快点!” 叶秋彤:“……” 天哪!她疯了! 李旦一捋着胡须,摇头晃脑道:“百年前清羽元君曾经带着这位孔雀仙子游历人间,当时孔雀仙子刚刚成仙,法力不高,误食了几粒毒山果,便现了原形,被一名心地善良的猎户抱回家去悉心救治,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叶秋彤听得目瞪口呆,看看人家这编的,有鼻子有眼有头有尾的,你咋不上天呢,你咋不去晋江写文哩! 李旦一继续胡诌:“清羽元君掐指一算,哎呀,这二人命中注定有一世姻缘,于是便封了孔雀仙子的法力,让她下凡来报恩,因为法力被封印,所以也便没了过去的记忆。” “这么说朕就是那个心地善良、武艺高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猎户了。”狄扬激动不已:“朕就知道她是仙女,朕就知道她跟朕有前缘。” 李旦一愣住了,他只说了心地善良,没说后面这一长串啊。 叶秋彤气结:“我不是,我是人。” 狄扬体贴地点头:“朕懂,朕明白,仙子你不要再说了,你是人,朕相信的。” 你信个大头鬼!叶秋彤崩溃:“我真的是人,是人是人是人!” 狄扬不跟她说了,一脸严肃地对李旦一道:“国师,咱们不要听她胡说了,你接着说正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叶秋彤抓狂极了,他娘的,到底谁在胡说! 李旦一清清嗓子:“今夜是这么个情况,清羽元君以为恩情已经报了,她又十分想念孔雀仙,便召仙子回去了。贫道也是看见行宫里的守卫都被仙人施了仙法睡着了,掐指一算才知道此事。贫道晓得皇上看上了这只孔雀仙子,定然舍不得她回去,只得拼命追上来,将皇上平日里赏赐地这些金银财宝当做贡品呈上,祈求清羽元君将孔雀仙赐给皇上。” 狄扬一听忙问:“那清羽元君她老人家怎么说,同意了吗?” 李旦一卖了个关子:“清羽元君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但是如陛下所见,君上并没把孔雀仙收回去,想必还在考虑。” 狄扬激动地一拍大腿:“那肯定是金银财宝还不够,朕有的是银子,回去朕就命人给清羽元君重塑金身供奉香火。” 这两人一唱一和,叶秋彤已经听呆了。 真是一个敢扯,一个敢信啊。 骗子太多,傻子都不够用了啊。 狄扬含情脉脉地看着叶秋彤,但是被一个东西遮住了视线,便指着她脸上的黄表纸符问:“这符是怎么回事?” 李旦一颠颠跑来:“禀告皇上,这是贫道的温柔似水符,贴了上仙子就会听话,暂时不走了。” “真的有用吗?不会对她有伤害吧。” “不会的,皇上尽管放心。” 狄扬凑近了看叶秋彤,伸手想去抚她的脸。 叶秋彤暴躁地躲开了:“离我远点!” 狄扬立刻委屈巴巴:“为什么一点也不温柔,你看看,她对朕多么凶恶。” “这个么……”李旦一拼命对叶秋彤使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双赢”,然后对狄扬道:“皇上有所不知,在道家的神仙里,孔雀仙子本就性格暴烈,您看贴上这个符之后,她既没有问候您家十八辈往上的祖宗,也没有直接动手揍人,这就说明贫道的符已经起作用了。” “原来是这样,多亏国师法力高强。”狄扬惊叹了一声。 啊,这 叶秋彤只好无奈地闭上了嘴,让她还能说什么. 狄扬缱绻地看着叶秋彤,回想起在梦中曾经见到过,她对待那些调戏寡妇的地痞骂得有多难听,立刻觉得这个温柔似水符果然很有用。 有用归有用,但是狄扬还是觉得有个大问题需要解决一下,他认真地提了个要求:“国师,你这个符能不贴在她脸上吗?朕觉得,挡住了她的美。” 李旦一:“……” 叶秋彤:“……” 玛德智障! 第46章 爱情的骗子 月光下, 狄扬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俯身向叶秋彤伸出了手,他的面庞在夜色中不甚分明, 眼睛却闪闪发光。 黑衣黑马的英俊男子, 腰间挎着佩剑,在深蓝色月夜下含笑看向镜头。 这个电影画报一般的场景让叶秋彤有一瞬愣怔,妈呀,这个男人也太好看了吧。 狄扬被叶秋彤呆呆的模样萌到了,他粲然一笑,策马走过来,伸手一捞就把叶秋彤拉到了马上,怕她冻着,随手把后背的披风拽到身前将怀中人紧紧捂住。 临近过年, 冬天的山上是很寒冷的, 叶秋彤爬山的时候一直在动还不觉得, 停下来之后山风一吹, 身上的汗全都变得冰凉。 被狄扬抱在怀里之后,他的体温瞬间温暖了她。 叶秋彤缩在狄扬的怀里,连脑袋都不想露出来, 任由他骑马带着她飞驰而去。 很快他们就又回到了临泉行宫,叶秋彤处心积虑一整天, 又折腾了大半夜,最后又回了原点。她站在地上看着临泉行宫的牌匾,心里百感交集,早知如此,何苦来哉。 进到寝宫里面,地龙烧得很暖, 狄扬脱去了披风,搓搓脸,他其实是有些疲惫的,但是一看见叶秋彤,满身的疲惫就一扫而过,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他围着叶秋彤转来转去,欢喜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原来你是孔雀啊,那你表演个孔雀开屏给朕看一下呗。” 叶秋彤:“……” 有病吧这是! 狄扬丝毫不觉得尴尬:“让朕看一下就好了。” 叶秋彤没好气道:“雄孔雀才会开屏。” 她转开脸,已经无语了。 “对对对。”狄扬恍然大悟,继而庆幸不已,幸亏她不会开屏。 他忸怩了一会儿,开始表演猛男撒娇,期期艾艾对叶秋彤道:“那你能不能,亲朕一口。” 叶秋彤一头黑线:“休想!” 天呐,叶秋彤想,这家伙能不能别说话了,每多说一句都气得她心肝乱颤。 这一刻,叶秋彤深深地觉得狄扬是个傻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铁憨憨的男人呢,怪不得他最后被容天纵弄死了。 想到狄扬的结局,叶秋彤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狄扬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很舒服,就是觉得可惜罢了。” “可惜什么?” 叶秋彤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道,长得这么好,结果脑子不太好,实在太可惜了。 她又想,如果实在逃不掉,现在去京城抱男主的金大腿还来得及吗? 狄扬见叶秋彤不吭声,嘴一张又想说话,叶秋彤连忙打断了他:“我累了,衣裳都汗湿了不舒服,我想去洗澡。” 她真是没力气再跟他胡扯了。 狄扬本来还有满肚子话想说,一听叶秋彤说累了,立刻闭嘴让人进来伺候叶秋彤洗澡换衣,然后他又跑到御膳房去,亲自指挥厨子给叶秋彤做好吃的夜宵,忙的不亦乐乎。 饭还没做好,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离开派人招来李旦一问:“国师,你那里除了温柔似水符以外,有没有那种,可以让女子百依百顺的符。” 李旦一立刻明白了狄扬的意思,这小皇帝血气方刚的年纪,从紫禁城跑马两三个时辰到郊外行宫找一个美貌小女子,要说他不是为了做那件事,可就奇了怪了。 世上当然没有什么百依百顺符,就那个劳什子温柔似水符,还是主要靠被贴符者的主动配合才起了作用。 当然了,其实虽然没有这种符,他用点□□也能到达皇帝的目的,但是李旦一觉得自己跟叶秋彤一起逃了次命,多少有点共患难的交情,这么坑道友实在不像话。 李旦一便委婉地劝了狄扬:“皇上哪,贫道虽然是个出家人,也晓得世间男欢女爱之事,若是不情不愿,就没什么意思了,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 狄扬瞪圆了双眼:“国师,你一个出家人,为何满脑子鸡鸣狗盗之事!朕只是想让她不要再对朕爱理不理而已。罢了,朕不同你说了。” 狄扬扬长而去,气得李旦一吹胡子瞪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半天憋出一句:“呔,竟然说贫道鸡鸣狗盗!贫道虽然爬过狗洞,但是并没学过鸡叫!” 婴儿手臂粗的宫烛燃烧着,膳厅内灯火通明,映得叶秋彤眉眼如画,狄扬坐在叶秋彤身边看着她入迷,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这不是他第一次陪她吃饭,又是他第一次陪她吃饭。 叶秋彤被看得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不用做这么多饭,浪费不说,这么多花样多难为人家厨子啊。” 狄扬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朕都听你的,明日便叫他们少做些,都做你爱吃的。” 皇帝吃饭,旁边自然少不了伺候的人,听见这番对话都是暗暗咋舌,不明白皇帝为何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如此千依百顺,而且这女子心思似乎也不正,前头几个伺候的人还被她摆了一道。 狄扬不让别人动手,亲手从桌子中间的铜锅里给叶秋彤盛了一盅汤:“你尝尝这个徽州一品锅,文火慢煨、味厚而鲜,冬天喝最是滋补养身。” 叶秋彤接过来尝了一口,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她饿坏了,便不客气的吃起来,任何一个大活人一口气爬三四个小时的山都得饿。 这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叶秋彤吃的有滋有味:“很好吃,谢谢。” 因为吃的太急促,吃相便不太好,鼻尖沾了些汤汁。 魏朝的宫女们年满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故而大多出自官宦人家,看见叶秋彤这副吃相,兼之她来的时候灰扑扑的,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心中难免带了些轻慢之意。 狄扬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汤盅。 宫女们便想着,看来皇帝也看不下去她这吃相了,想必是不悦了,她们嘴上不敢说,却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叶秋彤的笑话。 狄扬心疼地看着叶秋彤,拿起手边的绸帕子替她拭去汤汁:“以后朕再也不会让你吃屎了。” “咳……咳咳……” 这突然的暧昧举动让叶秋彤的脸色瞬间涨红了,听清他说的话之后,她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宫女们更是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叶秋彤,她居然吃屎?!真是令人窒息的奇女子啊。 狄扬一边替叶秋彤拍后背,一边卖力表忠心:“以后朕一定对你好,天下所有的东西,只要朕有的,就是你有的。” 叶秋彤要疯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吃屎,说一万句甜言蜜语也弥补不了这一记暴击! 她很想发飙,但他是皇帝,她是屁民,这无情的地位差距仿佛在嘲笑她。 叶秋彤没骨气地怂了。 她想起之前自己狠狠惩罚了大黑吃屎的事情,觉得狗皇帝一定是在趁机打击报复她,没想到这个狗皇帝心胸这么狭窄,要不怎么说是反派呢。 叶秋彤安慰自己,一报还一报,也算扯平了,虽然但是,还是很气啊。 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不吃了。” 狄扬关切地问:“这就吃饱了?” 叶秋彤气得剜了他一眼,这家伙装傻,她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 狄扬没想这么多,殷勤道:“朕也吃饱了,朕送你去卧房吧。” 叶秋彤惊觉道:“你想做什么?” 狄扬眸光微动,过了一会儿他笑起来:“朕不想做什么,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时辰不早了,朕还得回去上朝。” 狄扬走了。 叶秋彤累坏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完了午饭,她依然浑身乏力,托着脑袋病恹恹地坐在房里发呆,不知道往后该何去何从。 外面有侍从通报,国师李旦一来访。 叶秋彤倏地跳起来,像一只斗鸡一样指着来人骂道:“你这个老骗子!” 李旦一坦然地一甩拂尘:“过奖了过奖了。” 叶秋彤:“……”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这房里并没有别的人,叶秋彤不习惯让宫女们站在身后看着自己,那种她们明明都长着嘴,却不说话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毛。 李旦一见没外人,便开门见山道:“姑娘,你既然也想离开这里,那不如咱俩一起筹谋一下,看怎么逃出去。” 经过昨晚的事情,叶秋彤现在根本信不过这个老道士,她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这个老道士跟书里写的那位得道高人差距如此巨大。 别的不说,就昨天那种情况,若是书里的男主容天纵遇到,老道士绝对是带他御剑飞行离开险地,而不是编鬼话骗人。 可是这家伙既然逃跑的时候都不忘带着金银财宝,为什么会放着好好的国师不做呢? 叶秋彤不解道:“你为什么要跑?你现在可是国师哎!” 李旦一百无聊赖地坐下:“嘿,你可别提这茬了,一提就上火!贫道原以为自己是鲤鱼跃了龙门,哪晓得竟然跳进了火锅呢。” “跳进了火锅?水煮鱼啊……”叶秋彤咂咂嘴:“那你也别说了吧,我听着馋。” 转念一想,她又惊觉道:“ 不对!你就算不喜欢皇帝,可你不是黔王身边的红人吗?他奉你为知己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走?你不会是想来诓我的吧,我告诉你,我一文不值,你诓不到什么的。” 一提黔王这个人,李旦一气得直接拍桌了:“你小丫头知道个屁,那黔王他就是个疯子,待在他身边贫道迟早要被他害死。” “你别这样想,”心中有剧情的叶秋彤真心实意地劝说李旦一:“我觉得你对容天纵有误会,他真的很厉害的。” 李旦一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自顾自拿起桌上的水壶,嘴对嘴喝起来,喝完一抹嘴:“贫道觉得你这个小丫头才厉害,敢问,你是怎么把皇帝迷得七荤八素的?” “我更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把他骗的团团转的?” 叶秋彤盯着李旦一手里的水壶走神,默默地想,这个壶不能要了。 李旦一被问住了,他挠挠头:“贫道也不知道,贫道闯荡江湖二十余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单纯的人。硬说的话,大约就是贫道骗术高超吧,而且贫道是个有底线的骗子,一直秉持骗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理念。” 他靠近了叶秋彤套近乎:“小丫头,既然你也是骗子,贫道也是骗子,骗子之间是不是应该惺惺相惜。” 叶秋彤眉毛拧在了一起:“你别说的这么难听,我骗什么了,我就骗子了!” 李旦一嘿嘿直笑:“你骗了他的感情。” 叶秋彤:“??!” 她哭笑不得,此处应该有BGM,陈小云阿姨的,爱情的骗子我问你…… 第47章 虽然你有点暴躁,不过你怎样朕都喜欢。 怪不得都说牛鼻子老道, 大约做道士的都是鼻孔朝天还很倔吧。 叶秋彤揣着明白却没法说明白,只能含混地劝这位国师大人:“我和你不同。我确实是要走的,不过我建议你留下来, 你留下来不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还有大好前程,走了实在可惜。” 她搞不清这老道士到底来意何在,他是在替狄扬试探自己,还是在替男主试探自己?不管是哪一种,反正她暂时不能信任他,决定跟他打太极。 李旦一歪着脖子问叶秋彤:“贫道跟你这么说吧,你喜欢银子吗?” 叶秋彤笑:“银子谁不喜欢,但我只喜欢凭本事挣来的银子。” 李旦一兴奋击掌:“那可太好了,你我也算同道中人, 贫道也只喜欢凭本事骗来的银子。现在这钱, 贫道拿着心虚, 所以你能理解了吧。” 叶秋彤:“我不能理解。你是怕富裕了以后没法自称贫道了吗?” 李旦一:“……” 这是什么怪念头! 他泄气道:“这么给你解释吧, 贫道虽然是个骗子,但也是有所为有所不的。就比如说让你跑去狠狠扇你娘一巴掌,给你一千两银子, 你扇不扇?” 叶秋彤想想自己那个见钱如命的亲妈,斩钉截铁道:“扇了真给吗?那扇吧, 依着把我生出来那位的脾气,我要是不扇她的话,她能把我扇死!” 李旦一:“……” “咳咳!那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你娘的问题。” 老道士的犟脾气上来了,他就不信了,他纵横江湖数十年, 还能说不通一个小丫头:“贫道再换个说法,贫道一天给你一千两银子,让你站在大街上被人指着鼻子骂一个时辰,你愿意吗?” 叶秋彤听得眼睛冒光:“只是挨骂是吧?你派去骂我的人坚决不会动手是吧?要是那样的话,被骂两个时辰我才能问心无愧的拿钱。” 李旦一:“……” 叶秋彤又补了一句:“不然这钱我拿着心里不踏实。” 李旦一抬起手指着叶秋彤,嘴唇直哆嗦:“你、你……” 叶秋彤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我可以带个小板凳坐着挨骂吗?话说站两个时辰挺累的。对了,你这活儿是干一天啊,还是长期的啊?你包月我可以打折的,只要不危及人身安全,我都可以全年无休干一年。内什么,我这人勤快,干活特主动,不挑不拣不矫情,你雇的人要是骂累了,我还可以自己骂自己。” “你放心。”叶秋彤拍拍胸脯:“咱是实在人,绝不嘴软。” 李丹一气的胡子乱颤,在气晕之前他做了个决定,跳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哎,国师大人你别走啊,价格我们可以再谈啊,好商量啊。” 叶秋彤看着一千两银子的背影叹气:“但凡你说话算话点……终究还是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 晚上叶秋彤刚吃完饭,还没想好是先出去逛逛消食或者是跟宫女们套话打探情况,狄扬就来了。 叶秋彤听着外面通报的声音,一溜烟往温泉馆跑:“跟他说我洗澡去了,让他别进来,否则我跟他急!” 狄扬扑了个空,追到了温泉馆去,余尚宫一脸为难地把叶秋彤的话转答了。 狄扬压根不理会,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这处山脚下的温泉面积很大,差不多有一个标准室内泳池的大小,工匠们在温泉外围凿出了阶梯入水,又在外面加盖了一层美轮美奂的建筑,作为皇家的温泉馆。 温泉馆分为两个部分,为了通风是用屏风隔开的,外面放着茶几座椅,还有贵妃榻等物,是更衣休憩的地方,同时也避免了外面人一进来就看见温泉里有人洗澡的尴尬。 叶秋彤在里面的温泉池子边上坐着,其实她并没有脱衣裳下去洗澡,只是脱了鞋子,把一双莹白的小脚泡在水里荡漾着水花。 狄扬进了温泉馆,在外面没看见叶秋彤,听见里面有水声,便知道她在温泉里,想起她说跟他急,他不敢贸然再进一步,只好隔着屏风转来转去:“你洗好了吗?” 叶秋彤用脚丫子在水里拍出一朵浪花:“没有!” 狄扬安静了几分钟,又问:“你现在洗好了吗?” “没有!”叶秋彤粗声粗气道:“我洗澡慢!” 狄扬又耐着性子继续等,过了一会儿,又问:“你洗……” 叶秋彤抢着道:“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洗好,你有事先去忙吧。” “那朕等下再来吧。”狄扬有点失落。 叶秋彤很干脆:“你最好不来!” 这人来了干啥啊,说也没啥可说的,两人都尴尬。 狄扬忍不住了,委委屈屈道:“孔雀仙子你为什么对朕这么戒备?” 叶秋彤:“……” 她负气地把两只脚都沉在水底踩着:“我不知道孔雀仙子她为什么戒备你,反正我是人。” 老子是人老子是人老子是人!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狄扬听出她不高兴了,他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不开心,他是个实在人,只会说实在话。 “朕这次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朕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分别几个时辰就开始想念你。” 叶秋彤哑然了,他说这种肉麻的话让她怎么接。 狄扬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只好落寞道:“那朕先出去了,你慢慢洗,朕不着急的,虽然你有点暴躁,不过你怎样朕都喜欢。” 叶秋彤:“……” 这他妈的是个抖M吧。 她泡在热水池子里叹气,看来这暴君脑子里对自己有执念啊,要不然考虑让他睡一次得了,不是都说狗男人把女人骗到手就不珍惜了吗,也许doi之后,他的愿望实现,恩恩怨怨都了结,就会放她走了呢。 * 狄扬去找李旦一,把他命人查到的叶秋彤的生辰八字和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并拿给李旦一看。 他已经克死了六个皇后,前六个去世的时候,他虽然唏嘘,但那六个姑娘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他会心情低落,那是一个善良的人正常的同情心反应。 但是叶秋彤不一样,她是他真心想要的人,他在乎她,不能承受失去她的危险,只要想一想她会因为嫁给他而随时可能香消玉殒,狄扬就浑身发软满身冒冷汗。 所以他对叶秋彤拼命示好,却不敢直接把她带到宫里,因为他怕。 李旦一虽然是个江湖骗子,占卜算卦的本事还是有的,这可是道士的看家本领。 李旦一拿到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反复推演卦象,算出的结果是狄扬和叶秋彤极为相配,他又占卜了几次,都是大吉之相。 他捋着胡须思忖,这倒是件有趣的事情,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定姻缘。 狄扬见李旦一沉吟不语,陡然有了压力:“国师,怎样?” “皇上,此女命格奇诡,生辰至阴,照卦象来看,此女乃是上佳的皇后人选。” 狄扬开心一拍大腿:“朕就知道!” 他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也是他心中的隐忧:“她不会有一天跟嫦娥和织女那样,最后还是飞走吧。” 李旦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孔雀又不会飞,再说什么哪有什么仙子。 他开始胡扯:“不会,她是转世下凡历劫顺道报恩的,这一世就是个普通凡人而已,肯定要活满阳寿的。” 狄扬放心了,满心憧憬道:“那国师再给算一个适合成亲的日子。记住,越快越好。” 狄扬很怕国师算出个三年五载的,那他能活活急死。 李旦一认真地掐指算了算,慢吞吞道:“十天之后,正月初六那日,便是吉时。” 其实他算出了两个日子,一个是六个月之后,一个是十天之后,之所以选这个短的说,并不是他擅长揣摩圣意,而是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 帝后大婚啊,十天的时间怎么可能够,李旦一故意说十天,就是为了让朝廷上下宫里宫外都忙得人仰马翻,到时候,他就趁乱跑路了,天大地大,哪里不比被关在宫里快活。 就怕皇帝不答应。 果然,狄扬一听就迟疑了,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十天准备一场婚礼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他是想越快越好,但是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作为皇帝,从除夕到上元节,他要参加的各种活动排的满满的。 但是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他又欢喜起来,“好,好极了,看来这是上天也知晓朕心急如焚,十天就十天!” 狄扬走了,叶秋彤索性真的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温泉浴。 她穿好衣裳出来,狄扬已经守在外面乖乖等着了,见她还穿着自己的旧衣服,狄扬不解道:“你怎么不换呢,朕不是给你准备了许多新衣裳吗?” 叶秋彤拍拍身上的棉布衣裳:“我不喜欢你拿过来的那些,这件她们替我洗干净了,也挺好。” 她心里想的其实是,穿着那种纱啊绸啊的衣服怎么跑路,在花园里走路都挂树枝,还没跑呢,就先把自己绊个狗啃屎。 狄扬一拍脑袋,自责道:“朕不懂这些女子的东西,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随便叫人准备了一些。不过宫里有尚衣监的,到时候你喜欢什么样的就让针线给你做,现在咱们走吧。” “去哪里?” “当然是进城,朕带你去见见朕外公外婆” 原来要带她见家长啊,叶秋彤闹了个大红脸,她社恐,不想认识什么新朋友:“还是算了吧,见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怪尴尬的,我能不去吗?” 狄扬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跟朕一样真性情的人。” 叶秋彤心说,好家伙,都跟你一样二了吧唧的,那我更不想去了,吃不消啊吃不消。 不过小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狄扬还是把叶秋彤塞进一辆宽敞稳固的雕花马车,车轮启动,缓缓下山,直奔京城而去。 虽然马车美轮美奂,叶秋彤却忐忑,完美没心思享受这宝马香车,她透过窗户往外看,看见的是狄扬骑在马背上矫健的身姿,在月色下,这个人似乎熠熠闪光。 他很帅。 狄扬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回头看着叶秋彤笑,她的眼睛被这灿烂笑容晃了一下,连忙缩回来关上窗,心跳加速。 马车上了官道之后,速度开始变快了。 叶秋彤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清楚自己在这书里连炮灰也算不上,天下苍生,她算之一,这书里大约是没有属于她的剧情的,那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暴君身边呢。 最要命的是,反派暴君的人设正在肉眼可见的崩坏,以后会发生什么,她真的茫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叶秋彤: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狄扬:你就是朕脑子里的坑。 感谢在2020-08-20 00:00:00~2020-08-26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与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知道 20瓶;殷正十九 10瓶;锅加氯化钠 5瓶;Renata 2瓶;Ran小王子 1瓶;奶罐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暴君居然要娶她! 狄扬带着叶秋彤和国师去了梁国公府邸。偌大的宅院里隔几米就挂着一个大灯笼, 明明是夜晚却亮如白昼。 这座府邸外面看着很寻常,进去以后,叶秋彤发现, 园林花木无一处不透着精致, 来往的仆从无一不举止有礼,妥妥的诠释了什么叫低调的奢华。 宋怀风还没睡,正跟老妻一起坐在花厅喝茶叙话。 见到狄扬和国师一起来了,唐氏夫人连忙起身迎上前,一脸慈爱道:“怎么大晚上的皇上跑来了,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再晚来一步我们就要睡了。” =她心疼地握住大孙子的手:“瞧这手冰凉的,外面冷吧。” 狄扬搓搓手嘿嘿笑了:“朕不冷,手虽然凉, 心是火热的。” “皇上来的正好, 我和你外婆方才正在谈皇上的事情。”宋怀风是个威严的人, 看在李旦一治好了大孙子怪病的本事上, 还是给了他点面子,招呼道:“国师大人请坐。” “宋大人客气,贫道稽首了。” 叶秋彤看见李旦一在左侧一溜太师椅上找位子坐了, 连忙跟着坐在了李旦一的旁边,低头缩肩膀,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在这个场合觉得自己真的处境尴尬。 唐氏夫人一向疼狄扬疼得就像心尖子上的肉,连忙拉他到桌旁坐下,把桌上的点心茶水一股脑儿都往他面前推:“饿不饿啊,渴了吧。” “朕不饿,也不渴。”狄扬哭笑不得, 他都长这么大了,可是外婆依然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国公府上的点心做的很精致,狄扬心里一动,他对着叶秋彤招招手:“你过来,看看可有喜欢吃的,因为朕有个爱吃甜食的表妹,所有外公家的厨子很会做点心。” 叶秋彤尴尬地摇摇手:“多谢皇上,不用了。” 宋怀风的目光便从叶秋彤脸上扫了一下,并没有过多停留,叶秋彤今日穿着的还是叶金来小哥哥的衣裳,宋怀风见她跟国师李旦一坐在一起,模样文静俊秀,他还以为是李旦一带的小道童,也就没放在心上。 宋怀风转脸看向狄扬,沉吟着道:“皇上既然和国师一起来了,不若今晚就商量一下这件事,依着老臣的意思……” 唐氏夫人爱孙心切,又是个急性子,看见老头子这么慢吞吞说话就着急,接过话头道:“我老太婆和你外公是说,你明儿赶紧先跟宫里哪个姓潘的丫头圆个房,试试看,若是她没有什么意外,就赶紧把你表妹娶回家去。” 叶秋彤默默看向狄扬,心说皇帝果然是皇帝,人家连娶个媳妇,都有试用装。 然后她心里有丢丢泛酸,怪不得他连表妹爱吃甜食都记得清清楚楚,原来是要娶表妹。 狄扬被叶秋彤看得心里发毛,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潘德才闺女的事情朕已有安排,你们就别操心了,朕现在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们,朕决定不娶表妹了,因为朕找到皇后的人选了。” 梁国公夫妇顿时大吃一惊:“什么?” 宋怀风反应地要快一些:“皇上你刚才说,找到了,什么?” 唐氏夫人紧随其后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皇上不娶表妹,那表妹怎么办?” 狄扬道:“霏儿表妹自然有其他好男儿明媒正娶,不比嫁给朕做妾强吗?朕有要娶的人了,就是她。” 他指着叶秋彤,眼睛里全是笑意。 宋怀风定睛一看,狄扬竟然指着李旦一身边的小道童,鼻子都要气歪了:“你你你,想娶个男的?” 唐氏夫人急促地抽了几个冷气,白眼一翻就要晕:“苍天哪……” 狄扬忙扶住了她:“外婆,她是个姑娘,不是男的。” 宋怀风关切地探身过来握着老妻的手:“老太婆,你怎么样?” 仆人们七手八脚上来帮忙,一时间花厅里手慢脚乱。 叶秋彤未料到狄扬如此直截了当,震得她张口结舌,无措地抬起双手,掌心朝外,做出抵触的姿势,慌乱地对满屋子人解释:“我不是,我没有,都是他一个人胡说的。” 可惜根本没有人听她说话,叶秋彤只好闭嘴了,她又觉得大约她根本不用担心,现代社会一个不能继承王位的外国王子娶了位二婚王妃都被人津津乐道看了很久,看这情况,即使狄扬真的脑子发昏想娶她,他家里人也不会同意的。 唐氏夫人喝了些清心静气的安神茶,总算呼吸均匀了。 狄扬便看向李旦一:“国师,你快些给他们说说情况。” 李旦一没想到怎么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儿呢? 但是皇帝发话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之前的鬼话又说了一遍:“……,故而缘分上一世就已经结下了,这女子和皇帝有前缘未了,乃是天定的皇后人选。” 李旦一说完,脑门子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不信的。 最要命的是,宋怀风一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李旦一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磕磕巴巴地说完之后,为了掩饰心虚,立刻合上眼眸,故作深沉。 宋怀风听完了这个扯淡的故事,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照着国师的意思,皇帝前头六个皇后皆死于非命,不是因为皇帝克妻遭天谴,而是因为有这段命定姻缘存在?” 李旦一何其老奸巨猾,他倏地睁开双眼,接着宋怀风的话头道:“对对对,爵爷说到点子上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皇上是天子,他的姻缘自然只有上天才有资格为他做主。上天不允许皇帝娶其他女子,那些女子也承受不了皇后之位的福泽,所以并不是皇帝遭受天谴,这恰恰是上天庇佑皇帝,重视皇帝的体现。” 宋怀风面色凝重地朝着虚空一拱手:“既然如此,当然要谨遵上苍的神旨,这件事要广而告之,免得苍生再对皇上有无解。” 狄扬眼睛发亮:“对啊,朕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外公厉害。” 唐氏夫人感动得要哭了:“皇上这是苦尽甘来了啊,我就知道皇上是个有福的。” 她身边有头脸的丫头们都跟着附和老夫人的话,拍皇帝的马屁。 一屋子人笑逐颜开,只有叶秋彤听得想笑,统治者的谎言真是好听,逮到机会就顺杆爬,这愚民政策用得666啊。 唐氏夫人拿帕子揩揩眼角,老人家有点眼花:“再加几枝灯烛。”她看着叶秋彤问狄扬:“她就是仙子转世吗?” 狄扬兴奋地点头:“外婆,你看她多好看啊,比花还好看。” 李旦一连忙道:“贫道已经掐指算过,此女子确实是仙子转生之人,老夫人且看她这面相,福泽深厚,这是宜男之相啊”。 唐氏夫人本来病歪歪的,听见这一句,瞬间来了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猛地站起来,丫鬟连忙追上扶着她走到叶秋彤面前。 叶秋彤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跟她对视。 唐氏夫人看着叶秋彤眼睛冒出绿光,她仔仔细细看她,她想儿子想了一辈子,可惜到底只生出两闺女,要是这丫头能嫁给狄扬,她就能抱上曾孙子了,多好啊,一想到白胖的大胖小子,唐氏夫人就激动地想跺脚大笑。 唐氏夫人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心疼道:“这丫头也太瘦了,要好好养才行。告诉厨房上的,以后饮食一定要精细,要照着年画上的娃娃养。”她拉起叶秋彤的手臂,“孩子啊,瞧你这个小胳膊细的,你放心吧,外婆非要把你喂胖不可。” 叶秋彤:“……” 看来这位婆婆立志要当饲养员啊。 眼前这个老奶奶很慈爱,让叶秋彤忍不住想起疼爱自己的奶奶来,她友善地笑了笑。 唐氏夫人絮叨起来:“丫头你叫什么?这手怎么这么凉呢,快快,拿杯热茶过来。” 狄扬一直含笑看着这一幕,可以说,这一老一少,是他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两个女子了。 丫鬟们送了茶来,叶秋彤礼貌地接过来:“多谢了。” 宋怀飞在这其乐融融地气氛里拍了板:“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这婚事就定下来了!” 叶秋彤听见这一句,一口茶水呛了出来,弄得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别提多狼狈了。 这就……同意了? 她弱弱道:“我有意见,能提吗?” 天了噜,暴君居然要娶她! 她不打算往男主身边凑合,也不代表她愿意往短命反派男配身边挤啊? 狄扬激动极了:“国师已经算过了,十日之后就是娶妻最好的时间,不然就要再等三年。朕的意思是,夜长梦多,朕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朕,朕不想再等了。” 说着说着,他喉头就哽了,吸溜了几下鼻子,这么大个小伙子了,说啥也不能因为娶媳妇的事情当着大家的面哭出来。 “十天?”宋怀风面露难色:“太短了吧。” 唐氏夫人立刻颠颠地跑到丈夫身边:“爵爷,那也不能三年哪,你不想想,咱俩这把年纪了,能不能活三年都难说呢。” 宋怀风下了决心:“十天有些紧张,这样吧,我明日再跟姑爷商量一下,无论如何把皇帝这事风风光光办了。” 屋里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皇帝大婚的事情,完全没有人理会叶秋彤。 叶秋彤无奈极了,她感觉自己像殖民主义时期被列强趴在地图上拿笔和直尺就画定国境线任人宰割的小国。 在这些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生死的大佬面前,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1 00:00:00~2020-08-2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不知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知道 20瓶;殷正十九 10瓶;锅加氯化钠 5瓶;Renat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将来她都能睡朕 狄扬觉得, 既然家中长辈都同意了婚事,两人的关系也算过了明路,他心满意足地带着叶秋彤离开了国公府。 虽然唐氏夫人极力挽留叶秋彤住下, 狄扬却不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 他要把她藏在他的羽翼底下,他要时时刻刻保护她。 马车里,狄扬一直盯着叶秋彤看,满眼小星星。 叶秋彤被他看得发毛:“干嘛总盯着我看?” 狄扬脱口而出:“因为你好看。” 叶秋彤:“……” 他倒是好色好得坦坦荡荡。 叶秋彤只好默默地别开了脸,可是狄扬炙热的视线让她如坐针毡。 马车行驶的很平稳,叶秋彤却心里直打鼓,她吞吞吐吐道:“皇上,你看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咱们俩个也算有段奇缘, 但是我觉得咱们从一人一狗的关系, 转变成夫妻关系, 不太符合伦常。所以呢, 皇上打不打算给我找个好人家,也算为咱们这段缘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不打算!”狄扬眸光一闪,盯着叶秋彤:“你看上谁了?” 叶秋彤被狄扬锋利的目光逼出一身冷汗, 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皇上别误会。” 狄扬不相信:“你没说实话。” 叶秋彤快哭了:“我真没看上谁, 所以才想问问皇上有没有靠谱的好男人介绍,可以让我下半辈子日子过得轻松些。” 狄扬满脸诚挚:“朕就是好男人。” 叶秋彤:“……” 你是不是好男人我不想讨论,问题是大哥你没有下半辈子啊! 狄扬敛了笑容,神情肃穆道:“你要是看上谁,一定要告诉朕。” 叶秋彤心中陡然生出些希望:“若是我有看上的人,皇上就肯放我走了是吗?” “不!”狄扬的眼神变得危险:“朕就杀了他。” 叶秋彤吓得一个哆嗦:“……你这样不太好吧。” “朕不是开玩笑!” “好的, 我知道了。” 叶秋彤瑟缩着往马车角落了躲了躲,第一次,她从他脸上看见了帝王的威严,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封建集权下的皇权好可怕,跟皇帝对着干,随时随地可能会丢了小命。 * 回到紫禁城已经是后半夜了,皇上出宫的时候福来问了一句,知道皇上今晚会回宫,可不知道他何时回宫,便一直不敢睡,留在西华门合衣守着。 好容易等到皇帝回来,还带着个姑娘进来,福来纳闷极了,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儿的稀罕事,他忙问:“陛下,这姑娘安置在哪里?” 狄扬个高腿长,走路带风:“什么姑娘不姑娘,这是将来的皇后娘娘。” 福来一愣,迟疑着道:“那奴才是不是马上叫人去收拾坤宁宫?” “去什么坤宁宫,去朕的寝宫。” 狄扬发现自己走快了,拉开叶秋彤一大截子,连忙停住脚步等她,他还不习惯走路迁就别人,都是别人一路小跑跟着他,不过以后这些坏习惯都要为她改一改了。 “啊,去裕华殿?”福来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怕是不和规矩?” 狄扬隔着袖子一把拉过叶秋彤的胳膊,让她跟上自己:“规矩是朕定的!你不用跟着朕了,速去准备上朝事宜吧,朕看天色快亮了。” 福来只得告退了。 叶秋彤在旁边略带尴尬地听着,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愤懑地想,这家伙果然有亡国暴君的气质啊。 叶秋彤还不放弃,一边被狄扬拽着走,一边努力说服他:“皇上,你要相信我,那老道士真是胡说的,我没有什么宜男之相,我生不了儿子。” 狄扬浑不在意:“没关系,一年一个,多生几回,总会有儿子的,实在生不了,咱们过继一个。” 叶秋彤气得眼睛冒火瞪着他:“一年一个,你以为我是庄稼地啊,春天播种秋天收获。” 狄扬笑着贫了一句嘴:“差不多。” “你……” 叶秋彤气死了。 裕华殿到了,这里是狄扬的寝宫,宫里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跟精致的临泉行宫相比,裕华殿的风格更为大气华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没有一丝烟火气息,没有一点家的感觉。 叶秋彤觉得,他的寝宫里过于冷硬,像一个完美的样板间,缺少了温馨的人气。 狄扬在宫灯下看着她笑:“朕怎么觉着,你来了,今儿这冷冰冰屋子看着都不一样了呢。” 主子没回来,宫人们都不敢睡,现在狄扬回来了,少不了一通忙乱,伺候他把披风和外衫脱了下来。 裕华殿烧了地龙,屋里暖洋洋的,叶秋彤也脱了外套,露出婀娜的身段,瘦是真的瘦,玲珑也是真的玲珑。 狄扬的眼睛没地方放了,他别开脸:“你先睡一会儿,也该累了吧。” 话音刚落,宫里打更人的梆子声响起来,狄扬走近窗子,朝外看了一眼,天已经麻麻亮了,他带着歉意转身道:“朕上朝去了,等你睡醒了朕再来陪你。” 叶秋彤看着他的背影一怔,原来皇帝这么早就要上朝的么,天天这样的话,还怪辛苦的。 李如意早已得了总管福来的信儿,知道有这么位姑娘,所以见到叶秋彤的时候并没有多问什么,但是皇帝留下一句“伺候好她”就走了,他有些拿不准,便追出来又问:“请皇上示下,这姑娘睡哪儿?” 狄扬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当然是睡床上啊。” “奴才晓得睡床上,”李如意嗫嚅:“可是,可是寝宫里只有一张龙床啊?” 狄扬赶着去换朝服,脚步不停:“对,就是那张床。” 李如意惊讶不已:“可那是龙床啊?只有皇上能睡啊!” 狄扬停下脚步,面色如霜,严肃道:“你在想什么?她是朕的女人,将来她都能睡朕,你说她能不能睡朕的床。” 李如意点头如捣蒜:“……能,能能能。” 必须能! “不许吵到叶姑娘,不许让她饿着渴着冷着热着,等她醒了去告诉朕。” 狄扬千叮咛万嘱咐,匆匆走了,临近春节,他有无数的公务要处置,重点是,他今日要去召集大臣商讨大婚的事情。 * 前几日孟妈传来消息,派去叶家圩子的那两人一直没有回来,不晓得是路上出了意外,还是杀了人之后害怕,所以跑掉了。 潘菡萏一直心里打鼓,也不晓得他们到底得手没有,她一边叫孟妈亲自去打探情况,再带两个人伺机动手;一边密切关注着皇帝的动静。 潘菡萏从小浸淫在后宅,深谙收买人心之道,早已将身边几个伺候的宫女拾掇地服服帖帖,尽心尽力替她打探情报。 因而今日她一起床,便知道皇帝接回来一个姑娘,而且安置进了皇帝的寝宫。因为有皇帝前几天撂下的话,所以宫里都传遍了,说那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潘菡萏听完丹红的汇报,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精心打扮了一番便杀了过去,想看看那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裕华殿的总管太监李如意冷淡地将她拦在了裕华殿外:“皇上现下不在寝宫,莲嫔娘娘请回吧。” 李如意其实很看不上潘菡萏这个人,觉得她没规矩,宫里的嫔妃无召不该随意出入皇帝寝宫更不该随意去上书房求见,偏偏这个莲嫔娘娘一点不懂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来骚扰陛下,还总塞银子让他进去通报。 李如意才不会要她送的银子,皇帝出身富贵,出手大方,虽然性子火爆了些,但是赏赐上从不手软。 福来公公也多次教导他,不该拿的不拿,不该问的不问,方能心安身安平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开始,李如意还对潘菡萏客客气气地解释,但是看她一点没有害臊的意思,李如意便恼了,每次来也不肯通报,直接打发她走。 潘菡萏陪着笑脸:“李公公,我不是来找皇上的,我听说皇帝带回来一位姑娘,想着事出匆忙,恐怕有疏漏之处,便好心过来问问她缺些什么。我那里女子用物齐全,若是短缺了什么,我这就命人送过来。” 李如意的脸色好看了些,但仍是拒绝:“皇上有旨意,任何人不可以打扰到叶姑娘休息,莲嫔娘娘还是请回吧。” “什么叶姑娘?”潘菡萏听见这三个字心中一震,她现在是惊弓之鸟,对姓叶的人过敏。 李如意觉得她真是不懂事极了,皇帝的人,岂是旁人能随随便便打听的,眼眸垂下不理,转身进去了。 潘菡萏想追上去,门外的侍卫无情地拦住了她,她不甘心就这么走了,踮起脚尖往里看,忽然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李如意道:“叶姑娘您醒了,奴才这就安排人来给您洗漱。” 叶秋彤道:“没事儿,我就随便逛逛,你不必那么客气。” 昨天是夜里进宫的,今天一起来,叶秋彤便在裕华殿里四处逛了一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先摸清周围情况,也算是人的一种生存本能吧。 李如意又问她想吃点什么,叶秋彤随意敷衍了几句。 潘菡萏站在门边,听见这个说话的女声,瞬间面如死灰,要不是丹红扶着她,差点瘫倒在地上。 说话间叶秋彤逛到了大门边,见到被宫女扶着娇羞无力的潘菡萏,有点意外:“居然这里也能遇见熟人。” 李如意看了看门外的潘菡萏,试探地问了一句:“二位是朋友?” 叶秋彤无所谓地笑笑:“朋友算不上,认识吧。” 潘菡萏深呼吸了几次,强撑着镇定下来,努力挤出笑容迎上前:“叶姑娘这是开玩笑了,我们算是老交情了。” 叶秋彤不置可否,转身走了,她只想离垃圾远一点。 潘菡萏追着叶秋彤跟了过去,侍卫们见她跟皇上看重的女子交谈了几句,然后又一起进去,一时间摸不准该不该拦,就这么一个迟疑的功夫,潘菡萏进去了。 叶秋彤回到裕华殿的正殿,找了张交椅坐下,潘菡萏跟着也坐下了,陪着笑脸道:“妹妹,你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怎么样?” 叶秋彤冷冷道:“过不过去都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她本不欲理潘菡萏的,但是她做屁民做惯了,完全没有强制别人的特权意识,就想着腿是人家的,人家要上哪里去,自己也没法说什么。 潘菡萏擦擦额头的汗:“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晓得妹妹你是个善良端正的人,必不会让姐姐为难的,姐姐当初也是事出无奈,如今你我姐妹共侍一夫,也算一段佳话。” 潘菡萏最怕的就是叶秋彤说出她过去的事情,得了叶秋彤这一句承诺,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叶秋彤听见潘菡萏这句“姐妹共侍一夫”,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潘菡萏心安了,开始自说自话地跟叶秋彤套近乎:“叶家妹妹,你才来宫里,恐怕住不惯吧,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跟姐姐讲,姐姐一定给你招呼地周到妥当。” 她开口闭口都是姐姐妹妹,偏偏话又说的好听,摆出一副正房太太女主人的架势。 叶秋彤:“……” 这位是来圈地盘的还是来宣誓主权的? 叶秋彤强忍着胸中的恶心,冷冰冰道:“你不要在我面前转悠,我不想看见你,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的事情我也懒得管。” “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姐姐是真心想对你好的。”潘菡萏拿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架势。 叶秋彤倏地站起来,她忍不了了,她不走,她走! 这时候外面有太监高声通报:“皇帝驾到,闲人回避,肃静!” 第50章 皇上的意思是,不要臣妾了? 狄扬得到信儿, 说叶秋彤睡醒了,立刻放下手里的奏折,从上书房回来找她, 他一回来就看见叶秋彤满脸不悦, 忙扶着她的胳膊,关切地问:“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他根本没发现这屋里还有别人,她在的地方,他眼里根本容不得其它。 潘菡萏听见皇帝来了,一直跪在地上恭迎,可是皇帝根本没有叫她平身,而且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听了皇帝这么一问,似乎在怪罪自己, 她立刻哭得梨花带雨:“皇上, 臣妾听说宫里又来了个妹妹, 特意来看看她, 哪晓得妹妹不领情,还呵斥臣妾。” 狄扬这才发现脚边还跪着个人,他一头雾水地问叶秋彤:“你们是姐妹?” 叶秋彤否认:“不是。” 狄扬更诧异了:“那为什么她说你是她妹妹。” 潘菡萏:“……” 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总不能直说自己想在位份上压这姓叶的寡妇一头吧。 叶秋彤无奈地笑笑,这个单纯的小傻子啊, 为什么总问这样的智障问题,简直跟当初那条蠢狗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为,大户人家里,大小老婆之间都是姐妹相称的吧,先进门的就是姐姐,后进门的就是妹妹。” 狄扬终于恍然大悟, 他指着潘菡萏:“你的意思是,你是姐姐。”又指指叶秋彤:“她是你妹妹。” 潘菡萏期期艾艾地点点头。 按规矩来说,合该如此啊,本来就是她嫁进宫里来的。 狄扬顷刻间变了脸色,雷霆震怒:“无稽之谈!竟敢跑到朕面前耍花枪,她才是朕的女人,你不是!” 潘菡萏吓呆了,腿一软跪下了:“皇上,臣妾是你正式册封的莲嫔啊,皇上难道忘了,臣妾是莲嫔啊。” 叶秋彤也是第一次看到狄扬发怒的样子,吓得脸色一白。 狄扬看见叶秋彤的脸色,怕吓坏她,也怕她因为刚才潘菡萏的话误会,连忙努力平抑了怒火,牵着叶秋彤到旁边的卧榻上坐下,柔声解释道:“朕册封她做莲嫔之事,乃是事出有因,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儿,朕会妥当处理这件事的。” 狄扬走到潘菡萏面前坐下,依旧没有叫她起来:“朕是阎王吗?你哭个没完,哭得朕心烦。” 他余怒未消,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道:“你的事情朕自有计较,朕会放你出宫,给你一大笔嫁妆银子,远远的离开京城,安排到一户良善的大臣家里做养女。还会命人在当地给你找个富裕清白的好婆家嫁了,做一辈子富贵闲人。” 潘菡萏不哭了,愕然抬头看着:“皇上,要送臣妾出宫!皇上的意思是,不要臣妾了?” 狄扬皱着眉头打量她:“有何不可吗?反正朕也没有碰过你,你还是黄花大闺女。” “不不不,臣妾不想出宫,臣妾心甘情愿做皇上的女人,便是在宫里做牛做马,只要能让臣妾侍奉皇上,臣妾都死而无憾。” 潘菡萏膝行几步,抱住狄扬的腿,用胸前的柔软若有似无的蹭着他的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表忠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识过紫禁城里的荣华富贵,潘菡萏觉得自己走到哪里也做不成富贵闲人了;见识过皇帝这般英俊挺拔贵不可言的男子,潘菡萏觉得自己再也看不中其他俗世的老大粗了。 潘菡萏不想出宫的另外一重原因是,她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她不相信皇帝这辈子不碰女人了,只要皇帝碰女人,懂得其中妙处,迟早就会临幸她的。 对男人来说,女人都是肉,挑什么肥瘦呢? 她长得清纯又勾人,不怕皇上开了荤不来找她。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就跟他爹一样,一个又一个年轻漂亮的往家里抬人。 现在皇帝只是还不晓得那事的滋味罢了。 狄扬被潘菡萏蹭得烦了,一脚踹开了她:“你搞什么玩意,哭就哭,你抖什么,羊癫疯犯了么?” 叶秋彤瞪着眼看着这一出闹剧,实在啼笑皆非。 潘菡萏死活不肯出宫,让叶秋彤很是郁闷,就刚才狄扬说的那些安排,什么给大官做养女啦,给找个好婆家啦,还赠大笔银子做嫁妆啦,要是放在叶秋彤身上,她做梦都要笑醒了,让她管狄扬叫爹、叫太爷爷都行啊,她保证麻溜地收拾了小包袱滚蛋,狄扬让她往东滚,她绝不往西。 唉,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叶秋彤这一声叹息吸引了潘菡萏的注意力。 原本叶秋彤的存在是潘菡萏心里的隐忧,她知道她在村里的那些不堪提及的事情,但是现在看叶秋彤一直在旁边坐着不开口,她又有了期望。 潘菡萏又跪在地上爬到了叶秋彤面前:“姐姐,你劝劝皇上吧,以后妹妹一定事事唯姐姐马首是瞻,你我姐妹往日有缘,往后一起侍奉皇上,也算一段美谈。” 叶秋彤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倒是能屈能伸,这会儿又自称妹妹了,可惜了,我跟你没什么姐妹情义,你们的事情你们解决,我管不了。” 无语,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眼前这个烂摊子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呢,哪有心情管别人。 狄扬一听叶秋彤的语气,立刻紧张起来,他觉得她肯定是不高兴了,连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朕和她没什么的。朕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册封了她,但朕从没有召她侍寝过,朕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搁在人堆里,朕都认不出哪个是她,朕马上就给她送走!” 怕叶秋彤不信,他又信誓旦旦补了一句:“真的!” 叶秋彤怀疑地扫了狄扬一眼,没有说话。 原本挺像真的,他这个补丁一打,显得心虚,顿时不像了。 狄扬急了:“天地良心呐。”他指了指地上的潘菡萏:“你快告诉皇后,朕说的都是真的。” 潘菡萏虽然没见过几次皇帝,但她这些日子来都是宫里唯一的女主子,福来办事向来稳妥,一直按照规格伺候她,从来没委屈过,在宫里人人都敬上三分,现在要变成民女送出去,怎么能舍得下这泼天富贵。 看着皇帝殷切的眼神,潘菡萏心里一痛,她趴在地上就绝望地嚎哭起来:“皇上开恩啊,臣妾不想走啊,臣妾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啊。” 潘菡萏这句“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听得叶秋彤浑身一震,她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叶秋彤用惊悚的眼神盯着潘菡萏看,心头一个念头翻涌着喧腾着,按捺不住地往外冒,她说她是皇上的鬼,所以,这个女人不会就是最后被关在陵墓里活活殉葬的那个吧? 天啊,这也太惨了,就这她还不走呢,是有多傻? 也不怪,她大约只看到了嫁给皇帝的富贵,却不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 叶秋彤叹了口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死不救造孽啊。 她终于开口了:“快让太监们把她拖出去,不要在这里吵,脑仁疼,赶紧赶走,有多远撵多远。” 叶秋彤打算先让这女的走,既然殉葬的不是她,那她总有机会逃走。 潘菡萏这一上午心情一直跌宕起伏,没有平静过,现在看到叶秋彤这样叫人赶她走,气得血往上涌,像个疯子一样理智全无了。 “我不走,我不走!把你们的脏手拿开,不要碰本宫,本宫是皇上的女人----” 太监们一碰到她,她就尖叫哭嚎,拼命挣扎撕扯,拿尖锐的指甲去掐身边的太监,掐得来拖人的太监们哇哇叫。 “刘松年!”狄扬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打算叫外面的侍卫进来。 潘菡萏彻底疯狂了,开始胡乱攀扯,她歇斯底里地怒吼:“皇上你别被这个贱人蒙蔽了,她是个□□,在叶家圩子的时候,她勾引了无数男人,天天晚上都在家里迎来送往,比□□还不如,□□还有个身价,她是人尽可夫,一条咸鱼就能睡她一晚上。” 这一通污言秽语气得叶秋彤直哆嗦,她忍无可忍地上前抽了她一嘴巴:“你是疯了吗?给我清醒清醒!” 狄扬气得眼睛通红:“快来人,把她拖出去,再胡言乱语朕砍了你的脑袋!朕的皇后是什么人,朕心里最清楚。” 叶秋彤的每个晚上,都是跟着大黑一起度过的,她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别人来告诉他。 潘菡萏死死扣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不愿意被拖出去,她嚎啕大哭:“可是臣妾是无辜的,皇上不该这么对臣妾,臣妾的爹是冤枉的,他是个清官啊,臣妾一家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啊,皇上,臣妾真的好委屈啊,臣妾原本也是个千金大小姐啊,若不是皇帝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臣妾一家抄家发配,臣妾不该到如此境地啊,皇上,你好狠的心哪,臣妾有冤无处申啊。” 这是潘菡萏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她这些发自内心的委屈在这一天终于爆发而出,哭得心酸不已。 叶秋彤听她哭得撕心裂肺,忍不住偏头看向狄扬:“她说的是真的吗?” 按照书里的描述,不学无术的昏君狄扬在其他方面都一无是处,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杀忠臣。但是最近几天跟狄扬的接触,又让叶秋彤觉得狄扬似乎跟书里写的暴君不太一样。 可就在她对书中暴君人设的认知摇摇欲坠的时候,来了个苦主这么哭喊,让叶秋彤又有些拿不准了,如果潘菡萏说的都是真的,那狄扬还真是对不住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起名废作者在线求文名,这本大约九月中旬开文,依旧是古言穿书小甜饼,男主是清风霁月、山有扶苏的太子殿下,女主是贫嘴欢脱的乐观小姐姐,专栏已经放了预收,可是名字还没定下来。 小天使可不可以告诉我,下面这些名字里,哪个会让你产生点进去看一看这沙雕作者写了啥的冲动,拜托了,我给小天使鞠躬了。 1、小白花女配觉醒了 2、穿书女配用绿茶征服世界 3、穿成柔弱炮灰女配后 4、心机女配在线作妖 5、小可怜女配有了上帝视角 6、穿成小可怜后女配黑化了 第51章 朕克妻之事又有新证据了 狄扬被叶秋彤问的又急又气又委屈, 他一掌拍在桌上:“慢着!把她带回来!” 他一向是那种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懒得解释,反正朕问心无愧的态度, 正是因为他不闻不问, 所以这些年外头的传言漫天飞。 但是今天,叶秋彤的问题却突然触动了狄扬的心,他觉得有些事,是需要说出来、做出来的,不能总是埋在心里。 清者自清,也需要别人信才行,若是你连争辩都不肯为自己争辩几句,那别人自然也不会费心为你分辨真伪。 狄扬看向叶秋彤:“朕会让你明白,朕不是暴君, 朕没有乱杀人。” 叶秋彤有一瞬间居然觉得狄扬的目光里带着水色, 似乎隐隐泛泪。 潘菡萏又被带了回来, 她心里陡然升起希望:“皇上, 你可怜可怜臣妾,让臣妾留下来伺候皇上吧,臣妾一定听话乖巧, 臣妾技巧很好,什么都会, 皇上你试试臣妾啊……” 狄扬挥手打断了她:“朕叫你回来,是为了告诉你,你爹潘德才不是冤枉的!他在外任地方官多年,不思为国办事,尽想着搜刮民脂民膏,他逼迫乡绅上缴护乡银, 用低价购入的荒地强行交换农家的良田,诸如此类,罪状多到不胜枚举!他不是清官也不是好官,他沽名钓誉,碌碌无为。身为一地父母官,却致使百姓生死于不顾,误国误民。若不是当初朕金口玉言判了发配三千里,潘德才这种奸臣贼子,合该凌迟三千刀处死!” 狄扬义正言辞地把潘德才的罪状罗列出来,当初他被当街告御状的鲁叟触动心事,一怒之下把潘德才抄家发配,朝廷的谏官们吵翻了天。 狄扬那时嘴虽硬,也悄悄派人去查了潘德才这个人,若是真的冤枉了人家,他自然是会想法子补救的,结果查出来的劣迹斑斑令狄扬怒发冲冠,只恨自己罚轻了。 叶秋彤惊讶地看了狄扬一眼,这个男子剑眉星目,正气浩然。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不靠谱的草包皇帝,说话做事没头没脑的,这样看来,他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的人,他也有精明的一面。 叶秋彤不知道是,狄扬把自己热血赤诚的一面,全都给了她。 潘菡萏原本还心存幻想,现在听见皇帝把潘德才的罪状一桩桩说出来,顿时面如死灰了,但她还是不死心,求生欲让她极力撇清自己,哭泣着道:“皇上,就算我爹犯了糊涂,可我们一家人是无辜的啊,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臣妾是毫不知情的啊。” 狄扬一声冷笑:“你家人无辜?你的那些兄弟们更不是冤枉的,你三个兄长整日里吃喝嫖赌,逼良为娼的事情干了不知道多少回,还有数次街头斗殴致人死亡,潘德才拿钱买通了苦主不追究。” “你娘也不是无辜的!潘德才强占二十六名民女为妾,竟然有二十四名意外身亡!朕倒是想问问,午夜梦回,你娘想起那些难产而死和流产而死的年轻姑娘,不会心惊胆战吗?不知道你娘还记不记得鲁叟的闺女鲁秀华,她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双胞胎儿。” 叶秋彤听到这里浑身发冷,老天爷,这竟然真的是朗朗乾坤之下,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简直畜生都不如啊。 潘菡萏渐渐忘记了哭泣,她惊恐地看着皇帝,没想到皇帝竟然连这些内宅往事都查得清清楚楚,那叶家圩子的事情,防火杀人的事情,皇帝会不会也…… 她不敢往下想了,低着头抖成一团,她害怕直视皇帝的目光,在心里计较了半天,潘菡萏给皇帝磕了个头:“既如此,那臣妾告退,多谢皇上为臣妾安排的退路,臣妾永生永生念着皇上的恩情。” 她缩起身子,慢慢向外爬去。 叶秋彤看着潘菡萏的样子,忽然觉得她真是自讨苦吃,人还是要对自己的定位有清晰的判断才行,像潘菡萏这样,明明狄扬最初想给她留点体面,她非要贪得无厌闹一闹,结果给自己弄得脸面全无,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听话,皇权啊,有几个人能反抗了。 这样一想,叶秋彤顿时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凄凉感,她想到了自己,嫁与不嫁,正是跟潘菡萏差不多的处境。 是否要曲线救国,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做长期打算?叶秋彤陷入了纠结。 潘菡萏还没有退出去,刘松年大步走了进来,给了狄扬一封密信,拱手道:“禀告皇上,这是罗阳县令上的密折。” 狄扬拆开,眼睛蓦然瞪圆了,一目十行的看完,他怒不可遏地把奏折摔在潘菡萏面前:“朕真是没到,甚至连你也不是无辜的,你们一家,竟然全是丧尽天良之辈!” 罗阳县高县令为官多年经验丰富,当初他听叶家圩子的族长叶满连说案情的时候,虽然死的是自己儿子,悲痛万分,仍能理性的看出案件有疑点。 后来得了狄扬的点拨,很快便把案情大致推理了出来,知晓了凶手的目的以后,高县令守株待兔,抓了孟妈派去叶家圩子的第二拨杀手。 审讯之后,高县令顺藤摸瓜,把背后指挥的孟妈也找了出来。孟妈一个妇道人家,别看平日在内宅帮主母对付姨娘时心狠手辣,真到了衙门里,刑具还没上呢,就吓得尿了裤子,把潘菡萏派人杀叶长驴和叶大满一家的事情抖落个干净。 “孟妈已经招认了,你派去罗阳县那两个杀手也已经落网了。孟妈说你特意交代了这次派去的杀手,顺道把叶秋彤也解决掉。” 一直没吭声的叶秋彤听了这一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这个人,年纪不大,心肠也太恶毒了吧,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就要杀我!” 狄扬一想到自己若是晚去几日,叶秋彤有可能已经遭到毒手,同样恨得咬牙切齿:“她与你还有恩情,你竟然要对她下杀手!你不是不想出宫嫁人么,那就不必出去了。像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人,不配活在这世上!来人,把她押去上京府天牢,验明正身签字画押后即刻问斩!” 刚才是要送她出宫嫁人,现在是要送去天牢杀头,一炷香的功夫,便从生到死。 “不,我不去,让她下天牢,让她去死啊!我是千金大小姐,她就是个破鞋小寡妇,皇上,你看看我,我这么貌美,我哪里比不上她……我要杀了她,她肯定不得好死。” 潘菡萏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情绪忽然癫狂起来,口吐白沫地尖叫着。 “你快让人把她带下去呀。”叶秋彤不想跟一个疯子计较,但也不代表她愿意听别人口口声声要杀了自己。 狄扬看着叶秋彤眸光微动,恐怕连叶秋彤自己都没听出来,她这句话里,其实有些撒娇的小情绪在里面。 潘菡萏拼命挣扎,不会功夫的太监们已经拖不住她了,刘松年眉头一皱,挥手让两个御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钳住了潘菡萏的胳膊,轻轻松松往外拽。 人在激动的时候力气奇大,出大殿门的时候,潘菡萏用脚勾住了门槛,借着力量瞬间挣脱了侍卫,可是惯性让她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着门外的阶梯砸了过去,几个跟头之后,一头撞在门外的龟驮石碑上,脑浆混着鲜血往外飞溅,当场磕死了。 吓得叶秋彤一声尖叫,下意识地就往狄扬身后躲,就好像他还是大黑的时候那样。 狄扬一边背着手护住了叶秋彤,一边头疼地说:“这下好了,朕还没来得及下旨废黜她的嫔位,她就死了,朕克妻之事又有新证据了。” 叶秋彤:“……”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个,不过这一打岔突然好像就不那么害怕了呢。 宫人们把尸体拖下去。 叶秋彤大叫:“把那个石碑也带走啊!” “好好好,把石碑也带走,再让国师来做一场法事把她超度走,这样行吗?”狄扬一脸宠溺地揉着叶秋彤的后背帮她顺气,嘴角含笑,他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当初那些梦里,她替他顺毛的温馨时刻。 叶秋彤惊魂未定:“皇上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真的克妻!咱们相识一场,求求你就放过我吧。” 狄扬看着她,眼里全是亮晶晶的喜欢:“你不会有事的,国师说你是仙子转世,姻缘天定。” 国师国师,又是国师,叶秋彤怨念极了,一听到这个人她就肝火旺盛生命垂危,叶秋彤现在已经确认无疑了,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叶秋彤决定采取迂回战术:“是这样的,其实刚才,潘菡萏说得也有点道理,你看我这样一个农村寡妇要当皇后,怎么能服众呢。还有啊……” 狄扬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还有什么?” 他想逗她说话,不管她说了什么,只要她愿意跟他说话,他就觉得好高兴。 叶秋彤想到了剧情,也想到了昨夜梁国公宋怀风的说的话:“还有,就是娶了我的话,你青梅竹马的表妹祁朝霏只能当皇贵妃,多憋屈人家,要不然你就听你外公的话,娶了你表妹吧,你们门当户对。” 狄扬坚定摇头,义正言辞道:“朕不能娶表妹,朕从一开始就不想娶表妹。现在你也看见了,刚才那女子死的多惨,她的生辰八字同朕的表妹一摸一样,若是娶了表妹,她也一样会被朕克死的。朕会立刻派人把这件事告诉外租和姨丈一家,他们一定能理解朕的一片苦心。总之,皇后你放心吧,朕今生除了你谁也不会娶,都是鲜活的性命,你忍心见死不救吗?你忍心吗?你肯定不忍心的吧。” 叶秋彤:“我……” 叶秋彤发现自己居然说不过狄扬,他的逻辑简直无懈可击,他还把她架上道德制高点,让她骑虎难下,这个人太狡猾了。 虽然但是,叶秋彤心里还是苦涩极了,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她清清嗓子,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皇上退了婚约,将来祁朝霏怎么好再嫁别人,她毕竟是跟皇帝有过婚约的女子,你想还有谁敢娶她。” 狄扬想了想:“你说的很有道理。” 叶秋彤唇角上扬了。 狄扬接着道:“那朕便为她赐一桩婚姻好了,朕把天下最风姿卓绝的美男子容天纵赐给她。” 叶秋彤:“……” 这么巧的吗?这二位本就是官配。 狄扬这个无心插柳的举动,令叶秋彤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狄扬见叶秋彤不反对,以为她是同意了,便高兴地拍了拍手,对自己这个英明神武的决定很是志得意满:“这二位确实相配,不愧是朕,简直目光如炬!” 为了彻底打消叶秋彤的顾虑,狄扬立刻命人铺纸研墨,亲手写了两封赐婚的圣旨,郑重其事盖上国玺之后,一封发往祁首辅府,一封发往黔王府给容天纵。 第52章 婚前恐惧症 祁府上接到圣旨的时候, 祁开济和小宋氏颇为意外地对视了一眼,祁朝霏则直接激动地哽咽起来。 小宋氏见女儿失态,忙吩咐人将她扶下去。 送走了宣旨的钦差, 夫妇二人坐在花厅商议此事。 祁开济道:“皇上另有密信给我。说是前头送进宫里那女子今早上意外磕死了, 故而给霏儿另觅佳偶。” 他摇了摇头:“皇上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容天纵此人,夸夸其谈、心术不正,恐怕不是良配。” 小宋氏道:“夫君,是你不懂小女儿心思,妾觉得方才霏儿那般反应,说明她心里是中意这个姑爷的,既然女儿愿意,你我做父母的有什么阻拦的道理。再说皇上如今又心有所属, 不日即将大婚, 咱们拦着女儿的姻缘做什么。” 祁开济叹气:“也罢了, 等日后我回禀皇上, 不叫容天纵再上朝议政,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保平安吧。” 另一边厢,黔王容天纵一头雾水, 接过旨意起身后,他拽住了传旨太监的手:“公公辛苦, 且去花厅喝杯茶水再走。” 那太监笑眯眯道:“恭喜黔王得了美娇娘,咱家还要回宫复命,不便多留。” “复命何必急于这一时,若是公公大驾光临寒舍,却茶都没喝上一杯,小王着实不安。” 容天纵放低姿态极力挽留, 他想把太监留下来,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他在马车里同祁朝霏亲热时出了汗,出了马车又吹冷风,今日晨起有些不适,所以请假一日没去上朝,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莫名其妙地想起赐婚给他,而且赐的还是祁朝霏。 莫非皇帝知道什么了? 容天纵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私会祁朝霏之事极为隐秘,不会这么轻易被人发现,皇帝赐婚的旨意口气也很正常,不像发现什么的样子。 果然,看见黔王如此客气,那太监大为感动,拱手道:“王爷,非是咱家不给面子,实乃宫里太忙,十日之后皇帝要大婚,人人都忙的脚跟打后脑勺。待忙完了这一阵,咱家再来向王爷讨一杯水酒喝。” 说罢告辞。 容天纵顿时更蒙了。 皇帝要大婚?可是他已经把祁朝霏赐婚给自己,那他娶谁? “王平,王平!”容天纵少见地失态了,他大声叫着贴身侍卫的名字。 “属下在!” “你速速出去查一查,皇上何时大婚,皇后何许人也?” 王平得令去了,容天纵握着赐婚的圣旨,手心出了一层汗,事情好像不太对,起码在他前世的记忆里,狄扬虽然有皇后,但两人阴阳相隔,未曾谋面。 现在皇帝突然要大婚,难道预示着事情会有什么变化吗? 王平很快就回来了,主要是,帝后大婚的事情已经炸了街,根本不用费力打听,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议论,他出了黔王府,连五步都没走到,就从七个人嘴里听了九回。 容天纵听完了王平的汇报,咬牙切齿道:“给我查,查查这个皇后到底什么来头!” 事情要从今早皇帝上朝开始。 原本过年前头的一个月,朝廷多数衙门都很清闲,虽然礼部的鸿胪寺担负着主持春节期间各项祭司祭礼、祝祷大典职责,但是这些辞旧迎新的典礼年年都办,他们都是从一入秋就开始准备各项用具器物,按部就班做下来并不慌忙。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满打满算还有不到四天便要过年了,年前这几日上朝也就是走个过场,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百官们都有些懈怠,上朝的时候大多神色轻松,互相约着喝酒打牌。 皇帝来了,大概是群臣心情都不错的关系,他们觉得今天的皇帝看起来似乎比平日里也要开心一点。 狄扬兴致勃勃:“有一个好消息是关于朕的,一个坏消息是关于你们的,想先听哪一个?” 群臣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开济早已得到岳父的消息,知道皇帝要说什么事,便笑着道:“无论好坏,臣等自当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先说好消息。” 群臣连声附和:“臣等愿为皇上分忧。” 狄扬心情舒畅道:“好消息是,朕决议,十日之后大婚。” 他对着群臣一挥手:“不过尔等别怕,新娘另有人选,乃是天选之女,不是在座各位的闺女。” 饶是如此,文武百官还是被这句“十日后大婚”震蒙了。 普通市井百姓人家的小儿女结婚,三书六礼走完程序,订酒席发帖子布置新房买东西……没有三两个月都忙不下来,何况是帝后大婚。 十天!是皇上疯了,还是他们脑子抽了? 狄扬神清气爽地坐在金殿上宣布完大婚的消息,脸上洋溢着终于可以娶到媳妇的喜悦笑容,于是大臣们便知道,皇上没疯。 也大概知道了,关于他们的坏消息是什么。 显然是加班。 狄扬见群臣均是一脸错愕、寂寂无声,又朗声道:“既然爱卿们都很支持朕,那另一个消息也不是什么坏消息了,春节的例休取消了。希望尔等都能真正为朕分忧,做国之栋梁。” 群臣腹诽:我们就知道会是这样。 原本春节期间会有十天休朝的假期,离得近的官员们可以回乡团圆,现在全都被召回来加班加点。 为了迎接帝后大婚,皇宫内外包括御花园在内都要重新修葺,宫内几万个灯笼全部要换成大红色,所有宫殿的帷帐也要换成红色,还要摆放吉祥如意的礼器。 不仅紫禁城,整个上京城主干道的游廊飞檐都要挂上红绸和大红灯笼,表示与天同庆。不过由于时间紧,狄扬体贴地发了圣旨,外地官员不必进京观礼了。 上京知府配合户部连天加夜巡查城内人口,来历不明的人或遣送或者暂时收押,避免大婚之日会有歹人作乱。 负责主导大婚典礼流程的礼部和负责大婚中各项礼器的内务府各司,所有人一起上都不够,跑到其他衙门借人,发现到处都忙得团团乱,只得把一部分略微不重要的活计交给民间匠人来做。 尚衣监的技人日夜不停地用金丝银线赶制新人吉服,皇帝的婚服其实之前准备过多次半成品了,还好办些,可是皇后的就难办了,从里到外必须全套量体现做。 尚衣监的几位尚宫全力以赴玩命地干,不仅要准备皇后进宫穿的嫁服,最重要的册封皇后大典穿着的那件流彩缂金银丝云纹织锦羽凤凰裙,裙子多达十二层,裙裾长达九尺九寸,取长长久久、九九归一之意,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至于皇后平日里在宫里穿着的常服中衣等物,他们实在是干不完了,内务府禀明了皇上之后,去民间寻找手艺高超的针线工和绣工负责制造。 还有皇后的凤冠、首饰,起居用具……为了打造各类金银器皿,营造司的官员们一天来往国库不知道多少趟,来回运送金银块和各类珠宝玉石名贵木材。 对皇帝来说,大婚典礼一生只有一次,其实有些皇帝还轮不到这一次,若是皇帝在登基前便已经成亲,登基之后不会再按照国礼补办大婚,只会择吉日册封皇后。 所以,狄扬一点都不想委屈自己,或者说,他不想委屈叶秋彤,他要给她天下最好的婚礼。 因为杀孽过多遭受天谴,注定要孤寡一生的皇帝居然娶到了转世的仙女为皇后,而且还整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瞒住天下人,没半天的功夫全京城都在热议这件事。 在宋怀风和祁开济有意无意的暗示下,皇宫里也完全并不避讳谈及皇帝的婚事,出来采买的太监宫女全都喜气洋洋地告诉大家,未来的皇后娘娘是国师亲自找到的天选之女,她本是九天之上一位很厉害的大神仙身边的仙使,为了报恩才转世下凡来到皇帝身边。 这个说法又劲爆又神秘,听见的人都啧啧称奇,百姓们都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头几个小姐跟皇帝订婚后都香消玉殒,原来皇上早已姻缘天定啊,根本不怨皇上命硬,是她们福不配位。 困扰狄扬多年的谣言顿时不攻自破,大街小巷的酒肆茶馆里都在谈论帝后大婚的事情。 百姓们自觉地在自家门前挂上红绸子和红灯笼,贴上红红的对联,一来是喜迎新春,二来是恭贺新禧,整个上京城看着一片红彤彤,吉庆喧天。 可是只过了一天,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小道消息,说这位未过门的皇后其实只是京城南边两百里罗阳县叶家圩子一个小寡妇,先头给人家做过童养媳,命硬克死了公婆一家人,而且身上还背着人命官司,她养了一条恶犬,咬死了三个人。 这个消息瞬间传开了。 若说是谣言,可这谣言实在太有鼻子有眼了,怎么听怎么像真的,若说是真的,又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上京城这几天可谓是风起云涌,上至朝中权贵下至民间百姓,大家对皇后娘娘的好奇都到了顶点。 祁开济注意到了这件事,报告给狄扬。 狄扬想了想道:“朕以为,别人如何说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朕对她的态度。只是罗阳县离此地甚远,潘氏女又已经伏法,若非有心人飞鸽传书打探消息,不该这么快传到京城,朕估计是有人蓄意为之,你查一查,不许他们再胡乱传言。” 祁开济赞赏地点点头:“皇上所想同臣之所想一致。皇上如今要成亲了,果然有些大人的模样了。” 狄扬笑:“姨父,说不定明年朕就做爹了,岂能一直长不大。” 祁开济一脸欣慰:“皇上,你自小远离京城,年少无奈登基,这些艰难臣都看在眼里。所幸如今大魏国库充盈、万民归心,已有盛世之相,只要皇上肯勤政爱民,一定可以做个承上启下的贤明之君。” 狄扬眨眨眼睛,明白了祁开济的意思,大笑起来:“朕懂了姨父的意思,姨父是说,即便朕不行,将来朕的儿子行,也算朕的功劳。” * 宫里宫外所有人都为自己的事情忙翻了天,这一切叶秋彤都知道,却无能为力。 她苦恼到了极点,她是宫里最闲的一个人,虽然帝后大婚要准备的事情很多,除了偶然需要她配合量一下尺寸之外,并不需要她这个准新娘做些什么。 叶秋彤每天在皇宫里溜达,身后总是前呼后拥,她一直琢磨着怎么样能偷偷跑出去,后来确认了皇宫围墙高度和守卫严密程度之后,发现自己想多了,她根本出不去的。 她又想找狄扬说清楚,告诉他,她不愿意嫁给他,无奈狄扬也忙得飞起,不仅帝后大婚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要亲自过问,还要主持祭天祭地祭祀八方神鬼祭祀祖先的各种典礼。 因为睡眠的时间很少,而且常常半夜要起身,为了不打扰叶秋彤,狄扬这几天都留宿在上书房,他人虽然不回去,还是会抽空抄几句酸溜溜的情诗送给她看。 比如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类的,简直酸掉牙。 叶秋彤去找上书房找狄扬好几次,想跟他摊开了谈谈,都扑空了。 最后叶秋彤只好寄希望于,婚礼根本准备不好,要延期。 结婚这样的大事,十天之内搞定,在叶秋彤看来,就是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十天准备完毕吧,何况是一国之君要成亲。 她前世一直渴望着,能实现财务自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想到这个愿望没实现,上天却给她实现了一个更猛的,给了她一个说结就结的婚姻。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除夕那天,叶秋彤吃完午饭,狄扬匆匆回来了,八成是因为连日来的辛苦,他瘦了些,下巴上的胡子应该刚刮过,看着隐隐泛青,在少年感之上平添了些男子的硬朗之气。 他一来就把叶秋彤圈在了怀里:“听说你去找过朕好几回,几天不见,想朕了吗?反正朕想你了。” 一屋子年轻的宫女都不不好意思地别看了脸。 叶秋彤窘得满脸通红,她狼狈地从他怀中脱出来:“皇上,我有事想跟你说个清楚。咱们现在必须说清楚,不然就没时间了。” 福来在外面通报,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来了。 狄扬抱歉地笑笑:“以后再说好吗,朕现在是真的没时间陪你,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叶秋彤急急道:“那我长话短说,我不想成亲!求求你放我走吧。” 狄扬脸色黯淡了一瞬:“对不起,朕不能放开你。” 叶秋彤虽然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还是很失望:“皇上,你这样强人所难真的不太好。” 狄扬定定地看着叶秋彤,过了一会儿才手足无措道:“朕要走了,宫里今晚有除夕夜宴,过了子时,朕还要带着群臣去社稷坛祭祀天地祖先。现在你身份未定,朕不想让你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所以暂时不能带你去,但是朕身边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狄扬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顾左右而言他,叶秋彤失望了,语气里有深深地无力:“我不在意去不去什么宴会,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赌气道:“我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婚礼要取消也很难,可是我真的没有准备好结婚的事,你根本没有在乎我的想法,我不开心。” 说完就开始幽幽叹气。 狄扬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朕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母后当初写信告诉朕,如果有选择,宁愿当初不嫁入皇家,朕曾经问她为什么。后来母后回信说,女子想要的不是荣华富慧,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朕太小了,不懂是何意,现在朕懂了。你放心,父皇没有给母后的,朕一定给你。朕这次祭天地虽然不能带你去,但是朕会在天地祖宗面前发誓,这一生一世只要你一个。” 他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需要鼓足很大的勇气:“当初在梦里,你我相处的很好,我们试一试可以么,若是实在不行,朕便放你走。” 狄扬说完转身离去。 叶秋彤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如果不去想最后的结局,眼前来说嫁给狄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就是个单纯的大男孩,他还是她最最心爱的大黑。 叶秋彤很焦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瞻前顾后左右为难,这大概就是所谓婚前恐惧症吧。 第53章 大婚 转眼间到了初六, 礼部硬是把皇帝大婚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了,这种事情几十年才有一次,现任礼部尚书陆耀桐其实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也得多亏了每次皇帝订婚各部门都演习一回, 连上这次整整第七回 了!! 大伙儿的业务那是相当熟练,总算齐心协力完成了这个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然,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很多环节能省就省,能并就并了,但是隆重程度严格按照皇帝的要求,规格并没有降低一分一毫。 叶秋彤因为没有娘家,按照魏朝以往纳外国妃子的先例,是应该从国宾馆舍出嫁的, 但是狄扬怕她在外头住的不好, 便让她从梁国公府出嫁。 叶秋彤提前三天被接到了宋怀风府上, 为了保护她, 狄扬派了大批人马把国公府围得密不透风,唐氏夫人和小宋氏轮流照管她的饮食起居,生怕委屈了她, 弄得叶秋彤又郁闷又感动。 终于到了大婚的日子,三声清越的钟声响彻京城, 紫禁城东西南北所有大门全部打开,斋戒沐浴三日的狄扬一身盛装,携文武百官前往祭坛,鸣钟鼓燃香烛,祭天、地、祖先之后,返回紫禁城正殿, 满怀期待地等着迎接他的皇后。 叶秋彤这里也没闲着,天不亮,皇家的正副婚使便到了国公府,梁国公府同样大门洞开,迎亲的使者为皇后娘娘带来了纯金打造的九凤栖梧凤冠和那件耗费了绣娘无数心血的流彩缂金银丝云纹织锦羽凤凰裙。 叶秋彤被人伺候着梳妆打扮起来,那真是赶鸭子上架,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她心里把李旦一那老骗子骂了一百万遍。 四个婢女抬着托盘才把礼服和凤冠送进来。 当那件华丽无双,多达十二层的礼服穿上之后,叶秋彤连坐下和转身都困难,她站在铜镜跟前照了照,觉得自己像个精致繁复的布娃娃;转动身子,看着身后缀满珠宝满满铺了半间屋子的裙裾,又觉得自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想起狄扬之前闹着让她开屏给他看看,叶秋彤苦笑了一下,这下真成孔雀仙子了。 天光大亮了,外面催嫁炮响了三回,吉时已到,叶秋彤坐上銮驾,被人护送着浩浩荡荡前往紫禁城。 一路上万人空巷,老百姓挤在道路两侧,大家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仙女下凡的皇后娘娘是什么模样,可惜銮驾周围垂着水晶珠帘,看不分明,只能看见当中端坐着一名女子,通身闪耀着富贵滔天之气。 叶秋彤能隐约听见人群中惊叹的声音,心里暗叹,她简直像把银行保险柜穿在了身上,从头到脚奢华无比,打扮成这样,便是只猴子也贵气十足。 叶秋彤到了午门外,正前方三扇大门都为她敞开,其中正中间的那道门,叶秋彤以前听导游说过,只有在盛大活动的时候才会开启,也只有皇上可以从此门进出。 唯一例外的人就是皇后,紫禁城的女主人一生可以从此门走两次,一次入宫,一次出殡。 其他人永远没有从这扇门进出紫禁城的资格,这是正宫娘娘才有的殊荣。 正、副婚使停在此处,恭敬道:“娘娘,再往前需要劳动娘娘亲自走过去了,娘娘从正门进入后,沿着中间的路向北去金殿便可,沿路会有銮仪卫使者导引。” 叶秋彤站在午门前,望着恢弘的紫禁城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稳稳地走上前去,脚步沉重,一方面是心情忐忑,一方面是凤冠和霞帔真的好重。 从午门进入之后,叶秋彤便明白了婚使为何强调要走中间的路,中间的这条路上用的是整块的汉白玉拼接而成,纤尘不染,每一块玉石上都刻着云龙浮雕,走在上面宛如走在云端,叶秋彤便猜到了,这大约是皇权的象征,想必这条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走的。 她一路走过去,终于到了紫禁城最宏伟的正殿,正殿坐落在三层高高的汉白玉基座上,周围伫立着精神抖擞的婚礼司仪。 金殿之外,原本只陈列皇帝的法驾卤薄和礼乐之器,今日还陈设着皇后凤鸾仪驾,营造司数百匠人不眠不休十个日夜,耗费近百万两黄金珠宝打造出的礼器,摆满了皇后即将走过的每一级汉白玉台阶,谓之:步步生金步步富贵。 叶秋彤拖着长长的裙摆,艰难地一级级走上台阶,到了丹墀上,还没踏进金殿,文武百官庄严肃穆地垂手站立在两边,正中间的龙椅上坐着那个令她觉得陌生又熟悉的男子。 那是皇帝,也是她的大黑。 狄扬隔着人群看着他的新娘微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秋彤的身上,不习惯被人注视的叶秋彤一瞬间脑子有点蒙,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进去以后要不要下跪呢,感觉结婚的时候给老公下跪有点没面子啊;可是如果不跪的话,岂不是不给皇帝面子,得罪皇帝会死的吧?怎么办怎么办?我应该能屈能伸还是宁死不屈? 叶秋彤纠结着跨门槛,金殿的门槛极高,足有半尺多,她穿着十二层礼服,平地走路都困难,抬腿跨过这么高的门槛就更难了,好不容易两条腿都跨进去了,累得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 叶秋彤:“……” 这下好了,不用纠结了,不是我没骨气,是腿缺钙。 等在门口负责礼仪的鸿胪寺卿有些惊讶,他还没示意呢,怎么皇后就跪了? 他只得低声道:“娘娘,劳驾,您再往前跪跪。” 叶秋彤:“……” 她十分尴尬地往前挪了挪位置,跪好,心里郁闷极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鸿胪寺卿这才端着托盘走到龙椅旁,狄扬从托盘里拿出圣旨,朗声念了起来:“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叶氏,崇勋启秀,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以册宝立尔为成仁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1】 叶秋彤紧张到不知道狄扬念了什么,其实如果她不紧张的话,她会发现,她也听不懂狄扬念了什么,这是祁开济那个大才子拟定的册封诏书,狄扬也是念了很多遍才能顺嘴。 旨意念完了,叶秋彤茫然地看着狄扬,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主要她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啊。 鸿胪寺卿拼命使眼色,她才反应过来:“臣妾领旨谢恩。” 这是来的路上喜娘给她说了无数遍的,教她到了金殿上接旨之后要记得谢恩。 狄扬早已等不及,起身走到叶秋彤面前,将那封金线绣着盘龙的圣旨亲自交到了叶秋彤的手上,将她搀扶起来之后,一直紧紧牵着她,带到自己身边坐下。 帝后二人安坐之后,外面銮仪卫官高声赞道“鸣鞭”,丹墀中间走出一名执礼太监,他手里握着长鞭,在头顶上甩出一个漂亮的圆形,然后用力抽在地上,“啪啪啪”三声鸣鞭之后,宫廷乐师们奏起了大气恢宏礼乐,丹墀两侧的巨型香炉里烟雾袅袅升起,整个紫禁城的气氛变得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开始向皇后和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 狄扬一只手紧紧握住叶秋彤的手,抬起另一只手道:“众爱卿平身。” 说完之后便含笑看着叶秋彤,叶秋彤一愣,发现地下的跪着的百官们还没有起来,她有点明白过来,也小声说了一句:“众爱卿平身。” 狄扬笑了:“就是这样,朕第一次的时候也不适应。” 叶秋彤没说话,紧张地后背全是汗,心说幸亏只用来一次。 狄扬起身,在文武百官“恭送皇上、皇后”的声音中,亲自将叶秋彤送往坤宁宫——只有这座宫殿真正的女主人才有资格住的地方。 坤宁宫到处都是红灯笼,红绸花,那喜气喧天的红色,和天上耀眼的太阳互相辉映。 狄扬一直把叶秋彤送进内殿:“从此以后你就是这紫禁城的真正的女主人了,这天下有朕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女官们鱼贯而入,伺候叶秋彤脱下厚重的礼服,换上一身稍微轻便些的大红凤凰嫁衣。 之后叶秋彤在女官引领下,在坤宁宫大堂内接受了皇室宗亲女眷们的拜见,因为这些人都是亲戚,狄扬怕叶秋彤尴尬,就也留下来陪她,给她一一介绍了。 待这些事情全部做完,时间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宫中设了盛大的宴会,狄扬看见叶秋彤脸上已经有疲惫的神色,便问:“你想去吗?” 叶秋彤才半夜折腾到现在,着实累了,她无精打采,但仍然撑着道:“去吧,这样的场合,我不去不合适吧。” 狄扬断然道:“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从今以后谁也不能勉强你。朕也不能!” 这句话一出,叶秋彤的鼻子忽然一酸,好像从小到大除了奶奶,都没有人在意过她愿不愿意,她被人勉强的事情可多了,久而久之,委曲求全几乎成了一种生存习惯。 叶秋彤破天荒任性了一次,她没去参加喜宴,狄扬特意精挑细选了一些菜色送到坤宁宫来。 吃完了饭,叶秋彤把宫女们都打发到外面,自己靠在贵妃榻上休息,她看见放在桌上的册封圣旨,伸手拿过来打开,仔细又看了一遍。 用词太晦涩了,她看不太懂,但是“成仁皇后”这四个字她看懂了。 这个皇后尊号让叶秋彤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死机了。 她惊讶地发现,当初书里那个给暴君殉葬的女囚的尊号就是“成仁太后。” 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有个成语叫舍身成仁。这个太后被人强迫活人殉葬关在地宫里,也就是舍身成仁了。 可是现在她居然是成仁皇后,这说明什么?叶秋彤不敢往下想了。 难道是,命中注定她就是要跟狄扬在一起。 黄昏时分,狄扬带着微醺的酒意橘子回来了。 按照民间的风俗,狄扬和叶秋彤在床边坐好,四位福寿双全上了年纪的贵妇伺候皇帝与皇后吃合卺宴,又服侍他们喝交杯酒。 狄扬喜气洋洋。叶秋彤全程机械地配合,就像个木偶,她一直在想成仁皇后的事情,这个发现太过震撼,她回不过神。 礼毕,宫人们说完了吉祥话,便退下了,大门关上,喧嚣人声被挡在门外,洞房里只有红烛静静燃烧,跳动的烛火映在两位新人的身上。 接下来,便是洞房花烛夜了。 第54章 就试试跟他先婚后爱吧 狄扬此刻的心情雀跃无比, 他带着期待看向叶秋彤。 叶秋彤却神色紧张地问:“我知道大魏朝的普通百姓是可以和离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就算咱俩是天定的姻缘, 假如婚后感情真的不和, 能和离吗?” 狄扬想起叶秋彤之前说自己有婚前恐惧症,便柔声哄道:“怎么会感情不和呢,你要朕做什么,朕都答应你。” 叶秋彤眸光一闪,逮住机会问:“那我今天不想圆房可以吗?” 狄扬:“……” 思忖了许久,他咬牙道:“可以!” 朕忍了几十年,不在乎多忍几天。 叶秋彤盯着他:“还有前面那个问题呢,实在处不好能离吗?我不想和你做一对怨偶。” “怨偶”这个词触动了狄扬的心,让他想起了他在宫里郁郁一生的母亲, 他默了一瞬:“能离.” 他可以忍受失去她的痛苦, 但是若因为他而让她过得不开心,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狄扬带着帝王的傲气道:“君无戏言!” 叶秋彤揪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她从屁股底下坐着的被褥上抠出几颗花生和红枣扔进嘴里,腹诽道:就算你们皇家有钱,也不能撒一床的花生红枣莲子桂圆吧, 整的跟摆地摊一样,让人怎么睡! 她嚼的正起劲, 忽然看见狄扬在脱靴子,立刻像个斗鸡一样浑身汗毛支棱起来:“你不是说好了不圆房!” 狄扬开始收拾床上的花生红枣莲子桂圆:“那不圆房也得睡觉吧,虽然朕确实爱你敬你,但是成亲第一天就被皇后赶出去睡,有损朕英明神武的形象,皇后你体谅一下朕, 反正这床大,睡得下。” 叶秋彤躺合衣躺下,床很大,狄扬虽然也在,其实两人隔着挺远,但是依然尴尬。 狄扬知道她没睡,故意往里蹭了蹭,叶秋彤立刻努力往里睡,瞪圆眼睛问他:“干嘛?” 狄扬故意叹气:“朕觉得做皇帝还不如做狗,做狗的时候皇后会摸着头哄睡,现在连离近一些都不行。皇后如此区别对待,朕心里委屈。” 叶秋彤瞪着他无言以对,心想这能一样吗? 狄扬伸手抓住叶秋彤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叶秋彤挣了几下,挣不开。 狄扬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别动,朕累了,想睡觉了。朕记得方才的话,皇后放心,朕不会再做别的的。” 叶秋彤只好任由他握着手,她盯着床顶上帷帐的祥云花纹,心情复杂。 居然就真的这样成婚了吗? 半个月前她还是叶家圩子一个小寡妇,现在却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太荒谬了,太不真实了。 想起过去的日子,她便想到了若是那天夜里狄扬晚来一步,县太爷早来一步,她已经是阶下囚了,高县令一气之下草菅人命杀了她也说不定。 阶下囚,女囚…… 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叶秋彤一个激灵,她想通了一件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跟主线剧情完全没有关系的路人甲乙丙丁。 但现在看来,她在这书里是有身份的,叶秋彤的原身十有八九就是后来跟狄扬配阴婚的那个女囚。 后来原本那位叶秋彤小姑娘不堪忍受生活的苦楚,提早离开人世,她穿了进来,继续作为叶秋彤活了下去。 大概是因为她的性格和原主完全不同,所有产生了蝴蝶效应,才有后面这一系列的变故。 叶秋彤后怕地想,不幸中的万幸,好歹自己是跟活人成亲,如果是跟一座牌位成亲,她的处境更凄惨。 叶秋彤不想死,更不想殉葬,她只要稍稍在心里设想一下,自己孤独地在冰冷漆黑的墓道中走来走去的感觉,那种无边的恐惧感压抑感都逼得她要窒息。 她还不想死,她不想这么年轻就腐烂在泥里。 叶秋彤转过脸看向躺在身边的那个男子,他长得很好看,即使他睡着了,眼睛没有睁开,也丝毫掩藏不住俊美容颜。 她是憧憬婚姻生活的,天下的男人目前看来没有比狄扬更尊贵的,他虽然有点狗,可是看她的时候,满眼都是小星星,脸上的爱恋之情藏也藏不住。 要不然,就试试跟他先婚后爱吧。 狄扬在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到落在脸上的目光,睁开眼睛柔声道:“怎么了?是因为灯亮着睡不着吗?新婚的龙凤双烛是要燃一整夜的,你若是不习惯,朕命人给床再加一层遮光帷帐。” 叶秋彤摇摇头:“皇上请一点要记住答应我的话啊。我们试一下,如果我没法爱上你,就会让我走。” 狄扬握紧了叶秋彤的手,怕她会飞走一般,尽管不情愿,他还是点头了:“朕记得,朕会努力的。若是朕不够好,朕会信守诺言。” 叶秋彤再次得了狄扬的承诺,才平静地闭上眼睛睡了。 其实她还是没有睡着,脑子里风起云涌。 既然两人是命定的姻缘逃不开,那么死亡的宿命能不能逃脱呢? 她不想当寡妇啊,可是一旦做了这种决定,男主怎么办呢?女主怎么办呢?他们都是优秀美好的人啊,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求生欲,就去迫害其他的好人呢。 叶秋彤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 狄扬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所有进来的宫人们都神色紧张,就问福来到:“今日这是怎么了?” 福来觑着皇帝的脸色,愧疚道:“昨日太忙乱了,奴才便疏忽了,陛下就寝前,奴才忘记叫人在熏香炉里放纯元丹。但是帝后新婚之夜,奴才又不敢进去打扰,就这样提心吊胆一整夜,也不知道皇上睡得可好,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没当好差事。” “原来是这事。”狄扬爽朗地大笑起来:“朕睡得特别好,很香,从来没有如此安稳过,朕的病好了,以后都用不到那东西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梳妆的叶秋彤,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感觉全身上下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他终于娶到媳妇了,从今以后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便是个顶天立地男人了。 狄扬去上朝了。 叶秋彤则在坤宁宫接见诰命夫人们。 因为皇家宗室里的贵女们昨日就已经接见过了,所以今天来的全是外姓贵妇。 唐氏夫人和小宋氏夫人自然也都来了。 叶秋彤穿着皇后常服,头上戴着比昨日大婚时形制稍小一些的点翠嵌宝金凤衔珠冠,美则美矣,还是重,戴久了累脖子。 早上她梳妆的时候问了女官,得知这就是皇后接见访客时的装扮,心里舒了一口气,这起码说明不用见什么人的时候,她还是可以穿得随意一些,不用每天都打扮的像要上台唱戏。 坤宁宫正堂里座无虚席,上百位诰命夫人齐聚一堂,还有不少夫人已经满头银发,叶秋彤被女官搀扶着从内殿出来,诰命夫人们立刻跪下:“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平身吧。” 叶秋彤看见地上乌压压跪了一大屋子人,心里压力骤然升高,她有社交恐惧症。 叶秋彤硬着头皮去首座坐下,心想怎么会这么多人,看来女人活得久果然是真的,估计老头头都走了,剩下这么多老太太。 诰命夫人们起身落座后,都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据说仙女下凡的皇后娘娘,发现她很年轻,容颜殊丽,但又不同于京城里那些千斤小姐们金尊玉贵的美,她的眉眼间多了些鲜活的灵气,搁在美人堆里是那种一眼就能被看见的出挑佳人。 诰命夫人们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一心要娶她。 说她们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谁都知道,连头带尾这女子到京城不过十天时间,就一跃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重点是整个后宫只有她一人,上头还没有太后管着,想想就让人牙酸啊。 而且据小道消息传说,她其实原本就是个死了男人的童养媳而已,原本给她们提鞋都不配的一个乡下寡妇竟然有这等奇遇,怎么能不令人啧啧称奇。 这些混乱的消息混杂在一起,让京城里的贵妇们既想知道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些轻视她的出身。 叶秋彤也很崩溃,这些人她几乎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她知道,在我国历史上,一般二品以上官员的妻子方可以称为夫人,可若是要称一句“诰命夫人”,还得皇帝下旨册封才行,所以能得到诰命封号的,都不是等闲人家的女子,其夫君在朝中必然地位煊赫。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都是个穷鬼,哪懂什么上流社会的高贵的礼仪,抱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念头,给这些阔太太赐座之后,叶秋彤便一直没有开口。 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开口,别人自然也不敢开口。 大家就这么干瞪眼坐着,气氛逐渐凝固。 唐氏夫人和小宋氏夫人对视了一眼,小宋氏便轻咳了一声,想要提醒叶秋彤。 叶秋彤听见是狄扬的小姨母在咳嗽,忙拿眼睛示意身边的女官,去给小宋氏添茶。 小宋氏便借着这个由头柔柔的开了口:“臣妇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叶秋彤道:“不用谢。” 话题就此终结。 唐氏夫人顿时一脸无奈,这个老实的丫头啊。 叶秋彤意识到这样不行,她琢磨必须说点啥让气氛热烈起来,忽然听见外面太监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狄扬来了! 叶秋彤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狄扬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一回后宫往坤宁宫跑,他怕她一个人会孤单,也怕她应付不来这种全是陌生人的场面。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预收文小白花女配改名字拉 改成了小天使们选的《小可怜女配有了上帝视角》 球球小天使收藏一下,啵啵 第55章 皇上对皇后过分宠溺了 为了好好享受新婚燕尔的甜蜜时光, 也为了弥补各部官员加班加点的忙碌,狄扬大婚后宣布辍朝五日,所以他今天只是去了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就回来了。 皇帝来了, 夫人们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纷纷起身给狄扬行跪拜礼。 “诸位夫人免礼。”狄扬走到叶秋彤身边坐下,握了一下她的手:“朕来了。” 叶秋彤感激地对狄扬笑笑,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依恋狄扬了,他在的时候,她总是莫名安心。 祁朝霏今日也跟着小宋氏一起来了,她已经接到了赐婚的旨意,心情很好,娇羞地开口对狄扬表示了感谢:“多谢皇上赐婚。” 狄扬笑呵呵道:“霏儿表妹不要谢错了人,你得谢谢皇后娘娘。” 诸位夫人们原本正在奇怪, 都说皇上性子阴戾, 今日为什么连说话都带着笑。 待听见给祁朝霏赐婚的事情是皇后的主意时, 大家的脸色就有了些变化, 互相对视了几眼,再看向皇后的时候,眼神都有些闪烁。 若是皇后的意思, 那赐婚之事就很值得玩味了,谁都知道原本祁朝霏是要进宫做皇贵妃的, 她是皇帝的亲表妹,当朝首辅的独女,这等身份,在寻常人家也算是最让主母头疼的贵妾了。 祁朝霏虽然也觉得是叶秋彤心眼小,故意让皇帝表哥给她赐婚,免得她进宫争宠, 但是她本来就有心上人,也算歪打正着,所以反应没有那么强烈,只是笑容淡了些,欠身对叶秋彤表示了感谢。 福来进来通传:“皇上,钦天监正求见,说有急事要报。” 狄扬今天没心思处理政事,又听见是钦天监正求见,料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便道:“他能有什么急事?” 福来迟疑了一下,上前几步在皇帝耳边小声道:“国师不见了。” 狄扬眉梢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叶秋彤坐得近,听得清清楚楚,心说,那老骗子八成是跑了,他一直想跑来着,不过这老道士好像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跑了就跑了吧。 叶秋彤便低声劝了狄扬几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人各有志,国师是心怀天下之人,既然他不喜欢待在宫里这一方小小的地方,皇上何必强人所难,不如就随他吧。” 狄扬思忖着媳妇已经娶了,吃饭倍儿香睡觉倍儿棒,如今国师在与不在,都没什么所谓了,便大声道:“皇后说得对,朕都听皇后的。”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众人听见这一句,都惊讶不已,皇上对皇后的态度也太温柔了。 狄扬的心情丝毫没有被国师跑路的小插曲打扰,他兴致勃勃地问:“刚才诸位跟皇后聊了什么呢?” 这下大家都真情实感地沉默了,因为刚才什么也没聊。 叶秋彤为了打破尴尬,便胡诌了一句:“也没什么,就聊了聊那什么,嗯……三天回门的事情。” 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女孩子结婚之后是有个三天回门的仪式的。 一个年轻些的夫人忽然“咦”了一声:“皇后不必回门的啊,都是娘家父母进宫省亲……” 她话还没说完,坐在她旁边的人便狠狠拽了她一下。 叶秋彤一下子涨红了脸,她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有点窘,又有点委屈,她一个现代人穿成古代小寡妇,哪里晓得皇家什么规矩。 狄扬沉声道:“过去是没有,但从今日起就有这个规矩了。” 众人:“……” 狄扬靠近了一些,脸上全是柔情:“三日后,朕陪你回门。” 叶秋彤笑得有些勉强:“算了,我就随口一提,我娘家也没什么人了,去不去也无所谓。” 狄扬坚定道:“必须得去。” 这时候唐氏夫人也开口说话了:“去去去,该去!中个状元还讲究衣锦还乡呢。” 她像所有关心子孙的老人家那样,抓紧一切机会催生,碎碎念道:“去了之后,一定要先给祖先灵位上个香,求他们保佑皇后多生几个小皇子出来。” 众人纷纷附和:“恭祝皇后娘娘早生贵子。” 话题突然转到生孩子,祁朝霏一家未嫁的姑娘听着其实是不合适的,但她心里却咯噔一下,她这月的葵水推迟了好几天,女人的直觉让她听到这个话题之后,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了。 狄扬的嘴角翘起,根本压不下来,嘿嘿笑着看向叶秋彤。 他其实也很想生儿子啊,主要想早日圆房。 被催生的对象叶秋彤立刻脸红了,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瞟,无意中看见祁朝霏坐在人群中,脸色凝滞,她便转移了话题。 “皇上既然已经给黔王殿下和霏儿表妹赐婚,那这婚事也该操办起来。” 这下轮到祁朝霏脸红了,却也正中下怀:“多谢皇后娘娘为霏儿费心。” 这次的口气要比之前真诚许多。 叶秋彤笑眯眯地多看了祁朝霏几眼,觉得这个姑娘果然冰肌玉骨富贵天成,大约因为她是女主,作者把很多美好的词汇都给了她,所以叶秋彤天然对她有些好感。 她想起昨天狄扬说,以后什么都肯听她的,有心试一试,于是故意对狄扬道:“我和霏儿妹妹一见如故,我想封她做公主。” 狄扬毫不迟疑:“封!” 众人瞬间惊掉了下巴,皇帝对皇后的态度实在太过宠溺了。 大家都惊疑不定地看向唐氏夫人,谁都知道,虽然宫里没有太后,但是这位老夫人对狄扬来说,不是太后盛似太后。 却见唐氏夫人一脸慈祥地拍手道:“看见皇帝皇后小夫妻感情这么和睦,我老婆子高兴的不得了哇。霏儿,你还不快像哥嫂谢恩。” 祁朝霏受宠若惊地谢了恩。 小宋氏推脱了两句,见狄扬态度坚决,只得应下,表达了感激之情。 众人哪里知道,梁国公夫妇俩本来也正有此意,为了让安抚小女儿和小女婿,也为了让外孙女能风风光光的嫁进王府,宋怀风有意让狄扬给祁朝霏一个郡主封号。 今日唐氏夫人进宫来,就是打算找机会跟狄扬说一下这件事,孰料叶秋彤竟然先说了出来,而且是封祁朝霏做公主,可谓是面子里子都给齐全了。 唐氏夫人顿时觉得皇后虽然年轻,却十分懂事,不亏是民间出来的孩子,真的明事理。 送走了这一拨人,叶秋彤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下来,女官却道:“方才是一品诰命夫人,二品夫人和三品夫人们都候在外面呢,皇后召见否?” 叶秋彤瞠目结舌:“还有!” 狄扬挥挥手:“不见了不见了,看不见朕的皇后累着了,改日再说。” 女官得令,正打算出去打发她们走,叶秋彤叫住了她,弱弱地对狄扬道:“这样不好,都让人等这么久了,见也不见就让人走,多寒心啊,我愿意见她们,哪怕让人家进来喝杯坤宁宫的茶再走呢,也算咱们地主之谊尽到了。” 狄扬坐下:“那朕陪你。” 诰命夫人们进来行礼,有狄扬在,叶秋彤觉得心里底气足多了,她微笑着接待了她们,赐座、上茶,又真诚地对大家表示感谢,希望大家回去告诉家里的相公,继续为国效力,皇帝不会亏待忠臣。 一席话说的夫人们都大为感动。 狄扬含笑看着叶秋彤,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皇后,他从她身上学到了许多,他以前总是只想着自己,现在叶秋彤让他明白,你尊重爱护别人,别人才会尊重爱护你。 这样忙忙碌碌一整天,到了晚上就寝的时辰,叶秋彤去沐浴间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穿着一件素罗纱睡衣回到寝殿,丝滑的衣料衬得身形婀娜有致,在温柔的烛光里,一颦一笑摇曳生姿。 她在铜镜旁坐下,宫女们小心翼翼替她擦拭如瀑布般垂落的黑发。 狄扬坐在旁边的春凳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口水都要流下来,咽了一遍又一遍。 叶秋彤透过铜镜看见狄扬这副模样,总觉得是大黑在蹲在旁边。 她忍不住骂了一声:“傻狗,看什么看!” 狄扬喉结滚动:“朕的皇后太好看了。” 他凑近了,眼睛里两簇小火苗熠熠闪光,讨好地笑着问:“今天能不能?” 叶秋彤无情地按灭了他心中的小火苗:“不能!” 狄扬懊恼极了,缩回来:“那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要等到朕成了千古明君那一天吗?” 叶秋彤:“是的,所以请皇上努力吧。” 狄扬拍拍胸脯:“请皇后放心,朕会努力做个好皇帝的。” 不努力没肉吃啊。 * 新婚三日,狄扬陪着叶秋彤回娘家。 皇帝出巡可不是小事,若是微服出访还好些,这样大喇垃公然离开京城,就等于竖了一个靶子,对心怀不轨的人来说,这是干掉皇帝的最好时机。 所以狄扬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容易,可把文武百官坑苦了。 原本大家下朝后一哄而散,欢天喜地脱下朝服回家打雀儿牌了,以为真能补休五天假期,结果没到一个时辰,这些牌桌酒桌棋桌上的大臣们又被薅回了衙门,紧锣密鼓的准备帝后出行事宜。 幸亏罗阳县离此处不太远。 也幸亏这群大臣应付这位任性皇帝日久,在常年伴君如伴虎的危险下,硬是培养出了一身过硬的本领,上天入地,皇帝一声令下,全都不在话下。 叶秋彤听说之后,不禁感慨在暴君手下讨生活实属不易啊,看来□□的加班文化源远流长。 为了确保皇帝的安全,祁开济派钦差大臣先行前往罗阳县,把县城和周边所有村镇家家户户的人口盘查了一遍,确保没有来历不明的人,查明之后便严守各条出入口,在皇帝来访期间,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宋怀风则从京畿大营调了几万士兵调来,沿着官道两侧沿途护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保护。 回门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狄扬没有骑马,和叶秋彤一起乘车,八驾的四轮马车跑得飞快,一路扬起尘烟。 叶秋彤透过窗外向外看去,平坦的官道两侧,隔几米就有兵士站岗,马车前后跟随者的也都是全副武装的卫士。 她惊叹道:“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啊?” 狄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因为想杀朕的人太多了。” 叶秋彤一怔,回头看他:“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出来了。” 狄扬却收住了笑容,对叶秋彤认真道:“陪妻子回门,既是朕作为丈夫的责任,也是荣耀。在这种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上,朕不想委屈你。” 第56章 朕在你面前特别想当暴君 本县出了个皇后, 罗阳县早已炸了锅,虽然这几日衙门官差说了,城里人不准出去, 外头人不准进来, 但是罗阳县的百姓们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街头巷尾传言的都是皇后的奇闻异事,大家都津津乐道。 这边有个卖烧饼的吆喝:“皇后娘娘吃过俺的烧饼哩。” 另一边就有一个大姐骄傲道:“我卖给过皇后娘娘一匹好料子呢。” 人群顿时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得打听:“皇后娘娘是不是长得比天上的仙女还好看。” “那可不,娘娘长得真是花容月貌。”大姐压低了声音:“要不然咋能被那不长眼的小衙内看上,触了霉头。” 百姓们都会意了,之前高衙内白日调戏良家妇女,当天夜里暴毙的事情也传的沸沸扬扬,一个老太太品味了一番, 咂咂嘴道:“如此说来, 这位皇后娘娘果然是上天庇佑之人啊。” 出来的阵仗已经够大了, 叶秋彤怕去县城又要劳民伤财, 便提出不去罗阳县了,直接去叶家圩子。 狄扬同意了。 因为农家院落过于简陋,钦差们提前在叶家圩子祠堂前的空地上搭了几个华丽的帐篷供帝后休息。 一路风尘, 到了以后狄扬抓起茶壶猛喝水,叶秋彤端着茶碗抿嘴笑, 她忽然想起夏天的傍晚,大黑在村外那条小河里喝水玩水的情景。 罗阳的高县令战战兢兢过来觐见。 狄扬道:“你儿子虽然不是东西,但他已经死了。你为官尚算的上勤勉,潘孟二女密谋杀人之事也查的不错,过往种种,朕就不追究了。” 高县令感激涕零地谢恩出去, 带着衙役安排叶家圩子的村民们来觐见皇帝。 帐篷的一面幕墙掀开,村民们已经整整齐齐地跪在了外面,在这些乡野村夫心里,京城的皇帝和天上的神仙其实是差不多的存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但今天,他们见到皇帝了。 据说这个皇帝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杀人…… 于是村民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像一群小鹌鹑,说不清是激动更多,还是害怕更多。 高县令领着族长叶满连父子来了:“禀告皇上,这是叶家圩子的族长兼保长叶满连。” 叶满连紧张地连话都不会说了,拉着儿子跪在地上捣蒜般磕头:“草,草草、草……” 叶秋彤皱起了眉头重重“嗯”了一声,叶满连“草”了半天,她都要以为他打算问候狄扬的母亲了。 “草民叶满连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叶满连总算被叶秋彤吓得嘴唇利索了。 他擦擦额头的冷汗,又结结巴巴介绍身边的叶堂彦:“这是草草、草民的……” 狄扬终于听不下去了:“朕知道,他叫燕儿,论辈分还是朕的大孙子。” 叶堂彦腾得红了脸。 叶秋彤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看见她笑,狄扬也笑着打趣:“说起来朕得谢谢叶玉山大兄弟,有个辈分高的皇后真好,瞧瞧,朕一下子就儿孙满堂了。” 看见皇帝如此和善,村民们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对啊,论起来他们都是皇后的穷亲戚呢。 叶秋彤却惊讶地看了狄扬一眼。 她曾是叶玉山的童养媳,嫁给他冲喜之后守寡了。 她知道狄扬一定会知道这些事情,既然是他要娶她,那他必然是不在意这些事的,但不在意是一回事,他身为一朝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提起皇后的前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狄扬也在含笑看着她,扬声道:“朕与皇后伉俪情深,自然也将她的先夫一家视作亲人,朕会给叶金来一家三口重新修葺陵墓,并请高僧超度,愿他们早登极乐世界。” 他说话的时候口气很平静,一字一顿缓缓道来,仿佛怕村民们听不清似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一脸错愕,皇上竟然对皇后是二嫁女之事毫无芥蒂吗? 叶秋彤低声道:“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狄扬看着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坚定道:“你是朕的皇后,你在朕心里是最光明磊落的人,朕不会让你有任何不能提的往事,不能面对的人,朕要你永远都坦坦荡荡。” 叶秋彤忽然眼眶发热,偏过头不敢看他。 狄扬又想起一事,挥手叫叶满连上前:“朕记得你们村还有个叫什么驴的呢。” 被点名的叶长驴面如死灰地出来,他并不知道皇帝和大黑之间的关系,只以为是叶秋彤在皇帝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拼命磕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是千古明君,皇后肚里能撑船,别跟小的这蝼蚁一般的人计较吧。” 狄扬不咸不淡道:“打住打住,朕在别人面前都想做个明君,唯独见到你,朕特别想做暴君。” 叶秋彤也冷冷道:“你搞错了,肚里能撑船的是宰相,他今日没来。” 叶长驴痛哭流涕:“皇上饶命、皇后饶命,饶命啊……” 乡下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并不十分光滑,他把脑袋磕得砰砰作响,血流了一脸,往日蛮横无理的模样全都不见了。 往日村里被他欺负过的人家,都看得又是心惊,又是解气。 狄扬盯着叶长驴那张狼狈而丑陋的嘴脸,砍头之恨啊,他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肯定要报。 “你这些年横行霸道,欺压乡里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朕未到。俗话说要走三六九,今儿初九,真是个上路的好日子。来人,拉出去打一百大板,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叶长驴被拉了出去,伴随着打板子的声音,他开始鬼哭狼嚎,村民们听得心惊肉跳。 打到五十大板的时候,刘松年来报,说人死了。 狄扬完全不以为意,依旧和善地跟村民们东拉西扯,似乎很随意地提了一句:“朕记得皇后落难之时,曾有不少乡亲慷慨相助。” 说这话的时候,狄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跪在角落里的大满媳妇身上扫。 叶秋彤不知道狄扬为何提起这件事,不过她当初以为大黑听不懂人话,确实没少对大黑哭诉,所以她的喜怒哀乐他都是知情的,便自然地接过话头:“当初给爹爹治病的时候借了些钱,拢共借了十六家的,只来得及还上一家,这次回来,也是想把这些旧账还清。” 狄扬等得便是这句,立刻朗声道:“尔等听见没有,皇后还欠着十五家亲戚的旧账,为了感谢这些亲家对皇后昔日的照顾,朕决定万倍利息奉还!” 此话一出,那十几家村民顿时喜极而泣,纷纷磕头谢恩。 有那刚上私塾不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童子掰着指头算了算,脆生生地说了出来:“万倍奉还,借一两就是还一万两,借十两就是还十万两呀。” 村民们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都拿羡慕的眼神看过去。 只有大满媳妇当即傻了眼,万倍奉还啊,跟她无关啊,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简直像剜了心头肉,她直挺挺地晕过去了,躺在地上依旧心疼得直吐白沫,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叶秋彤这才反应过来狄扬这个小心眼儿在搞什么鬼,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狄扬一眼。 打蛇打七寸,狄扬诡计得逞,得意地笑了。 狄扬今天来就是给叶秋彤撑腰的,出手甚是大方,到底也没让其他人空着手,家家户户都赏银一百两,村民们欢天喜地告退了,连喊“万岁”的声音都比开始的时候更脆了。 叶秋彤又回到自己当初住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狄扬陪着她一起,看着这个梦中的小院真实的出现在眼前,他摸摸板车又摸摸狗窝,心中十分感慨。 叶秋彤当时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进屋收拾了几样东西出来,有几本通达书院的书册,她命人还了回去。 还有狄大黑吵着要买的那块衣料,看着上面两个清晰的狗牙洞,叶秋彤心里苦涩而又微甜,苦的是大黑死了,甜的是大黑还活在她身边。 狄扬靠过来,把叶秋彤瘦削的肩膀揽入自己宽厚的胸膛上靠着,轻轻拍她的后背:“大黑是只忠犬,朕会让人给它塑个铜像,摆在宝相寺里日日受香火。” 狄扬发现叶秋彤手里还拿着一块雕花的碎木块,他接过来:“这是什么?” 叶秋彤擦了擦眼泪:“这是当初撞到我爹那辆马车上掉下来的,想来是撞得太狠,所以马车也破损了,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我一直留着这个,想着也许有一日能为我爹寻回个公道。” 狄扬举起来端详片刻,他觉得这木块上的花纹好眼熟,依稀是见过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狄扬把木块放回叶秋彤的小包袱里:“把它带回宫里,此事朕会想办法帮你查。” 叶秋彤心里暖融融的,她真心实意地向狄扬福身道谢,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她的好,她岂会感觉不到。 “朕才应该说谢谢才对。”狄扬一把扶起了叶秋彤,声音中满是克制不住的柔情:“以前一听见别人说朕是暴君,朕就气愤,朕不爱听那些,朕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发怒、逃避,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像个暴君了。可是你却跟邱子石说,暴君没什么错,昏君才可怕,只要是个心思正的人,狠一点有狠一点的好处。朕那天回来想了很多,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不说别的,就说你吧,你平时那么泼辣,但是心眼却好。朕又想,如果臣子不怕朕,朕即使有心做个明君,也没人肯听朕的话,所以暴君和明君并不冲突。从那日起,朕就想通了,做个暴君怎么了,朕骄傲了么?” 叶秋彤被狄扬叉腰的样子逗乐了,失笑道:“其实皇上你可以试着双标一点,面对一群大臣的时候严肃一点,但是单独面对一个大臣的时候可以适当怀柔,让他觉得自己在皇帝心里是例外的人,是重要的人,就会更加心甘情愿为朝堂效力了。” 狄扬却突然道:“那朕对别人都凶,唯独对你温柔,你知道你在朕心里是例外的人,是重要的人吗?” 他比叶秋彤高出一个头,两人距离近的时候,他需要低着头看她。 这突如其来地一问让叶秋彤愣住了,她仰着脸看他,无法回答。 狄扬的眼睛很漂亮,瞳孔清澈明亮,睫毛纤长浓密,看着他的眼睛,就让人忍不住联想起矫健忠诚的骏马。 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真的很难不心动。 狄扬的目光越来越烫,叶秋彤的脸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最后,她无法直视他了,意乱情迷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 第57章 朕可以亲你一下吗? 叶秋彤感觉到狄扬越凑越近,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到她脸上了,她等着他的吻落下来,等到心跳几乎停摆, 紧张到极点的时候, 却听见狄扬沙哑着嗓音问:“朕可以亲你一下吗?” 叶秋彤倏地睁开了眼,恼火地瞪着狄扬,气得牙痒痒。 老娘都闭上眼睛了,你还问你还问,问你妈呢! 狄扬的眼睛是赤红的,呼吸是滚烫的,抓着叶秋彤肩膀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可是她不答应,他就是忍着不越雷池一步。 叶秋彤没法子, 只好害羞地点了点头。 狄扬的热吻立刻排山倒海般落了下来, 吻她的额头、她的眉梢、她的鼻尖, 最后狠狠地覆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这场激烈的吻让叶秋彤气喘吁吁,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唇瓣因为肿胀而变得更加饱满诱人,狄扬觉得心火瞬间被点燃, 他情动了,一打横将叶秋彤抱了起来, 大步往屋里走。 他还没把叶秋彤抱进房里,隔壁围墙上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狗花才三岁,看见叶秋彤被抱着,立刻奶声奶气道:“花花也要抱抱。” 叶秋彤又羞又窘,急得大叫:“快放我下来。” 那边狗花也叫:“哥哥, 快放花花下来,花花要去找奶奶玩儿。” 两个孩子被放了进来。 狗娃八九岁了,像模像样地给狄扬和叶秋彤行了礼,狗花只有三岁,乡下孩子营养差,走路都蹒跚,说话也不太利索,反复念叨着“要抱抱”,狄扬便笑着把这小丫头抱起来举高高,逗得她咯咯直笑。 叶秋彤摸着狗娃的小脑袋,含笑看着狄扬跟狗花玩闹,听说喜欢孩子的人,本性都是善良的。 狄扬带孩子玩了一阵,外面刘松年进来提醒道:“陛下,该启程回宫了。” 狗花跟狄扬玩得正开心,搂着他的脖子不肯下来,狄扬便对叶秋彤道:“不如把你这个邻居和这俩孩童都接去京城吧。” 狄扬还是大黑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他也看出来,小满媳妇是个坚强善良的女子,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平日里对叶秋彤还很照顾。 最重要的是,他想让叶秋彤在京城有旧人作伴,不必太孤单。 叶秋彤思忖了一会儿,商量道:“去京城以后,还请皇上不用给她什么诰命封号,无声无息地给她们娘三买一座小宅子,再买一间小铺子收租金够生活就可以,皇上可以答应吗?” “为什么?”狄扬惊奇了,他之前遇到的女子,包括他的表妹祁朝霏在内,都是拼命问他讨要赏赐的,叶秋彤却反其道而行之。 其实他不怕叶秋彤向他要东西,他就怕她不要。 他不会吟诗作赋也不会风花雪月,他表达对一个人喜爱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那就赏她赏她。 叶秋彤却被狄扬问得沉默了。 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举目无亲,小满媳妇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也是最后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她想报答小满媳妇,把这母子三人从小山沟带出去过更好的生活,但是又怕她们和狄扬牵扯的太深,将来狄扬倒台的时候会被牵连。 可是这些话,要让她怎么对狄扬说得出口呢。 事实上,叶秋彤现在也很矛盾,她自己不想死,也不希望狄扬死,她想告诉狄扬后面会发生许多可怕的事情,她希望他能避开灾祸,一生平平安安的。 可是如果她说出这些事情,狄扬不会坐以待毙,必然掀起血雨腥风,原本那位替□□道的正义男主容天纵何其无辜,跟着他打天下的那些好兄弟何其无辜,谋反是抄家灭门诛九族的重罪,到时候又将连累多少人…… 叶秋彤不敢往下想了,她只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物而已,担不起这样左右为难的历史抉择,谁能告诉她怎么样做才是对的,谁又能告诉她该何去何从? 叶秋彤把小满媳妇暂时安置在官驿里,虽然是个驿站,屋子高大敞亮,也比叶家圩子那个破院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叶秋彤把小满媳妇叫到一旁,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接你们进宫,只是靠别人终究靠不住,人还得靠自己,我怕孩子们被接到宫里之后,会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失了纯真的本心。” 小满媳妇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已经诚惶诚恐:“娘娘,民女懂的,若要立住脚跟,还是得靠自己争气,娘娘愿意带民女到京城,让狗娃狗花有屋子住,能念书,民女已经感激不尽了,民女有手有脚,会做工挣钱养活自己的。” 叶秋彤点点头,她对小满媳妇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要上学,孩子们的名字也该改改。” 狄扬冒了出来:“朕记得他俩都是堂字辈,不如改叫叶堂金、叶堂玉吧。” 小满媳妇见皇帝来了,连忙跪地谢恩,哪敢不应。 叶秋彤有些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其实她不想让狄扬跟这俩孩子牵连太深,主要是她对未来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 狄扬本来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急脾气,加上叶秋彤交待的事情在他看来是就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初六开市之后,立刻安排人去打听合适的宅子和铺子。 买房子可不比别的,在房宅牙人那里挑了几间位置还不错的之后,狄扬便换上便装带叶秋彤出宫去实地去考察。 房牙姜三等在约定的地点,他是个和蔼的中年男子,矮胖富态,生就一副笑脸,看着就是个诚恳的模样,一双看人奇准的眼睛却透漏出他精明的商人本质。 狄扬一身翩翩贵公子打扮,自我介绍道:“我姓狄,这位是我媳妇。” 姜三殷勤招呼:“小的见过狄老爷,太太,二位请随小的来。” 他兴奋地拿钥匙开了院门,带狄扬和叶秋彤进去参观,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一对年轻男女就是皇帝皇后,只是看男子器宇轩昂,女子秀美不凡,二人从头到脚衣饰极为考究,便本能的觉得,这是一对不差钱的买家。 买卖房屋这等大桩生意,是需要看人下菜的,既然主顾不差钱,姜三便没有特意强调房价低廉、地段繁华、将来或可升值之类的信息,而是着重强调了交通便利、闹中取静、结实美观,适宜居住。 去第二家宅子的时候,屋主也在,狄扬又对人家自我介绍了一次:“我姓狄,这位是我媳妇。” 看铺子的时候,因为那铺子带出租,铺子里掌柜的还在,狄扬照旧拉着叶秋彤对人家介绍了:“我姓狄,这位是我媳妇。” 叶秋彤无语了:“干嘛呀,到处跟人说。” 狄扬憨笑:“我就想让人家都知道,我媳妇多好看。” 叶秋彤瞪他:“你再见人就说,我可生气了。” 连着看了好几个叶秋彤都不太满意,有的是房子年头太久,有的是离学堂太远,反正总有些不合适的地方,姜三有点头疼地想,还不如招待差钱的呢,毕竟钱的事情好商量,能用价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在一处黑漆院门前停下:“老爷、太太,这是最后一处了,这是处吉房,先头房主家里三个儿子要娶媳妇,这房子小了得换大宅,故而托在小的这里卖。” 叶秋彤进去转了一圈,三间北房,边上还有两间耳房,北房对面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南面是墙,正门开在南墙偏东位置,小院子不大但是规整,大大小小十一间房子,正适宜一家人居住。 狄扬看着叶秋彤的脸色,问道:“这回该满意了吧。” 姜三心里一松快,看来生意差不多能成了,他的嘴角刚翘起来,就听叶秋彤道:“房子不错,可是地方有些偏僻了些吧。” 姜三连忙争辩:“太太,此言差矣,这不叫偏僻,这叫清净啊,这里都是富人住的地方,自然没有那些闹哄哄的腌臜人。” 他抬手往院门外面一指:“太太您看,这巷子里一共没几户人家,那几家都是高门大户啊,您看那门脸儿也该看出来,那都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他这么一指,叶秋彤顺着往外一看,看见一个熟人,她惊讶道:“那不是东家么?”说罢奔了出去。 距二月会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邱子石每日闭门不出、埋首苦读,今日乃是去贡院领号牌,他刚下马车,便依稀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循声望去,一个貌美女子提着裙裾疾步而来。 邱子石先是一怔,继而认出是叶秋彤,他立刻笑着迎上前去:“是你来了。” 狄扬后面提起轻功跃过叶秋彤落在邱子石眼前,对他露出一个潇洒俊逸微笑:“是朕来了。” 邱子石方才看见叶秋彤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到这是才认出来是皇帝,吓得慌忙跪倒:“学生参见皇上。” 见狄扬亮明了身份,一直潜藏在暗处保护着的侍卫们纷纷现身。 姜三这才知道自己叫半天狄老爷的人竟然是皇帝,扑通一声吓晕了过去。 狄扬懒洋洋地示意邱子石免礼,又随口问道:“你就住在这地儿啊,房子并不大啊,住得下朕赐给你那八个美人么?” 邱子石汗颜了,低声道:“多谢皇上挂怀。” 他忍不住瞄了叶秋彤一眼,心里纳闷,为什么叶秋彤会在皇帝旁边呢。 狄扬仿佛看破他心中疑问,立刻重重道:“她是朕媳妇,明媒正娶的皇后。” 一直插不上话的叶秋彤:“……” 她气得去踩狄扬的脚背:“又来!人家又没问,你至于到哪儿都提这一茬吗?” 第58章 朕当然喜欢你 狄扬也不躲, 就由着叶秋彤踩,他自幼习武皮糙肉厚,反正她也没什么力气。 邱子石十分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叶秋彤有些不好意思收回了脚:“东家, 此事说来话长,你离家久了,所以才没有听说。” 邱子石自嘲地笑了笑:“我离开家也就几个月,想不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可不是么?”狄扬得意一笑:“这缘分若是来了,挡都挡不住。” 他看见邱子石形容枯槁,凑过去装模作样仔细看了几眼:“邱举人,几日不见,你为何看起来这么憔悴,是朕赏给你的美人伺候的不好么?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 身体又不行, 有些事情, 朕劝你还是应该节制一下。” 邱子石被皇帝挤兑得脸通红, 他又不能跟皇帝回嘴,只好咳嗽了几声,强撑着道:“皇上说笑了, 学生近日一心向学,不曾注意仪表, 故而邋遢了些。” 叶秋彤不知道狄扬莫名其妙发什么神经,她在旁边看着都很尴尬,遂打岔道:“你快去让人把那个姜三弄醒吧,我决定就要这个宅子了。” 狄扬立刻带着侍卫去掐姜三的人中,同他写交易文书。 叶秋彤给邱子石行了个礼。 邱子石连忙侧身躲过了:“娘娘,使不得。” 叶秋彤道:“东家, 往日你帮我良多,受我一礼也是应该的。如今我还有一事求你,我在叶家圩子有个邻居大嫂,我心疼她年少守寡,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带着一对儿女生活困苦,便给接来了。既然您住这附近,平日里麻烦您照应一二。” 邱子石道:“娘娘放心,乡里乡亲,便是娘娘不说,学生也会照应着。” “那就多谢东家了,我知道,东家是个心善的好人。” 狄扬拿着房契回来,听见这一句“东家”,有些不满地轻咳了一声。 叶秋彤故意不看狄扬:“东家,你别理他,咱们各论各的,既然我在你那儿做过工,你就是东家。” 狄扬很不服:“那将来他要入朝为官,便是给朕做工。如此一来,他是你的东家,朕是他的东家,四舍五入朕就是你的东家,你是不是该听朕的。” 叶秋彤翻了个白眼作为回答。 狄扬立刻把房契往叶秋彤手里塞:“行,朕听你的,朕都听你的。” 房子买好了,有邱子石愿意帮衬着,叶秋彤终于放心下来,办完正事她一身轻松,靠在马车的窗户,托腮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没出正月都是年,天子脚下的上京城,处处都是安宁祥和的人间烟火气。 她看了会儿外面,又转头看狄扬,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举目无亲,起码现在她身边有一个把愿意把她当成孩子一样宠着的男人,也不用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犯愁,这大概就叫做安稳的幸福。 狄扬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没有感受到叶秋彤情绪的变化,兴致勃勃地隔着窗子给叶秋彤介绍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朕带你去吃好吃的吧,今日不回宫吃饭了,你想吃什么?” 叶秋彤看着狄扬意气飞扬的容颜,被他的光芒照的晃了神:“我忽然很想吃鸭子。” 狄扬牵着她的手,一脸宠溺:“行,那你想吃什么鸭?” 叶秋彤道:“随便吧,什么都行。” “随便,朕可没听说过随便鸭。”狄扬笑着给她介绍:“有烤鸭,卤鸭,酱鸭,板鸭,口水鸭,桂花鸭……” 叶秋彤突然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喜不喜欢我鸭?” 狄扬怔住了:“你说什么?” 叶秋彤笑意吟吟,像一朵刚刚怒放的茉莉花,花瓣上还带着诱人的晶莹露珠:“我说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狄扬瞪大眼睛半晌没说出话,许久才伸出两只大手捂住了脸,弯下腰开始呜呜咽咽,像个孩子般喜极而泣:“朕当然喜欢你。” 鸭子也不必吃了,狄扬敲着马车大叫:“回宫回宫!” 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飞快地赶着马车回宫,一直到了皇帝的寝宫裕华殿门口,皇帝才让马车停下来。 他怀里抱着已经衣冠不整的她,用斗篷将人遮地严严实实,大步流星地冲进内殿,直奔龙床。 宫女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路小跑着跟进来准备伺候。 狄扬的眼睛已经被澎湃的欲望烧得通红,他把怀中人放在床上,唰得从背后合上了帷帐,声音嘶哑:“都给朕滚出去。” 宫女们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红着脸退出去关上了门。 叶秋彤在马车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快被狄扬揉碎了,他的掌心带着火,他触碰到哪里,她就灼烧到哪里,烧得她脑子发晕,神智都不清醒了。 直到被放在龙床上,叶秋彤倦缩着的身体才得以舒展,可是片刻之后,身上的衣裳就被狄扬粗暴地撕裂全部扔了出去,等她回过神了,害羞得想要反抗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她赤诚地躺在他面前,就像一块清新可人的糕点,等着他的享用…… *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容天纵很懵逼,他查明这个皇后的身份之后,更是惊讶不已,因为,这个叫叶秋彤的寡妇,正是前世他给狄扬找的那个殉葬的女子。 但她怎么会在狄扬没死的时候就出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帝后大婚在即,容天纵觉得没时间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重点是不能让狄扬活着成亲,不然这一切就跟上一世对不上了。 他立刻招来国师李旦一密谋,两人商量好,里应外合除掉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后,把大婚搞砸,李旦一嘴上答应了他,作为酬劳还从他这里拿走了一大包金条,可是第二天那该死的牛鼻子老道士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寡妇安然无事,大婚顺利举行。 容天纵气得七窍生烟,他又焦头烂额地想,万一皇帝发现李旦一不见了,而这人是自己介绍给皇帝的,皇帝找他要人可怎么办? 可据他后来打听来的消息,因为皇后轻飘飘几句话,皇帝对国师跑路的事情根本不在意。 容天纵带着一肚子疑问,打算亲自会一会这位奇怪的皇后娘娘。 恰好春光已至,宝相寺禁苑百花盛开,容天纵去上书房奏事的时候,便有意无意在狄扬面前提及禁苑里繁花似锦,京中名门淑女们争先前往赏花,自己也心向往之。 狄扬果然心动了,叶秋彤在宫里闷得久了,更想出门散散心,两人便兴冲冲禁苑游玩踏青。 容天纵早已等在那里,他不动声色地给两人跪下请了安。 狄扬给叶秋彤介绍:“这是黔王容天纵,你还是第一次见他吧。” 容天纵又给叶秋彤作揖:“臣多谢皇后娘娘赐婚之恩。” 叶秋彤还是第一次来禁苑,进来就见到这个从头到脚一身雪白、宽袍大袖的年轻人,还以为李旦一跑了之后,狄扬又从哪里寻摸来一个世外高人。 待离近了,叶秋彤发现这人帽檐下鬓角旁簪了一朵粉色春海棠,唇上涂着嫣红口脂,脸颊上明显敷了水粉,大概是太阳地晒久了,都浮粉了,又以为这是福来从内务府派来管理禁苑的公公。 冷不丁听见狄扬说这人是容天纵,叶秋彤吓了一跳。 是真的吓了一跳,她像个兔子一样往后跳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涂脂抹粉的容天纵,心里稀里哗啦、乒里乓啷,那是十万八千里厚的玻璃滤镜破碎的声音。 我艹,他就是男主! 说好的俊美无俦 、丰神俊朗、山有扶苏、芝兰玉树、清风霁月呢?她深信不疑多年啊。 到底是她语文没学好,还是作者对着几个词的意思有误解? 为什么男主和男主本人隔着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天堑,这个男主难道是并夕夕上拼来的吗? 叶秋彤难以置信地看着容天纵,他真人和她脑补状态下差距太大,这脑筋急转弯又快又急,导致她的脑子劈叉了,完全没跟上事态变化,脸上一片茫然。 狄扬不开心了,他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道:“便是好看,也不至于如此吧,朕还在这儿呢。” 容天纵早已习惯了女子们在自己面前失魂落魄的模样,看见叶秋彤也被自己俊美不凡的外貌吸引道了,他有些得意,云淡风轻道:“皇上过奖了,能得皇后娘娘青眼有加,臣倍感荣幸。” 叶秋彤:“……,本宫青光眼,对谁都青眼有加。” 她也没说欣赏他啊,他是怎么得出结论的呢。 容天纵温柔款款道:“既然遇上了,不如臣引路,陪皇上和皇后一起赏赏花。” 几个人一起在禁苑信步游走,容天纵不停整理衣裳,生怕乱了分毫,有损他美男子的形象。 容天纵想从叶秋彤嘴里套话,一直没话找话跟她聊,叶秋彤本能地靠近狄扬,想离容天纵远一点,倒不是她不喜欢温柔的男人,但是容天纵实在让她觉得油腻,还有点娘唧唧。 邱子石也是说话做事很温和的那种人,但是同他相处的时候很舒服,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坦荡率真的男人。 面对容天纵就完全不是这种感觉,只觉得这男的太矫情。 因为有这个人在身边,叶秋彤觉得这场春游索然无味,很快闹着要回去。 容天纵送狄扬和叶秋彤到禁苑门口,狄扬扶着叶秋彤登上马车之后,目光无意中扫过院墙边上停着的一溜儿马车。 他指着其中一辆雕花描金宽敞马车道:“那辆车一定是你的座驾吧?” 容天纵道:“皇上果然目光如炬。” 狄扬随意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那车上雕的花纹好看,皇亲贵戚里也就只有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就连马车都比别人的好看些。” 容天纵心中一阵得意,他笑道:“皇上过奖,这个花纹叫金蛇舞春,臣属蛇,故而家中器物多刻此纹路。” “原来如此。”狄扬眸光微动,又不动声色地夸了几句容天纵有品位,上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会把完结章一口气发出来。 第59章 完结章上 狄扬在禁苑见过容天纵的马车, 把车上的花纹牢牢记在心里,回宫之后,他立刻叫人去查起居注, 发现叶秋彤的养父叶金来被马车撞到的那几日, 他确实派容天纵出门公干了。 狄扬提笔把今日看到的花纹描绘出来,又叫叶秋彤拿出木块来对,纹路果然对上了。 叶秋彤大惊:“这是什么?” 狄扬轻轻放下毛笔:“这个花纹叫金蛇舞春,容天纵属蛇,这是他雕在马车上的花纹。” 听到狄扬说容天纵属蛇,叶秋彤眼前立刻浮现出那种冷冰冰、吐着红信子的爬行动物,今天见过本尊之后,叶秋彤对容天纵已经完全没有好感了(网恋有风险,面基需谨慎啊)。 她觉得有股寒意幽幽袭来:“皇上的意思是, 是容天纵的马车撞到了我爹!” 狄扬点头, 口气严肃:“朕派人查过了, 那日他回府之后, 立刻就换了一辆马车,想必前头那辆车架带了伤,他那样爱美之人, 自然不要了。” “也可能是撞了人,他嫌晦气。”叶秋彤愤怒极了:“原先的马车呢?那就是证据。” “听说是劈柴烧火了。” 叶秋彤急得要哭了:“那怎么办, 现在车架子丢了,时间太过久远,又没有目击证人,他肯定不会承认了。” 狄扬把叶秋彤拥进怀里,抚摸她的后背轻声安慰:“他认不认都没有关系,你别忘了, 朕是暴君,暴君可以任性的。” 叶秋彤正在落泪,狄扬这么一说,她哭着又笑了:“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才不要你做什么暴君。” 她抽泣着问:“按照你们大魏朝的律法,他这种情形,能判什么刑罚?” 不让他当暴君,就从依法治国开始吧。jsg 反正叶秋彤知道,按照她来的地方的法律,肯定是判不了死罪,肇事逃逸大概就判个3年以上7年以下。 狄扬被叶秋彤问住了,他翻开出大魏律例,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半天,抬起头道:“没有对的上的条款,顶多按照寻衅滋事罪,判罚棍棒五十,劳役三年,但是他是亲王,按律刑不加身,只用听训诫便可,三年劳役也可以出钱让人代服。” 叶秋彤失望极了:“你说得那些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他差那三年劳役的钱吗?可我爹要不是被他撞成重伤,也不会那么早死,难道就白死了?” 狄扬合上大魏律例:“你放心,朕一定给国丈报仇,你想怎么办,朕都听你的。” 叶秋彤擦擦眼泪:“既然没有对得上的法条,此事也没有证据,那就算了吧。” 狄扬不解:“怎么能算了。” 叶秋彤扬起头,她做了一个决定,她就是要做个自私自利、损人利己,厚脸皮的怕死鬼,谁又能把她怎样? 反正这一辈子她不想给容天纵造反的机会了。 也要多谢容天纵,是他亲手打碎了她心里的道德枷锁。 叶秋彤平静道:“反正蛇纹和龙纹看起来差不多,你就下一道圣旨,对天下人说他私自使用皇帝才可以用的龙纹,图谋不轨定有僭越之心,把他亲王的帽子摘掉,封地收回,彻底贬为平民,不要再给他任何权利了。” 狄扬惊讶:“皇后为何如此?” “不为什么?女人的直觉。”叶秋彤看着狄扬:“我一看到他,就有很多不好的感觉,我不喜欢这个人,你不是说什么都依着我,要反悔吗?” 狄扬脑海中蓦然想起了那个被砍头的梦,他悚然了:“此生无悔!” 狄扬雷厉风行地罢黜了黔王容天纵的亲王爵位,收回了封地,查封了他在京城的所有产业,只给他留下了一座黔王府,那是容家祖宅。 御赐“黔王府”金边蓝底牌匾从容家朱红色的大门上被取下来,前来传旨意的依然是前些日子那位公公,他摇着头对呆若木鸡地容天纵道:“王……容老爷,恐怕你这两扇大门也得换换,如今你不是亲王了,这大门上铜钉的数量也僭越了。” 炙手可热的亲王一夕之间变成布衣白身,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把蛇纹说成变形的龙纹,像虽然像,但是龙有脚,蛇没有啊,所以这个僭越案的理由很是模棱两可。 但是文武百官难得默契了一回,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比平日里夏蝉还呱噪的蒋成业都没说啥。 主要是,容天纵这家伙整日里在朝堂上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是非不分,为了讨皇帝欢心啥事都干,大家早都对他敢怒不敢言。 特别是朝中那些出身勋贵之家的年轻人,更是老早就看他不顺眼,觉得这容天纵不过一个歌姬生的外室子,一看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奸佞,不知道怎么把京城的千金大小姐们迷得七荤八素,他还自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简直令人作呕。 现在容天纵倒霉了,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拍手称快,都夸赞皇帝总算办了件明白事。 干翻了男主之后,叶秋彤对女主祁朝霏有些愧疚,这个表妹她只见过一次,不甚了解,但是听狄扬平日里常常提起祁开济,知道祁开济是真心实意对狄扬好的人,所以也想对他的女儿多一点关爱。 叶秋彤特意单独召见祁朝霏进宫,把话说开了:“容天纵犯了错,但是跟霏儿表妹没有关系,若是表妹不愿意嫁他,那咱们就换别人,天下这么大,好男人多得是。” 祁朝霏低着头,不说话。 她有苦难言,她不仅对容天纵情根深种,更要命的是她已经怀了身孕,不嫁也得嫁了。 叶秋彤看出祁朝霏一往情深的模样,叹了口气:“千金难买心头好,若是表妹愿意嫁,那就风风光光嫁过去,本宫给你准备了大笔嫁妆,绝不让你嫁去受委屈,若是你嫁了之后觉得不好,你还可以和离。” 因为祁朝霏的肚子等不得了,怕被人看出来坏了名声,她急匆匆地办了婚礼。 容天纵虽然不是王爷了,可祁朝霏以公主身份下嫁给他,他变成了驸马,依然是皇亲国戚。 驸马无诏不得进宫,但是皇帝的亲戚可以给皇帝写请安折子。 容天纵疯魔了一样,对怀着身孕的祁朝霏不管不顾,天天睁开眼睛就给皇帝递请安折子表忠心,痛哭流涕让皇帝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写了几个月,狄扬被烦得头疼,索性就吩咐秘书处,以后这个折子收了之后不必递给他看了。 容天纵见皇帝不理他,便整日里缠着祁朝霏回娘家,求宋怀风和祁开济想办法,给自己恢复爵位。 祁朝霏孕期前几个月反应剧烈,孕吐让她几乎下不了床,可是容天纵根本不管她。 现在她月份大了,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他又天天逼着她回娘家,祁朝霏苦不堪言。 这日,祁朝霏又被容天纵逼着回家找爹爹,祁开济还在衙门没有回来,小宋氏心疼女儿怀着身孕还这么折腾,便劝她。 “皇上这么做肯定有缘由的,当初皇上虽然罢黜了驸马爷,却仍给他保下府邸,留他体面,就是不想让你难堪。还有你皇嫂,她还特意把你叫去了,说不想嫁可以不嫁,你一心要嫁。娘当时想着,女子一生能嫁给心爱之人,也是一种福运,便由着你了。如今你是公主,他是驸马,只要你们夫妻感情和睦,安心做个富贵闲人,又有什么不好呢。你劝劝驸马爷,就别钻牛角尖了。如今你皇嫂也有孕在身,别拿这些事情去烦扰她了。” 祁朝霏成亲不久,叶秋彤就怀孕了,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狄扬对她百依百顺,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简直宠上天。 祁朝霏想起叶秋彤眉眼带笑的模样,忍不住后悔道:“早知如此,当初女儿还不如索性进宫呢,如今也能过得那般滋润。” 小宋氏沉下脸:“孩子,你不能这样想,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能光看着别人比你好的地方,就看不见别人对你好的地方。知足常乐吧。” 祁朝霏怎么可能知足常乐,过去容天纵是风华绝代的亲王,有钱有权有颜,赐婚的旨意一出,满京城的千金小姐们,人人都羡慕祁朝霏有艳福,现在他成了落水狗,她也成了笑柄。 想到这些,祁朝霏心里委屈极了:“为什么爹爹就是不肯去帮驸马说几句好话,爹娘莫非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不疼我。” 其实她想说的是,如果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还会这样对我吗? 小宋氏胸口有些不适,她捂着心口不悦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爹娘小时候不是这样教育你的啊,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祁朝霏自然不服气,她觉得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祁开济和小宋氏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否则的话,一定会帮忙的。 她又同小宋氏争辩了几句。 小宋氏被祁朝霏气得心慌头晕,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椅子上。 祁朝霏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家里仆人们见主母晕倒,吓得鸡飞狗跳,有人去请太医,有人去叫老爷回家。 宫里拍了三名医术高超的太医,诊脉之后三人皆是面带喜色。 祁朝霏正想问问,祁开济匆匆回家了,见到太医就急切道:“拙荆如何了?” 一名太医缕着胡须道:“恭喜祁大人,贺喜祁大人,夫人有孕了。” “啊?!”狂喜让祁开济有一瞬茫然,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同喜同喜,不知为何拙荆会晕倒?” 太医道:“大约是情绪激动所致,尊夫人大龄有孕,一定要保持心情舒畅才是。” 祁开济看见祁朝霏在场,便大概猜到了原因,他看了女儿一眼,脸上满是失望。 祁朝霏虽然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但是他和妻子因为身体原因没有生育,一向把她当成亲生孩子尽心尽力抚养,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孩子越长大越不像幼时那般纯良。 太医们出去开药方了,祁开济跟着出去,详细地询问着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老来得子,喜悦之情有溢于言表,无论是男娃还是女娃,有个亲生的孩子,是他们夫妻一生的心愿。 祁朝霏坐在小宋氏的床边,却没有看这位养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她的心彻底凉透了,无论是祁开济还是小宋氏,她觉得他们都伪善至极,全都不是好人。 从祁府出来,祁朝霏决定破釜沉舟,既然爹娘已经指望不上了,她只有亲自进宫去找狄扬。 第60章 完结章下 祁朝霏挺着大肚子, 跪在狄扬面前哭哭啼啼道:“表哥,霏儿如今就要生了,可孩子的父亲没有官职的话, 将来这孩子也是个布衣白身。表哥你是皇帝啊, 你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大侄子是个布衣百姓呢,那这孩子的一辈子不就完了吗?表哥,如今皇嫂也有孕了,你想必也能体会到霏儿的爱子之心吧,求求表哥了,给驸马一官半职吧。若是表哥不答应,霏儿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狄扬皱眉:“你这是在威胁朕?” 叶秋彤在屏风后面听得清清楚楚,怀孕之后气性大,她跟狄扬一样, 被这两口子弄烦了, 便走出来冷冷道:“本宫记得, 容驸马昔日常常对人说, 他的心愿便是做个云游诗人,走遍大江南北。” 狄扬一拍脑壳:“对,他以前常这么说, 每每一脸神往,看起来颇有名士大儒的风范。” 狄扬有了主意:“行了表妹你起来吧, 回去叫容天纵来见朕,朕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希望他好好把握。” 狄扬果然给容天纵找了个活儿干。 “你往年常常对朕说,自己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一生夙愿乃是走遍大魏的山山水水。今日, 朕念在旧情的份上,给你一个官身,再给你个好差事。你去吧,离开京城,走遍大江南北替朕看一看这江山,顺道校对一下十年前工部派人绘制的全境舆图是不是有缺漏。你自诩才子,朕欣赏你,觉得这个工作特别适合你。” 狄扬以退为进,给容天纵封了个九品芝麻官,打发他出去画地图,这下耳根子可算清净了。 祁朝霏对这个安排不太满意,却无计可施,她想再去求求爹娘,但小宋氏有孕了,祁开济怕她又被祁朝霏气到,谢绝了一切访客。 容天纵莫名其妙地被轰出了京城,身边只有王平跟着他,虽然名义上是个官,但是一年俸禄还不够他往日里买一双靴子的钱。 熟料才出京城没几天,王平竟然也跑了,王平本来就是个江湖剑客,跟着容天纵为虎作伥只是想捞到一点好处,如今黔王早已不是黔王,他也没必要跟着一个九品官做没前途的苦力了。 容天纵孤身在外,过得狼狈不堪,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不该的啊,他才是天命所归的九五至尊,怎么会落到这步境地。 他冥思苦想了很久,记起来上辈子,他除了有个厉害的国师李旦一出谋划策以外,还有两员猛将是他登上皇位的左膀右臂。 两人都是全州人氏。 骠骑大将军朱三胖,靠着一口大刀勇冠三军,血溅三尺如入无人之境。 金刚大将军刘铁牛,人如其名,力大如牛,手持一对大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容天纵心底的小火苗熊熊燃烧,他直奔全州而去,到了城里,先找到了骠骑大将军朱三胖。 朱三胖果然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大饼脸水桶腰,上下一般粗的一个黑胖子,容天纵兴奋地靠过去。 朱三胖正在铺子门口杀猪放血,看有人过来,便问:“买肉么,要肥的要瘦的?” 容天纵压低了声音:“是我呀,你认不出来了吗?我是主公。” 朱三胖掀起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擦擦脑门的臭汗:“我不管你谁,买肉给钱就成。” 容天纵急了,看着附近没人,他大着胆子说出了当时他们造反时候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什么有种乎?”朱三胖想了半天才明白,朝容天纵翻了个白眼:“老子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个书呆子,买个种子还文绉绉的。我这没有种,只有猪,买种子去隔壁粮油行!” “我不买种子,我……” 朱三胖见容天纵像块膏药还要纠缠,气咻咻地把杀猪刀剁在了案板上:“快给老子滚!别在这儿耽误老子生意。” 容天纵只好灰溜溜的走了,又去找他的金刚大将军刘铁牛。 刘铁牛是个铁匠师傅,正带着学徒打铁。 师傅抡小锤点到哪里,徒弟们就拿大锤砸到哪里,师徒几个人叮叮当当干得热火朝天,半天才看见容天纵在旁边站着发愣。 刘铁匠放下小锤过来:“你买菜刀?” 容天纵:“……不买” “买镰刀?” 容天纵不悦,掏出劈了边的纸扇故作风雅地摇了摇:“你看我像使镰刀的人吗?” 刘铁匠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老子就看你不像有本事驾牛犁地的人,才问你买不买镰刀的,你这种小骨架子的废物,也只能跟娘们似的,割点猪草喂猪。” 容天纵:“……” 这时候打铁炉子里溢出来一点火星子,瞬间把纸做的扇面撩了个洞,他慌忙把扇子起来,有点狼狈。 铁匠这活儿不仅出体力,还天天跟炉子待在一起,脾气大多暴躁,刘铁匠早就不耐烦了:“你他娘的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找茬的?” 容天纵怯生生地摇摇头:“我不买东西,我也不找茬,我来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他的嘴凑近刘铁匠的耳朵,在铁匠耳边吹气道:“你想不想当大将军?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容天纵话还没说完,就被刘铁匠一脚踹到街上:“娘的,你有病吧,老子没报官弄死你,是老子心眼好。” 刘铁匠想着容天纵一个老爷们对着自己耳朵吹气的感觉,又是一阵恶寒:“快滚犊子!再来,就打死你小子!” * 叶秋彤斜倚着靠在贵妃榻上,手边放着尚衣监送来婴儿鞋帽衣裳,狄扬觉得这些巴掌大的小物件简直像玩具,就一件一件地拿起来看,啧啧称奇。 叶秋彤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我觉得你可能不太适合当皇帝,但是命运既然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那就勉力一试吧,实在不行还有我。” 狄扬用一只手掌托起一双虎头鞋,笑道:“朕的皇后是想当女皇吗?好呀好呀,你当女皇,朕给你当宰相。” 叶秋彤娇嗔道:“去你的,你以为天下是咱俩的夫妻店吗,一个吆喝一个卖货。” 叶秋彤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隆起的肚皮:“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教育出一个英明神武的小皇帝出来。” 狄扬放下虎头鞋,捉住了叶秋彤的小手:“那抓紧时间啊。” “抓紧什么时间,这不是都有了吗。”被狄扬腾空抱起放在床上,叶秋彤惊呼道:“不行啊,你别……” 狄扬像小鸡啄米一样亲她,苦苦哀求:“行的,朕问过太医了,说这个月份可以的,朕会小心的。” 宫人们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 一阵轻风细雨之后,叶秋彤看着帐顶发呆。 狄扬意犹未尽地啄了啄她的耳垂:“想什么呢?” 叶秋彤目光放空,没有焦点:“我在想,你虽然起步太晚,浪费了许多时光,但太平盛世、国富民强,只要不出混招,做个守成之君还是很容易的吧。” 狄扬轻柔地抚摸着叶秋彤圆滚滚的肚皮:“祁首辅也曾这么说过,四舍五入,朕的媳妇也是跟祁首辅一样聪明的人。你放心吧,朕会为了你和孩子努力去做的。” “不光是为我。”叶秋彤一脸凝重:“还有天下万千百姓,你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做好该做的事。” 狄扬说:“朕会的,自从有了你和孩子之后,朕才懂了什么叫做君父之心,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你要相信朕,朕也许做不成千古明君,但朕会尽力而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信你。”叶秋彤微笑着看着狄扬,心满意足地枕着他的肩膀睡了。 有可以放心去爱的人,有值得守护的家,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