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女配很咸鱼 作者:酉乾 文案: 安舒穿书了,穿在女主重生之后的恶毒女配身上,最后要被女主收拾得不留全尸。 安舒胆小人怂,决定能苟则苟远离纷争,嫁给一个命不久矣的活死人,就等着当小寡妇继承家业混吃等死了。 结果嫁过去没多久,那昏迷数年本该命绝的活死人竟然醒了…… 面容冷俊的男人将她抵在墙上,“承蒙吾妻不弃,本王愿以一生来报。” 安舒心肝乱颤,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哦豁!这段书里没写啊! 后来,这个传言中冷血残暴的男人将她护在身侧,高高在上受众人跪拜。 安舒看男女主角低眉顺眼叫她婶婶,不禁感叹,没想到咸鱼也能抱金大腿走上人生巅峰。 安舒不知道,她的金大腿,是因为她才从鬼门关爬了出来。 全文架空,私设满天,请勿考据。 男主杀人如麻,请自行避雷。 1V1,不宅斗,小白文,女主是个瓜怂瓜怂的普通人,随波逐流毫无斗志。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舒,凤北诀┃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恶毒女配在线混吃等死 立意:普通人也有自己的精彩人生 第001章 “爹爹贵为永澜侯,我是永澜侯府的嫡女,怎能沦为棋子嫁给一个凶神恶煞的活死人?” “娘亲……若嫁给那个凶名在外的活死人,宁儿这一辈子就完了。” “皇上是铁了心要使离间计,赐婚圣旨已下,娘亲无力阻拦,但圣旨上只写了永澜侯嫡女,这永澜侯府不止你一个姑娘,宁儿放心,娘亲想办法……” …… 安舒迷迷糊糊听到悦耳的女声交谈,好像是皇帝将名叫宁儿的嫡女赐婚给了一个活死人,宁儿不愿意嫁过去,正跟亲娘诉苦。 而亲娘为了拯救亲生女儿,要设法让永澜侯府其他小姐替嫁。 过了一会儿,安舒又听见另一个女声啜泣:“姨娘,夫人为了宁姐姐要舒儿替嫁就罢了,怎的父亲也狠心要舒儿嫁给那食人啖血的镇北王?” 安舒昏昏沉沉,觉得自己浑身不得劲儿,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却感觉脸颊硌得慌,睁眼只看见一片玫红锦色。 意识逐渐清醒,安舒抬眼一看,发现自己正跪坐在地上抱着别人大腿,脸上湿漉漉一片未干泪痕。 大腿的主人是一个锦衣贵妇人,拿着手帕轻轻柔柔给安舒擦眼泪,“舒儿别哭了,往好处想,因着夫人要你替安宁出嫁,姨娘会被侯爷抬做平妻,你成了嫡女,你弟弟以后就是永澜侯嫡子,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嫁给镇北王又如何?他再残暴也是个男人,是男人都好色,娘教过你的手段足以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听完贵妇人文绉绉的论调,再看周遭古香古色,安舒不禁怀疑自己在做梦,什么永澜侯?什么镇北王?什么安宁? 这跟她看过的一篇古早宅斗爽文《重生盛宠世子妃》完美重合,那篇小说的白莲花恶毒女配与她同名,小说女主角的名字,正好就叫做安宁。 她穿越成了恶毒女配? 她从小讲文明懂礼貌,遵纪守法安守本分,只是人怂了点,怎么能让她穿越成恶毒女配? 如果不是的话,眼下这个情形怎么解释?总不能也傻不拉几掐自己一把看会不会疼得从梦里醒来吧? 脑子里闪过这些情节,安舒面无表情,她还是傻不拉叽用尽全力掐了自己一把。 没醒,但疼。 安舒心底一凉,她完了。 《重生盛宠世子妃》,名字一目了然,女主被恶毒女配迫害,滑胎又受辱,最后死得凄惨,无法瞑目怨气冲天,就重生强势归来,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小说安舒没看完,细节也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文中与她同名的角色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恶毒女配。 文中同名女配作为妾室所生的庶女,很会演戏,表面上一副柔弱善良乖巧懂事的模样,做了半辈子嫡母和女主的舔狗,与女主姐妹情深,女主甚至出嫁都带上女配做陪嫁媵妾。 但女配是个双面人,一直包藏祸心,不甘心只做一个帮女主固宠的媵妾,就躲在女主身后捅暗刀。 女主怀孕女配下药,导致女主连连滑胎不孕不育,倒是女配先一步生下儿子,女主做主将女配抬成平妻,与自己平起平坐,视女配的儿子为己出。 可惜恶毒女配是没办法被感化的,女配心如磐石,设计女主一步步失宠,陷害女主与人通奸,最后女主被活活打死。 女主气若游丝要死不死的时候,女配还去女主跟前晃悠,炫耀自己一辈子忍辱负重的战果。 然后,女主顺理成章的重生了。 眼下所经历的场景表明,安舒穿越到了女主重生之后…… 因为女主重生之前,赐婚圣旨一下,安舒便替女主想出替嫁一策,让另一个庶女安然替女主嫁给了镇北王。 女主重生之后,有着前世记忆,先下手为强,处处针对安舒,才变成了安舒替嫁。 穿越到女主重生之后的恶毒女配身上,安舒现在很害怕。 女主重生定然要报复恶毒女配,但作恶的人是原主,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为何要她来承受女主的复仇之火? 按照原文剧情,女主重生后让原主替嫁,原主不愿意嫁给镇北王,于是让生母秀姨娘去给永澜侯吹枕边风,一番操作苦苦挣扎,最后还是前世那个不受宠的庶女替嫁。 而原主并不知道女主已经重生,继续留在女主身边做舔狗,准备暗搓搓的算计女主。 可女主都重生了,知道原主的真面目,就笑看原主作妖,每次都让原主偷鸡不成蚀把米,在永澜侯和老夫人跟前逐渐失宠,让原主也体会一下在意的东西一点点失去的感觉。 等女主觉得玩够了,便给原主致命一击,让原主身败名裂,沦落到军中做了军妓,活活被上百个士兵按在地上摩擦而死。 安舒擦干脸上的泪水,对锦衣贵妇人道:“你说的没错,我不哭了,这就收拾收拾嫁给镇北王。” 镇北王不过是个工具人,连配角的配角也算不上,只是为了体现女主和女配的恩怨情仇,出场即是死亡,从头到尾面都没露。 立马嫁过去离女主角远远的,镇北王怎么着也是个王爷,身家必然丰厚,而且是个昏迷不醒即将嗝屁的王爷,嫁过去当个挂名王妃锦衣玉食有何不可? 众所周知,恶毒女配的生存之道就是远离女主。 哪怕是梦,她也不想以身尝试做这种可怕的噩梦。 管他是梦还是真,如果是梦它该醒就会醒,如果真的穿越了这样做也没坏处。 锦衣贵妇人是安舒的生母秀姨娘,嗔怪的看了安舒一眼,“这孩子,着什么急?等侯爷回府,给娘抬了分位再说,不然你不是嫡女,嫁给镇北王属于抗旨欺君。” 秀姨娘妖妖娇娇,吴侬软语一身媚态,是世人口中的狐媚子之相,永澜侯时常会在秀姨娘处留宿,秀姨娘也是永澜侯府上唯一生有儿子傍身的贵妾。 她本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瘦马,能有儿子做贵妾,已是很不错的境遇,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能被抬成平妻,自然喜不自胜。 秀姨娘貌美单纯,所以很受永澜侯喜爱,嫡母也愿意用她来博永澜侯好感,因为秀姨娘没背景没心机又温顺,很容易控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原主是个表面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私下里极其阴毒的伪善之人,可秀姨娘与她亲弟却是真的善良。 看着秀姨娘满面喜悦的模样,安舒叹了口气,秀姨娘被抬做平妻,恐怕只是虚名,听上去好听一点而已。 幸好安宁是个心存善念有底线的女主角,收拾她这个仇人一点都不手软,让她受尽折磨与煎熬后直接毙命,但没有牵连无辜对她的姨娘和弟弟下手。 不过,她要作为嫡女替嫁,安宁应该也不能把秀姨娘怎么样。 赐婚圣旨上没写名字但写了永澜侯嫡女,如果秀姨娘从平妻之位跌落,她就不是永澜侯的嫡女,属于欺君。 欺君是重罪,安宁不会傻到因迁怒无辜而赔上整个永澜侯府。 对安舒而言,她的姨娘和弟弟顶着嫡系的虚名,哪怕没有任何权利,衣食富足平安常乐比什么都好。 “姨娘说得对,我们就等父亲回府。” 秀姨娘见安舒想通了,面上满是欣慰,摸了摸安舒脸颊,“舒儿乖,为了弟弟的前途,委屈你了,只可惜那镇北王是个昏迷不醒的活死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要是一直不醒,舒儿就没了闺房之乐,也不能尽快生下一儿半女傍身。” 安舒单身二十年,被秀姨娘直白的话闹了个大红脸,“什么闺房乐不乐的?那种东西无关紧要。” 秀姨娘掩嘴轻笑,“怎么无关紧要?娘亲无法为你描述其中奥妙,等舒儿出嫁就知道了。” “……” 安舒无话可说,她这个娘亲很开放啊,开放得让她这个现代人都有些汗颜。 两人说话的功夫,进来一个十三四的少年,眉清目秀,因走得急面色泛红微微气喘,“姨娘,阿姐,我听闻父亲母亲要让阿姐替大姐姐嫁给镇北王,是真的吗?” 秀姨娘笑容满面,朝少年招招手,“阿和,过来,以后你就是嫡子了,虽然不是嫡长,但总比庶子来得体面。” 少年面上并无喜色,反而眉头紧皱,“姨娘,你可知道那镇北王是什么人?他比阿姐足足年长十余岁,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对弱女子也能下毒手,而且与毅亲王是对头,皇上是见不得父亲与毅亲王走得近,才将侯府嫡女赐婚给镇北王冲喜,母亲让阿姐替嫁,是不想大姐姐冒险,就算镇北王醒来,也无法用阿姐挟制父亲,因为已经打定主意将阿姐当做弃子,不会管阿姐在镇北王手中是死是活。” 秀姨娘突然忧愁起来,她是想做平妻高高在上,但并不想自己的女儿因此会死,“那……这可怎么办?” 少年坚定道:“我愿意不做嫡子,姨娘去求父亲另想办法,父亲如此喜爱姨娘,定会答应的。” 这个少年是安舒一母同胞的弟弟安屈和,安屈和说的这些安舒都知道,但她不在意当个弃子。 因为镇北王永远都不会醒了,今年冬天就会重伤不治过世。 反正镇北王昏迷不醒,权当嫁给一根木头。 大鸣国没有强制殉葬的法令,等镇北王一死,她就可以像原文中的安然一样,为镇北王守寡,领着王妃的份例,经营着自己的嫁妆,富足奢华过一辈子。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世界,镇北王都主动去世了,毅亲王再恨镇北王也该释怀了,不至于针对妇孺,更不会有人催她再嫁,她是王妃,再嫁给谁都不合适。 毕竟,皇家颜面不能受辱。 嫁给镇北王,代表着她退出主角的视角,能在读者看不见的地方混吃等死。 想着,安舒垂下眼眸,假意道:“阿姐知道,但在这个时代,我们女人不都是弃子?争权夺利的是男人,赢了是男人主掌生杀,输了女人只能陪葬,大势如此,阿姐除了顺应而为别无他法,就算去求父亲又能如何?换别的姐妹替我么?阿姐不愿用她人之苦换一己安逸。” 安屈绷着一张脸,他的想法便是求父亲换一个人,但此时被阿姐一说,他觉得无地自容。 “阿姐,等我,等我建功立业能做阿姐的后盾,就带阿姐脱离苦海。” 第002章 临近晚膳,永澜侯回府,上房那边差了人来请秀姨娘一房过去。 秀姨娘精心打扮了一番,也拉着安舒翻箱倒柜找衣服,让丫鬟给安舒好生梳洗。 丫鬟心灵手巧,安舒一头乌黑的秀发在两人手中翻飞,梳得丝丝分明,整整齐齐挽在头上。 打开镜前的黄花梨妆奁,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银玉饰,晃得人眼花。 这些首饰,都是原主这些年舔嫡母和女主舔来的,讨好女主角安宁,安宁有什么东西都会多求一份送给原主,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了不少好东西。 “小姐,您看看想戴哪套首饰?” 安舒来回看两眼,指了一套银质蝴蝶形状有青玉点缀的首饰,“就这个吧。” 丫鬟小心翼翼捧出来,仔细给安舒戴上,“小姐今日穿的是青叶杜若裙,佩这套银玉翠蝶恰到好处。” “……对你说的很有道理。” 安舒没敢多话,她不太懂这些首饰衣服叫什么名字。 原主的衣柜里浓墨重彩,不是大红就是大绿,只有这套看上去清爽一点,她就选了这套。 选首饰同理,其他都是金子上镶嵌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极尽奢华耀眼,她不敢戴。 这要是遇上见财起意的,不得把她头发都薅干净? 梳妆完毕,丫鬟扶安舒站起来走了两步,左右上下的打量,确保没有纰漏。 安舒感觉头上沉甸甸的,整个人不自觉的抬头挺胸站得端正。 发髻巍峨面如凝脂,白嫩细颈肩若削成。 腰线蜿蜒身姿摇曳,袅袅娜娜裙角逶迤。 似那工笔大家细细描摹而成的倾世绝色。 “小姐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丫鬟由衷发出赞叹。 永澜侯英武俊挺,子女都一表人才,安舒的姨娘更是娇媚非常,安舒取父母之精华而长,貌美近妖。 今日洗净铅华,宛若重生,妖媚中多了灵动,艳而不俗丽却不浓。 “是吗?”安舒垂眼看向铜镜。 镜中的美人红唇微张,精巧的五官线条纤细明朗,清透的眼睛里像困了一汪春水,光彩潋滟。 身段恰好骨肉匀称,这一身素素雅雅的打扮,当真是静逸缭绕,两种极端悠然自洽,仿佛惑人的妖精随时要羽化登仙。 安舒自己都看呆了,她知道这具身体很好看,方才第一次照镜子时就被惊艳到,没想到换一种打扮美到这个地步,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而且……胸前波澜壮阔。 你说这么好看一姑娘,干什么不好非要当恶毒女配?非要在男主角这一棵树上吊死? 原文中写过安宁比安舒长得更为招人喜爱,那安宁得美成什么样儿? 安舒跟在秀姨娘身后来到上房,上首已经坐满了人,老夫人坐于正中,永澜侯与嫡妻徐氏并排在旁。 秀姨娘福身见礼,安舒跟着有样学样,“舒儿见过祖母,祖母安康,见过父亲母亲。” 老夫人轻轻点头,“嗯,坐吧。” 两人落座后,安舒端端正正,眼观鼻鼻观心,听着长辈们说话。 她感觉一道视线在身上游移巡梭,这是安宁的目光,像细细密密的针扎在她身上。 待视线消失,安舒抬眼望过去,恰好安宁又看过来,眼神锐利,让她心头一跳,赶紧别开目光,低下头去。 这安宁长得极美,与安舒是两种不同的美。 安舒五官是明艳张扬的,而安宁则端庄典雅。 若说安舒是盛放的富贵牡丹,安宁便是那盎然的空谷幽兰。 世人自然是更喜欢安宁的长相,端正大方柔美亲和。 安舒生得过于娇媚了,像山中修炼成仙的妖精,媚骨天成又透着股子灵气,让人生不出亲近之心。 话过盏茶,永澜侯夫人徐氏切入正题,道:“秀姨娘这些年安分守己,深得侯爷喜爱,又为侯爷生了一双儿女,着实辛苦,阿和出生时秀姨娘已是贵妾,侯爷事务繁忙,一直没给姨娘抬分位,侯爷恩宠,让妾身将秀姨娘抬做平妻,日后搬到清疏阁去住,一会儿去找林嬷嬷到库房领院里用的东西,再挑几个丫头去院中伺候。” 秀姨娘忙起身道:“妾身谢过侯爷与夫人。” 其余妾室看在眼里,说不眼红是假的,妾再受宠都是下人,自己的孩子要称别人做母亲,比不得正妻嫡母,秀姨娘虽然只是多了个名头,并没有正妻的权利,但从今往后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不过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秀姨娘这个虚名,是靠牺牲女儿得来的。 秀姨娘成了秀夫人,第一次能去膳厅与侯府的主子们同桌吃饭,喜悦盖过了忧虑,脚步轻快随着众人去膳厅用晚饭。 恰逢今日毅亲王一家留膳,安舒在旁边的饭桌上看到了《重生盛宠世子妃》这本书的男主角,毅亲王世子凤霄羽。 确实剑眉星目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从面容到身型皆为极品,连夹菜的指头尖儿都透着英俊。 英俊到什么地步呢?是那种只存在于小说描写中的天人之姿。 嗯,没错。 毅亲王是摄政王,凤霄羽又是能力出众的才俊,武艺超群,才十七岁,是护城军营指挥使,他带的这一队禁军本来只是一般的护城军,经过他的操练,如今是整个护城军最精锐的部队。 加之凤霄羽英俊无匹,便是整个京城闺秀的梦中情郎,连女主和女配都无法幸免。 可惜凤霄羽为人向来淡漠,对谁都疏离有礼。只有女主角安宁,对凤霄羽有救命之恩,聪慧善良容貌娇艳,让凤霄羽情根深种。 凤霄羽之前遭到镇北王部下追杀,身受重伤刚好逃到安宁避暑的那个庄子上,眼看命悬一线,是安宁冒险救了他一命。 凤霄羽和安宁,男的俊女的美,又是救命恩人的关系,疗伤期间亲密接触,互生情愫完全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凤霄羽公事在身,伤还没好透就被杀手发现,为不波及安宁,不得已不告而别。 安宁的倩影就此留在凤霄羽的心中,再无人能够撼动,皇帝将安宁赐婚给镇北王,是他从中周旋,让赐婚圣旨出了纰漏,只写永澜侯嫡女,没有写上名字。 在女主安宁的上辈子,原主能给安宁出谋划策找人替嫁,其实是截胡了凤霄羽写给安宁的信。 前辈子原主便借着安宁的势,作为陪嫁媵妾一同嫁给了凤霄羽,而后母凭子贵成为世子妃,稳压安宁一头。 但凤霄羽一丝一毫都不喜欢原主,心里想的念的,只有安宁一人。 原主得知后嫉妒成狂,誓要安宁万劫不复惹凤霄羽厌恶。 凤霄羽是个实干型选手,喜欢一个人从来不说,都是用做的,安宁不明白他的心意,又有原主从中作梗,好好一对相互喜欢的夫妻,渐渐变成了怨偶。 等安宁死了,凤霄羽才撕心裂肺幡然醒悟,从淡漠清冽的高岭之花,颓废得胡子拉碴一无是处,最后殉情而亡。 原主机关算尽一辈子,到了最后,也没有得到凤霄羽一点感情。 安宁重生回来,除了收拾恶毒女配为自己报仇,就是要与凤霄羽解除误会终成眷属,成为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盛宠世子妃。 安舒回忆着原文,捋清楚前因后果,唏嘘不已,还记得当初看原文她哭得稀里哗啦,巴不得女主把女配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谁知道天意弄人,她莫名其妙变成了这个她恨不得亲手弄死的女配…… 倒霉催的,到底凭什么?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御赐的婚期就近,她只要苟到与镇北王成亲,就能远离安宁,祝福安宁与凤霄羽恩恩爱爱永生永世。 安舒在心里给自己祈福,安宁却一直观察着她,看到安舒隔着一张桌子还扫了凤霄羽几眼,安宁心中冷笑,是她前生太傻,才会看不出她这个“温柔善良”的好妹妹有多喜欢凤霄羽。 重活一世,定要如数奉还。 她也不是真心要安舒替嫁,光是替嫁还不够。 按照安舒的性格,断然不会甘心替嫁,她就等着安舒作妖,再一步步将这个好妹妹送进万丈深渊。 结果安宁等了好几天,安舒一点动静也没有,别说作妖,甚至连人影都不见了,一直待在清疏阁,半步未曾踏出门来。 “嬷嬷,清疏阁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安宁问身边的奶娘李嬷嬷。 李嬷嬷摇头,“回小姐话,没有任何动静,今日那秀夫人去给夫人请安,夫人问起二小姐,秀夫人说二小姐正在安心待嫁。” “怎么会?”安宁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重生而来影响到了周遭事物?不然安舒怎么可能如此沉得住气? 要不就是安舒转性了,要不就是暗自没憋好屁。 “走,妹妹就快要出嫁了,我们去清疏阁看望妹妹。”安宁决定主动去会会安舒。 安舒正一个人在屋里摆弄古琴,她在落灰的书架上看到一本《初者识琴》,上面有图画,写得很细,准备照着学一学。 穿越之前疲于奔命,没有精力与金钱培养兴趣爱好,所以她琴筝不分,但原主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是京都第一闺秀,她想学点皮毛,以后被迫说起来也能多撑一会儿。 经过几天偷偷摸摸的学习,她已经分得清琴与筝,初步了解拨哪根弦儿出什么音,勉勉强强能弹奏一小段,哪怕弹得不好,心里也欢喜得很。 今日这院子里没人,她支开身边的婢女去院子门口守着,想再学一段,刚摆好架势,婢女翠珠去而复返,门拍得震天响,“小姐!有人来了!” 安舒被吓了一跳,随后清了清嗓子,“来就来,你告知一声便可,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门外翠珠道:“是大小姐来了。” 原本大小姐与自家小姐感情极好,可最近小姐身边的婢女接连被大小姐处置了,只剩她一人伺候二小姐,此时大小姐造访,翠珠自然害怕得紧。 安舒一瞬紧张了起来,“到哪了?可有说来做什么?” 第003章 翠珠不见回答,声音远了些,“奴婢见过大小姐。” 安舒知道安宁到了院中,赶紧收好书本,整整衣衫开门出去,“姐姐怎么来了?” “怎么?妹妹不欢迎姐姐么?”安宁笑意盈盈,“在这侯府中,只有妹妹与我最为亲近,如今妹妹要替我出嫁,所剩时日不多,便来与妹妹说说体己话。” 安宁笑得明媚,安舒却寒毛直竖,“怎么会不欢迎?姐姐快进屋坐,翠珠给姐姐看茶。” 坐下后,安宁握住安舒的手,满面哀伤,“委屈妹妹了,那镇北王昏迷不醒,若是一直不醒,兵权与封地就会被收回,毫无倚仗,妹妹恐怕过得凄苦,若他醒来,妹妹只能随他去偏远北境,无诏不得回京,姐姐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妹妹了,听闻他心狠手辣,曾将胡人送来的貌美女子活生生剥皮挂在城墙上,姐姐实属忧心妹妹的安危。” “……” 安舒努力扯出一脸笑容,安宁重生而来,肯定知道镇北王命不久矣,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吓唬她。 不过她不怕,因为她看过小说,镇北王过几个月就会死掉,到时候她就是个小寡妇,还是皇亲国戚留下的小寡妇,领着公粮过日子。 都衣食无忧了,还要什么倚仗? 安宁见安舒没有被吓得脸色煞白,又道:“皇上赐婚本该是姐姐嫁给那活死人的,可父亲母亲一意孤行,非要叫妹妹替我出嫁,姐姐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妹妹应该不会怪姐姐吧?” 安舒摇了摇头,“怎么会?妹妹本是一个庶女,若非替嫁,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如此高的身份,沾了姐姐的光,姨娘抬做平妻,亲弟也成了嫡系,我感谢姐姐还来不及呢。” “妹妹当真是这样想的?”安宁一双美目微眯。 “自然当真!”安舒忙着表明立场,“皇天在上朗朗乾坤,说假话是要遭雷劈的,妹妹怎么敢说假话?” 安宁没能在安舒脸上看出任何不妥,笑道:“如此便好,倒是妹妹比我这个姐姐先出嫁了,母亲说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正在给我寻访夫婿,说那毅亲王世子与我正好相配,怪让人害羞的。” 安舒点头,“嗯,确实很配,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好害羞的,只是以后咱俩就差辈儿了,要是没记错,镇北王应该与毅亲王是同辈。” 安宁笑容僵了僵,她接二连三的挑衅,安舒为何无动于衷? 她甚至说自己的议亲对象是毅亲王世子,安舒竟毫不吃味。 想着,安宁道:“明日恰逢大鸣一百五十年开国礼赞,皇上要在武场列兵检阅,京中所有人都会去观礼,妹妹就与我同乘前往如何?” 安舒知道这开国礼赞,类似于现代的国庆大典,只不过大鸣国不是每隔十年,而是每隔五十年举办一次,极为隆重,从祭祀阅兵到歌舞,一整天都有节目。 虽然安舒挺想去看看古代阅兵式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继续苟着算了。 她现在还不足十六岁,好好活着说不定能等下一个五十年。 安舒便摇摇头,“我不去了,司礼苑纳吉请期后婚期就在七月初二,不到一月时日就要成亲,我可能不太适合去凑这个热闹,就请姐姐连我那份一道看了吧。” 安宁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眼前这个安舒,油盐不进仿若顽石,她想报复都无处下手。 但是,她前生因安舒而受的苦,不能如此就算了。 安宁起身,“妹妹当真是贤良淑德,既然如此,那姐姐便先走一步,要去准备一二。” “姐姐慢走。” 安舒终于发自内心笑了笑,迫不及待送走安宁,她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机,面对这种每句话都暗藏玄机的人物,实在有些应付不来。 次日,安舒还在床上睡懒觉,她现在的亲娘秀夫人姜氏进门,轻声细语唤她起床,“舒儿快起来,大伙儿都准备好了,就差你一人。” 安舒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准备干什么?” 姜氏将她特意准备的衣裳首饰拿出来,“开国礼赞,这可是几十年一遇的大事儿,侯府上下都要去呢,快起来穿上,这是娘特意为你求来的,穿上就是整个侯府最好看的姑娘。” 安舒本想装病不去,看着姜氏期盼的眉眼,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愣是没说出来。 这一犹豫的功夫,姜氏已经叫了侍女为她梳洗,姜氏特别喜欢给女儿打扮,漂漂亮亮的带在身边极其有面子。 安舒索性就随她去了,只要提防着点,随时与姜氏走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安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茬。 毕竟安宁知道凤霄羽最为厌恶张扬恶毒之人,前辈子原主就是利用这一点,让凤霄羽一点点误会安宁蛇蝎心肠,如今安宁重生而来,不可能自毁形象。 安宁看到盛装打扮的安舒,嘴角勾了勾,她就说安舒不可能如此安分,而后转头在丫鬟耳边低语了几句,丫鬟点头离开,过了片刻才回转。 用过早食,永澜侯府一行人坐着马车前往武场,姜氏成了秀夫人,有单独的马车,安舒便与姜氏同乘。 武场在城外五里之处,是京城最大的练武场,周围用木栅栏围了起来,有士兵把守,以防民众拥挤走进武场。 已经有不少百姓来到此处往里张望,有人还带着些干粮,看样子是准备观看一整天,等晚上的礼赞宴。 平常是不可能看到这种大场面的,而且这是可以光明正大面见天颜的机会,百姓自然十分热切。 朝中高官贵族带家眷从特殊通道进入,有专门的屋子以供休息用饭,待礼赞开始,便有专人来接应安排座位观礼。 永澜侯手握护城军兵权,昨天没有回府,在这边与礼部一起督办事务,一点疏忽都不能有。 皇帝更是天不亮就要起床,准时举行祭祀仪式,再来此处检阅精兵。 检阅午时开始,申时结束,晚上便是礼赞宴,山珍海味歌舞升平,再燃放火树银花,前来观礼的百姓都有流水席可食。 宫人将众人引到各府的房屋处,这房屋长长一大排,虽然外表看上去简陋,但里面宽敞,除了用饭的桌子,内间放了十来张软榻,供人小憩。 安舒她们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就有人送来饭食,“请各位夫人小姐用饭,饭后会有人前来引路,莫要乱走错过了观礼。” 平时很少有这种机会,所有女眷齐聚一堂,吃完饭还没到时间,长辈带了叶子牌,几个小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哪家的唇脂不错,哪家的胭脂也很好。 安舒坐得远,她不太懂这些东西,看着一众庶女把安宁围在中间欣赏,安宁身上什么东西都是顶顶好的,比如天香阁的香,珍宝阁的头面,还有秀衣阁的衣裳…… 安宁笑眯眯的应付着,又拿出一个粉红瓷瓶,揭开盖子朝众人扇了扇,“这是我自己调的香,闻闻怎么样?” “哇……好独特的香味儿,我从来没有闻过。” “是呀是呀,姐姐可不可以教妹妹怎么调?” …… 安宁抬眼看了看安舒,端着瓶子朝安舒走去,“舒妹妹,来闻闻这香如何,我记得妹妹也会调香,可以给姐姐一些意见。” 安宁将瓶子递到安舒鼻尖,安舒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儿,确实很少见。 但她立刻屏住呼吸,离远一点,“姐姐调香手艺高绝,我觉得极佳,没办法给姐姐什么意见。” “真的吗?那太好了。” 安宁喜笑颜开,正要将瓶子收起,不知道是谁从后面撞了她一下,手上一滑,那粉红瓷瓶就飞了出去。 瓶盖来不及盖上,安舒又刚好在正前方,那瓶子里的桃色粉末就洒了安舒一头一脸,瓷瓶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安舒正屏气,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来不及说话,安宁大惊失色,忙去给安舒擦拭,“啊!妹妹有没有被瓶子砸到?” 安宁忙着擦拭,手上的饰品又将安舒颈侧划出一道血线,安舒捂着脖子连滚带爬离开安宁的可触范围,连连摆手,“我没事,我自己擦洗一下就好了。” 摸了摸刺痛的地方,在下巴下面一点的地方,不深,应该过几天就会落痂痊愈。 安舒松了口气,安宁不会是想装作不小心把她毁容吧?还是想直接划开她的颈动脉? 外间打叶子牌的几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进门一看安舒灰头土脸靠在墙边,姜氏忙不迭拉着安舒上下打量,轻轻给她抹去脸上的粉末,“舒儿这是怎么回事?伤到哪里了没有?” 永澜侯夫人波澜不惊,“宁儿,这是怎么了?” 安宁转身就给身边的丫鬟一耳光,“走路没长眼睛?没看见我正给妹妹闻香?” 丫鬟立马跪地求饶,“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要撞小姐的,只是脚下滑了一下,小姐饶命啊!” 安宁无动于衷,“害得舒妹妹如此狼狈,说几句饶命可不行,自己掌嘴二十,不允许去观礼,在此反省,把地板擦二十遍。” 丫鬟开始边哭边掌嘴,永澜侯夫人徐氏道:“日后做事当心点,舒姐儿快去收拾干净,观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安舒默默洗脸去了,安宁这套路玩得很熟练啊,整出戏就被安宁和丫鬟演完了,她一句话都说不上。 洗干净脸,拿出随身镜,看了看伤口,不大一点,还挺疼,不过没什么大碍。 头发也被撒上了粉末,但没办法现洗,让姜氏帮着擦一下,大体看不出来就行。 安舒刚拾掇好,就有人来引路,去高台之上落座,观看列兵。 火器一响,步兵骑兵齐上阵,整整齐齐铿锵有力,确实兵强马壮的样子。 安舒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可能正值炎炎盛夏,她越看越热,出了一身汗,丫鬟的扇子都不太顶用。 第004章 又过了片刻,安舒热得头晕,实在有些顶不住,便对姜氏道:“我可能中暑了,翠珠扶我去屋内歇一下。” 翠珠扶着安舒往后方屋子走,路程过半安舒已经热得手脚发软,仿佛一股邪火在身体里乱窜,烧得她意识都开始混沌。 这不对劲! 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些什么,安舒无语凝噎。 安宁竟然给她下药,而且还是下三滥的药。 粉红瓷瓶里的粉末果然有问题。 安舒想不通,原文中好像没有下药这一段,基本套路是女配搞事,女主打脸,莫非是因为她太苟了,安安分分不搞事,女主无脸可打,就导致蝴蝶效应? 而且,那瓶药十分奇特,众人闻了并没有任何不适,安宁不往她饭菜里加,反而都泼到她头上脸上,安宁应该不会知道她不小心吸了一口,难道接触皮肤就可以让她中招不成? 但安宁自己也用手碰了,她娘姜氏也有替她擦拭,都没有症状。 汗水流到脖子上的伤口处,隐隐刺痛,安舒豁然开朗,这药肯定是直接从破口处渗进去的,这这样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安舒浑身无力寸步难行,又只有翠珠一个丫鬟,实在架不住安舒,只得把安舒放在一个石墩上坐下,“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会如此严重?此时大家都去观礼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这可怎么办?” “要不小姐你先坐在这里,奴婢去叫夫人。” 安舒一把拽住翠珠,翠珠不能走。 她此时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要是翠珠走了,有男人路过看到她的样子,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毕竟现在她这么美。 翠珠四处张望,“小姐,前面有间屋子,要不要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安舒点头,主仆两人挪到屋前,翠珠拍了拍门,“有没有人?” 敲了几次无人应答,翠珠将门推开,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桌子和一些椅子,就只剩一个灶台,一个巨大的水缸,还装满了水。 安舒看见水,就让翠珠扶自己过去,“翠珠,你听我说,把门的插销插好,别让任何人进来。” “好。”翠珠有些慌了神,安舒说什么她都应着。 走到门后正要插上插销,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推门之人孔武有力,门后的翠珠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安舒心里慌得很,抬眼看去,竟是毅亲王世子凤霄羽。 凤霄羽是骁骑营指挥使,这间屋子是骁骑营士兵饮水之处,他没想到推开水房门能看到两个女子,还是熟人。 安舒牙关紧咬,没骨头似的倚着水缸,满脸绯红眼神迷离,胸膛大起大伏,两手颤抖着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领,用力之大骨节都泛着白。 安舒此时整个人染上桃色,艳丽到了极点,是开到奢靡的红海棠。 凤霄羽脸色微变,问翠珠:“她做了什么?” 翠珠被吓得慌了神,结巴道:“小、小姐什么也没做……” 凤霄羽走近安舒,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儿,脸色悠的沉下,循着香味来源,在安舒头发上嗅了嗅。 安舒意识尚且清醒,只是身体不受控制,浑身软踏踏的没有力气,一张口就是哼哼唧唧的呻|吟。 很热,热得她想把衣裳全部脱掉。 身侧凤霄羽散发的阳刚之气让安舒极其想靠近,仿佛一万只蚂蚁在心口啃噬。 但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安舒挣扎着远离凤霄羽,“你嗯…离我远一点……不可以……” 凤霄羽面无表情,在安舒耳边低声道:“这是烈性媚药,硬扛可能会死,如果你需要,整个骁骑营任你调遣。” 话虽如此,凤霄羽却让翠珠去销上了门,骁骑营的士兵已经演练完毕,此时应该正往这边走。 骄阳似火,少不了要喝水,所幸武场不止一间水房。 药效上头,安舒几乎听不清凤霄羽在说什么,只听到了会死。 没错,如果她没忍住染指了凤霄羽,那她就会死,而且死得很凄惨。 安宁这个大傻子,剑走偏锋下什么药? 安舒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一边挪离凤霄羽一边在心里骂安宁,嘴上不受控制就说了出来。 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下误会大了,她怎么敢在凤霄羽面前骂安宁? 听到安宁的名字,凤霄羽脸色更加凝重。 安舒中了一种名为“七日欢”的媚药,有种独特的香味儿,不认识七日欢的人闻到只会当做熏香,七日欢并非中原所出,京城很少有人识得。 大约半年前,凤霄羽杀过一个北疆毒人,从毒人身上搜刮出所有药品,这七日欢便是其中之一。 北疆毒人是镇北王所饲,随后他就遭到镇北王的暗卫追杀,安宁救了他,疗伤取药时安宁问过他粉红的药瓶是什么,他如实告诉了安宁。 离开时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走,包括那瓶七日欢。 而安舒头发上,尽是七日欢独有的气味儿。 凤霄羽一沉吟的功夫,安舒已经挪出去一段距离,一头栽进大水缸里,溅一地水花。 这是练武场,供一队护城军饮用的大水缸对安舒来说足够宽敞,整缸凉水算是缓解了她一身燥热。 凤霄羽脸色不好,不知为何动作都带了几分火气,上前将安舒捞出水面,安舒刚喘没两口又被塞回缸里。 如此反复,一个时辰之后安舒体内的药力才开始减退。 安舒硬扛过了药效,整个人虚脱乏力脸色苍白,浑身抖得像筛糠。 凤霄羽拿过一身士卒的衣服递给安舒,“换上。” 安舒哆哆嗦嗦推出去,“不……不用了,天气很热,我出去晒晒就干了。” 凤霄羽也不强求,“今天的事只有你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安舒苦笑,她懂,她都懂,看凤霄羽的神色,应该是知晓这药是什么,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妄想告发安宁。 “我知道了,我会就此忘记这事。”安舒无奈,别说她不敢且没能耐,就算是想告发安宁,也找不到证据。 安宁是个聪明人,在众人面前设计了一出意外,给她下药之后,顺势将药瓶整个儿的打碎,再借处罚之名,让丫鬟擦二十遍地板。 她头发上残留的药,也被凤霄羽摁在水缸里涮了个干净。 从头到尾没留一点痕迹,根本无迹可寻。 她倒是可以去找安宁,让安宁再调一份同样的香料,但安宁肯定早已想好了后手,就等着她上门找事,然后啪啪打脸。 凤霄羽救她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安宁,如今她没出什么事,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的。 这就是安宁的聪明之处,如果她没出事,说什么别人也不信,如果她出了事,那她什么也不敢说,而且说什么都无关紧要,反正在古代女子丢了贞洁就大过天。 安舒正准备离开,就听一声脆响,凤霄羽把水缸砸破了,水流了一地,缓缓沁入地下。 安舒了然,这水里面应该是有从她头发上涮下来的□□,要是被士兵们喝了去,那场面怕是过于可怕。 不是葫芦娃就是菊花残。 凤霄羽看向瑟瑟发抖的安舒,把披风解下来丢给她,“回去吧,莫要多事。” 翠珠会意要给安舒系上,却被安舒拦住,“不用了,天气很热,用不上世子的披风。” “随你。” 翠珠就去扶安舒起身,安舒被下了烈性药,在冷水中硬扛过了药效,此时两条腿打抖抖,软得像面条,借着翠珠的力尝试几下也没能站起来。 凤霄羽一言不发,拎着披风过去,将安舒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弯腰把她扛在肩上。 安舒本就发虚,这一下猛的腾空头朝下,不免惊呼出声,下意识抓住凤霄羽的衣裳。 想到自己如今女配的身份,安舒立刻松手,浑身僵硬不敢碰凤霄羽一根头发丝儿。 “请世子放我下来!”安舒挣扎,她怎么敢让凤霄羽把她扛回去,要是让安宁看见,她没死也不全乎。 凤霄羽已经在往外走,声音冷淡,“趁现在众人观礼,我尽快送你回去,我已经将你完全包住,不想被人看见就不要乱动。” 眼看凤霄羽要打开门栓,安舒只得一动不动。 凤霄羽大步流星,安舒在他肩头差点吐出来。 送她回去?凤霄羽管这叫送?安舒对凤霄羽扛沙袋一样的送法儿无力吐槽。 走过军帐,安舒忙道:“世子可以放我下来了,安宁在屋里留了丫鬟,要是被看去,恐怕会误会的。” 凤霄羽依言放下安舒,安舒把被浸湿的披风从身上扯下来还给凤霄羽,“多谢世子。” 说罢不等凤霄羽开口,立刻跌跌撞撞的转身离开。 翠珠牵着安舒,差点被安舒带得跌倒,“小姐,你跑什么?大鸣男女之防松于前朝,世子算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人看见你与世子说话也不会怎样的。” 安舒有口难言,翠珠不知内情,自然觉得无可厚非,但安宁知道啊。 安宁给她下了□□,结果她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还是凤霄羽送着回来的,你说安宁会怎么想? 安宁留下的丫鬟叫清荷,看到安舒浑身湿哒哒的回来,便立刻迎了过去,“二小姐,怎的浑身湿成这个样子?” 安舒只道:“无事,不小心失足落水了,好在我会凫水,没什么大碍。” “二小姐可带了衣裳?这样会着凉的。”清荷脸上红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安舒摇头,只来一天,晚上就回去,谁会想着带衣裳?难不成中午换一套晚上换一套? 第005章 清荷道:“我们小姐倒是带了,但奴婢不敢做主拿给二小姐换。” “……多谢你的好意,我在门口晒一晒应该会干。” 看向地上,碎片与粉末果然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地板都擦得发亮。 安舒坐在太阳下生生把三层衣裳晒干,大夏天的感染了风寒,头晕眼花昏昏欲睡,晚上的重头戏礼赞宴也没去参与。 等到一切落幕,要回府时,安舒发起了高烧,把姜氏吓得不轻,一路催促车夫加急赶路。 回到永澜侯府,匆忙找大夫抓药煎给安舒服下去,姜氏才松了口气。 姜氏守了安舒一夜,直到安舒退烧,才趴在安舒床边沉沉睡去。 安屈和本要来替换姜氏,但姜氏不让,因为安屈和第二天还要早起去太学上课。 安舒醒来时,看到姜氏趴在床边,眼眶突然一热,她好像,从未有过这种待遇,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 病了自己去买粥买药,再严重也是一个人去挂水,自己提着吊瓶走在走廊上,看着旁边有人搀扶有人提吊瓶,就很羡慕。 “娘,去床上睡吧,我没事了。”安舒轻轻推了推姜氏。 姜氏猛的惊醒,立马伸手探了探安舒的额头,还是不放心,又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安舒脑门上。 确认安舒不再发烧,姜氏长舒一口气,“还好,烧退了,你要吓死娘吗?怎么大夏天的也能烧成这个样子?” 安舒轻声道:“娘我错了,下次一定不会了,快去睡吧,这里有翠珠,娘不用担心。” “好,娘去了,你记得乖乖喝药。” 姜氏去休息,交代翠珠仔细照顾安舒。 两副药喝下去,安舒睡了一整天才好起来。 傍晚,安舒听闻安宁做了点心来清疏阁看望她,忙用尽全力捏住自己的手腕,直捏出了几道指痕。 又叫翠珠过来,拉开衣襟,把脖子送到翠珠跟前,“快,翠珠,吸我,照着这里吸,吸出瘀痕。” “啊?为什么?”翠珠整个人都呆住了,这这这,她家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简直有伤风化。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治疗风寒,快一点,不然来不及。”安舒心急如焚,要不是她嘴不够长够不着,她都想自己嘬它几个吻痕出来。 翠珠涨红了一张脸,闭上眼睛,硬着头皮在安舒脖子上轻轻吸了一下,满鼻馨香。 安舒却不满意,“哎呀你没吃饭吗?使点劲儿!” 翠珠一咬牙,狠狠嘬了一口,安舒皮肤白嫩,立刻就出现了一团紫红的瘀痕。 安舒照着镜子看了看,点头赞许,“很好,来,这边也来一下。” 一回生二回熟,翠珠给安舒脖子上种了星星点点的草莓,青青紫紫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一会儿,安宁已经到了门外,安舒立马拉好衣裳,爬回床上躺着,紧紧抓着翠珠的手,她属实怕了。 安宁坐在床边,细细看着安舒,“妹妹怎么这般大意?这大热的天,怎的就感染了风寒?” “我真的只是感染风寒,并无其他。”安舒强颜欢笑,时不时就往上拉一下衣襟,确保脖子上的淤痕被盖住。 这几天下来,安舒算是见识到了宅斗高手的厉害,根本防不胜防。 此时安宁来看望她,恐怕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丢了清白而用风寒遮羞。 不如就让安宁误会,安宁心里舒爽了一些,应该暂时不会再对她步步紧逼。 安宁面色不显,“妹妹是烧糊涂了么?正是因为妹妹感染了风寒,姐姐才来看望妹妹的。” 说着,夹了一块精致的点心递到安舒嘴边,“来,尝尝,这是姐姐亲手做的。” “这……这就不用了,我风寒未愈,没什么胃口。”安舒根本不敢吃,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宁叹了口气,转而把点心喂进自己口中,“那就没办法了,这点心凉了也可以吃,妹妹想吃的时候再吃。” 安宁心情不错,看样子安舒是吃尽了苦头,可惜了,她本想跟过去亲眼看看的,结果在武场和房屋之间走了个来回,也没看见这主仆二人。 凤霄羽说过,那七日欢药性极烈,一般人沾上就会失去理智,前生她觉得此药过于缺德,一直没用过。 今生本来也不打算用的,但安舒一直毫无动作,让人找不到机会整治,也就懒得等了,不如主动出击。 这安舒草木皆兵,主动说起只是感染风寒没有其他,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而且……安舒总是下意识去整理衣领,像是要遮盖什么。 清荷说安舒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屋内,身中媚药又在外如此之久,绝对不可能无事发生。 但安舒断然不敢声张,只能用感染风寒来做幌子,否则将万劫不复。 为了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安宁起身道:“那姐姐就先走了,妹妹安心养病。” “好,姐姐慢走。” 安宁作势要走,故意踩上自己的裙角,惊呼一声直直朝床铺扑去,抓住安舒搭在床边的手,扯着袖子将安舒里衣往下拉了拉。 “可有伤到妹妹?”安宁起身,紧张的打量安舒。 安舒脖颈上的瘀痕露出大半,她紧张的拉衣领盖好,假装一切如常,“没事,姐姐要当心一点,不要摔伤了。” “姐姐会的,妹妹也要注意身子。”安宁唇角微扬,把点心留下,转身离开。 果然如此。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安舒脖子上那些淤痕她看得清清楚楚,在安舒慌忙遮盖时,不小心露出了一直藏着的手臂,那手腕上,赫然印着指痕。 婚前失贞虽然严重,但此时闹开对她并没有好处,因为安舒没有出嫁,与永澜侯府还是一体,就算让祖母和父亲知道,也最多是暗自将安舒溺死,以保全侯府其他女眷的名节。 这个死法儿还不够,不够偿还前生安舒对她所做的恶,她要让安舒身败名裂,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昨日她想跟过去亲眼看着安舒发作,除去解恨之外,就是为了保证事情能成却不闹开。 虽然没能亲眼看见,但结果与她想要的出入不大。 她要安舒婚前失贞,要安舒备受煎熬,再做为弃子嫁给了镇北王,等镇北王一死,便让安插的陪嫁侍女说安舒与人通奸谋害镇北王,皇家重案由典刑司审理,礼教嬷嬷一检查,安舒并非完璧之身,必然要被处以极刑。 不过,以她对安舒的了解,乖乖嫁给镇北王的可能性极低,毕竟,此时安舒连世子妃的嫁衣都已经绣好了。 可怜她前生瞎了眼,看不出安舒的狼子野心。 安舒最好是乖乖嫁给镇北王,否则…… 走出清疏阁,安宁冷笑一声,衣袂翻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确认安宁离开,安舒便让翠珠把那些点心埋到花坛里做肥料, 又拿出妆奁里的牛角梳子,梳背蘸些水,照着镜子以刮痧的手法往脖子上刮,不一会儿脖子淤红一片,那些零星吻痕也就消失在了其中,只剩下刮痧的痕迹。 安舒穿越前做过保健按摩师,知道如何刮痧治疗感冒,粗略给自己刮了一套。 安宁能暂时放她一马自然最好,但如果安宁举报她失贞带人来查,她便说这是治疗风寒刮痧之后出痧留下的痧痕。 刮痧本就是中医疗法,就算叫大夫来看也说得通,还可以借此让安宁成为失信人,往后再想设计她不是那么容易。 昨日她见过凤霄羽的事,安宁应该不知道,不然不可能这么淡定。 至于以后安宁会不会知道,安舒心里没底,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婚期将近,司礼苑浩浩荡荡送来御赐聘礼,留了人在永澜侯府指点。 镇北王是皇室直系,是当今皇上的小皇叔,成亲一切礼仪都要按亲王级布置。 安舒基本上算是被禁足了,司礼苑的礼教嬷嬷每日天不亮就来她屋里,从早到晚教她皇家的规矩,教她做一个王妃要如何站行坐卧。 虽然不禁足她也不出门,但礼教嬷嬷特别凶,让人心底发怵。 “今日所说二小姐可有记住?” 礼教嬷嬷除了教她规矩,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脸上从未见过笑容,皱纹就像是刻在上面一样纹丝不动。 “回嬷嬷话,我都记住了。”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安舒顶着茶杯听了一天训诫,累得她差点一路走好。 “那二小姐歇息吧,老奴明日再来。” 安舒示意翠珠,拿了一锭银子塞给礼教嬷嬷,盼着礼教嬷嬷改天来晚一点,或者走早一点,再或者稍微不要那么实在。 礼教嬷嬷没有收下,依旧冷着个脸,“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嬷嬷这几日起早贪黑教导我,实在辛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嬷嬷买些补品补补身子。” 安舒心里忐忑,学着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难不成这礼教嬷嬷如此正直视金钱如粪土?那她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礼教嬷嬷面上神色松了松,将银子藏进袖口,“老奴谢过二小姐。” “嬷嬷不必客气,都是应该的,嬷嬷早些回去歇息。” 送走礼教嬷嬷,安舒瘫倒在床上,像一滩水,任由翠珠把她翻来覆去的擦脸洗脚。 翠珠看到安舒这个模样,知道她是累极了,便上前为她来回按按腿脚。 “唉……我可怜的小姐,本来不该遭这个罪的,那大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啊!她为何突然处处针对小姐?难道是因为毅亲王世子?小姐可是连世子妃的嫁衣都绣好了的,如今就用不上了。” “呃……算了吧,我现在算是御赐的镇北王妃,说这个话不太合适,被别人听见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安舒庆幸,还好嫁给镇北王不需要她自己绣嫁衣,司礼苑送了王妃制式的嫁衣过来,不然她大概要披块红布就出嫁。 原主野心勃勃,不动声色绣好了世子妃的嫁衣,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安宁挤下去的。 如今这身嫁衣该怎么办? 安舒打开衣柜,拿出那身大红嫁衣,不得不说原主绣技精湛,看上去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扔了可惜,不扔又穿不了,还可能是祸端。 为了自己小命着想,安舒心一横,把嫁衣剪碎放进火盆里,一把火烧了。 正烧得起劲儿,姜氏来到屋内,被烟熏得咳嗽,“舒儿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烧些破衣裳。”安舒扯了个谎。 原主十分瞧不上她的亲娘,出身低贱不说,还没什么心机,总是给她拖后腿,所以绣嫁衣的事儿姜氏并不知道。 姜氏开窗透气,“你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愁一下自己的事儿,都快要出嫁了,知道自己有多少嫁妆吗?” “不知道,但我是要嫁给镇北王的,又是御赐的亲事,应该不会太寒碜,京城百姓看着呢,皇上大张旗鼓赐个婚,不可能让我没有嫁妆从侧门嫁进镇北王府吧?” 安舒不担心这个,就算安宁想让她孑然一身出嫁,徐氏和永澜侯也不会允许,永澜侯府与镇北王府的面子工程肯定要做足。 姜氏笑着戳了戳安舒脑门,“你倒是个机灵的,我去问了夫人你的嫁妆,她说一切都准备好了的,连陪嫁的下人都有,大丫鬟小丫鬟,洒扫粗使厨娘,足足二十多个呢。” 说着,姜氏抹起了眼泪,“娘命苦出身不好,这辈子也不可能如此风光,但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风风光光出嫁,娘也知足了。” 第006章 “娘,别哭,我会好好过日子的。”安舒轻轻靠进姜氏怀里,小声安慰着。 姜氏又哭又笑,“娘这是高兴的,但舒儿千万记住,若镇北王醒来,定要拼尽全力讨得他喜欢,保全自身为要,我们做女人的,要把骨头放软了,温顺些,男人才会喜欢。” “好。” 姜氏说什么安舒都应着,反正镇北王活不长,她迟早守寡。 想了想,安舒叮嘱姜氏,“娘,咱们尽量别与安宁起冲突,她也到了年纪,快要出嫁了,等她出嫁一切都好。” 姜氏摸摸安舒的头,“我的傻闺女,娘在嫡母手里讨了几十年生活,怎么会不懂轻重?” 安舒心里宽了宽,论宅斗,她就是个弟中弟。 姜氏好歹是这原文中活了很久的人,虽然后来过得清贫,但绝对比她的下场好太多。 成亲前几日,永澜侯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主子陆陆续续来看望安舒。 有真心为她担忧的,比如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安屈和。 也有假意关心实则幸灾乐祸的,比如二房三房和她爹的几个姨娘庶女,一天来一个,假惺惺说些车轱辘话,倒是安宁没有动静。 今日是庶妹安然,坐在安舒旁边,娇柔的小脸儿泫然欲泣,“然儿的姨娘势弱,现在大小姐行事做派十分强势,待舒姐姐出嫁,便没人能牵制大小姐,然儿作为庶女恐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安舒疲于应付,杵着下巴听安然絮絮叨叨,“安宁确实有仇必报,但应该也不是那种无故挑衅的人,你别去惹她就好了,以后嫁个好人家离她远远的,啥事儿没有。” 当初看小说挺喜欢安宁恩怨分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比起她这个胆小怕事的人实在强大太多,要不是她又要打工又要读书忙的脚不沾地,可能会看到最后。 “然儿只怕是没办法嫁个好人家了。”安然一脸明媚忧伤,“舒姐姐就是前车之鉴,本来与大小姐关系最好,还不是被利用来做棋子为大小姐替嫁?然儿本来就与大小姐关系不好,也不知以后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只求不瞎不瘸。” 安舒越听越不对劲,这安然看上去乖乖巧巧跟个人儿似的,怎么搁这儿挑拨离间? “别说这些话,让安宁听见你可能都活不到出嫁,而且镇北王是因保卫家国镇守边疆受的伤,是我大鸣国的英雄,可以不爱但请别伤害。” 宅斗斗到她这个胆小怕事的憨憨身上,安然只能失望而归。 安然两条细眉快要拧成了麻花,还想说些什么,安舒不堪其扰,假装自己身体不适下了逐客令。 成亲前一天,安舒还要去祠堂焚香祈福,姜氏在一旁念念有词。 大体意思是盼安舒出嫁后平平安安,得夫君喜爱,能产下长子…… 是夜,安舒翻来覆去睡不着,安宁这些天完全没有动静,她明天就要成亲了,从此远离女主角,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按理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但她心里很是不安,总感觉安宁在憋什么大招。 翠珠在外间道:“小姐,要做新娘了肯定睡不着,但是明日要起很早,还是早点睡为好。” “好,我知道了。” 安舒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结果感觉刚睡着一会儿,外面天还没亮,她就被人从被窝里拉了起来,梳洗打扮穿嫁衣。 折腾良久,终于走完流程洗漱干净把嫁衣穿上,再梳头戴冠。 “一梳梳到尾。” “二梳举案齐眉。” “三梳子孙满地。”…… 姜氏一下一下给安舒梳着头发,眼中噙满泪水,以往吉利的封赠此时说起来更像是讽刺。 “舒儿,出嫁后就是王妃了,一定要稳重些,有什么事就差人给娘带信,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姜氏细细碎碎叮嘱安舒,脸上满是不舍。 “娘我知道的,你在家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安舒为姜氏擦擦眼泪,用力握了握姜氏的手。 长发尽数盘起,一身红妆的安舒明艳至极,妩媚得近乎妖物。 女史催促吉时将近,确保一切就绪,就给安舒盖上红盖头,顿时安舒眼前一片暗红,只能低眼看到自己交握的双手。 安舒被人搀扶着走出房门,入耳阵阵鞭炮喜乐及道贺之声,热闹非凡。 一声吉时到,安屈和上前去背安舒,才十三岁的他身板尚且稚嫩,步子却走得坚定,“阿姐,等我。” “好。”安舒温声应下,静静趴在弟弟并不宽厚的背上。 原本是让嫡兄来背她出嫁,但安屈和当仁不让,说他自己的亲姐就要自己来背。 安舒被塞进八抬大轿,稳稳当当朝镇北王府进发。 平日冷清的西门街乐声阵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入眼一片鲜红,明艳的红在光照下让人眼睛发疼,送亲队伍远远望去如一条长长的红绸顺着街道蜿蜒。 闻风而来的百姓驻足围观,在红绸两边添上驳杂的色彩。 这么大阵仗的迎亲队伍,着实不多见,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偶有消息闭塞的人看在眼里,不禁出声询问,谁家娶亲这般财大气粗,又是谁家姑娘有此殊荣铺十里红妆? 听闻是那昏迷数年的镇北王,便纷纷都噤了声,只剩一片唏嘘,再无羡慕之意。 皇帝圣恩,把因战受伤的镇北王接回京城修养,赐辉煌府邸良田百亩,又赐高门千金为其冲喜,昭告天下阵仗极大。 可怜那被赐婚的千金小姐,嫁给心狠手辣形如恶鬼的活死人,阵仗再大也注定要守活寡。 就算镇北王醒过来,那千金小姐可能也要吃尽苦头。 镇北王征战北疆驱逐异族,于百姓而言,是战神是英雄,但他为人凶狠残暴,绝对不会有人想与他共处同一屋檐下。 安宁站在人群后方听着众人议论,不禁眉头轻蹙,安舒竟真的乖乖嫁给了镇北王,着实有些让人意外。 安舒在轿子里昏昏欲睡,今天起得太早了。 头上的凤冠是金子打造,重得不行。 身上的嫁衣也是精妙绝伦层层叠叠,她怀疑刺绣的线都用了十来斤。 七月流火的时节,不是最热却也不凉快。 好不容易到了镇北王府,女史拉着她下轿子跨马鞍火盆,进门后又走半天才到正堂,就有礼官唱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镇北王昏迷不醒,王府事物大多由王府大管事许长史做主,许长史能代替镇北王应酬宾客,但不能代替镇北王跟王妃拜堂。 所谓拜堂,只是安舒独自一人被女史拉着对天鞠躬,拜拜天庆帝灵位,再有礼部官员拿了册诏上前,正式将安舒册封为镇北王妃,就由王府的嬷嬷搀着她送进新房。 看上去极其敷衍。 安舒并不在意这些,基本上女史拉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只想快些完事儿躺到床上。 被送入新房后,旁人都退了出去,独留安舒坐在床沿上。 而镇北王,正端正躺在内侧。 若非新郎官昏迷不醒,现在新郎官应该在外厅应酬宾客,安舒则只能安静坐着,等新郎应酬过后来挑起她的盖头,还有狐朋狗友来闹洞房。 但镇北王已经昏迷两年,在外应酬宾客的是许长史,也就没了后续这些事儿,安舒被送进洞房后喧哗不再,只有龙凤花烛燃烧的哔剥声。 安舒自己摘下了红盖头,顺便把沉甸甸的凤冠也取下,找个柜子藏起来。 这凤冠是纯金打造,上面还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宝石,不知道能值多少钱。 改天有机会拿去换成银子存起来。 藏好凤冠,安舒这才回头去看自己的丈夫。 看清镇北王的长相后,安舒吃惊不小。 要不是知道此人是镇北王,她还以为是哪位美人误入了婚房。 床上的男人因为常年昏迷在床,整张脸深邃白皙,精致得像雕刻家精心雕琢,眉宇间英气勃发又不凌厉,鼻梁挺直有力却不粗壮,嘴唇薄而色朱,活脱脱一个戏文里的病弱美人。 此时他身着大红礼袍,头戴金玉发冠,实在美得不像话,让人忍不住想探一探那双紧闭的眼里是何等光华。 据说镇北王凤北诀有胡人血统,他母妃是北胡献礼的西域舞姬,因生得过于貌美,深得天庆帝宠爱,当年天庆帝差一点就要把皇位传给年仅十岁的镇北王。 是其他皇子极力反对,说不能让胡人血脉玷污了大鸣江山,皇位才落在了先皇凤东黎身上。 原文中关于镇北王并未细写,出场不过是被人只言片语的提及,没有太多笔墨,安舒并不知道镇北王长得如此貌美。 光是听说镇北王征战北境杀人无数形似索命恶鬼,安舒以为镇北王起码五大三粗像头熊。 安舒觉得自己已经够美了,没想到镇北王一个男人比她还美。 镇北王的美与她和安宁都不同,她与安宁是女性之美,而镇北王的美,是雄性极致之姿。 又与凤霄羽的俊美有所差别,凤霄羽眉目清隽温润如玉,镇北王则雌雄莫辨张扬如斯。 凤霄羽似谪仙,镇北王更像妖魔。 男装的镇北王没人会将他看做女子,但也可以预见,若他女装藏起男性特征,无人会怀疑他是男子。 安舒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长得如此完美?无论多一分或少一分,这种奇妙的平衡都会被打破。 可惜了,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炮灰,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安舒随意感叹一下,从桌上抓了些花生红枣及糕点填肚子,就叫翠珠给她打水洗漱。 今日她这脸上怕是涂了两斤脂粉。 安宁重生而来,将原主身边的心腹婢女逐一清除,安舒穿越过来身边只剩翠珠一个丫鬟,就一同带来了镇北王府。 不过她嫁做镇北王妃,不可能只有一个陪嫁,所以永澜侯夫人徐氏给她安排了数十陪嫁,跟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来到镇北王府,此时与嫁妆一起由王府管家安顿在西偏院,明日再安排具体去处,现在只有翠珠一人候在门外。 喊两声不见翠珠应答,倒是听到有几道陌生的声音在新房门口说话,应该是镇北王府的人。 第007章 眼看门口的人就要推门进来,安舒赶紧抓起红盖头盖在头上,假装自己一直坐在床边没动过。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咯吱一声,又被关上。 安舒感觉有人进屋,径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住脚步。 盖头挡住她的视线,看不到来人是谁,只能从盖头下方看到这人穿着一双男人的靴子。 安舒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依照大鸣的风俗,新婚当日洞房里除了新郎新娘,下人都不进门。 她的新郎现在昏迷不醒躺在床上,为什么又进来个男人? 婚房内突然进来个男人,安舒决定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 男人在安舒身前站了片刻,转身走向桌子,不知去拿什么,一会儿功夫又折回床边。 安舒紧张得一手是汗,脑子里闪过一百种应对方式。 突然,男人又动了,安舒感觉眼前一片亮光,不由得一声惊呼。 安舒两手乱舞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原来男人只是用如意杆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安舒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面皮冷白的清秀男子,她不认识。 男子看着安舒,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而后笑了笑,对安舒一拱手,“王妃不必惊慌,在下是王府二管事张长史,王爷昏迷不醒,也不能委屈王妃枯坐一夜,便由在下替王爷揭掉王妃的盖头,方便王妃就寝。” 闻言,安舒松了口气,“那就谢谢张长史了。” 礼教嬷嬷告诉过她,镇北王府里一切配备齐全,有左长史和右长史两个管事,替镇北王管理王府大小事务。 大管事许长史正在外面替镇北王应酬宾客,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二管事张长史。 不知道张长史是左还是右,考虑事情挺周到。 “王妃不必客气,都是在下应该做的,在下很愿意为王妃效劳。” 张长史一直面带微笑,看上去平易近人。 安舒询问翠珠的去处,“我对王府不熟悉,麻烦张长史让我的婢女给我打水洗漱。” “王妃的陪嫁佣人初来乍到,对王府也不熟悉,在下让人带她先熟悉熟悉王妃居所,才好伺候王妃起居,再过片刻应该就会回转。” “好,那我等着。” 张长史问:“王妃可还有事需要在下效劳?” 安舒摆手,“暂时没事,今日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说。” 张长史却不见离开,“王妃当真没事?任何事在下都可以为王妃做。” “嗯?” 安舒不解,绞尽脑汁想一圈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便望向张长史,“比如?” “比如...王爷昏迷不醒,无法与王妃洞房,在下愿代为效力。” 说着,张长史就伸手去挑安舒下巴。 安舒迅速躲开,手脚并用爬到镇北王里侧,指着镇北王那张妖孽的脸,“你看着他再说一次?” 张长史依言看着镇北王,脸上笑意不减,“他昏迷不醒是个摆设,王府内外都是在下与许长史做主,在下就算在他旁边为王妃办事,他又能如何?可惜了他这张脸,若不是在下对男人没兴趣,你以为他能逃掉?” “……” 原文中对镇北王府一笔带过,安舒万万没想到镇北王府是这么个境况,府上竟有张长史这种狠人。 可怜镇北王没有意识,王爷的身份名存实亡,倒是管事手握实权,还觊觎他的美色。 “镇北王如今再是摆设,曾经也是杀伐果决的王爷,你这样欺辱他轻薄我,就不怕他醒过来将你抽筋剥皮?” 镇北王的封地在偏远北境,昏迷两年回到京城,身边连个心腹都没有,王府大权全在两个管事手里。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镇北王当下处境凄惨,安舒只盼着镇北王鬼面修罗的余威犹在,吓唬住这个色胆包天的张长史。 听闻安舒提及镇北王会醒来,张长史脸上笑意顿了顿,“王妃倒是机敏,知道用王爷震慑在下,只可惜王妃不知内情,御医已断言王爷命不久矣,近日全靠汤药续命,能不能活过今年还是两说,又怎么能将在下抽筋剥皮?” 安舒暗道不好,看来不止她一人知道镇北王活不过今年。 如果是原主,遇到眼下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回忆着看过的原文,安舒咬咬牙,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立在床上,学着原主训人的模样,扬手就给张长史一耳光,“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连本王妃也敢调戏!” 张长史显然没料到方才还软绵绵的安舒突然就变了脸色,半天才反应过来,笑意收了个干净,白净的脸上只剩凶狠。 “女凭夫贵,镇北王是个毫无用处的活死人,你这个被娘家当做弃子的镇北王妃,又能算什么?” 话毕,张长史一扬手,硬将安舒的衣襟扯开。 “在下会让王妃快活,事后王妃保证不想告发在下,而且……告发在下,受辱的只会是王妃,天下人都会知道王妃是个不守妇道难忍寂寞的□□!” 安舒被拽得一个趔趄踩了镇北王一脚,跌在他身上。 镇北王好像动了一下,吓得张长史心都提了起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床上的镇北王又毫无动静,像一个死人。 张长史立马欺身上床,绝对的体力悬殊让安舒难以挣脱,只得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裳,伸长了脖子向外呼救。 原文里并没写镇北王混得这么惨。 安舒心里直呼倒霉,说好的皇权天下,镇北王好歹是当今皇帝的叔叔,竟完全没有一点皇叔的尊严。 她只想到嫁给镇北王不用跟女人宅斗,没想到镇北王府男人不少,男人宅斗起来比女人凶狠得多。 果然事分两面好坏掺半,镇北王昏迷不醒命不久矣不仅对她有好处,还让王府的管事猖狂至极有恃无恐。 这张长史是个老油子,吃定她反抗不得,成了事实后她便不敢声张,所以才如此张狂。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安舒觉得自己完了,病急乱投医,“张长史,你放过我,我把我的凤冠送给你,纯金还镶宝石,可以卖很多钱,至少能换套宅子。” 张长史撕扯的力道松了松,正要说些什么,新房的门被人一推而开。 亮光照进屋内,张长史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立马放开安舒,起身望去。 安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看向门口,“救救我!” 推门之人是一个身型魁梧的男子,胸前和手臂肌肉鼓鼓囊囊,满脸刚毅一身正气,一看就是要打十个的样子。 但男子并不是站在门口,而是坐在轮椅上,连个推他的人都没有,他只能自己转动轮子,行动间手臂上的肌肉一鼓一鼓。 男子进门后,在安舒和张长史以及镇北王之间扫视一圈,声音粗哑,“王爷大婚之日,不知张长史在新房作甚?” 面对这个男人,张长史气焰弱了许多,“秦护卫,原来是你,王爷昏迷在床,不能替王妃揭开盖头,想差下人来揭又怕辱了王妃,在下是大鸣正五品官员,便由在下前来替王妃揭开盖头,好让王妃早些就寝。” 安舒劫后余生心脏狂跳,暗自唾弃张长史,无能的孬种,只会欺负老弱妇孺和昏迷不醒的人,面对和他同样的男人,哪怕对方身有残疾他也不敢嚣张。 被称作秦护卫的男人面无表情,“既然王妃的盖头已经揭开,张长史还不退下?” 张长史看安舒一眼,吞了吞口水,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安舒整整衣衫从床上下来,惊魂未定,“多谢呃...不知如何称呼?” 既然那张长史忌惮此人,她定不能与此人交恶。 秦护卫目不斜视,甚至不看安舒一眼,“属下是王爷的贴身侍卫,王妃可直呼属下姓名,秦训。” 屏息听了一瞬,秦训道:“王妃的婢女已经回转,秦训这就退下,只请王妃代为照顾王爷,王爷每日都要擦拭身子,以免污了伤口溃烂加重,膳食也需严加查验,避免有心之人有机可乘,以往都是属下亲自照看王爷,不曾离开王爷半步,如今王妃进门,属下便不好再寸步不离,照顾王爷的事自有王妃费心,求王妃千万别假他人之手,秦训在此谢过王妃。” “……” 安舒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合着她嫁过来不仅被管事欺压侵犯,还得当护工伺候镇北王这个重症病人。 如果秦训是个女人,方才这段话不就是宅斗里宣示主权的经典桥段? 当然,没人规定男人不可以对男人宣示主权…… 安舒不禁仔细打量秦训,嗯...这秦训是她见过长得最阳刚最强健的男人,有棱有角还挺俊。 又看看镇北王,镇北王是她见过最美的男人。 秦训是镇北王的贴身护卫,再一想行军枯燥…… 越想越偏,安舒赶紧摇摇头,都怪那个张长史,说什么要不是他对男人没兴趣,不然镇北王长这么好看,他肯定不放过。 “我一个深闺女子,恐怕是难以担此重任,秦护卫可以继续照顾王爷,我不介意秦护卫寸步不离。” 安舒决定能躲则躲,不管秦训是宣示主权也好忠良心腹也罢,皆与她无关。 听闻此话,秦训神色一瞬讳莫如深,“秦训谢过王妃。” “秦护卫无需客气。” 秦训点头,“秦训告退。” 秦训刚走,翠珠便回转,手里捧着一堆吃食。 翠珠性子活泼,门一推开就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小姐小姐,奴婢给您带了烧鸡和肘子。” 走近床前,看到安舒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翠珠大惊失色,“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您的凤冠呢!镇北王不是昏迷不醒吗?谁欺负王妃了?” 安舒掩住翠珠嘴巴,“嘘……别嚷嚷,凤冠我藏在那边柜子里了,改天咱们拿去换钱,暂时别管,先把烧鸡和肘子给我。” 第008章 一天没沾荤腥,从昨晚到现在只吃了一点花生枣子垫肚子,安舒爱好咸口,闻到香味整个人都蠢蠢欲动,食欲压过了方才的慌张。 翠珠一脸难以言说的神情,“小姐,哪有新娘自己把盖头揭掉,还把凤冠藏起来准备卖钱的?” “我丈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那我要顶着盖头等他醒来不成?而且刚才有人来替我揭过盖头了,下次除了我开口,谁说什么都别听知道不?特别是王府二管事张长史,你记得提防着他。”说着,安舒恨恨咬了一口肘子。 “知道了小姐。” 翠珠看清床上躺着的镇北王,不免惊奇,“这就是镇北王吗?传言说镇北王杀人不眨眼,形似恶鬼是鬼面煞神,可这人分明如此好看,哪里与恶鬼扯得上关系?” 说完翠珠立马捂住自己的嘴,要是让镇北王听了去,她大概小命难保。 安舒拿手绢擦了擦嘴巴,“没关系,他听不见,听见也不能如何,但还是需要谨言慎行,免得有人借题发挥。镇北王府不像我想的那样舒服,主子昏迷不醒,底下掌权的人盘根错节勾心斗角,又是吏部签署的有品有阶的官员,我这个王妃还没权利直接将他罢免。” 翠珠眉头一皱,“小姐说的是那个张长史么?他是不是冒犯了小姐?他竟胆大至此,这可如何是好?要是王爷醒过来就好了,只要不是朝廷要员,王爷有权直接处置。” 安舒杵着下巴,“目前没什么有效的办法,王府不止一个管事,张长史欺软怕硬,等明日看看大管事许长史如何,可以让许长史牵制一下张长史,有机会就把张长史告到皇上面前。” “小姐说得有理。”翠珠回答,又说:“方才奴婢去厨房拿吃的,发现正院十分冷清,除了院外侍卫巡逻,就只有几个粗使婆子在打扫,完全不像一个王爷居住的院落。” 大鸣法令,亲王府除了两个管事的左右长史,一般还有办事处回事处的官员,侍卫数十,太监数十,仆妇数十,丫鬟七八。 太监与丫鬟专属于内院差使,花园暖窖大小书房都应各有仆人。 但镇北王的居所长辉院,仿佛是被放逐了,荒凉得堪比冷宫。 翠珠又道:“堂堂镇北王府,下人还没有咱们侯府多,皇上下旨镇北王府一切都按亲王规格配备齐全,王府肯定不是没有下人,而是没有主子立规矩,下人都在偷闲。” 安舒道:“也有可能是今日大婚,前院人手不够,全去前院搭手去了。” 翠珠叹了口气,“还好夫人给小姐陪嫁的下人够多,就算没有镇北王府的下人也勉强够用。” “嗯……” 安舒心不在焉应了一句,徐氏确实给她置办了陪嫁,陪嫁来的下人除了贴身丫鬟,还有洒扫的值夜的,洗衣裳的,厨房里的,确实够用。 但她又不敢用,毕竟徐氏是安宁的亲娘,安宁要在这些陪嫁里做手脚极其容易。 安舒觉得贴身丫鬟有翠珠一个也够了,翠珠是个好丫鬟,对原主忠心耿耿,但是原主嫌弃她话多又不够机灵,有机会选新的贴身婢女就把翠珠撤了,让翠珠做了个洒扫丫头。 晚膳时,翠珠本该去大厨房领自己的饭食,但有了先前的事,镇北王又昏迷不醒,她不放心留安舒一人在新房内。 好在之前她心厚拿了不少吃的,再用床上的花生和红枣垫一垫,能撑到明天。 二人正在吃桌上的糕点,有人敲响新房房门,翠珠如临大敌,“谁?这里是王爷王妃的婚房,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门外响起粗哑的声音,“王妃,是属下,秦训,前来为王爷进食擦身。” “进来吧。” 安舒首肯后,秦训推门进入。 秦训单手端着一个巨大的茶盘,上面放有一个青瓷煲,煲旁一碗一勺,再有一个小火炉烧得正旺,温着一壶热水。 这些东西看上去重量不轻,秦训单手托举,臂上肌肉虬结呼之欲出。 安舒看他单手转动轮椅轱辘不易,忙上前推他。 秦训顿了顿,“多谢王妃。” 秦训将茶盘放在桌子上,转动轮椅来到床边,两手把镇北王从大红锦被里托起来,让镇北王以坐姿靠在床头。 再回到桌边揭开青瓷煲,从里面盛出一小碗参汤,掰开镇北王的嘴巴,一点一点喂进去。 镇北王好像时不时能够吞咽,等他咽下一口,秦训才喂下一口。 秦训熟练得让人心疼。 安舒以为秦训的残疾并没有那么严重,但看这样子,好像腰部以下皆不能动弹。 镇北王的院子连个贴身伺候的太监丫鬟都没有,半身不遂的贴身护卫身残志坚,寸步不离伺候着昏迷不醒的镇北王,这主仆两实在是太惨了。 得亏秦训身强力壮,哪怕下半身残疾也能拖得动镇北王,不然镇北王可能活不了那么久,早就背部褥疮溃烂或者被呛死了。 翠珠目瞪口呆,转头看看安舒,小声说:“小姐,奴婢要去帮忙么?” 安舒点头,率先走过去,帮忙搀扶着快要坐不稳的镇北王。 才发现镇北王身量不轻,大概因为混血的缘故,骨架比一般中原男子大上许多,只是昏迷两年无法咀嚼,全靠流食续命,所以几乎瘦得皮包骨头。 安舒决定收回镇北王雌雄莫辨的说法,镇北王只是那张脸生得美而已,这个身高体型,一看就是成年男子。 秦训好像说话要钱似的,除了涉及镇北王话多一点,平时基本不开口。 安舒和翠珠帮忙搀扶镇北王,秦训看安舒一眼,又继续给镇北王喂参汤。 翠珠一张嘴闲不住,“镇北王府应该不是没有下人,为何没人来照顾王爷?若那些奴才欺上瞒下苛待王爷,是不是可以上报皇上惩治他们?” 安舒白了翠珠一眼,原主说得没错,翠珠话果然很多,这就打听上了。 一碗参汤喂尽,秦训转着轮椅去拿热水和毛巾,“是属下不让他们进正院的。” “为何?”翠珠究根问底。 秦训却没有再回答。 安舒手肘拐了拐翠珠,让她少说两句。 捋捋这半天接受到的信息,安舒大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镇北王府,是镇北王被接回京城皇帝才赏赐下来的,王府里太监、仆妇、丫鬟林林总总上百人,皆由内府司按照圣旨安排。 王府上下除秦训外全是生人,没有一个是镇北王带来的亲信。 镇北王的政敌想要镇北王死,毅亲王首当其冲。 毅亲王是又摄政王,把持朝政数年,往镇北王府上百下人中塞几个眼线和杀手简直易如反掌。 秦训不让这些下人近身实属正常。 安舒的父亲是永澜侯,永澜侯与毅亲王走得比较近,此时秦训不回答翠珠也在情理之中。 若不是今日镇北王御赐大婚形势所迫,秦训断然不可能离开镇北王身边,让旁人有机可乘。 秦训可能一直守护在新房周围,才会听到安舒的呼救后及时赶了过来。 那边秦训取了铜盆,倒上热水,仔细揉搓着毛巾,岔开话题,“王妃,属下要为王爷擦身清理秽物,怕污了王妃的眼,还请王妃暂时回避。” 看秦训拖着残躯小心翼翼的看护镇北王,安舒心里突然哽得慌。 秦训还不知道,无论他如何挣扎,镇北王的死都已成定局。 “没关系,我帮你吧,翠珠,再去打一盆水来。” 安舒挽起嫁衣广袖,上前帮忙把铜盆端到床头的柜子上。 秦训行动不便,平时擦身喂食都是把要用的东西放在大茶盘上带过来放在桌上,再靠自己一次次去拿,现在有安舒帮忙倒是省事了许多。 “呃……” 虽然动了恻隐之心主动来帮忙,但安舒放下脸盆后,不由得举着两只手看向秦训。 倒不是她没见过男性裸体,前生辍学后做过保健按摩师,家里人就让她照顾瘫痪在床的爷爷,为爷爷擦洗按摩过身子。 但是爷爷和镇北王完全不能一概而论。 如今面对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陌生男人,她要帮忙脱衣服再擦身子有点无处下手。 “王妃刚出阁,做这种粗活实在是难为王妃,还是让属下来吧。”秦训依然面无表情的说。 “不碍事,只是我没有做过这个活儿,就由秦护卫主导,我在旁边看着帮忙。” “既然王妃坚持,那属下也就不耽搁了。”秦训说着,伸手解开镇北王的腰带,将衣裳剥到腰处,拧了毛巾去给镇北王擦身子。 安舒看到镇北王削瘦苍白的身上竟是伤疤遍布,有刀伤有鞭痕,早已经愈合,却还是留下了印子,深深浅浅颜色不一。 安舒心头一酸,镇北王曾经遭受过什么才会有这一身疤痕? 镇北王躺了两年有余,背上褥疮只有轻微几处,并不严重,想来在北境时身边尽是亲信,每天擦洗及时翻身照顾得还不错。 今年春天,皇上下旨将镇北王接回京城修养,路途遥远才有所疏忽,再来当下虽然有秦训尽力照看,但终究行动不便难以顾全。 “秦护卫,镇北王府上下全是他人安排,为何不从北境带上足够的人手随王爷入京?” 安舒询问秦训,既然镇北王有秦训这种死心塌地的心腹,为什么当初来京城的时候,不带上一些信得过的人手? 哪怕再多一个亲信,秦护卫和镇北王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秦训手一顿,“带了,护送王爷的队伍在城外庆山岭遇袭,王爷的亲信连带禁军尽数阵亡,只剩属下带着王爷逃回京城,属下的腿也是因此残废。” “抱歉。” 安舒低眉,原来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人生在世没有谁能一笔带过轻描淡写。 “王妃无需抱歉,此事大约与王妃无关。”秦训脱镇北王裤子的手顿住,看向安舒,道:“若王妃不回避,请王妃掩住口鼻。” “没必要。” 安舒知道是怎么回事,镇北王昏迷不醒,排泄物应该也是无法控制的。 卧病在床的人哪有什么尊严,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想想自己,也许父母重男轻女,也许半路辍学,也许一辈子受尽委屈和不公,但能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有尊严的活着。 安舒思绪飘远,手上动作没有停下,熟练的帮镇北王擦干净秽物,换上干净的亵衣,裤子里垫上棉布。 镇北王靠流食续命,每顿不过一小碗参汤,排泄秽物没有多少,一块吸水棉布足够。 做完这些,安舒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秦训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动了动,“辛苦王妃,属下替王爷谢过王妃。” “秦护卫不用如此客气。” 翠珠打水回来,安舒用香胰子认真洗了手。 第009章 秦训收好镇北王换下来的衣物,看了看安舒的袖口,“王妃……您的袖口方才沾了秽物,不如换下来由属下一并清洗。” “嗯?” 安舒看了看大红嫁衣的摆袖,确实有一片湿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袖摆太大沾了水,“王爷的衣服都是秦护卫洗的么?” “回王妃话,正是如此,由旁人经手属下实在难以放心。” “秦护卫当真是……贤惠。” 安舒难免有些感动,秦训自己都已经半身不遂,还要事事亲力亲为防止别人加害镇北王。 “参汤不会也是秦护卫亲自熬的吧?” 秦训眼神回避,干咳一声,“咳...王妃过奖,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翠珠感动得抹了一把泪花花,“王妃的衣裳奴婢会洗,秦护卫腿脚不方便,王爷的衣裳奴婢也可以洗,奴婢洗衣服可干净了!秦护卫大可放心。” “既然如此,属下先行告退,王爷的衣裳就不麻烦姑娘了,秦训能洗,多谢姑娘好意。” 秦训收拾好所有东西,放回大茶盘上,端着就要独自离开。 “翠珠,你去送送秦护卫。” 安舒指使翠珠,帮秦训推一推轮椅。 翠珠听话上前,推着秦训离开。 这新房没有门槛,应该是秦训专门锯了的,不然他的轮椅进出不方便。 不一会儿拿了晚膳回转,翠珠道:“奴婢顺道去大厨房拿了一份饭食,小姐一起吃点吧。” 本来新娘盖上盖头就不能吃东西,新郎挑开盖头又要洞房,新娘只能等第二天用早膳。 安舒嫁给一个活死人不是常规亲事,还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就懒得顾及那么多。 两人吃着晚饭,翠珠道:“小姐,那秦护卫当真是一个好男人,洗衣刷碗都会做,还会针线活儿呢,除了不苟言笑以外什么都好,可惜是个残废。” 安舒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可不要当面说人残废,他会难过的。” 翠珠声音低下去,“奴婢知道的。” 吃饱喝足,翠珠收拾了碗筷,顺便打水来给安舒洗漱。 安舒洗漱干净,叫着翠珠帮镇北王翻了个身,才小心的躺在镇北王身侧。 今日起得太早,一天折腾,安舒没有多久就睡了过去。 但半夜总是惊醒,怕被褥堵住镇北王口鼻让他窒息,顺便帮他翻了两次身。 次日清晨,天光初现,安舒睡得正香,被翠珠叫醒,“小姐,醒醒,许长史和张长史还有太监管事在门外,说叫了所有下人在前院等王妃立规矩。” 安舒困得眼睛睁不开,眯着看了看窗口,“这天还没亮透,是我给他们立规矩还是他们折腾我?让他们回去,我睡好了再通知他们。” 她都穿越成千金之躯了,还不能任性睡个懒觉? 立规矩这种事又不要命,这么着急做什么? 翠珠无奈,只好出门将原话转告许长史和张长史二人。 张长史正想说什么,许长史拱手道:“多谢姑娘,我等这就回去,王妃何时睡饱,便何时再说。” 翠珠转身回屋,许长史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看来这王妃不是一个善茬,第一天就知道给我等一个下马威。” 张长史冷哼一声,“那镇北王命不久矣,整个镇北王府都是你我说了算,我们何须对一个女人卑躬屈膝?要我说,立规矩这个事,我们不提,谅她不敢。” 许长史面色莫测看了张长史一眼,“张长史切莫说此大逆不道的言论,我等吃的是皇家饭,王爷是皇家人,皇上将镇北王府交与我等,我等自然要做好分内之事。” “许长史说的是,是老弟莽撞了。”张长史目送许长史走远,偏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迂腐!到镇北王府做长史这么好的差事,全浪费了。” 张长史身旁的刘太监翻了个白眼,“就是,谁都知道镇北王昏迷不醒,挤破脑袋想做这镇北王府的管事,王府里的东西还不是任拿任用,这许长史迂腐古板,非要恪守本分,自己一分不拿也不准别人拿,竟然还答应那个残废所有下人不得进正院。” 刘太监是太监总管,管着镇北王府的所有太监,太监司内院女眷,按理能贴身伺候镇北王,镇北王的吃穿用度都要经他之手,许长史答应秦训的要求,直接就剥夺了刘太监的大部分权利。 如今王妃进门,他更加没有机会借镇北王的名中饱私囊。 张长史自然清楚其中猫腻,刘太监不过是想借镇北王狐假虎威罢了。 淡淡看了咬牙切齿的刘太监一眼,张长史道:“许长史怕是不得不答应,刘公公应该也看到了,那秦训是王爷亲信,手里拿着镇北王的令牌,虽然是个残废,但能将挑衅他的侍卫长打得倒地吐血,李侍卫长现在看到秦训立马乖乖让路,连王府侍卫都怕他,我等文人能把他如何?” 张长史说完,不再理会刘太监,负手走了。 安舒昨天有些累,直睡到日上中天才醒来,伸了伸懒腰,翠珠立马拿了衣裳过来为她更衣。 翠珠一边给安舒穿戴一边汇报,“小姐,内院总管刘公公让人给小姐送来了午膳,早上来请小姐立规矩的二位长史回去了,说小姐何时睡醒何时再去。” 又捧来一个长条形的檀木雕花盒子,“小姐,常宁宫来人了,带了这个,说是太后赐给镇北王妃的。” “太后?”安舒疑惑,不明白太后为何会给她赐东西。 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一条晶莹剔透的项链,材质不知是水晶还是钻石,应该是价值不菲。 安舒问:“来人可有说别的什么话?” 翠珠摇头,“好像没有,那个宫人原话只说镇北王因大鸣国事而沉睡,太后娘娘仁厚良善,嘉许镇北王妃日后仔细照料镇北王,特赏赐番邦贡品一件。” “罢了,暂时收起来,我们先吃饱,然后去见见许长史,把我的嫁妆归位入库。” 安舒索性不去想它,洗漱完招呼翠珠一起吃饭。 吃到一半,秦训过来给镇北王喂食,看到桌上饭菜脸色一沉,“王妃,这饭食哪里来的?可有验毒?” 安舒还包着一嘴烧鹅,吓得她赶紧吐出来,“秦护卫的意思是有人会在饭菜里下毒?” 这是什么龙潭虎穴? 翠珠脸色发白,瘪着嘴都快要哭出来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属下不敢冒险。” 秦训立刻掏出一根银针,把所有饭菜都插了一遍,“万幸,不是剧毒,就算有毒王妃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 安舒胃口全无,“……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给我下毒的必要,把我毒死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秦训绷着脸,“还请王妃不要掉以轻心,王爷昏迷不醒,王妃就是镇北王府唯一的主子,毒死王妃整个王府的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处。” 安舒反倒放下心来,毒死她或许有人会得好处,但绝对不是所有下人,一般下人根本见不到主子本人,不是被主子压迫,而是被比他高一级的下人压迫,有没有她这个主子他们都要谨小慎微。 而且枪打出头鸟,就算毒死她能有好处,那也看这个好处值不值得冒险。 结论是不值得,镇北王府的主子终究是镇北王,毒死她,皇帝还能再给镇北王赐一个王妃。 本想跟秦训理论一番,安舒一抬眼看秦训脸色越来越差像是生气了,只能顺毛摸,“好好好,秦护卫你别动气,以后我们不吃大厨房做的饭菜。” 听闻安舒的话,秦训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去给镇北王翻身喂食,“属下没有动气。” 安舒看了看秦训给镇北王喂的东西,“王爷是顿顿喝参汤吗?” 秦训道:“回王妃话,还有补药,全是名贵药材,御医说参汤大补,足够供给王爷所需的养分,且不能喝太多,否则虚不受补。” “我看王爷除了昏迷不醒之外,其他身体机能都是正常的,他一个大男人,每顿一碗参汤可能不够,还可以喂点粥什么的。” 安舒不懂医术,只照顾过中风在床的爷爷,爷爷的情况比镇北王稍微好一点,还剩两只眼睛能动,但其实也跟镇北王差不多了,吃喝拉撒都得有人伺候,差别只在于爷爷意识清醒。 后来爷爷有所好转她帮着按摩复健,可惜爷爷年纪大了收效甚微,最终也没能完全恢复行动力。 说来可笑,平时全家人都说她在足疗店做按摩师不知廉耻,等到爷爷中风瘫痪,就说她懂按摩最适合照顾爷爷。 镇北王算是幸运的,哪怕昏迷不醒还会吞咽,不然按照古时的医疗技术,没办法进行胃管鼻饲,镇北王可能早就营养不良饿死了。 “属下知道了。”秦训顿了顿,略有为难道:“王妃,御医叮嘱,王爷必须一个时辰翻身一次,否则褥疮溃烂会极其严重。” “昨日成亲没有办法,我只能暂时住在正房,这样吧,我看王府正院有很多屋子,一会儿另收一间出来,我去住隔壁厢房,这间正房就留给秦护卫随时照看王爷。” 安舒理解,秦护卫要随时帮镇北王翻身,秦护卫到底是男子,她如果和镇北王同住一间屋,不方便秦护卫随时进出。 但她又是皇帝赐婚的镇北王妃,秦护卫不好直说让她跟镇北王分房睡。 反正这镇北王府亭台楼榭占地极广,光是主院就比一般人家的整座宅子还大,里面有花园有假山有湖水,有凉亭有书屋有厨房,除了镇北王睡这间正房,还有东西厢房,她随便住哪一间都行。 秦训嘴唇动了动,两手撑着离开轮椅,猛的跪坐在地上,朝安舒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王妃善解人意,属下无以为报,只盼来生做牛做马……” 第010章 “秦护卫你做什么!翠珠快来帮忙扶一下秦护卫,这就是顺手而为的事,何必弄得像是什么天大的恩惠?” 安舒被吓了一跳,忙去拉他起来。 “对秦训而言,这便是天大的恩惠。”秦训被安舒拉起来坐回轮椅,额上一片红印,是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 安舒生在人人平等的时代,每当践踏人权,良心总是隐隐作痛。 但安舒不敢多说什么,若她表现得太过良善,别人就会来践踏她的人权。 她确实是一条咸鱼,可以没有志向却不能没有人权,她想做一条有人权的咸鱼混吃等死。 辞别秦训,安舒收拾了一番,去前院找到许长史,端起王妃的架子,“昨日大婚无暇顾及,今日得空,麻烦许长史把本王妃的陪嫁仆从都叫过来,本王妃的嫁妆需要清点入库。” “王妃稍等,下官这就让人去安排。” 有别于张长史的无礼猖狂,许长史文质彬彬谦逊有礼,办事效率极高,不一会儿的功夫,镇北王府所有人员都集结在了院中。 许长史将档子花名册递给安舒,一一介绍了王府长史司的主要官员。 “下官是镇北王府右长史许如宁。” “王妃,这位是王府左长史张杜阳。” “下官张杜阳见过王妃。” “这位是王府典簿赵琦。” “下官赵琦见过王妃。” “这是王府典膳正李春离。” “下官李春离见过王妃。” “这是王府良医正周远书。” “下官周远书见过王妃。” “这位是王府内侍总管刘巡刘公公。” “奴家刘巡见过王妃。”…… 大管事许长史挨个介绍,所有官员逐一上前见礼。 介绍完毕,许长史一拱手,“王妃,镇北王府所有差使全在此处,请王妃训话。” 安舒没有开口,慢悠悠在台阶上来回走了两步,缓缓扫视阶下众人。 安舒一张脸长得千娇百媚,眼中蕴藏万千风情,阶下众人偷偷抬眼瞧她,不小心对上那双清澈含情的眸子,心智薄弱的人不禁浑身一僵,慌乱收回目光,仿佛看她一眼都会被美貌灼伤。 待众人全都安分守己低垂着头,安舒才道:“王爷昏迷在床,本王妃便是这王府最大的主子,只要不触犯大鸣律法,镇北王府的一切本王妃说了算,可有明白?” “明白。” 下面众人应声,安舒声音放柔了些,“明白就好,本王妃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会无故插手,本王妃进门前你们是如何保证王府井井有条的,今后照旧,只需要给本王妃报备账目即可,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依法问责按律处置,绝不姑息。” 安舒看了看另一侧陪嫁来的下人,道:“许长史,带着陪嫁随本王妃回正院,安排去处。” 至于镇北王府原来的下人,就让他们留在正院以外的地方。 那些个管事一看就是人精,她并不想花心思与他们打交道。 安舒很感谢秦训,提前把正院清理得干干净净,省心。 回到长辉院,安舒让许长史把镇北王府缺人的地方列一下,她要把徐氏给她的陪嫁安排出去。 许长史回道:“回王妃话,镇北王府内暂时没有什么空职,皇上赐下来的人手足够,因为秦护卫坚持独自一人伺候王爷,用王爷的身份令牌下令,不让旁人进入正院,相当于一人包揽了整个正院的事务,大头都被秦护卫挑了,旁的下人更是清闲。” 安舒翻看着王府的收支账本,“这么说,王府养了很多闲人?” “都是皇上御赐的,若没有犯错,不好随意处置。”许长史说道。 安舒倒不是想处置谁,只是除了她以外,整个镇北王府就镇北王一个主子,还被秦训这个半身不遂的贴身侍卫伺候了,但下人却有上百人,每月光是月钱都要几百两。 她前辈子是个穷鬼,看着有点心疼这些钱。 不过,看这账面,镇北王府很富裕。 镇北王本来在北疆自成一政,没有领朝廷的俸禄,但两年前受伤昏迷至今未醒,年前消息压不住传回内京,今年春日皇帝便下旨将镇北王接回内京修养,赐了这座府邸与一座庄子,按例发放俸禄。 镇北王的俸禄每年禄米五万石,俸银二万五千两,有各种绫罗绸缎,盐和茶叶,连马匹草料都有顾及到,婚丧嫁娶还能找户部报销。 仆人的月银一年下来,连俸银的零头都不到。 安舒思索一瞬,又问:“镇北王府有多少院子?” 张长史道:“回王妃话,镇北王府后宅有八院三阁一园,王爷王妃所居之处名长辉,是镇北王府最大居中的院落。” 安舒问:“那其余空闲的院落怎么处理?” 张长史回道:“空闲的院落随时让人打扫着,等主子入住。” 安舒转向一众等待安排的陪嫁,道:“大丫鬟上前,让本王妃看看。” 从中走出来四个年轻姑娘,个个儿盘靓条顺,齐齐福身,“奴婢参见王妃。” 安舒点头,“嗯,不错,你们四个,从现在开始就是管事娘子,各领一个院子好生看着,要打整得一尘不染,本王妃会不定时抽查。” 几人面面相觑,她们是贴身大丫鬟,这王妃怎么将她们打发走了? 这是明升暗贬,明面上成了一院的管事人,但那些院子都是没有主子的,怎有跟在王妃身边伺候来得体面? 安舒没有多说,只是让她们赶紧执行命令。 她总觉得这些陪嫁里有安宁的人,安宁安插人手,应该就是在能接触她的陪嫁侍女中做文章,她不敢把大丫鬟留在身边贴身伺候。 最后,徐氏安排的陪嫁几乎都被安舒找借口安排在了正院以外的地方,只捡了几个年纪小又不起眼的丫头带回院子里做洒扫。 做完这些,安舒松了口气,这下清净了。 反正她现在很闲,刚好能找点事儿做,自己做点饭吃累不死,身边还跟着个翠珠,足够了。 而后带着翠珠去清点自己的嫁妆,除家具和摆件,还有十多个箱子,里面有布匹有首饰有书籍和药材,以及硬通货银锭子。 安舒把箱子逐一打开,发现除去装布匹的箱子实实在在装满之外,其他的箱子看上去很大,其实下面都是书籍的,就在最上面整整齐齐放了一层银子和首饰东西。 “……” 安舒哭笑不得,之前她看到这长长的一排嫁妆,以为自己终于要腰缠万贯了,谁能想到永澜侯夫人如此鸡贼,面子做足,钱还没花出多少。 翠珠气得红了眼睛,“小姐,夫人也太欺负人了,御赐的聘礼比这个多十倍,没给小姐庄子铺子就算了,这些东西还作假!” 安舒拍拍翠珠的肩膀,“算了,聊胜于无,知识也是财富,总比箱子里装石头好,好歹上面铺着这一层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 扒拉着点了点,金镶玉头面一套,点翠一套,白玉一套,每套各包含发钗耳环颈饰手钏;还有几块玉佩。 另有几支人参样的药材,再有一套文房四宝,银子只有六百两。 这些东西加起来其实已经不算少了,毕竟大鸣百姓一家三口一个月只需要一两银就能温饱,只是对于大户人家的嫁妆来说,确实不够看。 好在她自己私库的东西一并带了过来,虽然没有银子,但金银首饰比这嫁妆里多。 在镇北王府吃穿用度不用愁,还有月银可以拿,她带来这些东西就好好存着,日后若迫不得已离了这镇北王府,就把这些东西拿去典当,应该能当个几千两。 普通三口之家一月只需一两银的口粮,她有几千两,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都能活几百年。 安舒将银子放在一个箱子里锁好,就叫来几个小丫鬟,把嫁妆里的摆件儿被褥之类搬去放在东厢房,她以后就住在这长辉院的东厢房里。 忙活一整天,终于安顿下来,看到秦训独自托着茶盘去给镇北王喂食擦身,安舒便过去帮忙。 秦训听了安舒的话,给镇北王煮了粥,只是有点太过浓稠。 “镇北王府富得流油有的是大米,但也用不着煮这么稠嘛,他咽不下去。” 安舒往粥里加了些开水,用勺子把米粒细细碾碎,再一点点喂给镇北王。 秦训面无表情,“伺候王爷起居的人遇袭时死了,自到京城以来,王爷皆食参汤与名贵药汤,属下第一次煮粥。” “秦护卫不会做饭么?那这些日子秦护卫自己吃的是什么?” 秦训道:“煮熟便吃,饿不死。” “要是秦护卫不嫌弃,以后可以跟我和翠珠一起吃,翠珠已经去小厨房做饭了,我可以教秦护卫如何给王爷做流食。” 安舒实在敬佩秦训这种精神,果然士为知己者死。 秦训却不领情,“属下已经吃过了,不劳烦王妃费心。” 安舒放下碗,“我知道秦护卫信不过我,毕竟我是永澜侯的女儿,我只能说自己问心无愧。” 镇北王一直牵制毅亲王,在镇北王昏迷之前,毅亲王这个摄政王当得很是憋屈。 两年前镇北王重伤昏迷至今不醒,时机大好,毅亲王逐渐权势滔天。 毅亲王和镇北王是政敌,毅亲王肯定巴不得镇北王赶紧去世,而她父亲永澜侯手握皇城护卫军的兵权,被毅亲王拉拢,两家越走越近,准备结秦晋之好。 京城的军队分为皇城护卫军和皇宫禁卫军两种。 皇宫禁卫军历来由皇帝亲领,负责保卫整个皇宫。 而皇城护卫军的兵权在她父亲永澜侯手上,驻扎在京城外守护京城平安。 到时毅亲王文臣武将皆在手,足以架空小皇帝一辈子,若实在逼急,完全可以逼小皇帝禅位,毅亲王又是皇族直系,登基为帝名正言顺。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小皇帝意图亲政收回权利,一意孤行将永澜侯嫡女赐婚给毅亲王的死对头,就是为了离间永澜侯与毅亲王。 但安舒是被选中替嫁的弃子,自出嫁就与永澜侯府没有关系了,无论镇北王苏醒还是死亡,永澜侯府都不会再管她死活。 第011章 原文安舒没看完,只看到凤霄羽领了镇北王的兵权,挂帅出征闻名天下,安宁在家斗婆婆,再与男二号小皇帝凤安瑾纠缠。 不过用脚背想也知道,凤霄羽作为男主角,最后肯定要打败情敌权势滔天,独宠安宁一人。 “王妃多虑了。”秦训只道。 安舒无奈,只能沉默。 罢了,镇北王过得好不好与她无关,她就不该心软看不下去主动来帮忙。 见安舒皱眉不语,秦训嘴唇动了又动,“属下并非针对王妃,只是如今王爷的处境如履薄冰,属下不敢冒险。” 秦训越是谨慎小心,安舒心里就越是哽得难受。 她无法想象,等到白雪漫漫时镇北王咽气,秦训该是如何绝望。 原文是宅斗言情小说,这些朝堂斗争基本上是为爱情服务,所以文章开篇镇北王作为女主和女配的宅斗工具,到了冬天死掉给男主提供兵权,一笔带过无足轻重。 本以为于她而言,镇北王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纸片工具人,死便死了。 可当她真正接触下来,发现哪怕一个小角色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会为了心中那一点微弱的信念和希望拼死坚持。 安舒依然没说话,秦训一张脸绷得死紧,“属下冒犯,请王妃责罚。” “秦护卫不必如此,我不罚你,你重情重义,好好陪着王爷便是。”安舒重重叹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按大鸣风俗,成亲后第三日夫妻二人要回门。 但镇北王昏迷在床,无法与安舒一同回门,安舒便独自带上回门礼,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回永澜侯府。 几乎所有永澜侯的妾室庶女都聚在了门前,除了姜氏真心来迎安舒,其余全是等着看安舒笑话的。 安舒虽是庶女,但因着姜氏是贵妾,又与侯府受宠的嫡女安宁交好,以往总是自诩比其余庶女高一头的。 安舒被永澜侯当做棋子赐婚给镇北王,大伙儿面上不说,其实心底都在暗爽,当真是报应上头。 那镇北王如今是一个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嫁过去只能守活寡,若镇北王醒来,安舒估计也讨不了什么好。 镇北王号称鬼面修罗,据说奇丑无比,常年以恶鬼面具示人,而且心狠手辣,曾经胡人给镇北王送过一个美人,那娇滴滴的女子第二天就被活活剥皮挂在了城墙上,实属骇人听闻。 安舒从马车上下来,姜氏上前牵她,其余几人也围了过来。 安舒抬手,让翠珠把带来的回门礼交给姜氏。 不是她自掏腰包,而是用镇北王的俸禄。 王妃的份例有限,但回门礼要算在镇北王的头上,镇北王府上管事没有拒绝的道理。 看到安舒带了整整一马车回门礼,几个姨娘庶女眼神有些变了。 她们做女人的,无非就是想嫁一个好人家,能做嫡妻主母,管着家中财政和大小事务。 但她们生来已经低人一等,每天在嫡母手底下过活,事事身不由己。 安舒原本也只是一个庶女,被迫嫁给镇北王那个心狠手辣的活死人,她们免不了幸灾乐祸,可也眼红安舒能做王妃,可以肆无忌惮支配镇北王的一切。 “舒姐姐,你回来啦!镇北王有没有与你一起?” “你瞎说什么呢?镇北王昏迷在床,如何能陪你舒姐姐一起回门?” “谁也不知道镇北王会不会醒来嘛,心儿只是好奇,听闻镇北王常年面具示人,想着成了姐夫便可一睹风采,看看能将弱质女流抽筋扒皮的人是何等模样。”…… 回正厅的路上,几人一唱一和,将安舒所有痛处都踩了一遍,姜氏脸色难看,却又不好发作。 安舒只是淡淡笑了笑,“王爷龙章凤姿俊美如俦,如今看着倒是赏心悦目,就是不知道醒了会不会把背后编排他的人抽筋拔骨。” 叽叽喳喳的几人声音不由得收了许多,还是有些害怕镇北王醒了安舒会吹枕边风。 安舒低眼,为争一口气说出刚才的话,可她心底知道,镇北王不会醒了。 无论他昏迷之前如何令人胆寒,今后都不会再有。 “阿和呢?”安舒有点想念安屈和这个弟弟,他却没来接自己。 姜氏笑道:“阿和还在国子学,这就让人叫他回来。” “别别别,让他专心上学吧,我会在家待上些时日,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安舒知道安屈和小小年纪已通六艺,是不折不扣的优等生,她自己不上进可以,但不能拖弟弟的后腿。 看一圈,安舒低声问姜氏:“娘,宁姐姐为何不在?” 姜氏脸色暗了暗,“安宁陪老夫人去庙里祈福,今日应该快回来了。” 提起安宁,堂中众人一脸菜色,显然是都没在安宁身上讨到好。 “娘,算了吧。”安舒摸摸姜氏的背算是安慰,安宁好不容易重生一回,不涉及底线就让着她吧。 安舒的底线是平安顺遂的活着。 姜氏垂着眼叹气,“不是什么大事,如此自然只能算了,娘虽然成了平妻,但终究只是虚名,比嫡女矮了一头的。” 说话的档口,安宁出现在门口,莲步轻移,上前就坐在安舒身边,轻轻握着安舒的手,“舒妹妹,不知在镇北王府过得好不好?” “我...我挺好的,吃得下睡得香。” 安舒浑身难受,完全吃不准安宁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随便问一问打破尴尬还是有后手? 安舒与安宁对上,其余庶女自然喜闻乐见,但她们期待的狗咬狗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安舒自从被徐氏用来替嫁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前安舒柔弱善良,但在她手里吃过亏的人都知道,那只是表象,其实安舒私下里极其阴毒,掐尖要强睚眦必报。 现在的安舒遇上什么事都说算了吧没关系无所谓,安宁哪怕有心针对,也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安宁皱眉看着安舒,没能看出任何不妥,倒是安舒这张脸还怪好看的。 收回目光,安宁勾勾唇角,“妹妹不愧是京城第一闺秀,果然心胸宽厚,被迫嫁给镇北王没有怨怼,也不担心镇北王长睡不醒。” 安舒无可奈何,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揪着镇北王做文章? 叹了口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已成定局的事,怨怼只会让自己郁结难消,不如尽量过好当下,人活一天就少一天,我们生在王侯之家衣食富足,比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平民好了千万倍,还有什么好怨怼的?” 安宁欲言又止,最后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她接二连三的挑衅,安舒依然云淡风轻满口大道理,仿佛她毫不值得在意。 可是,她也说不上来安舒不争不抢步步退让到底有什么不好。 她不仅给安舒下了七日欢,还让安舒失贞嫁给了凶名在外的镇北王,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安舒看了看安宁,慢慢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万一安宁有什么接触皮肤就能生效的药,那她岂不是完蛋? 吃过一次安宁的亏,安舒每次面对安宁都心有所防。 众人散去后,安宁找到安舒,轻声问:“舒妹妹,你是不是对姐姐有什么偏见?为何都不拿正眼看姐姐?” ??? 安舒满头问号,这安宁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现在她安安分分避着安宁,安宁竟觉得她心存偏见。 怎么?她惹不起也躲不起了?女主角了不起么? 心里这么想着,安舒却没表现出来,垂首道:“不是我对宁姐姐有偏见,而是姐姐对我有偏见,姐姐莫不是忘了粉红药瓶的事?” 说着,揽袖口擦了擦眼睛,像是哭了,“又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姐姐让姐姐如此针对,只能避而远之,尽量不讨姐姐嫌弃。” 安宁眉头紧皱,她完全无法反驳。 自她重生而来,安舒除了最开始有几次小动作被她整治了之外,再也没招惹过她。 可她前生所受的苦作何解释?莫非记忆中的前生只是一场梦?如果是梦,未免也太真了些。 安舒扯动嘴角,“若姐姐没其他事,妹妹就先走了。” 借着回门一事,安舒在永澜侯府陪了姜氏一些日子,左右镇北王昏迷不醒,她也没必要赶着回镇北王府。 待到了告别时,姜氏与安屈和送着安舒到门前。 安屈和握住安舒的手,小声道:“阿姐,反正镇北王昏迷不醒,不如一直留在家里?我带阿姐去太学上课。” “……这就不必了吧,我已经出嫁了,总待在娘家会遭人口舌。” 安舒摸摸安屈和的头,“乖乖念书,阿姐得空就来看你。” “阿姐,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摸我的头,很没面子。” 嘴上这么说,安屈和却没躲开,甚至微微低头让安舒摸得更顺手。 “好好好。”安舒敷衍的应着,手上又摸了两下,“那我走了,你照顾好娘。” “我会的,阿姐也是,照顾好自己。” 安舒回到镇北王府,没有人前来迎接。 她差人告诉过镇北王府的人,她要在娘家留上几天,回府日子不定,今天没有提前通知,她人都到正院了,府上管事才知道她回转。 穿过庭院,安舒见秦训轮椅背对回廊,静静停在假山石后,正想开口打个招呼,却看到秦训猛的离开轮椅,冲向对面假山石,奈何腿脚瘫软无力,借力窜出去两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安舒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动作迅速上前去扶秦训。 秦训面沉似水,正恼怒自己残废的双腿,下意识挥开安舒的手,他上肢力量极大,轻飘飘就将安舒推出老远跌坐在地上。 “小姐!没摔到哪儿吧?”翠珠慌忙上前去看安舒。 “你个残废怎么回事!我们小姐好心来扶你,你却不识好歹,王妃千金之躯,若是伤到哪里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翠珠护主心切,回头声色俱厉呵斥秦训。 第012章 安舒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站起身来,“翠珠,算了,我没事。” 翠珠还没开口,就听一尖锐的嗓音道:“如何能算?王妃您是主子,本该与王爷住在正房,就因为这个大胆奴才僭越,将王妃赶到偏房去住,如今还得寸进尺出手伤了王妃,若再姑息,下人都知道王妃软弱好欺,王妃岂不是难以管教刁奴?” 刘太监手拿拂尘,缓缓走到几人之间站定,一双细眼来回扫视。 秦训就势伏在地上,对安舒道:“属下鲁莽伤了王妃,请王妃责罚。” 刘太监正等机会收拾碍手碍脚的秦训,立刻吊高了嗓音,“来人啊,将这伤了王妃的刁奴拿下,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跟在刘太监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闻言,挽起袖子欲上前去拖秦训。 “慢着。”安舒抬手制止,“刘总管是吧?到底本王妃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命令倒是下得很顺口。” 刘太监躬身屈膝,“王妃恕罪,奴才并非有意冒犯,奴才只是按例行事,伤了主子的下人就该受罚,王爷昏迷不醒,若王妃执意包庇这秦护卫,恐怕难堵悠悠众口。” 安舒头一次处理这种事情,心跳有些加快,但面上不显神色,“就算责罚,也该是本王妃下令,由不得你越俎代庖。” “是是是,王妃说的极是,是奴才护主心切急了些。”刘太监低眉顺眼一脸献媚,等着安舒下令处罚秦训。 安舒冷冷淡淡看着秦训,“秦护卫虽是无心之失,却实实在在推了本王妃,理应责罚,念在秦护卫照看王爷有功,酌情考虑,杖责十下,就地执行,本王妃亲自监督方解心头之恨。” 刘太监咬着后槽牙,对这个命令极为不满,有这王妃亲自监督,他便不能借此机会清理了秦训。 看来这王妃不是个好糊弄的,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心里门儿清。 安舒美目微睁的模样有些慑人,刘太监只得让随从小太监去唤人带上军杖前来,就地杖责秦训。 秦训被三四个太监摁在长凳上,安舒不自觉双手紧握,她并不想亲眼看着秦训挨打。 刘太监给手下使过眼色,铁定每一杖都下死手。 但秦训推倒了她是事实,又被刘太监看见,不罚确实说不过去,若她不亲自看着,秦训在刘太监手里必然要吃尽苦头,说不定就此把命丢掉。 秦训深深看安舒一眼,浑身肌肉紧绷,连挨十杖一声不吭。 此时张长史和许长史听到动静赶来,就看安舒端庄坐在阶上,冷眼旁观秦训受罚。 “王妃,十杖完毕。” 安舒满手是汗,睇了镇北王府三个管事一眼,微微颔首,“嗯,算完了秦护卫推本王妃的账,就该来算算刘公公欺主夺权以下犯上的账。” 刘太监一愣,完全没想到有这一出,“奴才这可都是为王妃考虑!” “刘公公,你不问本王妃的意思,当着本王妃的面越级下令是事实,这么多人看着呢,本王妃也不想罚刘公公,但就像刘公公所说,有错不罚本王妃日后该如何服众?刘公公你说对不对?” 刘太监差点咬碎一口牙,憋了半晌才道:“王妃说的是。” 安舒用他方才说过的话来堵他,秦训已经挨了杖责,他想反驳竟无处下口。 安舒笑了笑,对许长史和张长史道:“以下犯上欺主夺权本是重罪,按例应该杖毙,二位长史说是不是?” 刘太监心头一跳。 许长史上前拱手,道:“回王妃话,正是。” 不等刘太监开口,安舒又道:“念在刘公公护主心切,死罪可免,杖责二十以做警示,事后给刘公公赏赐上好的补品,本王妃心地善良,不忍亲眼看刘公公受苦,就麻烦许长史代为监刑,行刑完了再来通报。” 说完直接转身回屋,没给旁人开口机会。 关上房门,安舒胸膛剧烈起伏,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狠人,一直拿腔拿调的端着,生怕露怯被那些人精似的管事看出端倪。 “小姐做得很好,就该让这镇北王府的管事们知道知道,小姐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翠珠对安舒此举大为欢喜。 那刘太监试图借安舒之手整治秦训,反被安舒扣上欺主夺权的罪名杖责二十,必能震慑一二,以后这些个管事再想打安舒的主意只怕得再三掂量掂量。 安舒懂得这个道理,要是这次让刘太监得逞,那以后这种事定会层出不穷,所以必须一次杜绝后患。 刚才面对一堆主掌生杀的管事,她面上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其实心里慌得不行,不过好在算是成功了。 院中响起杖责的闷响,伴随着刘太监的惨叫。 张长史心有暗鬼,只怪这女人太美,勾得人心里发痒。 不过,当日要是没有秦训那个残废搅局,这女人应该已经成为他的禁脔还不敢声张,任由他揉圆搓扁,何来如今的嚣张? 众人都知道安舒在门内能听见,刘太监实实在在挨了二十个板子。 许长史到门前通报,“回禀王妃,行刑完毕,二十杖一杖不差。” “知道了,辛苦许长史。”安舒跨出门来,一双美目扫过院中众人,“还不快将刘公公扶下去养伤?” 刘太监身边的随侍赶紧应下,上前架着刘太监退了下去。 安舒看向许长史和张长史,“今日为何几位管事都来了这长辉院?是否有什么大事?” 许长史道:“无事,刘公公伺候内宅女眷,应该是听闻王妃回府前来相迎,下官与张长史则是听闻王妃动怒前来处事。” 正院名长辉,是镇北王府最大居中的院落,镇北王常居其中,因秦训武力镇压,又有镇北王令牌,逼得王府其他人避而远之,安舒进门后没有明令禁止不得进入,刘太监本就是内宅的管事,进长辉院当然是轻而易举。 安舒点头,“原来如此,王爷需要静养,无事别来长辉院,传本王妃命令,除去长辉院的差使,其余任何人进长辉院皆需要通报本王妃,得到许可方可进入,违者杖毙。” “是,下官遵命。”许长史应下,与张长史一道退去。 安舒看众人散尽,长辉院只剩亲信,便带上伤药去寻被杖责的秦训。 秦训身为镇北王的贴身护卫,自是知道该如何治伤,回到屋中,正为自己的臀部上药,就听有人敲响房门。 “秦护卫,是我,我来为秦护卫送药。” 秦训光着个屁股趴在床上,听到安舒的声音,立马放下药瓶穿裤子,“请王妃稍等,属下这就来开门。” “秦护卫身上有伤,不必起身,若门没锁我就直接进来了。” 安舒没想太多,只觉得秦训腿脚不便,来开门必然要坐轮椅,杖责的伤又在屁股上,这一坐肯定伤上加伤。 安舒推门,翠珠紧随其后,秦训裤子没能穿上,忙抓起薄被盖住自己的光腚,“王妃亲自送药折煞属下,恕属下不能起身行礼。” “秦护卫你的伤怎么样?”安舒放下手中的东西,面带愧色,“我不是有意要责罚秦护卫,只是刘太监借题发挥,不这么做你我都下不了台。” “属下明白,多谢王妃庇护。”秦训趴着一动也不敢动,安舒就在离他一尺的地方,而他没穿裤子,与安舒只有一被之隔。 安舒道:“秦护卫明白就好,秦护卫今日是否是在尝试行走?其实你这样强行尝试是不对的,应该循序渐进,被杖责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屁股疼不疼?” 如果屁股有痛感,说明不是腰椎神经受损,或者受损的程度不严重,秦训双腿瘫痪不足半年,说不定靠针灸按摩和复健能够恢复行动力。 秦训答非所问,语气冷硬,“药已经送到,属下自己会用,还请王妃离开。” “病不讳医,秦护卫或许可以找个大夫看看,针灸一下,我能协助秦护卫复健,总比秦护卫莽莽撞撞胡乱尝试来得好。” 安舒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冷不丁朝秦训臀部按了一下,只听秦训倒抽一口气,双拳紧握浑身绷直。 “唉?看来是有痛感,对不住啊秦护卫,我不是故意的。” 安舒极为不好意思,看秦训挨打时一声不吭,她还以为秦训不疼。 秦训忍下疼痛,“属下是被贼人打断双腿而残废,与屁股有何干系?” “……我这不是不知道嘛,还以为是脊椎受损,既然这样,秦护卫配合治疗,也许有机会能够行走,我略懂穴位,帮助过别人复健,可以为秦护卫看看。” 安舒说着,伸手去揭被子,却被秦训一把握住。 安舒吓了一跳,秦训慌忙放开她的手,转而揪住被子,“王妃千金之躯,莫要让属下脏了王妃的手。” “秦护卫重情重义,已经比许多人高尚了,怎会肮脏?受伤的部位在哪里?这里有感觉吗?” 夏日的被子不厚,安舒隔着被子认真给秦训按了一下两条腿,算是大致了解情况。 原来秦训的两条腿,大腿小腿都被人碾压击打过,程度不一,还强撑着把镇北王背回京城才倒下,自此以后再也没能站起来。 到如今恢复了四月有余,骨头没有错位,按压穴位是有感觉的,只是不听使唤无法行走。 “行了,先把今天所受的伤养好,我制定一个复健的计划,锻炼腿部力量,再找个大夫为秦护卫医治,争取早日站起来,确定不需要叫个公公来为你上药吗?” “属下自己能上药,不劳烦王妃费心。” 秦训坚持自己上药,安舒只能随他去。“好吧,那秦护卫你自己注意别沾水,安心养伤,王爷那边我会暂时代为照看,尽我最大的能力看守着王爷。” “请王妃务必寸步不离,秦训谢过王妃。” 安舒叹气应下,“好,我会好好照顾王爷等你康复。” 听着房门被关上,秦训双目紧闭重重喘了几口。 明知道王妃心无尘埃为他的断腿着想,但他竟不敢去看王妃那双明澈的眼眸。 秦训趴床养伤,安舒去厨房亲手熬了鱼肉粥,取一份让小丫鬟陶彩送给秦训,再取一份喂食镇北王。 第013章 安舒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被生活磋磨得极其有耐心,鱼肉去腥熬汤之后取出来,她把鱼刺一点点剔干净,再细细剁成肉泥,这才放进锅里与鱼汤大米熬制。 熬出来的粥色泽润透,口感细腻丝滑,鱼肉的清香四溢,完全不见油腻。 这是为镇北王考虑,常年昏迷的人不适合吃大鱼大肉,但长期营养跟不上身体容易每况愈下,只能这般处理。 想想也是可怜,希望镇北王至少做个体面的饱死鬼。 翠珠帮忙搀扶镇北王坐起来,安舒捏住镇北王线条锋利的下颌骨,轻轻掰开嘴唇,一口一口将粥喂进镇北王口中。 二人还没吃饭先来伺候镇北王,粥香勾得翠珠口水直流,“小姐,你煮的粥好香啊!还有没有剩?翠珠也想尝一口。” 安舒好笑道:“今晚没剩了,主要是秦护卫人高马大,我怕他不够吃,除掉这一碗,剩下的全让陶彩送去给了秦护卫,你想吃的话下一顿我多煮些。” 留在长辉院洒扫的四个小丫头,安舒给她们取了名字,陶彩、青釉、雀绿、白瓷,虽然年纪小了点又有些木讷,但胜在听话,使唤着干点杂活很不错。 喂完整整一碗粥,再喂下半碗雪梨汁,安舒让翠珠去将洗脸巾在热水里打湿拧到半干,自然脱去镇北王的衣裳,准备给他擦身。 翠珠忙把脸别过去,“哎呀王妃你怎么不提醒奴婢避嫌,这...这可让奴婢如何是好!” “啊?”安舒微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封建保守的古代,翠珠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娘,看到男性裸体怕是恨不得自插双目。 “镇北王他昏迷不醒身不由己,咱们要抱以平常心,翠珠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去屏风后面吧,我一个人能行。” 安舒也不为难翠珠,她生在现代风气开放,不管是做按摩师研究身体穴位,还是沉迷男色浏览身材极佳的男星男模,已经司空见惯。 但翠珠不一样,时代限制了思维,在这个时代,世人皆默认男女有别事事禁忌,但越神秘越好奇,露个手臂被看去都能联想到全身。 翠珠把洗脸巾递给安舒,“那…那奴婢出去了。” “去吧。” 翠珠离开,安舒把镇北王上身仔细擦干净,又脱掉沾了秽物的裤子。 安舒前生照顾了爷爷整整一年,做这些事驾轻就熟。 翠珠在屏风后一直说个不停,“小姐啊,你一个人真的能行吗?咱们院里人确实太少了,如果实在不放心夫人给的陪嫁,秦护卫又不放心镇北王府的人,咱们往府外买些新的下人吧。” 安舒叹了口气,“你都问多少遍了?府里的人都多余,再买许长史根本不会同意,要是你不来帮忙,就别说话了,你聒噪得很。” “哦……” 翠珠终于安静下来。 安舒给镇北王擦干净身子,脱去鞋袜,跪在床上,开始为镇北王按摩肩背和四肢筋络。 手法流畅,从上到下按压穴位,看上去很是舒服。 正为镇北王按摩腿脚,安舒眼角余光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定睛一看,竟是镇北王两腿之间的物件。 “……” 安舒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这什么原理? 前生做保健按摩师存学费,服务对象都是清醒着,还没按过昏迷不醒的人,都昏迷了还能起立? 不过,她看过怀上植物人丈夫孩子的新闻,这可能是正常现象。 安舒避开关键部位,用适中的力道,给镇北王做了一套舒筋活络的按摩,才为他穿上衣服。 按摩是个体力活,好久没给人做,一套下来还有些累人。 秦训养伤期间,安舒接替了秦训照顾镇北王的活儿,间隔一个时辰就叫着翠珠帮镇北王翻身,每日定时擦身,隔两天便把他搬到浴桶里洗洗涮涮。 变着花样儿做吃的,蔬菜水果小米粥,鸡鸭鱼肉,想方设法做成清淡的流食喂给镇北王,再时不时辅以参汤,确保营养充足。 她每天都有为镇北王按摩,只希望镇北王在世上最后一段路能走得安乐一些,不要受太多苦。 偏安一隅,将镇北王当花养,天天浇水施肥培土,安舒乐此不疲,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安舒不禁唾弃自己天生劳碌命,明明穿越成了千金小姐,还是御诏册封的镇北王妃,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偏偏就是闲不住,非要忙进忙出伺候人。 不过,看着镇北王身上的肉一天比一天多,气色一天好过一天,安舒又忍不住满心欢喜,成就感十足。 最初镇北王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如今身上有了二两肉,脸上也多了几许红润,更是显得面赛芙蓉貌如天仙。 她把镇北王当花养,当真就养出来一株惹人的仙葩。 安舒坐在床边,看着镇北王那张堪称绝色的脸,一不小心就出了神。 她大概明白镇北王为何要常年戴着鬼面具了,如果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怕是免不了要遭人调戏。 每每想到镇北王只有短短几个月可活了,安舒就莫名悲从中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诚不欺我! 养了二十余日,秦训的伤已然大好,拨着轮椅来到正屋。 正屋房门大开,绕过屏风便看到安舒锦衣玉钗坐在床沿,素手扶膝纤腰内陷,织金百褶裙层层叠叠铺在脚下,夕阳透过窗棂撒在她发上肩上,晕染得轮廓温暖柔和,白嫩精致的脸近乎透明,眉宇清愁长睫微垂,静静注视着床上的镇北王,宛如一幅妙笔美人图。 秦训动作都放轻了,不自觉停在原地,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安舒抬眼,看见秦训,起身道:“我让下人在耳院中收了片空地出来,专供秦护卫复健之用,若秦护卫伤好得差不多,便随我去看看吧。” “请王妃带路。” 秦训毕恭毕敬,与安舒刚过门时没有差别,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秦训养伤这些日子,安舒每日都差人定时送饭送药,特意从府外雇了大夫为他针灸,教他如何恢复腿部力量,凡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但秦训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知道安舒亲手做羹汤,亲自照顾镇北王,比他做的好上千万倍,御医断言药石无医全看命的镇北王,在安舒照料下竟有好转的迹象。 “翠珠推你吧。” 得了安舒命令,翠珠推着秦训,跟在安舒身后来到冷冷清清的耳院。 这里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地上并排立着两个木头架子,是安舒让许长史找木匠特制的高木马,带着几个丫鬟将木马钉在了土里,十分稳固。 “我量过高度了,两手拽着木架就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秦护卫手臂力量不弱,每日饭后便来此处,用手撑着木架,像这样慢慢走上几个来回,然后锻炼腿部力量,再配合按摩刺激穴位拉伸筋络,坚持下去应该能有几分成功的几率,切记不可急功近利,不宜过度练习和剧烈运动,尤其是此前那种强行开跑,千万不能继续。” 安舒上前给秦训示范怎么使用这两个木架,仔细交代着秦训。 她前生帮助爷爷复健时,医生也是这么交代她的,虽然两者情况不同,但应该差不多一个原理。 秦训看了安舒片刻便低下头,“王妃,属下有一言。” “你说。”安舒把秦训推到架子下方,“来,你试试看。” 秦训没有依言尝试,道:“还请王妃铭记自己镇北王妃的身份。” 安舒失笑,“我镇北王妃的身份已经由吏部登记在册,我想忽视也难。” 秦训面色严肃,“属下并未说笑,王妃宅心仁厚平易近人,对待下人也如同亲朋,但终究主仆有别,镇北王妃是主子,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样子。” 安舒沉默了片刻,“那请秦护卫告诉我,镇北王妃,主子,该是什么样子?” “至少不会纡尊降贵为一个残废的下属做这些琐事,更不会……”秦训闭目,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更不会为男护卫按摩断腿。” 他还记得那天王妃眉眼温柔为他检查断腿的模样,他心底颤抖,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之感,却不知在怕什么。 顿了顿,安舒道:“我知道了,是我疏忽大意,以后不会了,我会做一个合格的王妃,好在秦护卫手臂健全,方法动作我已经教秦护卫,你便坚持复健训练,每日来这里走一走,晚上再按一按拉伸一下,应该会好的。” 说罢,安舒转身,带着翠珠离开耳院。 从小到大,她总以为只要自己够听话够勤快,就能讨好家里人,让家里人像喜欢弟弟一样喜欢自己。 因此,养成了随时随地讨好别人的习惯,别人给她一个好脸色,她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 或许她是觉得秦训可怜,想力所能及帮一帮秦训,又或许,是因为秦训总是板着个脸,她潜意识想得到秦训的认可。 但是,她现在基本无牵无挂,不再需要讨好任何人。 看着安舒袅娜倩影远去,秦训浓眉紧拧,闭目坐了半晌,再睁眼,已是从前刚毅清冽的模样。 两手够着木架站起来,按照安舒说的方法,拄着木架慢慢行走。 安舒照旧每日按部就班,除了看账看书之外,便与秦训一起,仔细照看着镇北王,再与翠珠下棋学琴。 只是不再像往日亲和,特别是对秦训尤为冷淡。 她决心不做那个一味讨好别人的安舒,她要变得天下第一酷。 既然秦训整日绷着脸对她,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是端庄冷艳的镇北王妃,秦训的复健只让小丫头青釉和雇来的大夫帮着,她概不插手。 秦训想站起来行走的欲望极其强烈,在坚持按摩拉伸练习行走三个月后,终于可以舍弃轮椅,能够拄着两根拐站起来走动,只是行动十分迟缓。 当秦训拄着双拐,从他的卧房慢慢走到正房时,正坐在镇北王床边弹琴的安舒愣住,随后不受控制的喜上眉梢。 第014章 “秦护卫!你能站起来了!”安舒迫不及待跑到秦训跟前,绕着他欢欣雀跃。 “是的王妃,属下站起来能走了!”秦训石雕一般的脸有了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喜色。 翠珠上前,“恭喜秦护卫。” 安舒退开一些,“秦护卫你再走两步我看看,翠珠当心别碰着秦护卫。” 秦训听话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安舒面前,一脸郑重,缓缓放下拐杖,双膝跪地,“王妃大恩,属下没齿难忘。” 秦训下跪,安舒想去扶他,却克制住了,伸出的手又收回来藏进袖口,清清嗓子,“秦护卫不必如此,本王妃也没做什么,只是希望秦护卫能够好起来方便照顾王爷,起来吧。” 秦训恢复石雕一般的模样,竟有些怅然若失。 比起三个月之前,她越来越像一个矜贵的王妃了,高贵冷艳,触不可及。 最后只道:“多谢王妃,属下定当不辜负王妃的期望。” 安舒摆手,“行了,秦护卫你刚能站起来,不要过度走动,去歇息吧,王爷这里有我。” 秦训看向床上的镇北王,脸色红润呼吸绵长,若不是知道他昏迷不醒,看上去好像只是睡着了。 安舒与镇北王成亲已经四月有余,自她开始亲自照顾镇北王,镇北王的情况便一天比一天好。 昨日宫里御医前来定期看诊,说镇北王身体好了许多,可惜依然昏迷不醒。 “御医夸赞王妃照料有方,说不定不消几日王爷就会醒过来。” 秦训眼中满是希冀。 安舒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按照原文剧情,如今的镇北王已是弥留,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 原文中镇北王的葬礼在漫天大雪中举行,当下是冬月底,京城连吹好几天的北风,今日天上云朵厚厚层叠却亮得晃眼,眼看就要落雪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雪将大得惊人。 果然,临近傍晚,天空的云低低压下来,已然染上如土的昏黄,一朵朵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最初只是零星几瓣,后来成群结队密密匝匝,漱漱作响,片刻院中就渡上一层白。 雪落一整夜,第二日也未停歇。 安舒在小厨房为镇北王准备流食,透过天窗看这一仗大雪,叹了无数口气。 这哪儿是雪啊,这分明是镇北王的催命符。 做好镇北王的午饭,安舒盛在青瓷煲中,放茶盘上让陶彩端着。 “走吧,天气寒凉,东西冷得快,咱们走快些。” 翠珠拿了大氅给安舒披上,“厨房闷热,王妃出去仔细不要着凉。” 再撑开白底红梅的油纸伞,为安舒遮挡风雪。 厨房烧柴炒菜,难免油烟浓重,故而离居住的正屋厢房有一段距离,穿过花园才到回廊,好在路上的积雪已被粗使婆子铲了个干净。 没走两步,一阵劲风吹过,翠珠手中的伞被吹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翠珠忙将暴露在风雪中的安舒扶回厨房避雪,这才跑去拾伞。 陶彩端着茶盘站在安舒身侧,看翠珠追着被风吹得满地跑的纸伞,不禁嗤笑出声,“翠珠姐姐连伞也追不上。” 翠珠围着小花园绕了好几圈,终于捉到纸伞,可惜伞在地上翻滚的档口已经破了一半。 翠珠打着半个伞,瘪嘴看向安舒,“伞破了,怕是遮不住小姐和陶彩了,小姐您稍等,奴婢这就去拿一把新的过来。” 不等安舒说话,翠珠举着破伞跑了出去。 好在翠珠脚力快,片刻功夫就回转,手里拿了一把新的油纸伞,“小姐,陶彩丫头,走吧,这次奴婢一定抓紧,不会再让它跑了。” 安舒佯装生气,“你个傻丫头,走快些,耽搁这一会儿,煲里的粥都要凉了。” 瞬间翠珠像是眉毛耳朵都耷拉了下去,“奴婢知错。” 到了正屋,翠珠伸手去摸摸青瓷煲,“还热着呢!” 揭开盖子,盛出一碗质地清悠色泽奶白的大骨粥,连米粒都碾磨过,细腻透亮,没有一点颗粒。 扶镇北王坐起来,安舒正要将粥喂给镇北王,秦训拄着拐出现在门口。 “王妃请等一下,待属下试毒。”说着就掏出银针往青瓷煲里扎。 “秦护卫,王爷每日吃食都是我亲手做的,怎么会有毒?” 安舒无奈,秦训已经谨慎到了偏执的地步,只要与镇北王有关的东西,都无法避免被他用针扎的命运。 先不说长辉院就这么几个人,还全都是她留下的亲信,这粥从头到尾都在她眼皮底下,毅亲王的人手要投毒并非易事,就说这银针试毒,银针要遇到硫化物才会变黑,若毒药里面不含硫,试了也是白瞎。 心里这般想着,安舒没有开口,手上不停,给镇北王喂了一匙清粥。 就让秦训扎吧,求个心安也好。 镇北王还没咽下口中的粥,秦训脸色一变,扑过去打翻安舒手上的粥碗,一声爆喝,“粥里有毒!” 安舒被吓得一颤,去看秦训手中的银针,只见那根银白的针有半截儿失了光泽泛着黑色。 大骨粥里本身不太会有硫化物,极有可能是被下了无味无臭但含硫的剧毒□□。 想起刚刚给镇北王喂了一口,安舒慌得差点哭出声来,立马掰开镇北王的嘴,粗暴的将手塞进他口中,朝着喉咙就是一顿猛抠。 镇北王昏迷不醒,但身体的本能反射都在,喉头被安舒这一抠,产生呕吐反应,吐了安舒一手一身。 安舒顾不上自己一身秽物,一直给镇北王催吐,直到呕吐物全是黄黄绿绿的胆汁才停手。 “快拿水来喂给镇北王。”安舒指使翠珠。 翠珠立马倒来茶水,颤抖着给镇北王喂下半碗。 镇北王刚咽下,安舒又将水催吐出来,反复几次,安舒手脚发软看向秦训,声音都带着哭腔,“秦护卫...王爷才咽下去就被我洗干净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按理来说,镇北王刚咽下去一口,来不及消化吸收就被安舒催吐,再用水反复洗胃和食管,残余的剂量应该不至死,安舒却免不了心里发慌。 因为,书里写着,镇北王死在冬日。 安舒满身秽物,眼眶泛红瑟瑟发抖,秦训将披风取下给她,“王妃别慌张,先擦一擦,王爷吉人天相,而且王妃扑救及时,不会有事的。” 翠珠泪眼汪汪,“奴婢熬粥的时候尝了一口,奴婢是不是要死了?小姐,秦护卫...奴婢还不想死哇……” 说着说着,翠珠哇的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舒百思不得其解,她给镇北王做了几个月吃食,一次纰漏都没出。 今日这粥是她亲手熬制,所有食材都由她亲自处理,除了熬成之后是陶彩从厨房端过来之外,从未假他人之手,为什么会有毒? 而且,翠珠尝白粥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半个时辰,但毫无中毒的迹象,哭声嘹亮底气十足。 安舒抱了抱翠珠,“翠珠别怕,我这就去叫医正来给你解毒。” 安舒刚出正屋房门,就看院外呼呼啦啦走来一群人,镇北王府内院外院三个管事打头,身后竟是跟着一队王府侍卫,由王府侍卫长李长青带领,穿过抱廊直往这边来。 自安舒杖责刘太监下过命令,几个管事都极其安分,长辉院因此清净了好几个月,这时却不经通报闯进一大批人,还带着侍卫,定是有事发生。 眼看一行人马上要进门,安舒来不及细想,回屋端起那煲有毒的粥就从窗口扔了出去。 随后裹紧身上的大氅,挡住自己一身狼狈,走到门前站定,“本王妃记得下过命令,除去长辉院差使,所有人进入长辉院皆要通报,三位管事带着侍卫不经通报来势汹汹,不知有何要事?” 大管事许长史还未开口,刘太监就掐着嗓音道:“奴才养的猫不小心跑进了长辉院,小东西嘴馋,啃过长辉院厨房里丢弃的骨头后,它就死了!” 无比悲戚的说着,将没有凉透的白猫尸体放在众人跟前。 安舒面色冷淡看一眼尸体,“怎么?刘公公你无能到连只猫都看不住?如今猫死了,便来对本王妃兴师问罪?为了一只猫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猫是你亲儿子,哦不好意思,本王妃忘了,刘公公生不出儿子。” “你!不要欺人太甚!”刘太监是阉人,最为忌讳旁人说他不是男人断子绝孙。 猫被毒死的气愤多数是佯装,现在却果真被气得脸色紫红,险些丧失理智。 张长史拦下愤恨的刘太监,道:“王妃,我等不顾命令闯进长辉院乃事出有因,刘公公的猫,是中毒而死,而猫死前啃了长辉院厨房里丢弃的猪骨头,经过问询,那两个猪骨头,是王妃给王爷熬大骨粥所用,我等担心有人毒害王爷,一刻也不敢耽搁,才不经通报赶来此处。” “担心有人毒害王爷?张长史你怎么不说就是本王妃在粥里下毒?” 安舒厉声质问,脑中电光火石间好像抓住了些什么。 张长史冷哼一声,“下官不敢乱说,一切只等查证后才好下定论,还请王妃让路,好让周医正进屋替王爷查验一二。” 安舒没动,怎么会如此巧合? 刘太监的猫早不乱跑迟不乱跑,偏偏就在今日跑进长辉院?又恰好跑去厨房,吃到她熬大骨汤的骨头被毒死?而且刚被毒死刘太监就找到猫儿,立刻带上一行人直奔正屋查验? 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陷害,一切都计算得无比精准! 安舒不禁浑身冷汗,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翠珠在路上弄掉纸伞耽搁了片刻,秦训又坚持试毒的话,可能她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把有毒的粥给镇北王喂了个饱。 如此一来,镇北王必死无疑。 而她,因为亲手熬制,还亲手给镇北王喂下毒粥,导致镇北王中毒身亡,铁证如山,定然要背下毒害镇北王的罪名。 好一个一箭双雕! 只是安舒想不明白,毒是如何下进粥里的? 思及此处,安舒眼神扫过自己身边的人,翠珠、秦训,陶彩。 除了她自己之外,今日,就只有这三人接触过她为镇北王做的流食。 安舒绞尽脑汁,却猜不出是谁背叛了她。 只能猜测这刘太监可能就是毅亲王安插在镇北王府的人,一直等待时机除掉镇北王。 刘太监很有可能因为曾被她反将一军杖责了二十下,从而对她怀恨在心,所以铲除镇北王的同时让她背锅,以报四个月之前的杖责之仇。 另外,张长史也很可疑,也许是有毅亲王这个摄政王在背后给他撑腰,他才敢如此猖狂,此时更是与刘太监一唱一和,处处针对于她。 眼下所有人堵在正屋门口,就等着进门查验,可屋内一片狼藉未及收拾,若被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就算镇北王没有中毒,她也逃不脱谋害亲夫的嫌疑。 第015章 见安舒站在门口不动弹,一直没说话的许长史上前,道:“王妃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不如到旁边歇息片刻,下官等人只是照例办事,职责所在,不得不前来查验,确保王爷身体无碍我等便离开。” 随后转向王府侍卫长李长青,“李侍卫长,你带人仔细搜查长辉院,盘问下人,找出一切可疑的人或物,千万不能留一丝隐患。” 许长史官腔炉火纯青,安舒完全没有理由阻拦众人,只得让到一边。 一行人从安舒跟前走过,当看到侍卫手中牵着一条皮包骨头的黄狗,安舒脚下发软几欲跌倒。 我命休矣! 她可能是史上最菜的穿书者。 文无法斗众儒,武不能战群雄,搞不了科技发家,论不来阴谋诡计,想混吃等死还没混好…… 随众人进屋,安舒忙看向地板,秦训情急之下打翻粥碗,撒一地剧毒清粥,如果被狗吃了去,这狗肯定要死。 人类争斗,总是无辜动物遭殃。 然而,地上没有碗的碎片和粥,只有一大片水迹。 翠珠紧张的双手交握,她方才看安舒着急忙慌将有毒的粥丢出窗外,便哭也顾不上了,匆匆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番才跟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张长史巡视一圈,最后看着地上的水迹,又看看床铺上沾染的呕吐物。 安舒索性松开大氅,露出衣上秽物,“王爷身体不适,吐了一地,本妃未能幸免,诸位管事又突然造访,本妃担心有失体面,便遮了起来。” 许长史点头,“原来如此,劳烦周医正好生查诊,查清楚王爷为何呕吐。” 良医正周远书刚开始查诊,侍卫牵着的那条老狗不知多久没吃过东西,寻着地上的水迹一阵狂舔。 安舒还来不及阻挡,在长辉院搜查的侍卫就捧了个青瓷煲进门,跪地呈上,“卑职在屋后雪地上找到此物,尚有余热,请二位长史大人查看。” 许长史与张长史走过去,揭开盖子,青瓷煲中还有一些残余的粥,张长史看向安舒,“王妃,可否解释一下,为何王爷的屋后会有一煲温粥?” 安舒忙着把狗拽离那滩毒粥残留的水痕,秦训正欲上前,被安舒伸手拦住,狗绳交到他手中,“秦护卫,牵好了,别再让它吃到粥。” “不瞒诸位管事,试毒的银针变黑了,这粥里可能有毒,本妃惊吓之余就将整煲粥都扔出了窗外,不过诸位请放心,王爷每顿膳食秦护卫都会试毒,所以王爷并没有吃下毒粥。” 安舒选择实话实说,因为她已经避无可避。 刘太监与张长史咄咄逼人,整个长辉院被侍卫守得密不透风,在正屋后面找到的粥里有毒是事实,哪怕她巧舌如簧也只会显得做贼心虚。 设计此事的人时机拿捏得很好,从她熬粥到三个管事带人来查,完全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反应处理的时间。 按照那人的原计划,应该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给镇北王喂了毒粥,那人算好时机带上侍卫和医正来查,待所有人齐聚正屋,镇北王恰好吃完,她给镇北王喂食的碗勺瓷煲来不及收走,人证物证俱在,甚至不需要审讯,当场就能将她扣押入罪。 那人计划很完美,但现在出了些许纰漏,镇北王没有喝下毒粥,或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关键在于,她如何找到证据来证明这粥并非是她下的毒。 无论是谁设计陷害她,这人都极其聪明,懂得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四个月之前,她杀鸡儆猴,杖责不安分的刘太监,下了禁令,非长辉院差使不经通报不得进入长辉院,让所有管事不敢二话安分守己。 当时她确实是占了上风,树立威信得一隅清净,但如今这人一番操作下来,生生扭转局势,变成她亲手把自己的路给堵死。 因为如此一来,长辉院里尽是她的亲信,旁人不经通报根本无法进入长辉院,下毒的事一出,她便如何也洗不掉嫌疑。 刘太监掩嘴嗤笑一声,“王妃这个解释恐怕是有些牵强,奴家的猫啃了熬汤的猪骨头而死,厨房里的那个丫头说了,那骨头是王妃亲自熬粥所用,现下又在王爷窗外找到一煲毒粥,叫人如何相信王妃不知毒粥内情?” 秦训面色冷硬拦在安舒身前,“我相信王妃,王妃绝对不会毒害王爷,全靠王妃扑救及时,王爷才不至于中毒身亡。” “秦护卫,凡事都要讲证据。”二管事张长史老神在在,“现有的证据对王妃十分不利,秦护卫你说你相信王妃,那你可得拿出证据证明王妃的清白,而不是张口就来。” 安舒眼色幽深看了一眼刘太监与张长史,“牵不牵强,某些人心中有数,贼喊捉贼欲加之罪。” 刘太监道:“王妃可是下过死令的,长辉院是王妃您的地盘,谁有那个本事越过王妃进入长辉院给王妃亲手熬的粥里面下毒呢?还能无人察觉,怕不是这长辉院有鬼作祟。” 大管事许长史抬手道:“莫逞口舌之利,先确保王爷的安全为上,周医正,王爷身体如何?可有中毒的迹象?” 周书远起身擦手,“王爷身子无大碍,并未中毒。” “如此就好。”许长史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这才看向安舒几人,“王妃受惊了,不能仅凭表面所见便给人定罪,周医正,来看看这粥是否真的有毒。” 周医正查验过后,道:“确实有毒,银针变黑,是剧毒的鹤顶红。” 许长史脸色凝重,沉声吩咐:“所幸未酿成大错,但毒粥一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断不能留下祸根,耽搁一刻便错过一分机会,本官这就让李侍卫长把所有长辉院的下人召集起来,由上到下一个个仔细审问,找出疑犯交由典刑司处置,先从王妃和王妃的贴身下人开始。” 长辉院拢共也没几个差使,王府侍卫训练有素,听到许长史的话,立刻将翠珠、青釉、陶彩、秦训、白瓷、雀绿等人拉到旁边一字排开,再把几个粗使婆子叫来,等待逐一叫上前问话。 许长史十分有礼,朝安舒拱手,“劳烦王妃仔细说说前因后果,方便下官问询。” 安舒难免担心有心之人不给她机会彻查,更担心给她机会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她完全想不明白毒药究竟是如何下进粥里的。 但大管事许长史从来办事严谨不偏不倚,安舒只得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 二管事张长史道:“依照王妃所说,王妃虽然亲手熬粥,但却不知道毒是何时下进粥里的?” “正是。” 许长史点头,叫了秦训上前,“秦护卫,你是王爷的贴身护卫,今日可有察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秦训皱眉,“没有,在下一如往常,每到膳时便前来协助王妃照顾王爷,只是今日在粥里试出了毒。” 之后许长史询问了所有人,答案全部如出一辙,自安舒过门以来,除了秦训,便是安舒亲自为镇北王做饭食,连杀鸡宰鱼洗菜刷碗都不假他人之手,没有例外。 今日这煲有毒的大骨粥,也是安舒身边的翠珠出门采购筒子骨,安舒亲手洗净,熬汤,煮米,剔肉丝,再把粥和肉丝碾磨细腻放进砂锅熬制相融,盛到青瓷煲中,由陶彩一路端到正屋。 翠珠煮粥时尝过一口白粥,却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表明此时粥里还没被投毒,或者,毒下在了大骨汤里。 但这无关紧要,不管有没有这一茬,能接触到大骨汤和白粥的,都只有安舒或者安舒身边的亲近之人。 安舒细细观察众人的言行神色,每多审讯一人,安舒的心就越往下沉一分。 因为这些人说的全是事实,没有一丝添油加醋,她没能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看出不妥,想自证清白也无处下手。 所有下人问询完毕,刘太监拂尘一甩,“二位长史,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旁人进不来这长辉院,整个长辉院的差使都查问过了,口径出奇的一致,若不是谁有天大的本事,能买通王妃手底下所有下人提前串好口供,那这就是事实,所有证据证言都指向王妃和秦训。” 安舒浑身冰冷,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问心无愧,从未想过毒害镇北王,于情于理,镇北王是我的丈夫,毒死他我能有何好处?” 张长史道:“下官如何知道王妃为何要毒害王爷?证据确凿,事实如此,说再多都是无用。” 许长史没有开口,张长史又道:“许长史,我等已经按例进行了盘问查询,人证物证都有,应该把秦训和安氏扣押,连证据一同转交给典刑司决断定罪。” 张长史像是笃定安舒有罪,不再称呼她为王妃,而是直接叫她安氏。 许长史叹一口气,对安舒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鸣律法如此,王妃,下官得罪了。” 而后对外一招手,“来人,将意图谋害王爷的嫌犯安氏与秦训扣押,证据保存,待典刑司前来羁押。” 秦训一拐横在安舒身前,眉眼如刀,“谁敢动王妃一下试试!” 刘太监满脸讥讽,“怎么?秦护卫要为了一个毒妇而违抗大鸣律法不成?” 秦训没有接话,回头看安舒,她满身秽物不减风华,却因为陷入绝境,眼睛通红,盈满了泪水欲落未落,让人心头一揪。 “与王妃无关,毒是我下的。”秦训轻轻扯动嘴角,语出惊人。 翠珠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秦护卫你双腿残废都拼尽全力守护王爷?怎么可能毒害王爷?” 说完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刚才差点就要开口扛下一切为安舒脱身,现在秦训主动扛罪,她竟然嘴比脑子快,白白辜负秦训的一片好意。 张长史笑了笑,“定罪的事儿不归我们管,归典刑司管,按照流程,所有嫌犯与证据交给典刑司查证,谨遵□□信条,不放过一个恶徒,不错杀一个好人,谁敢凭你一言就信以为真?许长史,你说对不对?” 许长史皱起眉头,点头道:“确实如此,便将秦训、安氏及贴身下人一同扣押,等典刑司接手彻查论罪。” 第016章 待命的侍卫一拥而上,将翠珠和其他四个小丫鬟扣下,才去把安舒双手反剪到背后。 秦训浑身紧绷,安舒对秦训摇了摇头。 张长史也好,刘太监也罢,因着秦训是镇北王的亲信,从前没有借口,不敢明目张胆与秦训对抗,才会一再退让。 眼下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二人定然会推波助澜强制对付秦训,秦训还需拄拐走路,又怎么会是众多王府侍卫的对手? 此时反抗,只会让人找到更多由头处罚他罢了。 看到安舒示意,秦训无奈卸去力道,任由侍卫将他架住。 安舒几近哀求道:“许长史,答应我,好好照料王爷,一定要让侍卫寸步不离守着王爷。” 她与秦训都被关押,镇北王身边就没人照看,要是刘太监或者张长史趁机加害,镇北王必然难逃一死,罪名定要她来承担。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严谨正直的许长史身上,镇北王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许长史道:“自然,在其位谋其职,本官当竭尽所能护王爷周全。” “哎哟喂,给王爷下毒的人不正是您自个儿吗?搁这儿装什么大头蒜呐?”刘太监叫人摘了安舒的发饰,去其锦衣,押着前往王府地牢。 安舒被侍卫押着走在雪地里,没了大氅和伞,冷风吹得她一个哆嗦。 方才大雪停了片刻,此时卷土重来,势头更猛。 就像原文中镇北王的葬礼那天的描写,漫天狂舞路雪及膝,大风裹挟着雪花,砸在人脸上像是要砸出坑来。 镇北王府西偏院有一座地牢,王府里犯了错的人便关在此处等待处置。 之前许长史给安舒介绍过,安舒随意略过去了,觉得自己可能不太用得上,没想到才几个月光景,她就有幸内部参观亲身体验。 牢房不大,昏暗不堪,只有寥寥数间囚室,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囚室是连成一体的石墙木门,呈凹字形分布,环绕靠后的一间刑房,刑房大门未关严实,透过门缝能看到屋中立着十字木架,斑驳的木架上麻绳凌乱缠绕,四面墙壁挂满了五花八门的刑具。 安舒与青釉只是脸色有些发白,陶彩和白瓷几个胆小的,已经浑身颤抖泪湿满面。 几个下人关在一处,秦训与安舒单独关押,两个囚室之间离得不算太远,扯着嗓子应该能够相互交流,只不过看不见对方。 扣押安舒的侍卫正要关门落锁,安舒叫住他,“这位小哥,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侍卫冷淡看着安舒,“有话直说。” 安舒从袖口拿出一支金玉发钗,“这个,小哥拿去换点钱打酒喝,请小哥顺道替我给永澜侯府的秀夫人带个话,将我在镇北王府的处境如实相告。” 方才脱冠去衣,安舒匆忙顺了一件首饰藏在袖里,用来打点守卫。 永澜侯府把她当成弃子,是断然不可能来救她的,甚至会与她彻底断绝关系独善其身,但是她还想见见姜氏。 侍卫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便迅速将发钗收下,“行。” “拜托了,还请尽快。” 侍卫不再说话,直接锁门离开,牢房里一片昏暗寂静。 安舒心中忐忑不安,她害怕那个侍卫拿了好处不办事,更害怕后面的事。 在原文中,是安然替安宁嫁给镇北王,安然替嫁之后,镇北王重伤不治过世,兵权落入凤霄羽手中,安然便为镇北王守寡,从此以后再没出场。 安舒以为自己也能如此,她不害怕守寡,但害怕背上谋害镇北王的罪名。 镇北王是皇族直系,大鸣律法,谋害皇族凌迟处死。 外面是纷扬大雪,牢里没有暖炉,安舒仅着中衣,白嫩的面庞冻得有些发青,只能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走动,搓手哈气获取微弱的温热。 地牢阴暗潮湿,让人分不清时辰,每一刻都是煎熬,或许只被关押了半个时辰,又或许天色已经擦黑,安舒试图大声呼喊其他人,刚一开口就被牢房守卫呵斥回来,叫她安静一点。 守卫凶悍,安舒只得闭嘴。 安静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交谈声,最初离得稍远听不真切,安舒以为是来送饭的。 而后由远及近,脚步停在安舒门前,听得有人命令守卫:“打开牢门,本官有要事与嫌犯确认。” 安舒心里一突,这是张长史的声音。 他来做什么? 不等安舒多想,牢门被打开,张长史人模人样的负手站在门外,“把她押去刑房。” “刑房?!”安舒退到墙边,一脸戒备,“本妃是御诏亲封的镇北王妃,是吏部登记造册的大鸣一品夫人,现在还未被定罪,你有何资格将本妃押去刑房?就算本妃有罪,也该是由典刑司审问论证,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长史动用私刑?” 张长史不为所动,“铁证如山,整个镇北王府都知道你给王爷下毒,提交典刑司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如今你已是重罪之身,如何能呈王妃的威风?” 说完,朝守卫一挥手,冷脸道:“将罪妇安氏押过去!” 两名守卫进门扣住安舒,把她拖出牢门送进刑房,动作强硬让安舒完全无法挣扎。 “张杜阳!你个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安舒指名道姓破口大骂。 成亲当日张杜阳就意图侵犯她,没有得逞不说,反被她扇了一巴掌,自然耿耿于怀,这次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关押她,现在特意到地牢让人押送她去刑房,她恐怕是凶多吉少。 牢房里的秦训听到声音,猛地扯得牢门哐哐作响,“王妃!张杜阳你做什么?你若伤王妃一根汗毛,我定要了你的命!” 张长史充耳不闻,让守卫将安舒紧紧绑在刑房的木架上,挥退守卫后关上了刑房大门,刑房内只剩他一人和木架上捆着的安舒。 安舒身着中衣一身素白,双目氤氲秋水翦眸,那眼中是绵延愤意,面若冰霜却更让人想将她折下碾碎。 张长史绕着安舒走了一圈,肆无忌惮上下的打量,“俗话说,女要俏三分孝,平日里盛装打扮娇艳惹人,如今去了粉饰,反而更招人疼爱了,你生来就该被人骑,为镇北王那个活死人守活寡属实浪费……” 说着伸手去抚摸安舒的脸颊,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挣扎不过是徒劳,指望谁都没用,证据全部指向你,许长史不会在意一个毒害皇族的女人是不是在牢里受人欺辱,你的娘家肯定巴不得与你撇清关系,哦对了,还有一个刘太监,刘太监让我好好招待你,连带他那份讨回去……” 安舒被绑住手脚挣脱不得,愤而偏头狠狠咬住张长史颈侧,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张长史的脖子上的肉咬掉,口中一瞬溢满了血腥味儿。 “啊——!”张长史吃痛嚎叫,一只手钳住安舒下巴,想让安舒松口,“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安舒感觉自己下巴快要脱臼了,却倔强的没有泄劲,盼着自己这一口咬住了张长史的颈动脉,能将这人渣咬死垫背。 安舒死不松口,张长史壮士断腕般往后一仰,脖子上的肉当真被安舒生生扯下一块。 鲜血染红安舒的嘴唇,艳丽欲滴,赛过任何唇脂。 吐掉口中的触感恶心的肉,安舒牙根隐隐作痛,想要一口咬穿大动脉果然行不通。 “好!很好!”张长史捂着脖子,怒极反笑,他连续两次在这个女人手上吃了亏没得到一丝好处。 张长史解下腰带,粗暴勒进安舒口中,往木架上绕了几圈打上死结,将安舒头也固定,“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男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乱,听声音好像是秦训冲破牢门从牢房里逃出来了。 张长史脸色微沉,却没有去看,依然我行我素,扯开安舒的衣襟,手顺着探了进去。 他不担心秦训这个残废能打得过一众守卫。 安舒绝望之际,刑房的门被人从外撞开,张长史转身,不及看清来人就被打倒在地。 安舒定睛望去,只见一个身姿欣长挺拔的男人站在那处,手提长剑未束发冠,红衫解带随意披散,满头黑发散乱搭在肩上,眼眸低垂,居高临下看着张长史。 被打倒在地的张长史本欲发怒,看清男人的长相后,脸色顿时青白掺半,难以置信中夹杂惊恐,连连后退,“你...你...你是镇北王?” 安舒笑意渐露,她没有做梦,也没有产生幻觉,眼前这人真的是镇北王,镇北王醒了! 许是因为镇北王及时救她于水火,此刻安舒心中万分喜悦。 “他哪只手碰了你?”镇北王开口,声音低沉干哑,有如玉石般充满质感的重量,只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他抬眼看向安舒,狭长深邃的眼眸,眼尾上翘,轮廓像刀锋一样锋利,瞳色不是纯正的黑,衬着那精致面容,分明是中原人的长相,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异域风情。 嫁给镇北王四月有余,时时为他擦洗按摩,触摸过他身体每一寸肌肤,但这是安舒第一次见到镇北王睁开双眼。 美则美矣,更如深渊。 秦训随后而至,不顾腿疾单膝跪地,“参见王爷!属下失职让王妃受辱,请王爷责罚。” 镇北王并未理会秦训,利剑从安舒耳边掠过,挑断了勒住她嘴巴的腰带。 见安舒呆愣看着他没有回答,镇北王便转向张长史。 张长史双膝下跪,以额触地,“下官参见王爷,安氏下毒谋害王爷,下官啊——!!!” 不等张长史的话说完,镇北王手起剑落,毫无预兆将剑钉入他的手掌。 张长史被钉在原地抱着手臂哀嚎,镇北王蹲身下去,轻声问道:“可是这只手碰了她?” “不是,不是的王爷,下官没有啊——!!!!”张长史下意识否认的话没说完,又是一声惨叫。 镇北王干脆利落将剑□□,直接砍断了张长史另一只手,淡淡说道:“既然不是这只,那便是另外一只了。” 张长史左手掌被戳了个血窟窿,右手被齐齐斩断,潺潺冒血疼痛钻心,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第017章 镇北王起身,吩咐秦训,“处理干净,本王不想再见到此人出现在镇北王府。” “属下遵命。”秦训好似习以为常,淡然接了命令,出门叫守卫把昏迷的张长史搬走,也不知要搬去何处。 镇北王提着长剑走近安舒,伸手挑起安舒的下巴,他指尖冰凉,安舒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安舒心乱如麻浑身僵硬,低垂着眼不敢去看镇北王。 原文中死掉的镇北王,竟然醒了过来!? 而且,根据镇北王刚才的表现来看,那些关于镇北王嗜血可怖的传闻,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镇北王看了安舒半晌,手掌抚上她细白的脖颈,“你,就是本王的王妃?” 他重伤昏迷,被困在自己的囚牢里,听得见外界的声音,但醒不过来,只得任由□□消亡,意识逐渐模糊,直到彻底死去。 他死了,却又没死,每次死亡之后,意识都会陷入黑暗,然后恢复清明,仔细一听,他又在赶往内京的路上,一路遭遇刺客伏击来到京都,在这镇北王府娶亲等死。 死后就会开始下一个一模一样的循环,这是他死亡又重生的第十次。 重生在昏迷不醒的身体上,重复同样的事,听过的话已经能背下来,不知还要经历几个轮回,他只想耳根清净一睡不醒,但这第十次出现了偏差。 这次,他的王妃换人了。 前九次的镇北王妃,都是同一个人,新婚在他身侧哭了一夜,与秦训争吵后便再没出现过。 这次的王妃,声音极为好听,与秦训相处融洽,尽心尽力照顾他,做饭比秦训熬的汤药好吃得多。 他的身体一天天好转,意识竟没有如前九次一样渐渐虚弱,反而越来越清晰。 少女空谷黄鹂的声音,少女柔软双手的轻重触碰,少女幽幽的无奈叹息……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今日若他再不醒来,少女便要为他陪葬。 镇北王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坚硬寒凉,轻松便能将安舒脖颈握在手中,指腹缓缓摩擦,像一条冷血毒蛇缠绕颈间。 清醒的镇北王与昏迷的镇北王大相径庭,同一张脸,昏迷时显得人畜无害,只是一个普通的绝色美人,醒过来便浑身散发粗粝冰冷的气息,像兵戈,像玉石,线条都随之变得凌厉起来。 “是……皇…皇上赐婚,圣命难违……”安舒磕磕巴巴解释,决定把锅甩给皇帝。 她害怕镇北王铁钳一般的手拧断她的脖子,又忙着表明立场,道:“王爷要是对我这个王妃不满意,可以写休书,御赐亲事不能和离,但你可以休了我,我绝对不纠缠,但...但嫁妆我想带走可以吗?” 安舒声音越来越小,她明显感觉颈间的大手收紧了几分,镇北王气息更加阴冷。 “那……那嫁妆我也不要了,你…你别生气。” 镇北王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在本王这里,没有休妻,只能丧偶。” 一股凉意自安舒脚底冒起,正想说些什么,就看镇北王脚下踉跄,闷哼一声,大红广袖翩然,直接杵着长剑半跪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安舒还被绑在木架上,心里焦急却无法去扶他一把。 镇北王昏迷不醒在床上躺了接近三年,就算有安舒坚持为他按摩了几个月,也基本不可能刚醒来就自如行走。 而镇北王大约是体质特殊毅力过人,昏迷数年醒来后立刻下地行走,竟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撑到此时怕是到了极限。 除去这个原因,安舒更担心镇北王是回光返照,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莽?别硬撑着,快想办法放我下来,我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镇北王长发垂面,不答反问:“若本王没有醒来,你当如何收场?” “我……”安舒语塞,她无法收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聪明绝顶,也不心狠手辣,于她而言这就是一个死局。 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是因为天道不公,而是坏人狠得下心下得了手,哪怕简简单单的打架斗殴,也必然是心善手软的人更吃亏。 镇北王缓了缓,挥剑斩断绳索,安舒恢复自由,忙搀扶他到一边坐下。 “你先在这里坐着,我这就去叫人。” 安舒转身刚要离开,镇北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用,人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许长史便带着人进入地牢,但凡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其中,呼呼啦啦下跪行礼。 “镇北王府右长史许如宁参见王爷,地牢脏乱,恭请王爷回屋,此处下官自会处置。” 镇北王双眸阴鸷扫过众人,没有说话,而是单手环住安舒纤细的腰,一个用力将她拉坐在身侧,替她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再脱下绛红外衫罩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镇北王这才缓缓开口,“许长史,你要如何处置?” 镇北王十六岁便带兵征战,战场厮杀近十年,手中亡魂万千,一身杀伐之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明明是寒冬腊月,许长史额上却冒出些许冷汗。 “回王爷话,今日王爷的午膳查出剧毒,所有人证物证皆指向王妃,王爷昏迷不醒,下官只得按例处置,如今王爷清醒,自是一切仅凭王爷吩咐。” 许长史极有眼色,一套说辞滴水不漏。 他虽然品阶不算太高,但在官场已经有些年头,镇北王刚一清醒就拎了个下人带路匆忙赶来地牢,方才余光又看到镇北王对安舒的动作,便知道要如何回答才不会惹怒镇北王。 镇北王悠悠颔首,“嗯,王妃,你说该如何处置?” 安舒规规矩矩坐在那处,手脚放得端正,准备安静做个漂亮的花瓶,突然就被镇北王点了名。 “我……恕臣妾大胆,臣妾认为,不仅要查长辉院,应该彻查王府内外,王府内有旁人安插的奸细,很有可能是管事之流。” 安舒壮着胆子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事到如今,她选择咸鱼翻身,尽力挣扎,哪怕死,也不愿背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去死。 镇北王望着安舒笑了笑,刹那晃人心神,“你倒也不算太蠢。” 安舒觉得自己被镇北王内涵了,但面对镇北王的绝世容颜,她好像并没有很生气。 这该死的令人窒息的美貌! 镇北王攸地收敛笑容,看向许长史等人,“侍卫听令,将镇北王府所有管事扣押,直到事情水落石出。” 确认无误后,侍卫长李长青领命,首先就叫了侍卫去扣押许长史与刘太监。 刘太监一如既往地咋呼,刚被侍卫扣住,便嚷嚷开了,“奴家冤枉啊!奴家到镇北王府当差,不过是想捞些好处,就算有奸细,也是王妃安氏更像啊!安氏的娘家是永澜侯府,永澜侯与毅亲王走得极近。” “……” 安舒特别想把刘太监的嘴藏起来,一天到晚叭叭叭的,“刘公公可不要乱说话,出嫁从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谋害皇亲将被凌迟处死,中毒而亡特征明显,给镇北王下毒本妃是脑子进水了吗?就算真要镇北王死,饿死他也比下毒来得强。” 话到此处,安舒突然皱起眉头。 饿死镇北王?这好像是一个新思路,还记得秦训顿顿给镇北王喂参汤补药,是御医叮嘱那些汤药足够身体所需,且不能喂太多否则虚不受补。 如果不是她有护理瘫痪人士的经验,镇北王现在或许已经因为营养不良而形如枯槁,用的全是名贵药材,就算活活将他拖死,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当是重伤不治而亡。 但秦训说过,那个御医是皇帝钦派,所以他才会放心让御医为镇北王看诊。 按理来说,小皇帝与镇北王关系极好,还要仰仗镇北王牵制毅亲王,钦派的御医应该不会有问题才是。 安舒思绪游离,许长史道:“王爷,下官已将证据呈送典刑司,现下因王妃一句话,无凭无据扣押无辜者,王爷此举恐怕有失偏颇。” “本王高兴,你有何意见?”镇北王剑眉一挑,目光慑人。 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无话可说,传言镇北王凤北诀行事乖戾无常全凭喜恶,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安舒也奇怪镇北王为何如此轻易就信她的话,但她本就问心无愧,眼下形势对她有利,不愿究根问底。 镇北王看李长青,李长青一个激灵,忙挥手让侍卫将刘太监许长史二人关进牢房。 “启禀王爷,卑职已将镇北王府所有管事扣押。” 镇北王抬眼,长剑破空,剑尖直指李长青面门,“你,还未被关押。” 李长青一愣,感情他这个侍卫长也算管事?他要把自己也关起来? “卑职明白了。”李长青无可奈何,只得叫自己的手下把自己锁进牢房里。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他们的侍卫长自己把自己关了,无人指挥,他们该做点什么? 安舒看了看镇北王俊美的侧脸,“王爷,臣妾的下人还被关在牢里,您看……” 镇北王眼也不抬,“你如何确定你的下人没有背叛?” “我,无法确定,但我没在任何人身上看出异常,都是身家清白的人,与我是一体的,我死,她们也活不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昏迷三年,如何确定秦护卫没有背叛?” “既然如此,那便随你。”镇北王言简意赅,命令侍卫,“将王妃的下人放出来,各自归位,王府侍卫暂由秦训统领,禁止任何人出府。” “卑职遵命!” 众侍卫领命下去,镇北王懒懒看向安舒,“还不扶本王回屋?” “哦。” 安舒一脸老实,牵起镇北王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揽住他劲瘦的腰,勉强将镇北王扶起来,慢慢往外走。 镇北王昏迷不醒一直卧床,此时站起来足足比安舒高出一个脑袋,安舒头顶才堪堪到他下巴。 翠珠和陶彩等人被放了出来,看安舒身形纤细,搀扶镇北王吃力,连忙上前帮忙。 翠珠动作较快,率先来到二人身侧,手刚伸出去,还未碰到镇北王的衣角,镇北王手中的剑便横在了她脖颈上。 “不想死就滚开!” 镇北王冷冷吐出一句话,语气似要凝出冰渣子。 翠珠瞬间就被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半点声音都无,只是泪水一个劲儿往外冒。 安舒同样被吓得不轻,一边吃力支撑镇北王,一边还要腾出手试探着将利剑拉离翠珠,“翠珠乖,不哭不哭,你们离远一些,我能行,我顶得住。” 安舒握住镇北王的手腕缓缓往回收,镇北王倒是没有再突然暴怒,面色依旧阴郁,却顺从的将长剑从翠珠脖子上收了回来。 见此,安舒松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搀着镇北王,一步步走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中。 青釉等人跟在后面,隔了很大一段距离,看两人走得摇摇欲坠,但也不敢上前置喙。 第018章 听闻镇北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只是这未免也太过无常了点,有下人不用,偏偏要身娇体软的安舒扶他,在寒风里慢腾腾的走。 安舒架着镇北王,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有些冒汗。 镇北王的体重比她刚过门的时候重了许多,而这些重量,全是她这几个月一点点精心调养出来的。 没办法,自己一手养出来的肉,自己拼了老命也得扛着。 与此同时,永澜侯府。 姜氏步履匆匆赶去上房,找到正在书房办公的永澜侯,“侯爷,舒儿在镇北王府出事了,求侯爷救救舒儿。” 永澜侯安傅杨抬眼,问:“先别急,慢慢说,舒儿出什么事了?” “方才有个镇北王府的侍卫来带话,说舒儿下毒谋害镇北王,已经被王府长史关押了,正要上报典刑司查处,舒儿向来软善,怎么可能给自己的夫君下毒?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姜氏紧紧抓住永澜侯手臂,她还记得安屈和的话,安舒是当作弃子嫁过去的,永澜侯府不会在意弃子的死活。 她害怕,害怕永澜侯不管,她没权没势,只能仰仗永澜侯府。 “哦?确实蹊跷。”永澜侯放下笔,认真起来,“那侍卫可有说凤北诀死了还是没死?” 他知道毅亲王在镇北王府安插了人,伺机而动,以确保镇北王一睡不醒,但没想到安舒会牵扯进去。 听到永澜侯的话,姜氏心里凉了半截儿,永澜侯开口第一句话,不是问安舒的安危,而是在意镇北王死没死。 姜氏软软的跪了下去,“侯爷,镇北王没死,还有转机,求侯爷念在舒儿是侯爷亲生骨肉的份上,救救舒儿,妾身定做牛做马报答侯爷。” 永澜侯去扶姜氏,“先起来,本侯并没有说不救,只是谋害皇族是重罪,不能贸然出手,否则整个永澜侯府都会被连坐。” 小皇帝愈发难掌控,本就挖空心思找错处削减毅亲王党派,安舒投毒一事,无论真假,永澜侯府皆不能插手,应当立即弃车保帅。 若是能让镇北王死,舍弃一个庶女又如何? 只是可惜了,镇北王命硬,竟然没死。 这些事永澜侯自然不会同姜氏说,在永澜侯眼里,姜氏漂亮勾人又温顺听话,很合他的心意,但终究只是一个玩物,哄着便是,没必要认真。 听闻永澜侯这般说,姜氏心底燃起一丝希望,“妾身拜谢侯爷。” 永澜侯将姜氏托起,温声道:“起来吧,地上寒凉,莫要伤了身子,舒儿的事本侯会想办法,你且回去等消息。” “嗯。”姜氏虽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只能乖巧应下。 咬了咬唇,又道:“妾身能不能去镇北王府见见舒儿?” 永澜侯正要说话,安宁从外进来,“爹爹,女儿听闻舒妹妹在镇北王府出事了,可严重?” 永澜侯道:“女孩子家,不要多事,我会处理。” 安宁却只是笑了笑,看向姜氏,“秀夫人,我与爹爹有些话要说,可否请您回避一二。” 姜氏无奈退了出去,如今的安宁锋芒毕露,她只能避开。 待姜氏离开,安宁身后的婢女将门关上,永澜侯问道:“宁儿到底要说什么事?如此神秘?” 安宁道:“爹爹,宁儿听说了舒妹妹的事,皇上很有可能借此机会整治永澜侯府,不如我们先发制人。” “如何个先发制人?”永澜侯对安宁还算有耐心,他这个女儿越来越有他的风范了,这半年竟帮了他一些官场上的忙。 安宁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去镇北王府,亲自将舒妹妹处置了,大义灭亲让天下人无话可说,也防止典刑司内有皇上的人,对舒妹妹屈打成招或是威逼利诱,让她将脏水泼到父亲身上,虽然此举要牺牲妹妹,但为了整个永澜侯府着想,妹妹应该是愿意的,毕竟妹妹的母亲弟弟与永澜侯府一损俱损。” 永澜侯捋着胡须沉思片刻,道:“此举可行,本侯这就差人去告知王爷。” “那宁儿就告退了,父亲仔细身体。” 离开书房,安宁对身边的婢女道:“你且先回镇北王府,明日见机行事,待尘埃落定必有重赏。” 闻言,婢女大喜,“秋月谢过大小姐,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仔细一看,这名叫秋月的婢女,竟是安舒陪嫁中的大丫鬟之一。 秋月是安宁的人,本想贴身伺候方便行事,谁想安舒极为谨慎,几乎将所有陪嫁佣人都打发去看空院子了,又有秦训那个残废严防死守,秋月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秋月也不闲着,四处盯梢,与镇北王府的几个管事套近乎,发现了左长史张杜阳的秘密。 张杜阳是毅亲王安插的人,准备伺机而动,但秦训实在难搞,好不容易来了个新王妃,以为事有转机,想将安舒强作禁脔,捏在手中为所欲为,结果安舒与秦训统一了战线。 与秋月也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秋月倒没有贸然动作,而是将情况汇报给了安宁。 安宁不想管此事,只叫秋月继续盯着安舒,经常汇报情况,只等镇北王一死,就让秋月指证安舒通奸,送安舒下十八层地狱。 谁知到了前世镇北王过世的日子,镇北王依然活得好好的。 正准备做些什么挽回一下局面,秋月便回到了永澜侯府,告知安宁,无需她们出手,安舒已然万劫不复。 原来张杜阳同样一直盯着长辉院,立功心切,收买了刘太监与安舒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利用安舒亲力亲为照顾镇北王一事,将计就计,一箭双雕。 秋月是看张杜阳往地牢去了,确定安舒凶多吉少,才回永澜侯府给安宁报信。 安宁自是乐得轻松,镇北王死不死无关紧要,只要能为自己报仇,她就会抓住机会,确保安舒身败名裂天下皆知。 只待明日一早大仇得报,不枉老天给她机会重来。 …… 镇北王府,安舒搀扶着镇北王,从西偏院一路回到长辉院。 镇北王走得缓慢,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安舒身上,最初安舒尚且觉得还好,越走,便越觉得镇北王重过千斤。 回到长辉院正房,安舒已经累得腰膝酸软,把镇北王扶到床上坐定,她的两条腿有些打颤。 “王爷,到了,无事的话,妾这就退下。”安舒想赶紧回自己的房间瘫倒在床上。 镇北王是男权皇朝的王爷,还嗜血暴戾,安舒不敢像从前一样随意,这一放松,说不定治她一个大不敬蔑视皇权的罪名,镇北王手里还提着剑,严重点她可能就要横尸当场。 说好的为夫守寡一辈子呢? 镇北王一醒,她散散慢慢随心所欲混吃等死的生活瞬间不复存在,从今往后都要在镇北王眼皮底下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倒也不是盼镇北王死,但她明明看过原文,镇北王的剧本是一直昏迷不醒,这个冬天就领便当。 不过,仔细一想,她都能修改自己恶毒女配的剧本,镇北王能醒过来好像也无可厚非。 而且,如果镇北王不醒,她今天也许就要背上毒害镇北王的罪名,遭人侮辱死得凄惨。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总要有些取舍。 有个强硬的靠山,可以无忧无虑的混吃等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活一天赚一天。 安舒毕恭毕敬屈膝给镇北王行礼,纤弱有致的身子微微颤抖,等着镇北王开口让她离开。 镇北王睇着安舒,半晌才道:“你是御诏册封的镇北王妃,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想要退到何处?” “这……” 安舒脑子飞速运转,思索自己退到哪里才算合适。 按照她阅文无数的经验,这种古时的深宅大院,女眷应该是各自住在自己的院子里,给男人足够的自由,男人想去谁那里摩擦就去谁的院子里留宿。 原来如此,安舒了然,她是一个成熟的镇北王妃了,应当学会自己进退。 想着,安舒道:“臣妾就算是一品夫人,那也是仰仗王爷所得,以往王爷昏迷不醒,妾便随意住在了主院,如今王爷醒来,妾自然听从王爷安排,镇北王府院落众多,王爷您看分哪一个给妾合适?烟波阁如何?或者依兰苑?” 镇北王低垂着眼,这个女人勤勤恳恳照料他良久,如今他醒来,竟是时时想着退去。 这世上真有不图回报的善意? 至少,他没见过。 “你既然是本王的妻子,怎不过来履行妻子的职责?” 安舒一呆,“履行什么妻子的职责?” “王妃以为妻子有什么职责?” 虽然安舒不觉得妻子有对丈夫有什么职责,但身处古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不合适吧?”安舒转脸看了看天色。 虽然今日事情繁多,仿若是过了许久,但其实天还没黑,因为事情耽搁,她与镇北王都没吃晚饭,方才她扶镇北王回屋用了不少体力,此时已经饿得手脚发软。 镇北王早膳时被她催吐,连胆汁都吐了个干净,现在跟没事人似的就罢了,竟还要她履行妻子的职责? 都说饱暖思□□,镇北王为何不按常理出牌? 昏迷不醒两年有余,整整一天未进食,刚醒过来腿脚还不利索呢,就要她履行妻子的职责? 镇北王这体质……着实天赋异禀令人佩服。 安舒心中九曲十八弯,镇北王显然已经失了些耐性,“有何不合适?” 见镇北王眸色生寒,安舒立刻认怂,“合适,王爷说合适那就合适!” “那还不过来?” 安舒无奈,只得慢慢挪过去,两手紧攥成拳,紧张得汗湿手心,却自觉的躺到床上,喉咙干涩。 母胎单身二十年的安舒,面对这种事终究还是有点害怕,但镇北王长得好看,只要够温柔技术好,她亏不了。 看安舒满脸酡红,双目紧闭长睫轻颤,分明浑身僵直,却一副顺从的模样,镇北王不禁勾了勾唇,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缓缓俯身,凑得极近,呼吸喷吐在她颈侧,引得一阵颤栗。 第019章 安舒感觉镇北王的脸近在咫尺,被雪花浸染过的长发泛着潮气,零零落落在她脸上,搔得人心里发痒,散至四肢百骸。 她极力克制自己躲闪的冲动,恨不得要把床单抠出几个窟窿,就听镇北王磁性低哑的声音在耳边说道:“王妃在想什么龌龊事?” “嗯??”安舒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听闻镇北王的话万分不解。 镇北王冷锐的面上带了戏谑,“本王要更衣洗漱,不知王妃躺到床上做什么?” 安舒顿时觉得尴尬至极无脸见人,面上火辣辣的,她竟然会错了意! 叫她帮着洗漱更衣就直说,说什么履行妻子的职责!?让她误以为镇北王是想干点什么夫妻之间干的事! 镇北王已经整个人都压在安舒身上,安舒猛地推开他,跳下床捋捋头发,假装无事发生,“臣妾这就伺候王爷洗漱更衣。” 随后朝门外喊了一嗓子,“翠珠!打热水来给王爷洗漱!” 正在听墙根的翠珠等人被安舒喊得一哆嗦,忙站直出声应答,“遵命!奴婢这就去!” 安舒不去看镇北王,问道:“不知王爷想穿哪身衣裳?” “王妃觉得哪身好,本王便穿哪身。”镇北王显然心情不错。 安舒不再多话,拿了一身里衣过来,“王爷将外衫给了臣妾,想必里衣已经被雪水浸湿,先将里衣换下来。” 在镇北王清醒之前,为方便换洗擦身,只需要穿里衣即可,外衫基本用不上,便没有丫鬟熏衣熨烫,全都压了箱底,临时从木箱拿出来好像有点起皱。 平时给安舒洗衣裳的小丫鬟青釉上前,小声道:“王爷,王妃,不如将衣裳交给奴婢,熨平皱褶再上身。” 回想之前翠珠去扶镇北王,差点就被抹了脖子,安舒心里发怵,偷偷看向镇北王,发现这次他并未生气。 果然喜怒无常。 青釉拿了衣裳去熨,镇北王示意安舒为他换里衣。 照顾了昏迷的镇北王好几个月,本来已经得心应手,但他突然醒过来,漂亮的眼睛就这么意味不明看着安舒,让安舒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 安舒硬着头皮走过去,小心翼翼给镇北王换衣裳。 有了镇北王的配合,倒是不像想象的那般困难,轻松将干净里衣换上。 青釉动作迅速,片刻便拿了熨好的衣裳过来,还简单做了熏香处理。 安舒正要为镇北王穿上,镇北王眉头一皱,“本王不喜熏香。” 青釉好心办坏事,扑通一声跪下,“请王爷恕罪,求王爷饶奴婢一命,奴婢下次一定谨记。” “与你无关,是我疏忽,忘记了问王爷喜好。” 安舒耐着性子道:“那干脆就别穿了吧,反正天色已经擦黑,臣妾让人准备晚膳过来,在屋里用过便洗漱就寝。” “也好。” 镇北王应下,青釉才敢起身,安舒就让青釉与雀绿去小厨房做点吃的。 现在镇北王醒了,能够自己咀嚼吞咽,她也不需要特意去做流食。 处理张长史的秦训回转,跪在床前,“回禀王爷,属下已将张杜阳处置。” “嗯。”镇北王低垂着眼,慵懒靠在床头,“找个地方坐下,告诉本王,你的腿怎么了。” “多谢王爷!” 安舒让白瓷扶了秦训入座,看到秦训眼眶泛着红。 是啊,自镇北王入京,秦训断了双腿,拖着半残之躯,凭一己之力护镇北王周全,不知心里藏了多少苦楚。 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秦训皆是一声不吭尽数咽下,此时镇北王一句关怀,却让这个铁血硬汉红了眼眶。 秦训是受过特训的死士,没有失态,条理清晰汇报事情进展,“张杜阳招了,他是毅亲王的人,收买了刘太监与王妃身边的婢女,设下此计。” 张杜阳是个嘴硬的,但秦训受过专业刑讯训练,普通人在他手里坚持不了一个回合,张杜阳嘴再硬也硬不过刑具。 安舒听闻秦训的话,心惊不已,刘太监被收买无可厚非,她身边的丫鬟竟也被收买了? “是谁?我身边的谁被张杜阳收买了?” “厨房里帮忙那个,雀绿。”秦训见安舒面色失落,解释道:“不是王妃的原因,张杜阳用雀绿的家人胁迫,再以金钱利诱,雀绿才会背叛王妃,不知雀绿现在何处?也好让属下将她扣押。” 安舒道:“我让她跟青釉去厨房准备晚膳了。” 秦训便立刻叫人去厨房缉拿雀绿。 而后,秦训又将镇北王昏迷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镇北王。 镇北王于战场上遭到暗算,伤势过重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最后保得一命却陷入昏迷。 好在镇北王练兵有方,手底下骁勇善战的大将不少,在他昏迷后有云麾将军、怀化将军等将领统率大局镇守北境,才不至于让胡人进犯。 为防止毅亲王和北胡落井下石,秦训一众心腹一直将镇北王重伤昏迷的消息压着,直到年前实在压不住,才传回内京。 皇帝便下旨,将镇北王接回内京修养。 镇北王饲有一个北疆毒人,不止用毒出神入化,医术也是一绝,一直伺候在镇北王左右。 皇帝下旨接镇北王回京修养时,本来是带上了北疆毒人同行,结果行至半路遇刺客袭击,镇北王有惊无险,但北疆毒人被暗杀了。 当时与秦训一起护送镇北王的另一个死士亦蓝追查刺客而去,至今未归,恐已是有去无回。 从北疆到京城足有月半路程,长途跋涉历经坎坷,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二十里外的庆山岭,却遭到不明人士伏击,护送队伍死伤惨重,镇北王所携亲信只剩秦训一人,连带皇帝派去接应的禁卫军也全军覆没。 秦训道:“属下深知内京危机四伏,毅亲王虎视眈眈,但皇命难违,属下只能尽力做好准备再出发,没成想还是被毅亲王逐一击破,幸而秦训不辱使命,等到了王爷苏醒这一天。” 安舒一言不发,她应该知道杀害北疆毒人的刺客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本书的男主角,毅亲王世子凤霄羽。 也正是因为杀了北疆毒人,被镇北王部下追杀,凤霄羽身受重伤才与女主角安宁邂逅。 镇北王闭目养神,声音清浅,“本王昏迷两年,凤南朝摄政王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了么?敢明目张胆在皇城之外伏击本王斩杀禁军,看来是完全不把瑾儿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当今皇上是镇北王的侄子,名字叫做凤安瑾,镇北王能直呼皇帝为瑾儿,想来感情确实深厚。 镇北王和秦训叙旧的功夫,青釉端着个茶盘回来,上面摆满饭食,荤素均匀。 两人将饭食摆上桌,青釉道:“王爷,平日王妃提倡节俭,今日仓促了些,奴婢只做了几个家常菜,有些简便,请王爷将就一二。” 镇北王没有说话,安舒解围道:“无事,王爷才刚刚醒过来,不适宜吃得太过油腻,循序渐进这些饭食刚好。” 又问:“雀绿是否已被扣押?” 青釉道:“回王妃话,雀绿借口方便,没了踪影,侍卫去追她了。” “嗯……” 镇北王行动不便,安舒应着,拿了束腰鼓腿的炕桌放在床上,和翠珠一起给镇北王布菜,让镇北王靠在床头用膳。 “秦训,你可用过饭了?”镇北王问道。 秦训拱手,道:“回王爷,没有。” “那便去吧。” “遵命,属下告退。” 镇北王抬眼看着秦训一瘸一拐往外走,又道:“秦训,辛苦你了,往后,便留在镇北王府担总管一职。” 秦训脚步一顿,“属下,谢过王爷。” 贴身暗卫要身体强健武艺高绝才能保护主子,而且时时都处在危险之中,秦训如今瘸了双腿,自是不再适合刀口舔血的暗卫一职。 相对而言,王府管事是文职,秦训就算腿有残疾身手也绰绰有余。 秦训忠心耿耿,做镇北王府的总管,很大程度上可以防止旁人安插奸细,秦训也有了个归处,算是一举两得。 饭后,收拾碗筷,青釉道:“小姐,今日侍卫带来搜查的那条畜生,舔毒粥虽然被小姐及时制止,但还是吃了些下去,奴婢去取晚膳时看到它在花园假山后面,要死不死的很是可怜,是不是找个侍卫去处理一下?” 安舒叹一口气,“它只是舔了几下地上的湿痕,应该中毒不深,你送碗筷回去的时候,顺道把这些剩饭喂给它,看它能不能挺过来。” “奴婢知道了。” 众人忙碌各自散去,屋中只剩下安舒与镇北王。 “王爷,臣妾伺候你洗漱就寝吧。” 吃饱喝足安舒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手不酸脚不软,就是有点困。 “嗯。”镇北王淡淡应声。 安舒拧来热毛巾,像从前一样给镇北王擦脸擦手,递给他一杯茶水漱口,又让翠珠端来热水给他泡脚。 为镇北王把脚擦干,安舒拎着擦脚布福了福身,“王爷,无梦好眠,臣妾告退。” “站住。” 镇北王只是轻轻一句,不怒自威,安舒不得不回身,“王爷,不知还有何事?” 半晌,镇北王才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安舒想了想,认命道:“臣妾这就给王爷按摩腿脚,王爷体质过人,过两日应该就能行走自如了。” 安舒一如往常为镇北王按摩,镇北王双目半阖,没有一句话,屋里静得吓人。 一套按摩下来,安舒微微气喘,“王爷,好了。” 正欲起身离开,镇北王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一个用力就将她压倒在身侧,收紧手臂圈进怀里。 第020章 安舒惊呼一声,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就是镇北王的胸膛,她几乎整个儿的嵌在镇北王怀中,特有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袭向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镇北王突然将她压倒,安舒不受控制又红了脸,下意识挣了挣,镇北王臂如铁环纹丝不动,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动,睡觉。” 玉石之音,浑厚缱绻,短短几个字,安舒能感觉到他胸腔低低震颤,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安舒依言不动,不多时就听到均匀的呼吸声,镇北王已经睡去,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 无奈,安舒脱身不能,干脆闭眼入睡。 被镇北王抱在怀中并没有什么不适之感,相反,寒天冬雪相拥而眠很是温暖。 一夜无梦,翌日清晨,镇北王率先醒来,低眼便看到安舒乖巧的睡颜。 安舒一头墨染青丝铺散,蜷缩在镇北王怀里,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在镇北王看来,实在是小小软软的一团,他从来不知道,女子的身体可以这般娇软,感觉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捏碎。 却又是如此的有韧性,能够数月如一日的细心照料他这个活死人,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在给他按摩筋络时,力气还不小。 安舒懒散惯了的,从来都是睡到自然醒,但她通常醒得比较早,昨日身心俱疲,今日就多睡了那么一会儿。 如同往日一般醒来,一睁眼,却对上一双晦涩清冽的眼瞳。 “醒了?” 安舒下意识往后退去,差点掉落床脚,好在镇北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躲什么?害怕本王吃了你?”镇北王衣襟微微敞开,更显慵懒。 安舒思绪回笼,在众多关于镇北王的传闻里,还真就有食人啖血这一条。 镇北王向来神秘,十六岁之前无人问津,十六岁那年请命出征,一战成名,自此征战北境收复城池,鲜少回京。 二十岁弱冠封王,从胡人手中收复的领土便成了他的封地,先皇逼他立下生死状,誓死捍卫北境,要么守住封地,要么城丢身死。 加之镇北王总是戴着恶鬼面具上阵,很少有人见过镇北王真容,便有传言说镇北王奇丑无比,生性冷淡嗜血,酷爱战争与虐杀,粮草不足时就会食人肉饮人血。 还有人说镇北王本来就喜欢生吃人肉,谁也不知是真是假。 心里这般想着,安舒却不敢表现出来,要是这条传闻是真的,那她明天此时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坨粪。 镇北王整整衣衫,道:“你娘家来人了,本王让他们在前厅等候,洗漱一番,同本王前去。” “好。” 安舒叫了翠珠和青釉来为她梳洗,陶彩与白瓷便去伺候镇北王。 “奴婢伺候王爷洗漱更衣。”白瓷端着热水来到床前,青釉去搀镇北王起床。 “滚开!” 镇北王毫无预兆的暴怒,一声冷喝。 四个丫鬟瞬间软了腿,齐齐匍匐在地,惊惶呼道:“王爷息怒!” 安舒捂着脑袋一脸痛苦,翠珠正在给她梳头绾发,手里拿着发钗往她头上簪,被镇北王一声怒吼吓得手抖,尖锐的发钗就这么戳在了她的头皮上。 安舒怀疑镇北王精神有点疾病,或是人格分裂? 分明上一刻还风和日丽,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骤雨惊雷? 安舒脑中闪过数种可能,上前好声好气道:“王爷,是否两个丫头冒犯了?有什么事咱们心平气和的说,找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王爷刚刚苏醒,正是调养的关键时候,总生气对身体不好。” 镇北王抬眼看来,眼中沁满如冰的浓烈杀意,安舒心头一震,不由得后退了小半步。 “别拿脏手碰我,否则,我将那只手每一根骨头都折断敲碎。”镇北王森然一笑,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青釉脸色煞白,方才她放下铜盆去床上搀扶镇北王,只差一点就碰到了。 还好,还好没有碰到,还好差了一点。 怪不得昨日翠珠去扶他差点被割喉。 安舒面色如土,自从嫁给镇北王,她不知道碰了镇北王多少次,昨晚还与镇北王同床而眠,全身都碰过镇北王,她岂不是要被敲碎身上每一根骨头? “王爷,你不能这么坑害臣妾!” 事关身家性命,安舒暂且顾不上什么封建社会的礼仪尊卑,对着镇北王大吐苦水。 “臣妾承认帮王爷擦洗喂饭是烂好心,但王爷昏迷不醒,秦护卫那时候站不起来,坐着轮椅还要照顾王爷很艰难,就算臣妾多管闲事,王爷也不能把臣妾骨头敲碎来作为回报吧?人干事?再说昨晚,是王爷硬拉着臣妾不让走的,并非臣妾无事要碰王爷,怎么算都不是臣妾的错,凭什么把臣妾的骨头敲碎?” “你说完了吗?”镇北王毫无波澜问了一句。 陶彩翠珠等四个婢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深怕下一刻她们小姐就血溅当场。 安舒被镇北王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底气突然不足,“说、说完了,臣妾不过是一个命不由己被当做弃子的弱质女流,只想偏安一隅清净度日,无心争权夺宠,也不愿与王爷斗智斗勇,求王爷放过。” 镇北王突然笑了,“既然如此,还不伺候本王洗漱,一同去见你的家人。” 安舒觉得镇北王实在让人难以捉摸,阴晴不定,高兴时会笑,生气时也会笑,阴阳脸切换得如此丝滑自如,连个过渡都不需要,甚至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可王爷不是说,脏手碰到王爷就要被折断骨头?虽然臣妾的手很干净,但臣妾不想冒这个险。” “当真?” 镇北王就这么看着安舒,安舒着实有些顶不住,败下阵来,“先说好,不管我什么地方碰到王爷,王爷都不能以此为由敲碎我的骨头。” “好,本王允你。” …… 前厅正堂。 永澜侯与安宁都来了镇北王府。 原本永澜侯独自带人前来处事,结果安宁非要跟来,索性这个女儿识大体,跟来也无碍,也就随她去了。 在正堂等候半个时辰不见主人前来待客,永澜侯面色不免有些难看。 “什么时候镇北王府的管事都有如此大的架子了?竟让本侯等如此之久!” 秦训踏进门来,拱手道:“侯爷稍安勿躁,与镇北王府的管事无关,王爷与王妃正在洗漱,还请侯爷稍等片刻。” “什么?!” 永澜侯与安宁齐齐惊讶出声,这个瘸腿壮汉说什么?王爷与王妃? 这里是镇北王府,说王爷与王妃,自然只能是镇北王和安舒。 但镇北王昏迷不醒,如何能梳洗见客? 安宁心绪纷乱,秋月说镇北王的贴身护卫是个断腿残废,近日才能拄拐站起来行走,昨日与安舒一起被扣押入狱。 在这个瘸腿汉子进门时,她就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只是没想到如此惊人。 她分明记得新元六年冬月十二镇北王伤重不治咽气,冬月底入土下葬,如今镇北王不仅没死,还醒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 镇北王醒过来也就罢了,为何安舒投毒害他还能安然无恙从狱中出来? 永澜侯脸色极其难看,他与镇北王并不算很熟悉,只是匆匆见过几次,不过,镇北王的身世和雷霆手段令人听而不忘。 镇北王名叫凤北诀,乃是天庆帝幼子,母妃为北胡使臣带来献礼的美人颜姬,颜姬是西域女子,却学习汉人文化,仙姿玉貌才情高绝,深得天庆帝喜爱,堪称宠冠后宫。 好景不长,凤北诀九岁时,颜姬被查为胡人细作,天庆帝下令将其凌迟处死,凤北诀从此成为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深居冷宫度日。 颜姬死后,天庆帝身体每况愈下,没出一年便咽气驾崩,由凤北诀的长兄凤东黎继承大统,也就是先皇建光帝。 大鸣重文,到了先皇时期,朝中武将乏善可陈,永澜侯便是其中之一,算是比较突出的将领,打了几场胜仗,又舍命救过御驾亲征的先皇,便得以封侯。 奈何北胡凶猛,陆续掠夺大半城池,眼看就要挺进中原,先皇就把十五岁的凤北诀送去给北胡做质子,以做缓兵之计。 一年之后,凤北诀将北胡顺国首领的长子耶律卓虐杀至死,只身逃回大鸣,请兵挂帅对战北胡。 大鸣质子杀死北胡首领的长子,两国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先皇无计可施,便让凤北诀领兵出战将功赎罪,勒令凤北诀只可成功,否则身死阵前为胡人偿命,换一方安稳。 当时朝中上下都知道凤北诀有去无回,上阵不过是给胡人虐杀解气之用。 谁也没想到,凤北诀首战告捷,士气大涨,杀得北胡节节败退。 四年战火,溶了无数枯骨,失地收复半数,凤北诀鬼面修罗之名响彻内外,行事诡谲出手残暴,叫胡人闻风丧胆,被大鸣百姓尊为战神。 先皇难免心惊,为防止凤北诀随意出入内京,便借由凤北诀年及弱冠建府封王之名,以北境那收复的半数城池做了赏赐,将凤北诀封为镇北王,留在关外与北胡交锋,无诏不得回京。 又把忠心不二能力不错的永澜侯召回,统领护城军保皇城平安,这才稍稍定心。 凤北诀只是淡然接了圣旨,几年间铁蹄横踏驱逐异族,将失地全部收回,最后整个北境都成了他的地界,自成一政。 从被当做弃子的皇族质子,到威震四方裂土分疆的王爷,永澜侯深知这是何等壮举,凤北诀定是冷心冷情手腕狠辣之人,那些关于凤北诀的变态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毅亲王保证过,凤北诀绝对不可能苏醒,永澜侯才放心与毅亲王为伍,毕竟没了凤北诀牵制,毅亲王有压倒性的优势,傻子也知道该站哪一边。 结果,现在凤北诀却醒了过来。 第021章 永澜侯与安宁过于震惊,久久不能平复。 又过了片刻,凤北诀与安舒才出现在正厅门口。 凤北诀一身玄色,腿脚比之昨日灵便有力了许多,却还是懒懒散散倚在安舒身上。 永澜侯看向凤北诀,面容有六分与颜姬相似,那双似饿狼的眼睛,一直没有变过,让人感觉稍一放松,他便会扑上来将你撕扯成渣。 “见过王爷。”永澜侯携安宁起身见礼。 “无需多礼,看座。” 入座后,永澜侯压下心中惊疑,道:“不知王爷身体如何?苏醒之事可有告知皇上差御医前来看诊?” 凤北诀似笑非笑,道:“身体无碍,王妃将本王照料得很好,多亏了王妃,本王才能醒来。”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永澜侯脑中思绪转了又转,切入正题,道:“此次造访镇北王府,其实是听闻王爷膳食遭人投毒,证据直指王妃,王府长史已将证据呈给典刑司,不知王爷准备如何处置?” 凤北诀端起茶杯轻押一口,随意道:“本王府内之事,本王自会处置,典刑司无权干预。” 永澜侯声音微沉,“典刑司乃□□特设,专司皇族之案,律法无情,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此事已经上报典刑司,只怕典刑司势必要插手。” “那又如何?”凤北诀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律法由谁而定?天子开口,便是律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自大鸣开国说到如今,又有谁真敢置喙天子?” 永澜侯脸色变了变,这话是何等张狂? 那又如何? 恐怕也只有凤北诀有底气说出此话,他拥兵自重,是大鸣开国以来封地最广的王爷,也是天庆帝削藩之后,大鸣唯一一位在封地内有兵权有政权的王爷。 凌霄殿上的九五之尊称他一声皇叔,与他情同父子,还要仰仗他牵制毅亲王这个摄政王,靠他镇守边关保一国疆土。 可以说,若没有凤北诀这个镇北王坐镇,小皇帝的龙椅就不会坐得如此安稳。 凤北诀昏迷接近三年,毅亲王逐渐势大,本以为凤北诀药石无医只能消亡,没想他还能苏醒过来。 虽然如今局势反转,毅亲王势大,凤北诀孤身一人在内京,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凤北诀有底蕴在北疆,这一醒,鹿死谁手便成了未知之数。 永澜侯一直保持中立,就是持观望态度,直到凤北诀昏迷数年的消息传回内京,眼看毅亲王只手遮天,才逐渐与毅亲王交好。 朝中观望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有些人更求稳妥,害怕镇北王突然醒来,所以至今没有表态。 开弓没有回头箭,永澜侯已和毅亲王绑定,他借护城军之便,先是派人围剿了护送凤北诀的队伍,刺杀失败后又将秦训送出的信件全部拦截,困住凤北诀方便毅亲王下手。 当初皇上赐婚嫡女,他答应徐氏让安舒替嫁,便是有所考量。 因为他知道毅亲王会保证凤北诀必死无疑,安舒于永澜侯府而言可有可无,能够随意丢弃。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毅亲王安插的人手,竟没能让凤北诀一睡不醒。 凤北诀看一眼神色莫测的永澜侯,“可还有其他的事?无事不要打扰本王修养。” 沉默不语的安宁上前道:“王爷,投毒一事可大可小,已上报典刑司,若有心之人做文章,王妃极有可能连累娘家,今日臣女随父亲前来,就是为了查清楚事情原委,若王妃是被冤枉便洗清冤屈,若王妃当真做了此事,永澜侯府作为王妃的娘家,绝不姑息。” 永澜侯听闻安宁的话,脸色趋于凝重,凤北诀被投毒却没死,还苏醒过来,极有可能是凤北诀自己设计安舒投毒,意图利用安舒连坐,剪除整个永澜侯府。 今天,他们必须将此事了结,若将安舒留给凤北诀处置,永澜侯府危矣。 凤北诀手腕之狠毒,令人闻而胆寒,安舒在凤北诀手里,估摸不出一刻便心神俱散,凤北诀让她说什么,她都会照办。 比如,说永澜侯府指使她给凤北诀下毒。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把永澜侯府摘出来为上。 永澜侯拱手道:“小女说得有理,此事必须有个结果。” 凤北诀面上无悲无喜,“本王才刚苏醒,精力不旺,不如就交给侯爷处置,本王旁听。” 旁边安舒听闻此话,心头一惊,安宁本就为复仇而来,镇北王将此事交给永澜侯处置,她恐怕要凉。 而且镇北王已经知道事情真相,现在为何要这样做? 正暗自心慌,想要说些什么,凤北诀伸手将她按了回去,“你且安静。” 永澜侯沉吟一瞬,“此事关乎身家,既然王爷这般说,本侯就不推诿了。” 安宁道:“既然是彻查,就该审讯镇北王府所有下人,先从王妃陪嫁来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开始,也能节省些时间。” 安舒来不及说话,凤北诀就道:“依你所言,秦训,去将王妃的陪嫁大丫鬟召来。” 安宁皱眉,这镇北王为何如此好说话?与传言中极为不符。 秦训得了命令,就把春花、夏荷、秋月、冬梅四人叫来。 听永澜侯问起投毒一事,几个婢女纷纷摇头,说她们并未贴身伺候王妃。 永澜侯不解,“不知王妃为何要将陪嫁的贴身丫鬟赶走?” 安舒不知要如何回答,难道说她怕安宁安插人算计她? 别说旁人不信,要不是她看过原文小说又吃了安宁的亏,她自己都不会信。 安舒没想好理由,倒是秋月欲言又止。 永澜侯看在眼中,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说?莫要遮遮掩掩,若有隐瞒,严惩不贷。” 秋月像是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猛地磕头,“奴婢不敢说,一切都与奴婢没有任何关系,求侯爷放过奴婢。” 安宁厉声道:“有话就说,只要说的是实话,查清楚真相,王爷与侯爷自会是非分明,不可能无端降罪于你。” 安舒心里咯噔一下,又来了又来了,这一唱一和的套路极其眼熟,与安宁给她下药那次如出一辙。 如果她没猜错,这秋月定是安宁的人。 果然,秋月发着抖,小声说:“王妃将所有下人都遣出长辉院,婢子们不知为何,直到后来……奴婢看到王妃与…秦护卫……” 说到这里,秋月便支支吾吾,仿佛难以启齿,又开始磕头,“此事大约与投毒无关,奴婢也不是故意要看的。” 秋月没有直接说出来,意思却很明显,安舒把贴身丫鬟都赶走,是为了方便与秦训私通。 秋月是个聪明的,昨天回镇北王府得知镇北王已醒,后被限制出行困在府内,就知道该她派上用场了,有私通一条,安舒给凤北诀下毒也就顺理成章。 “堂堂侯府千金,嫁做镇北王妃,竟做出此等伤风败俗有辱门楣之事,本侯今日就要将你棒杀,以正我安家门楣。” 永澜侯沉声斥责,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永澜侯府置身事外便可。 安舒私通,必死无疑,死了,就不会被人利用。 秦训双膝跪地,一脸沉凝,“秦训与王妃一清二白,绝无苟且之事,请王爷明察。” 安宁道:“私通之事龌龊,自然不会大方承认,想要自证清白,不如让礼教嬷嬷为王妃检查身子,若为完璧之身,便能不攻自破。” 听了安宁这话,安舒了然,安宁以为她那次被下药之后失了贞洁,礼教嬷嬷一检查,她不是完璧,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是安宁的报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前生原主陷害安宁身亡的方式,来让她遭受同样的痛苦,身败名裂乱棍打死。 不过,她那次是靠自己在冷水中硬扛过了药效,并没有用男人来当解药,让人来检查她也是不怕的。 但她照样不敢掉以轻心,万一为她检查的礼教嬷嬷也是安宁的人,她依然会万劫不复。 一直冷眼旁观的凤北诀笑了起来,“本王的王妃,是不是完璧之身,难道还有人比本王更清楚?” 说罢,看向身侧的安舒,“王妃,你说是不是?” 听出凤北诀的言外之意,安舒瞬时涨红了脸。 镇北王为她撑腰,她很感激,但这说的是什么话?堂下这么多人听着,其中还有她现在的父亲,叫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宁惊诧不已,镇北王什么意思?刚醒过来路都走不利索,就与安舒圆房了? 而且就算圆房了,安舒分明婚前失贞,镇北王怎会不知晓? 传闻镇北王心狠手辣不近女色,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完璧之身。 还想说些什么,凤北诀道:“不错,很精彩,本王看得很开心,秦训,将那个叫秋月的处理掉。” 凤北诀行为处事完全不按常理,安舒心惊肉跳,镇北王此举,恐怕是为了试探永澜侯府对她的态度。 她怀疑,如果永澜侯不急着弃车保帅的话,镇北王会毫不犹豫的利用她来收拾永澜侯,到时候她定死无全尸。 永澜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们这是被凤北诀当猴儿耍了。 安宁面沉似水,果然事出蹊跷必有妖,这次她不仅没能复仇成功,反倒帮了安舒一把。 秋月更是晴天霹雳,这与预想的完全不同,连连求饶,“求王爷饶了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太吵了。”凤北诀淡淡一句话,秦训立马将秋月敲晕,让人拖了出去。 凤北诀对安舒道:“舒儿,扶本王回屋。” 凤北诀一声舒儿,让安舒毛骨悚然,忙去扶他起来。 路过安宁身前,安舒顿住脚步,“你针对于我也就罢了,还将无关的人拉下水,实在让人失望。” 原文中的安宁恩怨分明,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吃她一记道德绑架大法。 至于有没有用,试了再说,聊胜于无。 第022章 安宁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她让秋月说安舒私通,并没有指定秦训,是秋月自作聪明。 但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叫人如何相信? 难道所谓的前生真的只是一场梦?现实发生的许多事,与她记忆中并不吻合。 比如安舒,好像并非伪善,镇北王也没有在冬月十二死去。 凤北诀听到安舒对安宁说的话,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这个女人天真得令人发笑。 这世间哪有什么公道正义?只有踏着别人的尸骨,才能高高在上。 若你不向上,便有人踩着你的尸骨登顶。 安舒听到了凤北诀的耻笑声,羞恼瞪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好笑的?好不容易与安宁正面对线,镇北王这一笑,她都不知要如何是好。 安宁在凤北诀与安舒之间来回看一眼,说实话,她不知道凤北诀在笑什么,却感觉是在嘲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凤北诀混不在意安舒的眼刀,反而从头到脚把安宁打量了一遍,“本王很欣赏你,不过,本王的人,只有本王能动,旁人看一眼,本王也想将其眼珠挖出来碾碎。” 刹时安宁脸色难看至极,镇北王这是在恐吓她,让她别打安舒的主意。 永澜侯过来,将安宁护在身后,“小女年幼,王爷莫与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凤北诀点头,“那本王是该与侯爷一般见识了。” 永澜侯脸色又黑了几分,“本侯与小女登门,不过是为求一个真相,王爷不认真对待,却戏耍我等,是不是有失皇室风范?” “哦?既然要这样说,那本王问侯爷,利用一个弱女子来博前途,侯爷不觉得丢脸吗?” 凤北诀漫不经心,“皇室风范与本王何干?道貌岸然的话,少在本王跟前提,本王觉得恶心。” 一旁的安舒惊呆了,听得一愣一愣的,镇北王也太会说了吧! 她在网上冲浪都不敢发言,有时候评论打出来,想想这样可能会被网友怼,自己又说不过,删删改改,最后也没能点下那个发送键。 而镇北王,面对面都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让她佩服。 永澜侯和安宁第一次与凤北诀交锋,觉得传言一点都不夸大,这镇北王不能以常理论之,完全没有所谓的人之常情,羞耻心,荣辱感,道德枷锁,在他身上毫无用处。 凤北诀不再理会二人,“秦训,送客。” 安舒搀扶着凤北诀,一路无话回到长辉院。 刚一坐定,就有人来报:“王爷,王妃,永澜侯府的秀夫人携子来访,正在花厅等候。” “我娘?”安舒想起来,昨日情急之下让人给姜氏报信,后面身心俱疲,也忘了让人给姜氏报个平安。 安舒朝凤北诀福了福身,“请王爷在此休息,臣妾去花厅见见母亲。” 凤北诀颔首,“嗯,去吧。” 跨院花厅,姜氏看到安舒前来,忙迎过去上下打量,“舒儿,没事吧?娘都快担心死了,你父亲答应娘会救你,今日去问上院,才知道侯爷带宁姐儿来了镇北王府,娘不放心,便跟了过来。” “娘我现在没事了,先坐下说。”安舒心里其实有些难受,她父亲确实来了镇北王府,却不是来救她的,而是担心她被镇北王利用害了永澜侯府,急着将她送去阴曹地府。 母女二人携手坐下,安屈和道:“方才来的路上,看到父亲的马车疾驰而去,阿姐能从地牢里出来,可是父亲救了阿姐?” 安舒缓缓摇头,“不是,镇北王昨日醒了,他苏醒便将我从地牢里捞了出来,事情繁多,忘了让人给你们报平安,让你们忧心了。” 安屈和猛地起身,“什么!?镇北王醒了?他可有苛待阿姐?” 安舒忙拉他坐下,“别激动,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倒是我还欠了他人情,要不是他,也许我就不能安好无损的坐在这里与你们说话了。” 姜氏问道:“这么说,是镇北王为舒儿撑腰,救了舒儿?” “嗯,可以这么说。” “那太好了!”姜氏喜上眉梢,“娘就说咱们舒儿能行,镇北王刚醒就迫不及待去救舒儿,心里定是对舒儿有好感的,舒儿你再加把劲儿,让镇北王更加宠爱你,生下世子固宠,便无人能撼动舒儿镇北王妃的位置。” 安舒不想给姜氏浇冷水让姜氏担心,但镇北王的宠爱,她恐怕是有点消受不起。 “好,我会尽力的,娘你放心。” 母女二人又说到安宁,安宁这半年可谓是大放异彩,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有她的身影,吟诗作对,抚琴作画,样样都拔头筹,已然有京都第一才女的势头,说亲的人踏破门槛,却无一人能入她眼。 在此之前,安舒白莲盛世,稳压安宁一头,号称京都第一闺秀,倒是安宁这个嫡女黯淡无光,众人都以为安舒才是永澜侯的嫡女。 安宁重生之后,锋芒毕露,誓要把安舒夺走的都拿回来,就成了当下这个局面。 永澜侯两个嫡女皆是才貌双绝名冠京都,让京中名门艳羡不已。 姜氏笑道:“那是咱们舒儿没有参加宴会,明日毅亲王妃在摄政王府办梅林宴,京中所有才俊闺秀都会去,到时候舒儿露一手。” “娘,舒儿可不敢夸这个海口,毅亲王妃给我送过请柬,但已经被我回绝了。” 安舒无比心虚,原主有真材实料都被安宁把脸都打肿了,她还是别丢人现眼,学半年琴才勉强能弹奏几曲,怎么敢跟安宁较量? 其实那些宴会都有邀请安舒,毕竟她是镇北王妃,但她不喜喧闹,也无法附庸风雅,还为了避开安宁,就通称身体抱恙没去参与。 姜氏只当是安舒谦虚,笑意盈盈看着她,“我的舒儿长大了,稳重沉静了许多。” 而后话锋一转,“不像安宁,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眼看都要年满十八了,说亲的人接二连三,她却没一个看上眼的,连安国公府的世孙她都看不上。” “娘亲别操心,这事儿与我们无关,自有夫人为她操持。” 安舒知道安宁在等凤霄羽求娶,但凤霄羽怎么回事?都半年了还没点进展,原文好像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真让人着急。 安舒宛如一位操心的老母亲。 要是安宁忙着谈恋爱,应该就没空来管她了。 还有一点让安舒很头疼,原文中镇北王是死了的,小皇帝欲收回封地与兵权,结果凤霄羽一顿操作,挂帅出征,把兵权握在了自己手中,呈压倒性胜利。 但现在蝴蝶效应镇北王醒了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一切都在朝着她未知的方向发展,让人有些不安。 临走,姜氏拉着安舒,一脸期期艾艾,“舒儿,明日的梅林宴你当真不去么?” 安舒差点心软答应,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不去,我已嫁为人妇,不再适合跟未出阁的姑娘们争第一闺秀的名头,安宁拔尖儿也挺好的,左右都是给永澜侯府长脸。” 只要她不出手,就不会有破绽,从今往后都不出手,江湖上就会一直有她的传说。 送走姜氏与安屈和,安舒回到长辉院,凤北诀不在屋内。 秦训告知安舒,在她跟姜氏说话的时候,皇上亲自来探望凤北诀,两人去了书房。 安舒点头,“好我知道了。” 秦训正欲离开,安舒叫住他,道:“秦护卫,王爷身边没有人伺候,又不让我的侍女触碰他,如今你是镇北王府的总管,是不是该张罗几个信得过的下人去伺候王爷?” 秦训道:“王爷并非有意针对王妃,属下跟随王爷十年,王爷从来不让人触碰,所有碰过王爷的人,皆被斩去了双手,若非王爷昏迷不醒,属下也不敢冒险去碰王爷。” “这么凶残?” 听安舒此话,秦训立马严肃道:“请王妃不要诋毁王爷,王爷十分看重王妃,王爷完全可以利用王妃轻松剪除永澜侯,却没有对王妃下手,属下从未见王爷如此维护过任何人,还请王妃不要辜负了王爷,王妃不知王爷曾受过什么样的苦,莫要妄下定论。” 安舒无语凝咽,说个凶残就算诋毁了? “本王妃确实不知道,那就劳烦秦护卫说说,王爷曾经受了什么样的苦?” “王爷……”秦训欲言又止,最后道:“属下不敢多言,上一个议论王爷的人,已经被剥皮挂在城墙喂了秃鹰。” 安舒高扬细眉看着秦训,所以你到底在说个什么劲儿? 秦训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王妃见过了王爷身上的伤痕,那一身伤痕,是王爷十二年前去北胡顺国做质子带回来的。” 安舒突然心酸,那确实太苦了。 在镇北王昏迷的时候,她几乎触摸过镇北王身上每一道疤痕,深深浅浅密密麻麻,全都长在了肉里。 那些伤疤距今已有十余年光阴,依然触目惊心,可想而知当时年少的镇北王身在异国他乡遭受了什么非人虐待,身心是如何的痛苦煎熬。 “秦护卫,给王爷找几个机灵的仆人吧,仔细交代一下,不贴身伺候,只负责铺床叠被打扫熏衣,要是府中原有的不放心,那就从府外买新的。” 安舒叹息,罢了,镇北王很大概率是有心理创伤,好歹还护了她,这些不触及底线的琐事,她也懒得计较。 “属下遵命。” 秦训领命离开,安舒终于得以回到自己屋内,放松身心躺在床上。 皇帝凤安瑾来的时候,安舒正在跨院与姜氏说话,凤安瑾也没有大张旗鼓,所以安舒并未得见大鸣的皇帝。 二人连午膳都是在书房用的,也不知密谈些什么,过去了几个时辰还不见出来。 安舒觉得可以理解。 镇北王只比小皇帝年长十岁,小皇帝蹒跚学步就跟在镇北王身后喊小皇叔,小皇帝五岁之后因为种种原因二人很少见面,但感情依然深厚,时常书信来往。 先帝英年早崩,独子凤安瑾才十一岁,毅亲王暂为代管朝政,朝中拥戴毅亲王的大臣不在少数,是镇北王对内施压,极力拥戴幼主,设辅政大臣,分散了毅亲王的权利,凤安瑾才得以继位顺利登基。 镇北王要镇守北境,而后因战受伤昏迷数年,所以二人应该是许久没有见面了,如今镇北王好不容易苏醒,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第023章 凤北诀与小皇帝叙旧,安舒乐得清闲,分明凤北诀苏醒才过去一天一夜,安舒却感觉到了久违的散漫。 “小姐,这癞皮狗在咱门前不走,是不是让秦护卫叫人来弄走?” 昨日那条舔食了毒粥的狗,经过一夜挣扎,最终是活了下来,不知何时摸索到安舒所住的东厢房,盘在门槛外瑟瑟发抖。 安舒探头看了看,“看样子是还没好,咱们耳院荒废的,让侍卫暂时把它弄到耳院去,再给它些吃的,等它身体好了放它出府,它爱去哪去哪。” “奴婢知道了。”陶彩小心翼翼从狗身上跨过去,找秦训叫人来处理。 看院中腊梅竞艳,安舒对翠珠招招手,“把我的琴摆上,景致甚好,我要弹奏一曲。” “好的小姐。” 翠珠是一直伺候原主的婢女,听过原主弹琴,第一次听到安舒弹琴,翠珠惊掉了下巴,原本琴技精湛的小姐,完全像一个初学的新手。 安舒泫然欲泣告诉翠珠,那次她身中媚药,在冷水中硬抗药效,因此伤了筋络,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弹琴了,只能拼命练习,看能不能恢复曾经的一二成。 翠珠也不敢再提,因为一提及此事,小姐就伤心欲绝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让她满心都是负罪感,便尽心尽力陪着小姐练琴,希望小姐有朝一日能恢复巅峰状态。 安舒屈膝落座,袄裙坠地,弹了一曲《梅花引》。 倒没有弹错音节,不过还是有些生涩。 多练练应该可以做到中规中矩,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以后被迫赶鸭子上架,只要能流畅的弹奏一些名曲,别人肯定只当她是琴技退步。 余音渐消,安舒心旷神怡,弹琴确实可以陶冶情操让人平心静气。 “进步尚好。” 凤北诀玄衣广袖,大氅拂风,缓缓踏雪而来,已然无需搀扶。 安舒起身,“莫非王爷曾经听过臣妾抚琴?不然何来进步一说?” 凤北诀瞰睨安舒,“是谁常在本王床前弹奏?” “你……你不是昏迷不醒吗?” 安舒尴尬笑了笑,最初练琴的时候,她总是打发走所有人,带上《初者识琴》,去镇北王床前练习。 因为那里没人敢随意踏足,她弹得再难听,也基本不会有人看见。 “本王听得见,或许本王能够醒来,多亏了王妃魔音贯耳般的琴声。”凤北诀俯身拨动琴弦,半真半假的说道。 “……那臣妾还真是功德无量,无形中就造了七级浮屠。”安舒胸中堵一口浊气,方才的琴是白弹了。 与镇北王说两句话,得弹十遍琴才能平复情绪。 凤北诀没有接话,走到琴后坐下,轻揽长袖,骨节分明的手抚上琴弦,一阵悠扬缠绵的琴声响起。 他的手掌白皙修长却绝不细弱,瑶琴在他掌下仿若被完全掌控,根根琴弦在他指尖震颤,一切恰到好处。 安舒识得这首曲子,流芳名曲《凤求凰》,她也会弹。 不过她的会弹,仅限于将其音节完整弹奏,并无什么技巧和意境可言。 而镇北王,是真正的会弹,将这首曲子弹奏得旖旎又热烈,让人闻之动容。 看凤北诀挥洒恣意,安舒呆愣在那处,原来世上真有如此惊才绝艳之人。 她不知心里什么地方动了一下,随后世间无我。 天上又下起了雪,片片飞花吹落梅林。 他满头鸦青垂散,脊梁挺得笔直,丰神俊朗顾盼神飞,气韵卓绝超然,端坐于天地漱漱之间,似仙非仙,似魔非魔,任何妙笔丹青都描不出此等意境。 一曲终了,余韵醉人,安舒久久不能回神,有些移不开眼。 若不是亲眼得见,她不会理解美人风雅拥有何种杀伤力。 凤北诀起身,“落雪了,回吧。” 安舒开口,声音都有些干涩,“我想学。” “……” 凤北诀脚步顿了顿,“本王可以教你。” “多谢王爷!”安舒笑眯眯的,她要是能学会镇北王这一手,还会怕镇不住场子? 凤北诀回头,安舒明媚的笑撞入眼帘,像冬日里金色的暖阳。 他道:“自然不是无偿的。” 安舒笑容僵了僵,“那……王爷想要多少报酬?” “不是多少,而是何物。” 凤北诀目光灼灼看着安舒,安舒不免胆战心惊,不是在思考她身上哪个部位比较好吃吧? “那,王爷想要何物作为报酬?” “你。”凤北诀慢慢道:“本王要你照顾起居。” “就这?”安舒松了口气,那还好,她别的东西可能不出彩,但照顾人绝对信手拈来。 毕竟,她从小就学着烧火做饭洗衣打扫,只要她在家里,都是她在照顾家人。 说起家人,安舒有些忧伤,并不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家人而忧伤,是因为她穿越异世竟觉得松了口气。 被迫逃避是多么让人心安理得。 凤北诀道:“本王授你琴技,学成之前伺候本王饮食起居,你可同意?” “同意。”安舒回答得很干脆,一物换一物,非常公平,为何不同意? “甚好。来人,将王妃的东西都搬到本王屋中。” “唉?”安舒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没必要了吧?” 凤北诀挑起她纤巧下颌,“本王是不是忘了说?与本王同住才方便贴身伺候。” 安舒老脸一红,镇北王到底知不知道他这副模样有多惹眼? 不是昏迷不醒的人偶,是真正鲜活的美人。 安舒总以为自己阅男无数麻木不仁,但当一个真正的美男近在咫尺,她却害羞慌乱,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连呼吸的本能都要忘记。 “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动手动脚。” 安舒欲回避,凤北诀不受控制加大了力度,捏得她骨头都透着疼。 “疼……” 疼痛让安舒眼中泛起些许水色,瞬时我见犹怜。 凤北诀竟觉得心头一慌,手猛地松开,脸色忽地沉了下去,冷哼一声,“娇弱无用!” 安舒捂着自己的下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娇弱无用?! 镇北王对他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那双手是提剑杀人的,宽厚有力,能轻易拧断一个壮汉的脖子,她怎么经得住一握之力? 安舒默念算了,打又打不过,理论别人又不听,她只能假装自己是宰相,往肚里撑条船这样子。 到了晚上,安舒下巴印着两点淤青指痕,在白嫩嫩的小脸上尤为显眼。 凤北诀觉得十分刺目,他并非有意伤害安舒,不过是习惯使然,从来都是想要就去拿,铁血手腕达成目的。 每当安舒让他感觉不虞,便下意识用强硬的手段顺应心意。 而且,他当时并没有用多大力度,只是手指轻轻一收,怎么就如此触目惊心? 饭后,秦训来汇报投毒一事的进展,安舒在一侧,凤北诀没挪脚,秦训也不开口。 凤北诀道:“无事,就在此处说。” 秦训这才开始说起:“属下审了雀绿与刘太监,全交代了,与张杜阳说的基本一致,雀绿借清洗为由,将剧毒粉末撒在青瓷煲的盖子中,翻过来盖上,待煲中热粥散发热气凝成水珠,粉末便融化为毒水流进粥里。她只帮忙盖了盖子,王妃对她不设防,便没有怀疑到她头上,而后刘太监毒死白猫,张杜阳推波助澜叫上许长史来查毒物。不过,张杜阳并未与二人说起自己是毅亲王的人,只威逼利诱,刚好刘太监对王妃怀恨在心,又能拿好处,就串通一气,演了一出戏诬陷王妃。” “王爷,张杜阳还有一口气,可要送去典刑司审理?将毅亲王论一个残害手足之罪。” 凤北诀缓缓道:“出了这镇北王府,他活不到被审理。” 事情过去一天,毅亲王知道凤北诀已经苏醒,也知道张杜阳被凤北诀扣押,定然时时盯着镇北王府的动向,随时准备杀人灭口。 “此事扳不倒凤南朝,无需浪费精力,暂且按兵不动,捏好了张杜阳,让凤南朝急着吧。” “属下遵命。” 想起安舒白日所说,秦训又道:“王妃让属下给王爷安排几个机灵的下人,不贴身伺候,王爷你看如何?” 凤北诀看向安舒,皱了皱眉,“不必,王妃将本王伺候得很好。” 秦训退去,安舒认命打来热水,准备像从前一样照顾凤北诀,凤北诀从她手中拿过东西,自顾将自己打整干净。 “睡吧。” “好。” 安舒应下,正要去外间榻上,却被凤北诀拉了回去。 一如既往不问她的意愿,强制将她摁在床上圈进怀里。 最初安舒浑身紧绷,但凤北诀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她沉沉睡去。 安舒认为镇北王是把她暖床当抱枕用了。 次日醒来,没见凤北诀身影,不知去了何处。 整整一天也不见回屋,安舒有些担心,忍不住问翠珠:“你可听说王爷去了哪里?” 翠珠摇头,“奴婢不曾听说,不过奴婢可以去问问秦护卫。” “行,你去打听打听。” 秦训作为镇北王在京城唯一的亲信,一般情况应该是知道镇北王的行踪,就算秦训不知道,那也可以提醒他去找找。 过了半晌翠珠才回转,还没进门就咋咋呼呼,“小姐小姐,奴婢打听到了,王爷去了摄政王府参加梅林宴,宴会上的年轻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鬼面修罗,据说惊为天人一片哗然。” “我怎么就这么不意外呢?” 安舒放下心来,想当初大婚之日第一次见到镇北王,同样是被美貌惊得倒抽了一口气,与他声名狼藉成反比,这种反差足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不过,镇北王还真是心大,前两天才差点被毅亲王的人毒死,今天直接跑摄政王府撒欢去了。 翠珠一脸兴奋,“今日摄政王府梅林宴,王爷出席还不是最稀奇的,稀奇的是梅林宴上出了一桩丑事,听闻有千金小姐在梅林中与人苟且,被赏梅的人看了个精光呢!” “啊?” 第024章 安舒瞬间感觉脑子不太够用,这大雪天的,天寒地冻,在自家被窝里翻云覆雨它不香吗?顶着风雪去别人家梅林中交合是个什么情趣?而且差不多被整个京城的才俊闺秀看去。 这要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那就是被人设计陷害了。 宅斗小说里还真是危机四伏,幸好她早早脱身,来了这冷冷清清的镇北王府。 但是,镇北王醒了,他会不会娶侧妃?会不会有十八房小妾? 她这个占了正妃名头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安舒脸上愁云惨淡,翠珠与陶彩依然兴致勃勃讨论野合的事儿,“可惜今日小姐没去,要不然咱们就能亲眼见见了,哎呀光是想想就让人害臊,小姐你说会是谁家的姑娘?这可是天大的丑事,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翠珠道:“女子贞洁大过天,出了这种事,恐怕是没法做人了,最好是以死明志,还能留得几分颜面,就算她不愿死,族人为了不使家族蒙羞,也会逼她自裁以证清白。” 安舒沉默不言,那千金小姐分明是被人陷害,但不管什么原因,不管她是不是受害者,世人默认女性失了贞洁就是原罪,要是不以死明志,那便是自愿的。 陶彩叽叽喳喳,说要再去打听打听细节,恰好凤北诀跨进屋内。 “不用去打听了。” 凤北诀抬手遣退侍女,道:“此事,与永澜侯府有关。” “什么?” 安舒还真没想到,“怎么回事?” “今日出了丑事的闺秀,是你的庶妹安然。” 闻言,安舒震惊不已,按照原文的剧情,安然替安宁嫁给了镇北王,在这个冬天,镇北王过世,安然丧夫守寡。 安然与安宁不对付,总是想让安宁出丑失宠,如今没有替嫁,跟安宁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不定是算计安宁反被打脸了。 安舒眉头紧蹙,凤北诀走到她跟前,“另外,今日的梅林宴,其实是毅亲王妃为给毅亲王世子凤霄羽选妃而设。” “那选上了吗?是哪家闺秀?”安舒知道梅林宴的用意,但还是比较在意,安宁到底有没有被选成世子妃。 因为她穿越而来篡改了剧情,许多事已经跟原文天差地远,这往后,不知会如何发展。 凤北诀坐到安舒身侧,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王妃为何对皇侄的亲事如此上心?” 安舒一愣,“在家没什么消遣,听闻这些事难免好奇。” “最好如此,毅亲王妃选中的人,是昨日来过府上那个,你的嫡姐安宁。” 听到凤北诀的回答,安舒心道果然如此。 这下好了,安宁如愿以偿成为世子妃,要忙着斗肖想凤霄羽的女人们,还要与毅亲王妃争夺掌家之权,分身乏术,便没有精力再来针对她。 凤北诀懒散靠在贵妃榻上看安舒,他今日出去一遭,可是打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事。 比如,他眼前这个的女人,表面上是京都第一闺秀,实则在京中贵女之间恶评如潮,并不受待见。 而且,言谈间透露出,他这个王妃,曾经心悦凤霄羽。 “本王今日见到了你的母亲,她说,你是主动愿意嫁给本王的,告诉本王,为何?” 安舒无法避免的开始心虚,她怎么敢告诉镇北王,是因为镇北王会早死才决定嫁给他? “王爷英武盖世,驱尽异族扬我国威,是大鸣的英雄,试问哪个女子不喜欢强大的男人?” 安舒决定夸就完事儿了,没有人不爱听好话。 凤北诀耷拉着眼皮,“哦?王妃不是说一切都是因为皇上赐婚?” “那不是担心王爷不喜欢臣妾这个王妃嘛,王爷不止强大,长得还如此好看,臣妾欢喜还来不及呢。” 安舒理直气壮,就算当初是觉得镇北王活不长才坚持要嫁过来,但她从来没与任何人说过。 凤北诀突然变了脸,眸如寒潭,“再提及本王外貌,本王杀了你!” 又是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安舒心里一颤,蓦地鼻梁发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委屈汹涌澎湃,说不上为什么难过,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就湿了脸颊,不受控制的抽抽噎噎。 凤北诀猛地从榻上起身,板着脸,“你哭什么?软弱!无能!憋回去!” 安舒被吼得抖了抖,却哭得更厉害,水洗般的大眼睛红通通的,泪水源源不断沁出来,一张小脸梨花带雨。 哪怕千夫所指陷入绝境,被诬陷入狱,她都未曾落泪,何谈哭成这个可怜模样? 凤北诀心中莫名烦躁,他极度厌恶别人说他样貌好看,所有提及他外貌的人都死了,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方才不过是警告一句,这个丫头片子怎么能哭成泪人儿? 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哭。 当然,他也从未与寻常女子近距离接触过。 僵持片刻,凤北诀蹲身下去,揽起袖子给安舒擦眼泪,语气僵硬,“行了,别哭了。” 俗话说女子是水做的,凤北诀才擦掉安舒脸上的湿痕,眼里便又冒了出来,一会儿的功夫,他感觉自己袖口湿了大片。 哭泣减压,开了个头,安舒哭得十分伤心,自穿越以来谨小慎微压抑的情感一股脑宣泄出来,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胸前波澜壮阔跟着颤,她感觉自己喘气有些困难。 凤北诀被逼得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将安舒搂进怀里。 直到安舒抽泣渐缓,才开口道:“我大难初醒,皇上要为我做宴,明日带你出府置办头面如何?” 安舒在凤北诀衣襟上蹭了蹭泪水,仰头看他线条锋利的下巴,“王爷这是在哄我吗?” 凤北诀把安舒扬起的头摁回怀中,“本王看你妆容寒碜,出席宫宴怕丢了镇北王妃的脸。” “哦。” 安舒方才一顿哭泣,舒缓了大半负面情绪,此时心情不再低落,理智回笼,察觉镇北王可能不像传闻中那么冷血变态。 至少,在她哭的时候,没有直接挥剑斩了她。 但喜怒无常是真的,夸他长得好看也能让他凝起杀意。 “王爷,我们何时回北疆?”安舒脸埋在凤北诀胸口,闷声闷气道。 皇帝下旨将镇北王接回京城修养,如今镇北王已经苏醒,便没有必要继续留在京城。 安舒想远离京城的纷争,随镇北王去偏远的北境安度余生,但关外胡人凶猛,而且她有些舍不得姜氏与安屈和,还害怕纷争波及到二人。 凤北诀道:“皇上年幼任性,非要本王留在京城陪他些时日,不让人放行,只能且行且看。” “那……你要当心点。”安舒担心毅亲王不会放过镇北王。 毅亲王一直想要镇北王死,如今镇北王没死,凤霄羽和安宁结亲,事情自然不会就此结束。 无论镇北王曾经如何强大,终究隔世两年才醒来,孤身只影困在内京。 “本王知道,睡吧。” 凤北诀无意留在京中,但小皇帝到底还是年轻,认为内京比之北境气候宜人条件上好,一意孤行将他接回京城修养,还将永澜侯的嫡女赐婚与他,造成当下这个局势。 如今,他恐怕难以抽身,凤南朝不会轻易让他回到北疆。 来京九个月,秦训向北疆发出的信件通通石沉大海,这是有人拦截了信件,势要将他困死在京城。 而且,他答应过一个人,要为小皇帝镇守河山。 又是清晨,安舒醒来,睁开眼睛下意识去看凤北诀,身侧空无一人。 说是让她伺候饮食起居,但自她搬到主屋,镇北王一次也没让她伺候,每天早上都见不到人影。 安舒索性又缩回被窝,就算屋中燃着炭,最舒适的地方还是被窝里,没有婆婆要她晨昏定省,真好。 “翠珠,王爷可有说他去哪里?”安舒还是问道。 外间的翠珠进门,端了一杯温水给安舒,道:“回小姐话,王爷天没亮就提着剑出去了,没说要去何处。” 提着剑? 正胡思乱想,凤北诀回转,带了一身寒气进屋,手中果然提着长剑。 安舒试探道:“不知王爷这是……?” 放下长剑,凤北诀道:“昏迷数年,武艺生疏退步,本王练剑而已。” “起床洗漱,本王带你出府。” 安舒下意识道:“这么早?” 凤北诀皱眉看向床上的安舒,大约是刚醒的缘故,少女未施粉黛,白净精致的面容带了几许倦意,懒懒散散倚在床上,三千青丝垂坠,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因哭泣略微红肿的眼睛显得可怜巴巴。 一瞬凤北诀有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只道:“若你还不想去,便多睡一会儿。” “咳……想去的。” 安舒动作麻利起床,将自己拾掇体面,脚步轻快来到凤北诀跟前,“走吧。” 凤北诀不动声色将安舒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最后目光定在安舒微微红肿的眼睛上,“以后别哭了,眼睛肿起来很丑。” “……” 安舒欲言又止,原来镇北王对美丑还是有概念的,若非镇北王喜怒无常总是吼她,她能哭? 现在倒好,还嫌弃上她了。 秦训差人备马车,载着二人晃晃悠悠来到一座八角高楼前,安舒下马车抬头一看,门匾上醉仙楼三个字苍劲有力。 这醉仙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据说这名字都是大鸣□□亲题,出入此处的人非富即贵。 反正安舒没来过这么厉害的地方,干脆跟在凤北诀身后混吃混喝。 不得不说,醉仙楼不负盛名,所有菜品都精致又美味。 一顿胡吃海塞,安舒小声问凤北诀:“咱们吃这一顿多少银子?” 凤北诀道:“怎么?担心本王付不起账?” 安舒摇头,“不是,就随便问问。” 第025章 “本王不知,问秦训。” 秦训适时开口,“回王妃,这一顿饭,拢共花费七十九两纹银。” 安舒感觉自己腹中突然沉重了起来,七十九两!够寻常百姓吃几年? “以后我们还是在家里吃吧,把七十九两银子给我,我去做。” 凤北诀低眼看着安舒,嘴唇动了动,她说,家? 家,多么陌生的词汇,他从未有过家。 收回眼神,凤北诀没开口,径直朝前走。 安舒看他脸色不对,也不敢再说,快步跟了上去。 凤北诀大步流星,安舒小跑跟上暗自咬牙,她以为今天算是约会来着,但她好像没有任何话语权。 她很好,没关系,完全不用在意她。 一路沉默,走进集市,来到一条卖女子用品的街道,胭脂水粉成衣首饰一应俱全,路过脂粉店,远远便能闻到阵阵香风。 凤北诀对安舒道:“去看,喜欢什么都包起来。” 安舒愣在原地,没想到她也有今天,真害怕镇北王下一句是“本王要让所有人知道这条街被你承包了”。 见安舒不动脚,凤北诀皱眉,“怎么?不喜欢吗?若你不选,本王替你选。 “喜欢,我这就去选。” 安舒喜笑颜开,选了一家名为天香阁的铺子,进门就有伙计迎上来,“这位夫人,您要瞧点什么香?刚巧本店新出了几个香,无论熏香还是做香囊都不错,夫人要不要试试看?” “行,拿来看看。” 店铺伙计推销能力一流,不一会儿的功夫,安舒已经试了好几个香,她闻着都还挺不错,最后决定选一个最淡的。 镇北王说过不喜欢熏香,太浓的香气不知道会不会让镇北王突然暴躁。 安舒还没开口,凤北诀看她试完,问道:“这些如何?” 安舒随口说:“都还行,挺香的。” 凤北诀点头,“她试过的都包起来。” 安舒呆住,“唉?用不完会不会过期……不是,用不完会坏掉吧?而且王爷你不是不喜欢熏香吗?” 凤北诀垂眼看她,“你喜欢就好。” 安舒本想极力制止,但凤北诀说一不二,基本安舒拿起来看过的东西,都会被买下,若安舒不看,凤北诀便自己去拿。 这一条街逛下来,买了一大堆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七八个店伙计跟在后面拿东西,浩浩荡荡一群人,引得路人侧目。 “……咱们家虽然富得流油,但也没必要这样挥霍吧?” 安舒前辈子穷惯了,不太适应这种购物方式。 凤北诀道:“回门时本王未能同行,今日刚好可以顺道补上,怎好空手而去?” “所以这些东西不是买给我的?”安舒抿了抿嘴唇,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 “自然是买给你的,若非因为你,本王何须为永澜侯府众人买礼物?” “……” 安舒无话可说,行,都算在她头上,但东西不归她。 而且她独自回门的时候已经给永澜侯府带过回门礼了,这一波下来,血亏。 到了马车前,凤北诀停下脚步,对安舒道:“去把你喜欢的点出来,让人送回王府,剩下的作为礼物带去永澜侯府。” 安舒呆了呆,随后美目弯弯,“好嘞!” 一通挑选,安舒把金银首饰全都挑出来,胭脂水粉与绫罗绸缎倒是只捡了两样顺眼的,交给青釉,“你盯着,这些都送回去入库。” 凤北诀哑然,他的王妃,好像是个财迷。 镇北王府的马车来到永澜侯府,下人忙去通报主子,恭敬将二人迎到正堂看茶。 永澜侯安傅杨公事在外,二房安傅卿便来应酬凤北诀。 安舒对安傅卿福了福身,“见过二叔,你们聊着,舒儿先行告退,去内院与母亲说说话。” 安傅卿摆手,“去吧。” 来到后院清疏阁,携姜氏落座,安舒问道:“娘,我听说昨日安然出事了,这事要怎么处理?” 姜氏柳眉轻蹙,叹息不已,“虽然娘不是很喜欢安然那丫头,但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娘,安然不傻,绝对知道这种事的后果,她怎么可能自己做出这种事来?” 姜氏摇了摇头,道:“安然也是这样说的,但昨日是在摄政王府,不是什么乡野寺庙,若安宁不愿,谁有那个本事在毅亲王妃做的梅林宴上设计她?” 安舒被问住了,不知道智商有限还是她的技能点没点在宅斗上,她根本想不出要怎么才能算计安然。 她甚至怀疑过镇北王,目的是败坏永澜侯府女眷的名声,阻止永澜侯府与毅亲王府结亲。 但明显说不通为何不直接设计安宁,设计安然这个庶女,永澜侯府完全可以弃车保帅,对两家结亲没有任何影响。 罢了,与她无关。 安舒问:“那安然现在怎么样了?” 姜氏又叹了口气,“安然此事败坏了永澜侯府门楣,侯爷与老夫人震怒,为保全侯府其他女眷的名声,当众与她断绝关系,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可怜雪姨娘哭到现在也没停。” 安舒心底难免凉了一下,要是那次安宁给她下药成功了,她的结局不会比这好在哪儿去。 姜氏握住安舒的手,道:“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来说说咱们舒儿,目前来看,镇北王比传闻中好上许多,醒过来没多久就惦记着带上礼物陪舒儿回娘家,让那些嚼舌根的人都闭上嘴,舒儿能过得好,娘也就放心了不少。” “也许吧……” 安舒思绪飘忽,突然就有些迷茫。 脑中闪过镇北王的种种,她完全猜不透镇北王在想什么,甚至摸不清镇北王是个什么性格。 若说镇北王讨厌她,镇北王又好像对她态度还不错,几次暴怒都只是警告,从来没有真正动手。 看镇北王对别人说一不二下狠手的样子,她这应该是特殊待遇了。 但她也不敢自作多情认为镇北王会喜欢自己,毕竟她除了一张脸能拿得出手以外,没有其他过人之处。 而镇北王并不像一个只看脸的肤浅之人,更别说镇北王本身就长了一张艳绝天下的脸。 镇北王的苏醒,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今后要如何过,能不能过得好,她没有任何方向。 姜氏并未多想,假意责怪道:“说什么也许?镇北王是王爷,免不了娶侧纳妾,那些爬床婢贪心得很,总是想取代你正妃的位置,舒儿定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手段来,适时敲打,还不能做得太明显招丈夫不喜,记住,千万不能让别的女人先于你生下孩子,必要时采取些特殊的手段。” “这……” 安舒大概知道姜氏说的特殊手段是什么,无非就是宅斗小说里惯用的下药下舌头滑胎争宠之类。 道理她都懂,但真枪实干根本无处下手,这就很尴尬。 姜氏摸摸安舒的脑袋,道:“我的傻舒儿,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现在镇北王只有你一个女人,抓紧怀上孩子。” “怀孕又不是我一个人抓紧就能成……” 安舒小声嘟囔一句,她倒不是很抗拒和镇北王生孩子,主要是镇北王外貌基因过于优越,再加上她长得也不差,便有那么一丝丝期待自己的孩子是个漂亮小可爱。 而且她现在又不用为生计奔波,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好好抚养孩子。 但镇北王好像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暖床的抱枕来用,对她完全没有性趣,她从哪儿抓紧怀上孩子? 安舒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姜氏听进耳中,姜氏不禁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安舒打了个马虎眼,镇北王才醒没几天,万一是力不从心呢,再等等看。 行就行,不行也就那样,若哪天镇北王有了喜欢的人要她让位,那她就找个小镇远离喧嚣悠闲度日。 又闲聊许久,安舒告别姜氏,去前院正堂找凤北诀。 凤霄羽也在正堂,另外还有永澜侯夫人徐氏。 原来凤霄羽是来下聘礼的。 凤霄羽端坐椅上,看上去与凤北诀相谈甚欢,转眼看到安舒,凤霄羽目光顿了顿。 安舒感受到凤霄羽的目光,没有回视,原主好像曾委婉的向凤霄羽表达过爱意,凤霄羽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她接手了原主的身体,原主做的一切都会算在她的头上,这件事可不能让镇北王知晓。 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一圈,凤北诀低眼笑了笑,放下茶杯,起身来到安舒身侧,悠哉看着凤霄羽,“皇侄,叫皇婶。” 凤霄羽浓眉几不可查的轻皱,收回目光,起身见礼,“见过皇婶。” 安舒僵硬点头,“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快入座,世子正事要紧。” 众人落座,凤霄羽温润有礼,将娶妻的最高礼仪逐一呈上,脸上却好像没有任何喜色。 待事了,徐氏道:“天色差不多了,王爷王妃不如留在府上用顿便饭?” 安舒下意识看向凤北诀征求意见,她怎么样都可以,主要是旁边这位爷稍不顺心就勃然大怒。 凤北诀拒绝的话已到嘴边,就见小丫头水色潋滟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那双眸子干净透明,没有一丝杂质,他出口的话变成了“听王妃的”。 安舒心底莫名雀跃了一下,“就不麻烦夫人了,天色已晚,我们先走一步。” “臣妇也不好勉强,让阿福送王爷王妃出去。” 回到镇北王府,许长史已经被放了出来,对安舒二人道:“王爷,王妃,皇上来了。” 凤北诀问:“皇上来做什么?” 张长史道:“皇上说思念王爷,便想来与王爷说说话,王爷没在府上,皇上也没让下官去寻,只是一直等着。” “既然如此,王妃你先回去,本王去见皇上。” 安舒还未应声,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朕找皇叔没什么大事,只是想与皇叔吃一顿便饭。” 循声望去,只见长身玉立的少年信步而来,藏青色常服,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能看到上面刺绣精美绝伦。 少年面如冠玉,五官俊朗,只是眼白有些多了,看人显得有些凶狠。 第026章 安舒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低下头,这个少年是九五之尊,直视龙颜乃大不敬要杀头的,她岂敢造次? “参见皇上。” 安舒随着许长史行礼,凤安瑾微微颔首,“免礼。” 皇帝留膳一事,许长史已安排妥帖,只等凤北诀回府便可用晚膳。 安舒随着两人走了几步,凤安瑾回头看她,“朕与皇叔有事要谈,烦请王妃自行回避。” “臣妾告退。”安舒没有一丝迟疑。 她本来准备跟着去吃晚饭的,想见识见识皇帝都吃什么,但也不是必须要去。 既然皇帝嫌她碍事,那她还是回长辉院跟翠珠一起吃吧。 凤北诀没有开口,目送安舒离开。 他的王妃平凡得一无是处,却是干净澄明,他不希望那双清透的眼睛沾染任何尘埃,而皇室中人尽是肮脏。 凤安瑾将凤北诀的神色看在眼里,顺着凤北诀的目光,只见一抹窈窕背影摇曳远去。 凤安瑾垂首轻笑,这倒是有点意思。 饭桌上,凤安瑾悠着凤北诀推杯换盏。 酒足饭饱,凤安瑾摒退左右,递给凤北诀一本名册,“皇叔,这是朕收集的名单,尽是毅亲王党羽,这满朝上下皆视朕为无物,朕能仰仗的,只有外公与皇叔。” 凤北诀没有去接,“皇上希望本王怎么做?” 凤安瑾面色沉着,“朕,希望皇叔能做朕的利刃,清君侧,镇山河。” …… 长辉院。 吃饱了就困,安舒躺在榻上,一个迷糊睡了过去,待醒过来,天色已经黑透了。 翠珠可能是看她睡得香,屋里就没有掌灯,只给她盖了一床毯子,木炭烧得很旺。 安舒欠起身子,身上的毯子滑落,正弯腰去捡,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抓起毯子,凤北诀沉沉的声音传来,“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躺的时候不困,只想随便躺一会儿来着。”安舒打了个哈欠,感觉凤北诀身上带着寒气,便问道:“王爷现在才回来?是皇上拉着说话不放王爷走么?” 凤北诀居高临下看安舒,光线昏暗看不具体,入眼只是大体轮廓,线条蜿蜒柔美。 看了片刻,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道:“皇上没有不放行,只是让本王去杀几个人,才耽搁了些时辰。” 果然看到榻上的女人抖了抖,却还故作镇定,“王爷杀了谁?” “几个碍事的赃官。” 凤北诀在榻尾坐下,安舒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酒本是烈性之物,混着凤北诀身上独有的气息,竟是带着冷意。 安舒问:“王爷是喝酒了吗?” 凤北诀低低笑了一声,忽然侧身压下,两手撑在卧榻边缘,将安舒困在榻上,“我杀人了,你不害怕?” 安舒不由自主伸手抵住凤北诀胸膛,“我怕啊,王爷身经百战,杀过的人不知凡几,杀人如喝水一样简单,随时可以要了我的命,我怎么能不害怕?” 凤北诀手上撑着的力道一松,整个人重重压在安舒身上,脸埋在安舒颈侧,“不要怕,本王杀光所有人也不会杀你。” 安舒被凤北诀喷吐的热气弄得脖颈发痒,面红脸热不由得往旁边缩了缩。 凤北诀立刻将她拉回来摁住,“本王说了不会杀你,你为何还要躲?” 安舒一动不动,半晌不见凤北诀说话,便问道:“王爷,你是不是喝醉了?” 凤北诀坐起身来,“本王确实与皇上喝了几杯,不过没醉,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安舒沉默了片刻,“王爷为何要为皇上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远离纷争做个闲散王爷不好么?” 过了一会儿凤北诀才道:“试过了,无用。而且,本王答应过一个人,要辅佐皇上看河清海晏。” “王爷答应过谁?”安舒问道。 她记得先皇凤东黎是镇北王的长兄,正是先皇将年少的镇北王送去北胡做质子,与镇北王积怨不浅,镇北王断然不可能是答应先皇要辅佐幼帝。 凤北诀却没有回答。 在黑暗里静坐半晌,安舒打破沉默,“要不要叫翠珠将蜡烛点上?” “本王去沐浴,你先睡吧。” 凤北诀离开,安舒让翠珠掌灯,叹一口气跟着凤北诀去了净房。 她不放心,镇北王明显是喝得有些多,要是脚滑摔死或者淹死在浴桶里,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凤北诀看安舒跟来,脱衣裳的动作停住,“王妃是要与本王共浴么?” 安舒目不斜视,“我已经洗过了,过来是为了伺候王爷沐浴。” “不用。” 凤北诀脱衣裳的手彻底垂下,一副安舒不走他绝不继续的架势。 “行,那我在屏风后面可以吗?你有事就叫我。”还是安舒败下阵来,耗下去水都要凉了。 “你且回去。” 安舒不再说话,默默退到屏风后面,屏风对门而放,浴池在内,安舒站在靠门的墙边,借着光能看到凤北诀脱去衣裳,踏入浴池里,而后便是淅沥水声。 凤北诀低头,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印入眼中,半晌,仰头闭目。 皇室中人尽是肮脏,包括他自己。 安舒老老实实靠在墙边,直等到凤北诀沐浴完毕。 看凤北诀已经在穿衣裳,安舒松了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镇北王喝醉只是言行与平时有些差异,并不会身体失控。 凤北诀沐浴出来,绕过屏风看到安舒还在等他,心底忽地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无法描述,只想抱一抱他的王妃。 行随心动,凤北诀毫不迟疑将安舒拉进怀里。 拥抱突如其来,安舒有些手足无措,顿了顿,试探着予以回抱。 感受到安舒纤细双臂环上他的腰,凤北诀不自觉扬起嘴角。 安舒被凤北诀的拥抱压得腰酸,不得不拍拍他后背,“走吧,回屋睡觉。” “嗯。” 回到卧房,凤北诀掀开被子就要躺下,被安舒伸手一把托住,“别,你头发还是湿的,就这样睡觉对身体不好。” 说着,去旁边柜子里拿出几块吸水性强的棉布,“来这里坐,我给你擦干再睡。” 凤北诀深深看着安舒,一言不发,倒听话的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任由安舒为他细细擦拭头发。 安舒用棉布包裹发丝,轻轻揉搓。 凤北诀的头发很多,长度及腰黝黑莹亮,半干的状态最为好看,像是专业造型师给他做的发型。 安舒觉得镇北王的头发触感很不错,别看镇北王这个人凶巴巴的,头发却比她的要柔软。 镇北王厌恶婢女触碰,安舒能碰但不会绾发,所以镇北王满头黑发一直随意披散着,或是他用发带松松散散绑在脑后,偶有几缕散落,甚是潇洒俊逸。 安舒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道:“现在年轻可能感觉不到,至多受凉而已,等老一点会风湿头痛头晕的。你以前是不是也习惯不擦干头发就睡觉?” 凤北诀垂下双目,半晌才道:“嗯。” 她说等老一点么?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到老,曾以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便是他最好的结局。 所以,悍不畏死,胜仗连连,令人胆寒。 所有与凤北诀对阵过的北胡将领,都说凤北诀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除了诡谲的布兵之法,凤北诀本人更是凶悍至极,武艺高绝招招致命,完全不做防守,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以至于与他对战一次便不可避免的心生惧意,后续战事溃不成军。 听到凤北诀的回答,安舒摇头道:“那不行啊,以后记得要擦干头发再睡觉。” 凤北诀顿了顿,问道:“本王昏迷不醒的时候,王妃也是每次都这般为本王擦干头发么?” “是啊,我本来准备把你的头发剃掉的,那样才方便擦洗,但秦护卫不让。”安舒语气中透出一丝遗憾,要是秦训准她给镇北王剃头,护理起来不知道省事多少。 凤北诀没有接话,却是勾唇笑了笑。 安舒给凤北诀擦干头发,“好了,睡吧。” 同样的相拥而眠,同样的醒来不见踪影。 安舒也习惯了,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悠悠哉哉。 连续好几日,凤北诀早出晚归,早晨安舒醒来时已经不见人影,晚上回来得也很晚,有时安舒撑不住困得睡着了他才回府。 镇北王说好要教她弹琴的,结果一天到晚碰不到面。 刺绣与下棋她不喜欢,画画又画得丑,看书之余,干脆去耳院照顾那只差点被毒死的老黄狗。 今天下厨捣鼓厨艺,做了几个家常菜,特意烧得比较晚,本来准备等镇北王回来一起吃晚饭,眼看天就要黑了,也不见人。 看安舒杵着下巴发呆,不知叹了几口气,翠珠道:“小姐,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臭丫头就知道胡说八道。”安舒斜了翠珠一眼,虽然她已经成亲快半年了,但镇北王一直昏迷不醒,她其实没怎么感觉到丈夫的存在。 青釉摇头笑道:“王妃不用害羞,此乃人之常情,要不要奴婢去问问秦护卫王爷在何处?把王爷叫回来吃饭。” 安舒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王爷忙着办正事,我帮不上什么忙,还去拖后腿就过分了。” 镇北王的手段,她深居内宅也有所耳闻,短短十来天,连续数个高官被查贪赃枉法,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那……”陶彩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王妃,饭菜快凉了,奴婢去热一热,免得王爷突然回来。” 安舒拿起碗筷,道:“不用了,王爷这么晚不回来,应该是在外面用过晚膳的,几个家常菜而已,回锅就不好吃了,咱们吃吧,快坐下。” 青釉等人习惯了安舒的亲和,便也不矫情,自己取了碗筷盛饭,与安舒同桌而坐。 陶彩迫不及待夹了一坨红烧肉,正要喂进嘴里,被翠珠轻轻拍了一巴掌,“一点规矩都没有,小姐准我们同席吃饭已是天大的恩赐,怎的不先给小姐布菜?” 陶彩还来不喂到嘴边的红烧肉就拐了个弯儿,放入安舒碗中,“奴婢这不是怕烫着王妃嘛,王妃快吃,不烫了。” 第027章 “你个鬼机灵。”安舒无奈的笑了笑,“不用拘谨,大家快吃吧,本来天气就冷,菜凉得很快,凉了就不好吃了,没吃完唯你们是问。” “多谢王妃!” “王妃手艺真好,这是奴婢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一点都不腻人,奴婢能吃三斤!” “知足吧你,还吃三斤,瞧你脸上的肉,王妃都把你喂胖了,今天只准吃三块。” “啊白瓷你好讨厌!人家哪里胖了?王妃都说了这叫婴儿肥,是可爱。” …… 凤北诀外出归来,进门听闻秦训说王妃亲自下厨做了菜,正等他回来吃饭,便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走进长辉院,还未到正房,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嬉笑声。 屋内主仆同坐,几个丫鬟围着安舒,争先恐后给她夹菜。 安舒先吃了谁夹的菜,谁就喜笑颜开一脸自得,不说还以为这道菜是她做的。 主仆几人没吃上两口,感觉门外有道阴影,抬眼一看,只见凤北诀站在那处,几个丫鬟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起来,慌张跪了一地,嘴里的饭菜都来不及咽下去。 安舒起身,“王爷回来了啊,可有用过晚膳了?若是没吃,臣妾这就让厨房准备。” “不必麻烦。”凤北诀自顾坐下,“本王与你们一同吃。” 丫鬟们抖了抖,她们怎敢与镇北王同桌吃饭? 翠珠较为有眼色,立刻将她们的碗筷撤掉,给凤北诀取来碗筷盛上饭,“王爷王妃慢用,奴婢们告退。” 便拉着另外三人退出了正屋。 屋内只剩下凤北诀与安舒二人,凤北诀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韭菜炒鸡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恶。 而后看向安舒,“站着做什么?坐下一起吃。” “哦。” 安舒依言坐下,端起自己的饭碗,低头吃饭。 凤北诀此时锋芒内敛,气场柔和了许多,但身居高位杀伐多年,自带威压,与他一起吃饭,味同嚼蜡。 安舒吃完了一整碗饭,却没什么味儿,更像是在做任务。 这几个菜十分普通,还因为天气原因有些凉了,韭菜鸡蛋都起了腥味儿,凤北诀却没有嫌弃,举止优雅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珍馐。 盘盘见底,凤北诀放下碗筷,“秦训说,你在等本王吃饭,为何不等了?” “……” 安舒不知要说什么,到底是谁三更半夜不回家?还问她为何不等了? 心里骂骂咧咧的,但安舒本质怂人,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王爷公务繁忙,臣妾也不知王爷何时会回府,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便想着与丫头们分食,待王爷回家,让厨房给王爷做新鲜的热乎的。” “嗯,本王知道了。” 安舒叹一口气,知道了就好,好在镇北王府现在被清理干净了,可以随便使唤下人,不需要她随时伺候着镇北王。 这大概就是所谓有钱人同床异梦的婚姻吧。 第二天中午,安舒刚端起饭碗扒了一口,晨出的凤北诀出现在门口,径直走到饭桌旁坐下,安舒忙放下碗给他添饭。 “本王按时回府用膳,王妃为何又没等本王?” “嗯?” 凤北诀重复了一遍,“本王说知道了,不会让王妃久等,王妃为何不等本王一同用饭?” 安舒愣了愣,所以昨晚镇北王说知道了,是说会按时回家吃饭? “是我会错了意,若王爷以后都要回家吃饭,我便会一直等着。” 凤北诀点头,“好。” 安舒觉得镇北王挺有教养,吃饭的时候从来不开口说话,也不狼吞虎咽,一举一动极尽优雅。 要不是亲眼看过镇北王握剑斩断别人的手,根本无法想象镇北王是一个武夫。 安舒控制不住要去看凤北诀,凤北诀抬眼恰好对上她的目光,“怎么?本王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没……没什么。”安舒把到嘴边的土味情话咽了回去,她差点脱口而出说有点漂亮。 之前夸长得好看镇北王都暴怒,如果说有点漂亮,他还不得炸了? 凤北诀道:“若王妃爱看,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无需像做贼一样躲闪。” “……既然王爷这般说,那臣妾就不客气了。” 安舒索性想看就看,对秀色可餐一词有了深刻理解,看着镇北王这张脸,白饭都能多吃一碗。 凤北诀仿佛对旁人的注视习以为常,依旧有条不紊吃着饭。 以往凤北诀是极其厌恶别人盯着他看的,但安舒看他,他并没有任何抵触之感,甚至有些愉悦。 午膳过后,翠珠来报,“王妃,锦绣坊送了衣裳过来,请王妃过去查验。” “这就来。”安舒应声。 锦绣坊是京城有名的裁衣铺子,衣裳样式繁多,里面裁缝绣娘个个手艺精湛,堪称一绝,京中贵妇小姐乃至才俊少年都爱去这家做衣裳。 安舒不甚了解,只是听安宁与她的几个妹妹聊起过,一般庶女很少能穿上锦绣坊的衣裳,因为锦绣坊用料讲究工艺上乘,一身衣裳做下来并不便宜。 今天锦绣坊送来的衣裳,是那日凤北诀带安舒出府路过锦绣坊门前,顺道进去量了尺寸,做来参加宫宴的。 衣裳的用料颜色都是凤北诀所选,给安舒选了绛红为衣,蔷色为裙,绣娘在上绣了栩栩如生的锦鲤与花卉,裙摆百褶极为飘逸,远看整体竟是渐变的观感,从上往下由深到浅,再由浅到深,如梦似幻。 安舒暗赞,锦绣坊名不虚传。 锦绣坊的掌事毕恭毕敬,“不知王妃可还满意?” “满意,多谢费心。”安舒示意翠珠,给一行人分发赏钱。 掌事接了荷包,眼睛笑成一条缝,“王妃您客气,都是分内之事。” 送走锦绣坊的人,回到长辉院,凤北诀破天荒的没有出门,还坐在屋中饮茶。 安舒让翠珠将衣裳拿去挂好,看向凤北诀,“明日便要赴宴,王爷的赴宴衣饰已让人备好,特意叮嘱了不做熏香。” “王妃辛苦了。” 凤北诀大难初醒,皇帝大喜,下旨大办筵席款待群臣,以此庆贺。 这次宫宴规模不小,内府司需要时间准备事宜,筵席之日便定在了腊月初八,让所有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准时赴宴。 腊月初八,安舒换上锦绣坊送来那身衣裳,翠珠为她挽了发髻,轻描细眉淡抹口脂,衬得她娇艳非常。 翠珠有些词穷,“王妃可真好看啊!” 原本翠珠一直称呼安舒为小姐,但如今凤北诀醒了,不好像再从前一样随意,翠珠便将称呼改做王妃。 安舒已经顶着这张脸半年左右,还是觉得美得不真实。 偷偷去看凤北诀,发现他眼里并没有惊艳,脸色平淡不见任何多余的表情。 安舒默默叹气,也是,凤北诀看自己的美貌都看腻了吧,怎么会在意她长得怎么样? 翠珠收拾妆奁,收到一个檀木盒子,“王妃,这好像是太后赏赐的,一直没打开过,今日时机正好,要不要试试?” 安舒摇头,“不用了吧,这是番邦之物,与中原衣饰并不相配,戴上不伦不类。” 翠珠打开木盒,将那串项链捧了出来,分明是透明之物,却偶有五彩斑斓的光闪过,“可惜了,看上去应该很贵重,能看不能用。” 凤北诀看到项链,脸色微沉。 安舒敏锐的察觉到,便问他:“王爷可是认得此物?大婚第二日太后差内侍送来的。” 凤北诀收回目光,“此物是天竺所出,称为钻,大鸣谓之金刚,无比坚硬。” “王爷果然见多识广。”安舒看了看那一串个头不小的钻石,心里想的是不知道值多少钱。 这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就算是太后赏的,应该也能卖吧? 但她也就想想,不敢真拿去卖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鸣更喜金玉,这东西不多见,要是太后降罪下来,她定吃不了兜着走。 凤北诀没有再开口,一直到坐上马车前往皇宫,都沉着一张脸。 安舒也不知什么东西又惹到了这位大爷,仔细回想,好像是从看到那串钻石项链开始,镇北王的脸色就开始不太对劲。 再一想,镇北王的母妃是西域女子,莫非那串项链是镇北王母妃的遗物? 若是如此,东西如何到太后手上的? 如今的太后名唤萧依秋,乃内阁大学士之女,是镇北王长兄的皇后,与镇北王同辈。 这其中可能牵扯了什么皇室秘辛,镇北王的母亲被天庆帝册封为昭贵妃,协同李皇后管理后宫,说不定是天庆帝的后妃宫斗,昭贵妃宫斗失败,身死之后遗物四散,这钻石项链辗转来到当今太后萧依秋手中。 萧依秋知道项链是镇北王亡母的遗物,就借赏赐之名,算是物归原主? 安舒脑中猜测,看了看对面闭目养神的凤北诀,“那个……王爷觉得那串钻石颈饰如何?如果王爷喜欢,我可以送给王爷,反正我留着也用不上。” 凤北诀睁眼,剑眉微皱,“何出此言?” 安舒干脆直说:“因为王爷看到那串颈饰之后心情不佳,王爷又对颈饰材质颇为了解,便想王爷是不是了解其中渊源,不管王爷喜欢或是讨厌,都可以直说,讨厌就将其处理,喜欢我就送给王爷。” 凤北诀又闭上双目,“不必多想,既然是太后赏赐你的,便随你处置。” 马车内沉寂下来,只剩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安舒十分无力,镇北王身上好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心里想什么从来不说,对人也忽冷忽热,与镇北王相处,她全靠猜。 她不想猜了,累了,爱咋咋地吧。 到了宫门,所有人皆下马车步行入内,由内侍引路。 凤北诀特意放慢了脚步,与安舒并肩而行,他察觉到安舒有时会跟不上步伐。 宫巷幽深,高墙尽是朱红,一簇一簇的人缓行其中。 安舒第一次进宫,只感觉庄重与压抑,在这里,一言一行都要斟酌,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感觉安舒脚跟脚的紧挨着他,凤北诀偏头,轻声道:“不必害怕,有本王在。” 凤北诀的声音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安舒心里松了松。 宫宴设在雍和园,坐席按爵位依次排开,凤北诀是皇族直系,理所当然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对面正是毅亲王府的坐席。 安舒没放松多久,落座后一转头的功夫,凤北诀就不在身侧了。 只得问秦训,“王爷去了哪里?” 秦训如实道:“王爷没说,只是交代属下照看好王妃。” 第028章 凤北诀交代过秦训后,直接去了雍和园偏殿。 偏殿内衣着华贵的妇人端坐案后,三十出头的年纪,柳眉杏眼风韵犹存,头上金色凤凰衔珠发饰尊贵耀眼。 凤凰发饰历来是为后的象征,凤安瑾尚未立后,整个皇宫只有一人可以佩戴此物,那便是太后萧依秋。 大鸣惯例,但凡宫宴,太后皇后与皇帝须同时到场,但这三人各为一宫之主,不好协调时间,就演变为皇后和太后提前行至宴厅偏殿,等待皇帝准备妥当,再一同前往。 听到宫人见礼,萧依秋缓缓抬眼,“镇北王殿下,许久不见。” 凤北诀负手站在堂中,“太后将钻饰赐给本王的王妃,意欲何为?” 萧依秋勾唇笑了笑,“那钻饰,是殿下从胡人手中夺来的战利品,本就属殿下之物,赐还给殿下的王妃,有何不妥?” 凤北诀淡淡看着萧依秋,“太后说笑,那钻饰若是本王之物,怎会在太后手中?又怎轮到太后赐给本王的王妃。” 闻言,萧依秋脸色沉了沉,挥手遣退宫女,“哀家不过是给安氏赐下一件颈饰,王爷何须特意赶来兴师问罪?” 那件赐给安舒的钻饰,确实是凤北诀从胡人手中缴获的战利品,因萧依秋说过,她在书中读到,钻本为石,与水晶一样干净透彻,却比其他石头更为坚硬,想要一睹其貌,凤北诀便将镶满钻石的颈饰赠与了萧依秋。 此已是多年前的往事,除萧依秋与凤北诀之外,无人知晓。 萧依秋眼神渐黯,凤北诀方才的话,看似纠正她的说法,实则是在威胁她。 如若此事传出去,她身为太后的体面将大打折扣。 凤北诀一步步走近玉案,声音淡漠,“本王赠与太后天竺真钻,只为偿还太后的善意,本该两清,往事随风,莫要将旁人牵扯进来。” 萧依秋垂眸,“自然,善意之所以称之为善,便是无需偿还的,那钻饰,就当是哀家暂为保管,如今归还理所应当。” “太后明白就好,此事就此揭过,切记不要与本王的王妃提起。”凤北诀告诫萧依秋。 他问心无愧,却怕那个丫头知道后会多想。 萧依秋仔细看凤北诀,道:“王爷,你变了。” 凤北诀来寻她,只是因为担心安氏会知道钻饰的内幕,特意来告诫她不要多话。 身为女子,萧依秋知道凤北诀此举的用意,他在害怕,害怕安氏知晓他曾给别的女人送过首饰。 从前的凤北诀,绝不可能如此儿女情长瞻前顾后。 她见过颓寂的凤北诀,也见过如孤狼一般的凤北诀,但从来都心黑手狠毫无顾忌。 她与凤北诀相识二十余年,帮凤北诀报了一箭之仇,才换来凤北诀一句承诺,辅佐她儿子凤安瑾稳坐帝位。 恰逢宫宴,她倒要仔细看看,凤北诀的王妃是何许能耐,能让凤北诀变得如此心细。 “世人皆多变,本王变与不变,无关紧要。”凤北诀无意多说。 正欲离开,凤安瑾迎面进来,“皇叔竟也在此处,可有要事?” 凤安瑾面上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他踏进这偏殿,恰好听到凤北诀说赠与他母后天竺真钻。 那天竺真钻,他应该是在母后手边见过,只是不知是凤北诀所赠。 他母后说,凤北诀会助他成就大业,他一直不懂母后为何如此笃定,不过也没有多想,毕竟凤北诀是他最喜欢的小皇叔,又和毅亲王的母妃有杀母之仇,凤北诀与他站在一处理所当然。 但此时知晓凤北诀赠钻一事,心中难免诸多联想。 凤北诀会帮他,或许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的母后。 想到此处,凤安瑾袖口下的手紧握成拳,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笑,竟要自己的母后去招揽权臣才能坐上龙椅。 听闻凤安瑾发问,凤北诀只道:“无事,我与太后自幼相识,许久未见,借此前来问个安。” 凤安瑾敛眸,“皇叔倒是重情重义。” 凤北诀不置可否,“晚宴即将开始,本王先行一步。” 回到正殿,老远就看到他的王妃端坐席间,眉如新柳明眸善睐,面容娇艳顾盼生姿,殿中娇姝满座,不及她半分颜色。 凤北诀对自己的眼光大为满意,他选的用料与样式,穿在他的王妃身上,是对相得益彰一词的最好诠释。 见凤北诀回转,安舒情不自禁展开笑颜,“你回来了啊,还有事要去办吗?” 凤北诀在安舒身侧坐下,“无事了。” “那就好。”安舒像吃了定心丸,方才凤北诀走开,不少人往她这边看,看过之后便交头接耳,也不知是不是在说她坏话,着实让人如坐针毡。 有了镇北王在身旁,旁人应该就不敢再对这边评头论足。 时辰差不多,就听正殿外阉人尖声高喊,“皇上驾到!” 这一声,殿中所有人仿佛得了命令,整齐划一的起身,弯腰行礼。 “皇上万岁!” 皇帝缓步走到上首落座,两手虚扶,“平身。” 众人闻声,直起身子却不坐下,对上首与皇帝同座的太后见礼,“太后千岁!” “免礼。” “赐坐。” 待所有人坐下,内侍总管便请奏皇帝可否开宴,得皇帝许可,内侍总管一个手势,待命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按各府坐席而分,上同样的菜式。 这些宫女太监脚步整齐,动作迅速却轻巧,连上多道菜一点磕碰的声音都没有。 镇北王府的坐席只坐了安舒与凤北诀两个人,面前的矮桌上菜式并不比旁的少,满满一大桌。 场面极其壮观,安舒暗自咋舌,她像是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萧依秋落座后便转眼打量安舒,她对安氏京都第一闺秀的名头有所耳闻,但没有仔细注意过。 当年她也曾是京都第一闺秀,随着年岁增长,明白这名头不过是年轻人之间无聊起哄而来,没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 如今看下来,这安氏确实长得千娇百媚。 原来凤北诀喜欢这种长相? 早知如此,她应该把自家表妹引荐给凤北诀。 她母亲孙氏的娘家,是江南大族,族中有个比她小了十余岁的表妹,闺名月宜,号称江冶第一美人。 母族希望她能为孙月宜在内京寻个高官勋爵做夫家,孙月宜六月及笄后,便将其送进了宫里陪她,孙月宜与安氏的长相韵味极为相似,都是艳丽娇媚的类型。 不过,现在也不晚,孙月宜今日也在宴会上。 如果孙月宜能做凤北诀的侧妃,便能牵制安氏一二,防止凤北诀对安氏过于宠爱,对安氏的娘家永澜侯府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萧依秋不敢冒险,她父亲虽为阁臣,但年事已高,近年又被毅亲王打压,凤安瑾要坐稳帝位,便需要凤北诀这把利刃。 所谓利刃,是冷心冷情不择手段,绝不能儿女情长生出牵绊。 凤安瑾察觉到萧依秋的目光,顺着看去,果然是凤北诀的方向。 正菜上齐,凤安瑾示意,这满殿的人才开始动筷。 凤安瑾斟满酒盅,转向凤北诀的坐席,“给镇北王赐酒,皇叔镇守大鸣,功勋累累,因战受伤数年之久,所幸皇叔吉人天相,得以清醒,此为大喜,朕敬皇叔一杯,感谢皇叔多年来对大鸣的付出。” 凤北诀心底不喜这些应酬,但皇帝的面子不能拂,否则皇权失公信。 内侍给凤北诀倒了酒,凤北诀起身,没有多余的言语,仰头一饮而尽,“多谢陛下厚爱,不过是臣分内之事。” 对面坐席的毅亲王举杯,“本王也敬镇北王一杯,镇北王不止镇守边疆有功,如今才醒来不足一月,就忙着为国效力,属实辛苦。” 在座的人都知道毅亲王与镇北王不对付,镇北王一清醒,就忙着剪除毅亲王党派,毅亲王此时分明在敬酒,气氛却是剑拔弩张,宴会上嘈杂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凤北诀面色不显,同样举杯,“客气了,毅亲王也不清闲,本王昏迷的时候,全靠毅亲王主持大局团结朝臣,本王该回敬毅亲王一杯。” 毅亲王脸色微沉,说什么团结朝臣,凤北诀这是在内涵他结党营私。 随后毅亲王笑了笑,又斟酒一杯,却没有喝,而是扬手倒在了地上,“这一杯,敬昭贵妃,昭贵妃贤良淑德,感谢她孕育了镇北王这般文韬武略的国之栋梁,可惜她无法亲眼得见。” 毅亲王此举一出,满殿寂静。 安舒觉得毅亲王实在太过分,打嘴仗就打嘴仗,竟然拿镇北王过世的母亲来说事。 仰头看凤北诀,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安舒却看到他云纹广袖下的手紧了紧。 安舒挪近凤北诀身边,握住他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 凤北诀感觉手上一暖,低眼一看,原来是王妃拉住了他的手。 他本浑身紧绷,这一点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像是融化了他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 凤北诀看向毅亲王,同样倒了一杯酒在地上,“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便以酒为媒介,替毅亲王问候地底受苦的淑妃。” 毅亲王脸色又沉了几分,凤北诀此人仿佛毫无弱点,只有提及他死去的母妃,才能让他失去冷静,此次却没看出什么波动。 凤安瑾适时开口打圆场,“两位皇叔皆为大鸣社稷着想,功绩不少,若要一件件感谢下去,怕是到天明也说不完。” 皇帝给台阶下,两人顺坡下驴,宴会又热闹起来。 有了皇帝和毅亲王开头,给凤北诀敬酒的人就接二连三,尽是文官,寻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口成章,赞誉之词一套又一套。 有人是看凤北诀近日连折数个毅亲王党羽,前来拍马屁欲攀附一二,有的人是毅亲王死忠,借此机会给凤北诀灌酒。 凤北诀连喝三杯,皆是一饮而尽,面上毫无波澜,安舒看得心惊,忙给他夹些清淡的菜式,“你先吃几口垫一下再喝,你本来就苏醒没多久,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糟蹋,会得胃病的。” 安舒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凤北诀道:“不要皱眉,本王有分寸。” 说完,把安舒夹来的菜尽数吃下,“这下王妃可以放心了。” 安舒无法,本想让凤北诀能少喝就少喝,但眼下的情形恐怕不允许。 宫宴所用的酒能称琼浆玉液,酒香阵阵,安舒看凤北诀像喝白水,忍不住也要了一杯。 捧起酒杯抿一口,安舒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这是货真价实的烈酒,闻着极香,入口先是醇厚,而后辛辣火烧。 安舒顾及着现在身处大场面,吐出来有失体面,梗着脖子咽了下去,明显能感觉一股热流顺着喉管流进胃里。 安舒是不会喝酒的,咽下去立马就红了脸,连眼眶都被浸染。 凤北诀与旁人说几句话的功夫,一偏头,安舒红着一张脸,一双大眼睛红通通水汪汪的,见他看过来,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安舒发现凤北诀盯着自己看,生怕自己吃东西粘在了脸上,赶紧摸摸嘴角,“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东西?” 凤北诀没有回答,把安舒跟前的酒杯端走,只道:“以后不要喝酒,很危险。” “好。”安舒懒得计较镇北王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反正她并不喜欢喝酒。 宴会自然不会只是吃饭,内府司准备了歌舞助兴,坐席只安在两侧,中间留出足够宽敞的空地,以供乐师与舞姬表演。 谁知内府司准备的节目没开演,反倒是安舒被太后点了名。 萧依秋道:“京中闺秀才俊难得齐聚一堂,不如上前献艺各展其能,比千篇一律的歌舞来得有意思,皇上你觉得如何?” “甚好。”凤安瑾没什么意见,刚好开春他要大选,提前看看也无妨,真人当然比选画像有意思。 萧依秋含笑点头,“哀家听闻镇北王妃安氏出阁前乃上京第一闺秀,不如就让安氏来开个头。” 安舒猝不及防,她以为自己已经出嫁,不算在闺秀行列,准备安安静静坐着欣赏俊男美女表演,根本没想过太后会直接点名让她上场献艺。 她根本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艺,只能中规中矩弹几首琴曲,但太后已经开口,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回绝。 永澜侯府的坐席较远,姜氏也在其中,听到太后点名安舒,顿时满面笑意,她就爱看自家女儿出尽风头。 萧依秋又道:“安氏,你展示什么才艺?可让人去准备,莫耽搁了时辰。” 安舒无可奈何,硬着头皮道:“臣妇才疏学浅,才情平平,只能奏琴一曲,准备一架瑶琴便可。” 凤北诀眉头微皱,他有幸听过安舒弹琴,从最开始的断断续续嘈杂不堪,到后来能顺利弹完,完全是一个初学者。 也听到安舒与身边的婢女解释,因为曾经身中媚药,伤了筋络,琴技才会退步至此。 但萧依秋应该不知内情,为何要让安舒上前献艺? 内府司安排的乐师与舞姬一直在待命,宫人去找乐师借了一把琴,架在殿中,就等安舒上前弹奏。 安舒紧张得脑袋都嗡嗡响,这大殿宽敞辉煌,上面坐着一国之君,下面并排高官贵族,而她要一个人坐在正中间弹琴。 这要是搁现代,相当于去人民大会堂给国家领导人表演。 如果她是琴技精湛的一级演员也就罢了,可她只是个天赋一般的普通人,而且半路出家,才学琴半年。 安舒走到琴后坐定,默念放平心态,就当他们都是大白菜。 坐下后平息半晌,众人以为安舒要奏出什么惊天神曲,结果琴声响起,平平无奇,只是一曲高山流水,没有任何亮点。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京都第一闺秀的评判标准,是长得好看?国色天香之貌,往那一坐,自然而然觉得她奏出的是仙乐? 殿中不乏曾经听过安舒奏琴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姜氏倒没觉得如何,欣慰道:“舒儿长大了,都懂得藏拙了。” 安屈和点头附和,“是啊,阿姐花容月貌,不出风头才是上策。” 周遭的人闻言,不免侧目:“……” 安舒弹奏完,场中静默,极为尴尬,但面子工程还得接着做,福身道:“臣妇献丑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往回走,坐席上的凤北诀却起身抚掌,“不丑,本王觉得甚美。” 凤北诀捧场,旁人自然不敢反驳,跟着一通抚掌,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方才镇北王妃弹奏这首曲子,就算不丑,也绝担不起甚美二字。 安舒面红耳赤无语凝噎,逃也似的回到座位上,浑身都不自在。 高座上,萧依秋心里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安舒坐下,有人上前自荐,声音甜糯,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抬眼望去,场上的人一身红衣,是安舒穿越这么久,见过的第二个长得像狐狸精的人。 第一个是她自己。 那女子极为年轻,身段窈窕,像是没有骨头,一行一走间都带着魅惑,软软福身,“小女孙月宜,乃江冶太守之女,进宫陪太后表姐,恰逢此宴,便献舞一曲助兴,望诸位不弃。” 在孙月宜说出“太后表姐”四个字的时候,安舒就知道太后让她献艺,她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孙月宜。 太后抛砖引玉,她就是被抛出去那块砖,为了引出孙月宜这块美玉。 嗨呀好气啊,但她引出来这块玉是真的美。 孙月宜选的入阵曲,鼓声一响,让人精神一振,而后琵琶声齐头并进,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孙月宜戴上了面具,踩着鼓点,辗转腾挪,与最初娇娇软软的模样大相径庭,动作竟是干净利落,刚劲有力。 随后音乐一转,变得悠扬起来,孙月宜的面具脱落,舞姿也变得婉约动人,媚态万千。 安舒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世界级的表演,要是卖门票,这不得收个几十两银子? 是她赚了,她愿意当引出孙月宜的那块砖。 孙月宜舞毕,殿中还是静默,但与安舒的情况正好相反。 安舒演奏完众人是不知如何反应才合适,而孙月宜,则是将在场众人都镇住了。 安舒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鼓掌,手巴掌都拍红了。 众人随之鼓掌,一片赞扬之声。 孙月宜看安舒一眼,朝她笑了笑,安舒终于知道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 这个世界果然是汇聚了美好愿望而构建的,里面的人没有最好看,只有更好看。 想前生她活了足足二十年,没遇到过惊天动地的美人,而她穿越到这里半年,就没见特别丑的人。 有了孙月宜献艺,原本准备上场的人几乎都打了退堂鼓,孙月宜一曲惊艳,她们没有把握能超越孙月宜,再上去不过是做绿叶衬托孙月宜罢了。 一众闺秀心里庆幸,还好没有在孙月宜之前献艺,看安舒的眼神都带上了怜悯。 安舒倒觉得无所谓,紧张和尴尬肯定无法避免,但正是因为太紧张,能完整的把整首曲子弹下来,她就对自己很满意了。 众人都以为没人会再上前,内府司正要让准备好的歌舞上场,安宁却站了出来。 “臣女不才,献曲霓裳。” 安舒感叹,不愧是能当女主角的人,够有魄力。 场中闺秀一片哗然,听闻这霓裳曲已经失传,安宁怎会? 太后萧依秋提出疑问:“可是霓裳羽衣曲?此曲早已失传,只剩零星残谱,不知你从何处习得?” 安宁不疾不徐走到殿中,“习得不过是机缘巧合,此曲三十六段,为不耽误时辰,臣女便以筝独奏曲破,此曲本不舞不歌,可能会失些韵味。” 萧依秋笑,“无碍,摆筝。” 安宁手悬于筝上方,而后手指翻飞,繁音急节乐音铿锵,其中气势丝毫不比孙月宜的入阵曲逊色。 安舒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难道就是神仙打架? 一曲终了,安宁有些气喘,“臣女献丑了。” 凤安瑾抚掌而笑,“此女当为第一闺秀,赏!” 安舒前排吃瓜,原书中,男二号凤安瑾是喜欢女主角安宁的,而安宁前几天才跟凤霄羽议亲,凤霄羽聘礼都下了。 皇帝爱上自己的堂嫂,安舒已经记不清原文了,只记得好像是有点刺激。 第029章 皇帝开金口,说一个女子是京都第一闺秀,还是大鸣开国头一遭。 安宁自是极为风光,稳压了惊艳四座的孙月宜一头,至于安舒这个最开始被抛出去的砖,已无人在意。 孙月宜暗自咬牙,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万众瞩目的明珠,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那支舞她练习了数年,向来艳压全场,甚至来京城她都带上自己的乐师同行,却首战未捷,那突然冒出来的闺秀,仅凭一人就打败了她。 安舒将孙月宜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 配角长得再好看,也只是衬托女主角用的,希望孙月宜不要去安宁那里找场子,不然就是把脸送上门去给人打。 宴会过半,内府司准备的歌舞还是上场了。 丝竹声悦耳,舞姬腰肢纤细,水袖上下飘飞,让人眼花缭乱。 安舒坐在席间,静心享受这场视觉盛宴,若非穿越,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庸庸碌碌便是一生。 接近尾声,压轴的节目上场,竟是一群穿着清凉的西域女子,稀少的布料仅包裹胸部和臀,露出韧劲儿十足的细腰,白嫩滑弹的双腿修长有力,脸上面纱半透,深邃的面容若隐若现。 她们的动作大胆,颤胸抖臀,衣裳上的流苏随着动作晃荡,从席前踏着舞步经过,看人的眼神热情如火带着勾引。 一众闺阁女子看得面红耳赤,妇人们见自家丈夫看直了眼,便偷偷在案桌下掐其一把。 一个舞姬从镇北王府的坐席前舞过,安舒转头去看凤北诀,倒不是担心凤北诀被舞姬勾走了魂儿,而是担心他触景伤情。 因为凤北诀过世的生母也是一个西域舞姬。 安排这歌舞的人不知是何居心,到底是考虑到凤北诀有一半西域血统,还是故意安排此一出,用来膈应凤北诀。 凤北诀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妥,只是坐在那里,与平时别无二致。 安舒正低头思索,突然一阵骚乱,还夹杂着几声尖叫,身侧的凤北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席。 凤北诀窜出去,安舒来不及反应,秦训已将她护在身后,就听有人高声喊“护驾”。 安舒从秦训身后探头看去,原来是那群西域舞姬中藏了个刺客,跳着跳着舞靠近凤安瑾,从胸口掏出匕首想要刺杀凤安瑾。 因着进宫表演要经过层层搜身,皇帝身边有太监与侍卫,所有舞姬都靠近坐席绕着众人跳舞,领舞一步步跳着舞朝皇帝走,竟没人去拦。 凤北诀极为警觉,在刺客抽出匕首的刹那就起身离席,赶在刺客刺中皇帝前扯住了她的脚,直接蛮力将其甩下台阶。 刺客身手矫捷,被凤北诀重重甩在地上,安舒看着都觉得浑身疼,刺客却毫不停顿,立马站了起来,抄起匕首继续冲上台阶。 这次,刺客的目标不是皇帝,而是直奔凤北诀,刀刀都下死手,看样子是要置凤北诀于死地。 凤北诀战场厮杀近十年没有殒命,号称大鸣战神,岂会浪得虚名,同样招招致命。 到底是凤北诀技高一筹,你来我往间,将刺客手中的武器打落,刺客的手臂都被卸了下来。 安舒离得较近,甚至能听到骨头错位的闷响。 殿外的禁军闻声赶到,与凤北诀配合,将刺客压制住,所有西域舞姬都被扣下,殿中惊惶失措怕被误伤的众人才稍稍定心。 刺客被数个禁军摁跪在地上,肩膀脱臼一声不吭。 凤北诀弯腰捡起刺客掉落的匕首,走到刺客跟前,缓缓蹲下,用匕首挑开刺客脸上的面纱。 是一个面容姣好的西域女子,眼里都是恨意,恨恨看着凤北诀。 安舒此前还以为刺客是个女装大佬,看来她猜错了,不管是身形还是脸,应该都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凤北诀将匕首抵在刺客细弱的颈部,“会说中原话么?告诉本王,为何要刺杀圣上,谁指使你的?” 刺客惨笑一声,“我学艺不精落败,要杀要剐随便。” 凤北诀点点头,“你说得有理,那就剐吧。” 说着,没有一丝迟疑的下手,划开了刺客大腿,那白嫩腿瞬间鲜血淋漓。 凤北诀有条不紊,匕首紧贴大腿,刀尖顺着破口慢慢刺进去,划拉过去侧刃一挑,腿上的皮肤便被生生剥下一块,挂在腿上像染血的皮草,稀稀落落往下滴血。 刺客终于扛不住发出惨叫,鲜血直流的大腿难以控制颤抖不已。 殿中胆小的女子见此情形不禁惊叫出声,凤北诀对女子也能下此狠手,比刺客还令人胆寒。 不少文官面如白纸,倒抽一口凉气,他们何曾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他们也害怕,只是顾及面子,不至于叫出声。 刺客平息一瞬疼痛,竟大笑起来,“凤北诀,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剥皮上瘾吗?” 凤北诀盯着刺客的脸看了片刻,“你看着眼熟,与那个刺杀失败被本王喂了秃鹫的刺客有何关系?” 北胡将领知道凤北诀的母亲是西域人,两军对阵的时候给凤北诀送过一个西域女子,那女子是北胡培养的杀手,意在扰乱凤北诀将其刺杀,结果第二天,杀手被扒了皮挂在城墙上示威。 而现在这个刺客,面容与那个杀手有几分相似。 “哈哈哈你还记得?午夜梦回可会害怕?”刺客近乎癫狂,那是她姐姐。 姐姐告诉她要去执行一个任务,任务完成就可以带她回西域种满园葡萄,可姐姐一去不回,被眼前这个男人活活剥了皮。 安舒躲在秦训身后心脏狂跳,关于镇北王传言,是真的,都是真的。 如果她不小心触了镇北王的霉头,会不会死无全尸? 秦训感觉到安舒的不对劲,回身道:“王妃,可是害怕了?害怕就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有什么用?” 秦训的安慰并没有让安舒轻松,闭上眼睛看不见就不存在吗? 秦训沉默了一会儿,“其实王妃不用害怕,王爷对自己人很好,那些被剥皮扒骨的人,都是杀手细作之流,并不无辜,何况,王爷十分看重王妃,王妃要相信王爷。” 安舒没再说话,她敢不信吗? 刺客的鲜血顺着台阶向下蔓延,在大理石地板上泛着幽森的光泽,满殿鸦雀无声,只余刺客疼痛的粗喘。 刺客死死盯着凤北诀,“是我想多了,你怎么会害怕?毕竟,你是被北胡王子强辱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还能若无其事坐在大殿上,不知道这满朝文武知不知道,心狠手辣的镇北王,曾在男人身下承欢……” 刺客的话戛然而止,凤北诀割断了她的喉咙,鲜血喷溅三尺。 “拖下去,将今日负责宴会的所有人扣押,本王亲自审理。” 凤北诀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毅亲王却知道,这是凤北诀发怒的模样。 护城军截住混入内京的刺客,审过之后得知是凤北诀的仇敌,毅亲王深知,以刺客的身手无法刺杀凤北诀,便将刺客安排进舞姬之中,说服她去刺杀皇帝,承诺她等他登上帝位,会把凤北诀交到手中任其处置。 他交给刺客的匕首上淬有剧毒,只要划伤小皇帝或是凤北诀,中刀之人必死无疑。 小皇帝一死,朝中大臣便会举荐他,他会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到时不再束手束脚,收拾孤身困在内京的凤北诀易如反掌。 可惜了,只差一点就能送小皇帝上路。 不过,他倒没想过,凤北诀竟有这种不为人知的过往,怪不得那北胡王子耶律卓会被凤北诀虐杀。 殿内弥漫着血腥味,一些人反胃呕吐,实在胆小的,直挺挺晕了过去。 萧依秋与凤安瑾却对此很满意,今天这宴会,文武百官皆在场,让他们亲眼看看凤北诀的手段,再仔细掂量要不要与凤北诀作对。 传言终归是传言,怎会有亲眼见到的威慑力来得大? 萧依秋心绪一直起起伏伏,方才的凤北诀又让她心里宽了宽,凤北诀还是从前的凤北诀,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子就心慈手软。 凤北诀朝安舒走去,脚步仿佛千斤重,每靠近一步,心下便颤抖一分。 阴暗发臭的角落,终究还是暴露在了阳光下。 安舒看凤北诀走回来,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气压极低,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她看出了镇北王的反常,那个刺客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刺客说的事,应该是镇北王被先皇送去北胡做质子时发生的,那个时候镇北王才十五岁,镇北王的一身伤痕,也是那时带上的。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炼狱? 她生在和平年代,熟读核心主义价值观,无法接受动不动就杀人剥皮。 但镇北王出生在这个世界,从小到大受尽折磨,世界如此,若他不狠,被剥皮放血的人,就会变成他。 凤北诀没看安舒,“秦训,回府。” 说完转身离开,安舒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凤北诀从殿中走过,两侧的人皆低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他,直到凤北诀走出大殿,众人才松了口气。 走出宫殿,坐上马车,凤北诀同来时一样闭目养神,安舒缩在一角,没有说话。 凤北诀能感觉安舒靠在角落,心里自嘲的笑了笑,温暖明亮的阳光与阴暗泾渭分明,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身上沾满污秽,手中鲜血潺潺,能期待什么? 回镇北王府,到长辉院坐定,安舒试探着开口,道:“王爷,可要沐浴?我让水房打水。” 凤北诀没开口,只是看着安舒。 安舒有些不自在,“若是累了不想沐浴也没关系,洗漱一下早点歇息,外衣可能沾了血,换下来让下人洗干净。” 翠珠取来干净的衣裳放下,凤北诀看她一眼,道:“滚。” 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人不寒而栗。 安舒摸摸翠珠手臂,“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 翠珠不太放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屋里只剩下安舒与凤北诀,安舒咬咬牙,“那不是你的过错,你不必因此觉得羞耻,该羞耻的,是施暴者。” 凤北诀沉默半晌,“你当真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舒点头,“知道,男人跟男人深入交流,你情我愿并不稀奇,而被□□,无论男女都是受害者,该被追究的是施暴者,不应去指责受害者,所以你不要难过,不是你的错。” 此话入耳,凤北诀心中一瞬柔软涨热,蔓延四肢百骸直冲头顶,烧得他眼眶鼻头发酸。 他的王妃,从始至终未有一丝害怕嫌恶之意,反倒担心他会难过。 “谁告诉你本王与男人深入交流了?” “唉?”安舒有点懵,“那刺客说你在男人身下承欢……你就很生气的把她割喉了。” 凤北诀脸色阴沉,“耶律卓确实打算这样做,但他只是看上我的脸,脱光之后他不行,所以就折磨我,羞辱我,在我身上烙下奴隶印记,让我□□游军营示众……” “奴隶印记?我好像没在你身上看到过。” 凤北诀看着安舒,“我把那处印记用刀割下来,喂给了耶律卓,如今只留下疤痕,那些伤疤,一辈子都洗不掉,时时提醒我自己如何肮脏。” 安舒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肮脏?就因为耶律卓垂涎你的脸?因为他虐打羞辱你?因为你被千万北胡士兵看过裸体?若是因为如此,那肮脏的只是他们,若他们不肮脏至极,又怎会看你一眼就能将你玷污?” “是吗?”凤北诀皱眉,好像是有些道理。 “当然了,这还需要怀疑吗?伤疤只是伤疤,受伤就会留疤,没有其他任何意义,你确实太苦了,但以后都会好的。” 凤北诀轻声问:“会吗?” 安舒肯定道:“肯定会啊,你曾经受了那么多苦,能活下来是何其幸运?只要人活着,就一切都会好的。” 凤北诀将安舒抱进怀中,“嗯,承蒙吾妻不弃,本王定以一生偿还。” 他能活着,全是怀中之人的功劳。 如今怀中之人已与他绑在一起,若他失败,她就会跟着陪葬,他自然要越来越好。 安舒干咳了一声,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你想开了就好。”安舒明显感觉凤北诀气场柔和了不少,不再像之前冷硬。 凤北诀声音沉沉,“等本王助皇上成事,就带你回北疆。” “好。”安舒想了想,又道:“那我能把娘亲和弟弟带上吗?” 凤北诀笑了笑,“只要你想,带什么都行。” “嗯。” 安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如果镇北王要助小皇帝成事,就必须铲除毅亲王,但毅亲王之子凤霄羽是男主角。 众所周知,男女主角是有主角光环的,不管配角如何蹦跶,最后都是男女主角胜出。 原文中最大的反派是男号二凤安瑾,也就是当今皇帝,他为人偏执,爱安宁不得而成狂,一心想要凤霄羽死,好将寡嫂抢进皇宫,甚至愿意为了安宁遣散后宫。 凤霄羽为人淡漠端方,原本无意谋反,只是执行一下毅亲王派给他的任务。 因为凤安瑾一直打安宁的主意,最开始赐婚永澜侯嫡女,要让安宁嫁给镇北王,后来干脆自己看上,凤霄羽惊觉,没有权利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便毅然加入他爹毅亲王的夺权大队。 原文怎么说的来着?应该是“为她揭竿而起,许她江山为聘”。 安舒没看完原文,但看简介上这句话,凤霄羽最后应该是要登基称帝的。 如果原书最大反派是凤安瑾,那镇北王能帮凤安瑾坐稳江山,镇北王岂不是更大的反派? 安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小说中的反派通常不得好死,这下不止她是前辈子迫害女主的恶毒女配,丈夫还变成了最大反派,两相加持,一百种死法等着她。 这可如何是好? 罢了,且行且看,她没有雄韬武略,所能做的,不过是别给镇北王拖后腿。 光阴似箭,一转眼就到了年,家家张灯结彩,迎接新年到来。 安舒也张罗着把镇北王府打整喜庆,让管事给所有下人发放赏钱,欢欢喜喜过大年。 这是她在异世的第一个年。 凤北诀今日回来得较早,也只有凤北诀大年三十还在外办公,堪称劳模。 到长辉院不见安舒,便问:“王妃呢?” 青釉道:“回王爷话,王妃在厨房,说要亲手做年夜饭才有意思。” “嗯。” 凤北诀放下文书,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安舒围着围裙,正在哒哒哒的剁白菜。 厨房打杂的下人见凤北诀过来,正要行礼被凤北诀抬手制止,他未出声,就站在门口看着安舒忙碌的背影,是沾着烟火气的温柔。 安舒转身去看灶上熬着的汤,看到凤北诀倚在门边,便笑道:“王爷来这里做什么?要一起做饭吗?” “好啊。”凤北诀应下,走到安舒身边,“本王能做什么?” 安舒想了想,“王爷手劲儿大,就揉面吧,面揉劲道了,包的饺子才好吃,我剁馅儿。” “好。” 安舒取来盆,倒入面粉,舀了一瓢水放在案桌上,“往里面加水,记得一次不要加太多,适量就好,不然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能揉出一大盆。” 凤北诀摇头笑,“王妃如此看不起本王?本王会做菜,虽然没有包过饺子,但不至于连这点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王爷还会做菜?”安舒有点惊讶,她以为王爷之流古代的皇亲贵胄,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古人不是有句话叫君子远庖厨? 凤北诀已经开始往盆里加水,“自然,若不会做饭,本王早就饿死了。” 安舒想想凤北诀的成长轨迹,深以为然,但剁着馅儿总是要去看盆里,她还是担心凤北诀不会和面。 “我看看。”安舒伸手捏了捏面团,“嗯不错,不过有些干了,再加一点水,不要加太多,就一点点,然后再揉匀就可以了。” 安舒凑在凤北诀身边,凤北诀突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触感转瞬即逝,安舒甚至没反应过来,凤北诀又揉面去了。 “啊!”安舒惊呼一声,“你手摸过我的脸,怎么能不洗就去揉面!?我今天一直在忙,出了不少汗,你这一手不知道摸了多少油……” “……” 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凤北诀难以自控心脏狂跳,却没想到安舒会是这种反应,想过她会含羞带臊,想过她会恼怒不已,独独没想过,她只注意到他没洗手就去揉面。 所以他还不如一坨面? 凤北诀放下面团,将安舒抵在案板上,直勾勾看着她,“本王还不敌面团值得你注意?” “嗯?”安舒伸手去推凤北诀,眼神躲闪,“你先放开说话,厨房里还有其他人呢……” 翠珠识趣的扒拉其他两人,“奴婢什么都没看见,这就退下。” “……”安舒看着翠珠远去的背影,心道我可真是谢谢您。 “王妃与本王成亲多久了?”凤北诀问。 安舒算了算,“七月初二大婚,今日大年三十,应该是六个月差两天。” 凤北诀俯身,在安舒耳边低声道:“王妃与本王成亲六个月,却还没有圆房,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安舒涨红了脸,“……前四个月不是因为你昏迷不醒吗?” “但本王现在醒了。” 安舒索性破罐子破摔,脖子一梗,“那你想怎样?要圆就圆,但总不能在厨房里吧?” 凤北诀觉得有意思,两手握住她的臀,将她托起来放在案板上坐定,逐渐逼近,“厨房为何不行?本王不介意,圆房之后还能接着做年夜饭……” “啊?”安舒没想到凤北诀如此不要脸,吓得她忙用力去推凤北诀,“别在这里……” 凤北诀看出她是真的慌了,便直起身子,“若你不愿,本王不会勉强。” 他何尝不慌?只不过强装镇定罢了。 安舒松了口气,从案板上下来,岔开话题,“耽搁这一会儿面团都要干裂开了,记得洗手再去碰面。” 凤北诀洗干净手,又去揉面,揉了两下突然停住,两手握拢捻了捻,道:“王妃的触感比这面团要好上不少。” 第030章 安舒被凤北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愣了愣,而后想起方才凤北诀托过她的臀,顿时忍不住朝凤北诀手臂拍了一巴掌,“混蛋!” 拍完安舒就后悔了,是最近镇北王笑容渐多,她被美貌麻痹了,她怎么敢打镇北王,还骂镇北王混蛋? 安舒讪讪收回手,偷偷去看凤北诀脸色,却见他笑着看过来,“可是手打疼了?” “没…没有。”安舒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为什么镇北王与刚醒的时候判若两人? 凤北诀将面盆推到安舒眼前,“揉好了,王妃看看可还行。” 安舒去捏捏面团,“嗯,挺好的,我的肉也剁好了,等我放放调料就可以开始包了,你先把它捏成小团团,用擀面杖擀成面皮。” “会用擀面杖吗?像这样。”安舒揪一小坨面揉圆,给凤北诀示范如何擀面皮。 “嗯,本王试一下。” 安舒准备了白菜猪肉馅儿、芹菜牛肉馅儿两种馅料,芹菜是气候相对温暖之地种的反季菜,安舒让许长史去内府司取来的。 凤北诀学习能力极强,待安舒把馅料调好,他已经能把擀面杖使得很好了,虽然动作慢了些,但擀出来的面皮边缘圆润厚薄均匀。 安舒看得直夸赞,“王爷可真厉害,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镇北王这双手,文能提笔书狂草,武能握剑安天下,不止琴艺一绝,做饭好像也还不错。 凤北诀得了安舒夸奖,心里沁出一丝甜,“本王不会的事情很多,例如……不会辜负你。” “……” 安舒被这一波土味情话弄得哑口无言,若非镇北王长得好看,她怕是有点遭不住。 “咱们还是包饺子吧。” 安舒岔开话题,动作麻利开始包饺子,面团和肉馅包完,白白胖胖一簸箕。 年夜饭很简单,安舒把鱼煎至外焦里嫩,才放进特调的水煮鱼汤汁里,酥脆的鱼皮吸收汤汁后十分好吃,寓意年年有余。 除去鸡鸭鱼肉,还煮了长长的清口白菜,常吃常有。 安舒絮絮叨叨跟凤北诀说话,说每道菜的寓意,凤北诀便认真听着。 自母妃过世,他已经许久未正经过年了,眼看年近而立,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像人。 “舒儿,往后的年,都这样过好么?” “好啊。” 安舒满口答应,要是从今往后年年都能像今年一样,不为生计发愁,锦衣玉食荤素搭配,她觉得自己人生也算圆满了。 “那就好。”凤北诀对安舒毫不迟疑的回答甚为满意。 吃饱喝足,安舒叫了翠珠来收拾碗筷,偏头看凤北诀,“我们要守岁吗?若要守岁,不如王爷教我弹琴?” “好。” 凤北诀当即让人将琴摆上,让安舒弹一遍凤求凰。 安舒中规中矩弹奏,凤北诀在站在一旁看她,思绪悠地飘远,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是父皇为母妃而奏。 彼时他尚年幼,不知情为何物,却也听得出琴声中的热切。 关于幼年,除了这曲凤求凰时时飘荡耳边,便是母妃被凌迟处死鲜血淋漓的画面。 安舒一曲奏完,凤北诀收回思绪,俯身为她讲授,“有人认为,弹琴吹曲要在其中倾注情感,但事实上,只要你技巧娴熟,情感是可以假装出来的。” 听凤北诀此言,安舒若有所思,仔细听凤北诀后面对指法的指点。 照着凤北诀说的方向试了试,果然比之前流畅许多。 有人手把手的讲解,比她自己抱着书硬学进步快上不少。 看了看凤北诀的侧脸,安舒问:“王爷弹奏的凤求凰情感充沛,旖旎且热烈,是假装的吗?” 凤北诀动作微顿,“并非完全假装,有一次不是。” “哪一次?” “从今往后为你而奏的每一次。” 安舒愣愣看着凤北诀,嘴唇动了动,却从心里冒出一股热流。 她懂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世人皆知凤求凰曲意为何,镇北王说,从今往后为她弹奏的每一次都不是假装,便算是表明心意。 可她有些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凤北诀笃定道:“自然当真。” “骗人是狗。”安舒脱口而出,瞬间又觉得自己极其幼稚。 凤北诀倒没有多说什么,认真道:“好,听你的,骗人是狗。” 安舒差点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对于一个颜控来说,镇北王认真承诺的模样杀伤力过于巨大。 凤北诀去牵安舒,“本王没有守岁的习惯,早些歇息吧,学琴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等回到北疆我便能时时陪你练习,而且,本王仅会这一曲,王妃余生可学。” “好。” 安舒就着凤北诀的手起身,携手往里间走,想起镇北王揉面时提起圆房一事,突然就有些慌张。 明明一直在说服自己,而且心里并不是很抗拒,但坦诚相待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可以看别人裸,自己裸就极难为情。 成是因为镇北王长得好看,不成还是因为镇北王长得好看。 凤北诀没有多想,洗漱过后一如既往抱着安舒入眠,他喜欢抱着安舒,香香软软让人很踏实,但从来不是单纯的因为身体才想抱着她。 而是因为,她有人气儿,或许她平凡普通,但正因如此,与她相处让人感觉轻松,抱着她让人觉得满足。 安舒窝在凤北诀怀里,自己把自己尬得无地自容,她总是想太多。 大年初一,陆续有人登门,有李翰林的夫人,赵祭酒的妻子……都是来找镇北王妃话家常的,还带了礼物。 见过凤北诀杀人不眨眼,都知道关于凤北诀变态狠辣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定是不敢去接触凤北诀,又见凤北诀罔顾事实给安舒捧场,所以都把安舒当作突破口。 安舒心里明白,这些人来找她闲聊不是目的,想与镇北王打好关系才是目的。 镇北王最近势头很猛,皇帝将皇宫禁军都交给了镇北王统领,足以跟毅亲王分庭抗礼。 她们应该都见过那日宴会上的镇北王,一般人谁敢惹?没有明确与毅亲王为伍,欲借镇北王这股东风,来交际一二确实是上策。 来的都是不受重用之人,要是运气好,就能乘风而起,运气不好便呆在原地,与镇北王府交好并无坏处。 官场尽是人精,让自己的妻子来交际,日后若是毅亲王得势,他们也能蒙混过关。 都说投其所好,但安舒基本不凑热闹,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打听来打听去,只能打听到安舒出嫁前的喜恶。 看着大红大绿的绫罗绸缎,奢华耀眼的金玉首饰,安舒了然,她们这是打听到原主的喜好了。 安舒不懂官场上错综复杂的势力,镇北王忙得焦头烂额,她却在家收别人的礼物,相当于给镇北王找事做。 无法,别人送礼,不好直接拒收,但如果收下,就是拿人手短,收了好处得办事。安舒只得让人把这些礼物收起来,又准备了差不多同等价值的东西回礼。 开春,安舒突然就忙碌了起来,赶在正月办喜事的人家挺多,她要张罗着给人送礼,谁家与谁家几月成亲,谁又升迁之喜,和镇北王府关系如何,送什么价值的贺礼比较合适…… 好在还有秦训和许长史,两人会帮着提建议,要是单靠她一人,恐怕力不从心。 安舒翻到一张请柬,是摄政王府送来的。 凤霄羽和安宁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十二。 摄政王世子大婚,几乎所有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出席,就算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还是要维持表面上虚假的体面。 凤北诀却说:“你不想去就不去,本王会让秦训送礼过去。” “真的可以?” “可以。” “行吧,那就差人送去。” 正月十二,摄政王世子娶妻,阵仗比当初安舒出嫁还大。 因为安宁是嫡母的亲女儿,嫁妆置办得实打实,抬嫁妆的人都有数十个,更别说还有其他陪嫁仆从。 京城民众得见,无一不感叹永澜侯府有福,头一个嫡女嫁给了镇北王,阵仗极大,二一个嫡女嫁给摄政王世子,阵仗只赢不输。 安宁坐在花轿里,两手交缠,心情有些复杂。 她再一次成了凤霄羽的世子妃,而且这次没带任何陪嫁媵妾。 前世她与凤霄羽是怨偶,临死前安舒对她和盘托出,最开始赐婚的圣旨是凤霄羽从中周旋,才没写上她的姓名。 而新婚夜,是安舒设计,让凤霄羽整夜未到新房,她心里的怨恨也因此而种下。 凤霄羽心里的人,一直是她,是安舒让她俩相互猜忌误会,把对方越推越远。 所以,这一次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从中作梗。 安宁打定主意,拜堂后安静坐在婚床上,等着凤霄羽应酬归来。 直到深夜,才听到推门声,凤霄羽脚步虚浮走近跟前,隔着盖头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知喝了多少。 安宁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感觉凤霄羽在桌旁坐了许久,却不来为她揭盖头。 在她以为凤霄羽已经醉倒在桌上时,凤霄羽走过来,揭开了她的盖头。 安宁朝凤霄羽微微一笑,“夫君,妾身伺候你就寝吧。” 凤霄羽没有动作,只是望着她,半晌才道:“安宁,你变了。” 安宁眉头轻蹙,“妾身没变,是世子醉了。” 凤霄羽摇头笑了笑,“可还记得七日欢?我从北疆毒人身上搜来的媚药,离开时没来得及带走,之后却出现在你庶妹安舒身上。” 闻言,安宁脸色变了变,“世子此话何意?” “何意?你不是比我更清楚?我告诉过你七日欢的药效与用法,需吃进口中或从破口渗入,而安舒的颈侧,有一条新鲜的伤口。” 安宁脸上的笑意收了个干净,“世子从何处得知此事?可是安舒对世子说了什么?” 凤霄羽心中郁结,他喜欢的安宁,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安宁。 安舒身中七日欢,他不愿相信安宁如此恶毒下作,一个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安宁身为女子怎会不知? 可现实彻底让他对安宁失望透顶,就在安宁被选为他的妻子那日,他来不及高兴,就发现安宁设计了另一个庶妹,让其在梅林与家丁□□。 他见到安宁身边的侍女将那个家丁叫去梅林,而事发时,是安宁引导众人朝那处梅林走,侍女却没跟在安宁身边。 这些巧合凑在一起,事实如何不言而喻。 方才问安宁七日欢的事,凤霄羽是希望安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她解释,他就愿意相信。 安宁非但没有解释,还反问他是不是安舒说了什么。 “安舒并未对我说什么,但你,已经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凤霄羽看安宁的眼神充满失望,“你我联姻是双赢的局面,我会给你正妻该有的体面,但我不能容忍孩子的母亲是个毁亲妹清白的狠毒女人,待一切事了,你我和离。” 凤霄羽的话像一道道冰锥,狠狠的扎在安宁心上,让她遍体生寒。 怎么会?怎么可能?凤霄羽怎么可能对她说出这种话? 凤霄羽觉得她是个狠毒的女人,凤霄羽如何会知道她给安舒下了七日欢? 她爱了眼前这个男人两辈子,从重生就期待着重新成为他的世子妃,他却在新婚夜出口伤人,甚至说她不配成为他孩子的母亲? 怎么可以? 安宁怒极反笑,“凤霄羽,你就是个傻子,你会后悔的。” 她就说安舒怎么可能如此安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当真是好手段。 她早该知道,凤霄羽极其厌恶狠毒的女子,所以安舒才会一直假装善良,一招釜底抽薪,败坏她在凤霄羽心里的形象,安舒完全不必插手,她就会被丈夫厌弃。 凤霄羽看着发笑的安宁,眉头紧皱,“我为何会后悔?倒是你,姐妹之间生出些龃龉,就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竟毫无悔意。” 安宁知道,如今说再多都是枉然,她给安舒下药是事实,无论如何也洗不脱。 凤霄羽没有前生的记忆,不知在她死后他是如何的后悔,甚至为她殉情,更不知安舒前生对她所做的恶。 她怎么能两辈子都栽在安舒手里?她一定要揭发安舒的真面目,让凤霄羽后悔今晚对她口出恶语。 凤霄羽不再看她,转身出了婚房。 安宁心头愤意难消,她那些庶妹可真好笑,一个个都想攀高枝,不止安舒,还有安然,竟想在梅林宴上给她下药,让她出丑。 幸好她有所提防,反将一军,让其自食恶果。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在安舒风寒那天揭发安舒婚前失贞,直接将安舒打死,干净利落,安舒便没机会作出现在这些事。 安宁在床边坐了一夜,次日清晨去给公婆敬茶,眼下乌青一片,精神不振洒了茶水,被毅亲王妃一通言语敲打。 …… 正月十五,上元节,宫廷设宴,还是同样的坐席。 凤北诀接手了皇宫禁军,出入的人皆要搜身。 上次一干人审理下来,确认舞姬进门时搜身没有任何武器,却在表演时身上藏了匕首,定是进入宫殿之后才拿到的。 安舒独自乘马车前往皇宫赴宴,到了宫门前,打起帘子便见凤北诀正在那处等她。 凤北诀上前去迎,单手环住安舒的腰,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好巧不巧,后面就是摄政王府的马车,凤霄羽和安宁一起从马车上下来。 看安舒笑语晏晏,一身盛装被凤北诀抱下马车,安宁牙关紧了紧。 两拨人会面,凤霄羽作为晚辈,理所当然上前见礼。 凤霄羽拱手,“见过皇叔,皇婶。” 安宁嫁给凤霄羽,便只能跟着凤霄羽见礼。 安舒心情微妙,安宁比她大了好几个月,本是她的姐姐,如今却毕恭毕敬叫她皇婶。 凤北诀对凤霄羽这一声皇婶极为受用,他没忘记,他的王妃曾经心悦凤霄羽。 毅亲王夫妇率先走进宫门,却被禁军拦了下来,“请殿下配合搜身。” 毅亲王脸色一沉,“本王辅佐陛下,时常出入宫中,如今竟要被区区侍卫搜身?” 凤北诀随后而至,“不要为难他们,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有了上次的刺杀,自当谨慎,所有的人皆搜身而入,独独毅亲王没搜,若再出差错,是不是可以直接怀疑毅亲王?” 毅亲王脸色更黑,却不好再说,再说,他怀疑凤北诀会直接给他扣一个意图篡位的罪名。 凤北诀在宫门内搭了个军帐,女子便进入帐内,由宫嬷嬷查验。 凤北诀早已加强防范,想要安插刺客并非易事,此举不过是震慑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搜不搜身,都是凤北诀临时告知,这次搜了下次不一定,要的就是防不胜防。 参加过一次宫宴,安舒不再看什么都稀奇,坐着吃吃喝喝。 宫宴上吃东西得抓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没人会给你回锅。 席间君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上首凤安瑾却把话题引到凤北诀身上。 “皇叔,你已年近而立,膝下却无一儿半女,应当广纳贤女开枝散叶。” 安舒差点噎到,皇帝连别人生不生孩子都管? 凤北诀回道:“皇上无需为臣操心,臣自有分寸。” 凤安瑾爽朗笑了笑,“朕本是晚辈,不该插手皇叔私事,但皇叔性子使然,多年来孤身一人鞠躬尽瘁,朕身为一国之君,自是要为皇叔操心的。” 凤北诀看了看身侧的安舒,“臣并非孤身一人,臣有妻子。” 太后萧依秋道:“王爷此言差矣,王妃贤德,理应为丈夫考虑此事,王妃你说是不是?” 安舒叹气,这里边还有她的事?她是傻了要主动给自己的丈夫找女人?岂不是自找麻烦? “此事要问王爷的意愿,若王爷要广纳贤女,臣妇尊重王爷的意愿。” 安舒话音刚落,凤北诀就道:“本王不愿,此事休要再提。” 一时众人想法各异,这天底下还有不愿纳妾的男人?要么就是不行,要么就是不喜欢女人。 镇北王妃真可怜。 萧依秋皱眉,这是为何?她以为凤北诀喜欢娇媚的女子,让凤安瑾探探口风,要是能成,就把孙月宜赐给凤北诀做侧妃。 谁曾想凤北诀态度如此坚决。 想到孙月宜,萧依秋有些发愁,上次宫宴前,孙月宜已经答应嫁给凤北诀做侧妃,结果亲眼看到凤北诀处理刺客,回去病了一场就死活不愿。 倒是求她,要做凤霄羽的侧妃。 那凤霄羽是凤南朝的世子,她的表妹,怎么能去给凤霄羽做侧妃? 后来一套话,原来是好胜心作祟,因为凤霄羽的世子妃安宁,上次压了孙月宜一头,孙月宜便要去与安宁争宠一决高下。 萧依秋都不知要说什么好。 既然凤北诀拒绝的如此干脆,只能给孙月宜另觅去处了。 宴会结束,回去的马车上,安舒问:“今天上元节,是不是不禁宵?咱们要去看花灯吗?” 凤北诀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道:“方才在宴会上,太后让你为我纳妾,你是何想法?” 安舒思索一瞬,“大势如此,男人都会纳妾,何况王爷是皇亲贵胄,如果……如果王爷要纳妾,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合情合理?” 安舒的回答本没有任何不妥,凤北诀却对这个回答极为不满,“王妃当真大方,本王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王妃竟无动于衷。” 安舒听出了凤北诀的嘲讽,低首道:“那我要如何回答?王爷想听我真实的想法么?” “说来听听。” “没人会愿意自己的丈夫纳妾,我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我不会读心,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想法,只能寻个稳妥的说法来回答。” 安舒接着道:“王爷应该也知道,女子内宅的斗争很残酷,我不擅长与别人斗智斗勇,如果王爷纳了一个手段厉害的侧妃,我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若日后王爷要纳妾,请先休了我。” “本王不会纳妾,更不会休了你。”凤北诀看着安舒低落的模样,心脏像是被谁捏了一把。 他起身抱住安舒,“是你先招惹本王的,只要本王活着,你就是本王唯一的女人。” 第031章 他的母妃,正是死在了宫妃争斗中,他怎么忍心把安舒置于同种境地? 安舒轻轻回抱,脸埋在凤北诀胸膛,闷声问:“真的吗?” “真的,本王准你任性,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无需时刻谨言慎行。” 安舒又叹了口气,她也想任性,但纠正了良久,她还是不由自主的看别人脸色行事,这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刻在了骨子里。 听出镇北王觉得她不在意他,才敢顺势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其实她一直在猜测凤北诀对她的喜欢有几分,她害怕,害怕镇北王对她的喜欢不够多,她却当真了。 她真的很怂,怂到把自己的情感藏起来,就像她认为不出手就不会有破绽,不真情实意,就不会难过。 这是她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期望不要太高,就不会太过失望。 凤北诀让车夫朝御街去,到了街前下马车步行。 正值上元节,御街好不热闹,街头高挂“与民同乐”的牌匾,沿街两旁商铺悬着各色花灯,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五花八门的杂剧竞相上演,台下街道人头攒动,乐声、唱白、吆喝、人声此起彼伏。 安舒与凤北诀并肩,缓缓行于其中,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他们二人参加宫宴出来,皆一身盛装,加之出尘无匹的样貌,在人群中极为显眼,见他二人便不自觉退出三步之外。 一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上前,对安舒拱手,“这位夫人,您与尊夫天人之姿,一看就是神仙眷侣,在下不才,人送外号妙笔郎君,善描摹,尤其善于画人之神貌,方才见二位容貌出众,禁不住技痒,才上前自荐,不如在下为二位画像一幅,只收纹银二十两。” 凤北诀道:“画像一幅,可是将我二人画在一起?” 那妙笔郎君摸着胡须,“皆可,若二位要分开画,那便收两幅的钱。” “不必,便画一幅。”凤北诀垂首问安舒:“夫人觉得如何?” “好。”安舒没什么意见,好歹来了一遭,如今她长得好看,相当于拍照留念。 若在现代有这副容貌,她一天能在朋友圈发一百张自拍。 凤北诀点头,“那便走吧。” 妙笔郎君引着二人来到自己的小摊旁,指着摊后的一张太师椅,道:“二位请入座,因构图原因,一站一坐才为美观,至于谁站谁坐,二位自行决定,定好在下就可以开始。” 凤北诀掏出汗巾,将太师椅擦了擦,“夫人请坐。” “多谢夫君。”安舒依言坐下,理理衣裙,双手自然的放在腿上。 凤北诀没有多余的动作,手握佩剑,站在安舒身侧,“你可以开始了,画好了有赏,莫要敷衍了事,你自行夸下海口,若将我夫人画丑,我会将你的手切下来。” 妙笔郎君心头猛跳,连连点头,“尊夫人国色天香之貌,世间恐怕少有笔墨能将其尽数描摹,不过,在下会全力以赴,请大人放心。” 这二人的举止穿着,定是非富即贵,没想到这男子会在大庭广众说出此话,看神情并非说笑。 倒是女子看上去比较面善,男子又极为在意女子,便借机夸赞。 妙笔郎君调制颜料,铺开绢布,用镇纸压平,开始为二人作画。 妙笔郎君考举数次落榜,却独有一手描摹之能,能将看到的东西完美拓印,这些年就靠此技生存。 凤北诀与安舒,男的俊女的美,又见有人为他们作画,不出片刻就引来一群人站在画师身后围观。 后来的人不知这里在做什么,但人都好奇,见到人扎堆而站,便要亲自看上一眼才死心。 妙笔郎君自是拿出十二分的看家本领,看他画得好,说不定能在这京城落脚。 画了两刻钟,妙笔郎君暗自惊奇,以往替人作画,总会遭到催促,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并不容易。 而这两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那女子坐着就罢了,男子站在那处,竟也纹丝不动。 “二位若是辛苦,可活动活动,只要动作不大,便无大碍。” “无需操心,你接着画。”凤北诀并不觉得幸苦,他从前练兵,都是与士兵一同站在烈日下,一站一个时辰。 安舒其实偷偷动过两次,她知道画画是个精细活儿,一时半会儿画不完,但现在她已经有点后悔了。 就算想留画像,也应该请画师回府去画的,中途还能歇歇。 她看这妙笔郎君下笔迅速,已经换了粗粗细细好几支笔,整体轮廓已经勾线,正在晕染上色完善细节。 足足画了半个多时辰,围观的人散了一拨又一拨,安舒都快睡着了,妙笔郎君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好了,二位来看看,等晾干便可带走。”妙笔郎君对此次的作品极为满意。 或许是被男人威胁了,他超常发挥,下笔有如神助。 凤北诀扶安舒站起来,走到案前查看。 妙笔郎君道:“时间仓促了些,只画了人与椅子,若多给在下一些时间,将背景描上,会比现在更入眼。” 画布上安舒端坐,远山眉鹅蛋脸,发如黑云美不胜收;凤北诀站在安舒身侧,剑眉朗目气宇轩昂,英俊无匹。 安舒觉得很满意,看向凤北诀,“你觉得如何?” 凤北诀颔首,“嗯,不错,当赏,秦训,你留下看他描背景。” 说完,领着安舒离开,四处走走看看。 二人猜灯谜放河灯,能看的都看了个遍,游到深夜才回府。 秦训带了画像回来,凤北诀让秦训将其裱起来挂在书房。 正月十六,节日的气息依在,今日皇帝会亲临城楼与民同庆,凤北诀执掌内城军,要去维持秩序。 安舒倒没再去凑热闹,她才知道,大鸣的元宵节灯会,从正月十五过到正月十九才收灯,足足五天,夜里都没有宵禁。 正在家里看账,有人来报:“王妃,摄政王府派人来送东西,正在前厅等候。” “嗯?”安舒不解,摄政王府能给镇北王府送什么东西? “这就来。”安舒放下账本,起身朝前厅去,不管人送什么,她都得去看一看。 前厅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到安舒,起身见礼,“见过王妃,我家主子让小人给镇北王送个礼物。” 安舒皱眉,“毅亲王客气了,无缘无故何须送礼?” “小人不知,不过是听命行事。”男子说完,对外道:“劳烦将礼物带进来。” 门外进来镇北王府的家丁,身边跟着一个面容精致的男孩,进门便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对安舒行了跪拜大礼,“奴家颜玉见过王妃。” 安舒有些发懵,却还是保持基本的礼仪,“起身吧,无需多礼。” 中年男子拱手,“礼物已交付王妃,小人告辞。” “等等,什么东西?”安舒出声叫住男子,“礼物?你说的是这个男孩儿?” “正是,这是赤菊坊的头牌小倌儿,价值不菲。” 安舒脸色凝了凝,“带回去吧,这个礼物本王妃不能收。” 毅亲王是个什么人?闲来无事给人送男妓? 男子摇头,“王妃莫要为难小人,我家主子下了死令,小人没办妥此事便自裁谢罪,礼物已交付给王妃,王妃也受了大礼,若要退还,还请王妃亲自去与我家主子说,小人告辞。” 言罢,不等安舒开口,男子就转身走了。 留下安舒与那个叫颜玉的男孩大眼瞪小眼,安舒清清嗓子,道:“颜玉是吧?” 颜玉低眉顺眼,看上去无比乖顺,“回王妃话,正是,若王爷不喜欢,可给奴家赐名。” 安舒道:“你自由了,走吧。” 谁知颜玉突然跪倒在地,“求王妃饶了奴家,奴家会安安分分的……” 安舒打断颜玉,道:“我不把你怎么样,毅亲王把你送给镇北王,应该是为你赎了身的,你从这镇北王府出去,就是一个自由人。” 颜玉头磕得脆响,“王妃有所不知,为奴家赎身的人,警告过奴家,若是从镇北王府出去,就让奴家生不如死,求求王妃,给奴家一条活路,只要给奴家两顿饭吃就行,奴家吃的不多。” 眼看颜玉都快要把自己磕出脑震荡了,安舒示意家丁拉住他,“先起来说话。” “奴家真的不想死,王妃不答应奴家就不起来。”颜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别看颜玉骨架纤细,劲儿却出乎意料的大,家丁拉了几下都没能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起来说话。”安舒声音沉下去,严肃道:“你要是再像这样撒泼打滚,我就让侍卫直接把你丢出去。” 颜玉立马噤声,乖乖站起来,却还是抽抽噎噎。 安舒只觉得脑仁疼,“别哭了。” “可是奴家忍不住……” 安舒对此完全没招儿,“……行,先告诉我,你几岁了?” 颜玉抹抹眼泪,“奴家今年十三,还没有□□,很干净的。” “……” 安舒叹气,十三岁,完全就还是个孩子,还比她弟弟小一岁,却张口说出这种话。 “你几岁进的赤菊坊?” 颜玉答:“九岁,奴家家里穷,闹饥荒没吃的,爹娘就把奴家卖了,他们说奴家长得好,要比别人多卖好几两银子。” 安舒与颜玉说话,颜玉止住了抽泣,说起自己比旁人值钱,语气中透出几分自得。 “颜玉不是你的真名吧?你原来叫什么?” 说起这个,颜玉有些难为情,“我……原来叫铁柱,还是现在的名字好听。” 安舒见他神色举动皆近女态,“都行,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既然暂时不能出去,便等王爷回府再说。” 而后对翠珠道:“先带他下去安顿。” “多谢王妃!”颜玉大喜过望,随着翠珠下去了。 傍晚,凤北诀回府用膳,安舒与他说起此事,问道:“要如何处置?” 凤北诀漫不经心,“王妃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种事情无需过问。” “我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置,才来问问你的。”安舒无奈,要是她知道怎么处置,白天就处置了,何须等到现在? 凤北诀冷笑一声,“杀了,尸首送回去还给凤南朝。” 安舒迟疑道:“别吧……不杀直接送回去不行吗?” 凤北诀放下筷子,“杀与不杀,只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那怎么办?毅亲王真不是个东西,给你送个兔儿爷能代表什么?” “大约是听了那个刺客的话,所以送个娈童过来,示威吧,想激怒我。”凤北诀语气不带一点情绪。 若是从前,遇到此事,他定勃然大怒,将那兔儿爷切成碎块洒在摄政王府门前。 但现在,他对这件事好像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他的王妃说,伤疤只是伤疤,受伤便会留疤。 安舒有些发愁,“要不这样,给他些银钱,把他送出城去。” “都听王妃的。” 打定主意,安舒寻思去找颜玉说说,到了地方却没找着人。 “翠珠,你确定把他安顿在烟波阁了吗?” 翠珠委屈巴巴,“奴婢怎么可能这点事都记不清,确实就安顿在这里,他的东西都还在呢,谁知道他乱跑到哪儿去了,奴婢这就去问问。” “行去吧,找到了带来见我。”安舒一个头两个大,转身往回走。 路过后花园,安舒听见阵阵箫声,循声走去,看到颜玉正站在湖心亭吹奏。 少年身形羸弱单薄,只穿了薄薄一层纱衣。 如今正月没完,春寒料峭,安舒还穿着袄子,颜玉穿着单薄迎风站在湖心亭,却好似一点都不冷。 安舒走近了些,颜玉看到安舒,动作僵住,箫声戛然而止,忙跪下行礼,“奴家见过王妃。” 离得近了,安舒才看清,颜玉脸颊已经冻得有些发青,“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待在屋里,出来吹什么箫?白日天气热和些来吹不行吗?要是实在想吹,是屋里不能吹?就算出来吹,怎么不多穿点衣裳?” 安舒一连串的问题,颜玉伏在地上,不知如何回答。 他向下人打听了,镇北王膳后总会来花园消食,所以掐准了时间在此吹曲。 就算他年纪不大,只是一个整日给人吹箫奏曲的小倌,也听说过镇北王的名头,他不想再整日提心吊胆,想为自己寻一个强大的靠山。 镇北王是个很好的选择。 可他没能等来镇北王,反倒是镇北王妃寻了过来。 还没得到镇北王青睐,却被镇北王的王妃抓个正着,他以为镇北王妃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这个女人,开口竟是担心他有没有受冻。 见颜玉不回答,安舒道:“先起来吧,回屋说。” 颜玉默默跟在安舒身后,看着安舒的背影,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想起了娘亲。 这世上,只有娘亲会关心他饿不饿冷不冷,就算娘亲把他卖了,他也不恨娘亲的,他知道娘亲身不由己。 回到烟波阁,安舒让翠珠给颜玉拿了个暖炉,“我看你包袱不大,可是没带厚实的衣裳?” 颜玉轻轻摇头,不知是还是不是。 安舒察觉颜玉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我跟王爷商量过了,会给你些银钱,送你出城去,从此天高海阔,你回去找找家人,好好长大成人。” 颜玉还是没有开口,安舒又道:“至于衣裳,我有个比你大一岁的弟弟,明天我回娘家一趟,找找他穿不下的袄子,你不要嫌弃,将就穿着,总比受冻强。” “王妃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颜玉低垂着头。 安舒认真想了想,“因为我力所能及。” 她不是什么大善人,但随手帮个忙就能救人一命,何乐而不为? 颜玉咬咬牙,“王妃知不知道?我之所以会穿着清凉去湖心亭吹曲,是因为知道镇北王膳后会去花园消食,想吸引镇北王的注意。” “啊?你小小年纪这么多心思?”安舒还真没往那方面想,她看到雪景和腊梅,都会想文艺一下弹个琴,她还以为颜玉也是如此。 而且年纪又不大。 安舒问:“那你知不知道?镇北王每次去花园消食,都是因为陪我去。” 颜玉扯着嘴角笑了笑,“原来如此。” 安舒道:“别想太多了,你安分等着,我把东西准备好,就送你出城去找父母,可能不会给你太多银钱,但你也要记得财不露白。” “还有,你确实长得很好看,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之为人,出了这皇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了。”颜玉不再掐着嗓子说话,恢复了少年该有的声线,清朗中带着沙哑。 “嗯,别再整些有的没的,镇北王,不喜欢男人,如果你硬去撩他,他可能会杀了你。” 安舒并非危言耸听,以镇北王曾经的心理阴影,要是有男人对他展现出旖旎心思,他真的可能会杀人。 颜玉却笑了,“王妃大可放心,我是命不由己才会想攀附镇北王,如今王妃为我打点了后路,我怎么可能去勾引王妃的丈夫?倒是王妃,该学学内宅之道,想要抓住男人的心,想要在一众女人中得宠,不能像王妃这般,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恐吓别人,别人不会怕的,反倒会去男人面前告你一状。” 安舒觉得有趣,“你很懂啊?那你教教我。” 颜玉起身,抱着暖炉围安舒绕了一圈,“王妃外貌极为出众,这世间,美貌无往不利,但还需稍加利用,比如这眼神,要含羞,重要的是含,不能露骨,欲拒还迎才最致命。” 说着,当场给安舒表演了一个欲拒还迎的眼神。 安舒看得一个激灵,“你在赤菊坊,就学这些东西?” “当然不止,我们还要学琴棋书画,得有才情,若美貌是利器,才情便是铸造利器的好钢,只以貌侍人的话,男人会觉得你俗。” 颜玉微微一笑,“王妃要知道,男人就是这么个东西,想要你才情高绝知书达理,又想要你任他摆布言听计从,所以,这时候就得学会适时装傻。” 安舒认真听着,若有所思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你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听到安舒发问,颜玉笑道:“真的,但我九岁便进赤菊坊,在赤菊坊待了四年,□□嬷嬷把该教的都教给我了。” 说着,颜玉压低声音,“我还学了不少闺房秘术,王妃可想学学?” “大可不必!”安舒往后退了退,这都什么跟什么! 见安舒如此,颜玉皱了皱眉,“王妃为何反应这么大?莫不是王妃还未经人事?” 安舒干咳一声,“不关你事,小孩子家家的,赶紧洗洗睡吧。” 一旁的翠珠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跟着王妃许久,自然知道王妃心虚就会干咳的习惯。 王妃此时的模样,不就是承认了还没与王爷圆房? 可怎么会呢?王爷和王妃分明每夜同床而眠。 “果然……”颜玉一副了然的神色,“若我没记错,镇北王大婚是在去年年中,都快一年了……啧,王妃听我一句劝,你要抓紧,趁着镇北王还没有别的女人。” “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总感觉怪怪的,你放心吧,镇北王不会有别的女人。”安舒搪塞颜玉,镇北王承诺过不会有别的女人,她选择相信镇北王。 颜玉沉吟一瞬,“不会有别的女人?难道……镇北王不举?” 此话一出,翠珠咬着嘴唇差点哭出来,她也是这么想的,她家小姐也太惨了吧?说不定王爷是之前受伤昏迷时,伤到了哪里。 这一句话把安舒问住了,她还真不知道镇北王到底举不举,但应该是举的吧。 毕竟镇北王昏迷的时候,给他擦身子见他举过那么一回。 “谁说本王不举?”凤北诀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 安舒久不见回转,他便寻来,谁知刚踏进门,就听见有人说他不举。 旁人觉得他举不举都无所谓,但他的王妃不行。 “参见王爷。”颜玉双膝跪地,多年在赤菊坊生活,一看镇北王的脸色,他就知道镇北王发怒了。 凤北诀没有理会颜玉,只看着安舒,“王妃想知道本王举不举,何不亲自来问?怎在此处与外人胡猜?” 安舒有口难言,她倒是猜过那么一两回,但不至于跟一个才认识几个时辰的男子讨论。 第032章 是这颜玉太过开放,思维发散得又快,才会控制不住的往这方面偏。 但她又不能说都怪颜玉,否则颜玉小命难保。 “王爷怎么会来这里?”安舒岔开话题。 凤北诀依然目不转睛看着安舒,“若本王再不来,王妃还想与这个男人说些什么?” 安舒忙摇头,“不想,什么也不想,我们在说战神举鼎的典故,王爷号称大鸣战神,我们在讨论王爷到底举不举得起鼎。” “……” 凤北诀顿时觉得气不起来,伸手牵住安舒往外走,“既然王妃如此好奇,便随本王回屋,本王举给王妃看。” 待二人走远,趴在地上的颜玉起身,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歪打正着,他算是还了镇北王妃一个人情。 凤北诀牵着安舒朝长辉院走,下人路遇纷纷见礼,早已觉得见怪不怪,毕竟时常看到王爷与王妃携手游花园。 外面都在传镇北王如何凶残暴戾不喜欢女人,传镇北王妃如何的可怜,只有镇北王府里的人才知道,镇北王私下里会对王妃笑,不管公务多繁忙,都会准时回府用膳,用膳后,会陪着王妃慢走消食。 在镇北王府当差,讨好王妃比讨好镇北王来得有用。 别说是镇北王这种厉害角色,就算普通人家的妻子,也不一定有此待遇。 翠珠跟在二人后面,脑子里胡思乱想,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所以王爷没有隐疾? 到了长辉院,进屋后凤北诀就关上了门,将后面的翠珠关在门外,屋里只剩安舒与他。 安舒有些尴尬,“我相信王爷身强体健,就不必举给我看了。” “是吗?”凤北诀双目微眯,一步步走向安舒,步伐不紧不慢。 正因如此,安舒感觉压力巨大,不由自主往后退,直到退至床边被床沿拦住去路,退无可退。 凤北诀已经走到跟前,“口说无凭,本王是不是身强体健,不如王妃亲自感受一下。” 安舒沉默,感受倒也不是不可以,便伸手捏捏凤北诀的手臂,比昏迷时紧实了许多,能感受到肌肉轮廓。 “看来王爷每日早晚坚持练剑很有效果。” 凤北诀握住安舒在他臂膀揉捏的手,“你是不是傻?” “都说傻人有傻福,就当是王爷夸我了。” 话音刚落,凤北诀顺势一拉,安舒便撞进凤北诀怀里,不等她反应,腰肢被扣住,完全动弹不得。 安舒算是实打实的感受了凤北诀的身强体健,这人用一只手臂就将她控住,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手掌宽大指头修长,掌心握剑起了茧子,坚硬粗糙,从脸上划过让人骨头发酥。 “王妃,闭上眼睛。” “唉?” 安舒没有听话闭眼,看到凤北诀那张美丽的脸靠近,反倒吓得闭上了眼睛。 随后感觉唇上一片柔软触感,不像上次的浅尝辄止。 凤北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切只是顺从本能,却仿佛怎么都填不满心里的渴求,逐渐有些用力。 安舒感觉自己像是被狗啃了。 虽然她现在有些喘不上气,脑袋一片浆糊,但这又舔又咬的,与想象中的浪漫亲吻有所出入。 凤北诀紧抱安舒的手又紧了紧,从前不接触便罢,如今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却反而觉得远远不够。 这一吻,像是在他心上开了一个口,怎么都填不满。 安舒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忙捶打凤北诀胸膛。 凤北诀这才回过神,放开安舒。 “你个混蛋,知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 安舒本就嫣红的唇微微肿起,更是娇艳欲滴,凤北诀眼神微黯,别开目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安舒又好气又好笑,镇北王举不举她不知道,但肯定是个愣头青,但凡谈过一次恋爱,也不至于像狗一样啃她,差一点就原地丧偶。 “这次就算了,下一回记得下口轻点,下手也轻点……” “一回生二回熟,此刻便是下一回。”凤北诀打断安舒的话,抓起她的手,让她感受炽热紧绷的身体。 “!” 安舒惊讶得红唇微张,是她小看了镇北王,或者,她曾看见那一次并非完全体。 凤北诀将安舒的神情看在眼里,低笑了一声,“本王信守承诺,举给王妃看,不知王妃可还满意?” “……这……”安舒语塞,她也没见过别的,不知道这属于什么水平,但感觉真像能举鼎似的。 凤北诀这副身躯,肌理分明线条流畅,韧性十足充满力量,似是大雕刻家精雕细琢而成。 安舒思绪乱飞,凤北诀脸色变了变,声音低哑,“王妃,别再捏了……” 闻言,安舒像是被火烫了似的,猛地将手收回来,结结巴巴,“我、我不是故意的!” 凤北诀将安舒扑倒在床上,又将她的手拉回来,“王妃可以故意。”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来得如此猛烈。 正意乱情迷,凤北诀解自己腰带的手突然顿住。 安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凤北诀没有回答,起身坐在床沿,默默把解了一半的腰带又系了回去。 “……” 安舒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是唱的哪一出? “没什么,你睡吧,本王去沐浴。” 说完,当真开门去了净房,留安舒一人坐在床上衣衫不整不知所措。 翠珠一直守在门外,看凤北诀离开,踌躇一瞬还是踏进屋子,没有贸然进入里间,而是隔着帘子道:“王妃,时辰差不多了,奴婢来伺候您就寝。” “进来吧。”安舒随意整整衣裳,头发是不能好了。 翠珠进门,就看安舒面色酡红,原本梳得丝丝分明的发髻松散,变得毛毛躁躁,不禁掩嘴偷笑,看样子是成了。 安舒捕捉到翠珠的动作,有些恼羞成怒,白了她一眼,“你笑什么笑?” 翠珠立马一脸正经,“啊?奴婢没笑,王妃您看错了。” “臭丫头。”安舒郁闷不已,镇北王撩她半天,她已经晕晕乎乎,镇北王却突然抽身走人洗澡去了,这是什么操作? 翠珠不知其中缘由,打心底为安舒高兴,“王妃可是害羞?这没什么好害羞的,要是成了亲不圆房才奇怪呢,奴婢祝愿王妃早日生下小世子。” 安舒决定不提这一茬,“翠珠你几岁了?” “啊?”翠珠老实回答,道:“奴婢今年十七了。” 安舒坐到镜子前,让翠珠为她取下头饰,看着镜子里眉清目秀的翠珠,道:“生辰比我还大两个月?是不是也该许人家了?” 翠珠一愣,而后脸色微红,“王妃您说什么呢?就会打趣奴婢!” 安舒道:“我没打趣你,说认真的,你想成家吗?要是想,我就放你去嫁人。” 翠珠从镜子里看安舒脸色,发现安舒是认真的,便认真想了想,“全凭王妃做主。” “我怎么做主?我又不知道你中意的人是谁。” 按理来说,丫鬟就是主子的所有物,主子可以为其指婚,也可以随便将其送人,但安舒不想乱点鸳鸯谱。 翠珠不太好意思,转身铺床去了,“奴婢怎么可能有中意的人?奴婢更想跟在王妃身边伺候。” “只要夫家离得不远,你成家了也可以跟着我的。” 听到安舒此言,翠珠动作顿了顿,轻咬下唇,她其实有中意的人,跟在王妃身边能随时得见,但那人不一定中意她。 见翠珠不说话,安舒也就不说这事儿了,嫁不嫁人对她来说其实无所谓,翠珠手脚勤快,不嫁人一辈子跟着她也饿不死。 安舒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凤北诀回转,她也没有睡着。 听到推门声,安舒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凤北诀湿着头发回来,在床前看了安舒半晌,而后坐下开始自己擦头发。 他一直记着安舒的话,不擦干头发睡觉,会生病。 以前不在意,但现在不得不在意,他本就比安舒年长十岁,要是再生病了,如何能陪她老去? 安舒偷偷睁开眼睛,看凤北诀拿一块吸水巾,在头上胡乱的擦,顿觉有些心酸,这种手法,不知道要搓掉多少头发。 安舒不吭声,只是默默看着凤北诀。 头发搓至半干,凤北诀放下吸水巾,坐了一会儿便起身。 安舒以为凤北诀要过来就寝,忙把眼睛闭上,结果半天不见人,她眼睛又睁开一条缝。 只见凤北诀走到了她的梳妆镜前,将里衣扯至腰间,露出□□的上身,手缓缓按在肩膀处。 凤北诀已不似最初瘦骨嶙峋,安舒将他养得很好,他醒来这几个月,又不间断的坚持每日练武,安舒养出来的肉尽数变成了肌肉。 裸露的身体线条紧致流畅,健美非常,却疤痕遍布。 安舒为凤北诀擦洗数个月,知道凤北诀手落在那处,是他身上最大的疤痕。 照凤北诀所说,北胡耶律卓在他身上烙下奴隶印记,他将印记生生割下来,喂给了耶律卓。 如果没猜错,肩膀上最大的疤痕,就是曾经奴隶印记存在的地方。 安舒回想,好像自从镇北王自己能够行动,就从来不曾在她跟前脱过衣服。 平时里衣穿得严严实实,洗澡也总是独自前去。 或许,刚才镇北王突然离开,是因为心底还是在意,在意那些丑陋的疤痕。 安舒知道,这种累积了十多年的心理创伤,不可能迅速消得一干二净。 她没有出声,直接闭上眼睛,不打算再睁开。 镇北王正在独自舔舐伤口,她此时说话,会让镇北王更加难堪。 许久,才感觉凤北诀走近,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躺在安舒身侧。 过了片刻,转向安舒,试探着将她抱住,满足的叹息一声,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切如常,凤北诀对昨晚的事绝口不提,安舒也装作不知。 凤北诀出门,秦训来找安舒汇报昨日府上的大小事务。 秦训做管家做得一丝不苟,每日清晨定时会找安舒述职,将头天处理的事情一一汇报,事无巨细,小到仆人间的摩擦争吵。 安舒乐得清闲,托秦训的福,虽然她整天待在长辉院,却知道镇北王府每天都发生过什么。 翠珠倒了茶给秦训送过来,“秦护卫,请喝茶。” “多谢翠珠姑娘。”秦训接过,喝了一口,继续讲述。 昨天除了毅亲王府送来个小倌,其他都不是什么大事,安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低眼发现秦训鞋子开线了。 安舒问:“秦护卫,可是月银不够用?若是不够,去库房领一些,买双鞋吧。” 秦训低头,脚趾动了动,“多谢王妃关心,属下月银够用,只是这鞋开口不大,还能穿,便没有换新的。” 一旁翠珠闻言,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回转,手里拿着一双鞋,道:“秦护卫,我手里有一双鞋,本是做给家中兄长的,但做得小了,他穿不上,我拿来给秦护卫试试,合适便送给秦护卫吧。” 秦训道:“多谢翠珠姑娘好意,无功不受禄,在下不能收,姑娘大可以拿去卖掉换钱。” 安舒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秦训一如既往面瘫,翠珠却咬着唇欲言又止。 见此,安舒心中有了谱,秦训可真是不解风情的木头。 “秦护卫,翠珠一片好意,拿都拿过来了,你就试试吧,合不合适还不知道呢。” “这……好吧。” 安舒开口,秦训便应了下来,接过翠珠手上的鞋,背过身去换上。 “秦护卫怎么样?合适吗?”翠珠声音平静,交握的双手却出卖了她,看得出她十分紧张。 安舒都怀疑她快搓出皴泥儿了。 秦训将自己原本的鞋子垫在下面,踩了踩,“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翠珠松了口气,“这可能是缘分,就穿着吧,我手艺粗浅,还望秦护卫不要嫌弃。” 这鞋是翠珠特意给秦训做的,年前就做好了,却一直没送出去,尺寸是她量秦训脚印所得,很担心有偏差。 今天安舒说起秦训的鞋,便借此机会送出去。 秦训对翠珠拱手,“多谢翠珠姑娘,翠珠姑娘手艺极好,在下怎敢嫌弃?” 翠珠喜上心头,没等她说话,秦训又道:“在下此时身上没带银钱,过后定取来奉上。” 翠珠差点气得跺脚,正要说些什么,被安舒拦了下来,“无事便退下吧,银钱的事你们自己商讨。” “属下告退。”秦训还是换上了自己的旧鞋,新鞋用衣摆包起来带走。 安舒暗自赞许,秦训虽然一板一眼的,但做事很是细心。 秦训离开,安舒揶揄看着翠珠,“那鞋,真的是做给家中兄长的?” 翠珠心虚,却死撑着,“当然了,家中兄长还没娶妻,奴婢的娘眼睛又不大好,所以都是奴婢给兄长做衣裳鞋子。” “哦?”安舒笑问:“既然兄长的衣裳鞋子都是你做,兄长穿多大的鞋,不是应该了然于胸?为何这次做小了?” “那是因为……因为……” 翠珠找不出理由,安舒摇头,“好了,不逗你了,喜欢秦护卫就喜欢嘛,我又不是不准,让他给你银钱,也不是要阻拦你的情义,而是给你找机会相处呢,到时候他把钱送来给你,是不是又要见到你?” 翠珠红着一张脸,“见到有什么用?这不是天天都见的吗?也不见他看我一眼。” “这个,可能是因为他性子如此吧,说不定你跟他直说他才能听懂。” 翠珠羞恼得直跺脚,“这、这叫人家怎么直说?多难为情啊……” 安舒思索一瞬,“这样吧,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帮你去探探口风,有戏我就做主给你指婚。” “哎呀王妃你好讨厌,奴婢不理你了!”翠珠转身作势要走,脸上却带着笑。 安舒忙哄她,“快站住,今天还有事托你去办呢,可不能走。” 翠珠回身,“王妃要奴婢做什么?” “这不是要送颜玉出城回家嘛,我看他的衣裳都红红绿绿十分飘逸,不适合穿着赶路,你回永澜侯府一趟,找我娘拿些阿和穿不下的衣裳过来。” “奴婢遵命,这就去办。”翠珠领命就往外走。 安舒叫住她,“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记得拿朴素一点的。” 安屈和好歹身出侯门,衣裳差不在哪儿去,颜玉穿着华丽的衣裳出城,怕招来见钱眼开的凶徒。 “奴婢知道的。” 翠珠回永澜侯府拿衣裳,安舒还惦记着给翠珠探秦训口风的事,便把秦训叫来。 “秦护卫几岁了?” 秦训不解安舒为何要问他的年龄,还是如实回答道:“属下不知自己生辰,年岁应该是在二十四五左右。” 安舒点头,“二十四五啊,可曾想过娶妻成家?” 秦训眉头皱起,“回王妃话,不曾,秦训无所依,朝不保夕,名字都是王爷所赐,何以安身立命?娶妻不过是害人害己。” 安舒放下茶杯,缓缓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现在是镇北王府的管事,不需要再刀口舔血,只要你愿意,这镇北王府就是你的家,你可以在此安身立命。” “多谢王妃厚爱,秦训担当不起,镇北王府,是王爷与王妃的家。” 秦训油盐不进,安舒干脆直说:“其实是这样的,我身边的婢女,翠珠,她觉得秦护卫是个不错的人,你们二人刚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我便来问问秦护卫的意向。” 秦训低眼,身体止不住的绷紧,而后放松下来,硬邦邦道:“属下,不愿。” “当真不愿?翠珠人很好的,善良又单纯,长得还挺周正。” “当真,翠珠姑娘自然很好,是秦训配不上翠珠姑娘。” 秦训回答得斩钉截铁,安舒无奈叹了口气,不愿就不愿吧,她也不能勉强。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翠珠可能要伤心了,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就遭到拒绝,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跟翠珠说。 秦训看了安舒一眼,“王妃不必为难,属下会亲自将鞋还给翠珠姑娘,当面与她说清楚,是秦训辜负了翠珠姑娘和王妃的好意,与王妃无关。”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安舒去厨房做午膳,心里一直想着怎么安慰翠珠,不小心烫了手,差点把锅给丢出去。 青釉忙过来查看,将安舒的手放进凉水中,“都红了,一会儿可能起水泡,王妃您先忍忍,奴婢这就去找医正拿烫伤膏。” “行,你去拿吧。” 青釉离开,安舒又在冷水中泡了一会儿,便接着炒菜。 这点伤其实不严重,只是她现在皮肉过于娇嫩,看上去红得有些吓人。 最后一个菜起锅,安舒接了些水在锅里泡着污垢,虽然现在不用她洗碗,但习惯使然,接水泡着,一会儿要好洗一些。 去拿烫伤膏的青釉回转,步履匆忙,差点把打杂的婆子撞倒。 安舒笑道:“小心一点,不用着急,这点小伤不要命的。” 青釉脸色凝重,“王妃,永澜侯府来人,说翠珠出事了。” “什么?!”安舒笑容僵住,“出什么事了?去找我娘取些旧衣服,怎么会出事?” 青釉摇头,“奴婢不知,来人看样子挺急,奴婢便立刻来告知王妃。” “来人在哪?快带我去!” 安舒也顾不上那些菜了,跟着青釉一路疾行,来到前厅。 前厅一个侍女焦急的来回踱步,看到安舒便立刻跑到跟前,“小姐!您快跟奴婢走一趟,翠珠偷了大小姐的东西,还顶撞了大小姐,大小姐大发雷霆,要将翠珠仗毙,夫人想保翠珠,奈何说不过,且身份悬殊,大小姐如今是摄政王世子妃,夫人无法只能让奴婢来请小姐,小姐是镇北王妃,应该能保下翠珠的!” 来报信的侍女,是姜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粉娟,青釉不曾见过,但安舒知道粉娟颇受姜氏重用。 “备马车,去永澜侯府。”安舒心急如焚,说话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几分。 摄政王世子妃,不就是安宁? 安宁已经成了世子妃,不忙着宅斗谈恋爱,在娘家做什么?而且她与安宁早就井水不犯河水,安宁为什么要针对翠珠? 她原来的几个婢女,也是被安宁收拾了的,那时候她还没穿越过来,不知是什么情形,只是听翠珠说起,那些个丫头被安宁寻错处发卖了。 而如今,安宁竟要翠珠的命。 翠珠怎么可能偷东西?自她穿越而来,翠珠就一直在她身边,虽然翠珠有时性子过于活泼,但从来没有出什么大错,为人极其安分,不曾私拿一个铜板。 第033章 就算翠珠急用,也应该知道来找她,而不是去偷摄政王世子妃的东西。 镇北王府离永澜侯府有一段距离,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南,至少两刻钟左右才能到。 安舒一直催促车夫快些,但在皇城中马匹马车都有限速,怕撞翻行人。 幸而车夫御术不差,快速行驶也没有碰到其他东西,紧赶慢赶在两刻之内赶到了永澜侯府。 安舒坐马车坐出了晕车的感觉,几欲呕吐却顾不上,马车一停稳,立刻下马车往里走。 粉娟领着安舒长驱直入,因着安舒是镇北王妃,无人敢上前阻拦。 安宁出嫁成了毅亲王世子妃,回娘家不再住在原来的屋子,徐氏特意将上朗园收拾出来,专门留给安宁回来小住。 安舒随着粉娟直直闯入上朗园,安宁正坐在屋檐下品茶,而数个家丁围着院中一个麻袋,手持棍棒,如雨点般噼噼啪啪落在其上,棍棒下的麻袋已毫无动静。 看到眼前这一幕,安舒感觉血液仿佛瞬间凝结,冲过去推开那些家丁,“住手!都给我住手!” 家丁都知道安舒是镇北王妃,他们得罪不起世子妃,更得罪不起镇北王妃,只得收手站在一边。 安宁没有开口,悠哉吹着浮茶,淡然看向安舒。 安舒没注意到安宁,只看到地上的麻袋渗出大片血污,将麻袋染上一团团的黑色。 她蹲下身,慌忙去解紧扎的麻绳,拉开口袋时,手止不住的颤抖。 麻袋口被牵开,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脸,黑发已经被血液浸湿,紧紧贴在脸上。 哪怕这张脸沾满鲜血几乎不成人形,安舒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正是翠珠。 “翠珠?”安舒一瞬失声,半晌才哑着嗓子唤了翠珠一声。 翠珠还有些微弱的意识,用尽力气却睁不开眼睛,“王妃……是王妃吗?您来救翠珠了……翠珠没有偷东西……” 听见翠珠的声音,安舒浑身回暖了些,即刻转头朝粉娟道:“去叫大夫!” “奴婢这就去!” 粉娟转身跑着离开,安舒又去看翠珠,翠珠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嘴里还一直念叨:“奴婢没有偷……真的没偷,奴婢……王妃要相信……” “相信,我相信你,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来为你治伤。”安舒一个劲儿点头,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做什么。 翠珠身子还套在麻袋里,手动了动,费力的伸出来,手上紧紧拽着一个包袱,“王妃,这……是您让……让奴婢找的衣裳,旧的……朴素的……” 翠珠粗喘不断,话说得断断续续,说话间竟呕出一大口鲜血,正落在她手中的包袱上。 安舒眼眶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慌的,“我知道,你先别说话,等养好了伤再说。” 翠珠感觉有水滴在手背,她也想哭,却眼睛干涩哭不出来,“奴婢……可能不会……不会好了,奴婢……没把事情办好……弄脏了、衣裳……” “会好的,肯定会好的,怎么可能不会好?大夫马上就来……”安舒语无伦次,她真的慌了,她不想要翠珠死。 她来异世这么久,一直是翠珠陪着她,就算有时候会觉得翠珠话多,有时觉得翠珠很烦,有时想把她的嘴给收起来…… 她还没做好生离死别的准备,她不敢看翠珠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 安宁坐在上首,面色冷淡,不信安舒对一个婢女如此心疼,安舒向来只顾自己,善良是她博宠的面具,如今这模样,恐怕是入戏太深。 粉娟脚程快,不多时就叫来了大夫,翠珠已彻底昏迷,攥着包袱的手松开,软塌塌垂着。 要不是有细微的呼吸,安舒都以为她走了。 大夫蹲身给翠珠检查,只是一会儿便起身,对安舒摇了摇头,“恐怕是不成了,胸骨断了好几根,头骨也有所凹陷,准备后事吧。” 大夫不过客套一下,一看便知丫鬟被棒杀,结局大多是扔去乱葬岗,无须准备后事。 安舒难以置信,她只是让翠珠回来取个旧衣裳,怎么就不成了? “她还有气儿,求大夫救救她,只要大夫救她,我必然重谢。”安舒不死心,伸手揪住大夫衣摆。 大夫忙去夺,“千万别折煞老夫,不是老夫不救,是爱莫能助无力回天,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安宁终于出声,道:“听见大夫的话了么?她死了,别污了本妃的院子,还不拖出去?” “我看谁敢!”安舒起身,斥退一众下人,“青釉,粉娟,来帮帮我,把翠珠搬到马车上去,我们回镇北王府去治。” 粉娟和青釉小心翼翼搬动翠珠,安舒上前就给安宁一个耳光,她第一次动手打人,用尽了全身力气。 安宁被打得身子一歪,眼里写着难以置信。 安舒已经气疯了,扬手又是一巴掌,“你还是不是人?你给我下药,污蔑我失贞,我没有找你清算,你不是应该安分守己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还要对翠珠下手?她才十七岁……” 安宁被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便还手打了安舒一巴掌。 “你竟然敢打我!” 安宁眼中满是厉色,她从小到大都是极受盛宠的掌上明珠,前辈子就算安舒算计她,也只能忍辱负重偷偷摸摸,怎么敢直接上来打她的脸? 她低头,附在安舒耳边轻声道:“呵呵,怎么不继续装了?你不是很会演吗?那次粉红药瓶,我竟天真的以为你改邪归正了,还内疚了许久,结果呢?你竟跑去找羽世子告状,让他觉得我是个恶毒的女人,到底谁恶毒,你我心知肚明。” 安舒没有试图解释,安宁已经因为种种不如愿,逐渐变得偏执。 解释,只有对想听的人解释才有用,而安宁,有着前世的记忆,先入为主对她有着极大的偏见,绝不会想听她解释,她解释什么,在安宁听来都是强词夺理。 否则,也不会一直将无辜的人拉下水。 安舒抬眼,朗声道:“世子妃,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出嫁从夫,现在你我的身份不是嫡出大小姐和庶女,而是毅亲王世子妃与镇北王妃,我,是镇北王妃,是你的长辈,你心肠狠毒,长辈教你做人理所当然,晚辈打长辈,却是大逆不道。” 说着,安舒继续出击,“这一巴掌,教你尊敬长辈。” 有了身份压着,旁边的侍女也不敢上前插手,一个不好,她们就会背上顶撞镇北王妃的罪名,和翠珠落得同个下场。 安宁气急,已然不管不顾,扬手欲推安舒,却被人捏住了手腕。 来人是凤北诀,他下朝准时回府用膳,听闻翠珠出事,安舒赶往永澜侯府,便立刻跟了过来。 安宁显然没想到镇北王会插手后宅之事,挣了挣没能挣脱,冷着脸道:“本妃不过是处置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婢子,犯得着惊动镇北王?难道镇北王要对我一个弱女子动手不成?” 凤北诀看到安舒脸上的的巴掌印,脸色沉了下去,“王妃说得没错,刁蛮狠毒的小辈,确实该教训教训。” 说罢,反手给了安宁一巴掌。 凤北诀是习武之人,他的一巴掌,与安舒的一巴掌不可相提并论,这一巴掌直将安宁打得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安宁近乎晕厥过去,整个人瘫软在地。 周遭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她们这后宅生存多年,男子普遍认为与女子计较有失身份,若不出什么大事,不会轻易插手后宅之事,更别说亲自动手打人。 而这镇北王,竟然打侄媳妇儿的耳光? 安宁缓了缓,恢复些许,满面呆滞。 凤北诀居高临下看着她,“谁说本王不会对女子动手?在本王这里,无论男女,都是人,是人,便平等对待。” 安舒呆愣住,不可否认,镇北王的一巴掌,比她那绵软无力的巴掌要解气许多。 正是午膳时间,永澜侯回府,听闻凤北诀与安舒气势汹汹登门,便与徐氏携手赶来上朗园。 上朗园中还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安宁瘫坐在地,所有下人像是被截去了舌头,鸦雀无声。 永澜侯面色微变,“参见王爷王妃,不知王爷王妃登门所谓何事?有事为何不去正堂商议?” 凤北诀淡然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贵府嫡女无甚教养,公然掌掴皇婶,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本王替侯爷教教女儿罢了,长辈教训晚辈乃分内之事,侯爷不必道谢。” 永澜侯气得脸都绿了,凤北诀打了他的女儿,结果凤北诀一通歪理诡辩,他反倒还要感谢凤北诀。 安舒脸上确实有个巴掌印,但安宁嘴角破裂渗血,脸颊红肿得像馒头,怎么看都是安宁伤得比较严重。 “王爷,千不该万不该,也只是女子间有些小争执,让她们自行解决便可,何须自降身份对一个弱女子动手?” 凤北诀咧嘴一笑,“侯爷可真不长记性,还跟本王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不怕本王吐侯爷一身?这个女人打了本王的王妃,便是不敬,不敬就该罚,请问侯爷有何异议?” “不敢。”永澜侯咬牙切齿吐出二字,他要是敢有任何异议,凤北诀就能给他扣个藐视皇权的罪名。 眼下正是关键时期,不能落下任何话柄,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吞。 安宁看到父亲母亲前来,心中委屈压不住,哇的就哭了起来,徐氏忙上前哄她。 “本王劝侯爷好生管教女儿,若有下一次,就不是一个耳光这么简单了。”凤北诀无意多留,牵着安舒离开。 安宁哭泣不止,永澜侯脸黑似碳,“不要哭了!” “可是、可是女儿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安宁哭得极为伤心,安舒到底何德何能?为什么能让镇北王这种人护着她? 回想凤霄羽对自己的冷淡无礼,安宁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永澜侯怒道:“咽不下去也得咽!你又不是没见过凤北诀的狠辣,招惹谁不好,你偏要招惹凤北诀?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那婢子是镇北王妃的人,就算偷了东西,也该让镇北王妃来处置,你直接把她打死,不就是明摆着不给镇北王府面子?如今凤北诀有皇上撑腰,他本身更是让人防不胜防,本就疲于应付,你还在这给本侯添乱!” “侯爷,宁儿已经够委屈了,先让大夫给宁儿看伤,这些事以后再说。”徐氏给安宁擦着眼泪,语气中带了些许责怪,“处置一个婢子罢了,就算是宁儿莽撞,那镇北王也不该动手打女人。” 永澜侯无可奈何,摆手道:“罢了罢了,赶紧把伤养好,回摄政王府安安分分做你的世子妃。” 安宁抽抽噎噎,她就是因为不想待在摄政王府,才回娘家小住的。 她的婆婆毅亲王妃,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每日要她晨昏定省,事情稍微做得不合心意,就罚跪罚抄书。 而她的丈夫,对此视若无睹不闻不问。 新婚不足两月就回娘家小住,其实是在跟毅亲王妃示威,心里也期望凤霄羽会来接她回去。 可她已经在娘家住了近十天,别说凤霄羽没有亲自来,毅亲王府连问也没问一声。 安宁是有气无处撒,刚好安舒的婢女撞到了她,便借题发挥,想给安舒一个下马威。 千算万算,哪怕两世为人,她也没算到安舒敢动手打她耳光,更没想到镇北王会紧随其后,不顾身为男子,对她下此狠手。 安宁扑倒徐氏怀里,“娘,宁儿好委屈,舒妹妹如今攀上高枝儿,不再是从前的舒妹妹了,竟为了一个婢女,就对宁儿大打出手。” 徐氏轻叹,轻拍安宁的背,“宁儿别哭了,当初让安舒替嫁,是你的主意,平日看她软弱,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主儿,没成想她手腕如此扎实,能讨得那凶神恶煞的镇北王喜欢,有镇北王给她撑腰,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她的。” “那宁儿的委屈就白受了么?” 徐氏摸摸安宁的头,安慰道:“宁儿乖,不会白受的,但不急这一时,摄政王世子是你的倚仗,等摄政王将镇北王制住,安舒必然落魄,到时再把场子找回来就是。” 安宁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若摄政王世子,不愿做宁儿的倚仗呢?” 徐氏将安宁拉到眼前,“你回来小住娘就觉得不对劲,可是那羽世子欺负你了?” 安宁轻轻摇头,“他,不喜欢宁儿,甚至不愿意与宁儿圆房。” 徐氏不禁蹙起眉头,“那羽世子君子端方,可是心中有人才不愿碰你?” 安宁还是摇头,“不是,他并未与旁的女子不清不楚。” 徐氏松了口气,“心中没有别人尚且还好,宁儿你就是太过骄傲了,咱们女人,有时候要放低些身段,不要和男人拗着,学学安舒和她那个瘦马娘。” 安宁咬了咬牙,分明不是她的错,为何要她先放低身段? 徐氏看着安宁的脸颊肿得厉害,不免担忧,“那镇北王真不是个男人,竟对女子下重手,幸好当初宁儿没有嫁过去,娘这就让王嬷嬷去取上好的药膏,得仔细养着,不然破相了更难讨丈夫喜欢。” “嗯。” 安宁现在恨镇北王入骨,比对安舒的恨还多出几分,恨不得再重来一回,直接送安舒下地狱,她会嫁给镇北王,趁他昏迷将他捂死,凤霄羽就能拿到镇北王的兵权,摄政王府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 镇北王府。 翠珠还是走了,她没能坚持到回镇北王府,在马车上咽了气。 安舒站在翠珠遗体前,一下一下给她擦着脸上干涸的血污,眼神一片空洞。 翠珠死了,翠珠才十七岁,早上还活蹦乱跳,才给心仪的男子送出亲手所做的鞋。 秦训不想娶翠珠,她脑子里演练了很多遍安慰翠珠的话语,如今都用不上了。 凤北诀看安舒失魂落魄,轻轻将她抱进怀里,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相拥。 在认识安舒之前,在他这里人的悲欢好像并不相通。 许是见得多了,他对翠珠的死并没有太大感触,但安舒似能将他与悲伤连结。 秦训拿了翠珠赠与他的鞋,小心放在翠珠身旁,默默站在一旁。 安舒亲自为翠珠擦洗干净,露出身上青青紫紫触目惊心的伤痕,又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交代了许长史体面下葬。 翠珠其实没有家人,她一直渴望有家人,所以编造了一个自己向往的家庭,有爹爹有娘亲,还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兄长。 她总说自己的月银要寄回去补贴家用,安舒在收拾她的遗物时,却收出了三十余两银子,是她这些年每月三钱,加上赏银攒下来的。 收着收着,安舒忍不住嚎啕大哭。 如果她没让翠珠独自回去取旧衣裳,翠珠是不是就不会死? 凤北诀看着大哭的安舒,有些无措,他想劝安舒别哭了,但是再一想,哭泣是一种发泄方式,若哭泣能减缓安舒心中的伤痛,那便随她哭吧。 安舒哭得脑仁疼,凤北诀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把脸擦干净,好好睡一觉,翠珠的仇,我帮你记上一笔。” 擦干净脸,凤北诀又拧热毛巾给她敷着眼睛,取了药膏,一点点涂在红肿的掌痕和烫伤的手指上。 次日,凤北诀没有留下来陪安舒,直接出门了。 留在府中看王妃伤神,不如出门解决症结所在,为翠珠报了仇,王妃心中应该会好过一些。 还记得昨日安宁看他二人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恨意,犹如实质。 仇恨会使人不理智,安宁恨他二人,便会想要报复,既然如此,他就给安宁这个机会。 颜玉听说了翠珠的事,大清早便来长辉院拜访。 安舒刚刚起床,披头散发眼睛血红脸颊红肿,颜玉坐到床前看着她,“你如今的模样,翠珠看了都要被吓到,简称吓死鬼。” 颜玉自认为幽默,安舒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唉……”颜玉叹了口气,认真道:“王妃,你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一个丫鬟死了,都能伤心至此。” 安舒终于动了动,抬眼看向颜玉。 颜玉接着道:“王妃,你出身高门大户,应该比我更清楚,丫鬟,在主子眼里是不配称之为人的,只是一个物件,可以随意转手送人、发卖,相当于一件家具,会有人因为一把椅子被劈开而伤心欲绝么?” 安舒眉头紧皱,“我知道,那又如何?旁人我管不着,但翠珠与我有关,相伴良久,她惨死,我便难过,与主仆有何关系?” 闻言,颜玉低眼笑了笑,“王妃你知道吗?其实我是羡慕翠珠的,她死了,还有人记得她,为她哀悼为她伤心,而我,只是一个供人玩弄的玩物,连家具都算不上,死,便是死了,甚至遭人唾弃。” 安舒没有说话,明知颜玉是在安慰她,她心里却没有多轻松。 翠珠已经够惨了,找一个更惨的人来对比,寻求心理安慰,并不会让她好过。 颜玉拿出一根棒状物,举到安舒跟前,“王妃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安舒看着那形状有些眼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是一根假□□。 “……你想做什么?” 颜玉见此物果然能岔开安舒的思绪,笑道:“这是赤菊坊的嬷嬷发放的,让我们随身携带。” “王妃懂随身携带的意思吗?就是脱光了衣裳也要随身携带。” 安舒回想了一下,确认颜玉不是从屁股下面拿出来的,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收回去,要是让镇北王看见,你可能活不到出城。” 颜玉将东西收回怀中,“我是想着王妃养在深闺,给王妃长点见识,也算报王妃的恩情。” “那可真是谢谢您!” 颜玉接过青釉手中的脸盆,手脚麻利伺候安舒洗漱,又将安舒摁在妆台前坐定,为她梳起了头发。 “怎么样?我的手艺是不是比王妃的丫鬟好?”颜玉招呼后边的青釉陶彩和白瓷,“来学着点儿,以后就靠你们伺候王妃了。” “是。” 第034章 青釉几人年纪不大,年龄最大的青釉,也才十五岁,齐齐应声,认真看着颜玉给安舒绾发。 安舒愣愣看着十三岁的颜玉,若颜玉身为女子有心争宠,恐怕手段一般的当家主母都要载着他手里。 颜玉给安舒挽了一个飞仙髻,仔细端详片刻,“这才对嘛,看看多精神,不要一蹶不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谁打的你,你就打回去,这个世道,太软善了会死的。” 安舒静默一会儿,“好。” 凤北诀上朝,位列班首,站在了内阁大臣之前,与毅亲王并排。 众臣正为皇帝大选的事争执,要为凤安瑾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 阁臣萧正清提议镇国将军的嫡女,镇国将军乃忠良之后,如今南疆乱党四起,正靠他率兵平乱,他的嫡长女李心婉开年将将及笄,品行端庄,无论出身还是外貌都衬得起皇后之位。 而另一拨人,极力举荐荣国公嫡孙女。 两拨人就两位女子的样貌与行为举止展开辩论,极力从对方举荐的女子身上找缺点,从脸上有痣说到坊间传言脚臭。 却绝口不提两位女子背后牵扯的家族势力。 阁臣萧正清,是辅臣之一,也是太后萧依秋的父亲,凤安瑾的外公。 他举荐镇国将军之女,是看中镇国将军手中的权力。 近年北境有凤北诀镇守,相对安稳,南疆却大大小小的战乱不断,镇国将军奉命平乱,手中自然有兵有权。 而且镇国将军一心为国,这些年一直专心打仗,没有参与朝堂党派站队,将他的嫡女册封为后,他便只能与凤安瑾站在一处,对毅亲王是个不小的威慑。 而另一人选,荣国公嫡孙女,背后是荣国公府,听上去极为体面,但手中并无实权。 荣国公府本为世家大族,但世袭数代人已逐渐衰败,时至今日,在朝中担任实职的族人,只有一个工部侍郎,为老荣国公次子。 说白了,萧正清为亲外孙考虑,想借封后的机会,给凤安瑾拉一个助力,而毅亲王一派,只想让凤安瑾娶个体面却无甚大用的皇后。 原本凤北诀昏迷,萧正清举步维艰,毅亲王独揽大权,凤安瑾的皇后,乃至后宫嫔妃,毅亲王都暗地里定下了人选,大选,只是做个样子。 结果凤北诀一朝苏醒,雷厉风行剪除毅亲王数个党羽,接手禁军统领权,打乱了朝中局势,萧正清得以施展,临时将选后一事搬到台面上讲。 凤北诀听众人吵得差不多,道:“只要是人,便有缺点,二位女子皆出身清白,不如让皇上自己选。” 毅亲王拱手,“说得不错,是人都有缺点,皇上年轻,难免冲动以貌取人,所以才需要这满朝百官。” 凤北诀反问:“那你们各执己见要吵到什么时候?既然没有定论,不如先不下定论,让二位女子去参加大选,大选历来严格,当面对比,有了对比便见真章,谁胜出谁封后,比你们在这里吵嘴有用。” “镇北王殿下说得有理。”萧正清立马附和。 内府司给凤安瑾送的画像里,根本没有镇国将军之女,毅亲王一开始就不打算将李心婉列在大选名单中。 “老臣也觉得此举可行。”阁臣之首赵常兴道。 赵常兴已年近八十,是三朝元老,天庆帝时期就是内阁大臣,是天庆帝最信任的阁臣,遗旨都是交给他来宣读,熬了三个皇帝,熬到如今首辅的位置。 赵常兴一直是毅亲王拉拢的首要目标,但赵常兴从不表态,像一只缩在龟壳里的老乌龟,让人无处下手。 毅亲王与萧正清相争良久,没有一人能撬开老乌龟的壳,如今老乌龟却突然赞同凤北诀的提议,着实令人惊讶。 凤北诀却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赵常兴看一眼凤北诀,心里默默叹息,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便是这身前身后的清名,一辈子克勤克己尽忠职守,唯独做过一件不可说的事。 这件事,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完美,以为自己能将此事带进坟墓,没想到凤北诀会找上门来。 原来凤北诀一直都知道,而且手握证据,只要求他帮忙镇压毅亲王的狼子野心,便帮他守住他经营了一辈子的清名,待事了,准他告老还乡名留青史。 他答应了,或者说,不得不答应。 首辅发话,争吵平息下去,凤安瑾一锤定音,将两位皇后人选都纳入大选名单。 哪怕毅亲王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有立场掌控后宫之事,只要二人入了后宫,便是他说了算。 想着,凤安瑾脑海中浮现出一抹倩影。 安宁。 可惜了,安宁竟嫁给了凤霄羽。 毅亲王神情阴郁,自凤北诀醒来,他就处处受制,不少人向他展露了担忧,如今连赵常兴这个老乌龟都与凤北诀站在一处,他手下的人保不齐会逐一倒戈。 看来,是时候用些非常手段了。 凤北诀对着毅亲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权力滋生腐败,绝对的权力代表绝对的腐败,若不许诺好处,怎么会有人愿意追随毅亲王?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官场上,没有人是绝对干净的,也没有人的立场不可被动摇。 眼下他正查一桩私开盐矿的大案。 毅亲王官场打点花销巨大,单靠亲王的俸禄只是杯水车薪,所以背后必然要有来路支撑,而正规路子,基本不可能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 凤北诀一直在顺藤摸瓜,准备断了毅亲王的财路。 毅亲王做得隐蔽,又有党羽从中作梗,凤北诀查探进度缓慢。 不过,凤北诀并不急,别说毅亲王舍不得直接将盐矿处理掉,就算要处理,其中牵涉甚广,一时半会儿是处理不干净的。 下朝后,凤北诀拦住去年的探花郎李杨。 李杨如今是翰林院编修,上朝站在末班,算是旁听混资历,突然被镇北王拦住去路,心里慌得不行,“不知王爷拦住下官,所谓何事?” 凤北诀上下看了李杨一眼,“听闻你御女有方,十分能讨女子欢心,可是事实?” 李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讨女子欢心也能被镇北王问责? 凤北诀眉头微皱,“回答本王,可是事实?” “是……”李杨底气不足,试探着回答。 “既然如此,你告诉本王,如何能讨女子欢心。” 凤北诀说出目的,他想让王妃开心一些,但不知从何下手,想起京中传闻李杨很会讨女子欢心,便来请教一二。 “呃……这个嘛……”李杨摸了摸下巴,“要讨女子欢心,首先得相貌端正,而后胆大心细投其所好,若不知其喜好,送些新摘的花儿,或是亲手所做的小东西,女子便会觉得你对她很用心,是将她放在心上的,当然,这只对高门贵女有用,若对方是烟花女子,自然送首饰金银更能讨她欢心。” 凤北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好像并不知道王妃的喜好。 李杨看凤北诀脸色不对,忙找个借口脚底抹油。 …… 镇北王府,颜玉一直陪着安舒,给她唱曲儿,教她跳舞,说笑话逗她。 半日下来,安舒心情舒畅了许多,凤北诀回府用膳,进门看到安舒面容有所舒展,正与颜玉摆着拼盘,心里顿时松了松。 凤北诀踏进门,将手上的花递给安舒,“送给你,本王亲手摘的。” 安舒呆呆接过来,好大一把,花香若有似无,是些杂七杂八的野花,颜色不一长长短短,有些被连根拔起,还带着泥。 “你……下朝后特意去给我摘花吗?” 凤北诀点头,“本王看王妃心情欠佳,听闻鲜采的花儿能使人心情舒畅,便为王妃采了一捧。” 安舒嘴瘪了瘪,又哭了起来,金豆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凤北诀手足无措,“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丢掉就好,犯不着哭。” 说着就去拿安舒手里的花,准备扔出门外,还准备明日早朝去找胡说八道的李杨算账。 安舒却紧紧攥着不放,“我没有不喜欢,是太喜欢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在意我,我第一次收到花呜呜呜……” “喜欢为何要哭?”凤北诀不解。 安舒嗔了凤北诀一眼,“王爷难道没听说过喜极而泣一词?” 颜玉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上前道:“王妃,我学过如何干花,不如我教你将这花做成干花,不会枯萎,又保持了颜色。” “好。” 凤北诀看颜玉能让安舒展颜,便让颜玉好生陪着安舒哄她开心。 颜玉自然满口应下,他回家也不急这一时。 凤北诀眼神一寸寸扫过颜玉,“你是男子,若对王妃越矩,本王将你剁碎喂狗。” “王爷大可放心,颜玉知晓自己的身份。”颜玉无奈,他对女子并不感兴趣。 跟了安舒十数日,颜玉突然找到安舒,郑重其事道:“王妃,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听了千万别动气。” 安舒没放在心上,随意道:“什么事?” 颜玉踌躇一瞬,“本来这件事我不该说,要是跟王妃说了,我可能会惹镇北王暴怒,从而被杀死。” 安舒凝神,“什么事这么严重?” 颜玉咬咬牙,“前两日,我不是出府典当东西吗?在东巷看到了镇北王,他进了一条小胡同,我好奇跟了上去,见他敲响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人,是个貌美女子。我很怕死,本来打算当作没看见,但我每日跟着王妃,看王妃被蒙在鼓里,良心实在不安。” 小巷子?貌美女子?安舒杵着下巴,脑中闪过一百条桃色秘闻。 颜玉看安舒没有什么反应,恨铁不成钢,道:“镇北王八成是在外面养外室了,王妃还不知道着急,搁这儿寻思啥呢?我记下了位置,王妃要不要打上门去?” “镇北王这样的人,用得着养外室?他要是喜欢,直接带回镇北王府,何须偷偷摸摸?就算他真的养外室,我着急又能如何?” 安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没底。 颜玉叹气,“男人啊,王妃不是说镇北王不会有别的女人吗?这才过去几天?” 安舒没有接话,决定等镇北王回来,亲自问一问他。 凤北诀回转,安舒在凤北诀身边转了半天,几次鼓起勇气,临门一脚就忍不住退缩。 问了,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镇北王回答,那就是他养的外室,她该怎么办? 是大方的摆出嫡妻姿态,做主将外室抬进门,还是逼镇北王休了自己? 凤北诀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安舒,“王妃,那个花瓶,你已经擦了三遍,若是实在擦不干净,就换个新的吧。” 安舒收回手,不自觉将抹布拧成条,“我……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前两日出门,在东巷偶遇到你,本想上前打声招呼,却看你朝小胡同去,跟上去发现,有个美貌女子将你迎进了院里。”问这件事,自然不能提及颜玉,安舒谎称自己出门闲逛看到的。 凤北诀抬眼看安舒,“怎么?王妃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安舒不自觉变得大声,“怎么会是兴师问罪?自己的丈夫去小巷子里敲开女子房门,问一问还不行吗?” 凤北诀摇头,“王妃,你不适合说谎,你说谎的模样,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安舒垂下头,眉眼低落,她确实不适合说谎,面上假装不在意,其实心里在意得要死。 凤北诀起身走道安舒身旁,捧起她的脸,“不要难过,本王并未背着你幽会旁的女子,那个开门的女人,是你的庶妹安然。” “什么!?”安舒无比惊讶,安然不是在梅林宴与人苟合,被永澜侯和老夫人下令棒杀了吗? 凤北诀道:“本王救了她。” “你……救了安然?”安舒满脑袋问号,这是什么剧情? 凤北诀点头确认,“对,那日她是被人设计,所以本王等她被打个半死,再救她一命。” 安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为什么要等她被打个半死才救她一命?” 凤北诀面无表情,“因为设计她的人,当日已被选为凤霄羽的世子妃,有了这层关系,本王才决定救她,若不被打个半死,恨意怎么会强烈?而今,她的伤势已经痊愈,本王找她,只是告诉她,该她上场了。” 安舒捋了捋,“所以,你要利用安然对付安宁?” 凤北诀道:“倒也不是对付,她的手段,还不足以对付谁,她复仇心切,能不能成,全看她的造化,顺手而为的事,却能给对手添堵,本王十分乐意看她们狗咬狗。” “我总觉得不能成,她不是被整个京城的人看去了吗?安宁也知道她是谁,怎么可能让她近身?” “不用担心,这段时间,本王已让人将她易容。” “什么玩意儿??”安舒惊呆了,她没听错吧?易容?真有这种东西? 而后突然想起,她穿越进了小说里,这本小说,是古早复仇文,有这种东西好像并不奇怪。 凤北诀对安舒的惊讶表示理解,“这门手艺几乎失传,不是人人都会,没有传言里那般夸张,并不能想变成谁的模样就变得谁的模样,而是通过削骨填充,改头换面,变了,就不能恢复原貌,极有可能毁容,她为了复仇,愿意承担痛苦与风险。” 安舒听明白了,这不是易容,而是整容,“几乎失传?那你怎么找到会这门手艺的人?” 凤北诀坐到床沿,笑了笑,“不是本王找她,而是她找到了本王,会易容术之人,是本王的暗卫亦蓝,从毒人手中学来的易容术,毒人遇刺身亡,她追刺客而去,没死,被刺客打落悬崖失忆了,年前恢复记忆便寻了过来。” “行吧……”安舒不知说什么好,这又是易容术又是失忆的,这叫亦蓝的暗卫,还真是个人才。 …… 安然坐在铜镜前,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这张脸,如此陌生。 从前她鼻梁不高,脸小却圆,旁人都说她一脸福相。 而如今,她削去了两颊,用自己的骨头垫起鼻梁,眼角切开,眼睛也变大了许多,是个十足的美人。 如果,没有留疤的话。 那些疤痕并不算明显,但细看还是一目了然,她必须仔细上妆,才能将那些疤痕遮住。 她差点被亲生父亲下令打死,名誉尽毁,不能以自己原本的样貌存活于世,忍受扒皮削骨之痛…… 这一切,全都拜安宁所赐。 暗卫亦蓝进门,冷冷道:“才两个多月,不想毁容就不要乱摸。” 安然放下手,看了亦蓝一眼,没有说话。 镇北王救下她,让这个女人为她易容,这个女人极为凶悍,从来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亦蓝单刀直入,道:“已打点妥当,明日便有牙婆带你进摄政王府,能不能被留下,全凭你的本事。” 摄政王府刚放了一批丫鬟出府,安然是进摄政王府做丫鬟的,首先要能留在摄政王府,其他事情再从长计议。 转眼三月,万物尽数复苏,池边杨柳依依,一眼望去翠意盎然。 天气渐热,安舒坐在湖心亭吹风喂鱼,颜玉相伴身侧。 “颜玉,这些时日多谢你,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也是时候该送你出城了。”安舒打心底感激颜玉,一直想方设法逗她高兴。 颜玉将手中的鱼料都洒进湖里,笑道:“王妃不必客气,这段时日,颜玉也过得很开心,比任何时候都过得好。” 凤北诀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谈笑风生,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火。 分明是他自己让颜玉留下哄王妃高兴,颜玉尽职尽责,将王妃伺候得周到,哄得极好,他却对颜玉很是不满。 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次回府,看到的都是颜玉与王妃交头接耳笑得开怀。 细一回想,发现王妃从未与他笑得如此开心。 凤北诀走向二人,安舒看见他,便朝他招手,“王爷,来一起喂鱼啊。” 凤北诀走到亭中,脚步顿了顿,直直在安舒与颜玉之间坐下,将二人隔开,毫不客气看向颜玉,“你身为男子,一直混迹在内宅,是否有些不妥。” 颜玉眉头微挑,心道不是你让我好生陪着王妃?现在为何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安舒开口道:“方才我正与颜玉说这件事呢,本来老早就该送他走的,因为我耽搁好些时日,现在也差不多了。” “哦……”凤北诀不再开口,如此就好。 安舒为颜玉打包行礼,找凤北诀拿了路引,送着他到城门口,“一路小心。” “我会的,王妃回去吧。”颜玉说完没有迟疑,转身排队往城外走。 他不曾回头,不敢回头,怕回头就会舍不得走。 在镇北王府这段时日,是他活得最轻松的日子,几乎什么都不想,每日陪着安舒吃吃喝喝,不必忍受条条框框,不必时刻提心吊胆,也不必勾心斗角。 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这样过下去。 但不可能,他终究是男子,不适合一直待在安舒身边,镇北王更不会允许。 安舒目送颜玉远去,走出城门再也看不见。 凤北诀牵着安舒上马车,马车上,安舒问起朝中局势。 虽然她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关心动向如何,毕竟她的丈夫身在其中,如果镇北王不占优势,她也讨不了什么好。 凤北对安舒有问必答,安然成功留在了摄政王府,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凤安瑾的后宫大选已落幕,封后仪式将在四月初举行,皇后人选是镇国将军嫡女李心婉。 封后这一局,凤安瑾赢了。 李心婉是萧依秋亲自选的,萧依秋身为太后,名义上是天下女子的楷模,由她评定孰优孰劣,毅亲王根本无法反驳。 有喜就有忧,萧正清一派被毅亲王设计,最后弃车保帅还是折了好几人。 凤北诀查毅亲王背后私开盐矿的事,也没有太大进展。 目前看来,势均力敌。 安舒也不强求,只要没落下风就行。 回到镇北王府,许长史来报:“王爷,王妃,王妃的母亲来访,说是有急事,下官正要差人去叫王爷王妃。” 安舒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与凤北诀对望一眼,立刻去见姜氏。 姜氏一脸着急,“舒儿!你弟弟出事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 “阿和能出什么事?他不是一直在国子学上课吗?” 姜氏慌了神,“娘也不知道,他们把阿和抓起来,说阿和打死了安国公的小世孙,国公爷要让阿和偿命!” 第035章 安舒扶姜氏坐下,“这事一定有什么蹊跷,阿和并不莽撞,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死人?父亲怎么说?” 听安舒提起永澜侯,姜氏面如死灰,“娘已经不指望你父亲了,他根本不在意阿和,只在意他的权利会不会受到影响。” “舒儿……娘只能指望你了。” 姜氏死死抓着安舒的手,听闻安屈和出事,她求告无门,连具体是什么事情都无人与她细说,安屈和被抓到何处也不得而知。 去问永澜侯,他只不耐烦的让她回房待着不要添乱。 安舒回握,“娘你别着急,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姜氏知道的并不多,是雪姨娘来找她,说安屈和打死了安国公世子的独子,老安国公震怒,要让安屈和偿命。 她心里一急,就去找永澜侯问询,谁知碰了壁,只能来镇北王府找安舒夫妇求助。 凤北诀听完,叫来秦训,“你去打探一下安国公世孙被打一事。” 而后看向姜氏,“岳母莫要惊慌,事发突然,待打探清楚细节再说。” 凤北诀答应出面,姜氏心中定了定,“多谢王爷,阿和是个好孩子,一向尊礼守法,是不可能动手将别人打死的。” 安舒眉头紧锁,“安国公世孙,可是裴文曜?” 提起安国公世孙,她好像有些印象,在原文小说中读过裴文曜这个名字,是个炮灰配角,一个□□熏心的纨绔,成天欺男霸女不学无术。 她看了无数小说,能够记住这么个炮灰,是因为这个人死法儿奇特。 裴文曜奸污过一个女子,导致女子不甘受辱投井自尽,而那个女子,是与安宁要好的闺蜜,但裴文曜没有受到惩罚,依然活得风生水起,甚至看上安宁想要求娶。 安宁自然不会答应,还羞辱了裴文曜一番,裴文曜因此怀恨在心,总想报复安宁,最后被安宁设计,烂了裆下之物,最后不治身亡,也算是遭到报应。 凤北诀问道:“怎么?王妃认识此人?” 他苏醒之后,特意研看了京城勋贵的族谱与关系牵扯,知道安国公府有一个被宠坏的独苗世孙。 安舒打了个马虎眼,“上次娘亲与我说过,安国公府的世孙求娶安宁,安宁看不上,而且后宅无聊,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他的传言。” 姜氏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嘴唇颤抖,“舒儿……你说会不会正是因为阿和是个好孩子,才会去打那裴文曜?就是我说起安宁连安国公世孙都看不上那日,回去的路上,阿和与我说了裴文曜的劣迹,言谈中十分不齿。” “娘你先别慌,裴文曜比阿和年长两岁有余,阿和就算与他争执打起来,也不太可能直接将他打死的。” 安舒心里没底,在原文中,她最后众叛亲离,安宁让安屈和一次次看到她作恶,所以安屈和对她这个亲姐失望透顶,转而与安宁姐弟情深,与安宁的兄长兄友弟恭,同心协力将永澜侯府发扬光大。 以安屈和的性格,确实很有可能看不惯裴文曜,从而见义勇为。 凤北诀只坐在一旁,看安舒宽慰姜氏。 秦训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半日便回转,将打探到的事一一上报。 “安国公世孙裴文曜,没死,但裆下被砸烂,人昏迷不醒,随时可能咽气。” 姜氏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没死怎么能让我们阿和偿命?” 安舒摸摸姜氏手背,“先别急,听他说完。” 秦训接着汇报,但越说,姜氏心就越往下沉,因为现有的一切都对安屈和不利。 安屈和与裴文曜同为监生,同窗皆知二人间有些龃龉,时常唇枪舌剑,近日更是因为裴文曜调戏徐侍郎的小女儿,安屈和打抱不平,两人大打出手。 裴文曜出事后,老安国公发难,安屈和被抓进了大理寺,承认自己曾与裴文曜动手,但没有承认下重手砸坏子孙根。 姜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哪个挨千刀的,敢做就要敢当,把我们阿和拉来顶罪算什么?” “总会有办法的,先设法见见阿和,查清楚事情真相。”安舒心底是偏向安屈和的,主要是这个弟弟对她还不错,为人也正直。 凤北诀适时接话,“若想见他,我可以帮忙。” “那太好了!多谢王爷!”姜氏感激涕零,她特别想见安屈和,但又怕贸然求镇北王帮忙会让安舒难做。 安舒感激的看了凤北诀一眼,又对姜氏道:“娘,今天时辰差不多,就别回永澜侯府了,在这里歇息吧,等见了阿和再说。” “嗯。” 姜氏轻轻点头,从前她的主心骨是永澜侯,再不济还有安屈和这个儿子,如今安屈和被扣押,永澜侯也对她不耐不烦,好在还有女儿女婿帮衬着。 安舒扶着姜氏下去,让青釉带人收拾好依兰苑的屋子,姜氏暂时住在此处。 姜氏看安舒身边只跟着一个小丫鬟,不禁问道:“娘看镇北王对你很不错,不止会惦记着买礼物回门,还帮你治安宁出气,怎的你身边连几个体面的丫头都没有?” 安舒看了看青釉,“不是王爷不给我体面丫鬟,以前有翠珠领着,这几个小丫头也够用了,多了反而累赘,如今……翠珠走了,望靠几个小丫头确实有些吃力。” 安舒当初选青釉陶彩几人,正是看中她们年纪小性子木,使唤起来顺手又不多事,但当时有翠珠,翠珠懂得使唤她们去干活,所以安舒很轻松。 现在翠珠走了,凡事都要安舒亲自盯着,青釉年纪大些,相对机灵,却也没有什么主见。 说起翠珠,安舒总是情绪低迷,姜氏安慰道:“别想太多,翠珠只是去天上过好日子了,这辈子投生成个丫鬟有什么好的?不如早点开始下辈子。” “我知道。”安舒笑笑。 姜氏见安舒笑了,便摸摸她的头,“翠珠有舒儿这么好的主子,是她的福气,她肯定希望你好好过活。” “嗯。” 姜氏又道:“舒儿,你是镇北王妃,不应该输了排场,不然旁人会以为你不得镇北王宠爱,从而看不起你,所以身边的丫头该有还是得有,选两个得力的大丫鬟,再有四个二等丫鬟,加上这几个小丫鬟,不多不少刚好够用,不会觉得累赘,也不会失了镇北王妃的体面。” “好,我知道了,等阿和的事了,我便听娘的,选几个大丫鬟跟在身边伺候。” 安舒应下来,眼下镇北王府很干净,不用再防着所有人,选几个机灵的丫鬟带着青釉几人也好。 照顾姜氏歇下,安舒回到长辉院,顺道洗了个澡才回屋。 凤北诀早已洗漱完毕,半倚在床头看书,见安舒沐浴归来,便放下书起身,拿来吸水棉巾为安舒擦头发。 安舒已然习惯了,自从她交代镇北王要擦干头发睡觉,镇北王就会亲自为她擦头发。 倒也不像擦他自己一样用力胡搓,动作轻柔越来越娴熟。 安舒心里惦记安屈和的事,但她毫无头绪,“王爷,你说到底是不是阿和将裴文曜打到重伤昏迷?” 凤北诀手上动作顿了顿,道:“本王不知。” 安舒靠在椅子上,止不住的叹气,“唉……我心里也没谱,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但阿和毕竟太年轻了,十四五岁,正是气盛的年纪,难免会冲动,冲动就容易失去理智,失手把人打成重伤也不是不可能。” 凤北诀没有说话,默默给安舒擦着头发。 安舒又叹了口气,“你说如果真是阿和失手把人打成重伤的该怎么办?有老安国公发难,阿和必然要受到惩罚,若罚得重了,阿和受牢狱之灾,我娘肯定会很难过,虽然那裴文曜不是个东西,但我希望他命大一点,好好撑住千万别死,不然阿和可能真的要去偿命。” 明知发愁没用,她也会劝姜氏不要着急,但架不住脑子胡思乱想,也不知大鸣量刑标准如何,有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安舒转脸,揪住凤北诀衣袖,“王爷,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但这次我求你,一定要设法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凤北诀为安舒擦干了头发,仔细将棉巾折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不答反问:“舒儿,你信我么?” 安舒看着凤北诀好一会儿,问:“信你什么?” 凤北诀坐到安舒对面,认真道:“信我会处理好一切。” 安舒点头,“我信。” 她不得不信,镇北王无疑是文韬武略之人,思路清晰出手果决,让毅亲王焦头烂额。 原文中,凤安瑾独自一人都能成为反派,与男主角斗得势均力敌,如今有镇北王相助,两相加持,没理由落败。 而且,凤霄羽是一朵冰山雪莲,夺权皆因为安宁。 在凤安瑾痴迷安宁之前,凤霄羽曾劝告毅亲王名不正则言不顺,历朝历代摄政王都没有好下场。 翠珠死的那天,安宁指责她到凤霄羽面前告状,让凤霄羽以为安宁是个恶毒女人,表明凤霄羽已对安宁生出了间隙。 镇北王又送了一个安然去摄政王府,凤霄羽和安宁,极有可能走上一世的老路,渐行渐远,没有什么“为她揭竿而起,许她江山为聘”的戏码。 安舒捋清楚其中因果,其实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如果安宁这次重生走了上一世的老路,那她会不会心生怨念再重生一回? 禁止套娃! 凤北诀看安舒说信他说得毫不犹豫,脸上绷着的神情松了松,“如此就好。” 安舒踟蹰了一瞬,还是道:“王爷,你将安然送进摄政王府,可有交代她离间凤霄羽和安宁?” 凤北诀低垂着眼,看不清眸中情绪,“没有,怎么了?” “如果有机会,王爷可以提点她一下,如果做坏事,千万不要让凤霄羽看到,凤霄羽极为不喜心肠坏的女人。” 安舒决定提点安然一下,让安然离间男女主时更得心应手。 凤北诀点头,“甚好,有机会本王便让人转告她。” 次日,凤北诀打点了大理寺内外,带上安舒与姜氏去大理寺牢房看望安屈和。 安舒与姜氏亲手做了饭食,经过一道门,食盒就被掀开检查一回,经过重重关卡才见到牢房里的安屈和。 安屈和脸上身上都有淤青,姜氏心疼得直掉泪,隔着牢门一个劲打量安屈和,“阿和,是不是他们打你逼你招供?” 安屈和摇头,“不是,这些伤,是和裴文曜互殴而来,并非被刑讯逼供。” 安舒将食盒揭开,“阿和,边吃边说,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不要有所隐瞒,我们才好帮你脱身。” “嗯。”安屈和盘腿坐在枯草上,“我确实与那裴文曜动了手,但我和他都没讨着好,他说要去叫人,我骂了他一句孬种,他就走了,过了一个时辰,我正在念书,安国公府突然来人,说裴文曜被我打死,要抓我去偿命,父亲及时得到消息,直接让大理寺将我抓进牢里,等待审理。” “什么?你父亲让大理寺去抓你?”姜氏觉得犹如晴天霹雳,永澜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儿子抓进大牢? 安舒安抚姜氏,“娘你先别激动,昨天那老安国公正在气头上,是要直接把阿和打死泄愤的,阿和被抓进大牢,反倒暂时保住一命,能走正规流程审查。” 安屈和赞同的点头,“阿姐说的不错,正是这个意思,但裴文曜重伤是事实,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与他分开之后独自念书,没有人能为我作证,父亲来过了,说让我安心等着,不要多话。” “所以没有其他细节了吗?”安舒不死心。 安屈和缓缓摇头,“没有了,裴文曜从来不做人事,不知道得罪过些什么人,只是我过于倒霉,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他不合,还跟他打过架,他在跟我打架之后出事,我跳进黄河也难洗清。” 安舒想了想,“事到如今,只能去查裴文曜与你分开后都去了何处,接触过何人,这世上不可能有不透风的墙。” 一直沉默不语的凤北诀开口,“大理寺卿林绮文,当年进京赶考时,曾受过安国公的救济。” 此话一出,姜氏瘫坐在地,“这下完了,安国公是大理寺卿的恩人,安国公要是让大理寺卿为难我们阿和该怎么办?” 凤北诀道:“私下为难应该不至于,他大约也不想被我抓住把柄,但肯定会尽力给安屈和定罪,而且,安国公为了讨个说法,已经开始打点上下了。” 安舒偷偷掐凤北诀一把,这人怎么没点眼力见儿?对安屈和与她娘说这个有什么用?他们一个身陷囹圄,一个无权无势无门路,跟他们说这些,不是让人平添苦恼? 被安舒眼刀扎了一下,凤北诀收声,安静站在一旁看着几人说话。 见了安屈和之后,姜氏担心安屈和受苦,又担心安屈和不能脱身,一直以泪洗面。 安舒看得发愁,但却无计可施,只能指望着镇北王。 哪怕凤北诀身为亲王,也不能直接插手大理寺的案子,因为没在他的权利范围之内。 私下查裴文曜的行踪没有任何进展,裴文曜与安屈和分开后,没有人看到他去了哪里,他的贴身侍从被人打晕,醒来发现裴文曜已经浑身是血昏迷不醒,手里攥着安屈和的汗巾。 倒是安屈和这边,有个同窗作证,说他看到安屈和与裴文曜分开后,进入房间就没有出来过。 但他中途去了趟茅厕,他没办法保证这段时间安屈和没有出门,而且房间后面有窗户,安屈和从窗户出去,打了人再翻回来也不无可能。 京城审理案子,一般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外加一个典刑司。 这些地方各司其职又相互制衡,刑部定刑,大理寺驳正,督察院监察百官,典刑司专司皇族内案。 关于裴文曜一案,裴文曜没死,不至于要人偿命,是大理寺的案子,大理寺认为安屈和下手狠毒让人绝后,行为极其恶劣,应该从重处罚,判剜刑,将手肘膝盖剜去。 刑部认为尚且存疑,先按下不论,查清楚事情始末再来定刑。 如果这是平民百姓的案子,处理起来便不会如此波折,但此案涉及到安国公的独孙与永澜侯的嫡子,两方在朝中都有势力,一时僵持不下。 按照惯例,若刑部与大理寺有分歧无法结案,案子便要呈交给皇帝,让皇帝亲自来做定夺。 听凤北诀这般说,安舒觉得有一线生机,镇北王与皇帝是同一阵线,如果镇北王请皇帝从轻处置,皇帝看在镇北王的面子上,应该会同意。 案子呈到皇帝面前,安舒与姜氏焦急的等待消息,却没能等来好消息。 凤北诀说,凤安瑾拿到案子,没有将目光凝在案子本身,而是借机向永澜侯发难,怪永澜侯教子无方,怪永澜侯领兵不利,连城中发生这种恶性伤人都没有及时发现制止。 毅亲王与永澜侯深知,凤安瑾这是借题发挥,想要将永澜侯革职,把护城军的兵权收回去。 这件事是万万不能的,凤安瑾手中本就有皇宫禁军,又册封了镇国将军的女儿为后,如果永澜侯手中的兵权也被他收回,毅亲王将完全处于下风。 毅亲王面色沉凝看着永澜侯,“你不止一个儿子,你方年过不惑,儿子没了,可以再生。” 永澜侯脸色并不好看,“此时这样做,还有用吗?” 毅亲王几欲发怒,“本王最初就劝你放弃这个儿子,你偏不听,你怎知这不是凤北诀做的局?” 永澜侯摇头,“本侯确认过了,并不像凤北诀的手笔,凤北诀极为在意他的王妃,阿和是镇北王妃亲弟,二人的母亲姜氏,近日都住在镇北王府,凤北诀则一直私下调查,想要帮安屈和脱罪,那个为安屈和作证的同窗,便是凤北诀找出来的。” 毅亲王懒得争论,只是道:“无论如何,是你疏忽,让小皇帝抓到了机会,听本王的,趁现在还来得及,弃车保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永澜侯咬咬牙,“既然王爷这般说,那本侯也只有尽力一博了。” 就在当天,永澜侯先发制人,直接将事发当天负责巡视的护城军全部革职,依法论处。 关于安屈和,刑部突然撤销疑虑,同意了大理寺的审判,准备定刑。 听到凤北诀的叙述,姜氏直接晕了过去,软软倒在安舒身上,安舒忙让下人去叫医正,把姜氏抬到榻上躺平。 安舒看向凤北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都知道人不是阿和打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阿和还很年轻,要是把他膝盖手肘都挖了,他以后怎么办?” 凤北诀面上不显神色,“舒儿,你说过信我,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真的吗?” 安舒觉得永澜侯简直是冷血无情的代名词,之前她牵扯投毒案,永澜侯身为她的父亲,迫不及待赶来,就是为了将她处置,防止别人利用她把永澜侯府拉下水。 而如今,故技重施,直接舍弃安屈和,让皇帝无话可说,才好保住手中的兵权。 凤北诀说:“我今天去见了安屈和,将永澜侯做的事全部告诉了他,舒儿你会怪我吗?” 安舒摇摇头,“不会,你只是把事实告诉他而已,让他知道自己父亲是如何对待他的,这次若能够脱身,日后也能有所准备。” “那就好。” 周医正给姜氏诊脉,确认身体并无大碍,安舒让人将姜氏抬回屋里,好生养着。 姜氏醒来就哭,哭完又晕过去,安舒也没办法,只能日日陪着她等凤北诀的消息。 过了两日,凤北诀回转,找到二人,道:“安屈和的手肘与膝盖保住了。” 姜氏猛地抬头,“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们是不是把阿和放回去了?” 凤北诀摇头,“没有,皇上下旨,将安屈和流放关外。” 姜氏呆住半晌,“怎么会这样?” 流放关外,内京到关外,足足一个半月的路程,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流放的路上,姜氏却知道其中数字惊人。 姜氏又哭又笑,“流放好啊,至少保全了身子,我这个做娘的,没什么本事,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女受苦无能为力,舒儿,原谅娘,你已经有镇北王陪护,但你弟弟孤身一人,娘要陪阿和去关外。” “娘,你冷静一点。”安舒蹲在姜氏身前,动作小心为姜氏擦去眼泪。 第036章 姜氏整日以泪洗面,眼睛浮肿,两颊被泪水浸泡又抹去,一些地方都破皮皴裂了。 安舒擦得小心翼翼,姜氏却好似不觉得疼,胡乱抹了一把脸,止住眼泪,“娘很冷静,娘不能让阿和独自被流放,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娘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随他一起。” “可是……父亲会放娘走吗?”安舒一时没了主见,如果姜氏跟安屈和去了关外,就能远离京城的纷争,她也不用时时担心纷争波及二人。 但是,在这个时代,姜氏基本属于永澜侯的所有物,人身并不自由,并非姜氏说她要走就能走的。 而且,流放路途凶险,变数繁多,姜氏是个实实在在的弱女子,虽然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劫财劫色的人都可能盯上她。 姜氏眼神坚定,起身理理裙摆,“娘这就去找你父亲,他没本事护住阿和,怎有脸不让娘陪阿和上路?若他不允,我就撞死在他面前,反正舒儿你已经找到了归宿,为娘连这点小事都求不来,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沉默不语的凤北诀抬手,拦住姜氏去路,“如果本王告诉你,是本王让皇上利用此事对永澜侯发难,你会如何?” 姜氏僵住,问:“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舒儿要救阿和吗?怎能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样做,阿和差点被剜去骨头变残废?” 凤北诀面上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因为,这是迟早的事,本王与毅亲王对立,永澜侯与毅亲王交好,就算没有此次的事,你二人身为本王王妃的至亲,迟早要被永澜侯拿来做筹码要挟本王。” “你说,到时本王该怎么做?是直接不管你二人死活?还是为了你二人束手就擒?” 姜氏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什么话,事实摆在眼前,永澜侯为不落人话柄,直接舍弃了安屈和。 凤北诀道:“你可以恨本王,去找永澜侯哭诉,哭诉本王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尽你所能辱骂本王,本王恕你无罪。” “我为何要辱骂王爷?”姜氏不解,镇北王已经解释了原因,她只恨自己无能。 凤北诀笑了笑,“本王私下参与调查,与你们说是为了查清事情真相,实则阻挠永澜侯的人手查到证据为安屈和脱身,本王的为人相信你也有所耳闻,此种机会,本王怎会放过?所以,可有懂得本王的意思?” 姜氏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这镇北王到底是好是坏? 安舒听懂了凤北诀的意思,上前道:“娘,你就当王爷是个顶坏顶坏的人,为了打击毅亲王不择手段,找到机会就出手,想利用此事将永澜侯府拉垮,担心我们会去永澜侯府通风报信,甚至欺骗我们他在帮阿和脱身。” 话说到此处,姜氏也回过味儿来,不能让永澜侯觉得镇北王在意安舒,在意安舒的至亲,否则她走不掉,会被永澜侯留下当作牵制镇北王的筹码。 姜氏抱了抱安舒,“娘知道了,这就去找你父亲哭诉。” 目送姜氏离开,安舒愁眉不展,“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流放关外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到达,也不知道到了地方会不会受苦,而且,我父亲不是傻子,如果我娘没能骗过他,他定然不会放我娘走的。” 凤北诀将安舒拉进怀里,“他不得不答应,方才本王与你母亲交代过,若永澜侯不答应放她离开,她便去宫门前敲登闻鼓,本王会让皇上以母爱之大感天动地为名,御批她随行流放。” “……”安舒无话可说,原来还能这样操作,她去个茅厕的功夫,镇北王就已经把大事交代给了她娘。 …… 凤北诀没有让人备马车送姜氏,生生让姜氏徒步走回永澜侯府。 姜氏走到永澜侯府大门前,眼泪直流,一路哭着去书房找永澜侯。 见到永澜侯便扑进他怀里,“侯爷……妾身错了,妾身不该与侯爷置气,那镇北王不是个东西,他说得好好的,说会帮阿和脱身,却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借调查的名,一直在暗中阻拦侯爷,将所有对阿和有利的证据都处理了,再借这个机会让皇上对侯爷发难……要不是舒儿偷听到他说话,我们母女都被他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 永澜侯抱着姜氏,面沉似水,他就说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原来是凤北诀从中作梗! 当真是滴水不漏,差一点连他都被骗过去。 姜氏偷偷看了一眼永澜侯的脸色,又哭道:“侯爷……妾身错了,侯爷想办法救救阿和吧!他都不到十五岁,被流放还有什么活路?” 永澜侯手紧了紧,“本侯也想救阿和,可你也看到了,凤北诀那厮阴险至极,让本侯陷入两难之地,若本侯救了阿和,就会被皇上降罪,整个侯府都会赔进去,本王只能忍痛放弃阿和。” 姜氏听到这话,哭得更伤心了,“这可怎么办啊!我的阿和!镇北王这个挨千刀的!我的女儿被他攥在手里,儿子也被他害得流放……” 永澜侯拍拍姜氏,安慰道:“别哭了,你可知最初安国公要将阿和活活打死?后来本侯几番周旋,大理寺判阿和受剜刑直接变成废人,如今留下一命还得以保全身子,永澜侯府也没有受到太大波及,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本侯尽力了。” 姜氏还是哭,只是声音小了些,呜呜咽咽,“侯爷,妾身放不下阿和,没了阿和,妾身在这侯府有什么用?阿和流放受苦,妾身却在侯府锦衣玉食,妾身难受啊!妾身要陪阿和去流放,求侯爷成全!” 永澜侯道:“秀儿别胡闹,你可知道流放路途有多艰险?你跟着去有什么用?” 姜氏仰起脸,说得斩钉截铁,“正是因为知道流放之路有多艰险,所以才不忍阿和独自上路,妾身愿意与阿和同生共死!” “不要再提此事,本侯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去受流放之苦。”永澜侯板下脸来,很是严肃。 他为了保住兵权,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表面上说得好听,是秉公办事铁面无私,但懂的都懂,已然遭人诟病。 如果再让姜氏陪安屈和流放,世人会如何说他?一个大男人,为了荣华富贵,袖手旁观儿子被流放,还让儿子亲娘陪同,恐怕口水都能将他淹死。 而且,从凤北诀对安舒的态度来看,并非一点都不在意安舒这个王妃,至少,凤北诀会因为安宁打了安舒,就不顾身份亲自为安舒出气。 当然,不排除凤北诀只是喜欢让对手难堪,任何机会都不放过。 但是无关紧要,留下姜氏有备无患,只要凤北诀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安舒,姜氏就能作为筹码发挥作用。 若换做以前,姜氏听到永澜侯这话,心中定会十分欢喜,认为永澜侯是将她放在心上的,是不想让她受苦,才不同意她跟随安屈和流放。 可如今,经过了安舒与安屈和的事,姜氏对永澜侯已经彻底冷心,又有安舒和凤北诀提点,这话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 永澜侯见姜氏伏在他胸膛不说话,便放软了语气,“秀秀不要难过,若你想要儿子,本侯再给你一个,这次,本侯定护他一世周全。” “嗯。”姜氏面上强装欢喜,实则觉得心灰意冷,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被流放,永澜侯竟觉得重新生一个就能揭过一切。 是啊,她只是一个瘦马,得了堂堂永澜侯的承诺,能再生一个儿子傍身,还想奢求什么? 按理她应该满心欢喜感恩戴德才对,可她只想哭。 永澜侯只当姜氏伤心过度,抱着轻声哄了一会儿,将她哄回清疏阁歇息。 永澜侯承诺姜氏再给她一个儿子这话,传到了正妻徐氏那边,身边的王嬷嬷道:“夫人,那秀夫人儿女尽失是老天有眼,没想到她如此不安分,竟撺掇侯爷保证再给她一个儿子。” 徐氏动作优雅品着茶,半晌才幽幽道:“无妨,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上一遭,秀夫人,已经不年轻了,能不能从阎王殿走回来,可不一定。” 闻言,王嬷嬷了然,笑得一脸献媚,“夫人高明!” 徐氏淡淡看她一眼,“何来高明?不过是实话实说,谁能保证她一定会生儿子?就算生了儿子,与弘儿荣儿相差近二十岁,能成什么气候?” 王嬷嬷以为徐氏要趁姜氏临盆的时候动手,让姜氏一尸两命,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徐氏好歹是当家主母,知晓那是永澜侯的缓兵之计,不至于因为一个承诺就醋意横飞。 永澜侯不是傻子,家族里有嫡有庶才正常,只需要把握住一个度,庶子就只能依附嫡系。 姜氏便是徐氏选出来那个度,无背景无心机,极其容易拿捏。因为姜氏得宠,旁的妾室争宠,也只会把矛头对准姜氏,姜氏又有永澜侯护着,两拨人旗鼓相当,徐氏乐得轻松。 利用姜氏,轻松剪除掉不少不安分的妾室,她的衣袖没沾上丁点儿尘埃,在永澜侯那里博得了贤妻之名。 所以,她不会去动姜氏。 永澜侯与徐氏各怀心思,都以为姜氏哭几天便会消停,却没想,姜氏第二天仔细梳洗一番,来给徐氏请安过后,直接去到皇宫门前,敲响了那面寂静多年的登闻鼓。 登闻鼓,传承千载,本是告御状之用,若有人敲响,皇帝必须亲自接见审理。 姜氏敲响了登闻鼓,便被专人带着前往奉天殿。 奉天殿是日朝之殿,平日皇帝与百官便是在此早朝,丹墀上雕龙刻凤,尽显庄严肃穆,丹陛恐有数百阶,两侧立着身穿铠甲的禁军,威风凛凛。 此时早朝未退,文武百官还在殿中,姜氏被人领着,从两班文武百官之间步行而过,跪到大殿正中。 永澜侯也在百官之列,看到来人是姜氏,震惊得无以复加,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姜氏只是一个后宅女子,半辈子都在永澜侯府后院过活,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整个人都在颤抖。 “殿中下跪何人?为何击鼓?有何冤屈?” 姜氏死死抠住自己两侧大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臣妇永澜侯平妻姜氏,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妇无冤要申,只有一个请求。” 高座上凤安瑾早已有谱,却道:“说来与朕听听。” 姜氏静默了一会儿,将凤北诀说过的话捋清楚,道:“臣妇亲子乃安屈和,打了安国公的世孙,被判流放关外,教导不严,母亲有责,臣妇对皇上裁决没有任何异议,但为人母亲,于心不忍,求皇上准许臣妇陪同流放,照看他的同时,也能为自己赎罪!” 永澜侯有些站不住,上前道:“皇上,臣有话说。” “准奏。” 永澜侯拱手躬身,“拙荆爱子心切,才敲了这申冤之用的登闻鼓,无意扰乱早朝,是臣御内不严,请皇上恕罪,臣这就带她下去。” “不急。”凤安瑾抬手制止永澜侯,“这天底下,只有母爱最为无私,爱卿这位妻子,乃天下大爱之人,懂得反省自身,却也不愿放弃亲子,愿以身陪同赎罪,敢只身敲响登闻鼓,朕深受触动,便准了她,世人皆有母亲,流放当日,朕要亲自上城楼送她出城,以示对天下母亲大爱的敬意。” 九五之尊亲自开口,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永澜侯找不到话说。 一位母亲求与儿子同罪,皇帝以母爱之名下旨,任何人都找不到话说。 毅亲王眉头紧皱,看了看凤北诀,却没能看出任何不妥。 姜氏得偿所愿,没了最初的惶恐,端端正正朝上首磕了三个响头,“臣妇谢圣上恩准,圣上圣明,千秋万载!” 她知道,自己更该谢的人是镇北王,但她要与镇北王划清界限。 谢恩之后,姜氏原路返回,回到府中收拾细软,将所有值钱的金银首饰都仔细收好,原来穿的衣裳都不准备带走,而是要去市井买一些粗布衣裳。 财不露白,虽然镇北王承诺过会护她们母子平安,但不得不以防万一。 永澜侯下朝回府,直奔姜氏所居的清疏阁,找到姜氏,质问道:“是本侯待你不够好吗?你为何要这样做?” 姜氏在打包东西,手上不停,眉眼低低的,“侯爷待妾身很好,妾身很知足,只是妾身真的放不下阿和,阿和是妾身与侯爷的儿子,妾身怎么能眼睁睁看他独自受苦?” 永澜侯心头莫名揪了一下,上前猛地抱住姜氏,“你怎么这么傻!” 姜氏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妾身是傻,傻到只有用这种笨办法,才能为阿和做点什么,才能让心里好过一些。” 永澜侯紧紧抱着姜氏,说不出任何话,脑子里闪过从前种种。 他的秀秀,是很傻,从来都是温软的,却也很倔强,别人都知道投机取巧,她只会用笨办法一头栽进去。 永澜侯觉得姜氏这辈子注定在他身边,乖乖巧巧一直等在那里,等他宠幸,等他厌弃…… 他从没想过,姜氏有一天会离开他。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姜氏敲响登闻鼓惊动天子,天子金口玉言,姜氏陪同安屈和流放,已成定局。 姜氏抹抹眼泪,“侯爷,放开妾身吧,不知道阿和什么时候要走,妾身还要收拾东西,皇上没有说不准妾身携带包裹,妾身会带上一些细软,等到了地方,也好替阿和打点安顿。” 永澜侯依言放开姜氏,“你需要什么?本侯让人给你准备。” 姜氏摇了摇头,“妾身不需要什么,这些年侯爷给的赏赐足够,带得多了反而累赘招来灾祸。” 永澜侯沉默,看着姜氏收了半晌东西,忍不住握拳,“本侯能为你们母子做些什么?” 姜氏扯动嘴角,“妾身知道侯爷的心意,妾身能陪着阿和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可怜舒儿,妾身为了阿和,只得离舒儿远去,若日后舒儿在镇北王手里吃了苦,还请侯爷对舒儿伸出援手。” 永澜侯又是沉默半晌,最后道:“好,本侯答应你,尽力而为。” 姜氏只是笑笑,没再多说。 尽力而为?这次对安屈和,永澜侯也是尽力而为。 姜氏敲响登闻鼓一事,没出半日便传遍了内京。 永澜侯府所以人皆觉得不可思议,姜氏是什么人,她们不敢说一清二楚,却也知道个七八成,怎么看都不像是敢去敲登闻鼓独自面圣的人。 徐氏也惊讶不已,她拿捏了近二十年的人,为了安屈和,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雪姨娘找到姜氏,盯着姜氏看了半天,“我要是有这个胆子,然儿可能也不会死。” 姜氏给她倒了一杯茶,道:“然姐儿当众失贞,老夫人和侯爷不会让她活着,可你不是一直说然姐儿是被人陷害的吗?现在也来得及,找出是谁陷害了然姐儿,让那人给然姐儿偿命。” 雪姨娘自嘲笑了笑,“我也想,可惜无处下手。你不是不相信有人能在摄政王府设计然儿么?” 姜氏道:“从前是不信的,直到如今阿和被陷害了。” …… 过了数日,押送安屈和流放的囚车出发,姜氏奉旨到大理寺门前,随囚车一起出城。 姜氏身穿藏青色的粗布麻衣,头面摘得干干净净,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包一块与衣裳同色的发巾。 一身素净的姜氏与往日相比,失了不少颜色,除了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妇人。 安舒与凤北诀来为二人送行,谁知安屈和看到凤北诀便破口大骂。 安屈和手脚上了枷锁,站在囚车里,一见凤北诀,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架势,“你这个卑鄙小人,欺骗我阿姐,说是为我查真相脱身,却背地里落井下石,害我被流放,还差点害了我全家……” 从大理寺到城门,安屈和一路咒骂,声音极大,半个京城的民众都知道是凤北诀害了他。 安舒跟在一旁,目瞪口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镇北王不是说他去见过安屈和,把永澜侯弃车保帅的作为告诉了安屈和吗? 想着,仰头看了看身侧的凤北诀。 凤北诀面无表情,突然叫停囚车,吩咐押送士兵:“把他舌头割掉。” 这下不止安舒,所有人都被镇住,围观民众众多,硬是做到了满街鸦雀无声。 头戴帷帽的少女差点惊呼出声,死死捂住嘴巴才不至于发出声音。这少女是徐侍郎之女,安屈和正是为她打抱不平,才与裴文曜动起了手,今日偷摸来为安屈和送行。 士兵倒没有任何迟疑,应了一声,拔出腰间匕首就要去割安屈和的舌头。 仔细一看,这个士兵竟是凤北诀的暗卫亦蓝,对凤北诀的命令,从来都是不差分毫的执行。 凤北诀下过死令,让她誓死保护姜氏与安屈和到关外安顿,她领命执行,此时让她去割安屈和舌头,她也没有一丝质疑。 姜氏整个人都懵了,扑上去拦在囚车前,“这是动用私刑!你、你不能!” 安舒看向凤北诀,“王爷,不要开玩笑。” “本王没开玩笑,他侮辱本王,以下犯上。”凤北诀面色冷淡,话语间不带一点情感。 安舒猜测这是镇北王与安屈和商量好做戏给旁人看,但镇北王的神情过于认真,她不敢冒险,施礼道:“臣妾代愚弟向王爷认错,愚弟年幼,求王爷放他一马。” 凤北诀没有立刻应声,不紧不慢道:“既然王妃当众为他求情,那本王姑且放过他。” 亦蓝收回匕首,姜氏松了口气,十分不解,却也被吓得不敢开口。 送着囚车出城,看凤北诀与安舒远去,围观民众一阵唏嘘。 镇北王果然冷血又残暴,可怜了镇北王妃,身为镇北王的王妃,镇北王不给她一点体面,不仅利用她亲弟的事对付她娘家,还要当街割了她亲弟的舌头。 凤安瑾居高临下站在城楼,看着凤北诀与安舒登上马车,脸色讳莫如深。 摄政王府,扶云苑。 安宁倚在贵妃塌上,听身侧丫鬟说今日安屈和被流放的情形。 第037章 安宁问:“安屈和当真一路咒骂镇北王?” 丫鬟道:“正是,镇北王一点都不顾及那镇北王妃的面子,要将安屈和舌头割去,是镇北王妃当街求他,才保住了亲弟的舌头。” “可惜了,你找的人为何如此不靠谱?”安宁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 这个丫鬟叫做殷红,刚来摄政王府一月出头,但手段不凡,不仅帮她从裴文曜那个变态手中脱身,还帮着她出谋划策,让她那个磋磨人的婆婆吃了不少瘪。 那裴文曜阴魂不散,殷红说认识一个专门□□的人可以解忧,本来她心存疑虑,担心事情会败露让人抓住把柄。 结果谁也没想到,裴文曜竟与安屈和有过节,这可是难得一箭双雕的机会,她便给了殷红一块安屈和的汗巾,将此事交给殷红去办。 天助我也,安屈和入狱要被定罪,镇北王为了夺取她父亲手里的兵权,没管安屈和的死活,直接让皇帝对她父亲发难。 这是把安屈和往死路上逼。 如此看来,镇北王好像也没有那般在意安舒,在权力和利益面前,镇北王选了后者。 听到安宁抱怨,殷红低眉顺眼,“世子妃恕罪,只怪那裴文曜命大,下此重手都没能要了他的命,不过,他能不能醒来还是两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轻薄女子,世子妃也算为李小姐报了仇。” 安宁不见放松,“说得好听,也不知你找的那个人有没有被裴文曜看到脸,要是裴文曜醒来,指认了他,你我岂不是暴露了?” “世子妃放心,奴婢早已打发了那人,她已经离开了京城,天下之大,寻她犹如大海捞针。”殷红低垂着头,收敛眸中情绪。 殷红便是安然,她用镇北王给的计谋,迅速成为安宁的心腹,就等找到机会,如数奉还。 这次安屈和的事,也是镇北王设计,对裴文曜下手的人,是那个为她易容的凶悍女子,她见过女子的身手,若有心要裴文曜死,裴文曜绝对不可能活着。 可笑安宁,还以为她设计了安屈和,以为裴文曜没死是因为那人失手。 得知下手的人离开了京城,安宁才稍微放松,“这次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就想多凑点银子养老。”殷红学聪明了,若说她这么帮安宁什么都不图,安宁必然起疑心。 “那本妃便赏你黄金。”安宁耷下眼皮,爱财是吗?既然如此爱财,若旁人给足够的好处,这殷红保不齐会将她出卖。 …… 大街上的事,不多时就有人上报毅亲王。 毅亲王听后凝眉不展,刑部给安屈和定刑当日,凤北诀曾去牢房见过安屈和,他让人收买狱卒,让其说出凤北诀当晚与安屈和的对话。 狱卒说,凤北诀只是嘲讽了安屈和一通,将永澜侯从里到外的贬低,惹得安屈和在牢房里破口大骂。 以凤北诀睚眦必报的性子,分明一切都是很正常的情形,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 凤北诀与安舒回到镇北王府,凤北诀冷硬的脸色立马收了收,“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安舒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方才你不是认真的?” 凤北诀道:“以本王的性子,若非因王妃之故,有人在本王跟前聒噪吵闹,本王岂会让他全须全尾的离开?” 见凤北诀说得理直气壮,安舒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你跟阿和联合做戏给别人看,连我和我娘都被骗了?” 不得不说,镇北王演戏是一绝,比演员演技还好,刚才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应该是的,我与王妃说过,我将永澜侯的作为全部告诉了安屈和,我确实告诉了他,不过毅亲王的眼线遍布,若我私下见过安屈和,毅亲王自然会有所在意,不如光明正大的见。” 那日,凤北诀没有直接好言好语跟安屈和解释,而是对安屈和说,你爹要兵权不要你,什么难听就捡什么来说,直接惹得安屈和火冒三丈。 该交代的,都交代给了姜氏,待有机会,姜氏自会与安屈和解释清楚。 “本王让亦蓝随行保护她二人,亦蓝是本王亲信,到了关外,自然有人接应。” 安舒总算稍稍宽心,她虽然没见过亦蓝,但能成为镇北王亲信的人,应该不是平凡之辈。 看秦训就知道,不止武艺高强,心性也不是一般的坚韧,做事滴水不漏,让人很是放心。 安国公世孙被打一事,在内京闹得沸沸扬扬,那裴文曜至今没醒,醒来也多半是个废人,毕竟子孙根都被砸烂了,可怜安国公世子,一把年纪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一下怕是要彻底绝后。 幸好安国公次子有两个儿子,不然安国公府世袭就到了尽头。 有人猜测这事儿是安国公次子做的,他嫡兄绝后,安国公的爵位就只能落在二房头上。 不过猜测归猜测,世人皆健忘,随着安屈和被流放,京城也就渐渐平静下来。 安舒惦记着选几个大丫鬟,就让秦训去找了个牙婆。 孙牙婆在内京口碑不错,手里的丫头漂亮干净,不少大户人家都爱找她买丫鬟,秦训几番比较,才选定孙牙婆带人来镇北王府。 听闻是镇北王妃要选伺候在身边的丫头,孙牙婆自然是尽心尽力,把自己手上顶好的丫头都带上。 定好日子,孙牙婆大清早就带人上门,到了门前等通报,不忘敲打一群丫头,“你们可都仔细着点儿,这是镇北王府,知道镇北王是什么人物吗?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老身可保不了你们。” “知道了嬷嬷。” 孙牙婆训话的功夫,门房回转,秦训亲自来领人进府。 到了正堂,所有丫头一字排开,等安舒挑选。 孙牙婆很是热情,“老身拜见王妃,这都是老身手里上好的货,这几个,识字,琴棋书画都懂点皮毛,明事理人机灵,能帮着看看账。” 说着,又指向另外几人,“这几个呢,善中馈,饭食做得好,女红也不错。” “这几个梳妆手艺是一绝,时下最赶趟儿的妆容发髻她们都会梳,王妃您看看。” 安舒眼神扫过堂中众人,只觉得眼睛都看花了,个个儿长得标致,看着都挺招人喜欢,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看来看去,安舒叫了几个合眼缘的上前,随便问几句话,若听着也顺耳,那就留下。 一番挑选,安舒选了两个识字的做大丫鬟,又选了两个厨艺女红做得好的,以及两个擅长梳头上妆的,做二等丫鬟。 安舒对孙牙婆道:“行了,就这六个,你跟管事下去领钱。” “唉好好好,谢过王妃,日后若有需求,尽管招呼老身。” 孙牙婆跟着秦训下去,留下的丫头齐齐福身:“请王妃赐名。” “你们先等我想想啊。”安舒有点头疼,新进丫鬟主子赐名是惯例,但这些人年纪跟她差不多,一时也不知道要叫什么好。 思索一瞬,安舒道:“这样吧,大丫鬟以云打头,剩下的以月打头。” “你就叫云裳,你叫云衣。” 两个大丫鬟逐一施礼,“云裳谢王妃赐名。” “云衣谢王妃赐名。” 安舒点头,又看向其余四个,“月瑶,月心,月白,月盈。” “月瑶多谢王妃赐名。” “月心多谢王妃赐名。” “月白多谢王妃赐名。” “月盈多谢王妃赐名。” 安舒微笑看她们认领各自的名字,心里觉得有点小尴尬,她实在不太会取名,就随便组合一下,听着不难听叫得答应就行。 希望这些女孩儿不要嫌弃。 想着,安舒道:“嗯,原来伺候在我身边的丫鬟走了,现在身边是没有大丫鬟的,只有几个小丫头,这几个小丫头跟了我许久,希望你们和谐相处,这就让青釉带你们去熟悉一下。” 青釉陶彩白瓷心里正忐忑,原本她们是王妃身边最亲近的丫鬟,这下突然多了好些个厉害的丫鬟,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不过,王妃特意交代过要和谐共处,应该也不至于被大丫鬟打压。 青釉带了几人下去熟悉,安舒回到屋中咸鱼躺。 几个丫鬟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多时熟悉了环境,什么事都会自己找着做,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安舒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点无所事事,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吗? 为何不让她穿越到现代小说里当有钱人?那乐趣得多多少? 安舒摇了摇头,是她贪心了,如今荣华富贵,悠然自得混吃等死也不错。 凤北诀公干回府,看到安舒蹲在池边发愣,微风轻抚她的衣袂发梢,艳色飘逸,犹如吸人精魄的妖精。 不由得走到安舒身侧,缓缓蹲身,与她同坐。 安舒偏头,发现凤北诀正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圈住万千流转星辰,深邃含光,熠熠生辉,一对视的功夫,安舒都有些晕眩。 安舒忙收回目光,决定不去看凤北诀。 是她上辈子过于干旱,见过的美男太少,如今见到凤北诀这种极品,才会出现类似醉氧的醉美男症状。 凤北诀问:“舒儿,若我对永澜侯府出手,你会怪我么?” “不怪你。”安舒声音虽轻,却没有迟疑。 她确实渴望家人的关怀,但永澜侯这个父亲,显然对她没有什么感情。 而且,她没有任何立场让镇北王放过永澜侯府,若镇北王不出手,永澜侯就会对镇北王出手。 安舒低眼,问:“我说不怪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听安舒这般问,凤北诀笑了,“舒儿以为,还有谁人能比本王冷血?” 第038章 安舒没有说话,又转脸看着凤北诀。 其实,她不认为镇北王冷血,因为,这世界给镇北王的,尽是恶意,没有人给他哪怕一点善意,镇北王又有什么理由以德报怨?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没有任何不妥。 她对镇北王无所求,不过是以平常人的方式对待镇北王,镇北王就会回以她更多。 想着,安舒唇角弯弯,笑道:“王爷并不冷血,至少,在我这里不冷血。” 凤北诀抬眼,安舒明亮清澈的眼神与他撞上,竟是力量十足,撞得他眼眶都有些发酸。 他忙垂下眼帘,“这就够了,旁人,本王也不在意。” 两人静默半晌,安舒蹲久了觉得有些腿麻,便说:“我们回去吧。” 说着起身,结果因为发呆确实蹲得太久,腿脚都不大听使唤,一个踉跄就跌进湖中。 随行丫鬟云裳惊叫一声,“来人啊!王妃掉进水里了!” 安舒是会游泳的,奈何腿麻,就扑腾了两下,凤北诀心都提了起来,想也没想就跟着跳进湖里欲救安舒起来。 跳下去才想起自己并不会水,甚至对水恐惧。 湖中安舒已经缓过来,头露出水面,手脚并用往岸上爬,爬到一半发现凤北诀快要沉底了,不得已回头去捞,“云裳,快来帮我一把。” 云裳不会水,湖边没有任何东西,情急之下,把自己腰带解开丢进水里让安舒抓住,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岸上拽。 安舒抓住凤北诀的衣领,让他的头露出水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旁的仆人闻声赶来帮忙,才把二人拉出水面。 凤北诀掉下去没多久,按理应该只是呛了两口水,但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安舒不免着急,顾不上其他,赶紧把凤北诀扒拉平躺,给他做一套人工呼吸。 安舒为凤北诀做人工呼吸,周围仆人一脸震惊,眼看安舒嘴杵上凤北诀的嘴,云裳带头别开脸,一时不知做点什么好。 凤北诀睁开眼睛,只看到安舒一脸焦急,又是按他胸口,又是捏住他的鼻子对嘴吹气。 安舒按完心肺,正要给第二次人工呼吸,就对上凤北诀双目,松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凤北诀已环住她的腰,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身下,唇就压了上来。 云裳忙让其他仆人赶紧离开,自己也识趣的走远。 安舒又气又羞,她一心担忧镇北王会不会有生命危险,镇北王却不知羞耻,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亲她。 尴尬症晚期患者差点尴尬得当场去世。 不过,镇北王的吻技好像进步了? 安舒被美色迷得思绪涣散了一瞬,而后恢复清明,伸手推开了凤北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怎么好意思!” 凤北诀脸色恢复了许多,“本王亲吻自己的王妃,为何不好意思?” 安舒掀开凤北诀,气鼓鼓的往前走,到底她是现代人还是镇北王是现代人?她觉得自己思想挺开放的,但也做不到当众接吻面不改色。 凤北诀起身,跟在安舒后面走,他手长脚长,几步路就追上了安舒,与安舒并肩而行。 云裳自认是个有眼色的丫鬟,她走远后并非闲逛,而是直接回了长辉院,吩咐水房准备了满满一池热水,让王爷王妃洗个鸳鸯浴。 看王爷与王妃迫不及待的亲吻,必然是干柴烈火,但再着急也不可能就在湖边办事,王爷王妃掉进了湖里,刚好需要洗个热水澡,这浴池中水汽氤氲,撒上片片花瓣,气氛正恰。 凤北诀与安舒回到长辉院,云裳就迎了上来,“王爷,王妃,湖水诸多不净,奴婢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恭请王爷王妃沐浴。” 安舒点头,心里赞赏,有了大丫鬟就是不一样,她完全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大丫鬟就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安舒道:“王爷先洗吧,我回屋里用浴桶。” 凤北诀拉住欲走的安舒,“本王身子骨硬朗,王妃先洗,不要着凉了。” 云裳有点看不明白,还是道:“奴婢考虑到王爷王妃都落水了,所以准备了足够的热水,足以让王爷王妃同时沐浴。” “这……” 安舒迟疑了一下,而后一咬牙,点头应下,“好,王爷,走吧,不然水要凉了。” 凤北诀有些诧异,他的王妃如此容易害羞,怎么会突然自愿与他共浴? 安舒牵住凤北诀湿哒哒的衣袖,拉着他往净房去。 凤北诀感觉自己像一个木偶,王妃只是轻轻拉着他的衣袖,他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跟着王妃走。 二人进入净房,云裳懂事的把房门拉上。 屋内水汽升腾一片暖意,安舒心脏狂跳,伸手去解凤北诀腰带。 这件事她做过无数次,不过是镇北王清醒与昏睡的区别,她会再帮镇北王洗一次澡,想告诉镇北王,她并不在意镇北王那一身伤痕。 凤北诀摁住安舒的手,透过水汽看她,她的轮廓都被水汽浸润得柔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我不止一次帮你擦洗身子。”安舒说得坚定,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想把自己善意都给镇北王。 因为镇北王看得见她的付出,她半辈子拼命讨好别人,求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认可。 凤北诀看着安舒半晌,手缓缓松开,任由安舒将他腰带解下,一件件脱去他的衣裳,直到浑身□□展露在空气中。 他想过很多次,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安舒为他擦洗清理秽物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真到了能亲眼看见,他又不敢去看安舒的脸,怕看到安舒露出害怕或是嫌恶的神情。 安舒没有多想,反正热气腾腾也看不真切,伸手握住凤北诀手臂,牵他朝浴池走,“你试试水温,不烫再进去。” 凤北诀跨进浴池,安舒用洗澡布捞水将他上身打湿,又拿来香胰子打沫儿。 “舒儿,这身疤痕,可有吓到你?” 安舒摇摇头,“第一次看到王爷身上的伤,我就在想,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留下这些伤痕,受伤的时候肯定很疼。” 安舒用木瓢舀水冲去凤北诀身上的泡沫,低头亲吻他左肩最大那块疤痕,“我不害怕疤痕,只害怕疤痕产生时的疼痛。” 凤北诀有些失语,他不是嘴拙之人,此时却不知什么言语能表达心中所想。 “舒儿,你衣裳湿透的,先脱了吧。” “……”安舒最开始就没打算脱自己的衣裳,只是想帮镇北王克服一下心理障碍,告诉他这身疤痕只是疤痕而已。 见安舒不应声,凤北诀又叫她:“舒儿?可有听见本王说什么?” “听见了,我先帮王爷洗干净再说。” 凤北诀握住她的手,“舒儿,你伺候了本王许久,现在,换本王伺候你一回。” 说着,轻轻摘去安舒头上的发饰,她的头发被湖水打湿未干,一绺绺垂下来,并不算好看,但架不住人面赛桃花。 凤北诀动作轻柔,试探着解开安舒腰带,安舒慌张道:“我自己来。” “舒儿,不要害羞,本王说过,若你不愿,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 凤北诀声音低哑悦耳,安舒又被他蛊惑了。 待安舒回过神来,她已经蹲在了浴池里,身上仅存一件亵衣。 凤北诀手指一挑,亵衣带子也被挑开,滑落下来飘在水中,随着水纹晃着荡远。 凤北诀倒是遵守承诺,没有多余的动作,用香胰子在洗澡布上打出泡沫,小心翼翼为安舒搓洗。 安舒背对着凤北诀,只敢露出一个脑袋,紧张得浑身僵硬,仿佛石化了一般。 “那个……王爷你不会凫水吗?”安舒尝试转移注意力。 凤北诀手顿了顿,“不会。” “为什么呢?”问完安舒差点咬掉自己舌头,这是什么尬聊现场。 凤北诀倒没有觉得尴尬,认真回答安舒的问题,“因为,我曾被捆住手脚扔进湖底,若水深超过胸口,我便会不能呼吸。” “是……耶律卓吗?” 凤北诀道:“不是,是我的长兄,凤东黎。”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接近二十年,是他母妃刚被处决之后,在他九岁生辰那日。 安舒有些震惊,若是耶律卓虐待镇北王,她无话可说,毕竟耶律卓是敌国王子。 但凤东黎是镇北王的哥哥,就算不是一母所生,安舒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安舒转身,抱了抱凤北诀,“他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 凤北诀感觉两团柔软压住他胸腹,带着香胰子湿滑的触感,顿时没了声音。 安舒只当凤北诀回忆悲惨往事沉痛其中,“不喜欢深水,以后我们离远点就是,没什么的。” 凤北诀哑声问:“舒儿,你可感觉水位有所上升?” “啊?”安舒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怎么了?你害怕吗?” 直到注意到凤北诀奇异的脸色,安舒瞬间反应过来,“你……你、不要脸!你以为自己是大象吗?能让整个浴池的水位上升?” “舒儿会凫水,自然察觉不到水位上升,但本王怕水,对此极为敏感。” 说着,凤北诀逼近安舒,将她抵在池边,“本王很怕水,不如请舒儿配合,将膨胀之物收纳,让水位降下去。” “……”安舒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镇北王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来的? 凤北诀一直在试探,确认安舒不是抗拒而是害羞,他便毫不犹豫进行下一步。 二人皆是新手,全靠摸索,但男人在这方面都是天赋异禀,基本无师自通。 水位降没降下去安舒不知道,她只知道水凉了,自己有点腿软。 凤北诀食髓知味,眼看水位又在上升,但水温却在下降,只得作罢。 回房后,安舒靠在床头,月心为安舒擦头发,安舒一脸慵懒,回想方才就脸红心跳,却又忍不住去回想。 她终于也是有性生活的人了,对象还长得俊美非常。 回想镇北王被□□浸染,面色潮红低喘不断的模样,安舒觉得自己都要凭空生出坚硬的幻肢了。 看安舒满眼水色要笑不笑,云裳与云衣对视一眼,眼中尽是了然。 王爷王妃在浴池许久,最后王妃是被王爷抱着回房的,可想而知王妃被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是夜,安舒一如既往躺在里侧准备睡觉,凤北诀却没有安稳抱着她入眠,他说,白日没能尽兴。 安舒算是知道了禁欲多年的男人有多恐怖,到最后她没有一丝力气,身体却还不受控制的抽搐,说不上来什么感受,非要找个词的话她选生不如死。 第二天安舒睡到日上三竿,是她穿越以来起得最晚的一天。 坐到梳妆镜前一看,她脖子上吻痕一堆。 几个丫鬟很有职业素养,目不斜视的为她洗漱更衣。 秦训一如往常找安舒述职,汇报完毕,看到安舒衣领下雪白的脖颈露出一点红印,便说:“王妃,可是新进的熏香驱蚊效果不佳?属下这就让人换一家。” 安舒干咳一声掩饰尴尬,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没、没有,挺好的,不用换。” 云衣云裳几个丫头差点笑出声,憋笑憋得脸都快扭曲了。 秦训不明所以,只是皱了皱眉,“有用就好,属下告退。” 待背过安舒,几个丫头才掩嘴偷笑,“嘻嘻那秦管家可真有意思,竟然问王妃是不是熏香驱蚊不佳,王妃的脸色都不对了。” 月盈道:“是啊是啊,秦管家可真是个呆子,看样子应该还没有娶妻,不然也不会闹这样的乌龙。” 月白插话:“秦管家长得有模有样,又是王府管事一把手,王爷王妃都很信任他呢,怎么可能没有娶妻?” 又打趣云衣云裳:“要是没有娶妻,倒不失为一个好归宿,云姐姐你们说是不是?” 云衣嗔了月白一眼,“净瞎说,我可是听小丫头陶彩说,王妃身边原来有个宠婢,唤作翠珠,王妃有意撮合翠珠和秦管家,被秦管家直接回绝了呢。” 月白道:“那有什么?就是秦管家不喜欢翠珠呗,咱们云姐姐有本事长得好,做个管家娘子那是绰绰有余,说不定都不用王妃撮合,秦管家就自己找王妃求娶了。” 云裳只是在一旁听着几人叽叽喳喳,只要平日不出岔子,私下里闲话也挺正常,不过还是低声提醒道:“你们少提翠珠,王妃听见会不高兴。” 其余几人没有反驳,来这镇北王府一月有余,王妃器重谁已经谁一目了然,云裳说话办事明显更招王妃喜欢,大伙儿也就都比较听云裳的话。 云衣心里有些不乐意,翠珠是她先提起的,云裳直接让她们少提翠珠,等同于打她的脸。 若她是月字打头的丫鬟也就罢了,对云裳的话没有任何异议,但她于云裳分明都是云字打头,云裳却好像比她要高出一级。 不过,云衣也没出声,不得不承认,云裳考虑事情确实周到些。 月白又牵起另一个话头,道:“说起回绝亲事,咱们王府还真是一脉相承,听闻一次宫宴,皇上提议王爷纳侧妃,王爷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回绝了。” 月瑶也说:“是啊,外面传言都说王爷如何如何,当初得知孙婆子要带我们来镇北王府,我就盼着自己别被选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后来被选上也一直提心吊胆的,但如今看下来,外面的传言并不可信,王爷挺好的,对王妃更是宠爱有加,为了王妃都敢回绝皇上的提议。” 云衣点头,“对呀,到王府一个多月了,王爷简直是个绝世好男人,哪有外边说的那么可怕。” 云裳叹了口气,“王妃在午睡,咱们偷闲就偷闲,别议论主子,说点其他的吧。” 云衣跟着叹气,“其他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咱们王府除了王爷就王妃一个主子,清净得很。” 云裳好笑道:“清净不好吗?要是旁的高门大户,各房嫡庶勾心斗角,一点错处可能就万劫不复,还能让我们这么清闲懒散闲话主子?” “也是,王妃应该快醒了,咱们可以开始干活了,王妃是个很好的主子,伺候好了王妃,这辈子就有着落了。” …… 过了数日,安舒如往常等凤北诀回府用晚膳,却等到天黑也不见凤北诀回转。 安舒觉得奇怪,自凤北诀说过往后都会回家吃饭,就从来没有食言,风雨无阻按时回府。 今天已经过了饭点快一个时辰,凤北诀没有回来就罢了,竟然也不差人打声招呼。 “王妃不好了!” 一向稳重的云裳几乎是飞奔而来,安舒忙扶住她,“什么事不好了?” “王爷谋反了!”云裳语出惊人。 “什么!你是不是听错了?”安舒只觉得云裳是在开玩笑,凤北诀怎么可能谋反? “奴婢没有听错,城里都戒严了,护城军全部赶往皇宫救驾去了。”云裳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一向懂得揣摩主子的心思,看安舒等凤北诀回府吃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便叫了个人去打听凤北诀在忙什么,却打听来这么一个结果。 安舒心乱如麻,护城军,那是她父亲永澜侯统领的军队。 她心里不太相信镇北王会谋反,镇北王分明说过,等帮小皇帝稳住江山,就带她去关外安度余生。 而且,镇北王不是傻子,毅亲王和她父亲虎视眈眈,这个关口谋反,是直接把借口送上门去让人收拾。 镇北王极有可能是被毅亲王设计了,以谋反的罪名,将镇北王诛杀。 安舒想去看看事情到底如何,但眼下皇城戒严,她无法随意走动,她出去很有可能给凤北诀拖后腿。 所以,她什么都做不了。 安舒不安的来回走动,秦训前来,拱手道:“王妃,不要着急,请相信王爷。” “我自然相信王爷,但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秦训摇头,“属下不知,王爷没有给属下命令,但若王爷果真谋反,必然是会成功的。” ??? 安舒不知道秦训哪里来的自信,“那要是不成功呢?要是王爷被人陷害的呢?” 秦训面色冷硬,“若是如此,属下定拼尽全力护王妃周全。” “那王爷怎么办?” 秦训沉默半晌,“王爷给过属下命令,紧要关头,以王妃为先,属下腿脚有疾,能力有限,无法进入皇宫,只能谨遵王爷命令,舍命保护王妃。” 道理安舒都知道,但她放不下镇北王。 直到深夜子时,众人未眠,秦训劝安舒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逃命。 谋反是重罪,安舒身为镇北王妃,按照律法必定被连坐。 安舒逐渐绝望,开始去收拾东西,没想到她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要亡命天涯了。 几个丫鬟哭哭啼啼,帮着安舒一起收拾,东西收到一半,突然有下人来报:“王爷回来了!” 安舒手里拿着一支玉簪,听到这话,手一抖就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她也顾不上摔碎的玉簪,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跨院,凤北诀恰好跨进垂花门,他身穿铠甲手握长剑,头盔拎在手上,满身血污。 安舒脚步顿住,而后一头扎进凤北诀怀里。 凤北诀有些无措,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浑身浴血,因为担心安舒害怕,才急着往回赶。 他本来打算沐浴之后再去见安舒的,但没想到安舒会跑到外院来迎他。 “舒儿,我身上脏,等我洗干净了,再来与你细说好不好?” 安舒脑子里紧绷了一晚上的弦松下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知道。” “知道你还让我担心?”安舒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她控制不住。 凤北诀手一松,手上的长剑与头盔落地,他腾出手去抱安舒,“别哭,以后不会了,以后都不会让你担心。” 安舒抹了抹眼泪,仰头看凤北诀,“真的吗?你发誓,骗人是狗。” 凤北诀举起三根手指,“我凤北诀,发誓,若日后再让王妃担心,便化身为狗,终日伴随王妃左右,摇首摆尾,只求王妃垂抚。” 凤北诀为闻秋擦眼泪,手上的血却抹在了她脸上,越擦越花,一时手忙脚乱。 第039章 安舒自己抬手用袖子擦一把,“你有没有受伤?” “有些小伤,不碍事。” 与人厮杀怎么可能不受伤,凤北诀从前总是对自己不管不顾,以杀死敌人为首要目的,而今夜,他却突然害怕受伤,害怕死亡。 因为,王妃说过,她不害怕伤疤,只害怕伤疤留下时产生的疼痛。 凤北诀不怕疼,他习惯了疼痛,只怕安舒会害怕。 听闻凤北诀受了伤,安舒忙吩咐跟来的云衣云裳,“让人准备热水和白酒,王爷要清理伤口,再把周医正叫来候命。” “奴婢遵命。” 云裳领命去准备热水,云衣则朝外院去叫周医正。 凤北诀与安舒回到长辉院,云裳已经备好了热水,安舒要跟凤北诀待在一起,却被凤北诀伸手拦下,“我自己可以,舒儿你先回房。” 安舒没有让步,“不,我就要跟着你。” 凤北诀看着安舒的眼神,知道她是铁了心,无奈只能让安舒跟着进门。 关上房门,凤北诀开始脱盔甲,安舒上前帮着,才发现凤北诀这身盔甲重得离谱,她没做好准备,差点被盔甲的重量坠得跌倒。 安舒不免有了疑问,镇北王力气到底有多大?穿着这么重的盔甲还要挥剑对敌,着实让人佩服。 身上要害被盔甲保护,受伤的地方集中在了四肢,手臂有两道刀伤,腿上也有一道。 手臂上的并不算太严重,但大腿上那一道看着伤口巨大,现在还往外渗血,看着触目惊心。 安舒看得难受,他腿上这么大条伤口,就这么走回来,好似一点也不感觉疼。 而后拧了棉巾,颤抖着去擦伤口血污,怕下手重了凤北诀会疼。 凤北诀拉住她的手,从她手中将棉巾拿了过来,直接从伤口上面擦过去,血污擦得差不多,便往上淋了烈酒,又拿干净的棉巾擦干。 安舒看得头皮发麻,凤北诀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周医正此时赶来,看到凤北诀已经把伤口处理得差不多,道:“手臂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便可,但腿上这道,需要缝合。” “缝吧。”凤北诀把腿往周医正跟前一伸。 经过安舒坚持不懈的开导,凤北诀已经不再抗拒别人触碰他,否则安舒怀疑他都能自己给自己缝针。 周医正愣了愣,他第一次见这么干脆的伤患。 不过他也没有迟疑,用烈酒把针线仔细清洁,有条不紊为凤北诀缝合伤口。 安舒看到凤北诀眉头几不可查皱了皱,便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应该不是不会疼,而是隐忍习惯了。 周医正将伤口缝合,拿了药膏敷上,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交代道:“伤口不要沾水,要忌口,下官会每日定时来给王爷换药,待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下官自会把线拆除,眼下再抓一副药内服。” “嗯,退下吧。” 周医正退出去,安舒扶凤北诀半躺在床上,“可有吃过饭了?” 凤北诀摇头,“没吃。” 安舒叹气,“云裳,让人去准备一些吃的来,要清淡有营养。” 云裳福身:“奴婢这就去交代厨房。” 凤北诀看着安舒疲惫的脸,不禁抱住她,“是本王不好,让你担心了。” 安舒小心的绕开伤口回抱,“只要你没事就好,若还有精力,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凤北诀没有隐瞒,道:“毅亲王与永澜侯合谋,趁我面见皇上时,对外宣称我借宫禁统领之便,带了武器进宫,欲刺杀皇上夺位。而我,也确实带了武器。” 安舒问:“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永澜侯带护城军杀入皇宫,他们想直接杀了皇上,嫁祸在我头上,一箭双雕,毅亲王作为皇室唯一的直系,理所当然登基。” 安舒不太明白,“这种事可行吗?” “可行,护城军兵力本就比皇宫禁军多上不少,所以毅亲王才致力于拉拢永澜侯,曾经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我在关外有数十万大军。” 话到此处,安舒也转过弯来,毅亲王在朝中党羽不少,本来可以联合永澜侯逼宫夺位,但皇城护卫军对上皇宫禁卫军免不了一场厮杀,就算夺位成功,手下的军队也死伤不小。 镇北王手握数十万大军,基本上属于裂土封疆的王,若趁着此时一回头,毅亲王就是白白为镇北王做了嫁衣。 曾经永澜侯被毅亲王拉拢,一直私下帮忙却不敢直接表态,可能就是有这一层原因,因为没有把握。 直到镇北王昏迷不醒,事情出现了转机,才敢明目张胆与毅亲王走在一处。 毅亲王也怕内京气候宜人条件上好,镇北王回到内京真把伤养好醒过来,所以在镇北王府安插了人,欲一劳永逸。 但是镇北王醒了过来,还接管了皇宫禁卫军。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毅亲王打点好一切,直接说镇北王谋反,有了名头就可以光明正大率护城军打进皇宫,护城军兵力更多,趁乱杀掉小皇帝,镇北王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既然你回来了,是不是就代表他们没有成功?”安舒心中微微忐忑,要是毅亲王计谋成功,镇北王是独自逃回来的,那可就遭了。 凤北诀摸摸安舒的头,“不用担心,他们没有成功,舒儿以为,皇上为什么会把近卫军统领的位置交给我?” “为什么?”问完,安舒反应过来,惊讶道:“是你与皇上商量好的?” 凤北诀微微点头,“我如今身在内京,毅亲王不会轻易放我回到北疆拿回兵权,就算皇上下令让我出城,也必然遭到毅亲王的竭力阻挠,所以,我干脆留在京城,迅速削减毅亲王党派,接手近卫军,留一个漏洞给毅亲王,逼得急了,自然会盯上这个漏洞。” 安舒惊讶得有些合不拢嘴,“所以,你从醒过来就与皇上商议,布了此局?” “是。”凤北诀承认得很干脆,最开始他对安舒的情感不如现在深刻,并没有考虑他对永澜侯府下手,是将安舒的血亲赶尽杀绝。 只觉得,他挺喜欢安舒,事成之后保下安舒即可,未想过安舒会不会因此难过。 后来,渐渐的,他开始在意安舒的情绪,开始多了顾忌,便试探安舒,设计把安舒真正在意的人送出京城,真正动手前,还直接询问过安舒,若他对永澜侯府出手,安舒会不会怪他。 安舒回答不会,他才敢放手去做。 今夜接受到的信息太多,安舒觉得头昏脑涨,如果镇北王一开始就设了这个局,只等毅亲王入套,那她的娘亲和弟弟被流放关外,还会是巧合吗? 安舒抬眼看向凤北诀,凤北诀瞬间读懂她的神色,道:“没错,安屈和被陷害打人,也是我做的。” 想法得到确认,安舒心中骇然,镇北王到底是什么鬼才?心机深沉到这个地步。 得知镇北王接手近卫军,她只当皇帝信任镇北王,放权给镇北王,是为了让镇北王更好的施展,根本没想过是故意留出漏洞给毅亲王利用,让永澜侯钻进去。 关键是,她日夜与镇北王相处,竟没察觉出一点端倪。 如果镇北王想收拾她,她可能被镇北王卖了还高高兴兴帮着数钱。 安舒觉得喉咙干涩,“你……怎么设计的阿和?” 凤北诀垂眸,“准确来说,是你的嫡姐安宁设计的,那日安宁打死翠珠,我说过会帮你记上一笔,所以,调查了安宁,知道了裴文曜与安宁积怨不浅,利用此事,将安然留在安宁身边,再借安宁的手,陷害安屈和。待尘埃落定,我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为安屈和洗清冤屈,他照样能堂堂正正的做人,身上不会有任何污点。” 安舒突然又有点想哭,她从前总是怀疑镇北王对她的喜欢没有几分,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镇北王做这些,都是因为她。 他苦心经营,不止要顾全大局,还要顾及她的家人,给她的家人留了足够宽敞的退路。 “谢谢。”安舒有些哽咽,她何德何能,能有一个如此惊才绝艳的人这般在意她。 凤北诀看安舒眼眶泛红,眼里沁出水色,顿时慌了神,直接忽略安舒说的话,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忍心看永澜侯被处斩?可他参与了谋逆,若不处斩,往后皇权就会失去威信……” 安舒拼命摇头,“不是,不是的,我是真的想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付出那么多……” 凤北诀松了口气,“傻丫头,要谢,也该是我谢你,若不是你,我就不会醒过来,不会像如今一样轻松,你不知道,我等了十辈子才等到你。” “嗯,可以跟我说说今晚具体怎么回事吗?” 安舒只当是凤北诀说土味情话,根本没想过凤北诀困在昏迷不醒的身体里,足足重生了十次。 凤北诀点头,“可以,但今天太晚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永澜侯落马,毅亲王元气大伤,一时不会再有动静,我刚好在家养伤,慢慢与你说。” 这时云裳端来饭食,凤北诀便与安舒边吃边说。 从前凤北诀遵守礼仪,食不言寝不语,现在跟安舒生活久了,就没了那么多顾忌。 重要的其实方才已经都说了,只剩下一些细节,如何设下陷阱,如何埋伏弓箭手…… 永澜侯被生擒,皇帝立刻下旨查抄了永澜侯府,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找到一些毅亲王私开盐矿的证据。 永澜侯府一夜覆灭,只剩下出嫁的女眷没被扣押。 因为出嫁从夫,嫁人了,就是夫家的人,与娘家没有太大关系。 安舒是镇北王妃,这一切与她无关,而安宁,是毅亲王世子妃。 第二天安宁才得知永澜侯府被抄家,她父亲永澜侯背上谋反的罪名,祖母、母亲和两位哥哥则被连坐,一起关进了天牢。 安宁震惊得无以复加,打翻了镜前的妆奁,“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前生毅亲王也联合了她父亲永澜侯,要将凤安瑾彻底架空,但凤安瑾不是省油的灯,凤霄羽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 最后是凤安瑾逼人太甚赶尽杀绝,凤霄羽才奋起反击,助毅亲王登上帝位。 她以为这辈子也会这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收拾了安舒,嫁给凤霄羽,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只羡鸳鸯不羡仙。 但这辈子变数太多,一切都不一样了。 安舒嫁给镇北王,镇北王没死,凤霄羽认为她是恶毒的女人,对她不假辞色。 到了如今,她更是家破人亡。 殷红嘴角动了动,假意安慰道:“世子妃先别动气,我们找王爷问问清楚再说。” 殷红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祖母也好,父亲也好,亲口下令将她打死那一刻开始,原来的安然就已经死了。 不过,她可能要去求一求镇北王,保下她的姨娘。 安宁目眦欲裂,昨夜听闻镇北王谋反,父亲带人进宫救驾,她以为今早起来,会收到镇北王与安舒被抄家入狱的消息。 怎么也没想到,入狱的,竟是整个永澜侯府。 对了,凤霄羽是护城军骁骑营指挥使,进宫救驾最精锐的骁骑营必然不能缺席,所以凤霄羽呢?他是不是也被关押了? 想到此处,安宁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可能,凤霄羽是毅亲王世子,如果凤霄羽被抓,现在摄政王府肯定也被抄了,不可能如此平静。 安宁倒没猜错,毅亲王是个人精,为以防万一,临时把凤霄羽叫走,并未带领骁骑营随永澜侯一起进宫。 在原地站了半晌,安宁冷静下来,走回梳妆台前,仔仔细细的上妆。 谋反是重罪,永澜侯带兵入宫,被安上谋反的罪名,毅亲王断然不可能出手相助,否则皇帝与镇北王就会找到机会,借机将毅亲王也治罪。 不止毅亲王,任何人都不敢与谋反的人有所牵扯。 如今,她只能靠自己。 她有前生的记忆,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她,那就是当今皇上凤安瑾。 凤安瑾爱慕她,甚至想要强占她,正是因为如此,安舒还借此让凤霄羽误会,误会她与凤安瑾之间有些什么。 她要进宫面圣,求凤安瑾帮她这一回,什么功名利禄都不重要,只要保住父亲母亲和兄长的性命。 安宁把自己打扮体面,直接进宫求见凤安瑾。 凤安瑾听闻毅亲王世子妃求见,嘴角凝起一丝笑意,“让她进来。” 安宁走进御书房,不卑不亢对凤安瑾施了一礼,“臣妇安宁,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凤安瑾盯着安宁,眼神肆无忌惮,“不知堂嫂求见朕,所为何事?” 安宁咬咬唇,“臣妇有一事相求,臣妇的娘家,是永澜侯府,臣妇求皇上饶永澜侯府众人一命。” “哦?”凤安瑾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堂嫂莫不是在说笑?永澜侯昨夜带兵攻入宫内,意图谋反,堂嫂应该不是不知道谋反之罪有多重吧?” 安宁知道不会如此容易,便跪了下去,“只要皇上能饶过他们一命,臣妇什么都愿意做。” “当真什么都愿意做?”凤安瑾起身,缓缓走到安宁跟前,居高临下看她。 眼前是云纹滚边绣着五爪金龙的下摆,安宁只觉得如芒在背,咬牙道:“是,臣妇什么都愿意做。” 凤安瑾轻笑一声,转身走回座椅,“可惜了,若堂嫂求的是别的事,朕还可以考虑一二,但这件事,关乎皇权威严,没得商量,若谋反之人都能留得性命,朕的江山还如何稳坐?” 安宁以额触地,恳切道:“皇上,求您了!” “堂嫂请回吧。”凤安瑾无动于衷,他确实喜欢安宁,但分得清事态轻重缓急,与江山比起来,他对安宁的喜欢,只能屈居第二。 而且,待稳坐江山之后,将毅亲王处置了,安宁还不是他的掌中之物? 这是从小皇叔那里学来的,欲成大事,不可心急,并且,要冷心冷情不择手段。 不得不说,他的小皇叔凤北诀,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才,这段时间跟着凤北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安宁没想到,凤安瑾心智如此坚定,前生不顾伦理纲常想要强占她的人,现今她主动送上门,竟然丝毫没有动摇。 见安宁没动作,凤安瑾笑问:“怎么了堂嫂?是跪得久脚麻站不起来了么?可要朕扶你一把?” “不用,臣妇可以自己起来。”安宁强颜欢笑,起身失魂落魄的回到摄政王府。 完了,一切都完了,夫君不喜,娘家被抄,这世间可还有她的存身之处? 安宁回到扶云苑,恰好遇上凤霄羽,凤霄羽讥笑看着她,“不知世子妃打扮得如此隆重是去了哪里?” “我累了,想要歇息。”安宁不想与凤霄羽争论,欲绕过凤霄羽。 却被凤霄羽一把抓住手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进宫去见皇上,如此打扮,是想献身吗?” 安宁甩开凤霄羽,“是啊,我的爹娘全都要被斩首了,我能怎么办?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凤霄羽看着安宁的脸,心脏有些抽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道:“我会设法让你见他们一面。” 安宁想哭,但她将嘴唇咬得发白,硬忍了回去,“多谢。” 凤霄羽只是性子较为淡漠,对权势不感兴趣,懒得争抢,但办事却是极为靠谱,没多久就带着安宁见到了永澜侯等人。 见到徐氏,安宁终于忍不住,与徐氏抱头痛哭。 “宁儿,你怎么这么傻?这个时候来见我们,就不怕被牵连吗?” 安宁摇摇头,“不怕,宁儿什么都没了,就算与爹娘兄长一起死又如何?还能在阴间团聚。” “别说胡话,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凤霄羽站在一旁,心中泛起些涟漪,他好像又看到了最初令他心动的那个安宁。 永澜侯身上有伤,面色苍白,“宁儿,你去见见镇北王妃,她一向心软,我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定会于心不忍。” 听闻此话,安宁脸色猛的阴郁,“父亲,没用的,我做了个梦,安舒亲手将我送上死路,安舒从来不心软,我以前的婢女采荷,就是安舒设计打死的,我们都被她骗了,如今我去求她,她不仅不会帮忙,还会落井下石。” 一众人面如死灰,安宁沉声道:“娘亲说得没错,我要好好活着,我要为你们报仇,将安舒和镇北王送下地狱,跪在你们面前为你们赎罪。”…… 回程马车上,凤霄羽道:“你说要报复镇北王,但自古成王败寇,而且我们没有能力与镇北王抗衡。” “那又如何?”安宁心中有了计划,曾经她最喜欢凤霄羽淡漠的性子,如今,却觉得极为厌烦。 …… 镇北王府。 安舒把秦训原来用的轮椅翻出来,让婢女擦擦干净,推着凤北诀在花园里慢腾腾的走。 凤北诀坐得端正,“舒儿,其实不必如此,我能走。” 安舒在身后道:“怎么不必?没听周医正说吗?最好不要乱动,否则伤口会裂开,其他的事我都会听你的,但这件事必须听我的。” 凤北诀无奈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好,听你的,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这倒不必,大事还是听你的吧。”安舒自从得知凤北诀整个计划之后,对凤北诀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彻底放下了心防,不再担心凤北诀对她情意浅薄。 凤北诀愿意这般对她,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二人正天南地北闲聊,下人来报:“王爷,有一位殷红姑娘求见。” “带她进来。” 殷红来到凤北诀与安舒跟前,规规矩矩给凤北诀见礼,“见过王爷。” 随后看向安舒,道:“舒姐姐,许久不见。” 安舒盯着殷红猛看,这应该就是整容后的安然,连声音都特意压低了,若不是事先知道内情,她完全认不出来。 凤北诀冷冷道:“你来此做什么?不怕安宁知道?” “安宁正焦头烂额四处求拜解救永澜侯府,无暇顾及我,我来,是想求王爷保一下我的姨娘,对王爷而言,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凤北诀点头,“嗯,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识。” 将雪姨娘从天牢里捞出来,对凤北诀来说轻而易举。 首先雪姨娘不是主犯,其次雪姨娘只是一个妾室,一个没有子嗣的妾室。 第040章 连坐之刑除了震慑之用,另外就是为了防止其后代贼心不死,既然雪姨娘只是永澜侯府的一个下人,便不担心此事,哪怕最后判罪也不会处斩,至多发卖流放。 雪姨娘与徐氏等人关押在一处,这日有狱卒打开牢门,问:“谁是李晓雪?” 牢房里的人都没出声,转脸看着雪姨娘,雪姨娘只得起身道:“我是。” 狱卒佩刀敲了敲牢门,“跟我走,有人拿了镇北王的令牌来提你出去。” “什么?!” 不止永澜侯府众人惊住,雪姨娘自己也不敢置信,“官爷,镇北王为何要提我出去?” 狱卒有些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你走不走?” “走!走走走,这就走。”雪姨娘哪儿还顾得上其他,忙拎起裙角快步走出牢房。 管他因为什么,出去总是比待在大牢里要好的。 雪姨娘就要跟着狱卒离开,牢房里的人不由自主趴在牢门上张望,恨不得跟着一起走。 眼看二人走远,永澜侯安傅杨按捺不住,出声叫住了狱卒,“官爷,是不是搞错了?镇北王与贱内毫无交集,为何会单独提她?” 虽然安宁打点了牢头,让永澜侯等人在牢里过得好一点,但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如今成了阶下囚,永澜侯也不敢再端侯爷的架子,规规矩矩叫狱卒官爷。 狱卒得了上头交代,对永澜侯还算客气,“不太清楚,外面的人手拿镇北王的令牌,指名道姓让把雪姨娘李晓雪提走,我也只是听命行事。” 说完,带着雪姨娘走了,留下其余众人面面相觑。 “傅杨,你说这是为何?镇北王为何会救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徐氏问道。 被削了爵位,她不再叫永澜侯为侯爷,而是像最初一样直呼其名。 永澜侯阴着脸思索半晌,“凤北诀是个睚眦必报的阴险之辈,此举,可能是为了让我等心绪崩溃,让我等看到生的希望,他却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徐氏脸色难看,惨笑了一下,“如此的话,他的目的达到了。” 永澜侯次子安屈荣哭丧着脸,“父亲,你为何要跟毅亲王谋反?为何不劝着毅亲王?父亲你年少封侯,我们永澜侯府本来蒸蒸日上,大妹嫁给了羽世子,二妹嫁给镇北王,若是我们安分求稳,繁荣昌盛成为百年大族不无可能,现在可好,才风光了几年?还连累了全家……” 安屈荣确实已经崩溃,原本他是永澜侯府二公子,锦衣玉食逍遥自在,结果一夜之间天就塌了。 永澜侯脸色更差,他与毅亲王走在一处时,根本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步。 人心皆贪,权利在手肯定不可能说放就放,但毅亲王原本并不像现在这样激进,凤霄羽一直主张还权给凤安瑾,毅亲王只说先把他的死对头凤北诀彻底弄死,他才会放心逐渐还权。 因为,毅亲王与凤北诀,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对头,不死不休的那种。 小皇帝与凤北诀关系不错,若凤北诀活着,毅亲王却把权力还给了小皇帝,相当于在仇人面前自断手脚,变成鱼肉任人宰割。 凤北诀的母妃,是死在了毅亲王母妃的算计之下,而毅亲王的母妃,死在凤北诀手里,两人的仇怨因此结下。 当年先皇之所以会将凤北诀送去北胡做质子,正是因为毅亲王记恨凤北诀,给先皇出了主意。 先皇虽是皇后所出的长子,但性子怯懦,没有帝王心术,并不适合做皇帝,朝中大小事务,基本上都要过问毅亲王。 坐在龙椅上的是先皇凤东黎,实际上做帝王决策的人,是毅亲王。 彼时凤北诀年纪虽小,却也明白始作俑者是毅亲王,誓要将毅亲王碎尸万段才解心头之恨。 当凤北诀从北胡逃回来,毅亲王又让先皇御批十六岁的凤北诀挂帅出征,想让凤北诀身死阵前。 但凤北诀没死,还挣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列土封疆威震四方。 毅亲王开始有些惶恐,怕凤北诀带兵南下,杀入皇城虐杀他取他首级。 而且,凤北诀是连先皇一起恨上的,京城内,不管明面上的皇帝,还是真正的掌权人,都是凤北诀的仇人,凤北诀在世上已然没有任何牵挂,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带兵造反。 所以,毅亲王给了凤北诀一个牵挂,那就是如今的太后萧依秋。 先皇是皇长子,一出生便是太子,而萧依秋是太傅之女,二人青梅竹马,先皇对萧依秋情根深种,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册封萧依秋为后。 但萧依秋,进宫前有意中人,与先皇并非两情相悦。 萧依秋进宫后,与凤北诀关系不错,她比凤北诀年长五岁,经常会带着凤安瑾与冷宫里的凤北诀戏耍,凤安瑾的武艺启蒙之师,是凤北诀,习武拿的第一把木剑,出自凤北诀之手。 凤安瑾五岁时,凤北诀十五岁,被送去北胡做了质子,从此再无交集。 先皇对毅亲王极为信任,毅亲王借便利设了局,找到萧依秋当年的意中人,再捅给先皇,让先皇当着萧依秋的面,将其千刀万剐。 萧依秋因此恨上先皇,并且杀了先皇。 毒杀先皇之前,萧依秋设法联络了凤北诀,信中说到,她为凤北诀报了一箭之仇,让凤北诀辅佐她儿子凤安瑾坐稳江山。 凤北诀答应了。 萧依秋不知道,她送给凤北诀那封信,是毅亲王特意让她送出去的,否则那封信出不了皇宫,她毒杀先皇也不会成功。 毅亲王亲手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敌人,用来限制凤北诀的行动。 为此,甚至不惜牺牲长兄凤东黎的性命。 先皇一死,萧依秋和小皇帝被毅亲王攥在手里,凤北诀有了顾忌,便不会轻易反身杀回来,而是采用了相对温和的方法,一步步帮小皇帝夺权。 毅亲王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两方的拉锯战就此展开。 毅亲王步步为营精心筹划,看似野心勃勃,其实,本质是害怕自己没了权力,被凤北诀报复。 这场权力争夺战,一开始就是毅亲王与凤北诀的战争,凤安瑾只不过是毅亲王用来牵制凤北诀的棋子,防止凤北诀直接带兵杀回京城。 凤北诀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回内京,毅亲王不知道有多开心,甚至酒后放话,只要凤霄羽将凤北诀刺杀,他就把政权还给小皇帝,当一个称职的摄政王,辅佐小皇帝成就大业。 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毅亲王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此在朝堂争斗大半辈子,他有些累了。 当然,这话大概也就随口说说,毕竟,凤北诀一死,夺权放权皆随心动。 这些事,永澜侯最开始并不知道,是他真正成了毅亲王心腹之后,毅亲王才逐渐吐露。 凤北诀本应该死了的,若是凤北诀死了,就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若凤北诀死了,毅亲王可能已经开始归还政权,与小皇帝打好了关系,整个大鸣朝一片祥和。 若凤北诀死了,小皇帝失去靠山,如今毅亲王早就占据优势坐上了龙椅也说不定。 但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凤北诀没死,他醒了,与小皇帝联合,毅亲王手中的势力被迅速削减,毅亲王被逼得一日比一日焦躁,到了最后,开始剑走偏锋。 永澜侯与毅亲王俨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凤北诀过往的行径,断然不会放过永澜侯府,永澜侯退无可退,只得硬着头皮上。 而且,永澜侯以为这个计谋万无一失,便咬牙一博。 谁曾想凤北诀竟有所准备,早已让人埋伏在了凤安瑾寝殿周围,就等着他带兵进宫,来个瓮中捉鳖。 他带兵进入寝殿,墙头弓箭手现身,万箭齐发,不过一瞬间,他所带兵力死伤过半。 凤北诀战神之名非虚,一路杀向他,直接将他生擒。 所有事情的反转,仿佛只是一息之间。 永澜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凤北诀是如何提前得知他们的计划。 安屈荣还在控诉,“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跟秀夫人一起,也陪三弟流放关外,好歹能留得一命,不像现在,只能眼睁睁等着被砍,当初还说三弟倒霉,现在看来,三弟才是最幸运的人。” 听到这话,永澜侯脑中电光石火抓住些什么,怎么会这么巧合?安屈和与姜氏,是安舒的至亲,在永澜侯府落难前一个月,被人诬告流放到了关外。 “官爷!我要见毅亲王世子妃一面,请官爷代为转告。”永澜侯叫了那边的狱卒,他要让安宁去求安舒。 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呼之欲出,凤北诀,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使用此计,此计,可能是凤北诀故意留给他们的。 凤北诀何止是在意安舒,简直是把安舒捧到了天上,在对永澜侯府下手之前,竟然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戏,将安舒的亲娘亲弟送出城去。 他为何早点没想明白? 安宁去求安舒,只要安舒心软,永澜侯府众人指不定还有生的可能。 …… 雪姨娘跟随狱卒出了牢房,狱卒还丢给她一身外衫,让她穿上。 穿上外衫,整理了一下仪容,踏出刑部大门,炽热的阳光洒在脸上身上,一片暖意宛若新生。 门前站了一个冷脸汉子,雪姨娘并不认识,迟疑着走上前,福了福身,“多谢壮士相救。” 秦训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并非在下相救,在下只是听命行事,请随在下来。” 说完,转身就走,腿有些瘸,并不影响他走路速度,雪姨娘要小跑才跟得上。 雪姨娘多年养尊处优,气喘吁吁,“壮士,你要带我去哪里?能不能走慢点?” “到了,请进。”秦训带雪姨娘来到一家茶馆,在雅间前停下,让到一边叫雪姨娘进去。 雪姨娘满心疑惑,却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她以为自己会见到镇北王,但茶馆雅间只有一个陌生女子在座。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雪姨娘致歉,正要离开,那陌生女子开口道:“娘,是我,你没走错。” 听到声音,雪姨娘脚步猛地顿住,缓缓回身,嘴唇颤抖,“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娘,是我,我是然儿。”殷红眼里噙满泪水,起身扑进雪姨娘怀里。 雪姨娘手足无措,“然儿?怎么会是然儿?我的然儿已经死了……我的然儿不长这个样子……” “我真的是然儿。”殷红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黑痣,“娘你看,这颗痣,娘说很不好看,想在及笄之前请个高人来帮我去除,高人还没找到,我就出事了。” 雪姨娘见殷红说得如此之细,终于有些相信了,“你要真是然儿,怎么活下来的?又为什么会变了个样子?” “娘,先坐下说。”殷红整理好衣襟,拉雪姨娘坐下,将前因后果细细讲给雪姨娘。 雪姨娘听得目瞪口呆,“所以……镇北王救了你,还帮你换了一张脸?” “倒不是换脸,那个女人极为厉害,她把我脸上的骨头削去,改变我的脸型,是从嘴里下手,疤痕都在嘴里,从外面竟看不出任何端倪,又用我自己的骨头,将鼻子垫高,眼睛也划开变大了,我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雪姨娘光是听描述,就觉得心惊胆战,轻轻抚摸殷红的脸,泪流满面,“那得有多疼啊?” “现在不疼了,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从今往后我就不叫安然,叫李然,跟娘姓。”她不打算用原来的名字,也不打算用殷红,因为殷红这个名字,是安宁赐的。 “重新开始,又能去哪里?”雪姨娘并不乐观。 李然将包袱拿出来放在桌上摊开,里面全是黄金和银票,安宁赏给她的,“我们出城去,离开京城,找个山清水秀的镇子,这些钱,够我们娘俩花一辈子。” 李然思来想去,决定不回安宁身边了。 安宁是个聪明人,现在着急救永澜侯府的人来不及细想,等安宁冷静下来,定会将安屈和被流放的事与永澜侯府被抄串联,稍一琢磨,就会猜到是她在其中周旋。 所以,她准备带着娘亲远走,改头换面从头开始。 至于安宁,现在家破人亡,镇北王不会放过毅亲□□亲王府覆灭,安宁必然被连坐。 完全不用她动手,她回去,除了添乱没有任何作用。 雪姨娘点头,“嗯,我们这就走。” …… 牢头收了安宁好处,听狱卒说永澜侯要见安宁,只得差人去叫。 安宁正焦头烂额四处找人解救永澜侯府,听说永澜侯要见她,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天牢。 毕竟这些天下来,京中勋贵无人见她,她并没有找到解救的办法,与家人可能见一面便少一面。 来到牢房前,安宁道:“爹爹,这么着急见我,是什么急事吗?” “宁儿,爹爹要你去一趟镇北王府。”永澜侯语气坚定,这一趟,安宁必须去。 安宁疲惫的叹了口气,“爹爹,我已经说过了,没用的。” “有用,宁儿,你听爹说,那镇北王,今天把雪姨娘提出去了,他是有办法救我们的,能救一个算一个。” 永澜侯将他的猜测说给安宁听,越听,安宁的脸色就越难看。 旁人不知道内情,以为安屈和被流放是凤北诀设计,但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安屈和是她亲手送出城去的。 殷红! 安宁怒火攻心,千算万算,没算到凤北诀百忙之中竟然还有精力对她上心,特意派了细作来她身边,为的就是让她陷害安屈和。 她根本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凤北诀会大费周章,借她的手将安屈和送走。 是了,如果凤北诀自己动手,定会让人有所警觉,而且,凤北诀现在两手干净,等到了最后,凤北诀肯定会将她暴露出来,以换安屈和清白。 好一招借刀杀人! 永澜侯见安宁脸色不对,以为她还记恨凤北诀打她耳光,便劝道:“宁儿,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女儿家也是如此,如今我们有求于人,便放低身段,这世上,什么都不会比命重要。” 安宁突然笑了起来,却忍不住咬牙切齿,“好,我听爹爹的,明日便去镇北王府,求他们。” 见安宁答应下来,永澜侯道:“这才是爹爹的好女儿,记得不要置气,全家人的性命,都靠你了。” 众人心中又有了些希望,安舒出嫁前与安宁最为要好,虽然他们让安舒为安宁替嫁,但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成了镇北王心尖儿上的人。 第二日,安宁将自己收拾妥当,便来到镇北王府门前。 她做好了被羞辱被为难的准备,她父亲说的对,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安舒正帮着凤北诀换药,听闻下人来报:“王爷,王妃,毅亲王世子妃求见王妃。” 安舒手一顿,她有想过永澜侯府会来求她,说实话,事到临头她有些慌,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办。 若她说不答应帮忙,定会遭到道德绑架,不可否认那也是她的亲人。虽然她对永澜侯府的人没有什么感情,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必定逃不出这些道德枷锁的限制。 但她也不敢答应帮忙,永澜侯曾想要她死,她并没有以德报怨心思,再说人心难测,她不能确定帮了永澜侯府就会感恩,留下后患谁知道永澜侯会不会再一次想要她和镇北王死? 作为现代人,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赞同连坐这个做法,但如今身处古代,如果没能力改变所有人的观念,就该遵守这个世界的法则,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所以,她选择融入这个世界,真求到她头上,她只能说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这种种原因,她可能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拒绝的话。 她本就习惯性的讨好别人,平时基本不会拒绝别人,面临眼下这种情况,更是紧张不安。 凤北诀看了看安舒,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别怕,有我在,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是你说的,我为之负责。” 安舒稍稍定神,心中更多的,是感动,镇北王这句话,表示就算她答应要保永澜侯性命,镇北王也会为她说的话负责。 “我会实话实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你我是夫妻,也是独立的个体,有能力的人是你,我没有能力怎么敢擅自答应?” 凤北诀理解了安舒的意思,吩咐道:“让她进来。” 安宁腰背挺得笔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走进屋内,“见过皇叔,皇婶。” “免礼,赐坐,看茶。” 凤北诀语气平淡,该有的礼数一点没少,也不开口问安宁为何来访。 坐定后,安宁双手紧握,她没想到凤北诀会陪安舒来见她,半晌才道:“婶婶,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我二人的娘家出事了,府邸被查抄,全家都锒铛入狱。” 安舒来不及开口,凤北诀接过话头,“自然听说了,安傅杨是本王亲自擒下的,他无诏入宫,带了士兵一路杀进去,意图谋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王的王妃是永澜侯府所出,但本王绝不会徇私枉法,藐视国律。” 凤北诀一席话,安宁脸色惨白,凤北诀这是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堵死了,如果她开口请求帮忙,就是徇私枉法藐视国律。 这个罪名,她担不起。 见凤北诀口才如此了得,安舒选择闭嘴,是她太嫩了,一直在想如果安宁开口让她帮忙,她该怎么怎么样回应,而镇北王,三言两语下来,让安宁连开口请求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凤北诀与安舒,安宁惨笑一声,之前镇北王借安屈和向永澜侯发难,她还以为镇北王并不是那么在意安舒,如今看来,她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镇北王在意安舒,在意到了极点,直接将她要对安舒说的话堵死,是不舍得让安舒有一丝为难。 再一看,当初让安舒替嫁,更是可笑至极。 是她亲手酿成了今天的一切。 她活过一辈子,分明镇北王该死了的,可偏偏安舒嫁过来之后,镇北王醒了。 凤北诀严防死守,安宁最终也没能说出求人帮忙的话。 她以为安舒会借机为难羞辱,可安舒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原来那时不是她的错觉,安舒真的没把她放在心上,对她毫不在意。 安舒的态度,比羞辱了她更让她难堪。 第041章 坐在马车上,安宁一边笑一边哭,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重活一世,却活得不如前生。 她气安舒对她不屑一顾,更气自己,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搞砸了,而且砸得很彻底。 细一回想,问题好像出在了安舒身上,所有的转折,都是从她按捺不住,主动报复安舒开始。 前生的安舒,是个伪善阴毒的人,在背后搞了不知多少小动作,她的婢女、心腹,都是被安舒设计,弄死的弄死,发卖的发卖,她看不破安舒的真面目,一步一步走入安舒为她挖好的陷阱,最后死得凄惨。 但这一世的安舒,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她,甚至在避着她。 为什么? 为什么今生安舒与前世如此不同? 如果安舒没有与她一起重生,今生也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那她对安舒的报复还有意义吗? 安宁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了,安舒,已经无关紧要。 她的家人死在凤北诀手里,她与凤北诀便是杀父杀母杀兄的仇人,她自认放不下仇恨,只要她活着,她就要凤北诀血债血偿。 与安宁同乘的丫鬟看她神色诡异又哭又笑,被吓得不轻,“世子妃,您还好吗?” “好,好得很。”安宁抬手将眼泪抹去。 丫鬟也不敢多问,缩着脖子闭口不言。 回到摄政王府,凤霄羽正在屋内等着安宁。 见安宁回来,凤霄羽道:“听闻你去求见了镇北王?” 安宁满脸疲惫,“是啊,明知不可能,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凤霄羽修长的指头缓缓敲击桌面,半晌,道:“其实,如果你只是想保住永澜侯府众人的性命,大可不必如此奔波。” 安宁皱起眉头,“何出此言?” “因为,镇北王真正想要的人,是我父王,如果我是镇北王,会让永澜侯出堂作证,指认我父王是主谋,以换取永澜侯府众人活命的机会。” 凤霄羽只是对朝堂争斗不感兴趣,不代表他不善此道,其中利害,他一直看在眼里。 得知永澜侯府众人能有活命的机会,安宁却不见展颜,如果永澜侯指认了毅亲王,那摄政王府就会遭遇永澜侯府眼下的情况,满门抄斩。 相当于用摄政王府所有人的性命,去换永澜侯府众人活命的机会。 凤北诀此计,甚是狠毒! 好一个凤北诀,这是要让她父亲陷入不忠不义之地,也让她陷入两难。 永澜侯府陷落,她靠着毅亲王世子妃的身份,才得以置身事外,凤北诀此计一出,她与永澜侯府其他人,便只能活一边。 扪心自问,她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父母亲和兄长么?父亲母亲与兄长,又会愿意为了让她活命而牺牲自己么? 而且,她二叔安傅卿也参与其中,定会以自己为先。 安宁更加绝望,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向凤霄羽,“既然你能预料镇北王下一步行动,是不是有解决之法?你也不想死吧?” 凤霄羽手握了握拳,确实有解决之法,但只是解救摄政王府。 他父亲已经派了杀手潜入天牢,只要永澜侯死了,便无法指证他父亲。 事已至此,基本没有其他解决之法。 凤霄羽武艺高强,毅亲王本是将这个任务交给凤霄羽的,但凤霄羽顾及着安宁,他不愿成为安宁的杀父仇人。 安宁不蠢,看凤霄羽的神情,心中一瞬明了,毅亲王准备杀人灭口! “怎么可以?”安宁难以置信,转身就往外跑,她要去天牢,告诉她父亲,毅亲王要杀他灭口。 凤霄羽起身,一把拉住安宁,“宁儿!已经晚了!” 安宁一瞬泪如雨下,手脚瘫软,凤霄羽忙托住她,搂进怀里。安宁扑在凤霄羽怀中嚎啕大哭,拼命捶打凤霄羽胸膛,“怎么可以?你们怎么可以!” 凤霄羽紧紧抱住安宁,任由安宁捶打,“是我连累了你,若当初我成功刺杀了凤北诀,便不会有如今的事。” 安宁哭得累了,趴在凤霄羽怀中抽噎,凤霄羽拥着她,道:“事成定局,无力回天,唯有此法能将损失减到最小,死永澜侯一人,保全旁的一切。” 安宁没有接话,她懂,她都懂,可那是她父亲。 “我们和离吧。”安宁道,毅亲王杀了她父亲,凤霄羽是毅亲王之子,她无法面对凤霄羽,也不能接受自己以凤霄羽妻子的身份苟活。 听闻安宁的话,凤霄羽心底抽搐了一下,那是无名状的疼。 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他依然爱着安宁,安宁要离开,便让他心底抽痛不已。 过了许久,凤霄羽终于开口,“好。” 事情发展至此,他没有任何理由与立场去留住安宁。 安宁眼泪又往外渗,她原本只想与凤霄羽白头到老,从未想过她们二人会以这种结局收场。 凤霄羽感觉自己胸口衣襟湿透,轻声道:“宁儿,别哭,待事情过去,我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 次日,皇宫,乾元殿。 刑部尚书来报:“参见陛下,参见王爷,逆臣安傅杨与其弟二人,畏罪自杀,已自绝于天牢。” 凤安瑾双目微眯,睇着刑部尚书,慢悠悠道:“刑部大牢如此松散?连谋逆重犯自杀都察觉不了?” “此三人深夜自绝,狱卒打盹便没能及时救下。”刑部尚书冷汗涔涔,他是毅亲王的人。 昨夜,是他将旁人提走,安排了毅亲王的杀手进入天牢,以子女性命相要挟,逼安傅杨写下遗书将罪过独揽,悬梁自尽。 至于安傅卿,并不愿意死,是杀手下手勒死挂上去的, 凤安瑾望着刑部尚书笑了笑,“是吗?” 刑部尚书面上保持镇定,朗声道:“回陛下,正是。” 凤北诀放下茶杯,抬眼道:“知道了,你退下吧,主谋已死,你便拟文书昭告天下,安傅杨畏罪自杀,妻女流放南疆,永世不得回京。” “遵命。”刑部尚书擦了擦额头的汗,躬身倒退出乾元殿。 凤安瑾看向凤北诀,笑道:“皇叔料事如神,毅亲王果然将安傅杨灭口了,不过,朕有疑问,既然皇叔猜到毅亲王会对安傅杨下手,为何不提前制止?让安傅杨直接指认了毅亲王,岂不是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如何提前制止?我们并不知道毅亲王何时会下手,而且刑部尚书从前做事滴水不漏,刑部是他的地盘,我们一时半会儿无法插手。” 这确实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不过,凤北诀在其中夹杂了私心。 虽然安舒说过不会怪他,但他还是不想成为安舒的杀父仇人,所以,让毅亲王与安傅杨内斗。 “至于毅亲王,刚刚出去的刑部尚书,应该足以将他定罪。”凤北诀低垂着眼,他并不急着将毅亲王送上断头台。 死了还有什么意思?死了,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要毅亲王逐渐焦虑,一点点步入绝望,终生活在惶恐中。 凤安瑾只道:“皇叔辛苦了,全靠皇叔,朕才能将政权收回。” “不必如此客气。”凤北诀说着,将皇宫禁卫军统领的令牌取下,放到桌上,“如今护城军的统领权在我手里,这禁卫军,先交还给陛下。” 凤安瑾是帝王之才,也有帝王的通病,那便是猜忌。如果他硬将护城军和禁卫军都捏在手里,凤安瑾不会允许,更会觉得他居心叵测。 毕竟,手握护城军与禁卫军,相当于控制了整个皇城。 凤北诀本就无意留在内京,只是眼下残局还未收拾干净,手握护城军方便行事,先将禁卫军归还,表明自己的立场。 待一切尘埃落定,凤安瑾坐稳帝位,他也算完成了当年对萧依秋的承诺,会将护城军一并归还,而后带上安舒去关外,与安舒的娘亲和弟弟汇合,在北疆安度余生。 凤安瑾看着桌上的令牌,笑了笑,“皇叔大可不必如此,朕与皇叔是什么关系?朕信得过皇叔,愿意将整个皇城交到皇叔手中。” 凤北诀知道,凤安瑾这只是客套之言,是因为他主动交出了禁军兵符,凤安瑾才会说出此话。 若他不自觉,恐怕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承蒙陛下厚爱,本王精力有限,无法兼顾护城军与禁卫军,这禁卫军,还是交还陛下为好。” 凤安瑾笑意不减,“既然如此,朕倒也不好让皇叔过于操劳。” “时辰差不多,我也该回了。”凤北诀起身辞别。 凤安瑾挽留道:“快到午膳了,皇叔不如留下与朕一同用膳,内府司新进了些好酒,正好与皇叔畅快痛饮。” 凤北诀唇角轻轻勾起,“正是因为临近午膳,我才要回府,有人在等我回家吃饭,若我不按时回去,她会着急的。” 凤安瑾看得有些呆,他打小跟在小皇叔身后,从来没见小皇叔如此笑过,他一直以为小皇叔天生苦瓜脸。 凤北诀回到府上,安舒果然在等着他用午膳。 二人一边吃一边聊,凤北诀与安舒说起永澜侯自绝狱中的事,安舒愣住,而后问:“查清楚了是自尽吗?” 因为永澜侯干过好几次弃车保帅的事儿,安舒下意识认为永澜侯这次是被人弃车保帅了。 第042章 听安舒发问,凤北诀摇头,“还未清查,不过,可以确定不是自尽,看在舒儿的面子上,我准备给安傅杨留一条活路,只要他出堂指认毅亲王是主谋即可,可能这个消息被毅亲王截去了,为了保全自身,毅亲王只能将安傅杨灭口,而且,刑部尚书是毅亲王的人,证据大约也已经处理干净了。” 凤北诀直呼安舒父亲的名字,安舒觉得哪里不太对,仔细一想,镇北王好像跟她父亲是平辈之人。 要不是她嫁过来,按照辈分,镇北王该是她叔辈。 “那怎么办?不就没办法给毅亲王定罪了?”安舒看多了小说,总觉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留着对手一天,对手就有可能重整旗鼓给人找事。 更别说凤霄羽和安宁是这本书的男女主角。 不过……自从镇北王醒来,一切都被打乱了,安宁的主角光环好像并没有锃光瓦亮,安宁父亲都死了,还是死在她丈夫的父亲手里。 不得不说,镇北王着实厉害,一个来回就让男女主角瞬间变成杀父仇人。 说起永澜侯之死,安舒默默叹了口气,对于这个父亲,她没有任何感情,死了,她只是一阵唏嘘。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当永澜侯有权力的时候,可以随手把别人弄死来保全自身,没想到最终自己也是死在了弃车保帅之下。 凤北诀看闻秋脸色变化,发现她虽然脸上带着惋惜,但没有很难过,凤北诀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苏醒时,永澜侯赶来镇北王府,想亲手将安舒灭口,他不敢想安舒心里该有多难过。 曾经两个兄长将他送去北胡做质子,他记恨到如今,而永澜侯,是安舒的亲生父亲,如果那时他没有醒来,安舒就会被亲生父亲亲手杀死。 “毅亲王,他已经翻不起大浪,眼睁睁看着手中的权力流失,他现在肯定极为害怕,他越害怕,我就越愉悦。” 凤北诀笑得有些扭曲,安舒试探道:“王爷……是与毅亲王有什么仇吗?” 听安舒这般问,凤北诀惊觉怕吓到安舒,忙收起自己的笑容,“嗯,我的母妃,是中了淑妃的圈套才被扣上细作的罪名,淑妃,就是凤南朝的母妃,我为母妃报了仇,凤南朝便联合凤东黎,将我送去北胡做质子。” 安舒捋了捋,所以这是一个冤冤相报的故事,毅亲王凤南朝的母亲,害死了镇北王的母亲,镇北王又设法杀了毅亲王的母亲,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因为镇北王杀了毅亲王的母亲,毅亲王就记恨上镇北王,把镇北王送去做质子想让镇北王死,但是镇北王没死,强势归来开始报复毅亲王。 这……要是毅亲王死了,凤霄羽没死,那凤霄羽是不是还得回头杀了镇北王,为他父亲报仇? 安舒问:“你大哥叫凤东黎,毅亲王叫凤南朝,你叫凤北诀,还有个西呢?叫凤西什么?” “……”凤北诀没想到安舒开口问的是这个,还是道:“凤西铭,是我的三皇兄,早年便已出家,一直在青城寺吃斋念佛,法号无尘,是青城寺最年轻的方丈,应该没几年就能当上住持。” “……那,你三皇兄可真厉害。”安舒想了想,又问:“要是你们不止四兄弟怎么办?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到你这儿就被取完了,后面的怎么取名?” “……”凤北诀无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若舒儿实在想知道,只能去问我父皇了。” 安舒连连摆手,“那还是算了吧,我就随便问问,不必叨扰他老人家。” 凤北诀突然笑了笑,“舒儿,你说,若我们有了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好?” 安舒差点一口汤喷出来,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没怀呢,就想着名字了? “我、我不知道。”安舒说话都有点磕巴,她还没认真想过这件事,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当好一个母亲。 凤北诀倒是认真思索起来,“若是舒儿生的孩子,定要配这世上最厉害的字,便以天为名。” 天是不是世上最厉害的字安舒不知道,但把凤北诀的提议在心里默念几遍,觉得不太行,“……叫凤天会不会不太好听?” 凤北诀想了想,“随舒儿姓也是可以的,不一定要随本王姓凤。” 安舒念了念,陷入绝望,“……安天?那还不如凤天呢,我觉得凤这个姓挺好听的,比我的姓有创意多了,咱们换个名字,不必非要叫天。” 凤北诀看着安舒,认真道:“我只是觉得,这世上天最为高,无人能及,只可仰望。” “那叫凤天安怎么样?咱俩的姓都在里面,也有了凡人只可仰望的天。”安舒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凤北诀抚掌而笑,“好,甚好,日后我与舒儿的孩子,无论男女,就叫凤天安。” 安舒好笑的摇了摇头,她们这八字没一撇,就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饭后,二人又去花园走动消食,安舒扭捏半晌,递给凤北诀一个荷包,“呐,送你。” 凤北诀微愣,定睛看去,是一个皂色荷包,上面绣着展翅翱翔的凤凰,还有一个龟蛇合体的神兽,此神兽名为玄武,上古四神兽之一。 见凤北诀不接,安舒恼羞成怒,“我知道绣的不好,你不想要就直说嘛,晾着我算什么。” “想要。”凤北诀从安舒手中将荷包拿了过来,来回翻看,“这乌龟……是不是稍微胖了一点?” “咳……”安舒干咳一声,答非所问,“谁让你名字是北方?你要是凤东诀,我就给你绣凤凰和青龙,但你也别嫌弃乌龟,这是北方神兽玄武,是长生不老的象征,愿你有凤凰祥瑞庇佑,又能长寿安康。” 后面一句安舒是真心实意的,镇北王为她做了许多事,她却整日混吃等死,看镇北王从来没有荷包,便想为他做一个。 月心说荷包要有刺绣才好,安舒决定将镇北王的名字绣在其上,选了凤与北,一面绣凤凰,乃祥瑞之兽,一面绣北方神兽玄武。 她跟着月心学了许久,才绣出这么一个成品,有不少瑕疵,但她觉得自己也不可能有什么进步了,反正就是头铁,硬着头皮送出去。 凤北诀紧紧捏着荷包,“谢谢舒儿,我很喜欢。” “真的吗?你不嫌弃我把神兽绣成了胖子?” 凤北诀望着安舒笑,“舒儿送的东西,就算是一截白布,我也会视若珍宝。” 听了这话,安舒心里喜滋滋的,自己送的礼物能够被喜欢,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凤北诀极为喜欢安舒送的荷包,因为这是安舒亲手绣制的,第二日便挂在腰间去上朝。 所有朝臣都发现,一向稳重如山的镇北王,今日早朝时不时就要摆弄一下腰间那个黑乎乎的荷包。 第一次见有人挂着荷包来上朝,而且说实话,那个荷包并不算好看。 官场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看凤北诀老是摆弄荷包,自然看得出凤北诀对荷包爱不释手。 如今毅亲王大势已去,倒是凤北诀如日中天,不少人想投其所好,下朝之后便以荷包为开场白上前搭话。 “王爷这个荷包很是新奇,黑色为底,金色刺绣,却不是常见的绣样。” 凤北诀低头看一眼,道:“此乃本王的王妃亲手绣制,上面绣的,是本王姓名,凤与北方神兽玄武,玄武五行属水其色黑,王妃用黑色为底,实属巧思。” “……” 凤北诀一阵自吹自擂,让搭话的官员有些词穷,最后只道:“王爷说的是,王妃心灵手巧。” “嗯。”凤北诀点头赞同,心情大好。 目送凤北诀远去,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外面不是传言镇北王妃十分凄惨?但镇北王妃绣了一个丑丑的荷包,镇北王竟能挂着上朝大言不惭的夸赞,怎么看,这镇北王妃都不像很凄惨的样子。 凤北诀回府,将朝中官员夸赞荷包与安舒的事说给安舒,安舒瞬间尴尬得无地自容,这下好了,她丢人丢到奉天殿去,满朝文武都知道她把玄武神兽绣成了胖乌龟。 安舒道:“咱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凤北诀颔首,“无需商量,舒儿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让你把荷包取下来,至少早朝的时候放在家里,你上朝要带荷包装什么?我看你空空的去空空的回,何必挂个荷包?” 凤北诀抬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荷包里,装着舒儿的情意,舒儿怎么能说它是空空的?在本王看来,它一直是满满的。” “……那您可真棒!”安舒无法反驳,只是这感动中,夹杂着那么一丝丝尴尬。 凤北诀牵起另一个话题,“舒儿可有听说?凤霄羽与安宁,和离了。” “啊?什么时候?今天吗?”安舒没有听说,她昨天才知道凤霄羽的父亲成了安宁的杀父仇人,今天凤霄羽与安宁就和离了。 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无论是因为杀父之仇,还是因为察觉到镇北王要对毅亲王下手,与凤霄羽和离都是一个极其稳妥的做法。 和离之后安宁与摄政王府就没关系了,就算到时候毅亲王落马,整个摄政王府被连坐,也牵扯不到安宁头上。 安宁的母亲兄长都要流放南疆,不知道安宁会如何选择,是继续留在京城,还是随家人去南疆度日? 摄政王府,上院书房。 毅亲王大发雷霆,将他最为钟爱的砚台都挥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凤北诀为何没死?他收买了为凤北诀看诊的御医,让御医将凤北诀拖死,却半路杀出个安舒,生生把凤北诀养了回来。 张杜阳在粥里下毒,凤北诀竟也没有喝下毒粥!还就在当日醒了过来! 第043章 凤霄羽走进书房,看了看泼洒一地的墨汁,又看向满面怒容的毅亲王,“父王,有事,便论事解决,无需用物件撒气。” 毅亲王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道:“说得轻巧,凤北诀步步紧逼,如何论事?如何解决?” 凤霄羽沉默一瞬,“父王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力,做一个平凡人安度余生么?” “事到如今,凤北诀能让本王做个平凡人?若本王成了平凡人,他岂不是更好将本王宰割?”毅亲王愈说愈烦躁,正是因为凤北诀逼得紧,他完全无法平心静气,字写到一半就将书案推翻。 凤霄羽无悲无喜,道:“若父王能放下,便进宫面圣,自请离京,将政权全部归还,我已打点好了一切,我们全家搬去江南。” “此话怎讲?”毅亲王知道凤霄羽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说出此话,肯定不只单单请辞这么简单。 凤霄羽道:“父王不是说过,先皇是被萧太后所害,先皇为何会被萧太后所害?是因为萧太后的意中人,父王进宫面圣,将太后有意中人的事说给凤安瑾,暗示凤安瑾他并非先皇血脉,你会把政权交还,也会保守这个秘密,条件是放我们全家去江南安度余生。” 毅亲王皱起眉头,“若凤安瑾不信,或是去询问萧太后,不就露馅儿了?而且,万一他狗急跳墙,直接杀人灭口,岂不是弄巧成拙?” “人言可畏,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凤安瑾本就是早产儿,加上萧太后进宫前有意中人,还因此将先皇毒杀,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萧太后以为父王不知内情,父王可以先去求见萧太后,她心中有鬼,自然会答应父王的要求,并且极力让凤安瑾也答应父王的要求,如此一来,凤安瑾定会深信不疑。至于灭口,若真到了这一步,父王便告诉凤安瑾,你已将证据藏匿,只要你发生意外,证据就会被放出,昭告天下。” 凤霄羽接着道:“凤北诀此时能发挥大用,凤安瑾生性多疑,若让他以为自己不是皇室血脉,他与父王较劲儿,最后事情败露,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所以,他绝对不敢冒这个险。” 听完凤霄羽的话,毅亲王沉默良久。 手握权力多年,不是谁人都能做到说放就放。 但如今凤北诀手里捏着一些他私开盐矿的证据,还让仵作查了安傅杨与安傅卿的尸首,说安傅卿的死有蹊跷,要彻查刑部,若刑部尚书没扛住凤北诀的手段,指认了他将安傅杨灭口,他同样要背上谋逆的罪名。 事态紧急,容不得毅亲王犹豫,便依照凤霄羽之言,去长宁宫见萧太后。 毅亲王求见,萧依秋有些惊讶,却还是请了他进殿。 “不知毅亲王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毅亲王没有直接回答,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放于案,“太后一看便知。” 萧依秋皱眉,迟疑着拿起瓷瓶,揭开塞子往里看了看,只是一些白色粉末,“这是何物?” 毅亲王幽幽道:“软骨散。” 这三个字一出,萧依秋脸色大变,毅亲王说得极轻,落在萧依秋耳中仿佛惊天巨雷。 软骨散,是一种慢性毒药,会让人逐渐无力,最终呼吸衰竭而亡,看上去像是身子骨弱病死的。 当年,她倾其所有收买了御医,就是用这软骨散让先皇撒手人寰。 可那个御医已经被灭了口,除了她自己,这世上应该只有凤北诀知道先皇是怎么死的,为何毅亲王会拿着软骨散上门? 毅亲王没给萧依秋开口的机会,道:“太后不必装傻,内情本王一清二楚,也有相关证据,至于本王是如何得知,太后就不必追究了,太后只需要知道,本王会找皇上请辞,归还政权,太后帮着本王劝劝皇上,让皇上同意本王的要求,你我便皆大欢喜,皇上是个孝顺孩子,会听太后话的。” 萧依秋遣退所有宫人,低声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毅亲王神色淡然,“本王已被凤北诀逼入绝境,性命与权力,自然是性命更为重要,何况是本王全家的性命。” 萧依秋面色变了数变,“若只是如此,哀家答应你,但你若有多余的动作,别怪哀家鱼死网破!” “自然,既然太后与本王达成共识,本王先走一步,这就去找皇上请辞,请太后遵守承诺。” 毅亲王起身离开,嘴角勾了勾,凤北诀定想不到,他临走还摆了凤北诀一道。 当年萧依秋毒杀先皇,本就是他一手策划,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在萧依秋眼里,知道此事的人只有她自己和凤北诀。 如今他以此威胁萧依秋,还特意让萧依秋不要追究他从何得知,萧依秋会不会觉得凤北诀想坐收渔翁之利? 毅亲王辞别萧依秋,直接去了乾元殿。 “皇叔,你最近应该公务极其繁忙,怎么有空来看朕?”凤安瑾似笑非笑,这话看似平常,实则是在示威。 凤北诀步步紧逼,足以让毅亲王焦头烂额。 毅亲王脸色暗了暗,一瞬便恢复如常,“确实有些忙,不过比起从前不算什么,还是皇上清闲,有镇北王帮着皇上打理一切,镇北王能力出众,什么都能处理妥善。” 凤安瑾面色微沉,毅亲王这是在说他这个皇帝无能,从前靠毅亲王摄政,如今又靠镇北王打理一切。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叔来此,不止是找朕叙家常的吧?” 毅亲王笑了笑,“一直忙于政事,偶尔叙叙家常并无不可,还记得当年皇上是早产儿,身子骨却很结实,白白胖胖的一团,一转眼,皇上都已经长成大人了。” 凤安瑾不知毅亲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着道:“是啊,光阴似箭,从前皇叔年轻力盛,如今都老了。” 毅亲王目光深远,“人老了,就爱追忆往昔,想起了许多事,谁都年轻过,皇上不知道,太后年轻时是京都第一闺秀,你父皇可是把太后宠到了心坎里,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凤安瑾眉头越皱越紧,“不知皇叔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随便说说,太后当年的意中人,可是被你父皇生生活剐了,从此你父皇身体每况愈下,没多久就驾崩了,这大约就是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强烈吧。”毅亲王一脸唏嘘。 凤安瑾的脸色却难看起来,毅亲王先是说他是早产儿,又说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再说他母后的意中人被父皇生生活剐。 毅亲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些事,而这些事串联起来,很难不让人多想。 而且,他知道毅亲王才从太后的长宁宫出来。 “皇叔到底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毅亲王见火候差不多,便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皇上,谁都可能犯错,有的错可以挽回,有的错,一朝败露就会万劫不复,本王今天来,是向皇上请辞的。” 跟聪明人说话,无需事事说得直白,凤安瑾听明白了毅亲王话中的意思,他母后当年犯了错,这个错,与他母后的意中人有直接关系,这个错,败露就会万劫不复。 联系他是早产儿的事一想,他母后犯的是什么错呼之欲出。 而毅亲王,显然知道所有内幕,且手中有倚仗,所以有恃无恐来请辞。 凤安瑾冷笑一声,“朕不知皇叔在说什么。” 毅亲王面上毫无变化,“皇上还年轻,不懂不要紧,可以去问问太后,我今天来,主要是请辞离京,皇上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又有镇北王从旁协助,也用不上我这个摄政王了,请皇上允许我携家人到江南过过清闲日子,想必太后也会极力支持这个决定的。” 凤安瑾阴郁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毅亲王又道:“今日前来,是提前与皇上商量,留出时间让皇上考虑,明日早朝我会当着满朝文武正式提出请辞,我是走是留,由皇上定夺。” 凤安瑾终于看向毅亲王,“就算皇叔说的是真的,就不怕朕将皇叔灭口?” “怕,但皇上可听过狡兔三窟?皇上觉得我会毫无准备就进宫面圣么?若我没能完好无缺从京城去到江南,若我府上有什么闪失,这件事,便会昭告天下,虽然皇室人丁单薄,但镇北王足以登基为帝,再不济,青城寺还有一个三皇弟。” 毅亲王心中暗自可惜,果然一切事情都按照凤霄羽的预测发展。 “皇上,世人皆会犯错,各自留一线,我从此放手政权离开京城,你我再不相干。” 毅亲王撂下一席话就走了,凤安瑾面沉似水,在原地站了半晌,冷冷吐出一句话,“摆驾长宁宫。” 长宁宫,萧依秋还坐在桌旁,眼神缥缈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驾到——!” 听到宫人的声音,萧依秋回神,看到凤安瑾缓步走来。 凤安瑾年满十七,已然身长玉立,一行一动十分稳重,端正坐到萧依秋对面,“给母后请安了。” 第044章 “来人,给皇儿上茶。”萧依秋对自己这个儿子还算满意,该强势的时候强势,面对她又足够孝顺听话。 凤安瑾端起茶杯轻抿,“母后,方才毅亲王来见朕,归还所有请辞江南,母后觉得,朕该不该答应他?” 萧依秋面上不显神色,“哀家以为,可以答应,皇室人员稀少,没有必要赶尽杀绝,让毅亲王去到江南,择一城安身,没有圣谕不得出城半步,相当于将他软禁在江南。” “皇室人员稀少么?”凤安瑾此时对这种话极为敏感。 先皇一辈,有兄弟四人,他父皇早死,剩下三个皇弟,毅亲王凤南朝、无尘方丈凤西铭、镇北王凤北诀;毅亲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凤霄羽年十八,小儿子凤霄麟才九岁;凤西铭是出家人,不会有后;凤北诀二十七岁整,尚无子嗣。 人员确实稀少,如果他不是皇室血脉,再把毅亲王满门抄斩,就更少了,只剩下凤西铭与凤北诀二人。 倒是有更远的血脉,天庆帝一辈,不过天庆帝削藩,把自己兄弟杀的杀,贬的贬,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还有几人后代在世。 萧依秋并不知道毅亲王对凤安瑾说过什么,道:“毅亲王若是安分,便准了他吧,不是什么大事,还能为皇上博一个贤德之名。” 凤安瑾低垂着眼,“就怕他不安分,不如朕假意答应他,待他出城,便让杀手取他全家性命。” “皇上三思,成功尚好,若不成功,岂不遭天下人不齿。”萧依秋心中难免有些焦急。 毅亲王手里有她毒害先皇的证据,敢直接来找她摊牌,肯定不会毫无防备,凤安瑾能想到这一出,毅亲王自然也能想到,如果毅亲王没能顺利到江南安身,那些证据指不定以何种方式公之于众。 凤安瑾将萧依秋的态度看在眼里,心脏仿佛猛地往下沉入深渊。 毅亲王已经警告过他,要是请辞一事发生任何意外,事情便会昭告天下,他当然不会傻到让杀手去刺杀毅亲王,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试探他的母后。 而他母后的反应,印证了毅亲王所言非虚。 凤安瑾问:“成王败寇,有何不齿?” 萧依秋暗自定了定心神,“皇上与毅亲王龃龉颇深,若毅亲王一家出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皇上手笔,皇上恐怕会落得一身骂名,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到时皇室血脉微薄,又失了民心,恐有内乱。” 南疆异族虽暴动频发,但萧太后这个理由不免有些牵强,凤安瑾已不想再说,将事情撕开放到明面上讲,他与母后都会难堪至极。 “既然母后这般说,那朕就准了毅亲王。” 萧依秋心里松了松,“准吧,不要派出杀手,这些年毅亲王有意限制,我们手里,根本没有能与凤霄羽为敌的杀手,派出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朕知道,母后放心。”凤安瑾应下,他手里的杀手不足以刺杀毅亲王,但可以去打探情报,待他找出证据将其销毁之时,就是毅亲王父子命绝之日。 他不允许世上有能威胁到他的东西或人存在。 想着,凤安瑾看了一眼萧依秋,他的母后,他应该还是能相信的,毕竟,如果事情败露,他死,母后也活不了,甚至累及萧家株连九族。 回到乾元殿,黄门来报:“皇上,有位叫安宁的妇人求见。” 凤安瑾道:“领她进来。” 安宁一身素净,朝凤安瑾盈盈一拜,“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如意安康。” 永澜侯自绝,安宁又与凤霄羽和离,安宁成了彻彻底底的平民,曾经金玉为钗锦衣加身,如今素衣木钗,倒平添姿色。 凤安瑾心下燥郁,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问:“你来找朕,有什么事?” “民女想求皇上保民女家人平安,南疆乱匪横行,流放之路凶险,求皇上下令照应一二。” 凤安瑾嘴角动了动,“流放的犯人数不胜数,朕为何要特意照应你的家人?” 安宁死死咬着下唇,将尊严尽数丢弃,“民女已孑然一身,只要皇上让民女的家人平安到达,民女任由皇上处置。” 凤安瑾走到安宁跟前,俯身挑起她的下巴,眼神在她脸上肆意舔舐。 安宁眼神躲闪,并未去看凤安瑾,倒被凤安瑾盯得有些不安,喉头不由得咽了咽。 两辈子加起来,分明她比凤安瑾年岁要大,却被凤安瑾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抬眼,看着朕。” 安宁牙关微紧,抬眼看向凤安瑾,他面庞俊逸线条硬朗,少年的青涩已褪去,带着高位男性特有的压迫,近在咫尺。 凤安瑾闷笑一声,低头撷住安宁红唇,侵略性十足。 安宁努力让自己没有动弹,感觉唇都微微有些刺痛。 一吻之后,凤安瑾舔舔嘴唇,“味道极好,不过,还差了点什么。” 安宁双手死死握拢,“差了什么,请皇上明示。” 凤安瑾坐定,“朕看得出,你对朕的堂兄余情未了,不如朕成全你,朕会差人护送你的家人出城安顿,你随凤霄羽去江南。” “皇上需要民女做什么?”安宁不蠢,知道凤安瑾有事要安排给她。 凤安瑾道:“获取凤霄羽信任,套一个情报,此情报与朕的母后有关,旁的不要多问,若获得情报,不要与别人接触,立刻亲自进京向朕汇报。”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安宁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好,请皇上务必保证民女家人安好。” “没问题。”而后凤安瑾话锋一转,“在你完成任务之前,朕不会告诉你你的家人安顿在何处,若你敢有小动作,朕就将你的家人活剐。” “民女不敢。”安宁前生接触过凤安瑾,知道凤安瑾说得出也做得到。 “甚好。”凤安瑾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安宁,“你与毅亲王府扯上关系,没有令牌和圣旨将寸步难行,这是朕的玉佩,御用之物,你拿着,方便通关回京。” “多谢皇上。” …… 次日早朝,毅亲王果然上前请辞。 凤北诀眉头轻皱,正要开口,上首凤安瑾道:“二皇叔这些年辅佐朕属实辛苦,既然皇叔主动请辞,那朕不好勉强,便准了皇叔。” “臣谢皇上隆恩,万岁万万岁。” 二人三言两语就拍案定论,倒是让诸多朝臣错愕不已,但皇帝金口已开,看来毅亲王放权离京已成定局。 萧正清并未收到消息,完全摸不着头脑,本以为还要些时日才能将毅亲王击落,没想到毅亲王请辞来得如此突然。 更让人惊讶的,是凤安瑾答应得这般干脆,没有一丝迟疑。 一看就知道,此事毅亲王与凤安瑾提前商议过,并且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其中内情,旁的朝臣全靠猜测,凤北诀则是下朝后直接去了乾元殿询问凤安瑾。 “陛下,我已找到破绽扣押了刑部尚书,让凤南朝伏法不过是数日的时间,为何突然准他离京?” 凤安瑾负手而立,只道:“小皇叔,朕只想拿回朕身为一国之君的权力,眼下毅亲王主动放权,不动干戈便能轻松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难道小皇叔非要朝野上下血流成河才甘心?” 凤北诀道:“陛下此举,是给将来埋下后患,本可以一劳永逸,为何要留下隐患时时提防?” 凤安瑾仔细打量着凤北诀,毅亲王被逼入绝地,除了手中的把柄,旁的已经无法再威胁到他。 若说隐患,现今对他威胁最大的,应该是眼前这个小皇叔。 毕竟他如今已是手握实权的九五之尊,如果没了凤北诀,毅亲王手中的把柄也就发挥不了作用。 “小皇叔,你年少离京,亲情血缘自然淡薄,怎么说毅亲王都是朕的皇叔,也是小皇叔的兄长,朕愿意给他机会悔过,若他再犯,便绝不姑息。” 凤北诀见凤安瑾这般说,道:“陛下果真这么想?只要陛下点头,凤南朝离开京城,走不出十里地。” 凤安瑾当然知道,他见过凤北诀的手段,斩杀毅亲王易如反掌,尽管他很想,但他不能点头。 “皇叔说笑了,朕是天子,君无戏言,在朝堂之上亲口答应放毅亲王去江南做个闲散王爷,怎么好背后派人捅暗刀?要是让别人知道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朕这个皇帝的威信何在?皇叔千万不要对毅亲王下手,就当是为了朕。”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我身为臣子,自然谨遵圣命。” 凤北诀不再劝说,他与凤南朝有仇怨,其中难免夹杂私心,想慢慢折磨凤南朝到死,也为了让凤安瑾的皇位坐得更安稳,但这是凤安瑾自己做的决定。 与凤南朝的仇,他会私下自行解决。 事了之后,他就带着王妃回北疆,至于留下的凤霄羽等人是不是隐患,后果都由凤安瑾承担,再与他无关。 安舒照旧等着凤北诀下朝回府吃午饭,听下人说凤北诀到影壁了,便让云裳等人将饭菜摆上桌。 饭菜摆好,却不见凤北诀,倒是来了个前院门房,隔着帘子道:“王妃,王爷本来已到前院,但被长宁宫的人叫走了,王爷让小的来告知王妃一声,不必等候。” “知道了,下去吧。” 第045章 饭菜备得多,安舒也吃不完,索性让几个丫头分一些。 云裳道:“长宁宫,不是太后的寝宫么?为什么太后要召王爷去后宫?” 安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太后好像跟镇北王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之前大婚第二日,太后无缘无故给她赏赐一条钻石项链,总觉得哪里不对,按理来说,若真是为了嘉许她照顾镇北王,一国太后的赏赐不至于如此寒碜,通常应该是些锦缎布匹金银珠宝,而不是大鸣少见的钻石。 后来镇北王看到那条项链,脸色一下就不对了,她以为那是镇北王母妃的遗物,但镇北王后面的态度,并不像是对待母亲遗物的态度。 那时她第一次参加宫宴,镇北王离开了一会儿,秦训说镇北王是去了偏殿,后来她才知道,太后会提前到偏殿等皇帝一同入场,镇北王离开的时候尚早,皇帝还没来,偏殿里只有萧太后一人。 为什么镇北王看到那条钻石项链之后,迫不及待单独去见萧太后? 联想到镇北王说答应过一个人要保小皇帝稳坐江山,排除先皇之后,很有可能是答应了萧太后。 镇北王那样的人,与萧太后是什么交情,才能让他答应辅佐凤安瑾? 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莫不是他们皇室凤家有吃饺子的传统? 凤安瑾喜欢凤霄羽的世子妃安宁,安宁是凤安瑾的堂嫂。 萧太后是先皇凤东黎的皇后,凤东黎是镇北王的长兄,萧太后就是镇北王的长嫂。 安舒赶紧甩开这个想法,她无法想象镇北王暗恋长嫂是个什么情形。 但又好像找不到其他原因来解释。 所以,她头上是不是成了喜羊羊的家园? 越想越难受,安舒毫无食欲。 …… 长宁宫。 凤北诀随内侍来到宫内,见到萧依秋,直接问道:“不知太后急召本王所为何事?” 萧依秋没有隐瞒,挥退宫人后开门见山,“毅亲王找过我,他知道了先皇早逝的内情,威胁我说服皇儿让他请辞去江南。” 凤北诀低眼思索一瞬,“所以,皇上答应毅亲王的请辞,是因为太后说服?不知太后是如何说服皇上的?有没有告知皇上事情真相?” 萧依秋秀眉轻蹙,将昨日她与凤安瑾的对话大体复述了一遍,“哀家并未告知皇儿事情真相,此时本该只有你我知晓,毅亲王不知从何处得知,若告诉皇儿,哀家不敢确定他会为了哀家而冒险。” 萧依秋一直注意着凤北诀的神色,她召凤北诀进宫,是想试探凤北诀,她毒杀先皇的事,到底是不是凤北诀捅给毅亲王的。 凤北诀却冷笑了一声,“太后,你和皇上可能中计了。” 萧依秋眉头拧得更紧,“此话怎讲?” 凤北诀大马金刀坐在围栏上,广袖随风轻荡,道:“当局者迷,太后是乱了阵脚才会看不清楚。太后仔细想一想,皇上被毅亲王掌控五六年之久,毫无一国之君的威严,以皇上的性子,好不容易拿回主动权,太后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皇上放过毅亲王?今日本王私下见过皇上,皇上竟说他只想轻松拿回政权,甚至勒令本王不准对毅亲王下手,如果太后没有告诉皇上实情,皇上不知毅亲王手里捏着致命的证据,为何要做出保护毅亲王的举动?” “种种迹象串起来,只有一种解释,毅亲王去见皇上的时候,跟皇上说过些什么,让皇上对毅亲王极为忌惮,不敢轻易动他。” 萧依秋更是看不清了,“你说的不错,是哀家过于慌张自乱阵脚,但毅亲王能对皇儿说什么?以皇儿的性子,就算毅亲王将先皇的事告诉他,他也可能选择舍弃哀家,直接将毅亲王伏诛,莫非皇儿也有把柄在毅亲王手中?” 凤北诀靠在栏柱上,淡淡道:“靠猜是不可能猜出来的,不如直接把皇上召来询问。” “不行!” 萧依秋下意识拒绝,她了解凤安瑾的性子,正是因为了解,才会如此慌乱,她怕凤安瑾知道实情,若凤安瑾知道事情真相,很有可能先发制人,以弑君的名义将她处置,让毅亲王手中的把柄失去威胁。 “为何不行?”凤北诀问道:“太后是怕皇上知道实情后会恨你杀他父皇?还是怕皇上不念母子之情,用最直接最干脆的方法解决此事?” 萧依秋被凤北诀说中内心,因恼怒不好发作,脸上涨成微红,“人越活,就越怕死,曾经哀家胸中万丈豪情,能不顾一切的往前,如今不行了。” 凤北诀不置可否,只道:“太后大可不必担忧,皇上心性再超人,也不过才十七岁,待本王诈他一诈,太后没必要做贼心虚自己先坦白,到时见机行事,只管将皇上叫来便是。” 见凤北诀如此笃定,萧依秋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依言让人去叫凤安瑾。 凤安瑾正在乾元宫自下围棋,听闻长宁宫召自己过去,并未应声,手执黑子静默半晌,而后毫无预兆将棋盘掀翻,棋子滚落满地。 殿内伺候的内侍宫女齐齐跪地,大气也不敢喘。 又是半晌,凤安瑾才起身,“既然母后想见朕,那就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到了长宁宫,见凤北诀与萧依秋对坐,凤安瑾脸色沉了沉。 “母后,小皇叔,小皇叔不是要回府陪王妃用饭?怎的会在母后这里?” 萧依秋没开口,凤北诀不含糊,道:“陛下,太后与陛下中了毅亲王的奸计,毅亲王对陛下说的话,都是假的,只是因为他已穷途末路,为了离间陛下与太后,保全自己性命。” 凤安瑾脸色没有太大变化,心里却波澜起伏,狐疑道:“小皇叔,你知道毅亲王对朕说了什么?” “不知道,但与太后稍一交谈,结合陛下的态度,能猜个大概。”凤北诀话说得半真半假,“趁毅亲王还未离京,陛下不如与太后敞开来说,不要相互猜忌,以免亲者痛仇者快。” 凤安瑾脑中突然又多了诸多想法,看向萧依秋,试探道:“毅亲王说,母后当年有意中人,被父皇下令活剐了,可是真的?” 萧依秋眉头不受控制的拧起,“是又如何?哀家问心无愧,那是哀家入宫前的事,你父皇下旨册封哀家为后,他便与哀家割袍断义再无交集,直到你父皇知道他的存在,将他抓来活剐,从头到尾,他都是无辜的。” 说起那人,萧依秋手不自觉握紧,她恨凤东黎,更恨自己,说到底,其实是她害了那人。 凤安瑾一时不知谁说的才是真话,又道:“母后当真问心无愧?” “自然当真。”萧依秋说得斩钉截铁,她与那人发乎情止乎礼,二人没有走到成亲那一步,便没有越矩有任何肌肤之亲。 话到此处,凤安瑾面色极为难看,“毅亲王说,朕是早产儿,又提及母后的意中人,明里暗里说母后曾经犯下过万劫不复的错处。” “岂有此理!竟敢红口白牙污哀家清白!”萧依秋怒从心起。 凤北诀适时插话,“所以,毅亲王说陛下不是皇室血脉,威胁陛下如果他出意外,证据就会昭告天下?” “正是如此。”凤安瑾压抑着怒意,毅亲王这是在把他当猴耍,而他,差一点就着了道。 凤北诀觉得可笑,皇室,果然是天底下最能藏污纳垢的地方。 凤安瑾怒火正旺,却也没烧掉他的理智,看了看同样生气的萧依秋,幽幽问道:“朕是因为担心自己被迫冒领皇家血脉,才被毅亲王拿捏,母后既然问心无愧,为何要帮毅亲王说服朕?” 萧依秋因怒火而沸腾的血液瞬间凉透,下意识看向凤北诀。 看在凤安瑾眼里,就像是萧依秋被拿捏的原因与凤北诀有关,“母后,你与小皇叔,可是清白的?” 这话一出,凤北诀与萧依秋同时愣住。 凤北诀不禁大笑出声,“陛下,本王与太后,从无苟且,在本王心里,太后更似长姐。” 萧依秋控诉道:“皇儿你怎么会这般想?母后难道不值得皇儿一丝信任?毅亲王说你不是皇室血脉,你就不会来问问母后?如今竟然怀疑母后与你小皇叔有首尾。” 凤安瑾闹了个乌龙,脸色讪讪,却不依不饶,“既然母后与意中人问心无愧,与小皇叔也是清清白白,为何要用蹩脚的理由帮毅亲王说服朕?” 萧依秋没想好怎么开口,凤北诀道:“因为先皇无能,被毅亲王控制,二人合谋将本王送去北胡做质子,本王欲率兵杀入京城屠二人满门,太后为保陛下一命,不得已毒死先皇,换本王辅佐陛下登基,毅亲王便以此威胁太后。” 萧依秋嘴唇动了动,她没想到,凤北诀会将罪恶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让她毒杀先皇的事说起来冠冕堂皇,反倒成了凤安瑾的恩人。 凤安瑾消化了好一会儿,“母后毒杀父皇是事实,毅亲王捏着证据,我们照样不能把他如何。” 凤北诀眉眼低低的,“如果毅亲王手中果真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能证明太后毒杀了先皇,便完全可以趁着掌权之时捏造陛下的身世,也可以说本王与太后合谋毒杀先皇,怎会让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 凤北诀的话如醐醍灌顶,若毅亲王手里的证据足够致命,最初凤北诀昏迷不醒被接回内京时,他就该把证据拿出来,说凤北诀与萧太后合谋弑君,直接就能将凤北诀与太后处死,何必兜兜转转最后落得靠这个证据威胁来保命? 当时毅亲王在朝中如日中天,甚至可以借此顺便捏造凤安瑾的身世,将所有人一网打尽,顺理成章登上帝位。 第046章 要说凤北诀在北疆时兵权在握,毅亲王有所忌惮不敢将证据拿出来,尚且能说得通,毕竟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什么手段都是枉然。 但凤北诀昏迷不醒,又孤身困在内京,按理来说毅亲王应该没有任何顾忌,完全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凤北诀处置。 既然当时机会大好毅亲王没有这样做,说明他手中的证据有很大水分,或者,根本就没有证据。 萧依秋还是放不下心,“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毅亲王手里,真的有证据该如何是好?这个险,哀家冒不起。” 凤北诀从围栏上下来,坐到石凳上,“太后,你与本王说说,还有谁知道此事?” 萧依秋摇了摇头,“此事,除了你我,只有当时为先皇诊脉的御医知晓,但御医已经永远不会开口了,给王爷送信的影卫是哀家心腹,出入极为顺利,信封没被拆开过,影卫也不知自己送的是什么信。” “既然如此,表示没有任何硬性证据,事情过去了许多年,就算当事的御医复活,我们也可以反咬一口,说是毅亲王收买御医来诬陷太后,毅亲王无权,我们将流言压下去就是,绝不可能将先皇的遗骸刨出来查验。” 听凤北诀这般说,凤安瑾笑了一下,“小皇叔,不如趁现在,毅亲王毫无防备,你带兵将毅亲王府所有人扣押,以刑部尚书已全部招供为由。待毅亲王被扣押,就告诉刑部尚书,找到了大部分证据,让他交代细节戴罪立功,可以放过他妻儿老小,只要刑部尚书签字画押,毅亲王必死无疑。” 凤北诀看着凤安瑾,除了长相以外,与先皇没有一点相似,凤南朝戏耍了凤安瑾,眼下凤安瑾反应过来,凤南朝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哦不对,听方才的对话,先皇将萧太后的意中人活剐了,凤安瑾与先皇,也许不是毫无相似之处。 “小皇叔,你还在等什么?朕命令你,立刻带兵抄了毅亲王府。”凤安瑾一脸阴沉。 “臣,领命。” 凤北诀拿了凤安瑾给的圣旨,带上大队人马,将曾经的摄政王府团团围住,直直闯入府中,按照流程抄家。 毅亲王走到院中,与凤北诀对峙,“镇北王,本王已向皇上请辞,你为何无故带兵私闯本王府邸?” 凤北诀抬手一抖,将圣旨展开提在毅亲王眼前,“本王奉旨抄家。” 看清圣旨上凤安瑾的御批,毅亲王脸色巨变,分明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为何凤安瑾会突然反悔? “本王要见皇上。” “恐怕不行。”凤北诀振臂,将圣旨合拢,冷声道:“来人,将毅亲王扣押候审!” 护城军得令,将毅亲王府所有人通通抓来,全部跪在院中。 凤霄羽见事情无法挽回,便打晕来扣押他的士兵,欲先行脱身,再找机会回头解救众人。 凤北诀及时察觉到异动,提剑去拦凤霄羽,二人你来我往缠斗在一处。 凤霄羽和凤北诀都是顶尖高手,出招极快,两把长剑几乎划出残影,二人战斗旁的士兵完全无法插手。 来回数百招,凤霄羽边打边退,卖了个破绽,凤北诀从来是以命换命的打法,直接将长剑钉入凤霄羽肩头,他自己腹部也中了凤霄羽一剑。 凤霄羽强忍疼痛趁机脱身,砍翻守门的士兵,迅速远去。 凤北诀没有跟去,只是命令士兵,“追,抗旨不尊,杀无赦。” 毅亲王咬牙切齿,“凤北诀,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凤北诀没有理会自己腹部的伤口,走到毅亲王跟前,居高临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初你如何对本王,本王加倍奉还,如今的局面,不过是你自作自受。” 毅亲王心如死灰,若是当年没有理会凤北诀,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可凤北诀设计害了他的母妃,身为人子,怎能不替母报仇? 至于萧太后毒杀先皇的事,确实是他一手策划,但当时为求稳妥,并未插手留下证据,而且根本想不到凤北诀会昏迷不醒回到内京,若凤北诀一直在北疆,留了证据也无用。 事到如今,除非找到理由让仵作查验先皇遗骸,确认先皇是中毒而亡,才有可能还原真相。 只是,别说没办法检验先皇骸骨,就算可以,也只能将萧太后拉来垫背,对凤北诀与凤安瑾没有半点威胁。 “哈哈哈……”毅亲王仰天大笑,可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凤北诀深居冷宫,十四岁却能设计了他的母亲淑妃,他就该知道凤北诀不是善茬,那时就该直接将凤北诀斩杀,不应该给凤北诀任何展翅的机会。 可惜,这世间从来没有早知道。 凤北诀将毅亲王满门关押,剩下的,凤安瑾自会处置。 凤北诀带着伤回到镇北王府,把安舒吓得不轻。 “你怎么回事?门房不是说你是被长宁宫的人给叫走的吗?怎么会受伤?” 安舒心中不快,下人说镇北王被长宁宫的人叫走,镇北王一去就是一整天不说,还带了伤回来。 凤北诀脱开衣裳露出伤口,斜斜一个剑伤戳在右腹,像微张的嘴唇,还往外渗着血。 “快把周医正叫来!”看到伤口,安舒就忘记了生气,更多的是着急,“是太后要你当靶子练剑吗?” 凤北诀轻轻摇头,“不是,太后找我去议事,皇上下令让我抄了毅亲王府,凤霄羽要逃,我便与凤霄羽起了争斗,被凤霄羽所伤,不过,他也未讨到便宜,他的左臂,很大概率是废了。” “你这个人!凤霄羽要走你就让他走,再让士兵去抓他就是,何必跟他拼命?” 安舒对着伤口吹了吹,这得多疼啊? “你不是说再让我担心就化身为狗?说话不算数!” 凤北诀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学了一声狗叫,“若是舒儿要我当狗,那我便当狗。” “……” 安舒一时不知要回他点什么,当狗是重点吗?重点是她不想看镇北王受伤,只要镇北王不受伤,她就不会担心。 周医正恰巧到来,听到此话暗自咋舌,这是什么玩法儿?王爷表面上一本正经心狠手辣,私下里却有这种特殊癖好。 看不透。 周医正有了经验,干脆利落缝合伤口,交代一下事项,就背着药箱走了。 凤北诀卧在床上,安舒想来想去,还是问道:“王爷,你与太后,是不是关系很好?” “嗯。”凤北诀点头,道:“当年,母妃被父皇处死,我久居冷宫,太后会给我送饭食,会带着瑾儿来看我,不过,如今瑾儿已经长大了,还是称呼皇上为好。” “那确实挺好的。”安舒有些失神,原来镇北王与太后的渊源这么久远,那时候镇北王才十来岁吧?刚刚经历丧母之痛,被众人遗弃放逐,太后能给镇北王送饭,应该是抚慰了镇北王受伤的心灵。 说萧太后于镇北王是黑暗中的光也不为过,安舒为镇北王感到庆幸,至少还能看得见一丝光亮,就是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 凤北诀没有察觉安舒细微的情绪变化,“是挺好的,她的善意,我也偿还得差不多了。” 安舒又问:“那串钻石颈饰,是不是跟你与太后有关?” 凤北诀心头突突一跳,最后决定坦白,“是,那串颈饰,是我从胡人手中夺来的战利品。” 听到这里,安舒觉得自己应该是卷入了什么狗血剧情。 所以,镇北王暗恋太后,把抢来的钻石战利品赠送给太后,太后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之后镇北王昏迷不醒被赐婚娶了她,太后就借故把钻石颈饰赐给她…… 凤北诀看出安舒面色低落,急道:“舒儿不要误会,那颈饰,只是因为太后说她没有见过真钻,我便顺手送给了她,若舒儿介意,我亲自将那钻饰毁去。” 安舒摇头,眉目舒展,“还是卖掉换钱吧,毁掉多可惜啊。” 她想得很开,过去的就过去吧,只要现在镇北王眼里的人是她就行。 …… 君悦客栈。 安宁本在客店安身,等着毅亲王一家启程,她就与凤霄羽一同前往江南,结果只等到了满身是血的凤霄羽。 凤霄羽翻窗进屋,安宁忙将他扶到床上,“这是怎么回事?” “毅亲王府,被抄了。”凤霄羽将前因后果说给安宁,安宁半天没能回神。 安宁对凤霄羽并未绝情,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凤霄羽去死,便决定将凤霄羽藏匿起来,先为他治伤,而后设法送他出城。 看着仔细包扎伤口的安宁,凤霄羽不禁神游,“宁儿,可还记得,曾经你也是这般冒险救我。” 安宁手顿了顿,“记得,在封茗的庄子上。” 伤口包扎好,安宁欲起身,却被凤霄羽拥住。 凤霄羽低头亲吻安宁额头、眉眼、鼻尖…… 口中轻唤她的名字,“宁儿……” 安宁挣了挣,又不敢太大力,“你身上还有伤……” 凤霄羽仿佛没有听见,一直呼唤着安宁的名字,安宁终于沦陷,主动抱上凤霄羽,用力之大,像是要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他们二人都没有了家,没有了一切,只有彼此能够相互慰藉。 凤霄羽在安宁的房内藏了数日,京城里全是护城军在搜查,画像贴得满街都是,可以预见,只要凤霄羽一露面,定会立刻被护城军围个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短期内可能无法出城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皇帝和凤北诀不可能一辈子戒严京城,等戒备松懈一些,咱们再想办法出城。” 安宁每天都将饭菜叫到屋里,两人勉强能度日,但凤霄羽的伤口需要医治,护城军将城里药铺都守住了,有人抓伤药就会被扣住问讯。 第047章 八月天气尚且炎热,凤霄羽的伤口开始红肿,有化脓的迹象,安宁只得乔装打扮一番,去药铺外面蹲守,待有抓伤药的人被问讯放行之后,便去把人截住,出重金将药买下,让此人去别的药铺再买一份。 两边的士兵不会记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的长相,也不会相互交流自己都盘查了些什么人。 看安宁为了自己奔波,凤霄羽心中极为感动,“都听宁儿的,待城中警戒松懈,宁儿愿意与我一起走么?” 安宁迟疑了一下,凤霄羽成了通缉犯,跟凤霄羽走,从此就要东躲西藏亡命天涯。 凤霄羽没有逼安宁,“我不能一个人走,我手中有些暗卫,一直隐藏在民众之中,待时机到了我会召集暗卫去劫法场,至少要救下父亲和二弟。” 安宁不免忧心,“你能想到劫法场,凤北诀和凤安瑾怎么会想不到?恐怕到时候会设下陷阱,以毅亲王为饵引你出去。” “我知道,但明知是陷阱,也要去闯一闯。”凤霄羽目不转睛看着安宁,“宁儿,你好好考虑一下,若我成功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走。” 安宁将毛巾放进盆里,“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不等安宁考虑,宫里派了人来,召安宁进宫面圣。 宫里来的人就在门外等着,安宁不敢多说,眼神示意凤霄羽躲到床脚,自己整整衣衫随着宫人进宫。 凤安瑾懒散坐在高座之上,看安宁行跪拜大礼,“起身吧。” 安宁起身,问:“不知皇上召民女进宫有何事?” “无事就不能召你进宫了么?”凤安瑾不答反问。 安宁微微低首,“自然不是,皇上高兴便好。” 凤安瑾轻笑,“如今你独身一人,也无需跟随凤霄羽去江南,朕打算接你进宫,你想要个什么分位?” “民女不敢,一切听从皇上安排。”安宁万万没想到,她今生竟会成为凤安瑾的妃嫔。 凤安瑾是手握实权的一国之君,她如今没了任何倚仗,凤安瑾想做什么,她根本无力阻拦。 凤安瑾道:“封你为宁妃如何?就取你的名字为封号。” 嫁过人的女子入后宫本就没有先例,还一入宫就身居妃位,可见凤安瑾对安宁的喜爱程度。 安宁对凤安瑾并无感情,但凤安瑾对她如此看重,让她思绪万千。 或许,这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但凭皇上做主。”安宁内心天人交战,挣扎几许,最终选择留下,她不甘心。 凤安瑾一抚掌,“甚好,朕即刻拟旨,你便无需出宫了,直接入主西菱宫,内府司会安排好一切吃穿用度。” “不可,民女的东西还在客栈,需要出宫一趟。”安宁惦记着藏匿在她房内的凤霄羽,要是她就此留在了宫中,凤霄羽该怎么办? 凤安瑾观察安宁的神色,随意道:“朕的妃子,怎能干这些琐事粗话?东西差人去拿就是,何须要你亲自跑一趟?” 不等安宁接话,凤安瑾又道:“哦对了,你的前夫凤霄羽,成了逃犯,不知道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安宁必然矢口否认,“民女不知。” “当真不知?你的神情可不是这么说的,莫不是把朕当傻子?”凤安瑾这次叫安宁进宫,除了要将安宁收入后宫之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试探安宁是否知道凤霄羽的藏身之地。 安宁心中震荡,面上强装镇定,“民女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凤安瑾食指轻轻敲击座椅扶手,“宁儿,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朕的手里,家人与凤霄羽,只能选其一,若你不说出凤霄羽的藏身地,你的家人就得死,你是选择交出凤霄羽换取家人周全,还是选择用全家人的性命保护凤霄羽?” 安宁紧咬牙关,眼中泪水欲落未落,“民女不知凤霄羽身在何处。” 她认为凤安瑾在诈她,只要她态度足够坚定,凤安瑾便不能如何。 凤安瑾并未轻易相信安宁,手一抬,招来心腹侍卫,“无言,去将安屈弘的首级取来。” 安屈弘,是安宁同父同母的长兄。 叫无言的侍卫一拱手,“属下谨遵圣命。” 无言毫不迟疑离开,眼看就要走出殿外,安宁终于绷不住,松口道:“我说,我说,你快叫住他!” 凤安瑾脸色冷了冷,安宁果然帮了凤霄羽藏匿。 他多希望安宁之前说的是实话,哪怕安宁再坚持一瞬,他都会相信安宁真的不知情。 “无言,回来,不用去了。”凤安瑾召回无言,看向安宁,“说吧,在哪里。” 安宁绝望的闭上眼睛,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就在君悦客栈,我那间客房内。” “这么多天,凤霄羽都与你同处一室?”凤安瑾醋意翻飞,龙纹广袖一挥,“走,朕要亲自去拿他,宁儿在前带路。” “皇上……”安宁语气中带了哀求,她被迫出卖了凤霄羽,她不敢面对凤霄羽,不想看到凤霄羽恨她的神情。 只是,安宁不了解凤安瑾的性子,她越是这样在意凤霄羽,凤安瑾的怒意就越盛,“宁儿怎么不走?是脚累么?朕让内侍抬你上马车可好?” “不用,我自己能走,”安宁知道自己退无可退,凤安瑾这是非要逼她,逼凤霄羽恨她。 安宁步履沉重,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君悦客栈,站在了那扇门前。 凤安瑾以及士兵都没动,等着安宁推门。 安宁推开门,士兵一拥而入,屋内却空无一人。 凤霄羽十分警觉,察觉到有士兵进入客栈,跳窗逃了。 安宁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凤霄羽被楼下街道上的护城军发现,凤安瑾带来的人也迅速下去支援,凤霄羽肩头伤势不轻,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败下阵来,被士兵押来跪在凤安瑾跟前。 凤安瑾朗声轻笑,“辛苦了,今日缉拿逃犯的人皆有赏赐,特别是宁妃,忍辱负重骗取反贼信任,亲自带朕来反贼藏身窝点,如今反贼伏法,宁妃重重有赏。” “宁妃……”凤霄羽一双眼直直看着安宁,眼中带着质问与不信,安宁分明以处子之身与他水乳交融,为何变成宁妃? 若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安宁不敢去看凤霄羽,倒是凤安瑾将凤霄羽的神情看在眼里,“大胆反贼,竟敢如此放肆直视朕的爱妃,来人,将这亵渎宁妃的反贼挖去双眼。” 凤霄羽没有任何动作,安宁却跪在了凤安瑾跟前,“皇上,求您,求您给他一个痛快。”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求凤安瑾让凤霄羽死得干净利落一点,也能少受些折磨。 凤安瑾怒火中烧,但看到安宁泪流满面的模样,又忍不住心软,“别哭,朕都听你的。” 凤霄羽面无表情,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到这步田地,怪不得世间众人追权逐利,没有权利,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要她去跪地求人,看她在别人怀中承欢。 “宁儿,别求他,成王败寇,是我技不如人。” 闻言,安宁心底颤抖,凤霄羽竟不怪她,不恨她…… 凤安瑾觉得无趣,他还以为能看到凤霄羽与安宁反目成仇,质问怒骂安宁,带着对安宁的满腔恨意离世,结果凤霄羽并不入套。 “押下去吧。”凤安瑾挥手遣退士兵,让人将凤霄羽关进天牢,与毅亲王一起,死得整整齐齐。 回宫之后,凤安瑾下了册封圣旨,将安宁册封为宁妃,入主西菱宫。 坊间传闻,毅亲王合谋永澜侯谋反,计划失败后毅亲王为保全自身将永澜侯灭口,永澜侯是宁妃的父亲,宁妃因此恨上毅亲王父子,以身饲虎,亲自领兵将前夫缉拿,送上断头台。 安舒听到消息,不免瞠目结舌,这是什么走向? 凤安瑾是个狼人,比狠人还多那么一点,有了镇北王相助,用大义凛然的理由弄死凤霄羽,生生把嫂子收进了后宫。 凤北诀道:“这些消息,是我让皇上差人添油加醋放出去的,如此一来,皇上与本王便干干净净,脏的,只有毅亲王与永澜侯。” 凤北诀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脏不脏,反正他早已臭名昭著,但如今有了牵挂,不想王妃和将来的孩子因他而受到影响。 从现在开始经营名声应该还来得及。 安舒其实也不在意这些虚的,“所以,内京的事情已经彻底处理干净,我们可以回北疆了?” 凤北诀点头,“嗯,收到亦蓝密信,你母亲与亲弟安顿得很好,正等着我们回去。” 毅亲王锒铛入狱,凤安瑾借此诈了刑部尚书,刑部尚书见大势已去,为保全家人,便将他所参与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毅亲王私开盐矿,以及他借职务之便助毅亲王灭口永澜侯。 刑部尚书交代完毕,签字画押,凤安瑾便有了切实的证据,能将毅亲王以谋逆罪论处。 毅亲王与刑部尚书至死,也不知道凤安瑾手中原本其实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全靠在他二人之间周旋,攻破心防拿到证据,光明正大将二人论罪。 刑部尚书因戴罪立功,以同谋罪论处,只死他一人,不累及妻儿。 第048章 毅亲王被处以谋逆罪,满门抄斩,是真正的满门抄斩,凤安瑾亲自下旨,老幼妇孺皆不放过,没有任何一人流放生还。 凤北诀一直在府里养伤,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眼下朝中没有什么大事,凤北诀可以随意偷闲,整日陪着安舒吃吃喝喝,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待腹上的伤口大好,凤北诀便去找凤安瑾辞行。 他对朝堂争斗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只想与安舒去到北疆,放羊牧马,悠闲度过后半生。 听凤北诀说要辞行回北疆,凤安瑾没有立刻准许,沉吟了片刻,“小皇叔,朝中动荡才平息,朕也刚刚接手朝政,还需小皇叔从旁协助。” 凤北诀去意已决,道:“本王养伤这段时间,完全没有插手朝政,陛下同样处理得很妥当,陛下有治国之能,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此事有待商榷,关外寒冷,风沙冽冽,内京比之关外胜过千倍,小皇叔就留在内京陪朕,与朕共赏江山万里有何不好?” 凤安瑾丝毫不松口,他怎么敢轻易让小皇叔回到北疆? 曾经毅亲王与先皇将凤北诀送出关外,造就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形兵器,手握数十万重兵,大鸣王朝如同虚设,只要凤北诀想,犹如探囊取物。 如今凤北诀身在内京,只要稍加限制,凤北诀就是个闲散王爷,但若放他回北疆,他又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面杀神。 凤安瑾生性多疑,他不想有把刀悬在自己的脖子上,不知何时会落下。 至少现在不能让凤北诀回北疆,等他稳住局势,逐渐修改制度,将北疆那几十万兵马控制住再说。 凤安瑾说得诱人,凤北诀却道:“本王无意赏江山。” 凤安瑾满面落寞,“小皇叔……前朝帝王自称孤,到了如今,朕深切感受到何为孤,小皇叔一走,朕孤身一人守着这龙椅有何意义?若是外戚强势,朕该怎么应对?” 凤北诀不为所动,“陛下,在其位谋其职,自古帝王皆孤独,坐上了龙椅,便要担起其赋予的一切,本王相信陛下能成为千古明君。” 再找不到理由,凤安瑾叹了口气,“朕皇后的父亲是镇国将军,一直在南疆平乱,但南疆乱党太多,恐有动荡,小皇叔离京前,再帮朕做最后一件事,去南疆平乱,平了乱党,又能平摊军功,防止镇国将军军功过盛导致外戚强势。” 凤北诀没有开口,凤安瑾再接再厉道:“小皇叔答应过母后,要助朕坐稳江山,乱党不平,朕如何能稳坐?” 凤北诀抬眼,“最后一件,仅此一件。” 凤安瑾知道凤北诀这是答应了,瞬时喜上眉梢,“仅此一件,这件事一了,朕保证不阻拦小皇叔回北疆。” “下旨吧,本王随时可以应战。”凤北诀深深看了凤安瑾一眼,凤安瑾与先皇,真是两个极端,先皇怯懦毫无主见,而凤安瑾精于算计,心思深沉。 不过,凤安瑾心思再深沉,也瞒不了凤北诀的眼睛。 凤北诀知道凤安瑾顾忌他在北疆的势力,担心让他回北疆是放虎归山,所以让他去南疆平乱,拖延时间设法瓦解他手中的军队与权力。 既然如此,他便遂了凤安瑾的心愿。 安舒曾经问过凤北诀,为什么要替皇帝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为什么不安心做个闲散王爷。 凤北诀回答说,试过,没用,而且他答应过一个人,要辅佐凤安瑾看河清海晏。 从前确实难以脱身,但如今凤北诀大仇得报,凤安瑾希望他做个没有威胁的闲散王爷,正合他意。 待南疆乱党平息,便是河清海晏,这段时间,凤安瑾若是能设法瓦解边关的政权,限制边关将领,凤安瑾的手段也就达到了一定的境界,稳坐江山信手拈来。 如此,他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从此与皇室再无牵扯。 凤安瑾召来秉笔太监拟旨,“朕就喜欢小皇叔这股魄力。” 凤北诀拿着命他出征南疆的圣旨回府,交在安舒手中。 安舒不明所以的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圣旨,八月十五过后,我要去南疆平乱党。”凤北诀心底冒出另一种陌生的情绪,若没猜错,这种情绪叫做心虚。 安舒拿着圣旨,半晌才道:“又去打仗吗?” “舒儿放心,本王一直谨记舒儿教诲,以自己的安危为上,定会活着回来。” 凤北诀又道:“皇上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待此次事了,便选一处舒儿喜欢的地方建府,将岳母和舅子接过来……” “嘘……别说了。”安舒忙不迭捂住凤北诀的嘴,这都说的什么话?什么一定会活着回来?什么最后一次?简直是在自己头上插满了旗子。 电影里电视剧里,要是有人说这番话,十有八九都回不来,说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就金盆洗手安度余生的人,必定在最后的任务中出事。 凤北诀不解,“为何别说?舒儿是否心中不快?” 安舒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但心里慌慌的,“倒也不是……怎么说呢,我不希望你再去冒险,你已经不年轻了,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体力啊耐力之类,肯定不如年轻时候,不再适合上战场厮杀。” 听着听着,凤北诀脸色变得微妙起来,“……看来是昨夜本王没能让王妃尽兴,不然王妃何来的错觉以为本王体力耐力有所下滑?” “啊?”安舒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不想让你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去战场拼命……” 凤北诀没听安舒解释,逼近安舒,将她困在榻上,低头缠绵一吻,声音沙哑,“告诉王妃一个秘密,本王心疼王妃,所以一直有所保留并未用尽全力。” 丫鬟有眼力见,早就都跑得没影儿了。 “……” 安舒觉得凤北诀在吹牛皮,自从开荤以来,镇北王夜夜交粮,多则两三次,这还是有所保留? 那镇北王不保留的时候得什么样儿?难道天天都能像第一次开荤时那样决战到天亮? 反正她不信。 安舒在信任的人面前根本藏不住事儿,心里想什么,立马就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凤北诀在安舒脸上看到了质疑,顿时好胜心就上来了,将安舒推倒在榻上,修长的手指灵活解开腰带,手挨着锁骨从衣襟滑进去,“这是你自找的,今天就让王妃看看本王毫无保留的实力。” “别,别别别,这大白天的……”安舒伸手去推凤北诀,她们现在可是在外间的榻上,而且房门大开,进门偏头就能看见。 因二人动作纠缠推搡,安舒手中的圣旨掉在地上,卷轴自己舒展,铺陈在门槛内。 凤北诀是习武之人,安舒那两下扑腾,对他而言毫无作用,手掌宽大有力,单手轻松将安舒的两手摁在头顶,“怕什么?没有人会看见的。” 话音刚落,地上圣旨被人捡起。 秦训心无旁骛,老远就看到门槛内铺着明黄的卷轴,走近没有多想便弯腰拾起,一转头,看到安舒衣衫不整被凤北诀压在榻上,手中卷了一半的圣旨再度掉落,“属下莽撞,王爷王妃请继续。” 不等二人开口,秦训迈进门的那只脚迅速抽了回去。 安舒正尴尬不已,秦训的声音又在门外传来,“王爷王妃,可需要属下将门带上?带上门光线变暗可会有影响?” “……秦训你还是赶紧走吧!” “属下遵命。”秦训几乎是落荒而逃,心跳都变得有些不规律。 凤北诀觉得安舒的反应有趣,“别走神,我们继续。” 安舒无地自容,“至少把门关上,好不好?” “好。” 凤北诀起身将门关上,他喜欢逗弄安舒,但并没有被人围观的癖好。 门一关,屋内变得昏暗起来,却不影响视线。 这天,凤北诀与安舒过了晚膳还没出来,丫鬟们也不敢去问,只能将饭菜热着等候。 当夜,外间值夜的云衣打的地铺,因为那张放在外间的绣榻坏了。 安舒极为不好意思,交代云衣去找管事领一张新的绣榻过来。 绣榻坏了的事传到秦训耳中,秦训不禁在心中暗叹,王爷不愧是大鸣战神,力气之大非常人能及。 思及此处,秦训拦住置办绣榻的下人,“多买几张放在库房备着,务必货比三家,买最结实的。” 凤北诀被凤安瑾委派南疆的事,没几天就传遍了朝野,也传到了皇后李心婉的耳中。 皇后李心婉的父亲是镇国将军李全,近年一直在南疆与乱党作战,战绩中上,也是靠南疆的军功才得以封为镇国将军。 凤安瑾将凤北诀派去南疆,明显就是为了压制李全,担心李全在南疆拥兵自重。 李心婉是个温婉的女子,却也气得双手握拳,曾经要对抗毅亲王的时候,凤安瑾册封她为后,拉拢她父亲。 如今毅亲王倒台,凤安瑾手里有了些实权,便开始压制她父亲,而且几乎夜夜留宿西菱宫,她这坤安宫只是每月十五例行过来。 第049章 宁妃,一个嫁过人的女子,一个曾经是毅亲王世子妃的女子,凤安瑾竟不顾伦常将其收进后宫,且直接册封妃位夜夜留宿。 李心婉身边的宫嬷嬷见李心婉脸色不对,道:“皇后娘娘,历朝历代外戚专权的事不少,皇上有意限制李将军也在情理之中,娘娘其实无需太过在意,眼下更为棘手的,是宁妃,皇上日日临幸西菱宫,恐怕会在皇后娘娘之前怀上皇嗣,皇室本就人丁不旺,以皇上对宁妃的宠爱,若宁妃诞下皇子,恐怕……皇后娘娘后位不稳。” 李心婉看了宫嬷嬷一眼,“宁妃一个没权没势的孤女,还是前毅亲王世子妃,有何资格坐上后位?就算皇上愿意,恐怕满朝文武也不答应。”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然是有备无患为好。” 李心婉暗自沉吟片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本宫不便插手,且让下面的人去与宁妃争吧。” 宫嬷嬷懂李心婉的意思,这后宫里不止皇后与宁妃,还有其他妃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是上策。 …… 八月十五庆中秋,宫中本设了宫宴,但凤北诀提前就差人告知内府司,无需准备镇北王府的坐席,他要与安舒在镇北王府过这个中秋节。 安舒亲自下厨,凤北诀照旧跟着去打下手。 不止凤北诀,还有秦训和几个丫鬟。 几个丫鬟从进府就没见过凤北诀冷脸,便没有如何害怕凤北诀,一边洗菜一边叽叽喳喳说着话。 秦训是凤北诀叫来的,秦训从小就是被当做暗卫来训练,跟了凤北诀十年,没有亲人,没有旧友,一直孤身一人。 为护住昏迷不醒的凤北诀,更是断了双腿变成残废,安舒帮着他复健能够站起来行走,却也从此留了病根。 凤北诀并非真的冷心冷情铁石心肠,他离京的计划里,第一个要带上的人是安舒,第二个便是秦训,没有第三人。 中秋佳节,他与安舒同享温情,也未忘记秦训,就叫了秦训一起下厨共度团圆节。 秦训总是一板一眼,安舒让他切菜,他询问切成什么样,安舒上手切了两刀做示范,两刀有些差别,切下来的菜也就不一样。 结果秦训严格按照安舒的示范来,所有的菜都是斜一刀直一刀,与最初安舒切下的两块一模一样。 “……说实话,我故意切也切不成这样。” 秦训道:“王妃何出此言?是属下切得不好么?属下这就去重新切一盘。” 安舒忙拉住秦训,“别啊,挺好的,是太好了,菜这个东西,没必要每块都切成一个样子。” 凤北诀摇头,把自己切的土豆丝递在安舒眼前,“如何?本王悟性可比秦训好上一些?” “都好都好。”安舒笑眯眯的。 凤北诀掂了掂土豆丝,“不,本王要比秦训好。” “是,王爷比属下好千万倍。”秦训一向对凤北诀极为顺从,只要是凤北诀说的话,他都奉为真理。 安舒无奈,“秦护卫啊,你人怎么这么好?” 安舒真心实意夸赞,秦训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属下……不及王妃好。” “怎么?本王人不好?”凤北诀懒懒看着安舒,“王妃怎么只夸秦训不夸本王?” 安舒尝了尝锅里的汤,又往里加一点盐搅和搅和,“因为王爷有秦护卫夸,但秦护卫没有人夸。” 凤北诀微微颔首,“嗯……有道理,换一换,本王夸秦护卫,秦护卫夸王妃,王妃夸本王。” 安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老大不小个人了,幼不幼稚?” 闻言,凤北诀回想一瞬,确实很幼稚,“因为有你,本王才会幼稚。” 这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场景,与家人在一起,不必每句话都有用,也许大多是废话,说完就忘,但每句废话都很让人心情愉悦。 “幼稚挺好的,你虽被称为战神,但你不是真的神,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喜怒哀乐充满未知才是人。” 安舒只是嘴上嫌弃,其实心里很喜欢凤北诀这个状态,从前的镇北王背负了太多,总是一本正经苦大仇深,阴沉沉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今的镇北王鲜亮欢快了许多,她知道镇北王是真的看开了放下了。 “云裳云衣,可以准备吃饭了。” 安舒招呼几个侍女盛饭菜上桌,摆上月饼,斟满美酒。 天上星稀无云,明月正圆,地上人和美满。 万万没想到,秦训是个一杯倒,一杯酒下肚,人就像根木头,直愣愣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吃菜。 “这……他会不会吃撑了?” “可能会。”凤北诀皱眉,伸手去取秦训手中的筷子,秦训却不松手,直接与凤北诀过起了招。 最终凤北诀略胜一筹,把秦训的筷子打掉,一记手刀将他敲晕过去,哐啷一声栽倒在桌上,脑门将面前的碗都磕掉了。 “……” 安舒无话可说,本来叫秦训一起过节,结果最后把人家打晕了。 无法,只能叫两个家丁来,把秦训架回屋里歇息。 中秋过后,凤北诀即将启程去南疆泽城。 动身这日,安舒起了个大早,亲自为凤北诀梳洗。 这些日子,她已经跟月心学会了挽法,可以为凤北诀束起发冠。 哪怕看了一年多,每次再看凤北诀,安舒也都感觉凤北诀美得令人窒息。 凤北诀穿上铠甲,手提长剑,紧紧抱住安舒,“舒儿……等本王回来。” “好。”安舒乖乖的,伸手回抱,只抱到铠甲冰凉坚硬。 凤北诀还是抱着安舒不见松开,“此去,便是一年半载见不到舒儿,若非路途遥远,本王真想将舒儿挂在腰间一同带走。” “好了好了,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你好好打仗,保护好自己。” 安舒不是没动过心思,但想想她跟着去前线好像没啥用,还可能拖后腿,而且跋山涉水的,反正都是等,不如待在京城好吃好喝。 凤北诀终于放开了安舒,骑上黑色的高头大马,在众人注视下绝尘而去。 凤北诀离开,安舒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单调。 从前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也不觉得如何,但感受过凤北诀的存在之后,现在她感觉有些孤独,总是不由自主的发呆,每天数着日子过活,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到了腊月,天上飘起雪花,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安舒抱着暖手炉坐在床边,看雪花落在翠竹林漱漱作响。 此时格外的想念凤北诀,去年的雪天,凤北诀从昏迷中苏醒,救她于水火之中。 凤北诀已经去南疆四个月了,捷报连连,照这个进度,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乱党应该就能彻底剿灭。 每个月凤北诀都会给安舒寄家书,次次是厚厚一叠,絮絮叨叨说得繁琐,安舒都会认真看完,然后回他一封同样分量的信。 不知是不是知晓安舒无聊,她陆续收到了安然与颜玉的书信。 安然如今改名李然,随了母姓,母女二人去到了江南安家,购得一座小宅院,雇了几个家丁看家护院,又盘了一间点心铺子,悠悠哉哉远离纷争,日子过得很滋润。 而颜玉,他家离京城不算远,刚到家就给安舒写信报了平安,如今这封信,是描述近况的。 颜玉在赤菊坊这些年,学会了识文断字舞风弄月,回家后给自己改了个端庄的名字,叫做朱浩然,现在进了镇上的学堂念书考科举。 他说不求功名利禄,只求能考个秀才,给家里免去徭役赋税,也不准备娶妻生子,免得害了姑娘家。 安舒细细读着书信,满是欣慰,真好,大家都各有奔头,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平日闲来无事,安舒就听听京城里的八卦,谁家嫡女跟人私奔了,谁家庶女未婚先孕跳了河一尸两命…… 最让安舒感兴趣的,还是要数凤安瑾后宫里的事儿。 安宁可谓是独得圣宠风头无两,前两天听说怀了身孕,凤安瑾大喜过望,结果没两天,安宁滑胎了,查来查去查到丽嫔头上,这丽嫔直接就被打入了冷宫。 安宁伤了身子,又悲伤过度,凤安瑾便日日陪着她,给她说一些朝中发生的事。 说起凤北诀连连告捷,安宁幽幽道:“镇北王不愧是大鸣战神,镇国将军苦战数年不得果,镇北王一出马,一年就能将乱党剿灭。” 凤安瑾点头,“确实,小皇叔的手段非常人所能揣摩,比朕预想的快了许多。” 照这个进展,他还没想出办法控制凤北诀,凤北诀就能收兵回京。 安宁问:“皇上派镇北王去南疆,是不是想拖延时间收回北疆的政权?” “嗯。” 自安宁进宫,帮凤安瑾出了不少主意,凤安瑾有事便会来找安宁商量,没有太多隐瞒。 “皇上以为,镇北王会不会看透皇上心中所想?”安宁继续说。 凤霄羽被凤安瑾处斩之后,安宁对凤安瑾就带上了恨,她根本没怀孕,也不在意凤安瑾的宠爱,但她愿意看凤安瑾的后宫鸡犬不宁。 既然凤安瑾忌惮凤北诀,那就让内斗来得更猛烈些,最好是凤安瑾能逼得凤北诀造反,两败俱伤。 凤安瑾有想过这个问题,他那个小皇叔思维缜密,定是能看穿他的想法。 不过看穿也无用,他是天子,下旨让凤北诀征战南疆,凤北诀只能遵从,可惜他低估了凤北诀的实力。 第050章 安宁看凤安瑾的神色变化,道:“若是镇北王看穿了皇上的想法,如此卖力的剿灭乱党也就说得通了。” 凤安瑾把玩着安宁腰间的系带,闻言手顿了顿。 凤北诀能看出他的心思,知道拒绝无用,才会主动答应去南疆,因为不想放手北疆的政权,所以眼下如此拼命的剿灭乱党,让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此事。 他倒是可以直接下旨收回北疆政权,但是凤北诀镇守边关十余年,军功赫赫,回到内京又帮他处置了毅亲王,如今去南疆也捷报连连,若平白无故下旨收回政权,别说凤北诀不愿意,恐怕满朝文武都会寒心,他就成了过河拆桥的小人。 过河拆桥不是不行,但被世人戳脊梁骨不行。 他才下旨把毅亲王满门斩首,立刻撤了凤北诀在北疆的政权属实不妥。 凤北诀虽恶名在外,被称为鬼面修罗,但守护大鸣疆土的功绩是实实在在的,比起他这个刚掌权的傀儡皇帝,明显是凤北诀更得民心。 安宁换了个姿势半倚,“镇北王是文韬武略之人,有他辅佐陛下定能开创太平盛世,不如将他留在身边为陛下效力,不让他回北疆,他长期不回北疆,北疆的将领就会逐渐势大,不再听他指挥,他不得不帮着陛下集拢政权。” 凤安瑾微微叹息,将安宁搂进怀里,“朕何曾不想?朕已经极力挽留了,小皇叔却油盐不进,坚持要回北疆。” 安宁靠着凤安瑾胸膛,道:“那陛下可得小心了,暂且不论镇北王坚持要回北疆是何居心,因着陛下委派镇北王征战南疆,镇北王看出陛下的意图,会不会有兔死狗烹的担忧?就算原本镇北王要回北疆是没有二心的,如今有了这份担忧,也会与陛下生出间隙,更加不可能放手北疆政权。以镇北王的性子,怎么会让自己毫无倚仗任人宰割?” “朕也发愁,与外公商议许久,无果,除非小皇叔出些什么纰漏,可以借故将他北疆的政权收回,朕达到了目的,也不会落得凉薄之名。” 安宁笑了一声,“陛下,要他出些纰漏倒容易,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镇北王睚眦必报世人皆知,若陛下设计了他,他会不会记仇报复?可不要小看镇北王,他是数次绝境求生,从微末崛起至今的人物,要是全力报复陛下,谁胜谁输没有定数。” 凤安瑾手不由自主紧了紧,垂眸道:“那爱妃可有妙计?” 安宁倒卖起了关子,“谈不上妙计,若臣妾说了实话,陛下可能会觉得臣妾冷血无情,臣妾还是不说为好。” 凤安瑾道:“大胆说吧,朕不怪你。” “陛下答应赦免臣妾无罪,臣妾才敢说。” “好,朕答应你。” 安宁这才继续说道:“镇北王眼下身在南疆平乱于战场厮杀,刀剑无眼,被乱党击杀身亡也在情理之中,只能怪镇北王命不好,如此一来,永绝后患,臣妾承认其中有报复的想法,但这也是为了陛下好。” 安宁的聪明之处在于,她说的话真假掺半,让人信服且不反感。 凤安瑾其实已经猜到安宁要说什么,但他对凤北诀还有些孺慕之情,哪怕凤北诀只比他年长十岁,却比先皇更像他的父亲。 幼时蹒跚学步,是十余岁的凤北诀牵他;第一把木剑,是凤北诀亲手为他削制;第一次习武,是凤北诀手把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纠正…… 后来,远在千里之外,一己之力送他登上皇位,重伤昏迷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设计毅亲王,让他这个皇帝能做得更像样。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最初执意将昏迷不醒的凤北诀接回内京,明面上说得冠冕堂皇,说是想让凤北诀有更好的环境修养,实际上,他打算用凤北诀的死来将毅亲王治罪。 所有人都认为凤北诀药石无医,他亦然,左右凤北诀都要死,不如死得有用。 他知道镇北王府左长史张杜阳是毅亲王安插的人手,但他放任了。 镇北王府里,不止有毅亲王的人手,还有他的人手。 镇北王府右长史许如宁,便是他的人。 许如宁的任务,是密切注意张杜阳的形迹,让张杜阳得手,取得证据,治毅亲王一个残害手足之罪。 没成想凤北诀身边的暗卫严防死守,身有残疾依然治住了张杜阳,让张杜阳无从下手。 所以,他又将永澜侯的嫡女赐婚给凤北诀,想逼毅亲王与永澜侯,让毅亲王再采取行动。 结果永澜侯钻空子让名叫安舒的女儿替嫁,直接把安舒当成弃子,不痛不痒。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凤北诀竟然能从昏迷中醒过来。 时值一年,凤北诀帮他解决了毅亲王,但没有毅亲王制衡,凤北诀就成了新的问题。 凤安瑾只想收回北疆政权,并不想要凤北诀死。 那日在乾元宫对凤北诀说的话,并非全是虚假,如此一个亦师亦友的人,可遇不可求,他想要凤北诀留下时时相伴身侧,同看万里江山。 可凤北诀心如磐石,无论如何要回北疆,任他如何游说都不为所动。 “此事……再议,你也说小皇叔是个文韬武略心思缜密的人,有谁能轻易让他身死战场?” 安宁听出凤安瑾话中的犹豫,道:“有一个人可以。” 凤安瑾下意识问:“谁?” 安宁缓缓道:“安舒,镇北王的王妃。” 凤安瑾皱起浓眉,“此话怎讲?” “镇北王对永澜侯出手,担心永澜侯会牵连到安舒的母亲与胞弟,大费周章将二人送出关外,流放圣旨是陛下亲口所下,想必陛下也知道其中缘由,可见镇北王对安舒是何等在意。” 安宁顿了顿,又道:“若陛下以安舒威胁镇北王,定能让他就范。” 听到这里,凤安瑾点头,确实如此,凤北诀确实极为在意安舒,平日开口闭口都是自家王妃,每天按时回府与王妃一同用膳,王妃绣了一个品相奇特的荷包,就日日挂在腰间。 凤安瑾都怀疑凤北诀那个荷包到底有没有洗过。 “不好冒险,若是不成,朕与小皇叔便是彻底决裂,这世上,难道真有人会为了女人放弃一切?” 凤安瑾不信,至少他不会,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女人,他选前者。 哪怕是安宁,也不能与皇位相匹敌。 安宁却道:“无需冒险,会不会一试便知,皇上给镇国将军下密旨,等乱党剿灭得差不多,再让他以安舒威胁镇北王就范,若是能成自然是好,不能成,便把一切推到镇国将军头上,陛下无需与镇北王决裂,刚好还能借此收回镇国将军手中的兵权,镇北王是去牵制镇国将军的,镇国将军反制镇北王独占军功顺理成章。到时南疆的乱党已平,陛下手中又有足够多的兵权,就算决裂,也足以跟镇北王分庭抗礼。” 此计一箭双雕,凤安瑾有些意动,打发安宁道:“爱妃身体要紧,滑胎不久,多多歇息为好。” 他需要找萧正清商讨一二,看能不能具体实施运作。 被凤安瑾随意打发,安宁不恼,看着凤安瑾离去,反而面上带笑。 这下有好戏看了。 …… 南疆。 凤北诀归心似箭,只想快些了事,好回到京城与安舒相见。 不过他没有因此而心急出错,废寝忘食排兵列阵,被乱党占据的城池逐一收复,一步步将乱党逼回老巢。 镇国将军李全是个良将,凤北诀使起来还算顺手,二人花了八个月的时间打到乱党老巢,只要这一战获胜,乱党便算是彻底瓦解。 南疆高山林立,乱党的大本营就在山上,山路狭窄易守难攻,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路上山。 苦战一天一夜,许多士兵被打伤或杀死跌落山崖,连尸首都敛不起来。 当场牺牲上千人,所幸最后拿下了乱党老巢,乱党核心成员全部伏法。 按照大鸣律法,这些人本该押送候审,但兜一大个圈子之后还是斩首示众,凤北诀懒得费事儿,直接一剑一个尽数斩杀。 “收兵!” 留了士兵善后,凤北诀转身下山,他心有所念,早已飞到了京城,从这山上下去,将自己这一身血污沙尘清洗干净,明日便准备动身回京。 走了几步,突然有士兵来报:“王爷,后山搜出密室地道,请王爷与李将军前去查看。” 凤北诀只得停住下山的脚步,与李全一同前往后山。 至后山陡峭路段,跟着后面的镇国将军李全却突然发难,手中大刀砍向凤北诀。 三个月前他接到皇上密旨,乱党剿灭之日,要将凤北诀永远留在南疆,若是用武力无法解决,就以凤北诀的王妃相逼。 凤北诀听到背后有破空之声,立刻回身应战,他刚刚拼命厮杀,此时身上难免疲惫,反应不如全盛时灵敏,但也能挡住李全的进攻。 “李全!为何无故对本王出手?” 李全一言不发,招招致命,奈何凤北诀技高一筹,几个回合下来,反倒是他处于下风。 皇帝密旨,凤北诀居心叵测,欲图分摊军功,从他手里分走兵权,加之北疆那数十万兵力,能够直接逼宫取而代之。 所以,需要他设计凤北诀身死南疆战场。 第051章 李全身为国丈,皇帝是他的女婿,他自然与皇帝站在一处。 那个通报带路的士兵早已没了踪迹,李全对凤北诀低声道:“若王爷不想镇北王妃死,便缴械就擒。” 凤北诀面色微沉,“本王的王妃身在内京,你如何能威胁得了本王?” “既然如此,王爷尽管冒险。” 凤北诀脸色变了数变,他不敢冒险,一丝一毫也不敢。 凤北诀没有直接缴械,而是攻势更猛,将李全治住,长剑横在李全颈间,语气冰冷,“说,为何要如此?提及本王的王妃是何用意?” 李全丝毫不见慌张,有恃无恐,“王爷只需知道,若王爷今日活着从这凉岗下去,镇北王妃就会死于非命,镇北王府早已被控制,不要妄想那个残废暗卫能护住镇北王妃。” 凤北诀手上用劲儿,将李全颈间划出一道血痕,李全又道:“只要王爷下山,便会有人马不停蹄去京城报信,待王爷赶回京城,迎接王爷的,保证是镇北王妃的尸首,若王爷不信,只管动手试试。” 听到此话,凤北诀脑中万千思绪电光石火交杂,只是一想安舒会死,他的心就猛的往下沉,宛如沉入万丈深渊。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曾经无数次绝境都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竟是害怕得浑身颤抖。 从前支撑他活着的,是仇恨,如今大仇得报,安舒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若安舒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如果他与安舒只能活一个,那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安舒活着。 因为,安舒死了,他也就没了生的念头。 趁着凤北诀分神,李全猛地反击,击落凤北诀手中的长剑,对着凤北诀胸膛便是一拳,将凤北诀打得直直后退了两步,身后就是悬崖峭壁,倘若跌落,粉身碎骨。 李全一鼓作气,拾起长剑刺向凤北诀。 凤北诀赤手空拳,只有抵挡之力,接连被刺中肩臂,加之心神杂乱溃散,顿时不敌落于下风。 李全完全没有手软,寻了个破绽,一剑钉入凤北诀胸膛,凤北诀早已被逼到崖边,这一剑,直接将他震下了悬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仿佛只是一瞬之间。 见凤北诀落崖,李全忙上前查看,凉岗高耸,悬崖被雾气掩盖,仿若深不见底。 李全看了看手中凤北诀的佩剑,提着回到前山,将长剑放于石台,唤来手下将士,道:“后山窝藏了乱党残余,偷袭本将与王爷,镇北王不慎与乱党双双坠崖,只剩这一把佩剑,众将听令,召集人马全力搜寻崖下,务必找到镇北王,就算已经身亡,也要找到尸首凯旋安葬。” “末将领命!” 众将士只得领命去搜寻,凉岗后山悬崖下是一条河,将士率兵绕路下去,找了许久,只找到一些此前落崖士兵的尸首与残肢断臂,以及凤北诀的头盔。 又沿河搜寻数日,除了一块凤北诀的胸甲,还找到一条断臂,断臂上残留的暗红布料,与凤北诀征战当日穿在盔甲内的衣物一致。 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其他与凤北诀相关之物。 看着眼前的一剑一盔和一条断臂,一众将士不由得面面相觑,镇北王英勇无匹,征战了半生,竟然阴沟里翻船,在战斗胜利之际,被残余乱党打落山崖,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李全做事谨慎,没有就此罢手,传了命令下去,让一队人马继续沿河搜索,各处关卡严查,只要看到疑似凤北诀的人,一律扣押上报。 乱党彻底剿灭,李全要率军回京城述职,留了一个见过凤北诀的将领在南疆,继续搜查凤北诀的踪迹。 …… 南疆乱党被剿灭的消息,比凯旋大军早一步传回京城,安舒满心欢喜,每日都去城门张望,盼着凤北诀凯旋归来。 安舒已经一个来月没有收到凤北诀来信,但既然打了胜仗,在路上的就是凤北诀本人,不需要再写信。 从收到大获全胜的消息,又等了半个多月,听闻军队到了城外十里处扎营,明日正午就能进城,安舒喜不自胜,将凤北诀为她挑选的那身衣裳翻出来,准备明天穿着去迎接凤北诀。 六月初一这天,安舒清早起床梳洗打扮,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老早就去城门处,抢了个前排的位置翘首以盼。 围观的百姓逐渐站满街道两旁,午时一刻,城门大开,由远及近传来铿锵之声,是马蹄声,是脚步声,也是步兵行走间盔甲摩擦之声。 第一个进入视线的,是一匹黑色高头大马,四肢蹄掌绕着一圈白毛,它高昂马首,煞是威风凛凛。 这是凤北诀的坐骑,凤安瑾特意赐给凤北诀征战南疆的汗血宝马。 看到这匹马时,安舒笑容绽满全脸,但她没在马背上看到凤北诀,只看到马鞍上放着一个头盔和一把佩剑。 佩剑还没有剑鞘,泛着幽光的剑刃就这么横在马背上。 安舒笑容僵住逐渐淡去,伸着脖子往后看,直到长长的队伍从眼前走完,也没有看见凤北诀的身影。 “秦训,王爷为何没在?”安舒意识到事情不对,为什么镇北王的马走在最前头,镇北王却没在马上? 她还幻想着自己站在人群最前,极为显眼,镇北王骑马归来就能看见她,或许她可以与镇北王同乘回府。 没想到镇北王根本不在队伍之中。 更让安舒不安的,是马背上的头盔与没有剑鞘的佩剑,这两样东西,可能是镇北王的。 她心中慌乱不已,什么情况下才会人不在东西在? 秦训面色沉着,“属下不知。” “回府。”安舒转身拨开人群往回走,不管事情如何,总要有人来镇北王府通报。 回镇北王府不久,就有将士牵着那匹黑色战马来到门前,不入王府,让人通报之后站在原地等候安舒。 安舒从府内出来,将士见礼道:“末将刘云,护送镇北王回府。” “镇北王在哪里?”安舒努力让自己平静,但声音微微发颤。 刘云身边的士兵上去,手中托着一个茶盘,上面盖一块红布。 安舒颤抖着手揭开红布,一瞬就红了眼眶。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可她根本不愿意相信,抱着不知所谓的侥幸,希望一切都是她多想。 茶盘上放着四样东西,一个头盔,一把长剑,一片胸甲,以及一条断臂。 凤北诀离开那日,是安舒亲自为他穿的铠甲,安舒认得,这胸甲与头盔,正是凤北诀之物。 经过一个月的路程,那条断臂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散发着无法言喻的气味儿,安舒看不出这是不是凤北诀的手臂,却紧紧盯着不放。 断臂手掌紧握成拳,从中露出一角黑色的布料,布料上有一丝金色。 安舒缓缓伸手,捏住那一角布料,好似用尽浑身力气才把它从断臂手掌中拿出来。 这是一个荷包,黑色为底,金线刺绣,图案为身形肥胖的玄武,和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 正是安舒绣给凤北诀那个。 安舒再也绷不住,泪如雨下,脚下一软几欲跌倒,云裳云衣忙上前左右扶着她。 刘云拱手:“王妃节哀顺变。” 秦训双眼血红,却保持着冷静,问刘云:“这是怎么回事?” 刘云闭目,“镇北王他……被乱党打下山崖,山崖陡峭,李将军命人搜寻多日,只在崖下找到这些。” 秦训声音嘶哑,“既然没有尸首,怎么能确定王爷身亡?” 刘云叹了口气,“那处山崖极为险峻,落崖之人无一生还,不少士兵生生摔得粉身碎骨,镇北王生还的希望……极为渺茫。” 秦训跟了凤北诀十年,不信凤北诀会死,转身对安舒道:“王妃,属下这就收拾行装,前往事发地找寻王爷。” 刘云道:“这位壮士,恕我直言,你腿脚好像不灵便,去了也是枉然,请王妃和壮士放心,李将军没有放弃,留了大队人马在凉岗,下令直到找到镇北王为止,若镇北王活着,定能将他寻回。” 秦训看了看哭得撕心裂肺的安舒,对刘云道:“多谢刘将军,不便招待,刘将军莫怪。” 刘云摆手,对安舒抱拳,“末将告辞。” 说完,便带着士兵离开了。 秦训让人将马牵回马厩,双手捧着那个茶盘,“外面风大,先扶王妃回府。” 安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只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沾满尸臭的荷包不放。 镇北王说过等他回来,发过誓再让她担心就是狗,怎么可以食言? 难道镇北王逃不脱死亡的命运?那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苏醒过来? 秦训处理好一切,来到长辉院,问云裳:“王妃怎么样?” 云裳眼睛微红,“王妃还在哭,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秦训不再接话,跨进门去,看到安舒跪坐在地趴在床边抽泣,手里紧紧捏着那个荷包,好似闻不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王妃。”秦训站在安舒身后,叫了安舒一声,却不知接下来如何开口。 安舒哭得思绪都有些混乱,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觉得要是镇北王从来没有苏醒就好了,何必要醒过来说些谎话骗她! 骗得她如此难过。 第052章 秦训蹲身下去,伸手去拿安舒手中的荷包,“王妃,这个荷包脏了,王妃这样容易染病,属下让人清洗干净再送来给王妃好不好?” 瞬时心痛的感觉铺天盖地压向安舒,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泪眼通红看向秦训,“他死的时候抓着我绣的荷包啊……摔得四分五裂都不曾放开……” 翌日,凤安瑾颁布圣旨昭告天下,镇北王剿灭乱党战功卓越,在乱党尽灭当日,以身缠斗生死未卜,皇帝御批重金悬赏,只要救治镇北王或是找到镇北王尸首,便重重有赏。 另加封镇北王荣誉德耀封号,赏赐家人黄金千两。 凤安瑾将南疆平乱的大部分军功都论在了凤北诀头上,毕竟,死人不会功高震主。 而李全,被镇北王以身殉国的名头盖得一干二净。 给凤北诀的加封圣旨,是凤安瑾亲自送去镇北王府。 凤安瑾御驾从西门街经过,竟是捧着圣旨徒步前往,数十位宫人皆手托赏赐之物,长长一排跟在凤安瑾身后,缓缓朝镇北王府去。 世人看在眼里,无不感叹凤安瑾与镇北王君臣情深,镇北王殊荣耀世。 凤安瑾走到镇北王府门前,安舒作为镇北王妃,只能出门迎接,跪叩皇帝圣恩。 安舒双眼红肿,强打着精神,三拜九叩,“臣妇代镇北王谢陛下隆恩。” 凤安瑾忙虚扶安舒,“皇婶请起,皇婶伤心过度,便不要在意这些虚礼,朕前来只是慰问一二。” 安舒懒得多说,嘴上说得好听,不要在意虚礼,那她第一次跪叩怎么不拦着?等她跪了三次才来说这些场面话。 许长史让人接手赏赐,凤安瑾与安舒一同走进正堂,又是一番虚礼才坐定。 凤安瑾开口道:“朕听闻皇婶从昨日便哭到现在,皇婶小心身体,皇叔生死未卜,虽然生还的希望渺茫,但也不是全无希望,只要一日没有找到尸首,就还有机会,这道悬赏圣旨永不撤销,直到找到皇叔为止。” “多谢圣上。”安舒眼神有些飘散。 凤安瑾打量着安舒,“皇婶为何如此伤心?可是因为从断臂上取下的荷包?” “嗯……” 凤安瑾道:“就算断臂手中拿着皇叔的荷包,也只能证明皇叔断了一臂,或许人还活着。” 安舒不胜其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手臂都能生生摔断,人还能活着?皇上到底想说什么?若是没事,恕臣妇先行告退。” 她也希望镇北王活着,比任何人都希望,但手臂都摔断了,比手臂更沉重的身躯能是什么下场?她不敢想。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去想,说服自己不要放弃,结果凤安瑾总是提断臂与荷包,说得她心烦意乱。 “是朕叨扰了,皇婶节哀顺变。”凤安瑾善解人意,一点也不责怪安舒的怠慢,摆驾回了宫。 他今日去镇北王府,主要是为了跟安舒亲口确认,那条手臂就是凤北诀的。 安舒说得没错,手臂都能生生摔断,人怎么可能完好?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直接下旨接管北疆政权便是。 安宁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些失望。 凤安瑾曾问过,这世上真有男人愿意为了女人放弃一切吗?她也以为凤北诀不会为了安舒舍弃自己的命,以为凤北诀会率兵杀回京城,没想到凤北诀如此不堪一击,这么简单就坠崖身亡。 可惜了,要是凤北诀率兵杀回京城,说不定能战胜凤安瑾。 到时候安舒身死,凤安瑾被凤北诀斩杀,凤北诀孤身一人存活于世,她就算是为凤霄羽报了仇。 …… 李全留在南疆的人马,在崖底顺河搜寻了一个月,又捞出些腐烂成森森白骨的残肢断臂,一具缺了左臂的尸骨上,松松垮垮挂着凤北诀坠崖时的衣物。 带队搜寻的将领丁连放将尸骨收敛,马不停蹄赶回内京复命。 与此同时,镇守北疆的将领接到圣旨,圣旨言,凤北诀身亡,北疆政权与兵权由一国之君接管。 不过,自凤北诀重伤昏迷至被接回内京一年有余,北疆的掌权者逐渐成了云麾将军齐元盛,权利的滋味儿,一旦尝到便食髓知味,不是那么容易放手。 齐元盛以没有镇北王令牌作为兵符调度为由,拒绝归还兵权,北疆偏远且重兵驻扎,他完全可以效仿镇北王,自成一政,凤安瑾奈何不得。 凤安瑾收到此消息,额上青筋暴起,阴郁坐了半晌,事到如今,就算翻遍凉岗找到凤北诀的令牌,恐怕云麾等人也不会轻易归还政权。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寻到凤北诀尸骨,北疆那群莽夫又开始作乱! 听说找寻凤北诀的丁将军回京,安舒心脏猛的跳了一下,而后归于平静,问秦训:“找到了吗?” 秦训不敢开口,安舒瘦得皮包骨头,仿佛随时都能散架,他怕这个消息将安舒彻底压垮。 两个月下来,安舒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形容枯槁。 秦训看着安舒一天天消瘦,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他请了醉仙楼的大厨到府上,日日变着花样给安舒做吃食。 安舒并没有不吃,反而每天都强迫自己吃东西,有时候吃到反胃,但没有任何起色,体重不见增长。 安舒抬眼看着秦训,一双眼睛大得吓人,“说吧,我撑得住。” 秦训觉得自己开口艰难,“找到了,一具断了左臂穿着王爷衣裳的尸首。” “尸首运回王府了么?带我去看看。”安舒难过了好几个月,已经麻木了,不管镇北王是死是活,她只想有个准儿。 这种天天吊着不得安生的日子,她过够了,不想再过。 秦训点头,“好。” 那具尸骸正摆在王府祠堂,安舒仔细打量着,她不认为这是镇北王的尸首,这尸骨的下颌骨方正,生前大概是个国字脸,而镇北王的下颌骨线条锋利流畅。 但又说不通,为什么这具尸体断了一臂,为什么镇北王的衣裳会穿于其上?总不能镇北王摔下去把衣裳摔掉了吧?这是何等高难度? 难道镇北王坠崖另有隐情? 安舒想不明白。 这具断了一臂的尸骨被送回京城,凤北诀落崖身亡的事便板上钉钉,凤安瑾下旨将凤北诀尸骸与手臂一同入棺,以亲王的最高仪仗葬入皇陵。 下葬这天是八月十四,就在中秋前日,一年前的八月十八凤北诀离京,没想到今年八月竟是他的葬礼。 安舒跟着送葬队伍前往皇陵,一身素白,衣裳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腰处不堪一握,脸上看不出神色。 她终究还是守了寡。 说来可笑,最初她选择嫁给镇北王,就是因为镇北王会早死,等镇北王一死,她便能当个衣食无忧的寡妇混吃等死。 如今镇北王真的死了,镇北王的死还让皇帝赏她千两黄金,她却笑不出来。 凤安瑾跟随送葬,不顾帝王身份,对凤北诀的棺木行了跪拜之礼。 漆黑的棺木缓缓下放,现场沉重鸦雀无声。 突然,远处有人骑马飞奔而来,口中大喊:“且慢!且慢下葬!” 众人闻声回头,是曾经的护城军副统领马奎,镇北王死后,他已被提拔成了正统领。 马奎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凤安瑾跟前,“启禀陛下,棺中之人并非镇北王,万万不可葬入皇陵。” 凤安瑾立马抬手止住下葬进程,问马奎:“此话怎讲?” 马奎吐字清晰,“回陛下,镇北王,回来了。” 凤安瑾脸色骤变,而后隐去看不出任何不妥,“怎么说?小皇叔回来了,在哪里?快带朕去见他。” 马奎道:“卑职让人将镇北王领回了镇北王府,等陛下前去。” 安舒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扑上前道:“马统领,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镇北王么?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镇北王外貌卓绝,卑职曾与他共事数月,怎会看不清楚?” 这一瞬,安舒感觉自己死去的心脏又开始了跳动,抓住秦训手臂,“走,回府。” 凤安瑾坐上步辇,“去镇北王府!” 安舒与凤安瑾差不多同时到了镇北王府,进门遇到许长史,安舒问:“许长史,王爷在哪里?” 许长史面色有些古怪,道:“王爷在正堂。” 凤安瑾看了许长史一眼,没有说话,许长史不着痕迹点头,凤安瑾阴沉着脸跟安舒一同前往正堂。 安舒一路小跑,到正堂门口,果然看见凤北诀端坐在堂中饮茶。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剑眉斜飞入鬓,五官犹如精雕细琢,正是镇北王本人。 凤安瑾与安舒前后脚到正堂,凤北诀抬眼看来,眼神冰冷一片幽深。 他起身走向二人,一身狂傲。 安舒跌跌撞撞跑向凤北诀,凤北诀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越过了她,对后面的凤安瑾道:“瑾儿,许久不见。” “瑾儿?”凤安瑾低声呢喃,从前凤北诀会称呼他为瑾儿,但自从凤北诀从昏迷中苏醒之后,便再也未叫过他瑾儿,一直都是以君臣之礼相待。 凤北诀没有理会安舒与凤安瑾的疑问,道:“本王与耶律束激战,不慎中计受伤,醒过来却身在中原,收留本王的是一座深山古寺,修养数月,伤势终于大好,便准备动身前往北疆,但路遇关卡不放行,说本王是在南疆坠崖,本王心中疑惑,只能进京找瑾儿解惑。” 第053章 凤安瑾面色变幻莫测,“这么说,皇叔不记得内京与南疆的事了?” 凤北诀皱眉,“不记得,本王只记得在北疆遭耶律束暗算,坠马重伤,醒来就在中原,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本王一概不知。” 安舒站在一旁,惊讶得无以复加,镇北王失忆了?失忆了?!失忆了!! 怎么可以?这是什么垃圾狗血情节?坠崖不会死她很愿意接受,毕竟她一点也不希望镇北王死,但坠崖不死又失忆,是不是有点过于狗血了? 失忆还不是完全失忆,只是把关于她这一段忘了,是不是过过过于狗血? “凤北诀!”安舒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你还记不记得我?” 凤北诀听到安舒的质问,眸色一寒,转身便掐住她的脖子,“你是谁?也配直呼本王姓名?” 凤北诀用力之大,安舒感觉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晕厥。 眼看安舒就要被拧断脖子,凤安瑾忙制止道:“小皇叔冷静,这是你的王妃。” 秦训本离得有些远,看到凤北诀对安舒动手,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掌敲开凤北诀的手,将安舒护在身后,“王爷,王妃为了你吃尽苦头,哪怕王妃千般不是,王爷也不应该对王妃出手。” 安舒揪着秦训的衣袖稳住身形,喉头火辣辣的疼,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流。 这就是三年前的镇北王么?果然像传言中一样嗜血暴戾。 凤北诀看到秦训,脸色有所缓和,却还是面无表情,“秦训,你竟敢与本王动手?” “属下不敢。”秦训低首抱拳,“属下只是看不得王爷伤害王妃。” 凤北诀冷笑一声,“王妃?让开,让本王好生看看,本王的王妃是何人物,竟能让本王的暗卫如此维护。” 秦训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像一座石雕,“除非王爷保证不伤害王妃,否则属下恕难从命。” 凤北诀眼神阴鸷看了秦训半晌,突然勾唇轻笑,“可以,本王不动她。” 得了凤北诀保证,秦训才退到一边,安舒对上凤北诀阴冷的眸子,感觉浑身像是被冻住了,冰冷僵硬无法动弹。 凤北诀朝安舒走了两步,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她,“过于干瘪,休了吧。” 安舒不禁笑出了声,若非因为心念凤北诀,她何至于如此干瘪?休吧,她不玩了。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哭是笑,也许边哭边笑,眼前的人分明与镇北王一模一样,给她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凤安瑾道:“请小皇叔三思而行,皇婶与皇叔乃御赐姻亲,若无正当理由,不得休妻和离。” 他对凤北诀失去记忆一事深表怀疑,既然之前能用安舒威胁到凤北诀,凤北诀指不定会假装失忆,借此来将安舒送走。 凤北诀懒散一哂,“正当理由?什么才是正当理由?” 凤安瑾思索一瞬,道:“诸如七出之条。” 安舒听到这里,转身就在秦训脸上亲了一口,“好了,现在有了七出之条,把休书拿来吧。” 秦训愣在原地,而后扑通跪地,“请王爷恕罪!” 凤安瑾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七出三不弃之一,有所受无所归,皇婶的娘家永澜侯府已经亡散,休弃后便无家可归。” 凤北诀脸色难看至极,钳住安舒下巴,“很好,有个性,这么想被休弃,本王偏不让你如愿。” 安舒无力吐槽,神经病啊?说要休了的是是他,说偏不休的还是他。 罢了,爱咋咋地,顺其自然,她就当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爱护她的镇北王。 凤北诀看向地上跪着的秦训,“起来吧,此事不怪你,与本王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凤安瑾道:“小皇叔,不如朕亲自与你说。” “若瑾儿有空,自然更好。”凤北诀从善如流,与凤安瑾去了书房。 直到二人远去,秦训才从地上起身。 安舒有些站不住,云衣云裳忙搀扶着她,“王妃,先回房歇息吧。” “嗯。” 安舒肌肤雪白,脖子上被凤北诀捏过的地方迅速红肿,一道道指痕触目惊心。 秦训赶紧叫了周医正去长辉院,给安舒查看脖子上的伤势,再抓两副养身体的药。 “王妃……王爷他不是故意的,王爷只是记不起王妃了,若王妃多与王爷相处,说不定王爷能恢复记忆。”秦训说道。 安舒躺在床上,双目无神,“是吗?他像是有暴力倾向,我怎么敢跟他相处?我恐怕活不到他恢复记忆那一天。” “不会的,王妃既然能让王爷敞开一次心扉,就能有再一次。”秦训这话说得坚定。 “真的吗?那我试试。”安舒心里还有一丝希望,现在的凤北诀,是那个满心仇恨与自卑的凤北诀,偏执暴躁了些她可以理解。 那就挣扎一下,若是不行,便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书房内,凤安瑾将凤北诀昏迷不醒两年以及回到内京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凤北诀。 当然,除了南疆凉岗那一件。 只说凤北诀被乱党残余打下山崖,记忆退回三年前。 凤安瑾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凤北诀的神色。 这事蹊跷得很,若凤北诀坠崖后大难不死,失忆且被一家农户所救,那手握荷包的断臂如何解释?断了一臂且身披凤北诀衣裳的尸骸作何解释? 凤安瑾想从凤北诀脸上看出点什么,奈何凤北诀从头至尾都是一个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所以,如今毅亲王满门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凤北诀终于开口,却是怅然若失,“如此一来,本王毫无复仇的快意,实在可惜。” “皇叔,还有一事。”凤安瑾计上心头。 凤北诀问:“何事?” “当初皇叔被耶律束暗算,可能是北疆将领合谋,只是朕找不到切实证据,自皇叔出事三年来,北疆政权一直被北疆将领把持,他们自然不会希望皇叔回到北疆,皇叔北疆之行恐怕凶多吉少,眼下皇叔大仇已报,不如留在京城,与朕一起稳固江山。” 凤安瑾心底还是不想凤北诀死,若凤北诀真的失忆,那便从头开始,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叔侄,凤北诀辅佐他共创太平盛世。 凤北诀垂眸沉吟,“本王三年没有掌权,手下将军确实可能自立为主,本王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凤南朝也已经归西,本王不再需要北疆政权与之抗衡,回不回北疆无关紧要。” “此话当真?”凤安瑾道。 “自然当真。”凤北诀脸上无波无澜。 能得到凤北诀的承诺,凤安瑾不禁勾唇,光是承诺还不行,得看凤北诀怎么做。 叔侄二人在书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送走凤安瑾,凤北诀独自坐在书房,看着那幅他与安舒的双人画像,不知在想什么。 晚膳时间,安舒敲响书房的门,“王爷,该吃晚饭了。” “就来。”凤北诀打开门,看到安舒站在门前,纤薄瘦弱,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 安舒谨遵古代礼法,福了福身,“妾身参见王爷。” “嗯。”凤北诀淡淡应声,自顾走在前头。 走着,凤北诀突然问:“书房画里的人是你?” 安舒道:“回王爷话,正是,去年上元节臣妾与王爷逛御街,路遇画师,王爷让他画的。” 凤北诀微微点头,“嗯,本王命你一月之内与画中一致。” “啊?”安舒有些反应不过来。 凤北诀顿住脚步,回头看安舒,“硌手,本王不喜排骨,既然是本王的王妃,就该按照本王的喜好来长,否则要你何用?” “可是……”安舒下意识想反驳,不是她不想长肉,是因为这半年记挂着凤北诀,吃得不差却越来越瘦。 凤北诀神色一冷,“没有可是,若一月达不到本王的要求,别怪本王不客气。” “臣妾遵命。”安舒叹气,那就拼命养肉吧,眼下凤北诀回来了,她也不用天天心神不宁,一个月应该能养回一些来。 饭桌上,凤北诀一直盯着安舒,安舒只觉得如芒在背,这也太渗人了。 吓得她一个劲儿的吃饭,比平时多吃了一大碗。 到了晚上,安舒像往常一样洗漱躺到床上,凤北诀却不见动弹,坐了一会儿起身,“本王嫌你硌手。” 转身出门,安舒欠起身看一眼,发现凤北诀去了厢房。 行吧,凤北诀恐怕不是嫌她硌手,而是惧怕被人触碰。 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凤北诀不让任何人触碰,她能够触碰,还是因为她给凤北诀擦洗了好几个月的身子。 如今凤北诀的记忆倒退到了三年前,三年前的凤北诀,不曾经历过昏迷不醒,更是不会让人触碰。 安舒乐得轻松,说实话,虽然她很喜欢凤北诀,但这个凤北诀给她感觉截然不同,除了那张依旧貌美的脸,完全就像是个陌生人,让她一下跟一个陌生人同床共枕,她也不太能适应。 时间仿佛倒流回到从前,凤北诀早出晚归公干,到家也不回正屋,独自在厢房歇息。 第054章 过了十来天,安舒在回廊撞到下朝回府的凤北诀,凤北诀下意识接住她,不禁微微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一把将安舒推了出去。 安舒脚下不稳跌坐在地,凤北诀心里冒出一股陌生的情绪,道:“本王只是检查一下王妃是否在长肉,如此轻易就被推倒,看来是长得不够多。” “我……”安舒很想口吐芬芳,却不得不忍住。 大概是看安舒坐在地上一脸委屈,凤北诀有些不自在,弯腰牵起安舒,手背触碰到安舒前胸,一片柔软,转而不受控制的捏了捏,“咦?……” 凤北诀不懂自己的肢体为何先脑子一步行动,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比此前丰盈许多,请王妃再接再厉。” 说完绕过安舒走了,安舒被他捏得满脸通红站在原地,差点跳脚。 云衣云裳掩嘴偷笑,安舒恼羞成怒,“笑什么笑?小心我扣你们月钱。” “奴婢错了,王妃消消气。”云衣与云裳知道安舒只是放放狠话,“王妃,王爷回来那日可把奴婢们吓坏了,如今看来,王爷失忆也不会变得太多,倒还比以前有趣了。” 安舒心不在焉,何止变得不太多?简直天翻地覆,云衣云裳看不出来,她却能够明显的感觉到。 安舒被凤北诀逼着胡吃海塞,稍微长回来一些肉,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吓人,增了几分颜色。 秦训打心里松了口气,他一直知道王爷并非是非不分的恶人,王妃如此招人喜爱,熟悉之后王爷又怎会舍得对王妃下手? 凤北诀不再动不动发火,安舒胆子大了起来,将那个玄武荷包仔细洗干净,又拿去送给凤北诀,“拿去,这是此前我赠与你的荷包,现在物归原主。” 凤北诀在看公文,接过来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在一边,“太丑了,无需物归原主,烧了吧。” 安舒心底一抽,“可……这、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你说过只要是我做的都很喜欢,就算是一截白布也会视若珍宝。” 凤北诀眼也不抬,“是吗?本王怎会说出此等令人发笑之言?丑就是丑,白布就是白布,从来不会因为谁而变成珍宝。” “你……”安舒觉得极其难过,难过得说不出话,从前的凤北诀为何如此令人讨厌? 她想凤北诀了,想那个属于她的凤北诀,那个属于她的凤北诀何时才会回来? 凤北诀从书堆里抬头,一双好看的眼睛睨着安舒,“怎么?你这是要哭?” 安舒用行动告诉了凤北诀,她就是要哭,哭得稀里哗啦。 “啧……”凤北诀皱起剑眉,一脸的不耐,“别哭了,本王收下就是。” “那你挂上。”安舒抹一把眼泪,鼻音糯糯。 凤北诀却没有动作,“人不要得寸进尺,本王命令你不准哭。” “王爷厉害了,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哭不哭,难道哭也犯法?一直哭会被砍头吗?” “哭不犯法,但在本王跟前哭,另当别论。”凤北诀放下手中书卷,缓缓走近安舒。 凤北诀气势乍起,安舒感觉有些腿软,却倔强的没有动弹,梗着脖子看他。 “你平凡得一无是处,如此软弱又爱无理取闹,本王失忆前怎会喜欢你?”凤北诀俯身,在安舒耳边轻声说。 是从前玉石一般悦耳的声音,落在安舒耳中,就化成了利刃,将她的心脏划得破破烂烂鲜血直流。 安舒眼睛通红,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失忆了,我不怪你。” “本王问你意见了么?没事的话赶紧离开,不要耽误本王办公。”凤北诀衣袖一摆,回身案后继续看书,不再理会安舒。 安舒在原地站了半晌,慢慢走出书房,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不知道自己这样有什么意思。 “王妃,这是怎么了?”云裳担忧的问,王妃明明兴高采烈拿着荷包去书房,为何泪流满面的出来? 安舒仔细擦干泪水,笑了笑,“没事,就是眼睛里进大理石了,咱们回屋吧。” 回到屋里,安舒呆坐许久,拿起笔自己写了一封休书。 她这次真的不玩了,那个属于她的凤北诀,就永远藏在心底。 看到安舒去而复返,凤北诀正要开口,安舒却先发制人,将休书放在他眼前的书案上,“既然你不喜欢我,你也不是我的镇北王,那便休了我吧,休书我都替你写好了,你签字便是,从此大路朝天,你我各不相干。” 凤北诀看看安舒认真的眉眼,又低头看了面前的休书良久,久到安舒有些耐不住性子,凤北诀才开口:“王妃的字,实在太丑了,本王找半天,竟没找出一点可取之处。” “你!”安舒又羞又气,恼怒不已,一把将休书抓回来,“你字写得好看,那你自己写啊!” 她怀疑凤北诀脑子有毛病,看了半天,她还以为要发表什么高见,结果是因为她字太丑才看这么久。 “王妃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凤北诀没有任何神色,“上次王妃当面轻薄本王的暗卫,激恼了本王才将王妃留下,这么许久,发现留下你属实无趣得紧,既然王妃去意已决,那本王就给王妃这一纸休书。” 凤北诀研墨提笔,笔锋犀利的字一个个跃然纸上,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篇洋洋洒洒的休书写完,行云流水落款,凤北诀三个字刚劲有力龙飞凤舞,似每个字都针锋相对。 “拿去吧。” 休书墨迹未干,凤北诀拎着休书一角递到安舒眼前,安舒甚至能闻到上等松墨的墨香。 “多谢。” 闻秋接过休书,心里空了一大截,也轻松了一大截。 拿着休书回到屋内,安舒吩咐云裳道:“去将我私库整理一下。” “遵命。” 云裳领命下去,把闻秋的私库清点一番,又回来上报,“王妃,加上卖那件颈饰的钱,拢共一千一百两白银。” 安舒点头,她还算有钱,“你再让人去把秦训叫来。” 秦训随时待命,安舒的人一叫,他立马赶来长辉院,“王妃召属下有何事?” 安舒将自己的妆奁盒子推上前,“你去将这些东西都当了,然后换成全国都能兑换的银票。” 秦训不解,皱眉道:“不知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若是王妃急需银子,大可以让属下从库房里拿,无需变卖自己的首饰。” 安舒把休书拿给秦训看,“我现在已经跟镇北王府没关系了,按理来说指使你干活都不应该,但我也没有别人可靠。” 看到休书,秦训脸色微变,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凤北诀亲笔,“王妃,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待属下去找王爷说个明白。” 安舒抬手制止住秦训,“不用去,没什么误会,这休书是我亲自求来的,王爷说他并不喜欢我,显得无趣一无是处,我已反复确认过,王爷不再需要我,我留在镇北王府也没什么用,也是时候远离纷争过过悠闲日子,说实话,跟王爷的日子固然快乐,但也整日提心吊胆,如今正好。” 秦训有些无力,他不愿王爷王妃就此散了,可王妃自愿离开,王爷也写下了休书,他终究是个外人,没有资格插手王爷与王妃的事。 “属下这就去办,就算王妃从镇北王府出去,也可以随时吩咐属下做事。” “好,多谢。” 秦训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日,就将东西尽数卖出,兑换成一沓面额不一的官行银票交还给安舒。 “首饰共典当了二千三百一十二两,加上王妃原有的一千一百两,共三千四百一十二两,属下换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十张一百两的,以及四十张十两的,零头几两没有兑换成银票,兑成了碎银和铜板,财不外露,方便王妃买些零碎。银票是官府的钱庄所发,每个县城都有可以兑换的地方。” “嗯,很好,秦护卫办事一向细心。”安舒对秦训的办事能力很赞赏,什么都给她考虑到了。 大鸣良田差不多五六两银子一亩,她现在有三千多两,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买一百亩地,再买座二进小院,可以滋润的过一辈子。 从前没有跟凤北诀负距离接触的时候,她一直在留意,有几个中意的地方,到时去走访一二。 不过安全是个问题,她一个女子在外行走,身上还揣着巨款,很容易出事。 好在凤北诀也没赶她立刻就走,她可以先住在镇北王府,出钱请秦训置办好,她再搬过去。 想着,安舒把两张千两面额的银票递给秦训,“再麻烦你一件事,帮我在这几个地方选一处,治安好民风淳朴就行,买一座二进的院子,再买一百亩良田。” “属下遵命。” 把剩下的银票和碎银仔细收好,安舒又收拾了一下衣裳,只收了几件朴实无华的,太华贵的都送给几个丫头了,变卖也好自己穿也好,随她们高兴。 收到那件凤北诀亲自选布料样式做的衣裳,安舒愣了会儿神,最后放进了箱子里。 这一件虽然很华丽,但她不舍得送人,留着做个念想,纪念她与凤北诀第一次出门逛街。 过了半月,秦训带着地契与房契找到安舒,“王妃,已经置办好了,地处黄杨县,离京城不算太远,单边马车差不多三日路程,都是走官道,宅子就在县城里,特意买在县太爷家旁边,一般人不敢在附近造次,二千两银子并未用完,还剩下七百两,属下照旧换成了银票,方便王妃携带。” 第055章 “甚好。” 安舒拿了二百两银票塞给秦训,“秦护卫辛苦了。” 秦训不收,“为王妃办事是属下的荣幸,无需如此。” “拿着。”安舒态度强硬,“不是你收不收的问题,而是我花这么点钱买心安理得,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秦训顿了顿,“既然如此,那属下就收下了。” “嗯。” 安舒为几个丫鬟赎了身,愿意跟她走的就同去黄杨县过日子,不愿意的自寻去处。 拢共六个丫鬟,只有云裳和月瑶没有去处,便跟着安舒一起走。 一切准备妥当,安舒背上包袱,与秦训辞别。 “王妃,你不去跟王爷道个别么?” “我与王爷,早就已经道过别了。”安舒挥挥手,“有缘再见。” 她其实也舍不得秦训,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秦训是凤北诀的暗卫,她没办法带走。 安舒满心伤感,准备领两个丫鬟远航,走到城门却被护城军拦了下来,“敢问夫人可是镇北王妃?恕卑职无法放行。” 被守城门的拦住,安舒不解,“为何?这城门从来只限进不限出,为何我是镇北王妃就不让出?而且,如今我已经被镇北王休弃了,不再是镇北王妃。” 安舒掏出休书递在士兵眼前,士兵却看也不看一眼,“卑职不知,上面下的命令,镇北王妃安氏,不允许出城,请王妃稍等,卑职去禀报一下。” “带我去见下这个命令的人。”安舒道,她倒要看看,是谁能限制她的自由不准她出城。 士兵抱拳躬身,“这……恐怕卑职做不了主,还是要请王妃稍等,待卑职去禀报之后再来回复王妃。” “行,那我等着,你去吧。”安舒摆手,脑中无数个疑问,不准她出城,难道是凤北诀下的命令? 若是如此,凤北诀为何要三番两次说些让人难过的话?为何要给她休书? 士兵让人将安舒三人请到凉棚稍坐,一去便是半个时辰不见回转。 安舒无奈,她不是镇北王妃了,就被护城军晾在路边这么久,未免也太现实了点。 正在安舒想要放弃的时候,有人朝她来了,却不是去通报那个士兵,而是当今圣上凤安瑾。 安舒忙起身行礼,“民女安舒参见陛下。” “皇婶不必多礼。”凤安瑾虚扶,“听闻皇叔给了皇婶一纸休书,这其中可是有误会?皇叔如此钟情皇婶,怎会休了婶婶?” “没有误会,我主动求来的休书。”安舒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她已经回答过好几遍这个问题了,就是凤北诀失忆不爱了,她也爱不起失忆的凤北诀,没有任何误会。 凤安瑾沉吟一瞬,“休书可否与朕一看?” 安舒没有多言,直接把休书递给凤安瑾,“陛下随意,看完放我出城,我已经与镇北王没有任何关系了。” 凤安瑾将休书来回看了两遍,没有任何不妥,只是随意找了两个借口,说什么王妃安氏行为不端轻薄暗卫,为人无趣不守尊卑,就把王妃休了。 凤北诀文采过人,一封休书写得行云流水有理有据,若是一般情形下,也就算是彻底将妻子休弃了,但此事出在凤北诀身上,让凤安瑾不得不防。 安舒是凤安瑾留的一道保障,以防某日凤北诀与他反目,他还能利用安舒牵制一二。 主要是,凤北诀因李全以安舒威胁而分神被打落悬崖,坠崖后身上的衣物脱落,穿在断了一臂的尸首上,那条断臂还紧握着安舒刺绣的荷包,怎么看都像是凤北诀落崖后尚有意识,故意这样做让人以为他死了。 至于凤北诀为何要装失忆孤身回京,极有可能是因为镇北王妃安舒。 按理来说,凤北诀死遁成功,身上所受的伤养好之后,应该设法回到北疆,直接率兵攻回京城,取李全的项上人头。 但他没有,若不是真的失忆,便是假装失忆回到京城,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再在意安舒,将安舒休弃送出城去,没有后顾之忧才方便他施展手脚。 凤安瑾属实被凤北诀迷惑了,凤北诀回京这些时日,勤勤恳恳辅佐他处理政务,甚至主动设法瓦解北疆政权,让人抓不到一丝把柄与破绽。 但凤安瑾不敢冒险,若是将安舒放走,凤北诀在内京就真的毫无顾忌,没有什么再能牵制住他。 若凤北诀果真失忆了,那便不会在意安舒是走是留。 凤安瑾就是要逼凤北诀,以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让安舒踏出京城一步,若凤北诀没有失忆,定然无比心急,方寸一乱,必出岔子。 “皇婶,皇叔可能是气你……亲吻那个暗卫,夫妻之间小打小闹无妨,不至于闹到休妻。” 听凤安瑾这样说,安舒有点头疼,“那陛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是不是要劝我们冷静一下?” 凤安瑾将手上休书撕毁,“皇叔与皇婶本伉俪情深,又是朕亲自赐的姻缘,如今闹了别扭,朕便亲自劝和。” “唉你……陛下!”安舒抢救休书不及,眼睁睁看着休书在她眼前变成一堆碎屑。 凤安瑾眼神悠远,“皇婶,你与皇叔感情甚好,应该知道,皇叔自幼过得艰辛,眼看年至而立,却依然孤零零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了皇婶能慰藉皇叔孤寂的心,朕怎么忍心让小皇叔与皇婶就这么散了?皇婶,你忍心么?” “我……”安舒语塞,她自然不忍心,但她有些自私,她不想去拥抱浑身带刺的凤北诀,因为这样她会很疼。 凤安瑾转脸看向安舒,“朕知道皇婶也是心软的人,不会忍心让小皇叔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去,不必多说,朕随皇婶去见小皇叔。” 安舒无法,被凤安瑾安排得明明白白,又跟着回了镇北王府。 秦训见安舒回来,一时嘴角微扬,“王妃您回来了,这次不如多住几天。” “……” 凤安瑾道:“小皇叔在哪?带朕与皇婶去见他。” “回皇上话,王爷在书房。” “嗯。” …… 秦训总在凤北诀耳边念叨,事无巨细的汇报安舒每天都做了些什么,诸如今天王妃让人买了地和房子,明天王妃就要走了之类,凤北诀不胜其烦,让秦训闭嘴。 凤北诀本以为安舒今天离开镇北王府去了黄杨县,没成想她又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凤安瑾。 凤安瑾说得头头是道,劝两人好好过日子,御赐的姻缘不准轻易休妻,否则就是在说他这个皇帝有眼无珠乱点鸳鸯。 恩威并施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让人无法反驳。 “小皇叔,皇婶,可有听明白朕所说的话?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胡闹。” “谨遵陛下旨意,陛下费心了。”凤北诀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将凤安瑾送出府去。 凤北诀回头看安舒,“你出城,为何会遇到瑾儿?” 这质疑口吻,听得安舒火大,“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欲擒故纵玩脱了,不想走又下不来台,所以去找皇上告状?让皇上来当和事老给自己找个台阶继续留在镇北王府?” 凤北诀没接话,只是看着安舒,但意思极为明显。 安舒活生生给气笑了,“你可别自作多情,我是走到城门被守城门的士兵给拦下来的,说什么我是镇北王妃不能随意出城,我告诉他我被休了,他就把我晾在城门边到凉棚里半个时辰,然后皇上来劝和,非要让我回来再冷静冷静。” 听到此处,凤北诀皱起眉头,“当真?” “自然当真,不信你自己去问,也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 不等安舒说完,凤北诀道:“本王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 行,安舒暗自咬牙,凤北诀是个狠人。 安舒正生闷气,凤北诀道:“下这个命令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瑾儿。” “为什么?”安舒愣住,“皇上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难道皇上关心王爷的私人问题到了这个地步?” “本王总觉得某些地方隐隐不对,瑾儿……应该是有事瞒着本王。” 凤北诀低眼思索,阳光从窗棂透进来,照得他半明半暗。 安舒也蹙起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凤安瑾就是想让凤北诀留在内京为己用,凤北诀才干出众手段惊人,能做君侧利刃,也能防止凤北诀在北疆拥兵自重。 从前凤北诀不愿意留下,而现在凤北诀失忆,答应了凤安瑾的请求,没有任何不妥。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凤安瑾要特意下旨限制她出城?要不是凤安瑾极为关心凤北诀,就是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凤安瑾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出城,才下旨让守城兵留意她,不让她出城。 凤安瑾为何会提前预见她要出城? 想到这里,安舒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看向凤北诀,“你……是真的失忆了吗?还是在装失忆骗过一些人?” 凤北诀淡淡看了安舒一眼,“本王从来想如何便如何,怎会做这种偷摸遮掩见不得光的事?” “哦……当我没说。”安舒自讨没趣,她还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她以为凤安瑾留她是为了牵制凤北诀,而凤北诀为了不被牵制,就假装失忆把她赶出京城。 是她自作多情想多了。 凤北诀兀自沉思半晌,“瑾儿长大了,本王不该越矩直呼天子名讳。” 自回到内京,他总感觉与凤安瑾有所隔阂,最初以为是失忆所致,并未放在心上,但有了今日凤安瑾劝和,凤北诀认为,他该重新考量整件事情。 安舒见怪不怪,“才反应过来啊?王爷没失忆之前早就不叫皇帝名讳了,一直以君臣之礼相待。” 凤北诀上下扫视安舒,“皇上竟特意将你留在本王身边,如此看来,本王失忆之前确实十分在意你。” “但你现在失忆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安舒想起原来的凤北诀,不禁悲从中来,“你把他还给我!” 凤北诀坐回太师椅上,“本王没办法将你要的东西还给你,但是,你可以陪本王去找回来。” 得知自己失去数年记忆,凤北诀只在意没有手刃凤南朝,认为这段记忆可有可无,但随着事情疑点越来越多,也是时候想办法找回那段记忆了。 而他的王妃,是现成的引子。 安舒问:“怎么找?” “御医说,将记忆中的场景还原,有助于恢复记忆。” 凤北诀总觉得自己这个王妃蠢蠢笨笨,怕她听不懂,解释道:“意思就是,走曾经走过的路,做曾经做过的事。” “……我知道,所以,王爷的意思是,让我带王爷重复之前我们做过的事,来帮助王爷唤醒记忆?” “正是,一件都不要落下,总有一件能奏效。” 安舒为难起来,“我们一起做过的事,若是我现在对你做,你很大概率我将我当场斩杀。” 还记得曾经翠珠好心去扶凤北诀,凤北诀怒而长剑相向,差点割开翠珠的脖子。 三年前的凤北诀,心里藏着耶律卓强加在他身上的伤痕与耻辱,极其厌恶别人触碰他。 凤北诀脸色沉了沉,“你曾经对本王做过什么?如实招来!” 安舒往后退了两步,“别,我只是跟王爷做了些夫妻间该做的事,没有把王爷怎么样,不要急着发怒。” “夫妻间该做的事?”凤北诀将这句话在唇齿间碾碎,反应过来后狠狠瞪了安舒一眼,“无耻!” 安舒:??? 凤北诀方才那一眼,不得不说眼角眉尽是风情,整得好像她是什么占人便宜的登徒子一样。 安舒摊手,“在王爷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日日帮王爷擦拭身子,为王爷清洗过无数屎尿,王爷若觉得无耻,那我也没办法,王爷知道要伺候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有多难吗?那时候秦训还要靠轮椅行动,我给王爷擦屁股要使出吃奶的劲儿,等把王爷从头到脚清理干净,我就出了一身汗……” 听安舒说起这些事,凤北诀脸色阴晴不定,完全无法忍受自己浑身□□像死鱼一样,躺在床上毫无尊严任人摆布。 第056章 “住嘴!再说本王杀了你!” 安舒直退到门边,“看吧看吧!我就说王爷会发怒,此时只是嘴上说说王爷就受不了,若真正去还原,我恐怕要死无全尸,这差事危险至极,王爷还是自己拼命想一下看能不能想起来,告辞。” 说完,安舒准备开溜,凤北诀喝止道:“站住,给本王回来。” 安舒又不敢真正跟凤北诀硬刚,慢慢挪了回去,“王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若你说的是实话,本王愿意试试,但若是你敢欺骗本王,本王将你抽筋拔骨,剥皮绷椅子。” 安舒小小声道:“王爷要是不信,可以去问秦训,王爷信不过我,还能信不过秦训吗?” 凤北诀没有开口,二人对着静站了半晌,凤北诀才道:“过来,靠近本王。” 安舒摇头,“王爷写下保证书,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能对我动手,否则我就算死也不会靠近。” 凤北诀破釜沉舟一般转身,提笔写了保证书递给安舒,“拿去,现在本王命令你,靠近本王。” 安舒接过凤北诀写的保证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见安舒逐字逐句的看,凤北诀脸色不好,“怎么?你还怕本王诓你不成?” “小心驶得万年船。”安舒头也不抬,确定没有纰漏,才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没问题了,来吧。” 安舒一点点走近凤北诀,凤北诀不禁浑身紧绷。 虽然满身不适,但凤北诀坚定的站在原地,没有一丝动弹。 安舒试探着握住凤北诀那双好看的手,凤北诀没有太大反应,毕竟什么事都靠这双手来做,两人的手相碰,说不好是谁触摸谁。 凤北诀对自己触摸别人没有抵触,但若有人触碰到他手腕以上的部位,他便不受控制的想将那人抽筋剥皮。 安舒缓缓将手轻轻放在凤北诀腰上,明显感觉凤北诀浑身一僵,好在他依然没有动,像是被石化了。 见此,安舒更近一步,直接环抱住凤北诀。 脸靠着凤北诀的胸膛,能听到他心如鼓擂,鼻尖充斥的,是熟悉的气息。 凤北诀张着两条手臂无所适从,王妃抱住他,小小一个嵌入他的怀里,触感是轻如羽毛般的柔软,并不想他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安舒抱着凤北诀,泪水不自觉就湿了眼眶,她真的好想凤北诀,自从凤北诀去年八月出征南疆,她就再也没能与凤北诀相拥而眠。 如今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也成了奢求,她知道此时抱着的,不是属于那个自己的凤北诀,这个凤北诀,不会在意她哭不哭,也不会给她回应。 凤北诀僵硬站在那处,不仅没有想起曾经的记忆,脑子还变得一片空白。 直到感觉胸前一片湿热,凤北诀才回过神来,“你……在哭吗?” 安舒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凤北诀不知如何是好,顺应本能将安舒环住。 感受到凤北诀回抱她,安舒心上一喜,抬头问:“你想起来了吗?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看着安舒期盼的眉眼,凤北诀心里紧了一瞬,仿佛轻轻摇头都十分困难,“没有,但感觉有些不一样,也不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一样。” 安舒抹抹眼泪,扬起一个笑脸,“有变化就行,表示这样做是有用的,我们继续就好了。” 凤北诀还没开口,安舒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会感觉无所适从,但请你耐住性子,不要打断我。” “好。” 安舒定了定神,“我第一次与王爷去参加宫宴时,王爷在大殿之上斩杀了一个假扮作西域舞姬的刺客,刺客说,王爷曾在北胡王子耶律卓身下承欢。” 听到这里,凤北诀脸色大变,“胡说八道!如此污蔑本王,本王可曾将她剁成肉沫喂狗?” 安舒摇摇头,“王爷不必急着否认,从宫里回来,王爷与我坦白了,北胡王子耶律卓,确实垂涎王爷的美色,却因同为男子,拼命折磨羞辱王爷。” 说着,安舒抚摸上凤北诀的肩头,“这里,曾被耶律卓烙上专属他的奴隶印记,王爷生生将其割了下来,喂给了耶律卓。” 凤北诀心头巨震,脸色甚至变得有些苍白,这些事,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他以为自己会将其带进坟墓,从来没想过会被人当面直接说出来。 安舒接着道:“王爷失忆了,已经记不得当时我说了什么,我可以再对王爷说一遍。” “你不肮脏,从始至终,脏的都是施暴者,疤痕,也只是疤痕而已,受了伤,便会留疤,没有任何其他意义。”安舒直视凤北诀的双眼,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 凤北诀看着安舒愣了神,他失忆前,竟将此事都说给了眼前的女人,如今的他无法想象,自己失忆前到底有多在意眼前的女人。 可能他失去的这段记忆,是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可以选,他更愿意彻底失忆,将所有的一切都忘却,干干净净从头开始。 安舒走出书房,让云裳去浴房准备一池热水。 “王爷,跟我来。”安舒牵起凤北诀的手,朝浴房去。 凤北诀知晓了曾经安舒在他心中的位置,便任由安舒牵着他走。 或者说,他内心遭受太大的冲击,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举措。 走进浴房,里面热气腾腾,安舒道:“王爷,我要为你脱去衣裳,你准备好了吗?” “我……”凤北诀觉得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 凤北诀没有那段与安舒的记忆,其实心里是极为抵触的,但他从来偏执,他想知道这是什么感受,找回记忆的欲望此时变得很是强烈。 安舒没有再多说,直接去解凤北诀的腰带。 凤北诀像一尊石雕,感觉意识剥离了身体,看着安舒将他衣裳一件件脱去,他却无法动弹。 脱到里衣,凤北诀终于动了,他摁住安舒的手,“我怕吓到你。” “王爷是不是忘了,王爷昏迷不醒时,是我日日伺候着,王爷身上的每一块疤痕,我都触摸过,我不害怕,也不会觉得恶心。” 凤北诀当然没忘,只是今天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临门一脚还是无法接受。 安舒态度有些强硬,“既然王爷想要找回记忆,就该坚强一点,曾经这么多苦难都挺过来了,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只是你忘记了而已,等你想起来你会感谢我的。” “既然王爷觉得自己一个人脱难为情,那我陪你。” 说着,安舒放开凤北诀的里衣,手脚麻利把自己腰带解开。 “你做什么?!” 安舒动作很干脆,凤北诀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把自己从衣裳里脱出来,身上只剩一个肚兜。 其实安舒也很难为情,但她豁出去了。 正伸手去解肚兜,凤北诀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制止她,将滑落在地的外衫挑起为她披上,“如此不值得……” 安舒咬了咬红唇,“值得,王爷不要妄自菲薄。” 凤北诀看了安舒半晌,缓缓松手,将自己里衣猛的拉下。 他下了决心,却还是介意,赤身裸体那一瞬,不由自主闭眼别过头去。 凤北诀闭着眼睛,听见对面几声悉索,而后感觉一点温热落在肩头,不禁睁眼一看,原来是安舒踮脚在亲吻他的伤疤。 “你……” 安舒故技重施,原原本本将那日的情节重现,不过这一次完全是她主动,凤北诀一脸屈辱像是被她逼迫了。 “你曾经的遭遇,我只有心疼,因为我爱你。” 爱,是一个轻飘飘的字眼,却也足够沉重,安舒从来不说爱,因为她觉得矫情。 她至今不知道爱是什么形状,但她感受过心痛与绝望,戏文里,爱是缠绵悱恻,爱是刻骨铭心,那她对凤北诀的情感,应该够称之为爱的。 凤北诀心头五味杂陈,他相信安舒说的话,但他依然没有想起任何一点关于安舒的记忆。 恐怕安舒要失望了。 安舒贴近凤北诀,凤北诀面色变得古怪,忙将安舒推出去,“来日方长,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安舒了然,“不用害羞,王爷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有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曾经王爷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帮王爷擦洗时也见过这种反应呢……” “别说了,你赶快走吧。”凤北诀脸色几不可查的微红。 看凤北诀的神色,安舒突然来了兴趣,凤北诀第一次与她亲吻时,是个愣头青,三年前的凤北诀,自然更是青得不能再青。 想着,安舒往前走了一步,“王爷,我是镇北王妃,我们是夫妻,行夫妻之事理所应当,为何要赶我走?” “站住!不要过来。”凤北诀捡起地上的衣裳,开始往身上套,“不合适,本王记不起关于你的一切,此时与你……实属龌龊。” 凤北诀穿上衣裳,逃也似的离开浴房。 安舒站在浴房里叹了口气,失忆的凤北诀好像也很有趣,就是感觉判若两人。 热水都准备好了,不用浪费,安舒顺便洗了个澡才回房。 “云裳,去把厢房的铺盖给收了,将王爷的东西搬到主屋来。” 既然凤北诀说要还原记忆,那凤北诀应当来与她同住,凤北诀写下了保证书,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对她动手,她才敢这样做。 凤北诀处理完公务回来,看到下人把他的被褥卷起来抱着往外走,顿时脸色一沉,“擅自动本王的东西,该当何罪?” 云裳福了福身,“奴婢参见王爷,奴婢等人并非擅自动王爷的东西,是王妃下的命令,让奴婢等人将王爷的东西搬到主屋。” “什么?”凤北诀皱眉,不再理会云裳,提脚朝主屋去了。 安舒正在摆弄古琴,见凤北诀过来,笑道:“王爷,你曾教过我一曲凤求凰,要不要我弹给王爷听?” 凤北诀不答反问:“你让人将本王的东西搬到主屋,是何用意?” “王爷要求我帮助唤醒记忆,重新经历曾经经历过的事,在王爷失忆前,夜夜与我同塌而眠。” 闻言,凤北诀手不自觉紧了紧。 安舒见凤北诀脸色莫测,道:“王爷不必忧心,我已经触碰过王爷,王爷并没有不适到想要杀人的地步,所以与我同塌而眠应该没有什么障碍。” “本王暂且试试。” 凤北诀硬邦邦吐出一句话,试试无妨,若是不行,离开便是。 安舒不语,开始弹奏那曲凤北诀教她的凤求凰。 如今的安舒,已经能将这首曲子完美演绎,比之凤北诀只是稍显逊色。 凤北诀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安舒如葱白的手指拨动琴弦,他一时有些恍惚,一瞬光阴仿佛回到了幼时。 一曲终了,安舒问:“王爷,你觉得如何?” “甚好。” 安舒展颜,“还是王爷教得好。” 凤北诀看着眉眼弯弯的安舒,觉得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好像还是挺好的。 入夜,安舒洗漱完,麻溜躺进床的里侧,拍了拍垫褥,“王爷,快来。” 凤北诀在原地踌躇一瞬,还是依言走过去,端端正正躺在外沿。 安舒觉得与凤北诀之间隔了一个银河系,好像不小心碰到她就会染病似的。 不过先不急,一会儿再说。 安舒打开话匣,“王爷,最近朝堂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鲜事?累不累?” “没有,枯燥的很,只是今日将北疆的改制叫停了,待明日早朝看皇上如何表现。” 从前凤北诀对凤安瑾没有怀疑,兢兢业业处理政务,整日绞尽脑汁改革政策,欲图兵不血刃集拢政权,查清当初遭遇暗算的真相。 今日,他与王妃深入交谈,发现凤安瑾好似提前知道王妃会出城,还极力的想将王妃留在内京。 前后一想觉得事有蹊跷,就让秦训复述一遍他失忆前的事,基本与凤安瑾说的大同小异,但正是这些细小的差异,让凤北诀有了计较。 旁的事情凤北诀都理解,就是限制安舒出城这一条,他想不明白。 直到当他得知失忆前是如何在意安舒的,心里好像有了些底。 凤安瑾,想用安舒来牵制他。 遇到安舒之前的凤北诀无牵无挂,支撑他的除了仇恨,就只剩萧太后和凤安瑾的一点善意,他对这二人付出了为数不多的情感,无法容忍如今凤安瑾处心积虑牵制他。 安舒翻了个身,面朝凤北诀,“王爷不累吗?要不我们直接走吧,离开京城,去黄杨县,我已经买好了宅子和地,悠闲自在的安度余生。” 凤北诀淡淡道:“走不掉,你当真以为皇上是担心本王孤独才将你留在京城的么?他是想用你来将我困在京城。” “本王生在其中,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安舒沉默下来,她不懂其中的曲折,但她自始至终不喜欢凤安瑾这个人。 “那,我能困住王爷么?” 凤北诀没有回答,二人不言不语,安舒索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蜷缩到凤北诀怀里。 凤北诀先是一惊,而后慢慢放松,强迫自己适应。 凤北诀以为自己会整夜失眠,没想到却是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翌日,凤安瑾下早朝回寝宫摔了数个琉璃盏,一地碎片。 凤北诀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今天整个早朝都在跟他对着干,而且看下来发现,凤北诀在百官中的威望,明显要高于他这个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 甚至,明里暗里拿他母后毒杀先皇的事威胁萧家,他外公萧正清是内阁元老,本是能与凤北诀平分秋色,却因此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凤北诀在朝堂上撒野。 毒杀一国之君,势必株连九族,若凤北诀拿此事做文章,萧家将一瞬覆灭。 就连内阁首辅,也有把柄在凤北诀手中,对凤北诀敬畏三分。 当初还是靠这个把柄拿捏住了赵常兴,才压毅亲王一头,凤北诀却不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事情,只让他安心坐在龙椅上,一切由凤北诀去处理妥当。 彼时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有一个坚实可靠无所不能的小皇叔,却没想,有这么一个人在身侧,他如何能安心坐在龙椅上? 一时拿凤北诀没办法,凤安瑾憋了一肚子怒火。 听闻凤安瑾在寝宫大发雷霆,旁的妃子躲避都来不及,安宁却趁着凤安瑾正发火的时候,来到乾元宫外求见。 凤安瑾看到安宁,脸上怒意收了收,“你来做什么?” “臣妾听闻陛下遇事不顺,特来为陛下排解烦忧。” 安宁福身行礼,挥退四下跪着的宫女太监,“你们先退下吧,本宫与陛下有话要说。” “遵命。”宫人们如获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 安宁上前为凤安瑾顺气,“陛下,可是朝堂上遇到什么大麻烦了?怎会气得如此严重?” 凤安瑾平静些许,将凤北诀的事说给安宁。 听完,安宁却笑了,“陛下,何须为了此事动气?镇北王这般,不正是说明陛下高瞻远瞩,逼得他现了形么?” 凤安瑾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小皇叔确实没有失忆,如朕所想,他想将安舒送出城去,但被朕拦截了,所以气急败坏?” “正是如此,所以陛下不用动气,该着急的,是镇北王。” 凤安瑾一拍茶案,“朕如何能不动气?眼下就是个死局,有安舒在,小皇叔不敢轻举妄动,但他若是日日如此拿捏朕,朕还有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朕又不能轻易动他,因为去南疆平乱坠崖失忆,军功更显,朕什么都赏赐了他才回来,如今天下皆知镇北王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还有北疆那群泥腿子,竟想学小皇叔裂土分疆,他们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本想让小皇叔帮朕整治收回,朕却拿不准小皇叔失忆真假意欲何为,一夕之间就将矛头对准了朕,前有狼后有虎,简直让朕焦头烂额……” “无需着急,要臣妾说,既然陛下已经动过一次杀他的念头,再动一次又何妨?” 凤安瑾不禁愁容染面,“如何动?上次这么好的机会都没能成功,眼下他有所设防,凡事面面俱到,想给他找个错处都找不到。” 安宁垂眸,“陛下不如从安舒入手,镇北王从前得罪的仇家这么多,随便找一个人假装与镇北王不共戴天前来复仇,镇北王身手了得,自然没办法杀得了他,但是可以抓住安舒,逼镇北王只身前往引剑自裁,陛下以不放心为由,差两个武艺高绝的暗卫跟随,镇北王没失忆,几乎身死都不忘回头解救安舒,用安舒能治住他一次,就能治住第二次,只要他分神,陛下的暗卫便将他斩杀,赖到仇家头上,死无对证。” 凤安瑾思索半晌,点头,“此举可行,爱妃果然聪慧过人。” 并非凤安瑾想不出此法,而是因为,面对凤北诀,他无可避免有些心虚,他需要找个人从旁教唆,以便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 毕竟,凤北诀是一路将他扶上这皇位的人。 凤北诀手段暴戾风评极差,那都是对别人而言,对他们母子,凤北诀已然竭心尽力。 “陛下过奖。”安宁微微低首,若非心死,她又何来这么多心计? 只是可惜凤北诀儿女情长,要非如此,直接带兵杀回内京,岂不快哉? 凤安瑾背过凤北诀,让人私下安排此事,再让许如宁注意安舒行程,只待找到机会,就把安舒掳来,大张旗鼓放话,让凤北诀只身去换安舒。 到时所有人都知道凤北诀去见仇家,有去无回也只是因为仇人凶恶,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等了接近一个月,许如宁每日上报安舒行程,但每日都是差不多的一句话:全天安居长辉院,无出门计划。 “……” 凤安瑾把许如宁汇报的折子摔在龙案上,只觉得脑仁发疼,他这个皇婶是什么人?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会诸多,她竟一场都未参与。 看来得想个办法,让安舒从镇北王府那个乌龟壳里出来。 …… 安舒如今过得还算舒心,凤北诀不再像之前一样口出恶语,她每天都会带凤北诀回忆一点曾经的往事,逗弄凤北诀成了她的乐趣。 这日,吃过午饭不久,突然听到一阵骚乱,出门一看,整整一大队护城军将镇北王府团团围住。 护城军统领马奎见安舒出来,抱拳道:“镇北王妃,卑职追查几个刺客,疑似进京找镇北王寻仇,一路追至此处,唯恐刺客窜进镇北王府伤到王妃,还请王妃移步,好让卑职进府仔细搜查。” 许长史上前,“王妃,刺客凶残,不如离开此处,等马统领彻底搜查过镇北王府,确认没有危险再说。” “话是这么说,那我能到哪儿去?出门不是更容易成为目标?”安舒发问,镇北王府不小,要彻底搜查可能用时不短,眼下凤北诀没在府上,她也没有娘家和交好的友人能够收留。 许长史只道:“让秦护卫护送王妃去别院暂时委屈一二,下官已差人去告知王爷,王爷办完公事自会去别院接王妃回府。 安舒皱眉,“不是,这合理吗?万一刺客根本没进镇北王府,我出门不是刚好遂了刺客的愿?这镇北王府众多家丁护卫,现在又有护城军围得密不透风,应该更安全才是。” 许长史摇头,“刺客的目标是王爷,定不会为了刺杀王妃而暴露行迹,王妃留在府上倒有可能被刺客泄愤或是误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王妃有何闪失,恐怕王爷要将我等活剐。” “也行。”安舒不挑,反正待在哪里都是待着,便叫秦训备马车前往别院。 秦训动作迅速备了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王妃,走吧。” “好。”安舒带上云裳与月瑶,坐上马车,由秦训赶车,去到城西的归家别院。 安舒刚刚安顿好,觉得困得慌,春困秋乏夏打盹,现在正是秋天,吃饱了就困。 两个丫头也哈欠连天,安舒摆摆手,“不用伺候了,去睡吧。” “多谢王妃。” 几人倒头就睡,这一睡,睡得昏天黑地。 安舒睡醒,睁眼一片漆黑,顿觉事情不对,她就算再能睡,也不至于从中午睡到天黑。 逐渐清醒恢复知觉,发现自己嘴里不知道塞了一团什么,让她无法说话,手脚都被捆住不能动,眼前的天黑也不是天黑,而是一个黑头罩。 安舒很惊慌,她这是被绑架了? 秦训呢?虽然秦训腿脚不利索,但还是很能打的,她怎么会毫无知觉就被绑来? 回想之前犯困,安舒怀疑自己是被下药,秦训可能也被药倒了。 这又是什么新型药?她到别院什么东西都没吃也能中招? 安舒自然不会知道,迷药是下在了别院的熏香里,而别院的上等熏香,由许长史安排发放。 别院长期无人居住,如今主子突然过去,自然是要清扫点香的。 这世上除了许长史与凤安瑾二人,再没第三个人知晓许长史是凤安瑾安插的人,许长史表现得正直负责,在凤北诀和安舒眼皮底下当差两年,镇北王府里的人对他根本不设防。 “唔唔唔……” 安舒尝试说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她想问问什么情况,如果要钱,她一定让凤北诀砸锅卖铁来赎人。 可是,随便一想就知道绑匪不是为钱,为钱大可以去绑架富商,绑架她这个镇北王妃,完全是虎口拔牙的行为,以凤北诀的手段,绑匪根本不可能活着将钱花掉。 安舒愈发心慌,马统领说,他带兵追查几个找凤北诀寻仇的刺客。 绑匪绑她,极有可能是为了逼迫凤北诀就范。 曾经的凤北诀肯定会想方设法来救她,但如今的凤北诀,并没有多喜欢她,遇到这种情况,估计不仅不是很想救她,还可能会感谢绑匪帮忙解决掉她这个平凡得一无是处的累赘。 这可真令人难受。 也不知道秦训云裳月瑶现在怎么样了。 绑匪的目标是她,大伙儿都被药倒,应该不至于将几人怎么样。 安舒“唔唔唔”许久,也没人来搭理她,周围一片寂静。 …… 镇北王府,秦训与月瑶云裳跪在堂中,凤北诀面色阴戾,“秦训,你是十年暗卫,竟连迷药都分辨不出,在皇城将王妃弄丢,本王要你何用?” 秦训跪得笔直,“属下失职认罚,但属下有一言必须要说。” “说。” 秦训道:“属下问过王妃的侍女,王妃自从王府出去,便没有食用过任何东西,我们共同吸入的,只有别院的香薰。” 凤北诀冷笑,“所以,本王这王府,还能有人被收买?” “与本王仔细说说,今日事情始末如何。” 秦训条理清晰,把前因后果说给凤北诀,凤北诀眉头越皱越紧。 “王爷,这绝对是事先预谋,可将那护城军统领马奎抓来查问。” 凤北诀摇头,“马奎,恐怕是被绑匪利用了,特意将他引到王府,让王妃从王府里出去,才方便下手。” “很好。”凤北诀怒而不发,“秦训,本王暂且不罚你,去将所有下人全部扣押,仔细审查,把下药之人给本王找出来,本王要亲自处决。另外,盘查归家别院,寻找一切有用线索。” “属下遵命!” 秦训一刻也不耽搁,立马叫上王府侍卫去查办。 凤北诀眉头一直不见舒展,他杀过的人实在太多,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仇家,但从前的仇家都是直接刺杀他,没有人刺杀成功,被他逐一给灭了。 没想到此次寻仇的人剑走偏锋,竟将他的王妃绑走。 而且,这次的仇家称得上深谋远虑,很有可能是在王府附近蹲守多日,想找机会绑架安舒。 但安舒基本闭门不出,绑匪根本无从下手,所以,收买王府的人下药,自爆行踪,适时将马奎引到镇北王府搜查。 这样一来,绑匪不会只是一个人,至少三人以上才能如此操作。 天色擦黑,却没有绑匪来送口信,凤北诀开始焦躁,甚至有些坐卧不安。 失忆前他如此在意安舒,若如今安舒因他而出事,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他定不会原谅自己。 一夜无眠,凤北诀脸色更差,不等秦训汇报事情进展,城中百姓炸开了锅。 昨天深夜,城外飘进来一块巨大的白布,用朱砂红色给凤北诀下了口信,大意是与凤北诀如何血海深仇,镇北王妃在他们手上,若凤北诀想要镇北王妃活着,就在明日辰时只身前往庆山岭。 虽然白布天亮就被护城军收走了,但半日功夫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种送口信的的方式属实奇特,一般的绑匪,递口信都偷偷摸摸,还要加上一句不准报官,这个倒好,直接将横幅扔到了京城,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绑架了人,还连地点都交代了。 也不怕镇北王直接率领军队围剿庆山岭。 百姓激情围观,想看镇北王会怎么处理,是为了镇北王妃只身前往,还是不顾镇北王妃死活,出兵铲平庆山岭。 不过,传闻说镇北王妃极为可怜,镇北王其实是喜欢男人的,不纳妾室,独把镇北王妃放在府中,只是用来做遮羞布。 绑匪用镇北王妃威胁镇北王,很大概率是自掘坟墓。 毕竟镇北王妃只是一张体面的遮羞布嘛,没了再换一张就是。 这件事影响恶劣,明目张胆的挑战皇威,凤安瑾必须要有所作为,便在朝堂上询问百官,此事要怎么处理才妥当。 文武百官各抒己见,一方主张皇帝御驾亲征围剿庆山岭,取了绑匪首级,以彰显天子圣威,让天下人都知道,皇权不可轻触。 一方觉得这样是弃镇北王妃的性命于不顾,天下人会唾骂君王不仁。…… 凤安瑾饶有兴致看着百官争论,这一切本就是他自己安排的,来询问百官不过是做做样子,不管这群人说什么,最后他都会把问题抛给凤北诀。 想着,凤安瑾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凤北诀。 凤安瑾心底笑了笑,他的小皇叔肤色白皙未蓄胡须,平日虽然经常披头散发,但那张脸总是白白净净艳光照人,而今日,眼下一团乌青,人中下巴冒出了青茬,一看就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果然失忆都是谎言,若是真的失忆,又怎会为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颓废至此? 满殿官员争执半晌没有定论,最后齐齐转向凤安瑾,“恳请陛下定夺!” 凤安瑾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终于轮到他来说话了。 “此事本是镇北王私事,却闹得如此之大,关乎镇北王结发妻子的性命,那白布上又指名道姓要镇北王前去,不如听听镇北王的看法。” 众人看向凤北诀,凤北诀好似在神游天外,半晌才抬眼道:“本王会按照白布上的要求,独自前往庆山岭营救王妃,待救回王妃,本王亲自取来绑匪首级挂在城门示众。” “时间紧迫,恕臣无礼。”说罢,凤北诀转身走出奉天殿。 庆山岭距京城二十里路,绑匪要求的时间是明日辰时,时间说紧迫也不紧迫。 若是独自前往,凤安瑾赐给凤北诀的那匹宝马,半个时辰都不用就能赶到。 若是要带兵将庆山岭围住,便十分紧迫,几乎不可能。 庆山岭地界不小,绑匪没说具体位置,只能是雇人守在必经之路,看到凤北诀再做指引,将他引起具体地点。 凤北诀往殿外走,几乎无人敢置喙,直到他走出殿外,殿中都没有一点声音。 凤安瑾开口:“速速拟旨,镇北王与镇北王妃伉俪情深,镇北王不愿以王妃性命冒险,执意孤身前往,朕甚为感动,特许镇北王独身营救镇北王妃,明日卯时,朕亲自为镇北王送行。” “遵命。” …… 这道圣旨不出一炷香就宣了下去,围观群众一片唏嘘,镇北王真要自己冒险去救镇北王妃? 说好的只是遮羞布呢?谁家遮羞布有此排面? 这其中要不是另有隐情,就是镇北王确实在意镇北王妃,传言不可信。 下朝后,凤安瑾立刻去镇北王府找到凤北诀,“皇叔,如今你身边没有暗卫可用,不如朕把两个御用暗卫借给皇叔,二人都是顶尖高手,身手虽然不及皇叔,但好歹是个助力,他们会跟在暗处,皇叔与绑匪周旋时寻找机会救下皇婶。” 凤北诀没有接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他如今确实没有暗卫可用。 凤安瑾就当凤北诀默认了,“那就这样说定了,明日皇叔一走,暗卫自会跟上,朕交代他二人找机会救皇婶,皇叔尽量与绑匪周旋。” “嗯……”凤北诀应了一声。 看着凤安瑾离去的背影,凤北诀眉头微皱,昨日他莫名其妙着急昏了头,没有细想,今日无意间听到百姓交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既然外面传言镇北王妃在镇北王手里过得凄惨,只是一块遮羞布,绑匪为何要绑架安舒来威胁他? 而且还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威胁,像是故意要做给谁看。 例如,做给天下人看。 再一想,有几人知道安舒对曾经的他很重要? 旁的人凤北诀不清楚,但刚刚离开的凤安瑾,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这一切都是凤安瑾所设计,那凤安瑾便是想要他死。 若是如此,他之前到底是不是被乱党残余打下山崖,还有待商榷。 他丢失的记忆里,很可能藏着真相。 今日朝堂之上,凤北诀一直沉默,他想过不救安舒,让凤安瑾独自去折腾,带兵围剿也好,去营救安舒也罢,他皆不参与。 第057章 但这个念头方一冒头,凤北诀竟感觉心中绞痛,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疼,疼得他几乎无法承受。 如此,哪怕知道凤安瑾可能设好了陷阱等着他去送死,他也只能只身前往。 凤北诀强迫自己早早入睡,若是睡不好,精力便难以集中,不好应付明日的困境。 卯时正,凤北诀起床,秦训前来为他穿戴盔甲,“王爷,请让属下一同前去,是属下失职才导致王妃被绑架,属下理应同去。” “绑匪要求本王独自一人,多一人,便取王妃人头,你如今身手大不如前,本王不能冒险。” 秦训噤声,默默为凤北诀穿盔甲,他残废了双腿,犹如废物,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王妃身入险境。 凤北诀拍了拍秦训的肩头,“人非圣贤,你把镇北王府照看好了,等本王回来。” 凤北诀穿一身银盔,提上佩剑,长弓斜背,牵着那匹黑马朝城门走去。 凤安瑾依照自己下的圣旨,早早在城门的高墙上等待为凤北诀送行。 今日京城百姓起得格外早,于城门处围了一圈,都来看凤北诀独身去救镇北王妃,顺便还能观瞻天颜。 百姓都大不相信镇北王真会为了镇北王妃冒险,直到凤北诀独自牵着马出现,缓缓走向城门,马蹄踩在石板街上咵咵作响。 凤安瑾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沉声道:“皇叔,此行务必小心,朕等你的好消息。” “多谢陛下圣恩。”凤北诀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而后翻身上马,扬鞭往马臀一催,黑马嘶鸣绝尘而去。 秦训自是不放心凤北诀独身前往,凤北决前脚刚出镇北王府,秦训就从后门离开,按照亦蓝给的隐秘路线出城,甚至比凤北诀先行一步。 暗中跟随的途中,秦训遭遇了凤安瑾安排的两个暗卫,凤北诀不曾告知秦训他的猜想,秦训见有人跟踪凤北诀,自然出手阻拦。 双方一言不合交起手来,秦训以一打二又腿脚微跛,一时不敌落入下风。 凤安瑾给两名暗卫的任务是趁乱致凤北诀于死地,无意与秦训纠缠,见秦训跛脚,难免轻敌,只想尽快摆脱纠缠跟上凤北诀。 秦训则豁出性命要护凤北诀周全,招招毒辣,两名暗卫不防秦训以命搏命,竟被他打了个一重伤一轻伤。 轻伤的暗卫不忘任务在身,见同伴失去行动力,当机立断去追凤北诀,没有一丝迟疑。 秦训手起刀落斩杀重伤暗卫,咬牙朝庆山岭方向奔去。 他同样身负重伤,每动一下都牵扯得五脏六腑生疼,但他不敢停下休息。 暗卫与秦训一前一后赶到交易地点,暗卫被秦训牵制没有着急动手,秦训也不好惊动绑匪,索性与暗卫一起观察场中情形。 只见宽敞处数个蒙面之人站立,为首一人挟持着锦衣华服的女子,黑头罩盖住女子头脸,但秦训认得安舒被绑当日所穿的衣物。 凤北诀独自与绑匪对峙,手握长弓腰挎利剑。 绑匪厉声大喝:“放下武器!否则就取了这娘们儿的项上人头。” 说着手上用劲,刀锋在安舒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凤北诀面无表情眼神阴冷,“把头罩摘下,让本王看看,这是不是镇北王妃。” 绑匪没有啰嗦,直接摘了头罩,他们没有必要作假,不管是镇北王还是镇北王妃,今天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庆山岭。 安舒足足饿了两天滴水未进,头罩也一直未被取下,此时突然直面强光,眼睛都睁不开。 适应稍许,看清对面阴沉沉的凤北诀,心中顿时攀升起按不住的喜悦。 忐忑数日的心终于落地,凤北诀没有放弃她! 凤北诀定定看着安舒明亮的双眸,嘴角动了动,“很好。” 安舒嘴里塞着布团,喜悦之情写满眼底,只见凤北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箭拉弓,利箭破空呼啸而来,不是射向绑匪,而是直直钉入安舒的胸膛。 安舒眼里的喜悦刹那散去,由无法置信取而代之。 她软软跪倒,分不清胸口的痛是因什么而起,嘴里的布团让她无法大口喘气,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凤北诀低沉阴森的声音说:“没有人能胁迫本王做任何事。” 绑匪反应不慢,却不禁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处理。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想过凤北诀会对安舒出手,人质死了,还拿什么作为谈判筹码? 凤北诀没给众人应对的时间,在安舒倒地的一瞬,又是挽弓连射,绑匪被凤北诀的铁血手段吓破了胆,只得作鸟兽散。 绕是如此,凤北诀并不打算放过他们,纵身上马,提剑杀入绑匪群中,将他们逐一击杀。 秦训心神巨震,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连滚带爬来到安舒身旁,跪坐在地,不敢去探安舒的鼻息。 他知道,凤北诀武艺卓绝善骑射,百步穿杨精准无比,这一箭,是对准了安舒心口的。 凤北诀已将逃窜的绑匪尽数杀死,驱马走近,手中长剑淅淅沥沥往下滴着鲜血,居高临下看着秦训,“你违抗命令擅自跟来,将此女尸体处理,回府领罚。” 秦训抬头,一双眼睛血红,“王爷,这是秦训最后一次听您差遣,从此以后,就当秦训和王妃一同死了吧。” 说罢,抱起地上的安舒,一步一步走远。 凤北诀看着秦训蹒跚的背影,冷笑一声,“这个女人果然是祸水,衷心如你秦训,也会因她而背弃本王,看来本王没有杀错人。” 秦训没有回应亦没有停留,凤北诀站了片刻,收回目光没再理会。 转头将所有绑匪的头颅斩下,系在一起拎在手上,朝不远处的山丘看了一眼,策马扬长而去。 暗中观察的暗卫感觉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半天没能动弹,他从小就被非人手段训练成暗卫,却不敌凤北诀十分之一的狠毒。 此时此刻,他连呼吸也不敢肆意。 —— 凤安瑾一上午坐卧不安,还没等到暗卫回宫,就听太监匆匆忙忙来通报。 “皇上,镇北王他,回来了!” “回来了?!”凤安瑾猛地起身,迫切问道:“怎么回来的?” 太监脸色煞白,“镇北王满身血污,手里提着近十个人头,直接就挂在了城墙上,途中吓哭无数妇孺,呕吐者有,晕厥者也有。” 凤安瑾面色变幻,“那镇北王妃呢?” 太监摇头,“那镇北王独自策马而来,不见其他人。” “行了,退下吧。” 凤安瑾心烦意乱,脑中像是塞了一团棉絮。 他派遣出去的两个暗卫在何处? 就算那七八个绑匪无法战胜凤北诀,也能周旋一刻半刻,按理来说,两个顶尖暗卫趁此机会背后暗杀凤北诀,应该是轻而易举得手才对。 凤安瑾惊疑之际,仅存的暗卫回转,跪地请罪,将事情始末一一道出。 “小皇叔啊小皇叔……” 凤安瑾苦笑不已,他还是低估了凤北诀的狠辣。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凤北诀的软肋,没曾想,凤北诀能亲手将这软肋剔除。 如今这世上,大概是再没有什么能让凤北诀投鼠忌器了。 —— 庆山岭往西,秦训抱着安舒走到天色擦黑,终于看见一个小镇子。 秦训找到镇上唯一的医馆,直接砸开门,把大夫拎起来,“给她治伤。” 大夫医者仁心,立刻着手给安舒治疗,只是嘴上嘟嘟囔囔:“你敲门我又不是不开,犯得着把我门给砸坏吗?我看几十个病人换不来一扇门……” 秦训没有接话,默默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他最初心如死灰,本是打算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埋葬安舒,却发现安舒还吊着一口气。 这一路上,他实在害怕,怕安舒彻底断气。 如果凤北诀铁了心要让安舒死,安舒绝不可能生还。 所以,当凤北诀对安舒下手,并说出那些话,秦训被冲昏了头脑,没有怀疑就准备埋葬安舒。 而如今安舒还活着,极有可能是凤北诀故意的。 秦训如此一想,王爷是信任他,才让他将王妃带走,他万万不能让王妃死在自己怀里。 那边大夫自顾自说话:“咦?伤口处理过,手法很娴熟嘛,箭伤啊,箭头取出来了,啧啧啧,也真是运气好,要是偏一点或是深半寸,这女娃都得当场见阎王。” “不过啊,属实伤得不轻,好几天没吃饭了吧,现在又发高烧,能不能活还是两说……” 秦训不胜其烦,药瓶重重放在桌面上,“聒噪,尽人事听天命,做你能做的,要是让我发现你是个庸医,我就让你给她陪葬。” “嚷嚷什么?懂不懂尊老爱幼?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十里八乡,要是我王而知医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名叫王而知的大夫拍着胸脯放话,说完干咳一声,“当然,医术高不代表能活死人肉白骨,阎王要人我也没法子,女娃这伤势,我只能说尽力,成不成看天意。” 第058章 秦训拳头紧了紧,天意么?老天若是有眼,王妃就一定能扛过去。 王而知看了看秦训木讷的脸,“你们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不会是逃犯吧?我可先说好,要是有官兵来问,我一点都不会隐瞒,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窝藏逃犯的事儿我干不来。” “……” 秦训只觉得满心烦躁,“你救死扶伤就好,旁的随意。” 二人伤口处理干净上药包扎,事了已是月上中天,安舒依然高烧不退,她面无血色嘴唇泛白,身子都在无意识地发抖,幅度微弱但频繁。 秦训看在眼里,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沟壑极深,长短纵列,仿佛一夕苍老。 “你,想办法让她退烧。”秦训情急,匕首横在王而知颈项,目光锐利如刀。 秦训常年跟在凤北诀身边,多少沾染了些凤北诀的习惯,发起狠来如出一辙,气势凌厉叫人胆寒。 “你你你你……这位壮士冷静一点,这镇子就我一个大夫,要是我死了,一时半会儿你可找不到第二个人来给这女娃看伤。” 王而知用尽全身力气偏头,试图远离匕首,身子却不敢轻举妄动。 秦训没有松开,反而逼得更紧,道:“用最好的药,或者,你为她陪葬。” “用!用最好的!我这就将镇店之宝给女娃用上!”王而知翻箱倒柜忙进忙出,一刻也不敢停下,熬药时还熬了些米粥给安舒喂下去。 秦训冷冷看着王而知,“不要多事,伤势平稳后我们会立刻离开,日后必有重谢。” “刚才说了,救死扶伤是我分内之事,旁的事一概不管不问,无人来查我自然不会无故说起,有人来查就如实相告。”王而知虽然有些发怵,但还是坚定的表明立场。 秦训没再说什么,事到如今,只能量力而为且行且看。 大约是王而知用药生效,后半夜安舒体温下降,感觉她呼吸变得均匀平稳,秦训紧绷的心神稍松,疲劳趁机压来,趴在安舒身侧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时至正午,王而知试探推门,道:“壮士?该吃午饭了。” 秦训向来警醒,眼下因身心俱疲睡得沉,但开门声一响,立刻恢复清明,猛地直起身子,确认来人不具威胁才松开匕首。 而后伸手探探安舒鼻息,“还活着……” 王而知说:“壮士,贱内备了薄饭,要不要吃点?” 秦训还未开口,就听床上安舒嘤咛出声,她细眉紧蹙,巴掌大的脸上写满痛苦,“疼……” 安舒感觉自己浑身不爽利,最初意识混沌,眼皮似有千斤重,想要一睡不醒,但呼吸都是疼的,越来越疼让人难以入眠。 秦训见安舒恢复意识,先是一喜,而后听安舒喃喃喊疼,便又紧张起来,“王……舒…舒儿,别乱动,忍忍就好了。” 他本下意识称呼王妃,话到嘴边想起有外人在场,生生又咽了回去,结结巴巴学着凤北诀叫安舒的名字。 听闻秦训的话,王而知一抚掌,“原来这女娃姓王,跟我是家门啊。” 又上前查看安舒伤势,“壮士不用太紧张,女娃烧退了,人也醒了,仔细养着就行,疼是正常的,注意别让她乱动扯了伤口。来来来,给她喂点温水润润,再喝点粥,药我也已经熬个差不多了。” 秦训提着的心回落,“多谢王大夫费心。” “嘿!早对我这么客气不行吗?”王而知忍不住抱怨,显然对昨夜凶神恶煞的秦训意见不小。 此时安舒伤情平稳,秦训不再急躁,恢复平日不卑不亢清疏有礼的模样,拱手道:“是我心急鲁莽,冒犯了王大夫,在此给王大夫赔礼道歉,还请王大夫海涵。” “嗯,这还差不多。”王而知点头,“行了,赶紧吃饭,好生看顾着女娃养伤。” “大夫您先吃,我先照顾…舒…舒儿。”秦训说起安舒名字总是结巴。 王而知啧了一声,“女娃叫王舒舒?壮士贵姓?跟女娃啥关系?称呼舒舒儿还挺有意思。” 秦训只能顺水推舟:“对,我也姓王,舒舒儿是我小妹。” 王而知嘴碎碎,“嘶……这看起来长得一点也不像。” 秦训面上没有一丝波动,“不是同胞兄妹,我们兄妹二人都长得像母亲。” 王而知了然道:“哦原来是同父异母,行,药和粥都在灶台上,你先把小妹照顾好,饭我给你留一份。” “多谢大夫。” 秦训依照王而知的话,先给安舒喂了点温水,又端来稀粥,晾凉后一点点喂给安舒。 安舒缓了半晌,彻底清醒,睁开眼睛看到秦训胡子拉碴满是疲惫的脸,刹那泪如泉涌。 秦训一瞬慌了手脚,忙放下粥碗,笨拙的为安舒擦眼泪,“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属下这就去叫大夫过来……” 秦训起身欲走,安舒拉住他的衣角,轻轻摇头,声音飘忽干哑,“我心里难受,凤北诀他…他……” 说起凤北诀,脑海中只剩下他挽弓射向自己的画面,那根利箭呼啸破空,箭刃在烈阳下泛起幽白寒光,刺得大脑一片空白,安舒觉得心脏紧缩呼吸不畅,竟无法继续言语。 秦训坐回床边,压低声音道:“王妃,王爷不可能无故伤害王妃,待养好了伤,属下自会陪王妃回去找王爷讨要个说法。” 安舒自嘲冷笑,“我虽然胸无大志没什么脾气,但也不会厚着脸皮自讨没趣,他想要我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活下来,还眼巴巴送上门让他再杀一次?” “王妃,请听属下一言。”秦训面色认真,“王爷骑射极佳且力大无穷,能徒手折断马颈,若王爷真心想要王妃死,那一箭便会直接贯穿心肺,王妃绝无生还的可能。” 安舒气若游丝,心道那我还得感谢他不成?圣人千虑尚有一失,就不能是凤北诀失误了? 却没有说出来,毕竟秦训是凤北诀的暗卫,无比忠心,向着凤北诀无可厚非。 只抬目四望,问:“这……这是哪里?我被绑架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秦训将安舒被绑到昏迷后的事情简述,并附带了自己的猜测,他跟在凤北诀身边十余载,以他对凤北诀的了解,若凤北诀射杀安舒的言行发自真心,那他抱着安舒离开,定活不出三步路。 安舒沉默一瞬,最后只道:“无论是什么原因,凤北诀真心想杀我也好,凤北诀借机将我送走也好,我都回不去了,自谋生路吧。” 她有些迷茫,事发突然,黄杨县的地契房契没带上,如今成了黑户身无分文,身上值钱的物件也被绑匪薅了个干净,不知道何处才是生路。 或许,成为流民,找个有流民安置政策的村镇,开荒垦地,安度余生。 令人难过的是,没有地图没有导航,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不知走到哪里才有可以安身的村镇。 大概要一路讨饭前行,运气好能找到落脚点,运气不好可能走到半路就染病或是饿死了。 秦训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银票,小心展开递给安舒,“这是王妃给属下的酬劳,共二百两,大鸣通用银票,到官方钱庄就能兑换。” 安舒不禁两眼放光,“你出门打架竟然随身携带银票!” 秦训别开目光点点头,“并非有意为之,此前王妃打赏属下,属下顺手塞于衣裳暗袋之中,疏忽大意便忘了,换洗都未取出,眼下能暂缓困境,倒也算因祸得福。” “谢天谢地,天无绝人之路,二百两呀!”安舒一个激动,呼吸剧烈了些,疼得她龇牙咧嘴。 秦训将银票收起,塞回怀中暗袋,“王妃小心些,养伤要紧。” 安舒缓口气,“你……要回去吗?” 秦训道:“王爷将王妃交付于属下,属下自是要紧随王妃左右,确保王妃周全,待时机合适,属下便护送王妃返回京城。” “我……”安舒欲言又止,她不会回去了,但她也知道,秦训不会轻易改变想法,此时多说无益,倒是牵扯得伤口生疼,不如将伤养好再来商讨。 秦训端起粥碗,舀半匙白粥递到安舒唇边,“王妃,先喝粥,一会儿该凉透了。” 安舒依言吞下,轻声说道:“如今,不便再称我作王妃,我也不好在叫你作秦护卫,不如你直呼我姓名,我叫你一声大哥,我们只是一对时运不济的落难兄妹。” 秦训一抱拳,“谨遵王妃命令,属下冒犯,称王妃一声舒、舒儿。” “嗯,多谢大哥照料。”安舒心中稍定,还好,还好有秦训跟在身边,不至于孤苦伶仃。 秦训摇头,“言重了,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安舒无奈,道:“你这个习惯要改,从此刻开始,你我不分尊卑,平等相待,不然明眼人一看就知其中蹊跷。” 秦训继续给安舒喂粥喂药,“好,我会记着改,我对大夫说你我二人皆姓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告知一声以防万一。” “嗯。”这一会儿的功夫,安舒体力几乎耗尽,喝完药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59章 养了数日,安舒勉强能起身行走,养伤期间,二人没有踏出房门一步,王而知也不多事,没有与旁人提起。 待安舒觉得伤口不疼,便找秦训提议离开此处,“我们去找颜玉吧,哦不对,他现在改名叫朱浩然了,他给我的信中留了地址,我特意问过云裳,朱家村离京城不算远。” 颜玉在镇北王府陪了安舒几个月,心里时常挂念安舒,刚回到家就给安舒写了信报平安,而后陆续又写了几封信给安舒述说了自己的近况。 秦训低眼思索一瞬,“确实该离开此处了,我们是生面孔,你的伤势不同寻常,此处离京城不过六十里地,怕只怕消息传到城里,辜负了王爷苦心。” “不要提什么王爷!”安舒听到秦训提凤北诀,情绪不可自控,“你跟着我,就不要提凤北诀,不然我宁愿自己一个人自生自灭!” “好好好,不提,你别生气,伤口好不容易结痂。” 这些时日安舒情绪一直不好,秦训学会了察言观色和……哄人,他担心安舒动怒牵扯伤口,只要安舒动气,就只能顺毛摸。 安舒气鼓鼓的坐在床边,秦训放低声音,“那……我们收拾行装,去朱家村找颜玉……找朱浩然。” 朱浩然此人,秦训有过接触,虽年幼被卖入赤菊坊做小倌儿,学的是卖骚争宠,但心性尚佳懂得感恩,他承安舒一份情得了自由身,可以前去投靠一些时日再做打算。 看秦训小心翼翼的模样,安舒叹了口气,暗自懊恼,她本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容易生气,最近却频繁对秦训发火。 凤北诀取箭射她,与秦训无关,秦训本是凤北诀的暗卫,此事发生后,没有向着凤北诀,反倒是与凤北诀决裂,抱着她的“尸体”离开了。 如今更是处处照顾她顺着她,若秦训当真离她而去,她独自一人估计走不出五里地。 见安舒脸色好转,秦训试探说:“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隐藏行踪为好,白日人多眼杂不便行动,不如夜里再走,至于王大夫一家,你我不告而别才是上策。” “嗯。”安舒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秦训分得清方向,等走到下一个城镇,再找人问路。 她们二人没有任何行装,身上穿的,还是王而知让他妻子找来的旧衣裳,便无需收拾什么。 等到了夜里,二人轻装出行,没有惊动任何人。 翌日王而知推门叫安舒二人吃饭,才发现二人早已离开不知去向,只在桌上压了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拎开茶壶拿起一看,竟有五十两之多。 王而知拿着五十两银票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医馆养十来日,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毕竟普通百姓做苦力工钱十八文钱一日,不吃不喝一年才能挣到六两半银。 可眼下不知二人何时走的,也不知从哪个方向走的,想归还都寻不到去处。 王而知拿着银票正往外走,就听小女儿在院后咋呼开来,“爹爹!娘!咱家驴没了!” “啥?” 原来是秦训担心安舒伤口未愈走不动,私自将王而知家的小毛驴牵走,用来给安舒代步。 安舒骑在毛驴背上,秦训牵着驴,走走停停,至午饭时行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已走出了二十里地。 秦训备着干粮和水,到了有镇子的地方没有入内,而是绕了过去,没在人前露行踪。 连续绕了数个镇子,干粮与水差不多耗尽,才找了一户人家补给。 朱家村在京城西南方向,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打王而知家出来,约摸有两百来里路。 若身体健朗有快马加持,倒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到。 但秦训与安舒皆有伤在身,走得极慢,时下入秋,天黑得早些,从天亮到天黑,总是走走停停,每天只能走二三十里路。 足足走了七日,才接近朱家村所在的齐山镇,在镇上吃饱喝足,顺便与店家询问了书院的位置。 颜玉给安舒的书信中,有写到手里拿着安舒给的几两纹银改善家里生活,自己改名朱浩然,在镇上书院念书,只求考个秀才能给家里免去徭役赋税。 安舒与秦训准备直接去书院找朱浩然,若是朱浩然没在书院,再询问朱浩然的去向。 书院简陋,就两位夫子,听安舒找朱浩然,道:“朱浩然啊,眼下秋收,他回家帮忙去了。” 如今朱浩然家里情况好了很多,但依然靠那几亩地过活,劳动力不可或缺,朱浩然只能农闲时念书,农忙时还得下地干活糊口。 年过半百的老夫子掀起眼皮,问:“你们是他什么人?找他干啥?” 安舒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瞒夫子说,我们是浩然他家的远房亲戚,平日里有着书信往来,家乡遭难前来投靠的。” “哦,那你直接去他家吧,朱家村从市口那条路下去,别走岔路,半把个时辰就到了。” “好嘞,谢谢夫子。” …… 顺着羊肠小路往下走,两侧都是农田,不少农人在田间地头忙收割,倒是不缺问路的人。 安舒和秦训找到朱浩然所在之处时,他正在地里收麦子,一身粗布麻衣,裤脚束紧,肤色比之从前黑了许多。 听闻熟悉的女声唤自己,朱浩然抬头看来,愣了一会,而后喜上眉梢,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安舒跟前,“王妃!您怎么会来这里?!” “嘘!”安舒忙制止他,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低声说:“别再叫我王妃,我已经不是镇北王妃了,从今往后,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朱浩然也压低声音,面露担忧,“怎么回事?自我离开,京城发生的事我有所耳闻,镇北王死而复生,失忆忘了王妃,但还是只身一人去绑匪手中营救王妃来着。” 秦训怕触及安舒伤心之处,便接话道:“此处不宜细说。” “嗯。”朱浩然点头,回身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自己领客人回家,顺便把饭做了,让家里人晚饭时间收工回家吃饭就行。 正好家里没人,朱浩然询问前因后果,安舒零零碎碎说了许多,朱浩然听完不由得万分气愤,“怎么会这样!挨千刀的镇北王,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秦训欲言又止,罢了,王爷射伤王妃是事实,当时他都怒发冲冠与王爷决裂,颜玉同样承过王妃恩情,听闻之后咒骂泄愤也在情理之中。 咒骂一通,朱浩然冷静下来,说:“既然回不去了,那王妃就留在我家吧,我家里人都很老实本分,王妃是我的大恩人,定会将王妃奉为座上宾。” 安舒摇摇头,“奉为座上宾倒也不用,你只需要给我们二人一个身份就行,让我们能名正言顺的留在此处安家。” 古人虽无身份证,但有户籍,来往县城之间需要路引,村镇间倒是不需要路引,可凭空冒出两个人,没个由头恐怕也是不妥。 朱浩然想了想,“身份倒是简单,说是远房亲戚,没人会深究,刚好我有个远嫁的表姐,夫家靠近南疆,前两年南疆乱党横行山匪作恶,入村扫荡烧杀抢掠,整个村子都没了,她们夫妻二人无辜横死,咱就对外说当年消息有误,你们逃得性命,几经周折才来到朱家村投靠。” “夫妻?!”秦训一惊,单膝跪地抱拳,“属下万万不能与王妃扮演夫妻,这是以下犯上……” 安舒摆手打断秦训,道:“秦训你先起来,夫不夫妻的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浩然的表姐长得不像,如果被人戳穿可就没戏唱了。” “这一点王妃不用担心。”朱浩然给安舒递来一杯茶,“我那姑姑命苦,出嫁十年才怀上孩子,拼了命生下来的,结果是个女儿,母女二人都不招婆家待见,表姐远嫁时姑姑差点哭瞎眼,后来表姐惨死的消息传来,姑姑身子骨本就不好,伤心过度没几日也跟着去了。” “姑姑的婆家在隔壁镇子,离得远,不赶一个集市,姑姑过世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咱们镇上没什么人见过表姐,就算见过,那也是表姐小时候,长大变了样貌是正常的,不足为奇。” 说罢,朱浩然又看向跪地不起的秦训,“王妃貌美,若说是我表姐,又没个丈夫傍身,咱家这门槛,恐怕是要被求亲的人给踏平了。” 朱浩然顿了顿,又说:“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秦管家觉得,是假扮夫妻一劳永逸的好,还是天天应付求亲之人来得好?” “这……”秦训被问住,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人情世故,只觉得自己不能冒犯安舒,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丈夫。 安舒一锤定音,“别这啊那的,浩然说得有道理,浩然你给我们说说具体细节,你表姐的姓名,夫家的情况。” “行。”朱浩然一边烧火,一边就将表姐的姓名夫家说给二人。 秦训细想了想,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便也就认了下来。 安舒上手帮忙洗菜切菜,“所以,你表姐叫做孙招弟?” “嗯”说起这事,朱浩然叹气不已,“可怜我姑姑和表姐,到死也没能留个男丁。” “……” 这话安舒接不上,便转移话题,“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表姐孙招弟,秦训叫做王川,是孙招弟的丈夫,祖籍滇沿,因山匪屠村无处可去,带着妻子前来投靠。” 说着转向劈柴的秦训,“往后你我就是这个身份,可别说漏嘴,若你遇到心悦的女子,或是……要回到凤北诀身边,那我们就和离,走个形式给旁人看。” 第60章 “您的小碗阳春面,请慢用。” “两个包子,收您六文钱,慢走。”…… 街边小店,六尺见方的屋子,两张方桌,八条长凳,坐了三五个食客,一边吃东西,一边饮着茶零零散散拉家常。 一人风尘仆仆踏进门,就有三两食客起身招呼,“李三,你终于回来了,先坐先坐,吃点什么?” 李三一屁股坐下,对着厨房喊:“朱家阿姐,一碗打卤面,我拿两个包子先垫垫。” “好嘞,这就来。” 清脆的女声在里间厨房应着,店里打杂的壮汉闻言,擦了擦手,拿茶碗给李三倒茶,从厨房取了包子送上。 李三上下看了看壮汉,道:“他姐夫,别忙了,来坐下喝点茶吹吹牛。” 另一人接话,说:“是啊,你们两口子倒是有本事,从山匪手里逃命,如今还盘起个店面,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来跟我们说说你们这一路都经历了些什么。” 约摸半年前,一男一女在街尾开了个小食店,卖些包子馒头烧饼面条,虽然简单,但味道很不错,而且大碗实惠还送咸菜。 女的长了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整日在厨房里忙活,总是笑眯眯的,贼招人。 男的又高又壮,看上去很唬人,可惜瘸着一条腿,话也不多,大多时候都在默默干活。 一打听才知道,这二人是朱家村朱浩然的表姐和姐夫,家乡遭了难,被山匪屠村,二人死里逃生,几经波折才来投靠朱家。 投靠归投靠,没有完全依附朱家那几亩地过活,能靠一手厨艺维持生计。 齐山镇不大,几个村之间多多少少有人亲往来,朱浩然在齐山镇比较出名,毕竟被卖掉的人失去了自由身,基本到死也无法回乡,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全须全尾回来的,几乎没有。 一听是朱浩然的表姐,所有人都感叹朱家人大福气,一个被卖掉还能重获自由身,并且回乡改名读书。 而另一个,远嫁滇沿遭遇山匪屠村,却能死里逃生。 开口与秦训说话的几人,年前已取得功名,与朱浩然算是同门师兄,时不时就会来光顾。 今日李三郎从京城回转,便相约在此处等他。 秦训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多谢三郎好意,我不渴,你们吃好喝好。” “啧啧……姐夫这张脸真吓人,阿姐这么娇弱,姐夫整日板着个脸,就不怕吓坏了阿姐?我们是浩然同窗,都是阿姐的娘家人,不要这么见外。” 李三性子跳脱,伸手去拉秦训入座,“来来来坐下,就跟我们说说,你和阿姐是怎么从山匪手里活下来的,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咦?”李三去拉秦训,秦训纹丝不动,像生根在那里,如大山般稳重。 安舒从厨房探出头,“现在不忙,你就跟他们坐会儿吧,不耽误事儿。” 听到这话,秦训依言落座,“那就多谢了,山匪的事没什么好说,不过是机缘造化福大命大。” 看秦训不想细说,几人也不强求,便扯开了话题,“滇沿蛮荒,一直是流放之地,把穷凶极恶的人都流放在一起,而且都是对朝廷不满的人,不出乱子才奇怪。” 李三接话,“说起山匪乱党,那就不得不说镇北王,我这次去京城可算去着了。” 听到镇北王三字,秦训身子一僵,往厨房看了一眼。 他压低声音,问:“镇北王怎么了?” 李三也将声音压低,“京城,变天了。” “变天?”旁的几人难掩惊讶之色,试探道:“你说的变天……不会是镇北王篡位了吧?” 李三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挨着李三的人搡了他一把,“快说,别卖关子。” “咳咳……”李三清清嗓子,“整个京城都戒严了,我这次去,连城门都没能进,经我多方打听,才知道镇北王控制了皇城,围困乾元殿,已经三天三夜了。” “啊?”几人不解,“那镇北王不就是篡位了?只不过还没有成功罢了。”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李三饮一口茶,“你们不知道,镇北王没有给他的皇帝侄儿留一丝余地,萧太后与萧阁老满门覆灭,再有关外十万铁骑虎视眈眈,更绝的是,当年庆帝留有遗诏,指定幼子继位。” “什么?!” “也就是说,皇位本就是镇北王的!” “那庆帝遗诏为何没有宣读?” 李三声音放得更低,“形势比人强,庆帝驾崩时,镇北王才几岁?手中没有半点权力,也没有任何靠山,若是当时宣读了遗旨,后果可想而知。” “还是赵首辅深谋远虑,将遗旨藏了下来,等到镇北王羽翼丰满时机成熟再宣读,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秦训缓缓道:“镇北王此举,并非逼宫夺位,而是物归原主。” “没错!”李三拍拍秦训结实的臂膀,“姐夫厉害,一点就通,镇北王成功登基只是时间问题,估计这会儿都入主乾元殿了。”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关外铁骑又是怎么回事?关外将军不是不准备归还兵权?怎会再听镇北王调遣。” 李三笑着摇头,“那是镇北王控制内京之前,北疆那些将领,多年跟在镇北王身侧,抛开昔日情分不谈,内京大局已定,若镇北王当真登基为帝,那便是直面与镇北王为敌,他们都亲眼见过镇北王的铁血手段,恐怕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应接。” 几人一阵沉默,半晌,对面王二说:“镇北王此人,我猜想他迟早要逼宫,万万没想过,当年庆帝遗诏竟是立他为储。”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身上可是有一半胡人血统……” “嘘!”李三立马捂住那人的嘴,声音几不可闻,“可不敢瞎说,往后,咱们说的,可就不是镇北王,而是,当今圣上。” “对对对,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要诛九族的。” …… 安舒在厨房里,隔着一道帘子,几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听几人说得差不多,才将卤面盛出去。 秦训抬头,与安舒眼神对上,便知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安舒走进厨房,秦训起身施礼,“茶也喝了,我去厨房帮忙。” 秦训紧随安舒,二人穿过厨房后门,到后院站定,秦训道:“王妃,你都听到了,王爷已经扫平所有阻碍。” 安舒沉默半晌,“你想回去对不对?那就去吧,只请你看在你我昔日交情上,设法将我娘亲与弟弟从关外接回来,万分感谢。” 事已至此,凤北诀必然会成功登基,她从未怀疑。 只是不清楚凤北诀与凤安瑾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情同父子的二人反目。 秦训没有回答,罕见的直视安舒,半晌,道:“一切由王妃做主,王妃留于此处,属下自当追随。” “嗯……去忙吧,不好让客人久等。”安舒转身回到厨房,长长叹了口气。 下意识的逃避,但迟早要面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的弟弟和娘亲还在北疆,如今,也只能且行且看。 朱浩然从李三郎那里听说了镇北王的事,转头就找上安舒。 天色已暗,小店关门,安舒和秦训在狭小的厨房立忙碌,准备明天的汤料食材。 “阿姐,若……他来寻你,你是不是就成了皇后?” 安舒食指压在唇上,“嘘,谨言慎行。” 目前京城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妄议皇族的罪名谁也担不起。 皇后? 在古代,这是一个女子的最高殊荣,可对她来说,这是一道枷锁。 “可……”朱浩然欲言又止,看安舒像没事儿人一样熬着大骨汤,不免着急,“那阿姐打算怎么办?难道就看着他坐拥天下,连句道歉都没有?” 安舒笑了笑,“傻孩子,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庶民,怎么敢要天下之主给我道歉?说出去怕是要笑掉旁人大牙。” 秦训眉头一皱,严肃道:“王妃不可妄自菲薄,若王爷恢复记忆,定会前来给王妃请罪。” “好了好了,昭告天下前最好不要说这些话。”安舒转头去剁馅料,“我是孙招娣,不是什么王妃,跟镇北王没有任何瓜葛。” 如今这个局面挺好的,远离权利纷争,经营着一个小店,攒点养老钱。 等一切尘埃落定,把弟弟和母亲找回来,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 虽然过程与最初的预期有所出入,但结局大同小异。 “阿姐。”朱浩然盯着安舒的眼睛,“你真的甘心吗?镇北王昏迷在床的时候,是你日日夜夜守在榻前,是你事无巨细照顾着他,群狼环伺时,是你陪他度过……” “如今他守得云开,你甘心就这么看着他册封别的女人为皇后,看着别的女人陪他共赏万里江山?” 安舒手一顿,不知怎的,心底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抽空。 朱浩然很敏锐,察觉到安舒这细微的变化,“阿姐,你不甘心对吧?这些都应该是属于你的。” “唉……”安舒泄气,“你觉得,做了皇后就万事大吉了?他是皇帝,坐拥三宫六院,做了皇后,不仅要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共赏万里江山,而且要笑着看,避无可避。” “朝堂风起云涌,我连娘家都没有,哪天他厌倦了,或是拦了别人的皇后路,随手能将我废黜。” 朱浩然沉默一瞬,“我只是……替阿姐不值。” “我知道,别想太多,过好当下才重要。” 第61章 没出半月,新皇登基,天下大赦。 消息传到齐山镇,寻常百姓只道皇家无常,对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安舒在小店里忙碌,听到消息整个人松了松。 属实可笑,分明说过自己与凤北诀再无瓜葛,听闻他逼宫夺位,却还是不由自主担心他阴沟里翻船。 秦训从外面回转,正值夏日,带了一身热气。安舒满头是汗,气恼看他一眼,“你跑哪儿去了?刚刚饭点,差点忙不过来。” “我……出去寄信,寄往京城。”秦训说完,死水无波的脸多了几分忐忑。 寄往京城,寄给谁人一目了然。 安舒垂下眼睫,幽幽叹了口气,“嗯,知道了,把桌子上的碗筷收一收。” 饭点已经过去,食客走得差不多,桌上横七竖八摆着些碗筷,桌面汤水斑驳。 秦训拿了抹布,动作麻利将碗筷收进旁边的盆里,擦净桌面,凳子摆得整整齐齐。 一行干活,一行去瞄安舒的脸色。 安舒把大勺放下,抬眼朝秦训望去,倒是吓得秦训忙不迭收回目光。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我还以为你是块木头,怎么也学着做偷看这种事了?” 秦训使劲儿擦着桌子,“我……我不是偷看,就是想问问,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何用?你都寄出去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起来,安舒就来了劲儿,从厨房走到秦训面前站定,“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要是生气了,你准备怎么办?” 安舒比秦训矮了整整一个头,仰头直视秦训,生生把秦训逼退了半步。 秦训不敢去看安舒,头偏向一侧,“王爷于属下,是救命之恩,王妃于属下,是再造之恩,自古忠义难两全,若属下向王爷禀报行迹后,王妃追究属下罪责,属下当自裁谢恩。” “哦?是吗?”安舒使劲儿戳了秦训胸膛一下,“你小子,我还说你老实,现在看来精明的很嘛!” 安舒甩甩手指,脸皱成一团,秦训这个胸口,仿佛是一块铁板,戳他倒把自己手指给戳痛了。 “属下该死!”秦训谢罪,练武之人的本能,安舒手指戳上来的那一瞬,他浑身绷紧,才导致了安舒手疼。 碍于小店门面大开,不好下跪请罪,秦训竭力放松每一块肌肉,胸口凑到安舒跟前,面色冷硬,“这下可以戳了,软的,保证不会再伤了王妃的手。” 安舒又好气又好笑,假意生气,道:“你是吃定了我不可能让你自裁谢罪,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是吧?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过一句调侃,秦训听在耳中,脸色蓦地灰败,“属下,绝无此意,能死在王妃脚下,属下荣幸之至。” 话落,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往颈间划去。 “你干什么!!!”安舒眼疾手快,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整个人都挂在秦训手臂上,才拦住那短刃的去势。 安舒从秦训手中抢过匕首,掷在地上,急得眼圈发红,“你疯啦!?你是不是有病?哪有人一言不合就割自己喉咙?我那是开玩笑!开玩笑懂不懂?” 刚才秦训的力气,绝非装腔作势,他是真的准备自裁。 越想越后怕,眼泪就从眼眶滚落,争先恐后。 但凡她刚才动作慢一分,力气小一点,秦训都有可能横尸当场。 安舒一哭,秦训手足无措,“我有病,都是我的错……” “你就是有病!”安舒缓过来气得不轻,“我命令你,以后不可再做危及性命的举动,不然我就……” 话说一半,安舒哽住,秦训连命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她还能说什么? 安舒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脸愁容,秦训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属下遵命。” 朱浩然跨进门内,只看见安舒泪眼婆娑,“阿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姐夫欺负你?怎么敢的啊!” 眼看朱浩然就要去揪秦训衣领,安舒忙拉住他,“别别别,没有,不是他欺负我,是我切辣椒的手不小心揉了眼睛。” “啊?”朱浩然放松下来,“阿姐你要小心着点,眼睛辣坏了可怎么办?” “咦?这刀怎么在地上?”朱浩然捡起安舒扔下的匕首,“这……不像是切菜的。” “我防身用的。”秦训从朱浩然手里接过匕首,放回腰间。 朱浩然知道秦训的身份,没有多说,“我来找阿姐,是有活儿给阿姐,夏家村的夏大户六月二十八嫁女儿,找个掌勺的,就炒正酒那一天,足足二两银的工钱。” 说是夏大户,不过是耕读之家,在夏家村里比较宽裕,乡里乡亲这么叫着。 有钱挣安舒自然不会拒绝,这要是办下来,名头打出去,以后周边村子有个婚丧嫁娶,估计都会来请她,以后就多了个赚钱的门路。 置办几十桌饭菜,算不上轻松,四更天就起,备菜炒菜,直忙到晚上最后一轮席位安完。 安舒累得够呛,烟秋火燎一整天,满身油烟味,整个人都油亮油亮的。 参加宴席的人很多,甚至有其他镇子的人,安舒长得亮眼,只要看到她,必然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儿。 秦训跟着安舒打下手,不少人找他搭话,都说他艳福不浅,媳妇儿漂亮又能干。 他一如既往地冷着脸,一一道谢。 从那以后,小饭馆的生意好像更好了些,以前虽然忙,但秦训和安舒两人还能应付,如今高峰期二人竟有些勉强。 忙完饭点,安舒往凳子上一坐,笑得见牙不见眼,“快一年了吧?现在我们手里的钱快有二百两了,挣了好几十两。” 秦训跟着扯了扯嘴角,“还差两个月才有一年。” 安舒摆手,“不重要,咱们这小店有点不够坐了,等再攒攒,咱们去县里开个大的,再请两个跑堂。” 秦训点点头,“嗯,你说了算。” 正说着,两个男子跨进门内,一个三十多岁,一个更老些,看上去像是父子,进门便上下左右的打量。 安舒忙站起来,笑容满面,“二位要吃点什么?我们有饺子汤圆面条,还有包子油条豆浆炒饭。” 二人没有接话,年长一些的男人围着安舒看了一圈,才道:“听说你是朱家表亲?” 安舒有些莫名,“是的伯伯,我是朱家村朱浩然的表姐,您有什么事吗?” “伯伯?”年轻些的男人冷笑一声,“倒也没错,原本你要是那朱浩然的表姐,该叫爹一声大伯,可惜啊……你不是!” 年长男子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冒充我孙家子女!” 安舒心里惊了惊,这是孙招弟的家人找上门来了。 朱浩然说过,孙家在隔壁镇子,离齐山镇有一段距离,都不赶一条街,这二人特意从隔壁镇子赶过来,恐怕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安舒将门半掩,面上只是笑笑,“大伯别激动,来坐下喝杯茶,听我慢慢说。” 大致讲了讲与朱浩然相识的过程,再隐去凤北诀的身份,只说是京城商户,家道中落遭了难,迫不得已才来投靠朱浩然,借用孙招弟的身份在此安家。 “哦……”老头子声音拉得很长,“这么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安舒给二人续上茶,笑道:“多谢大伯体谅,既然我用了孙招弟的身份,往后便是半个孙家人,逢年过节会孝敬您的。” 二人相视一眼,年轻男人耷拉下眼皮,“你倒是个识趣的,那我就不绕弯子了,听说你除了这个饭馆,还会去帮忙做席,一次就能挣二两银子,也不说多的,每年给孙家孝敬三十两,就当户籍租借费了。” “……”安舒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一年到头估计也就能挣几十两银子,这些人一开口就要她几乎一年的收入。 普通农家,一年到头能攒出三两银都顶天,他们怎么敢一开口要三十两的? “你们怎么不去抢?”朱浩然进门,脸色十分难看,“三十两,你一辈子恐怕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你们最好见好就收,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砰——! 老头拍桌而起,“怎么个不客气法儿?别忘了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孙家,不服就去衙门说理!” 桌上茶水四溅,洒了两滴在安舒手臂上,秦训脸色微沉,上前按住唾沫横飞的老头,“请你坐下说话。” 老头不耐烦地挣了挣,没能挣开,就往秦训脸上吐口水,“呸!你动我一下试试!” 秦训无动于衷,眼也没眨,“请你坐下说话。” 朱浩然忙给秦训擦脸,“你个老泼男,倚老卖老!害死了姑姑和表姐还不够!你以为阿姐像姑姑和表姐一样,任你们拿捏吗?我怕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哦哟!你以为我们是被吓大的?”年轻男子上前,试图去扯安舒衣袖,“还十个脑袋,走,我们这就去衙门找县太爷评评理。” 这是吃准了安舒二人冒名顶替,不敢见官,便以此来威胁。 秦训捏住年轻男子的手腕,语气中带了几分杀气,“管好自己的手脚,若当真碰到她,我将其剁下来喂狗。” 男子面容扭曲,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捏碎了,剧痛难忍,一时竟无法开口说话。 安舒起身,面上一片静色,声音清清冷冷,“那就去县衙,你们说,我若是把你们要的银子数额都给县太爷,县太爷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她凝眉思忖,“要是县太爷站在我这边怎么办?会不会治你们一个诬告罪?会不会先打五十大板再发配去做苦役?浩然,你认识接触过县太爷的人,不如为阿姐解答一下。” 朱浩然会意,笑了笑,“据说县太爷爱财如命,只要银子够多,杀了人都能放出来。” 安舒转脸望着那父子俩,嘴角轻勾,“既然出同样花的钱,我为何不一劳永逸?” 二人脸色黑如锅底,老头没开腔,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年轻的浮躁些,抽回来的手腕上印着指痕,隐隐作痛,“你个贱娘们儿,以为县太爷这么好糊弄?” 朱浩然推了他一把,“嘴巴放干净点。” “哟!这么护着?跟你有一腿?”他更来劲了,“贱娘们儿,臭婊|子,一看就骚得很,你去给县太爷卖屁股,说不定县太爷就会帮你了……” 话音未落,半掩的门被推开,光线照进屋内,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数人逆光而站。 为首一人轩昂挺拔,一袭八宝流云纹华服,暗华流光。五官俊美,是能与金乌相竞的面容。 在他身后有两女一男,安舒定睛看,是暗卫亦蓝和她的娘亲与弟弟。 “娘……阿和……” 姜氏泪如泉涌,越过凤北诀,踉跄着扑到安舒肩头,“舒儿,娘的好舒儿,你受苦了……” 秦训与朱浩然齐齐跪地,拜在凤北诀身前,“参见皇上。” 惊雷贯耳,孙家父子俩犹如泥塑,半晌才拉扯着趴在地上,浑身抖得似筛糠。 第62章 凤北诀让秦训与朱浩然起身,并未去看孙家父子二人。 他静静站在那处,看姜氏与安舒抱头痛哭。 待姜氏情绪稳定,安屈和与凤北诀才走近。 “阿姐,我回来了。” 安屈和离开内京时才比安舒高出一点,白白净净的世家小公子,关外数年回转,身量已经快赶上凤北诀了,结实挺拔,皮肤粗糙了不少,整个人泛着古铜色泽。 安舒眼睛红红的,泪眼带笑,伸手去摸安屈和的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和长大了。” 安屈和低头蹭蹭安舒手心,“阿姐,我去关外,并没有把功课落下,而且还跟亦蓝姐姐习得武艺,参了军,从走卒到守备,麾下统领千人。” “哇……”安舒不禁惊叹出声,安屈和还未满十八。 安屈和把安舒的神态看在眼里,“我说过,会做娘和阿姐的后盾。” 说着,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凤北诀,“虽然如今阿姐可能不需要我做后盾,毕竟,我的姐夫是一国之主,举国上下,再没有比此更强硬的后盾了。” 安舒垂着眉眼,对凤北诀福了福身,“多谢圣上将家母胞弟周全送还,请落座,山野小镇,只有粗茶相待,怠慢之处,圣上不要怪罪。” 凤北诀直直看着安舒,“舒儿,我来接你回家。” 安舒鼻梁一酸,她听得出来,眼前之人,是没有失忆的凤北诀。 不知他何时找回了记忆,还是他根本就不曾失忆? 安舒不自觉捂住胸口,时隔一年,伤口早已痊愈,只留下一团疤痕,此时似在隐隐作痛。 姜氏扶住安舒,轻声道:“舒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安舒摇摇头,“没有,大家先坐吧。” 众人落座,朱浩然忙前忙后沏了茶,“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过孙家父子俩身旁,朱浩然顿住脚步,俯身附耳,声音轻得像风,“我告诫过你们,见好就收,你们冒犯的,是当今圣上的结发妻子。” 眼看年轻的膝下沁出一片水迹,朱浩然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小店里弥漫一股尿骚味,秦训眉头一皱,将二人拎到后院绑住,打水拖地一气呵成。 安舒一言不发,安屈和道:“阿姐,陛下已与我们说了,依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实乃无奈之举。” 庆山岭事发时,凤北诀并未找回记忆。 安舒被绑,确实扰乱了凤北诀的心绪,但毕竟丢失了爱上安舒的那一段记忆,尚能冷静应对。 绑匪的意图很明显,要将凤北诀和安舒永远留在庆山岭,绑匪挟持安舒,哪怕凤北诀本事通天,也不可能一瞬射杀数个绑匪。 无论那支箭射向哪一个绑匪,安舒都必死无疑。 于是,凤北诀将那支箭射向了安舒。 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保证安舒不死,但如果不搏一把,便一线生机都没有。 这半年多,凤北诀不知道安舒是死是活,只有夺得这天下,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若安舒已死,他便是亲手为安舒报了仇,守着荒冢孤坟了却余生。 若安舒没死,他便能与安舒同坐高台看山川万里。 姜氏叹气,“舒儿,娘知道你九死一生吃尽苦头,心里委屈也是应该的,但皇上此举属实无奈,如今皇上亲自来接你入主坤安册封国母,舒儿你……要不要原谅皇上?” 凤北诀道:“多谢二位替我说话,事实既成,无法改变,不便再找借口,舒儿如何决定,我不能勉强,但凤北诀此生,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姜氏满面讶色,男人|妻妾成群乃是常事,莫说真龙天子,就算一般勋贵,也很难做到一生只有一个女人。 安舒攥着围裳,半晌,抬眼去看凤北诀。 还是熟悉的眉眼,漂亮炫目,让人感叹凡尘竟能出妖精。 瘦了很多,几乎皮包骨头,恍惚回到当初昏迷在床的光景。 “一朝登九五,肩负天下任,若圣上真为我好,便放手由我去吧。” 安舒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上空飘来,干哑粗糙,没有实感。 此刻她并不恨凤北诀,甚至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这次拒绝,可能就是永别了。 她不适合争权夺利,也不喜欢争权夺利,而凤北诀处于权利争夺的正中心。 上一次,凤北诀坠落凉岗,她经历生离死别心如死灰;凤北诀大难不死失忆回转,却不得不将利箭钉入她的胸膛才换得一线生机。 那下一次呢? 再回到那权利纷争的地方,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时间能抚平一切,最初她提起凤北诀就满心怨怼,不过一年,气怨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眼下心里堵得慌,待一年年过去,从旁人口中听到一代君王的功绩逸闻,或许她只会莞尔一笑。 安舒望着凤北诀,眉眼舒展,“有幸相知,就此别过,祝圣上千秋万载。” 姜氏拉了拉安舒衣袖,“舒儿!莫要任性!不急这一时半刻,再好好想想。” 身为女子,她知道女人有多难活,女人要仰仗丈夫而活,而凤北诀这样的男人,凤毛麟角,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 “娘,我想过了。”安舒眼神坚定,此刻她无比冷静,“有的人,擅长玩弄权术,并且乐在其中;有的人,仰望权势求而不得;有的人,身在其中却无法把握;而有的人,生来就胆小怕事,只要温饱,平平淡淡也万分满足。” 众人沉默一瞬,凤北诀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凤北诀起身往外走,“走吧。” 安舒没动脚,“我……是不是没说清楚?我不会去到重重宫墙内,我……不愿做皇后。” 她扯了扯嘴角,“当然,若圣上一意孤行,我也只能遵从。” 凤北诀回头看她,“我知道,走吧,黄杨县的地契房契我都替你保留着,云裳和月瑶一直等你回去。” 安舒眼眶一热,情难自控,差点当场嚎啕大哭。 “对不起……”她声音如蚊,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凤北诀几不可闻叹息一声,“你在此处冒名顶替,多有不便,不如回归本身。” “好。”安舒低低应声,“我与朱浩然交接一下,这店里还有许多食材,不能浪费,让他带回去吃了。” 朱浩然没有走远,一直在门口侯着,亦蓝出门便将他叫了进来。 安舒絮絮叨叨与他交代了许多,最后将钥匙递给他。 秦训将孙家父子提到跟前,“陛下,这二人如何处置?” 凤北诀眼也没抬,“罪不至死,去舌留命。” “皇上饶命!”孙家父子泪涕横流,头磕得砰砰直响。 秦训腰间的匕首抽出,走向孙家父子,“聒噪,命已经留下了,不要再叫嚷。” 安舒拉住秦训衣角,看向凤北诀,“陛下……门口人来人往,不要吓坏了百姓。” 凤北诀面无表情,“舒儿的意思,是要放过二人?” “嗯。”安舒点点头,面上有几许忐忑之色。 凤北诀还是从前的凤北诀,人命在他眼里,与泥地里的臭虫毫无区别。 秦训停下动作,凤北诀略一颔首,便往门外走。 朱浩然骂骂咧咧去给孙家父子松绑,“算你们运气好,我阿姐良善,不然你们舌头都被拔了!还不快滚!” 安舒看着凤北诀宽平却单薄的后背,心里愈发难受,低头匆匆跟上。 是她无用。 马车与马匹由侍卫牵在街头,一共两架马车,来时凤北诀一人独坐,姜氏与安屈和同乘,亦蓝骑马随行。 此时返程,多了安舒与秦训,秦训可以骑马,安舒只能坐马车。 安舒跟在姜氏与安屈和身后,却被安屈和拦在马车下,“阿姐,这马拉我与娘亲就够累了,你再上来拥挤不说,马还凄惨。” 说完,便催着马夫赶马。 安舒:“……” 这小子,还跟她来这出。 有什么用?她与凤北诀,不同于寻常夫妻闹矛盾,不是旁人助攻一下就能和好如初的。 感情上她想跟凤北诀共度余生,理智告诉她要慎重,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波折,她经不起第二次。 凤北诀打起帘子,朝安舒伸手,轻松将安舒拉上马车。 安舒暗自惊讶,都瘦成这个样子了,力气还是这么大。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安舒与凤北诀相对而坐,一时无话,凤北诀眼神毫不掩饰舔舐着安舒。 安舒打破沉默,“很难吧?” 从镇北王到登基为帝,不过半年多的时间。 “还好。” 凤北诀说得轻描淡写,安舒却是不信的,若是容易,怎么可能瘦得这么厉害? “我与你讲讲?”凤北诀笑了一声,安舒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安舒点头,“也好。” “那,就从我的母妃讲起。”凤北诀声音低醇,“她确实是细作,却不是成功的细作,没能完成任务,最后死无全尸。” 那曲凤求凰,庆帝时常弹与贵妃,情真意切,宠爱非常,惹无数人艳羡。 直到贵妃被查,判处凌迟,世人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世人皆以为贵妃是因后宫争宠而死,实际上,是,也并不全是。 争宠,争的是帝王之宠,争的权势,称之为权力斗争下被倾轧的棋子更为妥当。 凤北诀至今不明白,父皇与母妃到底是有情人还是无情人,若说有情,父皇却亲口下令将母妃凌迟,若说无情,母妃故去后,父皇日渐萎靡,临了不顾阁臣反对,立诏传位于他。 安舒听得入迷,“所以,遗诏的事竟是真的?” 初听传言,她还以为是凤北诀联合首辅赵常兴伪造的遗诏。 凤北诀道:“当时年幼,长居冷宫,还有一半胡人血统,赵常兴将遗诏扣下销毁,伪造遗诏传位于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赵常兴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父皇备了两份诏书,其中一份提前交在我的手上,还有三皇兄与丽嫔为证。他想保持体面寿终正寝,便只能接受我的提议,与我共同成就如今的局面。” “当年不知父皇此举用意,赵常兴不宣读遗诏辅佐我登基,我拿着这一模一样的诏书有何用?直到我手握重兵,一切便不一样了。” 说到此处,凤北诀脸上露出一丝嘲弄,“早知如此,弱冠之年便直接入主乾元,何须浪费时间。” 安舒道:“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突然对凤安瑾出手?”凤北诀脸上嘲弄之色更甚,“一登九五,六亲情绝,手足相残,父子反目。” 安舒默然,凤北诀应该是无意皇位的,却总有人一步步逼着他走。 在凤北诀二十岁那年,已经是威震四方的镇北王,手握数十万铁骑,完全可以将天庆帝的遗诏拿出来,名正言顺登基为帝。 但他没有,而是选择常驻关外守护疆土,甚至为了拥护凤安瑾平安继位,与毅亲王周旋数年。 凤北诀看安舒,“你可知,南疆平乱我为何坠落凉岗?你可知,绑匪为何能将你从皇城掳走?” 安舒摇摇头,她一直在镇北王府咸鱼躺,数着日子等凤北诀回转,最后只等来噩耗。 后来她浑浑噩噩,好不容易降临奇迹,却是把她忘了的凤北诀。 凤北诀将前因后果讲给安舒,安舒气得面色发红,“那你怎么活下来的?那具穿着你衣服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半山腰一处岩石突出,我没有一坠到底,而是落在了那一处岩石之上,受伤却不致命。凉岗陡峭,坠落的士兵不少,岩石??上有一具士兵尸体,与我体型相当,我本意是想调换二人服饰,将尸体毁容,推下悬崖,以此混淆视听,再借机筹谋。谁知士兵并未死透,毁容途中醒了过来,挣扎着将我一并扯下了悬崖,结果便是他穿着我的衣服身死,我失去记忆被僧人救治。” “原来如此!”安舒依然愤愤不平,“凤安瑾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你一心为他稳固江山,他竟然想要你死……” 第63章 安舒红唇开开合合,不停辱骂控诉凤安瑾的不耻行为。 “都过去了。” 凤北诀声音很轻,只是眼神缱绻。 安舒不禁欺身上前,轻轻拥住凤北诀的肩头。 凤北诀真的好苦,从他的母妃被凌迟那一天开始,他便孤苦伶仃,一人独行,常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今他得了这天下,却好像一无所有。 凤北诀顺势将头靠在安舒胸口,能听到她规律整齐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敲击凤北诀耳膜,竟让他十分安心。 “舒儿…舒儿……” 凤北诀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安舒,似轻吟似呢喃似悲鸣,夹杂了太多情绪,生出细密的藤蔓,死死缠住安舒的心脏。 脆弱纤细,这是安舒从没见过的凤北诀。 她印象中的凤北诀,冷硬尖锐,似一把开了刃的钢刀,所到之处寒光煜煜,万物皆避其锋芒。 安舒手臂紧了紧,转而托住凤北诀的脑袋,“我在……” “嗯……”凤北诀抬手,刚好环住安舒的腰,二人紧紧相拥严密贴合。 凤北诀脸埋得更深了,往上蹭了蹭,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安舒颈侧,安舒轻抽一口气,脑袋上仰,露出如天鹅一般洁白如玉的脖颈,下巴精巧线条流畅。 两唇相触,情到浓时难以自控,一切都如此的顺理成章,二人用尽力气造一身凌乱,仿佛要融为一体,天色渐暗,直到精疲力尽理智才回笼。 安舒面色酡红,只想原地消失。 她是被色鬼迷了心窍,不知道外面的车夫侍卫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她怎么有脸出去面对? 凤北诀慢条斯理为安舒整理着头发,“舒儿放心,这马车隔音良好,而且,暗卫什么场面都见过,不会大惊小怪,若舒儿实在难受,可下令让随行暗卫自裁。” “……倒也不必。”安舒连忙制止,自己爽完了下令让无辜的暗卫自裁?完全不干人事儿啊? 果然,在封建皇权的统治下,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凤北诀嘴角弯了弯,安舒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 凤北诀能让部下死心塌地的追随,断不可能是如此无理之人,这么说,分明是吃准了她不会让暗卫自裁。 安舒安慰自己,这马车实木制造,门窗不似旁的马车只有帘子遮挡,而是可以开关的合页门窗,多多少少有点隔音效果。 况且外面车轱辘马蹄声交错嘈杂,她几乎不怎么出声,不至于喘个气都能听见。 再说了,就算喘气声被听见又怎么样?活人喘个气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回程顺利,不过五日便到了京城,直奔镇北王府。 安舒准备回镇北王府收拾东西,而后就去黄杨县安度余生。 皇宫那个地方,她打一开始就不喜欢,此行也不准备前往。 云裳与月瑶早早候在门前,翘首以盼,看到安舒便争先恐后迎了上去。 “王妃!” “王妃您终于…终于回来了。” “他们说王妃……我与月瑶都不信的,王妃这么好,吉人自有天相……” 话音未落,凤北诀紧随其后下了马车,云裳与月瑶不禁哽住。 曾经她们称呼王妃为“王妃”,可如今镇北王不再是王爷,而是已登基为帝,她们该如何称呼? 皇后? 封后大典没有举行,礼部也未登记在册,称呼为皇后似乎不合礼制。 安舒没有在意旁的,握住二人的手,“回来了,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带上房契与地契,去黄杨县。” “什么!?” 云裳与月瑶齐齐出声。 镇北王登基称帝,特意亲自将结发妻子寻回,按照常理,下一步应该是举行册封大典,册封为后入主坤安,而不是收拾东西离开京城。 安舒一愣,望着二人笑:“没什么,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收拾东西的,如果你们不想跟我走,也可以不走。” “奴婢自然是要跟王妃走的,王妃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云裳说着,月瑶点头附和。 “嗯,那就好,我们进去吧,休整休整,慢慢收拾,收完就走。” 凤北诀没有回皇宫,一行人都进了镇北王府,一切似乎与从前一样。 饭后,凤北诀外出公办,留了姜氏与安屈和陪着安舒。 三人慢走消食,到湖心亭坐定,安舒靠在姜氏肩头,声音黏连,“娘,你要跟阿和住还是跟我一起去黄杨县?” 没等姜氏回答,安舒抱着姜氏手臂晃了晃,“跟我走吧,那里就是我们的家,阿和在外公干,有空便回家团聚,等阿和挣到自己的府邸宅院,娶妻生子了,娘想要回来跟阿和住再回来就是。” “好。”姜氏笑得宠溺,轻轻摸了摸安舒的脸,“娘本来就准备跟舒儿走的,我一个妇道人家,跟着阿和反倒让他束手束脚,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在外打拼建功立业。” 安屈和无奈道:“好好好,我打拼,娘和阿姐在家等我,待我建功立业,便接娘和阿姐过来。” 姜氏笑得更开了,笑着笑着,逐渐收敛,认真问道:“舒儿,你真的想好了吗?不再考虑考虑?那可是一国之母,是天下女子都敬仰的身份,你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吗?” 安舒沉默一瞬,道:“知道。” 她放弃的,不是一国之母的身份,也不是女子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是一个人。 一个爱人。 什么一国之母无上荣光,在她眼里不过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与自由舒心相比,根本不值得考虑。 让她心底抽空的,让她来回拉扯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凤北诀这个人本身。 拉扯到最后,她依然决定要走。 她相信爱是存在的,但爱从来不像人们歌颂的那样固定和永恒,爱有太多种表达形式,可能一触即发,也很可能转瞬即逝。 姜氏叹气,“有时庆幸你有主见,有时又遗憾你太有主见。” 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娘为你骄傲,能放弃如此殊荣,可见心智坚韧果敢,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哈哈哈。”安舒干笑两声,原来在别人眼里,她这么高尚。 入夜,凤北诀回转,推开长辉院主屋的门。 安舒已褪去妆容,身着中衣坐于床边,如墨黑发披散肩头,烛光闪烁,光影在她身上跳跃。 凤北诀走过去,与安舒并坐,“安宁死了。” “嗯。”安舒应了一声,回程的路上,凤北诀与她说了安宁的事。 在凤北诀彻底控制京城之前,凤安瑾设法将安宁送出了皇宫,前几天才被凤北诀的人手抓住。 这件事成为压倒李皇后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凤北诀的运作下,凤安瑾被自己皇后和老丈人背刺了。 凤北诀抓了一缕安舒的头发在手里把玩,“你不问问她怎么死的?” “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挖个坑埋了吧。” 如今安舒对此不感兴趣,最好是人死如灯灭。 上一次,安宁横死,带着怨气重生了,本该一步步报仇雪恨,最后跟凤霄羽终成眷属。 但因为她的意外穿越,产生了蝴蝶效应,原本死掉的人没死,倒是最后要走上人生巅峰并肩恩爱的男女主死了。 重生后没能得偿所愿,不知道安宁会不会再重生一次。 凤北诀理了理被褥,“睡吧。” 他搀着安舒躺下,给安舒掖好被角,吹灭烛火,起身往外走去。 月光从窗棂倾泻,安舒只看到凤北诀削瘦的轮廓缓缓离去。 安舒卷着被子面向墙壁侧躺,不由自主捂住胸口,好难受,心里空落落的,一股酸热直冲眼眶。 待眼中酸热褪去,竟是一片湿润。 这湿润越积越多,浅浅的眼窝装不下了,便一涌而出,浸透了枕头。 门又被推开,凤北诀去而复返,带着一身潮气,原来方才是洗漱去了。 他坐在安舒的梳妆台前,仔细擦拭着头发,直至擦干水分才停手。 轻手轻脚爬上床,从背后环住安舒的腰,脸埋在安舒后颈处,便不再动弹了。 安舒一动不动,任由凤北诀抱着,不多时,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眼皮越来越重,随即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凤北诀不在身侧,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卯时便要起身上朝,看看时辰,差不多是要散朝了。 秦训张罗着备了饭菜,凤北诀特意交代过要回镇北王府用午饭,安舒与着姜氏安屈和等他回府一同用饭。 云裳找到安舒,道:“王妃,东西已经收拾妥当,陛下差了人前去黄杨县打整宅子,待宅子能住人了,王妃就可以启程前往。” 虽然黄杨县买了地买了房,但已经一年多没住人了,宅子要重新打扫,家具与日常用度也得重新添置。 若是安舒直接过去,连落脚的屋子都没有。 安舒欲言又止,她准备好自己打扫了的,没想到凤北诀如此周到。 用过午饭,安舒清清嗓子,对凤北诀说:“谢谢啊。” “舒儿不用客气。”凤北诀接着道:“我询问过秦训,他半生打打杀杀,厌倦了,想追随舒儿去过田园生活,舒儿可愿意?” “嗯,可以的。”安舒用力点头,说什么秦训想追随她过田园生活,分明是不放心她独自安家。 时代所限,她带着娘亲和云裳月瑶生活,确实有诸多不便,倒是可以请看家护院,但家丁护卫怎么说都是外人,要是他们起了歹心,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带上秦训的话,先不说秦训身手不错,外人看她们身边跟着这么个男人,多多少少会有点顾忌。 就像她流落齐山镇开小食店这段时间,如果没有秦训在店面进进出出,仅凭她一人,估计难以立足。 半月左右,黄杨县的宅院打整妥当。 云裳月瑶收了整整一马车的行头,在镇北王府门前等候。 凤北诀送着安舒与姜氏出门,安舒侧身面对凤北诀,手指绞着衣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徒劳。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她胆怯退缩,为了自己的自由与悠闲,将凤北诀独自留在了这高墙内。 她走了,她还有娘亲有弟弟,而凤北诀…… 凤北诀为安舒拢了拢身上的氅,声音轻得像风,“走吧,趁我反悔之前。” “嗯。”安舒带着鼻音,转身携姜氏往马车走去。 云裳帮着把姜氏扶上马车,正要去搀安舒,安舒没有动,顿了顿,转头朝凤北诀跑去。 安舒跑到凤北诀身前,垫脚捧住凤北诀双颊,仰头将唇印了上去。 她动作决绝,甚至有些粗鲁,撞得唇齿发麻,却没有松开。 凤北诀明显一愣,而后将她抱住,回应了她。 一吻结束,安舒死死抱着凤北诀脖颈,脸埋在凤北诀颈侧,用力之大,仿佛要将他嵌入身体。 良久,安舒松手,没有去看任何人,直直上了马车。 这次,没有踌躇,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不忍离开。 秦训回头看去,已是初冬,风儿时而喧嚣刺骨,凤北诀独身立于门前,寒风吹起他的衣角发梢,竟显得十分单薄。 …… 在黄杨县安顿好,安舒着手打整田地和商铺,毕竟关乎后半辈子的衣食住行。 秦训能力出众,有他帮忙,安舒轻松很多,不出两月便逐渐步入正轨。 一切都很顺利,她却感觉秦训不如从前开朗。 眼下秦训虽然一如既往跟着她忙前忙后,但个人情绪少了很多,完全一个称职的管家。 或许,秦训跟着她并不开心,对她言听计从尽心尽力,不是因为昔日情分,而是因为凤北诀的命令。 这天秦训汇报完公事,转身欲走,安舒叫住了他,“秦大哥,你先等等,我想跟你说点事。” “你说。”秦训脚步顿住,乖乖回身等着安舒说话。 安舒斟酌一瞬,道:“你是不是对我不满?” “没有。”秦训低下头,语调十分冷硬。 安舒叹气,“你不用担心,我都懂,设身处地,如果我是你,我也对自己不满。” 秦训没有接话,在原地站了半晌,才说:“陛下如此待你,不值得你留下吗?” “值得。”安舒没有一丝迟疑,回答得斩钉截铁。 秦训抬头,“为什么?” 安舒苦笑一声,“因为,我一无是处,只会给他拖后腿,他该成就千秋伟业,不该有致命的软肋。” 秦训还没开口,安舒又说:“你知道在凉岗他为何会阴沟里翻船?因为凤安瑾用我作为要挟,我不想整日提心吊胆,也不想他再被如此拿捏。” “你知道的,我背后没有娘家,没有倚仗,若我留下,便是自为鱼肉。他贵为天子,要顾全大局,要开枝散叶留下子嗣,我不敢想与他人共享丈夫,不敢想歇斯底里阴狠算计,不敢想无法自主母凭子贵。” “天下女子都这般过,但我不愿这般过!” “自私也罢,无情也罢,皆是旁人妄加,鼓吹无私的人其实最为自私,因为别人无私奉献,他才能受益其中。” 二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安舒道:“你回去吧,回到他身边,你跟我不一样,你会成为他的铠甲。” 秦训沉默片刻,“我成不了他的铠甲,但,会一直追随在侧,多谢成全,就此别过。” “不客气。”安舒笑了笑。 秦训忠心耿耿,从始至终都守在凤北诀身边,于凤北诀而言,秦训与家人无异,有秦训回去陪着他,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孤独。 …… 春节刚过,姜氏带着安舒拜访周遭邻居,大多人家都很和善,逢年过节走动走动,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主家留饭,姜氏与安舒从善如流,席间说说笑笑。 吃着吃着,安舒突然站起来往外跑,在门外呕吐不止。 姜氏和云裳月瑶忙跟了上去,给她拍背,“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过年吃得太杂,吃坏了肚子?” 安舒摇摇头,“不知道,已经有好几天了,起床就有点犯恶心,干呕。” 方才在饭桌上,她想忍住的,最后实在忍不住才慌忙往外跑。 姜氏眉头紧皱,转头向主家告辞,“实在不好意思,小女身体不太舒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先回去。” “没事没事,身子要紧……” …… 回到家里,姜氏问:“在镇北王府的时候,可行房事?” 安舒一呆,缓缓点头。 在镇北王的时候没有,但在回程的马车上有。 所以,她这是……怀孕了? 姜氏一拍腿,“哎呀!你这丫头,对自己一点也不上心,要是有了身子,这些天还四处串门胡吃乱喝的。” 说罢,转头叫月瑶,“去,请个郎中来。” “这就去。”月瑶忙不迭出门。 自从来到黄杨县,安舒明令禁止不准自称奴婢。 月瑶匆匆忙忙拉了个郎中回来,捋着胡子把了会儿脉,一抚掌,“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啊!” “……” 安舒扶额,这都啥跟啥? 从前她跟凤北诀夜夜深入交流,也没见怀孕,这次怎么一发入魂? 给了赏钱把郎中打发走,姜氏问道:“舒儿,你准备如何?要知道,你肚子里的,是皇家血脉,流落在外谁也担待不起。” 安舒悠悠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是皇家血脉?” 古代又没有亲子鉴定,她现在养得起一个孩子,娘亲也在身边帮着,生下来自己养也不是不行。 姜氏面带愁容,“舒儿……你想好了?孩子没有父亲,周围邻居又会怎么看你?” 安舒道:“我们不是对外说我的丈夫参军去了吗?参军战死为国捐躯难道不是至高的荣耀?我抚养孩子守寡一生不值得称赞?” “船到桥头自然,难道娘想劝我将孩子打掉?还是回头去找凤北诀?” “唉……”姜氏叹气,“那就按你说的办。” ……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舒肚子逐渐大了起来,时不时还有点恍惚,她肚子里竟然装着个小生命。 安屈和来了两回,每次都带很多吃的,他说担心姐姐太瘦被孩子吸干。 安舒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进出,加上对外那套说辞,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是不少妇人来宽慰她,心疼她丈夫没在身边,给她讲说各种经验。 初秋夕阳,日头暖人,安舒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听院子门被推开,隔壁张大婶敞亮的声音就传来,“妮子!你丈夫回来了!” “啥??” 安舒吓得一激灵,从藤榻上坐起来,入眼是秦训和……凤北诀。 凤北诀不再一身锦衣华服,两人穿得十分朴素。 张大婶笑嘻嘻的,戳了戳安舒,“妮子,开心傻了?” 安舒回神,看张大婶的模样,应该是把秦训认作她丈夫了。 毕竟秦训之前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突然有一天走了,之后年关串门,邻里之间熟了,她才随口编造丈夫参军的谎话。 秦训与凤北诀看着安舒高高隆起的肚子,两脸惊讶,张大婶推一把秦训,“你小两口真有意思,开心不?你媳妇儿给你怀了个大胖小子!就快要生了,你真是会挑时候!” 凤北诀面上讶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肃杀之气,秦训慌忙摆手,“我没有!我从未有过任何越界之举!” 秦训看向张大婶,“你误会了,我并非她的丈夫,这位才是。” 安舒点头,张大婶面色讪讪,“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搞错了。” 安舒开口,“大婶,您先回避一下,我有点家事要处理。” “哦好好好,你们处理,你们聊。”张大婶脚下生风,还不忘把门带上。 三人面对面站了片刻,安舒看着秦训,问道:“怎么回事?” 凤北诀上前,“舒儿,我已写了禅位诏书,如今我身无长物,前来投靠。” “什么?!你疯了?”安舒声音猛地拔高。 “舒儿,你先冷静,不要动了胎气……”凤北诀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安舒深呼吸,说服自己不要激动,“你在想什么?一国之君是闹着玩的吗?挣来抢去让来让去,引起国家动荡,置黎民百姓于何地?” 凤北诀道:“舒儿放心,我已安排好一切,黎民百姓不至于受到影响,三皇兄乃大智慧之人,由他继承大统,天下安矣。” “哦对,你还有个三皇兄,凤西铭是吧?” 安舒一时激动,把青城寺的无尘方丈给忘了。 凤北诀颔首,“正是,三皇兄已蓄发还俗,不日便登基,届时昭告天下。” “你……果真就这样放弃了一切?”安舒上下打量凤北诀。 凤北诀轻轻拥住安舒,“没有,你才是我的一切,而现在,一切都在我怀里。” 安舒眼眶发热,“我承担不起。” “你不用承担。”凤北诀抚摸安舒后背,“人生在世,时有取舍,立场不同,侧重不一,舍无关紧要之物,得心头之好,是我做了一笔大赚特赚的交易。” 安舒微愣,是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为权利争斗。 从头至尾,为的都是仇恨与恩情。 来不及感动,安舒感觉身下收缩疼痛,“不好!我快生了!云裳!月瑶!娘!” 安舒一改往日温吞模样,喊得撕心裂肺,众人闻声赶来,凤北诀手忙脚乱帮着送进产房,握住安舒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稳婆姗姗来迟,“急什么?这才刚发动,至少得几个时辰,在外面等着就成。” 说着,就要把凤北诀往外赶。 凤北诀淡淡看了稳婆一眼,低头对安舒轻声说:“我会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稳婆被看得发慌,索性不再管他。 安舒什么也顾不上,越来越疼,疼得脑袋发昏,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感觉身下一松,整个人都虚脱了。 凤北诀满身汗湿,曾孤身被困敌国都不曾如此害怕。 稳婆包好孩子,抱到二人中间,“是个千金!下次一定生儿子,凑个好……” 话音未落,凤北诀声音干哑打断道:“没有下一次了,取名凤天安,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安舒挣扎着点头,气若游丝,“好,好好好,就生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