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二代战神皇帝成长史 作者:菌行 文案: 瑛瑛是个穿二代,他的祖父是禹朝开国皇帝,父亲是藩王,外祖父家是豪富的海商(dao)头子。 当其他父母遵循封建思想,用专制混乱的内宅关系往孩子心里使劲扎刺时,瑛瑛却被漂亮娘亲用爱意在心头种花。 “瑛瑛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不是父母的复制品,你就是你自己,妈妈只希望你有快乐自由的一生。” 他还有个超级好玩的竹马,虽然对方总用“吕警官”、“警察阿姨”等奇怪的称呼他娘亲。 但竹马常常给他带新奇、有趣的东西,自年少时起便尊重他,保护他,会在外祖父去世时为他点燃一千根蜡烛,陪他坐在阶梯下,对遥远星空中的亲人述说思念。 瑛瑛超级喜欢他,他们是最好的搭档、知己和爱人。 虽然娘和竹马每次想透露历史,都发不出声音,但瑛瑛知道,他们来自未来。 《禹史》中记载,世宗秦湛瑛乃天纵奇才,文武双全,他接手禹朝时,北孟占据着长江以北,燕云十六州全数沦陷。世宗在任期间,曾多次率军亲征,不但成功收复失地,麾下版图一度北扩至西伯利亚、南至百越。因手段强硬,游牧五十年未敢犯边。 文治理解更是顶级,海陆两开花。 哪怕打了数次大战,经济民生依旧稳中有进,国库充盈,民众幸福指数不断飙升,本人更是颜值天花板,史书记载其“世宗容貌之盛,世间无人可比”。 他以一己之力,强行为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大禹续命百年。 只可惜英年早逝,享年仅二十七岁。 是众多史官、后人心中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而现在,身为世宗生母、不幸穿越到几百年前的警官吕晓璇,面临的最大困境却是—— 她该如何避开夺嫡另娶的渣男前夫,在夭折率巨高的古代,将自己娇气、挑食、体弱多病的儿子抚养成人。 这是一个比没有WiFi更严峻的问题。 【温馨提示】: 1.本文架空,为慢节奏养崽文,单线叙事偏群像,前期主剧情,后半段成年后才有感情线,cp是竹马。 2.设定上是中武世界,主角瑛瑛武力值max,是文武双全的战略型人才。 3.吕警官是部队退役后转业的便衣,她是主角的妈妈,是瑛瑛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设定出彩。但本文依然是以主角为主线来讲述一个故事的,比心。 4.穿越者试图透露历史时会无法发出声音。 5.本文讲述的是主角瑛瑛从萌娃一路成长为无往不利的战神,最后登基为帝的过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成长 古代幻想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湛瑛,秋瑜┃配角:吕晓璇(妈妈)┃其它: 一句话简介:陛下的妈妈穿越前是女版战狼 立意:投身于历史潮流中,用爱超越时光,追寻心爱之人所处的光辉未来 VIP强推奖章 秦湛瑛被史书称作半拉明君,意思就是他有明君之姿,可惜活到一半人没了,即将开启的盛世也就此腰斩,秦湛瑛也因此成了史书上的白月光,而在一场现代的观星意外后,女警吕晓璇穿越到禹朝成了秦湛瑛的母亲,与其他穿越者一起改变秦湛瑛的命运,一段诙谐可爱的战神皇帝成长故事就此展开。 本书人物生活鲜明,节奏轻快,文笔简洁优美,将一段结合了亲情、爱情、友情的成长加基建故事娓娓道来。 第1章 武宗 禹武宗(1310-1337),武是秦湛瑛作为皇帝的庙号,一个武字概括了一个苦命人一生的功绩。 秦湛瑛是禹朝建立后的第四位皇帝,他的主要功绩是在孟朝、禹朝两国南北分治时,从南往北打灭了孟朝,一统河山,可惜死得早,二十七岁就死在征南越的路上。 从南往北打,再从北打到南,他短暂的一生中,最后八年一直在打仗。 苦命人这个评价也不是秦湛瑛自己想要的。 是世人皆说他苦命,分明天纵英才,却只活了二十七岁。 写史的人大抵总格外青睐那些少年成名、英年早逝的角色,便在史书里对他母亲吕氏多有怨怼。 在秦湛瑛出生前,他的祖父、禹朝开国皇帝秦镕驾崩,昏宗登基,太后立刻一碗药送走了秦湛瑛的祖母丽贵妃,他的生父梁王当即发癫,自己不擅打仗,便娶能打仗的臣子的女儿去京城,要杀了太后昏宗报母仇,谁知闯入京城的藩王竟不止他一个。 这就是史书有名的五王乱京。 前梁王妃吕氏不肯有丝毫妥协,怀着孩子走得无影无踪,让禹武宗堂堂龙孙在民间长了十几年。 有人说,若吕氏不走,让秦湛瑛在富贵的生父身边成长,或许他的身体会更好。 但要秦湛瑛自己来说,他对梁王府的荣华没什么渴求的,生父后来娶的老婆不是善茬,在他们身边,秦湛瑛别说二十七岁,七岁都活不到。 而他这一生最苦的时候,便是母亲离世的时候。 秦湛瑛的祖母丽贵妃曾是前朝昭仪,祖父攻破都城时,见祖母貌美倾城,强行将她纳入后宫,后来丽贵妃生的梁王也是难得的美男子。 秦湛瑛捡着父母两边亲戚的优点长,十四岁那年已有一副绝世容貌,引东瀛第一武林高手平川大藏来抢。 外祖父年纪大了,又被下了毒,战力连平时的两成都不到,护不住外孙了,秦湛瑛自幼体弱,经脉也弱,武功是幼时偷偷学的,水平有限,也帮不上忙。 保护他的是娘。 娘很高,很瘦,提一把弓,隔着两百米射瞎平川大藏的左眼,又在近身后刺穿了平川大藏的心脏,只是她也挨了平川大藏一掌。 15岁那年,秦湛瑛送走了毒发身亡的外祖父,戴着热孝被娘送去了京城,膝下无子的皇帝大伯见到他大喜,当即把人带在身边。 皇帝大伯幼时得过腮帮子病,后来便不育了,偏偏兄弟的儿子里找不到好的,这时突然冒出来一个秦湛瑛,过目不忘,与生父也不亲近,简直是天降好崽。 秦湛瑛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这个认知将他砸得头晕目眩,在皇位的诱惑下,他留在大伯身边,和他学帝王心术,学兵法军书,却不知道娘的伤也很重了。 娘什么也没说,只守在老家,帮他看着外祖父留下的家业。 秦湛瑛的外祖父姓吕名房,自称海商,实则是东南沿海最大的海盗头子,本人武艺不凡,振臂一呼便可唤来数千条肯为他卖命的好汉,是一位不在中原,却列为江湖一流的人物。 娘说禹朝缺海军,她帮瑛瑛把外祖留的人练一练,扩个军,以后就有人守海了。 后世人记录秦湛瑛时,总说他是禹朝第一位海上皇帝,为后世留下庞大的“自古以来”海域,其实那片海域是他娘帮他留的,他只是接手了娘给他的军队,又将原有的海域扩了一倍,找了十几条新海路出来罢了。 秦湛瑛离世前也吩咐过史官,好好记他娘的功绩,不得遗漏,可惜在他百年后,他娘依然只是任性的“吕氏”。 连他生前提拔的几个女官也没上史书,功绩被夺了,挪到其他几个官员身上,只有一个留了姓名,那是因为她在秦湛瑛死后,就被父母嫁给了一位王爷做侧妃,玉碟才留了信息,没两年,她便被后院里的争斗蹉跎死了。 十八岁那年,秦湛瑛成了实权太子,后世人也将这一阶段的他唤做“常务副皇帝”。 他的母亲也在这一年走了,秦湛瑛跑死了四匹马,赶回故乡为母奔丧,趴在母亲的棺木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落下泪来。 他生来体弱,记忆里第一句话就是有人劝娘,说“这孩子养不住”,可娘不信,小心翼翼把他养大,教他做人的道理,虽忙于公务,只要秦湛瑛需要,娘就会立刻回家陪他。 她总是想把一切好的都给孩子,可孩子没来得及回报她,甚至因对皇位的那点野心,在母亲最后的三年里也没能陪在她身边。 秦湛瑛哭得撕心裂肺,心口一阵阵发苦,就像幼时吃不下东西,不停的吐,到最后只能呕出胆汁,母亲没了,他的心比胆汁还苦。 有些人,只有当她走了,才知道她有多么重要,娘在的时候,秦湛瑛并不怎么怕死,因为他知道娘隔在他和死亡中间,她在,没人可以让秦湛瑛死。 娘走了,世上再没有那么不求回报、义无反顾爱他、对他好的人,死亡的气息萦绕在棺木上方,对他露出狰狞的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秦湛瑛感到了畏惧,他想躲进棺材里,蜷缩在娘的身旁,和她一起入土也没关系,他怕极了。 最后是皇帝大伯赶过来,一把拽起他,说,湛瑛,回去了,禹朝以后都是你的,你要保护禹朝的老百姓,难不成你在这里哭,北边的鞑子就不会打过来了?你得站起来!做一个太子该做的事! 大伯是禹朝开国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生母卑微,在新帝太后肆意残杀先帝留下来的太妃、藩王前,这个男人就兢兢业业守在边疆,等京城闹得不像话了,他又着急忙慌的带兵回去登基,他很少读兵书以外的书籍,说话又直又粗,可这一刻,他真的很像一个父亲。 秦湛瑛握着大伯的手,被他拉起来,拆开他娘留的遗书。 【瑛瑛,是我,妈妈。 别难过,妈妈只是去天上了。 以及,妈妈希望死后能有几个黑人抬着我的棺材载歌载舞,这样我进祖坟的时候,你外祖父一定会很惊喜的。 记住,丧乐要《好汉歌》,谱子给你留好了,给妈用唢呐吹。】 秦湛瑛:外祖不被吓活过来都不错了。 葬礼上,听着唢呐,秦湛瑛捂着眼睛,嘴角勾起,眼泪珠子顺着下巴滑落。 这是他的妈妈最后一次逗他笑了。 十九岁那年,鞑子打过来了,皇帝大伯年纪大了,打不动了,秦湛瑛便率大军去了边关。 他开始打仗了,烈烈风中,他令亲兵举起朱红色的龙旗,手持一把赤龙剑,一马当先朝敌军冲去。 从第一次踏上战场,到死的那天,秦湛瑛一生历经大小战役六十余场,未有败绩。 二十一岁那年,皇帝大伯也走了,秦湛瑛继位,年号永康,寄托的愿望很朴实,就是希望自己健康点,能在皇位上多干几年,起码治理出一个盛世再走。 秦湛瑛花三年时间打掉了孟朝,又勤恳治国三年,期间大病没有,小病不断,最后一年他想征服南越,直接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 永康一点也不康,呸! 回首人生短短二十七载,秦湛瑛健康的时候不多,快乐的时候也不多,亲缘薄,情缘无,战没打完,盛世也只开了个头,但死亡到来那天,他是有感觉的。 睡梦中,他隐约听见了潮声,睁眼问:“到海边了?” 话未说完,他趴在榻边咳了起来,提督太监跪在边上,拿帕子小心为他擦汗:“陛下,咱们还在镇安府,梁王爷找的神医快到了,您让他看看吧。” 秦湛瑛摇头:“不看,赐银千两,让大夫回去吧。” 以往发烧时,秦湛瑛都会困乏无力,这次还添了心口痛,呼吸声也不太对,他不停地咳嗽,咳出粉红色的泡沫。 他习武,略懂医理,知道自己病成这样,已是药石无医。 秦湛瑛用帕子捂着嘴,猛咳了一阵后,强提一口气:“小祝,我不成了,待梁王回来,你告诉他,莫怪医者,太医令章桦的止痛方子有用,赏他黄金百两,其余医者的赏赐看着办,莫亏待,能安他们的心就是。” 小祝紧咬牙关,憋出几个字:“能治的,一定能治!您是真龙天子,要万岁万万岁!” 在外人看来,祝太监文能提笔赋诗,武能提刀上马,秦湛瑛征战数年,他都紧紧跟在君主身后砍杀敌人,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 秦湛瑛被吵得头疼:“万岁个屁!那都是古人拍马屁时说的谎话!都是你们哄我的!” 秦湛瑛比较光棍,他生来体弱,在七岁那年就做好活不到十七岁的准备,后来多活的十年全是赚的! 想和以往一样敲小祝的脑袋,手落下去,却只是轻轻拍了拍。 这人也可怜,本是将门幼子,父兄在五王乱京时为昏宗守皇宫,战败后全家成年男丁皆丢了性命,他在六岁时便与姐姐一道入宫,便是聪慧机敏,武艺高强,也做不得殿上臣。 他不完全忠诚,但还有些风骨,有些脑子和武艺,因此可用,只是秦湛瑛走后,祝大午就不能留在提督太监的位置上了,他弟弟,不是能容祝大午的性子。 秦湛瑛俯视着他:“小祝,听话,朕走后你便请辞离宫,说要去七星观为我祈福,和你姐姐做个富贵闲人,莫再沾宫中事,不必担心有人问你后宫阴私,终永康一朝,宫内无阴私可言,你安安心心活成寿星公。” 小祝已泣不成声。 “抚朕起身,躺久了喘不过气,坐会儿。” 靠着小祝坐着,秦湛瑛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面古镜,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遗物,他摩挲着镜面,镜中人鬓发斑白,已被疾病耗空最后的生命。 他心里问:“你说二弟能接好我的班吗?史书会对我、对娘的功绩留一份公正评价吗?” 镜面没有变化。 秦湛瑛也觉得禹朝的未来说不好。 秦湛瑛又咳了几声,叹了口气,行吧,生死皆有命,老天要他今天走,他认了。 唯一遗憾的,也就是朝臣不会允许他死后也享受一把黑人抬棺,用《好汉歌》做丧乐的葬礼了。 真可惜,光想想都觉得会很好玩,某种意义上和生母有如出一辙恶趣味的皇帝陛下闭眼,往床上一倒。 他希望接下来能看到母亲,和她打个招呼,说丧礼是按她的意办的,海军也练得不错,他还想趴在母亲的膝头,和她说好久好久的话。 要是秦湛瑛知道他走后,继位的二弟只活了八年,他绝对不会走那么放心。 要是秦湛瑛知道三弟登基后被百官怂恿着禁海,又在史书里阴阳怪气说他实为暴君,不配为世宗,只能是武宗,亲征高丽时被隔壁高丽俘获,秦湛瑛绝对不会征南越。 他会杀了脑子有病的三弟,好好吃药认真养生,带着二弟向天再借五百年。 幸好后来二弟的长子顶着“杀叔叔”的名声一箭射死败家皇帝,把高丽暴揍一顿,又把倒霉大伯的名声改了改,可到底文官势大,世宗是改不回去了,秦湛瑛在史书上还是只能做禹武宗。 他二弟兢兢业业,庙号宪宗,可以接受。 三弟那么昏庸无能,谥号却是怀,平谥,秦湛瑛想不通。 大侄子那么乖,干活也勤恳,却因为杀了叔叔,谥号悫,也是平谥。 焯! 历史证明秦湛瑛杀文官还是杀得少了。 漫长的黑暗后,秦湛瑛看到了月下的海,还有幼时最喜欢的凉亭,琉璃灯挂在亭边,小玉人一般的孩童站在桌旁,吹着海风独自下棋。 他走过去,拈起一枚白棋落下。 孩童惊呼一声,抬起雪白的脸,清澈的眼中倒映全无病痛之貌、穿银甲、戴朱红披风的秦湛瑛。 这是年幼的秦湛瑛,那时,他还叫吕瑛。 相似的眼睛注视彼此,孩童开始收拾棋盘:“这位小将军好棋艺,吕瑛佩服。” 秦湛瑛坐在石墩上,仔细打量这孩子的眉眼,吕瑛不解,问:“可是我有何不妥?小将军怎么这样看我?” 他的声音实在是很柔软,听起来像是云朵给鼓膜挠痒痒,酥酥的,看起来也是很温和礼貌、教养极佳的小公子。 秦湛瑛可太明白自己小时候是什么德行了,他不介意那隐晦的打量目光,微微屈膝,俯身笑道:“你会长大,很高,武艺高强,能爬很高的山,畅游大海。” 小吕瑛的动作停住,他抱着棋盒,脸上的礼节性笑容缓缓褪去,只剩冷淡:“娘也这么对我说过,我知道,你们都是哄我的。” 秦湛瑛微笑,伸手将吕瑛抱入怀里,孩子轻呼一声,开始挣扎。 秦湛瑛坚定地告诉他:“我保证,你这一生会见证很多美好的事物,遇到很多很好的人,经历精彩的故事,未来的路也许很长,很累,但值得你去走,只要你不忘记初心。” 吕瑛停止挣扎,皱眉问:“什么初心?” “那就要你自己去找了,多看看娘怎么做的。” 就算在梦里,吕瑛也喜欢别人说他娘好话,他轻咳一声:“嗯,娘是最好的。” 潮声越来越响,吕瑛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抱着他的大哥哥化作点点荧光散开来,他伸手去抓,却觉得手很冷,再一眨眼,就惊醒起来。 他扶着床榻坐起,被子滑落,冷得打了个哆嗦,他摸摸旁边空了的床铺,疑惑:“娘?” 娘怎么不在? 吕瑛摸到一个软软的布偶,他捏了捏,是用彩色布料缝得精细的棉花狗,平时娘有事不能陪他,就会留下这只狗陪他。 孩童轻哼一声,把布狗扔出床帐,客栈地板不算干净,布狗在上头滚了滚。 过了一阵,吕瑛挪到床边,赤脚下地,过来把狗捡起来,拍了拍灰。 人只要醒来,就容易迅速忘却梦里的事,吕瑛无意识地将梦中的大哥哥抛之脑后。 有虫子路过,窸窸窣窣,吕瑛厌恶这些东西,他抬起木凳,用凳脚压到虫身上,微不可听的碎裂声响起,瑛瑛挪开凳脚,看着被压得五马分尸的虫子,又把凳脚挪回去。 他锁好窗户,气鼓鼓地想,娘回来后最好能解释清楚,她到底上哪去了。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吕瑛穿着白色亵衣,坐在那条压死一条虫子的凳子上,脚趾勾着鞋,小腿晃着,过了一阵,有人试图开窗户。 笃笃。 “瑛瑛,开门,我是娘。” 第2章 画作 寒月高悬,照得山路旁的溪流似一条银色的丝带。 吕瑛的母亲吕晓璇正在追一个和尚。 身穿玄黑男装的女人剑眉入鬓,五官俊美非凡,黑发束成高马尾,夜里风寒且大,风吹得她碎发凌乱。 吕晓璇张弓架箭,只听得破空声一响,箭支穿过夜风,穿透前方狂奔的和尚,箭头没入肩胛骨缝,从胸前出来,血溅了一地,和尚惨叫着摔在地上。 她下马走到和尚面前。 “赛花娇,本名花大强,赤城派第三代掌剑弟子,六年前奸杀女子、幼童三十七名,死不足惜,难怪我那些同僚抓不住你,原来是藏金安寺里做和尚。” 赛花娇恨恨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煞星,爷也是倒了血霉了。” 来人正是有“神弓吕”之称,两年前在边关一箭射穿孟国八皇子脑袋,被皇帝封了琼崖县子的吕玄,她真名吕晓璇,实为女儿身。 吕晓璇一刀剁了罪犯脑袋,骑马回城。 北城白囍胡同,她敲开一家棺材铺子,举着头问:“能腌吗?我要保至少半个月不腐。” 那棺材铺掌柜也是见过世面的,他说:“能腌,明日来取。”接过人头,收了定金,便关门送客。 东滨城的北城是极荒凉的,南边会热闹些,水手、风俗业人士都聚在那边,若有海商或琼崖岛上的人渡海而来,便会进入东滨港,在这里踏上土地。 北城点得起灯的人家不多,一到夜里便都睡了,街道是黄土铺的,白日牲畜会随地拉粪便,被一些路过的老农捡走,肥壮的老鼠、虫子窸窸窣窣爬过,吕晓璇的目光掠过巷口,一只小小的脚躺在地上。 只有脚,更上面的小腿、大腿、整个人……都没有了,这样的场景在古时很常见,吕晓璇却怎么也适应不了,一股寒意从她心口升起,她加快脚步,一路运转轻功,如风般掠过东滨城的泥巴路。 她定的客栈房间在二楼,之前不想惊动掌柜和伙计,便开窗用轻功出来,如今想故技重施再走一回窗,却发现窗户被锁了。 寻常父母这时候该发火了,吕晓璇只是叹息一声,轻轻敲窗户:“瑛瑛,是我,我是娘。” 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爹还是娘?” 吕晓璇耐心道:“娘。” 吕瑛:“骗人,咱们出门前说好的,在外我得叫你爹。” 吕晓璇:“那我就是你爹,崽啊,开窗啰,外面好冷。” 窗户开了,吕瑛抱着布狗站在窗后,眼含两包泪水,神情倔强,穿得单薄,真是个让人不忍责怪的小可怜。 吕晓璇上前搂住他小小的身子,好声好气:“对不起啊,我想着你能一觉睡到天亮,才没和你打招呼。” 吕瑛小大人一般回道:“我知道,你总是这样,之前说的什么出门前一定和我打招呼都是哄我的,你看,我脸上一点惊讶也没有。” 吕晓璇:“不哄你,真话,我下次肯定不再犯了。” 小祖宗对亲娘总是格外宽容,吕晓璇抱着他摇了摇,瑛瑛就不生气了,只用小手指点点母亲的脸:“你好冷啊,娘,快睡觉吧。” 吕晓璇连声道:“好,好,睡觉。” 脱了外衣,吕晓璇抱着儿子躺好,拍着他的背背,想哄他再做个美梦,吕瑛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呼吸便均匀起来,吕晓璇才松了口气,又偷偷闻领口。 她也不知有没有留血腥味在身上,不过既然嗅觉灵敏的儿子没说,那就应当是没有的。 吕晓璇心大,闭眼就睡着,瑛瑛睁开眼,鼻子动了动。 哼,一股血腥味。 第二日秦城,吕晓璇起了个大早,在客栈的后院练了阵剑法,吕瑛在旁边跟着练慢吞吞的养生拳,双眼羡慕地望着母亲迅疾如风的身影。 待用过早饭,吕晓璇抱起吕瑛,牵马去白囍胡同,取了个盒子。 瑛瑛坐在马上,问:“这是什么?” 吕晓璇翻身上马,坐儿子身后,捏捏他的鼻子:“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娘想拿它做个买卖,换一个古董回家。” 说罢,她一磕马腹,大青马嗒嗒地朝城外走去。 吕瑛体弱,平时只在外祖父身边跟着看账本、念诗书,这趟母亲突然回家,先带着他去金安寺拜佛,现在也没有乘船回琼崖岛的意思,他不由得疑惑道:“我们要去哪儿?” 吕晓璇:“说了,去换古董。” 他们沿官道一路北上,至荆湖南路,又乘船继续北上,到荆湖北路江陵府城外,已过去大半个月,此处水系丰富,可见河流延伸至视野尽头,又有碧波湖水万顷。 瑛瑛已经累麻了,只能蔫蔫趴在吕晓璇肩头。 吕晓璇抱着他下马,指着湖水说:“瑛瑛,你看,那里有白鹭,一行白鹭上青天里的白鹭。” 吕瑛一看,就见白色的鸟儿自天上落下,细足在莲叶上一点,又展翅飞翔天空,无比自由。 孩童一时看得痴了,喃喃:“这片景色比诗里的还美,此行倒是不虚了。” 吕晓璇心想,儿子果然是闻名史书的文艺青年,有时好哄得很。 她揉着儿子:“你回去可以练画,把这一幕留在纸上,要是等瑛瑛哪天成了一代书画大家,等家里缺钱了,就把你扔进满是笔墨纸砚的屋子里。” 吕瑛自然地接道:“放心,有我在,咱家家业败不了,更沦落不到卖字画挣钱的地步。” 吕晓璇正色:“错了,我的意思不是家业败不败,而是你要真成了王颜柳吴阎那样的书法大家,你的求救信应当也会很值钱。” 吕瑛:娘总会说一些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的话。 吕晓璇:我儿子再长十岁,他的画就比我十年的俸禄还值钱了。 吕晓璇又说:“这白鹭湖畔有一座湖兴坊,坊主秋源,是江陵水系水运的龙头,为人仗义豪爽,二坊主秋陲武功高强,端肃威严,三老爷秋知在京城做官,秋家自二十年前发家,如今已是豪富,比得上你外祖的三成。” 吕瑛的外祖吕房是琼崖岛事实上的岛主,岛上十来个大港口全是吕家的,光是台面上的财产都够他号称南海第一豪商。 吕瑛能看家里的账本,自然知道外祖之富,他点头:“能比得外祖三成,是挺富的了,咱们来这就是拜访他们?” 吕晓璇:“差不多,我要找他们的娘,秋玉蘅,她早年是江南最有名的古董商。” 吕瑛:“爹想要的古董就在秋老夫人手上。” 吕晓璇:“没错。” 六年前,赛花娇于江陵府出道,一路祸害良家妇女无数,一直没人抓得住,直到三年前,他见到了秋家大爷的长女,色心大起,色胆包天,将其奸杀分尸,震动江湖。 采花贼年年有,奸恶到如此地步,江湖人也是头一回见啊! 若说普通百姓家的姑娘被奸杀,一些人还无法共情的话,秋家大姑娘这一死,所有武林世家、富户官家都感同身受起来。 吕晓璇便是三年前接了这桩案子,只是查了没多久,边关便燃起狼烟,她接到上峰命令前往边关主持谍报工作,打完战回来时,就发现没用的属下把赛花娇的线索给查断了。 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吕晓璇有个线人年纪大了,要去金安寺出家,她带着儿子去那玩,正好看到了赛花娇! 去秋湖坊前,吕晓璇带儿子去客栈,要来热水梳洗一番,脱下玄衣,换上浅紫织银的双袖襕蟒衣,头戴将巾,脚踩镶玉皮靴,精神奕奕,真是好一个风姿飒爽的年轻武官。 吕瑛穿宝蓝圆领衫,外面罩了件毛绒绒的葱绿披风,被抱着出了门。 秋湖坊的大门极为气派,却并未有逾制之处,吕晓璇递了名帖,很快便被开了正中大门请进去。 秋大爷迎上来,豪爽道:“吕大人远道而来,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吕晓璇举起一个盒子:“不客气,秋坊主不如先看看我送的礼。” 秋源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竟是一被石灰腌制的人头,瞳孔一缩:“这是、这是……”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赛花娇!” 作为湖广航运的龙头,秋大爷平素城府极深,从不在陌生人前袒露真实情绪,这会儿却面目狰狞,恨不得把这颗人头剁了喂狗。 另一形貌威武的男子上前,接过盒子看了眼,对仆役道:“拿去剁了喂狗。”又对秋大爷好一番安慰,言辞间叫秋大爷“大哥”,想来便是秋二爷了。 秋二爷回头对吕晓璇点头,又看了眼他身边的幼童,发现孩子面不改色,浑然不为人头心惊。 好胆色,他心里夸了一句。 其实在吕瑛的视角里,他只能看见盒子的边边角角,人头都是看不见的。 想起去年和祖父去乡野施粥时看到的菜人铺子,他有些好奇这腌过的人头和没腌过的有什么区别,只是娘不给看。 吕晓璇早就受够了一些家长,连孩子看部有武侠元素的动画片都要大呼小叫去举报,恨不得把幼苗关温室里,成年前不识疾苦、成年后自动领悟。 她的教育理念就是可以让孩子见识到丑恶,但也要告诉他什么是美好,这样孩子才能更好识别善与恶的界限,立起更加稳固的三观,但人头就……还是缓一缓吧。 其实吕晓璇知道儿子不怕这些,反正瑛瑛这孩子生下来就爱战火纷飞、血肉四溅的玩意,吕晓璇讲睡前故事时,也被要求多说些她怎么端土匪窝、杀强盗的故事,目前她在自己的故事里已经进化成手撕鬼子的神剧女主角,快编不下去了。 吕晓璇助秋家报了大仇,当即被奉为座上宾,秋大爷要摆宴席郑重谢她。 吕晓璇:“坊主言重了,吕玄亲自送人头上门,也是有所求,听闻秋老夫人有数件古代奇宝,吕玄恰好对其中一件颇有兴趣。” 秋大爷和秋二爷对视一眼,吕玄此人,他们早有耳闻,是朝廷武官中武功首屈一指之人,又明察秋毫,不怕得罪人,油盐也不进,连破数桩疑难杂案,很是个不好惹的人,这样的人居然会喜欢古董? 但恩人开口,秋家自然不会回绝,秋大爷引着他们入内。 转过几道门,进了正堂,一穿金戴银的老妇人端坐于上,身边坐着两男一女,俱是眼含桃花、自带风流的好相貌。 吕瑛还记得母亲和他提过,这秋家大爷有一子两女,长女秋珮(已去世),第二个孩子便是秋家大少爷秋璞,今年十四岁,次女秋瑶,今年十岁。 二爷至今未成家,没子嗣。 三爷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儿子,秋瑜,今年八岁,在秋家孙辈里排行第四。 只是在座的两位少年都是十来岁的模样,也不知道哪个是秋璞,哪个是秋瑜。 吕瑛偷偷打量这两兄弟,他们长得很像,只是个子高的显得更加英俊和……爽朗,但有点不太精神,另一个则是白面书生的长相,很是斯文和气。 爽朗少年和他对上目光,吕瑛一怔,自觉这样打量人失礼,就见少年对他做了个鬼脸,吕瑛只是眨一眨眼,他又恢复正经模样,屋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两个孩子间的表情交流。 吕瑛想,这人还蛮有意思的,就是有点不正经。 爽朗少年想:哇塞,这个宝宝好漂亮,长大以后不得了。 吕晓璇拱手,利落一礼:“吕玄见过秋老夫人。” 她是有爵位和军功在身上的武官,秋老夫人没等她拜下去便连声叫起,秋璞、秋瑶也起身行礼,吕瑛躲到吕晓璇身后,避开他们的礼节。 客套环节到这还没完。 秋老夫人将吕瑛唤到面前:“以往从不曾听说吕爵爷有这般俊俏的孩子,小公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吕瑛回道:“回老夫人,我叫吕瑛,今年六岁。” 秋老夫人:“那就是承安元年生了,属狗?” 吕瑛礼貌道:“是。” 吕晓璇笑着听儿子和老夫人做古时上门做客时常见的问答,那爽朗少年听到吕瑛的岁数时,面上的笑容却收回去一点,看起来若有所思。 秋老夫人:“怎么以前没听过小公子呢?是在家和娘一处么?” 吕瑛看吕晓璇一眼,见她点头,回道:“我在琼崖岛和外祖父住一起。” 哐当一下,爽朗少年从椅子上滚了下去。 秋大爷失声道:“老四,你怎么回事?” 老四,吕瑛惊讶,这人竟然是秋家排行第四的秋瑜?可他怎么比哥哥姐姐还高? 这是八岁? 秋瑜爬起来,讪笑:“无事,无事,昨晚看了许久书,没睡好。” 秋二爷关切道:“老四,知道你想和你爹一样科举,但你才八岁,莫学点灯熬油的事,会熬坏身子的。” 听到秋瑜的年纪,吕晓璇也震惊道:“这是八岁呀?” 秋家大人们纷纷叹气,秋大爷道:“对,他今年八岁,也不知怎的,五岁就和他娘一样高,今年就比他爹高了。” 《古代书画志》 禹武宗一生只留了两幅画作传世,第一幅是其十五岁时所绘的《琼崖海潮图》,画者以精妙的笔法、只用深浅不一的青蓝绿画出了雨季的海洋与天空,以及迎击海浪的船只。 有绘画爱好者评价,秦湛瑛对色彩的感知登峰造极,放在现代也得是艺术界大牛。 此画因战争流落海外,一直被某国东方艺术博物馆扣着不还,吕晓璇穿越前还在打官司。 第二幅——《保国将士图》 本画作长三米,宽40厘米,详细描绘了边疆将士们与鞑子作战的英武风姿,还有天边层叠的火烧云、狼烟落日,抛开其背后的人文历史意义,画中展现的技艺让秦湛瑛立刻位列古代画家中的SSR。 没人能说出这幅画的价值,因为这种级别的国宝已经不许买卖了。 最重要的是,这幅画还附了十本厚厚的册子,前九本详细记录参与画上战争所有将士的姓名、籍贯、军功,以及抚恤金额,当它们从禹南陵出土的时候,轰动了整个考古学界。 秦湛瑛之所以能被键政大佬们排进古代十大军神之一,他对将士的这份关怀与铭记,或许便是原因之一。 备注:第十本册子详细记录了那些敢于贪墨军饷、朝抚恤钱粮下手的人是怎么死的。 史学家:噫!合着秦湛瑛打这场战的时候不光在战场上动刀子,场下也没少杀人呐。 禹武宗有着禹朝历代皇帝中最惊人的军功,最高的艺术成就,以及最朴素的陪葬品。 他的墓葬之中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玉石古董,只有一副母亲留下的弓箭,外祖送的木雕宝船,大伯送的太子常服,还有他自己绘制的《保国将士图》,和记录着将士们名字、籍贯的名册。 有人说,秦湛瑛选择陪自己进入长眠的陪葬品时,抛弃了世俗眼中的荣华,只带了他一生的荣耀。 作者有话要说: 王颜柳吴阎: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吴道子、阎立本——史诗级书画界天团,忘了在哪看到过有人调侃,说把这哥几个关起来,等他们写个配图的求救信,再把信转手一卖,可以一波财务自由。 道袍(双袖襕蟒衣) 明代武将日常以道袍、氅衣作为便服——《大明衣冠图志》 “这是八岁?”——本梗出自电影《让子弹飞》 第3章 照年 秋家四郎虽是一大坨身板,摔地上动静不小,等他爬起来,大人们还是要继续交接古董的。 秋老夫人唤人送来一檀木盒,打开,里面有一面铜镜静静躺在绒布上,仿佛千年万年都会一直这样。 “此镜名为照年,是老身双十年岁时,于一幼童手上收来,除了年头久些,不生铜锈,镜面照人清楚,也无甚稀奇之处,这便赠予吕大人了。” 秋老夫人将檀木盒合上,亲自双手交给吕晓璇。 吕大人就这么用赛花娇的项上人头,成功换回一件保守秦朝、甚至可能是春秋战国时期传下来的古董,这是赛花娇生前死后身价最高的时刻。 吕瑛踮着脚要看,吕晓璇配合地蹲下。 镜子由青铜打铸,有一只红鸟盘旋柄处,是碎碎的红宝石镶的,吕瑛伸手想摸,细嫩的指腹被宝石划出白痕。 吕晓璇捧着他的手搓了搓:“好啦,这镜子有些地方太锋利了,待会再玩。” 她没有因为镜子可能划破孩子的手,就不许他再碰。 秋二郎、三娘子偷偷看这对父子,吕玄的脸俊美锋利,剑眉星目,吕瑛的容貌柔和些,和小仙童般粉雕玉琢,望之可亲,站在一处,和话本里神仙人物似的。 谈完镜子的事,天色也晚了,秋大爷吩咐摆宴。 秋家有钱,桌上摆的自然都是山珍海味,席间秋大爷屡屡向吕玄敬酒,吕瑛肠胃弱,只捡了清淡的鱼肉、时蔬送饭,吃相斯文秀气。 秋家四郎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吕、吕。” 他吕了好几声,终于想好怎么叫吕瑛:“吕公子,多吃肉才能长高。” 吕瑛望着这位八岁的哥哥:“那你一顿吃多少?” 秋瑜:“我一顿至少三大碗米饭,真的,我这就吃给你看。” 秋瑜开始往嘴里扒饭,吕瑛不紧不慢,又夹了块排骨放碗里。 秋瑜继续说:“吕公子,您看这珍珠肉丸做得多好,我给你舀几个?” 秋瑜此举本是想让吕瑛多吃点,长得高高壮壮,最好一桌饭菜填下去,填出个长命百岁,却发现包括吕瑛在内,桌上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不太对。 秋瑜他二哥想,四弟这劝膳的模样,和话本里求皇帝多吃几口的太监好像啊,不,我不能这么想我弟弟。 秋瑜他大伯秋大爷想,侄儿都没这么哄过我,心酸,迷惑。 秋二爷想,老四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还管人家叫公子?明明上次他和他爹去刘侍郎家里做客,他还对刘侍郎的孙子说“来,胖砸,哥教你抽陀螺”。 秋瑜连忙坐正,说:“我看吕公子有些瘦,便忍不住劝他多吃。” 吕瑛颔首:“多谢秋四哥关心。” 秋瑜客客气气:“不要叫我四哥,与我家里人一样叫小四就好。” 秋三娘踹秋瑜一脚,让他别这么狗腿,秋瑜不理,还是专心看着吕瑛。 见秋瑜和个木头一样,踹也没反应,秋三娘心里骂他今晚魔怔了,但也只好顺着他:“吕家弟弟吃饭吃得真好,都能拿筷子了。”大家都关心吕瑛,那就不是秋瑜狗腿子,而是秋家关怀小辈了。 吕瑛轻蹙眉宇,轻声道:“只是拿筷子,这有什么可夸的?” 秋三娘:…… 天终于被三个小孩聊死了。 大人们举杯笑道:“来,喝酒喝酒。” 吕瑛捧着碗吃饭,丝毫不被谈话影响心情,不多吃也不少吃,吃完就想放碗筷,全没有长辈未吃完饭,晚辈也要陪着吃的意识。 这小孩挺自我的,但这么着老太太心情怕是要不好,秋瑜夹了一筷子蒸香菇放他碗里,吕瑛正想说自己不吃别人夹的菜,就感到桌下有动静。 他略一垂眸,看到秋瑜两根手指在大腿上走路,然后对着吕瑛的方向,用食指中指跪下了。 幼童眼眸微微睁大,嘴角勾起,像是要被逗笑,但他反应极快,收起笑意,转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重新拿起筷子,对秋瑜低声道:“谢谢,但不用夹了。” 秋瑜看他面上的浅笑,又往人碗里舀了几个肉丸。 两个孩子的小动静瞒不过大人,吕晓璇穿越前是经年的老警察,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秋瑜,收回目光,心中暗暗思量。 一餐饭吃完,秋二爷把秋瑜拎走:“小四,你不是说想做武林高手吗?来,二叔这就教你武功。” 秋瑜:“大晚上的练什么功呐,自宫都不挑这时候,二叔,我想回去睡觉,睡觉才能长高。” 秋二爷呵呵一笑:“你已经够高了,再说了,你回去哪会好好睡觉?肯定又是偷着看那些剑客侠侣之类的话本子,越看越不着调,不若跟二叔好好练武,将来考不上进士,也能在湖兴坊混口饭吃。” 吕玄父子则是应秋大爷的邀,留宿湖兴坊。 吕瑛躺好,看母亲还在摸镜子,便倚着她的肩,挤进镜面中:“这镜子有什么神妙的?要看这么久?” 吕晓璇摸着它:“我不知道,但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它会在琼崖岛,吕家的祖陵再躺五百年,直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时,它在一个下着流星雨的夜晚重见天日,而我见证了这一切。” 吕瑛知道娘又发痴了,她说睡前故事时也爱把自己讲成很多年后的人,可当吕瑛问她历史会怎么发展,下一个皇帝是谁时,她又发不出声音,答不上来。 他摸摸娘的额头,没烧,那就随她去吧,瑛瑛自己躺下睡觉了。 吕晓璇对儿子的反应哭笑不得,为他掖了被子,等吕瑛睡熟了,靠着床榻,又想起她见到这面镜子时的事。 吕晓璇本是二十一世纪的飒爽警花,十八岁从军,三十岁做警察,一直做到四十多岁,潇洒快活得很,直到2023年,她接到上级命令,到琼崖岛维护一座正在挖掘的陵墓的秩序。 墓主是禹朝著名海盗王,禹武宗外祖父吕房,考古学家们为了确保墓葬完整,一直细细的拿刷子扫土,连个大点的铲子都不敢用,挖掘进度一直快不起来,恰好那天晚上有五百年一见的大型流星雨,几个大学生和高丽游客在附近的山头观星,还因为摔了器材吵了一架。 吕晓璇去那边维持了治安,转头回了吕房墓看专家们工作,正好撞上照年镜的出土。 然后,她就穿越到了五百年前的禹朝,变成个十八岁的少女,混乱的记忆还没整理好,先依着骨子里的正义感,救了个差点被山匪劫了的绝世小美人,小美人对她一见钟情,哭着闹着要以身相许。 见美人聘礼备好,喜服穿好,已是含苞待放之态,脑子还不清楚的吕晓璇沉思片刻,顺应本心把人给办了,回头才知道小美人叫秦树安,是禹朝那位开国皇帝的九儿子,封号梁王。 美人含羞带怯,色若春花秋月,美不胜收,他说:“爱妃唤我九郎便是。” 吕晓璇老家那边说话九狗不分,她开口唤:“狗郎。” 狗郎不介意王妃的口音,就像他也不在乎王妃一团浆糊的脑子,她说自己叫小萱(xiao xuan),他便为她种满园的忘忧草,带着王妃在位于西南、算不上富庶的封地上过起幸福的小日子。 秦树安实在是个没什么野心的男人,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等老爹死了,再把老娘接封地来一起热炕头。 吕晓璇对这个小男人是有心的,可她阻止不了历史的前进,每当她试图透露历史时,她都会发不出声音,也不能有试图改变历史的举动,于是一切便照着历史的记载前进。 风华绝代的婆婆丽贵妃死了。 丈夫娶了权臣之女进京复仇去了。 她回了琼崖岛,在海盗王父亲身边生下了吕瑛,恰好吕房只有她一个独女,独女养了个独子,吕房直呼天降好崽,把吕瑛当心肝宝贝养了起来。 吕瑛的出生解放了吕晓璇,她还是不能透露历史,可她已行动自由,等吕瑛能说话走路时,吕晓璇开始随吕家的商船跑生意,跑到一半破了个连环杀人案,从此结交刑部侍郎赵栗,走上古代破案之旅,最后还和微服私访的皇帝大伯秦树焉见了一面。 皇帝大伯人不错,见她把事业干得风生水起,也不介意弟妹是个女人,给封了个刑部员外郎,让她好好干。 三年前,孟国南下攻打禹朝,吕晓璇又上了战场,凭一身箭术连立战功,恰好皇帝大伯要扶勋贵集团与文官对抗,吕晓璇也被封了个琼崖县子,有了子爵爵位。 皇帝大伯是这么说的:“吕卿家有能力,朕便愿意用你,也不用担心万一露了女子身该如何,大不了把瑛瑛拉出来,就说朕是为了给侄子留个爵位,才对吕卿家这么照应。” 吕晓璇戳儿子的脸蛋子:“还是沾了你的光。” 她本以为照年古镜有神异之处,今天拿了镜子一看,也不过是件特别精美的古董,吕晓璇想,她这辈子怕是要在古代待到死了。 那她的儿子呢?他是否会沿着祖母、生父的足迹,被历史推向英年早逝的结局? 吕晓璇神情坚定起来。 只要她不死,就绝不容许瑛瑛走到那样的结局。 那边厢,秋瑜被二叔盯着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脚步虚浮飘回屋里,从枕头里翻出日记本,用碳笔写拼音。 承安六年十月十日,在这个国庆假期已经结束三天的日子,我见到了封建社会中理论上最尊贵的人,秦湛瑛(幼年版)。 瑛哥人还行,没和史书里一样动不动就砍人,脸和史书记载一致,真的非同一般的靓,就是胃口不太好,有点挑食,希望他小人家早日改掉挑食毛病,好好吃饭,他的海战能力在这个时代是独一档的,多活十年有望把太平洋变种花洋。 穿越的第八年,还是希望哪天再降个流星雨把我送回去,毕业论文还没写完,担心。 qiu yu。 备注:是秋瑜不是鳅鱼,希望看到本日记的考古学者不要弄错本人的名字。 第4章 穴道 吕晓璇觉着照年古镜没什么特别之处,只将之放在床头,心想便是没用,带回去顺应历史,给自家老头做个陪葬品也好。 谁知镜子一摆,吕瑛晚上却做个梦。 梦里他提着一把剑,劈砍四周的丧幡,状若疯魔。 “娘呢?娘在哪?你们都喜欢骗我,这次也是骗我的!她没死!她才不会死!” 有人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喝:“醒醒,你母亲已经死了!她是为了保护你死的!若非因你,她那般机敏的人,怎会和东瀛武林第一宗师以命相搏,以致心脉受损,回天乏术。” 吕瑛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看出他的头发是红色,揪着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红发男人扯着吕瑛冲进灵堂,堂上有漆黑的奠字,又有一牌位,上书“慈母吕晓璇之位”。 吕瑛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想,若我能习武便好了,若我能强大到不需要娘的保护,而是反过来保护她就好了。 有人对他说,吕瑛,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一个人哭。 直到有人把他扶起,说:“别哭了。” 吕瑛抬头,发现灵堂不见了,他身处海边的亭子里,前面是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小将军。 小将军身穿白衣,玉冠束发,脸与娘生得极像,只是比起母亲的锋利俊美,他更温润秀丽,是一张未语先笑、风流含情的桃花面,先前他在梦里见过这人,只是没想到对方卸了盔甲,会是这般亲切温柔的长相。 吕瑛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脸,疑惑:“这是哪儿?你是谁?” “这里是梦。”他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衬得他像菩萨,“不该让你梦到这些的。” 他将吕瑛轻轻一推,吕瑛被惊醒,他扶着床榻缓缓坐起,还未从梦里悲痛悔恨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吕晓璇也儿子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伸手摸儿子的额头。 “瑛瑛,不舒服了?喉咙痛不痛?头痛不痛?膝盖痛不痛?”吕晓璇习惯儿子孱弱的身体,张嘴就问他生病时最容易痛的地方。 吕瑛摇头:“不痛,也没有生病,只是好像做梦了。” 吕晓璇哦了一声,把儿子往怀里一捞,拍他的后背,唱一首童谣。 “月亮粑粑,里头坐个嗲嗲,嗲嗲出克买菜,里头坐个奶奶……” 吕瑛靠在她怀里:“娘,这是什么曲?” 吕晓璇闭着眼睛:“是洞庭湖那边的童谣。” 这是丽贵妃教给秦树安,秦树安又教给她的歌。 丽贵妃是洞庭湖边长大的湘女,笑起来带梨涡,让人不自觉想起春日的湖光山色,吕晓璇却记得她是个自毁倾向很重的人,生病了不肯吃药,总望着水池子发呆。 当丽贵妃知道吕晓璇会武功时,曾偷偷拉着儿媳问“我死后,你能不能盗出我的尸身,烧了后撒到洞庭湖水里?陛下、树安都不懂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想死后还见不到爹娘。” 吕晓璇答应了,丽贵妃便笑起来,眼含感激,像个小女孩。 后来吕晓璇追着一个案子到京城,案子办完了,顺道去盗丽贵妃的尸骨,履行自己的承诺,恰好那一晚承安帝微服遛跶到妃陵,和陵里的亲娘诉苦自己生不出儿子,手下可用的能吏少,当皇帝好难,两人撞上,皇帝大伯看着吕晓璇,乐了。 他生不了孩子,但本人才三十岁不到,而且膝下还有个贵妃生的公主,说明他可以生,只是要再努力一下。 他缺能吏,前九弟妹作为江湖有名的神探,难道不是现成的壮劳力吗? 亲娘嘞,您可算显灵了! 承安帝逮住吕晓璇,封官给钱一条龙,把人留下了。 作为一个有编制的刑部能吏,吕晓璇本该奔波于各地查案,这次带儿子出门旅游和拿照年古镜,是用了几年没动过的探亲假。 禹朝官员每一年可申请为期一个月的探亲假,若有急病、急事、事务需到千里外才能办等缘由,可延长半月的假期。 永康帝(秦湛瑛)登基后嫌官员假期太多,大手一挥,把一年一次探亲假改成了三年一次…… 吕晓璇自觉假期剩得不多,第二天就带着吕瑛和秋家老夫人、秋大爷道别,要把儿子送回他外祖那边。 秋老夫人送钱送干粮,很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吕大人既是要去南方,能否顺带捎个人?” 吕晓璇:“何人?” 秋老夫人:“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四孙子,秋瑜,他爹接到任命,要任滨州知府,这便来信要接秋瑜过去,仆从与马车都候着,但还是要有个大人照应才好。” 吕晓璇心想带个人不碍事,答应得很是痛快,秋老夫人当即留他们吃早饭,又叫丫鬟去唤秋瑜过来。 半个时辰过去,早饭吃完了,秋老夫人面上的笑容消失,秋大爷一脸尴尬,秋二爷一言不发,从老娘手里接过拐杖出了门。 一盏茶后,秋瑜揉着屁股进来,睡眼惺忪,无精打采,满眼哀怨:“昨晚蹲那么久马步,今天还打我,真是我的亲二伯。” 秋二爷抬脚就要踹,被秋大爷喝住:“二弟,算了算了,孩子还小。” 秋二爷指着秋瑜:“都这么大个了,还小?” 秋大爷痛心疾首:“可他真的只有八岁啊!” 秋瑜满脸坦然,听到秋二爷说他大个时还骄傲地挺起胸膛。 吕瑛偷笑一下,一抬头,发现秋瑜笑眯眯望着他,当即别开脸,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瑜干脆走到瑛哥边上,说:“我家老头开了辆马车给我,一起坐不?” 吕瑛着看母亲,吕晓璇点头,又若有所思的打量秋瑜。 一个历史小知识——有语言学家考据过,烈性的湖广人民在禹末庆初时曾被庆朝屠得十室九空,官府只能从其他地区迁徙了一批人口到湖广一带,所以现在的湖广人民和以后那批口音并不一样,他们更习惯叫父亲“嗲嗲”,“老头”是庆朝以后的叫法。 穿越前干了十几年刑侦的吕警官挑眉,眼中了然。 上马车时,秋瑜对瑛哥伸手:“来,抱你上去。” 吕瑛三分淡漠四分冷艳地看他一眼,自己踩着仆役搬来的小凳子上去了。 秋瑜感叹:“连上车都这么优雅高贵。” 吕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气哼哼看着秋瑜,终于有点六岁小孩的样了。 秋瑜怡然自得,上车后打了阵瞌睡,见吕瑛没什么精神,摸出个小夹子将车帘掀起夹好,空气流通后,吕瑛神情好很多。 又见秋瑜掏出两盒棋子,一张棋盘:“吕公子,玩不玩?” 吕瑛提起一点兴致:“甚好。” 两人猜子,吕瑛执黑,秋瑜心说不好,果不其然被杀了个丢盔弃甲,压根没还手之力。 秋瑜:早知道瑛哥十六岁时就可以将承安一朝的棋圣张易斩落马下,两人留下的十局对弈流传到后世也是经典,当时瑛哥也是执黑,只是没想到幼年版本的瑛哥已有如此棋力,巅峰期瑛哥怕不是能挑战alpha狗。 由于对手过于弱小,下了几盘,吕瑛便意兴阑珊,脸色重新苍白倦怠起来,秋瑜见小孩晕车的样子,不得已使出大绝招:“吕公子,玩不玩飞行棋?” 吕瑛无可无不可,等秋瑜言明飞行棋的起步,需要将骰子扔出一个六点才行的时候,他随意一扔,六点就出来了。 “骰子只要控制好力道,便能想扔几点扔几点。”吕瑛慢条斯理的将棋往前一推。 秋瑜:擦,这小孩好拽。 他捻起骰子晃了晃:“那你会这个不?” 秋瑜双手一拍,骰子不见了,吕瑛睁大眼睛,那秋瑜给他看自己的手心手背,又提起袖子,里面有一叠纸牌、一个木陀螺、一把弹弓、一袋果脯和米糕。 东西挺多的。 吕瑛喃喃:“藏哪儿去了?” 秋瑜:“你猜?” 吕瑛望着他,清凌凌的眼中满是好奇:“在哪儿?告诉我。” 秋瑜:“看在你这么萌的份上,教你啰。” 几个小魔术嘛,手快就能成的事,偏偏吕瑛做不到,他的手在做对控制力有需求的动作时,会变得格外迟钝。 秋瑜见小孩的手白白嫩嫩,就是会在发力时僵一下:“你手怎么了?” 是受伤了?还是神经有问题?这哥后来不是剑圣吗?怎么手还有问题呐? “我以前学医的,给我看看?”秋瑜伸手,被避开。 吕瑛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先天经脉弱,大夫说我习武容易短命,家里人不许我习武,我偷学家传武学时被外祖父发现,他便封了我几个穴位。” 他说这话时,将阴翳的眼神掩盖得很好。 秋瑜震惊:“你外祖父还会点穴呀?” 吕瑛没想到他关心的是这个,他迟疑片刻,回道:“我外祖是南海第一剑客,他这样的高手会点穴很奇怪吗?” 秋瑜:“那他是不是叫叶孤城?” 吕瑛莫名其妙:“不,他姓吕,叶孤城是谁?” 秋瑜:“一个很拉风的剑客,据说是帅哥,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他那样颜值和剑术兼备的高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月亮粑粑,里头坐个嗲嗲,嗲嗲出克买菜,里头坐个奶奶——出自湖南童谣《月亮粑粑》,吕警官有湖南同事。 第5章 残暴 为了和瑛哥打好关系,秋瑜算是竭尽全力了。 下棋,被虐。 下飞行棋,继续被虐,人家次次甩六点,秋瑜能赢都有鬼。 变小魔术,不小心碰到瑛哥的伤心往事。 最后还是只有美食动人心。 瑛哥有点晕车,胃口不怎么好,秋瑜自告奋勇,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名菜,叫鳅鱼啫啫煲。 鳅鱼是秋瑜从白鹭湖里捞起来的,添加葱、姜、蒜、辣子,加料酒放沙煲里炖,炖到酒精蒸发,只剩浓浓的汤汁和色泽诱人的鳅鱼,揭开沙煲盖子,浓香扑鼻。 “来来来,吃饭了。”秋瑜戴一双自制厚手套,将沙煲端到一处青石上,吕瑛坐在上面,臀下还垫着块小花布,秋瑜管那叫野餐布。 吕瑛手捧柴火蒸的大米饭,伸筷子夹起一点鳅鱼肉放嘴里,肉质香滑细嫩。 秋瑜:“怎么样?” 吕瑛:“滋味极好,多谢瑜兄。” 秋瑜:“叫我名字就好?” 吕瑛看着沙煲里的鳅鱼,缓缓叫道:“鳅鱼?” 秋瑜应道:“嗳。”很好,他这就算和瑛哥有基本的交情了。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两小儿交了朋友,唯有吕警官抓着个馒头面无表情地啃,心想这抱禹武宗大腿的心思也太明显了点。 其实她才想起自己是个穿越者时,也琢磨过若是正身处永康年间,可去找有任用女官纪录的禹武宗投靠,最后才用满是浆糊的大脑想起武宗竟在她肚里,武宗他爹还琵琶别抱了。 吕瑛听秋瑜絮絮叨叨,什么鳅鱼是补中益气、益肾暖脾的好食材,很适合有心肺虚弱的老人小孩食用。 有点吵,但不讨厌。 吕瑛的玩伴不多,唯一一个玩得好的是邻居家的王大胖。 王大胖是他爹的老来子,是王老爷全部的指望,岁数一到便要读书习武,稍有不勤,王老爷便对他拳脚相加,王大胖挨了三年打,在七岁那年死了。 王大胖在死前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蜷缩在薄薄的棺木中,二十出头的娘哭得肝肠寸断,六十岁的王老爷木着脸站一边。 吕瑛参加了王大胖的葬礼,灵堂上阴沉的死气让吕瑛打了个哆嗦,他很冷,对王老爷升起一股充满不解的憎恨。 怎么你打死了儿子,一点代价都不用付? 儿孙的命在父母面前就这么不值钱么? 是了,根据禹律,父母杀子,若子有残疾,则父母无罪,王大胖很胖,学东西也慢,王大爷去县衙给儿子报个痴傻,王大胖死也就死了,后来王老爷又买了个新儿子回来,宅子里又响起了欢声笑语。 只有王大胖的亲娘抱着小枕头,痴痴傻傻的发癫,王大胖则躺在土里,连报复都做不到。 吕瑛认为自己有义务替朋友复仇,当晚便翻墙要给王老爷的饭食下毒,被外祖父抓了个正着。 发现外孙偷练武功,五岁的人已经能靠轻功翻两米二的墙,还敢去给邻居下毒,吕房当即发了好大的火,他废了吕瑛的内力,封了吕瑛的穴道,把外孙关祖祠念经书去戾气。 吕瑛很倔,他不念经书,盘腿坐祖宗牌位前,质问他们:“难道你们也觉得父杀子天经地义吗?” 第二天,吕瑛病倒了,禁足念经不了了之,外祖父请名医来为他诊治,名医说这孩子有心病。 吕瑛那时是真的念头不通达,从小到大,他读书多了要被喊停,下棋多了也被喊停,不许看江湖上的话本子之类的闲书,说读了会移性情,反正做什么都不能过那个“度”,过了便会被制止。 他不能累,不能死,他要活着继承家业,王大胖要光宗耀祖,大人定好他们未来的路,走偏一点都不成,那活着还有趣味吗? 凭什么他的路要别人定啊! 吕瑛已经不是有吃有喝,被父母抱抱就心满意足乖乖听话的阶段了,他过早有了自我,不甘顺着长辈给的路走。 于是他找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支开奴仆侍女,扒着水井要往里跳,外祖父吓得跟着跳进去,抱着他飞出来。 吕瑛不顾外祖被他惊得老泪纵横,继续要死要活,绝食放火轮着来,家里被闹得鸡飞狗跳,好几年不回家一趟的外祖母都带着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回家来哄他,闲书也准他看了。 是吕晓璇从儿子寄的信里看出死志,深知小孩子、青少年也会抑郁的她不敢大意,连忙请假带儿子出来游山玩水。 她只说了两句话,吕瑛就和她走了。 第一句:“不管你想做什么,画画也好,读书也好,娘支持你,你不想继承家业,那等你外祖干不动了,娘就辞官回来,这些责任不该你一个小孩背。” 第二句:“你应该只是不想被管,对不对?(吕瑛点头)但你也不知道长大后到底要做什么,娘建议你凑合一下继续活,找找自己想做的事,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件事是你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找到了才不枉此生。” 吕瑛和秋瑜玩了一阵,嫌他菜,靠着车厢发呆,心里琢磨着能偷练武功却不被外祖发现的法子。 秋瑜见他不说话,就问:“吕瑛,有个事想问你。” 吕瑛:“什么事?” 秋瑜问:“刚才芝麻和绿豆叫我们吃饭,说是打了土条子、月宫嘴子,这什么意思?” 吕瑛不解:“土条子是蛇,月宫嘴子是兔子,都是些江湖话,你在湖兴坊长大,这也不会?” 秋瑜赧然:“五岁前我蹲家里吃饭睡觉,五岁后我上武当山做俗家弟子,天天被掌门嫌弃要丢下山,没学到这些。” 武当山就在湖广一带,吕瑛看秋瑜这身板,个子高不说,还手长脚长,看着就漂亮,放武林叫天资优越,入伍叫天生猛将,武当派愿收他再正常不过。 吕瑛好奇:“武当掌门为何嫌你?” 秋瑜赧然:“我吃得多,起得晚呗,掌门传了我一段心经,我却怎么也练不出内力来,他嫌我又笨又懒,今年就把我赶下山了,看来我注定做不得武林高手。” 说起这事,秋瑜也很冤枉,他就是理解不了那些文言文里的运气功夫,掌门老头也失望得很,便想法子把他送出来,说是最后护他一程,老头七十多了只有秋瑜一个徒弟,把他赶走了,他底下的师弟不得为了争位置打起来? 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呢。 吕瑛挪挪小屁股,坐在秋瑜身边:“你怎么练不出的?” 秋瑜咳了一声,凑到他耳边:“你要想套心经出来偷偷练,可以,只别说是我教的。” 吕瑛无奈:“我吕家心法也不差,贪武当那点功夫?而且我穴道还封着,练不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不生气,毕竟秋瑜觉着他要偷学,也依然愿意背心经给他听,吕瑛觉着这条鳅鱼挺傻。 秋瑜附耳,小声背了一段心经,吕瑛一听,确是晦涩难懂,但也是极高明的道家心法,以他偷练吕家武学的经验,武当派的石掌门对秋瑜的期盼很高。 吕瑛:“石掌门可曾带你运气不曾?” 秋瑜:“师傅要我多读道经,再自己悟,不然就是朽木不可雕也,悟性差的人也不配为武当传人。” 吕瑛毫不留情面地批评:“迂腐,我外祖在港口招过一批昆仑奴练武,他们连汉话都说不利索,遑论读懂内功心法,我外祖照样把他们教会了,看家护院时十分得力。” 他抬起小手掌:“你把手给我。” 秋瑜心说莫非这位未来的剑圣要给他开挂?当即喜滋滋将手一伸,一袋零嘴从袖口滑出来,他连道“不好意思”,俯身去捡,马车猛地一停,秋瑜不由得往前一栽,趴到吕瑛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秋瑜连声道歉,要爬起来,却被吕瑛按住,接着他也蹲下,掀起车帘往外看。 竟是劫道的山匪! 草丛里有人大喊:“并肩子,托线孙可灵了,亮青子,招呼吧!” 秋瑜靠着吕瑛:“这什么意思?” 吕瑛翻译:“兄弟们,保镖发现了,亮兵刃,动手吧。” 秋瑜:“哇靠,他们都不和吕大人交涉一下,直接就动手了?” 吕瑛鄙视:“你爹派来的马车这么好,一看就有钱,护送的人中没什么身高体壮的,这么好的肥肉为什么不劫?” 秋瑜:不愧是海盗王的外孙,您小人家还挺懂这些劫匪的心思。 外边已经交上了手,四处都是冷兵的寒光,可见劫匪们不是那些饿极了劫道的附近农民,而是家伙事备得极充足的专业人士! 吕晓璇对此类人从不留情,她拿起弓,架着六支箭往外射,箭支立刻穿透六个人头。 来接秋瑜的秋家家丁们也都拔了武器。 有人喊:“点子扎手!” 这下秋瑜也听懂了:“他们觉得我们厉害。” 吕瑛数了数,只有五十来人,任意一个江湖一流的高手都不会怕,恰好他娘就是一流高手:“人不多,事不大,你别添乱就成。” 秋瑜把吕瑛往身后扒拉:“咱们都别添乱,你在我后边,我保护你。” 他对吕太后的武力值有信心。 根据野史,吕太后有澄冤断案之能,是青天大老爷那一款的人物,还能练海军,沿海有个村子还给吕太后建祠,说是祖上曾亲眼目睹吕太后为了保护他们击退了六十多个倭寇。 等到二十一世纪,又出了一部根据野史拍的《吕大姐探案录》,收视率一度冲到19%,可惜被数位专家指责乱编历史,该剧名声大受打击,最终收视率也没能破20,加上导演和至少三名剧组演员偷税,后来就被下架了,剧迷想重温都没路子。 根据秋瑜对古代的了解,同姓不婚,吕瑛说他的外祖父姓吕,那他爹肯定不姓吕,吕玄大人生得英气美丽,但面白无须,应该是吕瑛的娘。 不是电视剧乱编历史,是正史就没尊重过人家吕太后。 秋瑜看着吕玄大战山匪的身影,甚至有种哭出来的冲动,他当年也是电视机前追剧的小剧迷,如今看到吕太后真如电视剧里一样英勇强悍,他有种偶像沉冤得雪的感动。 吕瑛看他眼泪汪汪,叹气:“你要实在怕,就到我后头去吧。” 秋瑜擦干眼泪,坚定道:“不!我要保护你!” 要是面前站着宋徽宗,秋瑜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前踹,如果宋徽宗死了,秋瑜会为山匪放鞭炮,大声赞美他的英武,山匪败了,他会唾弃山匪没用,连条废狗都打不过,然后抄家伙把宋徽宗干掉。 换了禹武宗便是另一回事了,秋瑜得誓死保护他小人家。 此时就见一瘦小山匪身形如鬼魅般掠过几个家丁,家丁们纷纷倒下,身受重伤,那山匪又往马车冲,看来是把他们做目标了! 秋瑜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个圆润的皮球,随时准备将之作为暗器发射,可惜到底是第一次实战,在山匪靠近时,秋瑜将球一抛,正要拍呢,就因为手汗太多,球一滑直接落他脚边了。 山匪已近在咫尺,秋瑜闭眼,要以身为吕瑛做个护盾,吕瑛翻了个白眼,抬手一甩,一道细小的破空声后,山匪就捂着眼睛发出凄厉的惨叫。 秋瑜转头,就看到山匪眼中插了支柳叶镖,血流如注,瞅着是要做一只眼了。 秋瑜不敢置信:“你手上的穴道不是被封了,做不得精细动作吗?” 吕瑛淡淡道:“是啊,我原本想射他喉咙来着,不小心歪了。” 射喉咙就是奔着要命了,这山匪运气好,只是瞎了只眼。 秋瑜感叹:“你真的很擅长给人安全感,你知道吗?” 吕瑛听得半懂不懂:“是吗?”安全感?是娘给他的那种感觉吗? 秋瑜肯定道:“是!” 历史上总有那么几个皇帝,当穿越者知道自己穿到他们手底下混日子的时候会格外安心。 要是当年穿越到乱世的话,秋瑜大概率会选择跳河,因为他知道在乱世,谁都可能进菜人铺子,何况是他这种块头大的,光排骨都能摆几桌。 可是一知道秦湛瑛再过十几年就要登基,秋瑜便安心了,该怎么混日子便怎么混,因为有瑛哥在,任何敢犯边的外族都会倒大霉。 瑛哥脾气不好,一旦己方军队或边境损失超出两千人,他会屠杀敌人族群里任何高于成熟小麦(70厘米)的男丁,杀得血流成河,直到瑛哥死以后五十年,游牧民族才渐渐恢复人口,开始重新犯边。 瑛哥在的时候,草原各族的首领都得披着红绸子,携妻带子进京为瑛哥表演唱跳节目,敬献贡品,为瑛哥牵马驾车,口称“主子”、“大可汗”,恨不得把姿态低到土里,生怕瑛哥又去磨刀子。 对外族来说,秦湛瑛是恶魔,对儒家来说,禹武宗暴虐成性,独断专横,对边境百姓来说,他是给了他们几十年太平岁月的守护神。 残暴的秦湛瑛,用他的屠刀给了关内老百姓五十年的太平日子,到最后,史书说他还是功大于过的。 这一刻,瑛哥用他自带的安全感淹没了穿越者的胸膛。 吕瑛下车,又摸出个小镖,往山匪大腿动脉上扎了一下,秋瑜知道以禹朝的医疗条件,这山匪没救了。 见小人家蹲着拔镖,用手帕细细擦拭收好,秋瑜拿了他二伯给的匕首,站在周围警戒。 吕玄大人已经带着家丁放倒了来袭的山匪。 秋瑜喃喃:“可算完事了,幸好我是和吕大人一起出发。”要是吕玄不护着他,这么多山匪涌过来,他不就凉了吗? 吕瑛头也不抬:“没完。” 秋瑜:“什么?” 吕瑛:“以我爹的性子,他肯定要去匪徒的寨子里看看,有没有老幼妇孺困在那里,有的话留些钱财,安顿好他们,他对百姓有股……嗯,责任感。” 秋瑜:“你爹也好有安全感哦。” 吕太后这种对老百姓有责任感的性子,和他在现代见过的军人、警察特别像,让秋瑜特想管她叫阿姨。 作者有话要说: 并肩子,托线孙可灵了,亮青子,招呼吧——《江湖丛谈》 第6章 红毛 这几年,江湖上不仅多了神弓吕这么个撑起朝廷武侠侧战斗力的人物,江湖各大势力也都在更迭首领。 一宗、两教,三帮,四派。 最神秘的雪山宗一如既往不见踪影。 靠吐鲁番的西洛教教主被儿子杀了,新教主走了神秘路线,还未有人见过。 苗疆凤血教听说换了新圣女,说明继承人也定下了。 三帮是丐帮、盐帮、马帮。 四派是少林、武当、峨眉、崆峒。 西洛教教主燕红琴如今便在黑鹤寨中,南方十七寨劫了他一批货,让燕红琴恼得很,便命人寻了一批与十七寨中黑鹤寨众人口音相似的,要趁几个当家出门劫道,血洗了黑鹤寨,用他自己人替上。 这样只等南方十七寨的老刀把子生日,燕红琴便率人潜进去,待酒足饭饱,便是他血染南方十七寨的时刻! 燕红琴捏碎最后一个活口的喉咙,深邃的眉目艳若刀煞,护法卓琳胆寒,恭敬道:“教主,黑鹤寨的兄弟们都找齐了,六十来人,都是附近的武夫。” 燕红琴道:“很好,赐酒,这般良辰美景,合该乐上一番!” 匪寨里已是人间地狱,燕红琴却觉着极好,他杀死生父时,也是在这样到处流血的地方。 酒宴末尾,那群汉子大多都喝倒了,有几个喝高的武夫嫌寨中粮食不够,要烹了人来吃,正好黑鹤寨有的是材料。 燕红琴眉头一皱:“有人来了?” 卓琳闻言,快步走到寨口,却发现上山的不是那些出门劫道的山匪。 吕晓璇用自己配的烟雾弹放倒了匪寨里留守的人,里面竟是一群酒鬼,省了她的事,直接全砍了。 按理来说,她该留活口,可这黑鹤寨属于不该留一个活人的类型。 匪寨不事生产,以劫掠为生,县镇村依附于附近的鹤山派,有胆气不卖粮给山匪,山匪也不能次次都劫到粮食,渐渐地,菜人就成了锅中餐。 此处到处挂着人的肢体,风一吹,当真是阴气森森,拍恐怖片不用二次布置了。 她环顾四周:“南方十七寨当真是罪孽深重,我端其他匪寨时,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 秋家几个仆役已经扶着门吐了起来。 吕晓璇从军人干到警察,上辈子见过战场,打过雇佣兵、毙过军火商、斗过毒贩、抓过拐子,想她死的人能从海南排到澳大利亚。 可即使是吕晓璇,第一次看到菜人铺子时,也是吐了的。 海盗王吕房每年都给琼崖岛贫苦人家施粥送药的,好巩固大本营,确保江湖同道、官兵富商要对他手里的航路、港口动手前,老百姓会自发为他通风报信。 吕房是琼崖岛最大的善人,官府不做的事他做,官府做的事他更要做。 但琼崖岛上盐碱地多,又不是每家男丁都可以跑船,大家穷啊,饿啊,就有了菜人铺子。 有时百姓家生了女儿,就会卖到铺子里,若是生了儿子,就轮到大人来这卖胳膊大腿,好换些食物,买回去让女人吃了下奶,还有老人主动来卖自己的。 一个家里只能养活一定的人口,多余的就舍给铺子,这样的景象,从送末年到孟朝,再到禹朝,在这片大地上往复重演。 有一次,吕房带着吕瑛、吕晓璇一起去村里送东西,就路过了一家这样的铺子,吕晓璇鼓起勇气,进去看了看,出来便吐了,吕瑛上前去扶母亲,被她一把扯走。 “不许看!”她的声音尖锐而凄厉,把本来沉着淡定的吕瑛吓了一跳,站在那动都不敢动。 吕晓璇将儿子抱在怀里,捂着他的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她才知道吕瑛根本没被吓到,小小的幼童甚至反过来摸着她的头,安抚道:“娘要是怕那个,以后别去那就是了。” 吕晓璇把自己的脸埋在瑛瑛的背上,闷声道:“为何人间会有这种地方?” 吕瑛想了想,想起几个答案:“他们穷?外祖说乡里的人都很懒,又胆小,县令家的公子说他们愚昧到令人心惊,所以天生该受穷。” 吕晓璇抬起头,擦了擦眼睛,问儿子:“瑛瑛也这么想的?” 吕瑛眨巴清澈的大眼睛,回道:“我不知道,因为娘爱哄我,外祖也爱哄我,县令他们一家都想哄我们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话。” “娘知道为什么吗?” 就是吕瑛这句话,让吕晓璇脑子彻底清醒了。 她缓缓蹲下:“百姓绝不是因为蠢和懒,才会那么穷那么苦的,唯有这点,娘可以和你保证。” 吕瑛歪头:“那是因为什么呢?” 吕晓璇回道:“原因很复杂,不如我们一起去找?等过十年、二十年,我们对对答案,看看谁找到了原因,至于现在,娘带你去放风筝,先暂且把方才看到的都忘了吧。” 但这对母子知道,风筝放不走他们的记忆,他们都没忘掉那个菜人铺子。 燕红琴藏在暗处,望着那扮作男装的女子,掌心运力,却听得那女子低语。 “这片人间,地狱未免太多了些,我要努力到何时,才能让它们全部消失。” 她该如何为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的心创造没有地狱的人间呢?这大约是所有理想主义者的永恒难题。 名叫芝麻的男人是这次接秋瑜的管事,他举着一把刀,跟在吕晓璇侧后方,警惕道:“吕大人,此处当是赫赫有名的黑鹤寨,他们是南方十七家绿林匪寨里的老幺,盘踞三甲山,官府常年剿不下。” “此地环境复杂,要攻打不是易事,何况军队一来,他们便可以跑。”吕晓璇想了想,“何况没匪徒在这,鹤山派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百姓也不会给他们交供奉了吧?” 这话诛心,芝麻只当自己没听见,老百姓不容易,交官府是一层税,交当地的门派又是一层税,可没了那些门派护着,地痞流氓、土匪强盗打过来,老百姓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至于那些门派里有没有养寇自重的,不好说,反正芝麻一个小小仆役不敢听,也只有神弓吕这样不怕死、本人武功高强的朝廷大官才敢说。 又探查了一阵,他们听见匪寨后方的库房发出一阵动静,像是有谁砸碎了瓷器。 吕晓璇立刻朝那边冲去,她在近战时不用弓,而是使一把铡刀,悍勇无匹。 有一名哆哆嗦嗦的山匪举着火把,站在一茅屋前,已泼了油要点火,吕晓璇将他踹到一边,将火把扔到肮脏的水盆里,撞开屋门。 里面是十来个惊慌失措的女孩,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几岁,她们衣衫褴褛,大多很瘦,外貌却都是清秀美丽的,甚至有两名胡姬。 匪寨兼职拐卖人口也是常态,吕晓璇这辈子见得多了。 而在女孩们眼中,这名高大青年破门而入,背光站立,看不清面孔,只见刀刃滴血,浑身嚣狂凌厉之气,震慑得她们说不出话来。 可当他走近,俊美逼人的面上严正端肃,目含悲悯。 “吾乃刑部员外郎吕玄,正五品朝廷命官。” 吕晓璇伸手,尽力把语调放缓:“出来吧,已经没事了。” 屋中年纪最大、红发碧眼的胡姬怔怔望着她,她爬起,高挑的身段几乎顶破屋顶,海藻般浓密的卷发散在背后,单薄身躯裹着麻布,衬着雪白的肌肤,娇楚动人,如神鬼志异中的赤狐化作人形。 吕晓璇:哇塞!堪比妮可。基德曼的红发美女! 要不是丽贵妃已经把她的审美拔高到一定境界,今儿看到这美女,吕晓璇非得呆住不可。 胡姬打量着吕玄,福身一礼:“红姬见过吕大人。” 正准备用英语、法语试着打招呼的吕晓璇:美女其实只是眉目深邃,其余五官更像汉人,汉语又这么流利,莫非是混血? 红姬一个趔趄,柔柔一倒,吕晓璇忙扶住。 在之后赶来的芝麻、绿豆等秋家仆役眼里,这可真是养眼至极的一幕。 绿豆爱看戏,不由念出一句唱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男才女貌,才子佳人。”被芝麻踹了一脚。 吕大人可是有家室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便是吕夫人没过来,也不该乱说,到底胡姬不体面,正经人家莫说让她们做妾,玩一玩都要被耻笑的! 红姬垂着眼眸,默默挪开站好,再不说话。 吕晓璇轻车熟路地救助妇女儿童,将她们带下山,去附近城镇雇佣牛车马车来运人,到了镇子上,再去县衙打招呼,给受害人做笔录,询问她们因何落到黑鹤寨,家在何处。 这一问,便知道她们本是黑鹤寨今年要送到南方十七寨的老刀把子处做礼用的。 吕晓璇问她们可想返回原籍,只有三人站出来,其余有的是被家人卖的,有的是从妓院里出来的,更不想回去,比如红姬,她自称生母是弗兰西人,她是混血,两处不容,被江南烟雨楼的妈妈养大。 吕晓璇温和道:“若你们不介意过得清贫些,我可以安置你们。” 琼崖岛缺人口,尤其缺能生育的女人,以往她解救了回不了家的女人,也会送到琼崖岛去。 女子们若被抛在此处,便是人间飘萍,如今有人给个去处,还有什么可挑的?自是满口答应。 秋瑜端着一盆米饭,靠着门边看边吃:“哇,红发美女,绝了绝了,吕瑛,你来看吗?” 吕瑛端着小碗,端庄坐在餐桌旁咀嚼食物,秋瑜一看大佬那仪态,就觉得这恐怕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大家子弟,自觉不该带坏人家,只随口一说罢了。 吕瑛闻言,却夹了菜,慢悠悠滑下地,走到秋瑜边上:“有红发的洋番?哪呢?” 秋瑜一指:“喏,在那,不知是哪国人。” 吕瑛很有经验:“列颠国的吧,那儿红头发多。” 秋瑜:“是哦。”凯尔特人不就是红发碧眼白皮肤嘛。 瑛哥到底是家里有港口的人,对这些事门清。 燕红琴抱着一杯温热的糖水坐着,那位吕大人才带他下来,就找那与她相似的小孩要了钱,去买了一大包估衣给女人们穿,又买糖泡水给女人们喝。 那些真正被绑的女子这辈子都没尝过几次甜味,有了糖水再也不哭哭啼啼,只恨不得把脸埋杯子里。 他也分到了一杯,喝了以后,满心躁郁也跟着缓和一些。 吕玄的孩子,名为吕瑛的孩童靠着名为鳅鱼的少年人看他们,燕红琴转头,对吕瑛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他讨厌小孩,又蠢又吵,这两小孩居然还站着吃饭,一边吃一边说话,真没教养。 吕瑛和秋瑜一点都没被他的笑吓到,他们甚至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秋瑜:“哇,恶毒女配就这个表情吧。” 吕瑛:“恶毒女配是什么?” 秋瑜:“一种经常幡然醒悟自己应该好好念书、奔向幸福人生的人。” 吕瑛:“念书?娘的确会安排岛上的人认字,就是洋番认字格外艰难,不过外祖说他们看着就比我们汉人蠢,可以理解。” 秋瑜:“理智告诉我你外祖这话说得有些偏颇,但听到他老人家这句话,我心里好爽。” 燕红琴:只恨自己内功过于高深,耳聪目明,什么都听见了。 看完燕红琴,吕瑛觉得也就那样。 洋番他见过好多,这个红毛洋番确实是看着最顺眼的,但还是没他外祖、外祖母看起来舒服。 他吃完饭菜,将碗搁地上,对秋瑜伸手:“把手给我。” 秋瑜这才想起要不是有山匪,瑛哥本打算给他开挂来着,没想到他小人家还惦记这事,当即感动伸手。 吕瑛捏着他的脉门,按了按:“闭眼。” 作者有话要说: 估衣:指二手旧衣、制得粗滥、用材简陋的粗衣。 小剧场: 吕警官作为刑部员外郎俸禄80两,加爵位俸禄200两,总共280两,养活自己足够,经常帮助案子里的受害人的话,钱就不太够花,所以她找出门时带了零花的瑛瑛借钱。 瑛瑛:不是零花,那是我帮外祖算账赚的血汗钱。 小朋友出门前带了50两碎银子,还有几张大额银票。 吕警官:宝宝,妈妈以后一定还钱,我给你打欠条,先把钱给我成不? 瑛瑛:不用欠条……你花我的钱天经地义,拿去吧。 最后吕警官还是给儿子留了张欠条。 ↓ 吕晓璇借宝贝儿子吕瑛十两,下月发了俸禄立刻还,么么宝贝。 第7章 识字 秋瑜闭眼,只剩手腕有触感,柔软的小手指摁着脉门,有点用力,但不痛。 一道细如发丝的凉意突兀地渗入皮肤,进入了一处经脉。 对,那就是经脉,秋瑜第一个感受到这种东西的存在,哪怕后世已经有研究资料证明了经脉的存在,真练出内力,对他而言却是第一次。 帮秋瑜入了门,吕瑛松开手,他看得出秋瑜只是不能理解道经,本身的筋骨、经脉都是强韧至极,可谓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只要摸到门路,往后就事半功倍了,难怪武当派掌门要收他做入室弟子。 可他呢? 吕瑛看着自己没什么血色的指甲,有人蹲在他旁边轻声细语,如蛇的嘶鸣。 “你是天生心脉极弱吧?虽没到心脉不全的地步,武功练得高了,对心脉也是不小的负担,容易短命呐。” 吕瑛急忙后退,警惕地看着不知何时走到面前的红发胡姬,她翡翠般的眼眸波光流转,却像一条蛇般没有情感,衬得整个人冷艳非凡。 能悄无声息走到他边上的,必然练过轻身的功夫。 吕瑛不着痕迹的狠揪秋瑜的胳膊,轻声道:“阁下好高明的隐匿功夫,我爹居然没发现。” 秋瑜被揪得痛叫一声:“你揪我干嘛?” 然后他就看到那红发美女伸手掐住吕瑛的下巴,勾起红唇:“你们最好别说出去,不然,我就把你们丢给狗吃了,吕玄可打不过我。” 秋瑜立刻将小孩往自己身后扒拉:“大姐有话好好说,不要对小孩子动手动脚。” 得亏瑛哥现在还小,不然这胡姬已经要上城门口雅座了,可惜那雅座只有头能上去,身子得留菜市口。 鞑子有个王就享受过这待遇,头骨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摆博物馆里,噱头是“禹武宗亲手砍过的脑袋”,每年游客不绝。 “谁是你姐!”燕红琴眼睛一瞪,凶戾之气扑了秋瑜满头满脸。 幸好秋瑜早被贞子、伽椰子、楚人美几位大姐练过胆,红姬大姐除非把头裂三瓣,不然秋瑜依然昂首挺胸,声音嘹亮地朝红姬说话。 “以我俩的年纪,叫您大娘大婶都使得,谁让咱生得晚呢。” 凭秋瑜比所有人都小五百岁的辈分,见着个刚出生的,他都可以喊爷爷! 秋瑜插科打诨,一路拖着吕瑛往后退,等离得远了,一把扛起吕瑛就跑。 红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离他们越来越远,嗤笑一声:“小孩子,我真想要你们的命,你们早死了。” 一同经历过险境无疑是加深感情的,到了晚上,秋瑜就发现吕瑛抱着行李和枕头敲他的门,说要和他睡一间。 秋瑜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要不我打地铺吧?” 这样以后他走出去,都能自称一声我是秦湛瑛下铺的兄弟了。 吕瑛神色郁郁:小小一个孩子走入房中,将行李放下:“我来教你练功的。” 秋瑜:“啊?整晚都练吗?” 瑛哥,人类是有极限的,强行肝只会灰飞烟灭,历史上的你就是明证啊! 吕瑛将客栈桌上的茶壶杯子搬地上,他神情严肃:“秋瑜,我本想去找爹说明事由,但红姬一直缠我爹边上,我怕她心怀不轨,又打不过,有话也不敢说,所以你要好好练功,这样若是出了事,你还可以用轻功带我跑。” 秋瑜:“所以你来盯我练功,就是让我做你关键时刻的坐骑?” 吕瑛:“不然呢?你武功可是我教的!而且我没让你整晚练啊,练到子时,你就可以休息了。” 秋瑜:“我天天练功到子时好给你做坐骑啊?再说了,有关教我练武这个问题,你得找武当派的石雪梅道长打一架,谁赢了谁才能做我师父。” 吕瑛:“呸,我为了你去单挑武当派掌门?想得美!” 两人斗完嘴,秋瑜虽然很想拒绝贡献睡眠时间去练功,可看吕瑛那张略带忧郁的苍白小脸,他也只能叹气:“算啦,看在你这么萌的份上,练就练啰。” 练功就练功,就当为了刷瑛哥好感度熬夜下本了。 其实要不是穿越前就做过武侠梦,秋瑜穿越后也不会去武当山拜师了,所以他对练武并不排斥,只是不乐意熬夜。 秋瑜把被子收拾了一番,往里面放了个驱虫的药包,让吕瑛躺好,给他盖被子:“吕瑛,坐骑练功前先给你唱个催眠曲,要听不要?” 吕瑛翻身侧躺,拍拍空出的位置,没好气道:“你正经点,快上来打坐。” 秋瑜行礼:“喏,小的这就来。” 他爬上床,吕瑛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皂角,又想胰子,但很好闻,和秋瑜这个人一样,干干净净的。 秋瑜:作为一个有点洁癖的医学生,出门带自制肥皂,天天换内衣拿清水擦身,确保自己身上不长虱子、不带异味,是我对自己最大的爱护。 少年盘腿坐着,在吕瑛的指导下摆好姿势,闭眼,没一会儿,便打起呼噜来,被吕瑛掐醒,擦了擦嘴角,继续打坐。 如此折腾数次,吕瑛怒道:“我要真是你师父,看见你打瞌睡的时候就气死了,难怪你师父赶你下山!” 秋瑜闭眼回嘴:“所以说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为人师长太需要耐心了。” 小孩又气得连掐带拍,秋瑜赶紧躲:“别掐,别掐,都被你掐青了!妈耶,你手劲怎么这么大?练飞镖练得吧?” 他们吵得楼下的燕红琴无法打坐,燕教主抬头瞪了半天,恨不得亲自上去教那条鳅鱼练武,见他们还不消停,干脆摸出两小布团塞耳朵里。 终于,秋瑜学会了打坐练内功。 他心里感叹,禹朝最能打的皇帝亲自教我练武,这福气小得了吗?以后不混个大侠的名头,出门都不好意思叫人。 一连数日,两小孩都混一块,让吕警官都惊住了:“难得看瑛瑛和一个人玩这么好,以前王大胖和他关系最好的时候,他都绝不和王大胖在一个榻上呢。” 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总有新鲜玩意逗儿子开心。 吕晓璇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开启一路走一路救人模式。 古代人苦,根据史料记载,从送末到禹初,整整九十年,这片土地的人口从巅峰期的一亿两千万减少到两千万。 至于那没了的一亿人在这九十年间去了哪,要背锅的人就太多了,但长达九十年的人口大倒退,代表着老百姓已经苦到冒汁了。 承安帝,也就是皇帝大伯上位后才有了个人口增长小高峰,现在涨到了快三千万吧,但北孟还在,禹朝国内也不太平,近几年洪灾旱灾轮着来。 以吕晓璇的亲身经历,匪徒之害的酷烈比孟国鞑子也不差什么,她手里有皇帝发的密旨,出行时碰到此类人可直接动刀兵,完事了再打报告就行。 除此以外,她还会搜集各地物价,以密折的形式送到京城,确保高坐皇宫的皇帝知道鸡蛋几文钱一个。 今天端个匪寨,明天抓个村霸,后天打掉一窝拐子,吕大人一路行侠仗义,半刻不消停,队伍走了几座城,车队后面已跟了浩浩荡荡百来人的难民。 为了养这些人,吕晓璇借了吕瑛好大一笔钱,又找秋家车队借人来管理他们,才算是保持了秩序。 秋瑜有时看着车队后面都心惊:“吕瑛,你爹以前出行都这么浩浩荡荡的?” 吕瑛掷骰子,轻声说:“她就这次才这样,大约是觉着手里有钱了,可以救的人也变多了吧,随她去,她高兴就成。” 秋瑜:“你可真惯着你爹。”那么多钱换几张欠条,要是秋三爷要和秋瑜这个亲儿子这么借,秋瑜指定不答应。 吕瑛:“也不光是惯着。” 秋瑜:“那是为了什么?” 吕瑛:“就在一年前,我爹救了一批难民,那时管我外祖借了钱,然后我们家又派船队将难民接了回来,有几人在路上吃了几日的饱饭,就动起歪心思,奸了同一艘船的一个女娘,又将她抛海里淹死,外祖命人将他们拿下,关在牢里等我爹回家处置。” 秋瑜被六岁小孩口述的黑暗故事惊到:“然后呢?” 吕瑛:“然后我爹回来了,她很生气,按律将几名罪犯砍了,头挂城门口,后来就只带女娘回琼崖岛了。” 秋瑜:合着你爱请人头上城门口雅座的毛病是和亲妈学的,不对,这律令是你爷爷定的……难怪史书说你有先祖遗风呢。 吕瑛:“人是这样的,若未开化,便是兽性居上,不堪为人,但这一次,她又肯带男的难民了,我就好奇,她要怎么管这些人。” 秋瑜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等等,所以你那么多银子撒出去,就是为了让你爹开心,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然呢?”吕瑛掀开车帘子,观察着后面。 秋瑜跟在他后面探出脑袋,难民们被分成四列,两列男,两列女,中间是骑马的秋家仆役。 到了中午造饭时,食物也是分开发,然后吕晓璇将红姬叫到一边,说了什么,红姬面露惊讶,又面露不情愿,可吕晓璇双手握拳,竟是对这胡姬深深鞠躬,胡姬惊得连退两步。 吕瑛去叫吕晓璇吃饭,就听见吕晓璇恳切地说:“红姬姑娘,要不您待会看我教一课,再想要不要拒绝我,成不?现在队伍里认字的实在不多,要是您不甘愿,我就只能让我儿子和秋瑜上了。” 吕瑛:这还有我和那条鱼的事了? 小小孩童嘴上喊道:“爹,吃饭。” 吕晓璇转头露笑脸:“嗳,宝贝,爹来啦,来,么一个。” 吕瑛猝不及防被抱起,见吕晓璇噘着嘴要亲,他不肯,嫌有口水,只肯拿脸蛋碰碰吕晓璇的脸蛋。 他小声问:“你要做什么,需要我和红姬大婶、我、秋瑜的?” 吕晓璇:“熊孩子,叫什么婶?红姬只比你大十二岁,叫声大姨就得了。” 说得好像人家愿意被叫姨似的……燕红琴暗暗深吸一口气,要不是吕晓璇才和他说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这就走了。 待吃完午饭,全队整修时,吕晓璇便提着木板子,去了男人堆里,每人发了根树枝,说要教他们认字。 有汉子腼腆道:“吕大人,咱知道您是好意,可这学问是您这种人才要学的,咱蠢笨得很,还是不学这东西了吧。” 其他男人们纷纷应是。 吕晓璇在前线打仗时,也给手底下的探子们做过扫盲,她知道这些人要么是真觉得自己笨,要么就是既觉得自己笨又懒得学,又或者觉得有空学这些用不上的东西,不如去练武、去种田,总之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不学习。 在军伍里,她把刀子一拔,插地上,眼睛一瞪,又说学不好就不给涨粮饷,该学的了都会学了。 对着老百姓,吕警官的态度就温和些,她笑道:“老乡这就说错了,我可不是要教你们学问,是要教你们多条活路哩。” 她让大家围着她坐,说:“乡亲们,都说人离乡贱,我知道,你们是没饭吃了,才只能跟我吕玄走,可你们到了滨州、琼州,光靠开垦荒田,就一定能吃饱?你们觉得能吗?” 这话说得实在,现场还真没人能拍着胸部说,对,我们到了那滨州、琼州就能靠一把子力气吃饱。 秋瑜在心里吐槽,骆驼祥子还觉得他是不够努力才买不了车呢,那是祥子不努力吗? 但凡靠力气能吃饱饭的,也不会成了要跟吕玄走的难民。 燕红琴倚在旁边听,他是西洛教教主酒后强了一胡姬生下的儿子,其将燕红琴的存在视为耻辱,所以燕红琴小时候也挨过饿受过冻,在他看来,饥饿自然不是人本身的问题,是他爹不负责任的问题,于是也跟着一群汉子摇头。 见大家都摇头,吕晓璇继续说:“所以啊,我想还有一段路,教大家数数、能认几个大字,到了那口音不同的地方,你们能比旁人多出这一两分的本事,异乡人要骗你们就更难,你们也更好找活干,是也不是?” 这话也有些道理,汉子们跟着点头。 吕晓璇看思想工作初步做好,大家不排斥学习了,就拿起木板:“来,我先教你们从一到十怎么数,怎么看,莫小看这十个数,你们以后要有谁发达了,能做生意了,总不能连个数都不认吧?” 这话说的,大家伙都笑起来。 于是吕晓璇定下章程,中午教一个时辰,晚上睡前再教半个时辰,卯足力气扫盲,顺带把这些人闲着琢磨歪心思的时间都占了。 脑力活动也是耗营养的,这些难民大多才吃几天饱饭,许多都是面黄肌瘦的,等她下课,大家都累得要睡了,当然没空想些娼、盗、偷的把戏。 那名为红姬的胡姬作为全队除吕晓璇、吕瑛、秋瑜之外最大的文化人,也是唯一明面上性别为女的人,是最适合教女人们识字算数的。 看完了吕晓璇的示范课,红姬没有再拒绝吕晓璇的请求。 第8章 夜晚 燕红琴的上课方式是以吕晓璇的示范课为范本的。 燕教主这辈子要不是沾上了吕晓璇,这辈子都不会有教人念书的机遇,但他耐心明显没吕晓璇好。 女学生好,她们温顺,不惹事出头,但也不好,因为她们过于温顺,不惹事出头。 老师是这样的,课上会问问题“听懂了没有?”大家都点头。 可等燕红琴真点个人问“这是几”,那人答不上来。 女学生害羞,有不懂的也不敢问,不敢表现,只有一个叫银妞的小女孩敢主动回答问题,还被她娘一把扯回去。 银妞她娘是这么说的:“银妞,不许吵!” 这场面红姬看了,心头立马火起,他大声呵斥:“就让银妞答,有问题问出来了,就得来个人回答,这是常识,你自己蠢得不会答,还耽误女儿做什么?要她也蠢死?” 银妞的娘顿时不敢说话了。 燕红琴让银妞起来回答,又夸了她聪明,一看就是更有出息的样子。 但也就银妞表现得像样,其他女子都学得很慢,燕红琴骂的时候,还有人振振有词地反驳:“我们女人家学东西自然慢些,何况这记账、认字不都是男人学的吗?女人若要找活做,也是针线女红、织布洒扫,做些饭菜,照顾孩子。” 秋瑜扬声道:“错,算账恰好是女人更擅长些,你们想想自己买菜时,可是要和摊贩算多少钱?平时是不是还要管家理事,把家里家外打理好?这是你们自带的天赋。” 燕红琴也骂:“你自己学不会是你自己笨,别张嘴就是女人学得慢,我看其他女人都没你这么慢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又把找理由不学的压下去了,燕红琴看向秋瑜,秋瑜正对他竖大拇指。 两小孩还窃窃私语,说些以为他听不到的话。 秋瑜:“我觉得这个阿姨也不坏。” 吕瑛:“嗯,他能做到这一步,要么是没歹心,要么所图甚大。” 燕红琴:我图你们什么?图你管我叫姨,图你娘那堆借条?早知道教书是这样恼火的事,还不如去黑吃黑南方十七寨。 燕教主生性要强,答应教这群女子就一定要教好,万一她们学到的东西比隔壁的男人少,岂不是说他不如吕玄? 所以等见到银妞的娘老把二和三弄错,他继续发火:“赵氏,你是不是脑子里只有石头?这都能认错?” 赵氏低着头,紧紧抿嘴,眼睛发红,似是羞得想死,旁边一个名叫顺子的年轻姑娘看不过去,张嘴想说些什么。 秋瑜坐边上感叹:“上辈子杀猪。” 吕瑛:“这辈子教书。” “咱俩越来越默契了。”秋瑜喜滋滋要和吕瑛击掌,吕瑛愣了下,用手指在他掌心点了点。 看来他们的默契还需再培养一下。 秋瑜点点自己的手掌,看吕瑛单薄的小模样,心想,亲眼看到吕瑛前,谁能想到史书上的杀神幼时会是这样说话温和、看起来柔柔软软的小孩子? 吕瑛则停止观察人类,起身走过去,在赵氏面前举了三个手指:“这是几?” 赵氏犹豫着:“这、这是……” 吕瑛:“到了晚上就看不清东西,眼睛发干,是不是?” 赵氏低头:“唉,从小就有的毛病,我、我白天看东西是好的,小主子,我白天学东西肯定比现在快。” 吕瑛冷淡道:“你现在不是学得慢,你是学不了。” 秋瑜跟过来,笑呵呵的:“赵婶儿,你这是雀蒙眼,用松针泡水喝,或者多吃鸡蛋黄、胡萝卜、鸡肝、羊肝、猪肝可以改善。” 他转头对燕红琴说:“红姨,赵婶儿不是故意学不会的,她只是到了晚上就看不见,长期吃不好的人身上就是这样,不仅眼睛不好,脑瓜也会变笨,只有通过吃好喝好把这些亏空补足,她才会变成耳聪目明、头脑灵活的样子。” 人体运作是要烧营养的,要蛋白质没有,要碳水没有,要维生素还是没有,这人还能活着就不错啦! 吕瑛踹了秋瑜一脚:“练轻功去!” 秋瑜:“喏,在下这就去练腿脚,好随时为您小人家服务。” 见他跳开,吕瑛叹息:“整日没个正形,我怎么就交不上正常朋友?” 不是王大胖那个傻子,就是秋瑜这样的呆子。 罢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王大胖会把桂花糕掰开分他一半,秋瑜会教他戏法逗他开心,至于他们身上的缺陷,闭一闭眼就当不存在。 吕瑛去和秋家车队的伙计商量了一下,芝麻点头,领着伙计去山上,拖了头野猪回来,剖了后,拿水冲一冲,第二天把猪下水、肉一起切碎了放粥里,和着野菜、粗盐一起煮到滚起来。 这么说吧,他们成功用自己糟糕的厨艺,将这锅粥变成了一锅灾难。 但吕瑛让所有灾民都过来领一碗做早饭。 秋瑜捂着鼻子抗议:“我活这么大,还没闻过这么臊的粥呢,这能吃吗?” 吕瑛:“你去城里买猪下水这么煮,照样是臊的,忍忍吧,你不蠢,不吃这粥也不碍什么。” 秋瑜:“我肯定不吃,我怕胆固醇超标。” 为了证明这臊过头的粥没毒,吕晓璇亲自举起一碗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各位,为了给你们治雀蒙眼,补脑子,秋家车队的几位兄弟特意打了野猪来,这粥虽不美味,却极有营养,吃了不蒙眼,还能变聪明!我干了,各位随意!” 她大口喝粥,神色如常,上辈子在军队里,吕晓璇还生吃过老鼠肉呢,这点小场面算啥? 其实灾民们哪里会嫌肉臊呢?有的吃就不错了,倒是吕晓璇这一番举动,让他们觉得这粥许是真的能治病的好物,既是良药,滋味差点算什么?大家都抢着喝呢! 吕瑛看得满意,他是绝不会花钱去城镇里买一堆肉菜的,如今全车队都靠他的零花支应,吕晓璇又说要扫盲,扫了就要加餐补脑子,不补就是一群蠢子!蠢子能学会个什么?但既是要养这些人,就得精打细算才行。 他提醒母亲:“收一百五十人就是极限,自己算好,别超了。” 吕晓璇看着他认真的小脸,没忍住,将人一顿揉:“诶呦我的儿,知道啦。” 吕瑛艰难挣扎着:“放、放开。” 其实吕警官也在为接下来的行程发愁,路快走到衡州府,大家该换水道了,船不难找,海盗王的闺女外孙缺什么都不会缺船。 可南方十七寨中,有六个寨子都在水上,这一路过去,带着这么多人和嚼用,那水匪能放过这块肉?队伍里有那么多女人,而女人从古至今都是资源的一种,又能换钱又能换粮。 按照吕晓璇对匪盗那点尿性的理解,他们看了女人不抢,就和让贼偷看了财宝不惦记一样,不可能的。 正当她捧着粥,思索是去衡州府,找此处卫所借兵护航,还是去附近的江湖门派那里交点保护费护航,亦或者直接传信给老爹时,端着一碗骨汤轻轻吹的吕瑛听到一道声音。 “今夜独自来河畔,本座有事寻你。” 吕瑛抬头,就看到燕红琴翩然离去的背影。 深夜,吕瑛借口小解出了门。 秋瑜:“用夜壶呗,外头还有蚊子呢,万一给你背上来一口,你挠不着,还得我帮你。” 吕瑛:“练你的功吧!”他凶了秋瑜一下。 等吕瑛出门,秋瑜远远跟着,手提一把长剑,提防这六岁小孩被拐子拐了。 他们位于衡州府外,这里有一条香江,江水宽五十来米,有几艘花船飘在水上,灯影幢幢,与繁华无干,更像神鬼志异中的鬼魅之景。 吕瑛走到河边,夜风有些凉,他拉紧衣领。 有人在他背后说话:“那些富贵人家啊,有时比跟在车队后的灾民更像鬼。” 吕瑛回头,见“红姬”身穿黑袍,红发用檀木冠高束,他本就高大,只要不故做娇柔之态,便是雄奇英伟的美丈夫。 见吕瑛一直打量自己,燕红琴轻笑:“如何?” 这小子的外祖吕房二十年前也是武林出名的美男子,燕红琴虽生了幅洋番相,却自觉在容貌上不弱于人。 吕瑛双手在胸前合十,指尖顶着下巴,柔柔道:“原来是红叔啊。” 燕红琴:这孩子怎么还惦记着姨和叔的称呼呢。 燕红琴握起吕瑛的手腕一把,又甩开:“心脉太弱,练武风险极大。” 听到这无数大夫下过的结论,吕瑛不恼,他整理袖子,还是不紧不慢的调子:“你要只是说这个,我可就走了。” 燕红琴又说:“你心脉弱,与本座有什么关系?” 吕瑛回身,见燕红琴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吕瑛,本座乃西洛教教主燕红琴,见你悟性极佳,欲收你为徒,授你《天山经》,此心法为我西洛教不传之秘,有隐匿之效,只要你练得入了门,往后谁也看不出你有武功。” 吕瑛:“不是不传之秘吗?传给我没关系吗?” “正因《天山经》是不传之秘,我才更要传你!”燕红琴双手背后身后,冷笑道,“那老头死前让我早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振兴西洛教武功,我偏不娶不生,还要将武功传给外人。” 燕红琴问:“你学吗?” 吕瑛毫不犹豫:“你不要我好处,我就学。” 燕红琴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发了火,将这些日子憋心里的话一口气全吐出来:“你身上有什么可以让我图的好处!你看看你自己,光长心眼不长个,瘦得和老鼠一样,一点也没你娘的高大英气!” 吕瑛:“既然在你眼里吕瑛是这么差的一个人,那我走了。” 燕红琴恼怒:“你回来!” 他一把拉住吕瑛,纵身跳入江河中,冰凉的河水顿时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吕瑛在河水中,感到掌心传来一股温暖的气流,冲破了他被封的穴道,又引导着他以内力抵抗河流与低温,延长呼吸。 这样一门功法,在海中练也会很方便吧。吕瑛下意识这么想着。 他又看到一些纷乱的记忆,像是曾做过的梦,他近日常做梦,大多都记不清,唯有在灵堂上看见娘牌位的梦,让他刻骨铭心,梦中的他悔恨于自己的弱小,对力量抱有渴望。 再次上岸时,燕红琴用内力烘干他身上的湿意,声音温和许多:“往后我就是你师父了,《天山经》是西域刺客传来的功夫,不仅擅隐匿,更讲究一个快、狠、毒,要有一往无前之势,又有奇兵练法七门,往后我会每夜传你功夫,你要好好练。” 吕瑛跪坐在草丛上,看着燕红琴,又问道:“你为什么要留在我娘身边,又为什么要教我武功?” 燕红琴:“我活了这么些年,只见过一个人说要教灾民认字,这既可笑,又很有意思,我想看她到底做什么,吕瑛,你该懂我的,像你娘这样的人,我在其他地方从未见过。” 吕瑛说:“我不懂,我也不会因为你说这些就信你。” 燕红琴嗤笑:“你疑心病这么重,你娘知道吗?” 吕瑛回道:“她知道,大夫对我外祖、我娘说过,让我少思少虑,不然容易早死。” 燕红琴:“我看就你这性子,能不能长大都不好说,也罢,你若是活得久了,把《天山经》练出名堂来,我就该难受了。” 其实吕瑛心里明白,和燕红琴这样不知底细、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学武功,那武功指不定就埋着什么大坑,若他决心把这件事瞒着,偷偷练《天山经》,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他只要一想起梦里娘的牌位,便有一股锥心之痛,刺得他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有些茫然的回了客栈,想找杯水喝,就看到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推开进去,秋瑜端了个小煤炉,蹲着拿扇子扇风,煤炉中的木炭已烧出灰色煤衣,衣缝处火光明明灭灭,炉上的小茶壶冒着热腾的水汽。 见他过来,秋瑜笑了笑:“回来了?我看你出去小解这么久,说不定吹风冻着了,就要了姜片和水,煮点姜汤咱们一起喝,尝尝不?保准比你的粥香。” 吕瑛不做声,接过茶碗,轻轻吹气,饮了一口。 没人提吕瑛出门这么久做什么去了,秋瑜也不提自己跟吕瑛身后跟了多久,这会儿煮姜汤喝,是想两人一起驱寒,毕竟风寒在古代也是能死人的。 吕瑛站着喝汤:“秋瑜,我要是有一天躺棺材里了,你会怎么做?” 如果有一天他和王大胖一样躺棺材里,秋瑜会怎么做? 秋瑜认真回道:“不好说,我比你大两岁,应当会死你前边。” 吕瑛坚持问:“如果我真的躺棺材里了呢?” 秋瑜:“那我给你种一棵树吧,挑个高点的地方,然后周游天下,请人把风景画好,每年挑你生日的时候回去烧给您小人家看呗,放心,咱俩是朋友,我不会不惦记你的。” “只是吕公子啊,你觉着就咱俩这岁数,谈生死的事合适吗?” 吕瑛笑起来,他走到还蹲着的秋瑜边上,拿肩膀撞了撞他的肩膀,秋瑜纹丝未动,只是也嘿嘿的笑。 第9章 吕玄 吕晓璇想了许久,做出一个决定,土匪留着也是祸害老百姓,不管他们到底是本地武林门派养寇自重也好,有什么苦衷才落草为寇也罢,老百姓因他们吃了苦,那就该杀。 剿匪! 别看吕晓璇在刑部做官,喊剿匪多少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吕晓璇这些年不是白混的。 打定主意,吕晓璇行动起来,她进城递交令牌,寻到本地卫所的罗千户,罗大虎。 那罗大虎自退下战场,在地方卫所待了一阵,便有些心灰意懒,自觉该吃的苦早在战场上吃完,往后只需躺功劳簿便可。 这天,他照常拖到日上三竿才到卫所,却见卫所氛围紧绷,军士们精气神与往日大不一样,尤其是与他一同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各个都站姿笔挺,只看模样,便知道是难得的好兵。 罗大虎疑惑:“怎么了这是?” 路过的庞副千户对他挤眉弄眼,却没敢张嘴,直到屋内传来一声轻笑。 “大虎,几月不见,你就懈怠了啊。” 罗大虎听到这声音,当即面色一变,连滚带爬冲进去,看见来人的一刻,他心中激动,双膝重重跪地:“吕将军!” 衡州府卫所的罗千户,正是吕晓璇打北孟时带过的兵,她便是罗大虎的老上官! 吕晓璇端坐首位,龙盘虎踞,气势威严,她淡淡道:“我已不是什么将军了,如今不过一小小员外郎尔,难怪罗千户要这么久,才屈尊到卫所来见我。” 罗大虎看着这令他无比敬畏爱戴的长官,又听吕玄语调颇冷,又是激动又是委屈,铁塔般黑黝黝的汉子,眼中已有了水光。 “将军,属下也不想如此,可衡州府没战打,兄弟们穷啊,别说习武操练,能按时拿饷银便不错了,属下若不纵容卫所内懒散之风,底下的兄弟也不敢离职去为家里耕田,日子可怎么过呢?” 吕晓璇呵斥一声:“你还有理了!” 见罗大虎畏缩一下,她也不深究,挥手道:“我这次找你,却是有笔大买卖,却不知道你罗老虎那口牙还在不在,啃不啃得动硬骨头。” 买卖? 罗大虎眼前一亮,上次吕大人和他们说有买卖做,隔天就领着他们一帮兄弟突袭北孟鞑子的王帐,若非那鞑子的王跑得快,就得和他的八皇子一样,被吕大人把脑门给射穿! 罗大虎换了单膝跪地的姿势,两手一抬:“将军,老虎饿了半年,快成病虎了,若有买卖可赚,有肉可吃,再硬的骨头也啃得下来!” 吕晓璇则勾勾手指,示意他上前来:“我听说这附近闹水匪,前阵子还沉了一船官盐?” 罗大虎闻言面色一变:“果然是硬骨头。” …… 自吕晓璇走后,燕红琴越发没了顾忌,上完课便拉着吕瑛练功,他自己擅使软剑,就要吕瑛也练,这一看,就发现吕瑛已有了剑法的底子。 他眉头一皱:“你以前练过剑?你的剑术不差。” 能让西洛教教主夸一句不差,吕瑛的剑术自是好的。 吕瑛叹气:“偷练的,被外祖发现了,就练不成了。” 燕红琴:“吕家家传的潮青剑却为江湖一流的剑术,许多人若是你外祖,看到了你的天赋,便是拼着你的命不要,也要让你练下去,好看你能将武道推演至何等境界。” 一旁打龙华拳的秋瑜想起那本说吕太后英明神武的野史,事实证明那本野史可信度挺高,那么书里说秦湛瑛是剑圣级别的高手,估计也是真的了。 有部古偶还特意以这本野史里的秦湛瑛为原型,搞了个对女主恋而不得的悲情男配,可惜演员颜值辣眼睛,没瑛哥千分之一的帅气,让剧组其他演员发了笔丑难财,真是杯具。 等一套软剑练完,秋瑜过来给吕瑛擦汗,吕瑛气喘微微,靠着他流了好一阵虚汗,燕红琴觉出不对,一摸小孩额头,骂了一声,将人抱起送进屋里,又写药方一贴,让秋瑜赶紧去抓药。 秋瑜也吓住了:“怎么就病了?我昨晚明明给他煮姜汤了呀。” 秋瑜上辈子的父母都是运动员出身,他自己人在幼儿园时就因身高被排球队挖走,自小饮食科学,勤奋锻炼,身板子好得很,吕瑛是他两辈子见过的最柔弱的人类。 也是为了减轻运动带来的伤病,他在学校里还找中医的系主任学过几手推拿正骨,背过医书,在中医一途不算门外汉。 他看着方子,感叹道:“难怪说医武不分家,红姨的医术不错啊。” 秋瑜手上的可不是太平方子,有几处用药颇狠又不会伤到根基,可谓恰到好处,是针对吕瑛身体出的对症良方。 秋瑜拿钱去城里药铺抓了药,回来亲自煎,苦涩的药香在室内漫延,吕瑛侧躺着,秋瑜给小炉子扇扇子的身影便落在他眼里。 待一碗药灌下去,燕红琴用内力为吕瑛推拿,推出一身的汗,又换了新衣,拿被子裹好。 小孩看起来恹恹的,燕红琴在他眼前挥手:“别动你那脑瓜子了,躺下睡吧。” 吕瑛小声说:“我在想娘去剿匪的事,她是不是要找盐帮的麻烦?” 剿南方十七寨,便是对上盐帮,对上盐帮,就要被南方十七寨找麻烦,这是常识。 燕红琴冷哼:“盐、铁、茶乃是朝廷命脉所在,这南方十七寨却敢凿沉载有官盐的船,说他们背后没有盐帮支持,谁信?” 湖兴坊也是水运上的,秋瑜也知道一点内幕:“今年盐帮帮主的老娘过七十大寿时,连本地巡抚都要让人上门送礼,只为换官盐上了水道能平平安安,武林帮派做到这份上,绝了。” 巡抚可是从二品的大官,是封疆大吏,放后世,谁敢想象省级大员给地方帮派送礼? 吕瑛裹着被子:“巡抚不是对盐帮低头,是对盐帮背后的人低头,左不过云、宋、郑、仇那几家。” 此四家为湘地豪族,历经两朝,在孟朝,这四家一共出了四十八位进士,到了禹朝,依然富贵难言,只是暂不派子弟科举,却依然树大根深,盘踞此地。 秋瑜:“这我就没听过了。” 在秋瑜看过的史书上,永康帝,也就是他面前这位生病的小人家在登基后曾血洗各地官场,卷进去的地方豪族不计其数,抄出数量惊人的财富,让永康帝拿了做军饷一统天下去了,谁知道那四家是不是也是用命献军饷的倒霉蛋呢? 吕瑛又说:“我不放心她,你拿我的玉牌去城中的双扣衣铺,那是卖估衣的地方,实则是我们吕家安插在此处的暗线,让那的人送信给我外祖,就说吕玄要带兵干盐帮,让我外祖派人过来帮忙。” 秋瑜心说自己今日跑腿个没完,可见吕瑛脸色潮红,头发汗湿,病得可怜兮兮,还惦记着母亲,又没法说不字,转身出了门。 燕红琴将坐墩踢到床边,坐好,说:“你这心眼子再不少点,别说早逝了,只有夭折的份。” 早逝起码得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活不到那岁数就走了便叫夭折,在会医术的人眼里,吕瑛就是左脸写夭,右脸写折的模样。 燕教主打量他:“没想到你底子这么差,这样的身子配你的悟性和头脑,可惜了。” 吕瑛并不在意,这年头健壮的孩子照样会夭折,原因多种多样,有掉池塘里淹死的,染肠辟拉肚子拉死的,被生父活活打死的。 孩子未必懂死亡,也避不开死亡。 “一切都是命。”吕瑛回了这么一句话。 燕红琴看他冷漠的表情,一时失语,他幼时不得父亲喜爱,走到哪都被骂红毛鬼、鬼崽子,最深刻的童年回忆便是缩在荒僻的院子里,在墙角下躲着冬风瑟瑟发抖,金山在西北,是朵喇汉国的土地,教内总有提着镶宝石马刀的少年朝他扔石子。 可就算活着那么难,他也还是活下来了,等他的父亲发现自己生不出儿子,红毛鬼也登了大雅之堂,吕瑛有那么好的母亲护着,却对死如此从容,令燕教主琢磨不透。 燕红琴:“你小小年纪,倒是看破生死。” 吕瑛回道:“死是唯一哄不了人的东西。” “那为师也送你一句话。”燕红琴按住他的脑门,“莫想那么久远的事,人生际遇之奇,你想都想不到。” 吕瑛操心他娘,但他娘不怎么需要操心。 吕警官两辈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 非洲多方混战的战场她滚过,最惨的时候身上被弹片穿了好几个洞,血流得满地都是,耳朵还被震得有点聋,这辈子又提着偃月刀亲自去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打仗,罗大虎这批衡州府的军士都是她在战场上带过的兵。 别看当年吕晓璇没空把他们当现代军人去操练,但这帮军士有多少战斗力,该怎么用他们,吕晓璇比本地巡抚、总督还清楚得多! 手里有了千来号人,吕晓璇又去和那位年初备受屈辱的巡抚打了招呼。 这位刘巡抚是本朝第一位探花郎,外表忧郁斯文,妻子早逝,独自带着女儿在此地为官,有种寡寡的气质,谈吐清晰有条理。 她双手抱拳,利落一礼:“下官见过巡抚大人。” 刘千山望着传说中的神弓吕,先是为对方高大英武的武人身段、俊美逼人的脸庞震慑,见对方如此有礼,他连忙去扶。 “吕大人不必多礼。” 年初对北孟的战没打完,全国各地的卫所兵力几乎都抽调到了前线,刘巡抚手头无兵,又要护着官盐,不知受了多少盐帮的委屈,如今天降一悍将愿意帮他打水匪,心里只有乐意的,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托刘巡抚的福,吕晓璇在极短时间内将打南方十七寨需要的兵力、粮草集齐,顺带疏通本地官员中的“帝党”,确认了豪族派官员是哪些,将之汇总成名单,以密折形式送去了京城,并带着儿子的份写了个请安折。 折子的内容大概是陛下,自战场一别已有半年,我带我的儿子,您的侄子游山玩水,十分愉快,感谢您给的假期,现在我已复工,并要为了陛下在湖广一带的权威,与盐帮、水匪、地方豪族展开大战。 另附一份本地物价表给陛下,又带我家瑛瑛向您问好,祝您万福安康。 如今吕晓璇和那位已确认是穿越者的秋瑜,大概是天底下唯二知道皇帝陛下真的没法生孩子的人。 承安帝因腮腺炎而失去生育能力是《禹太宗实录》里有明确记载的,承安一朝最大的宫廷新闻,就是承安帝独女慧柔公主的身世谜团。 总之,在封建王朝时代,皇帝大伯要是还想找继承人,吕瑛便依然是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吕晓璇也不知道儿子以后会不会还想做皇帝,但妈妈可以先帮他刷点印象分,以备不时之需。 在等待陛下回信时,吕晓璇先回客栈,看了发烧的儿子,将他们连着难民打包送到刘巡抚家安置。 刘巡抚不算贪,但这年头能供出一个探花的家庭也穷不到哪去,他府上的环境自然比客栈更好,更适合孩子养病。 吕瑛是被秋瑜抱着到刘府的。 刘巡抚与吕晓璇正在探讨剿匪大事,只有刘小姐来迎他们,她看起来与秋瑜年纪相当,都是八岁左右,穿蓝袄白裙,衣着素净,指挥丫鬟仆妇时爽快利落,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秋瑜抱着吕瑛,捏他的手腕,发现孩子的心跳有点快,低声问:“是不是很难受。” 吕瑛微微摇头:“比以前好多了。” 以往生病时,若外祖父在外跑船,娘也不在家,他才是真的难受,现在身边有人陪着,嘘寒问暖,他便觉得好过许多。 晚上,娘也来看他。 吕晓璇看起来有些疲惫,在见儿子前特意去洗漱换衣,她拿着一卷画,在吕瑛面前展开:“宝贝,快看这是什么?” 吕瑛震惊:“这图画得好粗糙。” 吕晓璇面露委屈:“瑛瑛,这是娘亲自画的。” 知道儿子是SSR级的书画双绝,不耽误做娘的被打击时表达伤心。 吕瑛立刻改口:“细节处颇有巧思,这些虚线实线,可是用来分州县河流的?” 吕晓璇搂着他,指尖在图上滑动:“没错,这是娘画的简易版军事地图,你看这几个标了红的河段,便是六个水匪寨子出没的区域,他们居然是分区干活,说不是一伙的谁信呐。” 她兴致勃勃的,与吕瑛说了她如何探查附近的地理环境,又如何推出水匪的大本营所在。 “打仗不是直接莽上去,而是从前期准备就开始积蓄胜利,进攻不过是整个计划的收尾阶段,后勤更是重中之重。”吕晓璇点着儿子的小鼻子。 “没钱可打不起仗,幸而刘巡抚是个能臣,有他管后勤,娘才敢去剿匪,为了得他的助力,娘方才也和他细细讲了一遍为何打这场仗,如何打,他才看起来有信心,要和我拼这一场呢。” 吕瑛靠着母亲,专注听她说如何认地图,如何整合军士、后勤,怎么做作战计划,为何要剿这些匪。 “那些匪盗对百姓没有同理心,他们想不起自己也是百姓中走来,却做了豪族、武林门派控制老百姓的一把刀,匪盗不光可四处劫掠,地方势力也可借此控制商道,又从百姓身上收保护费,刮了一遍又一遍,匪盗也刮百姓,抢钱,抢粮,抢人。” 吕瑛想了想,“每个水匪寨子不过百余人,对百姓之害却酷烈至此,他们若不死,朝廷便是想治理此地,也无从下手,百姓更是过不下去。” 吕晓璇疼爱地抚摸儿子柔软浓密的发丝,许诺道:“娘保证,他们很快就要死了。” 烛光之下,吕瑛看到母亲疲惫却自信的双眼,她知道她即将打的是一场有利于百姓的仗,她的付出会是值得的,而她的敌人必将被她摧毁。 作者有话要说: 打仗从娃娃教起by吕警官 家里有侄子的人作证,小朋友生病时去医院做小儿推拿是有效的。 保姆/保母指古代宫廷或贵族之家负责抚养子女的女妾。后泛称为人抚育、管领子女的妇女——百度百科 第10章 军士 吕瑛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穿好盔甲,天光从屋外投来,照在她的银甲上,云纹随光在她身上流动,如同天上神兵。 “醒了?”她回身一笑,“在这等着,娘很快就回来。” 吕晓璇穿上赤红大氅,行走时如烈烈血风,身姿笔挺,目光清正。 刘巡抚第一次见到吕晓璇戎装的模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军人,他面带惊叹与仰慕,当即赋诗一首,只为赞美这位年轻将军的英姿。 燕红琴望着吕晓璇的目光竟有些痴,他端着托盘,举到吕晓璇面前:“吕大人,喝一杯酒再走罢。” 红发白肤的胡姬面带仰慕,一双盈盈碧眼含着不自觉的春色。 燕红琴见过朵喇大汗麾下的骑兵,他们烧杀抢掠,从不把牧民当人看,看到女人就抢,心情不好就胡乱杀人,但吕大人满身正气,看到她就让人觉得这个军人是不会伤害老百姓的,因为她全身都在传递一句话。 “你可以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有生以来,燕红琴第一次看到如此给人安全感的军士。 吕晓璇转头,温和地注视着燕红琴,燕红琴屏住呼吸,心跳越发的快了。 “红姑娘,多谢你的酒,只是我酒量不好,作战前不敢喝酒,怕扰了思绪,还有,红姑娘,吕玄想拜托你,在我出门时,帮我照顾瑛瑛。” 说着,吕晓璇抱拳行礼。 燕红琴连忙将托盘交给秋瑜,对着吕晓璇福身:“吕大人言重了,照顾公子是奴分内之事。” 秋瑜闻了闻酒香,上好的葡萄酒,香气清淡而香甜,酒液干净剔透似一块紫红水晶,也不知燕教主从哪弄来的。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吕晓璇,心想,不对劲。 他见过禹朝的军士,那些军户不说完美符合兵过如篦这句话,但也差不离,对禹朝老百姓来说,兵和匪差别不大,而吕大人这身安全感拉满的气场,秋瑜只在穿越前见过! 他心想,还有一个疑点,便是吕大人说要剿匪,是因为她认为匪患之烈,已让百姓无法承受。 可正常的禹朝官员会冒着得罪盐帮、地方豪族的风险,只为了老百姓的安全幸福,就带着千名将士去和匪盗拼命吗?这个时代的官员有为了老百姓拼命的觉悟? 这样的人应该有,但肯定少。 秋瑜一直望着吕晓璇,直到她从后门离开。 今日刘巡抚要宴请城中豪族富商,商讨修缮河道一事,名为讨财,实为帮吕晓璇和卫所千名军士拖住这些人。 吕瑛病还没好,但他坚持要送母亲,晨起练拳的秋瑜看小孩病歪歪,连路都走不稳的模样,几步快走过来,拿外套将人一罩,一把抱起,陪他爬上了城门,两个小孩扒着城墙。 城口护城河,有杨柳绕水而生,只是如今已是十一月,天冷了,柳叶也枯了,吕晓璇站在柳树旁,转身上马,奔向群山。 吕瑛一直看着母亲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蹲下。 秋瑜蹲下摸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了?” 吕瑛声音闷闷的:“我不想走。” 秋瑜顿了顿,声音放柔:“那我背你吧。” 吕瑛软软说道:“嗯,秋瑜,你背我回去下棋吧。” 吕瑛的声音本就柔柔的,这样轻轻的说话,和撒娇没什么两样。 秋瑜转身蹲下,吕瑛搂住他的脖颈,被背起来,秋瑜走路稳,不快也不慢,背脊宽而温暖,武人健旺的气血让他的体温偏高,很让人安心。 小小的吕瑛与身边的大人们一样,为母亲的英姿惊叹,可比起敬佩仰慕母亲的意志与风姿,他更担心母亲的安危。 可是吕瑛又下意识认为,这一仗,母亲是一定能赢的。 因为母亲打的是一场正义之仗,她就该赢,那些匪盗在她的剑锋之下,必然会像丧家之犬一样只能狼狈逃窜,然后被斩下罪恶的头颅,吕瑛只遗憾自己太小,身体太弱,不能与母亲一同征战。 吕晓璇策马与千名军士们汇合,他们有的曾与她一同守边疆,有的是衡州府本地新招的军户。 她下马,走到人群中间,一米八的个子让她高于大部分人,笔挺的身板让她看起来正气凛然。 吕晓璇伸手,罗大虎将一个铁皮打的圆筒交到她手中,吕晓璇举起。 “将士们,我是吕玄,八个月前,我和你们一同北上抗击北孟,保家卫国,我一箭射穿北孟八皇子的脑袋,被皇上封了琼崖县子的爵位。” 神弓吕的名头是响亮的,尤其是衡州府这个卫所,便是新兵,也绝对在老兵吹牛时听过她的名字。 吕晓璇问道:“如今吕玄要带你们去打仗,你们可知,我们要打的是谁?” 罗大虎是老搭档了,他扯着嗓门回道:“回将军,我们要打的是南方十七寨的六大水寨,清理香江河道!” 吕晓璇大喊:“那诸位将士可知,我们为何要去打这些水匪?” 罗大虎正要配合老长官,却见吕晓璇抬手示意他住嘴,然后就听长官大喊:“因为我知道你们穷,要带你们去挣钱!” 此话一出,军士们微微躁动起来,军中长官在战前以金银诱军士去卖命是常见的,可像吕大人这样,张口就是“为了挣钱剿匪”的人,那还真不多见。 吕晓璇却毫无顾忌地说实话:“我也是当过兵的,我知道当兵苦,要不是穷,好多人家都舍不得把儿子、兄弟送来做军户,可弟兄们,你们来了,你们用一身勇武,提着刀上战场和北孟的鞑子干,和盗匪干,硬是在这苦哈哈的世道给自己赚了一碗干净饭吃,你们是好汉子!我吕玄佩服你们,一想到要和你们这样的好汉子一起杀贼匪,我心里都高兴!” 没有人是不喜欢被赞美的,听到吕玄这番话,有些汉子眼眶已经发热。 是啊,有些人苦,他们就去偷,去抢,拿别人的血肉喂自己,可他们这些军户难道不苦吗? 禹朝一旦入了军户,便子子孙孙都是军户,世世代代都要脑袋挂腰上去赚刀口上的饭,不是实在穷得过不下去了,谁家舍得孩子做军户? 可就算军户苦,他们吃的饭是靠自己挣来的干净饭呐。 吕大人,是懂他们这些苦丘八的。 吕晓璇继续说:“恰好,这南方有十七个匪寨也有许多有手有脚的汉子,可他们穷的时候,不想着去北边和鞑子干,抢鞑子的地盘和粮食,反而把刀口对准那村里的乡亲们,我这些日子到四处的乡镇走了走,乡亲们告诉我,这些强盗坏啊。” “他们不种地,不做生意,整日里就到处欺负人,乡亲们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好不容易种出一点口粮,还要被他们通通抢走,好不容易养大了女儿妹妹,也要抢走,甚至他们还会抢小孩,把小孩扔锅里煮了!吃他们的肉,还把骨头扔到村口耀武扬威。” “你们说,这些只知道欺负自家人的强盗是不是懦夫!” “是!” “他们欺负和杀害我们的乡亲,那些乡亲里有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姐妹、媳妇,还有没长大的娃,这些人坏不坏!” “坏!” 吕晓璇走到高处,举起手中的册子:“只要这些强盗还在一日,我们的乡亲就过不上安稳的日子,说不得我们哪日回到家,就看到父母、媳妇、娃子被他们欺负死了!我吕玄反正忍不下这口气,今天就带大家去把这些匪寨都剿了!我们要砍下他们的脑袋,夺回他们从我们手上抢走的东西,这,就是我今日要带诸位发的财,一笔干净财!” “吕玄在此对天发誓,今日将士们从匪寨里抄来的钱财,我一分不取!都按军功分给将士们,要有人死了残了,我吕玄保证,你挣的钱一定会被送到你家,若有人敢贪这笔钱,全军共诛之!” 就在吕晓璇做战前动员时,刘府,吕瑛和秋瑜在屋中摆了棋盘,吕瑛下得杀气腾腾,棋子如剑锋般直插对手的心脏。 秋瑜的棋艺不算好,今日在棋盘上也毫不相让,他似乎被什么棋局之外的东西困住了,棋路迷惑,却一直不放弃寻找出路。 吕瑛察觉出他的迷茫,赢了一盘后,便转而下起指导棋来,他在棋盘上引导着秋瑜,试图帮他破开迷茫。 刘巡抚的独女,名紫妍的女娘听闻贵客下棋,她也是个好棋艺的,思及自己与两位客人年岁都不大,便带着仆妇奴婢过来,站在棋盘边,看一黑一白在棋盘上纠缠围绕,从迷茫走到坚定。 第六盘棋结束了,秋瑜长长吐了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 吕瑛执紫砂茶壶为他倒茶,青黄的茶水落入暖白的瓷杯,蒸腾出一缕白雾。 刘紫妍看着周围,疑惑:“红姬姐姐呢?” 秋瑜:“是哦,红姨去哪了?” 吕瑛淡淡道:“他有事出去了。” 香江河畔,吕晓璇手持大弓,对准匪首,手指一松,箭支便携着风声,带着寒芒直直穿透匪首的脖颈。 她举起长剑,怒吼一声:“匪首已死,将士们,随我杀啊!” 说完,她一马当先冲出芦苇荡向敌人冲去,千余衡州府卫所的军士紧跟她的步伐。 若吕晓璇说的是“给我杀”,军士们未必会有这么勇猛,可她喊的是“随我杀”,带头冲在前边,军士们的热血也被她带着燃起,心中升起区区匪盗,不过尔尔,吾等可让贼子灰飞烟灭的豪情! 而在吕晓璇看不见的地方,燕红琴隐在暗处,手起剑落,将那些欲对吕玄出手的、善于使毒、使暗器、弓箭的武林高手斩杀,又如飞燕般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他的心跳得很快,就像见到吕玄戎装时一样快。 他一路跟着吕玄的军队,看她约束军士,不许掳掠百姓,不得调戏妇女,看她勇猛无匹,率领军士们攻陷匪寨,缴获全部归公,但军士们对她十分服从。 在遇见吕晓璇前,这些古时的将士们大部分时间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做军户就是图口饭吃,也没什么荣誉感,所以打仗时还需要督战队在后面跟着。 但吕晓璇来了,情势便不一样了,因为吕大人打仗从来不用督战队!她会在战前就告诉将士们,为何而战,打了这一仗他们能有什么好处!愿意跟着她上战场的军士都目标明确,只要吕晓璇往前冲,他们便也跟着冲了。 这一刻,他们不是“兵过如篦”里的兵匪,而是保护百姓的军人,在这样的军队面前,那些匪盗就如土鸡瓦狗一般,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到,就被摧枯拉朽地摧毁了。 直到最后一个水匪寨子杀完,罗大虎已重新变回那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他让军士们将搜集出来的金银粮食布匹将东西堆在一处,走到吕玄面前。 “大人,战利品已整理完毕,请指示!” 吕晓璇:“俘虏有多少?” 罗大虎:“四十八人,这些水匪凶得很,弟兄们留不住手,能留这么多算不错啦!” 吕晓璇:“好!带着他们和战利品,我们回衡州府!” 带俘虏回衡州府? 罗大虎和暗处的燕红琴都疑惑起来,罗大虎问道:“将军,这些俘虏不砍了头?还留着做什么?” 人头是可以换军功的,吕大人厚道,往日在战场上杀人,都会把人头留给那些受了伤、残了的兄弟,好让他们换些军功,往后日子好过些,如今弟兄们特意留这么几十个人,就是想把他们的头归到吕大人手下,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呐! 吕晓璇冷笑:“这些贼子祸害乡亲们这么久,我们不光要砍他们的脑袋,还得给乡亲们出出气才成。” 吕大人大手一挥,先按军功把缴到的金银分给了将士们,让他们回去,自己带了一队人,直接把这四十八个人俘虏拉去附近的乡镇。 六个水寨周边总共有二十三个村镇,吕晓璇拉着俘虏,每到一个村镇,就把人都聚起来,告诉他们,水匪已经被收拾了,这些是还活着的俘虏,他们犯过什么罪,待百姓们群情愤涌时,再砍两个脑袋,挂村口上。 至于最后的两个俘虏,也是身高最高的什么二当家、三当家,就被吕晓璇拉到了衡州府,在菜市口宣读罪状,之后便是砍脑袋、脑袋挂城墙。 这一通操作下来,水匪的名声是彻底臭啦,几乎衡州府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南方十七寨不是好东西,但他们已经死啦,再也不能祸害他们啦,因为吕大人奉皇上的命令,在刘巡抚的支持下把匪给剿啦。 这时若还有人明着为吕晓璇剿匪来找她和刘巡抚的麻烦,那就是和民意作对,且代表这些水匪背后的人就是他们! 吕晓璇打完仗回城的那一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围观这位年轻俊美的将军,吕晓璇骑在马上,腰板挺直,身后跟着的兵也都雄赳赳气昂昂,只觉得一辈子都没这么威风过。 他们一路走,街两边就一路丢帕子荷包。 刘巡抚亲自来迎吕晓璇,面上满是敬佩,虽与吕大人相处不久,可他已彻底为吕大人心折。 吕晓璇跳下马,对刘巡抚抱拳:“刘大人,吕玄不负所托,已彻底剿灭南方十七寨中的六个水寨,从此我们的香江便清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吕警官:打仗不光是冲锋,冲锋前还得战前动员,打完了还要对俘虏物尽其用,拉着他们把周边溜一圈,告诉大伙他们打的是保护百姓的仗,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确保自己永远站在老百姓这边。 第11章 暗号 剿完了香江水匪吕晓璇成功为皇帝大伯、刘巡抚、本地军户刷了一把声望,她自己更是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 说起这英雄的名声,还和她入城那日高头大马、银甲红麾的模样太俊美有关系。 就在满城皆赞神弓吕时,吕晓璇却对儿子说:“我看这回我八成又得吃挂落。” 吕瑛靠着母亲,重复那个字:“又?” 吕晓璇为儿子梳着从未剪过的胎发,指尖穿过厚实柔软的黑发,带着母亲特有的柔情。 “以往每当娘为了百姓,把那些大官、贵族依法查办后,就有很多他们的同类聚集起来向皇帝发奏折,说我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云云,不然为娘攒了那么多军功,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五品官?” 吕瑛举着照年古镜,看母亲面上的自嘲,还有在他发间滑来滑去的木梳。 他说出自己的疑惑:“那娘为什么还要为了百姓和那些人干?好处不多,风险还大。” 吕晓璇笑出声,梳头时顺便按摩儿子的头部穴位,吕瑛舒服得眯起眼睛。 她回道:“有私心也有公心吧,私心是我喜爱权力地位,做一个有权力和名望的女人有多快活,许多人想都想不到,我因权力而自由,也因权力更有活力,公心是我发现为民请命的人太少了,若我不为他们而战,百姓就要比现在更苦,可他们已经够苦了。” “私心和公心在一处,让我半点不能退,也让我甘之如饴,好了。” 她梳好吕瑛的头发,吕瑛看镜中自己和娘的脸,两人靠在一处,亲亲密密,母亲的眼中有毫不遮掩的野心,这让她看起来像火一样明亮热烈。 吕瑛突然有种预感,娘这一生都不会因亲情、爱情而困在某处,为了她的野心与骨子里的正直善良,她会不断与人斗争,可奇妙的是,他知道娘爱他胜过任何人,因为娘几乎每天都这么说。 吕晓璇亲了亲吕瑛的额头:“头部按摩时间结束,睡吧,娘最爱的宝贝,要做个好梦。” 过了几日,天子的天使便骑快马从大京赶来,传帝王的口谕,皇帝斥责吕玄任意调动军队,令其回府闭门思过一月。 吕晓璇松了口气,没动爵位和官职,还多给了假期,瑛瑛他大伯还是厚道。 恰好此时琼崖岛的人也来了,早在知道亲娘要剿匪时,吕瑛就让秋瑜拿着他的玉牌去摇人,摇到现在才过来。 得知女儿外孙可能有危险,吕房将手下最得用的一队护卫派了过来,领头的叫姜平,是吕房从海难中救的年轻剑客,一手剑法可入江湖前五十名。 见了吕瑛和吕晓璇,姜平单膝跪地:“少主,孙少爷,属下来迟,请责罚!” 吕晓璇将人扶起:“没想到瑛瑛把你们叫过来了,路上辛苦,我请兄弟们吃顿好的,责罚则不必再提。” 姜平面带羞愧:“少主这次剿匪,属下们都没帮上忙。” 吕瑛出声:“说了不责罚,这事就到此为止。” 见到吕瑛,姜平的表情松弛一些,他蹲下,清澈的黑眼中满是吕瑛小小的身影:“是,孙少爷说得对,孙少爷这些日子在外玩得开心吗?” 吕瑛眨巴眼睛:“开心,总比困在屋子里闷着好,你的伤好了吗?” 姜平低声回道:“早好了。” 吕瑛当初偷学家中武功时也不光是靠自己,还找了个帮手,这人便是姜平,在吕瑛被外祖逮着废了武功时,姜平也被拍了五十大板,骨头都打断好几根,得知习武会对吕瑛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姜平心中有愧,今日见到吕瑛能走能跳,心里才放松一些。 他伸手,吕瑛便伸出手腕让他摸了摸,没探着内力,穴位也封着,身子有些虚,听说才病过一场,姜平想抱一抱吕瑛,手还没伸,吕瑛先走了。 吕瑛早看见秋瑜在旁边满脸稀奇地打量他们,过去扯了扯衣袖,双手打开,秋瑜会意地把他抱起,听小孩问:“看什么呢?姜平有什么不对么?” 秋瑜笑嘻嘻:“瑛瑛,我觉得你家那个叫姜平的护卫浑身将军的气质,只比吕大人差一点,他有没有考虑过从军?” 吕瑛:“姜平的水战是和我外祖学的,娘也说他在水上不输给水师的将军,可他为什么要从军呀?” 秋瑜:“也是,他跟着你就可以了。” 吕瑛莫名其妙,用力扯秋瑜的脸肉,秋瑜也不介意,将他颠了颠,往屋里跑:“下棋去喽,我觉着今天我可以少输几个子。” 看着两孩子的背影,吕晓璇笑着对姜平介绍:“那是滨州知府的独子,秋瑜,今年八岁,和瑛瑛玩得不错。” 至于秋瑜穿越前具体几岁,吕晓璇就不知道了。 姜平震惊:“那是八岁啊?” 等跑进屋里,秋瑜才压低嗓门,急促道:“瑛子,红姨不见了。” 燕红琴这阵子不光给吕瑛做师傅,还指点过秋瑜的内功修炼,秋瑜对红姨是有点对老师的敬重的,没想到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人。 吕瑛听了也有点急,燕红琴把《天山经》的心法都教了,可外功的七门奇兵练法只教了五门,他要是现在走了,吕瑛就要一直惦记着了! 见他不开心,秋瑜反而放下了燕红琴的事,先拉着吕瑛坐下,给他煮了奶茶,加了些芋头一起煮,茶叶刻意少放了,煮成甜甜的一碗。 吕瑛有些犹豫:“娘说吃太甜的东西对牙不好。” 秋瑜拿出一盒椰子油:“这是我亲手做的漱口油,你吃甜品后用这个就行。” 吕瑛放心了,他在秋瑜的指挥下,将一根中空的木管放入碗里,咬住管子一吸,热热甜甜的奶茶触碰到味蕾,让小孩不自觉幸福地眯了眯眼。 燕红琴是在下午回来的,还是一袭红裙,只是裙角有几处颜色偏深。 吕瑛问他:“你干什么去了?” 燕红琴敷衍道:“处理一点小麻烦。” 他想去换件衣物,吕瑛没再说什么,只是动动鼻子。 哼,一股血腥味。 孩子轻软的声音在燕红琴背后响起:“你晚上也要出去吗?” 燕红琴:“晚上不出去,教你。” 结束剿匪后,吕晓璇开始送吕瑛和秋瑜去滨州,她本已做好这一路都不太平的准备,但出乎她预料的是,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和刺杀,行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到滨州的前一晚,吕晓璇哄睡了瑛瑛,出了院子,到秋瑜的房间外,敲了敲窗户,里面传来一句话。 “男足万岁。” 吕晓璇下意识回道:“放屁!” “宫廷玉液酒。” 吕晓璇:“……一百八一杯。” 暗号通过,窗开了。 “一听您这回答,我就知道您这穿越者是国产的,进来吧。” 屋里点了小煤炉,这炉子是秋瑜一路带着的,可以煎药炖汤煮茶,如今茶壶里煮着豆浆,如今已是十一月,天冷了,秋瑜搬了个两小凳在炉子旁,一边煮豆浆一边烤火。 他吐槽:“这炉子最近没干别的,光给你儿子煮汤了,他这么小居然有低血压,儿童低血压有可能是遗传,还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贫血、缺叶酸或者B12,我看您挺健康的,他爸那边怎么样?” 吕晓璇认真回忆:“他奶奶和爸爸都贫血,一年四季都要吃补血的药膳。” 秋瑜了然:“贫血啊,我看也像,但他心脉也挺弱的,而且死因就是急性心衰,可惜没仪器给他检查一下。” 吕晓璇心中一紧,她追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死于急性心衰?” 豆浆煮滚了,秋瑜拿出两个碗,倒了豆浆放旁边凉着。 “我穿越前是学医的,有一次我们老师聊起医闹,就讲了永康一朝的太医令章桦写的《慰民方》里很明确的记录了这么一段——大行皇帝生前曾咳粉痰,此为心力耗尽,回天乏术之症,幸陛下不追责于医者,且赐金于太医院,臣等愧受。” 秋瑜摇头叹气:“咳粉痰是急性心衰引发肺水肿的典型症状,有人猜他是病毒性感冒一直没好,导致了病毒性心肌炎,然后急性心衰……但他一辈子砍那么多人,倒霉的都是敌人,临死也没为难医生,史书说他暴君着实是过了。” 在医学生看来,永康帝实在是个通情达理的好病人,可惜天不假年。 吕晓璇垂着眼眸,看炉中的火光闪烁着,让她想起瑛瑛才出生那两年,生命脆弱得就像快熄灭的烛光,她连觉都睡不安稳,有时抱着发烧的孩子发呆到天亮,手指时不时摸摸孩子的脉搏。 “我不知道瑛瑛以后还会不会做皇帝,可他不会是暴君,因为他是理解我的。”吕晓璇喃喃。 秋瑜:“理解?你可以告诉他未来吗?” 吕晓璇:“很遗憾,每当我想透露有关未来的事时,都没法发出声音。” 秋瑜:“我也是这样。” 吕晓璇看着掌心:“我本以为他会被环境塑造成古人,可当我决心出门做官时,他外公特别生气,想把我关家里,而瑛瑛却偷偷把攒的零花钱都塞给我,让我走,你懂这种感觉吗?在全世界都不懂为何我不愿意在家里做娇小姐时,只有他支持了我。” 禹朝的其他男人和女人都不懂吕晓璇的抱负,在心灵的层面上,吕晓璇是彻底的孤身一人,要是没有瑛瑛的理解,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秋瑜听懂了吕晓璇的话,他单手托腮:“我懂你的意思了,的确,和瑛瑛相处的时候,那种孤独感是会消失的,他很开明,嗨,扯远了,我猜着您今晚会来,本来是想问您一件事的。” 吕晓璇:“你说。” 秋瑜正色:“您穿越的时候,是不是在七星岭?” 吕晓璇点头:“不错,我穿越的时间是2023年的八月十二日,穿越前的位置是七星岭,那里正在挖掘我这一世的父亲吕房的墓。” 秋瑜:“在您去吕房墓前,是不是还阻止了一场观星爱好者的纠纷?” 吕晓璇:“是的。” “那就对了,”秋瑜对她鞠了一躬,“我穿越前所在的时间地点和您是一样的,吕警官。” 吕晓璇:“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秋瑜抬头,微笑道:“我看过您穿便衣狙击劫持小学生的瘾君子的那个新闻,您的枪法和您的凉鞋一样,都是牛皮的。” 早在看到吕大人那身军人气质时,秋瑜就觉着她不是一般人,知道她是那位警察后,秋瑜彻底安了心。 他自我介绍:“我穿越前主业打排球的,副业医学生,主业副业水平都还可以,大二参加了大学里的天文社团,写毕业论文写得快升天的时候,被同学拉去七星岭看流星雨。” 秋瑜提了提自己穿越前的名字,吕晓璇想起了什么,揉揉眉心:“我知道你是谁了,国家队首发球员,亚洲顶级主攻手,小伙子,你这可不只是还可以的水准。” 她说呢,上辈子网络上给体坛美男子排名的时候,这小子可是冲进了世界前十。 她打量秋瑜,感叹:“你的脸也和上辈子差不多,只是你现在才八岁,我才没认出来。” 秋瑜咳了一声:“我也没见过您这么年轻的模样呢。” 二十一世纪的吕警官四十多岁,和眼前这个二十四岁的版本差别也不小。 秋瑜继续说道:“当时七星岭除了我们社团,还有两个南韩游客,一男一女,几位白领女士,在流星雨下来的时候,我感到头晕目眩,晕倒以前,我看到那对南韩游客还有一个女白领也倒了。” 吕晓璇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你怀疑穿越的不止我们两个。” 秋瑜:“确认您也是穿越者后,我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我还没有遇到过其他穿越者。” 吕晓璇想了想,神情凝重起来:“也许我和南韩游客打过交道。” 在十七岁那年,吕晓璇偷溜到中原到处游历江湖,靠近梁州,也就是吕瑛他爹的封地时,吕警官遇到了一群高丽人,他们武功不高,但却没有缘由地偷袭她,且让吕晓璇的脑子受了伤。 这件事其实是很莫名其妙的,吕晓璇在十七岁前一直蹲琼崖岛练武,谁知第一次闯荡江湖就被偷袭,等她稀里糊涂进了梁王府,梁王得知那段时间封地上有许多与吕晓璇一样的外来女子遇害,便命人严查此事,且加强了王府守卫。 直到梁王背叛吕晓璇,她选择离开了梁王府,那些高丽人居然又冒出来,而且这一次他们的武器带了毒,吕晓璇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找到七星观观主帮忙解毒,但他告诉吕晓璇,吕瑛出生后恐怕会不太健康。 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判断:“现在想来,他们就像知道梁王会有皇帝儿子,专门蹲在梁王封地想要扼杀这个孩子的诞生一样,可是等我离开梁王封地后,那些人也没追到琼崖岛啊。” 秋瑜飞快运转大脑:“我和南韩队打过比赛,认识些人,他们的电视剧说梁王妃吕氏是高丽人。” 突然被改国籍的吕警官:“……” 见警察阿姨满脸无语,秋瑜干咳一声:“瑛瑛在二十七年人生里最大的功绩就是完成大一统,那他们这么固执地要杀死瑛瑛,是因为他们想阻止大一统皇帝的诞生?” 吕晓璇:“极有可能,也就是说,北孟的覆灭会损害那个人的利益,这个时代的高丽的确和北孟眉来眼去。” 有了线索后,吕晓璇就知道怎么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出自赵丽蓉老师演绎的小品《打工奇遇》 小情报: 吕晓璇是资深警察,她碰过一个案子,是儿子和父亲一起在嫖娼的场所相遇,儿子选择和父亲相视一笑,共同瞒着家里的母亲,被抓后,母亲要和父亲离婚,儿子便直言要跟父亲走,因为父亲更有钱。 见惯了人性之恶,警局的同事就说,不要指望孩子与父母共情,他们不往父母的心口扎刀就不错了。 所以在瑛瑛出生时,吕警官压根不指望儿子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天才宝贝,只要瑛瑛好好长大就行,直到瑛瑛第一次支持她,说他知道娘想出门做事,不喜欢困在家里。 瑛瑛未必懂吕警官为何要这么做,但当他选择支持妈妈,去理解妈妈的野心和梦想时,瑛瑛就成了这世上最理解妈妈的宝贝,吕警官说她最爱瑛瑛是认真的。 第12章 断指 高丽太远,滨州很近,距离高丽人刺杀吕晓璇也已经过去六年,有些事一时半会查不了,有些案子却发生在身边。 抵达滨州的那天,秋瑜的亲爹,滨州知府秋知穿着半新不旧的官袍,候在城门,等待众人。 秋知和之前的刘巡抚一样,都是探花郎出身,若说刘巡抚是水墨竹般清寂,秋知便多出一分落拓潇洒,清隽潇爽。 吕瑛掀开车帘,赞道:“伯父气度卓绝。” 秋瑜:“他以前做县令时,县里十个书生有九个学他怎么走路,他这人臭美,每天都在家对着镜子练仪态,头顶茶盏走路都稳稳当当的。” 吕瑛神情微妙起来,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秋瑜还在念:“他身上也只有脸值得我像了,我和你说,他怕水,不敢学游泳,实在接不了湖兴坊的家业,才只能读书考科举的。” 秋知府还不知亲儿子在小伙伴面前揭他的老底,他和吕晓璇互相行礼,神情语气都透着股“咱们做朋友吧”的亲近。 吕玄此人看似升官困难户,实则颇有才干,简在帝心,若和他成为朋友,以后再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官路都要更好走些。 燕红琴坐在侍女的马车上,见到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又是一个老鳏夫。” 他在心里骂了先帝一句,只因刘千山和秋知都是先帝选的探花,这位开国皇帝不光打仗行,审美也很行,历代探花郎皆是人到中年依然风度翩翩的美丈夫。 吕晓璇就心里怪别扭的,因为秋知此人在史书上很有名,他是禹朝第一个脑袋被送上城门的首辅,罪名是贪污,砍他的人正是瑛瑛。 现在秋知的脑袋肯定是保住了,秋瑜不会放任自家亲爹走死路,就吕晓璇所知,最近几年在京城流行起来的漱口用椰子油就是秋家的产业,有儿子养着,秋大人用不着贪。 和吕大人客套完,秋知抬起嗓门:“孽子,见了父亲还不来拜见?” 秋瑜磨磨蹭蹭下来:“老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秋知揪他的耳朵:“没正形的小子,你不是说要去上武当学武做大侠?怎么两年下来什么名堂都没练出来,还被赶下山,真是脸都被你丢尽了!往后在家好好读书,早日考个功名!” 秋瑜:“松手,疼,疼!” 吕瑛见秋瑜龇牙咧嘴,跳下车对秋知行礼:“吕瑛见过秋知府。” 秋知的注意力被他转走,揪耳朵的手松开,秋瑜得了解脱,躲一边揉耳朵,看他爹一脸和蔼地夸吕瑛生得钟灵毓秀,日后必成大器,又说不必叫知府,直接叫伯父就好。 吕瑛礼貌的:“秋伯父。” 秋知乐呵呵:“嗳。” 吕晓璇和秋瑜都觉得这一幕太怪了,因为这两人说话的背景就是城门口。 还是入城吧。 吕晓璇被秋知带去府衙,从秋知口中得知近日盐帮背后的云、宋、郑、仇四家都倒了血霉,这家死了个老太爷,那家家主养外室的宅子被洗劫,宅子里连只老鼠都没活下来,还有旁支全部升天的,惨得很。 要只是死几个少爷老爷,吕晓璇眼都不眨一下,反正他们也不无辜,她的时间还是用来给老百姓讨公道更好,但凶手大范围伤及无辜,还杀了几个路过的农民,这就过了。 瑛瑛他大伯给的那一个月长假,吕警官是休不完了,她让姜平去找吕瑛,把儿子送回琼崖岛,她提着剑,先去找红姬。 燕红琴那点伪装在老刑警面前太不够看了,别的不说,就说在这个全世界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都只有一米六的时代,一米八五的红姬像普通人吗? 当然了,无论什么年代都有靠基因长成大高个的人,可燕红琴皮肤白里透红,看那紧致而不单薄的身材就知道营养状况良好,这和他自述的“我自小在江南烟雨楼被老鸨虐待”不符。 但是他确实精神状态不好,看谁都带戒备,说话尖酸刻薄,只是他没害人,吕晓璇就留他在队伍里教书,打算感化一把迷途青年。 至于现在……吕晓璇焦虑道:“我都不知道该担心谁!” 姜平抹着冷汗:“孙少爷应当不会有事,他出门时带了不少东西。” 吕瑛一进知府大门,就被秋瑜拉去逛后院,秋府只有一个姨娘管事,在秋瑜面前恭恭敬敬。 秋瑜对姨娘态度平淡,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把离我最近的竹雅苑收拾一下,换个匾额叫鹤年院,松鹤延年的鹤年,以后吕大人和吕公子就住那。” 吕瑛跟在旁边:“我明天就要启程回去了。” 秋瑜笑道:“我知道,但还是给你留个院子,方便你以后找我玩,我有空了也去琼崖岛找你,好不好?” 吕瑛:“那我也给你安排院子,叫登科院。” 秋瑜:“我不想考科举,看着之乎者也的就头疼,以后只想经商,叫发财院吧。” 吕瑛已知道秋家卖椰子油赚了不少钱,他双手负于身后:“可若是你赚得多,你爹又老到做不动官了,没人护着你的生意,肯定会出事的。” 秋瑜:“这不还有你吗?我分你五成股,你罩我一下呗?” 吕瑛歪头,思索片刻,认真道:“若你给的松鹤延年有用,罩你一下也可以咯,给我两成股就行了,秋家在沿海一带的安全,吕家包了。” 小人家年纪不大,说这话时却有股“我能给这事做主”的笃定,秋瑜乐起来:“一言为定,以后你就是秋氏椰子油的股东啦。” 他把吕瑛抱起来转了一圈,吕瑛搂住他的脖子,秋瑜把他抱得很稳,从没让他摔过。 两小孩打打闹闹,商量着要给彼此的院子搭秋千,秋瑜突然脚下一软摔地上,倒下时硬是翻身给吕瑛做了肉垫,吕瑛趴他怀里,一抬头,就看到燕红琴。 吕瑛:“你点秋瑜穴道做什么?快解了。” 燕红琴:“本想着当你把七门奇兵都练熟了再走的,可你娘要为了那些人抓我。” 他抱起吕瑛就走,吕瑛趴他肩头,紧张地看秋瑜,发现那人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吕瑛有点生气:“你把秋瑜怎么了!” 燕红琴呵斥:“不许动!我没把他怎么样!” “来人呐!有人抢小孩啦!吕瑛被红姬掳走啦!” 秋瑜的喊声遥遥传来,听着中气很足,吕瑛这才松开眉头。 他问:“你抓我干什么?” 燕红琴说:“带你回西洛教做少教主,以后你练武没人管,你长大了我就传位给你。” 燕红琴本来就只能陪吕晓璇、吕瑛母子走到滨州,他到底是西洛教的教主,在中原不能久留,因此早就动了带吕瑛走的念头,只因他心里还是存了些念头,想着若他和吕瑛有一层关系,以后娶吕玄做教主夫人,说不定也会方便些。 只是没想到吕晓璇要接那些死人的案子,而且看起来很愤怒,他就提前走了。 燕红琴:“我不是故意杀那些人的,我只是想保护你们,但你娘很不高兴,我以为她讨厌盐帮后面那些人。” 吕瑛看着燕红琴,然后说:“你杀了普通百姓,是不是?” 燕红琴僵住了。 吕瑛和这个便宜师傅对视着,清亮如黑水银的眼中映着翡翠般的碧眸,燕红琴苦笑起来。 “瑛瑛,你很敏锐,真的,有时敏锐到让人害怕了。” 他们已到城外,燕红琴放下吕瑛,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的绷带:“盐帮势力不弱,我不小心受了伤,就没了理性,杀红眼的时候波及了几个路过的农民。” 吕瑛叹气:“难怪你会吓成这样了。” 他们都知道吕晓璇未必在乎盐帮背后那些少爷老爷的命,因为他们都不无辜,可若是百姓受到伤害,吕晓璇就会不远万里去为他们讨公道。 神弓吕在江湖上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因她战胜了位列江湖十大刀客的万青山庄庄主,只因他的幼子奸杀了一名农妇,最后那位庄二代被吕晓璇押到衙门,拿狗头铡给剁了。 吕瑛说:“你最好现在放下我,头也不回地跑,永远不要回中原,否则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燕红琴沉默,然后摇头:“那样的话,我就一辈子都见不着她了。” 吕瑛:“你该不会以为只要带着我,以后等她气消了,就能名正言顺的以我的名义和她套近乎吧?别做美梦了。” 吕瑛语气冷酷:“我是娘的逆鳞,你敢拿我威胁她,她会和你不死不休,我也决不能容忍自己是娘的软肋,你再不放我走,我就死给你看。” 说着,小孩摸出一把镖抵住自己的手腕。 燕红琴看得发笑:“你觉得这样就可以死了?起码要抵着脖子吧?” 吕瑛淡然道:“看清楚,这把镖上有锈迹,我体弱,被这种兵器划一下,你看我死不死。” 燕红琴笑不出来了。 吕瑛又说:“我被这镖划一下,伤口必然会发炎,之后高烧不退,然后痛苦许久才会死掉,你说要是我娘看到我那么痛苦,她恨不恨你。” “给我后退十步。” 燕教主开始缓缓后退,吕瑛数着他的步子,等十步退完,燕红琴说:“你把镖放下。” 吕瑛笑了,他说:“你怎么还不倒啊?” 燕红琴一怔,突然也软在地上。 吕瑛走到他面前,蹲下,点点他的鼻子:“你真傻,我是吕房的外孙,吕玄的儿子,出门自然是要带点小玩意的,这是七星观观主配的软骨散,好用得很哩。” 说着,他开始在燕红琴身上摸索,先拿钱袋,然后摸出一把干净的镖,摸出小葫芦,用里面的烈酒浇镖身。 燕红琴心跳快了起来,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吕瑛,你要做什么?” 吕瑛拿镖抵住他的脸,声音还是很软:“燕红琴,原本我看你可以教武功,顺带杀些盐帮后头的傻子,让我娘轻松些,可谁准你用我威胁我娘的?你有这种念头,可真是该死啊。” 吕瑛一直没把燕红琴的身份卖给亲娘,就是觉着能利用燕红琴练武,可燕红琴却想用他威胁他娘,吕瑛认为自己该给燕红琴一点教训。 他手下用力,镖刃划破雪白的皮肤,血珠顺着燕红琴的脸滑落,从太阳穴到下巴,吕瑛给燕红琴的脸留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又停在燕红琴的脖子上。 孩子的眼睛很干净,却没什么温度,燕红琴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即使他教吕瑛武功,一路护送,吕瑛也没把他的性命当回事。 他心中升起一股凉意。 穷极燕教主十八年的人生,他都没见过如吕瑛这样的怪物,看起来温软可爱,实则无心无情。 吕瑛想,燕红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该学的武功都学了,而且进入滨州,娘也不用燕红琴护送了。 虽然以前没杀过人,但吕瑛偷偷杀过兔子老鼠,掐死过鱼和虫子,他对虐待动物没兴趣,觉得花时间去做那些事好傻,可他好奇心很重,所以在好奇的驱使下找了些野物杀死,感觉也就那样,没滋没味的。 不知道燕红琴这个能说话会思考的人,面临死亡时和那些小玩意有什么差别。 刺杀王大胖的爹失败后,外祖在他的院子里挖出几副小动物的尸骨,从此知晓了他是个什么性子,然后又是废他武功,又罚他跪祠堂,对他严防死守不许他再练武,这次外出能碰上燕红琴这个大傻子也是运气好。 吕瑛想了很久,拿镖在燕红琴的各处要害比划着,直到燕红琴认命地闭上眼睛,吕瑛看着燕红琴满是血迹却依然凄美瑰丽的脸庞,柳叶镖往下挪。 燕红琴左手一痛,他无法抑制地惨叫,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吕瑛切断了他的左手小指! 吕瑛拿着那截手指:“算啦,杀了你,我娘那边瞒不过去,到时候不好和她交代,你的眼睛好看,我也不挖你眼珠子了,只给你一个小教训,滚回西域去吧。” 他把燕红琴的手指用手帕包好揣怀里,拿着燕红琴的钱转身,走了几步,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随手一抛,药丸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滚到燕红琴手边。 吕瑛回头,笑出两个甜甜的梨涡:“师傅,别恨我哦,你看,你想使我和娘骨肉分离,我都没有要你的命呢,我外祖要是知道我对你这么好,他都会惊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 小剧场(玩梗) 燕教主:这是个什么怪物!(惊恐) 还未出场的外公对楼上冷笑:年轻人,你以为我为什么明知他的资质极佳却坚持废掉他的武功,还罚他跪祠堂。(在外孙的院子里挖出一堆小动物尸骨后差点晕过去) 第13章 奇人 吕瑛靠自己回了城,这一路很顺利,路上只遇到了一个想要用馒头把他哄走的老婆子,被吕瑛拿飞镖扎了一下,她就惨叫着跑了。 吃了他留下的解药后,燕红琴很快就可以恢复行动力了,但他没有追上来干掉吕瑛,或继续绑架他的计划。 以他作为成人和西洛教教主的武力,在知道吕瑛危险性的情况下控制他并不难,看来燕红琴还是心有顾忌,吕瑛猜测对方的顾忌是自己的母亲。 在靠近滨州的官道上,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多是从附近乡镇过来的农民、短工。 地面坑坑洼洼,吕瑛拿燕红琴的钱搭了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到城门,秋瑜正骑着马,带着一群人出城寻人,马蹄声阵阵,践得灰尘四起。 “秋瑜!” 听到吕瑛的呼唤,秋瑜勒住缰绳,看到吕瑛坐在一辆牛车上,靠着车上的马草,小小一只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淹没。 秋瑜下马走到牛车旁:“你没事吧?受没受伤?怎么回来的?” 他把吕瑛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就是医生检查有无伤口那套动作。 吕瑛任由他摸,用软软的声音问:“你呢?红姨点了你的穴,解了以后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秋瑜说:“我身体好着呢,他没有伤我的意思,靠内力冲破穴道就没事了。” 秋瑜发现吕瑛的袖口红了一角,像是被血浸湿的,他摸了摸那里,摸到一截柔软的、手指粗的物体。 啊这……不会就是他想得那玩意吧? 秋瑜沉默地和吕瑛对视。 吕瑛是故意让秋瑜发现自己的袖子不对劲的,他以为秋瑜会探究下去,但秋瑜没有。 “回去吧。” 秋瑜将吕瑛抱起,发现周围灰尘大,用衣袖遮住孩子的口鼻,让身后的芝麻去通知从另一个方向出城的吕晓璇,吕瑛回来了,平安无事。 秋瑜抱着吕瑛上马,吕瑛仰着头,看到秋瑜的下巴。 回到知府宅邸的时候,吕晓璇已候在那里,秋瑜驾马停在她边上,她便伸出手,把吕瑛抱下来摇了摇,又亲了他好几口。 “宝宝,你吓死我了。” 周围有不少人,捕快、捕头、护卫、仆役,吕瑛有点害羞:“我也吓到了,差一点,我就要和你分开,被带去很远的地方了。” 和燕红琴耍心眼是有风险的,吕瑛知道自己顺利回来多少占了点运气,如果燕红琴能更果断一些,他已经被劫走了。 吕晓璇观察着孩子,确认他身上无明显伤口,精神状态也好,又看到孩子红透的衣袖。 她面色不动,谢过秋知府的关心,就借口要给孩子换衣服,检查身体,把吕瑛抱回房间,赶走姜平、仆役。 等室内只剩两人时,吕晓璇对吕瑛伸手,掌心朝上摊开,吕瑛会意,乖巧地从袖子里摸出已经被血浸透的手帕,放在母亲手上,吕晓璇打开手帕,看到手指。 “他想让我和你分开,我生气了,对不起,娘。”吕瑛声音很小,像心虚,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眼睛很平静,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装一下,表示他知道这样做对常人来说很残忍。 吕晓璇问:“你有机会杀他吗?” 吕瑛回道:“有,但杀死燕红琴可能会让吕家承受西洛教的报复,我就放过他了。” 吕晓璇轻轻抚摸他的小脸蛋:“不经过父母的同意,违背儿童的意愿擅自带走儿童,这种行为叫拐,你能保护自己,这样很好,我没说你做错了。” 吕瑛心虚的表情褪去,变回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这是他的真面目,吕瑛认真听母亲说话。 “瑛瑛,你只是比同龄的孩子更聪明、勇敢和冷静,这不是坏事,你反抗了想带走你的人,却没有伤害无辜,对不对?” 吕瑛嗯了一声。 吕晓璇:“那就可以了,娘这些年在外查案,看过很多过得很苦的孩子,有时我会想,要是全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像你一样保护好自己该多好,你们都健健康康长大,即使经历风吹雨打,依然茁壮挺拔。” 吕瑛被母亲抱进怀里,他低头,用脸贴着娘的肩,闭上眼睛,像是被温水包裹,暖和,安全。 手指被吕晓璇收走了,她说:“我打算把手指送给那几个遇害平民的家属,随他们处置,如果他们缺了支撑家计的男人后会过得困难,就把人送到琼崖岛。” 吕瑛心想你天天在外飘着,事情还得我和外祖做,但谁叫这人是娘呢,他只好说:“我知道了,这事我来安排。” 明明儿子身子小小的,说话时却那么可靠,吕晓璇又搂着儿子亲了几口。 “谢谢你!瑛瑛,你太可爱啦!” 吕瑛:我娘又拿甜言蜜语来哄我了,算了。 第二天,吕瑛看到秋瑜抱着只不知从哪抓来的幼猫凑到他跟前,严肃地问:“瑛子,我问你个事,你要诚实地回答我。” 吕瑛:“你问。” 秋瑜举起橘色的猫崽:“看到这只猫,你有没有欺负它的冲动?” 秋瑜听说过变态之所以虐待猫狗,是因为猫狗的面部结构看起来和人类幼崽相似,总之就是想对人犯罪但没那个胆子,只好对小动物下手,虽然这只是江湖传闻,没有被科学家认证过,但姑且还是试一下。 吕瑛先是无奈:“我为何会想欺负一只猫?”然后他又说,“我娘做过和你一样的事,她曾抱着只小狗,问我看到狗会不会想欺负它,我说不想,欺负弱小很无聊。” 吕阿姨,原来你早给瑛瑛做过这个测试了啊。 秋瑜有些歉意:“抱歉。” 吕瑛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你昨天发现我的袖子不对劲了,对不对?” 秋瑜承认:“对。” 橘猫有些怕吕瑛,他挣开秋瑜的手,跳地上一溜烟跑了,院里的桂花树盛开,米黄色的小花落下,香气浓郁。 秋瑜把落到吕瑛头上的小花摘下,吕瑛伸手,他便将这朵小花放在孩子手上。 吕瑛:“那你知道我袖子里藏了什么吗?” 秋瑜:“摸起来像是手指。” 吕瑛:“对,左手小指。” 秋瑜一时不知该感叹这孩子好强,还是该吐槽红叔作为教主居然被六岁的徒弟物理剁手。 说来昨天正好十一月十一日,红叔也算提前五百年过双十一了…… “就算是师傅,也没有不经孩子同意就把人劫走的,在这件事上,你没错。”秋瑜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还见过把人贩子反过来卖掉的未成年少女呢,那位少女上新闻的时候,全网可是一片点赞的。 吕瑛低头看着那朵小桂花:“既是无错,为何你要帮我瞒着大家呢?” 秋瑜又捡了一朵小花放他掌心。 “在这世上,儿子反抗父亲、学生反抗老师、妻子反抗丈夫,不管缘由是什么,错的肯定是前者,你无错,但人言可畏。” 吕瑛抬眼看着秋瑜,秋瑜和他不一样,吕瑛长得柔和,看起来像棉花、糖果、云朵一样,无论做什么都是柔软无害的模样,秋瑜却有张冷郁的脸,不笑时就像阴雨中的兽,加上生得高大,是很有威胁性的。 高大的少年垂着眼眸,为吕瑛捡了满满一捧花,抱着他去荡秋千,吕瑛有种被当小孩子疼爱的感觉,明明这个人也只比他大两岁。 秋瑜推着他,秋千越荡越高,耳边是风声,玩够了就到亭子里,看秋瑜用小炉子给他煮甜甜的奶茶。 小朋友有点遗憾:“可惜我回家以后,就没人给我煮这么好喝的茶了。” 秋瑜:“我给你做茶包吧。” 秋瑜找来纱布,将茶叶放进去,然后拿针线封口,他的针线活意外的不错。 “一时做不完,而且你的茶包里不能加太多茶叶,免得喝了以后影响睡眠,最好加一些补气血的药材,算了,等做好了我给你送琼崖岛去。” 进了滨州便是进入吕家的势力范围,他们家有造得极为精良的军用级大船,船只用刷了桐油的木头造好,船头裹着铁皮,沉默立于水上,如无声的巨兽。 天气有些阴,乌云黑沉沉的压着,秋瑜觉得这天气不安全,便劝吕家母子:“吕阿姨,要不你们再留几日?” 吕晓璇和吕瑛一起摇头,吕晓璇说:“没事,我和瑛瑛都在船上,有风浪也避得开。” 她俯身小声说:“我也是来了以后才知道,吕家人天生对气候敏感,从祖辈开始,我们就能感到海上何处有风雨,瑛瑛这方面的天赋格外出众,他说现在出海,路上还能省点时间。” 吕瑛的外祖吕房在废了吕瑛的武功后,依然自信自家外孙以后能顺利继承执掌家业,便是因为吕家人在海上的势力本就不是靠本人的武功建立的,而是比武功更加神秘伟大的海洋。 秋瑜瞪大眼睛:“还有这种金手指?” 吕晓璇忍笑:“世上总有些奇人异士,你不也挺特别的,八岁长这么老高。” 秋瑜突然就明白禹武宗为何海战无敌了。 在这个没有天气预报的年代,瑛哥在海上怕不是和刘秀一样的气象之子…… 吕瑛则已跑上大船,他蹲下,拍了拍甲板:“九幽,是你来接我啊。” 九幽是吕房在外孙四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吕瑛离开琼崖岛前最爱乘九幽四处航行,玩得最开心时曾一个月不回岛,回家后被外祖扔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骂了一晚上。 水手们都是随九幽一起被赠予吕瑛的,吕瑛是船长,他的副手则是一个叫丰收的男人,他是渔夫出身,和他10岁的儿子芋头一样,都是又黑又壮的模样。 海风越来越大,整个港口只有竖吕家旗帜的船出航,玄黑的旗帜于冰冷湿润的风中飞舞,大船前行的姿态如秦湛瑛决心为这个国家建立海洋霸权时一样无畏,只因他生来就是大海拥抱的孩子。 年幼的君主穿戴雨披站在船头,伸手用皮肤感受气流。 “芋头,左满舵,拉开船帆,快来风了,借着这阵风浪,我们很快就能到琼崖岛。” 琼崖岛,海风吹得椰树的身躯歪斜,身穿白衣的男人坐在一处石屋中,端着一盏碧绿的茶水,轻轻吹着白色雾气,抿了一口。 管家忧虑:“老爷,风这么大,少主和孙少爷会今日出航吗?” 吕房说:“海飞奴喜欢在有风雨的时候出航,有海浪载着,他什么地方都去的。” 吕瑛的乳名是吕房在他出生时取的,飞奴是鸽子的雅称,海飞奴的意思便是海上飞翔的小鸽子。 他们没有等多久,地平线上便出现了九幽的身影,且航行的速度极为惊人。 这么快的船本是不好入港的,怕会撞坏其余船只,但九幽没有减速的意思,见九幽被风浪带着,精准得从礁石与船只间穿过,带起的浪把最大的船推开,自己停在最好的船位上。 管家嘴角抽搐:“看来今日是孙少爷亲自掌舵。” 孙少爷又把老爷的船位抢了。 吕房披上雨披,举着伞柄极粗、由带鳞鱼皮制的大伞向外走去,凌厉俊美的面孔与吕晓璇有七分像,深厚的内力使他瞧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不是他掌舵,谁会在这种日子出海。” 第14章 外祖 风雨之中,白衣长剑的俊美剑客站在港口,手持一柄鳞伞,墨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飘然若仙,不似尘世中人。 吕晓璇抱着孩子用轻功跳下船,讪笑:“爹。” 吕房有一副低沉悦耳的男神音,只是语气带着没法忽视的指责:“混账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吕晓璇和吕瑛同时面露心虚,母子俩都有浪起来不着家的毛病,谁挨这句骂都不冤。 吕房又说:“我已五十有六,还不知能活几年,你一直这么不着调,在外做那劳什子官,莫不是要等我死了才晓得回家?若是吕家家业败在我们这一代,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这骂的就是吕晓璇了。 吕晓璇反驳:“可是爷爷、太爷爷都活到了九十多岁,您才五十多啊,保守还能再干三十年。” 吕家绝对有长寿基因,虽然代代子嗣不丰,但族谱上活得最短的那位都是八十五岁才走,最长的活了一百零六岁,这么一想,吕房起码还有三十年好活,继承人的事完全不着急。 虽然吕房不知道后世人的退休年龄,但他也知道女儿想让他延迟退休,他默默将吕瑛抱到地上,拔剑让吕瑛拿着,自己举着剑鞘就要暴打不孝女,吕晓璇拔腿就跑,两人就这么用轻功一路跑远,隔着厚厚的雨幕,很快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吕瑛艰难扶着沉重的剑:“姜平,帮我拿剑,管家,外祖要考校娘的武艺,咱们先回家去吧。” 管家举着伞,笑呵呵道:“好,好,咱们先回去,雨大天凉,老奴为孙少爷备了热热的汤面,吃一碗驱驱寒。” 琼山港的风雨很大,生在海边的吕瑛对此很习惯了,他们踏上陆地,浪潮声一波接一波涌入耳中,海面上近百条船只随浪起伏。 海边有数个厘人建的船型屋、石屋,零零散散错落分布在海边。 吕瑛被簇拥着上了马车,船型屋里的人们看到了他,便出来向他虔诚膜拜,石屋里住着从海外过来经商传教的洋番,看吕瑛的目光有种隐晦的恶意。 吕瑛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自己,因为吕家是“神的子孙”。 琼崖岛自古便是流放之地,来这里的官都是官场的失败者,在孟朝还统治着中原大地的时候,琼崖岛也是他们不屑一顾的地方,那些草原来的骑兵对海上的荒土没有兴趣,但倭寇喜欢这里。 岛上的百姓不仅要被素质堪忧的官员管理、被倭人劫掠,还要面对来自海洋的狂暴风雨,天灾砍百姓一刀,人祸再剥百姓一层皮,直到吕荷出世,她是吕瑛的曾外祖母。 吕荷是厘人头领的女儿,因资质出众,拜一名中原来的剑客为师学了武艺和汉话,之后亲眼目睹了新被流放过来的官员勾结倭寇要侵占厘人的田地,便提剑砍了狗官,在海上利用风浪沉掉来犯的倭寇,在岛上竖起玄黑的吕字旗。 从那时开始,琼崖岛的真正主人就变成了吕家,在海边讨生活的人面对莫测的海洋总会更需要信仰,吕荷的后代长寿、外貌出色、对气象感知灵敏,因而被认为是雨神留在人间的后裔。 吕晓璇在17岁以前一直被视为完美的吕家继承人,现在却不是了,因为她跑去岛外帮助那些汉人,却弃父亲与儿子,以及岛民于不顾,这次吕晓璇又带回来百来位汉族难民,处理不好的话,肯定有麻烦。 吕瑛回了吕家位于琼山港的大宅,琼山港是琼崖岛与中原交流的主要港口,因而成为岛上最繁华的城池,吕家在此处的宅邸也最为华美。 才回家,便有奴仆上前为吕瑛打伞,进了屋子有婢女为他取下打湿的外衣、换上烘干且熏过香的崭新外套,鞋也换了一双。 老管家让人送了汤面过来,碗不大,滴了香油、撒了翠绿葱花的汤水里躺着精细的白面,还撒了胡椒,闻起来很香。 吕瑛喝了一口面汤,夹起一缕银丝般的细面,这在外边是吃不到的好东西,在家却是他吃腻的东西。 吃完一碗面,那对父女也回来了,大雨之下,两人都淋得浑身湿透,衣物紧贴高挑健美的身躯,吕晓璇不断眨眼,却依然有水珠滑入眼眶,她抬右手,用袖子擦脸,袖子也是湿的,擦和没擦一样,只有眼眶是红的。 吕晓璇看到吕瑛靠坐在门槛上,小小的,安静的,仿佛一直看着门口,心中一暖,她走到离吕瑛一米的地方。 “瑛瑛,娘回来了,你等着,我换了衣服陪你吃饭。” 吕瑛轻轻回道:“好。” 吕房先换好衣服过来找吕瑛,他让外孙坐自己腿上,握住他的脉门探了探,穴道还是封着,有些意外。 “你竟真老老实实不再偷练武功了?” 吕瑛低头整理袖口:“偷练也会被发现,干脆不练,省得再被你废一次,你没伤着娘吧?” 吕房冷冷道:“你娘长本事了,这回我只在她左手抽了一下。” 吕瑛:“那你受伤了吗?” 外孙难得关心自己,吕房有点欣慰,他指指自己的左腹:“被她打了一拳。” 吕瑛果断在他伤处戳了一下,吕房吸了口凉气,恨恨掐了下小孩的脸蛋,没舍得用力。 “你也是个小混账。” 吕房想起和女儿交手时,他质问女儿,为何要在中原做官,她说看不惯不公,看不惯是非黑白被颠倒,看不惯世人因冤屈流泪。 后来吕房又问女儿何时归家,她说等瑛瑛找到想做的事,要离开琼崖岛去其他地方时,她就辞官回来为瑛瑛守着这个家,在那之前,她要继续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有时吕房觉得女儿过于慈悲,外孙过于冷情,这两人平衡一下就好了。 吕瑛很聪慧,可他看不懂外祖复杂的目光,只能伸出柔软的手指,摁在外祖紧皱的眉心,吕房低头,深黑的眼中映着吕瑛小小的身影。 罢了,罢了,儿孙都是债。 吕房想了很久,对吕瑛说:“海飞奴,若你以后想去岛外行走,便告诉外祖,外祖把你娘喊回来看岛,然后带你去游览河山。” 这孩子不能习武,却又和他母亲一样爱往外跑,放他单独出去会被欺负,不如吕房亲自护着。 吕瑛握住外祖的大拇指,勉为其难地应道:“好吧,若我要走,就带着你一起走。” 吃饱以后容易犯困,吕瑛靠在外祖温暖的怀里,闭上眼睛,吕房用斗篷把他抱起来,一下一下拍他的背。 等吕晓璇过来,看到亲爹抱着儿子,儿子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她坐在旁边,轻轻说:“上次我带他离岛时,您还说他冷心冷情,让他习武恐成灾祸,可我觉着瑛瑛是有心的,他没有因为您废了他的武功便记恨您。” 吕房:“我知道,他对我很宽容。” 虽然如吕房这样的人本不需要在意一个孩子是否对他宽容,这么想着,他又笑了一下。 “有心无心都是他的天性,慢慢教就是了。” 吕晓璇抿嘴一笑,开始和吕房商量如何给难民分地。 琼崖岛上有不少荒地,适合种植的好地却不多,即使从吕荷先祖那一辈起便在岛上兴修水利,依然有不少盐碱地、沙地无法治理。 琼崖岛气候温暖,若老天爷给脸,风调雨顺的话,便是一年三熟也能办到,可台风一刮,一切白搭,难民垦荒时的口粮由吕家提供,若这荒恳到最后种不出粮食,吕家抛出去的成本也要打水漂。 岛内靠内陆的地方抵御风雨的能力强些,可那些都是厘人地盘,而且山地种植并不容易,靠海的城镇则都靠海吃饭。 还有一点,便是让他们种什么好,是种占城稻呢?还是种甘蔗呢?前者是口粮,后者能制糖的经济作物,各有各的好处。 商量到最后,吕瑛闭着眼睛,突然来了一句:“让他们做盐户。” 吕晓璇:“什么?” 吕房:“你没睡?” 吕瑛打着小哈欠,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叠好的宣纸递给吕晓璇。 “这是秋瑜给我的,他说知道我生日近了,要把这个孝敬给我小人家,换秋氏椰子油进入琼崖岛市场,还有琼崖岛对他爹的支持,唔,他是这么说的。” 这语气可太秋瑜了,吕警官囧囧打开宣纸,发现上面竟是详尽的海盐制法! 吕晓璇:为什么医学生还会这个? 虽然吕警官才为了打击盐帮及其背后不法黑势力,带着军队剿了一趟匪,可若是吕家能获得晒盐法,她却是无法拒绝的。 盐、糖、粮都是战略物资,吕家是土皇帝,若没有钱粮,他们拿什么养岛上的人?光靠岛上这点耕地的产出可不够。 吕房看着这张制盐秘方,问:“这个叫秋瑜的人可信否?” 吕晓璇看着吕瑛睡得发红的小脸,肯定道:“可信。” “可信。”吕瑛也这么说。 吕房这下是真的惊了,他看着吕瑛:“能让你说可信的人可不多。” 言下之意便是能让吕瑛这般多疑的人许以信任,是件极难的事。 吕瑛眨巴眼睛:“他给人的感觉和娘有点像。” 听到这,吕晓璇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儿子这话意有所指。 吕瑛软软问:“娘,你和他说过我的生日吗?” 若吕晓璇从没和秋瑜说过吕瑛的生日,秋瑜却能准确说出吕瑛的生日,为他送上这么大的生日礼物,嘶—— 吕警官不动声色,在儿子面前为老乡打掩护:“我说过。” 吕瑛:“哦。” 吕晓璇也不知他信了还是没信,但一看儿子的眼睛,吕警官便在心里抹了把汗。 这聪明孩子就是不好骗。 商量好了难民的安置,吕瑛问吕晓璇:“这次你能在家里待多久?” 吕晓璇面露为难,吕瑛便知道她很快又要走了。 “要走就走吧。”吕瑛靠外祖怀里,白白的毛领围着玉雕似的小脸,加上他神色淡淡,越发像个小玉人,“我不怪你。” 吕房冷笑一声,看着吕晓璇的表情就是“看,你对外人善心过剩,连亲儿子都不管”。 吕晓璇想说些什么。 的确,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去拯救另一个人,可人类是有同理心的生物,看到同类受难,便无法不被触动,然后在情感的驱使下,他们会对苦难中的同类伸出援手,只是穿越以后,吕晓璇发现禹朝的王公贵族、文人雅士对老百姓是没有同理心的。 他们不事劳作,皮肤白皙,营养良好,身材自然也挺拔饱满,而老百姓又黑又瘦,身材干瘪,常年食用粗糙的粮食让他们口腔健康极为糟糕,张嘴便是满口烂牙,这两类人站在一起时,甚至看起来不像一个物种,所以老爷们从不把下头的人视为同类。 吕晓璇不一样,她知道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和她一样是炎黄子孙,她看着他们受苦,就和看到二十一世纪的人受苦时一样难过。 可她说不出这些话来,任何有可能透露她来自未来的事,她都发不出声音。 吕瑛见母亲欲言又止,说:“你这一去,能不能帮我给秋瑜带一封信?” 吕晓璇答应了,吕瑛就写信去了,第二日吕瑛把信给她时还特意叮嘱:“不许偷看哦。” 吕晓璇郑重道:“好,我不看。” 她走了,带着吕瑛的信。 吕瑛看着母亲的背影,面上流露一丝不舍。 吕房摸了摸外孙的头,想安慰几句,就听外孙说:“她还欠了我钱没还。” 然后吕房就看见外孙掏出一把借条。 吕房:…… 南海最英俊的男人冲上去给女儿塞了一把银票,告诉她在外别委屈自己,回家后又亲自和外孙清掉了女儿的债务。 吕瑛数着外祖给的银票,点点头,将借条一把火烧了。 其实他小人家一开始就知道,娘那点俸禄吃饭都嫌寒酸,她欠的钱只有外公还。 第15章 期待 “你娘是个混账东西,你也是。”这句话吕瑛听外祖说过无数遍,也不耽误他给女儿还钱,渐渐的就不把外祖那点狠话当一回事了。 等到晚饭,作为南海第一剑客,吕房还用他保养得极好的手帮吕瑛去鸡腿里的骨头。 吕瑛端着饭碗,很讲究地说:“我不吃鸡皮。” 吕房把鸡皮也剥了,看外孙优雅地夹鸡肉沾酱放入口中,说:“第一次看你给家人以外的人写信,交到新朋友了?” 吕瑛矜持道:“是。” 吕房表达好奇:“写了什么?” 吕瑛:“等他来找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吕房更好奇了:“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找你?” 吕瑛:“我在信里邀他来岛上玩。” 就在此时,姜平过来汇报:“孙少爷,粤王家的管家上了秋家的门,讨要椰子油的配方。” 吕瑛:“粤王?倒也不出所料。” 随着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秋知府的大腿不够粗,也镇不住宵小了,吕瑛早叫人盯着那边,如今果然等到了饥饿的豺狼。 吕瑛吩咐:“帮我送一份礼给秋知府,大张旗鼓的送。” 秋家需要强硬的靠山挡住贪婪的狼群,吕家便给他们做靠山,在沿海这一带,只要吕家表态要护谁,便是藩王也不敢动。 吕房默认了吕瑛的决定,姜平便下去执行命令了,吕瑛眼角余光看到了外祖脸上的遗憾,他也知道外祖在可惜什么。 若是后院没有挖出那些尸骨,吕瑛便不用废掉内力,那么他便是文武双全,而不至于只有脑子聪明。 可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人若是拥有太强的武力,终究是会成祸害的,外祖和母亲都这么想,吕瑛也就放弃明着练武,只继续偷偷练《天山经》。 夜晚吕瑛又做了梦,梦中的他没有遇见燕红琴,心情郁郁,整个冬天都断断续续病着,直到春日才重新出门。 坐在海边发呆时,然后一个全身黑黝黝的厘人孩子怯怯将一枚穿了红绳的海螺放在他手上,用土话说“你别难过”。 后来那孩子的父亲跑船时遇着倭寇,死了,梦里的吕瑛为了那枚海螺,得知此事后想去孩子家里送些钱粮,却发现孩子的娘已绝望地抱着孩子一起跳了井,把他们捞出来时,两人的尸体都泡肿了。 吕瑛让人将他们安葬,将海螺挂在墓碑上,转身出了海,用风浪沉了好几艘倭人的船,等回家时,外祖看着他,沉沉叹气,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海飞奴,你知道自己为何会愤怒吗?” 梦中的吕瑛反问:“我愤怒了吗?” 他愤怒了吗? 梦醒,吕瑛按着心口,他并不觉得梦中的自己有愤怒过,只是知道那厘人孩子死了的时候,心口涌起一阵淡淡的怅然。 吕瑛想起身穿衣,不经意间看到床头的照年古镜,发现镜中的自己面带悲悯,就像母亲照顾难民时一样,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竟是怔住了。 “我的心不是冷的吗?”吕瑛如此自问。 他在床上静坐许久,终于打定了主意。 过了几日,海上的风雨停了,秋瑜背着他自己缝的猫包来了琼崖岛。 瑛哥打过招呼,秋瑜只要带着留给他的玉牌去东滨城的吕家糕饼铺打声招呼就成,糕饼铺甜品种类丰富,除了中式糕饼,还有洋番带来的西洋甜品,生意不错,秋瑜买了点在路上吃,甜度不高,口感细腻,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船只驶入琼山港后,秋瑜看到了比东滨港还要多一倍的船只,高高竖在船上的桅杆像一根根立在海上的针,海鸟成群飞过时,偶有白羽落下。 这里有禹朝商人也有洋番,吕家掌握的港口和海路安全性高,因此琼崖岛所有好港口的货物吞吐量都很大,这意味着巨量的财富,可拥有这样财富的吕家大宅却并没有多么辉煌。 秋瑜抵达时正是夕阳坠海之时,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融金般的色彩,那古拙大气的宅院大门也披上金光。 一只白色细犬跑过来,其关节处留着长长的毛发,跑起来如有祥云随身飘动,仙气逼人,白犬人立而起,趴着秋瑜的肩膀,在他脸上狠狠舔了一口。 这成年的大型犬看起来瘦,实则浑身腱子肉,要不是在武当山扎了两年马步,秋瑜得带着他的猫一起摔地上。 “兔子,回来。” 听到这声呼唤,白犬立马放过秋瑜,到小主人脚边蹲坐,尾巴摇得和螺旋桨似的。 吕瑛站在台阶上,双手揣袖里,悠悠道:“我娘以前测我想不想欺负猫狗时,就是用这只狗,他叫兔子。” 秋瑜被农民揣的瑛哥萌了一下,听到他的话又嘴角一抽:“我还以为它叫啸天呢。” 吕瑛鄙视:“十只细犬里有九只叫啸天,多俗。” 秋瑜:兔子就不俗了吗? 不过他还是摘下猫包,把猫放出来:“这是胖子,你见过的。” 吕瑛疑惑:“这猫又不胖,为何叫胖子?” 秋瑜:“十只橘猫九只胖,既然这猫注定瘦不了,干脆一开始就叫胖子,对了,你外祖呢?登门这么久还不去拜会长辈,未免失礼。” 快让他瞧瞧史书留名的海盗王的风姿。 吕瑛引着他往里走,小小幼童走路不快,一路不紧不慢地穿过长廊、半月门、在冬日也郁郁葱葱的草木,在挂着问剑阁牌匾的阁楼处,此处以大理石建了高台。 台上有一白衣剑客在夕阳下舞剑,其身姿若游龙,剑光于惊风中穿透黄昏。 秋瑜看呆了:“叶、叶……” 吕瑛不解:“那是我外祖,你说的叶姓剑客到底是谁啊?我打听过了,江湖上没这人。” 秋瑜:你找得到这人才怪,我是穿历史又不是穿书。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吕瑛蹲下,诚恳道:“瑛子,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你能帮我问问你外祖,他还收徒弟吗?” 吕瑛变得面无表情:“不用问,我们吕家的武功不传外人,何况你已拜入武当,老老实实练你的太极剑吧。” 就算外祖愿意收徒弟,吕瑛也不会让秋瑜拜师成功的,不然他不是比吕瑛还高一个辈分了吗? 秋瑜痛心疾首,捶了下胸口:“你外祖才是真正的剑客啊,他太拉风了!” 其实吕房并非刻意显摆自己身段好剑法高,他只是习惯晚饭后练剑,就和许多老人习惯饭后散步一样,按时锻炼不仅能保持活力,还能防止腰生赘肉。 一套剑法舞完,剑客飘然落地,身上已有一层薄汗,他看到吕瑛身边的秋瑜,指着轻呼:“海飞奴,这就是那个八岁?” 个头挺高,背着个奇怪的包,包上开洞,里面钻出一个橘色猫头,又怪又好笑,看起来是个有趣的孩子。 吕瑛:“正是,秋瑜,快来见过我外祖。” 秋瑜上前行礼:“见过吕、吕……” 按照他如今的辈分,秋瑜该管这位海盗王叫吕爷爷的,可真的见面后,面对这个身高一米九、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的俊美剑客,一句爷爷硬是叫不出口。 吕房不介意,外孙长这么大才交过两次朋友,已经升天的王大胖傻乎乎的,料想这秋瑜也聪明不到哪去,他和蔼道:“叫我阿公就好。” 他从腰间拿了把匕首,一抛:“接着。” 秋瑜接住匕首,只觉入手的铁块又沉又冷,到底是海盗王,连见面礼都是兵器,秋瑜看着吕房潇洒离去,只觉得这位五十多的中老年实在太有范儿了。 吕瑛扯扯秋瑜的袖子,仰着头:“别看啦,再过十几二十年他还是那样,你看他还不如看我。” 秋瑜听了一笑,蹲下:“你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小,这么瘦。” 吕瑛:“可比起那些一成不变的人,你不好奇我长大后长什么模样么?我可是从认你做朋友那天起,每日都好奇你长大后会有多高。” 这孩子说话真撩,秋瑜心下一软,他会想后世出土的禹武宗龙袍,心想别看吕瑛现在的个头让人觉着他成年后能有一米六都是老天保佑,专家说过,以龙袍尺寸来看,秦湛瑛身高应在一米八七到一米九之间,大概率是经典款的“188”。 如今看他一米九的外祖,再想想他一米八的亲娘,身高潜力妥妥的。 秋瑜笑着说:“我当然好奇了,若有一日,你不再是一个孩子,该是多么高挑、英俊、威风的模样,想来会有很多人被你的风姿折服吧。” 他是真心这么想的,现在连说话都奶声奶气的吕瑛,以后会变成一个驱逐外虏的英雄,想起他在未来十来年中会有的成长和变化,秋瑜也期待起来。 吕瑛有些惊讶于他会这么说。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别人只会说我只要健康长寿就好,从不期待我长大后的样子。” 吕瑛伸出绵软的小手,勾住秋瑜的手摇了摇,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走吧,我带你去发财院,就在我住的松岚院旁。” 第二日,秋瑜跟着吕瑛开始游历琼崖岛的旅程。 起初他以为吕瑛叫他上岛是为了带他玩,到时候他们可以去沙滩上堆城堡,坐船出海钓鱼,还可以去砍正当季的甘蔗啃,如果瑛哥不介意,他还可以教瑛哥打沙滩排球,连球他都带过来了。 但吕瑛没有那么做,他让人备了方便登山远行的鞋子,背上干粮,带上一包零钱和一把伞,牵着兔子上了马车,等出了城,在马车上,吕瑛拿了琼崖岛的地图出来。 地图在古时是战略重宝,轻易不得让外人看见,吕瑛却很大方的对秋瑜指着地图,悄声说了他们接下来几日的行程。 从琼山开始,他们要一路顺定安、会同、乐会、万州、陵水、崖州,再一路横穿山路到澹州,再从澹州港坐船,途经临高、澄迈,最后回到琼山。 他要绕岛走一圈! 秋瑜先是迷茫,然后左右看:“瑛瑛,你和你家长说过你这趟要出这么远的门吗?” 吕瑛摇头:“我若说了,外祖父也会应,但他会派很多人跟着我,那我就看不到我想看的东西了。” 秋瑜问:“你要看什么?” 吕瑛想起头也不回离开琼崖岛的母亲,想起梦里那个让他心口酸涩的厘人男孩。 “我也不知道,但总归不是待在宅院里能看见的东西,到王公府上也看不见。”吕瑛喃喃。 他双手合十,指尖顶着下巴,仰着头看着秋瑜:“秋瑜,我已在卧室里留了信,外祖很快就要发现了,你得在他追上来前帮我摆脱他们。” 幼童指着护卫们。 秋瑜静静看着吕瑛,心想这不是摆脱不摆脱护卫的问题,是万一吕阿公追上来,见我拐着他的心肝外孙去外头吃苦,八成要打死我的问题。 他抓了把头发,一脸“我就知道你喊我上岛是有麻烦给我”的无奈。 半晌,秋瑜捂脸:“看在你这么萌的份上,帮你咯,但是兔子怎么办?他可以闻到你的味道啊。” 吕瑛的眼睛亮得像才从海中捞起的黑珍珠,语调难得活泼起来。 “待会儿就下雨了,雨会下两天两夜,有雨隔着,兔子也追不上我们。” 秋瑜:“外边艳阳高照的,你说下雨就下雨?” 结果没过一会儿,等马车驶到一处茶摊时,天还真的阴了。 秋瑜:…… 气象之子,不服不行。 见侍卫们商量着要回城,秋瑜唉声叹气,扶了扶猫包的肩带,从自己的行李里摸出一个球,左手托球一抛,双足用力一跃,右手重重击中球,那球以极高的时速穿过人群,落地时绽开,喷出一股烟雾。 秋瑜转身抱起吕瑛,运起轻功,奔入山林之中,吕瑛束发用的蓝色丝绦和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得拂过他的脸。 那孩子笑着叫道:“秋瑜,跑快些!再快些!” 他笑声中的情绪带着秋瑜也不自觉笑起来。 算啦算啦,真被海盗王逮住也不是不能接受吧,毕竟瑛瑛难得这么高兴,为他挨顿打也没什么咯。 作者有话要说: 秋瑜不仅会做漱口的椰子油,知道怎么制海盐,他还会缝猫包——多才多艺医学牲 第16章 剧粉 吕房看到吕瑛留下的信时,两小孩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起先是秋瑜背着吕瑛跑,跑到一半的时候,吕瑛直起身子,按着秋瑜的肩一用力,自己飞了出去。 吕瑛的轻功很好,可他从未如今天这样肆意的全力前进,他运转轻功,踩着树枝、感觉自己轻盈得像风,什么也束缚不了他,最后他甚至隐隐约约看见了风,于是他畅快地笑起来,朝着那股风扑去,手在某根藤蔓上一抓,便荡出了老远。 这样与风为伴的滋味太好了,吕瑛沉迷其中,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自由。 等到他终于跑不动的时候,雨停了,他站在一块青石上,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怦怦直跳,秋瑜扶住他坐下,他看起来很亢奋,脸上带病态的红晕。 吕瑛的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澄澈,他注视着前方,眼眸像是一座湖:“秋瑜,我第一次跑这么快,快到能看见风。” 秋瑜:“……我不管你是要当气象之子也好,开能看见风的挂也罢,先把衣服换了,浑身都是湿的,小心感冒,那你就要出师未捷身先病了。” 吕瑛被抱起,秋瑜的身上有血气的温暖,他靠着少年的肩,眯起眼睛:“现在我又看不到了,风要在跑得很快很快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 秋瑜:“厉害厉害,你这就是小母牛排队,牛哔后头还跟着牛哔。” 孩子在哥哥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谢谢你带我出来。” 那柔软一触含着湿气,秋瑜一顿,浓密的眼睫颤动着,几乎要刮到吕瑛的脸,他忍不住轻笑起来,胸口的震动传递到了吕瑛的心口。 “不用谢。”秋瑜抱着吕瑛转起圈来。 小瑛瑛,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他带小孩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先给吕瑛换衣服,擦干头发,把厚实浓密的黑发扎成小髻,处理好小孩才给自己换衣服。 胖子则一直窝在猫包里呼呼大睡,一看便知此猫未来的命运便是心宽体胖。 之后秋瑜去附近的村里买了头老驴子来驼行李和吕瑛,他背着猫包,和吕瑛一起正式开启了环琼崖岛游记。 他本以为吕瑛只是想到处走走散心,但吕瑛却很有目的性,在秋瑜买好驴后,他就跑到村口一个泥草屋里,和主人家搭起话来。 作为海盗王世家的孩子,吕瑛自幼接受多种语言教学,客家话、粤语、闽语等沿海常用语言他都是能挺能说的,琼崖岛的土话也脱不开这几个语系,秋瑜听不懂,就坐边上看。 泥草屋的主人是一个黑黝黝的阿婆,瞧着有五十来岁,她最开始对吕瑛十分畏惧恭敬,说话时畏怯中带着讨好,因为吕瑛的皮肤很白很细,身边跟着个护卫(秋瑜),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乡里出来的贵人。 但吕瑛和阿婆说了几句话后,她的态度渐渐缓和,还笑了一下,和吕瑛坐在两条板凳上聊了起来。 秋瑜觉得瑛哥其实情商不低,那聪明的小脑瓜用来琢磨他人情绪和如何应对时应该相当好用,只看他乐不乐意。 老人苍老干哑的声音,和吕瑛软而甜的声音在昏暗的泥草屋内交织,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交汇,意外的和谐,阿婆平时很少遇到和她聊天的人,所以说的话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是哭了起来。 秋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聊完了天,吕瑛留下一角碎银向阿婆道别,阿婆不肯收银子,拿了野菜饼要塞过来,吕瑛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推,转身对秋瑜伸手,秋瑜会意地把他抱到驴背上,两人走了。 阿婆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追不上,只捧着碎银站在泥草屋门口,像看一个陌生的世界与她轻轻一触,又果断离去,她没读过书,却懂什么是落寞。 雨后地面泥泞,没走一会儿,鞋子就湿透了,秋瑜干脆脱了靴子挂驴屁股边,赤脚踩在地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不一会儿满脚都是泥,幸而琼崖岛四季温暖如春,秋瑜身子骨好,也不怕生病。 秋瑜问:“你和那个阿婆聊什么呢?” 吕瑛拿出一本空着的册子,用碳笔书写:“我问她怎么称呼,在这儿住了多久,家里有几口人,几亩田。” 秋瑜:“那她告诉你了吗?” 吕瑛嗯了一声,开始说他从阿婆那里听来的故事。 阿婆姓羊,没有名字,家里人叫她二姐,羊二姐在十二岁那年摔断了腿,成了瘸子,瘸女人在乡里不好活,容易被山里的土人抓去吃掉,羊老爹便把她嫁给了邻村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夫。 老农夫喜欢打老婆,他前一个老婆就是被打死的,羊二姐在成亲前三年太小,一直怀不上,她丈夫怕自己再大点就生不了了,很急,便经常打她,等她在十五岁那年来了月事,终于怀上了第一胎,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羊二姐一共生过六个孩子,只有长子活下来,长子十三岁时,老农夫在送菜去县城里卖的时候,想偷偷将菜卖给酒楼,好换更多的钱给儿子娶媳妇,却被县城里管理菜价的“菜霸”发现了,菜霸将他活活打死,丢到臭水沟里,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尸体。 幸好羊二姐的儿子也大了,十三岁的男丁若性子要强些,同族人也不敢随意侵占他家的田,怕冲动的半大小子一言不合提刀上门,羊二姐便勤勤恳恳织布,想为儿子娶个媳妇为老农夫续香火。 羊二姐今年才二十九岁。 听完这个故事,秋瑜一时无言,要是才穿越那会儿,这样的故事肯定会让他仰天大骂“这狗日的封建社会”,现在的他却因见过太多,有点麻了,只能干巴巴感叹一句:“二十九岁啊,只比吕阿姨大五岁而已,我却觉得她比你外祖还老了。” 吕瑛:“是啊,她这样的人,原本就算是死了,也是无关紧要的。” 别人不会和吕瑛说世上还有一个苦命的羊二姐,奴婢们觉得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不配占用孙少爷的时间,教他念书的先生更不关心羊二姐这样没有钱、没有貌、年纪大了的女人。 秋瑜牵着驴一步一步往前走,偶尔踩到碎石:“这就是信息茧房吧。” 吕瑛:“何为信息茧房?” 秋瑜:“就是说你看到的一切故事来源于你所处的环境,待在宅院里,你就只能听到宅院里的该听到的东西,像被蚕茧包起来,除非你走出那座宅院,才能听到新的东西。” 吕瑛若有所思:“这词倒是贴切。” 他在茧房里找不到娘一定要离家的理由,所以他选择跑出来找。 驴蹄子在泥地上走着,每踏出一个小坑,泥水便会涌进去,秋瑜又问:“瑛瑛,你现在在想什么?” 吕瑛:“想了很多,你想听吗?” 秋瑜:“很想。”谁会不好奇禹武宗的内心世界呢。 吕瑛仰着头看蓝天白云,他的瞳色是偏浅的琥珀色,清透温暖,像一面倒映人间的镜子。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听到羊二姐说自己十二岁就被嫁给一个老农夫时,我觉得她很苦,可她好像不觉得那时的自己苦,等说到丈夫死了,她才哭起来,真奇怪,明明她有那么多痛苦是那个男人给她的,我现在就疑惑,她为何会这样。” 秋瑜几乎要为吕瑛说这段话时的神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作为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已有了被环境同化,对他人痛苦感到麻木的趋势,而吕瑛被史书评为暴虐无情的暴君,是一个会切师傅小指、疑似反社会人格的孩子,却在谈及一个没钱,没貌,没有青春的老妇人时,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这份淡淡的怜悯搭着他那副柔和细致的面孔,真如同菩萨一般。 瑛瑛只是天生的过于理性,看似冷心冷情,可他是有心的。 秋瑜声音更柔和一些:“那瑛瑛,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吕瑛思考一阵,拍手:“去看那个打死羊二姐丈夫的人,他家住定安,在菜市西口,姓陈。” 秋瑜:“你要找那个人麻烦吗?” 吕瑛:“看情况吧,我得先弄明白什么是菜霸才行,你知道菜霸是什么吗?” 秋瑜:“和路霸差不多?大概就是街上的地痞流氓纠集在一起,收小贩保护费,用暴力逼他们只能从自己这里高价进货,不过我对鱼霸更熟,以前看过这方面的戏。” 吕瑛记录着:“这些人是怎么纠集到一起的?” 秋瑜:“有可能是一个姓的、同宗同族的?也有可能是流氓凑堆,除此以外,你和你娘带难民回来时,一路上不是碰了不少路霸土匪吗?” 吕瑛颔首:“而且这样的地方,治安不好,所以商人也不多,但凡是有点出息的,逃出那儿就不愿再回去了。” 话音未落,前方出现一伙穿得破破烂烂。神情凶恶、黑瘦黑瘦的男人,他们大声喊着土话朝两人冲来,也不知是要把吕瑛抢走卖了,还是要把秋瑜炖了。 吕瑛指着他们:“喏,这是我们琼崖岛本地的路霸,唉,没想到还是遇上了,幸好我带上了你。” 秋瑜:“我信了你滴邪!你肯定是觉得一定会碰上路霸,特意拉我来做保镖的!” 武当山第一美少年冲上去,用他精妙的龙华拳给了路霸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吕瑛轻声嘀咕:“也不是光让你做保镖,你还得帮我换衣服、梳头、买吃的喝的、牵驴子……” 作者有话要说: 秋瑜是2023年暑假穿越的,所以他追完了《狂飙》。 瑛瑛不介意别人说他像女人,是因为在他心里女性不是贬义词,而是美好的,母亲在他的心里为女性打上了勇敢、坚强、善良等标签,所以“你像个女娃”这话落瑛瑛耳朵里是夸他,貌美若女这样的评价不会折损他的自信,也不会耽误他长成一个真正有担当的“阳刚”男性。 吕警官:虽然经常不着家,但在教育方面绝不拉垮。(拇指.jpg) 第17章 抱憾 秋瑜本以为吕瑛是那种丁点苦都不能吃的娇少爷,毕竟人家爹是王爷,娘是南海土皇帝家的太女,他相当于超级加倍的太孙,自幼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本人还先天不足,多吹点风都要倒。 所以他们出门玩三天应该就要打道回府了,多了怕瑛哥身体吃不住。 谁知道真的跑出家门后,吕瑛向秋瑜证明了小朋友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完美继承了智人的传统艺能——跑图。 很多年前,我们的老祖宗从非洲出发开启跑图之旅,后来地球这张图就被他们跑遍了,至于图上那些被智人们吃到灭绝的物种……嗨,不要在意细节。 很多年后,六岁的瑛瑛决心跑遍琼崖岛,这同样是一场不能在意细节的旅程。 小朋友行动力巨强,说要搞明白菜霸是什么,就真的把定安县的菜霸、鱼霸、肉霸、路霸全部都摸了一遍,只是摸的方式有点粗暴。 吕瑛打听好陈姓菜霸的住址,白天好吃好睡养精蓄锐,晚上带着秋瑜打上门,小人家说:“把他们绑了。”秋瑜就撸袖子冲上去,用他精妙的龙华拳把现场所有人暴打一通,所有人都倒下后拿绳子捆起来。 接着吕瑛搬个板凳坐着,手捧小本本和小碳笔问问题,他问什么人家就得答什么,秋瑜拿块板砖站边上,谁敢不答,秋瑜就得用砖掀那家伙的脸。 陈姓菜霸有点骨气,被板砖掀脸了也咬紧牙关,没关系,吕瑛这儿还有拔牙、切手指等手段候着。 秋瑜一开始是拒绝用这些不人道手段的,吕瑛看秋瑜不想动手,以为他打架打累了,体贴说道:“那你歇着吧,我来。” 小朋友亲自在人家灶台边找到一把钳子,要往恶霸嘴里塞,勇得不行。 得,给区区几个恶霸拔牙哪里就需要劳动武宗陛下了?还是秋瑜来吧。 秋瑜黑着脸,托着陈姓菜霸那满是横肉的脸,手一掐,钳子一塞,菜霸发出惨叫,从此少了门牙,这下瑛哥再问什么,菜霸就答什么,变得无比老实,他们家里有口人、有几亩田,为啥要做恶霸,背后靠山是谁,杀过几个人……都被吕瑛记在小本子上。 吕瑛最后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菜霸呢?既然有手有脚,赚一碗干净饭吃也可以吧?” 陈姓菜霸讪笑:“小少爷,干净饭的确能赚,但太少了,像我这样爹娘没权没钱的下等人,要想吃肉,不就得去赚不干净的钱么。” 吕瑛:“你攒攒钱,买头猪养大,不就有肉吃了?” 陈姓菜霸沉默了一阵,别开脸:“多余的粮都被王老爷收走了,攒什么钱,自己都吃不饱,猪跟着我也要饿死。” 吕瑛:“哦。” 他把这个叫陈大牛的人说的话都记在了本子上。 陈姓菜霸不是唯一倒霉的恶霸,吕瑛白天不光打听了菜霸的家庭住址,定安县的肉霸、鱼霸、路霸的住址也被他打听到了。 秋瑜看着他整理的名单,咽了下口水:“瑛子,咱们今晚是不睡了吗?” 吕瑛满脸理所当然:“明天他们听到陈大牛的消息肯定会对我们有戒心,那时候再要动手可就没今天这么容易了。” 秋瑜好心提醒:“可不睡觉会影响长高哦。” 吕瑛犹豫一阵,还是一挥小手:“要长高也不差今晚这点。” 看来定安县的恶霸们注定要有一个充实的夜晚了。 秋瑜心里有无数槽要吐,却硬是不知道要从哪吐起,他觉得自己不小心放出了一个大杀器。 恶霸们平时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一个个都是上砍头台也不冤的主,但在今晚,在娇小可爱的吕瑛面前,所有恶霸都成了被虐的小可怜。 《我只想满足我的好奇心,至于满足好奇心的手段残不残忍,我无所谓》。 “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秋瑜小声,吕瑛就看过来了,他赶紧闭嘴,一砖拍到肉霸脸上。 恶霸们坏得千奇百怪、百花齐放,这是秋瑜肯帮瑛哥动手的原因。 只是一个晚上,定安县的“霸”们的老底都被吕瑛摸透了,小朋友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就准备学他娘把恶霸们的脑袋剁了挂城门。 秋瑜一把拦下:“你还小,现在就沾人命未免太早。” 吕瑛:“这种事还分什么早晚?我们白天找了好几户人家问消息,留着他们明天到处查我们的来头,查到那几户人家头上,他们还有活路吗?让开。” 瑛瑛说得有理,但秋瑜还是不让小孩动手,他一抹脸。 “我来,你歇着!” 两辈子头一次沾人命,秋瑜手打摆子,要不是穿越后落户湖兴坊这种江湖世家,又被封建社会各路吃人操作整麻了,恐怕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就要下不去手。 不过吕瑛这孩子的思维有点不同常人,等秋瑜找了个墙角吐了一阵后,他一点也不怕秋瑜身上的血迹,还又亲了秋瑜一下,眼睛亮亮的。 “秋瑜,你对我真好。” 秋瑜苦笑:“别多想啊,我可不是为了你动手的,我只是、只是明白,就算我们把这些恶霸扭送县衙,他们也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说不定他们的后台自罚三杯,他们再避开这阵风头,之后依然能继续横行无忌。” 他眼中含着阴霾:“也许在这世上,只有我们会为了老百姓惩罚这些人了。” 吕瑛摸摸秋瑜的头。 身边带着个小孩,秋瑜也没空把头送上城门口了,只在菜市口粗粗垒了个小京观,然后抱着吕瑛、背着胖子骑着驴子连夜跑路。 吕瑛还很遗憾:“那个药霸背后是县尉呢,要是能去他家问问事就好了。” 今晚被吕瑛问事的人都凉了,放过县尉吧,他好歹还是这个县的治安保证呢。 秋瑜:“瑛子,哥和你说实话,我在武当山扎了两年马步,今年才练明白内功,你让我打打恶霸都算了,县尉算本县豪强,张嘴一喊能摇来很多人,带着你、驴子、胖子,我要是还能打进去,我师父也不能把我赶下山来了。” 吕瑛叹气:“那就以后再说吧。” 小孩开始往驴子背上爬,包袱里滑出一个钳子,铛的一下落地上,小孩又跳下来把钳子捡起塞包里。 他发现这东西用来刑讯特别好用,就顺出来了。 秋瑜:“……走吧。” 定安县县尉运气好捡了个死缓,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幸运,第二天在菜市口看到马仔的身体零件,他勃然大怒,当即叫人去追查凶手。 县尉这边招呼,其他损失人手的地主们也纷纷叫人到处巡逻,因贼人实在凶恶,这群人又向上打了报告,要求琼崖岛的真正主人,吕家家主派人来查。 吕家的确派人来了,为首的叫姜平,是吕房身边新出头的护卫,武功高强,为人机敏,他在定安县查了两天,自动把来此的目的从查案转变为给孙少爷收拾烂摊子。 吕瑛这边依然潇洒,熬了个大夜后,他缩在秋瑜怀里补了一早上的觉,睁开眼睛,发现秋瑜抱着他坐驴子背上,察觉到他有动静,先摸额头再把脉。 秋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刚睡醒的孩子软绵绵回道:“没有,但我有点饿。” 秋瑜哦了一声,准备捡点柴火做饭,就看到吕瑛拿出他的地图,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 “秋瑜,我们下一步去找那个拿走佃户所有余粮的王老爷吧。” 他兴致勃勃:“我想看看能让手下佃户没法用干净饭填饱肚子的人是怎样的,他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活不下去。” 秋瑜想,当然是因为贪呗,地主官僚资本家压榨劳动人民的油水还需要理由吗? 他认真问吕瑛:“那弄明白为什么后,你会把王老爷的脑袋也剁掉吗?” 吕瑛:“看情况吧。” 于是他们改道去找王老爷,又发现王老爷拼命剥走佃户所有的余粮,是因为他要养一批能打的壮丁,抵御时不时从山里出来劫掠的厘人。 吕瑛没有让秋瑜打上门去,而是递了拜帖,走到王老爷面前,礼貌乖巧的请教了许多事情,而王老爷看着吕瑛姓氏的份上,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他们离开时,王老爷既没挨打,也没掉脑袋。 吕瑛骑着老驴,还没张嘴,秋瑜抢答:“接下来去厘人那里,对吧?” “嗯。”吕瑛把猫包从秋瑜背上卸下来抱在怀里,小手摸着胖子柔软的毛脑袋。 厘人是琼崖岛的原住民,吕瑛的曾外祖母吕荷的母亲便是厘人头领,而吕家“雨神的后裔”中那个雨神,便是厘人神话里的人物,一只青蛙王子。 根据秋瑜对这种民俗神话的理解,古人的崇拜来源于自然,而青蛙这类可以预知下雨的生命进入原始崇拜的序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吕瑛确实是能感知天气的,进山的路走到一半,他便告诉秋瑜:“快下雨了。” 秋瑜回道:“知道了。”便带着吕瑛找到一个山洞,又在琼崖岛上很常见的阔叶林中摘了叶子,拿来挡在洞口。 雨很快就落了下来,淅淅沥沥,为黛绿的山峦披上透明的水衣,将一切变得清透澄净,雨水与丛林互相侵染,蒸腾起带着草木清香的气味。 吕瑛依然在他的小册子上写东西,他出门时也带了书,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史书。 秋瑜很确定这孩子思考的东西不是寻常小孩会思考的那些,他的好奇心很重,脑海里总有那么多为什么,但相处了这么些天,秋瑜也发现了一些事——他正在见证历史,见证一个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孩子,在巡视故乡时主动去摸索人性。 虽然“历史是人民创造的”这句话绝对是真理,可史书上总有那么几个猛人,让人觉得他们站在历史的节点上时是可以左右一个民族命运的,禹武宗就是这样一个猛男,他站在大一统的节点上代表禹朝战胜了北孟,维护了华夏文明在传递过程中的统一。 如果他只是一个为了荣誉而征战的君王,那么在他完成大一统的历史使命后,就算是死了,也总有许多与他相似的君王接下皇位,做皇帝应做的事。 可如果禹武宗能领悟到社会、阶级、人性,那么他对历史的影响必然会更加深远。 毕竟封建社会里最能影响天下的人就是皇帝了。 不过就算吕瑛是小神童,现在就把那么多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似乎也过了点,按照秋瑜从网上看到的粗浅的儿童心理发展来说。六岁小孩还处于认知世界、建立自我意识的阶段呢。 努力几次,终于点燃柴火,秋瑜用火烘烤着干粮饼,状似无意地说:“瑛瑛,你这次出门,也不光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吕阿姨要离开家吧?” 吕瑛捧着史书,依然专注地看着,听到秋瑜的话也只是点点头。 秋瑜:“那你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原来的茧房呢?” 吕瑛头也不抬:“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他的父亲因倭寇死了,他失去父亲后不久也死了,我为了他沉掉了好几艘倭寇的船。” 秋瑜:“这个梦对你来说很特别吗?” 吕瑛诚实地回道:“很特别,我外祖和外祖母都说过,我是个没心的小鬼,天生比常人少了点什么,我没为这些话生气,但有点不服气,等做过那个梦,我觉得我应该是有心的。” 秋瑜:“所以你走出来,是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心?” 吕瑛:“对。” 秋瑜耐心地问:“现在你确认了吗?”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吕瑛是有心的,他会为了穷苦人而想杀那些恶霸,这证明吕瑛可以感知他人的不幸,这是有心的人才能拥有的能力。 吕瑛却说:“在和那个菜霸聊过后,我就知道我有心了。” 菜霸? 秋瑜愕然,这小子共情的对象是菜霸吗? 他结结巴巴:“你怎么因为菜霸,确定自己有、有心?” 吕瑛看着秋瑜,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因为在菜霸说他为什么成为菜霸的时候,我很可怜他。” “我和他是有相似的地方的,他为了吃肉去做那些地主的狗欺负普通百姓,我为了好奇心,指使你把那些恶霸绑起来审讯他们,我们都有欲望,只是我有娘管着约束着,我知道有些事不能做,菜霸没有娘,没人教他那些道理。” 吕瑛很小,可他已经明白了,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一个人前,要先想想,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明晓是非。 禹朝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没有义务教育,没有道德法制课,也没有让老百姓好好过日子的土壤。 吕瑛看着洞口外的雨水,语调平静:“如果那个菜霸没有杀人,只是欺行霸市的话,我应该不会杀他吧。” 秋瑜:“那你会怎么做。” 吕瑛:“嗯,应该是和我娘一样,把他扔去读书吧,不过他做的错事很多,所以他要一边读书,一边做苦工弥补自己的错才行。” 小朋友从秋瑜手中接过烤热的饼子,低头努力啃着干巴巴的干粮,小脸蛋鼓鼓的,可爱得不行,秋瑜看着他,却莫名有了落泪的冲动。 秋瑜曾以为秦湛瑛最大的价值是他完成了大一统,这已是足够惊人的功绩,让秦湛瑛在很多年后还让史学家们、历史迷们念念不忘。 可现在秋瑜却发自内心地为那个二十七岁就离开人世的秦湛瑛感到难过。 因为在他面前的这个瑛瑛没有指责出身不好的人愚蠢卑劣,也没偶居高临下地说“何不食肉糜”,他公正客观地评价了一个菜霸的人生,为其没能走上正道而遗憾,他可以感知他人的不幸,有共情能力。 未来的瑛瑛又很有能力,有足够的暴力去碾压一个社会里吃人的部分。 禹武宗死得太早了,《禹史》中有许多与他相关的内容都没能详实记录下来,甚至有些部分还被文官集团和他的继承者更改,所以关于武宗生前如何执政,后世的史学家们也还在研究中。 所以,瑛瑛,如果你没有在二十七岁那年就死去的话,结束征战后,你会如何改变自己统治的国家? 被文官指责为暴君的你会改变这个世界吗? 你能让“羊二姐”们不用十二岁就嫁人,然后在婚姻中饱受煎熬吗? 你会让无数个“陈大牛”吃上清清白白的饱饭吗? 历史上的你是否想要改变这些人的命运,却因疾病而不得不提前离开人间? 若秦湛瑛真的想过为那些人做点什么,那他离世的时候,一定抱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太遗憾了。 第18章 叛逆 雨停后,山路越发不好走了。 驴子年纪也大了,吕瑛对为难年老的生物没有兴趣,跳下驴来,挽着秋瑜的胳膊,打算自己走。 只是一些很陡的坡路实在不好走,秋瑜将猫包挂驴子脖子上,俯身将小孩背起。 吕瑛靠着他的耳朵问:“秋瑜,你累不累?” 秋瑜:“不累,我在武当山的马步又不是白蹲的。” 吕瑛听得笑出声来,声音甜甜软软,绑头发的绸带有一截垂到肩上,随着秋瑜的脚步,在半空中一甩一甩,俏皮得很。 其实秋瑜也不光是靠马步蹲出来的体力,身体天赋也给足了加持,他前世是排球运动员,不仅有傲人的身高和适合打球的身材比例,骨骼密度、耐力也超过常人,但国际赛场本就是怪物的聚集地,秋瑜并不是身体天赋最出挑的那一波,他的绝活是发球技巧,走的是技术流的路线。 直到穿越以后,秋瑜的新身体在天赋方面比前世那个国家级运动员还要更胜一筹,连武当派的掌门看了都要将他收入门下,有这么好的身体底子撑着,坎坷崎岖的山路也就拦不住秋瑜的步伐了。 琼崖岛的山青翠碧绿,养眼得很,秋瑜哼哧哼哧地爬,累了就找块干净点的大石头两人肩并肩坐着,一边看来时的路、远方的山,一边聊天。 吕瑛出门时带了好几本空白的册子,如今已有三本被填满,秋瑜借来翻了翻,发现吕瑛学母亲将各地的物价都记了下来,吕瑛问了他几个和民生有关的话题,包括湖广的一些风俗。 秋瑜是大族子弟,自小不是在家读书,就是上山习武,实则对民间也了解不多,只好说:“湖广地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风俗就是过早了,我们很重视早餐。” 吕瑛:“湖广的早餐很好吃吗?” 秋瑜竖起大拇指:“超好吃,改天我给你做个热干面,对了,我们那的米酒也好喝,可惜我不会酿。” 小孩子觉多,都是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聊够了就靠着彼此睡一觉,吕瑛娇小又绵软,抱起来和个小娃娃似的,睡着后小身体一起一伏,让人满心安然。 秋瑜看着他的睡颜,发现这小孩虽然娇气,出门这些天却没喊过苦,适应力挺强的,难怪以后会身先士卒上战场,与将士同吃同住了,看来老吕家那彪悍的基因在瑛哥身上也不是全无存在感。 就这么爬了一整天的山,他们终于在一处山头撞上了厘家人。 厘人是琼崖岛最初的开拓者,居此地多年,平时在山中聚居。 两小孩隔着老远就听见几个青年男女在对着唱歌,可见虽然没到春天,但年轻人谈感情不分季节。 秋瑜的手搭在眉间:“厘人流行以歌会友。” 以前只有到旅游景点才能看到这个场面,可惜医学牲忙得要死,根本没空出门玩。 吕瑛又骑驴背上了,他提议:“秋瑜,你也去唱一段吧。” 秋瑜:“这是和厘人打交道的方法吗?” 吕瑛面不改色,肯定道:“是啊。” 那好吧,唱一段。 秋瑜气沉丹田,张嘴,嘹亮的歌声响彻山头。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吕瑛差点从驴背上跌下去。 那几个厘家男女停下来,目瞪口呆看着这边,他们听不懂秋瑜唱什么,却被歌声的豪迈吓到了。 其中一个妹子眼尖,看到了吕瑛,指着他说了句什么,几个厘家男女就都过来行礼。 吕瑛点头,用厘家话和他们说话。 秋瑜收声,瞪着吕瑛:“原来你和他们认识啊,那你还让我唱歌。” 吕瑛别开脸,解释道:“我家从曾外祖母的母亲那一辈起就是厘人首领,我们家感知天气的能力也是从厘族先祖那儿传下来的,我外祖现在也是琼崖岛上所有厘人的头领啊,每年各村寨都要派人到我们家的。” 吕家发家史的开头便是厘家姑娘吕荷实在受不了官员、倭寇的双重压迫,忍无可忍提着剑,带着族人把骑他们头顶作威作福的人都砍了。 厘人本就有让女性做头人的传统,砍完所有敌人后,吕荷自然就成了厘人头领,这位子沿着血脉一路传到吕房身上,以后还会传到吕晓璇、吕瑛身上。 这些年吕家的海贸货物不光是琼崖岛的糖、水果、洋番带来的香料和奇巧玩意,还有厘族的织锦和药材,吕家会把厘族的产出换盐、农具带回来,送上山,可以说握住了全族命脉,又有雨神后裔的头衔,地位很是尊崇。 “我船上的丰收、芋头也是厘人,想走出大山的厘家儿郎都会加入我外祖的船队一起跑海。” 听完吕瑛的话,秋瑜惊讶道:“原来你们家不是汉人啊。” 吕瑛:“我家既是汉人,也是厘人,吕是曾外祖母的父亲给的姓,他是汉家的剑客,厘家血脉给了我们感知气候的天赋。” 秋瑜:“哦。” 自从秦湛瑛剁掉北孟大汗的脑袋后,北孟在他手上覆灭,农耕文明再次战胜游牧文明,屹立于欧亚世界岛东侧大陆之上,史书对秦湛瑛的定位也包括了民族英雄。 没想到秦湛瑛本人并不是纯汉人,而且看起来对自己的厘人血脉认同感还挺高,在厘人之中还有神子的地位,这又是史书上没记的事了。 他们就被几位厘家年轻人请进了村寨里,秋瑜满脸新奇的看着村里的船型屋,这些屋子的屋顶看起来就像船只翻过来盖着似的,外形奇异独特,可以防大风和暴雨。 雨神的后裔驾临于此,村人不敢怠慢,很快,一个很老的婆婆过来恭敬问吕瑛来意。 吕瑛说:“我的朋友想要游历琼崖岛,厘家的山是琼崖岛上最美的风景,我们不能错过,我就带他来这了。” 老婆婆笑呵呵的,当即让人备饭招待两位客人,转头就偷偷和一个年轻人说:“快去头领那里,就说孙少爷到我们这来了。” 老人家虽不会说汉话,但经历的岁月足够漫长,一看到两小孩身边没有大人,就猜到吕瑛是溜出来的。 负责招待他们的人里有先前在山上见过的采药郎,叫吉喜乐,他会说几句官话,只是口音很重。 吕瑛又开始问人家家里几口人、平时干什么、有没有娃、娃念不念书了,一段家常拉下来,没过一会儿,吉喜乐的家底被他摸透了。 吉喜乐是吉家村村长的孙子,村长则正是之前接待他们的老婆婆,除此以外,吉喜乐也是村里的大夫,能看些小病小痛,治个跌打损伤,平时他还会带人去山上采药,卖到山外去。 说着说着,吕瑛便问道:“我在山下听人说,厘人会下山劫女人,也不知道是做媳妇还是煮了吃,这是怎么回事?” 吉喜乐一听,脸色就变了:“那是有坏人在污蔑我们厘人,孙少爷,我们有手有脚,能耕田织布,灾荒年时,头领也会送粮给我们,才不会做吃人的事!” 吕瑛淡定安抚:“正因为我知道厘家不吃人,才问这传言怎么回事,厘家好儿郎若要娶妻,自会请人上门提亲,要是有争议,也可请头领做主,怎么会传出抢女人的话来?” 吉喜乐的奶奶,吉家村的村长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若说这事,我有点印象,大概是十几年前吧,隔壁杨村有个打猎很好的男人,被山上的野兽咬伤,又被山下汉女救了,一来二去,这两人就约了要成亲,谁知等男人打了两头野猪去提亲时,发现汉女被家里拿去换了亲。” 有些穷人给不起聘礼,又很想给家里的儿子娶媳妇,便会和另一家约好,我把女儿给你家儿子,你把你家女儿给我儿子,这便是换亲,至于女儿的心情,那不重要。 世人皆知父母命不可违,厘家猎户被汉女的父母赶出家门,只好痴痴守在村口,直到汉女出嫁那天,他发现心爱的姑娘双手被捆了绳子,眼睛都哭肿了,终是忍不住大声喊“阿妹,你别哭,别哭啊”。 汉女见了心上人,当即哭得更大声了:“阿郎,你带我走吧。” 厘家猎户一听,按不住满腔情愫,提着刀冲了上去,他一身勇武,汉女也使劲反抗周围的人,最后竟真被他们逃到了山上。 不过这事的后续影响就是在山下人眼里,厘人会抢他们的女人。 吕瑛一边听一边给秋瑜翻译,秋瑜听得感动不已:“多么动人的爱情故事啊。” 吕瑛听到不懂的词语,面露疑惑:“爱情?” 秋瑜:“你不是爱看书吗?那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瞅没瞅过?” 吕瑛:“你说那个啊,看是看过,但没意思,话本里那些丞相家千金、皇帝家公主、天上的仙女总是突然瞧上个穷书生,若那就是你说的爱情,那爱情也太可怕了。” 一个有钱有权有貌的女子肯定是自幼学管家理事的,脑瓜子不说精明,却绝对蠢不了,可只要染上了情,这女子的脑瓜子就没了,吵着闹着要嫁给一个薄情寡义的酸书生,这“爱情”二字怕不是有毒哦。 秋瑜:“不好意思,我打错比喻了,那些话本子不过是一些穷酸书生的臆想,真正的爱情是猎户和汉女那样的。” 吕瑛双手托腮:“哦,你说那个啊——” 秋瑜心想吕瑛还挺小的,不管他的思想多深刻,现在和他提爱情的确是早了,便决定转移话题。 谁知吕瑛却赞同道:“那爱情应该是不错的东西了。” 秋瑜:? 问号缓缓升起,瑛哥怎么突然夸爱情好了?他又思考了什么? 吕瑛一本正经掏出他的册子:“一路走来,我发现所有人,包括你我,都是被管着的人,管我们的有神仙,有皇帝,有官,有父母,只要有人敢反抗,就会被惩罚,比如神仙的信徒会骂不是信徒的人,官可以征税,征徭役,父母可以决定孩子的生死和婚嫁。” “一旦要反抗这些东西,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严重的话还会丢掉性命,所以大家都不敢反抗,”吕瑛笑起来,“可猎户和汉女反抗了,若让他们反抗那些东西的是爱情,那爱情应当是一种不坏的情。” 吕瑛欣赏勇敢的人。 秋瑜却觉得吕瑛说出的这些话,比秦湛瑛这个汉家皇帝其实身兼厘人血脉还让人意外。 他睁大眼睛:“你不觉得那个汉女违背父母之命,擅自与猎户私奔是不对的吗?” 吕瑛歪头:“她的命是她自己的,她想和猎户在一起就在一起,不想被父母卖到不喜欢的男人手上就逃,这有什么不对的?” 秋瑜无言,他低头,开始抓头发,动作很粗鲁,梳的整齐的发髻很快就变得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秋瑜的内心很冷静,他想,看来野史说瑛哥会用女官理政也是真的了,这家伙绝对天生反骨,只有六岁就全不把皇权神权父权放眼里,文官看到坐皇位上的是这么个人,不骂得舌头起泡就怪了。 但身为一个堂堂大学生,他居然觉得这个六岁的小屁孩人格魅力十足! 吉婆婆和吉喜乐都被秋瑜的突然发癫吓了一跳,唯有吕瑛无比平静,还好心摸出梳子,想要给秋瑜整理一下,无奈孩子连给自己梳头都不会,更遑论给别人梳了,结果扯了秋瑜好几根头发下来。 秋瑜一看到断发,理智就回来了。 他夺过梳子:“我自己来。” 吕瑛:“我扯痛你啦?” 秋瑜:“还好,不算痛,但你扯掉我好几根头发!” 吕瑛缩回小手:“只是几根头发,掉就掉嘛,你怎么和我娘似的。” 这个头发多到史书记载“妙鬘流瀑”的发量王者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作为医学生,秋瑜在肝论文的那段日子里,每每睁开眼数枕边断发时,内心是多么的惶恐。 秋瑜:“吕阿姨也很重视自己的头发吗?” 吕瑛萌萌回道:“嗯呐。” 第19章 世人 吃完吉婆婆准备的竹筒饭,秋瑜和吕瑛入住了全村建得最大的船型屋,本来按吕瑛的身份,他是应该独自住的,但小朋友已经习惯和小伙伴秋瑜睡一起了,便让吉婆婆不用给秋瑜安排住处了。 吉婆婆懂了:“孙少爷夜里的确要有个人在边上侍奉才好。” 吕瑛说:“秋瑜不是侍奉我的奴仆,他是我的朋友。” 可惜秋瑜听不懂厘家话,不然他肯定要吐槽,是是是,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帮你梳头穿衣,准备吃的喝的,背你翻山越岭。 南边的山林多蛇虫,夜里,秋瑜点燃自己做的药香,清苦的气味在屋内弥漫开来,又将吉婆婆送的一块厘锦也熏了熏。 厘家有织锦,以棉麻丝混着金银线织就,花纹古朴,色彩丰富,早在孟朝的时候,就已作为琼崖岛的特色产物远销中原,秋瑜这辈子的奶奶有一块厘家锦做的垫子,夏季乘凉时盖在小腹上。 他摸着锦缎上的蛙纹:“信奉雨神的血脉竟然真的有异能,想想也是神奇。” 吕瑛正将册子的卷角压平,闻言回道:“我娘不信神。” 秋瑜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你们家?” 吕瑛:“你除了我们家,还认识其他有异能的人家吗?” 秋瑜:“你只说吕阿姨不信神,你和你外祖呢?” 吕瑛想了想:“我平时不信,但娘出门的时候,我会去妈祖娘娘的庙里,请她保佑我娘平平安安,我外祖肯定是信的,跑海的人都爱烧香,我外祖母在我才出生时怕我长不大,还抱我去认妈祖娘娘做干娘。” 第一次听吕瑛说起他外祖母,秋瑜有点好奇,又不敢多问,因为他在吕家并没有见到吕外婆,说不定人家……仙逝了呢? 他躺平,盖好被子,白天爬了太久的山,积累下来的疲惫一涌上来,就让八岁的身体开始犯迷糊,他含糊不清道:“听说沿海在过年时特别热闹,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玩吧……” 话没说完,他就睡着了,吕瑛钻进被窝里,嫌枕头不够软,干脆扒拉秋瑜的胳膊垫脑袋下边,闭眼睛,也沉入了梦境中。 这一梦不算长。 在为那个死去的厘人孩子沉掉几艘倭人的船后,外祖解开了瑛瑛的穴道,亲自教他修习吕家的武功,因本就天赋高,没过多久,瑛瑛就将轻功练得很好,趁着外祖不在家的时候,他偷偷避开护卫溜出了家门。 姜平和他说过,厘人孩子叫杨秀,父亲原先是猎户,母亲是汉女,年轻时与杨秀的父亲私奔到山里成亲。 杨秀的父亲为了挣更多钱让妻子孩子过上好日子离开大山,进入吕家的船队做水手,不幸遇上了倭人,死了,杨秀的母亲听到丈夫的死讯后也活不下去,就抱着孩子跳了井。 瑛瑛不能理解私奔这个词,杨秀的母亲和喜欢的人一起到山里生活,为什么人们会不赞同她的做法,用鄙夷的语气说她私奔? 为了解答心头的疑问,瑛瑛以琼山城为起点,朝着杨秀的家乡前进。 在这一路上,瑛瑛用自己的眼睛看吕宅外的世界,然后他发现原来不仅是王大胖的父亲会逼死孩子,世上还有更多的父亲主宰着儿女的人生,可这些父亲似乎也不自由,因为他们头上还压着县令、县尉、县丞、族长…… 每个人都被无形的东西拘束着,可是敢反抗这些东西的人却很少,那少数反抗的人也很难击破一切让他们痛苦的事务,最后只能跳池塘、上吊。 这么一想,杨秀的娘反而可以用勇敢形容了,起码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过日子。 可是为什么失去了丈夫会让她活不下去呢?瑛瑛在外头转了一圈,直到被一场雨淋得不得不回家养病时,还是没能找到答案,于是他只好启动究极方案——遇事不决就问娘。 娘的回信隔了两个月才回来,她在信上告诉瑛瑛,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杨秀的娘大概无法在失去丈夫后独自撑起一个家,养好儿子,所以她用死亡逃避了现实,从爱情的角度看,她也许是太爱丈夫了,所以在失去伴侣后才无法独活。 这是瑛瑛第一次听人提起“爱情”这个词。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它能让杨秀的母亲鼓起勇气去反抗父母,但也能像那些无形的、压着所有人都不快乐的东西一样,使一个鲜活的人选择死亡。 爱情真是可怕的东西,瑛瑛在给母亲的信里写,他以后要离“爱情”远一点。 一个月后,他又收到了娘的信,信纸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吕晓璇在信中说:“小傻瓜,爱是很美好的东西,我就很爱你,所以我总是很思念你,我梦想看遍天下的美景,阅遍所有的趣事,为人们带去公理与正义,但当我追逐自己的人生时,也想把我经历的一切通过书信和言语告诉你。” “爱让人愿意分享,也让人勇敢,只要你在爱的同时保持住自我,它就不会伤害到你的性命,任何事物都有好坏两面,我们要辩证的看待。” 吕瑛又写信问:“娘失去我以后能独活吗?” 这次的回信很快,娘在信里说:“如果失去了你,我一定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但我会活下去,我希望你对我也是如此。” 再次睁开眼时,吕瑛觉得内心只有一片平静安宁,就像被娘抱着摇来摇去、亲了一口又一口一样,他想,昨夜应是做了个美梦。 枕边的秋瑜不见了,只有一只橘猫趴在床头睡得香喷喷,吕瑛坐起来,橘猫睁眼,又懒洋洋闭眼。 摸摸胖子的背脊,浓密的皮毛下是逐渐丰沛的脂肪,手感软软的。 吕瑛穿衣服穿鞋,用还温热的水洗漱,走到门口,发现秋瑜披着最后一点月光打龙华拳,他的拳法打起来很漂亮,拳风凌厉有声,但每次别人问秋瑜在武当山上练武练得如何时,他只说自己“蹲了两年马步,感觉下盘稳了许多”。 一套拳法打完,秋瑜转头,看到吕瑛披头散发,揣着手手看他。 他走过去:“梳子给我。” 吕瑛揣袖里的手伸出来,掏出一把镶七宝白玉梳,找了个板凳坐好,秋瑜蹲在他后面,拢住大把黑到发蓝的发丝。 秋瑜感叹:“你吃进去的营养怕是大部分都供到脑袋上了。”又聪明又头发多,可惜不长个。 梳好头发,秋瑜问:“咱们还继续走吗?” 吕瑛干脆回道:“走。” 那就走起,趁着天没亮,两小孩留纸条一张,表示他们还要继续旅程,便牵着驴子,背着猫,悄悄离开了吉家村。 秋瑜看到吕瑛走前还留了碎银子,作为昨晚的食宿费,以及买下那匹厘锦的钱。 他牵着驴,背着猫,抓紧时间带吕瑛到了山巅,远方是碧海蓝天,旭日自海平面处缓缓浮起,水中影如流动的黄金。 吕瑛站在山崖边,刘海拂过雪白的脸,波涛拍打着岸边礁石,朝阳映在浅色的眼瞳。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吕瑛在海风中念诵李白的《日出行》。 “秋瑜,李白说太阳像是从地底升起来的。” 秋瑜:“就我们眼前的风景来看,太阳是从海底升起的,当然,更大可能是我们脚下的球和太阳一起转圈,转着转着,我们的球就转到了能照到太阳的一面。” 吕瑛回头笑道:“看来你更信张衡说的浑天如鸡子?” 秋瑜:其实我信的是人造卫星。 接着他听吕瑛说:“我也更信张衡的说法,不然没法解释为何我们在海上的时候不能看到远方所有的船,所以海面一定不是平直的,它有弧的。” 小朋友用手比划了一下,蹦蹦跳跳到秋瑜身边,拉住他的手摇了摇:“走吧,天地浩大,还等着我们去看呢。” 秋瑜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懒洋洋道:“怎么,你想把这天地都看上一遍吗?” 吕瑛摇头:“人生短暂,要看尽世间山水是不可能的,能赏日月更替,看四季花草,体会人生百味已是难得,而且有些事,我只要看一遍就知道其他地方也一样。” 秋瑜:“比如?” 吕瑛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比如苦。” “我跟着娘去过湖广,看过滨州,如今又绕琼崖岛旅行,痛苦的人占了人间九成,有些人已经痛到觉不出苦了。” “人生下来就是要吃苦的,世人皆苦,我也不例外,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吕瑛的神情柔和起来,他抬头看着秋瑜,微笑道,“但现在我觉得人间没那么苦了。” 秋瑜:“是什么让你改了念头?” “因为娘,还有你。”吕瑛又甩了甩秋瑜的手,秋瑜的手比他大许多,轻轻一握,就将吕瑛的手包起来。 “我的身体不好,以前常因此心怀苦闷,自觉活得拘束,可是方才看到朝阳的时候,我明知身体不会因看到朝阳变好,心里还是好快活。” “秋瑜,你我皆为世人,我会在苦闷时因你、因朝阳心中快活,世人会如此吗?” 秋瑜想了想,嘿嘿一笑:“这个啊,未必是朝阳,但要让人乐呵的法子可多了,我给你表演一个?” 此时已是承安七年的一月,再过二十六日便是除夕夜。 他们下了山,到了万州,秋瑜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唢呐锣鼓过来,趁着集市,让吕瑛背着猫包牵着驴站边上,他自己咳了咳,吹起一首过年时超市里常放的《步步高》,这曲风就两字,喜庆。 秋瑜的神态也喜庆,他端着唢呐一边吹一边遛跶到路人身边,一脸讨好和乐呵,不一会儿,就有个背货的苦力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拿了一枚铜板要给他。 秋瑜连连摇头,跑回到驴子旁边,放下唢呐,拍着手。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我叫秋瑜,不是水里那个能吃的鳅鱼,我姓秋,秋天的秋,今儿来这是给大家逗乐子的,大哥大姐们就站这,等我把段子讲完了,各位乐了我高兴,不乐我就再给大家吹一首乐的。” 他对吕瑛招手:“那什么,瑛子啊,愣着干什么?敲啊!” 吕瑛眨巴着大眼睛,举起铜锣,敲了一下。 秋瑜指着他:“嗳,这么好看的宝宝给我敲锣,今儿肯定走好运,让我想起来那福州有个妈祖娘娘庙,娘娘灵验,信她的人多,想去她那求好运的人也多,有一天我也去那,见着个老胖的孩子,也要爬上山拜妈祖,爬到一半呜哇。” 吕瑛走过来问:“你哇什么?” 秋瑜:“那胖孩子走一半就滚下山了,辫子都滚得散了。” 吕瑛:“哎呦。” 秋瑜:“胖小子滚到山脚,碰到一还俗的和尚,瘦得和麻杆一样,脸发黑,他一看胖小子的头发,突然悲从中来,哭了。” 吕瑛:“怎么哭了?” 秋瑜:“我也奇怪呐,就问你哭什么呀?他说我病了,现在特愁。” 吕瑛:“愁什么呀?” 秋瑜:“愁没头发呀,你看别人家有年轻人病得没了,爹娘一哭,亲朋好友说句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呐。” 吕瑛:“是可怜。” 秋瑜:“可要是那没头发的呢?那不就成白发人送秃子了吗?” 吕瑛:“嗨。” 吕瑛配合着秋瑜讲了好几个段子,周围不知何时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笑。 其实秋瑜的段子都是临时编的,一点诗意和雅气都没有,听了他的段子,人们也不会吃得更饱,住上更大的屋子,可是那些总是泡在苦水中、木讷无言的人却都在此刻停住了脚步,笑得露出满口牙。 吕瑛看着他们的笑,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些衣着残破、满面风霜的人与他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人。 他将那句“人生下来就是要吃苦”的念头在心里碾碎,残渣扔到脑后,又掏钱买了满满一锣的糖,送给所有来听秋瑜讲段子的人。 人群中有个黑乎乎的厘人小孩,他跟着一个提着野鸡野兔的男人身边,应是猎户家的孩子。 吕瑛发糖发到他面前的时候,小孩看着吕瑛精致的面孔,瑟缩着不敢伸手接,脸上浮起一抹肉眼可见的红,他的猎户父亲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 “杨秀,要说谢谢。” 厘人小孩从腰上解下一个海螺塞吕瑛手里,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 第20章 天梯 从万州走到陵水,再从陵水走到澹州,秋瑜就成功抵达了天涯海角。 此处现在还不叫天涯海角,附近的大港却依然繁华,总有洋番驾船来此,港口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而苦力和水手们或推或扛着货物,为主家卸下一船又一船财富。 吕瑛的小册子终于写满了,全被塞到老驴子的褡裢里,秋瑜知他爱惜书册,便用那块从厘家买的厘锦做了个双肩背包。 针线在厘锦间穿梭,勾勒,秋瑜念诗:“游子手中线,瑛瑛背上包,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吕瑛捂着嘴偷笑,又咳了几声,秋瑜将披风裹他身上,又将胖子塞他怀里暖手。 慵懒的橘猫翻滚着露出肚皮,吕瑛挠了挠:“你怎么说是游子手中线呢?我还以为你会说鳅鱼手中线。” 秋瑜笑嘻嘻:“如果我说我上辈子姓游,你信不信?” 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秋瑜开玩笑的次数多了,吕瑛也习惯不把他某些话当真,这次他却安静注视着秋瑜,然后靠着秋瑜,闭上眼睛,午睡时间到了。 秋瑜垂下眼眸,待吕瑛呼吸均匀,他扶着小孩躺下,去将客栈房间的窗户关上,远处繁华的大港有许多人,却没有他的故乡人。 反倒是瑛瑛这个穿越者的孩子,勉强能算秋瑜一半的同乡,跟着秋瑜游玩这么久,孩子连“大河向东流”都会唱了。 背包做了两天,吕瑛试着背了背,在秋瑜面前转了一圈。 秋瑜夸:“好看。” 吕瑛笑起来,将他的册子、钱袋都塞到背包里,吕家在崖州也有商号,吕瑛去要了一条船,说要带秋瑜出海逛逛。 说来也是奇怪,吕房对琼崖岛的掌控力不算弱,可他们一路走来,对方都没有派人把他们抓回去。 秋瑜猜吕外公是默认了吕瑛出门游玩一事,如此一想,海盗王还挺惯孩子的。 船只在海浪上摇啊摇,没有摇到外婆桥,只有驴和猫在叫。 吕瑛对海浪、气象的把控更胜祖辈,他指挥着船乘风破浪,去了更南边的海域,这艘商船据说是打算去吕宋。 路上遇到了洋番,秋瑜自告奋勇,说他会说英吉利语,要过去和人家交流。 吕瑛冷不丁说:“你的英吉利语口音和我娘的像吗?” 秋瑜心想都是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口音差也差不到哪去,遂点头。 吕瑛提示:“那你应该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口音和你不一样,我来吧。” 说着,小人家就过去了,作为高端人才,瑛瑛不仅精通沿海地区方言,对常见的洋番的话也是能听会说的,加上在家帮外祖算账时攒了一笔丰厚的私房,这阵子他们游玩食宿的钱都是吕瑛在出。 他们乘坐的船上有不少瓷器,吕瑛想问问那些洋番要不要买,若能在这把货卖出去,便省了多余的航程,可以带秋瑜直奔目的地。 秋瑜站在原地不动了。 许久,一个水手小心翼翼叫了声:“秋少爷?” 秋瑜醒过神来,他看着吕瑛小小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吕警官都无法通过言语、书写的方式透露未来,为了防止自己被架上火堆当妖孽烧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守着这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而吕瑛这个敏锐得不可思议的神童,是否已看出母亲和秋瑜与他人的不同? 无论他知道了多少,他提醒秋瑜他的英语口音与说古英语的英吉利人不同,是在保护秋瑜。 居然被一个孩子保护了。 秋瑜摸了摸心口,决定为吕瑛吊几条鱼上来,为瑛哥做他老家的名菜,瓦块鱼。 钓竿和鱼饵都是船上现成的,秋瑜在水手的指导下将鱼钩抛了出去,搬了条凳子坐好,神情严肃的盯着海面。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吕瑛成功和另一条船的洋番们谈好,用船上的瓷器、绸缎换对面的香料和宝石。 做完生意回来,吕瑛嘱咐副船长记账,发现秋瑜面无表情,双眼一片空茫地望着海面。 瑛瑛低头看了眼甲板上的木桶,里面除了海水,什么也没有。 “我娘说过,你这叫空军。” 秋瑜站起,满脸不屈:“我才不是空军!是船行得太快,此处海域的鱼又太少!” 就在此时,一条小渔船与他们的货船擦肩而过,船上渔夫满脸喜气,可见是满载而归。 秋瑜:…… 吕瑛满脸“我知道你在倔强但我不会拆穿你”,小孩从船舱拿了枚黑黝黝的霹雳弹,递给秋瑜。 “喏,这是我娘做的小玩意,祖父给每艘船都配了几颗,用来炸鱼也很好用。” 秋瑜捧着霹雳弹,险些流下心酸的泪水。 吕阿姨,您为何要教儿子空军和炸鱼这些乱七八糟的现代词?就让瑛子做个优雅的古代仙男不好吗! 钓鱼不成,水手们可以捞鱼,于是秋瑜还是成功做了一顿瓦块鱼,辣椒放了不少,吃得小朋友满嘴通红,吸吸呼呼,却舍不得放筷子。 秋瑜笑呵呵:“我在老家那边找不到这么好的辣椒呢,没想到你家船上有。” 吕瑛捂嘴:“我娘让外祖收集了不少种子,就包括这种辣椒,她说常跑海的人吃这个能除湿气,可惜他们平时不让我多吃,只逢年过节给我吃一点微辣的解馋。” 秋瑜好奇:“既然你喜欢吃辣,怎么你家里不让你多吃呀?” 吕瑛:“他们怕我嗓子肿,一旦发炎了,接着就是发烧,可麻烦了。” 秋瑜感到不对,他问:“你是吃了这个就肿吗?” 吕瑛满脸淡定:“也不是每次都会啦。” 秋瑜刚要松口气,就听吕瑛补充道:“十次里肿个七八次而已。” 秋瑜捂脸。 小朋友本来就因旅程而疲累,秋瑜怕他生病,千防万防,稍微冷一点就往孩子身上添衣服,晚上抱着睡,饮食要营养,连冷一点的水都不敢给他喝,谁知吕瑛自己没忍住辣椒的诱惑。 如今香辣加倍的瓦块鱼已经被小孩干掉大半碗,秋瑜无奈,拿毯子把人裹紧,又使劲给人灌温水。 算啦,小孩子嘴馋多正常啊,秋瑜自己顶着八岁的壳子,肚子一饿看到喜欢吃的也会走不动道,这是生理决定的。 两壶水灌下去,吕瑛的嗓子还是肿了。 秋瑜:“啊——” 吕瑛张嘴,“啊”的时候声音已微微沙哑。 是扁桃体红肿,秋瑜丢下一句“继续喝温水”,又连声催促船长把他们送回去。 吕瑛遗憾:“我本来想带你去吕宋玩的。” 秋瑜没好气:“谁让你自己要吃辣椒?再说了,吕宋有什么好玩的?听说那边荒得很。” 吕瑛捧着一杯热水,小口小口喝着:“你不是想练剑法做大侠吗?我太外祖在太外婆仙逝后便去了吕宋岛养老,他早年行走江湖时曾在一处山洞中寻得一套玄影剑法,那剑法舞起来潇洒极了。” 吕家武功不得外传,但吕太外公还有并未包含在吕家武功体系内的剑法嘛,正好以吕家的平均寿命,今年八十岁的吕太外公还健朗得很,想必还教得动徒弟。 吕瑛虽小,也知道能让武当派掌门看上眼的秋瑜必是武学奇才,到时他向太外公求一求,太外公答应的概率不低于七成。 秋瑜惊讶:“你是为了我想去吕宋的?” “不然呢?”反问了一句,吕瑛又捂着嘴咳嗽起来,嗓子红肿后再这么咳,应当是很痛的,他面露苦恼。 秋瑜看他蔫蔫的,蹲下安慰:“谢谢你,但你的健康更重要,我们先返航,下次再一起去吕宋岛吧。” 吕瑛郁闷道:“要是没下次了呢?” 秋瑜一怔,随即恍然。 原来是这样啊。 吕瑛会突然改变绕岛游的主意,要改道去吕宋,是因为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已经察觉到不适,在这个一场风寒便能将人送走的年代,他怕没有再和秋瑜一起出门的机会。 吕瑛是个对朋友很好的人,也不知在没有秋瑜的历史中,他身边可有能与他相伴而行的友人。 秋瑜勾住吕瑛的小手指:“一定会有下次的,我发誓。” 吕瑛安静地望着他,海风吹入船舱,橘猫在他脚边蹭来蹭去,老驴还在甲板上闲逛,一切皆悠然,连波涛都带着引人入眠的舒适节奏。 他轻轻一叹:“好吧,等下次再去吕宋岛。” 之后的旅程,吕瑛都无法参与,因为他已发起高烧,昏睡到万事不知,只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背着,从摇晃的船只到陆地上。 有一道空灵如海妖的女声传入耳中。 “把小鸽子给我吧。” 来人是一名高挑女子,目测至少一米七五,年龄应是三十出头,她肤色微黑,鼻梁高挺,颧骨明显,凌厉得像风雪,又美得如雪山下盛开的格桑,发间已有银丝,戴绿松石做的额饰,穿宽松镶毛边的白袍子,腰带上有蓝、绿、紫、黄、青等鲜艳的花边。 秋瑜背着吕瑛,谨慎地问:“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和瑛瑛有何关系?” 女子微笑:“我姓沐,名跃,是海飞奴的外祖母,你可以喊我一声跃婆婆。” 秋瑜细一打量,发现沐跃的眉眼和吕外公的脸型组合到一起,的确就是吕警官的长相。 重点是她后边还跟着姜平,见到秋瑜,他过来递了封信,秋瑜不明所以的看信,发现是老爹秋知见年关近了,特意催他回家过年。 沐跃将吕瑛从秋瑜背上抱过来,摇了摇:“我听小房说海飞奴交了新朋友,在外玩得很开心,正好我也闲着,就来接你们回去,现在么,咱们先找个地方,我得给小鸽子针灸,他这点身体底子,可经不起高烧耗的。” 秋瑜跟在边上:“跃婆婆会针灸?” 沐跃爽朗一笑:“会啊,我所在的门派里,每个人都要学医卜星象,我虽是师兄弟姐妹中的粗人,占卜看相都不成,观星和医术倒还看得过去。” 吕瑛挣扎着睁开眼,小声叫道:“外祖母。” 沐跃柔声回道:“在呢。” 外祖母在小鸽子身边呢。 沐跃是个喜欢旅行的人,她就像风,不能停留在一个地方。 吕瑛在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外祖母时,就听她得意地说,她随洋番的商船到了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度,那儿的大街臭死了,男人女人还总喜欢对她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念些肉麻兮兮的情诗,可奇怪的是,这样的外祖母却和母亲一样,给吕瑛强烈的安全感。 大概是因为她们不仅外貌相似,连喜欢离家乱跑的性子也一样吧。 吕瑛安心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耳边响起一阵豪迈的唢呐声,调子像是秋瑜教他唱的那首《好汉歌》。 他站在山崖旁,看几个黑人抬着棺材跳着、闹着。 外祖母在他身边,丈夫、女儿接连离世,便是她这样洒脱的人,头发也已全白,一双琥珀色的眼却依然如星子般深邃明亮。 她叹道:“这黑人抬棺挺有意思的,等外祖母走了,给我整一套一样的。” 瑛瑛听见自己说:“说不定我会死在外祖母前面呢。” 外祖母搂住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不,你得走在我后边,不然老天就对我太残忍了,我潇洒一世,最后却被你们所有人丢下。” 瑛瑛问她:“可命数无常,我未必能长寿,若我真的先您一步离开,您会怎样?” 外祖母沉默许久,轻笑:“不知道,大概是前往极北之地吧,听闻那儿的天上有七彩的灵光,是仙人留下的登天梯,我爬天梯去天上找你们。” 第21章 小年 跃婆婆芳龄六十八,积蓄内力一甲子,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她未与吕瑛说过自己的身世,只说她二十岁那年师傅升天,师兄师姐为争遗产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她懒得争,便背着刀和药囊出海去了,出海第三天,她遇到了一个自称“小房”的少年。 八岁的吕房第一次驾船出海,便救下了差点被风浪拍死的沐跃,为了报他的救命之恩,沐跃之后每到一处地方,都会托人送当地特产去琼崖岛。 吕房这一生守在琼崖岛上,却仿佛随另一人看遍了世间风景。 如此春去秋来,沐跃在四十三岁那年和同门比斗,同门死了,她重伤濒死,写遗书一封寄给吕房,叫他过来接收遗产。 吕房匆匆出岛,将她接回家悉心照顾,待沐跃养好了伤,新年也来了,吕房又为她在海边放了一晚上烟花。 两个单身中年坐在沙滩上吹海风、喝烈酒、赏烟花,许是烟花太美,拨动了沐跃的心弦,又或是酒水太烈壮了吕房的胆,他们终于情不自禁…… 十个月后,吕晓璇来到人间。 吕晓璇小时候问父母,她是从哪来的。 沐跃回道:“你是娘从海边捡来的。” 吕晓璇看爹:“真的吗?娘不是又哄我吧?” 吕房咳了一声,满脸严肃:“真的。” 沐跃是满级智人,热爱跑图,生了孩子也不耽误她满地球遛跶,谁知女儿在这方面像了她,十七岁就跑去中原,十八岁回家,生了个外孙,叫瑛瑛。 吕瑛是天生的心脉不全,幸好他的外祖父、外祖母、太外祖都是内力深厚的人,三人的功力加起来得有一百五十多年,他们在吕瑛才出生时轮流用内力辅助增强他心脉的生机,又用吕家几代积蓄的财富娇养他,才留住了他的性命。 沐跃本不信神,养了外孙一年,也不得不抱孩子去妈祖庙认干娘求保佑,只因医药有穷尽,心脉之缺,非药可补。 吕瑛醒时,听到外祖母在唱一首没听过的歌,用的语言也是陌生的。 他张嘴,嗓音干哑:“这是什么歌?” 沐跃扶他起来,喂了些温水:“这首歌叫《格桑花》,是西番那边的。” 吕瑛:“这次是去了西番?” 沐跃:“西番医术颇有独到之处,为了你我才去的,不然我都绕着那边走。” 吕瑛:“为何?” 提及此事,沐跃长长一叹:“我二师姐在那边呢。” 吕瑛:“外祖母和这位师姐关系不好吗?” 沐跃耐心解释:“以前好过,但在二十多年前,我掌门师兄与四师姐和离,又转头想要强娶我,我嫌他恶心,便把他杀了,二师姐和三师兄都是掌门师兄的血亲,四师姐也对他余情未了,我不想和他们死斗,便一直避着他们。” 一直坐旁边削果子的秋瑜没想到跃婆婆的师门情仇如此精彩,他插嘴道:“我觉得跃婆婆杀得没错。” 沐跃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我也觉得没错,便是再来一次,我也要杀大师兄,他那人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从没有女人会拒绝他,我拒绝他时,他还以为我是欲拒还迎,要强行抱我呢,我就一刀砍过去,绝不让他占我的便宜。” 秋瑜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他不自觉在脑子里还原当年的场景。 跃婆婆今年六十八,二十多年前的她是四十来岁,那她师兄应当五十了吧?秋瑜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满脸自信,说“师妹,你心里有我,别嘴硬了”,然后要抱过来…… 秋瑜被油得一个激灵。 吕瑛关心他:“秋瑜,你怎么打摆子了?” 秋瑜莫不是和他翻山越岭,被虫子咬出了疟疾吧? 秋瑜捂脸说出他的脑补。 吕瑛立刻嫌弃:“噫,你说什么呢?快住嘴!” 顺着秋瑜的思路一想,吕瑛也被油得不好了。 受害者跃婆婆激动起来:“对,他当初就是那么恶心我的!” 秋瑜又陪了吕瑛两日,便随来接他的芝麻绿豆两位家仆上了回滨州的船。 临走前他趴吕瑛床边和吕瑛拉勾:“瑛子,你要快快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抢妈祖庙的头柱香。”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吕瑛躺了十来天,终于能爬起来时,吕晓璇也提着一条火腿回家来了。 她才追着一伙人贩子去了绩溪县,救了一伙孩子,又顺手买了当地的特产火腿给家人尝鲜。 “今年没什么天灾,日子好过了些,临近年关,江淮一带的富户做火腿都做疯了,我查案的时候还调解了两户抢猪腿的人家,不然得打出人命来。” 吕晓璇抱着儿子,和父母聊着家常,吕瑛还有点虚,只靠在娘怀里嗑瓜子。 沐跃从西番高原上下来,途经巴蜀,她说:“巴蜀富户做腊肠也很疯,我路过一户人家,被请去给他们家老太太治中风,发现腊肠挂得满院子都是。” 琼崖岛也有许多美食,潭牛乡有文昌鸡,柔嫩可口,万州有东山羊,鲜而不膻,加之海里有虾蟹贝鱼,许多食材只是白灼都美味无比。 瑛瑛病才好,家里就让炖鸡汤羊汤给他补身子,沐跃握着外孙细细瘦瘦的手腕,心疼得不行,干脆亲自去厨房做猪骨炖鸡汤,她刀法好,唰唰几刀,猪蹄肉都被剔了下来,这肉红烧特别好吃。 沐跃将一把小葱扔地上,往锅里撒糖,准备炒糖色。 吕房坐板凳上,边剥葱边骂抱着儿子晃过来的吕晓璇:“管管你儿子!瓜子壳吐得到处都是。” 瑛瑛从葵瓜籽嗑到了南瓜籽,对外祖的训斥左耳进右耳出。 吕晓璇也不理亲爹,下巴靠母亲肩上,撒娇:“娘,肉熟了没?” “熟了。”沐跃夹起一块肉塞女儿嘴里,“咸淡还成吗?” 吕晓璇:“正正好呢!” 那就可以盛菜出锅吃饭了。 傍晚,老管家来报:“老太爷乘船行至柔佛,发现那儿有一种鸭子,肉质鲜嫩可口,肥而不腻,特命人送来几百只,给老爷、夫人、少主、孙少爷解馋。” 吕瑛对这位太外祖印象不深,只记得如外祖一般英俊,但个子更高,是个能举千斤的力士,吃饭时从不端碗,只端锅。 吕太爷没去吕宋岛养老时,厘家人还为吕家到底是大力神的子孙、还是雨神的子孙争论过,最后得出结论,两位神的后代应是通过婚。 吕房关切道:“父亲近日可好?” 随老管家过来的老人叫吕旺,笑起来满脸慈祥:“老太爷极好,在柔佛遇着公虎猎杀母虎的幼崽,那母虎抵抗不得,没了性命,老太爷心下怜惜,一拳击毙了公虎,将幼虎带回家养了。” 吕房:知道亲爹还是那么猛男,放心了。 吕晓璇:柔佛的老虎?那是马来虎吧! 沐跃说:“柔佛的老虎我见过,比北边的老虎小一些,北边有些地方闹虎灾,牧民养的牛羊都被拖走,冬天就过不下去,可惨了。” 有了外祖母,吕瑛新做的空白册子上就有了可写的东西,沐跃也乐得有人听她讲故事,便坐炉子边煮着秋瑜孝敬给吕瑛小人家的奶茶,从西番讲到法兰西,又从法兰西讲到北孟发家的草原。 “那儿的草原特别大,风吹来,青草摇摆着,和海浪一般,也是极美的景象,配着苍烟落日,牧民的吆喝声,别有一番滋味。” 吕瑛:“牧民吃得饱吗?” 沐跃:“大部分都吃不饱,而且那边很冷,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人,我们南边喝茶的时候,那边大约已下了鹅毛大雪。” 虽吕家这一家人都活得很有个性,没有谁会围着孩子转,但家人都在身边,充沛的人气和年关将近的喜气还是让吕瑛心情极好。 心情好免疫力就好,又有外祖母天天下厨给煮药膳吃,吕瑛终于养好了身体,能穿着一身毛绒绒的衣服,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海边打水仗了。 沐跃掌法不比刀法差,一掌推去能掀起两米多的大浪,拍得吕房浑身湿透,头上还挂了只螃蟹,他不甘示弱,提起一条海蛇扔回去。 等等,海蛇? 沐跃喜气洋洋地抓着蛇:“蛇胆可是好东西,璇璇常在外边跑,我给她配个蛇胆驱蚊水。” 到了小年夜,家里要洗扫除尘,祭灶王爷。 厨房准备了芝麻糖、发糕、年糕、汤圆,都是甜食。 吕瑛肠胃弱,克化不动糯米食品,只意思意思吃了芝麻汤圆便停了嘴。 吕房、沐跃、吕晓璇都是武人,胃口好,将满桌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绝无浪费。 餐后,吕房看到吕瑛和管家往外边走,问他:“做什么去?” 吕瑛:“我让人做了两千斤发糕,送到附近的乡里去。” 因从小就被带着理账,吕瑛不光私房钱多,对家里下人也能使唤得动,做发糕这点小事,他没通知大人就办好了。 但送发糕的时候,他竟是要亲自跟着车队去乡下,家长们就不得不上心了。 沐跃很惊讶:“这孩子转性了?我记着他以前从不关心外人的。” 吕瑛自小理性过头,瞅着就是和慈悲怜悯沾不上边的模样。 吕房猜出了什么:“他和滨州知府的儿子出门游览琼崖岛,涨了不少见识罢。” 他们都没拦着吕瑛出门,只悄悄跟在后面,发现孩子事前准备充分,他精准地挑出那些日子最困苦的人家,上门送了发糕和一些库房里滞留的粗布。 他知道衣和食是这些人最需要的。 吕瑛做着好事,但没有摆居高临下的施舍做派,若是见了年纪大的,还会拱手,道一声“新年好”,礼貌又可爱,像个小仙童。 他和其中几户最穷的人家聊了天,都是些孤寡老人,因长期营养不良,脑力有限,说话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吕瑛也很有耐心,听完以后在册子上记了几笔,回家去了。 吕晓璇好奇儿子为何突然想起做这些事,便直接问了。 吕瑛回道:“我自己也没想清楚为何这么做,您且等等,待我想明白了,再写信和您聊。” 瑛瑛对亲娘了解得很,知道她过完年就又要去外地,他脑子里一堆乱糟糟的念头,要理清楚需要不少时间,届时只能书信传话了。 吕晓璇蹲着摸摸他的头,微笑:“不管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瑛瑛嗯了一声,踮脚在娘脸上亲了一口。 啾咪。 吕晓璇被萌得心肝颤,立刻亲回去。 啾咪啾咪! 小年晚上,家里好不容易凑齐了四口人,吕晓璇手痒,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打开,往桌上哗啦啦一倒,原来是麻将。 吕晓璇召唤儿子:“瑛瑛,来凑个角。” 吕瑛应了,他揣着手手听母亲讲了麻将的玩法,便爬到四方桌的一侧,却发现自己太矮,坐下后下巴与桌面齐平,很不利于搓麻将。 沐跃双手托外孙腋下,抱起,吕房往椅子上垒了个板凳,沐跃又将人放回去。 哗啦哗啦,三双大手一双小手搓着麻将,吕瑛本是过来凑角的,但玩了几圈后,桌上竟只有他一个赢家。 沐跃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一拍手:“哎呀,这小子过目不忘,算术还好,他记牌算牌呢!” 吕晓璇也恍然:“失策了,不该让他上桌的,我钱都输没了,爹,再给我一百两。” 吕房提着吕瑛的衣领子,把人赶出房门,又叫老管家进去打牌。 吕瑛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轻轻说:“无耻。” 屋里三个武功极好、耳聪目明的大人只当听不见,把麻将搓得震天响。 吕瑛哼了一声,去找姜平。 “姜平,找丰收和芋头过来,让九幽准备好,我要去滨州!” 这家是待不下去了,吕瑛要去滨州找秋瑜玩。 第22章 头香 从琼崖岛到东滨港的海路不长,便是没走最短的航道,只要有风浪助力,半个时辰内便能到了。 一名力工卸下一包粮食,便看见海天交接处驶来一艘巨兽般的战船,待船只再近些,便可看见玄色吕字旗,告知诸人,这是南方大岛岛主家的船。 九幽长三十丈、宽十五丈,在当世已是罕见的大船,又用了最结实的铁力木,船身强度极高,还有部分包了铜皮、铁皮,巨船靠岸时,诸船避让,生怕被九幽撞出伤来。 有见识的人明白,琼崖岛吕家的船队有大船上百艘,其中超过三十丈的大船只有吕家人才能开得这么快。 有海商抱着胸,与同伴说:“吕家家主的船相传是柚木所做,这铁力木的大船应是吕家小辈开的。” 还有老力工压着身边的年轻人:“快低头,这船上的可是真神仙!” 船只靠岸,船上人没有干扰其余人做生意的意思,也不曾派护卫来驱赶路人。 吕瑛让船员们看好九幽,又让船副丰收管好这些人。 “不得狎妓,饮酒要适量。”他很严厉,“违者赶下船。” 丰收严肃道:“是!” 安排好船员,吕瑛骑着老驴下船,姜平牵着兔子跟在后边。 许多人稀奇地打量这个穿得跟雪团儿一般的孩子,有眼神好又离得近的,只觉得吕瑛长得和神仙童子一般。 吕家人代代流传的高大、长寿、美丽,让他们体内流着“神血”的说法变得极有说服力,雨神虽不是菩萨玉帝那样信众广泛的神仙,可也只有神才会留下这样强大而神奇的血脉。 骑驴走出去两百米,港口边又驶来一艘比九幽略小些的货船,那是沿海最常见的沙船,虽破浪能力差了些,航速也与九幽这样的福船不能比,却载货量大,造价更便宜,因而从唐代至今一直是中原大地最为青睐的船型,甚至占据了战船里的主流地位。 单对单的话,自然还是九幽这样的船更有战力些。 有数个家丁从那艘大沙船上下来,抬手示意路前的人让开,为主人家腾出一条道来。 一名身穿宝蓝儒衫的少年人下了船,面上带着淡淡的倨傲,派头比吕瑛足得多。 吕瑛随口一问:“那是谁?” 姜平笑道:“是李家的小秀才吧,看年纪也对得上,听说去年四月在童试拿了滨州第四名,十四岁的少年人,也算不错。” 吕瑛哦了一声,便不当回事了。 李家是广府有名的商户之一,若说湖广的云、宋、郑、仇垄断了那儿的河道、私盐,圈了大片土地,又勾结武林门派,是豪强中的豪强,李家在广府的地位却是不差那四家什么。 李家不贩私盐,可守着东滨港,肥美的海贸生意不仅喂出了李家,还喂出了廖家、熊家、谢家,但说到底,所有的海商都要仰赖吕家开辟和守护的航路才有钱赚。 何况海贸大头也被吕家吃了,琼崖岛所有的港口都姓吕,在岛上比官府还有权威,李、廖、熊、谢不过是吃边角料的,吕瑛在家有理账,自然知道这几家和他们家比只是虾米。 果然,那李家秀才在看到吕瑛和姜平这一行人时,目光在姜平身上停留片刻,认出了这是吕房身边的近卫,犹豫一阵,便对吕瑛拱手施了一礼。 “吕公子。” 吕瑛骑在驴上,对他颔首:“李公子。” 李光君欲客套一番,如果可以,还想与这位雨神后裔套交情,却不料吕瑛已骑驴远去。 秋瑜作为知府的独子,也算滨州第一衙内了,但他这个衙内对欺男霸女没兴趣,平时顶着冷郁的脸,小大人一般忙着椰子油的生意,为家里赚钱。 只有在听到吕瑛上门时,秋瑜才舍得放下账本,亲自去开了秋宅大门。 “瑛瑛。”秋瑜从驴背上抱起香香软软的吕瑛,关切道,“你病好了?我看你的脸色都红润了,跃婆婆真会养孩子。” 吕瑛掐他的脸,不满道:“我在家吃补血药膳都吃得快吐了,你不是说了要带我过年的吗?怎么还要我来寻你?” 秋瑜被掐得说话也含糊不清:“忙着下乡要备的东西,实在挤不出时间。” 吕瑛:“你也要下乡?” “也?”秋瑜和吕瑛对视着。 吕瑛扬起小下巴:“我已经下完了。” 秋瑜为他整理鬓发:“那可真不错。” 说着,他带吕瑛去拜会秋知府。 秋知府正忙着和清客吟诗作赋,知道秋瑜连背四书五经都不够利索,只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儿子滚蛋。 对待这个不愿走科举路,学武还被赶下山的孩子,秋知府疼肯定是疼的,但也不乐意让他在这美好的日子出来丢人。 吕瑛看出来什么,被秋瑜拉着走时,淡淡道:“今日书房内的人都缺了点灵气,无人可有传世之作,不听他们唠叨也没什么。” 秋瑜:“噗,倒也不必苛刻,其实在滨州城内,他们已经是最顶尖的那批读书人了……” 和秦湛瑛这个书画SSR比,他家老头和滨州的文人们肯定灵气不够啦! 接着秋瑜又说:“我的确不想听他们说话,比起那个,我更想去看看乡下的老人们有没有冻着饿着,快过年了,我想帮他们把这个年过好一点。” 既然吕瑛来了,下乡送礼自然是要一起的,秋瑜的客家话说得还不够流畅,与南方的阿叔阿婆交流时还得指望小伙伴。 吕瑛一口答应帮忙,又说:“这些话学起来不难,你怎么还没学会?” 秋瑜自信满满:“再给我一个月,肯定都会了,我还要把英吉利语、东瀛语的口音转过来,这么多语言的进度要推进,所以慢了点。” 吕瑛睁大眼睛,若秋瑜可以只用一个月就学会客家话、闽语、粤语,还把自己的洋番语的口音也扭过来,那他的语言天赋就很厉害了。 秋瑜带他走入厨房:“要论书画科举,我不如人,我认,可若要说语言天赋,无人可比我。” 因着帮吕晓璇收留了一部分难民,秋瑜手头活钱不多,可以送出去的物资也就相对有限,只有一千斤杂粮馒头。 厨房里垒满了蒸笼,蒸汽携带着粮食的香气进入鼻间,秋瑜亲自端起蒸笼,拿夹子夹馒头,装袋上车,驾车下乡。 吕瑛抿嘴一笑,又让人从布庄中调一批估衣来,这些二手衣物看着不体面,却足有几百件,且在广府这样的南面,也够御寒。 “那些真正穷苦的人,家里大多没有能守屋的壮丁,便是给他们好衣服穿,也容易被抢走。” 秋瑜好奇:“这是你下乡得来的经验?” 吕瑛颔首:“不错,若不下乡,我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可见下乡好处多,我以后要多去田间走走才是。” 秋瑜竖起大拇指:“很好,很有精神!” 考虑到瑛子以后要从事的职业,他能现在就点亮田间考察这个技能对老百姓来说也是件好事了。 这大约是吕瑛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新年了,虽然小人家统共也没渡过几个新年。 秋瑜带着家仆,驾了好几辆马车到乡下发放馒头和估衣,吕瑛骑着驴跟在边上,见秋瑜用扁担挑馒头去敲阿叔阿婆的屋子。 送完了馒头和衣物,他们又携手把滨州周边逛了一圈,待吕家长辈耐不住,要来找他们的时候,就从秋知府口中得知,秋瑜已经和吕瑛,两人一起去了附近香火最旺盛的妈祖庙啦。 他们要抢!头!香! 靠海的人们信仰妈祖,每个海边长大的孩子都有妈祖娘娘保护。 秋瑜本只是想带着吕瑛享受一把新年的热闹,却不料瑛瑛小朋友超有精神的,小孩零点准时爬起来,换上喜气的红色衣服,拉着秋瑜,硬是也给他套了一身红。 秋瑜捂着脸,摇摇欲坠,随时都要躺回床上。 “瑛瑛,怎么起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等天亮了,你还抢什么头香!”吕瑛说,“现在去都嫌晚了。” 秋瑜:“啊?” 直到被吕瑛拉到了妈祖庙外,秋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漆黑的夜空下,无数灯笼挂在屋檐、支在竹架上,照亮了整条街道,而街道上全是人! 人们聚集在一处,他们交谈的声音形成巨大的声浪,蔓延至半座东滨城。 而在道路的尽头,便是妈祖庙。 秋瑜:“这、这就是妈祖信徒的热情吗?” 吕瑛骄傲地笑了:“我们都是妈祖的孩子,只要你出海,娘娘就会看着我们。” 他握住秋瑜的手,点了点掌心:“我还好,到了海上便哪里都去得,风雨只会是我的助力,至于你么,以后出海时要多求妈祖娘娘保佑你。” 秋瑜开玩笑:“保佑我出海时不要掉海里吗?” 吕瑛认真道:“是保佑你往后在海上要么不会遇到危险,若遇着了,我都能及时来捞你。” 在无数人声中,瑛瑛的话落在秋瑜耳中,他蹲下,握着吕瑛的手:“那就谢谢你把我放心上,瑛瑛,真的谢谢你。” 谢谢在史书上冰冷无情的你,在我面前如此鲜活美丽,用真诚的话语来给予我友情。 秋瑜看向妈祖庙的方向:“看来今夜这头香,我还非得抢到不可了。” 吕瑛提醒:“很难哦。” 秋瑜将他抱起:“可是头香最灵验啊,我得用这灵验的香和妈祖娘娘说,让她更加爱护瑛瑛一些,保佑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说完这句话,秋瑜气沉丹田,双足用力,以轻功腾空而起。 “走喽!” 吕瑛轻呼一声,抱住秋瑜的脖子,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第23章 闹粜 吕瑛不信神,可是在秋瑜带着他抢到头香的时候,他跪在妈祖娘娘面前,求了她好多事。 吕瑛许愿,妈祖娘娘,请让母亲、外祖父、外祖母、太外祖,还有身边的这个人,都健康快乐,万事顺遂。 秋瑜也跪在妈祖像前,同样面色虔诚。 离开庙宇时,人流如梭,在庙口来来往往,香火气携着一股轻烟飘往天上。 秋瑜紧紧牵着吕瑛,笑说:“说来也怪,我以前倔得很,觉得万事都能凭自己解决,无需神灵来管,可是为亲友祈福时,我却心甘情愿地跪在神像前。” “也许我跪得不是神,而是心中那些人。” 吕瑛睁着清凌凌的眼睛:“我亦如此。” 两人之间分明隔着几百年的史书纸页,这一刻,却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知己了。 之后他们一起去海边放灯,秋瑜看到吕瑛在灯上写了一首短偈,他又建议秋瑜也放一盏。 秋瑜:“我家老头好得很,用不着这个。” 吕瑛坚持:“放一盏吧。” 秋瑜只好答应。 他又买了一盏灯,提着毛笔,踟蹰片刻,写了“愿父母得欢喜,增福寿。” 秋知府的原配,秋瑜的生母已去世好几年,可他在祈福时也带上了母亲,仿佛母亲依然活着,只是生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吕瑛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河灯被推入水中,乘着水流越行越远,秋瑜眼带哀意,转身抱住吕瑛,就感到一双小手犹豫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像生涩地哄小孩。 秋瑜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用额头靠着吕瑛娇小柔软的身躯。 幸好在陌生的时代里,自己也并非彻底孤身一人,有人能懂他,这个人还无比聪慧、强大,历史记录了瑛瑛的勇气与无畏,真切相处后,又让人体会到瑛瑛的体贴。 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可已经很能让人安心了。 回到秋家时,秋瑜便发现家中氛围较往日不同,不光有过年时的喜气,下人们还都面带好奇,仿佛遇见了什么新奇又令人敬畏的事物。 进了正堂,才发现吕家的三位大家长竟是都到了,秋瑜心想,原来是雨神后裔集体接小孩来了。 吕房端坐上位,安静品茗,秋知府陪坐一旁,满脸笑意,沐跃端庄坐着,而吕阿姨穿男装,满身嚣烈之气,好一个锋芒毕露的青年武官。 只看脸,包括秋知府在内的四位大人竟都是够得上“神仙人物”的标准。 可惜秋瑜不光清楚自家老头本质上是个贪财的文青,还听吕瑛吐槽过吕家家长们打麻将时不讲武德的操作,那层神仙滤镜已碎得拼不起来啦。 吕晓璇过来抱儿子:“来接你回家,还生不生气?” 吕瑛回道:“不气了。” “不气了就走。” 沐跃和吕房一同站起,吕房对秋知府一点头。 “不用送,有事派人上岛告知即可。” 秋知府气度潇然,一抬手:“吕叔慢走。” 这便要分开了,吕瑛趴在母亲肩头朝秋瑜挥手:“你要记得来找我玩。” 秋瑜朝他挥手,柔声道:“好,一定会去找你的。” 吕瑛笑:“你也不必急,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好好读书习武,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呢。” 此时谁都没把吕瑛的“我有事要做”当回事。 吕家家长以为吕瑛要好好磨练书画、棋艺,钻研算术。 秋瑜以为吕瑛要偷摸着练他的《天山经》。 大家一致认同,小人家的确很忙,他要忙着长大呢。 殊不知,吕瑛的忙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兼顾书画和武艺对他来说不难,所以他还能腾出手干别的。 新年过后,吕晓璇年假耗尽,只得依依不舍与家人道别,沐跃也背起行囊继续她的旅程,吕房也驾船出海,去南海收香料去了。 这时吕瑛的护卫告诉他,定安县闹粜了。 所谓闹粜,就是商户地主在缺粮的时节,将粮食囤起来高价售卖,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被逼得不得不聚集起来,抄起家里的镰刀锄头打上门去,逼这些人把粮价改回去。 吕晓璇带吕瑛到处玩时就说过禹朝民间闹粜屡禁不止,一年便有几十回,这是已经曝出来的,可粮商的贪婪谁都压不下去,官也不行,有些官背后就是粮商。 琼崖岛只有在很好的年头才能做到粮食自给自足,此地虽气候好,也不能使劲的种地,否则地力耗尽,盐碱地越来越多,土地板结化,那就不好了,何况沿海地区还有台风这个大杀器,风一刮,房子都掀了,田里的农作物也保不住。所以很多时候,百姓们是依托港口过日子的,他们做力工、做小商户,吃的穿的依赖于从岛外运来的粮食,吕家能百分百管好的也是自己人的口粮,即吕家抵御倭寇、护卫航路的那些人,但琼崖岛还有几十万人口,是依附于地主手下的。 但如果琼崖岛有什么异动,吕家便是不管,也会做到心里有数,吕瑛听到这个消息,拿出一块刻了白鸽的玉牌,抛给随侍的芋头:“去,叫几十个人过来,我们去定安县。” 守在旁边的姜平不解,因孙少爷往年性情淡漠,对这些事都是不管的,而且吕家也没理由管,说到底,岛上还有朝廷设的琼州府,吕家是土皇帝级别的地方豪强,但并未自立,还是默认官府的存在。 这次定安县那位被闹粜的粮商便是琼州知府的小舅子,吕家站旁边看热闹就好,没必要去管他吧? 吕瑛却说:“我们家给王知府面子,这些年由着他折腾,但他实在闹得不像话,定安时不时就要出事,难道你们就不烦?” 姜平发自内心地表示:“烦自然是烦的……” 吕家的主要战力是上千名水手,但水手们也不是所有人都安家在琼山城,还有些人是定住旁边的定安县的,那边要是不消停,弟兄们在外跑船的时候,还得担心家眷被这些事波及。 吕瑛干脆道:“那就对了,走吧。” 幼童先去书房,将他逛了琼崖岛、滨州之后,不知不觉攒了小小一箱的册子装好,让一名叫岚山的仆役提着,一副要亲自出门处理此事的架势。 姜平立刻头大了,他不放心吕瑛一个孩子去掺和这事,但拦也拦不住。 面前的孩子姓吕,他在吕家有绝对的权威,除了姜平这个出身中原的剑客能在他面前保留一点自我思考的能力,其他人在吕瑛面前都只会盲从盲信。 比如岚山,这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也是吕房派给吕瑛的护卫,厘人,十岁不到就跟着跑船,陆地上他打不过姜平,到了水中,十个姜平打不过他,如今吕瑛说要出门,岚山二话不说,立刻帮忙提东西。 再比如说管家的女儿,吕瑛管她叫薇妈妈的,她是管事妈妈,做事再妥帖不过,见吕瑛要走,连忙叫岚山记得带伞,又要给吕瑛带上润喉糖和点心。 吕瑛:“用不着带伞,这几日都是大晴天。” 直到姜平看见吕瑛踩着岚山的胳膊要往马上爬,他终于忍不住冲过去:“孙少爷,您还不能单独骑马!” 于是姜平亲自骑马带着吕瑛到了定安县,从琼山城到定安县的路不好走,若非姜平的骑术精妙,又给吕瑛屁股下边垫了厚实的皮毛,吕瑛得被颠得飞起来。 饥民一旦拿起武器,有时便不只是闹粜,还会打排饭(即吃大户),王知府的小舅子姓刘,他不光抬升粮价,平时还会劫掠妇女,买东西不给钱,并提出各种苛捐杂税。 没错,地主也是可以给农户加税的,而且这是禹朝的普遍现象! 因而这次被折磨到过不下去的农户便特别多,乡里好几个大姓都纠集男丁,挤在刘地主的宅门口撞门。 吕瑛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门已经快破了。 他对岚山使了个眼色,岚山会意,掏出一颗霹雳弹,朝空地一扔。 巨大的轰鸣使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一切动静都消失了。 姜平下马,对吕瑛伸手,吕瑛矜持地坐上他的胳膊,行到刘宅门口。 姜平扬声喊道:“来个说话算数的。” 农户们面面相觑,最终推了一名姓符的老汉出来,他矮矮壮壮,肤色黝黑,满面风霜,张嘴便是口音极重的官话。 “孙少爷,我们快活不下去了。” 吕瑛回道:“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我是来帮你们的。” 符老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吕瑛,吕瑛与他对视,面色平静,无喜无悲。 吕瑛的姓氏代表着他在琼崖岛拥有信仰加成,可与此同时,他们终究不是真神,只是顶着“神裔”的名头,所以他们不能救苦救难,只能预知天气,而吕瑛的年龄也让许多人都面带怀疑,只是碍于霹雳弹才不敢上前。 他们不信吕瑛能帮他们。 此时刘地主正带着家丁守在门口,色厉内荏地大吼:“我姐夫呢?姐夫什么时候来!” 然后就听见撞击宅门的声音突然停止,围墙外变得无比安静。 刘地主急促地呼吸着,指着一个护院:“去,看看外边怎么回事。” 那护院额头带伤,是方才爬梯子,隔着围墙朝外倒开水时,被人拿弹弓打的,可刘地主指了名,管家和护院头子都瞪着,护院只得委委屈屈上梯子,然后对上一双清澈的眼。 吕瑛微笑着对护院说:“让你家主人开门,我是吕家的吕瑛,能让他平平安安回他姐夫身边去。” 护院一惊,连忙滚下梯子,对刘地主说:“老爷,雨神爷爷家的孙少爷来了,他说来救你呢!” 刘地主是见过吕瑛的,他、他姐夫王知府,都在心里祈祷过吕家那个病歪歪的小鬼早点死了,只要吕家绝了脉、断了代,姐夫才能名正言顺的收更多税,包括岛上那些大港,到时候也要给他们交税。 偏偏吕家一直立在那,代代都活那么长寿,别提多讨人嫌了,王知府怕自己在任上捞不到足够的钱财,才以权势帮小舅子在定安县圈地,又暗示他多征税,碍着朝廷的脸面,吕家不会多管的。 可现在刘地主已经快被乡民们生吞了,哪里还敢拿乔,他一咬牙,开门将吕瑛迎了进去,挤出一个笑来。 “原来是吕公子,真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吕瑛不和他客套,他一抬手,岚山就拔刀架刘地主脖子上。 “听着,你的地我都要了,现在把地契备好,我们去衙门盖印,放心,我给钱的。” 刘地主哐的一下跪地上,冰冷的刀锋贴着脖子,一股腥臊味在屋内弥漫开来,这是失禁了。 吕瑛摸出一个秋瑜制口罩戴好,皱眉:“快点,备好地契,你还想不想活了?” 第24章 怨种 刘地主瑟瑟发抖着到了县衙,发现此地其他的地主居然也都到了。 吕瑛之前一直坐姜平的胳膊,如今又挪到县令的圈椅上,身下垫着熊皮,端一杯润喉的果茶品了品,比县太爷本人还有派头。 县太爷本尊是一个姓钱的年轻人,据说是去年考的同进士,家里没什么钱,就被送来琼州做官,年前到任,此时正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吕瑛。 吕瑛不怕被人看,他慢条斯理地对地主们说:“这琼崖岛的地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你们搞得不成样子,我就要把地收回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但各位经营此地多年,也不能说只有过没有功,所以吕家还是会给些钱来买田。” 有人面带恼怒,指着他要说什么。 噌—— 岚山拔刀,雪亮的刀光映着刘地主的脸,让他又软了下去。 吕瑛继续面无表情地说:“诸位可不要不识好歹。” 不知何时,其他住在定安县的吕家武人也都到了县衙,他们都修习武艺,在海上经历过厮杀,气势凌厉,震慑着地主们的护院打手,仔细一看,居然还有好几个洋番! 正所谓刀架脖子上,万事好商量,小人家又品了一口茶,岚山和一干护卫压着众地主把地契交出来,来一张契,县令就盖一个印,配合无比。 等所有地契都过到吕瑛名下了,吕瑛起身,一拢斗篷,给县令一个赞赏的眼神:“怎么称呼?” 县令看着斯文清秀,他半蹲着,和吕瑛平视,微笑着说:“我姓钱,名阿全,字吾琛,吕公子可叫我一声钱兄。” 此话一出,岚山和好几个吕家护卫都露出“这人脸皮好生厚实”的表情,让孙少爷叫他哥?他怎么敢的啊! 孙少爷对着最要好的秋少爷也是直接叫名字的。 吕瑛不恼,拱手行礼:“钱县令。” 钱阿全笑呵呵:“那吕公子,我这有一问。” 吕瑛:“请说。” 钱阿全:“不知吕公子要如何处置……这几家。” 他指了指那几位地主,这些人可不光是自己折磨老百姓,他们背后通常还有同姓宗族呢,吕家这样抢地,未免落人口实。 吕瑛摘下口罩,露出如画的小脸。 “他们啊,先拖下去关着,我且问问其他人怎么处置吧。” 现场所有人都不解,吕瑛这是要问谁?谁能左右他? 这小小孩童通身都在传递一种感觉,便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霸道和自我,钱阿全观吕瑛的做派,觉着能左右吕瑛的人,怕是只有吕家那位家主了。 岚山拿破抹布将几个地主的嘴一堵,拖走了,姜平心里大骂岚山太惯孙少爷,但也认命的上前,做近侍的活,谁知吕瑛却让他去传外面的乡民进来。 进来的人是符老汉,吕瑛开口便问那几个地主平日里如何横行乡里,符老汉一愣,出去了,又带回来几个人,吕瑛接着问受害者的名字,以及他们具体受了什么害,可有证据。 能拿得出证据的人就去拿证据,顺带喊一下其他受害者进来,就这么过了一整个早上,终于找齐了好几个能拿出罪证的受害人。 吕瑛一条一条的捋,又问钱阿全:“有《禹律》没有?” 钱阿全连声道:“有的。” 吕瑛:“唔,按《禹律》,这几人怎么判?” 还能怎么判?不是砍头就是腰斩呗。 不管放哪个朝代,若律法里能准许害死多条人命的罪犯好好活着,后世人都会戳着脊梁骨骂“国法不正”,只是具体操作起来么,只看这些地主们直到今天才被吕瑛拖到县衙,就知道其中的道道多了去了。 钱阿全捧着《禹律》,面上一直挂着的笑意终于消失,他问吕瑛:“真按《禹律》判?” 吕瑛点头:“我们吕家还认朝廷,就按《禹律》判吧。” 钱阿全的手指握紧,低头看《禹律》发黄的纸页。 这是禹朝建国第五年,开龙帝命人编的律法,印刷后送至各地县衙,令各地邢司皆凭此判案,钱阿全也背过《禹律》,但在他心里,这部律法和屁差不多,对许多罪人都没有约束的作用,从小到大,官老爷很少凭律法断案。 如今他却要以这部《禹律》来断人生死了。 其实人命关天的事,还是得和县丞、县尉商议过,甚至是上报知府才能定的,但刘地主他姐夫就是琼州知府。 吕瑛又在边上说:“我还有事,你能快点吗?” 又要钱阿全做工具人,又嫌钱阿全速度慢,钱阿全想,得亏今上不是这个性子,不然满朝大臣不是被砍就是累得想辞官,呸呸呸,这想法太不敬了。 在吕瑛的催促下,几个地主里都该去见祖宗,只有一个熊地主能活。 姜平看得皱眉,俯身在吕瑛耳边用气音说:“孙少爷,之前你还说那些地主只要肯卖田,就留他们一命的,而且姓刘的和知府是亲戚,杀了他有点麻烦。” 吕瑛捻着袖子擦了擦根本没泪水的眼角:“几位地主不小心被锄头砸了脑袋,吕家赶到时只剩下熊公子还在,就这样吧。” 岚山得令,去后院找锄头和地主了。 姜平:……行吧,有个理由忽悠王知府就好。 只要孙少爷不打算在老爷离家的日子里和一地知府正面对上,姜平很愿意捂住这个事,以吕家的势力,几位地主的真实死因绝对会被牢牢盖在盖子下边,且谁也追究不了。 至于熊地主,他是两广海运喂出的熊家的庶子,娘很受宠但老爹死得早,十岁不到就被扔到了琼崖岛来,还没来得及欺男霸女,目前已被送到后院房中含泪啃窝窝头。 就这样,吕瑛通过他的暴力夺下了第一块地盘,定安县。 其实在吕瑛开始断案、命人找证据时,民怨已隐隐平定下来,等吕家护卫们拿着地契出去宣布吕瑛接管此地,又有人去粮铺换价牌,大家就都不闹了。 百姓总是如此,只要日子过得下去,他们未必在意上头的人是谁,若非被逼到活不下去,他们便是最善于忍耐的人,吕瑛好歹顶着神裔的名头,吕家这些年名声也不差,给吕地主交钱应该比给刘地主交钱强。 谁知一个黑洋番走出来,用流利的客家话说:“招工了,修路工,每天20文,年纪小的只有15文,包饭。” 这黑洋番叫科菲,科菲的部落首领将他、兄弟姐妹们连着一头象卖给了白洋番做奴隶,谁知奴隶船在海上被吕太外祖劫了,吕太外祖把象留下,把其他奴隶丢给了吕房,这才有了吕房收留洋番,教他们说汉话时被逼得说出“洋番脑子没我们好”的事来。 能扛住远洋航行还不死的奴隶体格都不错,吕房挑了几个心性好的洋番授予武艺,此后一起跟着跑船,科菲便是其中之一,最近他还攒够了钱,想在定安县附近买田安家,吕瑛来收拾地主时,他就跑过来给孙少爷帮忙啦。 若说县衙、地主们组织徭役,让百姓们自带干粮去给他们挖土修堤,那大家肯定是不情愿的。 但要是包吃还给工钱的话,这就是一门离得近且周边还有同乡照应的好工,许多没有农活的人很愿意打这样一份短工,既解决了吃饭问题,还能赚点,对许多饥民来说也是一条活路。 唯一对这事有意见的还是姜平。 姜平和吕瑛说:“孙少爷,您要定安县的田地,可以,这岛本就是您家的,但修路这事耗费巨大,要不还是等老爷回来了商量一下再说?” 孙少爷的私房够修路吗?要不还是让老爷出钱? 吕瑛在这件事上很坚持:“我不,我现在就要修,那几个地主不是死了吗?把他们的钱粮搬过来,修路绝对够了。” 要说吕瑛和秋瑜环游琼崖岛时最大的感想是什么,一个是这人间好多疾苦,另一个就是路难走。 有时吕瑛和秋瑜在路边搭个牛车,为了屁屁不被颠成八瓣,他竟是只能坐秋瑜怀里,但就算是这样的路,在琼崖岛居然也算不错,因为有许多小路根本过不了车! 修路的事就这么定了。 等秋瑜想起二月二龙抬头是吕瑛的生辰,背着猫包、提着茶包和生日礼物来琼崖岛的时候,就得知吕瑛没在琼山城。 秋瑜问薇妈妈:“那瑛瑛在哪?我找他过生日呢。” 薇妈妈微笑着说:“孙少爷在定安县那边修路。” “修路?”秋瑜心想,这个词怎么看都和娇小柔软的瑛哥特别不搭,那孩子还没锄头高。 他借了匹马,转头就朝琼山——定安官道奔去,快到定安县时,已是临近正午的时候。 秋瑜远远就看见一群穿着短打的汉子,蹲在路边啃杂粮馒头,最重要的是,他看到吕瑛也穿着利索的猎装,坐在一个树桩上啃馒头! 待靠得近了,秋瑜翻身下马,朝吕瑛奔去,路过几口大锅时,他看到里面有白萝卜丝、炒蛋两种菜。 在禹朝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有古人常识的秋瑜差点感叹“这谁家土豪啊,给修路工吃鸡蛋,真奢侈”。 快到吕瑛面前时,好几个修路工挡在吕瑛前边,瞪着眼睛:“做什么!你哪来的?” 秋瑜已经能听懂土话了,他喘着气正要解释,就听到吕瑛软软道:“他是我朋友,秋瑜,叫他秋少爷便是。” 吕瑛跳下树桩,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几名路工让开,笑着行礼,吕瑛挥手,他们就散开。 小人家将手里最后一口馒头塞嘴里,含糊道:“你来干嘛?” 第25章 阿全 秋瑜蹲下,打量着瑛瑛,发现这孩子面色还是很苍白,精神却很不错。 “你快生日了,我过来为你庆生,你在这做什么?” 庆生?吕瑛搓搓小手,眼睛亮亮的望着秋瑜:“我想多赚钱,以后多给娘养难民,让她开心一些,所以我把定安县搞到手了,你要给我庆生,那礼物呢?” 秋瑜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玉玉牌递给他:“这个给你,以后秋氏椰子油账目上的活钱,皆可凭此牌调动。” 吕瑛接过玉牌,发现玉牌上刻了一条有十条腕足的柔鱼,小脸一僵:“你怎么刻柔鱼?” 秋瑜无奈:“因为刻鳅鱼不好看。” 吕瑛:那刻柔鱼就好看了吗。 他将玉牌小心收好,和工头打了招呼,要回去了,岚山牵来老驴,扶着吕瑛上驴,秋瑜自然而然的牵过缰绳,和岚山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 路已修得平坦宽整许多,有壮丁在2月的日光下一趟趟的运土。 每每有人看到吕瑛,都会停下脚步,心甘情愿地对他低头行礼。 这孩子已获得了此地的尊敬。 秋瑜好奇:“刚才我看你家的工头很是年轻,皮肤也白,似乎不是本地人。” 常年在琼崖岛待的人,除了吕瑛这种不爱晒太阳,走哪都戴着防晒的斗笠、幂篱遮阳的人,大多会被此处炽烈的阳光晒得漆黑。 吕瑛:“你说金银啊,他就是娘送回琼崖岛的难民,老家在泗州那边。” 听吕瑛的讲述,秋瑜才知道吕警官总共往琼崖岛送过两次难民,他认识的那一批湖广难民目前被安排到去垦荒种粮了,还有一批是禹朝、北孟边境交界处,因两国交战而流离失所的难民。 吕晓璇找家里要了船,将这些人运回琼崖岛,当时船上还出过案子——几个老男人强了一个姑娘,将她抛海里淹死,吕警官直接将那几人的脑袋都送上了城门。 但除了涉案人员,其余人倒是都好好的在庄园里种了两年甘蔗、每晚还都要习字学算术,有不少努力的已成功脱盲。 吕瑛并不是那种凡事都亲力亲为的人,在小人家心里,他是老板,被他雇佣的人拿了钱粮,就必须给他把路修好。 因此在他决定修路时,他就和薇妈妈说,要找的工头不光要会修路,还要识字会管事,能算得清工人的工钱。 秋瑜:“薇妈妈相当于人事总管了。” 吕瑛品着人事这个词,点头:“对,我要用人都会问她。” 薇妈妈推荐了那个叫金银的年轻人,说他在老家是军户,在战场上挖过陷马坑,算是有工程经验了。 秋瑜感叹:“还是要认字啊,金银这一下就混成你手下的小管事了。” 吕瑛赞同:“不错,所以我让金银每晚睡前教路工识字,学会认字的,我就给他们涨工钱,我也发现了,那些认字的人说话更清楚,不认字的人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使唤他们简直心累得很。” 秋瑜一个趔趄,顶着吕瑛“秋瑜你吃午饭了吗?是不是饿得没力气走路了”的关怀,捂脸。 不愧是瑛哥,先拿地盘再初步普及教育,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是有意普及教育,就是想让自己方便点,反正辛苦的是工头金银,不是他自己。 秋瑜小声问:“你让金银兼职教书,给加工钱了吗?” 吕瑛:“没加,但我说他要是能把这些工人都教得能认三百个字,我在定安县挑五亩地给他安家。” 根据环琼崖岛考察,吕瑛已弄清楚一个壮劳力的极限就是耕八亩地,这还是有耕牛辅助的情况,一般情况下,一亩地可产出200斤到240斤的粮食,琼崖岛的气候可做到一年两熟,一个人一年消耗的粮食则是240斤。 在禹朝,五亩地意味着金银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能说媳妇,从此安家乐业,而且定安县附近的地算得上肥沃,交通也便利,县里有医馆有学堂。 吕瑛说送五亩地安家,比现代的老板说“好好干,干得好了我送你一套好地段的房”含金量还高。 秋瑜:“金银平时干活很有拼劲吧?” 吕瑛回道:“在我拿五亩地的事和他签了契书后,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毕竟路工队里有一百多个人,教起来挺麻烦的,我怕他累死了,薇妈妈又要去找人,今天过来看路修得怎样,顺便劝他以后起码睡足三个时辰。” 秋瑜瞳孔巨震:这老板不仅送五亩地,他还关心员工身心健康! 吕瑛又叹气:“我也怕那些路工认不会字,又让人每三天给一顿荤菜补脑子,做饭的那个和金银是老乡,叫金花,算学不错,我今天去,是告诉她以后把路工队的账管起来,晚上再回来教县里的女人认字算术。” 秋瑜抹脸:“你让女人认字又是为了什么?” 他知道吕瑛没什么性别意识,更没有平等观念,作为土皇帝家的孩子,封建社会的顶层,瑛瑛只会平等的奴役所有人,所以他让女人识字肯定不是为了提高女人的地位。 吕瑛眨巴眼:“因为定安县是我的地盘啊,我想多赚钱帮我娘养难民,就得多收税,那老百姓就得有钱交给我才行,所以不能只让女人在家做家务生孩子,她们都得出来干活赚钱,可女人的力气、体力没男人好,我只好让她们识字了。” 为了富起来,吕瑛没有选择增加各种税目,疯狂剥削老百姓,反而决心把盘子做大,因此对他来说,占了总人口近一半的女性劳动力被困在家里等于损失。 至于让他做出这些判断的依据,自然就是他和秋瑜到处考察时攒的那堆册子了。 秋瑜:…… 都说三岁看老,瑛哥才七岁,秋瑜居然已经觉得这孩子以后做皇帝不会差了。 吕瑛现在住在县衙里,县令钱阿全将最好的房间让给了他,吕瑛也不客气,当天就让人运了一张紫檀木的拔步床过来。 秋瑜随他进了屋,便看到各处家具都是檀木,榻上垫了皮毛,窗户也换成了玻璃的,现在的玻璃品质平平,不够清透,工匠便把不同颜色的玻璃拼接成松、鹤等图案,如艺术品一般。 哪怕吕瑛回家时把家具都带走,只凭这玻璃窗,县令也赚了。 吕瑛走入床内,搬出他的小木箱,打开,里面满是册子,记录着他看到的民生。 因为怕秋瑜饿晕,他让人端饭食过来,歉意道:“此处只有粗茶淡饭,你别介意。” 秋瑜:“不会,清粥小菜养肠胃,大鱼大肉的容易高血脂高血压。” 吕瑛:“你说过我是低血压,怎么血压低了不成,高了也不成?” 秋瑜:“对,都不成,什么都要适中才好。” 吕瑛将这句适中才好的话也记在册子上,钱阿全贴身的仆从亲自来送饭,他看吕瑛的目光满是仰慕,殷勤道:“听说是孙少爷的朋友来了,厨娘特意炖了鱼粥。” 只见煮得浓稠的白粥里,滚着细嫩的鱼片,又有清蒸虾子和调好的酱汁,里面加了姜片和压榨的果汁,闻起来很是清香,再配了一碟炒鸡蛋,一碟青菜肉丸汤。 的确是清淡,但十分可口,尤其虾肉很是新鲜,秋瑜一口咬下去,鲜中带甜,极品! 吕瑛已经吃过了午饭,便漱口往榻上一躺,要睡午觉,秋瑜吃完以后也歪他边上,将毯子抖开,两人裹到一起。 临海的小岛总有海风携着咸咸的湿气吹遍大街小巷、山林田野,带着院中的树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吕瑛睡了一个时辰,爬起来换衣服,秋瑜打着哈欠帮他扣扣子,问:“下午做什么?” 吕瑛套上靴子,软软道:“和钱县令他们说事吧。” 县衙大堂后面有个书房,如今已被挪了张大圆桌进去,吕瑛带秋瑜走过去,便看到吏目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步伐极快,恨不得跑起来。 吕瑛进去,就问:“整理好了吗?” 钱阿全揉着眼睛:“好了好了,田亩测定,本县的人数、性别、年龄都统合好了。” 说着,钱阿全拉出一张椅子,把椅面垫高,吕瑛抬手,秋瑜托起小人家放上面,请他坐好。 这一番配合间,钱阿全和秋瑜对视着,一种诡异的默契让两人同时意识到,对面这个也是伺候瑛哥的人。 钱阿全友善一笑:“我姓钱,名阿全,字吾琛,本地县令。” 秋瑜:“秋、秋瑜……” 钱阿全,1297年生人,十九岁考同进士,二十岁任琼州定安县令,后来跟着瑛哥一路升官,先做琼州知府,再做东宫属官,又司刑部,有断案之能,秋瑜的老爹因贪污被砍后,接任首辅的就是这位钱大人。 由于钱大人是禹朝唯一一个以同进士之身爬到首辅位置的人,所以这人也算传奇,后世给他拍了电视剧,连他老爹做状师时帮穷人打官司,结果被地主推河里淹死的事都播了。 备注:钱大人最后没能善终,因为瑛瑛那败家的异母三弟,即禹怀宗上位后,借口钱阿全贪污腐败,把人全家都杀光了,可当怀宗信任的宦官去抄钱大人的家时,又发现此人私产只有早年武宗赐下的一处田庄,以及几十两俸禄,实实在在是个清官。 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钱阿全任刑部尚书时,曾亲自判过一件案子,帮一位被藩王王妃下仆侵占了良田的百姓讨回公道,而那位藩王王妃,正是禹怀宗的生母。 若没有武宗这样英明的皇帝罩着,像钱阿全这种刚正的官员,的确是难有好下场。 但没想到哇,钱大人在进琼崖岛的第一年就已经成了瑛哥的马仔。 秋瑜:缘分呐。 第26章 老板 吕瑛的“说事”其实就是开会。 与会人员有吕瑛,岚山、黑洋番科菲,还有县令钱阿全、县丞陈钧、主簿杨添胜,典史王周周。 除了县令这个全县一把手,县丞是管征税的,主簿是管户籍的,这三个有品级,典史就是不入流的小官了,但典史管了全县缉捕、牢狱之事,被百姓称为“四爷”,即全县所有官里,他的权力在第四。 至于为何开会时四位官老爷都坐下首,吕瑛居上位……只能说站吕老板背后的岚山刀子太利了,为了活着,献上膝盖不寒碜。 秋瑜在心里数。 钱阿全,以后是首辅,结局不太好,被怀宗砍了全家。 县丞陈钧,好像做到了户部尚书吧,根据太医令章桦写的《慰民方》,此人有严重的肝病,瑛哥他二弟在位时就病死了。 主簿杨添胜,不熟悉,依稀记得后来去兵部了,瑛哥打仗时他还跟着混了军功封了伯爵,特色是能苟,活了九十多岁才死。 据说某本狂夸禹武宗的野史《永康回述》的是杨添胜披马甲写的。 王周周,后来做了銮仪卫指挥使,其实是情报头子,瑛哥才去世,这人就跟着瑛哥的太监总管祝大午一起退隐跑路了。 但怀宗被高丽人俘虏,到阵前劝降禹朝将士时,已经六十多岁的王周周和祝大午又冒出来,将一把弓递给瑛哥的大侄子禹悫宗,示意他快干掉这个丢人现眼的三叔。 怀宗死后,这名老将和祝大午在与高丽的战场上血战至死,死时尸身不全,面上带笑,他们大概以为死了以后,就可以再见到他们的陛下。 秋瑜再次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秦湛瑛的人格魅力真的很强。 现在这四人只是因为畏惧才献上膝盖,日后面对怀宗的刀子时,他们却都保持了对秦湛瑛的忠诚,哪怕彼时秦湛瑛已离世多年。 再仔细想想,很多悫宗一朝的名臣良将居然也都是瑛哥这一代留下来的。 后世网友统计禹武宗的遗产。 秦湛瑛接手禹朝时,北孟还占着长江以北的地,他死时,燕云十六州甚至是西伯利亚都被打下来了,因为秦湛瑛对外够狠够硬,游牧民族起码五十年没敢犯边。 除了陆上的地盘,秦湛瑛还开发了数个港口、航路,倭寇也被他揍得好几十年不敢招惹禹朝,相当广阔的海域都姓了种花,海军战力也强,开启大航海时代绝对够了。 因秦湛瑛生前屠刀挥的勤快,有效打击土地兼并,朝廷能收到的税也多,他走的时候,禹朝财政状况十分健康,国库和各地粮仓都是塞满的状态,禹朝总人口(包含原北孟)从六千万涨到了九千万,近一亿。 虽然后世看秦湛瑛主要是他打仗厉害,但他搞经济民生的水平真心不差,经济搞得差的皇帝也发动不了那么多场战争。 而且瑛哥去世以前,吕宋、柔佛等地都在准备并入禹朝,成为禹朝在南海的新州府,但他一死,这事就没下文了,因为禹怀宗被想吞下海贸福利的文臣们怂恿着直接闭关锁国,海域就这么丢了。 等禹怀宗在打高丽时被俘虏,国家尊严快被踩烂时,又是“遗产”王周周冒出来帮禹悫宗干掉了禹怀宗,把局面救回来了。 瑛哥看人准,善于挖掘下属潜力,留下的良臣名将还不止王周周,相当大的一批人才都被他通过科举、武举、战争而发掘并提拔到了利于升迁的位置,那些武宗一朝就崭露头角的,只要没被怀宗害死,在悫宗一朝不是能吏就是奸臣权臣,竟没有平庸无能之辈。 甚至连悫宗的儿子的首辅都是武宗一朝考出来的进士,这首辅业务水平不错,挽救了一把朝廷财政,算经济领域的猛男。 有人为此做打油诗一首:虽然武宗死得早,但他留的遗产多,地盘钱粮加上人,吃几代都有得剩。 诗名《败光了》。 至于现在么,吕瑛面无表情,将一本册子扔桌上:“我要你们给我本县田亩的数量,为何不顺便把田亩所有人的名字也写好?做事不做全,要我来帮你做吗?” 负责此事的县丞陈钧低下头。 吕瑛又说:“我要本县所有人的名字、年龄、他们以何业为生,王周周,怎么做了这么久还没好?” 王周周嬉皮笑脸:“小少爷,本县两万多人,有些村落还特别偏僻,一家家的问,快不起来的……” 吕瑛疑惑:“各村各族皆有头人,将他们叫来,要个族谱什么的,就能知道大致情况,之后再查什么就有个脉络,那不就快了?” 王周周也低头了。 吕瑛叹气:“算了,你们要是能把事办得十分妥帖,也不至于在琼崖岛做小官了,慢慢学吧,事办多了自然就利索了。”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被一个七岁小孩嫌弃干活不利索,丢人呐。 秋瑜心里偷笑,这几个上了列传的名臣现在连查户籍都查不明白。 吕瑛又说:“罢了,开始说正事吧。” 吕瑛先确定了本次会议的核心思想,就是为了让自己以后能收到更多的税,他决定让定安县富起来。 小人家十分认真:“我和秋瑜走过不少地方,听一处县令说过,穷鬼没油水可榨,榨过头了还有民怨,所以我们要让全县一家穷户都没有,所有人都有钱有粮,能给我交多多的税。” 这个逻辑貌似没毛病,几个县官、岚山、科菲都在点头。 只有唯一的现代人嘴角一抽,心里吐槽,听听这家伙说什么,一个封建大地主、剥削阶级里的战斗机,居然打算带全县脱贫,画风都要不对了。 吕瑛又说:“因着才闹粜,我看了下本县的税款,又问了熊振宗,官府收的是每年两季十一税(夏秋各缴十分之一的钱粮),但加上其他名目的桥路税,地主的佃租,农户种的粮食一半都要交出去,难怪他们受不了,这样吧,今年收税按田亩收,一亩地收一成的税,收两季,你们之前立的乱七八糟的税都给我废了,再有闹粜,我先砍你们。” 王周周提醒:“不收人头税,改田亩税?您这可是犯大忌讳,家里地多的人得恨死您。” 说到这,王周周突然想起定安县如今没有吕瑛、熊振宗以外的大地主了,立刻住嘴。 吕瑛一挥手,语气中带了狠辣:“我不怕,谁恨我,就让他提刀来找我,看看到底是谁死!” 岚山顺着吕瑛的话拔刀,噌的一声,刀光闪亮,几个县官一缩脖子,继续点头。 秋瑜小声问:“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这么改税呢?” 这税一改和摊丁入亩有什么区别?历史上的禹武宗都没这么操作过,小瑛瑛是出于什么念头要这么干的啊! 吕瑛对秋瑜就有耐心得多:“因为按人头收税的话,很多人家就不会养多余的孩子,哪怕生了新孩子也会溺死在马桶里,太可惜了,那些小孩再长几年都是能做活的。” 秋瑜:“懂了。” 吕老板缺人手,加上年纪小,顾忌少,胆气大,所以决定即使践踏着其他地主的利益也要改税以增加治下人口。 钱阿全鼓足勇气辩解:“之前县令留了不少税目,我们都没加税的。” 能在吕瑛横扫定安县时活下来的官顶多是无能,却不至于坏,像主簿杨添胜,他就是一个没考上举人的秀才,靠爹娘在琼山城里开茶楼攒的钱捐了个官身罢了。 至于县丞陈钧,他是吕房安插在定安县的,每年收了税上来,他只给县令留固定的两千两,其他钱都交给吕家,吕瑛进官衙时,他就是那个带路党,钱阿全看着他领人进县衙时露出的眼神,足够陈钧回味大半年。 王周周的来历更有意思,他是京城纨绔,在銮仪卫里得罪了今上独女慧柔公主的奶嬷嬷的亲戚,被家族送到偏远之地避难的。 吕瑛也是想明白了,在吕家的运作下,每年琼崖岛给朝廷的税都是固定数额,十万两白银,多了没有,万一那年刮的台风多,就只给八万,不找朝廷要赈灾钱粮都算他们有良心。 既如此,定安县的税就是他的税,就算定安县以后富到能一年收到十万两的税,他也只意思意思给上头三千两,其余的都是瑛瑛的。 王知府只会捞油水,玩女人、生孩子,小舅子都有几十个,朝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从不抵御倭寇,把税给他们还不如给瑛瑛,好歹他以后还会帮娘养难民呢。 现场几位朝廷官员对此只有点头的份,孙少爷姓吕,孙少爷说得算。 说完税的事,又谈吃饱饭和脱贫的事。 县丞陈钧表忠心:“孙少爷放心,我一定带着全县人一起好好干,多垦荒田。” 吕瑛反驳:“勤恳的农民那么多,难道流的汗水多,收成就能多了?你见过哪个穷苦人能用努力脱贫的?有是有,但少得可怜!” 陈钧结巴:“那、那怎么办?” 吕瑛鄙视地看他:“给他们找财路啊,如今海边卖得最好的商品有瓷器、丝织品、茶叶、糖,但这又有一个问题,做这些东西,就必须确保我们有粮。” 吕瑛抬手,姜平将算盘放他面前,吕瑛把算盘打得啪啪响。 “本县有两万人,若要每人都吃饱,种粮的耕地不得少于一万亩,且要一年两收,可地力有限,必须轮耕养地,再有预防天灾、人口增长等考量,耕一万亩的地不保险,两万亩的粮地才勉强令人心安。” “可一个壮劳力,便是有耕牛辅助,也只能耕八亩地,为了不把人累死,就算一人耕作五到七亩地,官府再购置耕牛助农,伺候两万亩地,我们也要四千人!” 不保耕地死线也可以,之前县里闹粜,一是粮商作祟,二就是许多人为了多赚点钱,种了甘蔗、蔬果等经济作物,又或者去做小生意,偏偏去年刮了大台风,毁了不少好地,使本地的粮储捉襟见肘,才有了那么多饥民。 现在吕瑛手里握有足够强横的暴力,等缺粮了,若不严重的话,饥民们也不敢吃他的排头,顶多自己去菜人铺子等死,可吕瑛觉着吧,自己要是任由本地还有菜人铺子这玩意,还何谈养娘带回来的难民? 这东西在他的地盘上得通通消失才行。 总之,小小的吕瑛目前还没总结出搞轻工业致富需要足够的粮食托底这条规律,但他已经本能的以这条规律为基础展开工作了。 但劳力有限也是个硬性问题,虽然如今平均寿命低,许多人活不到老就死了,活着的普遍还能劳作,那定安县两万人口里还是有老弱病孕残等不能耕田的,这咋办?从哪找更多劳力呢? 吕瑛思忖着,而钱阿全看到吕瑛算出来的数字,竟觉着陷入了死胡同口,不知如何找到出路带全县脱贫了。 王周周则目瞪口呆,他是京城金粉玉香处混迹出来的纨绔,自问见过不少世面,也看过许多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少年英才,但像吕瑛这样七岁就把民生摸得清清楚楚的却是头一回见。 陈钧更是睁着眼睛,开始思考孙少爷环岛游时,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 这时秋瑜出声:“瑛瑛说得对,要富起来,首先就得保证大家能吃饱,不然什么都是空的,既如此,我们可以在保耕地的时候,想法子提升粮食产量,再从外购粮补充,让更多的劳力从田里解放出来。” 吕瑛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果然,全场只有小伙伴是最顶用的,他笑着问:“产量怎么提?” 秋瑜伸出手指:“我有几个法子,一,请擅长种田的来做田先生,集中起来教大家怎么耕种才能更高产,二,堆肥,我这有做好肥料的好方子。” 秋瑜好歹是个考进985大学学医的学霸,化学成绩不错,他在现代的爸爸还是个家庭煮夫,爱在阳台种菜,秋瑜跟着照料过他的菜,知道自制一些肥料。 比如说拿50斤牛粪和25克的黄豆粉混一起,扔缸里发酵几天就可以做氨水。 氨水不光能做肥料用,还能洗羊毛、呢子、制革呢,但要找大量羊毛、皮革,还得等瑛哥把草原打下来……那就是十多年后的事了。 看着萌萌的瑛瑛,秋瑜心想,这个小人家还是先好好长大吧。 除了氨水,还有骨头、头发之类的泡起来发酵好,可以做磷肥。 还有些土肥则需要加熟石膏才能做了,秋瑜和吕瑛手头都没有材料,但要说石膏矿的话,秋瑜的老家湖北、瑛哥奶奶的老家湖南都有,只要吕瑛需要,秋瑜可以去开矿。 而石膏矿最多的北美……那得看瑛哥以后能不能活久点去打下来了。 春耕的事被吕瑛交给了钱阿全和陈钧两个人去管,他只提出两个要求,一,守住两万亩田地的死线;二,协调好本县的劳力,给他留些做别的劳力。 “你们本就是县官,要是连县里的事都办不好,那就别办了。”吕瑛说完,他背后的岚山眯起眼睛,满脸杀意,一副“你们干不好活我就干掉你们”的架势。 现场所有人都在心里骂了一句狗腿子。 钱阿全咽了下口水,面露苦笑:“是,孙少爷,我会尽力去办。” 陈钧咳了一声:“知道了,我会尽快把田亩数量统计出来,和钱县令一起把春耕主持好。” 在能吃饱饭的基础上,吕瑛还要用秋瑜给的方子建海盐的盐田,植桑养蚕,以换钱换粮。 吕老板又开始下指令:“建盐田要人手,科菲,你去找符老汉,让他给我找能干这些事的人手。” 黑洋番应了一声。 “植桑养蚕也要人啊,唔,那个谁。”吕瑛点点王周周,“你去找金花,一起上县里的暗门子把那些男的女的都叫过来,让他们别卖身了,给我养蚕织布,有会刺绣的送入绣房,工钱比养蚕再加十文。” 秋瑜正在喝茶呢,闻言一口水喷出来,吕瑛看他:“茶水烫了?” 秋瑜捂着嘴,连连摇手:“没呢,我只是觉得你真聪明。” 瑛哥的思维简单直白,既然缺劳动力,那就找呗,卖身的又不给他交税,对定安县的经济没有任何助力,那就让他们别卖了,干其他活去吧。 至于那些赌钱、吃酒、街上乱晃的混混,没犯事的都去修路挖池塘,犯了事也扔去修路,但不给钱,只给饭,干完活了和其他人一起认字时,他们学得慢了还要拿鞭子抽。 秋瑜就这么看着定安县所有人都忙起来,给瑛瑛干活去了,大家听到吕瑛要他们做什么时,都会露出一言难尽、目瞪口呆、“这孩子要干嘛”的表情,但因为吕家的护卫们太能打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所有人竟是都没有反抗。 至于瑛瑛本人?他只负责给钱和下达指令,定好各个活计的负责人,告知这些人,谁干不好他就找谁麻烦,便牵着秋瑜回后院,欢欢喜喜地问:“秋瑜,你要怎么给我庆生呀?” 第27章 八卦 吕瑛生日时是不会大操大办的,因为他体弱,在古代,一脚踩在鬼门关上的孩子要避开繁华的人烟,免得阎王爷发现了他,要把他带走。 瑛瑛本人也讨厌吵闹,于是从懂事到现在,他每年生日只是与家人一起吃寿面,拿红包。 一岁那年他外祖父外祖母送了他十万两银子,太外祖命人送了一船好吃的。 两岁那年,外祖父继续送钱,外祖母送药包,娘亲自回来给他煮寿面,往面里添了她亲手打的鱼丸,太外祖依然在送好吃的。 后来外祖又送了他九幽,太外祖送了他兔子(细犬)。 今年外祖母和母亲都提前留了礼物,外祖母是送的助眠用的药香,娘给了瑛瑛一副画,说是叫速写,用碳笔将瑛瑛画得栩栩如生,秋瑜送了他一块玉牌。 可这生日要怎么过呢?因着家人常年在外,还真没人为他仔细操办过这些。 秋瑜不知小人家那点心思,只是哄着吕瑛吃了晚餐便睡,等晚点再庆生:“都说晚上子时是新一天的开始,明天是二月二,我得趁子时把礼物给你,做你生日里第一个祝福你的人。” 吕瑛有些期待,便顺着秋瑜的话,与他一道吃了晚饭,酸笋老鸭汤,白灼时蔬,还有烧得香气四溢的羊肉,以及白米饭。 吕瑛饭量不大,秋瑜却是两辈子都维持了体育生的饭量,待吕瑛放筷,他还捧着碗,但也不会不自在,秋瑜的吃相并不算矜持,却筷子不碰碗,咀嚼不出声,是看得出的好教养,又因他吃什么都香,带着吕瑛也多吃了一点。 吕瑛捧着棋谱,在心里打谱,黑白棋子在脑海中的棋盘落下,是前人的思虑,后人的食粮。 秋瑜把所有饭菜都扫光,吕瑛默不作声倒了杯茶给他。 秋瑜端起来漱口:“谢谢,嗯,加了盐?不错,这样的确对口腔更好。” 吕瑛又拿起棋谱:“你说的,浓茶加盐可以除那个什么菌。” 秋瑜笑:“你记性真好,我要有你这么聪明,早早把四书五经背好,我爹也不至于对我失望了。” “以你的聪慧,要学通儒学、诗书,再去考功名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你不想。”吕瑛自认了解秋瑜,他说,“你就是觉得那些东西没意思。” 秋瑜:“我是觉得孔老爷子有意思,毕竟他是个在治安不佳的春秋时能于各国游学的山东大汉,后世人却把他传成文绉绉的模样,但科举没意思。” 吕瑛被逗得一笑,秋瑜看着他文静的样子,又想起吕瑛的亲爷爷,也就是那位开国皇帝陛下。 据说开龙帝是山东人,穷苦出身的农家孩子,小时候家里欠了高利贷,不想被后爹卖给拐子去窑里做小倌,就逃去煤矿背煤做苦工,长大后煤老板又瞧上了他的脸,气得秦镕陛下一刀剁了煤老板,落草做了土匪,因忍不了孟朝对汉人的压迫,最后干脆举了反旗。 也不知道秦镕陛下的真容是什么,但也有史迷开玩笑说,陛下肯定也是“山东出美人”中的美人,小时候背煤炭让他终生驼背,但个子肯定很高,而且很俊美。 史书说开龙帝一生多疑,睡觉时枕边也要放刀,只有对丽贵妃格外不同,春时送花,冬季亲自砍了猪腿去给她炖汤,有什么贡缎、水果上来了都优先给她,会枕着她的膝午睡,帝王起居录里还说,他管丽贵妃叫“湖姐姐”……丽贵妃比他大了两岁。 开龙帝后半生不断利用权术和手中的屠刀稳固自己的权力,死前又让丽贵妃殉葬,那是透着史书也能感到“此人安全感为零”的人,暴虐倔强,有时又觉着他还有几分真情。 因而探究他一生的史学者都说,开龙帝是拿着稀烂的开局打出了最好的结局,但太低的出身和颠沛流离的童年让他的性格有很大的缺陷。 也许瑛瑛的性子和他的祖父也是有点像的,后世有人吐槽“这孩子暴躁起来比他爷爷还夸张,毕竟他爷爷从没有过把敌人部落里高于成年小麦的男丁全砍死这种操作”。 两小孩洗漱,躺到床上,裹着被子,吕瑛看秋瑜眼珠子转溜溜,问:“你想什么呢?” 秋瑜:“在想开龙帝和丽贵妃,也不知道他们长得是不是和史书上说的一样好看,还有丽贵妃是不是真的殉葬死的,因为有人说她没和开龙帝合葬。” 嘀咕完才想起自己不该当着孙子的面八卦人家爷爷奶奶。 谁知吕瑛回道:“我娘说过,丽贵妃容貌之美可称绝世,还有,开龙帝生前留了两道和丽贵妃有关的密旨,第一道是要她殉葬,第二道是在第一道的一天后才下的,改梁王封地于湘地,令丽贵妃出宫随梁王养老。” 秋瑜:“噫!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吕瑛双手托腮:“因为我娘给皇帝做事嘛,皇帝说昏宗的太后用第一道密旨毒死了丽贵妃,又让我娘遵循第二道密旨,将丽贵妃的遗骨带走,送往湘地安葬,但因着对藩王的限制,他没把湘地给梁王,也没公开这道密旨。” 吕警官把这事说给儿子听时,因为瑛瑛不知道故事中的主角就是他的爷爷奶奶,只当母亲在和自己八卦皇室秘闻。 秋瑜喃喃:“所以开龙帝最后是想让丽贵妃回家的啊,也不知道丽贵妃知不知道这件事,等等,昏宗太后毒死她的时候,应是拿出了第一道密旨,我的天……” 这是什么爱与放手、错过与死亡的皇室爱情故事啊。 谁知吕瑛却以为秋瑜是想听八卦,想起面前这人和母亲一样,对八卦格外敏感,干脆也不睡了,裹着被被和他说亲娘这些年的探案经历,以及他娘给他讲过的睡前故事。 秋瑜既不想知道某员外为了贪原配财产,将其分尸塞灶里烧,也不想听吕警官手撕鬼子,最后他满脑子问号,在心里问吕警官,阿Sir,这些故事真的能说给小孩听吗? 吕瑛语调凉凉的,讲起这些故事来渗人得很。 秋瑜忍不了了,他翻身坐起,拍着床:“你讲故事不行,我来。” 吕瑛不服气:“你讲什么呀?” 秋瑜思考几秒,一拍手:“就讲江湖,你不是好奇那位叶姓剑客是谁吗?我给你讲他的故事。” 身为骨灰级的武侠迷,怎能不给野史剑圣永康爷讲一讲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呢? 这故事讲到了亥时,秋瑜看时间,干脆也不睡了,翻身下床给瑛瑛准备生日去。 他早想好了,要给吕瑛准备寻常孩子在这天会拥有的东西,做蛋糕、点细细的彩烛、生日歌、许愿。 “我给你下厨做个生日蛋糕,虽是洋人的玩意,但我觉着生日时吃这个挺好。” 两人去了厨房,吕瑛被秋瑜裹了厚厚的衣裳,搬小凳子坐边上,伸着小手烤炉灶的火,秋瑜脱了外衣,撸起袖子,开始秀他继承自上辈子家庭煮夫爸爸的甜品技术。 蛋糕胚做起来不难,烤好时一股带着甜香的糕点气扑面而来,松软的浅黄色点心被摆在大大的白色瓷盘上。 吕瑛问:“好了吗?” 秋瑜说:“没呢,要点缀一下。”蛋糕的重点就是点缀啊。 奶油比蛋糕胚难搞,打了半天才打好,涂抹到蛋糕胚上,又用红糖汁浇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秋瑜心想,以瑛瑛的目光,说不得会觉得这笑脸拙劣得很,因而有些踟蹰,想要抹了重新画一个。 不经意间回头,却见孩子不知何时站起来,脸上映着灶火的光。 吕瑛看着奶油上那个笑脸,忍俊不禁道:“你怎么和我娘一样,都爱画这样的东西?” 秋瑜看他的神情,打消重画奶油图案的念头,将找遍东滨才寻人做出来的彩色细蜡烛在蛋糕上插,插了七根,烛身都用的浅而清新的色彩,再小心翼翼点燃烛芯。 “好了好了。”秋瑜端起蛋糕,清了清嗓子,“瑛瑛,我给你唱个歌。” 吕瑛闻言面露犹豫:“你要唱大河向东流吗?” 秋瑜:“我也不是只会唱这首歌的。” 吕瑛只问了一句,又很洒脱:“随你唱什么吧,唱那个假烟假酒假朋友都可以的,我不介意。” 秋瑜:“我只唱过一次,你就把这首歌记到现在啊。” 孩子记性太好也不行,什么乱七八糟的糗事他都给你记得清清楚楚。 秋瑜捧着蛋糕,最后唱起那首洞庭湖畔的儿歌。 “月亮粑粑,里头坐个嗲嗲……” 这首歌吕瑛也会,他跟着唱,甜甜软软的声音,伴着烛光,伴着室外的风声,伴随遥远的潮声,秋瑜拿出笛子为他伴奏。 一首歌唱完时,吕瑛笑他:“今天不吹唢呐啦?” 秋瑜:“半夜三更吹唢呐,我怕岚山来砍我。” 吕瑛认真道:“我在这,他不敢。” 秋瑜望着他,说:“有你在,好多人都能平平安安,所以瑛瑛,你一定要健康,活得长长久久的。” 他点点吕瑛的心口:“我是懂一点医术的,像你这样先天心疾的孩子,有些幸运的孩子,在五六岁前养得好,心脉是能长全的,你最近身子骨还算不错,我在想,是不是心脉比以前好了。” 毕竟瑛瑛长大后都能带大军出征了,可见他身子骨还行? 吕瑛捂着心口,他轻声道:“但愿就像你说的,我是幸运儿。” 子时到了,秋瑜对吕瑛说:“生日快乐。” 吕瑛用蛋糕将自己的嘴塞得鼓鼓的,闻言嗯了一声,秋瑜看他实在可爱,点了奶油在他鼻尖一抹,小朋友就睁大眼睛,直接将手里的蛋糕拍秋瑜脸上。 秋瑜倒下了,他双手在小腹交握,无比安详。 这孩子拍人的时候居然用内力,要不是秋瑜在武当山上经常被掌门拍脑门,刚才差点就脑震荡了好吗? 第28章 好吵 吕瑛和秋瑜打闹,先将人拍倒,又把人扶起来,和他将蛋糕奶油扔得满厨房都是,最后大半夜的烧水洗澡。 县衙条件有限,岚山和姜平开了两个灶,烧出来的水也只能让一个人先洗,那个人自然是吕瑛。 等秋瑜顶着一头奶油去内室洗浴时,吕瑛换上绵绸寝衣,披着氅衣,坐在书桌前,将洗澡时挽发的银簪一摘,厚实的头发披散,银簪被他拿着去挑灯烛。 室内明亮了一些,吕瑛摊开一张木樨花筏,磨墨执笔,墨迹落于纸面。 儿瑛瑛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为了不露自己的女儿身,吕晓璇请儿子与她通信时称她为父,吕瑛也习惯这么写了,只是写的时候难免感叹,若是女子也可名正言顺的为官,他便可以在信纸上写母亲大人了。 不是说父亲这个词对瑛瑛来说多负面,而是在他心里,父亲只是个陌生人,母亲才是亲近的那个,用陌生人的称谓唤母亲,好别扭啊。 吕瑛思虑片刻,将自己这阵子做的事写了,又提了秋瑜带他过生日,他很开心。 信写好,吕瑛又摊开一张新的信纸,誊抄一遍。 秋瑜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见他抄东西,稀奇:“你抄什么呀?我记得你家长辈的生日在下半年,现在抄书送他们早了,那是练字?” 这么晚还练字? 吕瑛叹气:“别提了,近日偷偷练剑时吹海风吹出了一点感悟,《天山经》里的剑法便融会贯通了,写字时也带上了剑法的痕迹,我娘也是位列江湖一流的高手,让她看到的话,肯定就知道我偷练武功了,我写信时还得专门换回原来的字迹誊抄一遍。” 这什么武学奇才的凡尔赛发言? 秋瑜伸手:“能看吗?” 吕瑛:“看吧。” 秋瑜拿起吕瑛的初稿,只见字迹端雅凛秀,有颜筋之庄重,又有柳骨之严谨,他爹养的那些清客都写不出这手字,更别吕瑛字里行间的灵气了。 这是个练过书法的人都无法抗拒的奇才,不愧是书画SSR!秋瑜心里夸了一通,又觉着这字的确是笔力很强,不是手腕手指无力的小孩能有的字迹,除非这小孩练武。 再看吕瑛拿左手誊抄的信,字迹就虚软很多。 秋瑜:“你抄的这一版字迹没问题,就是内容……” 吕瑛:“内容怎么了?” 秋瑜:“没怎么。” 就让吕阿姨接收一下14世纪封建统治阶级秦湛瑛给予的小小震撼好了。 誊抄好的信纸被一方青石砚压住,准备明天交给姜平,让他托人送去中原给吕晓璇,吕瑛想将第一版烧了,却被秋瑜要去。 “烧了多可惜啊,给我收藏吧,万一几百年后就成国宝了呢?”秋瑜这么说着,把吕瑛逗笑了。 小朋友别开脸,有点害羞:“我于书画一道不过平平,哪里写得出国宝。” 秋瑜真诚道:“您小人家太谦虚了,快睡吧。” 光看禹武宗留给后人的丰厚遗产,估计不少人会以为他是个肝帝。 其实真正的瑛瑛是个身体羸弱、常年精力不济的人,他晚上必须睡足四个时辰,白天还得再加一个时辰午睡,不然做什么都哈欠连天,无精打采。 他总是苍白着小脸,恹恹的,清瘦而矮小,从生下来就没像其他健康小孩一样满地乱跑过,而且困倦时听不得大声喧哗,不然就发火,自然的,起床气也很重。 到了第二天早上,当姜平和岚山带着他们备的寿礼过来时,就发现院子里一片寂静,洒扫的奴仆连扫把都不敢拿,只用抹布擦着边边角角。 秋瑜在院子里打他精妙的拳法。 姜平看了一阵,只赞:“好功夫,练得扎实。” 岚山就皱眉说:“吵着小主子怎么办?” 秋瑜说:“不怕,瑛瑛不会被这点动静吵醒。” 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大喊:“陈钧为小主子贺寿来了!” 秋瑜指着门外,又说:“看,这才是能吵醒他的动静。” 卧室门嘎吱一声推开,一道柳叶镖从中射出,擦着陈钧的耳朵,扎进他身后的芭蕉。 陈钧双腿一软,坐地上,咽了咽口水。 吕瑛穿着寝衣,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白白嫩嫩的脚丫踩在地上,看起来很想过去给陈钧几脚。 秋瑜连忙奔过去。 “瑛瑛,穿鞋啊!” 喧闹的、县衙门口摆满老百姓送的鸡鸭鱼蛋、还有县官马仔们、吕家护卫们道贺的生日礼,就这么从一飞镖开始了。 瑛瑛不讨厌这些祝福他的人,但他还是觉得吵得头疼。 可当他看见县衙门口,几个满脸皱纹的汉子舞龙舞狮,鞭炮声炸响,又有老妇人颤巍巍来送寿桃时,他软下神色,亲手接过装寿桃的篮子,拿一把钱塞过去。 “以后别来贺礼了,不然若是每个达官贵人过寿都要你们来,你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不能让这种事成惯例,开头都不要有,不然我又要费劲去砍人了。” 秋瑜在一边捂嘴笑,心想瑛哥在起居注里就抱怨过过寿太吵,讨厌生日,没想到从小就这样。 钱阿全等几个县官默默移开眼神,知道这是老板在敲打他们。 老妇人咧嘴,没有牙齿的牙床已开始萎缩,她颤巍巍、含糊不清地用土话说:“只有对孙少爷这样,只有孙少爷……” 老百姓的心里都和明镜似的,他们知道是谁为定安县带来变化,才会如此感激、敬爱。 至于其他县官,他们是孙少爷的马仔和腿部挂件,没有孙少爷,原来的他们便是和其他县官一样的庸人,除了收税,没别的能耐。 等吕晓璇收到吕瑛的信时,她正在一处靠近边关的地方,查一桩千户之子卖禹朝养马的情报给北孟的案子,一个矮小而壮硕、戴着斗笠的男人找到养军马的马场,她认出对方是吕房的部下,惊喜道:“桉叔,你怎么来了?” 桉叔只递出一封信,吕晓璇接过,看到信封上的字迹,越发高兴,她迫不及待地拆信封、展信纸,然后顿住了。 短短一分钟,吕警官的表情从“看到我崽的信我好高兴”变成“这啥”、“奥买嘎”。 看着信中吕瑛对自己近日作为的阐述,吕晓璇喃喃:“这还是封建地主该干的事吗?” 截取税款都算了,反正吕家一直这么干,连皇帝大伯都没意见,毕竟琼崖岛太远了,朝廷管辖不到,与其给其他的贪官糟蹋,不如让吕家管着,名义上还是禹朝所属就成。 可瑛瑛直接占领县衙,改良税制,助农兴农,强制娼妓从良,还要带全县脱贫,这些操作都溜到不像禹朝人能干出来的。 看到最后,吕晓璇的表情又变成了感动。 原来儿子是为了多收税赚钱给她养难民才这么做的啊,改税是因为他要收到地主的税,脱贫是为了让穷人有钱交税,某种意义上也算众生平等了。 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到了定安县也得给小人家交税…… 但是干得好,在办了那么多父杀子、夫杀妻、儿杀母、手足相残、军户叛国的糟心案子后,只有她家心肝宝贝的信让她觉得天晴了,雨停了,打击犯罪的吕警官又行了。 吕警官捧着信,心想,果然治理民生的事还得皇帝这种专业人士来。 她看着信纸末尾那句“待您再来琼崖岛,此处再无菜人哀”,亲了亲信纸:“瑛瑛,宝贝,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为了妈妈,为了消弭那些人间悲哀而行动起来。 一想到自家宝贝这么好,可历史上的他却早逝,吕晓璇就又难受了,史书上一句“武宗皇帝龙御归天时仅二十有七”已成了她的心病。 “他可不能累着。”吕晓璇去写信,叮嘱儿子脱贫的事不能急着来,他要多休息。好好吃饭睡觉。 在吕晓璇的回信前往琼崖岛时,秋瑜陪在吕瑛身边照顾他,都是小孩子,吕瑛的房间最好最舒适,干脆便让秋瑜和他住一间,秋瑜十分感动,还给瑛哥修了个冲水式马桶。 自然,晚上他们也是睡一处的。 照年古镜的映照下,吕瑛靠在秋瑜热乎乎的怀里,小身体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秋瑜侧躺着,轻轻搂着他。 梦里,建造得辉煌华丽的宫殿中,穿银白龙袍的青年坐在躺椅上,腿上搭着锦缎薄被,正翻阅着当日的奏折,时不时以朱笔批复。 黑曜石珠链顺着乌发垂落在他的肩头,莹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几个燃银丝碳的火盆摆在殿内,熏得暖烘烘,又有药香置一角,燃起一缕轻烟,就像他的性命一般,不知何时就灭了。 秦湛瑛放下奏折,活动脖颈,正好看到这缕烟。 不怪他如此想,寻常身子骨好的人,不会因为乘上轻舟携臣赏春风,回来就立时犯了咳疾的,这咳疾断断续续了半个月,咳不死人,也一直不曾好。 若天公不作美,让他这两年就走了,丢下这如画江山,倒是可惜……可惜那些组成江山的百姓,换了个人坐皇位,怕是顾不上他们了。 高大的青袍太监压低清亮阴柔的嗓音:“主子爷,钱大人求见。” “让他进。” 通传的太监脚步极快,迎进一红袍官员,正是当朝首辅,钱阿全,他看起来四十来岁,气度威严,任何被他注视的人都后脊一紧,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 可这人人畏惧的内阁首辅在君王面前,却不自觉矮了一截,如同仰望春神的凡人,难怪去年的状元郎酒后写诗夸陛下气度卓绝,不该人间所有。 秦湛瑛不说话,只是好奇这位老部下要和他说什么事,就见钱阿全肃正跪地,将朝冠摘下,此举令殿角书案上整理奏折的女官面上一惊,唯有帝王饶有兴致。 “陛下,有关昨日您在船上说的话,臣想了许久,想请您收回去。” 秦湛瑛漫不经心:“收回去?哪句话要收,哪句话不收?只是几句话,还劳你摘了官帽与朕说话。” 钱阿全跪伏余地,额头触到冰冷的黑色瓷砖。 “陛下,您说的那句,我走后,诸位该慎言慎行,避开祸事的话请收回去,您未至而立,正当壮年,怎么也不会走在微臣前头,此话不祥,收了吧。” 秦湛瑛怔了怔,想笑,又别过脸咳起来,祝大午为他拍着背,他挥挥手:“只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如此郑重其事,起来吧,阿全,下次再因这种小事烦我,我就把你扔出去了。” 钱阿全依然跪着,只是起身,看着光可鉴人的砖地,秦湛瑛也不在意,将一本奏折扔到地上,钱阿全的面前。 “谈正事吧,刘紫妍呈密折给我,说云省有疫疾,她想开药库救人,就有人赶在她前头把药库烧了,她只好从别处筹药材,请了大夫将疫疾压了下去,这烧药库的案子却要我派人去查。” “火龙烧仓,上千年的老招了,却总是那么管用。”秦湛瑛意味深长。 钱阿全做首辅前是刑部尚书,闻言便说:“刘巡抚必是心里明白谁放了这把火,却不好处置,才请陛下派人。” 秦湛瑛:“紫妍是女人,很多事不好办,她要我做靠山,我就让她靠嘛,皇帝就是干这个的。” 给老百姓靠,给臣子靠,给这个国家所有需要他的人靠。 “去吧,和王周周商量一下,带人带刀子过去,该杀就杀。” 秦湛瑛起身,懒得穿鞋,脚上只有厚实的袜子,他踩着地面,走过去将钱阿全扶起来。 吕瑛醒来,手撑着床坐起,发了一阵呆,敲了敲脑袋。 秋瑜走进屋:“敲什么脑袋?别敲坏了,哪里不舒服和我说,头疼得话我给你揉揉?” 他将窗户打开,天光映入室内,照得亮堂,屋里的药香也顺着流动的空气飘出去,有鸟雀叽叽喳喳,但没人声吵。 秋瑜又拿外套罩吕瑛身上:“别冻着。” 吕瑛还是想不起梦里有什么,只记得自己在梦里很冷,是烧了很多炭盆都暖和不起来的冷,冷到身体发麻,在麻木中又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扯着秋瑜的袖子:“我脚冷。” “知道了。” 秋瑜坐在床边,双手将吕瑛的小脚丫一包,揣怀里,顺带做个足底按摩,据秋瑜前世的爸爸说,给儿童做足底按摩可刺激孩子更好的生长发育,结果给秋瑜刺激过头了,长出个打排球的个子。 秋瑜说:“我给你做双毛拖鞋吧,那个比靴子穿着方便,比布鞋暖和,对了,有人给琼崖岛送了信,指名道姓要找你娘。” 吕瑛:“谁?” 秋瑜:“刘紫妍,就是湖湘巡抚刘千山的独女。” 第29章 春汛 说起刘千山,吕瑛就有记忆了,他是湖湘巡抚,吕晓璇带吕瑛出游时,曾在香江上剿匪,帮这位刘巡抚打击了盐帮的势力。 刘紫妍则是刘巡抚的独女。 吕瑛的记性很好,只是奇怪的是,说起刘巡抚,他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却不是刘千山,而是另一个模模糊糊、看不清脸、很是干瘦的尸体,宽大的官袍挂在那枯败的躯壳上,显得空落落的。 有人和他说:“谢陛下许臣一展抱负,臣必不负陛下,愿以命许江山,许百姓。” “陛下,臣先走了,请您千万保重龙体。” 那声音隔得太远,吕瑛越想听清楚,越是头疼,胸口也闷,他捂着额头倒进秋瑜怀中,秋瑜搂着他紧张起来:“怎么了这是?难受?要不我多留几天。” 吕瑛缓了一阵:“用不着,就是没睡醒。” 秋瑜:“你是不是又低血压了?来,擦擦脸,会好受一点。” 照年古镜在床头静静立着,秋瑜嫌这古董镜子的镜面反光晃眼睛,将它挪了角度,使镜子照不到他们,帮吕瑛套上鞋袜,又将浅青色的夹袍给他穿上,扣好外套。 见吕瑛脸色好一些,秋瑜说话转移吕瑛的注意力:“说来刘紫妍找的也不是你娘,而是刑部员外郎吕玄。” 吕瑛:“可知是什么事?” 秋瑜:“春汛,让姜平和你说吧。”吕家不光做海贸,在内陆也有卖洋货的商行,能搜集到的信息多得很。 他们也不去餐厅吃早饭了,直接让下人端到屋里,热腾腾的鸡汤细面,加了荷包蛋,撒了葱花,搭配几碟腌制的小菜,咸鲜可口。 吕瑛其实口味偏重,爱辣味、咸味,秋瑜也由他,寻常人吃得咸了怕高血压,吕瑛却是低血压,在保证健康的范围内吃咸一点,正好把血压顶起来,省得他一发火就扔柳叶镖,又眼黑头晕,一不小心就栽地上。 果然,吃完一碗面,吕瑛的脸色就好多了,秋瑜叮嘱:“你以后早起还是让人伺候着,我怕你摔跤,磕到哪就不好了。” 姜平过来汇报情报。 吕瑛听着,得知湖湘之地水系丰沛,滋养无数农田,也养活了诸多百姓,可一旦发了水灾,对老百姓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今年那边就发了大水,淹没诸多田地,滋生了大量流民。 姜平:“朝廷大约没什么钱,给的赈灾银子不够,刘千山要与盐帮斗智斗勇,又要找钱粮赈灾,有些流民顾不上了,刘家小姐一腔慈悲心肠,想起吕大人收留过难民,便过来问琼崖岛还要不要流民。” 吕瑛:“还有呢,若只是难民,薇妈妈就能做主给我收了。” 姜平一叹:“她到东滨港寻商行递帖时,还说想和吕家人面谈一些事。” 吕家如今只有吕瑛在岛上,诸多事宜是姜平、老管家、薇妈妈、厘人头领岚釉打理,除前三人,岚釉又是岚山的亲生父亲,可见吕房留的都是铁杆忠臣。 大多数人找上吕家,也只能见到这四人,身为神裔的吕家人是不会轻易与人见面的。 吕瑛看着秋瑜:“我可以见她,正好要回琼山一趟。” 秋瑜说他要去中原做生意,吕瑛本就打算送一送朋友。 但事是不能急着办的,吕瑛走之前还要再看看定安县的工作。 和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吕老板比起来,下头的马仔们可勤快多了,大多数人恨不得住田间地头,过着吃饭如打仗、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的日子,辰时之前,县衙就开始忙碌了。 钱阿全满脸劫后余生的喜庆:“海盐已收了二十万斤,本县再无食盐之忧,春耕也办好了,接下来总算能闲一点。” 陈钧捶着肩膀:“哎呦,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忙。” 然后吕瑛来了,氛围紧张起来。 还是那张圆桌,吕瑛坐在圆桌一端,其他人都缩在另一边,仿佛这小孩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吕瑛翻着账本:“春耕忙完了,就给我去夜校教课,还有,秋瑜给了我一套教算术的数字,你们学一学,再给我装十五万斤盐,我要拉去琼山出掉,糖也是。” 这是要准备出货了,盐是盐工们努力干出来的,总要拿盐换钱给他们发工钱,糖更是琼崖岛的传统产品。 吕瑛指杨添胜:“你带着盐工头子一起和我走,还有运盐的、护盐的,让他们自己把人选好,你再看一遍有没有疏漏。” 商路等于财路,谁掌握了这条路便有钱赚,盐工们如今归官府管理,也要日日上夜校认字,晓得其中利害,必然会为了去卖盐的名额争抢起来。 让杨添胜压阵,一是为公正,二也是看有没有人才从争抢的过程中显出来。 杨添胜恭敬应是。 “王周周呢?让他做的户籍册到底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在这呢,但王周周今日来不了,他在绣坊催吉叶子和纭娘子的货呢。” 说来也巧,王周周被吕瑛扔去管窑子里的人从良转业一事时,居然发现一个绣娘出身的窑姐。 在窑子里,不光有那些被家人卖来的姑娘,还有些男人瞧上了哪个良家女子,也会对窑子许以重金,让他们把女子用诓骗迷晕等手段,送去给这男人去糟蹋。 那名叫纭纭的绣娘原是江浙一带的绣娘,好不容易和滥赌的未婚夫退了亲,却被对方喊了窑子的人拐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之后又被扔过路过的海船,辗转被卖到了琼崖岛,可她命硬,心里提着一口怨气,被折磨多日硬是不死。 直到吕瑛把定安县拿下,招人做活时,纭纭便站出来说自己会绣工,之后便被拉去绣坊。 吉叶子则是厘族姑娘,会织厘锦,吕瑛从厘族那边喊来一帮绣娘,她就是领头的,厘锦织法独特,色彩艳丽,又有继承自厘族神话故事的吉利图案,销路一直不错。 纭纭也是绣娘里的杰出人物,她和吉叶子认识后不藏私,双方交流织锦、刺绣的技艺,又研究出了新花样子,吕瑛看了觉着还不错,便下令要她们在今年的台风季来之前攒一批货,好拉去卖给洋番。 于是吕瑛又说:“让她们把准备好的锦缎、丝绢都拿来,能卖的都拉走,让纭娘或是吉叶子跟我走。” 陈钧说:“让女子来?我记着绣房里也有窑子里救出的小倌,不若让他们卖货,到底男子谈生意时更便利,也安全,不怕被害。” 这是实话,以前就有过厘族女子下山卖厘锦,结果被过路水手糟蹋杀害的案子,那些水手常年飘在海上见不着女人,憋得和牲口一样,陈钧出于好心才这么提议。 秋瑜本能的觉得这话不对,正要反驳,就看吕瑛皱眉。 “货是她们做的,绣房的头也是她们,唯独卖货这条油水最足的路子不许她们插手?传出去看看谁不骂你们吃相难看。” 这话可就严重了,陈钧立刻辩解:“我没……” 吕瑛:“我知道你还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这心思,可你信不信,你今天这么做了,明天就有人骑那些绣娘头上,后天其他行业的手艺人头上也会骑人。” 杨添胜替陈钧说话:“不至于……” 吕瑛直接把账本扔他脑门上:“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你把钱袋放我身上,你敢信我不花吗?你们让绣娘把钱袋子给别人身上,你看别人花不花!什么时候你们成了圣人,连人的贪欲都敢去赌了?这还是当官的样吗!” 杨添胜被砸得躺地上,秋瑜对他感同身受。 瑛瑛的确人矮力气小,可他绝对是个武学奇才,《天山经》总共九重,西洛教教主燕红琴都只练到了第八重,瑛瑛练了没多久,前阵子就吹着海风进阶到第二重,他要是使内力砸谁的脑袋,脑壳不硬的绝对会当场躺下。 吕瑛还在发火:“你们记着,官府只要一时不公,下面的人就会做得比你们更过分,把住卖货的路子使劲榨那些手艺人的骨血,各行各业的规矩也就从此毁了。” “秋瑜不满九岁也到处卖椰子油养他爹,绣娘都是有手有脚的成人,凭什么让她们待县里,让她们自己去卖货,若怕危险,就让她们自己出钱雇护卫!” 事儿就这么定了。 九岁不到就赚钱养爹的秋瑜:还得是你啊,瑛子。 秋瑜在心里给瑛哥比大拇指,顺道感叹史书记载瑛哥多疑应该是真的。 这孩子完全不信人性之中的贪欲,时不时就给紧紧皮,连钱阿全、陈钧、杨添胜和现场所有的吏目都看明白这点了。 但走之前吧,吕瑛又觉着马仔们的工作干得还不错,让岚山找来红纸包了奖金发下去,几个县官也拿到了,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禹朝官员俸禄不高,吕瑛给的奖金数额对钱阿全几人来说已是巨款。 杨添胜家里是开茶楼的,看到这笔钱,苦笑一声:“到底是吕家,真富啊。” 王周周挥挥银票:“这是胡萝卜加大棒呢,钱大人,钱大人?你发什么呆呢。” 钱阿全回过神,摇头:“只是觉着,这阵子虽忙碌,但过得舒心,又有奖金拿,这日子也算不错了。” 这话说得在理,吕瑛处事公正,除了起床气大点,其他时间都是个情绪稳定、理性智慧的好老板,给钱也大方,作为上级,吕瑛是那种让人觉着一直跟他混也挺好的类型。 可几人总有点不是滋味,劳心劳力地干了这么久,吕瑛训他们时还是不留情面,对他们也没什么信任,该紧皮依然会紧皮,让几个年轻人觉着自己试探着抛出一颗心,却撞上了冰冷的铁块,那点隐约的期待都落了空。 罢了罢了,吕家孙少爷瞧不上他们这些没能耐的小人物也是应该的。 等到走时,吕瑛带着浩浩荡荡、装了盐、糖、绣品的车队,还有绣坊代表纭纭,盐工代表符老汉,以及糖工代表金银,甚至连陈钧也被带上了,他是县丞,要收税,吕瑛说了,如今县里的商人也要交商税,他得跟过去,商队卖了钱就立刻把税给他,顺带把帐做好。 秋瑜扶着吕瑛,踩着小凳子要上最大最舒适的马车。 姜平、岚山也跟着,科菲带着护卫队。 钱阿全觉得哪里不对,王周周也是,加上王周周性子更直,就叫了一声:“孙少爷。” 吕瑛回头:“嗯?” 王周周:“您、您是不是要留几个人?” 吕瑛歪头,把王周周可爱得心里一颤,他心里大叫,这孩子的长相,找遍全京城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的。 “留谁啊?” 王周周结结巴巴:“随便谁啊,您、您不留个人看着我们?” 吕瑛恍然:“哦,这个啊,用不着,你们这阵子进步很大,活做得比以前好,以你们现在的能耐,看家应是不会出问题,要有事就托人来报我,要是你们想买什么琼山城的特产,现在找我报也来得及,我可以帮你们带。” 别看吕瑛严厉,只要马仔把活做好了,他对他们还是不错的。 钱阿全一时无言,王周周也怔住,杨添胜原本和盐工们说话,闻言也看着吕瑛。 吕瑛没觉得哪里不对,见他们不说话,便道:“不说我就走了,秋瑜。” 秋瑜跟着吕瑛上车,又回头对几位列传大哥点头一笑,面上带着点鼓励的意味。 大哥们好好干,现在你们只是初级马仔,等你们混成高级马仔,首辅之位、爵位、钱财,瑛哥都会给你们的。 历史上的瑛瑛虽然死得早,但因为他本人太强了,什么文臣武将都压得住,所以他从来没干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事,马仔们只要保持忠诚,好好干活,福利待遇都没话说。 怀宗后来伙同曹太后疯狂陷害忠良,也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镇不住瑛哥留下的班底。 长长的车队开动,沿着已经修好的官道驶向琼山城。 王周周咂嘴:“这位孙少爷,来日定非凡物呀。” 钱阿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便不用说出来了。” 杨添胜双手捅袖子里:“我爹娘给我捐官时,只说让我有个官身,让后世子孙也有个当官的祖宗,不指望我官运多好,可我怎么觉着,我官运还行呢?” 几人对视着,纷纷笑着摇头,都是二十多快三十的人了,竟是被一个孩子折服,这么奇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怕是他们都不会信。 车队里有些人便做过路工,走在自己修好的路上,便忍不住和同伴们谈起他们修路认字的事。 “孙少爷真好,修路时每天都给我们这么大的馒头。”一个前路工举起拳头。 又有力工说:“嗨,以前我还觉着自己蠢笨呢,没想到跟着金先生学了一晚上,就会写自己名儿了,把我家老娘都吓了一跳,直呼祖宗保佑。” “什么祖宗保佑,是雨神保佑你哩!以前那些绣姐儿都信马头娘子,现在全改信了雨神爷爷!” 吕瑛没有长辈的高大和强壮,可他治理定安县这阵子,大家都觉着,神裔就该是他这样的。 马车上,吕瑛铺开棋盘,要和秋瑜下棋。 秋瑜:“不了吧,我又下不过你。” 吕瑛:“没关系,我们下五子棋。” 秋瑜:“问题就在这了,别说五子棋,我连飞行棋都下不过你。” 吕瑛:“那我怎么打发路上的时间?” 秋瑜拿出一个盒子,摊开,竟是几十枚麻将大小的方形瓷牌,上面刻了从一到六十的数字。 “我们玩桌游吧,这个叫《猜数》,我们随机各拿10枚数牌,像麻将一样立好,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数字,再轮流猜对方手里拿了什么数牌,猜错了的话,就要公开一张自己的牌,猜对了的话,对面就要将这张牌也公开,公开的牌都会淘汰,并摸新的牌加入牌列,直到所有数牌都被猜完,谁猜对的数字多,就算谁赢。” 这是后世一款叫《达芬奇密码》的轻脑力桌游,秋瑜和排球队里的队友们玩过,除了一个四川队友、一个广东矮墩儿(这俩都会打麻将,而且记性好,会记牌),其他人都玩不利索。 吕瑛看着这些瓷牌,想起自己过年与家人打麻将、赢到长辈们全部翻脸耍赖的经历,面露古怪:“你要和我玩这个?” 秋瑜:“嗯呐。” 他觉得吕瑛才七岁,肯定没有赌过,也不会打麻将,便是记性再好,也不可能上手就和他玩记牌算牌,说不定他能通过桌游,从瑛哥这里赢回一点智力方面的尊严呢? 天知道前阵子秋瑜带着吕瑛认阿拉伯数字、又教他中学数学题时,他被这小孩的智商打击得多厉害。 吕瑛:“好吧,那就玩这个。” 秋瑜:“那我们要不要赌一点彩头?比如说我赢了,你就叫我一声哥哥,怎么样?” 吕瑛眯眼,眼中划过危险的意味,他凉凉道:“可以,若我赢了,你就学猴子吃芭蕉。” 秋瑜爽快:“行。” 香蕉而已,因为这玩意吃了以后可以补足糖分,而且其中富含钾,吃了这个再拉伸有利于肌肉塑形,因此各大项目的运动员都会对这种水果十分青睐,秋瑜前世也是天天啃香蕉的体育生呢。 两人摆好数牌,开玩。 这一天,秋瑜吃了三十根香蕉。 然后凭借宁肯被香蕉撑死也不放弃追逐胜利的精神,吕瑛在第三十一盘出于怜悯,让了他一把。 长得如玉人一般白皙精致的小朋友端坐着,用棉花糖一样的声音叫道:“瑜哥哥。” 见秋瑜捂着胃,吕瑛劝道:“我已经叫你哥了,别玩了吧。” 秋瑜又捂嘴:“瑛子,提醒我以后千万别和你打麻将,你坐这,我去外头吐一会儿。” 他冲出马车,吕瑛摇了摇头,拉开一个小抽屉,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灌了秋瑜做的奶茶,小朋友品了一口,将数牌收好,又一叹,原本吕瑛觉着他不和秋瑜赌钱已是他最大的仁慈,结果还是叫了哥哥。 而秋瑜蹲在路边,扶着一颗阔叶树狂吐,金银过来关心他:“秋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肠胃不适?” 秋瑜抹抹嘴:“没事,我就是吃撑了。” 想起吕瑛那声又软又娇的“瑜哥哥”,秋瑜望天:“不过撑了也值了。” 那可是瑛哥诶,连男频写历史同人时,都只敢YY瑛哥病死前托付朝堂,瑛哥活着,身体还行那几年,连穿越者都会苟着,那些写被瑛哥封并肩王的都算是大胆的,讲点逻辑的都不敢这么写。 这么一个猛人,小时候叫哥哥的声音却那么甜,抱在怀里也轻轻的,软软的,小手揪着衣服,眼睛大大的,抿嘴一笑,把人心都笑化了。 秋瑜突然问:“小金啊,你觉得瑛瑛可爱吗?” 金银一愣,他面带敬畏,摸着心口,努力压低声音:“当然可、可爱了。” 但也只有长相可爱,内里那真是……金银一辈子没见过比吕瑛更凶残的孩子了,砍人如切瓜菜。 他虔诚道:“但我是将孙少爷视为靠山崇拜尊敬的。” 秋瑜:噗。 琼山城,吕家大宅,招待外客住的糖花小筑,几朵迎春花飘下,大片的花瓣触之光滑,散着淡淡的香气。 刘紫妍已在此处住了几日,心中却是一日赛过一日的焦急。 她想,若是吕家人再不见她,她便回去,只是可怜湖湘之地的那些饥民,怕是再没有活路可找了。 就在此时,薇妈妈来了。 “刘小姐,孙少爷有请。” 刘紫妍连忙站起,整理了衣着,匆匆随薇妈妈去了待客的花厅。 秋瑜带着人去港口交易货物了,吕瑛独自坐在上首,见她来了也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刘紫妍坐到对面。 刘紫妍觉着这孩子与上次见面时,仿佛高了一点,神情中没有了在父亲身边的娇气天真,神态冷淡,端坐的姿态如一条盘踞的幼龙,不可亲近。 “吕公子。”刘紫妍揪着衣角,正要说话。 吕瑛便道:“难民有多少?” 刘紫妍眼前一亮,比了个数:“六千多人,堤坝被洪水冲开了,没有老人逃出来,活着的都能干活,也没有疫疾,有疫疾的……朝廷把他们圈了起来,可要是再不管这些人,他们也活不下去。” 湖湘水灾不光冲毁了农田、淹死了许多人,还带来了疫疾,真正害死的人实则已过万,是今年开年以来最大的天灾。 刘千山算是负责任的官员了,他一边向朝廷求援,一边组织壮工去修堤,可他那点能耐在洪水和疫疾面前,真是不够用,刘紫妍是觉着有些难民实则是不用死的,便冒险找了过来。 “不知琼崖岛可能容纳这六千人,他们愿意垦荒,都是壮劳力,也有女人,可以生孩子!” 刘紫妍到底只是个和秋瑜同龄的少女,之前只在家中管家理事,提起六千人的生死,也觉得太过沉重,不能奢求琼崖岛全部承接下来。 可是在她的脑海里,这世间竟只有这么一处,还可给灾民们找点活路。 吕瑛说;“可以,六千人我吃得下,我正需要有人来给我种粮食种甘蔗。” 刘紫妍便站起,她眼眶发红,要跪下去:“我替那六千灾民谢过吕家……” 吕瑛虚虚一扶,没料到这个清瘦的九岁姐姐劲儿还挺大,跪下去的力道差点把他也带跪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花厅内陷入沉默,直到薇妈妈过来,扶着吕瑛站稳,又把刘紫妍扶回位置上坐好,然后两小孩默契揭过这件事。 小人家神情如常:“然后呢,你找我爹干什么?” 这姑娘可是指名道姓要找吕晓璇,吕瑛才特意过来一趟的。 刘紫妍语气中带上了急迫:“吕公子,您知道吕大人的行踪?” 吕瑛回道:“我不知,她要去何处查案,从不会与家里说的。” 其实吕瑛知道,但他还真不能说,因为吕玄查案时刚正不阿,便是皇亲国戚犯了罪也会被拿下,一旦让人知晓了她的行踪,找上门的仇家怕是上千人都有。 “有什么事和我说吧,不大的事,我都是能做主的。”吕瑛拿起一个芭蕉。 刘紫妍踟蹰片刻,一咬牙:“我们想借吕家的兵。” 这话一出,吕瑛的神情冷了下去,他断然道:“吕家没有兵!” 诚然吕家有数千个能跑船的好手,加上后勤,凑五千人的部队都行,又抵御倭寇,维护南海的航路,对保护沿海治安也有大功,实则已是半商半军阀,连皇帝都默认他们在琼崖岛的统治地位,可他们决不能口头认下这个名头。 不管谁来问,吕家就是普通的海商,他们没兵!法理上也属于禹朝,若破了这个名头,只怕朝廷就必须来征讨他们了。 吕瑛不知自己身上有天家血脉,为了维护自家,他是绝对不认吕家有兵的。 刘紫妍不管吕家有没有兵,只说她老爹遇到的困境:“我父亲向朝廷要了赈灾的粮草药材,以及修堤坝的银子,可第一批入了湖湘的粮草,就被盐帮给劫了。” “他们说,不把明年的盐引子给他们,便不还粮草,还有城内的粮价也被提了,城里也闹了粜,圣上那边要抵御北边的北孟,拿不出人手对付这些人,便让我爹自便,可若我爹把盐引子给他们,那就是卖国,之后一旦被揭穿,是要砍头的。” 说到这,刘紫妍恨得咬牙切齿:“我想请吕大人带兵,再剿那些人一回!震慑震慑他们!” 第30章 七星 “我爹没空,她也忙着呢。” 一般北孟有异动,牵制住的可不只是皇帝的兵,也包括吕晓璇。 在承安帝居于京城坐镇的情况下,前线明面的大将叫江百岸,是一名五十来岁的将领,乃皇帝在军队里的死忠。 暗地里则是吕晓璇为主,她是督军,押运粮草,监督敌我双方的情报,必要时会作为远程狙击手攻击敌方大将。 之所以不会站到明面上,一是吕晓璇的远程威慑力太大了,她要是明着去前线,北孟有点身份的人就都不敢露面,生怕被她一箭射死。 二则是她还要暗地里剁掉那些敢朝粮草伸手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行迹。 三嘛,就是吕晓璇也知道自己仇家多,所以去哪都不会露了踪迹,往往是到事后,大家才知道吕玄大人又办了一桩案子。 与此同时,江百岸年纪也大了,而承安帝登基前镇守北疆,于朝堂势力有限,可信的人太少,便是已下令要培养新的将领,也暂时找不到合用的人才,若江百岸凉了,吕晓璇作为影子主帅得立刻顶上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战线。 吕晓璇不着家不光是为了查案,若边疆有战事,她更不能回,不然北孟若是打了过来,身处南国又还小的儿子可怎么办? 吕瑛倒是知道母亲在何处,还能给她送信,乃至于吕晓璇隐瞒行踪时也借助了吕家的力量,可这事不能明着告诉刘紫妍。 他只能咬死了:“我不知道我爹在哪。” 这也算一句实话,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死鬼亲爹在哪,说不定躺哪个乱葬岗了呢。 刘紫妍晃了晃,瘪瘪嘴,想哭,又忍住:“可我爹快死了,我除了吕大人,找不到任何能伸出援手的。” 吕瑛:“亲朋故旧里都没能帮衬一把的?” 刘紫妍摇头:“没有,我们刘家靠在酉州卖面条发家,可面条能挣几个钱?我爹考上探花后,全城的面条都是我们包了,赚来的也只是供着我爹当官,没法再救爹的命呀。” 小姑娘难过的点就在这,她爹说若是事发,就把她送回老家做面条西施,可她不想卖面条,更不想爹死啊。 “呜呜呜……” 吕瑛今天一路旅途劳累,还没有午睡,此时正是耐性下降、听到大点的声音就想发火的阶段。 薇妈妈已经开始预防孙少爷闹脾气时去哄他了,不想吕瑛硬生生忍下来,推了杯茶过去。 “别哭了,你好吵。” 刘紫妍呜咽一声,拿了帕子擦脸,又有点羞愧,觉得自己不该在小两岁的弟弟面前哭鼻子。 薇妈妈心想,还都是孩子呢,说的话再怎么成熟,情绪上来了还是会哭。 若有个大人在就好了。 就在此时,秋瑜进来了,他人未到声先至:“瑛瑛,你家货都出了,我带陈钧把账本带过来啦。” 薇妈妈欣慰:大人这不就来了么。 身高已逼近禹朝成年男性平均值但也是孩子的秋瑜大步迈入花厅,提着一册账本,走到吕瑛身边。 吕瑛没起身,只是给他挪了个位置:“怎么出得这么快?” 秋瑜:“那自然是因为有我在啦,港口的商人那么多,我撂地吹个唢呐,吸引一下大家的注意力,把货摆出来,再有样品给他们看,各位跑海的大哥大叔们眼睛都利得很,知道是好货,当场就掏钱要了。” 他一拍账本:“喏,陈钧把税收好记好了,托我带给你,他领着其他人在城里购置特产去了。” 吕瑛闻言,拿了账本翻了翻,舒了口气:“这账面可比之前清楚多了,你倒是提醒我了,以后得建个能让商人看货的地方,定个章程,方便来往行商。” 港口的税是吕家收入的大头,若能让此处变得更加繁华、利于商贸,定有大好处。 但港口的事连吕瑛也不能擅作主张,便对薇妈妈说:“去信一封给家主,看他是怎么说的。” 这事就交给吕房来吧,章程怎么定,事儿怎么办,都让外祖来决策。 秋瑜心里吐槽,这瑛哥别因为他一句话就整个海贸办事厅出来。 看刘紫妍眼眶红红,他给了吕瑛一个询问的眼神,吕瑛又无奈了。 他说:“把难民送过来吧,若你人手不够,吕家派人去接也行,但我的确不知父亲在何处,吕家也没有兵借你。” 秋瑜:“什么事啊,竟需要劳动吕大人?” 刘紫妍将她的为难之处又说了一遍,秋瑜恍然:“哦,又是路匪盐霸那点事么。” “真的不能帮吗?”秋瑜问吕瑛。 吕瑛回问:“你很想帮吗?” 秋瑜:“毕竟事关那么多条人命呢,天灾不讲道理,老百姓的家被淹了,再没有药材和粮食,病的病死,饿的饿死,想想都不忍心。” 吕瑛原本是忍心的,现在却多了点他自己都惊讶的不忍心。 他沉思片刻,说:“若能动员湖湘之地的卫所去护粮,事儿也没那么难办,湖湘卫所的罗大虎千户是个有点本事的人,只要他肯带兵护粮,数千个兵士出动,盐帮也会有所顾忌,这代表刘巡抚有能耐动兵,事儿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毕竟那些有钱的、有地的、家中资产丰厚的人,都想长长久久的活着享受,只要刘巡抚的暴力足以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他们反而不肯与刘巡抚正面对上了,只怕罗千户不肯帮忙,毕竟要和盐帮对上的话,那就是赌命了。” 吕瑛分析着局势。 可敢冒险和盐帮对上的人到底不多,吕晓璇算一个,却不知罗大虎算不算。 刘紫妍心中升起希望,若能说动罗千户,是不是她爹也有了条活路? 该怎么说服罗千户呢? 小姑娘面露苦恼。 秋瑜心里吐槽吕瑛小小年纪就把有钱大户的软弱性看得这般透彻,嘴上说道:“罗千户不是个坏人,他只是怕自己丢了性命,需有人去护他而已。” 他站起身,拍拍胸部:“我去吧。” 吕瑛睁大眼睛,猛地转头:“你去做什么?” 这种玩命的事有什么好掺和的! 秋瑜低着头说:“我去湖北开石膏矿啊,顺道给罗千户做个保镖,看看加上我这个强力外援,他能不能鼓起胆子去护粮。” 吕瑛不想他去,便嘲讽:“你拿什么护他?就凭你蹲过两年马步啊?” 秋瑜不生气,只是认真道:“用我的拳头,用我的身体,但护得不是罗千户,而是那些需要粮草和药材的百姓。” 吕瑛懂这种话的含义,就像他知道母亲是怎样一个心怀百姓、乐于奉献自我的人一样,秋瑜如今也想冒着风险去帮别人,他既觉着这样的秋瑜很好,又很不乐意。 本来瑛瑛就总是孤孤单单的,好不容易来个秋瑜陪着,结果秋瑜也心怀天下去了,那瑛瑛又要孤身一人了么? 小朋友噘嘴:“那我陪你去。” 秋瑜断然拒绝:“不行,那里太危险了,你要有个闪失,我对不起吕阿姨,对不起定安县的老百姓,更对不起那些雨神的信徒。” 而且吕瑛出事了,等那位疑似有心脑血管病疾病隐患的江百岸将军走了,北孟谁来揍? 北孟的铁蹄重新践踏山河,老百姓又要和牛羊马一起做北孟人牧场中的牲畜了吗?不要吧……秋瑜还是更喜欢那个一统河山、禹人第一、禹人最牛笔的禹朝啊。 吕瑛:“那我派姜平和岚山跟着你。” 秋瑜忍俊不禁:“不用为我派保镖。” 他按住吕瑛的肩:“这些日子我已见过你的本事,如今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吧,瑛瑛,我可不是光会卖椰子油的。” 吕瑛:“我知道啊,你还会吃芭蕉、猜数、蹲马步。” 蹲马步这个梗是过不去了,秋瑜心里吐槽自己,他就不该和瑛瑛念什么“往后我和人自我介绍时就说我是蹲过两年马步的武当山弃徒秋瑜是也,这样别人听了就以为我武功稀烂,轻视我,让我有击败对方的机会”。 这下好了,孩子全记下来了。 秋瑜蹲下,扶住吕瑛的肩膀:“姜平和岚山是保护你的,想要吕家断代的人可不少,你作为独苗,要顾好自己啊。” 吕瑛看着他,聪明的脑瓜子一转,就知道秋瑜是去定了,而且此行凶险,盐帮和湖湘一代的门派势力庞大,武力极高,又怕他们有阴私手段。 他想了半天,打定主意:“那我带你去找阳盛子道长,看看能不能求他出山。” “羊肾子?”秋瑜张嘴,又合上,评价,“真是个大补的好名字。” 吕瑛踹他一脚:“笨蛋,阳盛子道长是七星观的观主,他武功高,医术好,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家长辈就会请他来看病,救了我好多回呢,要是他肯和你走一趟,不管你遇着什么危险,最次也能平安脱身。” 琼崖岛上有一座七星岭,七星岭上有七星观,观主则是阳盛子,他是吕外婆沐跃的老友,轻功和掌法,还有使毒用药的功夫都是当世一流,吕晓璇怀吕瑛的时候,便是他护着回的岛。 行动力爆表的吕瑛当即带着秋瑜出发,刘紫妍跟着,吕瑛也没管,只是让姜平背着他、拖着秋瑜跑得飞快,当天便上了七星观。 越是靠近这一处,秋瑜的神情便越微妙,他想,这的地形怎么和他穿越前观星的那一块蛮像的,就是树木更繁茂些,石阶上还未有那么多的青苔以及岁月留下的痕迹。 吕瑛说:“吕家的祖坟也在这附近,不过我就不带你去看了。” 秋瑜默默点头,果然是对上了,吕警官也说过,她是在吕房墓附近穿的,估计这一代姓吕的住户还不少。 等进了七星观,秋瑜啊了一声。 吕瑛回头:“怎么了?” 秋瑜:“没什么。” 他只是想起,在观星前,他爬了一阵山,期间便路过这座观,只是没进去看,也不知道此处叫七星观。 进了观内,有小道童来引客,秋瑜的目光投注到一堵白色的石墙上方,心想,在那堵墙后,应有许许多多的花草,在夏季的夜晚,隔着老远也能闻到香气,搭配那晚的星空,本应是一场美好的回忆。 看到吕瑛小小的背影,秋瑜勾起嘴角。 算啦,的确是一场美好的回忆,越过那场流星雨,他见到了瑛瑛。 阳盛子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须发乌黑,胡须长度及胸,手执一柄拂尘,靠着松树逗一只小松鼠,是那种到街上算命,一卦能收500文的好模样。 待吕瑛进来,阳盛子不经意间一看,心说,无量天尊啊,这潜龙是做了什么,身上的龙气升得这么猛,再这样下去,以后潜龙出门,岂不是懂点相术的都能看出他非常人! 再看秋瑜,阳盛子一抬手,惊呼:“咦,这居然是九岁!” 第31章 洪灾 有关年龄和身高带来的误解,秋瑜已经习惯了两辈子了。 他小学时去医院看个病,护士一准会提醒他“先生,您走错了,我们这是儿科”。 至于这辈子,禹朝男性的平均身高只有一米六,秋瑜稀里糊涂提前达成成年男子的体型标准。 阳盛子能一眼看出他的年龄,可见这老道有点本事,起码眼力很强。 他们来得巧,观中正要吃晚饭,也给他们分了一份,七星观有田,观中阳盛子是个神医,他的几个弟子也会医术,不仅能自己耕种,也能下山行医,自食其力,他们还交税,有什么香油钱都送往山下慈幼堂。 在吕瑛心中,七星观在诸多寺庙道观里,也是难得正经修行的地方,因为他们交税。 斋饭滋味清淡,是各类杂粮混了洋番卖到琼崖岛的南瓜一起煮的,甜滋滋,但没什么油脂,好在道士们练武,虽以吃斋为主,也会炒一盘鸡蛋。 阳盛子没吃晚饭,秋瑜出于好心问了一声,老道摸摸腹部,悠悠道:“肠胃不适,辟谷呢。” 秋瑜:“您拉肚子吗?拉的话记得补点盐糖水。” 阳盛子悠然道:“多谢,看来小友是同行?” 秋瑜谦虚:“哪里哪里,略读过几本医书罢了。” 吕瑛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浪费粮食不好,秋瑜坐回去,将碗挪自己面前,趁着胃里还有空隙,再塞点。 晚膳毕,谈正事。 三清道尊端坐上方,阳盛子踢了几个蒲团给几人,刘紫妍、姜平、岚山都已坐下。 秋瑜见吕瑛没坐,想起身,却被按住肩膀。 吕瑛说:“我此来,是要求道长出山护人。” 阳盛子调侃:“真稀罕,你从小便是世外之人,如今却为了他人来求我,难道你是入世了不曾?” 吕瑛回道:“我家人都入了世,我早已是世中人。” 阳盛子挑眉,将吕瑛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嘀咕着:“居然真入世了。” 他学过相术,在吕瑛幼时就看出此子贵不可言,但他也只能看到这,却不知这条潜龙为江山社稷会带去怎样的变化,更不知他上了皇位能不能把活做好。 因为吕瑛身上的贵气太重,一张龙颜郁郁冷冷,盖住了其他,让阳盛子竟也说不清吕瑛到底是命硬还是命薄,但吕瑛骨子里有股狠辣倒是很好看出来……那埋院子里的小动物尸骨最后是被拉到七星观超度的。 阳盛子道:“有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吕瑛便将湖湘一带闹水灾的事说了,阳盛子一边听一边捋胡须,心中却讶异,吕瑛这不仅是入了世,更是生出了慈悲心。 无量天尊,这小杀星居然也有悯弱之情。 老道士是那种一心修仙的,他期待潜龙入世,自己却只想出世,听到吕瑛想请他给秋瑜、罗大虎做保镖,帮助他们将赈灾粮运入湖湘,发放到灾民手中,护持他们不受盐帮所害,当即摇头。 “不行不行,老道已退出江湖多年,盐帮人多,这事太麻烦了,不去不去。” 刘紫妍面露焦急,被姜平按住。 吕瑛问:“给钱你也不去?” 阳盛子呵呵一笑:“老道有田,有医术,饿不死,钱财只是身外之物,不去!” 秋瑜出声:“道长修仙,这积累功德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呢。” 阳盛子依然油盐不进:“老道走过江湖,亲眼见到诸多善人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功德一词,早不信了。” 见吕瑛神色不渝,阳盛子警惕,心说若这迟早会登基的小潜龙威胁他,他可就嘴硬不下去了。 老道士身体好得很,潜龙登基时,他八成还没升天呢,到时候一个皇帝来找麻烦,他是跑得掉,七星观的徒子徒孙就得遭殃了! 吕瑛轻语:“若我能让善人有善报呢?” “我是琼崖岛未来的主人,我会如我先祖一般守卫此地,护百姓,护律法,护公正,道长想必也是看中了琼崖岛好的地方,才肯留在此处建七星观。” 吕瑛说:“只是道长在此超脱了,湖湘还有人困在苦厄之中,秋瑜想去渡他们,道长,您无需插手,只要保秋瑜平安就行,吕瑛求您。” 他说着,双手悬于额前交迭,便要拜下去。 阳盛子连忙将人架住,老道心里破口大骂,真让潜龙今天拜下去了,那事才大发了,那秋瑜是吕瑛的媳妇吗?至于为了他这么求人的? “我帮,我帮。”阳盛子龇牙咧嘴,“真是欠了你们吕家的,老吕当年要我帮他救孩子,小吕又要我护朋友,我又不是你们家的护法金刚。” 可想起吕瑛说的护持琼崖岛的承诺,阳盛子心里又是叹息,若吕瑛将来能说到做到,那他今日出山,倒也值得的。 活了六十多年,阳盛子太清楚最上头的人若决心对国家做什么,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了。 达成目的后,一行人在此住下,阳盛子连夜嘱咐弟子们,在他出门时要静心修行,不得懈怠,又安排了观内药田如何照顾。 刘紫妍终于有了点希望,此时身心一松,已早早睡下,吕瑛却坐在院子里,嗅着满园药香。 秋瑜走到他边上坐下:“怎么不坐凳子,坐台阶上呢?” 看到这小小一只不在卧室里,反而跑出来,抱腿坐台阶上,便是不知缘由,也很让人心疼。 吕瑛摇头。 秋瑜:“我还没说谢谢你,我总觉着你是个很少求人的性子,为了我,今天去求了阳盛子道长,我不知该说什么,要不是我固执地要去蹚湖湘的浑水,这事本来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吕瑛看着前方,“其实刘小姐说起洪水时,我也有不忍,此事对我而言,便成了可帮可不帮,你推了我一把,让我决定帮。” 秋瑜:“你也会有对某件事犹豫不决的时候?” 吕瑛:“当然会有,但我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去湖湘救人,只是为了心中不忍吗?我不能体会,或许是我没有你们善良吧。” 小朋友挪了挪,靠着秋瑜坐,小小软软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是薇妈妈用香熏出来的气味,吕瑛今天没午睡,又爬了山,累到极点,一时睡不着才出来坐着。 秋瑜见他双眼微睁,搂着吕瑛的肩膀:“不是善不善的事,我很小的时候,那时还不记事,老家发过一次水灾的,我父母和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说那时以为死定了,可谁知啊,有人来救我们了。” 吕瑛:“谁?” 秋瑜:“是军人。” 他记不起那时发生了什么,却能体会父母提起当那些军人顶着大雨、洪水冲过来救人时,那份难言的安心。 “我妈妈还说,那时候好多军人跳水里建围燕堵堤坝口,看得老百姓都哭,说你们别跳了,房子我们不要了。” 吕瑛微微蹙眉:“军人会救灾?” 在吕瑛的认知下,闹灾时百姓会冲进粮仓闹事,也会有人劫掠行人,军队是负责镇压这些人的,但他们不会救人。 秋瑜一声叹息:“所以当你说,若罗千户带兵护粮,可以解湖湘灾民无粮之难,我就决定去促成此事。” 他揉了揉吕瑛的小脑袋:“瑛瑛啊,能保护百姓的军队可是无敌的,北孟是强大的敌人,若汉人要拿回燕云十六州,手头就必须有这样一支军队才行。” 小瑛瑛,你知不知道,你率领的军队在打下燕云十六州,进驻莫州时,没有和其他军队一样劫掠百姓,更没有抢夺百姓的房屋,而是随你一起住在大街上,之后,燕云十六州归心,那支军队也与你一样,成为了史书上的一抹白月光。 吕瑛睡着了,秋瑜低头一笑,抱着小孩回房休息。 这一晚,吕瑛梦中的雨声淅淅沥沥,似孩童唱的歌曲。 绵绵细雨中,将士们在大街上支起帐篷,秦湛瑛披着雨衣走过长街,看到路边一间店铺开了门,有孩子从门缝偷偷看他。 家长发现了孩子调皮,连忙将孩子拉开,想将门重新堵上,却看见了这名美丽到过分的青年将领,雨披之内是闪烁着寒光的银色甲胄,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们,店铺老板腿一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他们一家要完了。 秦湛瑛却只是看着孩子好奇的双眼,嘴角勾了勾,对他们点头,说:“往后安心过日子,不会再有孟人劫掠你们,此后此处只需交十一税,一年两季,若有人擅自加税的话。” 他微微俯身,对那孩子说:“就到京城来,找朕告御状,朕会帮你们教训那些坏东西。” 年轻的君王走了,每个看见他的军士都满眼崇敬,有穿盔甲的将领们在前方等着他。 秦湛瑛在世时,老百姓交了规定的十一税,视利润而分阶收的商税,便可安心度日,不用担心北孟劫掠,不用担心苛捐杂税,粮价盐价一年比一年低,菜人铺子越来越少,若非秦湛瑛走得早,那玩意差点就要从禹朝的土地上消失。 第二日,吕瑛亲自驾九幽,送秋瑜、刘紫妍、阳盛子去东滨,又调了手头可动的粮食、药材、盐,让他们一起带走。 天上下着小雨,秋瑜和他在东滨港分开。 “姜平,撑好伞,别让瑛瑛着凉,瑛瑛,我走啦,照顾好自己。” 秋瑜挥着手:“走了啊,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胡汉三还会再回来的!” 吕瑛目送他远去,轻轻说:“胡汉三又是谁啊?” 岚山是较真的性子,他说:“属下可派人去查。” 吕瑛:“算了,大抵又和叶姓剑客一样,是故事里的人吧。” 第32章 算盘 送走秋瑜,吕瑛开始操心六千人的吃喝。 定安县可以接这六千人,但会比较吃力,需要好好合计。 吕瑛突然感叹:“有粮才是硬道理,这个道理只怕再过几百年,都是不会变的。” 姜平问:“孙少爷,可要安排下头去购粮回来储备?” 吕瑛颔首:“你去东滨收粮,能收多少是多少。” 吕家养了那么多兵,自然有储备粮食,但那是吕家的老底,比金银珠宝还珍贵,有粮才有人,有人才有兵,有兵才能守住钱。 吕瑛目前的状态,用秋瑜的话说就是“富不知道几代的少爷出门自己创业”,自然不会动吕家的老底,只能从自己的财产里扒拉。 回了定安县,吕瑛迅速召唤定安县的马仔们,钱阿全、陈钧、杨添胜、王周周,四大马仔为首,其余小吏紧随其后,加上王周周手下几个捕快,总共也就二十来人。 这二十来人的行政班子却管好了一个两万人的县,可见吕瑛收拾他们时用了多少心思。 吕瑛的作风说严厉是严厉,说宽松也宽松,他并不介意马仔们在开会时喝水上厕所,开会前吃点东西填肚子也完全没问题,所以氛围还是愉快的。 陈钧还在发他在琼山买的特产:“新鲜的椰子糕,这两天就要吃完,不然会坏的,唉,咱们琼崖岛就是太暖和了,吃的东西收不住。” 吕瑛抬手,岚山将算盘给他,吕瑛将算盘丢给杨添胜:“算算六千人的口粮,我们得养活这些人,拿个章程吧。” 作为老板,遇到事了,哪怕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也要看看马仔的能耐。 杨添胜是主簿,不光管户籍,对县内人口对粮食的消耗也心中有数,他算盘这么一拨呀,冷汗便流下来了。 六千人若要垦荒、干活,一日消耗一斤粮食是最基本的,而他们现在开始垦荒,待他们自己种的田开始有收成,能养活自己前,有至少大半年的时间得靠定安县接济。 这就是……杨添胜咽了下口水:“至少要九千担粮食,才能养活这六千人。” 一担粮食120斤,九千担就是108万斤。 可定安县的粮食是绝对没有那么多的,因为他们自己之前也闹过粮荒,这却是因为定安县的农作物种植比例不对劲,大家光顾着经济作物去了,没有种粮。 这却要说到定安县的经济作物——产丝的桑田、产糖的甘蔗田。 定安县有桑田三千亩,每一亩地产出的丝送入作坊,以织机织成丝绸,卖给洋番是十五两银子一匹,一两银子则是一千文,如今禹朝各地粮价偏高,五百文才能买一担(120斤)粮食,即一匹丝绸可以赚出三千六百斤粮食! 至于糖,那更是稀罕物了,如今最好的甘蔗糖度也有限,一亩甘蔗只能出500斤糖,可一斤糖就能换一担米! 这就是经济作物的威力了,当然了,如果大家都去种经济作物,不种粮,那手头银子再多,也是购不到粮的,这就是死守耕地底线的意义。 先前定安县的地主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佃农死活,废了许多粮田改种桑和甘蔗,这些东西换来的巨大财富却没让辛辛苦苦的佃农拿到手,反而是地主们自己吞了,佃农们自家没有储粮,拿钱去粮铺,发现粮价被抬得老高,他们买不到粮,只好闹粜。 吕瑛看了闹粜的是哪类人,就告诉秋瑜:“本县必然没有重视农耕,只看桑田和甘蔗田,接下来,我们必须得让定安县开始垦荒,且每年都根据人口计算必须要有的粮田数目,否则以后若闹了天灾,只怕还要闹粜。” 秋瑜闻言,遂出门转悠一圈,又问了钱阿全等人,发现吕瑛所言即是事实,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瞧小人家这智商,要不人家怎么是明君预备役呢。 杨添胜算出了需要的粮食,陈钧接过话头:“县里有两万人,我们接收难民前,要先确保本地百姓有饭吃,大部分农户家里有储粮,县里的粮库有一百二十万斤粮食,养活本县是可以的,外来的,怕是不够。” 定安县有好几千是种了经济作物,还有在织坊、塘坊、盐田工作的人,又有小摊贩、小手艺人等,他们是需要购粮吃饭的。 现在定安县能安安稳稳发展,是因为吕瑛从地主豪强那里抄出了七十万斤的粮食,又掏私房钱补了五十万斤,合共一百二十万斤,放在粮仓里稳住了所有人的人心,这叫镇命粮。 镇命粮是定安县决不能轻易动的家底,谁敢动这些粮,吕瑛就杀谁。 所有人默契看向吕瑛,吕瑛挑眉:“对,仓里的粮不能动,你们得另外想法子来接下这六千人。” 老板又出难题,换了一年前,马仔们已经开始为难,这会儿却都开动脑筋。 之前管修路队,如今在县里开夜班扫盲的金银提议:“不如我们在外购粮吧,之前在琼山港卖盐、糖、丝绸、厘锦,换了不少钱,钱到手了就要花出去啊。” 这钱是吕瑛的,但金银说话时悄悄看吕瑛的表情,心里便定了。 这个法子可以用。 他堂妹金花却一拍桌子:“那可得把钱怎么用都说好了,别忘了,孙少爷要扩护卫队,这就要招兵,我们还要修路,要开夜班扫盲,要养鸡鸭猪羊鱼,购置牲畜幼崽,这可都是钱。” 金花算术好,做账利索,性子泼辣爽利,如今已被吕瑛聘做账房,地位和重要性已不比其他马仔低啦! 金银好脾气:“自是会分配好的,你看我们这不正商量着嘛。” 吕瑛治下的农税只按田亩收两季十一税,商税却另外立了新税目,收的多一些,这次琼山港卖货归来,县衙便收了九千八百两的税,相当于过往三年的县衙税收总和。 看,跟对了老板,赚钱都容易了。 县衙运作的必要开支,比如二十来个马仔的俸禄加起来是五百两,其他都是吕瑛的钱,马仔们想要用这笔钱,就得先立好名目,做好预算,将这些报上去,请吕瑛批了才成。 钱阿全把算盘扒拉过来拨:“县衙要修一修,琼崖岛总是刮台风,需要建得结实些才安全。” 自从跟了吕瑛,马仔们倒是都打得一手好算盘了。 吕瑛:“修县衙可以给二百两。” 管钱的陈钧拿出专门打条陈的筏纸,现场写好预算数额和名目,递过去。 吕瑛大笔一挥。 准许 吕瑛 接着他拿出一枚白玉小印,沾了红墨往上一盖,是一只身有云纹的小鸽子。 钱阿全道:“再有九千担粮食的购置,按市面的粮价,要四千五百两。” 这条子吕瑛也批了,钱当场就去了一半。 王周周说:“六千难民过来,还要给他们安置的地儿,幕天席地的睡,按琼崖岛这时不时下雨的季节,怕是要淋死不少人。” 话说到这,大家心中一凛,知道又一个大开销要来了。 六千人的屋子,便是按户分,也要至少一千二百间屋子吧?就算是建厘人的船型屋可以搞得便宜些,这么大的量也够恐怖了。 吕瑛:“此事我有计较,秋瑜找人画了一套图纸给我呢。” 他拿了图纸出来,上面画的是一排排二层小楼,小楼建的宽,一楼就有七八户,每户只给十平不到,里面可摆四张床和几个柜子,还有公用的厕所、厨房,澡堂则在楼外另建。 “这是临时安置房,用以安置难民,届时男女分开住两个区。”吕瑛挥了挥图纸。 “等他们在此地定下来三年,就得出去自己建屋住在农田边,这些安置房也不用拆,因为到时候本县会扩织坊、糖坊等地,工人可以带家属住这,也可作为廉租房,租给无片瓦遮身的穷人。” 金银是搞工程的,他问:“在琼崖岛,这样的屋子怕是不够结实。” 琼崖岛如今二层三层的建筑都是稀罕物,因为建材强度不够,把屋子建高了以后怕是顶不过一季台风。 吕瑛:“秋瑜这次急着回湖北开石膏矿也是为了这个,他说石膏矿可以搞出一种叫水泥的新建材,建的屋子很是结实,加上烧砖,唔……只算成本的话,材料加人工,算三千两吧,县外那个烧砖的炉子也得扩了。” 卖货收的九千八百两税,这就只剩下一千六百两了,这又要去掉买牲畜苗的六百两。 吕瑛批完条子,身心舒畅:“还有一千两就留着吧,做备用金,还行,没动用我的私房就能接下这么多难民,定安县可是出息了。” 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又是想苦笑,又觉得骄傲。 王周周卖乖:“都是孙少爷教得好,我们才出息的。” 但凡几位县官换个琼崖岛以外的地方做出这份成绩,全省的长官都得记住他们的大名,将他们列入“能吏”范畴,拉拢升官都会随之而来。 现在大家却都做了吕瑛的马仔,不过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份成绩后面,是吕瑛拿吕家的武力压住一切不服,打杀了一批地主,又压着他们教着他们才能做出来的,因此对吕瑛是真的心服口服。 要是放往年,县衙里交了给上头的税,可是连满足自己的运作开支都不够,那可真是到处都是窟窿眼儿,哪有这样还能剩余钱的好事! 吕瑛说:“你们今年就三件事要做,一,盯好夏粮和秋粮,二,收好税,三,接好六千难民,做得好了,我年底再给你们封大红包。” 今年定安县最大的花钱项目也就是收难民了,这笔钱已经用三月前的进项抵了,也就是说,三月以后再赚钱,可全就是净收入啦! 说起这一茬,大家伙又提起了干劲,经过这阵子的磨砺,现场全是精通实务的人,他们在心里算着。 琼崖岛一年收两季粮,五六月收去年冬季种下的粮食,叫收夏粮,十月收春耕种下的粮食,叫收秋粮。 今年定安县春耕做得好,发动了五千劳力,一共耕了三万亩的地,可以说是远超预计,也是全县人民在雨神后裔吕瑛的号召下干出来的成果,若今年天公作美,到秋季能收上六百万斤的粮食。 至于去年的冬季播种嘛……因为吕瑛那时候还没收定安县,在全县县官默契摆烂、地主们疯狂压迫百姓的情况下,播了种的耕地竟只有一万五千亩,最后大约能收上两百五十万斤。 嗨,反正今年肯定能粮食自足了,还能余一点储备,这就是好事了! 甘蔗地一年只能割一次,今年的割完了,下次要等冬季,且不说这个,盐和丝绸这两项是一直在做,且能一直赚钱的,这是细水长流且丰厚的进项。 算盘这么一打呀,大家的心都晴朗了。 县衙之外更是一片欢腾喜庆。 孙少爷的商队回来了,他们将大量的货物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了他们的手里,除了应缴的税,其他钱都一分不少的给了! 织坊大门,纭纭亲自拖着一辆板车,几个女娘跟在车边推着,都是满脸的喜意。 纭纭大声喊:“吉叶子,吉叶子,快来咯,我把钱带回来啦!这次卖了好多银子!” 一厘家少女冲出来,皮肤黑黑,眼睛圆而大,像只猫,她用口音很重的官话问:“多少?我和姐妹们可以拿多少银子买粮食和盐铁回山里?” 吉叶子这次出来,身边跟了好几个厘家女子,都是想给家里赚盐糖布匹、铁制农具才来的。 纭纭直接打开箱子,一片银光在太阳底下刺得人眼疼。 “好多呢!” 吉叶子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她双手捂嘴,喜得尖叫起来:“啊啊啊!” 随着女孩的尖叫,绣坊里的女娘、小倌都跑出来,有些容貌姣好又年纪不大的,都是吕瑛从暗门子里拉来强迫从良的,还有的年纪大些的妇女也喜不自禁,纷纷聊着。 “这下我可以给小宝做件新衣了。” “我要买鸡蛋给囡囡吃,可怜我的囡囡,出生到现在没碰过一点荤腥。” 另一边,符老汉也和几个年轻人拖着银子,走在修得平整的土路上,待看见海平面,他便发出长长的啸声,身边的几个男人也啸起来。 悠长的喊声令盐田中的盐工站直身子,海边的船型屋里钻出人来,有人看到了符老汉,指着他欣喜地嚷着,众人便朝这聚过来。 符老汉笑着喊道:“兄弟们——有钱了——可以买鸡买鸭——买布买鞋啦——” 甘蔗园里,一名叫陈高的年轻人一边哭,一边往家里走,他叫着:“娘,我们有钱了,孙少爷真的把工钱都发给了我们,我在琼山买了布,你快来看啊。” 羊二姐摸索着走出来,她眯着昏花的眼睛,摩挲着粗布,喜不自禁道:“我儿出息,好啊,好啊,娘给我儿做件新衣,便能说媳妇了。” 这一夜,定安县有许多户人家竟是都点了灯,县衙小地方,不讲究宵禁那一套,只要亥时后各回各屋便好。 到定安县来织厘锦的厘家女孩们在院子里点了篝火,拉了绣坊里的俊秀少年唱山歌。 炊烟袅袅升起,吕瑛坐在全县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县衙的大堂上方,岚山将毯子铺在瓦上,吕瑛坐在上边,喝着奶茶。 姜平看着定安县,有些失神:“我以前在中原闯荡江湖时,这样的情景,只有繁华大城过节时才能看到。” 而吕瑛只接手此地半年,就为他们带来了如此美好的夜晚。 岚山安静地坐在吕瑛右边,双手抱膝,吕瑛问他:“你不去绣坊陪族人们唱歌吗?” 岚山摇头:“我要守在孙少爷身边,您是雨神的后代,守着您,琼崖岛才能一直安宁,定安县的繁华才会越传越远。” 他是最虔诚的信徒,忠诚地守在神裔的身边,实际守得却是他心中的太平。 姜平这样不怎么信神的,以往只觉得岚山傻气,现在却觉着他说的话也有道理。 他坐在吕瑛左边,爽朗一笑:“那我也守着雨神的子孙罢,今晚月色真好。” 三人一起抬头望月,银色的圆盘洒下柔和的光芒,吕瑛举手去接,轻轻一叹。 “要是秋瑜在这就好了,可以让他在月亮底下给我说个相声什么的,还有唱歌,他唱歌特别有意思。” 姜平好奇:“秋少爷会唱歌?是湖广那边的歌么?” 吕瑛摇头:“他唱的是假烟假酒假朋友,假情假意你假温柔。” 孩子才奶声奶气唱了几声,就发现不对。 姜平:…… 岚山:…… 见他们脸色发黑,吕瑛闭嘴,双手托腮望着远方:“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湖湘洪灾的水可深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行啊。” 姜平:“那儿不就是寻常的春汛吗?” 岚山点头。 吕瑛:“那个啊,我之前和娘去湖湘逛过,我娘还特意看了堤坝,说修得不错,而且她还问我,今年湖湘会不会闹洪灾,因为那时候边境已经不平静了,湖湘是产粮大省,那边闹不闹水灾,对前线是否有充足粮草,是很关键的。” 姜平:“那,湖湘今年会闹洪灾吗?” 吕瑛:“我觉着应该不会,顶多雨大点,但以堤坝的质量,应该没事的,我和娘一起在堤坝边待了好几天,都是这个感觉。” 虽然吕家的天气感知只有七天内是精准的,对一整年的气候感应不准确,但吕瑛属于天赋异禀的那种,他说哪年台风可能会比较多,最后大概率会中。 小朋友望着月亮:“大概有人对堤坝动手了吧。” 姜平瞳孔一缩,他冷声道:“是谁?” 吕瑛:“谁得利就八成是谁呗,都认识我娘这么久了,这么基础的查案法子都不会?” 姜平惊疑不定,他年轻时闯荡江湖,之所以被人逼到海上差点死了,便是因他看不惯某些肮脏事,对一些大族子弟动了死手,结果却差点赔了性命。 而且他是湖湘人,知道吕瑛和秋瑜两个小孩子决定接收湖湘六千难民时,姜平是又敬佩又感激的。 他不顾瓦片硌膝盖,对吕瑛跪下,诚恳问:“属下愚钝,猜不出因由,求孙少爷告知。” 岚山不说话,只在一阵夜风吹来时,为吕瑛披了氅衣。 吕瑛扶着衣角:“左不过那几家,八成是曹家吧,我猜。” 襄国公曹迟,今年七十五岁,是随开龙帝开国的武将,在湖湘一带颇有影响力,他的次女则是梁王秦树安的王妃,幼女则入宫做了愉妃,长子随江百岸镇守边关,次子则是湖湘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我娘说过,湖湘之害不仅有盐帮后面的云、宋、郑、仇四家,他们只是武林豪强,还有些家里做大地主做官,对百姓之害,不亚于盐帮。” 吕瑛眯起眼睛:“比如说曹家,听说开国的那位陛下在湖湘划了片地赏给襄国公,可这些年那地却莫名其妙大了近一倍,只是当年五王乱京时,曹家想支持梁王上位,在当今继位后,对曹家不怎么客气,曹家这才有所收敛。” 他悠悠道:“只是曹家蛰伏这么多年,那颗心怕是还没死,而且曹老二做了文官,如今他们可不光光只代表自己,还代表湖湘一带其他想要兼并土地的士族,你说等边境打起来了,他们会不会趁着当今腾不出手,对堤坝下手呢?” 姜平喃喃:“若是在太平年景,花钱去买良田自然难,可若是破开堤坝,使水淹没农田,土地的原主人要么死了,要么遭了灾,这时再去收土地,就容易得多了。” 吕瑛:“没错,而且皇帝未必能在事后追究他们,因为湖湘士绅手中有粮,一旦前线吃紧,官府就不得不以自身信用朝粮商贷粮,这个时候,你说皇上会办他们吗?” 岚山听不下去了,他是个性子直的,一拳捶身下:“那些人,该死!” 姜平失声:“前线打仗呢,他们在后边这么添乱?他们是孟人派来的奸细吧!” 吕瑛凉凉道:“奸细哪有他们那么会祸国殃民的,别辱奸细了。” 姜平一时不知怎么回这个话,就听吕瑛又担心起小伙伴来。 “只要秋瑜老老实实把难民给运回来,再赈个灾,治个疫疾,有阳盛子道长在,他的安全,我是不用担心的,可是秋瑜的脑子也不差,要是让他追究到真相,惹了曹家,那士绅和武林豪族联起手来,我就又要死朋友了。” 说到这,吕瑛很无奈,王大胖死了,他只要对王老爷动手就算报仇,可秋瑜要是死在这个局里,他不得把湖湘里有头有脸的士绅、武林门派、盐帮都杀个遍呐? 那可太麻烦了。 第33章 小刘 天阴云灰,沉沉的几乎要压到地上,苍茫大地上有葱翠森林,一条人族开辟的土黄官道从中穿过。 官道上,秋瑜二十来人骑着马一路飞奔,进入湖湘的地界后,总共三天的时间,只有一天下了雨,而且还是小雨。 秋瑜觉着就这点雨,还不至于引发淹没四个县的大水。 路经一县城时,附近有河,秋瑜便避开同伴,独自骑马去看了看,发现水流湍急,水位的确较往年更高,但绝没到能淹掉四个县的地步。 看到这,已经穿越九年,对这年代是什么德性的秋瑜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拍着大腿,十分痛心:“搞这些事的人作孽啊。” 有人在背后劝告他:“大个子,老道只想把你平安送回到吕家孙少爷身边,你可别乱来,好好跟着这批难民回去就是。” 原来是阳盛子跟过来了。 秋瑜回头一笑,本是偏阴郁冷酷的长相,却被笑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明亮:“那可不行,若这场洪灾背后有人为,那被淹了的四个县里的百姓岂不是冤大头?做冤大头已经很惨了,我得给他们一个公道才行。” 阳盛子脑子里当即只剩一个念头:完蛋了,这一趟走完,他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阳盛子脑门突突的疼,他扶住额头:“那你可一定得注意自己的小命了,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秋瑜:“啊?” 阳盛子:“你认识王大胖吗?” 秋瑜:“呃,听瑛瑛提起过,他说以前为了给王大胖报仇,还被家里发现他偷练了武功,结果被吕阿公把武功给废了。” 阳盛子冷笑一声:“那你一定不知道,吕瑛武功被废后也没死心,硬是趁着吕房出门跑船的时候,在岛上用吕家的势力挤兑王家的生意,把王老爷逼上吊了才罢休。” “若你把命丢这,我是不知道他要报复到哪一步才肯停手,但不死上几十上百个人,这事铁定没完,你的命现在可贵重得很呐!” 秋瑜张大嘴,老实说,但凡看过《禹史》的人,都对秦湛瑛报复心强有深刻认知,但他没想到瑛瑛小时候就这样了,更没想到,有一天他也可以成为启动瑛瑛“狂杀模式”的开关。 《禹史》记载,秦湛瑛征服北孟时,北孟节节败退,在撤退时有一名皇子因着心中气愤烧了一座城,后来那皇子被秦湛瑛活捉,当着北孟军队的面千刀万剐,又以战马践踏其尸骸,而北孟皇族及该皇子母族所有高于成熟小麦的成年男丁,都被屠得干干净净。 写史书的文官以此作为秦湛瑛残暴不仁的铁证,但要是禹朝的老百姓得知此事,恐怕会觉得很安心,因为皇帝用他的行动宣告天下,若子民有仇无法报,他替他们报!若百姓得不到公道,他给他们公道! 在那以后,禹人商队到国外做生意时都无人敢惹,因为只要他们有个闪失,禹朝的军队便会随之出击,以他们的死亡做借口,将那些强盗背后的国家纳入版图,那是禹朝最无人敢欺的年代,大家都从皇帝那儿得到了足足的安全感。 直到怀宗输给了高丽人,这份绝不容人欺辱半分的国家尊严才随之消折。 秋瑜挠头:“我怎么觉着我仗着瑛瑛的势什么事都可以干呢?反正瑛瑛会给我报仇的。” 一旦秋瑜没法靠自己收拾那些恶人,只要他往棺材里一躺,瑛瑛就会带着腥风血雨刮过来,把祸祸湖湘的士族送上西天,秋瑜一点也不怀疑这孩子的杀伤力……燕教主可是靠实力干掉亲爹上位的,惹了瑛瑛以后,他就只剩九根手指了。 阳盛子连忙打消他这个危险念头:“你可别乱来!” 秋瑜哈哈一笑,神情温缓下来:“我不会乱来的,我还要回去看着瑛瑛长大呢,我比他大,应该我护着他才对。” 什么事都丢给七岁的瑛瑛,那他不白长这么大个子了吗? 和秋瑜同行的除了芝麻绿豆这两个长随,还有以黑人科菲为首的护卫,再后面还有刘紫妍及其家丁。 待进了湖湘境内,众人就分为两队,刘紫妍带着科菲等吕家护卫一起去被淹的四县接人,秋瑜去了衡州府,去找湖湘巡抚刘千山。 他原本做好了去灾区才能见到刘千山的准备,知道此人还在官府内时,秋瑜内心还汗了一下。 如今禹朝的省级政制,是巡抚监察本地吏治、法治,总揽税收、救灾的职责,必要时还可指挥本地卫所,有军权,而布政使司则负责政策的具体施行,总的来说,巡抚大于布政使,因为他是代替天子监督后者的。 但由于天子的主要势力还在边境被北孟牵制,相当于刘千山的靠山给不了援手,于是刘千山不光被本土势力欺负,对布政使司的监察职能也几乎没能履行,只能说此人的颜值和文采是有的,对皇帝也忠心,可他作为官员的战斗力,有点菜。 毕竟作为一省巡抚不说带头去救灾吧,亲临现场鼓舞一下士气、安抚一下民心总行吧?你踏马可是这个省的领导啊! 领导人关键时刻得做表率啊!瑛瑛今年才七岁,又素来体弱多病,可他不仅亲自下乡考察民情,定安县春耕的时候,小人家还亲自下田,挥着小锄头带头耕了一亩地呢! 瑛哥耕地技术还不错,围观农民纷纷给出好评——“孙少爷除了力气小,其他动作都对了,是个干活麻利的能干人,大柱(二狗、猫蛋、驴崽……),好好和孙少爷学!” 而刘千山在洪灾发生后,一直待在城里和其他官员斗法,关键是他还斗不过,被盐帮欺负得官帽子都快丢了,把女儿急得去琼崖岛找不熟悉的吕家求援,想想也是绝。 秋瑜暗地里吐槽,这家伙要是在瑛哥手底下做官,这会儿已经被蹬去东北种大豆了。 刘千山接见了秋瑜,寡味美大叔还是那副忧郁的模样,眉宇间较往日更添一份焦急:“贤侄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小女冒昧求见吕家,是我没管好她啊。” 秋瑜回道:“刘小姐很有胆气,是女中豪杰,小侄倒对她很是敬佩。” 九岁的小姑娘能在这个当口找到能帮忙的人,可见刘紫妍的行动力起码比爹强。 两人交谈了一阵,刘千山表达出了他想让老家人送秋瑜离开,并请他把刘紫妍和部分家产也带走的意思。 简称:安排后事。 秋瑜沉默几秒,没应,而是直接问:“刘巡抚,小侄斗胆一问,您可知这次四县堤坝决口的内情?” 刘千山瞳孔一缩,他缓缓回道:“年轻人,到了外,不可提此事,否则盐帮不会让你活着走出湖湘。” 刘千山长了眼睛,自然知道今年的雨水不至于导致决堤,因此他派出属下在查内情,死了几个属下后,找到了几个目睹堤坝被掘的村民做人证,接着人证就无了,而他也被盐帮警告,要么他消了追查此事的意思,并奉上盐引,不然他就和那些灾民一起死这里。 秋瑜:“他们很自信能让您死任上。” 刘千山颔首:“不错,盐帮是武林帮派,他们有好手,本官不意外。” 秋瑜:“那么您认为此事背后还有其他势力吗?” 刘千山苦笑:“自然是有的,武林帮派不敢轻易对朝廷命官下手,不然等边境之事一了,陛下腾出手来,便能让军队收拾这些人,只有……另一个朝廷命官来做背书,说他可帮忙遮掩此事,给本官一个病故,他们才有动手的底气啊。” 还行,这哥脑子还是能动的。 秋瑜:“不知大人可有破局之法?” 刘千山反问:“如何破局,本官但有所动,他们便能取本官的脑袋,本官除了守在官府,为圣上守住这个位置,在死前为四县灾民等候也许能进来的赈灾粮食,已无他法。” 秋瑜:“……” 说句心里话,刘大人,要不您趁着瑛哥还小,先把种大豆的技术练一练,然后多备几件保暖的衣裳,以后用得上的。 秋瑜一边汗,一边把吕瑛给的主意说了——让罗千户带兵去护粮,只要盐帮和其背后的势力看到刘巡抚还能驱动军权,他们就会有所顾忌。 刘千山:“本官也想过这个法子,只是罗千户此人向来谨小慎微,除非有吕玄吕大人这样的能将带领,否则他不会轻动。” 言下之意,武官和我这个文官不是一个体系的,我叫不动他。 秋瑜:废话,你踏马只会缩在这,人家一个死人堆里拼出来的军汉也是有傲气的,他乐意服你听你的话就怪了。 “小侄会去说服罗千户的。”确定这人不顶用,秋瑜起身拱手,准备走了。 刘千山上前两步,就见这年轻人回头。 秋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刘大人,您是巡抚,如果您此时去受灾的县里,哪怕手里没粮食药材,只能口头安抚百姓,那些人也不敢明着动您的。” 刘千山愣在原地。 “我知道有一个人就是这么做的,他面临的困境比您这还要难,可他真的亲临灾区把架势摆出来的时候,老百姓都看着他,那些人也不敢动他。” 十五岁的秦湛瑛才做太子时,长江泛滥,面对真正的洪灾,少年太子亲自骑马,跑了三天三夜抵达随时可能被洪水淹没的堤坝旁,亲自压阵修大堤。 两岸豪族在灾情中伺机提粮价,秦湛瑛便以太子的名义,令各地卫所配合他抄这些豪族的家,最后他甚至没用国库的钱,拿着抄出来的钱粮就把堤坝修了、把灾赈了。 “若想做个能为民请命的官,关键时刻就得有豁出性命的胆气!” 秋瑜转身出了巡抚府,转头就找去了卫所找罗千户,见了面,他直接来了一句:“罗千户,好消息,您升官的机会来了。” 罗大虎本是因为秋瑜拿出了吕家的名帖才赏脸一见,听了秋瑜这么说,他笑了一声:“哦?且说来听听,坐。” 秋瑜笑眯眯坐了,先将湖湘水灾的内情一说,见罗千户点头,就知道这也是个知情的明白人,只是就如刘千山说的,没吕玄带着,罗大虎就不想得罪曹家,便一直蹲卫所里没动弹。 秋瑜说:“罗千户也是军中人,自然知晓当今是个硬脾气,对北孟那是从来不客气的。” 罗大虎赞同道:“不错,自当今继位以来,但凡在和北孟打仗时立下军功者,都可平步青云,可惜本千户时运不济,没能一直留在边关,继续为皇上效忠,砍那些北孟鞑子。” 秋瑜又说:“可谁又说,待在湖湘就不能立军功,为皇上办事了?” 他双手一举,朝天空拱手:“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自古以来,打仗打得不光是军士勇武,还有粮草兵器,湖湘乃天下粮仓,若湖湘安稳,前线的粮草便安稳。” “可是如今湖湘闹了水灾,不仅不能给前线送军粮,还要朝廷倒过来送赈灾粮,哎呀,圣上心里一定烦恼,且对罪魁祸首没有好印象。”秋瑜摇头叹气,一副替圣上烦忧的表情。 罗大虎神色一动:“不错,圣上必会知道此地的事情。” 原因也很简单,秋瑜手里有吕家的帖子,他能过来且表示他知道这件事,那么吕玄吕大人也会知道,吕大人知道了,皇上就知道了。 所以湖湘这些事瞒不过皇帝。 见他回过味来,秋瑜笑着说道:“罗千户在边境便是一员猛将,以军功立身,对皇上的忠心自然是天地可鉴,只是若要皇上知道您的忠心,就需要您再做出一些成绩来。” 秋瑜都不说帮刘千山斗曹家和盐帮了,毕竟秋瑜和刘千山打了个照面便能知道此人略菜,在政治斗争时站队刘千山容易倒霉,罗大虎肯定不干这种会把自己坑进去的蠢事,但他手底有千把人,帮着护送一下赈灾粮总没问题的吧? 罗大虎心想是啊,他不掺和刘千山和曹家的斗法,可他自己为了升官努力一把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就不信曹家真敢杀他,毕竟他可是吕玄的老部下,不如说要是他真因为护送赈灾粮食而受伤的话,那圣上肯定会记得他,只要他不死,从此就能在帝党之中留个名字,得到重用指日可待! 他咳了一声:“贤侄当真少年英才,所言颇有道理。” 第二日,罗千户亲自率人去了盐帮的所在地,义正言辞的要他们交出赈灾粮,若盐帮要违抗,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罗千户就这么在秋瑜的鼓励和护卫下,开始带着千多个军汉与盐帮抢粮,为了将功劳立得更大些,他还带人去修堤坝。 那堤坝的口子不大,水流也没有以往急了,罗千户便身上绑了绳子,亲自背了沙袋跳下水要去堵决口。 他做这事时还动了心眼,特意让亲兵把施粥的棚子设在堤口附近,于是他带兵跳河的那一幕,起码上千个灾民都看到了! 都来看看啊!这罗千户是何等的忠勇又爱护百姓! 秋瑜都捂脸,要么怎么说不要小看古人的智商呢?他只是点了点罗千户,罗千户就为了升官发财如此卖力。 芝麻有些忧虑:“这儿离决口太近了,不会出事吧?” 绿豆说:“若决口更大些,的确会出事,不过我看水流没大到那个地步,除非马上下一场暴雨。” 秋瑜眼中带着悲悯:“是啊,罗千户也是赌运气,拿他自己的命赌,也拿沿岸百姓赌。” 说白了,罗千户就不是那种觉悟高的人,在他心里,升官发财比百姓的性命重要,若换了瑛哥做皇帝,这罗千户得和刘巡抚一起去东北种大豆,可在如今,罗千户已经是比刘千山强许多的好官了。 阳盛子道长站在他身边,叹一声:“在这龌龊的世道中,百姓最苦啊。” 秋瑜:“的确,看到这一幕,我也理解您为何要避到琼崖岛去了。” 阳盛子呵呵一笑:“吕家那些神仙起码还有抵御倭寇守卫一方的勇气和担当,这几代家主也把琼崖岛治理得不错,老道躲在那,才能觉着自己还身处人间,而非地狱。” “总有一天,禹朝处处都是人间。”秋瑜喃喃。 就在此时,他警觉地看向某处,阳盛子啧了一声。 果然啊,有些人不会放任罗千户踩着他们给自己立功,如今要来杀罗千户立威呢。 有黑衣人朝着此处袭来,老道士纵身一跃,衣袂翻飞间,一掌拍在了一个黑衣人身上。 又有人将一飞镖掷向绑着罗千户的绳子,秋瑜早早站在绳子边,提剑将之扫开。 他对军户们大喊:“快!把罗千户拉上来!” 一场大战就此打响,秋瑜提剑与一名黑衣人交锋,嘴上斥责道:“你们刺杀朝廷命官,是要与朝廷为敌吗?” 那刺客毫不客气道:“秋家小儿,莫以为自己攀附了吕家便可肆无忌惮,湖湘不是南海!那些海盗护不得你!” 秋瑜冷笑:“此处不是南海,却与南海一样都是王土!吕家下一代家主吕玄已为皇上办差,你们却在和皇上作对!像你们这样看不清局势、帮曹家在皇帝打仗时在后方搞乱的傻瓜蛋,以后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迟早倒血霉。” 这话让刺客瞳孔一缩,盐帮自然知道吕玄是吕家人,但吕家作为海外势力向来神秘,没人知道他们家到底有几口人,也不知吕玄便是下一任家主,这样看来,那吕家竟是早早就向皇帝老儿投了诚。 该死!这么重要的情报,需尽快回去禀告族中叔伯! 却不料秋瑜说话乱人心神就是为了要这人的命,眨眼间,秋瑜手中的剑一撇,穿透了刺客的咽喉。 他拔剑吹血。 “好叫你们这些蠢材知道,洒家在武当山上可不是光学了马步的一百种蹲法。” 秋瑜看着那些刺客,眼冒寒光:“没想到湖湘局势这么乱,啧,看来是赶不及给瑛瑛开石膏矿了,待会还得写信告诉他另外想法子建临时住所呢,不然那些难民怕是没地方安置了。” 另一边,在受害最严重的下游几个县里,刘紫妍找来本地还能说话管事的,带着刘家家丁将人群聚拢,大声说了要带他们逃荒去琼崖岛的事。 有一瘦巴巴的中年汉子出来说:“小姐,您是贵人,怕是不知在本地,能逃的早逃了,留下的都是走不动的,我不知您说的琼崖岛多远,可只怕我们走不到地方,就要没了。” 在疫疾出来的时候,本地能跑得动的就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幼妇人。 刘紫妍坚定道:“老人家,树挪死人挪活,朝廷运到湖湘的赈灾粮能赈济的人是有限的,不够养活你们,和我走吧,我保证,到了琼崖岛,你们就有活路了!” 她在前方劝说灾民,后方,科菲惊异道:“这儿能被我们带走的难民真的是六千多。” 旁边一吕家护卫也惊讶:“她在出发前就知道我们来时,此地剩的人会是六千左右。” 做过实事的都知道,这精准的“六千来人”背后,代表着刘紫妍对此地情况的把握,代表她调查过这里! 仅凭这一点,吕家护卫们便对刘紫妍多了点敬意,这女娘才九岁便如此能干聪明,又有善心,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等刘紫妍拿出吕家带过来的、给灾民们路上吃的粮食,也就是几车好保存的糙面饼时,灾民们立刻答应和她去琼崖岛。 对于饥饿中的难民来说,一块饼子足以让他们做任何事了。 于是在刘紫妍的带领以及吕家的整合下,庞大的队伍有序地朝着南方前进,他们要走一段不短的路,路的尽头,是隔海相望的琼崖岛。 作为这支队伍的领头人之一,刘紫妍卸下钗环,换了一身利落的衣物,做小子打扮,吕家护卫对运人、分发粮食是有心得的,但他们不懂湖湘话,刘紫妍便是难民们和吕家护卫的沟通桥梁。 自然,六千多人的吃喝拉撒以及能产生的问题,对刘紫妍来说是一项巨大的考验,在出发之前,她恐怕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件事里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但她一声不吭,全部扛了下来。 一名叫蔡椰的少年悄悄打量着她,和同伴说:“这大妹子好能扛事。” 同伴调侃:“喜欢?想想你只比人家大两岁,年纪也合适哦。” 蔡椰涨红了脸:“呸,人家是官家女儿,怎么瞧得上我这厘家汉。” 同伴:“也是,除非这官家女娘想招赘婿,而且不爱小白脸爱小黑脸,不然你没指望啦。” 蔡椰怒,当下提刀和人打了起来,被科菲制止:“别打了,有个老太太倒下断气了,把尸体抬路边去。” 刘紫妍看着那老人的尸体,还有奶奶死了以后呆站在旁边、干瘦干瘦的三岁女娃,心中一酸,走过去抱起女娃。 “再坚持一下,等到了琼崖岛,你们就不用挨饿了。”她抵着女孩脏脏的脸,如此承诺着。 女娃望着她,眼眶里积蓄了泪水,又流了出来,仰头尖声大哭:“哇啊啊啊,奶奶,奶奶……” 孩子的哭声响彻这方天地,灰暗的阴云却被天光破开金色的光芒撒在大地上,正正落在这条沿向琼崖岛的官道。 刘紫妍则开始背着这女娃继续走,只是她体力弱,走了几百米就腿软,一个黑乎乎的少年走到她面前:“诶,把她给我,我来背。” 这一路千辛万苦,两百多个难民倒在了路上,而且难民太多,若非吕家带了通关文牒,许多沿路城县都不许他们通过。 好不容易抵达东滨港时,已是四月底,刘紫妍瘦得眼睛极大极亮,皮肤也黑了,手也不复白嫩,变得粗糙起来。 人流穿梭不息的巨大港口处,以九幽为首的大批船只出现在海天交界处。 吕瑛站在船头,下令:“准备收帆入港,还有,将糖备好,见到难民了先一人发一颗补补力气,我怕有人在最后一程上一口气泄了,从此爬不起来。” 王周周提着一袋子糖,洒然一笑:“您就瞧好吧,老科他们都把人送到这了,接下来的路上,我们指定给那些人带得好好的。” 在王周周身后,还跟着金花和十来个已经脱盲的绣坊女娘儿郎,他们今日都是来帮忙的。 东滨港,一个游走至此访友看海的年轻大夫看着那些湖湘口音的难民,又看即将靠入港口的吕家大船,满面愕然。 章桦低语:“一口气救这么多难民,那琼崖岛上的吕家莫非真是神仙降世不成?” 第34章 搅弄 吕瑛直到今年三月中旬才把定安县及其附近村镇所有的菜人铺子都推了个干净,谁要说他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他是神仙,而忽视了他和马仔们为此付出的努力,瑛瑛都会打人的。 要知道这一路上难民们通过城镇时,吕瑛以吕家名义帮忙打通关卡,在秋瑜递信说他搅进了湖湘那摊子浑水没法搞来石膏矿后,他又找厘族帮忙建大量廉价又能抵御风雨的船型屋,忙得要死。 难民还没到,衣食住行先操心上了,吕瑛最近只模仿了几张娘留下的速写画,学习了一下新画法,然后他就彻底没醉心书画的时间了! 吕房前些日子回来,吕瑛一脚把钱阿全踹到了这位琼崖岛岛主的面前,让他们谈租船运难民的事情。 近期定安县卖盐卖丝绸又攒了一笔钱,钱阿全努力撑起胆量,问吕房:“吕老爷,我们这笔钱能租几辆船啊?” 吕房面无表情,搭配高大的身材极具压迫感:“你要租船做什么?是否要人随船?租多久?” 这是很正经的问租客业务相关问题了。 钱阿全却卡住,他仰着头看吕房那张没有一点瑕疵的俊美面孔,还有如海神一般威严的气势,向吕瑛投去求助的眼神。 这个年轻人真的很怕吕房,近乎畏神的那种惧怕,因为吕瑛的存在已经让定安县全员,包括县官在内的人都对吕家是神裔而深信不疑,那么比起还是个矮冬瓜的小瑛瑛,自然是吕房这个成年的更有压迫感。 吕瑛将人扒开,亲自和外祖谈:“湖湘有六千难民过来,定安县要借船把他们接到琼崖岛,之后让他们在县郊垦荒,外祖,看在我是您外孙的份上,能打折吗?” 吕房慢吞吞道:“你在想什么美事呢。” 他虽然是个留守空巢老人,还常年给全家人做钱袋子,但他还是有点生意人的原则的。 吕瑛不放弃,依然和外祖讨价还价:“我预测难民们到东滨港的时候海上会有大雨,反正那时候商船也不能出门送货,不如给我运人,便宜点吧。” 做生意就是这样,脸皮厚点,多谈下一点好处都是赚的。 两人你来我往谈了一阵,吕房松口,只要吕瑛能把船怎样带出去怎样带回来,在大雨和风浪中没有损伤,那就算他便宜点,五艘中型船加船员出租一天,原价起码是五百两,吕瑛拿六折,三百两。 吕房写好契书,伸手:“来,交钱吧。” 吕瑛让钱阿全给钱,脸臭得不得了,看得吕房特别想揍这小子的屁屁,都给你六折了还要怎样啊! 拿了一百五十两订金,吕房拿出一枚鲲鹏印在一式两份的契书上印章,让吕瑛去和看中的船打招呼定时间就行。 定安县租的中型船一艘可载两三百人,五艘一起走一趟便是一千五百人,多走几趟,那六千人就运完了。 除此以外,吕瑛还准备了大量的雨披给难民挡雨,之后这些雨披也不打算要回去,和糖块一样,就当定安县县衙赠送给新居民的第一批礼物了。 船只靠岸,科菲等护卫开始组织难民们上船,各船船副都卡着连接岸边与船只的木板,大声吆喝:“报名字和岁数啊,不报名字不给上船啊。” 他们要在接船时就把姓名登记好,难民们说完姓名、籍贯和年龄,便能领到一小块红糖,顺着水手们的指引下船舱去。 有了糖,难民们便很好说话,几乎没有炸刺的,这也是因为船上的汉子大多精壮,带着股不好惹的劲,难民本就到了异乡生土,哪里敢招这些本地人的嫌呢? 吕瑛的九幽最大,自然也要载人,他站在船头一边观察天色,等人装满了直接起航。 看得港口边好多经验丰富的海商都说,这肯定是吕家人亲自来带船了,不然给船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时候出海啊。 一名老船商满眼羡慕:“这吕家在下雨天也可以跑船,运这么多人出海也不怕出事,要是换了我有这能耐,也能被当神仙供起来,那吃海上饭的看了我都得叫爷爷。” 船副说:“等着吧,我看那一艘艘船都装满了人,能不能平安还不定呢。” 这话就是羡慕嫉妒带出来的咒了。 可惜,那吕家的船和九幽硬是一趟一趟地来回,把六千人和护卫、刘紫妍都接走了,还平平安安的到了琼崖岛。 刘紫妍是最后一趟上船的,她被海边风雨吹得东倒西歪,眼睛却好使,隔着厚实的雨幕也能精准逮住吕瑛的小身子,一路拖着叫小红的三岁妹坨找过来。 她大喊:“吕公子,难民们一路旅途劳顿,本就体质虚弱,又有大雨淋着,坐海船时更有无数人晕船,光吃糖还不够。” 吕瑛又是雨披又是让姜平打伞,这会儿也湿透了,他掏了掏耳朵,回头就喊:“王周周!听到了没有!过来和刘小姐办交接的事!” 王周周麻溜地滚过来,顶着雨声和潮声吼:“来嘞——刘小姐,您这边请,咱们先点名册,我再和您说说这安置百姓的事,定安县办事您放心,要的就是一个妥儿!” 据说王周周爷爷是客栈里跑堂的,秦镕起兵立国时跟着管后勤,混了个小官,如今看来,王周周还没丢掉祖传手艺。 王周周一把捞起小妹坨,带着刘紫妍去了船舱,吕瑛则还留在甲板上,要指挥着船出海。 船只顶着风雨出航,吕瑛让人调整船帆。 一口气管六只船的船帆不容易,便是有旗语也难,吕瑛目前的极限也不过是六艘船,再要改善,就得改良旗语、让属下的脑瓜子更聪明、掌舵技术更好才成。 船行驶到一半了,海面上还有二十来条海豚冒头,滴溜溜的黑眼珠子满是稀奇的望着他们。 吕瑛直接踩着船帮子挥手:“今天没空陪你们玩,让让!别被船撞着了!” 那些海豚嘤嘤叫着,仿佛在喊吕瑛的名字,一灰蓝色的海豚直接跃出海面,在空中翻滚几圈又落下。 按照吕瑛往日与这些海兽的相处经验来看,这时候他应该…… “好活,当赏。” 吕瑛一抬手,姜平提着木桶过来,吕瑛便抓起一条柔鱼往下丢,这些海兽都很喜欢嘬柔鱼。 然后就没完没了了,所有的海豚都开始蹦,不给柔鱼就捣蛋。 姜平为此景所震,当即吟道:“当真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啊!” 吕瑛给了他一脚:“竞发什么呀,这群死皮不要脸的流氓吃完一桶柔鱼还不够,依然在拦我的船!” 刘紫妍靠着船舱,看着海面上那活泼可爱的奇异生命,惊愕道:“上次来还没见着这些,这是海里的动物么?” 那名叫蔡椰的厘家少年说:“是海兽,它们都很聪明的,雨神的子孙向来与海兽亲近。” 一条柔鱼被吕瑛啪的一声砸到一只嘚瑟地蹦跶了好几次的海豚脑门上。 蔡椰指着那边:“看,孙少爷在投喂它们呢。” 刘紫妍满脸羡慕:“他们感情一定很好。” 因着船队人多,吕瑛没有乘着风浪跑出最大速度,只以在他看来很慢的速度,平安将船队送回到琼山港。 果然有人晕船了。 已经候在此处的钱阿全、杨添胜都带着小吏忙活起来。 晕船呕吐、生病的、发烧的通通拉到棚子底下,用车推到附近租好的一处腾开的仓库里,先请郎中看着。 其余人也都发一碗加了大枣一起煮的姜汤,趁热灌下去,再分发雨披、新的草鞋,粥棚的灶台有煮姜汤的,还有炖稀粥的,粥里自然都是杂粮,但使劲撒了糖,甚至切了些芭蕉、黄皮的果肉扔里面,煮得甜甜烂烂的。 别看后世糖吃多了能导致高血糖、糖尿病等问题,会保养的人都在戒糖,但对难民们来说,从上船开始就有糖块发、下船又有姜汤甜粥喝,已让他们燃起了对生活的期待。 这可是甜的东西呀!他们有好多人这辈子第一次吃到糖呢! 这年头一斤糖就可以买个大活人,这放锅里的糖比难民们还贵重!可见即将接纳他们的定安县指定对他们没有坏心眼,且一定是富庶之地! 刘紫妍看到那冒着热气的稠稠的粥,再闻着已经溢满整个港口的姜味,知道自己终于把这六千人交托到了靠谱的人手里,当即鼻子一酸,心口一松,捂着脸想要先哭一场。 王周周在此时赶过来,语速急促:“刘小姐,这些人不能一直停在琼山港太久,得把他们送到定安县,县衙的人手不够用了!” 钱阿全还在和吕瑛求支援:“孙少爷,再借我些人吧,我给钱啊!” 吕瑛奶奶软软的声音隔着雨声,也有股公私必须分明的冷酷劲儿:“吕家护卫队做短工的价格是一日50文,你带够钱了吗?条子呢?批了才能走公账。” 钱阿全立刻回头吼:“杨添胜,快过来!给我写张条子!” 这吵闹的声音让刘紫妍抹抹眼角,笑开来,她对王周周说:“我这就来帮忙。” 定安县衙租了大量的马车、牛车来运人,但大部分人还是得靠自己走到定安县,这路上自然需要有人去引路和维持秩序。 钱阿全也知道吕瑛已经给足了支援,作为这些难民未来的县官,有些事必须他来办,这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咬牙,硬着头皮安排诸事,又亲自走到队伍前列,先带一批人出发。 刘紫妍再次成了最后一批跟队出发的人,蔡椰被分到她这一队维护秩序,一直都帮忙抱着小红。 幸好定安到琼山的路已经修过一遍,虽雨水将路浇得发软,走起来却比官道更平整,待走到道路尽头,在道路两旁,一排排的船型屋已在此处静候。 男女分开,住到不同区域的屋子里,一屋住四人,里面放了木板竹子迭起来的简易床,床上搁了草编枕头、草垫,一套在两广各处估衣铺子搜集过来的旧衣,还有薄毯,又有小陶盆和陶碗、筷子,都是齐备的。 说的不夸张些,难民队伍里有许多人连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而且这死人衣大概率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件衣物,往日他们家只有一套衣裤,谁出门谁穿,窘迫至极不说,到了冬日更是冷死人。 至于床?哪来的床啊,都是睡稻草!和虫子老鼠为伴的! 没想到定安县一来就有屋子分,有衣物和床,刘紫妍如今已懂了民情,自然知道定安县是尽力给了最好的安置条件。 她找到吕瑛,发现他正在与钱阿全等人算账,毫不犹豫就要跪下去。 “紫妍多谢吕公子救这些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 吕瑛眨巴清亮的眼睛,心想这姑娘倒是豪气不输男儿,她没说以身相许,只说把命给他,可见她自认有比身子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才华和办事能力。 他抬手,金花过去将刘紫妍扶起。 吕瑛:“坐着吧,定安县本就缺能干活的人口,所以我才答应接这些人,若他们只会吃饭不会干活,那我是不会收的,陈钧,你说要借多少?” 定安县丞陈钧恭敬道:“定安县欲以本县信用,向公子借贷银钱三千两购置粮食,一年内必还。” 诚然吕瑛很有钱,私房银子就有二十多万,但他不能用私人的钱去帮助官府发展,所以这次定安县建船型屋、备基础的衣物家具、雇船、找郎中、买药材,花的钱已超出官衙储银,便必须找吕瑛借钱。 吕瑛:“可以,做契书过来。” 契书是早就备好的,又要在姜平、老管家、薇妈妈、岚釉这吕家四大管事级别的人面前做公证,流程完备。 等在姜平的见证下签好字,契书一式三份,吕瑛一份,姜平一份,官衙一份。 吕瑛收好契书,难得夸道:“你们现在倒是都有些做官的样子了。” 吕瑛评价一名官员,不看脸不看对方摆不摆官架子,只看对方能不能干活,活做得好不好,钱阿全、陈钧、杨添胜、王周周这四大马仔如今都过了他心里的及格线,他便夸了一句。 却不知这几个累死累活都不叫苦的汉子听到吕瑛难得有好话,都有股老板终于将他们这些马仔放眼里的感动,险些热泪盈眶。 备契书的杨添胜嬉笑:“都是孙少爷教得好。” 钱阿全也笑:“对,没您的话,下官还浑浑噩噩,哪里能做这么多大事。” 一时之间,堂屋内全是夸吕瑛的声音,姜平也想夸一句吕瑛对百姓好,不愧是神仙,他以后一定忠心耿耿护卫孙少爷,刘紫妍腹中酝酿,也要对恩人再表示几句。 毕竟吕瑛要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群人围着他夸,肯定是因为他的钱和权! 但吕瑛是个只有七岁的小孩子,而且他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白白嫩嫩,五官如同细致描摹的古画,古典中带着江南烟雨的秀丽,声音也软绵绵的,个子娇娇小小,抱起来轻轻的,小胳膊搭在肩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有时吕瑛嫌弃下雨后路面泥泞,不愿自己走路,大家可是争着抢着要给孙少爷当坐骑呢! 他们心中狂呼:孙少爷,骑我!我肩膀宽!我走路稳! 然后他们就看到吕瑛一皱眉,警惕道:“你们一起说好话,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所以才先拿好话来哄我的?有事直说,别搞这些。” 众人:…… 明明都是真心在夸老板,却一不小心就触发了老板的疑心病,这可咋整。 一口气多了六千的人力,虽然已经有点赶不上春耕了,但还是紧急补种了许多菜田,还有种桑,再有就是修池塘河渠等水利,总之不会让人吃白饭。 刘紫妍看了几天,见定安县衙有足足的粮食包下这六千口人的饭,也没有把他们的劳力往死里用,便彻底安了心。 然后吕瑛便召见了她,询问秋瑜的状况。 刘紫妍一怔,便叹道:“秋少爷他说湖湘之地的洪灾不简单,若要破局,让留在那里的百姓不至于太苦,田地不被兼并,就得有个人护着罗千户修堤赈灾,最好是能给盐帮一个厉害,震慑他们。” 吕瑛轻轻道:“所以他还是去蹚浑水了。” 秋瑜真是个大笨蛋。 他挥挥手:“刘小姐去休息吧,待风雨歇了,我便派人送你回湖湘,届时要请你在路上,替我给两广总督带封信。” 刘紫妍下意识想问什么信,却又不好意思多问,她只是下意识想,听闻吕家在南海、沿海的权威比藩王更甚,如今吕瑛又有信心与两广总督对话,可见吕家势力之大,那盐帮在他们面前,怕是什么都不算,连曹家在此处都不能与他们相比。 吕瑛当晚便启程去找吕房,请外祖亲笔写一封书信。 吕房本是在雕一个形似沐跃的小木雕,巨大的细犬兔子趴在旁边,狗爪子扒拉一只小球。 见外孙前来,兔子过来摇尾巴嗅闻,吕房淡淡道:“写什么信?给谁?” 吕瑛拿出早就备好的稿纸:“用您的字迹抄一遍就行了。” 吕房接过稿纸,看了其中内容,再联想湖湘之地发生的事,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捏了捏鼻梁。 “帮你是可以,但是海飞奴,外祖有件事,已经想说很久了。” 吕瑛不解,但还是坐好:“您说。” 吕房严肃道:“动太多脑子容易不长个,你娘七岁的时候可比你高一个头。” 吕瑛大怒,果断指着吕房:“兔子,舔他。” 外祖有洁癖,被狗舔一下要泡一个时辰的澡。 两广总督孙尧斯还真见过吕瑛,因为作为皇帝放在两广的马仔,武官一系出身的他虽然没像刘千山一样被当地豪族压制,但朝中有诸多文官都暗地里有海船在赚海贸的钱,这家违法乱纪的有背景,那家强抢妇女的还是有背景。 孙尧斯光是收两广的农税都收得鼻子快歪了,海上的商税那更是全靠抱吕家的大腿,才每年能从海商手里扒拉出固定的数额交给朝廷。 所以吕瑛满月的时候,孙尧斯还特意送了一箱子金银美玉,大把银票,亲自上门道贺。 可怜孙总督晕船,坐海船去琼崖岛的路上吐得和傻子似的。 等两家交情好了以后,孙尧斯也知道了吕瑛是吕家孙辈里的独苗,那么不出意外,以后的南海王便是这孩子了,所以吕瑛每年生日,孙尧斯都会命人送重礼。 便是姓孙的不会一辈子在两广做总督,可他家也有跑海的商船,海边的倭寇又指望吕家去打好为朝廷省一笔军费,交好一下,不寒碜。 只是孙尧斯没想到的是,吕家难得主动和他联系,竟是和湖湘之地有关。 让夫人招待那黑瘦得不像官家小姐的刘紫妍,孙尧斯展开吕家信件,就被信里的内容震了一下。 信的文采不错,起码是举人润笔过的,若论灵气则不逊往年的状元郎们,搭配吕房那手剑意凌厉的好字,孙尧斯恨不得将这封信裱起来给儿子一天抄三遍。 只见这信开篇直抒湖湘水灾的内情,又言明圣上已知此事,作为皇上的下属,我们应有为老板分忧的主人公意识,因此出于同僚之情,吕家特来提醒孙总督,打击盐帮背后的曹家对我们有好处。 再有,因为曹家妄图扩张势力,勾结的几个武林门派,有几个会伪装成倭寇来碍我们吕家的事,你孙总督家前阵子不是有艘船被倭寇劫走了么?根据我方调查,那伙人和曹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曹家在湖湘搞事,在两广搞事,在南海搞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如我们借此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也不算无缘无故的出手。 至于事成之后么,那曹家原本想要兼并的土地……我们家也不全要,把几座荒山给我们种果子,当做在内陆的地盘就好,其余的孙总督可自便。 一封信声情并茂,孙尧斯怎么看,怎么分析,都觉得吕房这封信写得对哇,占曹家便宜的机会就在眼前,错过实在可惜! 好吧,那他就帮刘千山一把,先给皇上递个折子,再派兵给罗大虎。 两省的兵力一起出动,就不信那盐帮能继续张扬,而曹家肯定也会有所收敛,他就可以捞好处兼并那里的土地啦! 吕瑛凭一封信搅弄风云,顺手又把秋瑜和他说过的有好矿的地儿给圈到自家。 连矿工都好找,被淹的四县里有的是人要找活干养活自己,荒山附近也真的可以种果树、开农田。 小人家想到一半,开始打瞌睡,便赶紧躺下睡觉。 待到第二日,定安县购置的猪牛羊鸡鸭的崽子也到了,还有一批兔子,这些东西养肥了能吃肉,下水能卤,油脂能做皂,皮革、羽毛也都有用,兔子则是秋瑜推荐的、帮助小农致富的小牲畜,也可以让人试养一批。 钱阿全等人早就根据搜集到的户籍信息,上各家各户询问有谁愿意养牲畜的,官府会发牲畜的幼崽,每年再统一收购,只是有意的人家也许登记,且做好一定用心养的保证。 这些年轻官员做事自然不是完全周全,好在精力都足,又肯努力去干,虽是第一次处理这些劝农养殖的事,但也算办得妥当。 吕瑛前阵子淋了雨,忙完以后就发了低烧,在家闲闲养病,本以为此事可以丢给马仔们自己办好,谁知马仔还是找上了门,说了一件为难的事。 第35章 种瓜 “孙少爷,出事了。” 吕瑛低烧几日,好不容易精神一点,最常用的大夫阳盛子跑去了湖湘,七星观便派出观主的大弟子竹因子给他看病,几碗药下去,终于有了点胃口,正靠着床头喝粥时,钱阿全就来了这么一句。 此事却和定安县近半年一直在修水利有关。 琼崖岛是大海岛,淡水资源没有内陆那般丰富,若要推进农耕,修堤坝、挖河渠便势在必行,金银率领的那支建筑队主要任务便在于此,其中一条河渠便在定安县、文昌县交界处。 水资源是珍贵的,但两县这些年通婚交好的也不少,对面有一小吏送信过来,询问能否用水时,钱阿全心想靠河的也就是两个村子,便是用水又能用多少呢?当即满口应下,那小吏欣喜,还送了五两银子作为水费,算是意思意思。 这原本是好事的,可定安县在河渠的上游,文昌县在下游,有一日对面的地主过来商议桑田事宜时,便发现定安县有一处堆肥的肥坑在河渠附近,当即大怒,因为这位陈老爷平时住城里,难得来乡下收租,喝的便是河渠的水,谁知道这儿离粪便那么近啊! 陈老爷的宗族里有当官的,有跑海的,还有同样是地主的,有个女婿还是吕家护卫队的,是附近很有名的豪杰,他自忖和吕瑛也算半个自家人,胆气一壮,便带着家丁打上那处肥坑后边的村子,要他们换个地方堆肥。 吕瑛:“然后呢?” 钱阿全:“河渠便是那村里的壮丁挖的,他们自然不愿意挪位置,所以两边就打起来了。” 此事官府没出手,护卫队也不肯动,因为陈老爷在护卫队看来的确是自己人,连陈均家里都和陈老爷沾亲带故的,只是若村民要维护自己的河渠,谁也不能拦着,于是县里真正能做主的竟是都作壁上观。 可南方本就民风彪悍,因资源稀少,为了多给自家扒拉一点,村与村之间打起来是常态,死个把人都是正常的。 吕瑛:“死人了?” 钱阿全默默跪下:“是,死了两个人。” 这才是他不得不向吕瑛汇报此事的原因。 “谁死了?谁动的手?” “陈老爷的三儿子死了,动手的是符乙村的符多多,因为符多多的爹被陈三带人打死了,符多多杀了陈三,陈家又要符多多偿命,然后符甲村的符老汉也带着盐工们过来撑场子。” 吕瑛轻笑一声:“这样的小事也能闹出人命,你们可真行。” 他摇了摇铃,便有仆妇小厮进来伺候,分明已是五月底,琼崖岛上许多人只穿一件衣都会嫌热了,吕瑛却穿了两件,看天色不错,没让带伞,只带了遮阳的幂篱。 小人家讨厌晒太阳。 钱阿全来找吕瑛前,已想出处理此事的法子,无非是借姜平这个级别的大管事去说和,大家各退几步,把事平了,只是想着出了人命,怎么也要请示老板才能走下一步,却不料吕瑛要亲自过去,便担心起来:“孙少爷的身子还没养好,这去定安县一路舟车劳顿的……” 吕瑛淡淡道:“你处理不了这个事,还得我去。” 见钱阿全眼中有不服,吕瑛问他:“阿全,别的我不说,在陈三把符多多的爹打死时,你为何不秉公执法,让他偿命?” 钱阿全一怔,随即别开头:“若我动了陈三,陈老爷一路找人情,吕家水军内部恐有非议,认为孙少爷不解人情。” 做马仔的不该给老板添麻烦,这不是应该的吗? “不解人情又如何?是吕家给他们粮饷,带他们打倭寇,带他们在海上驰骋,难道他们闯了祸,我连罚都不成?那到底谁才是军主?”吕瑛让小厮拿出鞭子,翻手便在钱阿全脸上一鞭,“所以我才说,阿全,你处理不了这件事,此事要罚的不光是他们,还有你!” “去把《禹律》背好,我改日抽查,若你答不上来,我抽死你!”吕瑛说话还是柔柔的,软软的,仿佛一朵棉花糖。 钱阿全却知道,吕瑛说会抽死他,那就是真的会往死里抽。 他耳边又响起了水声,那是娘投水的声音,爹为了帮穷苦人打官司,被另一个官家少爷活活打死后,娘便也不活了,那时他不信《禹律》,认定人间没了公道,可如今,他却成了那“官家公子”的帮凶,所以作为神裔,吕瑛难道不该罚他吗……钱阿全捂住脸上的鞭痕,看着吕瑛小小的背影,心中竟是好奇,吕瑛要如何处置此事,他要如何维护公道。 吕瑛却是将此事作为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大事来办了,他首先前往定安县,先去县衙大堂,这里聚集着钱阿全、王周周、杨添胜、陈均,以及科菲为首的几名护卫小头领。 吕瑛提着鞭子过去,先一人来一鞭。 “一群废物。” 王周周跪得最利索:“属下无能,劳动孙少爷。” 其余人也觉着自己碍着养病的孙少爷不该。 吕瑛却说:“你们废的不是惊动我,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来找上级要主意是对的,你们错的是别的。” 稍后,吕瑛命人将涉及此事的陈老爷、符多多都缉拿,接着将定安县的百名护卫全部召集。 白鸽印虽不如鲲鹏印能驱使吕家六千名水军,以及其背后数万名掌管后勤的人,但在定安县,与神谕也不差什么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吕瑛坐在县太爷的圈椅上,阳光落在菜市口,晒得他的小脸发红。 “按《禹律》,陈大有为了占据符乙村的水渠,纠集乡民闹事,应杖五十大板,打!” 有与陈老爷面貌相似的两兄弟过来,跪下对吕瑛苦苦哀求:“打不得啊,孙少爷,老父已快六十,这五十大板下去,他一定受不住的啊!” 吕瑛冷笑:“你们借着吕家的名头作威作福时,怎么又没想到这一出了?我要不查都不知道,原来你们爹借着儿子是吕家水军的名义,在文昌圈了那么大的地!” “陈均,你去打!” 吕瑛要陈均亲自行刑,此举却是告诉陈家,若今日陈老爷死了,这事就只是他们一家的事,可若是他不死,那就是所有陈姓族人的事! 五十杖下去,陈老爷断气了,陈二一直被科菲等其他护卫驾着,心中不忿,破口大骂:“吕瑛,我陈家两兄弟为了你们吕家在南海的霸业,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你只为了几个贱民便要杀我父,你难道不怕其他兄弟们寒心吗!” “贱民?”吕瑛咀嚼这个词,只觉得可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吕家若只想赚钱,凭我们的本事哪里的钱赚不到!我们养这么多水军是为了什么?我外祖的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连子嗣都没留下,便和我的太外祖母一起战死海上,尸骨无存又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来,朝廷视琼崖岛为蛮荒之地,倭寇可是我们家拿命在挡!” “若吕家没有一代又一代的战死,这片海域上不知多少跑船的要对倭贼下跪,而你,也不过是倭刀之下的死人,哪里还有命在这指着百姓说人家是贱民,到底谁贱啊?” 他走到那些围观的护卫和百姓面前:“你们说,是陈大有和他几个儿子贱,还是老百姓贱!” 符老汉站起来,大吼:“当然是陈大有贱!我们清清白白靠一双手挣饭吃,我们是挺直腰板的人,我们不贱!”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没错!水渠也是我们流着汗挖的!” “我们好心让陈大有的人用我们的水,陈大有却不许我们用自己挖来的水,还打死了符多多的爹!” 民情激愤,巨大的人声和指责朝陈家兄弟涌来,陈大拉住陈二,恨不得给这个蠢货一巴掌。 心里觉得百姓贱就行了,在这个当口说出来做什么!尤其是吕家乃神裔,你一个凡人指责神裔又是要做什么!简直是作死! 可陈大心里再怎么骂,吕瑛不在乎,他只是心里纳罕,要知道半年前他与秋瑜来到此处时,人们还浑浑噩噩,麻木得一如栏里的猪羊,现在他们却都觉得自己是人了,对于这样的变化,他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大概是有点活没白干的欣慰? 吕瑛回身,对姜平说:“废掉他们的武功,扔去修路队,若有人要求情,就让他们来找我!” 姜平应是。 他走到符多多面前:“按律法,若家中有人被杀,应上报官府,而非私自报复,只是念在钱阿全等人本次顾及陈大有的宗族势力,没能秉公处置,我便放你一马,不用偿命。” 符多多是个皮肤黑里带红的少年,看起来二十来岁,听到吕瑛如此说,他眼前一亮。 “但活罪难逃,你也要去修路队,我要你们修一条从定安县到文昌县的路,道路需通畅平整。”吕瑛说完对符多多的处置。 又对诸多百姓说:“我吕瑛来此,是为了给诸位公道,也是要给县衙做靠山,让他们敢于主持公道,此次定安县县衙没能秉公执法,这不是他们自罚三杯就能过去的,我会令他们每人耕一亩地,收成出来后,要他们亲自送往符乙村。” 他扫县衙众人:“西瓜、南瓜、丝瓜、苦瓜自选,可有异议?”钱阿全躬身:“心服口服。” 杨添胜和王周周也无异议,只有陈均,他神情复杂,弯腰:“是,孙少爷。” 陈均想,这就是……神裔吗?绝对公正,且内心果决。 说实话,吕瑛处理陈家并不会激起围观护卫队心中的愤懑,因为跟着吕瑛混久了,他小人家身上的神裔滤镜就越来越厚,如今神仙后人显慈悲心,为穷苦百姓主持公道,实在是很符合大众心里的“神设”。 便是有人要和陈大有一家感同身受,吕瑛也有招等着他们。 当晚,吕瑛灌下一碗药,在大夫竹因子只差没跪地求他去休养的哀切神情中,小人家找到吕房,要来了鲲鹏印,以自己的名字加鲲鹏印章召唤吕家下属八名水将。 这八名水将有管内务的,比如老管家、薇妈妈、岚釉和姜平,还有四名常年与吕房跑船,与他一起抵御倭寇,维护航路太平的,分别叫吕大水、陈山湖、顾血、张清衣。 八人难得汇聚一堂,吕大水问姜平:“此次是孙少爷第一次动用鲲鹏印,老姜,你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吕大水是管情报的,自然知道吕瑛处置了陈大有一家,还废了两个护卫,但这是小事,八大水将除了跟随吕瑛的姜平,其余人都没当回事。 姜平神色复杂,他想起定安县那些意识到自己不是牲畜而是人的百姓,想起吕瑛在陈大有一事后,定下的新规。 他咽了下口水,看着随吕房一起步入屋内的吕瑛,心想,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36章 慰民 吕瑛没说话,只是先拿出一本账簿分发下去,连吕房都接到了一本。 都是吕家水军的账簿。 姜平翻着,先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可当他翻到某一页时,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账不对。 如今流行的都是流水账,若有人想要贪墨财物,做假账夸大某些实物的价格,做到账实不符很简单,且因为吕家水军消耗大,做手脚也容易。 吕家府内用的却是吕晓璇走前留下的表格记账,且分类完善,有自查机制,吕房和吕瑛按时看一看,被贪钱的概率便低得多。 吕家水军的账务改革却是一直拖着的。 接着吕瑛又发下一些他人以吕家为民欺良占田的事,虽都是零零碎碎,有的性质看似不严重,但堆积到一处时,却是真的触目惊心。 吕家几代积累了庞大的财富,但一个势力该有的蛀虫也全都出现了。 八大水将越看越心惊,都不知道吕瑛从哪查来这些东西。 吕房低头看外孙:“看来在和那条小泥鳅绕岛游玩时,你做了不少事啊。” 吕瑛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精力有限,身子也撑不起常常往外跑,难得出门一趟,自然不能浪费。” 体察民情、考察乡间百态才是吕瑛的附带收获,他上次出门的主要目的,还是要查账。 他从五岁开始学习管账,懂得越多,发现的问题就越多,只是吕瑛隐忍不发,后来注意力又被王大胖之死吸引了去,等对付完王老爷,他又武功被废,和外祖怄气、被母亲带出去游览各地,一件事赶着一件事,这账务还是拖到了今日才能处理。 老管家资历最老,也最先发言,他起身对吕房、吕瑛跪伏:“奴有罪,竟不知疏漏已大到如此地步。” 原本秉承着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老管家抓大放小,虽管理内务时也有处理些做得过的,却没料到那些“小”积累起来是如此可怖。 吕房一叹:“若非海飞奴机警,这些事到了发作时,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他低头看吕瑛:“如何处置?” 八大水将也看向吕瑛,如果说吕房还有其他子嗣,恐怕他们都不会如此关注总是病歪歪的吕瑛,可问题就在于吕家的孙辈里只有这一根独苗,下一任南海王除吕瑛外再无他人,他就是琼崖岛的太子爷! 所以这事吕瑛可以揭出来,也有处理的权力。 吕大水是南海群岛的野人出身,他忠于吕家一是为信仰,二是因吕房将他带出了原始社会,可谓真正的“父亲”,作为水军中掌刑罚之人,他最先表态。 “孙少爷说怎么处置,我吕大水都跟着!” 军师陈山湖还有犹豫,他认为吕瑛太小,他提想法只能说建议,真正的主意得等老家主拿。 顾血和张清衣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些问题若要全部解决,便是不伤筋动骨,也要大放血,最稳妥的处理方式还是对祸首下狠手,对其他人小惩大诫。 然后吕瑛扔出一份名单给吕大水:“第一页的,全部砍头,抄没家产。” 光第一页的名字就有六十个,相当于吕家六千水军、上万后勤的庞大队伍中,所有参与贪污且贪墨超过五百两的,还有借着吕家名头横行琼崖岛的全部都得死,一个不留。 “第二页的,废掉武功,发往修路队,我要琼山到文昌的路在三个月内就修通,正好缺不用给工钱的力工。” “第三页的人,他们的财产和收入不符,但我没空慢慢查,都丢进牢里一个个的审,若是真不清白,贪污索贿超过五百两的砍头,没超过的去修路。” 这狠劲连野人吕大水都一个踉跄。 他对人命没大部分禹朝人那么慎重,此时也结结巴巴:“不、不好吧?” 吕瑛点头:“的确不好,所以这页名单上有些在军中还有点体面的人家,就用更委婉的法子让他们死吧,姜平,那些名字上画红圈的,由你带人去暗中杀了,别张扬就是,但要有人问起,我们也可以直接承认,毕竟吕家本就占理,还给他们留颜面,已经够意思了。” 至于名字上没有画红圈的,那都是要拖到菜市口砍头的人,吕瑛认为有些人不公开杀掉,老百姓内心积攒的对吕家的怨气就不会消弭,这是绝对不行的。 吕家没有义务因为这些蛀虫而玷污几代人用命打下的名声。 姜平也一个踉跄,吕家的确有一队以姜平为首的刺客,平时姜平带着,自吕瑛开始管账,姜平也被调拨给他,算是吕房对继承人的保护和培养。 可谁能想到吕瑛拿定安县时没动他们,秋瑜离岛时也没动他们,现在却要他们把剑锋对准吕家水军内部。 八水将全都看向吕房。 老大,您外孙是不是太狠了? 吕瑛对吕房说:“外祖,现在我们还能收拾得动这些人,承担得住惩罚他们的代价,如果不趁现在动手,等他们成为附骨之疽,甚至是吕家水军的一部分,那我们就得刮骨疗伤才能治愈顽疾了。” “过于软弱只会把毛病拖到必须使用雷霆手段的地步,现在动手,好歹能震慑住一些脑子不清楚的人,让另一些人能留住性命。” 这话被吕瑛说得杀气腾腾,甚至眼中都冒寒光,但又微妙的带了点仁慈。 众人:这么一说,你使劲磨刀还是为了那些人好咯? 但这个时候他们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吕房被吕瑛说服了。 吕房是常年在海上厮杀的南海王,若将他这些年亲手砍掉的倭寇、沉掉的海船上的人命算在一起,上千条人命是有的,他的骨子里自然也有股狠劲,他冷冷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照海飞奴说得办!此事由我亲自操刀。” 说着,吕房站起来,深深望着外孙,他没有说的是自己也有私心,这些被吕瑛查到的人既然做下贪污钱财、勒索威逼等事,对吕家必然是不忠诚的,海飞奴身体不好,以后接手吕家时,若是还要处置这批人,肯定身子骨吃不消。 既如此,不如他先将这批人宰了。 随着吕房一声令下,一场内部清洗在吕家水军中展开,但出于一种给外孙铺路的心态,吕房尽可能消除了吕瑛在这件事里的存在感,把小孩压在家里养病,自己背起心狠手辣的名声。 何况吕瑛的低烧一直不退,吕房嘴上不说,心中也是担忧的。 在推动吕家水军内部清洗的那一夜,吕瑛是喝了浓茶去议事的,本以为只是晚睡一两个时辰,没什么要紧,谁知到了第二日,他的体温便开始升高,心口也一直闷闷的疼。 竹因子知道再这么烧下去会很危险,却又无计可施,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七星观有师弟过来告诉他:“有一位师傅故友的后人来访,师兄可有空见他?” 竹因子正在琢磨新药方,听到师弟的话也只能回道:“不知是何方故旧?还请你代我向他致歉,吕家小公子身体不适,我得守在这。” 师弟一听,连忙道:“他是江湖第一神医章松柏的后人章桦,医术了得。” 一说章松柏,竹因子立刻想起来:“原来是松柏先生的后人。” 阳盛子当年之所以退出江湖,躲到琼崖岛避世,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在医术一道唯一的知己和对手章松柏因没能治好马帮前任帮主的风疾,而被现任帮主郭利给砍了。 从那以后,章家也退出江湖,虽还有子弟在五湖四海游历行医,却都再也不肯拿出章家的名头来,更不肯治疗江湖人。 吕瑛是吕家子孙,也算江湖人,竹因子不知道章桦是否愿意治疗他,可他小时候跟着阳盛子在中原大地上行走,深知世人皆苦,琼崖岛有吕家镇着,百姓还能好过些,倭寇打不进来,贪官地主也不敢压迫百姓太过,所以他不能让吕瑛出事。 只是令竹因子没想到的是,当他请师弟回去邀请章桦过来为吕瑛治病时,对方直接骑师弟背上,让师弟用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将他运了过来。 吕府大门,章桦跳到地上,对着路边干呕一阵,揉了揉几个止吐的穴位,就急匆匆往里面走。 竹因子来迎他时,章桦一挥手:“不用客套了,快带我去看吕家小公子,你怎么不早与我说他在高烧不退?小孩子一直发烧很危险的!快快快!” 章桦催促着,竹因子连忙引着他往里走,嘴上说:“多谢章兄愿来此处,破例诊治孙少爷……” 章桦:“什么破例不破例的!琼崖岛吕家才接了湖湘六千难民,我跑江湖好几年,自称是神仙坑蒙拐骗的人见过不少,就这一家真的有点神仙样,听闻此事还是吕家孙少爷主导,咱们做大夫的,若连这样仁善的孩子都不治,便白学了一身医术了!” 竹因子对他的话无比赞同:“孙少爷的确是心地善良,怜悯弱小,且极为聪慧。” 两人说着,就靠近了吕瑛所在的屋子,还未请人通报,就听到内部传来一声愤怒恶毒的指责。 “吕瑛,你心狠手辣,不顾我钱家这些年兢兢业业,我叔父更是劳苦功高,随水军征战多年,负伤无数,你却对家主进谗言,说下杀手就下杀手,简直薄情寡义到极致,我和你拼了!” 竹因子瞳孔一缩,连忙奔到厢房门口,就看到一名姓钱的吕府管事朝着吕瑛扑去。 “孙少爷!”竹因子欲动手护吕瑛,就看到一只细犬如闪电般咬住钱管事的小腿,接着吕瑛抬手一甩,一支柳叶镖便插入了钱管事的咽喉。 孩子柔软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不紧不慢、文雅动听:“拖下去吧,这些人也是,一看姜平出门,对我就少了敬畏之心。” 室内的侍女畏怯地应了,其中飞霜、飞雪两名一人拖一条腿,将钱管事的尸体拖出门,见到竹因子也只是屈膝一福,便匆匆将尸体拖走,又有飞云、飞雨清洗血迹,点燃熏香。 章桦走进屋里,便看到一裹着紫白两色衣物,头发用深蓝丝绦束起的少年靠在榻上,小脸烧得潮红,神情却依然冷静,见他们进来,勾起嘴角,有礼地和竹因子打招呼。 “竹因子道长,这便是章神医么?” 吕瑛笑着点头:“请恕吕瑛有病在身,不便起身。”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是冷的。 章桦从没见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有如此冷漠的眼睛,而且吕瑛才杀了一个人,却仿佛对此无动于衷,好像连人命都动摇不了他的内心,那位钱管事临死前的咒骂更无法撼动吕瑛分毫。 看起来是个无心无情的孩子,给他看病恐怕会很危险吧,说不定这位大少爷一个心情不好,就也给章桦一镖呢? 章桦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来了这里,可是来都来了,现在说走,才是真的得罪人家,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为吕瑛看诊。 一把脉,章桦心中沉了下去,他神情凝重起来,把了左腕把右腕,确定了一件事,这孩子心脉不对。 先前竹因子的师弟过来时,只说吕瑛先天心肺弱,但近一年已有所好转,他便当吕瑛是那种有先天心疾但不严重,在五岁前养好了的类型,因此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轻易治好吕瑛。 现在他却发觉吕瑛的心脉根本没有长好! 这样的体质,吕瑛便是能长大,只怕也是要短寿的。 不,应该说吕瑛现在的烧要是退不下去,他连长大的机会都不会有,可吕家只有这一个继承人,他要是救不了吕瑛,恐怕吕家老家主不会放过他。 可从吕瑛发烧的时间来看,他是因为运湖湘难民时淋了雨才病的,思及此,章桦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决定还是要治。 他深吸一口气,要来纸笔,写下一张虎狼方子:“吕公子再烧下去恐会使心力衰竭,必须下猛药,再配合针灸,先退烧才能谈以后。” 这方子章桦给了,但若是吕家不敢用,章桦也没法子了,他甚至有点没医德的想,若吕家不用他的药方,那吕瑛便是夭折了,也不算他的责任。 竹因子一看药方,冷汗就下来了,因为这药方实在猛,猛到不该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吕瑛却很平静,他说:“用这张药方,我活下来的几率有几成?若不用,我死的概率有几成。” 章桦不言,竹因子更不敢下定论,只请侍女飞云快去汇报吕家家主,这事他们都做不了主。 吕瑛对章桦说:“大夫请坐,飞雨,倒茶。” 见章桦犹豫着落座,吕瑛铺开纸张,提笔,继续他接见钱管事前做的事。 章桦坐立难安,想告辞又不敢,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看到吕瑛书写的东西,却怔住了。 第一条,遵循军主命令。 第二条,不得掳掠百姓、索取钱物。 第三条,牢记本军队所有人皆出自百姓,守卫百姓与疆土,乃吕家军成军之基。 …… 吕瑛一直在修修改改,看得出书写时非常谨慎,分明写的是大白话,却字字斟酌。 章桦睁大眼睛,下意识问道:“这是何物?” 吕瑛抬头,耐心解释道:“军规,此前吕家水军虽与倭寇作战,护卫南海,但军士们仿佛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也不知吕家军的来由。” “这样不好,因为若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在手握利器后,便难以克制住压迫弱小的冲动,于是为了保护南海、抗击倭寇的军队,最后会变成一支贼军。” 吕瑛垂下眼眸:“这才是吕家最大的隐患,我们家有水军六千,若他们全成了贼,只怕会是比倭寇更酷烈的灾厄,无数人都会因此活不下去,所以必须要立军规。” 说到这,孩子又喃喃自语:“但一支军队不可能全然被道德约束,还得提升军士粮饷才是,仓廪足而知礼仪,谁都是这样的,还是得赚钱。” “不仅要赚钱,还得派人给他们扫盲,教他们认字,对,到时候就用这套军规做他们认字的教材!” 吕瑛思考片刻,继续书写军规。 而章桦呆坐一旁。 接着,这位神医传人便做了个决定。 不管吕瑛多么杀人不眨眼,他还是得留在这里治好这位小公子。 章桦还很年轻,只有十七岁,恰好比吕瑛大十岁,他是医道天才,对世情的了解却还不够深,可便是一个白痴也明白,吕瑛不该早夭。 就在此时,吕瑛想起不该让客人坐这发呆,又询问他:“章大夫,在我外祖过来前,你要不要吃些什么?我这儿还有书,可以看着打发时间。” 飞雨闻言笑道:“对,章大夫,我还可以唱小曲儿给你解闷呢。” 章桦这才发现这婢子对吕瑛十分敬畏听话,但她说话时是自称“我”的,而且也会说笑,可见吕瑛平时对她们一定是不苛刻的。 他客气道:“不敢劳动姑娘,我找本书看看就好。” 章桦起身,走到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来看,发现是前朝的史书,他打开一看,发现内里夹了许多纸条,条子上是吕瑛的字迹,都是他阅读书籍时的读后感,以及若他置于史书中的情景会如何应对之流。 翻到前朝某改粮田为桑田的政策时,他看到这样一句批注。 若不能克服兼并土地之痼疾,则国家如同得了久病的病人,越病越重,直至死亡,因而君主需明白,在必要时为百姓朝地方豪族挥刀,并不会动摇君权,反而是为本国续命。 人生而追逐存活与快乐,若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则王朝注定走向灭亡,前半句是吕瑛和秋瑜在港口边说完相声后发现的,后半句则是他看到定安县闹粜时的感悟。 章桦看着这张纸条,生出了一个琼崖岛上几乎所有人都会有的念头——吕家真的是神仙的后人吧,不然没法解释一个七岁的孩子便有如此天纵之资啊! 他站在书架前,将这张纸条看了又看,又想,这孩子字写得挺好的。 而在不远处,一柄镶着红宝石堆砌的玄鸟的古镜,其光滑平整的镜面对着章桦,如同千万年不变的岁月锚点。 因事关吕瑛的健康,才砍完人的吕房连沾了血的衣物都没换,便匆匆赶了过来。 见了章桦,又问了竹因子药方之事后,吕房看向吕瑛:“海飞奴,此方凶险,稍有差错便会送上性命,用吗?” 吕瑛坚定道:“用,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得活下去。” 那就用。 吕瑛当晚便开始喝那虎狼之药,又接受针灸,这药效很猛,喝下去后他便捂着胃疼了半夜。 除此以外,章桦还备了蒸桶,要吕瑛进去蒸药气,又对他进行推拿,折腾得吕瑛浑身疼痛。 可就是如此痛苦,吕瑛也不曾抱怨,更没有对章桦发脾气,小人家为了防止自己一个不小心病死了,还特意给秋瑜写了封信,说了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并叮嘱秋瑜,在湖湘还是悠着点,小人家在生病,万一挂了,就没法远程保护秋瑜了。 等孩子开始退烧、能睡得着觉时,章桦便守在他边上,准备给小人家守夜,预防高烧反复。 不过人的精力到底有限,守到后半夜时,章桦也开始犯困。 他坐在架子床旁的台阶上,双手抱膝,时不时看着吕瑛,渐渐地,上半身便趴在床上,双眼一睁一闭,被瞌睡虫围了起来。 章桦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起来,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草药的苦香,引着梦中的他走入一座高大敞亮的宫殿。 有浅金色的纱幔随空气无声摇动,他走入殿内,见榻上无人,忍不住皱眉,又朝花园走去,便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穿着玄黑龙袍,腰系玉带,大把墨色发丝披散着,如一片厚实的缎子,那人皮肤却白得像玉。 “赎命,来了?”那人唤他的字,回身,如画般秀丽细致的面孔含着淡淡笑意,声音令章桦想起了母亲曾弹奏的筝,韵律清雅、筝音动人。 章桦跪伏于地:“多谢陛下为臣的父亲洗刷冤屈。” 青年帝王踩着玉屐走到他面前,单手将只有一米七且身材清瘦的太医令拎起。 “别跪了,我收拾马帮只是顺手,为了抢驿站的活,都开始扮山贼袭击朝廷命官了,不杀不行。” “你母亲身体还好?我记得她想多收些学生?那就去吧,多些大夫,才有更多老百姓能治病,不然病死太多人,连产妇生个孩子都动不动一尸两命的,谁给朕交税?” 章桦忍不住笑,他想,陛下还是那么重视百姓和百姓的税。 秦湛瑛轻轻说:“赎命,你的父亲是好大夫,因为他时不时就去发了疫疾的地方治疗穷人,这很难得,但百姓不是一个大夫能救的,所以朕预备将医药推广到更大的地步。” “我们要召集一批人,教给他们常见病的诊疗和处理,还有集合稳婆,进行成体系的教育,他们不需要学到你这样医术精湛的地步才能出师,只要能治常见的伤病,用便宜的药材救一些能救的病,就能让很多百姓免去小伤小病拖成大问题。” 章桦听到陛下的话,有些为难:“可这么做,必然要大量的钱粮,而且学生要从各地招来的话,要处理的琐事不少,怕是难办。” 秦湛瑛说:“朕会给你钱,人也是朕给你召来,打了这么多年仗,朕还算有些威望。” 章桦恍然,是啊,陛下是大禹最尊贵的人,他打跑了北孟人,为所有百姓减赋税,打击地方上的那些强盗,给老百姓公平和正义,百姓们尊敬陛下,若陛下以自身威望召人,必会有无数人响应。 若真的能让更多老百姓生病时有医来治,便是章桦此生最大的功德了,他心中沸腾,接下了这份君主交予的使命。 这一年,秦湛瑛二十六岁,他告诉章桦,大禹要建立一个老百姓也能受惠的医疗体系。 第二年,秦湛瑛病逝,新君登基,在文官集团的提议下,朝廷宣布为了减少支出,医药下乡一事就此休止。 而章桦为了教授更多医者而写下的《慰民方》最终被储藏于宫中书阁,而署了他母亲名字、专治女科的下半册《慰民方》后来在战乱中遗失。 章桦冷眼看着曾经强盛的禹朝在秦湛瑛走后步入衰退,当初陛下为了禹朝禅精竭虑,可这王朝要下滑起来,速度也快得可怕。 待步入老年时,禹朝已经变成了章桦都觉得讽刺可笑的模样,那个曾经被无数人视为理想国的大禹,在秦湛瑛死后,便也跟着死了。 他望着陛下死后变得无比冰冷陌生的皇宫,突然流下泪来。 陛下,陛下,那些人不许我们把医药给老百姓了,怎么办呐? 京城下了雨,已经六十多岁的太医令走到雨中,仰着头看着天,心想,雨神啊,您把您最优秀的子孙还给人间吧,把他还给我们吧。 许多人都认为秦湛瑛是雨神后裔中最出色的一个,也许在他死后,雨神便把他召到身边,或许他们的陛下如今也是神仙。 可他们只希望秦湛瑛回到人间,就连人间百姓也是如此,他们在家中挂上秦湛瑛的画像,祈求他在天上庇佑他们,将他视为真神。 说来可笑的是,怀宗皇帝嫉恨这位哥哥,竟是不许人间祭祀他,甚至令人销毁民间私藏的武宗画像和牌位。 巨大的悲恸中,章桦流着泪醒来,他捂着脑袋,吸了口凉气。 “我怎么哭了?”章桦摸着眼角,十分疑惑。 他这是做了什么噩梦啊? 随着他的动作,绣了厘家蛙纹的毛毯滑落,章桦看着这条毯子,又发现床榻上已没了吕瑛的踪影。 他连忙爬起来,一边衣袖抹脸,一边跑出卧室,就看到小小的吕瑛穿着黑色的衣衫,腰系一条有鸽纹的青色腰带,在飞雨的伺候下吃早饭。 “章大夫醒了?”吕瑛对他点头,“我的烧已经退了,多谢您。” 章桦往前迈步,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地上,他磕着膝盖,痛叫一声,眼前的石砖上出现一双毛毛拖鞋,这鞋子也不知怎么做的,上面还有圆乎乎的青蛙,看起来可爱得紧。 吕瑛想扶他,但看看自己的小手手,又把手揣回袖子里,悠悠道:“章大夫,早餐吃面吗?” 章桦看着吕瑛农民揣的样子,内心猛地一颤。 年轻的神医不知道这种现象叫做被萌到了,他只是严肃地想,亲娘啊,这凶残的吕家孙少爷光看脸真是可爱得过头了,看到他,儿也想娶媳妇生娃了。 见章桦回答说吃面,吕瑛就让飞云再去端一碗面来,他现在生病,面汤是撇过油的骨汤,里面加了翠绿的菜叶和葱花,面条则是精细的白面,吃起来爽滑劲道。 章桦胃口大开,发现吕瑛吃完了又让侍女梳头发。 那叫飞霜的侍女爱惜地用牛角梳梳着孩子厚实的头发,轻柔地用梳子为他按摩头皮,那头发就像缎子,又黑又亮,柔软滑顺,看起来手感极好。 章桦吸溜着面条,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孙少爷,我母亲医术不在我父亲之下,尤其擅长药膳,您病后体虚,要不我写信请她过来为您调理一番?” 说完这话,章桦自己都惊讶了。 他竟然与竹因子一样叫吕瑛孙少爷,且还要为了他请母亲不远万里赶来琼崖岛! 可是想起他一路行来时看到的琼崖岛的民生,章桦又觉着若母亲能在此地生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起码孙少爷在,母亲行医时也不怕一言不合就被病人的亲戚砍了。 吕瑛回道:“行,要我派人去接……章大夫,您母亲贵姓?” 章桦:“我母亲姓华,对了,我小妹也跟着母亲,她才十一岁呢。” 吕瑛就说:“要吕家派人去接华夫人和章小姐过来么?” 章桦回道:“那就麻烦孙少爷了。” 吕瑛当场吩咐管他内库钱的飞雪去给章桦的母亲、小妹在琼山城买个院子,地段要好,最好前堂能开药房,后院住人。 “家具用黄花梨的,成吗?”吕瑛问章桦。 章桦结结巴巴:“黄花梨太、太贵了,给我们普通的就好。” 吕瑛:“一个院子而已,我又不要你给钱,那就用黄花梨的吧。”他后半句是对飞雪说的。 飞雪福了福,应了是,又对章桦一笑,目光里带着老马仔看新马仔的友善。 吕瑛又问:“华夫人和章小姐喜欢什么衣服?我手头有不少绣坊,章大夫去挑几匹适合华夫人和章小姐的,作为我送的见面礼,可好?” 章桦差点给吕瑛跪了。 在吕瑛身体开始转好后,远在湖湘的秋瑜也终于帮着罗大虎赈完了灾,四县堤坝的口子也被堵了起来,水也退了。 这些日子秋瑜和盐帮的人明里暗里斗了许多次,连剑法都在数次死斗中越发精进,当然伤也受了不少,甚至还中过一次毒,全靠阳盛子道长护着才苟住命来。 不过也不知为何,那两广总督却突然派兵过来支援,使罗大虎和刘千山的腰杆子硬朗起来,要办什么都顺利了。 见事情即将结束,秋瑜舒了口气,先回去了衡州府,和刘紫妍打了招呼,要在刘巡抚家养养伤。 刘紫妍和上次见面比起来黑瘦了一大圈,但小姑娘的精神头却更好了,而且也不知小姑娘在琼崖岛遇到了什么事,刘紫妍竟然命人专门在巡抚府内腾出一个院子,正堂内摆上了一尊青蛙石像,还有一个大号香炉。 小姑娘早晚三炷香,看起来已经成为这只青蛙的虔诚信徒。 秋瑜:这蛙蛙好像是厘家的雨神啊。 看来瑛瑛又无意识为雨神招信徒了,这孩子以后要是不做皇帝,去做教派的教主大概也会很有前途吧,这么一想,燕教主没能成功把瑛瑛拐走还真是个遗憾。 接着秋瑜满头黑线地发现不仅刘紫妍会给雨神上香,连那位阳盛子道长路过这个院子时,也进去敬了炷香。 面对秋瑜的小眼神,阳盛子理直气壮:“怎么啦?老道这辈子就见过吕家这一家真神,既然雨神真的存在,那老道路过时替我们道家祖师爷打个招呼又有何不可?这湖湘常闹水灾,老道看他们就该多拜雨神呢。” 刘紫妍认真点头,表示对阳盛子的赞同。 秋瑜:“……我对你们的信仰没有意见,算了,我来敬一炷香,求雨神多保佑瑛瑛身体健康吧。” 歇了两天,胳膊上的刀伤结痂,秋瑜就打算出发去湖北开石膏矿。 就在此时,黑洋番科菲上门求见,送来吕瑛的信。 秋瑜连忙将老科请进来,当场打开吕瑛的信,先是从信里得知两广总督孙尧斯的辅助是吕瑛叫来的,还有湖湘地区不是也有石膏矿吗?吕瑛通知他那几个有矿的山头吕家都拿下了,秋瑜可以直接去那边开矿,顺便解决四县灾民的就业问题。 “瑛瑛,不愧是你,隔着这么远还能给我打这么强的辅助,你太牛了!”秋瑜一边夸一边接着看。 定安县和隔壁县因为抢水打起来了,瑛瑛处置了他们,附他处置的方法。 秋瑜囧:“呃,瑛瑛居然对钱大人强调司法公正……钱大人以后不是刑部尚书吗?原来年轻时也不能坚守《禹律》啊,啧啧啧,这就是萌新吧。” 吕家水军内部有问题,瑛瑛处置了他们,附处置方法,比如写军规和准备扫盲。 秋瑜:建、建立军队纪律?告知军人为何而战?妈耶,这是吕警官教的还是瑛瑛自己悟的? 等看到吕瑛生了病,虽然来了个叫章桦的大夫,但瑛瑛还是怕自己命不久矣,叮嘱秋瑜在外要注意安全,不要太浪。 秋瑜瞳孔地震:太医令章桦也来了! 看完这封信,秋瑜觉着吧,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要吃皇帝这碗饭的。 他默默将信叠好,收到怀里,对刘紫妍说:“刘小姐,我决定留在湖湘开矿,先紧急运一批石膏矿回去给瑛瑛,他说弄到了不少苦力,要把琼崖岛好多路都修缮一遍,正缺建材呢。” 刘紫妍麻利地回道:“好,那我也来帮忙吧,吕公子对我有大恩,我以后都听他驱使了。” 秋瑜一听,看刘紫妍的目光就多出一份同僚之情。 他懂了,面前这位刘小姐和他一样,都是瑛哥的编外马仔。 为了瑛哥的修路大业,两个年轻人都忙碌起来。 第37章 书信 给青蛙王子 鳅鱼哥已开始挖矿,希望这些矿石能帮你完成修路的目标,听你说病得很重,我很担心,第一批矿出来后,我就和矿一起回琼崖岛,湖湘这边交给刘紫妍,但愿在我抵达前你便已彻底恢复健康,出门这些天,我最担忧的也是你的健康。 琼崖岛的夏天应该会很热,我既怕你着凉,又怕你中暑,所以闲暇之余做了双蛙蛙凉拖给你。 注:我发现湖湘的米粉特别好吃,找一位大娘讨了食谱,附在信中,可让飞云做给你,其实湖湘还有一道名菜,但食材包括了蛙蛙,我不知道这对你家算不算冒犯,但刘紫妍似乎想推动湖湘百姓不吃蛙,咱要不要劝劝她? 觉得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鳅鱼哥 承安七年五月十日 …… 吕瑛接到秋瑜的信时已经是六月了,气候转暖,阳光有时能晒得人皮肤发疼。 将米粉的食谱交给飞云,吕瑛问正在给自己做白鸽毛拖鞋的飞雨。 “你认识吃蛙的人吗?” 飞雨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问:“吃什么?” 吕瑛重复:“吃蛙,青蛙。” 飞雨立刻激动起来:“蛙是雨神在人间的化身,怎么可以吃蛙!奴婢对雨神的虔诚天地可鉴,此生都不会伤蛙,更不会吃,奴婢认识的人里也没有这样的!” 一看就是狂信徒。 吕瑛沉默一阵,摇头:“这样不好,青蛙的确不该多吃,因为他们可以吃害虫保护农田,而且我读医书时,发现有些人吃野物吃多了,肚子里就有虫,可若是那些吃不饱的贫苦人家,他们抓蛙煮了填肚子,又有什么错呢?” 飞雨虽然对雨神虔诚,可她对吕瑛更虔诚,毕竟雨神在天上,吕瑛就在她边上,所以吕瑛这么说了,她也只是小声反驳:“可我们都是雨神庇护的人。” 吕瑛认真道:“老百姓有吃什么的自由,只要他们不吃人,官府就不该管,宗教也不该管,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了,何况雨神慈悯,他也不愿意看到老百姓因着对他的忌讳,在快饿死时却不敢捕蛙充饥的,这世上哪有不悲悯人的神呢?” 这话得到了屋内所有侍女的赞同。 神当然是悲悯的,看吕家就知道了。 自从吕家抗击倭寇后,琼崖岛也建起许多供奉石蛙的庙,吕瑛令人在那些庙里立了告示板。 告示 雨神爱护信徒,因此他在人间的化身会报雨、帮农民捕害虫,若百姓极为饥饿,也可捕他的化身吃,这是雨神的恩赐,雨神的神力极强,死几个化身无所谓的,大家不要心疼这位很强的吕家老祖宗,只要记住别吃那种有毒的蛙就好。 对了,也不可吃多,不然容易得肠胃病,还有就是蛙吃完了,田里的虫子也没蛙抓了,别吃蝌蚪,这和捕猎时放过幼兽一个道理,大家注意一下。 岛上一些景教的传教士对吕家此举嗤之以鼻。 约翰随船队来此,欲将景教传播到东方,却不料此处信仰繁多,什么佛啊、菩萨啊、妈祖啊,甚至还有青蛙也能在岛上将信仰传递。 随着吕房对吕家水军内部开刀,整顿了一番后,虽杀了个血流成河,可那青蛙庙的香火竟是越发兴盛。 约翰看着吕家大宅的方向,狠狠地念着:“都是该下地狱的异端,等你们死后,主会惩罚你们的,你们都该死,早点死光吧!邪恶的吕……” 他是英吉利人,说的自然也是英语,只是他忘了,琼崖岛上做海上生意的人多了去了,信雨神的也不少,很快,一个海商就指着他。 “嗨!那个洋番咒我们吕老爷,揍他!” 十来个精壮的汉子便一拥而上,对这名洋教士展开了正义的围殴。 吕房从十几岁开始就跟着哥哥姐姐打倭寇,现在他五十多岁,差不多护了琼崖岛两三代人的太平,这些人是绝不愿意听到吕房被人咒的。 恰好此时,岚山从马车上跳下来,举起吕家大旗,大喊:“台风要来啦——” “台风七日内必来,接下来半个月不得出船,若有要离岛者,三日内速速离开!” 岚山气沉丹田,运内力加持,传出的声音能覆盖小半个港口,他一路喊过去,所有听到的人都认出他扛在肩上的吕字旗,纷纷大惊。 本就人群川流不息的港口就像开了加速键一般,所有人都加快了动作,运货的、卖货的、定库房的、租客房的…… 吕瑛被章桦扶着下马车,站在日光下看着天空,一抬手,就有海鸥落在他的胳膊上。 “今年的台风来得早了,飞霜,回去告知薇妈妈,派人通知全岛,此次台风主要在岛内的东侧、北侧,西南两地无需在意……”吕瑛报出几个地名:“这几个地方要格外注意,今年他们那边会有较大的风雨。” 章桦对他预知气候的能力十分佩服和惊叹,闻言便问:“可有我能做的事?” 吕瑛:“唔,肯定会有人在台风中受伤生病,若章大夫有闲暇,事后去乡下开个义诊吧,药材和粮食吕家都会提供。” 他们说话时,一个气质可亲的白皙妇人带着一名少女上了岛。 太阳很大,有海鸥掠过碧蓝的海面与天空,章芍已看腻了海景,此时只被旅途劳累得说不出话来,看着恹恹的,华美静举着伞,伞往章芍那边倾斜,挡住大半阳光,却还是晒得脸发红。 接她们来岛的则是蔡椰和费鳍两个侍卫,都是厘人,其中费鳍又精通倭语、英吉利语、法兰西语,武艺也好,是蔡椰的老叔。 他看到纷乱的港口,连忙护着两位女眷赶到港口边上的马车,见到吕瑛的身上,忙带着蔡椰单膝跪下行礼。 吕瑛让他们起身,等章桦与母亲、妹妹叙了旧,他便上前见礼。 “吕瑛见过华夫人,章小姐。” 华美静自嫁人后,所有人都叫她章夫人,或章华氏,见吕瑛叫她华夫人,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章芍却反应过来,她稀奇地打量小小的吕瑛,对他福了福。 华夫人眨了眨眼,见这孩子戴着幂篱,大半脸掩在白纱后,却依然可见其如画样貌和苍白的肤色。 她柔声道:“我这厢也见过吕家小公子,琼崖吕家果真名不虚传,小公子一身神仙气度,绝非凡俗。” 吕瑛没接这个恭维:“不,我只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小孩子,夫人视我为凡人便好。” 说完,他自顾自回身上了马车,华夫人也不觉得冒犯,只觉得吕瑛声音也很可爱,像是小猫咪呜,令人心生怜爱。 她也跟着上了后头的马车,只是没想到章桦、华美静、章芍三人的马车在一个路口走了和吕瑛所乘马车不同的方向,章芍轻呼一声,就被哥哥拍了拍。 “无碍,马车是直接送我们去家里的,孙少爷说了,让我们明日再去看他,今天先安顿,好好歇一歇。” 青篷马车停在一处闹市的胡同里,进了其中,便可见一挂上“慰民堂”招牌的二层药堂,里面已有崭新的药柜,正有伙计将药材牌名贴到药柜上,东侧还有一排排火炉,上面是煎药的瓦罐,西侧则是摆了许多个板床,应是给病人躺的。 自亡夫章松柏被马帮所害,华美静已许久没见过这样一间属于他们家的药堂。 她下意识说:“此处真宽敞,桦儿,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章桦引她们去后院,路上说:“没要钱,孙少爷说只要此处给百姓治病时,能给他们用便宜的药,日后再多教几个徒弟,让他们去田里乡间治更多人,这药堂便送我们了,二楼归母亲,孙少爷听我说母亲医术不在我之下,又常治女客,便说您该有自己的医室。” 华美静连声说:“这可太贵重了,人情欠太多,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可一想到那小小孩童叫她华夫人,又专门给她备了一间专属于她的医室,便是今日才认识了吕瑛,华美静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好感来。 她以往在达官显贵的后院为夫人小姐们看诊,见过的贵人不少,如吕家孙少爷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章芍却发现后院不光有宽敞的地坪,可以用来晒药材,还有干净的厨房、热水间,以及属于她的宽敞的房间。 她欣喜道:“哥哥,你找的这主家真是周到。” 章桦:“主家?嗯,算是吧,我的确想留在琼崖岛了。” 华美静惊异道:“你不去做游医,见遍天下疑难杂症了?” 面对母亲的目光,章桦摇头:“若说疑难杂症,这座岛上便有许多,而且在此处行医不必担忧有人对我们挥刀,那我就留在这里救这里的百姓。” 看到儿子已有了救济一方的心,华美静感到欣慰:“自你父亲离开后,我总怕你想左了,只一心避开人世,到处浪荡,你如今有了定下来的心思也好。” 章芍念着亡父留下的话:“真正的好医术就像是树,要扎根在地上,用人的感谢来养,这树才会越来越高大,荫庇更多性命。” 说完这话,母子三人互相看着,都笑出声来。 章桦治好了吕瑛,吕家便赠了他大笔钱财,白银三百两,还有一间药堂。 手头有了钱,年轻人便雇佣了几个吕瑛从湖湘难民、定安县无人抚养的孤儿做药童,要他们去酒楼买些好菜,又烧了热水,要给母亲妹妹接风洗尘。 一个被章桦取名叫“三七”的药童回来时气喘吁吁:“师傅,外头好热闹,所有人都在为台风做准备,我看有人还拿了草席,要把门窗都挡起来的,咱们也要备吃的喝的了,接下来得有起码十天不能出门哩!” 章桦颔首:“为师会去吕家,你们自己备好过台风的东西,把药堂守好便是。” 几个药童应是,接了章桦给的钱匆匆出去了。 章桦将他们买来的鸡鸭鱼、米饭摆到桌上,又给她们倒了凉茶:“母亲,小妹,往后咱们这个家,便要在琼崖岛定下来了,我和你们发誓,我们一定能在这过好日子。” 华美静笑道:“我儿长大了,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一杯。” 章桦和章芍忙举起杯子,将其中凉茶一饮而尽,华美静又倒了一杯撒在地上。 “当家的,看到没,儿子也有自己的药堂的,他是个能顶门立户的大人了。” 想起已经走了的章松柏,一家三人都有些感伤。 章芍最快恢复过来,她轻快地转移话题:“对了,哥哥,你叫我和母亲来,是要给那位吕家孙少爷做药膳调理的,他身子很不好么?是什么病症?我和母亲今日就可以研究方子了。” 说到这,章桦的面色凝重起来。 半晌,他缓缓道:“不好调理,便是父亲在世也不好办,孙少爷是先天心疾,心脉在五岁时也没长合,往后便是一辈子的病症。” 章芍轻呼:“哎呀,那可要了我们的命了,哥,他要是早夭,吕家不会要我们陪葬吧?” 谁知章桦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按在桌上。 “不会,他给了这个。” 华美静定睛一看,却见香笺上有一枚白鸽印,挺秀清隽的字迹书写着“无论吕瑛如何,皆不怪罪医者,诸人不可伤其性命”。 直至第二日,被带到吕瑛面前时,华美静都十分好奇,这到底是怎样的孩子,才会给他们家那样一封可以说是保命的书信。 吕瑛身穿青色衣衫,坐在榻上,幽深的黑眸如黑耀珠,有股沉沉冷冷的意味。 他伸出细瘦的腕子:“劳烦夫人。” 第38章 广阔 华美静为吕瑛把脉,发现这孩子体质虚得厉害,她不敢用重药,只得先开个最温和的食谱。 开完方子,她便准备退去厨房,按照华美静的经验,这些男孩也不爱与妇道人家说话,嫌她们惦记的都是些琐事,讲话又唠叨,见识比男子浅薄。 在她的印象里,许多贵人家五六岁的男孩便开始少与女子交流,免得被嘲笑说是长于妇人之手、贪恋红粉堆。 吕瑛却没有叫她走的意思,反而亲自为她斟茶,与她拉起家常来。 “您贵庚啊?老家在哪?老家怎么样啊?有什么好吃的?您医术真好,何时学的医术?” 华美静只当吕瑛成日生病,对外面的世界好奇,见他瘦弱苍白,眼睛又大又亮,尤其是声音还那么软,说话那么礼貌,心口一颤,被萌到了,自是知无不言。 “华姨我今年三十七,老家在江浙的宁波府,那儿好吃的东西不少,最好吃的就是汤圆,我也会做,改日做给孙少爷吃,不过华姨我医术也没那么好,都是嫁人后亡夫教的,我母家那边只是卖药材的,可不会教我这些,因亡夫家在福州,我平时也在那边行医。” 吕瑛时不时应一句,华美静谈兴越发浓烈,很快又提起了宁波府、福州府等地的风土人情,接着就把福州府有些豪商为了兼并土地,夺得更多田地种桑织丝绸的事也说了。 吕瑛摸出细细的毛笔,拿出一本新的小册子记录。 华美静看到这一幕,终于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多了。 谁知吕瑛仰着头,甜甜道:“还有呢?福州府的富人家生病时,女眷只能找您看么?” 华美静又是心里一颤,她心想吕瑛只是个孩子,这些事说给孩子听也不影响什么呀,便诚实道:“那边女眷要受的规矩多,病了后也不好找男大夫,幸而我会点医术,渐渐地,她们有什么病就都找我了。” 吕瑛:“那夫人能活到现在,也是难得的聪明人呢。” 富人家的后宅阴私也厉害得紧,华美静作为女医肯定会接触到这些,却能避开其中风险,靠做女医将女儿好好抚养大,可见必是机敏聪慧之人。 华美静一怔,觉着吕瑛话里有话。 要是秋瑜在这的话,一定能看出吕瑛对这位新马仔无比满意。 吕瑛问:“夫人在福州看过海么?” 华美静谨慎道:“亡夫带我看过。” “无论何处的海,都很值得一看。”吕瑛这么说了一句,又问,“福州的海边有倭寇么?” 华美静:“自然是有的,那边离琼崖岛远一些,倭寇不敢来琼崖岛和两广,对福州却不客气,到底那边海商多,富裕。” “就像是肥肉,时不时就啃一口。”吕瑛叹气:“我就知道,难怪我爹和我抱怨,说没法走海路运粮食到前线。” 华美静:咦?这孩子是不是和我提了前线?他和我一个女人提这个做什么? 接着华美静就听吕瑛抱怨:“我爹在那边打仗,她箭术好,抓着机会一箭把对面的大将射死了,北孟之所以打这场仗,是因为他们的皇帝老了,几个皇子后面的母家都在发力,皇长子为了争军功才带兵打禹朝,如今大皇子被我爹宰了,趁对面不甘心就此退去、但军队又为了换将而混乱的时候,正好可以把襄阳府夺回来。” 华美静头一次听到这种最前沿的军事情报,她不敢插话,但心中也升起好奇。 以前她只知道吕家是南海王,但隔着远,也不知他们到底多威风,如今却是第一次听说吕家还有人在前线从军。 吕瑛看她的神情,心想,谁说女人对军事不感兴趣的,飞霜飞雪飞云飞雨都很感兴趣,一副恨不得跟着娘去战场建功立业的样子,华夫人也愿意听这些。 他对华美静说:“可是前线今年粮饷没有往年宽裕,因为湖湘豪族为了兼并土地,在春汛时掘开堤坝,淹了四个县,湖湘是大禹粮仓,那边遭了灾,是会影响全国的。” “可若是军队缺粮饷,那么在他们入城时便免不了要劫掠百姓,所谓兵过如篦,便是如此,若是再极端些,他们还会集体吃米肉。” 米肉便是菜人身上的肉,华美静听丈夫提过此事,闻言便露出惧怕的神色,禹朝建立也就这几代的事,华美静的父辈也是经历过战乱的,那时的残酷,她只是听父母漏过几句,也觉得残酷得很。 吕瑛又给她倒了杯茶:“幸好,若此时能有人将大批的粮食送到前线,我爹便能安抚军心。” 他将两封信掏出来,递给华美静,华美静不解其意,打开一看,里面是豪迈不羁的字迹,如箭痕一般。 给最可爱的瑛瑛 宝宝,听说你生病了,我好担心你,你现在好点了吗?有没有乖乖吃药?要听大夫的话哦,你自己也要放宽心……前线现在有点乱……(阐述军队困境)……宝宝,如果你和你阿公开口,他会肯借钱粮给我吗?我这边的缺口也不是很大,八千担粮食就可以了。 不行也没办法啦,便是缺粮,我还能约束手底下的前锋队不劫掠百姓,江百岸那边的大军就压不住了。 爱你,希望你永远健健康康的爹 承安七年五月十五 这是第一封信,第二封信的字迹并不是十分好看,但十分严谨,且力透纸背。 见信安 愿以朝廷信誉,向吕家借贷粮食八千担,来年必还。 秦 承安七年五月十五 信上压了一枚龙虎印,可见必是朝中大人物给的信。 华美静放下信,心里终于琢磨出点味儿来,她看着吕瑛,问道:“不知孙少爷这是何意?” 到底历经世事,华美静不是没心眼的小姑娘,知道吕瑛不会平白让她知道这些。 吕瑛淡淡道:“我有粮食,之前我便命姜平在沿海以盐糖换粮,已攒了七千担在手,而且我已命人去将文昌县也接管下来,抄那里豪族的家,应该能再抄两千担,本来这些储粮,是要放库房里做镇命粮的,可要是我爹需要,我就给她。” “除此以外,我还有药材,布匹,但我爹寄信时已是十天前,我要尽快过去就得走海路,这次来了台风,且主要会刮到福州沿海、还有更北边些的海路上,那儿短期内都没人敢走,也不怕倭寇了,但我体弱,路上风大雨大,需带个大夫,章桦有他的事要做,我只好打夫人的主意了。” 吕瑛看着她:“但无论夫人应不应,待后天台风开始,我都会出航,还请夫人考虑一番,只要您答应,吕瑛必有重谢,且会全力护您安危。” “还有两天时间,您可以和章大夫、章小姐商议一番,都考虑考虑吧。” 说完这话,吕瑛端茶送客。 华美静恍恍惚惚走出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过来给一个孩子调理身体,怎么就有人要请她去前线了呢? 她先是去厨房为吕瑛制作药膳,脑海中回想从福州到琼崖岛这一路,她乘坐着有琼崖岛吕字旗的船只,路过的船只,甚至是一些可能是倭寇的船只都不敢轻易招惹。 又想起进入琼山港时,她在甲板上遥望港口,见过的那两艘巨船,它们如同无声的巨人飘在海上,极有威慑力。 当时蔡椰满脸骄傲地与她说:“那便是我们老家主的巨渊和孙少爷的九幽,巨渊曾击沉敌方战船两百二十三艘,是海上最有名的战船,九幽则无惧风雨,任何风浪都只会是九幽的助力。” 琼崖吕家,可预知气候,无畏风雨。 华美静心想,福州府到处都有庙,每处庙宇都香火旺盛,人们信神,她也信,可她行医多年,也见过许多借神仙的名头坑蒙拐骗的人,而吕瑛真敢顶着台风出海的。 吕瑛住的院子里就有小厨房,华美静也在此处忙活,接着她便看到一高大俊美的白衣男人冲进来,把正躺在躺椅上听飞雨评弹的吕瑛提起来,进屋。 屋内传来剧烈的争吵。 “你要不要命了?才病好就出海?生怕自己死得慢是不是?” “我会带大夫的啊,我不管,反正我要送粮去前线,她需要我!” 吕家老家主和吕瑛就这么吵了起来,但吕瑛嘴皮子明显比外祖父更利索,那软绵绵的声音噼噼啪啪讲述前线多缺粮,以及缺粮困局只有琼崖岛可帮忙破的道理。 小孩抬高嗓门,拍着桌子,一米二的身高爆发出两米一的气场。 “总不能真让前线战士去吃米肉吧?吃了米肉的军队就废了,从此都不是军队,只是贼啦!难道你舍得你的崽就带着一群贼在前线打仗啊!你可是她爹啊!” 一米九的吕房险些就被这小子压住了,他说不过外孙,但大人也有大人的法子,吕房直接提起吕瑛,把人扯自己大腿上,扬起巴掌就要揍小屁股。 吕瑛挣扎着:“你打,你有本事就用力打,只要你没把我打死,我就一定要走!” 吕房的巴掌没能落下去,他只是举着手,严肃地思考着,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养出来的孩子个个都这么有主意,到底是我们家的种有问题,还是我的教法有问题? 他一咬牙:“我去!你留家里。” 吕瑛:“不行,这次的台风大,你驾船没我稳当。” 这是吕房最无奈的事了,全家最不畏风雨的居然是小小的外孙,除了他,其余吕家人出海时还要顾忌一下老天爷的脸色,只有吕瑛,看到海龙卷都不怕出事。 根据吕晓璇那封信的日期,若说吕家愿意送粮过去,从接到信开始就立刻出发,走陆路的话,也该靠近那边了,可吕瑛刻意扣住了这封信,这说明一件事,这孩子不打算动用吕家水军的储粮,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支援母亲。 最可怕的是,如今他粮食已经备好了,台风季也来了,走海路的话,他很快就能到那。 吕瑛真的能靠自己的能力去支援前线!可他手里有什么?不过一个定安县和一个才收下来的文昌县罢了! 吕房松手,吕瑛就从他怀里骨碌碌滚了出去,又爬起来,满脸倔强地瞪着他。 吕房俯身,和吕瑛平视:“海飞奴,为何不将此事交给外祖,硬要自己担下来呢?” 吕瑛拧着手指,咪呜道:“因为那时你在处理家里的水军,再要你拨粮给朝廷的军队,便是八水将也肯定有话说,不如我来做这事,他们也只当我是孩子心疼娘呀。” 吕房却听出来了,这孩子不仅心疼娘,也心疼外祖父。 于是外祖的心就软了。 吕瑛观察外祖的神色,伸出小手:“反正我走定了,运粮的船和人,给我算便宜点嘛,还有懂旗语的兵也多给我几个。” 吕房:……这小子装那么乖,说那么贴心的话,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要折扣吧? 华美静一边看着锅里的老鸭汤,一边耳朵竖得老高,然后她就看到吕房气势汹汹地走了。 吕瑛要到了二十艘船,并好几百个好手,他心情大好,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又重回躺椅,拿起一卷书,对飞雨扬了扬小下巴:“继续唱,这《木兰辞》还怪好听的。” 飞雨笑嘻嘻的抱起琵琶:“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孙少爷,奴婢能和您一起去吗?奴婢一直勤修武功,姜平都说我放江湖上也是个二流人物呢。” 吕瑛闭上眼睛:“那你去找岚山打一架,接下百招就带你。” 岚山扫飞雨一眼,飞雨毫不畏惧,回道:“好啊。” 华美静还是头一次看到吕瑛这样敢和长辈拍桌子的小孩,但她又不觉着吕瑛是混不吝,这孩子从头至尾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准备做得很充分。 这一个早上,吕瑛听着小曲,便把出门要做的准备都定下来,吩咐手下们去做准备,船、人、路上要带的武器,通通都得提前备好。 “让文昌县那边快些把粮食送来,还有,叫王晓意备好台风季需要的东西,把那些家里没有牢固屋子的百姓接到安全的地方,给他们留足粮食。” 王晓意便是文昌县县丞,原是个秀才,靠吕家给钱考到了举人,后来又捐了县丞。 华美静伺候着吕瑛用了午膳,才告退回了家,她想和儿女商议些事,谁知才进家门,就看到章桦正在收拾药箱,章芍也跟着收拾行李。 她惊愕道:“你们两兄妹这是要去哪儿?” 章芍跳起:“哎呀,娘,您回来了?哥哥说要去文昌县,台风期就在那治病救人呢,我看他几个药童都还不顶用,就说和他一起去,他也答应了。” 小姑娘也是觉着母亲会一直留在吕府照顾吕家孙少爷,这才想要与长兄一处走,不然她一个人待家里,未免太闷了些。 华美静想起吕瑛说的话,不禁问:“孙少爷不是才说派人去拿文昌县么?这就拿下了?” 章桦说:“他和你说了这个?是啊,早上派人,中午就拿下了,文昌县的县令、主簿、典史并一众多行不义的地主都砍了,就剩一个王县丞呢。” 华美静不敢置信:“他们连县令都砍?!” 若说章芍还小,不懂朝廷命官被砍的意义的话,章桦对此无动于衷就很奇怪了啊! 章桦却满脸理所当然:“不然呢?那县令明摆着是不会听孙少爷的话的,孙少爷派人去时,还看到他带人偷偷转运粮仓里的粮食,要卖钱逃跑呢,这种人留着做什么?” 这一句话将吕家南海王的地位更加深刻的展现在了华美静的面前,而且她看得出来,儿子是认可吕家在此的统治,甚至是拥护的,不然他不会把母亲妹妹都接过来。 那么吕家,不,应该说吕瑛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可以让儿子如此死心塌地呢? 华美静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到了个什么地方,又稀里糊涂跟了户怎样的主家。 她上前帮女儿收拾行李,心里却打定了主意,或许她应该答应吕瑛的邀请,随他走这一遭。 第二日,清晨,南边的天亮得早,华美静送儿子女儿、药童们去了城门口,便看见城门已开,一列列牛车运着粮食过来。 一名小吏站在车队旁,和吕瑛身边一叫飞雪的侍女在和他交接。 小吏之前曾帮文昌县找定安县借水,叫羊萌发,官话的口音很重:“文昌县的一千担粮食都过来了。” 飞雪点头:“我们这儿会出白银五百两作为购粮的钱款,听闻你们那儿养鸡鸭极好?我们还送一些鸡鸭的崽子和菜种过去。” “孙少爷说了,如今文昌县百废待兴,修路队会尽快把琼山、文昌、定安三地的路修通,你们也要争气,便是错过了春耕,也要多种菜让百姓吃饱,再有就是你们那的椰子好,多种些,有人要在你们那开椰子油的工坊,届时要招很多工,也能解决不少人家的生计呢。” 羊萌发一听,眼前一亮:“那便太好了,我就知道,孙少爷一来,乡亲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不枉我搜集那么多地主的事。” 华美静听明白了,吕瑛取文昌县时,这小吏也使了不少劲,说不得便是个内应。 牛车送粮入城,又载着章桦、章芍兄妹和药童们离开,华美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没有因分离而感到不舍,因为她的内心已被一种兴奋混着畏怯的情绪填满了。 她想,接下来她会面对什么呢? 她将在大海上面对狂风暴雨,海路的尽头则是大禹对抗北孟的战线,她会看见战场,看见军队,看见烽火狼烟。 她是个女人,想要接触到这些男人才能接触的画面是难上加难,连相关的念头都不该有,可她一想到那些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便觉得内心升起难言的渴望。 她要去经历这样一段有生以来最奇妙壮阔的旅程。 这是被困在井里的飞鸟仰望天空时才会有的心情,她不知道天空有多广阔,可她本能地向往那里。 华美静回了吕府,在吕瑛面前福身:“我愿随孙少爷送粮去前线。” 吕瑛沉声道:“好。” 搞定了吕房,确定了要带的大夫,吕瑛这趟旅程的所有准备都齐了,第三日,巨大的风雨袭击了南海。 吕瑛在前夜便看着天色,让众人将粮食、药材、布匹、盐糖都送上船,此时他披着雨披,带众人上了船。 所有船头都站着懂旗语的旗兵。 华美静脱了衣裙,换上方便活动的衣裤,穿着雨披站在雨中,就见前方的海面已被雨幕遮蔽,看不清百米之外的道路,甚至还能看见闪电,接着是巨大的雷声。 她不怕雷,但还是被震得浑身一抖,华美静想,在这样的时节出海真的没问题吗? 吕瑛站在最高大的九幽上,扬手,九幽便扬起风帆,其余船只迅速跟上,一面面的船帆展开,汉子们喊着口号。 几乎是在所有船只船帆展开的一刻,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风袭来,带着船队驶离港口。 “动了!” 不知是谁这样喜悦地喊了一声。 借着风力,他们乘上了海浪,船只被载得很高,又迅速朝下滑落,就这样非常非常快的驶出了数百米。 有海兽从海面跃起,它们有黑白双色的圆润身体,不断发出“嘤嘤”的叫声。 吕瑛靠着船头,对它们大喊:“跟着走可以,但先说好,我不喂你们,你们也不许干扰船队航行。” 回应他的是一阵接一阵的“嘤嘤”。 “别叫我的名字啦。”吕瑛笑起来,回身大喊,“通知下去!左满舵!” 水手们齐齐应是,连那四个侍女和被她们围殴的走路有点瘸的岚山都大声回应,并行动起来。 人若要在海洋上生存,就必须做到在海上团结一致!这是所有老船员都会告诉新人的话语。 巨大的风声伴随着海兽的嘤嘤叫声,带着船队朝看不见陆地、辽阔到没有边际的大洋驶去。 而九幽的主人,船队的首领,那个名叫吕瑛的孩子对华美静点了点头。 “华夫人,现在去炖姜汤吧,稍后大家要喝的。” 他的话让华美静意识到,现在,她也是这支船队的一员了。 明明海浪跌宕,船身一直剧烈地摇摆着,华美静却知道船只绝不会翻,她大声应是,奔去厨房。 看着大海,吕瑛露出困在院子里养病时绝不会有的飞扬神采,他的头发束成马尾,在风中飘着,他高举手臂,每一寸肌肤都与风雨相贴,闭上眼睛。 风声、雨声,还有人声。 瑛瑛勾起嘴角,睁开眼时,眼中一片安宁。 “真奇怪,怎么每次站在风雨中,我都觉着像回家一样?”他靠着船沿,仰头问苍天,“总觉得你是我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 苍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又是一阵大风吹来。 船队的速度更快了。 前线,襄阳府前,吕晓璇身披盔甲,从桉叔手中接过信件,她疑惑道:“只有这一封信么?我爹没有回信吗?” 按理说便是吕房拒绝了朝廷借粮的请求,他也会写信回复的啊。 桉叔踟蹰片刻,说:“孙少爷说有他的信就够了。” 现场氛围微妙起来。 吕晓璇心想,桉叔,你什么时候也成了瑛瑛的马仔?居然都开始帮他扣信了,我爹他知道吗? 她内心升起对老父亲的同情,默默拆开信,看到信中的内容,瞳孔地震。 什么?我儿子要过来了?他还走海路?那他要是碰上倭寇怎么办……哦哦,原来今年的台风会提前到,海路上没倭寇拦道……等等!我儿子要在台风季出海?! 吕晓璇就地一蹲,摸出小毛笔和一个册子,唰唰写了一封信撕下来给桉叔。 “桉叔,您快把这封信送到京城给我皇帝大伯,告诉他,他侄子要走海路过来了,京城离海边比较近,看看他能不能接应一下。” 第39章 航行 吕瑛是全家海兽缘最好的,和吕瑛一起出海,意味着只要时间久了,南海能出现的海兽,大家都能跟着他一起看到。 所以和孙少爷一起出海是美事。 从出海当天开始,各船上一些喜欢海兽的水手就撒网撒疯了,都是逮着机会了就去撒一网子,捞上来许多可以喂海兽的小鱼,要是抓着柔鱼就一群人欢呼,然后争着抢着甚至花钱去竞价拍卖,因为海兽都很喜欢嘬柔鱼。 等分好了渔获,这些大多是年轻人的船员们就靠到船边,顶着风雨扯着嗓子嚷嚷。 “看这里!有鱼仔吃!” “我有马面鱼!” “我有柔鱼!” 通常来说有柔鱼的是最大赢家,因为有些热爱柔鱼的海兽特别乐意跃出海面,在空中旋转几圈,表演个特技什么的。 还有胆大的水手在风雨没那么大的时候还会拽着绳子跳到海里和海兽亲密接触的,只要有柔鱼在手,那些海兽还给他们摸! 其实这也就是看吕瑛在船队里了,不然海兽们不会这么好相处,人怕海兽袭击自己,海兽还怕人把它们给猎了呢,吕瑛相当于同时担当了人兽双方心目中的定海神针。 华美静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可这些海兽们实在过于可爱了,它们就像一群群海洋中的精灵,活泼而亲热,精力无限,总是嘤嘤叫着,而且海兽们似乎有智慧,比如当吕瑛现身时,它们便会用一种特殊的调子嘤嘤叫。 有水手偷偷告诉华美静:“它们在叫孙少爷的名字哩,尤其是那些黑白鲸的叫声,孙少爷能听懂一部分意思。” 吕瑛逆天的语言天赋不仅在于他可以只用一个月就和英吉利人、法兰西人流利对话,还在于他可以和很多海兽交流。 华美静惊讶地张大嘴:“它们还会说话吗?” 水手是以前就和吕瑛一起出海过的,一提起这时就神情诡异:“孙少爷说它们打招呼的话挺好认的,但听不懂它们的话会更好,因为黑白鲸特别爱骂人。” 自从吕瑛告知水手们这件事,外表憨态可掬的黑白鲸在他们脑子里就成了问好时都是“你小子他娘的最近还成不”的满嘴脏话街溜子的形象。 然后在飞雪的鼓励下,在又一批海兽过来时,她也提着一桶子鱼加入了投喂的队伍。 作为女医,连紫河车这样的药材也能处理,华美静自然不忌讳触碰滑溜溜的海物,当她提起一条鱼时,就有一只小海豚看着她,甚至拿鳍拍着水面,华美静将鱼一扔,小海豚便往后一仰,精准地叼住鱼肉吞下,又对着她嘤嘤地叫。 华美静朝它挥手:“嘿,你好啊!” 宽吻海豚叫了几声,一跃而起,细滑的身子与华美静的手掌一触即离。 噗通一声,海兽落了回去,而华美静看着自己的手掌,再也忍不住兴奋之情,一手抓一条鱼往地下扔。 她实在太快乐了,便是在闺阁中做姑娘时也没这么快乐,上次这么快乐时,还是亡夫夸她手感细腻,有针灸的天赋,会有很多人因她得救。 那是第一次有人赞赏她的才华,不是因为她女红做得好,不是因为她皮肤白皙,长得好方便嫁人,而是因为她能救人。 如果亡夫也在这里就好了,他那么和善喜欢猫狗兔子的人,一定也会喜欢这些活泼的海兽,他们可以一起感受暴烈的风雨,看海兽跃起、落回海面时溅起大片白色的水花。 想到这,华美静垂下眼眸,在风雨中,她觉得眼眶发热,眼角湿润,但雨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脸,没人看得出她此时的感伤。 “会有很多人因我的医术得救。”华美静喃喃。 就在此时,吕瑛喝了一声:“玩够了就快去调帆,旗官呢?去打旗语,我们要朝东方前进!” 吕瑛可烦这群仗着他压阵便玩疯了的属下了,不喊着点他们能一直玩到晚上去,而且年轻点的都算了,那些四五十岁的老船员也一副恨不得跳海里去与海兽同乐的样子。 好在小人家在船上的威严和神仙差不多,他一下令,船员们便连忙散开,匆匆跑回自己的岗位。 这些海兽也是一批一批的来,比如黑白双色、爱嘤嘤叫的黑白鲸在的时候,海豚们就不乐意过来,因为海豚也在黑白鲸的食谱上。 再比如当一条蓝色的大鱼过来时,所有海兽都默默让开了。 那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巨兽,它庞大的身躯能与九幽媲美,至少三十米,仅仅是头部便比房屋还要大,它沉静地游来,在风雨之中也很自在,轻鸣一声,如同远古的神祇。 华美静已看得呆了。 她既害怕,又好奇,便问已经混熟的飞云:“这是什么海兽?” 飞云也答不上来,第一次出海走这么远的她怔怔望着那巨兽。 岚山说:“孙少爷曾驾驶九幽出海一个多月,走到了很远的深海海域,在那认识了大蓝,她的性子很温和,应当是特意来找孙少爷玩的。” 吕瑛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朋友,她在吕瑛认识秋瑜前,和王大胖一起,是吕瑛唯二的朋友。 太外祖说过,大蓝这样的海兽寿命都很长,有的能活到八十多岁,太外祖就认识一条从小玩到大的巨鱼。 不过这些巨型海兽在六岁时便成年了,大蓝两年前还跟在母鲸身边,如今才独自出来闯荡海洋,她的年纪应和吕瑛差不多。 温柔的海洋巨人喷出一道水柱,吕瑛懂对方的意思,他将雨披一摘,接着脱鞋,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吕瑛从船沿一跃而下,溅起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水花,便钻入了广阔的蓝色海洋中。 如同被蓝色的丝绒包裹,轻柔而自在。 少年的马尾不知何时散开,浓密的黑发像海藻般在海洋中散开,他往前潜游了十来米,便看到了大蓝的眼睛,这巨兽和他对视着,吕瑛挥了挥手。 大蓝往更深处潜了一些,直到脊背接触到这小小的人类幼崽,她才开始上浮,吕瑛被大蓝载着,突然浮出了海面。 孩子兴奋地叫了一声,便被大蓝载着往前游了好几百米远。 吕瑛知道大蓝有多快,她全力巡游时半个时辰就能跑一百里,上次他们这么玩的时候,九幽上的水手差点就以为吕瑛被海兽带到天上做仙童去啦。 不过九幽上一些老水手已十分淡定,他们拦住惊慌失措的新人:“大蓝会把孙少爷带回来的,现在他们只是去玩玩而已,你们若是怕,不如拜拜雨神。” 以悠扬的鲸歌为背景乐,有人搬出了一尊青蛙石像。 于是吕瑛看着风雨即将变大,让大蓝送他回来操帆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在拜蛙…… 有海兽相陪,有风雨加速,这支二十艘船组成的小船队载着一万担粮食(吕房又给添了两千担)、六千匹粗布,大量的盐糖药材穿过澎湖海峡,继续北上,进入东海,这里平时是倭寇的活动区域,如今海上除了他们和海兽却再无其他活物。 吕瑛对在风雨中驾船越发驾轻就熟,本是若是风雨大,他一个时辰就能带船驶出去一百二十里,加上昼夜不停的开船,一天就能走几百里,速度快得许多老船手都心惊胆战。 照孙少爷这个飚船法,船队简直时刻处在翻船的边缘,却就是翻不了! 在全船队一起发疯加速的情况下,吕瑛以极限速度,在第七天就路过了华夫人的老家宁波府,第八天抵达苏州府附近的入海口,从此处进入内陆,就能一路抵达大京。 顺便一提,船上不少人都在这段航程上吐了,都是吕瑛带大家乘海浪加速时颠的。 大蓝则在靠近浅海时便提前离去,如她那样的大鲸只爱在深水区活动。 此时台风季还未结束,但也走到了最后几天,海洋还是充满危机,但靠近港口时,也能看到有人在海边活动。 其中宫中司礼监大太监郑尧便派人盯着此处。 前梁王妃、现前线大将吕玄生的南海王小世子说是要为母送粮饷过来,且已经出了海,吕将军一接到消息,便立刻写信给了皇上,皇上都被惊住了,这个天出海,那不是玩命么?他这侄子也太勇了些。 但到底是亲侄子,俗话说得好,人越缺什么变越惦记什么,皇上没儿子,便特喜欢小孩,何况吕玄在前线给他拼命,吕玄的儿子要过来,当上司的总要管管,加上大京里的糟心事太多,一来二去的,皇帝陛下竟是亲自驾临苏州府,即离泸港最近的城中。 反正此处离应天府、大京也不远哩,只当是散心了。 郑尧派到泸港的是他的干儿子,叫祝大午,今年才十二岁,是五王乱京时守城武将的儿子,因父守卫城门不利,使一家人男的入宫,女孩入教坊司。 如今祝大午已在泸港旁的屋子里守了两天,等候吕将军的儿子。 祝大午看着屋外的倾盆大雨,还有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响的门窗,心想,便是那位吕公子没被海浪沉了,也不能那么快过来,他怕是还要在此处守几天。 谁知这个念头刚浮出来,在天海交接的尽头,便模模糊糊出现了船队的影子。 不畏风雨的九幽带着船队穿过厚实的雨幕,乘着风浪抵达了泸港。 祝大午只看到那艘最大的船无比豪横,再入港时一抖船帆,以一个高难度姿势一甩,加上一群海兽帮忙推开了港口里好几艘船,这大船便占住了最好的船位。 吕瑛一手捧驱寒除湿的药茶,一边抱怨:“这河上游的水道好像很窄,九幽进不去了,来个人联系一下本地船商,我们得换河船了,还得留起码两百人在此守船,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发现九幽被谁凿个洞出来。” 只是台风之下,好多人都躲到内陆去了,他们怕不是要到苏州府才能找到人,但吕瑛走海路便是为了省时间,哪里再在换船时费工夫? 幸而此时,岸边来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一个声音清亮的少年,他举着伞,伞面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人却站得稳。 他仰着头看着吕瑛,大喊:“来人可是吕玄将军家的小公子?” 吕瑛一挑眉,抬手,岚山便上前:“正是,你是谁?” 祝大午双手一举,朝天拱手道:“吾乃圣上派到此处的宫人,小公子既是来了,这便准备将粮转到河船上吧,杂家这便领诸位去苏州府,先走水道,再转陆路,很快便能到襄阳府了。” 他说完这话,便看到一娇小的身影从船上一跃,轻巧地落在港口处,他对海洋喊道:“都回去吧,接下来不用你们陪了。” 那些海兽不舍叫着,还是乖乖离去了。 祝大午暗暗心惊,这吕家小公子居然能驭使海兽。 接着船上又跳下几个人,都是身手灵巧、从高处跳下也毫发无伤的武人,他们站在吕瑛身后,而吕瑛转身,露出可爱秀丽的面庞。 吕瑛年纪不大,个子也矮,祝大午却觉得他在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即使顶着皇宫的光环,祝大午在这位小公子眼里也如蝼蚁一般。 祝大午下意识想,这孩子有一张可爱的脸,还有冷漠的、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他不自觉生出敬畏来。 接着他便看到了那些人从船上抬下一尊一米高的石蛙。 石蛙的眼睛身上包着雨披、头顶雨笠,端坐于老船木做的祭台上,神态庄重,看起来威严又可爱。 一名老水手带着蛙看泸港,说祝大午听不懂的琼崖土话:“雨神爷爷,这便是泸港了,您的子孙后代就要从这去战场,您可得保佑他啊。” 雨神无声的坐在那里,祝大午却下意识对它拜了拜。 他是迷信的人,因为他有太多只有神仙才能办到的梦。 父亲早就死了,几个大一点的哥哥被流放到军伍中,成了面上纹罪字的贼配军,也不知是否活着,母亲进了教坊司当天便吞银钗死了,只比他小两个月的异母庶妹已经被压着接了客,另一个小两岁的去学了琴,但以后也逃不掉…… 若他能在宫里出头,得圣上的青眼,又或者伺候好了干爹,将来才能把她们赎出来。 除开疯抢柔鱼喂海兽的玩耍时刻,船队上的水手们也都是干练的,他们沉默而迅速的搬运着粮食、布匹、盐糖、药材,又自己点好守船的人,其余人则佩戴武器,组好队跟上吕瑛。 如同一支军队。 祝大午到底是将门出身,他立刻看出来,这些人必定是吕家水军里的好手,南海王吕房果然心疼继承人,这些人都是有护卫吕瑛职责的。 吕瑛打量着这太监,软软道:“带路吧。” 岚山和一个同族兄弟岚溪一起单膝跪下,伸出胳膊驾了个人轿,吕瑛坐上去,又有一高挑侍女为他打伞,一众人簇拥着吕瑛离开了港口,矜贵的模样比京里那些高管豪族家的公子哥更甚。 祝大午却不敢将他当凡人,只觉着神仙家的小公子再怎么娇待也应当。 等他们走了,也是郑尧义子的冯筝敬畏道:“琼崖吕家,果真不同凡响,莫非真是神仙后人不成?” 和祝大午一样,太监大多是迷信的。 又有人说:“肯定是的,不然他们怎么能在这么大的风雨中出海?还有那些海兽,你们看到没有,它们听吕公子的话呢!” 进入内陆,风雨便越来越小,进入苏州府时,雨水变成了细而绵密的模样,至少不会再砸得人皮肤疼。 吕瑛不打算在此停留,运粮么,本就是十万火急的事,半点耽搁不得。 谁知祝大午却特意请他在此港口停了停。 吕瑛眨眼,考虑许久,才抬手示意船只靠岸。 舷梯放下,很快便有一个如吕房般高大的男人上得船来,他看起来三十来岁,穿玄黑的华美衣物,额角带一条细细的疤痕,粗看很凶,细看又发现五官极为周正,是典型的山东美男子模样。 他看着吕瑛,吕瑛毫不畏惧地回视。 祝大午小声提醒:“小公子,这位是陛下。” 吕瑛挑眉:“嗯?” 祝大午声音更低了些:“行礼呀。” 吕瑛不乐意对任何人三跪九叩,他从小到大就没对谁弯过膝盖,燕红琴收他为徒时都得说好话求着,连杯徒弟茶都没蹭到。 秦树焉摇手:“小吕身子骨不好,免礼了。” 他大步走到吕瑛面前,蹲下与吕瑛平视:“诶,我知道你是瑛瑛,你知道我是谁么?” 吕瑛歪头,说:“知道,您是皇上。” 秦树焉心想,我还是你大伯呢。 他看着吕瑛这张脸,内心升起惊叹。 这孩子和丽贵妃真是太像了,像到了见过丽贵妃的人能一眼看出来的地步,但又反而和他九弟没那么像,就像丽贵妃跳过老九和吕玄生了个儿子,没老九的份了似的。 而且这孩子捡着丽贵妃和吕玄的优点长,他才七岁,秦树焉就敢断定这孩子将来必是绝色。 只有这眼睛和神态…… 孩子用冷漠而幽深的黑眼睛打量着这个皇帝,分明没什么情绪,却看得秦树焉心里一个咯噔,许久以前的心理阴影重新浮上心头。 上次见到这种看谁都恨不得看透、看起来没什么感情实则没把所有人命当一回事、随时能把人杀了的目光还是在秦树焉的亲爹身上呢。 那时开龙帝已满头白发,多年征战让他身体损耗严重,面容却华美得像是画卷,虽有很严重的驼背,但快两米的身高依然让他俯视着所有儿子,他性格暴躁多疑,越老便越讨厌所有会威胁到他的人,包括越来越大的儿子们。 只要一有不快,开龙帝就会鞭打儿子,将他们抽得和满地乱窜的狗一样,只有丽贵妃能劝一劝,可丽贵妃平时待在宫里,儿子们却在前朝,能得到她求情的时刻实在不多,秦树焉被打得受不了了,干脆请命去边疆带兵。 见吕瑛眯起眼睛,秦树焉沉痛地想,对,就是这个味儿,连那股“你这么久不说话是不是在想怎么害朕”的敏感多疑劲儿都齐了! 真奇怪啊,明明老九的眼型和爹更像,可他看起来单蠢单蠢的,怎么到了儿子身上,这眼睛就让他浑身凉飕飕的! 只是一眼,承安帝就知道这孩子不好糊弄。 孩子柔软唤了一声:“皇上?” 秦树焉回过神来,就见面前小朋友可爱稚嫩的面上带着疑惑,还有恰到好处的关怀,又让人想起温柔美好的丽贵妃娘娘。 他心头一松,笑道:“没事,朕来此只是要说一声,湖湘之事多亏你的援手,你和吕卿家一样,比许多人都可信得多。” 这位早年常驻边疆、性格粗犷的帝王从怀里掏了掏:“我听吕玄说过,找你借钱要打借条?喏,给你。” 吕瑛接过纸条,发现上面的字迹与他之前收到的那封落款为“秦”的信一样。 借条。 秦树焉以朝廷信誉向琼崖岛吕瑛借粮八千担,承安八年之前以银钱布匹还清。 纸条上盖了印。 吕瑛轻声念印上的字:“受命于天,既寿恒昌。” 秦树焉蹲得腿麻,站起来:“对,朕绝不拖欠小孩的钱,就拿传国玉玺盖章了。” 吕瑛哦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指着纸条:“把八千担粮食改一改,我带了一万担过来。” 秦树焉惊讶:“咦?你手头不是只有两个县吗?竟能凑出这么多粮?” 其实吕瑛光是以两县凑出八千担粮就很让人惊讶了,秦树焉的臣子不少,能和吕瑛一样一口气凑出这么多粮食的,却一个没有。 他特意来这就是想看看吕瑛性子如何,若是没问题,等孩子再大点就拉到户部去干活。 吕瑛:“外祖支援了一点。” 秦树焉:“朕虽未与吕老爷子见面,看吕卿家的做派,就知道你外祖定是个好人,再搞新的纸条太麻烦了,要不这样,等吕玄从前线回来,朕给她升个侯爵得了,这爵位以后也能传给你,行不?” 吕瑛无可无不可:“行啊。” 因着吕瑛和开龙帝的微妙相似,加上吕玄的面子情,秦树焉以一种相对平等的态度和吕瑛交流,却不料太监们已看得目瞪口呆。 圣上是军伍出身,作风向来严厉,气势也冷厉得很,孩子见了他都怕得很,没想到吕家小公子竟是不卑不亢,谈话间颇有大家之风。 吕家护卫们却都安静地骄傲着。 不愧是孙少爷,面对皇帝老儿也如此沉稳! 第40章 定性 吕瑛不爱行礼,但他其实很有教养,说话轻言细语、不紧不慢,带着书香里浸泡出来的文气,加上外貌像祖母一般可亲,完全看不出传说中接管一地时先砍一批人的凶残。 秦树焉还挺欣赏吕瑛的狠劲,但他自认做不到这点,若他这么做了,大半个朝廷都会造反,而他的势力全集中在了边境,届时内忧外患,汉人好不容易建起的禹朝就要回到孟人手里。 文臣们对此无所谓,因为他们到哪都是官,可百姓在孟人手里和牲畜无异,若使他们再次失去故国,那将是秦树焉背不起的罪责。 作为开龙帝的长子,秦树焉随父亲打了天下,经历过乱世,他太清楚禹朝的存在有多大的意义了,便是没能重夺汉家大一统的领地,这国也不能倒! 而在和吕瑛相处了一阵后,秦树焉发现这孩子还有其他很值得人欣赏的地方。 琼崖吕家自然是富裕的,吕瑛便是日日山珍海味都吃的,但事实却是这孩子吃得是杂粮米饭,他身边的女医再为他做一道清淡的鱼羹和炒时蔬做加餐,桌上摆的也不过三菜一汤。 和吕瑛一起出行的侍卫、侍女,因着都是习武之人,碗里也都是有荤有素,且一定给吃饱,这点就比宫人强,宫中侍从奴婢为了少出恭,不让身上有异味,都是少食,喝水也少,于是到了晚年,便比常人更容易生出肾病来。 吕瑛对自己不坏,知道自己体质不好,出门会带大夫,衣服也穿得多,却没有奢靡浪费,对身边的人也好,或许有股公子哥常见的傲气,但和大京里那些公子哥又不同,吕瑛把人当人看,这点也和他的祖父像。 秦树焉还记得小时候,父亲身边只有三个孩子,就把他们带在军伍中,他、二弟、大妹都在,三人的母亲是同乡的寡妇,男人被孟人杀了,她们活不下去,父亲那时只是个小兵,为了不让她们被宗族沉塘,就把她们都娶了。 三个寡妇都不好看,皮肤黑、身材干瘪、青春不再,有的人已生过孩子,只是没养住,在乡里是不祥之人,开龙帝为了养活这三张嘴,便在前线拼命厮杀,然后提着粮食布匹回家,他或许不是忠贞的丈夫,但在三个寡妇眼里,他是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秦树焉的母亲生他时已经四十多岁,产后没调理好,在秦树焉五岁时走了,死前拉着父亲的手,叫他“阿弟,阿弟,你以后要长命百岁,我还以为我会死菜人铺子里的,谢谢你让我死在温暖的大房子里,阿弟,来生我给你做姐姐,我护着你……” 她一遍一遍的念着,最终闭上了眼睛,两个同乡小娘哭得撕心裂肺,父亲沉默地拉起被子盖好她的脸。 那时父亲其实就已是很暴躁的性子了,但他不对女人发脾气,对与自己长得像的大女儿也很好,大妹嫁到一家文臣家里,驸马见她三年无所出,硬是纳了妾,结果全家都被父亲砍了,大妹也不愿再嫁,她随父亲一起上战场,像个男人一样战死沙场。 在大妹后,其他妹妹都被锦衣玉食簇拥着,享富贵人生,不是说那样不好,可秦树焉却总记着早逝的大妹。 至于对儿子,开龙帝便粗一些,秦树焉第一次提刀杀人时心里怕,他就让秦树焉和他睡一个帐篷,但是怕儿子尿床,只让秦树焉打地铺。 有些士兵年纪小,走投无路才从了军,开龙帝就会让他们牵着自己坐骑的缰绳,带着他们一起走。 开龙帝出身低,对子女也不会柔声细语,可在他身上,儿女们是能感受到父爱的,秦树焉也因此对和父亲相似的人有好感,比如吕瑛。 陪侄子用了午膳,秦树焉笑道:“我的贵妃怀孕了,若她能生下皇子,希望能有你这样的品性与聪慧。” 吕瑛客客气气:“祝您早生贵子。” 秦树焉伸手摸了摸吕瑛的小脑袋,下船去了,他现在无比思念自己的小公主,还有怀着孕的贵妃,皇后早在贵妃第二次怀孕后便自请离宫,若她想走的话,秦树焉会与她和离,再赠予钱财,送她体体面面的回家。 这样也好,贵妃生育皇子后,可以直接立为皇后,长子也是嫡子,以后占据法理大义,便是秦树焉再有其他子嗣,也不用担心五王乱京之事重演了。 他匆匆回了皇宫,先去洗漱一番,换了龙袍,才去了莲恩宫,此时正是贵妃午睡的时间,秦树焉示意下人们不要出声惊扰贵妃,却见此宫大宫女面色惊慌,一直试图发出声音。 秦树焉也是警觉人物,他一抬手,郑尧就带着侍卫捂住她的嘴,接着皇帝大步走入宫殿,就看到贵妃挺着大肚子坐在榻上,正与一男子紧紧相拥。 男子穿着太监的衣服,一张脸却怎么看怎么像秦树焉的十五弟,渭王秦树成,他的生母是前朝皇宫宫女,本人也看着老实,秦树焉留了几个老实弟弟在京里办差,他便是其中之一。 那两人不知秦树焉的到来,正拥在一处互述衷情。 渭王痴痴望着怀中女子:“若娘,儿子还是要拖到足月生产,不然外人只以为你是早产三个月,容易对不上日子。” 姚贵妃柔媚道:“奴自晓得,成郎,你放心,我一定护着咱们的孩儿好好长大,日后,我还要给他最尊贵的位子,你没拿到的,我们的儿子能拿到。” 渭王摸着她细滑的肌肤,轻声道:“便是这一胎不是儿子也没什么,茉娘也要生了,她要生的是儿子,就把孩子换进来,茉娘是你妹妹,孩子的父亲又都是我,没人能从相貌上看出端倪。” 姚贵妃不甘愿:“虽茉娘是我妹妹,但我心中只有我们的孩子。” 渭王皱眉:“你不愿?” 姚贵妃不敢得罪这个借着母族势力,连皇宫都敢潜进来的男人,只楚楚可怜道:“我只是嫉妒啊,成郎,当初要嫁你的分明是我,可现在,我们的孩子连光明正大叫你父亲都不能。” 秦树焉听了一阵,满脸疑惑渐渐化作杀意。 吕瑛送走皇帝后,和岚山抱怨:“也不知道皇帝老儿来我这干嘛。” 岚山和四个侍女坐在一起编红色腕绳,见吕瑛嫌皇帝烦,小伙便劝道:“孙少爷,那是皇帝,咱们也不好明着赶人,现在他滚蛋了,属下给您翻跟斗玩吧,看完说不定心情好些。” 飞雨也说:“要不奴婢给您唱一段《白蛇传》吧。” 吕瑛摇头,走过去看:“这绳子要穿什么?” 岚山骄傲道:“自然是雨神转运珠啦!” 如今琼崖岛可流行这种有蛙纹的转运珠了,尤其是跑海的,都要求雨神爷爷手下留情。 岚山看着吕瑛,期待道:“孙少爷,您能帮忙开个光吗?” 吕瑛:“我来开光?” “除了您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 吕瑛沉默许久,他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琼崖岛对雨神的信仰,现在也难得被手下的封建迷信震住了。 船队一路向西,河道走完了就上陆地,用牛马拖着、人推着,一路经之江省、赣鄱省,一路进了湖广。 华美静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且前半生都在宅院中养尊处优,这次是她第一次长途跋涉,虽一路劳累,心中却畅快得很。 吕瑛这一路为了抢时间,走得那叫一个豪横,路上遇着劫道的,都是直接组织吕家水军的好手们将之格杀,华美静不光要负责战后的伤势处理,还跟着岚山学了几手小擒拿手、使匕首的功夫,手臂也变得紧致而结实起来。 除此以外,因着吕家这些人路上也有消耗,吕瑛担心粮饷在到目的地前消耗太多,不光杀劫道的,有时还会顺道去山寨里黑吃黑一波。 结果这粮食越打越多,待进入湖广境内,车队的粮食不减反增,估摸着约有一万两千担,金银布匹更是不计其数。 除此以外,吕瑛从进了泸港开始,一路上都让每个人背后挂块写有吕家军军规的木板,这样大家排队前进时,后面的人就能看着前面的木板记字。 那吕家军规一路背,带字的木板一路看,加上每晚歇息前,吕瑛会亲自教他们认字,告诉他们吕家军的成军史(吕家祖奶奶拔剑砍死贪官倭寇的发家史),以及琼崖百姓过往的苦难。 小小的孩子抱着木板,坐在火堆边和他们说:“倭寇我见过,你们也见过,那倭贼对百姓实在酷烈,见着女人就糟蹋,见着男人就杀,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所过之处不说寸草不生,但也差不多了,贝壳,是不是?” 贝壳是吕家军的一个小队长,进入吕家水军十年,吕瑛说的场景他的确见过,甚至比吕瑛说得还残忍。 在吕瑛的示意下,贝壳站起来,为同僚们讲那倭贼在沿海干的非人之事,只能说,但凡那些家伙能做人,也不至于一点人都不做! 有些事是越讲火气越大,听众也越听越想杀人的,比如说倭贼干的事便是如此。 在氛围烘托得差不多了,吕瑛站起来,告诉众人:“我们吕家先祖当初就是看不惯那些倭贼糟蹋老百姓,更看不得地主、贪官祸祸老百姓,为了保护老百姓,我祖奶奶就拔剑了,这剑一拔,子子孙孙也都拿着剑。” 吕瑛认真道:“我们吕家军,生来便是那些欺负老百姓的人的敌人,如今我外祖父和他们为敌,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对付他们,而你们是我外祖父的战友,也会是我未来的战友。” “除非有朝一日,世上再没有老百姓被倭贼、贪官欺负,又或者是吕家人死绝了,否则这场争斗便是不死不休。” 第41章 暴徒 吕瑛给吕家军的立军之本定了性——他们生来就是要抗击外敌和压迫百姓的贪官地主的,吕家则是身先士卒的领头人。 定领头人这个位置在吕瑛看来也是必要的无奈之举,根据他管理定安县的经验,一伙人要聚集起来干什么,必须得有人领头,不然一盘散沙啥也做不成。 但说实话,今年七岁的吕瑛便对自己的寿命完全没有信心,如果他娘以后不焕发第二春的话,吕家有极大概率会断代,吕家军很可能面对群龙无首的问题。 可人不能因噎废食,许多年后的事许多年后说,现在还是先把该做的事做好。 谈完立军之本,再要求大家伙遵守军规就容易多了。 既是守卫百姓的水军,就不该伤害百姓,因此也不能抢掠百姓的东西,买东西要给钱,对妇女不得调戏,不许仗着自己有兵器武力就到处欺负人,不然和倭寇有什么区别? 在沿海一带,骂一个人“你这人好像倭贼矬子”是最高等级的辱骂,连华美静这样温柔娴静的妇人听到了都要为了自家颜面抄起扁担和人拼命,所以“像倭寇”对这些军汉来说,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为了提高打倭寇的战胜率,保护更多的人,他们还得提高自身战斗力,因此吕家军以后会提升待遇,让大家伙吃饱且日日有荤腥,他们也得下死力气练出好身板,以后把倭寇捶成小饼饼。 吕瑛说的都是大白话,易于理解且一听就觉着“有道理,我该听他的”。 华美静听着吕家水军的故事也心潮澎湃,只觉得自己和亡夫以往从不曾听到吕家军的故事,实乃生平一大憾事。 这些抗击倭寇的人都是守护沿海的英雄哩,人们应当知晓和传唱他们的故事,然后将他们铭记。 因着被吕瑛打动,吕家军军规也有不得骚扰妇女的规矩,和他们相处并不会让女子感到猥琐厌恶,华美静便也加入了每晚教认字的老师行列中。 军士们本就在剿匪时被华美静救了数次,如今又从她这学字,叫“华大夫”时语气中含着的尊敬意味也更多了! 至于吕瑛,他看字有人教了,那他就专心负责算术课吧,小人家告诉军士们:“我们在海边打倭寇,那朝廷的军队就打北孟的鞑子,如今我们去支援那边,到时要发粮发钱的,总要自己把数算好才成。” “谁要是发个一斗粮,结果一袋子装出去两斗,琼崖岛的脸都得从南海丢到襄阳去。” 说到这,吕瑛神情凝重,一副此事极为严重、必须重视的态度,带着军士们也紧张起来。 这些军士都是吕家在岛上百姓、厘家、南海群岛的野人部落中招来的,用秋瑜的话说就是人均胎教学历,个个都是不看重知识的糙汉子,但是个人就要脸,他们打倭寇的,可不能在打鞑子的人面前丢这个脸,不然不是显得他们低人家一等么! 就像孙少爷说的,从一数到一百得通畅、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总得搞清楚吧! 吕瑛也不是什么魔鬼,他不是光靠威逼压着这群糙汉子学习,还会说好话捧人,什么吕家军的尊严、琼崖岛的颜面等高帽子都使劲地往这群人头上戴,又夸他们学得快,日后也是文化人,有了儿女可以自己亲自教,万一见着哪个子孙学得快,咬牙供一供,供出个秀才举人来…… 听着他描绘的大饼,有些已经娶妻生子的军汉竟是痴了。 要真养出个官老爷来,以后他们就能单开一本族谱,族谱第一页就从自己开始写啦! 吕瑛说要去前线时,不光是吕晓璇收到了信,秋瑜也接到了吕瑛的消息。 在湖湘开石膏矿开得灰头土脸的秋瑜看信时,满心都是“台风天出海是什么猛人”等震撼心情,他忙将事丢给刘紫妍,自己收拾行李匆匆北上。 《禹史》里禹武宗曾亲口说过大意是这样的一段话↓ 朕第一次上战场是在十六岁,在那之前朕只翻过《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从未想过要亲自领兵。 是的,其实后世秦湛瑛亲自去打仗,完全是因为前线大将江百岸心脑血管疾病发作升天了,于是原本只是去监军送粮的秦湛瑛突然就发现北孟打过来了,其他将领都是打不过对面的渣渣,还不如他自己来。 一代战神就这么被推上了历史舞台,北孟进入了亡国倒计时。 如今明明吕警官和秋瑜都没刻意改变大势,只在历史长河里随波逐流,才七岁的吕瑛就自己跑去战场,小人家本来就大病初愈,万一蝴蝶翅膀再一扇,把人给扇出什么事来,秋瑜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秋瑜骑在大马上一颠一颠,嘴里喃喃:“瑛瑛啊,你可得平平安安的,不然事儿就大发了。” 他一路颠到边关,待靠近荆门,也就是禹朝数年来对抗北孟的前线时,愕然发现此处已经不是前线了。 在吕玄将敌方大将击杀后,趁着北孟换将时北孟内部的争权夺利带来的动荡期,禹朝军队已经打下了襄阳府东边的随县,而西边的十堰本就是禹朝的土地,一时之间形成了东西合围之势,只差一点就能把对襄阳府拿下来了。 拿下了襄阳府,更进一步便是豫省的信阳府,那是豫省的南方大门,而豫省自古以来便是中原大地里重要的一块土地,再往北便是燕云十六州了。 秋瑜先是疑惑:在瑛哥上战场前,禹朝就已经开始收复故土了吗?可是《禹史》明确记载,在开龙帝去世、承安帝驻京、永康帝没登基前,禹朝面对北孟只是勉强防御的状态啊? 接着秋瑜通过荆门的城门关口,入得城内,打算在此休整,让马也吃一顿饱的,再刷个毛、给马蹄涂护蹄油,稍后再去寻吕警官。 荆门是一座中型城市,这些年来,由于此地位于禹朝、北孟交界处,在数场大战中易手数次,可能今年姓孟,明年又姓了禹,因而人口不多,加上城内驻守的兵丁、周边县村的人口,也不过十来万。 而且这的房屋又新又烂,多是建好了又在战乱中被毁坏。 秋瑜是以购置马鬃的行商名义进城的,手头也有他爹给的通牒,证明他是个东滨来的商人,正牵着马去投店时,就发觉大街上的人流不对。 荆门有一种战争环境铸就的商业生态,有些不怕死的商人会过来购买马鬃、北孟的战利品,而他们购物的货币则是粮食、金银,还捎带给士兵送信,这种商人数量不多,且一定要有官府为其做背书。 加上荆门里有许多军士,还有附近县村过来卖菜的,以及街道暗处那些为军士服务的女人们,构成了一座充斥着血腥、血泪但又迸发着顽强生机的城市,所有人都可能在第二天死去,所有人都用尽一切力量活下去。 今日正是早市,送货品来此处的小商贩、揽客的妓女都在荆门最繁华的街道上,女人大咧咧的扯开衣领,露出一截脖子上粗粝的皮肤,又有卖吃食的在叫卖。 “饴糖咯,来恰饴糖咯。” “豆皮,有新鲜的豆皮。” 可街上不知不觉间,还多出了十来个汉子,他们大多五官扁平,穿着劣质的粗布和毛皮拼接的衣物,都是十四岁到四十岁间的青壮年。 接着这些汉子提着扁担、柴刀、鞭子,突然见人就打,还有人提着一个壶往路边一个妓女身上浇亮晶晶的液体,秋瑜离得不远,一眼就看出那是油,他朝那女人大喊:“快跑!是油!有人要放松烧你啊!” 秋瑜下意识要冲过去制止那些人,一个矮壮的男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紧紧拽住秋瑜:“别去!” 那浇油的汉子喊着孟语:“贱女人,你们是孟人的妓女,现在又做禹人的妓女,你们都是淫荡的母狗,都该去死!” 他带着一个火折子冲上去,在惊恐的惨叫声中,他和那妓女化作两个火人。 街道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直到本地军士赶过来,他们手持兵器,将那些无差别攻击路人的汉子通通制服,又找来水来浇路上几个不幸遇害的火人。 焦糊的皮肉被水浇过后,散发出难以言说的烤肉味,那妓女一时还没断气,只长着发黑的嘴,发出一阵阵“呵”、“呵”的气音。 纵是已经穿越多年,秋瑜的心理承受能力已被这个时代无限拉高,面对这样残忍的景象,他还是忍不住扶着马呕吐起来。 带队的军士面露不忍,他站在那已经看不出面貌的女子面前,说:“姑娘,俺给你个痛快吧。” 说着,他用刀捅进女子的心脏,那女子抽了几下,不动了。 军士们很快将犯人押走,收拾尸体。 有残疾的乞丐偷偷藏了块焦肉塞嘴里,面露满足,而路人却对他视若无睹,只有军士厌恶地踹了他一脚。 “别挡道!” 秋瑜终于吐完,他擦了擦生理性眼泪,看着矮壮汉子:“大叔,贵姓啊?” 汉子回道:“我姓沐名桉,是琼崖吕家当代主母的陪房,你可以叫我桉叔。” 木安是三十年前闻名南武林的大盗,专杀鞑子,后被同伴背叛,那鞑子的高手抓住时机重创了他,又血洗他家十五口人,沐跃救了他,他便改名沐桉,至于这些,倒不必和一个九岁小孩说了。 桉叔微微抬头打量着秋瑜,心里啧啧好几声,这个子可真够高的。 秋瑜听明白了,这是跃婆婆的马仔。 “桉叔,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秋瑜指着混乱过后,又渐渐恢复平静的街头,秋瑜都疑惑,这些荆门百姓如何恢复得这样快? 桉叔淡淡道:“荆门也是今年才打回来的,鞑子占着这一片太久,留下不少孟男禹女生的杂种,皇帝说要接纳这些人,可军士们和北孟厮杀多年,两边有血海深仇,对这些人自然凶了些,再有北孟留下的探子挑拨怂恿,这些日子没以前好过的老孟人、小杂种就上街杀人。” “但这不算大事,先前军队入城时,场景比这惨烈得多,如今不过是十来人闹事,军士们自己就能处理好。” 桉叔又对秋瑜说:“秋少爷来这又是做什么?” 他在秋瑜入城时就注意到了,但他绝不信秋瑜来这是要买什么马鬃,因为秋家不光卖椰子油,名下的庄子还养了为数众多的肥猪,若他要做刷子什么的,猪鬃可比马鬃更好获得。 秋瑜扶着胸口,虽心跳还是很快,心里也沉重得很,但还是掏出一封信来。 “桉叔,瑛瑛给我送了信,说是要过来,我便特意过来找他,看看能不能帮他一些忙。” 桉叔恍然:“哦,孙少爷给你也送了信。” 他一招手:“那便是要去随县了,那儿还没稳下来,只有军士能出入,罢了,我带你去吧。” 第42章 哇! 秋瑜随桉叔走过灰黄的街道,路中间有许多牛、马、人拉着载着粮草的板车,那些车辆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嘎吱嘎吱转着,时不时颠一颠,还有蹄声、脚步声、人声传入耳中。 即使没有看见战场,可这个时代最黑暗残酷的一面,已通过刚才那场混乱,展现在了秋瑜的眼前。 越是这样的时刻,秋瑜便越想看到瑛瑛,那个终将拯救这个世道的人如今还是孩子,却已能让秋瑜感到心安。 他心中自嘲,明明过来是想帮瑛瑛的忙的,现在又想在心理层面依靠那个孩子,作为一个大人,真是太没用了。 桉叔去了车马行,牵出来一匹青马,带秋瑜一起骑马赶往随县。 路上经过了战场,有许多军士在那挖坑,将敌我双方的尸首扔进去,再加柴烧了,这是要防止生出疫疾。 有些尸坑已经被点燃,且烧得浓烟滚滚,一道烟柱从地面腾起,朝天上飞去。 “无论是孟人还是禹人,死后的魂灵却都要飞到天上,这是上天唯一的仁慈了吧。” 桉叔的感叹通过气流飘入秋瑜的耳中,他不再言语,只握紧缰绳,眼角余光掠过一座座尸坑、一道道烟柱。 当他见到吕晓璇时,秋瑜才发现吕阿姨看起来瘦了许多,原本她便是体脂偏低、又高又瘦的模样,如今胳膊上的肌肉都快拉丝了,以医学生的眼光来看,这样不太健康。 吕晓璇眼下有乌青,穿一身黑袍,外面披了皮甲,看起来精神还行:“哟?小瑜来了,是瑛瑛给你去信了?他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不愧是老刑警了,一见面就看出这么多,秋瑜这么想着。 “我自己来的,想给瑛子搭把手。” 吕晓璇笑道:“有你这样的朋友,瑛瑛一定很开心,你先坐,等会儿我找个地方安置你。” 她也忙得很,转头就出了营帐,去外头训兵。 “把那些出去嫖的都给老子拉过来,围军营跑十圈!” “钱粮官呢?军粮到了没有?我们不能给军士吃那么稀的粥,不然他们连训练的力气都没有。” 钱粮官是个光头汉子,叫黄润,原是个文人,在战场上待久了,满脸都是沧桑。 黄润抱怨道:“吕大人,粮食真的要不够了,我们的粮食只够吃半个月,但朝廷的粮饷要下个月才能过来,不省着点怎么办呐。” 粮饷是军中最大的困境。 吕晓璇如今领了左前军指挥使,麾下有五个千人卫所,未满员,实领两万三千人,与右前军、中军、后军组成了一支八万人的军队,是这条战线的主力,但她实际上还是情报官,又是皇帝在此的督军,还有爵位在身,属于可以入主营帐议事的勋贵。 为了与文官士绅集团抗衡,皇帝一直在加强勋贵的力量,从开龙帝到承安帝,后宫里都有勋贵家的女儿,承安帝连吕晓璇这个前弟妹都给拉去做官,可见他手头多缺人,而太监崛起则是悫宗时代的事了,悫宗是瑛瑛二弟的儿子,离他登基还有很多年呢。 总之整个禹朝除了禹武宗,其他皇帝都一直在不断抬起各个势力和文官集团平衡。 吕晓璇是皇帝对抗不法的尖刀,没有打仗的时候,皇帝让她去各处查案,诛杀不法之人,打击地方武林豪族,是他在江湖的“眼睛”,也是他扎在刑部的钉子。 吕晓璇对此没有异议,因为她在经济方面的能力几乎为零,她不擅经营,对于农耕、商业一窍不通,只会打架和办案,让她干别的她反而会搞砸,那不如就专注于自己擅长的领域。 而且作为勋贵集团的一员,吕晓璇其实是新人,底蕴几乎没有,在南海以外的地方份量并不重,因而当营帐内的大将为了解决军饷问题,决定默认军队打入襄阳府后劫掠一天一夜时,她的不赞同也是无力的。 箭术在手,大家对吕晓璇这尊大杀伤性武器是敬畏的,但江百岸也直言:“不让军队劫掠,那他们就没有粮,没有饷,这样的军队是不能打胜仗的,甚至于军士们闹饷的话,我们也会管不住他们,督战队也杀不光他们。” “除非吕指挥使能变出来粮饷,否则此事不要再提。” 古代参军的军士都是家里活不下去的,才来这里赚一口人命饭吃,他们没那么高的觉悟,在战场上打仗时,后面还要跟着督战队,后退的就砍死,这才能让他们往前冲。 吕晓璇再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可如果不能让大家吃饱饭,人家凭什么为了她几句话就约束自己而不去抢掠呢?思想道德也是建立在吃饱饭这一基础上的。 她当初在湖湘劝说罗大虎给她兵去剿匪,那也是建立在她承诺匪寨里的财物可以分给他们的基础上。 吕晓璇无力与整个世道抗衡,她光是保持自己不被同化都很难了,在很多事情上只能妥协。 秋瑜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些困境换了他来一样无能为力。 除非动用卖椰子油时攒的储银,否则秋瑜也无法约束这些军士,但那对秋瑜来说,就是贴钱帮朝廷打仗了。 朝廷管粮饷那些人就是要吃拿卡要,勋贵集团有什么法子?他们也是看明白了这点,才打算苦一苦襄阳百姓,只有吕阿姨还惦记着那些底层人民,找琼崖岛求援借粮。 秋瑜下意识觉得,这些问题在瑛瑛的时代就不会出现,如果豪族敢卡他的军饷,他会直接劫豪族。 [苦一苦豪族,让朕把仗打完.jpg] [朕平等地压迫大家.jpg] 文官:我去你%¥#@&*…… 士绅:[并不安详的入土.jpg] 可数遍禹朝皇帝,也就瑛瑛有这个实力和勇气暴打一切不服,但他也付出了代价,他一死,反噬就开始了,瞧瞧禹武宗那个身后名,但凡没几个苟住的忠臣在自己墓里藏回忆录,又有“野史”在民间流传,打下来的疆土也不会说谎,后世子孙还以为这家伙多暴虐不做人呢。 但除了禹武宗,其他皇帝都不太敢把文官、士绅得罪得太狠,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相互之间是千丝万缕勾勾缠缠的关系。 这个勋贵的女儿嫁给了那个文官,家里娶了另一家武将的女儿做媳妇,又或者是某个礼部侍郎有个记名弟子是某勋贵家的小儿子,这都是常见的。 有些勋贵会督促家里子弟念书,经营久了就转化为地方士绅,比如曹家就是很好的例子,必要时两个集团还会联合起来对抗皇帝,皇帝有时也会用文官制衡勋贵。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句话与其放在男女的爱情故事里,不如放在王公贵族里更合适。 在桉叔的带领下,秋瑜逛了逛军营,发觉这里除了吕阿姨的左前军,简直是脏乱差的代表,比起路边的流民、山里的匪盗,他们还算有点精气神,但比起秋瑜印象中真正的军人,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破烂”,吕家水军比他们可体面得多。 逛完一圈回来,秋瑜回去,踮脚拍了拍吕阿姨的肩膀:“阿sir,不容易啊,我要是你,早缩回琼崖岛做海外神仙了,才不会蹚这摊子浑水呢。” 吕晓璇诚实地回道:“其实我也经常想回家的。”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要不是他们足够幸运,穿越后的家庭都比较富足,光生存就能逼死他们了。 秋瑜摇头叹气,转头要了几匹军马,拿了大桶和板车,先去附近拖水回来,然后把水往伤兵的营帐里一泼,拿着扫把抹布开始大扫除。 有军医看急忙来轰人:“干什么呢!” 秋瑜戴着自己缝的口罩,闷声闷气:“老兄,别的地方脏乱差都算了,伤患待的地方还苍蝇乱飞,这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啊,我也会医术,听我的,这儿卫生还得再整整,你要不想帮忙就一边去,我来搞。” 这卫生状态还是吕警官管过的结果呢,她要不管,有些断肢就放在角落里生蛆,那真是……啧啧啧。 军医倒是想把人赶走呢,可秋瑜的马步不是白扎的,军医怎么推他都不动,而且吕指挥使还给秋瑜做靠山,支持他在伤兵营里折腾,甚至派亲兵给他帮忙,军医满脸屈辱,恨得撒开手不管。 他嘟嘟哝哝:“水乃寒凉之物,又有湿气,便是要为伤兵清创也需慎重,若是让伤口沾到了生水,可是要发炎的啊!” 秋瑜又带亲兵烧开水提过来,亲自给一众伤兵擦洗身体:“生水个头!我给他们用的是开水!您真是大夫吗?我在琼崖岛看到的大夫都比你强!” 军医理直气壮:“那真正能赚钱的名医还能来这?” 秋瑜:原来这儿的大夫都是三脚猫呐?失敬失敬,看来我作为一只博士学位都没拿到手的菜鸡放这都算神医了。 他是某985的本硕博连读,成绩还行,考试时一般能拿到全系前三,但由于很多时间精力都被排球分走了,因此实操水平偏低,博士还没读完,所以也没去规培,是典型的纸上谈兵流。 没法子,别的医学生去校医院看病吧,一旦暴露了自己医学生的身份,医生都会顺口考几个问题,再让学生自己看着拿药,自己写病历,秋瑜不一样,作为运动员他好多药都不能碰,一旦吃错药导致药检不过关,就是让整个国家队蒙羞的丑闻,于是他只敢让队医开药,连给自己看病积累实践经验的机会都没有。 秋瑜穿越前写的那篇论文吧,也是拿自己和队友的伤病做材料练一练手,但凡是走到国家级水准的运动员,在挑战人类体能极限的道路上都会攒一堆伤病。 这还是国手们大多天赋异禀,扛伤能力强,有那么几头怪物扛着三百斤的杠铃练深蹲,膝盖都没大毛病,可有些训练动作让普通人来做就会出事。 比如秋瑜这辈子的老爹在酒桌上吃胖了,秋瑜就带着他跑步减肥,随口教了教如何送髋,结果秋知府就落下了髋骨疼的毛病……而古代的军士们嘛,他们别说和秋瑜前世的队友比体质了,连现代的普通人都比不了! 秋瑜拿晒干的羊肠线给人缝伤口,发现好多人恢复起来都挺慢的,看起来倒是肌肉线条明显精实得很,其实都是营养不良的细狗,还没吕瑛家的兔子扎实。 这体质能扛什么伤病啊?去健身房人家教练都要先劝“你还是多吃点再来练吧”。 秋瑜念着:“你们得补充营养啊,喝粥能补充的营养是有限的。” 一个瞎了只眼的伤兵轻笑:“大夫,俺们命贱,有粥喝就不错嘞,我从军以前,这种加了米的粥都从没喝过。” 秋瑜蹲一边洗着沾血的麻布:“那你以前吃什么呀?” 伤兵说:“吃菜粥,加杂粮面,喝起来是香,就是噎嗓子,还有一种加了土的馍馍,吃了不上好几天不用上茅厕,就是吃多了会被屎憋死。” 秋瑜问:“所以你才来当兵?” 伤兵:“嗨,谁不是这样呢?死前吃顿饱饭,再拿卖命的钱去睡个女人,这辈子才不白活啊,万一那妓女怀了俺滴孩子,俺也算传宗接代了。” 另一个断了两根手指的伤兵嬉笑道:“枣娘的孩子生下来还不知道是谁的呢,万一是俺的呢?” “管是谁的,反正她得生下来,不然俺杀了她!” 一阵笑声在营帐内响起,男人们说起粗话、荤段子,那些妓女在他们口中成了可笑的、薄情寡义的、贪财刻薄、杀了也不冤枉的恶人,可他们又渴望女人渴望得发疯。 秋瑜感到窒息,这些人愚昧又可怜,明明自己也苦,可还想着要压迫他人。 他又想起那个被烧死的妓女,一时间有点想吐。 麻布洗好了,秋瑜将之晾晒在一边,仰头看着已经破了个洞的营帐,心中庆幸近日无雨,说:“要是他在的话,你们谁都别想嫖,所有人都要去耕田、做活、交税。” 那些伤兵问:“谁啊?哪个老爷又要俺们交税?” “俺们有刀,谁再让俺交那么多税,俺宰了他!” “就是!砍死他!” 秋瑜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大声说:“他不光会让你们做活交税,他还会让你们吃饱肚子,有衣服穿,妓女是不交税的,所以他会赶所有妓女从良去做活,小倌和龟公也跑不掉,但她们在他手下也能吃饱穿暖,男人不许欺负女人,但男人们也不用被任何老爷欺负!” “所有人都要像人一样活着,不做人的通通脑袋上城墙!” 秋瑜说完这一句,营帐里安静下来。 他看着周围,发现伤兵们都望着自己,有的人面带嘲笑,有的人不以为然,还有的人眼里带着期盼。 有一个十四岁左右,还没秋瑜高的小兵说:“哪有那么好的人?他又不是俺爹。” 秋瑜疑惑:“你觉得要是有这样的人,就和你的爹一样吗?” 小兵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他背上有一长条伤口,被秋瑜缝好,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他含含糊糊道:“俺爹都不会对俺这么好,他老打俺,俺才逃出来当兵的。” 就在此时,军营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能动的伤兵跑到门口,就张大嘴。 “哇!” 秋瑜:“怎么回事啊?” 他也走到营帐门口,就发现军营大门口来了一长列车队,几百个衣服一样、带着精良兵器的吕家军站在车队旁,每辆车上都有被塞得满满的粮食袋子和布匹! 秋瑜也惊喜道:“哇!” 接着车队里推出来一辆车,车上满是脑袋。 秋瑜又惊恐:“哇!” 这是个啥啊! 岚山、岚溪伸胳膊,托着吕瑛出来,小人家骄矜地和一个小军官说:“我是送粮的,这一路顺便剿了几个匪寨、又杀了一队路过的鞑子,这人头能给我爹换军功吗?” 军官结结巴巴:“匪、匪贼的脑袋不算军功的,鞑子的许是能换,这位公、公子,您是哪位?您爹又是哪位啊?” 这谁家孩子啊! 吕瑛一听,没回答军官的问题,只面带恼怒地回头喊:“贼匪的脑袋不能换军功,把他们的脑袋清出去扔了,真是白带这一路的脑袋,臭死了!” 飞雨立刻奔出来,脸上戴口罩,提着那些已经不新鲜的脑袋就往车边丢,飞云、飞霜、飞雪也赶过来。 因为匪贼的脑袋居多,华美静提醒道:“把最上头那些新鲜的脑袋挑出来,送过去给吕大人就好,不新鲜的不用管,直接拉去烧吧。” 吕晓璇正谈完事回来,看着这么一大队吕家军,又看到为首的吕瑛,她惊喜道:“哇,瑛瑛,你来啦!” 吕瑛回头,表情又一变,脸上挂起甜甜的笑,声音甜软得和棉花糖似的。 “爹——” 这拉长的音调让习惯了吕瑛屠匪寨如吃饭喝水、谁敢拦着劳资送粮给妈妈劳资就杀谁模样的吕家军、华美静、四位侍女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仿佛看到了深海大怪兽突然变成浑身粉毛的小绵羊。 小人家才不在意马仔们的心情呢,他灵巧地跳到地上,一路小跑冲进吕晓璇的怀里,对着她的脸就亲了一口,咪呜道:“我来给你送粮啦,对啦,瑛瑛还给你送了礼物。” 吕瑛一指那堆人头。 吕警官心口猛地一跳,努力挤出扭曲的微笑:“谢谢你,瑛瑛,我很喜欢。” 谢谢你,儿子,妈妈两辈子第一次收到如此惊悚的礼物,感动是有,但真的有种不知从何处开始吐槽的囧然。 秋瑜猜测吕阿姨此刻的心情应该和那些看到猫猫把死耗子放在枕头上做礼物的铲屎官们差不多。 吕瑛甜甜道:“瑛瑛不辛苦,这一路蛮好玩的。” 那些没了脑袋的匪贼和鞑子就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了。 秋瑜:看来禹武宗天克北孟这段史书传言还是有点道理的,那队鞑子大概是想潜到军营附近捣乱,结果被吕瑛撞上,全体都没了脑袋。 母子俩腻歪了一会儿,吕瑛跳下来,转身,喝了一声。 “站直。” 哗啦一下,吕家军全体站直,身子笔挺,连华美静都站得板板正正,这令行禁止的模样让无数过来围观的军士都瞪大眼睛。 吕瑛:“出来报账。” 岚山立刻站出来,扯着嗓子大吼:“启禀少主、孙少爷,吕家出来五百人,两百人驻守船队,三百人随孙少爷护送车队,共送来粮食一万两千担、粗布八千匹、盐两万斤、糖五千斤,常见伤药十车到此,数目已核查无误,请接收!” 岚山的嗓门大,全力开吼的情况下,哪怕在台风中,都能让整支船队听清楚吕瑛的号令,如今他这么一吼,左前军大营起码一半的人都听到了有人运军饷过来的事。 吕瑛抬手,飞雪将一本册子递给他,吕瑛又交给吕晓璇:“有些粮食和布是一路剿匪时缴获的,都在这了,有了这些东西,军队就不用劫掠襄阳府了吧?” 吕晓璇捧着这本册子,看着小小的吕瑛,怔了许久,蹲下抱住这个孩子。 “对,有了这些,我就有信心阻止军队劫掠了。”她在吕瑛耳边说,“谢谢你,瑛瑛。” 吕瑛拍拍母亲的背:“没法子,谁叫我是你儿子呢,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小人家目光扫视前方,看到了秋瑜,又笑弯了眼睛,对秋瑜挥手。 “鳅鱼,你也来了。” 秋瑜朝他跑去:“瑛瑛。” 吕瑛自然的张开手,让秋瑜举着他转圈圈。 等把小人家放下,秋瑜满脸欣喜:“看到你来,我一下子就心安了,你来得好快啊,我原本以为要再等几天呢。” 吕瑛一本正经道:“我借了台风的风力,自然比平时快些。” 小人家歪头:“接下来你和我回琼崖岛吗?等回去的时候正好台风季也过了,你去把石膏矿弄过来,可以修好多路呢。” 他掰着手指:“我的修路队已经扩到快五百人了。” 秋瑜蹲着,疑惑道:“以前修路队不是只有一百来人吗?怎么翻倍了?” 吕瑛掐住秋瑜的脸蛋子:“笨,当然是因为文昌县不听话的人多啊,砍死一批还剩不少,你开矿缺不缺人?我可以分你一百,有些危险的矿坑就让他们去开吧。” 好了,现在秋瑜也满心“猫猫叼死老鼠放我面前”的感动与无语了。 第43章 呱呱 永康爷第一次驾临他脏乱差的禹朝军营,就给诸位军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许多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军士都自认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但在七岁的吕瑛带一车人头过来的时候。 众军士: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撒完了娇,吕瑛还无比自然地问娘:“我饿了,爹,这儿吃饭的地在哪?” 他居然还有胃口吃饭! 算了,这个小挑食精主动找妈妈要东西吃,他妈不积极回应就有鬼了。 吕警官先带吕瑛回自己的军帐,打算自己亲自下厨,秋瑜拦住了:“我来我来。” 军里的厨子往往是最肥的,做的饭却实在不好吃,有一次他端了面条给将军们吃,结果臊子炒得太油,还透出一股臭味,秋瑜看了都吃不下,可给小兵吃吧,小兵却高兴得很,面条面汤全部倒进肚子里,还要拿手指刮碗里剩余的油星子放嘴里嗦。 秋瑜琢磨着瑛瑛挑嘴,不新鲜的食物不吃,强行吃下去就吐,娇得很,就从新送来的粮袋里翻了翻,发现有面粉,品质不好,但加水、鸡蛋和面,再摊到热锅里,加葱花、油脂一煎。 滋啦一声,粮食自带的香气混着油香葱香便溢满了伙夫的营帐中。 脸上纹“罪”字的前锋营小头领祝大更剔着牙,和几个弟兄凑到伙夫营帐门口。 一个肥头大耳的伙夫过来踹他们:“看什么!没得让你身上的臭气污了贵人的饭食!快让开!” 祝大更连忙挪开,还对伙夫讪笑:“谢谢您提醒,小的就知道您疼我,行行好,再给碗热汤呗?” 伙夫又抬脚:“没到饭点呢,喝什么汤!没汤!” 秋瑜又煎了蛋,把葱油饼、煎蛋都放好,顺手丢了油脂、盐到锅里,加水,又把剩下的面都抛进去,加切碎的野菜,端着餐盘走到营帐门口大喊:“煮了疙瘩汤,要吃的就在这排队!” 军士们齐齐叫好,很快就有一群人涌到这里。 换了其他指挥使手下的人,这会儿有一点地位的小军官都要挤到营帐将好吃的都分了,下面的人能喝到汤都不错了。 吕警官的兵还算有些秩序意识,会排队,因此他们的战力也最强。 秋瑜端着餐盘走出来,就看到一个贼配军的小头领对他点头哈腰,满面讨好像一只讨食成功的哈巴狗,与高大的身躯很是不符。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秋瑜到吕晓璇的营帐时,秋瑜看到帐口有许多将军的亲兵护卫,都是穿着甲胄、手拿精良兵器的精兵。 吕家军那百人还守着装粮的车队,个个站得笔直,让一些禹军不自觉露出自惭形秽之情。 祝大更一边舀面疙瘩吃,一边心想,便是他父亲在世时,手头掌管守卫皇宫的精兵,也没有养出精气神这么好的兵,看来这些定是吕家的中坚力量了。 他又想起在军营门口惊鸿一瞥的七岁幼童,那张脸与昔年的丽贵妃真是像啊,只是祝家早年便折在这些皇家阴私中,祝大更不愿再深想这件事。 早在被刺了字,送入军营的那一天起,那个在京中走马章台的纨绔死了,他如今只是个贼配军,连妓女都不愿意招待的贱人,不知哪次对敌冲锋时就会死在战场上。 男为贼,女为娼,幼弟做太监,真是好一出悲惨的大族凋零后的下场啊。 军粮就如同及时雨,只一个亮相便稳住了前线军心,连江百岸都被惊动了。 秋瑜进去时,就看到江百岸板板正正坐在吕瑛对面,满脸和蔼地问吕瑛一路而来走得是哪条路,经过哪些地方,累不累。 他用了哄小孩的语气,但营帐中的其他将领都很能理解江元帅。 亲娘耶,谁能想到那么高大威猛的吕指挥使,生个儿子居然是这么白这么矮,这么让大老爷们心里发软的模样! 吕瑛从容作答,用词遣句都很得体,江百岸越看越喜爱,又问:“在家念过什么书呢?将来走科举的路子吗?” 吕瑛回道:“四书五经都读过一些,已考了生员。” 生员便是秀才,各府县级别的衙门都可举办院试,由省学政主持,琼崖岛上有琼州府,自然也可办院试,至于吕瑛,他的秀才学位是闲着没事去考的,秋瑜也只听他轻描淡写提过,当时也只能感叹“你可真是个天才啊”。 后来秋瑜才知道吕瑛考试的时候拿了第一名,即案首,差点把很多考到四十岁的老童生羞死,又有两广一带一些名师都想收他为徒,只是吕瑛没应,因为他没空。 江百岸是儒将,随开龙帝打江山前是个举人,听吕瑛说自己有秀才功名,便问了几个问题,见吕瑛对答如流,便不住赞叹起来。 “吕兄,你家这孩子真是难得的天资聪慧,以后好好培养,定是状元之才,我家那几个要有贤侄一半聪慧,我都不愁了。” 吕晓璇谦虚道:“元帅的儿子都是军中强将,无需读诗书也能让元帅不愁。” 而且瑛瑛是状元之才这事,吕晓璇在瑛瑛出生前就知道了。 猜猜历史上的禹武宗参加科举时写的那几篇文章后来被哪几家博物馆抢着珍藏? 秋瑜不知道历史上的江百岸第一次和瑛瑛见面时是什么情景,但史书上那位江元帅肯定不敢管太子叫“贤侄”。 吕瑛却很平和地和江百岸交流,言语中还不着痕迹捧了老江几下,明显是希望母亲的同僚能与她相处愉快。 秋瑜现在就开始替老江担忧,等瑛瑛做太子,老江得怎么面对这位“贤侄”啊…… 在江百岸主动提出要给吕瑛带来的这批粮写借条时,吕瑛摇头:“我和皇上见过了,此事皇上管了,元帅便不必管。” 江百岸恍然,这句话的信息量其实不小,江百岸深思,皇上已经向琼崖吕家借粮,吕家也应了,可见南海王吕房对朝廷,尤其是皇帝这一系是亲近和支持的。 吕家是琼州、两广一带的地头蛇,他们支持皇帝,皇帝对这两地的掌控力,定然比江浙那边要强得多,有吕家在南边做策应,再让北面稳定下来,陛下在朝中的权威便更大了,君主的权力终将全部收拢到皇帝手中。 江百岸想起自己这些年被朝中卡粮饷的窘迫,发觉局势已经变好,心中隐隐一松。 吕瑛看他的神色,什么也没说,告了退,留母亲和江百岸、几名将军在帐中议事,出去和秋瑜找地方吃饭。 接下来是母亲的战场,她会遵循自己的理念,阻止军队劫掠新占之地。 此时在皇宫之中,秦树焉满脸阴鸷,他瞪着皇后,嘶声道:“你说什么?” 皇后穿着素色衣裳,并不美貌的面上满是冷漠:“开龙爷早年就知道,得过腮帮子病的男子容易不孕,因而挑儿媳时,特意挑了我们家。” 皇后的母亲乃是寡妇二嫁,在开国功臣里,有这样母亲的皇后出身是很不体面的,可她的母亲却很能生,一嫁时生了个孩子,二嫁后生了八个孩子,且有养育双胎的纪录,硬是靠多子多福坐稳了国公夫人的位置,而这位老夫人的子女也都很能生,不过两代,国公府就成了有百多个子孙的大家族。 开龙帝给大儿子挑这么个儿媳也是煞费苦心,要不是他早年从山贼手下救过大儿媳,这门婚事他都不好意思指,万一儿子真不育,那他就是坑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呢! 而等秦树焉成婚几年都没有子嗣的音信后,开龙帝便彻底断了让长子继承皇位的念头。 原本比起母家是世家大族的皇子,开龙帝对有军功的长子期待更高些,皇三子的母亲虽是皇后,却无容人之量,他怕丽贵妃在自己走后被欺负,在确定让皇三子继位时,还一度动过让丽贵妃殉葬的念头。 与其让丽贵妃在自己死后被蹉跎,被折磨,还不如他带她一起走。 对,开龙帝从没指望过丽贵妃的亲儿子、自己的九儿子梁王…… 至于他走后,丽贵妃果真被太后害了性命,而大儿子还是登上皇位这些事,已经入土的开龙帝也不会知道了。 皇后告诉秦树焉:“我来你家是给你生孩子的,可是我没能给你孩子,贵妃能给你,让我挪位子也没什么,毕竟别家没子嗣都算了,皇帝不能没有,否则储位带来的动乱会让许多人家血流成河。” “只是没想到贵妃私通渭王,孩子也不是您的,所以我也要告知您,陛下,您恐怕是真的不育了,虽然我俩即将分开,但念着多年夫妻之情,我还是劝您一句,尽早从宗室里抱养一个孩子过来吧。” 洛雨媛言尽于此,抛下呆愣的丈夫,抱起一个小包袱,自己走出了凤林宫。 她想,只要那个男人让自己活着走出皇宫,她就彻底自由了,以后她不要做皇后,也不要再嫁人,做男人的妻子没什么趣味,虽然她没有九弟妹那样的武功和勇气去建功立业,也可以游走天下,去见些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谁知走出去没几步,秦树焉奔出来,抓住她的胳膊。 “皇后,雨媛,等孩子抱过来了,让你养成不成?” 洛皇后没料到秦树焉竟是这样的反应,她愕然道:“陛下已想好抱谁了吗?” 秦树焉低着头,一只手紧紧捏着龙袍,龙尾被他捏得发皱:“爹他说话做事总是有道理的,当初他拿鞭子抽我们这些儿子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们太笨了,以后老子死了,你们被人耍得团团转可怎么办。” “我想好了,就抱那个最聪明的孩子!” 洛皇后一愣,想了想:“五弟家的老二?听说他已经背通孝经了。” 秦树焉:“不是那小子,快八岁的人了,背个孝经还宣扬得到处都是,九章算术至今都学不明白,他不够聪明。” 洛皇后:“那是七弟家的老三?听说那孩子会用船称象。” 秦树焉:“……你也多读点书,称象那是好多年前就有人做过的事了,老七家只是东施效颦。” 洛皇后:“那是谁家的?” 秦树焉今年都才三十来岁,他下边的弟弟都是二十多岁,就是有孩子了,孩子也没长大到可以念通四书五经的呀。 秦树焉:“老九家的老大,怎么样?” 开龙帝九子梁王,娶妻曹氏,而曹氏今年才怀上第一胎,孩子要明年才出来,所以秦树焉说的肯定不是那个还没出来的小子,而是另一个。 洛皇后张大嘴:“那可是九弟妹唯一的儿子,琼崖吕家也就这一个孙辈!” 抱其他家的孩子都算了,宗室子弟能天降皇位,那是要全家欢庆的,而且那些王爷才不缺女人呢,被抱走一个儿子,他们还可以继续生,可琼崖吕家却是几代单传,就指着那仅有的天降好崽继承家业,您要抱那一个,吕家能答应吗? 秦树焉:“朕会给他们补偿的!” 最好的总是最贵的,可皇帝挑接班人不就得挑最好的那个吗?何况秦树焉也有他的小心思。 吕家在南海的势力太大了,换了其他宗室子弟上位,万一和吕家干起来,赢了还好,输了那可就是江山易主的节奏,还不如直接让瑛瑛做皇帝,以后南海就是大禹最稳固的领土。 那孩子统治南海可不光是靠军队,他还有神仙后人的光环呢!皇权神权一起上,那叫一个稳如泰山,连秦树焉都羡慕他们家在南海的权威。 没过一会儿,大太监郑尧便带着圣旨、一队护卫奔出了京城,而皇帝、皇后夫妇则留在京城,兢兢业业处理杀掉贵妃、渭王的残局。 洛皇后还是没能走成,因为她发现皇帝真的对后宫宫务一窍不通,自她自闭凤林宫,将宫务交给贵妃管后,后宫都快变成筛子了,如果就这么拍屁股走了,她总觉得对不起已经去世多年的公公。 吕瑛和小伙伴一起找了个空地,秋瑜对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肥壮伙夫便满面讨好地过来,铺了布在地上,秋瑜请吕瑛坐上去,又将装煎饼、煎蛋、疙瘩汤的碗摆好,递给他一双筷子、一把勺子。 “这一餐寒酸了点,配不上你。”秋瑜歉意道。 吕瑛摇头:“我这一路也没吃什么山珍海味,你这么快做出热食给我吃已经不错了。” 小孩捧起汤碗,喝了一小口,顿了顿,从表情上看不出喜不喜欢,动作却一如既往的优雅。 这孩子既能去宴席上吃山珍海味,也能站路边吃馕饼,只要他想,什么环境都能适应下来,是娇小柔弱躯壳也盖不住的顽强生命力。 他娇软地问:“你是为我而来的吗?” 秋瑜本能回道:“是,我以为你会需要我帮忙,结果却是你来了以后,我心安了。” 吕瑛用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安慰。 “之后要和我一起回琼崖岛吗?”这是吕瑛第二次提这件事。 秋瑜:“我随时能和你走。” 吕瑛:“没什么要在这交代的?” 见秋瑜不解,吕瑛补充道:“你心软,看到此处,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走。” 秋瑜沉默一阵,内心为这孩子的敏锐惊叹。 “知我者,瑛瑛也,我回去后打算写一本和卫生观念有关的书,不然我怕有些大夫医死的人比救活的人还多。” 卫生观念?吕瑛细细问了何为卫生观念,发觉和娘在吕家军强调的东西差不多,都是生死间有大用的知识,可禹军的军营并不干净整洁,只能说明母亲那一套在前线没能得到推广。 这孩子是何等聪慧之人,脑子一动,便想明白其中关窍。 首先是人力成本,军中无良医,人手也不够,能照应那些伤重军士已算不错,实则一场仗打完,有些伤得不那么重的脸草席都没得躺,根本顾不过来,何谈做卫生。 可若是要发动军士自己去注意卫生,去打扫营帐,处理好私务,他们也不会愿意。 这些不识字的大老粗大多愚昧,军粮不够,他们吃也吃不饱,还要在战场上拼命,下了战场就想找女人,或者是赌博吃酒来发泄,军官们除了军规外,就不会管得更细,不然怕这些人压力大了会营啸。 像吕家军也有这个顾忌,有位现代作家在小说里说过——逃亡的几艘战舰在很短的时间内会构建新的人类社会规则。 复数的人类身处一个封闭环境里,跑又跑不脱,还没有电脑吃喝,那就是另一个阶级森严小社会形成的元素全齐了,而且大家情绪一旦不稳定,有一点小摩擦,扩散以后就是大事。 禹朝的水军出海时,要是有哪个萌新小兵不会做人,被老兵推海里淹死都没处说理去,而且身处那个环境里,老兵们都会默契地互相掩护,时日久了,几乎没有一个干净的人! 吕家军没这个问题还得感谢大家有同一个信仰,连吕瑛都默认吕家军出海时,在船上带着雨神像呢,大家有啥苦恼都可以在蛙面前倾诉,拉呱一阵总比出人命好。 吕瑛语调冷静:“想要在这里做些什么,只怕处处都是难题,让人寸步难行。” 秋瑜问他:“既是寸步难行,为何你会去改变自己不喜的东西?” 吕瑛:“套用一句你的话,方法总比困难多。” 秋瑜笑了:“你说得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书了,虽然以我的年纪说要著书,在外人看来和笑话差不多,但我还是要去做。” 两个小朋友手拉手,约好一起走。 吕晓璇也知道吕瑛要回去主管台风季后的岛上事务,不打算久留,只叮嘱儿子:“岛上事多,你别太累。” 吕瑛很诚实地回道:“也不是很累,我把事都交给别人做了。” 马仔那么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呢? 小人家又说:“我还要带秋瑜去吕宋找太外祖玩呢。” 吕瑛的太外祖就是吕晓璇的爷爷,她不自觉想起那个热爱动物超过人类的奇男子。 在她的记忆中,爷爷是一个兴致来了会举着幼年小象摇啊摇的猛男,胳膊比常人大腿还粗,爱和海兽说话,一顿能吃两锅米饭。 瑛瑛和爷爷应该会很合得来吧,想到这,吕晓璇无比欣慰地目送他们离开。 吕家军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走,他们挥一挥衣袖,只留下大批粮食布匹盐糖,对了,还有一尊石蛙像。 那是岚山特意带给吕晓璇的,方便少主在外也能祭拜先祖,说不定在大青蛙的保佑下,那些箭矢都会绕着吕晓璇飞呢! 吕晓璇默默将那本讲述雨神慈爱万民事迹的传教书籍,以及石蛙交给亲兵,抹了一把额头的黑线。 救命了,在吕家水军的船上看一群大老爷们拜蛙都算了,如果连禹军以后也变成那样的画风,她余下的人生怕不是都要和吐槽为伴! 然而吕瑛离开没几天,来自皇城的特使便来了。 御前大太监郑尧亲自过来,惊动了整个军营。 那郑尧还算稳得住,过来先宣旨,告诉吕晓璇,吕大人,您升官了,以后您就是琼国公! 吕晓璇十分惊喜,吕瑛走前和她透过口风,那一万多担粮食应该能把她的爵位升一升,可她以为给升到侯爵就顶天了,没想到哇,大伯直接给了她一个公爵位! 这可怎么好意思。 接着郑尧就问:“小世子呢?” 吕晓璇:“柿子?我这没柿子,柿饼也没有,要不我给您拿一把香蕉干过来?” 瑛瑛这次可带了不少果干给妈妈解馋,吕晓璇穿越前已经四十来岁,因为早年吃甜食不节制,不光牙齿不太健康,还有点胰岛素抵抗,这辈子便很注意这方面的问题,她一个人也吃不完那两千斤的果干,正准备和同僚们分享呢。 郑尧跺脚:“哎呦,国公爷呐,杂家说的小世子便是您儿子啊!” 吕晓璇终于听懂了,她指着军营大门:“瑛瑛早几天就回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出海了吧,您要有事和我说,我写信给他。” 郑尧顿时满心完蛋。 吕家人出了海就彻底没人追得上了,若知道那孩子走得这么快,他便该直接去泸港堵着了! 要知道圣上原本的意思是让吕公爷升官,而他则以带吕瑛去京城游玩的名义带孩子走,至于那孩子进了京城后,还还不还给吕家,就是另一回事了。 吕晓璇还奇怪呢:“您找瑛瑛什么事啊?” 郑尧听到这,脑门流下一滴冷汗,他踟蹰片刻,说:“不是杂家要找小世子,是皇上要找,皇上喜欢小世子,想唤他去京城玩呢。” 吕晓璇的刑警敏锐性在这一刻有了反应。 她一把揪住郑尧,把人扯到无人之地,开始用话术套话。 过了一阵,吕晓璇带着怒意吐槽:“好样的,我说怎么给我封公爵呢,原来是拿爵位跟我买孩子呢!” 就算早就知道儿子要登基,真有人拿爵位和她换儿子时,吕晓璇还是本能的不快。 她的瑛瑛又不是货物!任何东西都不能买他,若大伯要瑛瑛去做接班人,那就该好好的和她、和吕家、和瑛瑛谈!反正不能一张圣旨就要把孩子抱走!不然和抢有什么区别! 这既是不尊重她这个在前线拼命的将领,也是不尊重瑛瑛。 吕晓璇也有脾气的,她一拍桌子:“等着,等我把襄阳府拿下来,我亲自去京城找陛下谈谈!” 郑尧:…… 皇后娘娘早就说过了,陛下抱吕家的孩子不能用和抱其他宗室的孩子一个路子,看吧,吕公爷果然生气了。 而吕瑛如今果然如他妈妈所料,带着马仔和小伙伴风驰电掣般赶到泸港上了船。 根据吕家军传统,大家出海前要拜神,九幽的甲板上,妈祖娘娘和一只端庄的大石蛙并立在高台上,吕瑛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出门时买的糖葫芦放在他干娘、祖宗面前做供品。 有船员感动抹眼泪:“孙少爷真是敬爱长辈,连孩子最爱吃的糖都能供上去。” 接着华美静、岚山等人站到吕瑛身后,整整齐齐的下拜。 “天妃娘娘保佑,雨神爷爷保佑,愿这一路风调雨顺,呱!” 这群人拜神又拜出了新花样,据说是大家看到吕瑛和海兽说话时会偶尔发出一些海兽特有的“嘤嘤”声,于是他们决定用呱来表达对雨神爷爷的崇敬之情。 秋瑜被氛围带动着,也上去敬了炷香,对那大青蛙虔诚道:“呱!” 吕瑛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太让小人家没眼看了。 第44章 徭役 只有上了瑛瑛的船,才能真正感受到与风雨作旅伴是怎样浪漫而惊险。 戴着斗笠、雨披的青蛙石像端坐于甲板上,大大的眼睛严肃注视着将蓝天染黑的乌云。 看到这种景象,大部分跑海的人腿都要软了,就怕自己殒命于此,只有吕瑛乐了。 小人家撸袖子,叫岚山和旗官去通知各船挂帆,连帆是什么角度都要说好,等风雨过来了,整支船队就是“呜呼起飞”的状态,直接飚了出去。 就是太刺激了,有时能看到老高的浪,身处禹朝的古老海船上,秋瑜心跳得和打鼓似的。 一般在这种场景下,吕瑛的反应是:“要么情况不严重,不用慌,要么情况很严重,慌也没用,淡定。” 而其他船员的反应就比较简洁明了,一个字可以概括所有。 呱。 听孙少爷的话,心里多拜拜蛙,大家都会平安回家。 知道这件事里最魔幻的地方是什么吗? 那就是不管风浪多高,吕瑛居然真的带着这支船队平平安安回了琼崖岛,甚至连船只都没什么损伤,做做日常保养,一天不到就能继续出海送货了。 多么神奇的气象之子! 秋瑜踩上琼崖岛土地的时候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再回想一下一路上跟着船队的海兽们,他忍不住问吕瑛:“瑛瑛,你知道迪士尼吗?” 吕瑛:“什么迪士尼?是和叶城主、胡汉三一样的故事里的人吗?” 秋瑜:“迪士尼不是人,是一个……形容词,比如说你这种可以和动物说话、又长得特别好看的,就可以叫迪士尼小王子。” 吕瑛抿嘴一笑:“你以前还叫我青蛙王子呢,我吕家普通门户,哪来那么多王子给你封的。” 秋瑜:老吕家的门户可不普通。 小人家没把这个当回事,秋瑜也不指望拿裤裆藏雷、手撕鬼子当睡前故事的吕警官会和吕瑛说迪士尼,这一程吃海鲜吃得他快吐了,特想换个口味,尤其是柔鱼,他短期内都不想再看到那玩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海兽们一个赛一个的爱嘬柔鱼(鱿鱼),秋瑜穿越前姓游,打排球时被无良队友们戏称“鱿鱼”,这一路看到水手们钓柔鱼喂海兽,真是给了他不少心理阴影,还做过自己成了海兽口中美餐的噩梦哩! 吕瑛如他所愿,先转头将船队众人遣散,分发了饷钱,让他们回去休息,转头回去拜见吕房,待和吕房说了此次外出的见闻,便提出要求:“外祖,今晚想吃些地上的东西,海上的东西吃腻了。” “路菜粗糙,既回了家,便该吃些精细的补补。”吕房颔首,指着秋瑜,“你也来吧。” 地上的美味,即鸡鸭鱼肉、地里的时蔬、树上的鲜果当晚便都上了桌。 吕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要别吃饭吧唧嘴、筷子敲碗就好。 吕房指着正中间的菜式:“这是文昌敬上来的鸡,肉质鲜嫩,用椰子水炖煮出汤来,汤水鲜甜可口,加入虾肉一起吃,便更鲜了。” 吕瑛吃了几口:“是还不错,台风季吹歪不少椰子树吧?” 吕房:“别说椰子树了,桑树、甘蔗、农田都受损不少,我全程跟着,让台风吹得最猛的琼崖岛东北面做好了防护,有些损失还是避免不了。” 吕瑛:“唉,一到台风季,这座岛就离不得人,幸好您在。” 吕房:“总有一日我会不在,那时就该你娘和你来守岛了,这些跟你出去的五百人听话吗?” 见吕瑛应了一声,吕房便说:“以后他们都归你了,你也有了两个县的地,养五百人的兵是没问题的。” 这就是要开始将手头的军权慢慢转移一部分给吕瑛了,秋瑜一边捧着碗狂吃,一边在心里感叹吕瑛其实命还挺好的。 不管是秦树焉还是吕房,吕瑛的长辈都不是特别贪恋权力,只要确定了接班人,就会开始给小瑛瑛铺路,这让吕瑛接班时的路特别坦顺,权力交接时也没造成什么大的损伤,让瑛瑛继位后开拓事业时也更方便些。 这也是后世史学家们一致的观点,不过根据秋瑜这阵子船上拜蛙的经验来看,其实只要吕瑛有心,他想要什么势力,那势力最后也肯定是会归他的。 秋瑜不是没见过吕家水军,和那跟着吕瑛出海的五百人可完全是两副样子,被吕瑛调教过的五百人明显忠诚度和纪律性更高,而且令行禁止,吕瑛指挥船队时如臂指使,可见那五百人分明已成了吕瑛的形状! 秋瑜甚至开了个脑洞,就是如果瑛瑛他大伯并非不育,而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而长大的瑛瑛又想要做皇帝,以他的性子大概率会开启明抢模式,以他的战斗力,承安帝那压根不存在的崽怕是会下场惨烈。 所以历史充满了偶然性,某些事情却又是必然的,比如吕瑛想要得到什么,他就一定会得到。 当晚两个小朋友当然是睡在一起,托华美静的福,吕瑛这次身子骨养的不错,长途劳累的也没生过病,只是需要多吃一个月药膳补补元气。 只要小孩不病,大家伙就都松了口气。 吕瑛给华美静和随他出门的侍女们都放了假,晚上只让几个仆妇倒了热水洗了洗,便钻到已经被秋瑜暖好的被窝里。 秋瑜见他过来,连忙将毯子挪他身上盖好:“你们琼崖岛可热了,现在可是七月,也就你还要盖东西了。” 瑛瑛躺好,分了一角搭秋瑜小腹上:“肚子着凉的话,会拉肚子哦。” 秋瑜没拒绝小朋友的好意,将那柔软的小身子搂了搂,给吕瑛拍背背:“要不要听故事?” “迪士尼的故事吗?” 秋瑜想了想:“嗯,给你讲个《白雪公主》故事好不好?” 吕瑛随口一应,在少年温朗的嗓音中,伴随着室外的蝉声,以及琼崖岛永远不止的海风,墙角的香炉静谧燃烧着细细一支驱虫药香。 虽然秋瑜讲的那什么白雪公主的故事,落在吕瑛耳里,就是西边的公主和继后抢夺皇权、最后被隔壁国家王子捡了便宜的阴谋,和秋瑜口中善良的小公主得到爱情的美满结局不是一回事。 不过吕瑛也累了,他没有打断秋瑜的讲述,只是闭上眼睛,靠在少年的胸膛。 这一晚,秋瑜进入了梦境,他看到一个青年站在可以看到海的坟包旁,墓碑上挂着一只海螺。 那青年很是高挑,目测一米八八是有的,对方穿一身青色锦缎,衣袖处是暗纹,浓密的乌黑长发随风飘荡着。 秋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恢复了前世的模样和身高,因为他可以俯视对方了。 他上前几步,叫道:“你是谁?” 青年回头,如同春神般秀美绝俗的面孔上满是淡漠,眼中含着寂寥,可是在望见秋瑜时,那双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 美丽的春神欢快地叫到“鳅鱼!”,整个人如小鸽子一般扑到秋瑜怀里,一股淡淡的檀香侵入秋瑜的鼻间,他下意识搂住对方,就像每次吕瑛扑过来时一样。 两辈子第一次被大美人投怀送抱的秋瑜惊醒了,怀里一片空空荡荡,他一咕噜爬起来,照年古镜映着少年惊慌的脸。 靠在他怀里睡着的小朋友不知何时已没了人影,根据往日经验,秋瑜会早早起来蹲马步打拳,这是他在武当留下的生物钟,吕瑛是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可这孩子现在跑哪去了? 不会又是燕教主看着被剁的手指念头不通达,思来想去还是跑琼崖岛来偷孩子了吧! 秋瑜连忙跳下床,想要去找吕瑛,却见吕瑛正坐在院子里吹着晨风,天光微熹,院子里的栀子花、绣球花、桔梗都开得热烈,芬芳香气交揉在一处,风一吹,便好闻得很,吕瑛手里捧着一支桔梗花,头发披散着。 是了,他让侍女们休息去了,头发便暂时没人梳了。 钱阿全正站在他面前,和文昌县县丞王晓意一起禀报公务,明明都是大人,而吕瑛只穿亵衣、手捧桔梗、头发散乱的随意模样,坐在石凳上时脚都够不到地,只能一晃一晃的,可他们都很恭敬。 吕瑛提起了一件事:“台风之后的徭役开始征了么?” 台风季会给琼崖岛和沿海地带造成破坏,这些地方还会山体滑坡,官府必然会征徭役修补各处公共设施,百姓们每年除了交税外,也要服徭役,这是秋瑜跟着他那个知府爹学到的常识。 钱阿全说:“已经在征了,怎么了?可是有需要多关注的地方?” 吕瑛不紧不慢道:“我是想说,今年就别征徭役了吧。” 钱阿全没什么话说,因为定安县本来就没有徭役,都是死囚们在干活呢,那些囚犯都没人权,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每天给饭吃就算不错了。 王晓意却问:“文昌县没那么多死囚修路,不征徭役怎么办呢?” 吕瑛说:“徭役就是让老百姓自己带干粮去修路修渠,太苦了,台风才过,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若一定要征人来修什么东西,就让官府出钱。” 王晓意疑惑道:“钱从何来?” 吕瑛说:“就从田地税里扣吧,别让老百姓做白工了。” 说到这,小朋友的神情悠远起来:“我这次出门,发现禹军的后勤,尤其是送粮的车队都是征老百姓,所以只要地方士绅扣人,拖一拖,前方军队就会受到掣肘,而老百姓也没有得到好处,不过是把送粮往后拖一拖,可这一拖,反而会误了他们的农时,要知道从老家到前线,再从前线回老家,这一来二去几个月的时间就没了,都要赶不上秋收了。” 秋瑜靠着门框,有些惊讶,他在前线待了那么久都没想到这一出,而吕瑛只是去了两天时间不到,就发现了这一点。 这孩子也太敏锐了吧…… 吕瑛却继续说:“所以以后我们要让老百姓做什么的话,还是要给他们发工钱,就从现在开始这么做吧,而钱的话,我们已从百姓那里收了税,要做什么就从这笔税里扣。” 若是其他人说修徭役的钱从税里扣,那各官衙的官吏乃至被收了田亩税的地主都要不乐意,但定安县和文昌县不同,因为这两个县的地主和不听话的官吏都进死囚队去了,吕瑛发善心要改善修路人员的生活状况,甚至是给他们加餐,那都是福利。 说完这件事,吕瑛回头对秋瑜笑道:“诶,你醒了?快来给我梳头发。” 秋瑜便拿起一把羊角梳走过去,挽起吕瑛又黑又顺的厚实头发。 一股檀香沁入他的鼻翼,秋瑜手一颤,那头发便如丝一般从他的指间滑落。 秋瑜怔怔,有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食指摇了摇,他低下头,就看到吕瑛关切的眼睛,这孩子眼中没有寂寥,满满都是秋瑜的身影。 秋瑜下意识放轻了说话的声音:“没事,就是在想给你梳什么发型才好。” 瑛瑛这才放心回头坐好,小腿还是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秋瑜给他梳着头发,心想,禹武宗是大美人这个连他的政敌和讨嫌三弟都不曾更改的事,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吧? “我们瑛瑛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随便笑一下就能迷倒无数人。” 吕瑛头也不回地回道:“那当然了,我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不输给你的英武男子。” 看来在这位小陛下心里对秋瑜的颜值评价还挺高的,秋瑜咳了一声,颇为自得:“那是,我好歹也是武当派派草。” 吕瑛弯弯眼睛,说:“我梦到你了哦,秋瑜。” “梦里的你是长大的模样,与我想的一样高,是不输给外祖的美男子,看到你那么好看,不知怎的,我心中也欢喜得很。” 第45章 扩张 武将都是糙汉子,肠子直,谁战斗力强,能打胜仗,他们就服气谁。 所以吕晓璇在军队中的立身之本便是她强悍的战斗力。 不论是两百米内手持弓箭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威慑力,还是她那从自家爷爷那里继承到的怪力,都成了吕晓璇的资本。 吕玄,琼国公,人称“小吕布”,那可不是浪得虚名,在一打一的情况下,她很少遇到对手。 尤其是她管左前军两万多人时,采用了一些现代训练方法,又有亲儿子支援的物资,军队纪律性更好,督战队压力没那么大,有时也能抄刀子去砍几个敌军,一时就成了全军战力最强的部队。 在大破襄阳府后,吕玄更是成功达成了一个目的,即拦住了军队入城大掠三日的常规做法,她亲自领军队入城,将吕瑛带来的布匹、盐糖都发下去。 然后带头在城内扎营睡帐篷,没占老百姓的屋。 最重要的是,在今年连番暴雨的冲击下,黄河决堤了。 如果说长江是一条暴躁的母亲河的话,黄河就是经常家暴的母亲河,两条河都是种花儿女的亲妈,但揍儿女的力道却重得可怕,轻则疫疾爆发、农田白耕,重则家破人亡。 目前黄河还在北孟境内,它一暴走,战斗力可是非同凡响,北孟压根没法再想把襄阳打回去,只匆匆忙忙送上求和书,不然北孟的财政就先撑不住了。 不过在对古代军队的平均素质有了大致了解后,秋瑜也有他的疑惑:“只凭你带过去的粮饷,吕阿姨就可以控制那么多人不劫掠吗?兵痞能这么听话?” 吕瑛说:“应该还用上了武力威慑吧,比如拔棵树什么的,我太外祖以前就拔过树吓不服气他的人。” 秋瑜:……你太外祖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怪物? 武力是推行大部分政策的基础。 吕瑛可以轻松把改税制、有偿徭役等事推下去,琼崖岛其他县却没这么好,甚至于他们的官府其实都不怎么管事,都是地主士绅们带人去做这些事。 反正就算换了其他地方,地主士绅们也会在官府之外额外征徭役给自己修院子盖房子挖井开田,很正常的啦。 至于地主士绅们在征徭役时给不给钱么,这里秋瑜可以科普一个古代烫知识↓ 在老爷们心里,平民百姓只是一种会说话的大牲口。 给牲口发钱?那可真是鸭子睁眼,Duck不闭。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史书把秦湛瑛写得多暴虐,他的后世粉丝还是特别多,因为大家伙把史书的字里行间都钻研过一遍后惊讶地发现,这家伙比文官们做人多了! 至于真实的瑛瑛嘛,那就更让人惊喜了,他居然真的把人当人看耶! 出了长途差以后,吕瑛还会给人放假,但这更像是老吕家的传统,哪怕是吕房这种封建大地主兼顶级地方豪强,也依然保持着“我是人,我周围的也都是人”的朴实三观,这大概和他们家的发家史有关。 不说别的,秋瑜问过琼崖岛的税制,发现是吕家每年主持交固定的税额上去,剩余的他们会截下来养水军。 这踏马不就是扑买么! 吕瑛听到他的低呼,应道:“的确是扑买,这次我与皇帝见面,他对我很友善,只怕还觉得我们做得好,给他交的税比官吏给的税多得多,南海秩序也维持得好。” 所谓扑买,是宋朝流行过的一种税制,即官府将某种税制外包给某个团体。 而琼崖岛的税、南海的安危则被皇帝扑买给了吕家。 一般来说,有些关键玩意外包出去,只会让老百姓被糟蹋得比什么都惨,比如医疗教育什么的……秋瑜听吕瑛说了皇帝对他的态度,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晓不晓得吕瑛是他的侄子,但就算吕瑛是亲侄子,能把收税都扑买给吕家,这承安帝的行政水平也可想而知了。 至于为何后世研究历史的人为何没在这方面吐槽过承安帝,估计是因为秦湛瑛登基后,琼崖岛就自动归属大禹,一切政权都被收拢回去,秦湛瑛也不是吐槽大伯的人,结果就给承安帝留了个好名声。 秋瑜:这么一想,大禹在先后经历了乱搞的昏宗、不擅执政的承安帝后,发展到第四代皇帝时能碰上瑛瑛,绝对是国运爆发,可惜就爆了那几年,接着怀宗就把国运给Down到了谷底。 秋瑜给吕瑛梳了头,在院子打了一阵拳法,吕瑛则在嗦粉。 在吃过湖湘米粉后,吕瑛就将之列入了自己的常备菜单里,看来是对这道湖湘早点的滋味很是认同。 吸溜吸溜,瑛瑛今日的早餐是卤粉,即用卤汁拌粗米粉,再加牛肉与花生米、葱花,花生米炸得香喷喷,卤汁调得恰到好处,米粉烫得口感不软也不硬,还有股隐隐的米香。 配方依然由秋瑜倾情奉献,他早发现吕瑛偏爱重口味的东西,说是吃了以后会更精神。 联想到这孩子有低血压,而高盐的食品可以将血压顶起来,秋瑜很能理解他,但出于对小儿肾脏的爱护,他还是叮嘱瑛瑛:“吃盐也不能太过哦。” 瑛瑛:“我知道,凡事都要恰到好处才行,过了就要坏事了。” 因着到了椰子成熟的季节,第一批椰子已经摘下卖了,秋瑜便和吕瑛说要去进些椰子。 吕瑛提醒:“别去岛上的东北方向,那儿受灾严重,文昌县如今还在重建,你去南边吧。” 秋瑜应道:“行嘞,放心,我年年都买椰子的,便是弯珑岛那边的椰子我也是按时进的,都熟得很了。” 吕瑛想了想,又说:“算了,你别去了,就等在这,我帮你把椰子弄过来,你直接给我钱就行。” 在秋瑜不解其意,准备询问怎么回事时,华美静带着儿子来向吕瑛请安,华美静说希望提前重回岗位,为小主子调养身体。 吕瑛问道:“怎么要提前回来了?休息得够了吗?” 华美静恭敬道:“属下身子骨硬朗,这一路也没有累得太过,何况伺候孙少爷也不是很累的活计,只要做好饭菜便是,便想着早些回来。” 吕瑛点头,又看向章桦,他知道这年轻人定是有话要说的。 “让你在文昌做义诊,义诊完了?” 章桦捧着一卷册子递过来:“是,借着义诊的名头,属下协助王县丞核查清楚了文昌一代的丁口,现在留了几个药童在那。” 吕瑛:“百姓们都还好?” 章桦回道:“都好,除去天灾中实在留不住的,其他都好好的,官府已派发了菜种,又从定安县借了些人教土肥的做法,准备补一波台风里损失的田地,文昌那边水土好,养鸡鸭也得宜,钱大人说还可以支援文昌县一批鸡鸭苗呢。” 说到这,章桦面上透出些喜气来,他是悬壶济世的大夫,这些年来云游四方,嘴上不说,实则看到老百姓如牛马一般麻木的活着,心里也痛到麻木,甚至感觉一切都理所应当,大家就该这么苦着。 可那定安县的钱大人实在是一位能臣,对,在章桦心里,钱阿全、陈钧、杨添胜、王周周等人都成了治世能臣、青天老爷一般的人物。 因为往年天灾过后,老百姓都是要饿死的,便是没饿死,那灾后重建的徭役也能累死他们,徭役累不死,可家里留种的种子也要吃光了,没种子种田,便要朝地主借贷换一点种子来,接着便是典妻卖子、卖掉农田,从此家破人亡。 可今年呢?起码在定安和文昌这两县,灾后百姓全有官府给的粮吃,徭役都是死囚队在修,文昌县受灾最重,可吕瑛也不许官衙白嫖百姓的劳力,官衙是包了吃住的!这便是以工代赈了。 再有种子,那也是官府发,还能借人来教怎么种田可以丰收,连鸡鸭苗都送,能做到这一步,在章桦心里,琼崖岛已然是与中原截然不同、可视为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地方。 接着吕瑛便说:“那你准备一下,接下来去会同吧。” 这话一出,院子里安静下来。 如今琼崖岛的情势是这样的。 从大陆那边过来,会到岛上最北边的琼山港,加上无数海商都在此处停靠,琼山城自然就成了琼州府最繁华的城市,也是吕家、琼州知府待的地方,琼山东边就是文昌、南边则是定安,也就是说,围着琼山的两个县都在吕瑛手里。 琼山是吕家的大本营,吕瑛作为未来的南海王要收拢手中势力,将两座卫星县拿下来,虽手段残酷了些,其实还在岛上所有人的承受范围内,谁叫他是雨神后裔呢? 而在文昌县南边,就是会同县。 如果吕瑛要再拿下这一县,恐怕岛内的地主们就都要心里咯噔了。 这孩子莫不是不拿下琼崖岛所有土地不罢休,他要做什么! 秋瑜提出这份顾忌,他倒不是觉得吕瑛会输,吕家六千水军不是吃干饭的,若吕瑛真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 但他还是觉得这事风险大,得从长计议。 吕瑛面露迷惑:“皇帝已经将琼崖岛和南海都扑买给我们家了,我为何不能大展拳脚,把这座岛变成我喜欢的样子?秋瑜,做大事的人可不能犹犹豫豫的。” 秋瑜:“那你拿新地盘后,整顿民生要钱粮吧?这些东西从哪来?” 见吕瑛不语,秋瑜突然想起了这孩子的行事风格。 如果说在地主们心里,百姓是会说话的牲口,在瑛瑛心里,地主豪绅同样不是人。 他们是应急食品,需要的时候嘎一刀,不需要的时候就放那等嘎。 与此同时,吕瑛还有极强的侵略性,渴望扩张仿佛深植于他的血脉之中,现在吕瑛已经确定了吕家在南海的法理地位,在皇帝那里都有了备案,于是嘎地主的时候就来了。 见秋瑜也陷入了沉默,吕瑛露出一个可爱的笑:“秋瑜,你是懂我的人,一定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说完,他一扭小身子,哒哒跑去找吕房。 秋瑜看着他的背影,对满脸迷茫的华美静、章桦母子一叹:“瑛瑛的意思是,他接下来不光会打会同,还会把琼崖岛其他县也拿下来,章大夫,你应该是要和军队一起出发了。” 正如秋瑜所言,趁着灾后百姓们都被压迫得很苦,最不可能被地主忽悠着抵抗吕家水军的时候,吕瑛拉着吕房,高高兴兴说皇帝把琼崖岛扑买给了他们家,以后这儿都姓吕了,其他地主都该滚蛋了。 吕房:真的吗?太好了! 老爷子其实也觉得琼崖岛应该是他们家的,毕竟吕家这些年为了守卫南海,已经付出了太多,包括吕房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死了,只是碍着朝廷的面子,一直以来他不得不默认了地主豪绅的存在,可要是皇帝认同他们的统治,有些事就能办了。 到底是海盗王世家,扩张是他们的本能,这份本能使吕房、吕瑛一拍即合,当即就召集了吕家水军,又通知了琼州知府和各县县令躲在家里别出门,接着就磨刀霍霍向应急食品。 在利益的趋势下,任何人都是会行动力爆棚的。 吕瑛甚至亲自领了他的亲兵(定安文昌有两百护卫,又有随船出海的五百人,共七百人),把征服琼崖岛东边所有县城的任务都包了下来。 小人家第一次出征,可他外公居然也无比放心地让他去了。 一场腥风血雨就此掀起。 最恐怖的是,他们的效率很高,那些地主完全没想到吕家突然发难,连聚集家丁反抗都来不及,就被通通拿下。 于是秋瑜真的不用出门收椰子了。 几天后,把琼崖岛杀穿的吕瑛把抄出来的椰子都拉了过来,对秋瑜伸小手手:“喏,给我钱吧,如果你多给一些的话,我们家还可以包船给你送回去。” 秋瑜:“还带送货上门的啊?” 吕瑛还是那副软萌可爱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的侵略性强到掀起战争如吃饭喝水。 小朋友笑道:“你说的啊,要提升做生意时的竞争力,就得服务得更周到嘛。” 秋瑜看着他,蹲下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琼崖岛彻底是你的了。” 吕瑛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是先将岛上的税制改掉。” 再次重复一遍,瑛瑛是封建统治阶级出身的孩子,他看事物的角度,也是站在一个统治者的立场,这是秋瑜和吕晓璇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吕瑛是统治阶级里的战斗机,他做很多事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当吕瑛告诉秋瑜,他想改税的时候,秋瑜就知道,吕瑛是觉得手里钱不凑手,想多收税,又不愿意提升定安、文昌两地的税,就只好把盘子做大。 简称:扩地盘。 秋瑜甚至猜得出这小子为什么觉得钱不凑手——才给妈妈送了那么多钱粮盐糖布匹,吕瑛的私房钱再多,也肯定会肉疼的啊!他一肉疼,可不就得从其他地方找补嘛! 所有资本家、剥削阶级都是这个德性,吕瑛也不会例外的啊! 秋瑜捂住脸,蹲在地上,深深叹气。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瑛瑛剥削奴役所有人,可是他做的事情就是对老百姓很有利啊! 马老师,列老师,为何你们还没有出生,我这里真的有好多疑问要求你们解答啊! 吕瑛见秋瑜抱头蹲着,也跟着蹲下,只是秋瑜蹲着是大大一坨,他蹲下就是小小一团。 小团子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秋瑜的脸,见他没反应,又抱住秋瑜的胳膊摇了摇。 秋瑜只感到自己的胳膊被软绵绵一团包裹部分,他转头看着吕瑛水润的大眼睛,心脏被萌得一颤。 算了,瑛瑛做的都是好事,他又这么可爱,那就随他去咯,让几个应急食品倒霉就能让瑛瑛开心的话,也挺好的啊。 【小剧场】: 吕家祖传作风:侵略性极强,因此子子孙孙都很爱扩张地盘。 瑛瑛改税:方便收老百姓的税。 第46章 坑伯 秋瑜很清楚吕瑛做了什么,所以他明白,吕瑛的勇气和果断有多么令人惊叹。 人头税要彻底废除,都收田亩税,除此以外,徭役的费用以后也包在田亩税里,即百姓出来徭役不再是自带干粮。 这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朝廷按人头收税时,是存在无法对隐户收税这个问题的,而家里有功名的士绅也不会纳税,所以士绅阶级凭此税律,可以收拢大批交不起税的贫民做家仆。 除此以外,豪族们拥有大片土地,却只要上缴自己一个人的税,和土地带来的大批收益来,他们上缴的人头税少得可怜。 这是和地主豪族、士绅阶级开战级别的税制改革,只是琼崖岛上会对这个税制产生激烈反应的拦路地主士绅都被嘎了,所以这个税制是一定能改的。 而徭役则是士绅们的尊严,只要考上了科举就可以免除徭役,因而才有那么多农户会投奔文人老爷们,托庇于他们麾下逃避徭役,他们可以借此吸纳大量隐户,多许多奴仆和田地。 将徭役包在田亩税里,则是从士绅口里抢食。 在这个时代和地主士绅们对着干到如此地步,只能用不顾性命的疯子来形容,要是有皇帝这么干,那身后名基本就别想要了,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把他骂成臭狗屎,连禹武宗都没做到这一步,当然了,禹武宗死太早,有些事估计不是他不想干,主要是没来得及。 七岁的小瑛瑛这么干了,以秋瑜对他的了解,这孩子肯定不是无知者无畏,他是知道这么干的后果,但没把后果当一回事,文人要骂就随他们骂呗,骂再多也不碍着他拿实惠,而且吕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名声好的良民,他们是海盗王世家啊! 可不得不说,吕瑛推行的新税制是利在千秋,且能让百姓更好过的,尤其是瑛瑛开发新税制,并不是秋瑜和吕警官给他开了金手指,纯粹是他周游过琼崖岛后,觉得这种税制更方便自己统治。 只能说这孩子在某方面的资质太惊人了,但凡把他的资质给禹朝后边的皇帝分一分,禹朝亡国时也不该那么惨烈。 秋瑜看着小小的吕瑛,突然有了种预感,也许在这一世,史书会越发猛烈的抨击辱骂瑛瑛,但也有可能,他会成为超越“禹武宗”的圣君。 起码就秋瑜来看,这家伙绝不只是会打仗捞地盘的武夫,若他的税改能推行至天下,瑛瑛在文治方面的成就同样会位列明君前列。 当然了,秦湛瑛本来也是文武兼备的天才,他原来的庙号其实是世宗来着,只是怀宗过于嫉恨这个异母大哥,硬生生把他的庙号改成了只阐述武功强盛的武宗,这场改庙号的闹剧中恐怕还有文官集团对瑛瑛的全面否定和畏惧,反正整件事复杂得很,死了不少人。 秋瑜冥思苦想了许久,都不知道琼崖岛大变的锅该不该他和吕阿姨背,毕竟这个时代除了他们俩也没人长蝴蝶翅膀了。 但目前为止最细思恐极的地方,在于吕瑛在杀穿琼崖岛、改税这两件事上,做得特别顺利。 朝廷没有反应,士绅们最终也没有联合起来反抗他,甚至也没有武林豪族被拉过来暗杀吕家。 抱着脑袋想了许久,期间被瑛瑛投喂了一盘椰子糕,秋瑜终于想明白为何这件事这么顺利了。 琼崖岛上膝盖不软的士绅们都死了,膝盖软的则已经滚了,后者会滚则是因为吕瑛特意挑着给前线送完军粮后才动手,于是所有人都默认吕家这是和朝廷勾搭上了,才有对地主士绅动手、独吞琼崖岛的胆量。 大众是这么想的:皇帝和吕家肯定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交易,让皇帝卖了琼崖岛所有人换取吕家的支持! 嘶! 秋瑜问吕瑛:“你往前线送军粮就是为了彻底拿下琼崖岛吗?” 吕瑛看着他,眨巴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得,像蝴蝶的翅膀轻轻触碰一个人的心脏,调皮地拨动心弦。 孩子软软道:“你猜嘛。” 听到这个回答,秋瑜就知道自己想对了。 不管皇帝对吕家的态度是什么,吕瑛出发送粮前都决定要拿下琼崖岛,作为自己跑这一趟的报酬,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谋划好了后续! 秋瑜咽了下口水:“就算拉皇帝扯大旗,你也还是下手轻点吧,有些岛上的士绅家里是有人在朝中做官的。” 吕瑛睁大眼睛,认真解释道:“我有做面子功夫的啊。” 有些士绅膝盖不软,身份也不适合当众拉出去砍的,吕瑛就换了种杀法,在姜平及其率领的吕家暗卫的努力下,这些人都身中七七四十九刀暴病而亡了,是不是真的病死的不重要,反正吕家对外是这么宣称的,懂的都懂。 听完吕瑛解释的秋瑜:…… 不愧是你啊瑛子!你这是隔着几百年和FBI、CIA灵魂共鸣了吗? 秋瑜现在无比确信那些看了几本小说就以为自己穿越到古代能无所不能的家伙,真穿到古代会被吃到连骨头都不剩,看看瑛瑛,这位古代精英才七岁就已经是很优秀的掠食者了。 说话间,吕瑛已经抱着秋瑜的胳膊,把他拉到了仓库里看椰子的质量。 秋瑜还有一件事没想通:“可是你确定皇帝真的把整座岛和南海都扑买给你们家吗?如果皇帝对你们的支持没到那个地步,对你们家突然吞下琼崖岛、杀那么多人有想法的话,他会不会派兵来剿……” 话说到一半,在吕瑛“你是不是傻”的目光下,秋瑜的话卡住了。 或许皇帝并没有将琼崖岛事实主权让给吕家的意思,可当吕家顶着皇帝的名头干了那么多事后,这事对承安帝来说已经是黄泥掉裤裆,洗也洗不清了。 要么,承安帝就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用琼崖岛主权换取吕家做盟友,以后吕家给他守住南海,每年按时给税款和粮食。 要么,那位连湖湘都管不好、连给前线送军粮都要被文官卡半天的皇帝就硬着头皮宣布吕家犯上作乱,然后在北边有北孟、国内有文官和地方豪族的情况下,再给自己加上吕家这个强敌吧。 要知道在气象之子这个超级天赋的加持下,吕家水军在这个时代的海上可是无敌的。 秋瑜内心顿时升起对承安帝的无限同情。 这位老哥作孽啊,自己老婆给戴绿帽子戴到上史书都算了,明明据吕瑛所说,承安帝是个心胸颇为宽厚的好人,吕瑛和他见了一面后,对他的印象还蛮好的。 可印象再好,也不耽误吕瑛给承安帝下套,从承安帝的疆土上撕咬走了琼崖岛和南海的主权。 要是换了其他人这么干的话,秋瑜高低得吐槽一下“你心肝也太黑了”。 可是做下这件事的却是瑛瑛。 秋瑜可是铁杆瑛瑛党,瑛瑛那么可爱,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啦~ 而且不管这孩子怎么折腾,禹朝以后都是他的,现在这孩子只是提前把肉扒拉到自己盘子里,难道秋瑜要为此责怪他吗?不,他只会夸瑛瑛吃饭吃得好。 秋瑜对瑛瑛竖起大拇指:“瑛瑛,你真厉害!” 吕瑛有点害羞,谦虚道:“还好啦,要是没外祖配合,没吕家几代经营,我也做不了这么多事。” 作为顶级豪族的吕家在吕瑛的主导下吞下了琼崖岛,这是吕瑛对形势、人心精准把握而得到的终极胜利,也是吕家在此经营几代才得以收获的丰硕果实。 秋瑜:“所以椰子能不能便宜点?比如打个九折什么的。” 吕瑛面上的笑意消失,他坚定道:“不行,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我已经给了你很低的价格了,不能再低,顶多我派船队帮你运货过海峡,其他的都免谈!” 秋瑜叹气:“你对我的爱难道消失了吗?” 吕瑛冷酷道:“谈生意的时候别和我谈感情。” 最后秋瑜还是以一个相当公道、两边都有得赚的价格,从吕瑛那里进了大批的椰子,除此以外,他还必须在吕瑛指定的会同县建立椰子油作坊,提供数个工作岗位给琼崖岛本地人。 秋瑜:“也就是你了,别人才不能从我这里占走这么多便宜呢。” 吕瑛呸道:“我可是准备亲自用九幽给你运椰子了,有我跑这一趟,以后南边沿海再也不会有人敢招惹秋家,我也给了你很多便宜好吧!” 两个都很精明的小孩对视一笑,秋瑜抱起吕瑛往外跑:“生意谈完了,接下来是娱乐时间,走,我们游泳去。” 吕瑛可是顶着暴风雨都能下海和海兽玩的水中精灵,秋瑜一点也不担心带这孩子玩水会出事。 相反,秋瑜自己下海玩的时候要是不小心腿抽筋,还能指望瑛瑛救他一下…… 七月的琼崖岛阳光炽烈,吕瑛驾驶着九幽带秋瑜出海,秋瑜“哦呼”一声,一个助跑跳下了船,整个人坠入蓝色的海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他浮起来,对着吕瑛招手:“瑛瑛!下来玩啊!” 吕瑛将鞋子往后一扔,踩着船沿往下一跃,便钻入水中,又像小人鱼一样潜游到秋瑜身边才浮起。 秋瑜满脸敬佩和惊喜:“瑛瑛,你居然会压水花诶!” 吕瑛好奇道:“什么压水花啊?如果你是说跳水时动静小的话,这是我家家传的。” 吕家老祖宗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庞大的船队的,事实上那会儿吕家祖先在海上争霸的主要技能之一,就是悄咪咪潜到敌对船队下边,把人家的船凿沉,所以压水花对海盗王世家来说只是家传小技巧而已。 秋瑜:……不愧是海盗王世家。 在干掉那些士绅,把他们的土地都抢过来以后,吕家就顺便把这些家伙的赚钱生意也都接了过来。 琼崖岛气候温暖,开垦甘蔗园炼制糖是这座岛的拳头产品,乃至于很多地主都不许自家的佃农种粮,只让种甘蔗,搞得不少农民没粮可吃,饿死了不少人,但地主们却靠着糖赚的盆满钵满,这算典型的禹朝糖吃人现象。 至于椰子,因其清甜的汁水在沿海地带也算受欢迎,毕竟现在还不是许多人营养过剩、为了防止糖尿病需要戒糖的年代,甜味对许多人来说都是珍贵的体会。 椰子油是从宋朝起就有了,秋瑜卖的椰子油是他自己改良过的,但椰子的总体利润还是比不过糖,只是秋瑜有自知之明,湖兴坊秋家那点势力卖卖椰子油还行,糖这种东西,不是吕家这种手头有兵的南海王家族或者家里有大官的士族,沾了容易出人命。 只要利益足够动人,吕家是怎么吞下琼崖岛的,湖广那些豪族就能怎么吞掉秋家。 但光是把生意抢过来还不行,为了消化这块大肥肉,吕瑛启用了秋瑜给的建议,即加强服务。 来这的海商只要和吕家做生意,多加一点钱,吕家就包送到对岸。 所有人都知道吕家在南海的统治力,不管是洋番也好、倭寇也好、豪族们冒充的倭贼也好,他们都只在东海折腾,却不敢到南海招惹姓吕的,不然吕家就能千里追杀他们,把他们的船通通沉掉。 几代吕家人经营出来的威名,使吕家军护送的船队安全指数满分。 加上受秋瑜给的灵感,琼山港专门建立了为海商们服务的交易大厅,绝对安全且信誉有保证的交易环境,导致哪怕吕瑛杀穿琼崖岛得罪了一批人,但他接手那些生意时的损耗并不大,还赚了不少。 毕竟便是被赶跑的士族能拉着自家亲戚不和琼崖吕家做生意,其他商人都精得很,琼崖岛一看就是能赚钱的地方,有钱不赚傻瓜蛋。 在吕家努力消化新得到的利益时,琼国公、禹朝小吕布、左前军指挥使、真的拔树震慑属下的绝世猛人、刑部员外郎、江湖神探、雨神后裔、蛙蛙眷属吕晓璇阁下,终于赶回了京城。 第47章 准备 人生之变化莫测,是谁也料不到的。 这句话放在洛皇后身上无比合适,她原本以为自己要给贵妃腾位置了,谁知道转头贵妃就和奸夫一起被嘎了,她不仅拿回宫权,还被皇帝丈夫给了“等我把孩子抱过来就由你养”的承诺。 如果她能得到禹朝未来帝王的抚养权,那她以后肯定能舒舒服服做太后,只要活过丈夫,后半辈子将会无比自在,比回娘家做老姑娘要快活得多。 于是洛皇后被秦树焉画的大饼给留下了,对,她就是这么现实。 但是很快,郑尧就苦着脸回来禀报,孩子跑了。 吕瑛驾船出航,如游龙入海,凡人是追不上的。 除此以外,吕晓璇说她打完仗会进京和皇帝夫妇聊聊。 洛皇后:[心虚.jpg] 再怎么着他们之前的做法都是拿国公爵位和吕晓璇换她的独子,做这事时吕晓璇还在前线打仗,所以这事不地道,吕晓璇要找他们讨说法,尚有良心的帝后夫妇还真有点怕。 吕晓璇这次入京也的确是气势汹汹,一副“你们怎么可以拿爵位买我老吕家独子”的架势。 此番打下襄阳府,逼得北孟不得不求和,吕晓璇作为仅次于元帅江百岸的功臣,以及琼崖吕家在皇帝受制于湖湘豪族闹事、差点没法给前线送粮时及时给了支援的做法,让吕晓璇这位吕家在朝中的代言人,彻底成为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同样的,吕玄这个名字,也被打上了“帝党中流砥柱”的标签。 要是原来的吕晓璇,在赢下一场打仗,又升了爵位后,肯定会乐得不行,可儿子都快被人抱走了,做妈的不直接抄刀子已算十分冷静。 入京以后,按照规矩,武将及其亲兵需在城外扎营,等候皇帝召见。 吕晓璇就是那被第一个召见的臣子。 江百岸听见以后,虽心中复杂,但也觉得吕晓璇配得上这个待遇,便拍着这位好兄弟的肩膀,沉声道:“去吧。” 吕晓璇面上没有丝毫喜悦,她面无表情地对同僚点头,一扬大氅,走了。 由于她身高一米八,武功高强,能倒拔垂杨柳,早已荣获禹军第一猛将的名号,军中一干将领看着猛男大哥离去的高大背影,纷纷感叹起来。 “吕指挥使气度沉着,不愧是他。” “到底是能统领上万兵马的人,自然非凡夫俗子可比呀。” “吕指挥使这般外貌气度可谓世间罕有,听闻他鳏居多年,家中只有一独子,不知有没有续弦的打算,我有一妹妹待字闺中,若吕指挥使愿意,真想请他做我家的妹婿。” “我有个闺女,和吕指挥使家的小子差不多年纪,若能定个娃娃亲就太好了。” 自从吕晓璇有了国公爵位,加上脸长得太俊美,她在禹朝的婚恋市场就成了浑身冒金光的香饽饽,连带吕瑛都有人盯上了。 吕晓璇随郑尧入了宫,心里打着腹稿,思索如何有气势而不失对上司尊敬又不带脏字的表达自己的不满,等真见了承安帝,却发现此人面上毫无心虚,看自己的眼神还带着浓烈的哀怨。 哀、哀怨? 吕晓璇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承安帝幽幽来了一句。 “你儿子那点军饷,拿着可真烫手啊。” 吕晓璇满脸问号,承安帝深吸一口气,指指桌案上一堆折子。 “看看吧,都是要朕发兵琼崖岛的。” 吕晓璇懵,我家怎么了? 她上前翻起折子,先看落款是哪个大臣,再看内容,主要目的是将这些不知为何对琼崖岛有敌意的家伙记在心里,之后把名单寄回老家让父亲和儿子防着点。 接着她发现这些奏折的主要内容,便是吕家夺取琼崖岛大批耕读好人家的土地,道德败坏,有不臣之心。 她问皇帝:“吕家除了扩地盘还做了什么?” 只是被夺取土地的话,顶多是琼崖岛出身的那几个官员表达不满,但地主豪族之间互相侵吞本就是常见的,不至于引起这么多人激烈反对。 秦树焉揉了揉最近经常疼得不行的额头:“你儿子把税给改了。” 原本承安帝和洛皇后给嘎了贵妃、渭王的事收了尾后,正一起想法子如何劝说吕晓璇把儿子给他们,谁知大事便一件接一件的朝他们涌来。 首先是黄河发了大水,北孟财政濒临崩溃,加上禹朝军队有了粮饷补充后战力爆发,把襄阳府拿了下来,让北孟主动求了和,这是开龙帝驾崩以后,禹朝在领土扩张方面的第一场大胜,对于加强皇权威望、稳固秦家统治有重大的意义。 禹朝甚至能以此嘲笑北孟“无天命之人自会遭天谴”。 承安帝还没乐几天,琼崖岛就出事了。 秋瑜事后能想明白吕瑛送军粮、取琼崖岛是连着的计策,被吕瑛下套的承安帝自然也能察觉自己为了一万两千担粮饷,被吕瑛撕掉了一块地盘。 其实事儿到这还不算太坏,因为承安帝本来就想要把吕瑛这个聪明孩子抱到膝下抚养,吕瑛越聪明他越高兴,而且吕瑛要是真接他的班,那吕家盘子里的肉迟早会姓秦。 吕瑛的地盘越多,也代表禹朝下一个皇帝能够高效率统治的地盘越多。 秦树焉很想得开,不管瑛瑛怎么折腾,只要他姓秦,那一切都好办,而看吕瑛那张酷似丽贵妃的脸,以及多疑敏感的性格,秦树焉能无比肯定瑛瑛是自己老爹的亲孙。 就算这孩子长大了想篡位,大伯都可以给他一路开城门,在他杀进皇宫时直接发继位诏书,给侄子一点来自大伯的小小震撼。 自从发现自己不能生孩子后,秦树焉在某些方面就佛了起来。 但吕瑛还在琼崖岛搞改税……这就要了大伯命了。 秦树焉长长一叹,脸上三分捡到宝的喜悦三分发现宝太坑伯的哀怨三分为什么这孩子不是我生的遗憾。 吕晓璇都没想到这种调色盘表情真的存在。 秦树焉感叹:“湛瑛当真有才,摊丁入亩、摊役入亩,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等妙招?” 将人头税改为田亩税,提高商税,消去免费徭役,以后征徭役都给钱,而这笔钱会被摊到田亩税里一起收,这些都是挖地主士绅们利益根基的做法。 作为皇帝,一看到吕瑛折腾出来的新税制,秦树焉便发觉了“砍去赚差价的中间商可让中央得到更多税收”的好处,作为皇帝他心动不已,要不是自知自己的手腕不够对付文官们,更不能突破这些人的围攻丈量天下田亩,秦树焉也想这么干…… 然而文官里的聪明人也多,既然吕瑛用套使所有人以为皇帝把琼崖岛卖给了吕家换取吕家的支持,那吕家税改后头有没有皇帝的意思呢?是不是琼崖岛税改试点成功以后,皇帝就要将这一套税制推广天下呢? 对,他们以为琼崖岛的新税制是承安帝想出来的! 文臣们特别激动,每次上朝都有一群人顶着“本官忠心耿耿、一心为民、对陛下的忠诚天地可鉴”的正直脸对承安帝上奏,言吕家是乱臣贼子,陛下必须征讨他们! 这是要承安帝打琼崖岛吗?不!这是逼着承安帝和吕家、以及吕家推行的税制分割,要承安帝承诺他不会改税制! 而正如吕瑛所料的是,皇帝不可能在北孟、文官集团夹击的时候,再给自己添上吕家这个敌人,所以他只能默认自己是吕家的盟友,因为他绝不能将本就缺军饷且不擅水战的禹军推入和吕家的海战这个大坑中。 秦树焉又不是嫌禹朝的国运太长,才不会如此消耗自己的军队和朝廷财政呢! 他只能认下“啊对对对,琼崖岛是我割给吕家的,新税制也是我搞的”,真是稀里糊涂就给侄子背了一堆锅。 可问题是他之前也没干过什么对不起琼崖岛和吕家的事啊! 他对侄子那么和善,还给他娘升了公爵,为什么侄子要搞他? 大伯想不明白,大伯好委屈! 听完了来龙去脉,吕晓璇发现心虚的人变成了自己。 瑛瑛在去前线给她送粮饷的时候,曾亲口承认过承安帝对他态度很好很和善,连见皇帝时应有的行礼都给免了,结果儿子才夸完承安帝人不错,反手就挖个坑把承安帝踹进去,只差没撒土…… 吕晓璇心情微妙,甚至有点诡异的自豪。 我儿子真是个极品芝麻团子,为了利益连皇帝都坑,难怪他以后能给禹朝留那么厚的家底,但凡良心多一点,都不能把皇帝这个职业干得那么有声有色。 她咳了一声,正想给瑛瑛狡辩两句“孩子不是有意坑大伯”,秦树焉左看右看,小声和她说:“湛瑛还是养在琼崖岛,等他长大些,朕再把他接过来,爱卿看这样如何?” 没想到吧?在被侄子坑了一把后,皇帝陛下反而更加坚定了让瑛瑛接班的想法。 秦树焉:这个天降好崽虽然很坑,可他真的好聪明哦! 经历过乱世的承安帝从父亲开龙帝那里继承了一种朴素的教育观念——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 当年开龙帝为了让儿子们支棱起来,恨不得天天拿鞭子抽,吕瑛看着可爱有礼,实则心黑手狠,比宗室里背四书五经、温良恭俭让的那几个更得承安帝的喜爱。 承安帝这阵子被文官们吵得脑阔疼,甚至被逼得不得不暗示琼崖岛是被吕家割走的地,那儿的税制改革与他无关,这对一个皇帝来说是极大的屈辱。 在被气得不行的时候,秦树焉便忍不住开始期待以后吕瑛像坑他一样坑文官们。 而且到了这份上,秦树焉也有了“吕瑛不继位都不合适”的念头。 吕瑛不继位,那他就是实质意义上的南海王,南海将长时间处于禹朝的管辖之外,只有吕瑛继位才能兵不血刃、几乎零代价的让禹朝收回南海与琼崖岛。 而且目前宗室里还真没见哪个孩子比吕瑛聪明的,万一挑个资质平庸的继位,然后那孩子为了收回琼崖岛和吕瑛开战,朝廷能不能打赢都不好说。 禹朝没有足够强大的水军,打仗更是烧钱,国库里没那么多钱。 万一吕瑛天纵奇才到代表吕家战胜了禹朝军队,使禹朝的领土改姓吕,乐子就更大发了…… 要知道如果不是老九把老婆作跑了,瑛瑛本来是他们老秦家的孩子啊! 秦树焉最近被朝堂折腾得焦头烂额,有好几次都恨不得直接宣布吕瑛其实姓秦,是他看好的太子预备役,然后把烂摊子丢给还在琼崖岛潇洒的罪魁祸首。 但是看着文臣们的态度,秦树焉隐隐有种预感,如今吕瑛只在琼崖岛改税制都能让文臣如此憎恶忌惮,要是自己现在把吕瑛推上前台,恐怕文官们得联手暗杀太子。 七八岁的孩子,便是夭折了也不过常情,何况自古以来被拉下马的太子难道少了?难道每个太子都是皇帝亲手废掉的不成?看不惯太子的利益集团肯定也动了手。 秦树焉继承了父亲对于“官”的不信任,在开龙帝只是小兵秦镕时,他就跟着父亲吃过这些人的苦,即使他如今是这些人的一员,甚至是他们名义上的头领,但秦树焉戒备着他们,坚信这群人干得出暗杀太子的事。 在诸多思虑下,秦树焉说:“爱卿,朕可以说若非湛瑛姓秦,他这次在禹朝身上割掉这么大一片地方,朕便是现在忍了,往后也不能容他,可要他是太子,他便是把沿海所有省、湖湘、湖广、浙江全部拿下来,朕也无话可说,只会高兴。” 吕晓璇只剩沉默。 大伯都被坑得这么惨了,居然还想要瑛瑛接班,总让人有种他不怀好意、想让瑛瑛去坑其他人的错觉。 吕晓璇并没有全信承安帝,南海被吕家割走已是既定事实,承安帝如今这么说,也许只是要降低吕家戒心,为日后武力收回琼崖岛做准备。 至于一个三十来岁、还在年富力强阶段的皇帝一口咬定要谁做继承人什么的,实在是算不得数,指不定过几年就改了念头。 在朝堂上混久了,吕晓璇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不敢小瞧古人的心眼,因而她最终也只是恭敬回道:“多谢大伯好意,瑛瑛体弱,担不起太多福气,大伯快别说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话了,宗室中出色子弟不知凡几,尚且轮不着瑛瑛呢。” 吕晓璇知道历史,却不全信历史,她不会拿儿子的命做赌。 承安帝深深望着她,笑道:“的确是不该着急,我还能再干许多年,接下来朕会召集宗室子弟进京,令名师培养,可依朕来看,日后还是少不得请吕家割爱,把湛瑛给这个国家。” “汉人在北孟的铁蹄下受了太多苦,朕已注定无后,必然要选最强而有力的继承人来撑起这个国家,使禹朝百姓不至于再沦落到猪狗不如的日子中,否则便是对不起祖宗。” “等湛瑛十四岁,吕家必须让他入京。” 等出了皇宫,吕晓璇抹了一把汗,心想,人生真是变化莫测。 承安帝作为皇帝,也许不是手段最出色的那个,可若他真的下定决心要抱走瑛瑛,吕家却是无法拒绝的。 如果不是瑛瑛当初走得快,现在承安帝已经把他抱到身边抚养,并公布他是梁王与前王妃的嫡长子,届时说不定她的女子身份暴露,再不能如现在这般自在做官。 至于瑛瑛被大伯强行抱养后会不会剁大伯手指,咳,那是另一回事。 她想,历史上的秦湛瑛并没有使用这般激烈的手段吞下琼崖岛,他会认祖归宗,根据《禹史》记录,是因为历史上的吕太后身体不好,才不得不把还未成年的儿子托付给大伯教导和保护。 可没想到的是,蝴蝶翅膀一扇,现在的瑛瑛却是无意识地以无比强势的姿态进入朝中视野,使知道他血脉的承安帝开始考虑起继承人的事来。 因为瑛瑛够强,因为吕家有水军,因为瑛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改税,还因为他手头有一座岛和一片海,禹朝得到他,将会是一笔无比划算的买卖。 吕晓璇写了一封信,将琼崖岛改税在朝中掀起的波澜、以及上书要皇帝发兵琼崖岛的那些人的名字都附在信中,一并寄给了琼崖岛,让老父亲和宝贝儿子对朝中局势有所了解和防备。 原本她还想把大伯要求瑛瑛十四岁入京、并可能要瑛瑛接班的事也写在信中发给老父亲。 但鉴于桉叔已经成了瑛瑛的马仔,那封信在见到吕房之前,会先落到瑛瑛手里,吕晓璇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想过要告诉瑛瑛他的身世,但她会倒一杯奶茶放在瑛瑛面前,客观且详细的讲述过去的故事,而不是通过一封仓促的信。 算了,她还是过年回家的时候再和老父亲谈这个事吧。 万一那孩子知道身世后心情不好,想要搞个大事情,她和老父亲一起上还能拦着点…… 就在吕晓璇升为国公的消息与她的信件一起发往琼崖岛时,吕瑛又开始了养病。 八月的琼崖岛热得路面可以煎鸡蛋,为了降温,人们每天都要往地板上洒水,许多人走路都光脚,吕瑛也天天穿丝绦与草编的凉鞋,时不时下海潜泳,他水性好,潜个几十分钟不出来都没关系。 小人家在此期间还向秋瑜表演了绝活,睡水池。 吕瑛每天会固定午睡半个时辰,这期间他就躺在水池了,即使小身体睡着睡着就整个人滑入水中平躺,也不会窒息。 他可以自动浮在水面上,像虎鲸一般。 秋瑜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差点被吕瑛吓出心脏病,生怕他滑到水里呛着,谁知吕瑛说这是老吕家继压水花之后的又一个家传绝活。 吕瑛的太外祖是这手绝活的创始人,他曾在夏季最热的时候跑到海上睡一整晚,当时太外婆正好行走江湖至此,看到海上飘了个人,还以为是尸体,连忙拿渔网将之捞起,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碰上了凶杀案…… 只是在水里泡久了,再出来被海风一吹,便容易着凉,吕太外祖是可以一拳打死老虎的猛男,早年在十二月时跑去北边找吕太外婆求亲,面对鹅毛大雪照样只穿一件单衣,在山里找人找累了,随便找了个熊洞,和冬眠中惊醒的熊打一架,再抱着熊睡一晚就平平安安度过一晚。 吕瑛可不成,他就是个小玻璃人,一个不小心就要倒。 从海里出来到上马车的这一路,吕瑛吹了点风,回程就开始昏昏沉沉,趴在车里的小桌上吐热气。 秋瑜连忙将他抱回去,盖了被子,叫人请大夫。 幸好华美静这阵子的药膳没白喂,吕瑛这次病得不重,华美静先用药浴、小儿推拿为他治疗,又有阳盛子、章桦开药和针灸,不过两三天就退了烧。 只是病好以后,吕房就禁止外孙再下海睡觉,吕瑛这次也没和外祖犟,只是靠在床上看吕家消化琼崖岛的成果。 吕家彻底吞下琼崖岛后,岛上的禹朝县衙还在继续运作,不听话的却都被换成了吕家的人。 人手自然有些局促,便是吕晓璇扫盲了一批难民,定安、文昌两县能出不少人,甚至吕瑛的亲兵里也有不少脱了盲,可以去官衙做官吏,但大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工作经验的。 就在这时,吕瑛要求扫盲班继续扩大,在每个县都建了夜校。 他定了规矩,在琼崖岛原来的地主们都被赶走后,吕家会给岛上没有土地的原佃农、有意转为自耕农的原奴仆分田,但这些人必须通过扫盲考试才可以拿到田契,否则那些田只是吕家租给他们的,年租会更重些。 再有吕家军,只要脱了盲,可以做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再认识三百个字,每个月加一百文钱,且升迁时优先考虑认字的。 除此以外,吕瑛还通过雨神后裔的身份在各处雨神庙贴了教义,即雨神言,为其识字的信徒更为虔诚,更能得到雨神的青睐与赐福。 秋瑜来找吕瑛时,就看到吕瑛翻阅着各县扫盲班的试卷,他笑问:“怎么,闲着无聊想写卷子了?” 这些卷子的题目对他们来说都太简单,秋瑜也只是随口开玩笑。 谁知吕瑛看他一眼,将卷子递过来,秋瑜接过一看,上面是吕瑛做好的答案,字迹工整,每道题都答得很认真,还有他对各个试题的评语,以秋瑜对吕瑛的了解,他会将这些卷子发下去给各县教喻看,到时机灵点的便晓得老大喜欢什么出卷风格,和对卷子题型的要求了。 吕瑛靠着软枕,轻声说:“会同县那张卷子最好,考得全,尤其是两百字作文的题目出得好,让学生将过往讲出,这便是让他们回想过往有多苦,写完以后拿过去和现在对比,人才晓得现在的日子来得不容易,我打算将这张卷子,作为扫盲班卷子的模范,再给出卷人一些奖励。” 这孩子很注重百姓的教育,秋瑜意识到吕瑛在有意识的扩大识字人群,他坐在床沿上,先摸摸吕瑛的额头,确认没有再烧,又说:“你的人不够用了?我手头也有些认字的人,可以借你。” 吕瑛看着他,一双眼如两丸黑水银,润润的,含着湿气:“不,我只是为以后做预备。” 秋瑜:“预备?” “嗯,以前的地主没了,可总有新的地主会出来,便是没有新地主,吕家军那些现在听话的军士,以后也会冒出来不听话的。” 吕瑛点点卷面:“你信不信,便是现在写卷子时在作文里感恩吕家的人,还有那些田里满脸朴实的农民、还有将我视作神裔的雨神信徒,其中有不少人,以后都会背叛我,成为我统治下的蛀虫,借着我的名头再去压迫弱者,就和那个陈老爷一样。” 秋瑜沉声道:“我信,人性是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当新的利益阶层形成,有些东西便会死灰复燃,比如贪腐、勒索,因为人就是那么贪婪。 吕瑛:“所以了,我想要是认字的人多一些,这样等我把不听话的人杀了,也依然有的是人给我做事。” 这是他成为琼崖岛的实际统治者后,为了遥远的未来而提前做下的准备。 秋瑜已经开始习惯吕瑛这种坚信所有人都有概率背叛他的多疑性子了,他甚至知道吕瑛做出这些判断完全出于理性。 理性告诉吕瑛,当他自己出于对利益、税收的渴望和贪婪,而不惜布局坑皇帝也要吞下琼崖岛时,就不要指望其他人是无私无求、一心效忠吕家孙少爷的圣徒。 秋瑜看着吕瑛,许下承诺:“但是我不会变的,瑛瑛,我永远忠诚于你。” 吕瑛伸手轻轻拍了拍秋瑜的脸,就像拍自己最心爱的小狗狗,哪怕他很天真,瑛瑛也依然喜欢他。 秋瑜知道,这孩子会做好对所有人挥刀的准备,包括自己这个挚友。 可是没关系,因为他还知道,只要他不会背叛瑛瑛,瑛瑛就不会辜负他。 毕竟秦湛瑛就是这样一个多疑理性到极点,又奇妙的保留了一点人情味的人。 【小剧场】: 日后,文官们众筹暗杀太子时。 太子:磨刀霍霍向所有人。 应急食品也好,自己人也好,瑛瑛做好了对任何人挥刀的准备。 第48章 十月 承安七年十月,吕家军在琼崖岛掀起的腥风血雨已过去了几个月。 曾在万州港口给说相声的吕瑛送过小海螺的杨秀家也分到了田,但他们家的田都只来得及种些菜,到了十月,所有人都得忙秋收,连军队也得去收粮。 毕竟,吕家辟出相当大的地种粮供军队吃,这些自然要吕家军自己收。 杨秀的爹杨文进了吕家军,自然也要来干活,杨秀和母亲薯娘忙完了家里的事,便过来给他送水。 杨文干脆带着儿子一起割稻谷,抹着汗说:“主家是重视农耕的,以后糖吃人的事,应是不会有了。” 杨秀不解:“爹,什么是糖吃人?人吃糖还差不多吧?” 杨文笑:“爹原本也不晓得糖怎么会吃人,但前阵子上头发了新的语文课本,上面说了,老爷要卖糖赚钱,不许我们在地里种粮食,只需种甘蔗,让大家到最后没粮食可吃,就叫糖吃人。” 薯娘在边上捡谷子,疑惑道:“主家教军汉这些做什么?” 杨文想了想,回道:“知道了这些,就不会想要老爷回来了。” 薯娘恍然大悟,也是,他们家以前没田,对糖吃人的事体会不深,但其他经年耕种的人家想必被糖老爷欺负得不轻,饿死的人也不少。 不过没经历过“民国姨娘”、“魏晋贵女”流行风潮的薯娘还是觉得主家做这事多余,因为正常人怎么会怀念老爷呢?难道是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吗? 吕家赶跑了那些人,自然不会想要人怀念他们,这是老百姓也能想明白的事。 自然,吕家和老爷们一样是高高在上的,但他们和老爷也有不同,吕家接管琼崖岛,是为了让大家过好日子,有地种,有粮吃,不被倭寇欺负。 薯娘是汉家女,她低声说:“主家是要做官府了吗。” 杨文:“倭寇来了官府可不管,一直都是主家管。” 两口子聊了聊,对于自己被主家统治没有任何意见,小老百姓不管什么法理正统,只想好好过日子,主家给他们分地,他们就跟主家走。 何况有意见也没用,主家有军队,连杨文也是军中一员。 割了一天的稻子,傍晚有人过来送吃的。 和杨文一样在军中的三蹦子推了一车杂粮馒头过来,抬起嗓子悠长地喊:“来吃馒头子哟,快来哟——” 夕阳映在三蹦子身上,罩着他精瘦黝黑的臂膀,明亮带笑的眼,他穿一件麻布做的背心,对琼崖人来说,十月穿这个也尽够了。 杨文奔过去,三蹦子说:“每人两个馒头,有配菜,快来拿,和面时加了好多细粮磨的面粉,趁热吃可香了。” 杨文拿了两个馒头,薯娘拿配菜,车上有一叠陶盘,拿夹子夹一把厘家的酸菜,配着馒头吃十分开胃。 三蹦子看他们一眼,说:“只有军士能领,家属不能拿。” 杨文:“两个够了。” 杨秀从父亲手里接了半个馒头,啃了一口,就像三蹦子说的一样,热乎的馒头香,入口后与唾液接触后散发出清甜的滋味,口感更是让正在换牙的小朋友喜欢得紧。 薯娘也分了半个,吃的时候满脸甜意,杨文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妻儿,见他们吃得香,又给妻子擦汗。 当然了,带妻儿蹭馒头这事,也就是秋收时才可以做一做,若在军中训练,发下来的吃食就得吃个精光才成,剩一点都要挨骂。 待吃完东西,便该去上夜校了,琼崖岛的新规矩,吕家军必须扫盲,以后不认字的连升迁的机会都没有,杨文是有些野心的,又自忖若是学会了认字算术,还可以回家教妻儿,在这事上便很积极。 自然,有和杨文一样想法的人多得很,于是点了好多蜡烛的砖瓦房里挤满了人,隔壁屋更是有许多绣娘,人多温度就高,先生课上到一半,还要先叫几个学生打桶凉水把庭院浇一浇。 夏秋交接的琼崖岛就是这样的,若不借水汽降降暑气,人就要热得没法过了。 吕瑛才进了万州县的县衙,就差点被水泼到,好在小人家已偷偷把《天山经》练到第三重,他灵活地闪开,只小腿被溅到了一点。 泼水的是个军汉,见到吕瑛,也不顾地面满是水,单膝跪下:“小人无状,冒犯了贵人。” 天气热,吕瑛出门只在亵衣外罩了一层薄薄的蚕丝,看起来半透,丝上的花纹却极尽繁琐华美,脚下踩一双编了绸绳和珊瑚做饰的凉鞋,能看到指甲没什么血色的脚趾。 “起吧。” 吕瑛悄没声地走到窗边,双手扒着窗户,踮着脚看里面上课,神情专注,清凌凌的眼中是一群黝黑消瘦的军汉,在先生地教导下,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认认真真在沙盘中写着字。 如今县衙的教喻手头带着十来个认字的先生,每天白天教县里的孩子,晚上教大人,从白天忙到晚上,忙得嗓子时时干哑。 一开始也有不愿意教平民认字的,便被摘掉了职务,让愿意的上来,除此以外,每个月都有全岛统一的脱盲考试,哪个县的脱盲人数最多,也会影响到先生们的俸禄,教得好的还能往上升,渐渐的,这些先生们教书便都很用心了。 扒着窗户的孩子头发乌黑浓密,只用蓝色丝绦将鬓发编成辫子盘到头顶,其余头发也扎成小辫子,只是没盘起来,只垂在背上,发尾及腰,是不同于汉人的异域打扮。 杨文是厘家汉,更是雨神的虔诚信徒,他先是惊愕地望着吕瑛的背影,便蹲在吕瑛边上,过了一阵,这位琼崖岛的小主子便也蹲下,小小一团,玉雪可人的孩子问他。 “你不进去?” 杨文恭敬回道:“上次考试是第一,里面有些字已经认得了,就出来泼水去暑。” 这位尊贵的小客人又问了几句县里教喻教得好不好,是语文教得好些还是数学教得好些,考试时重视哪些题。 问完以后,吕瑛拍拍杨文的小臂,像是勉励一样,便轻飘飘走了。 杨文坐在窗下,耳中是教喻气急败坏拎着班上算学学得最慢的学生教训的声音。 半晌,他忍不住笑起来,不经意想起城门上挂了许久的那些脑袋。 那些脑袋有的属于万州县手头流莺最多的老鸨,有的则是奸淫过妇女的地痞流氓,还有把人当猪仔拐走卖的拐子,以及老爷。 这些恶人不是老爷,对老百姓的迫害之酷烈却未必比老爷们差什么,吕家这次下了狠手,把他们的脑袋挂到快烂了,又将之砸碎了埋在城门口的路面下,让千万人去踩踏。 这可是真正粉身碎骨的下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很有威慑力的,但奇怪的是,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怕,甚至会感到安心。 自从某些人没了脑袋,各县捕快班里充进去一批军汉四处巡逻,琼崖岛的治安一下便好了起来,有时女人们单独出门买东西,或者晚上去邻居家借个什么东西,也不怕自己遭了害去。 而当初吕家横扫琼崖岛时,吕瑛也领了兵清扫琼崖岛东南部的县,包括万州县。 杨文上次见吕瑛时,他还矜贵地坐在属下的胳膊上,冷漠地让属下将一堆脑袋挂上城墙,彼时的吕瑛如杀星降世,令杨文无比畏惧。 可这次见面,吕瑛却像是亲和的神仙童子,眼中有仙人的慈悲。 杨文是个粗人,他想不了太远,只是看着吕瑛的模样,他觉着琼崖岛的这一代人、下一代人应当都会有安稳的好日子过。 由于今年吕瑛花了不少时间和人力丈量岛上田地,又提出要死守产粮耕地数目,许多田地都被开垦成粮田,军汉们也要去屯佃。 累自然是累的,可能收到的粮食也前所未有的多,没有了在中间赚差价的地主们,吕家在秋收后简直是一波肥,连明年的军饷都不用愁了! 如今吕房就在琼山港吕家大宅带着一群账房扒算盘珠子。 有了这些粮食,吕家杀穿琼崖岛不仅回了本,赚得更是不计其数! 吕瑛没在家里待着,他重视秋收,在秋收第一天就亲自提镰刀下田割了一亩地的稻谷,割完以后腰都疼得差点直不起来,但也顾不得休息,转身便坐上马车,让华美静给他一路揉腰,又亲自看了各县的秋收状况,顺带调查各地的脱盲进度。 成年人只要吃饱吃好,养一养,脑子都不会迟钝到哪里去,加上能参军的、能在绣坊里做活的本就是体格较好的年轻人,百以内的加减乘除、认三百字这个标准只要努努力,在三个月内达到的人便很是不少了。 把琼崖岛巡逻了一圈回家,吕瑛换下汗湿的衣物,华美静用蝉蜕、薄荷等药材煮了一大锅药水,让孙少爷泡了药浴。 等出来时,吕瑛换上青色的纱衣,坐在院中乘凉,手里是一杯煮沸后又放凉的凉茶,飞霜拿了梳子为他篦发。 热天暑气大,口舌生疮的人很是不少,吕瑛舌头也溃烂了一处,吃东西都疼得很,他饮了几口凉茶,拍手,岚溪走过来听令。 “各县秋收还好,没什么大纰漏,琼崖岛南部几个县的路还没修好,马车走起来不顺,这不利于通商,催一催,还有,我看有些县里的人满头虱子,这样不好,容易闹病,路边随地便溺的毛病也要让人们都改了,去建专门的公用茅房和澡堂,今年运气好,没什么疫疾在岛上兴起,却不可能年年有这个好运道,还是要注意……” 吕瑛说了不少事,岚溪记好,但也不用马上就去做,下个月吕家开会,八水将和许多管事、各县县衙都会派人来参加,届时一起说就是了。 自然,这次的会是整个吕家军的高层都要来的,那么附属于他们家的秋家也要派人来。 细犬叫了一声,摇着尾巴跳到吕瑛面前,被撸了把脑袋。 “兔子,他很快就带着胖子来陪你玩了。” 吕瑛往摇椅上一靠,华美静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为他把脉。 说起那个背着猫包到处跑的少年,华美静也有些惦记,孙少爷平时身边也有仆从家人陪伴,但身边没个朋友,老家主又忙,难免有些寂寥。 秋少爷沉稳,在孙少爷面前又活泼爱笑,说话有趣得紧,大家都很喜欢秋少爷。 华美静说:“听闻秋少爷去福州那边做生意了,不知这回卖了多少椰子油呢。” 吕瑛眼神一飘:“他啊,只要不做那个姿势,应是能卖出不少的。” 秋瑜曾对吕瑛说,他有一姿势,卖椰子水椰子油都好用,说完,便双手将一瓶椰子油高举到身后,身体拗成古怪的样子,胸膛用力挺起。 “秋氏椰子油,九年老品牌,坚持使用最新鲜的椰子,升官发财办喜宴后保养牙齿的不二之选!” 想起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姿势,院子里安静下来。 吕瑛双手托腮:“秋瑜只要平平安安地卖椰子油,别惹事就好。” 深夜,沿着沿海城县一路推销货物的秋瑜坐在一艘船上,将一群人堵在了码头上,少年锋利的眉眼满是冷厉,他谨慎而客气的打量着几个精壮男子。 “不知各位深夜在此有何事?” 几个穿着汉人衣物的精瘦男人看着他,为首的露出一抹笑,吐出叽里咕噜一串话。 他们本也没指望秋瑜听得懂,但秋瑜上辈子打排球时,曾在日联赛某冠军俱乐部当过两年主攻,听明白这些人说的话后,他神情一顿。 这些人说的是。 “杀吗?” “杀,巨鲸帮说了,让不交路费的人都去死。” 秋瑜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下一秒,他就从背后掏出一个球,将球砸了过去。 大片白烟在码头蔓延开来,秋瑜拔剑,冲了上去。 冷兵的寒光掠过河面,数道血液喷溅在青石板上。 【小剧场】: 秋瑜:一点也不安全的卖着椰子油。 第49章 跑路 如果说在现代市场和各大商家内卷,只是容易破产的话,秋瑜敢说,在禹朝做点生意,就是玩命。 这年头出个远门,不光交通不便利,车船店脚牙还全都是行人的敌人。 有时遇到个路匪吧,想去官府那边告官也很难得到帮助,因为县衙里的老爷极有可能和路匪是一路人。 秋瑜自被武当派逐出山门后,便干脆专心从商了,每到陌生地方开拓业务时,别说是水匪路霸、小偷强盗拐子就没有他没见过的,若非亲爹是个做官的,他本人又有武力在手,真是多少条命也不够死的。 杀完两个身形诡魅如鬼影的倭寇,顺着巨鲸帮这条线索一路找过去,秋瑜就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 原来在吕家没有干涉管辖的东海岸,倭寇是沿海最大的势力,连官府有时都得退一射之地。 这却是因为倭寇的组成并非只有倭人,还有高丽人、禹朝人,他们纠集到一处,劫掠海上商船,在航路上收过路费,甚至是垄断海运。 自然,这些人有的是穷到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还有的却是大族支撑,只因海贸暴利,谁都想来啃上一口。 甚至于禹朝水军里有没有和这些人勾结,那都是不好说的。 秋瑜暗中查明了真相,却按耐住心中的火气,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吕家如今只有吕房吕瑛一老一小坐镇,再不复当年吕氏一门五杰(吕房有两哥哥两姐姐)横扫沿海的辉煌。 何况当年也是吕家水军打到了东海,才使得沿海所有武林帮派联合倭人、高丽的武林高手,甚至暗中联合水军围攻吕氏子弟,使得最终只有吕房这一根独苗活下来,这些年吕家一心经营琼崖岛,看起来再没有扩张的心思,也是因这段往事。 一旦秋瑜在福州这边惹着大人物,吕瑛未必能及时支援,顶多事后看着秋瑜的尸首哭两声,再开启狂杀模式把福州倭寇全部沉海里给秋瑜陪葬。 怕就怕瑛瑛还没长大,就算开了狂杀模式,和那么多人干起来也会受伤。 思来想去,秋瑜还是决定不把那尊还处于成长期的大杀器放出来了。 等把手头的椰子油都卖出去,秋瑜便匆匆踏上回程,一路上水陆兼程,终于赶上了吕家内部会议。 与会马仔相当多,秋瑜赶到东滨港时,便看到了两广总督孙尧斯的次子孙昭萍正在登船。 此人才十五岁,已考中秀才,听闻明年便要下场去考举人,大小算是个青年才俊,他爹孙尧斯则在湖湘决堤一事中为湖湘巡抚刘千山搭了把手。 秋瑜却知道,这事有吕瑛的示意,事到如今,吕家的影响力已从南海、琼崖岛辐射到了两广、湖湘。 正在登船时,有人在背后喊:“秋兄,等我一等。” 秋瑜回头,便看到刘紫妍跑过来:“果然是秋兄你啊,我见着你背上的猫包,觉着也不会是其他人了。” 这姑娘还是那副黑瘦的模样,作小子打扮,只是面容秀丽,仪态端庄,才没彻底丢了官家小姐的模样,她身后跟着个比她还黑的厘家少年,腰间挂刀,应是护卫。 刘紫妍上来就问:“船上可还有空位?我这带了批石膏,光一艘船装不下哩。” 秋瑜才把椰子油都清了仓,闻言大方道:“我船舱里空位不少,你尽管装,只要不沉,运费都算我的。” 刘紫妍笑:“没那么多呢。” 石膏矿如今可是琼崖岛最需要的矿物之一,不光能做水泥去修路、建房子,还是堆土肥时常用的一种材料。 刘紫妍如今就是湖湘矿老板,那位刘巡抚不赞同女儿在外抛头露面,为了抗议,甚至续娶了一个妻子,说是要生儿子,让女儿可以安心在家做小姐。 只可惜刘紫妍翅膀很硬,刘巡抚手段再多,刘紫妍只要和城里的吕家护卫蔡椰联系上,就能轻而易举跑出家门,接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路乘船到琼崖岛,港口旁的车马行生意兴盛,秋瑜召来一辆马车,把人送到吕家大门口,秋瑜也没和看门的门卫打招呼,自己敲了敲侧门,就有人把他迎进去。 他进了院子,随手卸下猫包,将橘猫胖子放出来,细犬兔子便跑过来与胖子嗅闻着打招呼。 吕瑛盘腿坐在廊下,双手松松搁在膝上,待秋瑜近了,才睁开眼睛。 “来了?” 秋瑜:“来了,你现在练功都不避着人了?是和你外祖打过招呼了不曾?” 吕瑛:“没打招呼,但他不会知道的。” 也就是说吕外公到现在都不知道吕瑛不光练武,还已经把《天山经》练到第三重的事。 秋瑜转头将院子看了一圈,侍女、仆从有十来人,有的在绣花,有的在看账本,又有晾晒药材的,还有厨房里忙活的,这么多人在这,却能一丝风声都不露出去,可见吕瑛对自己人的掌控力相当惊人。 秋瑜一屁股坐下:“你说要我在吕家开会前回来,怎么,要让我和刘小姐一起作为你的马仔公开露相了?” 吕瑛淡淡道:“她会露相,因湖湘开矿是要紧的事,必须与家里管事的交接好,你么,我没打算让你去开会。” 秋瑜:“那我来这干嘛?你叫人送信时说是有急事,我想你不光是让我回来陪你玩的。” 吕瑛面露嫌弃:“什么你陪我玩?分明是我陪你玩,打牌下棋诗词书画,每次都要我让你。” 说着,小孩并指成手刀,对着秋瑜削过去,秋瑜单手一个后空翻,脚尖轻点廊柱,便像轻盈的鹞子一样翻到远处。 “好你个瑛瑛,还会偷袭了。” 吕瑛不语,又想去进攻,只是腿一抬,因两人身高差别,这一腿踢实的话,秋瑜就要和瑛瑛往后的马仔祝大午做小伙伴了。 他连忙收腿,秋瑜也流了一身冷汗。 他好心劝道:“瑛子啊,你要不等长高点再练腿法吧,不然我太危险了。” 吕瑛冷冷扫他一眼,气哼哼转身。 秋瑜还要再调皮几句,吕瑛就不耐道:“今晚我外祖就要忙起来了,趁这个时候我带你出海,去吕宋找我太外祖学剑法去。” 秋瑜:“啊?!” 吕瑛是说到做到的人,他一直记着要带秋瑜去拜师太外祖,只是碍于身体不好,劳累一点都要生病,吕房便不肯轻易放人,说要等他再大几岁。 可吕瑛哪里是那么听话的孩子?找着机会就又带秋瑜离家出走了。 子时,在无星也无月、黑漆漆一片的午夜时分,秋瑜被吕瑛推醒,换了衣服,然后就看到小人家灵巧的飞上墙,一路使着轻功跑出吕家,已经有人牵着马候在那里,伸着手喊:“孙少爷,孙少爷!” 去港口的路上虽也不是没碰上人,却全是给吕瑛放风、防止有人发现他们的!到了琼山港,又可以看到大批人往九幽上面运粮食、淡水、腌菜坛子、种了蔬菜的土箱子。 华美静这位真正的吕家御医已背好包袱,和侍女们一起登船了,老管家苦口婆心地叮嘱吕瑛:“孙少爷这一去又是一两个月,路上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秋瑜瞪大眼睛看着老管家: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老爷爷,居然也是瑛哥的马仔! 老管家脸皮厚,不管秋瑜的目光多么炽热,只一心一意说着远洋出航的注意事项。 秋瑜只要转头,看着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洋,他甚至不知道吕瑛在这种天气出海,该怎么辨认方向。 姜平站在旁边,见他疑惑,便说道:“孙少爷是吕家唯一不靠司南便可在海上辨别方向的,跟着他走定不会迷路,他特意挑着这时候出海,便是因为老爷晚上不爱出航。” 秋瑜:…… 直到九幽驶离港口,才有巨大的怒吼传来。 “海飞奴!不许走!” 秋瑜一缩脖子,吕瑛却巍然不动,抬手一呼:“杨帆,走!” 九幽在吕瑛的驾驶下飞快驶出港口,消失在一片茫茫夜色中。 吕房骑着马飞奔至此,胸大肌被气得不断起伏,他瞪着老管家,俊美的面孔上满是不敢置信:“祖宗给海飞奴那么多天赋,那么多聪慧,竟是全拿来坑我了!你、你也……” 老管家讪讪一笑:“老爷,孙少爷在海上比在地上还安全,何况孩子只是想去探望太老爷,只要带足药材和大夫,也没什么事吧。” 吕房:“他当然是没事了,可家里这一摊子事就全让我做了!” 现在的琼崖岛可不是以前的琼崖岛,以前吕房只要防好倭寇、布置好海上防务、再翻翻商船的账本就好,今年他还得管全岛的秋收、教育、民生等事务。 前几天吕瑛都老老实实待在吕房的书房中,和外祖一起商谈这些事要如何办,各县的民生农务如何管,治安如何提升,还有吕家今年秋季给朝廷多少税。 等商量得差不多了,只差细务要处理时,吕瑛竟是直接带人跑了! 九幽甲板之上,秋瑜满心对吕外公的同情,他抱着小小的吕瑛坐在船头,问:“就这么丢下你外公真的没事吗?” 吕瑛:“外祖聪慧不亚于我,又有多年实务经验,若要论办实事,他比那什么两广总督还厉害得多,没我帮忙也乱不了,既然头上还有长辈撑着,我偶尔任性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咱们现在走,过年前刚好能回来呢。” 秋瑜:该怎么说呢,虽然瑛瑛的大伯和外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秋瑜已经觉得这两个人会很有共同语言了。 吕瑛坑长辈的功力怕不是比他的武功还深厚。 只是想起吕瑛那传说中的太外祖,秋瑜不由得面露向往之色。 传说中能一拳打死老虎的超级猛男、把四五百斤的幼象抱起来走的大力士、能飘在海面睡一晚上的仰泳达人,吕家神奇基因的最终体现,禹朝满级人类吕空。 真好奇吕太爷到底是什么模样。 秋瑜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吕瑛在拖鞋子,秋瑜问他:“你现在脱鞋干嘛?” 吕瑛无辜地看他:“睡觉啊,船上太热了,华夫人又不准我多喝凉茶降暑,所以我去海里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秋瑜:……有时候他也是真的很好奇,吕家老祖宗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么多突变基因传给子孙后代。 可吕瑛一张嘴,秋瑜眯着眼睛一看,发现这孩子舌头上都起泡了,果然是火气很大,算了算了,他要去海里睡就随他去吧。 为了不让这只满级人类的幼崽睡着睡着就飘到大西洋去,秋瑜默默守在甲板上,看着吕瑛躺在海上,浮得稳稳的,手上只系了一根结实的绳子,绳子另一端就在秋瑜手上。 他趴在船沿,紧紧握着那根已经在腕上打了死结的绳子,等到天快亮时,就感到一阵拉扯。 秋瑜模模糊糊睁开眼,便发现吕瑛正在扯绳子,且将秋瑜的上半身都拉到了船外。 轰隆一声,秋瑜栽入了碧蓝的海水中,然后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纱做的睡衣、黑发如海藻般散开的吕瑛便游到他边上,笑嘻嘻的拿脚踩了他胸口一脚,把人蹬出了海面。 秋瑜浮在海上呛水,有海兽的鸣叫响在耳畔,吕瑛的好伙伴、一群宽吻海豚又游过来,围着他们转圈圈。 吕瑛抱上一只海豚的鳍,指着前方的海平线:“秋瑜,看那。” 秋瑜转过身,灿烂的金色光芒携着天边的云霞映入他的眼中。 微凉的海风之中,他们一起看旭日初升。 第50章 宠物 吕瑛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抱起来又轻轻的,体温不高,但夏天抱起来特别舒服。 毫无疑问这孩子有一副血肉之躯,可当他跳入海里的时候,秋瑜就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后世网络上常说的“人外感”。 那浓黑的发飘散在海水中,随着吕瑛的游动飘荡,偶尔吕瑛停住游动,黑发便顺着水流包裹住他的身躯,雪白的皮肤在海水的蓝光中没有一丝血色。 当他在水中朝秋瑜游来时,仿佛一座流动的玉雕,奇瑰神秘。 秋瑜不是第一次随吕瑛出航,这回还跟着吕瑛学怎么压水花,他惊讶地发现船上会这一手的人还不少……大家都是打海仗的好手,下水凿船更是熟练工了。 他只能惊叹道:“你们真是太厉害了,下水时几乎没什么动静。” 船副丰收听到秋瑜的话,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咧嘴一笑:“嗨,这些招数练不好,被敌人发现了,不就没命了嘛,事关性命,自然就练得好了。” 秋瑜:“那我从修路队里拉几个人出来,告诉他们只要好好踢球就给减刑期,他们会踢好吗?” 甲板上一下安静了,吕瑛站出来坚守司法原则:“不可能,小奸小恶我手头的人抓不过来,会进修路队的都是大奸大恶之辈,要不是缺人修路开矿,我原本都不打算留他们性命的。” 然后吕瑛表示疑惑:“你为何对足球如此执着呢?” 秋瑜拍腿沉痛道:“瑛瑛你不懂啊,高俅一退,华夏足球上千年都没缓过劲来!” 吕瑛:“我原本以为你会对钓鱼更执着来着,毕竟你连一条柔鱼都钓不起来。” 说起钓鱼,那就是秋瑜的另一个痛处了,他穿越前是个很忙的人,又是男排国家队主力,又是医学生,训练和学习直接把他整条鱼都榨干了,自然没空去做钓鱼佬。 这辈子好不容易有空举着钓竿坐船上优哉游哉一把,却是连一条鱼都钓不上来! 其中柔鱼算是最好钓的了,因这类鱼趋光,到晚上在甲板上点燃火把,有了光亮后,柔鱼就会自动来咬钩,吕瑛钓柔鱼时就是一钓一个准,连百多斤的大柔鱼都钓上来过。 只有秋瑜,他什么都钓不上来。 在海上航行时,当然会遇到风雨,可有吕瑛在也没什么好怕的,大家一路乘着洋流南下,吕瑛顺带给秋瑜介绍了一番吕家在吕宋的势力。 “吕宋上头只有土人聚起的一个个部落小国,没什么统合的势力,我太外祖年轻时漂流到那儿,和吕宋岛上最大的国王有旧,便讨来了迪拉山脉做他的万兽园,很多汉人若下南洋讨生活,也是生活在我太外祖的庇护下。” 秋瑜沉默了许久,展开吕瑛给他看的吕宋地图:“我记得吕宋岛也就两条山脉,你太外祖拿了其中一条?” 吕瑛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喏,靠西边的这条都是我们家的,这儿不热,避暑挺好的,我外祖说过,等他老了就把吕家交给我,他也来这养老。” 对于琼崖岛,吕家人最大的苦恼就是太热,都把他们给逼到开发出躺海上睡觉的技能了。 秋瑜一巴掌糊自己脸上。 好家伙,虽然史书写过,吕宋那一块第一次出现统一的国家是在16世纪,目前他们还身处1317年,即14世纪,所以吕宋岛上的确只有土著小国。 可是史书上从没写过这个时期的老吕家已经彪悍到把吕宋岛一半的地儿都占了啊! 吕宋岛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这意味着此处矿产极为丰富,其中迪拉山脉,就是吕太公占下的那一条,是吕宋岛最大金矿——碧瑶金矿的所在地。 秋瑜本以为自己占了几条石膏矿已经很牛了,没想到瑛哥家里有金矿。 秋瑜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秦湛瑛活着的时候,南洋好多小岛都在收拾收拾准备并入华夏了。 以吕家人的平均寿命,瑛瑛二十来岁的时候,他太外祖八成还在人世,老人家想把自己的势力留给亲生的太外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反正以吕家水军的战斗力,还有吕家人在海上的机动性,他们的统治完全是可以辐射到吕宋岛甚至是更远的! 只是没想到秦湛瑛二十七岁那年就无了,他弟弟又太废,最后不光该拿到手的土地没到手,甚至还出现了封闭海关的骚操作。 只能说禹怀宗真不愧是禹朝天字一号败家子,难怪《禹史》被文官集团修饰了又修饰,后世盘点十大昏君的时候,怀宗还是能榜上有名,这家伙败掉的东西比史书记录得还多啊,整个东南亚海域都被他败丢了! 那么大一块地,还有那么多的矿。 吕瑛见秋瑜懊恼的样子,又看了眼他脚边空空的水桶,想了想,从自己的桶里拎起一条鱼放到了秋瑜的桶里。 秋瑜:“谢谢,瑛瑛,对了,吕宋岛上跟着你太外祖混的汉人多么?” 吕瑛回道:“不多,只有三万多人而已。” 瑛哥管三万人叫不多。 秋瑜正要吐槽,又听吕瑛软软道:“很多都是禹朝没立国、孟朝祸害中原大陆时迁徙到吕宋的。” “而且他们有许多人和土人繁衍生息,我太外祖说他们是吕宋土话、汉话混着说,上次写信给我,还说要我把你写的扫盲书分他几千本,他要在那普及汉话,不然做生意时太不方便了。” 瑛瑛太外公也一把年纪了,学会吕宋土话已是不易,那种汉话吕宋话混着说的,老人家听着也很吃力啊。 秋瑜一个趔趄,他努力保持语气的平静:“书已经运过去了么?” 吕瑛:“我这趟就是为了运书啊,而且你看我这趟带了四百人,我打算把他们送给太外祖,做扫盲用的老师,岛上的适龄女人比男人少很多,把这批男人迁出去,也省的他们抓耳挠腮、到港口找船妓了。” 自从吕瑛把全岛的菜人铺子和暗门子都推了以后,很多娶不上老婆的光棍汉就都盯着港口那些乘船而来的女人了,东滨有些老鸨还专门做起了船妓的生意,也不知该说他们商业嗅觉敏锐好,还是该骂他们热衷找死。 吕瑛已经砍了好几个敢做跨海送娼的胆大船户了,但小人家也觉得这么着不是个事,干脆就把那些一看就娶不上老婆的,通通拉去用鞭子抽着扫盲,再送到吕宋岛去。 原本秋瑜还奇怪,吕瑛特意带这么多琼崖岛上没什么钱、但已经脱盲成功的穷苦青壮上船做什么,现在他懂了,吕瑛此行便是想试着转移岛上男女比例不平衡导致的婚嫁困难问题,这批人就是试水的。 二来,瑛瑛想帮吕太公汉化吕宋岛。 要是吕宋岛彻底汉化的话,那块地儿以后可就是“自古以来”了。 在不能用言语文字透露未来的情况下,秋瑜连简体字都不能教别人怎么写,硬着头皮编出来的扫盲书籍也只是将一年级就会的东西整合一番塞给吕瑛。 可谁知这些书却成了他穿越以后掀起的最大的蝴蝶效应。 秋瑜恍恍惚惚,第一次发现改变历史的可能性一直存在,虽然他和吕警官都被无形的锁链封了嘴,可只要影响了吕瑛,便能影响历史。 这听起来很个人英雄主义,不符合人民史观,但当年舟世宗死了以后,大家都说很快会又出一个汉人皇帝一统天下,结果大家伙一等几百年,下一个舟世宗一直没出来,反倒是宋朝带着败家子皇帝们在史书上丢人现眼,最后被孟朝推翻。 直到禹朝的开龙帝在南方开国,历经昏宗、承安帝两位君主,才等到了永康帝的诞生,某种意义上,人们并不能忽视个人对历史的影响力。 尤其是吕瑛这种能预知天气的、生而不凡的特殊人士。 待靠近目的地时,一些大型海兽纷纷告别,只留下几只海豚之流的小海兽陪伴着船队,吕瑛再次带秋瑜到海里游玩,海洋中生机勃勃的珊瑚礁中有无数色彩艳丽的小海鱼。 吕瑛依然散着头发,只穿一件薄薄白纱,在海洋中灵巧如鲛人,游过秋瑜身边时,一缕白纱便在他脸上拂过,如同神话走到了现实。 不用担心海中会有什么东西伤到他们,因为在蔚蓝的领域中,所有生灵都是吕瑛的拥趸。 这是一场极尽浪漫玄幻的海洋之旅,终点在吕宋岛的达古城。 此处已修了海港,吕瑛驾驶九幽接近达古港时,秋瑜还在离此处最近的深水区看到一头巨大的蓝鲸,目测在三十五米以上,已经达到了蓝鲸体型的极致。 吕瑛指着这条蓝鲸说:“这是海灵,我太外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吕老太公今年七十九岁,蓝鲸的寿命是八十到一百年,这位海灵也是老鲸鱼了。 海灵只喷了道水柱与他们打招呼,便又朝着与吕宋岛相反的方向游去,看来是要寻访完了旧友,又要出远门去。 待进了达古港,岸边有一个须发皆白的汉人老头站在岸边,一看他们来了,就回头大喊。 “翡翠,告诉太老爷,九幽来了!” 接着一头庞大的非洲象从一个巨大的草棚中走出,仰天一声长啸,象鸣震天,秋瑜心想,这就是和黑洋番科菲一起抵达南洋的那头非洲象了吧。 看这大象四米的身高、七米五的身长,还有巨大的耳朵,长长的象牙,就知道她跟着吕老太爷过得蛮好。 待九幽停靠结束,许多土人、汉人都奔过来,吕瑛往船下一跳,正好落在汉人老头面前。 老头恭敬行礼:“给孙少爷请安。” 吕瑛淡淡道:“贝管家,是太外祖让你在这等我的?” 贝管家笑呵呵道:“是啊,自从孙少爷写信说要过来,老太爷便日日盼着呢。” 吕瑛:“太外祖在这过得可好?” 贝管家答道:“一切都好,就是翡翠年纪大了,要找可以和她交配的公象,可本地的象她都不喜欢,平日里躁动得很。” 秋瑜跟在吕瑛身后,听到这儿,他心想,非洲象和亚洲象有生殖隔离的嘛。 不像抹香鲸和蓝鲸还能生宝宝,宝宝出来以后还能继续生育,海豚们更是不同品种的也能一起造孩子,最后造出新品种来。 这翡翠的额头拱起一坨,耳朵格外大,象牙锋利,一看就知道是非洲象,想要在亚洲找对象,难得很哦,除非吕老太爷再为她从非洲进个童养夫来。 只是心里吐槽不耽误办事,秋瑜帮助岚山、岚溪,指挥着九幽与后方船队卸货,吕瑛这趟带来了许多盐糖粮食,又有扫盲用的课本六千套,老师四百人,都是要孝敬给长辈的。 那贝管家则唤了翡翠过来,请吕瑛上象,大象跪下,又有人扶了梯子过来。 吕瑛朝秋瑜招手:“来吧。” 秋瑜一怔,贝管家笑道:“这位就是秋少爷吧?快在翡翠身上坐好,老爷一定已等着你们了。” 秋瑜一边往象背上爬一边感叹:“没想到啊,我还有骑大象的一天。” 身为国家级运动员,秋瑜上辈子并不能随意出国旅行,本来想着退役后去暹罗骑大象的,谁知穿越一遭,倒是美梦成真了。 翡翠颇有灵性,等背上两小孩坐好,便不紧不慢、稳稳当当地带着他们朝达古城中行去。 贝管家介绍道:“老太爷在此处建了宅邸,叫万兽山庄,这吕宋岛土人小国多得很,老太爷占着此处,也算一小国主呢,孙少爷来此,也算巡视自家王土了。” 秋瑜别过头偷笑。 继琼国公世子、未来的南海王、禹朝皇太子之后,瑛瑛又多了个吕宋达古国王太孙的头衔。 吕瑛回头瞪他一眼。 “太外祖养了一万只宠物吗?” 贝管家和蔼道:“也没那么多,老太爷说奢侈不好,只意思意思养了百来只,其中许多都是放养的,只有翡翠、吉祥、长命、百岁几只常常带在身边。” 翡翠便是这头大象了,吉祥和长命、百岁又是什么动物? 秋瑜正好奇呢,等翡翠入了一处建设得只比东滨差一点的城邦中,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一处华美的宅邸前。 一名银发男子已候在门口,他的头发很长,却浓密,像是雪白的缎子,被一根黑色发带高高束成马尾。 男子靠着一只马来虎,手里撸着一只鸟,高大健美的身躯极具阳刚之美,因本地气候因素,他只穿一件背心和长裤,精壮的臂膀露了出来,左臂纹了云海卷纹,立体英俊、被风霜洗练得极有味道的面孔,带着桀骜而野性的味道。 好一个冷漠而野性的老帅哥!吕警官身上那股自带的嚣野气度,百分百是这位老爷子传下来的! 但此刻秋瑜完全顾不上打量吕空的脸,以及那比吕房还要高大健美的身躯,因为他的目光已经钉死在了吕空正撸着的那只鸟身上。 此鸟站起来有三米的身高,浑身黄黑相间的羽毛,体型与鸵鸟相似、一看就知道不能飞,但与鸵鸟不同的是,鸵鸟的脖子是光着的,这只鸟的脖子却有丰厚羽毛包裹。 这、这、这……这分明就是新西兰特产,在十九世纪灭绝的恐鸟啊! 吕瑛从翡翠的背上一跃而下,扑进吕空的怀里:“太外祖。” 吕空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抱着吕瑛摇了摇:“海飞奴,来认认,这是你弟弟吉祥,妹妹长命,弟弟百岁。” 恐鸟就叫吉祥,马来虎叫长命,而百岁正从吕宅的大门后缓缓走来,那庞大的身躯,昭示其起码有八百斤的体重,黑而长的茂密鬃毛,代表着这头狮子的血统来自北非。 秋瑜:…… 恐鸟都算了,马来虎也算了,为什么连巴巴里狮都有啊。 【小剧场】: 秋瑜:没想到穿越一遭,还能看到这么多二十一世纪已经灭绝的动物,吕太公从哪找来这么多动物的啊! 第51章 吕宋 吕空的审美很朴实,大即是美,鸟会不会飞没关系,站起来有三米高就好。 狮子也是如此,巴巴里狮本就是狮子里出了名体型大的亚种,若非其威武雄壮的体型,也不会被欧洲的贵族们看中,被一头又一头的拉到斗兽场里,又或者成为贵族们狩猎时最青睐的猎物,最后被杀到绝种。 马来虎是偏娇小的虎亚种,名叫“长命”的小雌虎仅有两百斤出头,连东北虎顶流完犊子一号呸完达山一号的一半都不到,吕空会收养这只小虎,完全是因为她年纪小小死了虎妈,没娘养便容易死在山林中,这才被不忍的吕空带回家喂饭。 可是马来虎都算了,巴巴里狮和恐鸟都是二十一世纪已经灭绝的物种! 秋瑜看到他们,甭提有多激动了,到这以后除了搜了一波椰子,就是沉醉于撸狮撸鸟,以及用他蹩脚的素描去画这两只神奇动物与自己的合影。 等回了琼崖岛,秋瑜就要找西洋画师将他的素描改成油画,然后流传后世! 吕瑛则专注于做正事。 吕空将一杯凉茶放在他面前,轻声问:“上次见面,还是你驾驶九幽在海上浪迹一个多月的时候了,只是送书送人的话用不着你亲自来,所以,你来此有何事?” 吕瑛:“两件事,一是外祖想让我接手琼崖岛更多的权力,我想避一避,二就是想请您教我的朋友秋瑜玄影剑法。” 吕空敲了敲镶嵌金丝的木桌:“为何不接琼崖岛?我们家除了你没别的孩子了。” “母亲还年轻,她会再有孩子的。” 吕瑛扶住胸口,神态沉郁成熟得可怕,竟是丝毫稚气都找不出来。 “我请阳盛子道长、章桦、华美静等名医看过,他们都说,若是我五岁后再不犯心疾,便是心脉长好了,以后注意些也能长寿。” “可我的心脉没有长好,去年,今年,我都发过病,太公公,我怕是接不了琼崖岛的担子了。” 吕空了然:“所以你帮你外祖彻底征服了琼崖岛,却不愿以少主的身份出席家中的会议?这可不行,海飞奴,你此举传到你母亲耳中,就像是催促她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可若她不喜生育,只想自由自在的,你这样便是逼迫她了。” 吕瑛:“我活不过她的,她迟早要再生一个孩子,收养一个也行。” “我年轻的时候也以为我活不过我的五个孩子,结果有四个都死得比我早。”吕空摸了摸吕瑛的小脑袋,“有些事不要着急,你外祖三十来岁才生你娘,我不急,你娘如今才二十多岁,我还是不急,你也不要急。” “若你真是个早逝的命,活个十来岁就没了,你娘也才三十多,生第二个来得及,只要太外祖还活着,就永远是你们的靠山,你外祖、你娘都有我靠着,你也只要安安心心过日子就是。” 已经七十九岁的男人说这话时无比平静,却语气笃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度。 吕瑛与太外祖相处的时间不多,只知道太外祖是个很野性的人,年轻时有过孤身一人睡在海上四处漂流的记录,困了就睡,醒来便潜入海中与海兽作伴,饿了便捕捞海鱼生吃,即使离开陆地也能活得很好,雨神神裔中的雨神神裔。 吕瑛趴伏在太外祖的膝上,黑发散落,丝绦逶迤散落于老人的衣摆处,闭着眼睛。 吕空拨着吕瑛的黑发,笑起来:“你这头发像我,特别多,一到夏季就热得很吧?” 就在此时,有人趴在窗台大声问:“那边两个发量王者要不要考虑打薄啊!这里有个修毛技术特别好滴大活人,随时可以贡献他的剪刀!” 武功不低的吕空和吕瑛早就察觉到秋瑜的靠近,没想到这人过来后先说要剪他们的头发。 见这一老一小、一野一娇两个男美人同时凉凉地望着自己,秋瑜大义凛然:“作为瑛瑛的好伙伴,我愿意为两位提供理发师服务。” 吕瑛冷冷道:“你的修毛技术不是给猫剪毛时练出来的吗?什么时候还能剪人了?” 秋瑜:“小瞧人了不是?我出门在外都是自己理发的。” 别以为古人就不理发,真任由头发一直长下去,光打理就够愁死人了,便是有仆从伺候的大家子弟,也会修一修头发。 吕空低头问吕瑛:“就是这小子要学玄影剑法?” 吕瑛软萌道:“嗯呐。” 吕空长腿一迈,将秋瑜提走了,他个子高,秋瑜竟是也被对比出了小孩样,他两腿悬空踢蹬着。 “吕太公、吕太公您干嘛呀,不想剪头发可以不剪,要教武功的话,我可以送您一万斤椰子油做拜师礼,您可别激动……” 吕瑛趴到窗口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这个傻瓜。” 既是要教秋瑜剑法,那自然要先试试身手,看秋瑜的武功练到哪一步了才行。 简而言之,要拜师学艺,得先挨揍。 吕空将人往练武场上一扔,拔剑,提着剑鞘劈头盖脸就抽了过去。 秋瑜哎呦哎呦了几声,如魂系游戏《艾尔登法环》的主角一般在BOSS周身翻滚着躲避攻击,接着又抓住机会,提起武器架上一把木剑,架住了吕空劈来的剑鞘。 少年虽被抽得浑身发疼,面上却满是自信:“老爷子,得罪了。” 吕空挑眉:“全力以赴,让我瞧瞧你的成色。” 作为武当派石掌门亲自认证过的天才,秋瑜的根骨之优秀,在吕空看来也是几十年一见的奇才,加上秋瑜为着上辈子就有的武侠梦,自穿越后一直勤勤恳恳,每天早晚练功不辍,基础打得极为扎实,吕空揍了一炷香的时间,心中已很是满意。 这小子反应也极快,吕空偶尔扔几块石子过去,那秋瑜不光躲开了,还能用木剑扫开。 上辈子在排球赛场上、时不时就被对手时速一百多公里的排球爆扣的秋瑜:呼哧呼哧! 最后便是秋瑜的心性了,吕空下手时没怎么留情,只是用了剑鞘,确保不会把人揍出事来,可寻常年轻人在他手里没有还手之力的挨了那么久的打,早就该心生颓废,自觉惭愧了。 秋瑜却一直在试图回手,一双眼睛敏锐地扫视着吕空周身,寻找他的破绽,可见本性冷静沉重,又极为好胜,真是难得的好苗子。 在竞技运动的赛场上常年厮杀、扛过伤病和挫折最后拼下奥运金牌的秋瑜:吭哧吭哧! 直至最后,吕空停了剑,他俯视秋瑜。 “以你的资质,要学玄影剑法没有问题,老夫不用你拜师,却要你应一件事。” 秋瑜咳了几声:“如果是要我一辈子用命保护瑛瑛的话,不用您老人家提,我也会这么做的。” 吕空一顿,看秋瑜的目光多出几分真实的温度。 他俯身敲了敲秋瑜的脑袋,三下。 终于结束了,秋瑜呈大字躺在地上,双眼直视蓝天,直到一个小脑袋遮住小半边天空,映入他的眼帘。 秋瑜:“让一让,别挡着我看蓝天白云。” 吕瑛眼中带着敬佩:“你真耐揍,秋瑜,我太公公刚才夸你,说要是我有你这根骨,十年内必成天下第一高手。” 小朋友蹲下,小手指戳秋瑜的脸,又把他贴颊的湿发撩开,最后干脆躺在他旁边,不嫌他一身灰尘和汗水。 秋瑜避了避:“我现在又脏又臭的。” 吕瑛转头看他:“你真的会一辈子保护我呀?” 秋瑜懒洋洋道:“嗯呐。” 吕瑛疑惑:“为什么啊?我做了什么值得你以命相护的事吗?” 秋瑜:“别说你了,就是其他小孩在我面前倒霉我都不会不管,何况你这么可爱,我只有护着你这一个选项啊。” 吕瑛不满意这个回答:“你正经一点。” 秋瑜:“正经点的话,就是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了。” 吕瑛眨巴眼睛,爬起来提醒他:“你最好现在就去休息,我外祖父很喜欢看猴戏,对一段和猴儿有关的话本是翻了又翻,你懂我的意思吗?” 秋瑜:“懂了。” 《西游记》里许多神仙人物的形象是来自民间戏剧和神话的,其中也包括大圣爷,吕太公敲秋瑜脑门三下,就是要他三更天去找他学艺。 幸亏瑛瑛来提醒他了,不然他怕不是要在外头采购椰子到深夜,然后一觉睡到明天去! 是的,即使浑身淤青,秋瑜依然惦记着吕宋岛的椰子,现代人总是有一股天大地大,搞钱最大的精神,秋瑜琢磨着椰子油可以卖钱,要是他再开个椰子鸡的连锁店,岂不是更加赚翻? 就在此时,吕瑛点住他的咽喉。 “秋瑜,在我没死的时候你要好好保护我,等我快死了,你不许来见我,我知道,你和我娘是一个地方来的人,我要是哪天走了,你也要做她的好朋友,不许让她孤零零的。” 秋瑜心想,这孩子真是一点也不乐观,他握住吕瑛点着自己喉咙的手,往下一压:“就算你要杀了我,等你身体不好的时候,我还是要赶到你身边照顾你的。” 吕瑛的手猛地往回抽,他气哼哼站起来:“你这人真是的,其他都好,唯独听话这件事,永远比不过王大胖!” 小朋友被气跑了,秋瑜却觉得吕瑛是不喜欢自己看透他的心。 他喃喃:“至少要活到二十七岁的人却在七岁就开始愁自己的寿命,思虑这么多,难怪身体不好。” 这可不行,在秋瑜心里,瑛瑛起码要活到吕家的平均寿命,才不枉他穿越这一遭。 吕空非常忙碌,只有晚上遛宠物时,才有空顺便带秋瑜学剑。 直至此刻,秋瑜才真正接触到了这个世界最顶尖的武力。 那是可以凭轻功在海水之上连跑带飞数百米的月下武神,是一掌击碎海潮的凡人顶峰,是徒手与狮虎搏斗,还能将狮虎逗弄和家里的小猫小狗一样。 在雄厚内力的支撑下,吕空仍能激战两个时辰不停,体力条长到恐怖。 秋瑜在武当时随掌门师傅见过江湖上的高手,不管是武当、少林、倥侗、峨眉这四大门派,又或者是五岳剑派,亦或者是丐帮、盐帮、马帮的大佬们,竟无一人可有吕空这般非人的武力。 吕空强得就像一头怪物! 如今江湖公认丐帮帮主、西洛教教主、北孟国师是天下前三的高手。 可若非失去妻子和四个孩子对吕空来说是个过大的打击,使他对沿海那些勾结倭寇暗算吕家的人彻底失望,从此带着一腔悲意隐居吕宋岛,这位可举千斤、飞山遁海的老人才应该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如此一想,瑛瑛特地带友人来此拜自家太外祖为师,这份情谊当真是非同一般的重,要知道吕家人不收外人为徒,要从他们手里学到上乘武艺,和奇迹差不多。 秋瑜每天晚上都被揍得满地跑,逃命的同时连轻功都进步飞速。 而吕瑛则时不时骑着恐鸟吉祥,带着老虎长命、狮子百岁出门。 别看小人家年纪不大,却真心是个天才,没多久已经能用本地的土话和土人交流对话。 他花一个月将本地考察了一遍,回来后将送到此处的课本里改了改,又拉着人开印刷房,要将课本重印,又是半个月。 秋瑜趁着练武的间隙过来瞄了一眼吕瑛写的课本,表情立刻变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 他穿越前的互联网上有不少拿了狗粮的人,其言行之蛊惑人心,很是扭曲了一批人的脑子,创造大量精美,而瑛瑛改的这一版课本吧,应该能在吕宋本土制造数量庞大的精汉。 #今天瑛哥又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出了他作为统治阶级的天赋……# “你怎么会想着把书改成这样?” 秋瑜指着书中那几篇写汉土、琼崖岛风景的散文游记,心想这文采挺好,瑛哥笔杆子真厉害,又翻开有关妈祖、雨神庇护子民、与吕宋岛本土神明交好、一起庇护人族的神话故事。 秋瑜敢指天发誓,妈祖和雨神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都和吕宋本土神没有任何交情,顶多两边的宗教协会友好合个影而已!这几篇故事绝对是吕瑛瞎编的! 吕瑛斜他一眼,仿佛在看傻瓜:“当然是为了把吕宋经营成熟地啊。” 小人家精得很,如果吕宋岛的人们一直穷着,或者对他们实施竭泽而渔的统治,到时候本地人也不傻,肯定会奋起反抗,而吕家就要抽兵力到此处来镇压,这实在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既如此,不如花点力气,把这里的人都教育成自己人,再好好经营,说不定此处就能真正反哺吕家的势力。 吕瑛只想将吕宋从生地经营成一块人人都能好好干活给他交税的“熟地”,连在本地倾销货物的念头都没有,满心都是带着大家共同发家致富,然后所有人一起给他交税的美好蓝图。 在琼崖岛扫了一年多的盲,吕瑛已经很清楚教育的力量了,他甚至打算回去以后,就再把琼崖岛的扫盲课本也修一修,从源头加强吕家统治的合法性。 秋瑜觉得吕瑛治理此地的方针是没错的,但还是迷惑:“你这么修,吕宋能买你的账吗?” 吕瑛:“我虽然没把每块地方都走到,但我太公公的地盘已经摸熟了,这套课本在他的地界应是能用的。” 吕瑛跳下书桌,又拖出一个藤编的箱子来。 秋瑜看了他考察本地的笔记,竟是也不知不觉积累了半箱子,其中有吕瑛与本地农户、渔民的沟通,又有对各个部落风俗的探究和分析,还有对吕宋历史的阅读和读后感。 比起环琼崖岛旅游的时候,吕瑛在考察一道更加成熟,笔记里的遣词造句精炼直白,现代人都可以轻易看懂的,而且在探访此处时,吕瑛精准锁定了这里的各个阶级。 或许在吕瑛脑子里还没有阶级的概念,但他的确是把这里的人分了几个部分,有兵的统治阶级、管事的类文官阶级、商人、农人、山中的猎户、海边的渔民,他甚至还去每个阶级里有代表性的家庭里去住了几天。 他和猎户打猎、帮农人种田、和渔民一起驾船出海,又和药农采药。 在秋瑜练武时,吕瑛就忙活着这些事,若非身边跟着华美静这样医术精深的大夫,这娇弱的小孩怕不是早把自己累病了。 也难怪他从外边跑了一圈回来,这半个月都只窝屋子里写课文,印刷的事交给岚溪去主管,估计也是身体不适,不得不老老实实进入休养模式给自己回血。 但看着吕瑛面色苍白、披薄薄半旧衣衫,坐在榻上用毛笔一笔一笔书写文章时,那份古典的书卷气,竟是让秋瑜移不开眼,不知不觉就这么看了一下午。 作为前运动员,秋瑜自知是个慕强的人,但他不慕赛场上的强者,因为那些人都是他要击败的对手,而吕瑛是强者,无关武力,而在心智、毅力和灵慧,甚至于他对权力的把控、搅弄风云方面的天赋,都令秋瑜觉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 当然了,这份对魅力的感知非常纯粹,与爱情无关,能对着吕瑛这个年纪的孩子起那方面心思的大概都是阳痿到只能在小孩身上找征服快感的超级变态,而秋瑜作为一个慕强的智性恋,更欣赏高挑强势的事业型强人。 至于瑛瑛么,这孩子现在看起来简直软萌到极点,要不是瑛瑛的亲妈、外祖、太外祖一个比一个高大健美,秋瑜都怀疑那件一米八八尺寸的龙袍是瑛瑛做来哄自己高兴咳咳。 等教科书印好,吕空以自己的名义,向达古城邦的三万汉人里的大族发出邀请,又联系了那些汉人、土人结合生出来的混血,最后是土人的代表。 大概是吕太公过于武德充沛,在登岛占地盘时已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战斗力,又有吕家的财富在背后支撑,这三方势力代表在会议上相处和谐。 接着吕空便提出,吕家需要大量的椰子、矿产、粮食来发展琼崖岛,因此愿意出布匹、瓷器、茶叶、药物、农耕道具来与本地人交易。 用原材料换加工过的产品,对于缺矿的琼崖岛来说自然是有利的,而吕宋岛也的确需要琼崖岛提供的东西。 其中药物还有秋瑜出的一份力,他和华美静联手写了几张中成药的药方,可以治疗常见病症,回去后就可以开药房。 但吕家既然提出了牵头开矿、种粮食,那么本地人自然得跟上他们派出的指导人员,用吕家认同的方式去开矿、种粮,而且吕宋岛土人部落太多,不同部落大多使用不同的语言,这样太不方便了。 吕空顺势提出,对到他们家工作的工人进行扫盲,教导他们读书认字。 事情一件一件的推行下去,吕瑛被吕空强行拖到了会议上,吕空时不时问他计策以及实务相关的问题,吕瑛虽还是觉着自己不适合继承家业,但太外祖发话,他也不会驳了太外祖的面子,因而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很是认真。 以吕瑛的水平,只要他认真,那他的回答,基本就是所有人都愿意点头去用的,偶有一些带争议的提案,也有吕空用武力为他做背书。 参会人员没料到吕家的孙少爷不仅对实务这般精通,连土人部落的头领向他问一些话时,吕瑛也都能听懂,且用土话回过去,立时就搏得了大家的好感。 待会议结束时,一位汉人大族的族老满脸敬佩地对吕空说:“吕老爷,您家的孙儿真是出色至极,有许多想法都很是精彩,且面面俱到,吕家后继有人呐。” 吕空抱起吕瑛,颠了颠,自豪道:“要不是后代争气,我也不会七老八十了还想再搏一搏,瑛瑛有才干,我家的一切都会让他继承的。” 吕瑛只是腼腆的笑,在吕空说让他继承家业时,小手摸了摸太外祖如雪缎的头发,靠进了他怀里。 吕空抱他与众人道别,回去时说:“海飞奴,放宽心,少忧少思,定能好好长大,太外祖、雨神、妈祖娘娘都会护着你的。” 吕瑛揪着太外祖的衣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们回家时,秋瑜看到吕瑛眼圈有些红,什么也没说,只笑嘻嘻伸手。 “我和翡翠说好了一起去买椰子,你去不去?” 吕瑛答应了,吕空便将他交给秋瑜,说要去看南边商船带回来的新宠物。 秋瑜将瑛瑛抱上恐鸟吉祥,开开心心去买椰子,有翡翠这头非洲象做运力,那真是多少椰子都背得回去。 直到回吕府时,看到吕太外祖的新宠物,秋瑜才一个趔趄,瞪着那对绕着吕太外祖的小腿撒娇的袋狼,又看到一只还揣着孩子的袋鼠,顿时满心卧槽。 袋鼠都算了,后世澳洲的袋鼠数量多到足以攻陷梵蒂冈,可袋狼也是已经灭绝的动物啊!秋瑜都只在视频里看过一只特老的袋狼! 秋瑜缓缓道:“瑛子。” 吕瑛:“嗯?” 秋瑜郑重道:“求你件事。” 吕瑛心情好,甜甜应道:“你说。” 秋瑜:“我知道你书画双绝,所以你能不能学一下油画技法,然后把你太公公的宠物都画下来啊?” 吕瑛拉长声音:“啊——油画我是会一点,可是那个的颜料味道很大,画起来也费事,我们月底就要回去了,不然赶不上过年。” 秋瑜果断道:“秋氏椰子鸡开业以后,给你一半干股!” 吕瑛当即回道:“成交。” 【小剧场】: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每晚十二点,全国会有两千名幸运人士,在梦境中进入历史的长河中,看到那些历史人物真实的模样。 最开始只是有一些网友在网上提起自己做了个美梦,可是随着相关言论越来越多,经过讨论交流后,人们意识到,也许他们看到的历史,就是真实的历史。 唐、宋、孟、禹、清是粉丝较多的朝代,其中清朝离现代最近,宋朝挨骂最多,禹朝则是一个遗憾最多的朝代。有沙雕网友曾说,每个朝代都有SSR级别的明君,可禹朝格外倒霉,最猛的那张SSR活得最短,简直天不佑大禹,可这张SSR短暂的人生,也让历史爱好者们在提起这个年代时,总是有太多太多的遗憾。 禹朝遗憾共一石,秦湛瑛独占八斗。 清晨,论坛热闹非凡。 【马上又要开奖了,前天晚上是集体穿宋看岳王爷,妈呀,岳王爷真人真的太好哭了。】 【岳王爷被押进牢里的时候,我特么直接哭成傻逼!】 【岳王爷的崽也好惨,感觉他们家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我杀宋朝狗帝!】 【岳王爷好帅耶,真的,感觉和慕容家那群都能比一比了。】 【还有潘哥宋哥卫哥独孤哥真的也好帅,如果他们被放在一间房里,我只想说,把我扔进去,无论我叫得多响亮都不要开门!】 【那几个直男没戏的,要不楼上考虑一下汉朝,他们祖传双性恋来着。】 【跑题了跑题了,好多人应该快起床了,不知道昨晚那两千个随即幸运儿去了哪个朝代。】 【这破梦也是,一点规律都没有,今天被扔到原始年代,给我国研究夏商周甚至是接近山海经年代的历史做贡献,明天就到清朝了,而且每次也只有两小时的内容。】 【唉,历史是宏大的,史书上几个字就是大家的一生,可细细跟着梦中人物两个小时,其实能看到的东西也是有限的。】 【但岳王爷那段真的哭死我了,做两小时梦哭两小时的那种。】 【出来了出来了!昨晚做梦的已经开始有人上论坛了!他们昨晚去的是禹朝啊!】 【什么什么!禹朝?哪个皇帝治下?哪个历史人物?是史书上有名有姓的还是没名没姓的?】 【出来了啊啊啊啊啊!是瑛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去!】 【卧槽!】 【我靠!】 【运气也太好了吧!那可是瑛哥啊啊啊啊啊啊!】 第52章 课文 吕瑛虽然是带小伙伴翘家找太外祖,但也知道不能待太久,不然外祖就要急疯了。 所以到了十二月底的时候,他们就要收拾收拾回去了。 对于秋瑜来说,吕宋之行简直是收获满满。 他从天下第一高手吕空那里学到了一套拉风到极点的玄影剑法,许多以往在武学方面无法悟透的问题,也在吕空这里得到了解答。 和那群神奇宠物的亲密接触也给作为现代人的秋瑜带来了无限满足。 而且瑛瑛居然真的用油画给他和这些动物们画了合影,还加了落款,盖了鸽子印。 秋瑜抱着那副画,满心满足:“洒家这辈子值了。” 秦湛瑛流传后世的化作总共也就两副,第一幅是他少年绘画天才的铁证,流落海外后一直讨不回来,第二幅《保国将士图》则直接将他送上了古代书画SSR的宝座,文官集团再怎么在史书上写他是个如亲爷爷一样的暴躁武夫,也拦不住后世人对秦湛瑛“文化人”一面的畅想。 而秋瑜却拿到了七岁的瑛瑛亲手画的油画!瑛瑛的油画作品非常少,画上面还是秋瑜和二十一世纪已经灭绝的动物,这就是绝版加绝版,历史价值甚至胜过了瑛瑛的画技。 此时大家都在收拾回去的东西,吕瑛也抱着他的吕宋考察笔记路过,提醒道:“别整天抱着了,吕宋岛没找到好颜料,你这么抱下去,颜色会染到身上的。” 走的时候,吕空带着他的宠物团过来送行,他一边和吕瑛交代着事情,一边让宠物上船玩,连翡翠都上九幽逛了逛。 等九幽准备起航时,秋瑜对吕瑛说:“瑛瑛,你和你太公公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 吕瑛疑惑:“什么忘了?该带走的椰子、黄金、药材都在船上呀。” 秋瑜指着那头在甲板上四处闲逛的大型鸟类:“这玩意是什么?” 吕瑛:“是如意啊。” 既然有了吉祥和长命、百岁,那如意肯定也是在的嘛,太公公给宠物取的名字都是连号的。 秋瑜默默看着那头翼展达三米多的怪鸟:“那怎么之前没看见这哥们?” 吕瑛解释道:“因为吉祥这一族,就是如意那一族的主要食物嘛,所以平时如意都在野外过日子的,还有,如意是雌鸟。” 在老鹰这个族群里,雌性体型是比雄性更大的,如意站立起来都有一米,比吕瑛矮不了多少,体重达三十斤,是不折不扣的鸟中巨人,红色的冠羽使她看起来格外喜庆。 秋瑜万万没想到,吕太公在饲养了恐鸟后,还养了一只以猎食恐鸟为生的哈斯特鹰。 这是有史以来体型最大的猛禽,当它们俯冲而下时,连三米高的恐鸟都会被冲击倒地,然后被那锋锐的利爪刺破脖颈,可惜这种猛禽在1500年左右灭绝了。 吕瑛介绍道:“如意以后跟着我。” 秋瑜:别说,配上这只鹰,瑛哥的画风终于从较柔软萌小可爱朝着龙傲天进化了一点。 九幽满载从吕宋得到的资源,乘着洋流和海风踏上回程,大海是最为变幻莫测的存在,这一路并非完全平安,有一次他们还碰上了颇为壮观的卷轴云。 云在海上凝结,随着气流翻滚着,铺天盖地而缓慢地朝他们涌来。 这对古人来说近乎神迹的一幕,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只有吕瑛完全不受气候变化影响,神色自若地指挥船队改变船帆角度,顺顺利利离开了险境,使船队众人对他更是奉若神明。 当然了,吕瑛这种外面刮台风、海上翻着疯狗浪都敢出海的猛人,要指望他为天上的云而变色,也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那哈斯特鹰被训得很是通人性,平时便在甲板上溜溜达达,时不时飞出去舒展筋骨,吕瑛备了兔肉、猪肉、鸡肉去喂他,投喂时也别有一番趣味,很是填补了吕瑛的船上时光。 因着是从南往北走,这次回程,他们抵达的目的地便是琼崖岛南边的万州港。 终于再次看到熟悉的土地,听到汉语(虽然琼崖口音严重),秋瑜还是很感动。 九幽才靠岸,秋瑜举臂高呼:“我胡汉三回来啦!” 少年人在吕空的管教下,这阵子也是攀山入海,晒得人都黑了两个色号,看起来却越加有活力,并不突兀的流畅肌肉包裹着被数位武林高手赞叹过的、黄金比例的骨架,只看躯体,俨然是一件雕塑家们会十分喜爱的艺术品。 吕瑛则穿着浅蓝色的夹袄,黑发只用了白色纱巾挽起,发尾随海风一荡一荡。 他抬手探了探海风:“到底是十二月,天气冷了。” “所以你得多穿些。”秋瑜从岚山手里接过斗篷,披到吕瑛身上,系好玳瑁制的扣子。 如意振翅飞向天际,嘹亮的鹰鸣响彻海港,她俯瞰着这片土地,这将是她的新栖息地。 秋瑜不知道在他穿越前的时空中,是否有如此庞大美丽的鹰跨越太平洋遥远的海涛来到琼崖岛,但这一幕却让他心生莫名的感动,很想吟诗,但吟不出来,只好求助小伙伴。 “瑛瑛,有没有什么和鹰相关的诗啊?” 吕瑛含笑望着他,念道:“雪爪星眸世所稀,摩天专待振毛衣。” 这句诗的意思是鹰有雪亮的爪与明亮如星的眼眸,只且羽翼丰满,便可飞向蓝天。 联想到秋瑜有个武侠梦,却又成了武当弃徒,如今好不容易从吕空处学到了绝世剑法,吕瑛念这句诗便是实打实的祝福和期盼了。 秋瑜悟出这层意思后,莫名有些羞涩,这、这就是古代文化人的浪漫吗? 吕瑛给秋瑜理了理领子,慢条斯理道:“你也多穿点吧,大鳅鱼,练武可不能让你从此百病不侵。” 他们在万州港补给,又乘船绕岛前往琼山港,吕房收到了消息,气势汹汹地过来接人,一看到吕瑛就想发火。 秋瑜在吕瑛背后轻轻一推,吕瑛就顺着他的力道扑出去,栽进了吕房的怀里。 吕房的火当即就消了,他抱起小小一团吕瑛,颠了颠:“还行,重了一点,高了不少。” 瑛瑛没有乳糖不耐受,所以一天一大碗牛奶,加上华美静也擅长烹饪肉食给他补蛋白质,在古代顶级营养师的助力下,瑛瑛小朋友终于快一米三了,且也没有往日看起来那么瘦弱,像是精神的小白杨,直直立在原地,多出了生气。 看到吕瑛过得好,吕房什么火气都消了,他带着两个孩子回家,询问了他们在吕宋岛的经历,又看了吕瑛那一箱子考察笔记,揉了揉吕瑛的小脑袋。 “你用心了,外祖就没想过要记录这些,了解这些,难怪你小小年纪,已有上乘的治理民生之术,海飞奴,若你专研此道,说不定日后能自成大家。” 他又看向秋瑜,夸赞道:“我早知你天赋可入江湖前三,也知你心性豁达坚毅,是难得的人才,如今龙获角鳞,鹰得丰羽,日后不管是经商还是入江湖行走,你必然都前程似锦。” 秋瑜回道:“若不是瑛瑛相助,我也得不到这么大的机缘。” 他和吕瑛对视一眼:“或许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瑛瑛。” 吕房悠悠道:“嗯,所以你以后多护着他点。” 秋瑜认真应了。 虽然理论上来说,像瑛瑛这种“我自己就是金大腿”的奇人应该不需要他人庇护,但秋瑜却打定主意,要做瑛瑛的守护者。 因家里还有个老爹,秋瑜又陪了吕瑛几天,见他回来以后,马仔们纷纷来请安和汇报工作,身边永远围着人,这才放心告辞,回东滨去找亲爹。 过了台风季后,琼州海峡还算平静,吕瑛到港口边看了看,放心走了。 小人家当然不知道,他这安安心心回家吃饭的样子让全港口的海商都激动起来,想运货的都选择今儿走。 “快!快!今天定是风平浪静的好日子,赶紧把糖装上,咱们这就出海!” “我的丝绸呢!快搬上船去!” 秋瑜张大嘴:“瑛瑛的影响力好大啊。” 他的侍从芝麻、绿豆从人群里钻出来,芝麻说:“可不是嘛,少爷您将我们扔这跑出去的时候,好多行商都说孙少爷不在,出海时心中都不安定,就是带了雨神爷爷的石像,也比不得雨神的真子孙哩。” 秋瑜:“咳咳,我不是故意要抛下你们的,瑛瑛说走,我也只好先顾着跟他跑啦。” 绿豆说:“小的们没怪少爷呢,只是羡慕少爷您能和真神出海,到底是咱们少爷,福气大大的。” 秋瑜:所以你们俩也成雨神信徒了是吧。 鉴于自己都快混成雨神教左护法了,秋瑜也不好吐槽仆从,只带着满心无语驾船出航,后面不知为何跟了一溜船。 大概大家都觉得作为吕瑛的老铁,秋瑜坐的船也被雨神保佑了吧。 对吐槽的忍耐终结在秋瑜回家,发现家里不知何时也蹲了一尊端庄的石蛙为止。 他指着石蛙:“噫!这怎么回事!” 他爹秋知一把将他的手拍下去:“不能对雨神爷爷不敬!” 那些年,石蛙的销量在沿海一带越来越好。 那些年,秋瑜从吕宋回来,在东滨城试着开了第一家秋氏椰子鸡。 那些年,吕瑛为琼崖岛修的新版本扫盲课本,在一月被送到了秋瑜手里。 和吕瑛认识这么久,秋瑜已悟透了一件事,那就是史官们吐槽瑛哥是武夫都是瞎扯的,真正的瑛哥是个笔杆子超利索的文人,四书五经、各家经典都读得可透了,艺术方面的品味更是顶级。 加上吕瑛在统治一道的天赋,他编的课本也颇有意思。 新版课本里不光有雨神、妈祖的故事,更有两篇科普南洋地理、物产、风俗的散文,文笔很是优美,又简练易懂,像是催人下南洋似的,还有两篇课文,则令秋瑜不知该惊还是喜。 那是两篇以人为主角的故事,一篇课文主角是农民,一篇课文的主角是军士,吕瑛仅作为采访者问了他们过往的故事,又将之写了出来,内容无外乎是他们的经历。 毫无疑问,在吕家彻底取下琼崖岛后,农民和军士这两个群体的生活是更好了。 但吕瑛选择了两个百姓的故事作为新修课本的重点,而儒生、士绅、富商在课本里的存在感,却被压到了几乎为零,即使出场,形象也不全然是正面的。 虽然瑛瑛只是在课本里,将那些人做过的事情不添油加醋、实实在在的说出来,可他们现在是身处禹朝啊。 就连现代电视剧里,富人也都是美丽大方的,颜值高的演的都是贵人,穷人都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丑陋尖酸的形象,而身处禹朝的土著吕瑛,却不曾在自己的课本里延续那腐朽的“刻板印象”。 他将一些本该默默无名在史书上化为尘埃的人,送上了自己的课本,传给整座岛看。 那些发不出声音却数量最多的人,在他的文章里有了强烈的存在感。 秋瑜走到窗边,望着天空:“谁说古人就不开明、看不到黔首的?” 果然瑛瑛以后能做明君是有道理的,他对某些事的感知和悟性,连部分现代人都自愧不如。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想更好的实施自己的统治才这么编的课本,秋瑜都觉得那跨越海峡来到自己手中的课本,有着比绝世武功秘籍更重的份量。 瑛瑛,你赞我是鹰,我却觉得你是比鹰更雄健的鲲鹏,虽还稚嫩,可终有一日,你会翱翔上九天。 第53章 击穿 1318年的春节是2月2日,吕晓璇则是1月27日,即立春的那天赶回来的。 才下了船,她就看到港口挂着一条横幅。 【本岛已无菜人哀】 这条横幅只可能是瑛瑛挂给妈妈看的,只是看到这七个字,就让吕晓璇内心对于皇帝大伯的内疚全部飞掉,只剩下满心感动。 虽然瑛瑛坑了皇帝大伯把琼崖岛撕到了自己嘴里,可这孩子可是推平了菜人铺子啊,他完成了和妈妈的承诺,要个琼崖岛有什么关系! 吕晓璇高兴地提着一只布偶狗狗上岛,和她同船的几人却怔怔的,喃喃自语。 祝大午:“怎么可能,连大京附近都有买卖米肉之事,琼崖岛竟是没有了么?” 冯筝同样惊讶不已:“我家在江浙,小时候村里也有人吃米肉呢。” 一名老者咳了咳:“天下自孟入中原后,已乱了两百年,十代人过去了,无菜人哀的盛世再未重现过,吕家治理民生的水平之高,已到如此地步了么?” 祝大午扶住一个穿紫袍的老人,关切道:“文大人?” 今年上折子致仕养老的前工部尚书,被皇帝秘密授予了教育皇太子职责的文赦芸,被皇帝派来的小太监扶着,神思恍惚了一会儿,便立刻恢复仪态翩翩的模样,迈开腿跟上吕晓璇。 一行人赶到吕家,发现吕瑛不在家。 吕房面无表情地告诉女儿:“海飞奴说我们要维护从琼崖岛到南洋的航路,所以去万州港的军营里考察了,说是住满七天再回来,今天是第六天。” 也就是说吕瑛起码后天才回家。 吕晓璇左看右看:“那娘呢?” 她那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旅行只有新年才回家的亲妈呢? 吕房淡定回道:“不知道。” 吕晓璇懂了,妈还在外头浪着呢。 儿子上班、爸爸也上班、妈妈在旅行,回家过年假的吕晓璇有些空虚寂寞冷,然后也被她爸拉去上班了。 吕晓璇十分无奈,但也好奇吕瑛到底做了什么,便请薇妈妈划个院子给文赦芸住,她则跟着亲爸爸的脚步进了书房,这也是如今琼崖岛最高权力的所在地。 吕房将一堆文件丢到她面前:“你儿子找了一堆事给我做,你也看看吧。” 因着春耕努力,即便去年的台风季格外凶猛,今年秋收时琼崖岛老百姓家里也都攒了点余粮,而晚稻差不多是台风后就开始种的,11月收获上来直接塞满了各家粮仓,吕家更是收税收到手软。 当然了,粮多了粮价就会降低,粮价太低又伤农,所以有相当多的粮食被吕瑛派人去以统一价格收购走,部分存粮仓用来扩军,部分酿酱油、酒、做米粉,反正全部都能消耗掉就是了。 幸好吕家深受吕晓璇、秋瑜两个穿越者影响,在办公时许多数据都已经被表格化,吕晓璇看这些东西也简洁明了。 其中就包括年度人均粮食占有量,除了吕家自己,将农民们的粮食占有量算一算,家里养了四个孩子以下的都能达到四百斤以上,但如今也没避孕的措施,所以很多人明年还是会有吃饭问题。 在杂交水稻横空出世前,这个问题连瑛瑛都解决不了,最终小人家也只是在记录这一行的表格上写了一行字——越生越穷,越穷越生,推广教育,给安排活干,让他们忙得没空多生孩子。 附,问问大夫怎么在不伤身的情况下避孕。 吕晓璇嘴角一抽,瑛瑛是真的在认真治理琼崖岛,所以诸多统治者治理一地时会发现的问题全让瑛瑛撞上了,比如日子一好过,在这个没有高效避孕措施、夜生活也不丰富的年代,人口就会疯狂增长。 于是瑛瑛小小年纪就要琢磨怎么让穷人家合理避孕,提高生活质量,解放女性生产力。 她儿子就算到了今年的龙抬头也不过将将满八岁啊!现在吕晓璇却只想将曾用来形容秋瑜的那句话送给瑛瑛。 这是八岁?! 吕晓璇捂脸,心想:绝。 吕晓璇发现粮食增产的辉煌战绩,和秋瑜贡献的土肥方子,以及刘紫妍从湖湘拉来的石膏矿分不开,刘紫妍也就此一举打入吕家高层管理之中,成为一个无法忽视的角色。 也就是说,刘紫妍的亲爹虽然还是禹朝的巡抚,但她本人实际上在另一套执政班子里获得了地位。 让吕晓璇哭笑不得的是,其实琼崖岛的县衙里还是站着不少朝廷指派来的官员,但他们要么是从心而跪,要么就是理想主义者,看到琼崖岛现状后真心投靠,如今临近年关,琼崖岛上所有衙门都在兢兢业业的加班。 简而言之,哪怕吕瑛在杀穿琼崖岛时看在皇帝的面上,有意留了县衙里的朝廷官员性命,没刻意找他们麻烦,但事到如今,大家都抛开皇帝对吕瑛跪了,而且跪得很标准。 等吕瑛去了一趟吕宋岛,带回来吕空已实质控制吕宋岛的消息后,吕家未来好多年的发展战略也必须要跟着改。 南洋有肥沃的、可一年三熟的土地,也有丰富的矿产和香料,那儿的气候种甘蔗也很方便,如果只是经营琼崖岛的话,吕家现有的势力已足够用了,可要是加上南洋,吕家就势必扩军。 不管到什么时候,没有军队做背书,那么便是发展出再多的财富,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为了在不使用“抓壮丁”这种下作手段的情况下也能招到更多优质兵源,吕家势必要在军队福利上下功夫,吕瑛这次去住军营,也是为了看看现在的吕家水军整体素养如何,基础待遇是什么水平。 吕晓璇看完这些,将文赦芸拉过来,冯筝、祝大午也过来,给她爹介绍了一下。 “这是前工部尚书,文大人,这是冯筝、祝大午,宫中派来伺候瑛瑛的。” 吕房微微皱眉,和文赦芸点头,问吕晓璇:“皇帝派他们来做什么?” 皇帝不能生,这是已经肯定的事情,去年北孟不好过,但禹朝朝堂也地震了一场,因为在贵妃和渭王死了以后,皇帝便召了十来个宗室子弟进京。 承安帝在这方面也算光棍,基本默认了自己被弟弟戴了绿帽的事,也承认自己不育,在全天下都以为皇位继承人要从那十来个宗室里选的时候,承安帝又默默派大儒、太监过来侍奉瑛瑛,这其中的意思可就微妙了。 吕晓璇肯定了父亲的猜测:“他想要抱走我们瑛瑛。” 吕房:“恐怕不成,琼崖岛和南洋以后都是海飞奴的,老秦家孩子多,犯不着和我们抢唯一的继承人。” 文赦芸心中惊叹吕家在南洋的势力,又觉着吕家势力越大,吕瑛继承皇位的概率只怕也越大,毕竟吕家人少,以后不用担心外戚势大,有什么势力都在吕瑛自己手里,待他继位后直接就是帝党中坚,只看这一点,他都优势巨大。 文老大人说道:“陛下在举办大朝的永宸殿受命于天匾额后,藏了一道密旨,禹朝太子姓秦,名湛瑛,为梁王嫡长子。” 吕房直白道:“瑛瑛没空,梁王不是又生了一个儿子吗?皇帝要那么喜欢梁王,就直接抱那个才出生的,小一点的孩子还更容易养熟呢。” 要不是吕晓璇知道梁王和曹王妃育儿的质量不太行,唯一有出息的二儿子是瑛瑛亲手带的,三儿子以及更后面的儿女说一句男盗女娼都不过分,还都不聪明,被文官集团耍得团团转,她都差点赞同了爸爸的说法。 吕空目前已在吕宋岛本地募兵,准备先将整座岛拿下,再将其他岛屿一座一座的通过经济、战争的形式慢慢拿下来,再过几年便是要建国,只怕也是能的,所以瑛瑛真的不缺皇位继承。 而且瑛瑛身体不好,再把禹朝的担子也压到那小肩膀上,吕晓璇真怕儿子吃不消。 可要是让前夫儿子上位……那不是纯纯祸害老百姓嘛! 吕晓璇不知道其他宗室子弟如何,可前夫家那几个孩子绝对没有杀穿北孟,重建大一统王朝的战力和气魄。 但她也不能做预言家,吕晓璇只能先和父亲表态道:“我也没同意这事,所以和皇上商量好了,若瑛瑛十四岁前,有宗室子弟培养得好,匾额后的旨意就撤下来换个名字。” 至于瑛瑛十四岁后么,要是秦家宗室还找不出靠谱的,恐怕瑛瑛就真要顶上去了。 吕房沉吟片刻,点头:“先这么拖着吧,实在不行,我把瑛瑛送到吕宋岛,天高海阔的,皇帝也不能追过来抢孩子。” 文赦芸和两个太监听这对父女的谈话都快无语了,他们禹朝的皇位是烫手还是怎么地?你们老吕家就这么瞧不上呐? 之后文赦芸就被送到院子里继续度假,祝大午和冯筝也是如此待遇,因着吕瑛才是正主,他不回来,文赦芸便没弟子,两个太监也没主子可伺候。 等吕瑛真的回来时,离春节已不到两天了。 小人家是黑着脸回来的,看到吕晓璇时才松缓一点,温和地说:“你等等我,我处理些事再找你吃饭。” 文赦芸老大人都没来得及和吕瑛打个招呼,就看吕瑛气势汹汹地走了,当晚钱阿全和王晓意这两个执掌定安、文昌的县官都被叫到吕家来,聆听老大的训斥。 吕瑛柔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怒意,上来差点把两人压垮。 “早在过年前我就提醒过你们了,今年定安、文昌两个县的老百姓手头有余钱,买年货时会更舍得花钱,让你们早点把预估的货物数字报上来,然后派船队到东滨统一收购年货,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报上来的数字和实际需求差那么多!” 钱阿全瑟瑟发抖,因着本岛物资还是有限,百姓要去外地购置年货又不方便,所以他便提出了要建官家铺子,公家出资租船,买货物回来供大家用,结果好么,预算没做对,在过年前两天被拎过来骂。 这不光是丢脸不丢脸的问题,更是让吕瑛失望的问题,钱阿全在这一刻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王晓意还能勉强辩解:“属下母亲生于江浙富裕之地,属下又问了华夫人那在福州府待过的,实在是再好的地方,老百姓们过年时也不会这么买,真是太超出意料了。” 吕晓璇本来好奇儿子把县令们叫过来是为什么,又想趁着吕瑛处理完事后,把文赦芸介绍给吕瑛,此时听到屋里的声音,她和文赦芸对视一眼,一同上前。 文赦芸心跳砰砰,心想琼崖岛竟已富到如此地步了?此地被收拢到吕家手里才多久啊? 吕瑛还在骂:“布被击穿了,肉被击穿了,连糖居然也差点被击穿,产糖的琼崖岛的老百姓过年时都差点买不上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让你们事先准备,你们只问那些富庶之地来的人,却不问百姓,我看你们的官是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看来吕瑛不仅发了火,还砸了茶杯,这暴脾气让文赦芸恍惚间有点回到了开龙帝在位时期的感觉,既怕又亲切。 “做官要会下乡考察,我是能去农民猎户家里住的,前几日还去军营里跟着出操,和军士们一起吃大锅饭的,怎么你们就不行?不得了,两位大人比我还要娇贵呢!” 王晓意也开始抖,他本想说自己手头活太多,实在太忙,分身乏术,属下们同样如此,可孙少爷说得也对啊,作为吕家人,吕瑛手头的事也不少,光是改课文时写得那几篇好文章,不都要时间去磨么?可他依然能抽时间去民间考察,怎么他和钱阿全就不成? 两个县官一起跪下了。 钱阿全先磕一个:“属下有错,对不起孙少爷的期盼,还请孙少爷重罚属下,再让属下戴罪立功。” 王晓意紧随其后,也磕头。 吕瑛发了一通火,也知道光发火解决不了问题,只气哼哼坐回去:“起来!定安和文昌离琼山港最近,在我们苦心经营之下,已成了全岛有数的富县,其他县都是要派人到你们这儿学习治理民生经验的,你们做错了事,丢的不光是你们自己的脸,还有我的脸!” “罢了,也许王晓意说得也对,其他富裕地方的百姓过年时依然买不起肉,你们哪里想得到少了苛捐杂税,再加上土肥和盐坊、绣坊,百姓们就一下能买得起了?” 琼崖岛气候温暖,百姓们平时都穿都少,可再少也要布料,那么多苦哈哈从出生穷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一年好日子过,自然要去买布匹,又给年饭里添个荤菜,不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吕瑛冷静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让百姓们有米、肉、布、糖可以买才成,尤其是工人,他们不种田,家里无存粮,米面油都得要买,你们拿我的条子去找船,到东滨去找秋瑜,他有养猪场,让他卖猪给我们,又到东滨港收购一批布来,然后去印刷坊紧急印一批票来,让工人持票购置物品,现在就去,快!” 快过年了,家有余粮的农民必须有衣服穿,家中没大量存粮的工人也必须得有饭吃,这是决不能轻忽的问题。 外边听着的吕晓璇一个趔趄,直接栽进屋里。 我的儿,为什么连粮票都被你整出来了! 吕瑛莫名其妙看她一眼,过去扶住母亲,让她坐好,又倒茶给她喝。 吕晓璇捧起茶一品,淡淡的甜味药味奶味一起渗入唇齿,这是秋瑜爱心版瑛瑛特供奶茶。 吕瑛拍了拍她的手:“身体不舒服?” 吕晓璇:“没有,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吕瑛:“哦,那我还有事,娘您在这看书吃点心,我去去就来。” 说着,吕瑛就披上披风,坐上岚山岚溪的胳膊,说是要再去军营里看看,吕瑛之前亲自带人备了米面粮油,要在明天发出去,看了王晓意和钱阿全捅的娄子,他不放心,还得再去看看。 文赦芸全程被无视,此时只剩目瞪口呆,他望着吕瑛的背影,心中竟没了要到吕瑛面前摆明帝师身份,指教吕瑛修习儒学的念头,他满心只想一件事,便是要去看清琼崖岛如今的现状,再写一本折子,递交给远在大京的皇上。 琼崖岛一定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使此地不同于他处。 钱阿全和王晓意互相搀扶着爬起来,面带苦笑,但也松了口气。 虽然挨了骂,但吕瑛还会派他们去办事,看来这一关他们是过去了。 “之后可不能再出岔子。”钱阿全这么说。 王晓意点头:“我带条子去找船,亲自过海购置东西。” 钱阿全:“我去印票,再回去通知各处以票购物的事宜,便是熬夜也得尽快拿出妥善的章程了。” 两人对了个拳,也匆匆离去。 【小剧场】: 瑛瑛:家有皇位要继承,但皇位不止一个。 皇帝大伯:你把两个合并一下就好了。 第54章 担当 吕瑛把准备发到军营里的物资查了一遍,十多个大仓库,里面塞了满满的米面,都拿袋子装好,每个袋子都满满的。 他不放心,还随机抽取了几十个袋子打开检查里面真是粮食,没被哪个胆大包天的调换了。 看管仓库的人差点被吕瑛吓尿,他噗通一声跪地上指天发誓,但凡自己动过仓库里一颗粮食,就让雨神爷爷用雷把他们全家都劈死! 吕瑛让人抬手,仓管颤巍巍抬起手掌,吕瑛便摸了一颗金豆子放上面,拍了拍仓管的脑袋,走了,仓管呆呆的,半晌,他回过神来,面露狂喜。 “我、我被雨神赐福了!新年必走好运啊!” 看完米面,再看油,琼崖岛的油脂不少,有豆油、猪油,还有花生榨的花生油,吕瑛命人烧了陶器用来装油脂,大小和湖湘装腐乳的小坛子差不多,到时军中训练时表现好的,有随水军出征立功的,就拿好些的动物油,但再差也有豆油搬回家。 在这个年头,油脂是珍贵的食物,只要有的发,便是巨大的惊喜。 还有糖,因着有不少糖被卖出去换取金银,所以吕瑛只给军士们每人准备了两斤,让大家过年时和家人一起甜甜嘴,还有每人一匹布,立过功的可以拿更细的绢布,差点的就是粗布。 这些都是过年时额外加的福利,吕瑛查了一遍,顺带给仓管们送了金豆子,道了新年好,又创造了好几个狂喜地嚷着“我被赐福啦”的奇奇怪怪的人。 等回了家,吕瑛才歇了口气,对吕晓璇微笑道:“娘这一年在外辛苦,挣了琼国公的爵位回来,又打了胜仗,儿无甚大能耐,只备了一些薄礼,希望娘过年时穿戴,漂漂亮亮的过年。” 吕晓璇又惊又喜:“瑛瑛还准备了礼物给我呀,谢谢你。” 还没看到礼物,吕晓璇先抱住儿子亲了几口,吕瑛努力挣扎出来,害羞道:“我已经大了,娘不能总是这么、这么……说亲就亲的。” 他又轻咳一声,调整好表情,去外面叫人。 吕晓璇则已下定决心,不管儿子送什么东西,就算是再送一车人头过来,她都要做出无比喜悦的模样。 过了一阵,数名仆从便搬着十来个箱子进来,吕晓璇不解,等仆从将箱子打开,耀眼的珠光宝气差点把吕警官眼睛闪瞎。 南洋不是白跑的,吕瑛的私库今年又扩了几倍。 吕晓璇:这是薄礼? 出于各方面考虑,在发福利那天,吕瑛亲自押着物资车队到军营。 吕房作为吕家水军的头领,站出去使用内力讲话,他是不爱啰嗦的,只将吕瑛去年定下的吕家水军法理、建军历史和根基,以及军规强调一遍,又夸了几个有军功、训练时刻苦的。 吕晓璇在一旁听着,很是佩服自家爸爸,别看他话不多,但煽动性居然还挺足,可见爸爸这么多年的南海王也不是白当的。 等吕房讲完话,吕瑛上前,岚山主动站在旁边,等吕瑛说完话,岚山气沉丹田。 “孙少爷有令,今年岛上收成好,大家过年发年礼!” 全军欢呼。 吕瑛站在车队前,和八水将一字排开,将打包好的米面粮油糖布一样样发下去,他在军营里住过,加上记性好,如今已能叫出每个看到的军士的名字。 “三狗,你是勤奋肯吃苦的,来年继续努力。” “水柱,过年回家了要帮父母做点家事,不许偷懒。” “鱼仔,听说你要娶媳妇了?要好好和人家姑娘过日子。” “蚌壳,去年你认了全营最多的字,不错。” 这一份份礼物发下去,别看吕瑛暂时没在吕家军挂职,只有亲兵七百人,可军士们看他的眼神却是说不出的信任和亲近。 对这位与外祖父一样不爱啰嗦的孙少爷,大家伙一开始只觉得他娇贵,在吕瑛到军营时,有些军士都做好了陪孙少爷玩游戏哄孩子的准备。 可谁知孙少爷就不是普通人,他把军营逛了好几遍,转头就给大家伙改善了居住条件,又在吃大锅饭时,捧着碗跟他们这群丘八蹲一块,小小一团,可爱到了让人见了就想笑的地步,吃饭聊天时却能说出许多大老爷们都觉得“哇塞好有道理”的话。 等大家伙又得知课本上许多文章是孙少爷写的,尤其是那几篇写农民和军士的,简直写进了他们心里,仿佛文章里的主角就是他们身边的人,甚至是他们自己。 再有就是吕瑛询问众军士家庭状况,问了他们在军中的生活后,只要有人提出合理的需求和建议,吕瑛都能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稚嫩躯壳都盖不住他身上强烈的靠谱气质。 在还是家天下的年代,知道主家的继承人是吕瑛这样的孩子,军士们甭提多安心了。 吕房在旁边看着,和女儿对视一眼,面上都带着笑意。 吕家统领南海的立身之本是吕家军,往日吕房和吕晓璇不是不愁吕瑛身娇体弱,恐怕接不住吕家军,可现在看来,吕瑛不仅接得住,还能接得很好! 而有了吕家军年前发下去的这批福利,待到年节后,他们再要招新兵,肯定也不愁了! 到了年底,秋瑜也很忙。 别看秋家只是普通地方豪族,在湖广一带管小小一条河道,算武林世家,秋瑜的老爹也只是个知府,但其实在这个时代,他也算分量不轻的官二代加武二代了,要考虑的事情自然多。 和秋家的人情往来、送给祖母叔伯堂兄弟堂姐妹的年礼,这就是一大笔需要好好琢磨的花销,送的东西不妥帖,还得被人戳脊梁骨。 秋氏椰子鸡才开第一家店,到了年终,椰子油作坊、养猪场、养鸡场和农庄的账也要盘,明年的规划也要做。 秋瑜忙得脚不沾地,在这些事上,他从不指望自己的亲爹,因为秋知府是个热爱古董书画的文青,平时带着府里养的清客游览山水,吟诗作画,联络背后派系官员们的情感就行了。 秋知府升官很少靠政绩,全靠背后派系支持,又有亲儿子和秋家给钱给人,只要不犯错,仕途就能较为顺畅。 秋瑜愿意给亲爹钱,只要他能理好滨州政务,将来不犯让小人家砍头的事,其他秋瑜都管不了,在这个孝道为天的时代,作为儿子,秋瑜能控制住老爹的钱袋子已属不易。 待王晓意急匆匆找上门,一听他的来意,秋瑜都惊了:“布匹、肉食、米面都被击穿了?你们这么富了?” 王晓意苦笑:“人不就是这样?日子好过一点,女人们的肚子就鼓起来了,下崽比兔子都慢不了多少,家里多了人,不就需要吃和穿?男人不想多吃肉,再喝点酒?” 秋瑜是商人,自然知晓说话的艺术,加上大家都是瑛哥的马仔,属于自己人,王晓意一边被秋瑜带着去农庄里拉猪和粮食,一边就被引着说了些治理地方时遇到的难题。 别说是肉和酒了,人只要不为生活所苦,家里有了隔夜粮,就会产生精神层面的需求,于是喝酒吹牛聚众赌博的人都出来了,这阵子县里的捕房四处抓违法乱纪的,可累了。 酒和赌都还只是小事,大事是自从吕瑛废了娼这个行业,男人们渴望女人渴望得发疯,虽说县衙里的官也是男人,可有些事遇得多了,他们心里也骂男人就是兽性多,越蠢越无能的便越容易被下体的那玩意控制住脑袋。 吕瑛已迁徙了几百个男人去南洋,可和岛上近百万的人口相比就算不了什么了,太多的单身汉导致治安不稳,各县菜市口都已经砍了不少强奸女子的恶徒。 好在治安问题要控制起来,说难也不难,只要下手狠一点,城门多挂几个脑袋,该杀就杀,震慑力是很足的,不守法只添乱的人杀了对吕家和各县衙来说都没什么损失,还能省不少治理成本。 再有就是扫盲班多开一些,让闲汉忙完了手头的活儿还能有事可做,也能起到教化作用。 光听王县丞说的话,秋瑜都觉着糟心,并对吕瑛满心佩服,琼崖岛这么多搞事的,瑛瑛没直接开狂杀模式,还能耐着性子筹备更多的扫盲班,简直让他隔着琼州海峡都感受到了瑛瑛身上耀眼的慈父光环。 原谅秋瑜用慈父这个词,但吕瑛对琼崖岛很多人的耐心,真的已经到了看过史书的人要揉眼睛怀疑自己产生幻觉的地步,他怀疑吕瑛将来有了亲儿子都未必会有这么多耐性! 不过联想到有些扫盲班里的学员待遇极差,学不会认字算数就拿鞭子抽,脱盲后就往南洋扔,很难说这抽鞭子的主意是不是吕瑛被那些人烦出来的。 好在瑛瑛还有厉害的笔杆子,课本里的课文写得好,又有雨神这个宗教信仰加持,吕家把人送南洋去开荒开矿后,也真的给人分屋子住,让他们可以在那里娶土人老婆,于是挨鞭子的那些人居然没怎么恨吕家,并真心觉得吕家是为他们好。 秋瑜:在和这个时代的其他统治阶级对比后,包下教育工作、给分地分房的瑛瑛可不就是比亲爹还温柔善良么。 琼崖岛的文官们起初觉着吕瑛写得课文都是平铺直述的大白话,不说有辱斯文,也有点难登大雅之堂,等多接触实务后,才明白吕瑛的文章简直太实用了,顿时对吕瑛敬佩得五体投地。 一时之间,对白话文的钻研,也在琼崖岛上流行开来,有一位小吏叫穆则,能用白话将公文写得十分清晰易懂,还得了吕瑛一句夸奖,仕途俨然一片明亮。 但在这件事里,吕瑛最让秋瑜敬佩的,还是他就算发现了单身汉过多会导致治安不稳,也没说把出来做活的女人都赶回去成亲生子,反而选择了更费事的扩大扫盲和迁徙男丁下南洋。 即便这是因为女人们所在的绣坊、织坊、糖坊能创造的收益大,但吕瑛能做到不会一边榨取女人创造的经济价值一边牺牲她们,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秋瑜:瑛哥在后世网络上女粉丝多还是有原因的,他这人能处,有什么事自己上,不推女同胞顶雷。 听到秋瑜这么感叹,王晓意一脸“居然还有这重原因”的恍然表情。 “是了,孙少爷爱民如子,对女子也向来爱护,各县绣坊女子牢记孙少爷恩德,今年都自发绣了万寿图,准备在二月二敬献给孙少爷呢,还是秋少爷了解孙少爷,像我们这些人,都以为孙少爷是怕粮食不够吃,才没那么积极的催人生育呢。” 秋瑜:“啊?粮食?琼崖岛去年不是丰收了么?” 王晓意道:“粮食再多也经不起人多,孙少爷命人去查了人均粮食占有量,好多生了一堆孩子的人家,粮食占有量连一年两百斤都达不到,都不知道他们为何生那么多,是生怕岛上没菜人铺子给他们送死么?” 秋瑜:“也、也有可能粮食问题才是瑛瑛行动的主因啦哈哈哈哈……” 差点忘了他们正身处没有红薯、土豆、玉米和杂交水稻的禹朝了。 秋瑜对吕瑛有所了解,知道这孩子数学天赋也不错,给他出高中数学题都能做出来,治理民生时也格外注重数字,吕家杀穿琼崖岛后就让人四处搜集人口结构、平均年龄,来确认有多少青壮劳力可用。 结果么,吕瑛就发现了人口猛涨的事,他好不容易推平了菜人铺子,底下人却开始疯狂生育,街上许多少女阶段的女人都挺起了大肚子,瑛瑛那心情估计就和驾驶大货车在盘山公路上狂奔,不经意间发现车速已抵达两百迈的新手司机一样。 车虽然暂时没有冲出公路一头栽下悬崖的趋势,但谨慎的司机都会生出危机意识。 秋瑜突然问:“他有打算控制人口吗?” 王晓意一愣,回道:“孙少爷只说让华夫人告诉女人们,什么时候行房可避孕,还有不许十六岁以下的女子成亲生子,省得在生育一道折掉太多劳力,但没说不准大家生,好像是打算以后多送人去南洋。” 秋瑜就懂了,瑛瑛司机有危险意识,但他还是想爆人口,好去把南洋的地儿占下来,要将一块地方经营成汉家熟地,就得让汉人成为那里的主体民族,所以他只是稍稍踩一下刹车,却不打算停下来。 古代有一种说法,要判断什么时候是盛世,就看那个时代的生育率如何,日子好过了大家才敢生孩子,有所作为的统治者更是会扩张领地,因此会大力支持生育,使本土人口去经营新占的地方。 历史上的秦湛瑛也是这种做法,在他的治理下,禹朝的人口翻了一倍,可惜人口涨了,地盘却被后人丢了不老少,导致禹朝后期土地承载不起那么多人口,一闹天灾,“岁大饥人相食”就来了。 秋瑜:“瑛瑛总是看得比我们都远,他对琼崖岛的发展应是有长远规划的。” 王晓意赞同:“确是如此,孙少爷已下发公文,告知各县,等年节过后,除了忙春耕,还需将适合开荒的土地都测绘出来,再预估三至五年内县内人口要达到多少,开垦的农田要有多少,出产的丝绸、盐、糖有多少,如何带全县脱贫,立个目标,写个章程递上去,六月之前要做完这些。” 这是吕瑛一贯的作风了,他习惯提前把事儿都计划好,责任划分明确,便将事交给属下去办,自己空出时间来摸鱼养生。 凭他那娇弱的身子骨,不学会摸鱼也不行,别的皇帝事事亲力亲为顶多死得早,吕瑛要这么干,就是试试就逝世。 思及新春过后就是吕瑛的生日,等挑好了猪,秋瑜想了想,又牵了一头牛出来,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个瓶子。 那瓶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十分严实,打开时要用钥匙,看来是特制的。 王晓意望了一眼,问道:“这是何物?” 秋瑜淡定道:“这个啊,是我行走江湖时的最后底牌,谁要是把我逼到绝路,我就把这个东西打开扔出去。” 王晓意听到这话,莫名想起吕瑛淡淡吩咐人:“把那些人的脑袋挂着吧,记得挂之前用生石灰腌一下,琼崖岛太暖了,什么东西都烂得快。” 那是藏在平静外表下的狠厉,如收割生命时的刀锋寒芒。 没想到秋少爷身上也有这份冷冽。 王晓意咽了下口水,还记得秋瑜通医理,便猜:“这是……毒?” 秋瑜:“不是毒,是掳疮,我小时候知道我家是武林世家时,总怕什么时候就有仇家来灭我满门,所以就备了这玩意,逼急了我就打开扔出去,大家都不要活了。” 王晓意立刻连滚带爬远离秋瑜十来米远。 掳疮别名天花,在古代,这是足以屠城的恐怖疫疾,突然知道秋瑜身上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王晓意恨不得远遁八百里! 秋瑜哭笑不得:“别怕啊,我在外头做生意,车船店脚牙什么没见过?这么多年都克制着自己没动这瓶子里的东西,现在更不会用了,你该信我的。” 他又不是什么反人类的怪物,等从才穿越时带来的不安中摆脱出来,秋瑜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动这个瓶子里的东西,顶多以后举着瓶子威胁一下别人咳咳。 秋瑜说着,撸起袖子,给王晓意看自己胳膊上一个拇指大小的十字疤痕:“而且只要接种了牛痘,就不用再怕掳疮了,我打算送一只长痘的牛给瑛瑛做生辰礼呢。” 听到吕瑛的名字,王晓意鼓起勇气回来了。 他严肃道:“秋少爷,要让这么危险的东西上岛,我区区一个县丞是做不得主的,若有万一,便是全岛的灭顶之灾,此事必须得上报主家才行。” 秋瑜理解禹朝对疫疾的忌讳,他点头:“没问题。” 事情商量好了,秋瑜却怎么也没想到,吕瑛会亲自过来。 吕瑛爱看亲妈打扮得艳丽漂亮,自吕晓璇回来后,小人家仗着自己赚了不少钱,命人做了许多华贵美丽的衣裙送给母亲过年穿,昂贵的金银玉石、时新首饰直接按箱送,自己却爱穿得素淡。 正处于春节的尾巴,喜气还未褪尽,吕瑛也只披了浅蓝披风,里面穿青色夹袄,手里捧着有海云纹路的手炉,下船时一缕发被海风吹得拂过面颊,又被他捋到耳后。 孩子乌黑的发用玉冠来束,插了一根紫水晶雕的小狐狸簪子,秋瑜见吕警官戴过,他想,或许瑛瑛今日的头发是妈妈给梳的。 这孩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好看了。 小少年走到秋瑜面前,幽静的黑眸里印着岸边灯火与秋瑜的身影。 “牛在哪儿?” 秋瑜回过神来,回道:“已经给牛种了痘,你家要是不放心,可以等我给别人接了种,确认安全了再说。” 吕瑛面带浅笑,声音柔润动听:“你不是已经给自己接种过了吗?我知道是安全的,我也问过华夫人,她说我调理得还好,那么我猜,我接种牛痘也不会有事。” 秋瑜惊讶道:“你要接种?不先让别人试试?” 吕瑛斜他一眼:“你都说安全了,我还费那事干嘛?而且我把牛痘接好了,琼崖岛其他人要种痘时,也不会有异议了。” 秋瑜:“那你外祖那边……” 吕瑛平静道:“我说要下南洋时,我外祖也不乐意,你看他拦住我了吗?” 随着年岁增长,吕瑛手里的权力也越来越多,他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时,吕外公别说是拦了,能在最后关头知情都不错了。 至于瑛瑛妈妈么,吕警官一直发愁自家小玻璃人一样的儿子在古代打不到什么靠谱的疫苗,有秋瑜给整牛痘出来,她当然是再乐意没有了,要不是吕瑛拜托她在家里拖住吕房,她还会与儿子一起来接种呢! 不过由于所有人都不愿意吕瑛以身犯险,这次他过来便没有带上岚山、岚溪、姜平,只带了华美静和一个自称文赦芸的老头,以及两个面白无须、看起来和正常男人感觉不太一样的少年。 吕瑛说文先生是他母亲在朝中的同僚,如今到琼崖岛养老,顺带教瑛瑛念书,另外两个叫冯筝和祝大午,是母亲打了胜仗后,皇帝赏给他们家的,吕晓璇便让他们来伺候瑛瑛。 虽然吕瑛也不清楚皇帝为何要派太监来自己家,毕竟便是要往他们家安钉子,派个带把难道不行吗? 秋瑜倒是能猜出来一点,文赦芸是工部尚书的名字,与他爹秋知府所在派系的头头曾是政敌,而瑛瑛的真实身份是宗室。 皇帝被戴绿帽子且不育的消息,东滨这边也有所耳闻,那么在确定自己不能有子嗣后,给自带琼崖岛、南洋等大片地盘的吕瑛身边派老师和太监,恐怕是有把他当做隐龙培养的意思。 秋瑜没点破这件事,比起隐龙不隐龙的,吕瑛的信任,还有他一听到牛痘之事便亲自过来接种牛痘,且决心将牛痘在琼崖岛推广一事,更让秋瑜感到有温暖的事物沉沉压在心头。 这孩子真的很相信他。 而在面对与掳疮相关的、风险极高的种痘时,吕瑛敢站出来为所有人做示范,这让秋瑜在这一刻彻底将吕瑛和其他统治者划分开来。 瑛瑛,你仍然是统治者,可你已经把那些人放在心里了,你把他们当人看,在你心里,人应当吃饱、穿暖,所以为了给他们“人”的生活,你才会在新年前大发脾气,把属下踹到东滨来采购物资。 你慎重地对待百姓的生命,所以你选择自己来第一个接种牛痘。 秋瑜静静看着吕瑛,俯身:“要抱吗?” 吕瑛张开手臂,就被秋瑜一把抱起,软软的小身子自然靠在他怀里,被秋瑜抱着走过灯火通明的街巷。 在道路和房屋的角落里,依然有死去的人,有断肢,有黑暗,有脏污,可是抱着瑛瑛的时候,秋瑜很安心。 接种安排在第二天中午,吕瑛吃了秋瑜亲自下厨做的清淡而滋补的饭菜,撸起衣袖,露出白白细细的胳膊。 秋瑜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胳膊上划了个十字,为小人家种了牛痘。 吕瑛空着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檀木妈祖像,闭上眼睛,喃喃祈祷:“妈祖娘娘保佑,祖宗保佑。” 秋瑜:……原来你怕啊。 糟糕,看到害怕到轻轻颤抖的瑛瑛,他居然觉得更可爱了是怎么回事! 秋瑜忍着笑给吕瑛包扎好伤口,将吕瑛搂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小脑袋:“好啦,已经没事了,再观察个两三天,如果连你都没事的话,牛痘的安全性也能得到保障啦。” 冯筝也双手合十为吕瑛祈祷,嘴里从妈祖雨神念到如来玉帝。 祝大午也跟着做了个样子,只是他看吕瑛的眼中,已带上一份敬佩,作为将门子弟,看到敢于交付信任、率先涉险的吕瑛,祝大午打心眼里认同这位新主子。 这位小人家太爷们了! 文赦芸这阵子跟在吕瑛身边,说是教他读书,实则做的是管家的事,此刻见吕瑛紧张中带着可爱的小模样,他面上浮现一抹欣慰。 老大人不知道其他被召进京的宗室子弟资质如何,但其中绝不会有比吕瑛更出色的,现如今,他更是在吕瑛身上看到了比聪明才智更珍贵的资质。 那就是为君者的担当。 第55章 执政 每个人接种疫苗的反应都不同。 吕瑛属于免疫力较弱的类型,种了牛痘后低烧两天,把赶过来的吕房吓得不行。 幸好阳盛子、华美静、章桦三大神医组织了对吕瑛的会诊,得出结论,吕瑛没什么大事,躺两天就能康复,甭担心。 吕房这才安下心来,他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吕晓璇默默低头,也知道自己帮着瑛瑛拖住老父亲方便瑛瑛来种痘的做法,对老父亲不太地道。 紧接着吕房也撸起袖子,对秋瑜道:“还有牛痘吗?老夫也种。” 这时吕瑛亲身种痘的好处就来了,奔六的吕房也觉得既然吕瑛种痘后都没什么大事,那他就更没事了…… 事实上,当秋瑜为吕房、吕晓璇、文赦芸、祝大午、冯筝,还有华美静、章桦、阳盛子接种牛痘后,大家伙连低烧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一周内别喝浓茶,不吃刺激性食物,注意休息就可以了。 只有小玻璃人瑛瑛躺了两天,好不容易退了烧,吕晓璇捧着药味极重的药膳过来投喂儿子。 他淡淡看着一身华服艳若红霞,头戴金色喜鹊登梅簪的母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爬起来将母亲歪了的簪子扶好,又对着药膳面露不情愿,药膳终究带药味,他吃了两天已有些厌烦,想吃别的。 吕晓璇知道儿子口味重,喜好咸鲜辣味,她神情不变,柔声问:“要喂吗?” 吕瑛轻哼一声:“不要,我自己吃。” 吕晓璇娴熟地顺毛捋:“你真是太棒了,瑛瑛,娘从没见过比你更聪明更勇敢的小朋友了。” 吕瑛咬着银勺,眼睫轻轻颤抖,移开眼神,又哼了一声,只是怎么听怎么像猫咪在软软撒娇。 年幼的吕瑛小小的,总是被人抱来抱去,离开的时候,祝大午和冯筝已经学会了用胳膊搭人轿,给吕瑛做新坐骑了。 秋瑜跟在边上,说:“你好像一直懒得自己走路哦?” 吕瑛回道:“我出门考察的时候会自己走的。” 吕瑛也有运动量大的时候,尤其是他注重吏治清明,时不时亲自去下边探访,和百姓近距离接触,查看各县官员管理时是否兢兢业业,也不能说这是高压治理,因为吕瑛对属下向来大方,高薪养廉四字是吕家接手琼崖岛时就定下的大略方针之一。 但既然给了高薪,再有人不廉,杀起来就没了心理压力,在石膏矿和水泥技术的支持下,琼崖岛东南面的路修得还挺顺,被累死的修路队也不少,全是被判了死刑的。 一时之间,“不听话送你去修路队”成为琼崖岛上最吓小孩的话。 文赦芸在一旁观察着,发现吕瑛除了身子骨偏弱,其他地方哪哪都好,难怪吕家死攥着这个继承人不给放手,吕晓璇身体健康又年轻,正是生育的最佳年龄,可她就算再生一个,也未必有吕瑛的聪慧灵透。 如果吕家真想在南洋开国,那下一代便要文武皆强,能谋善断,才能稳住地盘,定住国体。 文老大人是开龙帝那一朝撑到现在的老臣,如今心中也只能感叹,梁王当初抛开吕王妃,另娶曹妃是败笔啊,若得吕家支持,他便是想登基为帝,成功的可能也是不低的,何况吕瑛如此出色,便是如今才八岁,拉到皇位上说不定也能干得挺好。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就是大不敬,文赦芸也只在心里想一想了,他为此所做的行动,也不过是将吕瑛治理琼崖岛、亲身接种牛痘的事写在信中,寄给远在大京的承安帝。 开春过后,吕晓璇泪别亲儿子,留下她为古代环境编写的《查案指南》、《解剖指南》。 以华美静、章桦、章芍、阳盛子、竹因子为首的琼崖岛医者准备给全岛人接种牛痘一事,那七星观如今俨然有了主职行医、副职玄学的架势,一个个把脉的同时顺手给人摸个骨,念叨几句“最近要多行好事,避开血光之灾”,画风十分奇特。 至于吕瑛的画风最奇特,阳盛子给他把脉顺便摸骨后,会让他不要挑食,好好摸鱼,千万莫要勤快,又转头偷偷对吕房说“你外孙怎么比去年还更贵不可言了?一身龙气厚得我都快看不清脸”。 吕房想起老秦家要和老吕家抢孩子的事,面色一黑,阳盛子便不敢说话了。 吕瑛听医嘱,每日都睡足五个时辰,但到了春耕之时,他还是忙碌起来。 农耕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大事。 又长高了一点的吕瑛提着他的锄头亲自下了地,在一众农人和附近县衙官员的围观中,小人家嘿呦一声,比去年更利索地锄地,一看就知道是老庄稼把式了。 负责牵牛推犁的吕房也是庄稼人的打扮,秋瑜作为自己人,在这天也被叫过来捡地里的石头草籽。 他个子高,在地里捡东西时腰疼,可看着年仅八岁的吕瑛都在前边锄地,他也咬紧牙关,绝不叫苦,心里还不断感叹。 虽然后世史官说瑛瑛性喜奢华,其实那只是瑛瑛艺术品位高,所以命人烧的宫中器物都很精细,没怎么花钱,还给后世人留了不少好古董,瑛瑛花钱最多的地方可能还是吃药养生,但这是硬性需求,也不能怪他。 总的来说,瑛瑛其实是个会亲自耕地的朴实流皇帝,明君光环亮到闪瞎人眼。 比如田边那位文老大人,看瑛瑛的眼睛简直冒金光…… 有心人则默默将秋瑜在琼崖岛一系的地位,从“未来老大的老铁”提成了“未来老大的铁哥们”。 有农人又抽儿子脑袋一下:“看见没有,孙少爷耕地都比你利索!” 农人儿子十分委屈:“可孙少爷个子矮,他挥锄头时腰没大人那么容易痛,唔!” 农人捂住儿子的嘴,使劲瞪。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就算孙少爷娇小一点,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 因为吕家没女眷,也没人带头示范展示养蚕织布技术,吕瑛只好继续亲身上阵。 早在年节收到各县绣坊女子敬献的万寿图和衣衫鞋袜时,吕瑛就有了这个念头,便叫了绣坊的吉叶子和纭纭来教他,因本就学习能力强,到了劝桑织布时,吕瑛在一群女同胞的围观下,撒桑叶喂蚕,又坐织机前织布。 好多织娘都捂着嘴笑,围着吕瑛不住的夸:“孙少爷好棒呀。” “这布织得真好。” “孙少爷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吕瑛到底是古人,知晓自己八岁了,该有些忌讳了,所以忙活完了便立刻走人。 吉叶子追到绣坊门口,急得和同伴们跳脚:“哎呀,早和你们说过收敛一点了,瞧瞧,孙少爷都被你们羞跑了!” 秋瑜也以为吕瑛是羞的,调侃道:“姐姐妹妹们都好喜欢你哦。” 吕瑛斜他一眼,面上却没有丝毫羞意,反而面带欣慰:“她们喜不喜欢我不打紧,如今都能站起来,挺直腰板活得像个人,倒是没让我白忙活。” 小人家一本正经道:“她们好好干活给我缴税才是最好的。” 秋瑜一愣,随即转头轻笑。 吕瑛眨巴眼,疑惑:“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死要钱,不肯给士人免税,也不给你免税,把娼门灭了,逼她们干活,是个掉钱眼里的人呢。” 秋瑜:“噗,我怎么可能因此怪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听到他的话,吕瑛微微低头,撩开车帘看车外不断后退的、道路两旁的田地,一只海鸟从田野间飞过。 吕瑛想,这鸟飞得自己心都乱了。 “也不知道鸟雀会不会偷田间作物,秋瑜,你说呢?” 秋瑜提建议:“竖几个稻草人试试?” 吕瑛:“行,我派人去做。” 两人都知道吃饱饭比天大的道理,事涉农桑,便没有不重视的,回家以后,吕瑛又仔细看了各县送上来的春耕事宜。 各县有多少农田,荒田多少、熟田多少,上田、中田、下田多少,各自种了什么作物,又有农田是否还握在农民手里,是否有人在士人血未干时大胆去兼并土地,对此如何处置,所有数据都汇总到了吕瑛手里。 只看这些东西,秋瑜便知道吕瑛对琼崖岛的掌控一日比一日强,而他履行的职责,也和此地皇帝没有差别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吕房给了吕瑛执政此地的权力。 除开这些,又有各地畜牧发展、吕家军军垦的田地状况,水利修缮进度,以及春耕后的招募新兵事宜。 吕瑛喃喃:“还得看看南洋那边如何了,我得派船去太公公那里走一趟了。” 秋瑜:咱们尊敬的琼崖岛小太孙,开始关注他在海外的领土了。 等吕瑛批完当日的公文,已是傍晚,吕房此时会去练剑,秋瑜也该去练功,吕瑛揉着自己的手,摸了摸掌心生出的薄茧,一名仆从悄悄进了他的院子。 这是吕房书房中的近侍,看到他时,正在扫地的冯筝和祝大午都面露惊愕,其他侍从和飞霜飞雪飞雨飞云却都十分平静。 待仆从在书房门口报了名字,得到吕瑛进入的准许时,祝大午咽了下口水,和冯筝面面相觑。 冯筝轻轻摇头,只低声感叹:“小主子的手腕当真厉害,想来在这府中,没什么瞒得过他的了。” 仆从在吕瑛面前拜下:“孙少爷,奴有急报。” 吕瑛:“起来吧,何事?” 仆从道:“此事事关少主带来的文夫子与两名宫人,他们来此,非为皇帝赏赐,而在于孙少爷你。” 吕瑛抬起眼眸,终于感兴趣了:“哦?” 在琼崖岛忙得热火朝天时,承安帝近日十分苦恼,因为自从他招了十个宗室子弟入京,又组了御书房的皇师教养他们后,各地藩王那是老实了不少,毕竟儿子攥他手里了,可有的人却更不老实了! 这些宗室最大的也不过八岁,就已经开始有官员、宫人明里暗里站队了! 承安帝和洛皇后抱怨:“这些孩子的资质也没几个出色的,湛瑛能过目不忘,精于民生之道,又胆识过人,可驾船于暴风中出海,他们都不如湛瑛,却一个个傲得和什么似的。” 洛皇后自丈夫背绿帽子后,对他的态度倒好了点,便劝慰道:“湛瑛体内流着吕家血,那一家天生神异,何必拿他和普通孩子比?” 承安帝叹气:“我又何尝不知此事,只是昨日我在御书房,与代王长子湛赫言,若产粮大省受灾,前线军粮不足,应当如何时,正常情况,应是以官府信誉向粮商贷粮,再安抚灾地,你猜那小子怎么说?” 洛皇后:“湛赫怎么说?” 承安帝:“他说要将那些地卖给丝绸商人,把灾民送去织丝绸,又将丝绸卖给洋番,换取金银购粮。” 洛皇后迷茫:“那些农人岂不是没地了?而且织布、卖给洋番,这不都要时间么。” 承安帝拍大腿:“湛赫的母家在江浙一地有桑田万亩,他自然遇事也想着用丝绸解决,可若身为帝王,却带头与百姓争利,他是真当老百姓不会造反呢!我爹当初可也是被不做人的皇帝逼到举起反旗的,他是一点不记老祖宗教训啊!” 承安帝又数起其他宗室子弟的弱点:“湛屏调皮,只有七岁,竟在冬日扒光一宫女的衣物,用雪将她包围,只为堆一个雪人,最后将人生生冻死,湛橙心情不好,便体罚身边人,前阵子还让御书房的夫子跪着教书……” 洛皇后咳了一声:“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 承安帝不住摇头:“老文给我寄了信,我看湛瑛执政琼崖岛就做得很好,吕家欲在南洋建国,若以后湛瑛觉得吕家的天下不够,剑指中原的话,我看就御书房那几个,没一个打得过他的。” 这是很实在的问题,要知道吕家不光吕瑛能打,吕房、吕晓璇也分别在海战、陆战上有赫赫威名。 全家都是战神,自己又擅长治理民生,能确保后勤,承安帝都想不出瑛瑛要怎么输。 此时他唯一庆幸的,便是丽贵妃给老九遗传了一张好脸,让吕瑛身体里从此流了秦家的血,这样若有朝一日,那孩子长大了,有野心了,想要整个天下了,禹朝也可以直接把皇位丢过去,免得黎民受太多战乱之苦。 到时候若是吕卿家想要杀老九那负心汉泄愤,承安帝觉着吧,这事也是可以考虑的。 洛皇后听到丈夫与摆烂无疑的话,却不由得嘴角一抽,想起自己母家位于西南,与广府、琼崖岛不算远,既然丈夫如此青睐吕家小儿,要不她写信暗示家人,与那边亲近起来? 吕家子嗣不丰,洛家女子却都是易孕体质,若洛家想早早为下一代打算,将侄女许给吕瑛也是不错的选择,洛家和吕家如今都有国公爵位,结个亲家也是合理的。 正当洛皇后畅想洛家连出两代皇后时,琼崖岛上的秋瑜却打了个喷嚏。 他抖了抖:“唉,没想到连琼崖岛这么靠近赤道的地方也有倒春寒,可能是海风太大了吧。” 练了一个时辰的玄影剑法,秋瑜一身是汗,正想回去换个衣服,就看到吕瑛静静靠在书房的软塌上,一条腿屈起,右手搭在膝盖上,神色莫测。 而吕瑛安插在外祖父书房中的奴仆则静静站在旁边,努力低着头。 秋瑜问道:“怎么了这是?瑛瑛,我功练完了,等我换了衣服,咱们一起吃晚饭去吧,今晚吃鱼汤火锅好不?” 吕瑛终于有了反应,他微笑起来,滑到地上站好,给秋瑜递了外套,没事人一样地说:“好啊,那你再做那个包心虾丸给我吃吧。” 秋瑜:“好嘞,虾肉含高蛋白,对身体好,你体弱,正该多吃。” 吕瑛听到这话,想起喉间自春日到来一直在发痒,他捂嘴闷闷地咳两声:“你说的是。” 知道了自己生父是谁,以及皇帝不孕使他开始培育包括自己在内的宗室子弟,对吕瑛的日子没有丝毫影响,因为大京离他太远,还因为他的身体太差。 在春耕时过于卖力的干活,让吕瑛又躺到了床上。 他看着床帐上精致的暗纹,心想,知道再多有什么用,没顶的贵气也挡不住病气,他说不定还是会死。 一股戾气从心中升起,吕瑛握拳,想发泄一番,就感到有人钻进自己的被子。 “你的好伙伴来给你讲故事了,瑛瑛,听海的女儿不听?” 吕瑛看秋瑜一眼,翻身和他脸对脸:“嗯,要听。” 伴随着好友讲故事的声音,吕瑛想,也许他真的该给娘操心一下大事了。 若娘满心以为他可以养大,坚持不肯生小二,若他死得晚了,等娘四十来岁才死,到那时便是娘想再生,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秋瑜,你认不认识那种生育方面极好、子弟生得英俊的人家?” 正讲到海王生了七个公主,最小的叫艾丽儿的秋瑜先是一顿,然后便凭着自己对吕瑛的了解,露出警觉的神色。 “你想干什么?先说好啊,如果你要给吕阿姨安排相亲的话,她真会揍你屁股的。” 吕瑛咂舌:“啧!” 秋瑜:“……你还真在想这件事啊!” 第56章 遥祝 秋瑜生在现代,还两辈子都是能做国家级运动员的好体格,他不能与生下来自带心脏病的吕瑛共情某些事情,也不能体会那种随时会被一场风寒夺走性命的惶恐。 可吕瑛就是在这种惶恐中长大的,他会惧怕吕家无后导致琼崖岛如今的一切都土崩瓦解,会怕自己走后,妈妈孤零零一人,老了以后无人奉养。 对古人来说,老而无靠本就是可怕的事情。 所以秋瑜只能抱住吕瑛,不断哄他:“你会活很久的,也许没你的先祖那么久,但我会看着你,保护你,让你平平安安的长大。” 吕瑛面无表情,看起来不怎么信他,又摸了摸秋瑜的脸,像摸自己最喜欢的天真狗狗。 秋瑜十分无奈,心想瑛哥这人也算悲观刻骨了。 他一把将吕瑛搂到怀里,亲昵道:“你既是这样的性子,怎么又会相信那些百姓在你的治理下能活成人的样子呢?” “瑛瑛,你都已经创造那么多奇迹了,活久一点罢了,这么多人帮你,你肯定也可以的。” 秋瑜没有听到吕瑛的回应,过了一阵,才听到瑛瑛轻轻嗤笑一声。 多疑、冷漠、傲慢是吕瑛骨子里带的东西,这些东西与他的善、智、勇交织,形成一个具体的小人家。 然后他就听到吕瑛说:“若我走了,没人护着你们,你和娘会被这个世道磋磨死的。” 秋瑜心中猛地一跳。 他和吕瑛隔着黑暗对视,竟隐约看到孩子眼中的悲悯和无奈,让秋瑜心中升起战栗。 不知从何时起,他和吕阿姨竟是都被瑛瑛看透了,这孩子不着痕迹地观察他们,发现他们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还有他们对这世间许多事物的不认同。 很难说吕瑛费力气整顿琼崖岛治安、改变税制时,是否有那么几分动手的缘由,是落在了母亲和友人身上。 可如果吕瑛不在了,琼崖岛的现状势必难以维持,能护着他们、给他们一处安歇之地的人就没有了。 秋瑜笑不出来,又喉头发酸发烫,他低着头,自嘲:“原来你在保护我们啊。” 吕瑛冷静道:“我一直都在这么做,否则以我的体质,即便想更改人世中那些我看不惯的地方,也该再等几年,可我怕我活不到那一日,也怕你们等不了。” 细嫩的手指伸过来,接近秋瑜的眼睛,寻常人被触碰如此敏感的地方,都会下意识躲避,秋瑜却一动不动,任由吕瑛将指尖摁在自己的眼角。 “秋瑜,你大概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眼睛,和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同。” 人的心如果一直处于不安中,便很难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这是吕瑛在有记忆后慢慢积攒的人生经验,秋瑜和吕晓璇都是如此,在吕瑛做出一些改变之前,他们都很辛苦。 吕瑛居高临下的点着秋瑜的眼睛,明明友人是比他大了好几圈的小巨人,又外貌俊美,仅看外表比吕瑛更接近吕家神裔的传统形象,可他在吕瑛手下却如此温顺。 小人家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就这么把手指戳进秋瑜的眼眶的话,秋瑜也不会记恨我的吧? 真想试试秋瑜对他的忍耐度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这个念头也不过冒出来一瞬,就被吕瑛自己打消。 他一巴掌糊秋瑜脸上。 “睡觉。” 秋瑜:“嗷!” 他们紧紧拥在一处,就像母亲腹中的双生子,用触碰对方来感受亲缘、驱散寂寞。 吕瑛靠在秋瑜怀中,轻轻的、低声的哭,哭得有些咬牙切齿道:“若我身体康健,我才不要娘再生别的孩子,也不操这么多心,只要我好好长大,我谁都不怕。” 如果他没有先天心疾,他就可以像自己的太公公一样,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成年后便是天下第一高手,谁都打不过,还从来不生病,心情好了可以抱着小象走来走去,任何猛兽在他面前都是可怜可爱的宠物。 吕瑛不怕死,他从出生起就不断和死亡打交道,他怕的是自己死后,现在拥有的一切美好都如泡沫般破碎。 秋瑜闭上眼睛,轻轻一叹。 这一次入梦,他再次看到了长大的瑛瑛。 已经成年的君王穿着素雅的白衣,坐在海边,用脚尖画出一只大大的蓝鲸,又将海螺放在了头部做眼睛,黑色的发用一根青色丝带松松系成一束,雪白的耳垂在墨色发丝间若隐若现。 若非他的衣物上有银丝绣的龙纹,秋瑜也无法将这过于美丽的青年和皇帝联系起来。 察觉到秋瑜的靠近,秦湛瑛转头,与他遥遥对望,眼神复杂,又像是在笑,秋瑜下意识地想要朝对方走去,却怎么也无法靠近,仿佛两人之间隔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秦湛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小时候,从没想过为何人改变这个世道,他一定很喜欢你。” 说、说话了! 秋瑜惊得睁开眼睛,察觉到脸上凉凉湿湿的,就发现吕瑛跪坐在身旁,拿着毛笔,神情严肃。 见他醒过来,吕瑛捂住嘴:“哎呀,我已经尽可能下手轻了,怎么还是把你惊醒了?” 秋瑜死鱼眼看着他:“瑛子,你不是在我脸上画小乌龟了吧?” 吕瑛轻哼一声,面露倨傲:“我怎会用自己的画技画龟这种俗物?” 小朋友很傲娇地下床,穿好鞋子,披上外套,遛跶出门了。 秋瑜爬起来,看着照年古镜中的自己,点了点脸上的青蛙,心想,蛙难道就不俗了么? 他捂着脸头疼:“这个小坏蛋。” 飞霜此时在屋外说:“秋少爷,孙少爷命我端热水过来,现下可要起来洗漱?” 秋瑜:“起了起了。” 送完牛痘,秋瑜便不管琼崖岛要如何推广牛痘了,有雨神光环罩着,吕家要在雨神的信区内推行任何政令,都比其他人更加顺畅,正所谓鸽子骑脸怎么输。 秋瑜自己也是有正事要做的,因为椰子油被官家看上,要成为御用物品了。 这方面老秦家还比较做人,即使他们指定某样物品是御用,也不会禁止民间买卖,所以多出皇商名号,对秋家的生意没有任何影响,还有助于他开拓大京市场。 一想起大京这处达官显贵聚集地,秋瑜便心动不已,便早早找老爹办好了路引,又请吕瑛安排船,他要亲自去京城去开拓市场。 他找到吕瑛的时候,吕瑛正在问政文赦芸,别看文老大人被派过来是做老师的,结果老师的位置没捞着,没过多久就成了马仔,经过吕瑛考校后,就进入了吕家执政班子里,如今相当于琼崖岛岛主吕房的丞相,有总揽民生和岛内工程的职责。 对于这位在禹朝退休前干到了工部尚书的老人来说,他这下也算是升官……了吧。 如今琼崖岛虽在实质上被皇帝割给了吕家,但名义上还是禹朝属地,为琼国公吕玄的封地,因而禹朝、琼崖岛两地民间的交流和人口流动是从未停过的。 别看如今平民不得私自迁徙,可官府对百姓的管理若能如此细致,士绅豪族也不会吃掉那么多百姓的血汗了,只要官府管得不紧,一听说有地方日子过得好,便一定会有勇敢的人迁徙到此处来。 吕瑛问文赦芸的,便是如何安置这些流动人口,以及如何吸纳更多女性来到此处安家。 男女比例不平衡是天下各地都有的问题,作为统治者,又想要爆人口,吕瑛肯定是要找能够生育的女子迁徙进琼崖岛的。 文赦芸对于这个问题又囧又喜。 囧的是吕瑛问他这个问题,就是要他去挖老东家禹朝的墙角,喜的是不管吕瑛挖多少墙角,只要他以后登基,就都能带回禹朝。 两人交流了一阵,又提起了云南的洛家找上吕家,说是要购置一批糖,且那边本家会派人过来。 云南洛氏乃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有兵权,镇守西南一地,算是比较忠诚的西南一派。 吕瑛提起:“我记得西南多疫疾,我们这儿产了不少常用的成药,若以此做交换,能不能从云南买女子过来?” 文赦芸:“如果数量不大,洛家应当是愿意的,他们要和南越打,军中却一直缺医少药。” 秋瑜静静听了一阵古代买卖人口的事,嘴角先是抽,然后又想起自己上辈子在排球队的队长就是云南人,也不知道瑛瑛现在想法子从各地搞人口,会不会把老队长的祖宗给买过来……那他队长在这个世界不就变成琼崖人了嘛! 不过吕瑛却没有对洛家狮子大开口的意思,反而叹气:“罢了,给他们个公道的价格就是了,毕竟想长久做生意,就不能剥得太狠,何况他们也不容易,南越讨嫌,他们和那些人打,我也该给些支援才是。” 两广也是吕家势力范围内的,而只要是两广人,就没有不讨厌南越的,因为南越有一张地图,里面记录了他们自认的“自古以来都是我们家的地盘”的土地,其中就把两广给纳进去了。 就问禹朝和吕家看了这张图气不气吧,反正后世子孙看了这张图都挺气的。 而且据说禹武宗时期,秦湛瑛还有个很喜欢的巡抚就是在云南省干活的时候,被南越王族联合当地武林门派给搞死的。 等吕瑛和文赦芸谈完了事情,秋瑜上前说明来意。 吕瑛见他面上的墨迹还没洗干净,掏出一条手帕扔他脸上:“擦干净,要租船可以,但我和外祖都忙,带不了你,你自个去就要注意安全了,只在近海走一走,遇到事了就靠岸,免得沉海里去。” 秋瑜:“我晓得,没有你,谁敢坐着木船去搞远洋航行啊?” 就是吕房和吕阿姨,都没瑛瑛能给他安全感! 吕瑛抿嘴一笑:“那你注意安全,我就在琼崖岛遥祝你生意红红火火了。” 秋瑜比了个大拇指:“那必须的。” 经过多年磨砺,在古代这复杂黑暗的环境里经商多年,秋瑜已经敢自夸一句,但凡把他放在后世,那就是鲨鱼入海,不到一年就能成为全国销售行业的超级王牌! 他给自己立下了小目标,这次入大京,他要争取全京城三品以上的人家,都养成使用椰子油的习惯! 吕瑛亲自送他去了港口,看天气不错,安心回家理政。 秋瑜租了两条船,心想吕家似乎是有船坞的,而且不止一处,等生意再做大一点,他也该找瑛瑛买海船了。 思考起这个年代的船只建造时长,秋瑜决定早做准备,先在甲板上打起了算盘,又写起销售计划。 走到东海时,有水手来报:“秋少爷,前方出现倭寇的船,可要打吕家的旗帜?” 吕瑛说是不亲自带秋瑜,但还是给他派了吕家水军来做船员,以保障他的安全。 听到水手的话,秋瑜正想让专业人士自己看着办,又听一人说:“不对劲,那些倭寇似乎不是海边人扮的,是真的倭人!” 秋瑜:……倭寇还分假扮和真货的嘛? 他问道:“这两者有区别吗?” 水手回道:“有的,若是倭人,大多在东海靠北处行动,据说和北孟王公贵族也有联系,可靠南边这边,都是靠海的帮派、豪族组织起来的,两边船只有一点不同,常常跑船的才能看出来。” 秋瑜眯起眼睛,看了看瑛瑛给自己的船,嗯,是跑海的大路货,没什么特别的。 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那就不用打吕家旗子了,举这个旗子吧,我以前也用海路运过货,都是打这面旗子骗倭寇的。” 说完,秋瑜从腰包里摸出一面旗子,旗子上面有一个团扇。 秋瑜慎重道:“我会倭语,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倭国的忍者家族的人,擅伪装和情报,主要为丰田大名搜集南方情报。” 他指着自己:“而我,叫宇智波柱间。” 既然身边有吕家军护着,秋瑜决定探探这些倭人来这干嘛。 第57章 嗨! 平野郁也作为本州菊千代大人的家臣,奉命前往南部海域,为他们的盟友北孟探查南禹叛逆的情报。 不想在茫茫大海之上,居然会碰到一艘挂着奇特家纹旗帜的船,其纹路配色并不繁复华丽,也不是飞扬的汉字,反而令他品到了一丝亲切的信息。 作为同样拥有家纹的武士,平野郁也好奇对面船只,见有人打了旗语,便下令平野之船靠近。 不想在船只靠近的一刹那,就有精瘦黑壮的汉子站成两排,扎了马步,双手压在大腿上,齐齐大喝。 “哦哈哟!” 平野郁也虎躯一震。 哦哈哟的发音,便是倭语中早上好的意思,平野郁也出海多日,听到这么多人用故乡的语言向他问好,一时竟有些恍惚。 船上的两排大汉簇拥着一个年轻人,他穿一件深蓝色浴衣,看起来随意又潇洒,身上有着团扇家纹,一看便知道不是贵族便是武士,而非那些贱民。 当然了,能出海走这么远的东瀛人,怎么都不可能是普通人,何况他们大多身体高大健壮,比平野郁也船上的人要高至少半个头,所有人都健康壮实,无一人面黄肌瘦,可见都是必是出身富贵,颇有财力。 那穿浴衣年轻人站起来,一步步走来,木屐与甲板接触,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待到对方靠近时,平野郁也已经只能仰视对方英俊的脸,可从脸来看,这年轻人绝对还是少年。 秋瑜冷冷道:“你的名字?” 嗯?大阪口音?平野郁也当即挺起胸膛,沉声道:“吾乃石井家家臣,平野郁也。” 秋瑜心口一跳,哦呼,居然是京都口音。 石井这个姓氏也很微妙,根据海商们的情报以及吕家情报,如今东瀛乱得很,好几个大名在打架争地盘(规模未必能和湖湘乡村械斗比),天皇的地位正处于低谷,但历史记载过,这一代的天皇的小儿子似乎就是改姓石井,送入臣子家抚养。 后来这位石井的后人,在两代以后被迎回天皇家,也是流传至后世的天皇一脉的祖先。 虽然不知道此石井是否是彼石井,但秋瑜心中警惕,不管天皇一脉如今混得多惨,但石井这一支不仅流传到后世,还造了老多的孽,可不是什么善茬。 秋瑜摆出傲慢的姿态,报了一个石井家绝对查不了的家门:“吾是来自关西的宇智波柱间!” 平野郁也皱眉,但看着秋瑜那只有强者才配拥有的高傲之态,又不敢轻慢,只谨慎问道:“宇智波?请恕在下见识浅薄,竟不曾听过这个姓氏。” 秋瑜轻笑:“吾等是忍者,忍者,就该隐于火光之下,如树下深根,背负一切黑暗,如果满天下都是吾等的名字,那就糟糕了。” 听到这,平野郁也心中思索起来,原来这宇智波柱间不是武士也不是贵族,而是忍者这种为了主人要像疯狗一样做尽肮脏事的卑贱之人,可平野郁也又心中警惕,他虽然没见过忍者,但也知道这些人是不择手段的,这群忍者跑到接近南海雨神的地盘,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秋瑜见他警惕,抽了把折扇,抬手举起,扇面抵着额头,在海风的吹拂中别有一份潇洒超脱之感,竟像是平安时代的贵公子一般。 他模仿吕瑛生气时的语调,用那种分明轻柔却格外有压迫感的语调说道:“我们平时分别生活在光和暗之中,如同白天和黑夜,永远不能见,没想到到了海上还能见面,我的主公与石井公没有仇怨,我也不想为他招惹敌人,平野桑觉得呢?” 平野郁也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由得回道:“宇智波桑说的是。” 秋瑜邀请:“来吧,我请平野桑喝酒,也算庆祝我们的缘分了,以后要是再有缘分,说不定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接触,也可能在某一天,我们会需要彼此的帮助。” 然后秋瑜露出一个神秘的、一看就让人多想的迪化笑容。 平野郁也上钩了。 秋瑜又对自己的家仆芝麻说:“团藏,端酒。” 芝麻也是懂倭语的,闻言回道:“嗨!哈希拉马萨玛!” 船副面无表情地跟在秋瑜身边,其实他压根听不懂叽里咕噜的倭语,要是让孙少爷或者是孙少爷身边的飞霜姐姐过来,或许是能听得懂的,因为他们都学了多种语言,幸好秋瑜之前吩咐过,不管听到什么,他只要回一句“是,柱间大人”就好。 对,就是那句“嗨!哈希拉马萨玛!” 人是一种几杯酒下肚就容易嘴瓢的生物,哪怕平野郁也心中对这神秘的宇智波柱间颇为警惕,可在两瓶酒过后,宇智波柱间却突然透露了一句情报。 “鹰司家,似乎与沢田家有所联系呢。” 秋瑜:目前在东瀛争地盘的那几个地方大名中,最后赢的是沢田家,然后沢田家后来和京都的鹰司家联姻,后世东瀛还为这段婚姻拍了部《大奥》出来,我且试这人一试。 果不其然,平野郁也又虎躯一震,看秋瑜的目光便真诚了许多,真诚中还带着探究,仿佛不知这神秘忍者为何要将如此宝贵的情报告知他。 秋瑜继续饮酒,只和平野郁也聊起了如今的东瀛局势,平野郁也的话匣子就此打开,很快又谈到了天皇一脉的困境。 秋瑜低声道:“我家主公曾说,天照的血脉不容有失,可世道如此,不决出一位天下人,战乱便不会结束,大家都会受苦啊。” 平野郁也本是天皇那边的人,闻言紧紧皱眉:“你的主公既然有实力,为何不帮助天皇呢?” 秋瑜:“我们希望帮助正统,可贸然出手,只怕会连累己身。” 平野郁也深呼吸,将酒杯重重一放:“宇智波桑,顾忌太多的可不是武士啊!” 秋瑜:“我本来就不是武士,而是忍者,我们是主公最后的刀剑,也是他们的盾,难道平野桑不是如我们一样的人吗!我可是从你嗅到一样的气味,认定你也是忠义之人,才请与你喝酒的!” 说完,秋瑜也把酒杯一放,两人对视着,竟是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船上除了平野郁也带上船的倭人,还有芝麻,船上其他吕家水军只觉得秋少爷和那个倭人说话时的神情、腔调都特别蛇精病。 有人偷偷问船副:“秋少爷是不是喝高了?” 船副摇头:“秋少爷喝高的样子我见过,顶多就是逮着孙少爷要签名,又把所有圆的东西当什么排球拍出去,又抱着岚溪的腿大喊高俅这一退,华夏足球上千年没缓过来,明明距离宋亡也才几百年,都不知道他那个千年怎么算出来的,反正……没现在这么不正常,他大概是在演倭人吧。” 那人吸了口凉气:“亲娘嘞,见惯了南边那些武林门派、官家商家派人扮的假倭寇,没想到真倭人说话是这个调调,动不动就嗨啊嗨,说话时还不断点头。” 这是吕家军的新人,没打过真倭寇,船副却是跟着吕房一起拼杀的老人了,他想,秋少爷演倭人演得挺像的。 终于,秋瑜用自己演出来的倭式英雄气概打开了平野鬼子的心扉,套出了对方的部分目标。 原来他们是来探查南海雨神家族和禹朝皇帝到底勾结到什么地步了,至于为何要探查这点,他没说,秋瑜却好像能猜出一点。 在禹朝一统天下后,倭人曾一度不认禹朝的正统,且在后世的浅草寺中记载过这样一段,即禹朝是篡夺了北孟正统皇位的贼,而天皇一脉作为孟朝最忠诚的臣子,才是正统的继承人。 嗯……作为一只种花兔,秋瑜看到这一段就气死了。 只恨瑛哥死得早,没有渡海去把质疑他正统性的人通通嘎了。 现在秋瑜却可以凭后世的历史记录,以及平野的话,判断出一点,即北孟和倭人是有勾结的,勾结到什么程度不好说。 秋瑜也透露了一点假情报,谎称他们过来是做生意的,但更多的事情,作为忍者他们不便透露。 最终两边就这么含糊不清的分道扬镳,对面拿到了秋瑜友情赠送的团扇一把,说是宇智波家族的信物,以后若再会,可以再把酒言欢。 礼尚往来,平野郁也也送了秋瑜一把小太刀,刀柄上有卷草家纹。 而秋瑜船上的吕家军们一直不说话,只有秋瑜说话时会很有精神的应一句“嗨!哈希拉马萨玛!”居然也没有露馅。 看着平野的船只驶远,秋瑜冷哼一声,将小太刀扔地上。 芝麻轻呼一声:“少爷,这把刀看起来不错,这么扔多可惜啊。” 秋瑜拿出手帕擦手:“有什么可惜的?我告诉你,这些有家纹的倭人可比普通的倭人还坏,一个个满肚子黑水,但凡瑛瑛今天在这,我们都要把他们沉了。” 听到这,吕家军纷纷嘴角一抽,心想秋少爷也是绝了,你说沉倭人,孙少爷就会沉吗? 貌似还真会……自从吕房的四个哥哥姐姐和亲娘战死于和倭寇的大战后,吕家对倭寇的仇恨值就自动拉满了。 “啧,赶紧靠岸,然后传信给瑛瑛,在吕家执掌琼崖岛后,北孟那边有人注意到了他,开始打听他的情报了,我怀疑他们对瑛瑛不怀好意,再叫人看着点文赦芸和祝大午、冯筝,尤其是那两个太监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 说到这,秋瑜深呼吸,一旦太监们的身份暴露,瑛瑛作为宗室的身份也会摇摇欲坠,说到底,前梁王妃姓吕不是秘密,瑛瑛的年龄也对得上吕阿姨从梁王府失踪的时间。 作为身娇体弱的隐龙,瑛瑛就应该像承安帝安排的那样,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长大到无人可以再伤害他的地步。 而且瑛瑛本人过于聪慧和强势,一旦让北孟知道承安帝派了文赦芸和两个太监到琼崖岛服侍这样一位出色的孩子,恐怕也会多想,进而对瑛瑛下手。 不过只要那孩子不暴露禹朝的宗室血脉,那么对于北孟和东瀛人来说,一个强大的吕家从禹朝那里不断割走土地和人口,反而是一件有利于他们的事情。 秋瑜苦笑,心想:瑛瑛啊,姓不姓秦,对你来说也是人生的分界线吧。 一旦你背起秦这个姓氏,就代表一个国家要压在你的肩上了。 与此同时,吕瑛在琼崖岛上嘀咕:“也不知道秋瑜有没有平平安安卖他的椰子油。” 第58章 香火 将巴黎和威尼斯逛了一圈,沐跃终于回到了琼崖岛。 吕房知道她回来的时候,沐跃已在厢房中吃了大半碗汤面,吕瑛坐在她对面听她讲这次出行的经历。 沐跃喝了一口汤,将一片酸溜溜的腌萝卜塞嘴里,含含糊糊道:“这次走得不顺利,因为去巴黎的时候,那边正在打宗教战争,对战的两边说是为了各自教派,其实都姓那什么也酥。” 吕瑛打着算盘,计算各港口汇报上来的本月利润,头也不抬:“都是为了权和利。” 沐跃:“这世上还有不为权和利的战争吗?” 答案是没有。 吕瑛吐槽:“这些权和利跟百姓没关系,不过百姓得在战争里出命。” 沐跃习以为常:“大多战争皆是如此,你夺琼崖岛不也是为了自己的权和利?” 吕瑛:“我又没否认,而且我的人为我出命,我是会给回报的。” 说到这,他亮出自己的抚恤政策,比如若有吕家军战亡,遗体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是家里人带回家安葬,二是送到岛上最大的雨神庙里,由吕家家主统一主持葬礼。 目前来说,大家都喜欢后者,因为只要进了雨神庙,就再也不用愁香火了。 然后再看牺牲士兵是不是独子,有没有子女,两项条件都没有的,就只给丰厚的抚恤金。 若是前者,县衙出钱为其赡养父母,每月一个老人能得三十斤米面、油盐各两斤,每一季送布匹。 若是后者,就将其子女送入位于琼山城郊外的慈育堂。 自从吕瑛手里有了钱,他就开始在慈育堂这个地方下狠劲砸钱,他不分男女的收拢了岛上八岁以下的脑子也没问题的八岁孤儿,残疾的也收,但残疾程度不可到无法自理的程度(无法自理的残疾儿真的顾不上了),给他们免费的住宿和每日两餐,又每日都让人给他们上课,他们的任务就是学习和锻炼身体,成长为一个德行、学问都可信赖的人。 因着已经发现了砍掉中间商、用自己人治理一地的好处,吕瑛觉得就算日后太公公打下南洋,琼崖岛也要出人去治理,依靠那些南洋汉人聚集起来的大族治理当地不现实,吕瑛太清楚那些大宗族的德性了。 何况现在帮他精细治理琼崖岛的人,以后也极可能形成新的“中间商”,吕瑛不确定自己将来是否要对这些人动刀子,若是动了,也得有新的官员去填这些人的位置。 既如此,培养人才一事就要早早做起来,而且这些人最好对他忠心,能遵循他的执政理念,除了在各县组建的扫盲班,那么本已经没了活路的孤儿们也是他挟恩图报的好对象。 如今吕瑛的书房已经也是琼崖岛权力核心的所在地之一,吕瑛专门空了个房间,找人打了带滚轮的书架,方便出什么事了要移动,又在房间旁备了大水缸,防止火灾。 沐跃走入其中,发现书架上都挂了字牌,有各县呈上来的当地人口、户籍、田亩、地形、农作物种类与手工作坊在县衙处的登记备份,又有吕瑛自己走访各地收集的考察资料。 而在书房角落处,有一处软塌,上面铺了软软的毛毯,小方桌上摆着笔架和碳笔,又有空白书册,以及切好的空白纸条,二楼有阳台,上面摆了一个贵妃榻,躺在上面恰好能看见后院的花草,还有里面的吊床。 吕瑛骄傲道:“秋瑜给我重新设计了院子,还给我这改了名,叫永康书院,祝我永远健康。” 沐跃坏心眼地调侃:“他设计时特意给你添了那么多睡觉的地方呐。” 所有人都知道吕瑛精力差,瞌睡多,一天睡满五个时辰,还能再添个午睡,办公务时也会打瞌睡。 吕瑛噘嘴,沐跃见状便笑起来,将吕瑛一把抱起:“行啦,外婆没臭你,小孩子觉多很正常的嘛,不睡怎么长个子?看你做事那么妥当,原本还想说你长大了,谁知道还是一开玩笑就不高兴的性子。” 她抱着吕瑛摇了摇:“下午外婆给你做西洋甜点好不好?” 吕瑛:“不好,我有事。” 他挣了挣,自己跳到地上:“而且秋瑜给我做过西洋甜点了,松软是松软,可是太甜了,我不是黑熊精转世,吃多了牙疼。” 说完,吕瑛就跑走了。 留下沐跃站在原地,挑眉。 她这个小外孙下盘的稳定度已经超过正常的八岁孩子了,他不会又偷偷练武了吧? 沐跃拿这事去问吕房,吕房很肯定道:“海飞奴没有练武,他懒得很,平时甚至懒得自己走路。” 沐跃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吕房:“那我再问一件事,现在海飞奴想背着你做一件事,你还能拦住他吗?” 吕房咳了一声:“若他愿意让我知道,我还是能知道的。” 拦肯定是拦不住了,别说吕房本就在主动往吕瑛手里过度权力,打算在吕瑛成年后顺势交班,收拾包袱陪沐跃去周游各国,就算吕房不这么干,吕瑛也在挖外祖的墙角。 沐跃就懂了,她外孙肯定偷偷练武了,而且底下人全帮他瞒着吕房。 下午,吕瑛接见了刘紫妍,小姑娘又运了一批石膏矿过来。 刘紫妍长高了,还是因常常出门晒了一身黑皮,却看起来比以前健壮得多,她穿一身紫色的骑装,如孟国贵族女子一般利落,脖子、手腕上都戴着华贵的金银首饰,本该是禹朝文人不喜的样子,吕瑛却很欣赏,他一看就知道,刘紫妍是开始习武强身了。 吕瑛喜欢这种健壮的下属,因为他们精力更充沛、不容易生病,能干更多的活。 于是小人家关心道:“怎么戴的首饰式样都这么老气?是刘巡抚不给你钱打新首饰,还是我给你的钱不够?” 刘紫妍爽朗一笑:“这些首饰是我娘留给我的,我爹新娶的妻子生了个男孩,我闹了一场,要他把我娘的陪嫁给我,免得那个女人侵吞本属于我的钱财,之所以把这些首饰戴身上,也是让我爹记得,他还有个老婆。” 吕瑛很实在地评价:“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你是女孩,以后若你和你弟弟有利益冲突,你爹一定向着你弟弟,因为女子的靠山是男子,你要是嫁人了,出了什么事,还要你弟弟撑腰。” 刘紫妍冷笑一声:“谁要一小儿撑腰!”意识到吕瑛年纪也不大,她立刻改口,“我只要有孙少爷撑腰就行了。” “我也是小儿,正换牙呢。”吕瑛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有些苦恼,他最近说话语速都不敢快,不然漏风。 刘紫妍被他的动作萌得心肝一颤。 吕瑛又说,“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会给你撑腰,毕竟像你这么好用的属下很难找,所以你最好守住自己的位置,别让你父亲那边的宗族或者是你继母、你弟弟夺走,我手头有不少女工,纺织绸缎布匹、做糖做成药都是得力的,却因家中要她们去嫁人,许多人就认了这个命,收拾包袱想要走人,只有少少几个勇敢的才晓得找我做主。” 说到这,吕瑛很不高兴:“她们都是和我签了契书,要在我这做活的,喊走就走,还都觉得嫁了人就不能再做活,我看她们是昏了头,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简直白给她们扫盲了,害得我又要在课本里加上新的课文,告诉那些人,契书签了就不得反悔。” 刘紫妍:“未必都是自愿回家嫁人的,孙少爷有所不知,有些女子有了钱,在家腰杆子硬了,没以前那么听男子的话,男子就都惦记着不许让她们做工呢。” 吕瑛看出些什么:“你也是这样的处境?” 刘紫妍:“差不多,但有孙少爷在,我又读了诗书,有矿可管,眼界更为高远,便比她们好一些。” 吕瑛点头:“所以还是要读书和学手艺,不读书的女人干体力活不如男子,在我这也是没用的,如果她们没用到连和我签契书做工都办不到,那便是她们来求我做主,依照《禹律》,我也不可干涉太多。”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女子若有用,可以为他做工,吕瑛是可以庇护女子们活得更像人的。 刘紫妍眼眶一热,想起今年清明,她随家人回祖地祭祖,连襁褓中的弟弟都可以进祖庙,唯独她不行,她去之前攒了一肚子话要告诉祖先,她救了湖湘多少人,开矿时给了多少快饿死的饥民吃饱的工作,可父亲那么疼爱她,也不肯带她走到祖先面前。 她因此心中积累了许多不甘和戾气,恨不得将那不许自己进入的祖庙给整个推倒,甚至幻想若那座祖庙到成废墟,族里那些族老、青年、男童甚至是那些同样拦着她不许进祖庙的老妇人会是什么表情。 在这世上只有小小的孙少爷能无视男女,肯定刘紫妍的才干。 刘紫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孙少爷,属下这次来,还带了几百个女孩,都是家里养不活,本来要卖去暗门子的,听说琼崖岛这边男人比女人多了四成,我就花钱把她们买下来,送到您这了,您应该用得上她们。” 吕瑛沉思片刻,应道:“可以,你把人名、年龄报到吉叶子那里,年纪大的去做工,小的去慈育堂,如今卖儿卖女、娼门、菜人铺子等都在我这禁了,湖湘那边类似的习气很重吗?” 刘紫妍肯定道:“非常重,下属有幸,承蒙孙少爷之恩,于去年进了永康书院,看了孙少爷的环琼崖岛考察书册十二卷,发觉孙少爷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便是越生越穷,越穷越生,此事放在湖湘一地也是如此。” “人们不能避孕,生了很多孩子,男孩也罢了,女孩大多是扔河里溺死,或扔荒郊野外,若是养大了,便卖给别人家做换亲,即两家女儿互换给男丁做媳妇,又或者租给娼门卖身,卖上几年便能攒些钱给家里添置不少物品,男丁嘴里也多口肉吃。” “这女儿没了贞洁也不要紧,因湖湘一地也是男多女少,总有汉子不嫌女子入过娼门也要娶她们,若是荒年,这些女孩也是最先进菜人铺子的。” 刘紫妍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却字字句句都是女儿家的血泪,让屋内侍奉的飞霜、飞雨及吉叶子、薇妈妈等女子都面露戚戚之色,似是感同身受。 吕瑛淡淡道:“看来我这个动辄要女子签做工契书的大老板和那些女子的父母一比,还算是个大善人了。” 刘紫妍苦笑:“不然属下如何就这么乐意给您卖命呢?您把属下当人看,看属下的目光和看男下属没区别,只要属下能把活做好,在您这就能升官发财呢,这么好的主公上哪找去。” 自从发现亲爹也是和其余男子无太大差异的德性后,刘紫妍就彻底认清了如吕瑛这样的好老板,天下间仅此一家的事实了。 这也是刘紫妍顶着父亲不赞同的目光和流言蜚语,也要走出家门,抛头露面做矿老板,给吕瑛卖命的原因,她怜惜那些女子,而这世上唯一能让女子活得更像一个人的,只有琼崖岛,因为只有这里才有雨神的庇护。 她看着吕瑛稚嫩的面庞,下意识握住自己左腕的蛙纹转运珠,这是她唯一的新首饰,也是她的信仰。 少女心中有一个猜测,吕瑛或许不仅是神裔,还是真神转世,否则他如何能如此聪慧和慈悲呢? 所以她要为这尊真神卖命,这样到了死后,她便是不进刘家祖坟或夫家祖坟也没关系,只要化作一捧灰,进了雨神庙,她也能得到香火,死后也能去天上继续侍奉吕瑛。 孙少爷是不会让紫妍做孤魂野鬼的。 【小剧场】: 一提起每晚那两千入梦名额,蔚蓝便满心血泪,可每天早上他又总是忍不住手贱,点入“故梦”论坛,观看今天又有哪些家伙在梦中与历史名人近距离接触。 而今天故梦论坛的流量格外大,服务器都卡了起来,蔚蓝一看,哦,原来是“十大明君”排行榜成员之一的瑛哥啊。蔚蓝随手点进一个帖子,就看到一群人在发狂鸡叫。 【瑛哥好帅啊啊啊啊!】 【他真的有一米八八!真的有一米八八!真的有一米八八!】 【腿超级长!祝大午也是一米八八的大个子,瑛哥的臀线肉眼可见的比小祝高一截!他是腕线过裆、蹲下后膝盖过肩的超长腿啊啊啊啊啊!而且他腿都那么长了,居然还有腰!简直是个能和黑人超模拼骨架的比例怪!】 【史书没骗宝宝!静若青阳,妙鬘流瀑,瑛哥的头发又黑又多,披散的时候就像黑色的瀑布,我!好!羡!慕!】 【洲草级颜值,绝对是洲草级!而且纯纯妈生脸,连妆都没有,内娱没一个能打过他的,那个前阵子靠《永康宫爱》里演瑛哥出名的流量连给瑛哥提鞋都不配!】 【气势和气质都绝了好吗!难怪都说权力是最棒的美容药,一个男人长得帅都算了,他居然还是能一统天下的皇帝!劳资愿为瑛哥弯成蚊香!】 【穿龙袍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没错,劳资就是慕强慕权!】 蔚蓝嘴角一抽,手划屏幕,看到一位大手子画的素描,一名披散着头发、穿着龙纹黑色长袍的青年坐在书桌旁,时间应是夜晚,灯下的秦湛瑛手持毛笔,像是在写什么。 蔚蓝倒抽一口冷气:“我去!好帅!” 这是什么惊天动地让人看得晃神的大美人啊!居然真的有人类长成这样吗! 【做了梦的人表示瑛哥动态比这个素描美多了,他的气质巨好啊!超有书卷气,又清清冷冷,但看长相又很温柔,声音更是绝绝子,和海妖似的,听得人耳朵酥酥麻麻。】 【绝色美人四字当之无愧,不愧是孟末禹初第一美女丽贵妃的后代,连承安帝认他的时候,面对那些质疑瑛哥身份的人,都说过这般样貌不是丽贵妃的子孙不配有哈哈哈。】 【感恩丽贵妃大美女的基因,不过话说吕太后在史书上也有容貌俊美的记载,这一波也算强强联合,才造出瑛哥这个绝品吧。】 【他在写一篇祭文,纪念一个叫刘紫妍的女子。】 【我去,瑛哥真的文采好!我把祭文背下来了,现在发上来,标题是《祭治世臣紫妍》,治世臣,这个评价好高啊。】 【听我说,谢谢你,劳资今年初二,以后要是教科书多出一篇课文要背,我必线下鲨你!】 【我也看了这篇祭文成文的全过程,瑛哥字太漂亮了,不愧是书画双绝SSR!】 蔚蓝仔细看了这篇《祭治世臣紫妍》,这篇祭文先讲了刘紫妍因对湖湘之地流民的怜悯,于稚嫩年岁手持当时在承安帝手下做官的吕太后的手书,到琼崖岛见了还叫吕瑛的秦湛瑛,又讲了这位女孩如何跪着,用带哭腔的声音有条有理的说了湖湘之地豪族为谋夺百姓土地,如何凿开堤坝,水淹四县,最终从琼崖岛借得粮食。 接着文笔一转,讲了几年后,刘紫妍年纪大了,却无人肯娶,因为她早年为湖湘灾民而抛头露面,独自行远路去了琼崖岛,使她名声不好,在继母的阴谋下,刘紫妍成了没人要的“老女”,秦湛瑛当时正好做了太子,且执掌户部,得知故友过得不好,便问她要不要过来做个女官,帮忙算账。 至此,两人结下君臣之谊,刘紫妍在经济、民生一道颇有才,且性情刚正,有为民请愿的慈心和勇气,又是秦湛瑛执政时最不要命的支持者,得知他需要有人去云南治理当地少民,为朝廷攻打南越打基础,她便自告奋勇去了那里,谁知却死于当地武林门派与南越王族的勾结,可她在死前治理云南时,却做下了不少政绩,笔者秦湛瑛赞她是比父亲更有资格在族谱中单开一页的刘巡抚。 整篇《祭治世臣紫妍》用的词句非常简练,词藻与华丽无关,不含丝毫男女暧昧之意,却无比公正的评价了刘紫妍的功绩,将一个在古代求功名、欲作为女儿身在史书留名、为老百姓求活路的女官写得栩栩如生。 可她的名字最终没能留下来。 【瑛哥写完这篇文,就叫人去刻三座碑,分别竖在云南、湖湘和刘紫妍的老家酉州。】 【瑛哥好好,他知道刘紫妍因性别而仕途艰难,且一生饱受家族、世人的偏见,所以要用这三座石碑为她正名。】 【他真不愧是古代著名好老板啊,泪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到那三座石碑呢?】 【刘紫妍曾做到巡抚之位,可我们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该不会是怀宗干的吧……也可能是那些讨厌女子的文官集团干的。】 【我觉得刘紫妍不会是唯一一个被抹去姓名的女官,你们发现没有,吕太后当年也在承安帝手下做官,可史书对她的评价却很坏,说她是任性、不贤不慈的女子。】 有网友们一边看祭文一边搜了刘千山,发现他的确有一女,但史书写她背弃父亲安排的夫家逃婚,最终亡于路上,被夫家带回家结了阴亲,叫曹刘氏。 蔚蓝喃喃:“这是对她的侮辱,那些人在侮辱她,哪怕她死了也不肯放过她。” 直到一个月后,有人根据从梦中得到的信息,在酉州附近一条河里,找到了一座几百年前被人们推倒又沉河的石碑。碑上是秦湛瑛的字迹,而尘封了几百年的《祭治世臣紫妍》,还有名叫刘紫妍的女官的事迹,也终于重见天日。堆积在女官刘紫妍头上的黄土,被后世的手拨开,显露出她真实的人生。 滔滔江水没有冲淡她的功绩,这世上有个女子来过,她叫刘紫妍。有人在论坛上讨论。 【我觉得刘紫妍是希望众人不要因她是女子,就不断压制和歧视她的,祭文里的她真的超级拼,所以她心里肯定有一股劲,撑着她去挑战那个时代对她的桎梏。】 【对古代君王来说,亲自下场帮女属下抗争封建时代里的某些桎梏简直太让人动容了!】 【对,瑛哥写这篇文就是亲自下场的意思,我估计在那个时代,他这么干简直是惊天动地的,不过他连任用女官做巡抚的事都干了,也不差一件两件了哈哈哈。】 【毕竟他是亲自打出大一统王朝的皇帝啦,和开国皇帝差不多的地位,一般这种开国级皇帝对国家的掌控力也最高,所以大多比较随心所欲23333!】 【紫妍小姐的拼搏没有白费,瑛哥因她和一众女官的努力而看到了女人的才能。】 【勇敢而慈悲的刘巡抚姐姐,你看到了吗?你交托忠诚的陛下没有辜负你。】 【从看到那篇祭文开始,哥就是我一生的男神。】 【又开始遗憾瑛哥死得早了,要知道禹朝中后期对女子的压迫可是所有封建王朝里也算得上最酷烈的啊。】 第59章 慈育 “紫妍,别把我当神。” 吕瑛不喜欢给下属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更清楚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真神,所以不论谁来赞他真神转世,他都只给一句大实话——我是人。 刘紫妍连忙回道:“是。” 吕瑛起身,招了招手:“我也不是好人,但我不会辜负你这样的好下属,跟我来吧。” 他走出大门,祝大午便过来给吕瑛当坐骑,吕瑛无比自然的坐在他的胳膊上:“我带紫妍去慈育堂。” 祝大午:“是。” 冯筝去叫马车,岚山岚溪作为贴身侍卫跟在吕瑛身边。 吉叶子,也就是吕瑛除薇妈妈之后提拔的又一个人事主管,主管了吕瑛手下女工们的人事调动,已接了刘紫妍递过去的册子,跑去安置那些被送到琼崖岛的六百个女孩。 马车是四匹青色大马拉的朱红马车,由结实的老船木做材料,车身雕刻了厘家神话中大力神、蛙神的纹路,象征着吕家神裔的身份。 车中放了软枕薄被,吕瑛靠着软枕,手指摩挲着这架被造得肃穆神圣的马车,想起吕家口口相传的过往。 吕家先祖吕荷为了方便自己以女子之身统治琼崖岛,才假借了雨神后裔的名头,其实他们家并不是什么神裔,不过是通过血脉传承了一些对气象感知灵敏的异能罢了。 可现在大家都将他视作真正的神裔了,人们甚至将死后往生的希望寄托在雨神的身上。 路上,冯筝为刘紫妍介绍道:“慈育堂如今收留孩童三千余人,身体健康完好的有两千五百人,大多是女童,男童则都是因为身有残缺,或是天生听不见、缺了一只手或脚,被视为不祥,才被抛弃。” 刘紫妍疑惑:“既是不祥,怎么慈育堂也收?” 吕瑛淡定道:“我请了一尊雨神像放慈育堂门口镇压不祥,再让他们多去拜拜,拜三年就和常人无异了。” 这还是秋瑜出的主意,用他的话说就是“瑛瑛,你搞迷信是有一套的”,吕瑛对此不置可否,只要能达成目的,培养出对他忠诚的、能干活的人,吕瑛也不介意用雨神名头忽悠大众。 想到这,吕瑛嘴角微勾,秋瑜能提出借神的名头达成目的,可见骨子里和他一样,叛逆到不信神的存在。 可那么一个人又肯年年为了吕瑛去抢妈祖庙的头香,只为了求他平安。 慈育堂是岛上第一批完全使用水泥建筑的屋舍,都盖到了三层高,每层十间房,每间住十人,总共十七栋房屋,十栋住人,三栋做教室,一栋食堂,一栋礼堂,还有两栋一层的平房做了浴堂,形成一个小型建筑群。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堂”,不如说是一座学校。 琼山城没空地建这么多房子,便只好盖到了城外南郊,不远处就是新落成的岛上最大雨神庙,许多吕家军的骨灰都葬于此处,又立了石碑,上面刻他们的名字和生猝年。 秋瑜给的学校设计图,秋瑜出的立英烈碑的主意,吕瑛出钱出人把这里盖好,去年他下南洋赚得钱有五分之一都砸到了这两处。 好在花出去的钱都得到了回报,吕瑛不光靠这两处工地得到了一批手艺精熟的、可以使用新式建筑材料的工人,房子也都盖得体面气派。 若说如今琼崖岛上最华美精致、又古朴有神圣气息的地方是吕家的话,慈育堂便是琼崖岛上最大、最壮观的建筑。 灰色的三层方正房屋整整齐齐屹立在大地上,刘紫妍趴在车窗上,看着远处的雨神庙建筑群,目光悠远:“待我死后,也将我埋在那里吧。” 吕瑛端起茶杯,悠悠吹气:“十岁的人就不要考虑自己埋哪了。” 刘紫妍在吕瑛面前是敢开玩笑的,她笑嘻嘻道:“也不早了,属下再过两年便可定亲,及笄了便能嫁人,嫁人后若是碰上不好的人家,一年半载就可以死了,何况以属下的性子,嫁人后被夫家沉塘沉井都是不稀罕的。” 吕瑛目露惊异:“湖湘已到如此地步?” 刘紫妍更正道:“是琼崖岛以外的地方都这样,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吕瑛理解世情如此,可他不解的是另一点:“为政者应当知晓人口即为王朝最大财富,而人口来自女人,若想鼓励民间女人生育,便要让她们活得下去,因而朝廷应当鼓励寡妇再嫁,前宋那么弱,在这件事上也没含糊过,如今乃大争之世,北孟、南禹争斗不休,朝廷更该自强。” 言下之意,禹朝朝廷脑壳有包,连鼓励人口的事都不做,怕不是脑浆在马桶里摇过。 刘紫妍:…… 有些问题再深究下去,不是皇帝脑子不清醒,不懂得如何施政对国更好,就是皇帝想施政但地方不听他的,无论怎么算,都代表皇帝无能。 刘紫妍干脆闭嘴不言。 马车行驶到慈育堂旁边,吕瑛让飞雨给了她换洗的衣物和洗漱物具,淡然道:“我后天来接你。” 刘紫妍抱着小包袱,瞪大眼睛:“孙少爷,您就把属下放这?” 难道孙少爷带她过来,不是要亲自带她逛逛慈育堂,期待一下未来,鼓励鼓励她,又保证一下会照顾好她带来的女孩们吗? 吕瑛有点迷惑地看着她:“不然呢?” 这丫头该不会以为吕瑛会亲自带她逛校园,又说好听的话哄她吧,别开玩笑了!吕瑛的精力只有那么多,一天工作三个时辰都嫌累,偏偏手头的事还多,能亲自送她过来已经是很给脸了,接下来他还得回去批公文呢! 刘紫妍呆呆站在原地看吕瑛的马车行远,半晌,她打开小包袱,发现除了生活用品,吕瑛还给她留了十两银子。 算了,好歹孙少爷还给留了钱,而且他没找她要借条,说明这钱是不用还的。 已经很知道民生疾苦的刘紫妍清楚十两银子的购买力足以让一户五人之家过一年,她在慈育堂混吃混喝一天就能拿十两银子还有啥好不满意的。 小姑娘不愧是小小年纪就能做矿老板的,她飞速调节好心情,转身走入慈育堂。 刘紫妍是被单独送过来的,负责此地的羊浪浪是厘家女子,曾是雨神庙的庙祝,如今吕瑛发觉她心地善良,常收留照顾岛上孤寡老人,略懂医术又有管理之能,就亲自上门把人请到了慈育堂。 羊浪浪上前来笑道:“刘小姐,我是慈育堂堂主,您叫我一声浪浪就好。” 刘紫妍嘴甜,张嘴就叫:“浪姐好,早听闻您管着这三千来人的摊子还丝毫不乱,紫妍久仰您的大名,叫我妍娘就好。” 两个同属琼崖岛孙少爷麾下的马仔对视一笑,手拉手进门。 此地的道路都是水泥铺的,那些修路队的工头一个个都是挑了军队里刚正火爆的军汉去做,配合着金银带出来的修路工做技术指导,把路铺得平平整整,走起来比黄泥巴路可舒服得多。 待靠近学思楼,便可以看见宽敞明亮、开了大窗户的室内有五六十名八岁以下的孩子,正端正坐着,听老师教导基本的算术和认字。 刘紫妍心想,此处不仅慈育堂堂主是女娘,教师里也有许多女娘,许是因被抛弃的孩子以女娘居多,所以孙少爷才会派脱盲人群里那些女娘过来吧。 可也只有孙少爷这里,女娘们才能找到这样正经体面的活计。 羊浪浪介绍道:“如今校内只有一千五百人,因教室和教师有限,我们只能把人分两拨管,一拨上午上课、下午做工,一拨上午做工下午上课,分批以后,老师们管得也轻松些。” 刘紫妍问道:“他们平时做什么活呢?” 羊浪浪:“许多,那些小孩年纪不大,重活做不了,所以孙少爷就在附近开了养鸡场、养鸭场和鱼塘,他们去打扫、准备饲料还是可以的,除此以外,慈育堂外还开了苜蓿田,那苜蓿喂牲畜极好,牲畜的粪便不仅能喂鱼,还能肥地,他们得自己割草,慈育堂内的牲畜鸡鸭长大后,也是落这些孩子肚子里的。” 这些与粪便、牲畜相关的事,寻常官家小姐听了都嫌污耳朵,刘紫妍却听得仔细,作为湖湘矿主,她手头也有近千人靠矿吃饭,这近千人也有妻子、父母、孩子,多学些治理民生之事。 接着羊浪浪掰手指:“对了,他们还会洗衣服,有的还能去食堂帮忙,有些家中独子参了吕家军又牺牲的孤寡老人,也是让这些孩子上门打扫、洗衣、做饭,照顾老人们,不过都是结伴去的,身边必须跟着老师,孙少爷说,要有可靠的人跟着,孩子老人才平安。” 这就是防止有些不懂事的熊孩子伤着老人,或者某些坏心眼的老人伤害孩子了。 秋瑜曾赞叹过吕瑛耐性好,治理民生时遇到过的糟心事多到恐怖,可他居然还没开狂杀模式,这些糟心事里就包括一老头摸上门打扫卫生的小姑娘的屁股,想哄小姑娘脱裙子的事。 慈育堂中的孩子又都是被抛弃的,不可能每个都心理健全,因此堂内孤儿互相争斗,乃至熊孩子欺凌弱者之事也屡见不鲜。 吕瑛对这些人态度算偏宽容的,毕竟老的老小的小。 念在某些老人的儿子为吕家军丢了命,因而只将一年内的供给减半,顺带将他们的事贴村口,自然,布告中会隐去受害者的名字。 还有就是犯事的熊孩子也要批评收拾,过了的直接逐出慈育堂。 刘紫妍听得直感叹:“有时候真得上手管事了,才晓得其中的不容易。” 羊浪浪:“是啊,还有那些丢了孩子后又反悔想讨孩子回去的,孙少爷也说了,孩子们进了慈育堂后都要和他签契书,要一直为吕家服务到二十五岁才行,不过也不拦着孩子们与父母相认。” 这就是和处理女工嫁人时一样的法子了,不管孩子和女工们自己要如何处置私事,他们得认清楚他们已经签了契书,契约终结前都是吕家的人。 说起来是不近人情,其实却是吕瑛的庇护。 刘紫妍心想,她效忠孙少爷,也是为了这份庇护,只要拿到了那份契书,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借吕家名头走出大门干活,以后便是嫁娶一事都要问过吕家,别人都笑刘紫妍卖身给吕家为奴做仆,全无官家小姐的体面尊荣,可对刘紫妍自己来说,她将自己的人生握在了手中。 虽然还是借了男人的力……她能走出家门这事和孙少爷也有关,一是她爹看她还小,便隐隐纵容了一下,二就是孙少爷是父亲对抗湖湘地方势力时唯一能搭把手的,父亲不愿得罪孙少爷。 而且她爹还做美梦,暗示过刘紫妍好好和孙少爷相处,处好了以后直接嫁到吕家,若吕家真能在南洋建国,刘家也能出一任皇后呢。 是的,吕家近两年的动作已经让南方消息灵通的大族意识到他们有能力在南洋建国,且已经开始以建国为目的经营南洋了,只是不知道最后登基的是吕空、吕房、吕玄还是吕瑛,但吕家图谋的也不是中原大地,而是遥远荒僻的南洋,大家虽心中惊讶,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不过以刘小姑娘对吕瑛的了解,要是吕老板有闲心情管她将来嫁给谁的话,今天也不会把她扔慈育堂门口了…… 说话间,刘紫妍走入了食堂,看到一笼笼蒸屉压在灶上,正散发出米面的粮食香气,白白的水蒸气以及柴火燃烧的声音刺激着她的感官。 许多口大锅里滚着散发出肉骨香气的汤水,数个帮厨的孩子将洗好切好的蔬菜、海带、豆腐往里面放,又有大厨在打鸡蛋,准备蒸水蒸蛋,只要水奶加多一些,许多孩子都能尝到蛋味。 这里没有昂贵的食材,可是刘紫妍闻着食物的香气,看着那些洗的噌亮的餐盘,看着餐盘大小,她欣喜道:“这里的人都能吃饱,对吗?” 羊浪浪笑道:“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为了养活这些人,孙少爷给的钱可不少呢,但吃饱是肯定能行的。” 随着羊浪浪的介绍,刘紫妍知道了这儿的孩子不仅每日要做工、习文算数,每天早上还要随吕家军跑操,练站姿,学章家提供的养生拳法强身健体。 羊浪浪的眼中满是希望:“为了报答孙少爷,他们必须在这里成长为文武双全的人才,等他们长大后,他们要像吕家军、县衙里的那些大人一样守卫琼崖岛,一代接一代,生生不息,守卫琼崖岛的平安和兴旺。” 而这,就是羊浪浪守在这里的意义。 就在此时,一辆船只驶到琼山港。 洛家二房大爷洛正携大房长子洛奇逸下船走上陆地,他有些晕船,面色苍白得很。 洛奇逸看着繁华如织的港口,轻叹一声:“能将一处岛屿经营到如此地步,吕家有大才。” 洛正轻咳一声:“走吧,先去吕家递拜帖,再给你看看吕家人的长相,听闻他们作为雨神后裔,个个都俊美高大,不同凡俗。” 洛奇逸不语,洛正看出他神情中的不情愿,低笑一声:“到了吕家人面前,可别做这副模样,家里一直盼着再出一位皇后,不管那吕家小儿日后是在南洋登基,还是在大京……都贵不可言呢。” “你和羽娘的生母与我夫人一母同胞,我才提醒你,我那好大哥新娶的继室可不是善茬,你妹妹能不能搭上这门好亲,还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呢。” 【小剧场】: 凡是在瑛哥手底下做事的,虽然都对瑛哥的颜值无比认可,甚至有“只要孙少爷愿意我就愿意”的念头,可却没有哪个人真的觉得自己能嫁给瑛哥的……因为他们在瑛哥手下共同的感受就是“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就是马仔”。 秋瑜:我觉得我不是马仔,我是瑛瑛的好哥哥,你们知道吗?他真的叫过我哥哥。 第60章 豆蔻 洛家人上门的时候,吕瑛正皱着眉看秋瑜送来的信。 “倭寇到南海来做什么?”吕瑛找到外祖父书房里,看到他正和外祖母下棋,想起自己书桌上厚厚的公文,又见到长辈摸鱼,心里就更不爽了。 吕瑛不爽,谁都别想好过,他握着书信靠着门板,也不说话,就面无表情地看着。 被小人家这么冷冷看着,吕房和沐跃的棋立刻就下不去了。 沐跃用眼神传达信息:小房,咱外孙威势越来越强了。 吕房用眼神回信:手里权力多了的人就是这样了。 吕瑛在下属面前算是比较宽容的人,只要活干好了,本人也不违法乱纪,很多事他都不管,出点小错顶多骂一顿,犯大错直接拉去修路队……但那是因为他自认老大,自然要多担着点,在长辈面前可就没这心胸了。 吕瑛说:“有倭寇到了南海,你们收到消息了吗?” 吕房:“没有。” 光是管手头的事就很累了,暂时没带吕家军出门逛。 沐跃:“没有。” 外婆才从欧罗巴回来,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 吕瑛:“那些倭人到了南海,走的却是常见的商船航线,根据我们的规矩,到南海来就要在我们的港口登记船只和领头人姓名、籍贯,以便将来追查,这一块是外祖你的人在管。” 言下之意,为什么你的人没有上报这些信息?是他们无能到没有察觉,还是吕家出了叛徒? 吕房站起来,严肃道:“我去查。” 其实海洋那么大,港口的人流量更是一年比一年多,他们不可能将一切把控在手中,总会有疏漏的时候,吕瑛也不过是来提醒一声,说完小人家就走了,他事多得很,工作完三个时辰后,他还要琢磨琴棋书画,坚持练武,偶尔还要开船出海,与海兽们玩耍。 他的日程表就是这样,六个时辰睡觉和吃饭洗漱,三个时辰工作,三个时辰属于自己,谁都不许打乱。 吕瑛才走没多久,就有人来报。 “西南郧国公派人过来,已递了名帖,来人是洛家二房的洛正,与长房嫡长子洛奇逸。” 沐跃作为家中唯一的主子,招待了这两个年轻人。 作为名门大派出身的弟子,沐跃也从师傅那里继承了部分势力,让她有了周游全世界的本钱,接人待物也是自小就学了的。 那洛二爷是老于世故的狐狸,张嘴便是一串恭维的话,正事没怎么提,估计也是觉得这位常年不在琼崖岛的江湖老侠女不通俗务,和她讲实务还浪费时间影响气氛呢。 沐跃也不气恼,顺着洛二爷的话头绕了几绕,便得知这一家还带了不少云南特产想要送给吕瑛,又提出两家大人在朝堂为官时也是关系不错的同僚(从未见过面但都是帝党),不如进一步发展,让两家小辈也做个朋友。 接着就说起洛奇逸有个小妹,今年十一岁,也是国公府嫡出,身份尊贵,性情端庄文静,这次洛家派人来也是想在琼山城购置房产,以后好送洛小姐来这散心,看看海什么的。 大家族到各处置地都是常见的状况,吕家在两广也有地,吕瑛又联合秋瑜在湖湘、湖广开矿,可这年头哪家大族会轻易让家里的女孩出门散心,还特意提起人家性格好,表示想撮着已经十一岁的洛小姐和已经八岁的吕瑛做朋友? 沐跃一下就听出对面要结亲的意思,但凡她是正常禹朝大家族主母的脑子,这会儿就要开始心动了。 洛家小姐身世好,而且那家人出了名的好孕,已出嫁的女子中,除了洛皇后和死在宅斗里的那几位,其余洛家女都是生五个起步,上不封顶,最多的那个生了十六个,从十四岁生到三十五岁,最后死在了产床上……洛家女在禹朝婚恋市场可是很吃香的,尤其是那些几代单传的家族,很愿意用重金聘洛家姑娘来壮大自家人丁。 吕家老祖吕荷因是女儿身,为了不耽误统治南海的事业,只花一年时间生了对双胞胎,两孩子都是爱飘海上的神奇人类,长子已经飘到失踪,次子吕空生了五个孩子,可惜只活了吕房一个,接着一路单传到吕瑛这一代。 洛家敢上门直接表达结亲的意愿,也是料定吕家很需要人口。 但按吕家规矩,子孙的亲事自己解决,长辈一般不插手,吕房当年单身到三十多岁,吕空也没管,沐跃更是深知吕瑛性情,但凡她今天擅自定了吕瑛的亲事,吕瑛能把她和吕房住的院子都铲了,顺带恨上洛家。 为了洛家全家两百二十六口大活人的性命着想,也为了自己在琼崖岛能安心休息,沐跃果断装傻,客套了一番,便借口有些事她做不了主,要等吕房或吕瑛忙完事回来,又让薇妈妈的副手桃妈妈来安置客人,将人轻飘飘打发了。 桃妈妈站出来,笑容可掬道:“洛二爷、洛小少爷,请。” 洛二爷不意外沐跃在家无掌事之权,微微一笑便跟着走了,洛奇逸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知道小妹艰难,可琼崖吕家行事做派实在嚣张,连裂土封疆的反贼之事都做得如此顺手,他宁愿小妹嫁给普通门户,也不愿她嫁到这遥远又动荡的海岛上。 何况那吕瑛是个杀星,小小年纪就将整座岛上不听他话的士绅人家都杀了,洛奇逸是读书人,恩师是儒家名师,自然知道吕瑛在文人之中名声不怎么好,有天性残忍、阴毒刻薄的评价。 小妹那般娇弱,和这样残忍的人相处,怕是要被欺负哩。 就在此时,桃妈妈对洛家两位爷恭敬道:“到了,院子里已备好热水,两位贵客现在便可去梳洗了。” 洛奇逸不说话,洛二爷回道:“多谢,洛家奴仆可来了?让他们来伺候吧,也省你们的力气。” 这也是客套,意思是我们只想让自带的奴仆伺候,你们去歇着吧,这也是大族子弟的通病,一是不想让吕家奴仆听见他们的私密话,二就是嫌外人伺候不周到了。 桃妈妈淡定道:“贵府其余人也去梳洗了,听闻两位稍后要见孙少爷,雨神后裔面前不得有不洁,奴婢们特意烧了许多热水呢,若两位不喜外人伺候,怕是要等等。” 话说到这,别说上岛后便心情不佳的洛奇逸,连洛二爷都变了脸色,面露不满,可到底人在屋檐下,洛二爷老于世故,不会轻易发脾气,他忍了这一时气,挥袖让桃妈妈派人来伺候。 洛奇逸冷笑一声:“真是好尊贵的琼国公府。” 他是不信什么吕家装神弄鬼、自称神裔的那一套的,想来不过是骗骗海岛上愚民愚妇的谎词。 两位贵族大爷都憋着气,却不料真的入内后,却发现浴桶旁摆着市面上被卖得极贵的香皂。 【自从上了吕家的船,秋瑜终于敢把香皂拿出来卖了……】 加了牛奶与茶叶的香皂气味清新优雅,不仅能将人洗得极为干净,皮肤仿佛也更加滑嫩,过来服侍的并非侍女,而是一水粗手大脚的奴仆,搓澡力度令两个细皮嫩肉的贵族大爷一边忍痛忍到脸色涨红,一边觉得苏爽难言。 奴仆们沉默而利索的为洛二爷、洛奇逸洗了头发,等他们出水穿了衣服,又将两人的指甲也仔仔细细修了,还有人拿出刀片要为他们修胡子、鬓角、眉毛。 这一整套流程下来,旅程带来的疲惫仿佛都被洗刷一空,两位大爷不能昧着良心说吕家给的服务不好。 坐在饭桌上,有奴仆又呈上椰子鸡、糖醋鱼、骨汤炖煮时蔬、加了虾肉的汤面,虽菜式不多,却胜在鲜美开胃,吃下去舒舒服服。 洛二爷和洛奇逸感叹:“前些年我去过福州道,那边是内阁次辅焦夏的老家,其族田有万顷,祖屋修得美不胜收,仿若人间仙境,晚餐桌上有菜肴三十六道,连客人出恭时都有丽人服侍,夜晚有三到五名豆蔻少女暖床,实乃人间天堂,这吕家待客时却一个女的都没有。” 洛奇逸以为叔父是抱怨没有女子来伺候,谁知洛二爷沉默一阵,又说:“吕家家风清正,屋里养的人都在做事,吕家小儿又已执掌实务,我看他们从家主到孙辈都是脚踏实地的实干之人,若无天灾人祸,还能再兴旺三代人。” 这却是实在话,洛奇逸入了这门,发觉即便是主人家也没有珠宝华服,奴仆侍女更不会绫罗裹着,养出什么副小姐、副少爷来,全家从上到下都是干净整洁,办事利索的模样。 思及这一家在南海抵御倭寇多年,牺牲颇多,镇守西南的洛家对他们甚至有点同类相惜的感觉,所以洛奇逸对这一家的观感说好不好,但也不差。 他只是疑惑:“二叔,为何出恭也要女子伺候?” 洛二爷突然不说话了,他眉头紧皱,一挥手:“别问这个,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洛二爷想起自己年轻时考了举人,同科有一位焦家少爷,便被拉着去他家,那时他还是童男,出恭时看见有女子来服侍,他已觉得不适,却不知拒绝,那女子看出他不喜,夜晚焦家送入他屋里的便不是豆蔻年华的女孩,而是样貌美丽的少年…… 年轻的洛二爷被吓得逃出焦家,站在街道上彷徨不知所措,想起父亲讲古时满脸骄傲的说,他曾随开龙爷如何打跑北孟鞑子,又提起可惜武将不擅治国,幸好朝廷里还有焦夏、韩峰等在孟朝时便诗书传家、屡屡出大官的文臣来帮忙。 焦家一夜后,洛二爷就不想去朝堂了,他觉得那儿是天下间第一脏污的地方,虽是站满了衣冠楚楚的文人,可那些人暗地里却脏得让他恶心,他宁肯留在西南和南越人打仗,受伤没关系,每年都要愁军饷也没关系,西南最脏的乞丐都比焦家干净。 在带侄子来琼崖岛前,洛二爷以为吕家豪富还在焦家之上,恐怕会更穷奢极欲,谁知这家人倒是干干净净,门口不摆石狮子,只有两座大青蛙,整座府邸从上到下都是被雨水洗净过的肃穆庄重。 洛二爷下马车时,还看到有妇人牵小儿过去摸石蛙,可吕家门前侍卫也不驱赶,还笑着和小孩招手,可见吕家在此极有民望。 这吕家自称神裔,也真做出了神裔该有的样子,镇守南海积累功德万千,洛二爷拍着侄子的肩膀说:“你妹妹要是能嫁到这来,怕是真有福气了,这是一门好亲啊。” 就在此时,有奴仆来报:“两位贵客,孙少爷回来了。” 洛家派人过来,结亲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要谈生意,吕瑛来了,生意就可以谈了。 洛二爷掸掸袖子,对侄子说:“走吧,去见见那位吕少爷。” 洛奇逸听洛二爷说了这些话,心里第一次对结亲一事不再排斥,和二叔一起跟着奴仆去了吕府东面,待靠近吕瑛所住的院子时,洛奇逸先看到了一处牌匾,上书“永康书院”四字。 一面白无须的高大少年过来请他们入内,那少年自称小祝,说话的声音清亮又悦耳,规矩仪态极好。 待入了书院内,洛奇逸便看见一棵青翠树木粗壮的树枝下吊着秋千,一白衣孩童坐在上面阅读一份文书,旁边的檀木小几上摆着厚厚一叠文书和笔墨。 春夏交接时的暖风吹来,吕瑛将有点散乱的鬓发捋到雪白的耳后,发间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乌发以蓝丝松松挽成一束,乌发蓝丝一起在风中摇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看不出一点使琼崖岛再无士绅大族的狠辣。 他抬眼,幽深的眼眸漫不经心扫过洛二爷和洛奇逸,不紧不慢道:“请进屋坐。” 吕瑛起身进屋,虽然他没有看到人便上前相迎,可算得上傲慢,却并不令洛奇逸感到冒犯,因他此时已被吕瑛的外貌震得心神恍惚,说不出其他话来。 洛二爷娶妻前也是走马章台的公子哥,一双利眼阅遍群芳,却也是头回看见如吕瑛这样的容貌,他跟在吕瑛身后进屋,心想,这吕家孙少爷日后必是世间一等的绝色。 他不自觉想起自己的师弟,贺溶。 洛二爷和焦家三爷考中举人那年,洛二爷的师弟、以第二名考中举人的县丞之子贺溶随父到焦府道贺,他是个样貌白皙秀美如少女的少年郎,文采极好。 焦三爷只看了贺溶一眼,后来焦家与曹家相斗时,曹家就突然拿到了贺县丞的把柄,贺家被抄家流放,而贺溶则被焦三爷以样貌相似的囚犯换走,洛二爷曾以为那样可以让贺溶不至于死在流放途中,没有插手,谁知一年后贺溶就跳了井。 而吕瑛的样貌比贺溶还要精致美丽百倍,分明娇软柔弱,却又有书卷文气,行动间仪态雍容自在,贵不可言,竟不似人间所有,洛二爷心想,若是让焦三那不择手段的瞧见吕瑛,怕不是要疯了魔,这吕瑛看着小小弱弱一团玉人,难怪吕家也不爱放他出门,怕是担心他在外被不怀好意的惦记呢。 他们才走入屋里,雨水便从天而降,落在了大地之上。 吕瑛坐上主位,制止冯筝欲关窗的动作:“开着吧,不然太闷了。” 洛奇逸惊愕地回头,看门外的雨越下越大,而洛二爷更为不堪,他瞪大眼睛,心中那点因吕瑛样貌而起的不敬念头瞬间都散了个干净。 第61章 佞臣 祝大午和冯筝抬着檀木小几进来,避免纸笔被雨水打湿,仿佛对天气早有所料。 吕瑛恹恹的,端起奶茶又喝了一口。 每天只干三个时辰活的小人家今日已工作了两个半时辰,随着工时即将耗尽,他的精力下滑,不仅说话时无精打采,耐性也到了一天之中最差的阶段。 平时吕瑛都会自觉把需要理性的工作早早做完,这时看看文书和账本就行了,想杀人都不会这时候做决定,省得火气太大,把不该杀的也杀了。 谁知今日却来了客,四大侍女、华美静、岚山岚溪和祝大午、冯筝都对吕瑛的性情有所了解,此时纷纷安静如鸡。 洛二爷小心坐在下首,开启贵人们谈事时常见的客套辞令。 吕瑛坐着听,偶尔应一声,听了一盏茶的时间看洛二爷还不打算结束,拿起一张纸,拿笔在上面勾圈,细白的小手指蜷在乌木制的笔身上。 洛二爷说了半天没完,吕瑛又勾了几个圈,交给岚溪:“给科菲,让他今晚带人做完。” 洛奇逸眼神比二叔好些,能看见那张纸上满是人名,他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这、这、这……这吕家孙少爷莫不是一边听他二叔讲话,一边圈杀人名单! 他下意识狠狠扯了洛二爷袖子一下,洛二爷一时不察,直接被侄子扯得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跌了个大马趴,椅子也跟着掀了,屋里响起哐当一声响! 吕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面色不变地让人将洛二爷扶起。 “二位的来意我已知晓,如今琼崖岛正集合许多百姓开荒,正是缺铁器的时候,洛公爷愿意以铁矿来结算和吕家的生意,吕瑛感激不尽,迁徙女人一事不成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谈别的。” 洛奇逸有点愣,一时竟有点佩服吕瑛,他二叔最擅长用话术将人诳晕,然后在生意里占便宜,可吕瑛竟从他二叔的废话里精准总结出这么多信息。 洛二爷也不意外,吕瑛是吕家如今唯一的继承人,以后琼国公的爵位、整座琼崖岛、南洋都会属于他,大家族对这种唯一继承人的培养力度之大,大家族出身的子弟最清楚。 听闻吕玄甚至请动了致仕的工部尚书文赦芸给吕瑛当老师,那文赦芸既是开龙帝时代过来的开国臣子,是朝上出了名的实干流孤臣,不结党不营私,又曾任吏部侍郎,精于人情世故,人精中的人精,上能于朝堂做官,下能修水堤、修工事,可谓一代能臣。 如吕瑛这般不缺爵位甚至不缺王位的勋贵,压根无需在科举方面费太多功夫,能得到文赦芸的一对一教导,正是最好的安排。 他们谈好了琼崖岛出成药、粮食、盐糖从云南换铁,吕瑛又提出虽然买女人不成,但他还可以买别的,比如囚犯。 洛二爷面露惊异:“囚犯?吕公子买这些贱人做什么?” 吕瑛:“开山修路、凿井筑地时总难免有死人风险特别高的重活,让良家子去做难免不忍,也太浪费,若让囚犯来做,因他们都犯了重罪,死了也不可惜么。” 洛二爷:“这倒也是。” 这两人言谈间对囚犯的性命是完全不在意的。 正儿八经读了《禹律》的读书人,洛奇逸就有不同的看法,他插嘴道:“可犯人皆已受罚,我等应尊奉朝廷指令,琼崖岛便罢了,云南道那边,还是不能随意啊。” 洛二爷瞪这个书呆子侄子一眼,想骂他,朝廷也没真的重视犯人的命,要你在这多嘴?何况洛家缺军需,能用犯人换钱粮药盐糖油的好事平时求都求不来呢!这傻小子居然还想往外推! 吕瑛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他先打量了洛奇逸的……脸,发觉此人作为洛家三代,比作为二代的洛二爷要好看得多,看来是父亲娶了美女改良过血统,一张脸虽不如秋瑜、吕房这样的一等,也算得上端正英俊,且举止斯文,个子又高而结实,应是没落下洛家家传的武功。 文武双全、年轻正直、脑子不蠢但也没聪明到不好把控,而且洛家有祖传的好生养体质。 出于种种考量,吕瑛打起精神,突然问了几个《禹律》方面的问题。 洛奇逸只以为这孩子是向自己请教,哪怕心中觉得吕瑛这问题问得突兀,也都一一答了。 洛二爷情商高一些,便发觉吕瑛这语气与其说是请教,不如说是考校,当洛奇逸回答出正确答案时,吕瑛面上便多一丝满意。 如今南禹的法律基本是继承了之前的宋与更远之前的唐,算不上严苛,凡有案件,需经过官府的初审、复审后才能判,若是犯事的是士绅、大族的成员,还要添一环悯审(主要针对孤寡老弱等弱势群体,不过一般能享受悯审的不会是这个群体)。 不严重的案子到最后,官府也只是警告和戒伤,或罚一些银钱,重一点的则是笞刑和杖刑了,被判到徒刑和流刑都是很严重的罪了。 徒刑和流刑也有区别,徒刑是关在固定的地方进行劳役数年,流刑就是直接送到环境最差的地方,犯人死在路上也不稀罕,比徒刑要残酷许多。 而要判徒刑、流刑和死刑这三个级别的罪,就要将案件上报到中央的三法司,即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了。 刑部会派官员复核案件避免冤案错案,像证据不足、案件与判案时引用的律条不合等情况,都会将案子打回去重审,又有监察御史巡视天下,不光管各地吏治是否清明,有直接上奏皇帝之权,更有监督各地案件判完后有没有落实刑罚。 洛奇逸滔滔不绝,言下之意就是被送到云南的流刑犯人,那都是经过严审滴!死刑犯更是要秋后问斩,万一在修路的时候稀里糊涂活过了秋后,那不是便宜那死刑犯了吗! 吕瑛听到这里,保证道:“一般修路队里的死刑犯都是干最危险的活,消耗起来很快的,三个月内就死了,不会到秋后。” 自古以来修路修堤开矿就是死人三大项,吕瑛手头三大项以内的工程多得很,刘紫妍这次过来,也是询问她能不能从湖湘湖广附近买犯人开矿,吕瑛拨给她的人快死得差不多了,有些危险的矿洞不适合良家子进。 洛奇逸卡了一下,又要再说什么,洛二爷一把将他扒到身后,上前和吕瑛敲定了买人的生意。 禹朝主要的流放地有两个,一个是北边战场,一个是西南的云南道,这两地都有对抗外敌之责,犯人丢过去就是面上刺青丢贼配军里,当战场敢死队、军队苦役用的。 曾经也担任流放地的两广如今有海港生意捞财,琼崖岛则有雨神庇护且在实际上被割给了吕家,对流放的犯人来说已算不上荒僻苦寒之地,没什么威慑力。 而洛家对囚犯的态度就是无所谓,他们不需要囚犯修路(压根出不起修路的钱),这些贼配军送上战场还要督战队拿刀顶着,和其余士兵没区别,还不如卖给吕瑛做个人情,换些更有用的资源回家。 谈好这桩事,云南道所有死刑犯、流刑犯就被吕瑛包下来了,等洛二爷领了他在吕家这边购买的粮油米面,就要回去数家里有多少犯人。 吕瑛特别叮嘱:“我家要真犯人,不许临时逮假的唬我。” 洛二爷拍胸部打包票:“放心,我们姓洛的别的没有,保家卫国的正气管够,做生意给的绝对都是真货,绝没有以次充好的。” 洛奇逸斜眼看二叔,以次充好是这么用的? 然后吕瑛话题又一转:“说来,我这还有一桩事,要托洛公子帮一帮。” 洛奇逸好奇:“何事?” 都是大家子弟,洛家过来也是想和吕家加深交情,吕瑛有事要求,甭管大事小事,也是接了洛家要交朋友的橄榄枝(不做朋友就只会撇的清清楚楚,不会给人留做人情的余地),洛奇逸只是有点书呆气质,不代表他不懂这里头的道道。 吕瑛笑道:“我父亲正在粤西道办案,此次洛家在琼崖岛购置的东西,吕家会派船将之送到粤西道防城港,方便各位送回云南道,听闻洛公子与防城港上官县令都是姚先生的弟子,就想请您路过那里的时候,为家父送一封信,再和上官县令说说话,请他多照应家父。” 洛奇逸在西南有名的书院里念书,书院山长叫姚满林,教书育人二十余年,教出数名举人进士,也算南边有数的名师了。 洛奇逸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送信啊,吕瑛果然只是随便找个由头加深和洛家的交情。 他一口应下:“此事包在为兄身上。” 这句为兄的自称让吕瑛挑眉,顿了顿,没应,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说来,洛公子是何时去彩云书院念书,又念了几年了呀?” 洛奇逸回道:“十二岁念的,念了六年,在姚师的教导下秀才、举人都考了。” 吕瑛:“六年就考完了?那洛公子岂不是很忙,连说亲的时间都没有?” 洛奇逸洒然一笑:“男子自当先做出一番事业,再考虑家室,我自己做出功业来,以后要娶妻也不至于委屈了女子嘛。” 吕瑛更满意了,洛奇逸没说亲,且十二岁起就住书院里,估计也没搞通房丫鬟那一套(待查),算得上清白,在知道生父不忠后,他便琢磨过要给娘找贞洁还在的男子了,年龄也合适,恰好十八,水灵灵一根白萝卜,比娘小八岁不要紧,男小八,抱金山。 吕瑛又对洛二爷说:“那犯人到底有多少,还请二爷早日报个数过来,我好准备购人的钱粮。” 洛二爷:“行,对了,吕小公子,我们家奇逸有一妹妹,比您大三岁左右,一直想看海,这趟我们过来也是想在此购置房产,方便日后带孩子出来玩……” 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吕瑛有意,大可直接出言告知不需要在外购置宅院,洛家女娘来了直接住吕家便可。 吕瑛回道:“我会命人带二位去县衙看宅屋,可惜吕瑛体弱,不能亲自带二位,还望包涵。” 小人家的意思便是他身体不好,本人没有与洛家联姻的意思。 吕瑛在这件事上的回应是婉转而真诚的,他真的身体不行,指不定哪天就没了,为了不使某未曾谋面的姑娘小小年纪就守上望门寡,他在十八岁前不考虑婚姻大事。 秋瑜劝诫他说,人要满十八才算成人,身体的状态也相对成熟稳定,那时才是适合婚嫁的时候,生育孩子也会更健康,所以请把岛上年轻男女的成婚年龄往上提一提,至少官府要做出这个样子,减少童婚。 吕瑛是渴望人口,但他也看重人命,因而也听了秋瑜的劝,把女子婚龄提到了十六岁,十八岁这个标准真的提不上去,因为有些标准提得太高的话,民间会直接弃疗,官府说官府的,民间搞民间的。 反正联姻的事儿谁也没摆到台面上说,洛二爷在吕瑛精准预测雨水后,便觉着这小孩身上真有神异之处,人面对强者总是会下意识为对方找理由、不敢有什么不满,吕瑛婉拒后,洛二爷也觉得吕瑛给了面子,便没有再多言。 送走了他们,吕瑛呼了口气,拿起一枚香梨糕放嘴里,心想也不知道亲娘瞧不瞧得上洛奇逸,万一她不喜欢这一型的,他下次就得找其他类型的男子了,毕竟相看填房这事得吕晓璇自己愿意,她要实在不想再娶,置办个外室的话,吕瑛还得考虑她瞧上的人身份如何,身份低的还好办,如果是身份高的,不甘做小的,还要提前收拾一顿。 小人家也是为亲妈操碎了心。 屋里地位最高、掌库房的大丫鬟飞雪幽幽道:“孙少爷,若少主察觉了您的意思,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吕瑛想给娘找第二春的念头不光秋瑜知道,和他最亲密的近仆也察觉出来一点,加上他方才打量洛奇逸的目光可谓毫不掩饰,长了眼睛的都品出意思来了。 吕瑛动作一顿,淡淡道:“让岚山把轻功练好呗。” 这意思就是万一吕晓璇要回家揍他,他就骑着岚山跑是吗?屋内众仆大为震撼。 被点名的岚山无语许久,沉痛道:“属下今晚就开始练负重跑。” 这无药可救的忠仆发言使屋里的死鱼眼又多了几双。 岚山啊,就是你天天助纣为虐、主子杀人你提刀,才让孙少爷越发会搞事啊! 飞雪看岚山的眼神比岚山的语气还沉痛,你小子能不能别应得这么快,好歹劝几句啊! 岚山回以眼神:我不敢劝。 屋内其他人心中大叹:这家伙这辈子只有做佞臣的资质了。 夜晚,吕瑛给秋瑜写信一封,说了联姻的事。 秋瑜兄展信安 瑛于琼崖主持政务,事务繁忙,不知瑜兄在海上如何,生意可兴旺,我听瑜兄的建议,加大对慈育堂的投资,开销虽大,但也算有所得,尤其是发掘桃妈妈、羊浪浪等一批得力官吏,用着很是顺手。 吕瑛这封信字数不多,只讲了近日的经历,对一些政务的事后感想,又关怀了秋瑜是否身体健康,椰子油和香皂的生意做得顺不顺,最后才顺笔说了洛家求联姻而他婉拒的事,然后说了洛奇逸的人品外貌和好生养。 秋瑜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直接喷了出来,他扶额头疼叹气:“救了命啊,这孩子还没放弃给吕阿姨做媒呢?连好生养都考量起来了,我的天呐。” 这孩子连事后被亲妈揍屁股时怎么跑路都想好了,那被他视为逃跑时坐骑的岚山估计已经开始练速度了。 已经很了解瑛哥性格的秋瑜揉着太阳穴,心想吕瑛恐怕还不止这一个坐骑,吕家轻功好的都被他列入预备名单了吧。 别看吕瑛把人当坐骑好像很压迫其他人类,但大家都把吕瑛当神仙看,和他接触约等于蹭仙气,愿意帮他的人怕是还不少。 至于等瑛瑛长大以后再给他当坐骑,那就不知道是谁占便宜了。 以当下全人类百分之九十都吃不饱穿不暖口腔状态糟糕皮肤状态弃疗的情况来说,身为和丽贵妃一个级别,疑似搁现代都能评洲草的吕瑛,大概就是十四世纪的球草。 想起梦中曾见过、醒来后却记不太清、只隐约可见风华绝代身姿的绝代佳人,秋瑜心里补充,还是成年后身高一米八八,大概率有超模级身材的球草。 禹朝一统天下后是十四世纪的地球顶级强国,秦湛瑛作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其智力财力权力也通通是十四世纪的地球前三(说第一也不夸张了),这配置,啧啧啧啧啧啧。 秋瑜双手托腮:“真好奇以后能和瑛瑛结婚的到底是什么神人。” 【小剧场】: 儿子帮忙找填房的吕警官只有六点话想说:…… 她说完了。 丽贵妃漂亮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所有人(包括情敌)在内,看到她都没法大声说话,昏宗太后赐死她的时候都没有亲自过去,且没有让人凌虐她的尸身,因为她美得像艺术品,动态倾国倾城,静态连尸体都很美的那种,标准的美神下凡,可惜没有强力家世和强悍的性格、武力值护体,所以在乱世里活得一点也不开心。 瑛瑛就是丽贵妃风格的颜值,以及和丽贵妃相反(和爷爷挺像的)的性格,他脾气上来了能让所有人都活得不开心(与其让自己不爽,不如让所有人都望着他的刀子战战兢兢)。 第62章 血仇 其实吕瑛这次撺着洛奇逸去给自己亲娘送信,也是真有点不放心娘的安全问题,只因吕晓璇在粤西道查的是裴家的案子。 小人家也没别的跟得上自己思路且信任值极高的朋友,只好和秋瑜抱怨。 秋瑜就这么通过吕瑛的信,再次认识了一遍南禹的权力结构。 他喃喃:“南禹内阁由开龙帝建立,最初是辅助皇帝理政,后来开龙帝数次亲征北方,意图统一中原,政事便交由内阁和当时的太子(昏宗)管理。” 但内阁里那些臣子有不少孟朝时就是官,南禹起来时他们在开龙帝身上押注,就成了大官,还是太子的昏宗哪里玩得过这些祖祖辈辈做官的人精?那真是当场就被忽悠瘸了。 五王乱京不光是昏宗与其母残害太妃,还因为他们太听文官集团的话,使勋贵集团和各地藩王不满。 比如说,文官撺掇着昏宗把驻守浙杭道海州的海王给坑了。 海州靠近北孟,属于边境重地,海王手握当时禹朝最强的海军,那真是肩扛重任,一边压着倭寇、对抗北孟海军,一边还要用军队威慑当地豪族,让南禹能从浙杭道的港口收到商税。 但海王的身份注定了他要背这个重任,因为他是开龙帝娶得三个寡妇老婆之一生的孩子,是和开龙帝一起打天下吃过苦的,和承安帝一样,都被父亲赋予了镇守边境的职责。 开龙帝坚信只有吃过苦的孩子守边境才让人放心,富贵乡里长大的那批儿子都有点废……他老人家在这件事上做出的判断是对的。 结果昏宗不给海王粮饷,还暗搓搓坑人家,海王与其亲兵最终亡于北孟的八皇子之手(对,就是吕警官一箭射死,成就她神弓吕名号的那位北孟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也正是海王的死,让各地藩王下定决心去清君侧,再让昏宗折腾下去,那真是开龙帝一走南禹就进入了亡国倒计时的节奏。 秋瑜:“难怪瑛瑛的老爸混在里头不显眼,这个唯一认真去报母仇的家伙就是五王乱京里凑数的那个王啊,有他没他都会乱这一场。” 奇怪了,明明远隔千里,他居然从吕阿姨的前夫身上嗅到了一丝傻白甜的气息。 秋瑜给自己脑门来了一下:“别乱想啊我自己,那可是瑛瑛的爸爸!瑛瑛那么聪明,他爸爸肯定不会笨的!” 冷静以后,秋瑜捏着信纸想,如此一来,承安帝没有追究乱京五王,不严重的如梁王直接放回老家,严重的也只是削爵成郡王,便成了可以理解的事了。 但因为昏宗对文官集团强化太过,这就导致直至承安一朝,内阁有七位阁老,其中四人是固定的姓氏,以焦家为例,即使老焦不做阁老了,也是小焦进内阁顶他的位置……这四个固定阁老,分别姓顾、焦、裴、程。 四大家族结成联盟,将礼部、吏部、户部把得死死的,且门生故旧无数,其四大家族的故地,即浙杭道、闵福道、粤西道、巴蜀道这四道的地方更是从官到商,皆有这四家的影子,他们就是那儿的土皇帝。 他们不高兴了,皇帝在朝堂上想办个事比登天还难,而在他们的故地,皇帝想做什么事都不成,便是要派钦差去查他们的劣迹,钦差要么什么都查不出来,要么就是这四家的人,和顾、焦、裴、程这四家一比,曹家也要次一等。 顺带一提,之前不是说海王与其五千海军死了吗?那么请问现在浙杭道的海关商税朝廷还收得上吗? 答案当然是收不上了,但在浙杭道的顾家却很富,其富贵之处在于,连吕瑛当初开船送粮饷去前线,都不会从浙杭道的港口上岸,反而选择了苏江道的泸港,嫌浙杭道港口的过路费太高了。 闵福道的焦家也很富,巴蜀道的程家很富,粤西道的裴家比抵御南越的洛家富无数倍。 秋瑜看得直挠头:啊这……吕家虽然也是土皇帝,但他们顶多挖秦家墙角,抵御倭寇、洋番、海盗,守一方百姓平安时却不含糊,这四家光捞钱不干活,那他们手下的百姓还能过吗? 如今禹朝内阁席位有七,皇帝实际掌控和指派的内阁席位则只有三位,且这三位还也都是文人,不可能将他们与四大阁老完全分开。 若非文官之间也会内斗,承安帝又还握着军队,能往各地派驻卫所威慑,这禹朝谁说的算还真不好说。 所以大家伙都觉得承安帝在对琼崖岛的事情上,未尝没有扶吕家做第五家和其他四家打擂台的意思,毕竟吕家人口简单,不是动辄就有千人的大宗族,说得难听点,万一以后皇帝要卸磨杀驴,斩草除根的压力也会低一点。 看到这里的秋瑜:不至于不至于,吕家绝嗣的唯一原因只会是瑛瑛和吕阿姨都不生孩子。 只是没想到吕家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要去南洋那荒僻的地方建国,就是不肯给皇帝做刀。 那四家直到现在也没和吕家正面对上,便是因为他们觉得吕家并不是真的买皇帝的账,皇帝给的好处比如国公爵位、琼崖岛,吕家都拿了,屁股还是坐在地方士绅这一边,简直巨有地方豪族风范,堪为大家的楷模。 像吕瑛横扫琼崖岛其他士绅那都不是个事,豪族之间互相吞并可太常见了!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承安帝一确认自己不育就往吕瑛身边派了文赦芸和太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皇帝派吕晓璇去查粤西道裴家的案子就很微妙了。 瑛瑛那个便宜大伯,不是想挑拨吕家去吞下粤西道吧? 秋瑜展开地图,手指在南海划过。 南海的重要省份有三,从东往西数,闵福道、粤东道、粤西道,其中闵福道再东边就是浙杭道,而粤西道更西边就是云南道。 作为后世人的秋瑜之所以不清楚南禹早期政治糜烂,以及四大家族的嚣张,大概率是秦湛瑛死前把局面收拾好了。 目前来看,昏宗给承安帝留了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最后是瑛瑛上位给收拾的,没他拼命干活,南禹也不过是个烂到随时都可能倾覆的地方政权,不可能上升为大一统王朝,所以瑛哥在位时间短,但历史地位高。 “瑛瑛,你要怎么对付他们呢?” 南海书房,吕瑛和秋瑜一样看着地图,但他看地图的姿势与常人不同,他喜欢倒着坐在秋瑜给他做的软垫木椅上,双手交叠在椅背顶端,下巴放在手背上。 “我那个便宜大伯别的不行,打仗却不错,他猜出闵福道、浙杭道的某些人让我外祖的母亲、四个哥哥姐姐都陨落在了海战上,这份血仇,吕家一定会报,所以这两道我们一定会取,可他让我娘去粤西道,就是说,他希望我们换一个地方打。” 吕瑛说这话时,姜平也在室内,他单膝跪在木椅旁,呈上一份名单,上面是闵福道、浙杭道的武林门派、豪族等高层的名字。 吕瑛淡淡道:“盯紧这些人,我要这几地更详细的情报,把谁参与了当年的事都查清楚,还有,把粤西道武林门派的地址、人员、有数的高手都整理好交上来,再摸清楚那儿的民风和地势。” 姜平和科菲应是,起身站到一边。 只有准备打下一地时,才需要这么详细调查对手,吕瑛让他们查粤西道,就是准备做对粤西道宣战的前置工作,可这么些年来,吕家军的战略方向却一直是闵福道和浙杭道,为了复仇,吕房准备了太多年…… 一旦吕瑛要打粤西道,为了消化这一地,恐怕闵福道和浙杭道就一时半会不能打了,作为孙少爷,越过老家主改变战略,实在是有点过了,但他们都是吕瑛的马仔,吕瑛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得怎么做。 吕瑛继续看着地图,小脑瓜转得飞快。 掌握了粤西道的话,云南道的军备就可以直接通过吕家走海路、再沿粤西道送过去,于是云南道也将逐渐被发展成吕家的势力范围,承安帝这次派吕晓璇去粤西道,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真是不能小看天下英雄,皇帝小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沐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外孙身边:“海飞奴,璇璇现在去粤西道查裴家的脏事,再过几年,皇帝应当就会下旨,给我们名正言顺拿下粤西道的机会。” 吕瑛转头惊愕道:“你们支持我的吗?” 进门的两个大人沉默:是啦是啦,支持你咯,毕竟不支持你你也会自己上,还不如我们盯着点。 吕房很能理解吕瑛为何想要先拿粤西道,毕竟粤西粤东一旦全部拿下,两广将彻底成为吕瑛的后花园,以后云南道也要对他们俯首,相当于手头多一块连成一片的地盘,相对粤西道,打闵福道和浙杭道就麻烦得多,那边的地主士绅实在太多了。 作为吕家下下代家主,以及当代的实际掌权者,吕瑛想要从轻松点的地方动手,也是想给自己省点事。 吕房也走到旁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只要你向外祖父保证,日后一定屠尽焦家、顾家,不管男女老幼,绝不留他们一个活口,先打粤西道又有什么要紧,复仇罢了,这么多年我都忍了,再忍忍,等到你觉得稳妥的时候去打,自然是更好的。” 吕房自然知道当初联合起来坑自己哥哥姐姐和老娘的不光是焦家、顾家,他们背后的家族、被他们撺掇的武林门派也都不是好东西,但吕房觉得其他人可以慢慢报复,先屠尽罪魁祸首才是最解恨且有威慑力的做法。 吕瑛立刻高高兴兴指天发誓:“我以后一定杀他们全家!” 沐跃接道:“何况我们虽是为了仇怨而备战,但这些年我们挡倭寇,云南道挡南越,皇帝手下的军队挡北孟,大家都有民族大义,互相援助也是应当。” 老两口一左一右搂住吕瑛,吕房指着地图,细细教导外孙登陆战的打法。 一旦吕家军出征,必然是先乘船,然后上陆地打。 吕瑛看着看着,说:“还需要再招兵。” 要征服更大的地盘,目前他们手头的人可不够。 吕房皱眉,如今吕家军仓里的粮食是够他们养八万人大军一年的,但基本盘只有六千的吕家军,要是一口气扩成八万人,绝对得出大事。 最重要的是琼崖岛的总人口也不过刚过百万,其中还包括这两年日子好过了才涌现的一波婴儿潮,也即是说,琼崖岛许多人口还没成丁。 把占据人口百分之五以上的壮丁拉去军队是不妥的,想要稳一点的话,今年扩两万就不错了。 吕瑛说:“我来管扩军的事吧。” 沐跃担忧道:“海飞奴,你的身体撑得住吗?扩军可是很复杂很累的事情哦。” 吕瑛眨巴眼睛:“除非你和外祖现在再生一个,或者我娘再生一个,不然迟早都要我来接手的事,提早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沐跃无语,她比吕瑛大整整六十二岁,今年都七十整了,就算她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也没绝……那个啥,但也不适合再生了啊! 她咳了一声,苦口婆心道:“小房今年也五十八了,这个年龄的男人生出来的孩子都不怎么健康,不是脑子傻就是缺胳膊少腿,你看王大胖的爹一把年纪了,王大胖就不怎么聪明,生育这事吧,你别指望我们,也别强迫你娘。” 吕房凉飕飕扫她一眼,没吭声。 吕瑛无奈:“我没强迫她啊,她要是想找填房、置办外室,我自然是欣慰的,到时候聘礼都不要她出,我来给钱,可要是她觉得做光棍更潇洒快活,也随她去。” 这话说得吕房沐跃老两口都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反驳。 吕家军招兵的事就这么被吕瑛接到了手上,他算了算手头的粮食和军备,召集了八水将的外部四将。 八水将是吕家军特有的职位,分内外两部。 内部四将是老管家、薇妈妈、岚釉和姜平四人,其中薇妈妈管人事,岚釉管情报,姜平管护卫和暗杀。 外部四将则分别是军师陈山湖,以及带前锋队的吕大水,练兵带兵的顾血和张清衣。 内部四将对吕瑛是忠诚的,甚至于让他们在吕瑛和吕房之间选一边的话,他们大概率选吕瑛。 外部四将跟着吕房出海居多,但经历上一回的吕家军清洗,将腐败受贿,以及借吕家名义侵占百姓利益的人都杀了一遍后,外部四将对吕瑛便颇有敬畏之心。 而且吕家军的后勤也归吕瑛管,他们能吃多少饭,就看吕瑛给多少,吕瑛还在吕家军推了军改,使所有军士学会了认字、背得会军规,使军士有了不掳掠百姓的素质,战力比以往强了不知多少。 最重要的是,军改不光是扫盲,吕瑛的改制很彻底,将细化统治这一策略贯彻到底,六千人分六个卫,立了正式的千户、百户、小旗,确保军士有事找得到长官,而长官身边必然会有专门负责扫盲且能与军队最高管理者,即能和吕房、吕瑛搭得上话的人,这个职位被叫做讯员,练兵归小旗、百户、千户管,他负责被练和扫盲,以及辅佐主官,但他有职责成为最高长官与军士的沟通桥梁。 所以吕瑛的思想和命令是能传到军队最底下的小兵身上的,除此以外,他每个月雷打不动去军队里住三天,和军士聊天谈心,确认他们的训练和生活没有问题,加上课本里的课文就有文章写明了吕家军的崛起和成军历史,为吕家统治的正确性打了底。 也就是说,别看吕瑛小,他真能使唤得动吕家军,四水将若是不在他面前老实一些,瑛霸霸随时能把他们踢走。 如今吕瑛一召见,水将们都赶了过来,一个比一个姿态放得低。 吕瑛步入室内,坐到太师椅上,因脚碰不到地,冯筝往他脚下垫了一个小凳。 外部四水将跪下行礼,恭恭敬敬,又有陈山湖这个机灵谄媚的,为吕瑛献上一包自家夫人晒的花茶。 吕瑛颔首接下,开始谈正事。 听到吕瑛说要扩军到四万时,四人面面相觑,开始劝诫主君。 陈山湖道:“孙少爷,我们人手有限,若想培育精兵,三万以下就差不多了。” 张清衣也说:“是啊,何况许多壮丁要忙农活的。” 吕瑛端坐着,反问道:“那为何不让底下人去南洋群岛招人?” “岛屿周围不是有许多野人吗?吕大水,他们可都是你的同族,我想让他们也过上吃饱饭的日子,首先就要一族之中最有进取心的壮丁到我们这儿来看看琼崖岛的日子,以招工的名义去做这件事,你觉得如何?” 吕大水是南海群岛土人出身,一听吕瑛想帮他的同族,当即眼前一亮,只有满口答应的份。 顺手为吕家深化对南海群岛统治埋了伏笔后,吕瑛又说:“土人那边招工过来试试,福利谈好,别亏待人家,军队这边的招兵就按四万来,放心,人手够,这些人我们吃得下来,别忘了,我们的军队里都是识字的。” 话说到这份上,四水将也恍然,军改以后,军队素质更高,这么一来,要管教新兵也比以前简单得多,按部就班顺着吕瑛去年带他们定下的规章制度,按步骤去练兵也比往年容易得多。 吕瑛去年就要各地县衙提交五年报告,又压着吕家军高层总结制度,怕不是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思及此,几位水将心中一凛,更不敢小瞧吕瑛。 接着他们又一起商议给新兵的待遇。 如今吕家军的军饷制度也被吕瑛改了,首先是每月发钱饷的说法改了,改成军中包军士食宿衣服和装备,每人每月补贴三千文,别以为给的少,如今琼崖岛的鸡蛋价格已经被打到了两文钱一枚,吃大锅饭也可以省一些,军队批量购粮时,粮商都会给打折的。 每个士兵每天一个鸡蛋,豆腐蔬菜和饭、馒头都管饱,时不时还开荤吃鱼肉猪肉羊肉补身体,一年四季共给八套新衣四双新鞋,每个月还能剩下一千多文,这些是能让士兵自己领回家养家的。 而且吕家军会按时组织军队去帮家属干农活,实际上这些让壮丁参军的家庭是一点不亏的,自家劳力也没折损什么。 吕瑛说:“新兵待遇按普通军士给,不用苛待,老军士的福利在于每年发十三个月的粮饷,还有年底多给些米面粮油布匹,就这样吧。” 军队账目要做到公开,最底层的军士只要识字后也看得懂,这是对军队高层的监管,也能稳军士的心。 吕瑛:“再有一点,我让七星观的道长们开班,招了不少人学医,有些人要到军队里组医卫所,你们好好安排人家,做好了方案递给我。” 忙完这些事,吕瑛又累了,回家躺了一阵,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有白衣青年将他抱起,走到一处充斥着浓烈血腥味的大宅。 “仇,我报完了,可我想以后此处还是会生出如焦家一样腐朽的人,依然还会有这样的血债。” 这段话就像预言,吕瑛难受起来,他低头一叹:“如果我还是以前的性子就好了,那时候知道会有世人受苦,我是完全不会担心的。” 抱着他的人轻笑起来,俯身与他额头抵着额头:“有心难道不好吗?” “有了心,你才能渴求更多。” 吕瑛问道:“我还能渴求什么呢?钱、权、名,我生来就有了。” 秦湛瑛见小孩满脸阴郁,他温柔地说道:“你飞过没有?吕荷婆婆就飞过,用风筝和孔明灯。” 再醒来时,吕瑛看到华美静正在为他把脉。 如水一般的浅蓝纱幔随着空气流动荡漾出水一样的浪纹,吕瑛呼了口气,华美静察觉到他醒了,端了温热的蜂蜜水来喂。 吕瑛品了几口,别开脸,华美静将杯盏放在一旁,又捏着笔开药方。 沐跃过来在纸上点了点:“这几味减量。” 华美静迟疑:“可这样会拖得久一些。” 沐跃道:“用温和些的方子吧,我会帮他调理一下。” 用真气形成心脉通道是一种损耗极大的调理方式,吕瑛婴儿时期能活下来,全凭长辈们都是绝世高手,能为他接续心脉,让他活过最艰难的时段。 吕晓璇这些年在外再忙也要修炼内力,就是为了以后再多一个武功雄厚的人照顾吕瑛。 可就是有了沐跃照顾,吕瑛还是一躺半个月,把华美静、章桦两母子吓得不行,阳盛子带着竹因子过来看诊,结论和华美静、章桦一样,劳累过度。 “心脉负担比以前重了。”阳盛子武功高,用真气在吕瑛体内探了一圈,看出了异样,他眉头紧皱,“小少爷,你偷偷练武都算了,可别练那些外家功夫。” 吕瑛靠在床榻上:“为何不行?我问过秋瑜了,他说那个什么肌肉多了对身体好。” 阳盛子为他解衣针灸,凝重道:“寻常人适当练外家武功自然好,你心肺弱,却不能再加负担了。” 吕瑛叹了口气:“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都瘦瘦的?” 阳盛子:“练大块的硬肉是不成了,我看你本来就懒得很,甭废那些害身体的劲了,就你这体质,适当练一下内家功夫调息理气还好,激烈一些的功夫就别练了,你也不怕自己练的时候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倒了?” 吕瑛琢磨起来:“可是秋瑜说肌肉多才扛揍啊。” 阳盛子:“谁能揍你啊?” 吕瑛面无表情地摸摸自己的小屁股,能揍他的人还真不少,要是他预估得没错,洛奇逸已经和他娘见上面了。 他最近还偷偷深蹲,想把屁股大腿练硬一点,以后逃跑方便,万一真被亲娘逮住了揍,也能扛一阵子,谁知道心脏不好的人连外家功夫都不配练。 养了一阵,吕瑛才恢复了工作,好在事儿早就安排了下去,他只要监管查看即可。 许是梦里有人用很好听的声音问他骑不骑风筝,吕瑛最近几日的坐骑都换成了冯筝。 直到月初,吕瑛按家规去祠堂祭祖,才想起骑风筝前面还有一个名字。 吕荷。 尘封了数年的仓房被打开,吕瑛捂着口鼻走入其中,让奴仆四处翻一翻,就翻出许多大箱子。 这些箱子里有吕荷喜爱的刀枪棍棒,还有她亲手画的海图,以及一张奇怪的工笔画,里面只有蓝与白,层叠的云如海一般,上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风筝。 吕瑛看了一阵,转身跑出仓房大门,吹了声口哨,巨大的哈斯特鹰如意便从天而降。 小少年看着如意,激动地搓搓小手。 “如意,你带我飞好不好?” 他背后的吕家众仆都纷纷陷入沉默,吕瑛已经行动力爆表地抓住如意的脚爪,被庞大的巨鹰带着腾空而起。 姜平发出尖叫:“孙少爷啊啊啊啊啊——” 秋瑜才提着一只鸡及几个椰子走到吕家大宅,就听到里面一阵喧哗,细犬兔子一阵狂奔冲了过来,不停朝天上汪汪叫。 秋瑜奇怪道:“怎么了这是?” “秋瑜!” 头顶传来欢快的叫声,秋瑜抬头一看,吕瑛单手抓着如意的脚爪吊在空中,另一只手朝他挥着,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 秋瑜还未来得及夸一句少年好臂力,吕瑛已经松手,双臂打开朝秋瑜坠落,秋瑜下意识扔掉鸡和椰子,也张开怀抱去接。 因着重力加速度,体重很轻的吕瑛这回却像个小炮弹一样砸入秋瑜的怀里,他往后一倒,手臂紧紧抱稳吕瑛,心跳被吓得瞬间飚上一百八。 吕瑛抬头,想和朋友打个招呼,小脸蛋蹭过友人的唇,让秋瑜一百八的心脏像是被锤子抡了一下。 他冷静地想,大锤八十,小锤四十,捶掉的都是咱的阳寿啊,这样的事再发生几回,我就要先瑛瑛一步英年早逝了。 瑛瑛从天而降是四十,那蹭过他嘴的脸蛋子就是八十了,只差一点,他守了两辈子的初吻就被熊孩子拿走了。 吕瑛这会儿心情巨好,趴在秋瑜身上兴奋道:“瑜哥哥,我祖奶奶原来是会飞哒,我带你飞好不好?” 秋瑜没好气:“不好,小混蛋,你差点吓死我了!” 吕瑛双手拍拍秋瑜的脸:“我只让如意飞了三米高,我会轻功,这个高度跳下来不会受伤哒,而且学会飞以后,我娘想揍我也追不上了。” 秋瑜:…… 虽然知道这家伙对气流水流都超级敏感,以他的能力,给个滑翔翼或者热气球,指不定真的能上天,可是人类史上第一个飞天的皇帝,原来是为了避开太后娘娘的暴揍才决定奔向天空的吗? 现代人一点也不想知道这种历史真相啊! 他抱着瑛瑛坐起,吕瑛还骑在他大腿上,软绵绵的小屁股挪了挪,将坐姿调整得更舒服些,秋瑜也不在意,抬手一掌,掌风将想跑路的鸡拍到冲过来的姜平怀里。 秋瑜抱着吕瑛,耐心问道:“你干了什么会让你娘揍你的事了?” 吕瑛无辜地望着秋瑜。 秋瑜沉默许久,仰头一叹:“洛奇逸现在和吕阿姨应该见上面了吧,你果然还是这么干了,万一吕阿姨不喜欢洛家小少爷怎么办?” 梁王可是貌若好女、色若春花秋月的美人啊,洛小少爷太Man了,和瑛瑛他爸不是一个风格的吧?吕警官会喜欢吗? 吕瑛说:“没关系,这个不行就下一个,世间男人那么多,我总能找到合适的。” 如果清正若竹、有武人英气的小伙子不行,那就换一种风格。 秋瑜:你搁这搞选美呢! 粤西道某农家院子里,吕晓璇先是帮给她收拾住处的寡居老奶奶挑水,待一缸子水都装满了,她才把湿淋淋的手在衣摆上擦了擦,从洛奇逸手中接过信。 她的手指修长,骨节明显,手掌带着薄茧,与洛奇逸手指接触时,洛奇逸心口一跳。 他看着这位当世名将,发觉吕玄只穿一身玄黑剑袖长衫,挽起衣袖的手臂结实,肌肉线条明显,加上身形高大,一张脸更是罕见的俊美凌厉,实在是……颇有魅力。 洛奇逸自己身高一米八一,平时走出去俯瞰众生,吕玄是罕见的可以与他平视的人。 吕晓璇先是看了吕瑛对粤西道局面的分析,以及承安帝想借吕家之手对抗四大家族的意图,她一边看一边点头。 嗯,在被承安帝派过来后,吕晓璇也猜出了这些内幕,没想到瑛瑛远在琼崖岛也能把皇帝的心思看得这么透,不愧是她儿子。 然后吕晓璇就看到了吕瑛准备扩军,为几年后打粤西道做准备。 吕警官当即想起了后世网络评价历史十大军神时,秦湛瑛以擅长爆兵练兵掌兵,能一边打一边扩大军队人数,把己方从五万人打到八十万而光荣上榜。 禹武宗能一路打到西伯利亚,爆兵能力是不可能差的,不仅如此,他爆出来的兵经过训练后都颇有战力,可惜这种极限爆兵的后遗症也大,后勤和军中各方势力互相斗争都是大问题,秦湛瑛一死,继位的二弟就维持不住了。 吕晓璇是军队出身,她心里算了算,琼崖岛人口基数是百万,虽然婴儿潮已经开始出现,但要等这批婴儿成丁起码是十六年后的事情了,那么瑛瑛能爆的兵不会超过六万,但如果爷爷在吕宋那边干得好的话,应该也能爆一批兵出来支援瑛瑛。 但粤西道总共也才十七个卫所,一万七千人而已,但凡吕瑛稳定发挥,几年以后他打粤西道就和霸霸抽儿子似的! 吕晓璇在粤西道秘密调查这阵子被人间黑暗压得沉重的心口倏然一松,紧绷的眉宇松开。 别看瑛瑛年纪小,一听他打算接手粤西道,吕晓璇还挺心安的。 等再往下看,就是洛奇逸的情报了,年龄、姓名、拜师何处、科举水平如何,家里几口人、又有几口田,还有其练武多年、腹肌六块、房中没有通房丫鬟等都写得清楚明白。 吕瑛在信函末尾写道:“父亲大人,若您看得上这洛家小子,儿愿出计谋让洛家心甘情愿将其拱手奉上,不管是做填房也好,做小也好,看您高兴。” 吕晓璇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揣怀里,心想洛奇逸肯定聪明不到哪儿去,不然他就不会揣着这封信一路送到粤西道来。 如今这世道男风不能算盛行,但她调查各大家族那点不干净的事时,见过的玩娈童的人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内阁里的焦老大人,被他玩死的漂亮男孩比被宫里某些太监玩死的女人还多,有些案件详情放花市都嫌反人类,恐怖分子看了都要呕几声表示唾弃。 焦家后院的土地中尸骨累累,水井都被尸体熏臭了,只能拿大石头盖着,吕晓璇道德观远超禹朝平均水准,在得知亲爹一直心心念念要屠焦家满门时却从未劝过,便是因为她也觉得这一家子没了挺好。 吕晓璇差点在心里把白眼翻上天,她敢肯定自己的宝贝儿子在把洛奇逸忽悠过来前,肯定忘了他老娘在外的身份是纯爷们。 她要是真和洛奇逸发展出一点什么来,那不就成南海王太子掠夺强爱郧国公大房嫡长子了吗! 那她在大众眼里到底是直还是弯呢?能看上吕玄的男人是直又是弯呢?总不能是掰弯再掰直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儿子审美真的可以,洛奇逸练武,身材壮实,五官也不够精致,但很端正,浓眉大眼高鼻梁,五官搭配在一块十分和谐,很是阳刚俊朗,简单来说就是贼贴煤老板、椰树老板、港港富豪的审美! 瑛瑛是琼崖岛第一豪门的崽,审美如此经典传统貌似也挺正常的,他夸过的秋瑜也可以被列入经典款,但风格比洛奇逸又有不同,秋瑜的脸更立体,体型很有威慑力实则聪明理性,看似慵懒却做什么都不含糊,还很开朗会逗趣,比洛奇逸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有时候吕晓璇也好奇,以她儿子那看似传统实则能与椰树老板一战的审美,将来会找什么对象回家。 总之,吕晓璇对洛奇逸这种一看就知道没被世道毒打过、送个信身边还跟十多个仆人的少爷仔没太大兴趣。 瑛瑛他爸再傻白甜,好歹也被宫斗抽过,当年棒子找到梁王领地要暗杀所有疑似“吕太后”的女人时,梁王也能做到把家里守得水油泼不进,让老婆安安生生过上吃了睡、睡了吃的咸鱼生活。 梁王还亲手为她缝过睡衣袜子,会绣鸳鸯、猫猫狗狗还有小红花,下厨煮面条蒸米糕(师承丽贵妃),把吕晓璇伺候得胖了十多斤,本人还美得活色生香,让好颜色之辈一看就生出觊觎之心,即便他后来犯了糊涂,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吕晓璇都不忍心太过责怪,连个巴掌都没扇,只留和离书一封罢了。 秋瑜和梁王可以被视为男人,而洛奇逸只是男孩。 吕警官准备先打发走这个小男孩,将此地案情收尾做完,再回琼崖岛一趟揍儿子。 就在此时,洛奇逸说:“吕将军,奇逸与本地上官县令是同门,若将军有需要,奇逸或可帮得上忙。” 上官县令背后也是豪族,势力挺大的。 吕晓璇立刻回道:“那你和我一块去县衙一趟吧,我儿子说琼崖岛缺女人,湖湘缺开矿队,我看看能不能帮他买一些回去。” 想揍儿子归想揍,吕警官心里还是最疼那个宝贝蛋,她决定先把儿子想要的买到手再回去揍瑛瑛的小屁股。 她一把搂住洛奇逸的肩膀,摆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第63章 权力 知道吕瑛干了什么好事后,秋瑜就在心里疯狂吐槽,是不是只要为了吕阿姨,吕瑛能在禹朝搞选美,从彦祖选到天乐再选到屹宽。 以吕瑛爆表的行动力,秋瑜毫不怀疑吕瑛真能挖掘出无数风格各异的经典款美男,让围观群众跟着一起大饱眼福。 这孩子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纪,让他去办几届选美大赛,肯定也能造福广大颜狗。 可惜以秋瑜对吕阿姨的了解,虽然这么说有点伤人,但瑛瑛能出生是多亏了他妈妈有一阵子脑子不清醒,不然吕警官在现代活了四十多岁都未婚未育,她会在古代找男人结婚生子的概率,委婉点说,等于零。 好在瑛瑛也不会强迫老妈生孩子,秋瑜觉得小人家努力找帅哥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干脆闭嘴吃瓜,吃梁王的瓜。 看惯了男频网文里男主角帮亲爹找小妾、和亲爹一起嫖的骚操作,突然在禹朝见着吕瑛这么个给亲妈找填房和小三小四的真古人,简直让秋瑜恨不得写一本《秦湛瑛幼年记事》的书,以后放棺材里等着惊掉后世人的眼球。 瑛哥是真没把梁王当一回事,以后登基了也不肯给亲爹封太上皇,后来怀宗倒是给梁王封了太上皇,建豪华宫殿,又在史书上指责瑛哥和二哥对父不孝。 也就一些同样是脑残的男人会羡慕梁王——儿子里有三个皇帝,大儿子千古一帝,三儿子给封太上皇,甚至在把他接入皇宫后,选秀纳妃时也记得老头一份,多幸福呐,但凡他是个男频纳妾流的男主,三儿子都能送他飞升。 秋瑜看向吕瑛,小人家正在临摹吕荷祖奶奶留下的天空云海的画,乌发雪肤的小童比上次见面又高了点,已不是初次见面时那个绵软的小团子了。 文赦芸在旁教导吕瑛如何更好地勾勒线条,这老头在书画界也颇有名声,尤其是技艺精湛,可惜缺了韵与意,因而没有后世留名。 而灵气四溢的吕瑛不缺对韵和意的领悟,只需要更丰富的技法来补充自己的画。 哈斯特鹰如意在院子上方盘旋,时不时降落在吕瑛前方的茶几上,展开巨大的羽翼,遮住大半日光。 吕瑛将它的身影留在纸上,却只画了一半,没有上色,因为他要午睡休息了。 早上已经工作了两个时辰的吕瑛在吃完午饭后,趁下午的工作开始前摸鱼一张画,但为了下午有精力活动,他肯定是要睡的。 小朋友停笔,吹了吹画纸,挥一挥手,文赦芸便告退了。 秋瑜坐在旁边做了半个时辰的擦脸香脂,见吕瑛用湿帕子擦脸和手,又换上睡衣,他连忙说道:“等等。” 他捧着一巴掌大的方型玉盒上前,用指尖蘸了一点玫瑰香的脂膏点在吕瑛的两边脸蛋上,又轻轻揉开。 浅粉色的脂膏化开,呈透明状滋润着孩子娇嫩的皮肤,才让吕瑛躺下去。 小孩在床上一滚,对秋瑜招招手,秋瑜就爬上去侧躺在他边上。 “瑛瑛。” “嗯?” 吕瑛抬头,一段深红绣金蟾纹路的绸带顺着他的动作从颊边垂落。 秋瑜试探着问:“你知道了吗?” 吕瑛:“知道什么?” 秋瑜:“就是你生父的身份。” 秋瑜知道吕瑛做的未来十年规划中,吕瑛本来的战略意图是通过种种手段从南禹撕走沿海领土、打击秦氏王朝的统治,为了达成目的,各种阴谋诡计都成了备用方案,可以说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造反专家的风范。 可是通过信件往来,吕瑛的规划已经变成了先取粤西道,协助洛家压住南越的蠢蠢欲动以及云南道各族,吕瑛还是想增强自己的势力,却没有再吞南禹的肉壮大自己的意思。 他默认先取粤西道,也代表着他决定配合承安帝,打击文臣集团,以他的多疑,突然决定帮助一个不熟悉、交情平平的皇帝,改变自己的战略意图,必然是有决定性因素的。 秋瑜用自己考上985大学的头脑思考一阵,发现只有可能是瑛瑛得知自己体内有一半秦氏血脉,且从文赦芸和两个太监的身上,嗅到了承安帝将他纳入皇位候选人的行列中。 吕瑛轻飘飘道:“你很懂我哦。” 这就是承认自己已经知情了。 秋瑜笑道:“我才不懂你呢,你性子难捉摸得很,一边担心自己死了,一边还为争夺更大的地盘和权力不断筹划,可你这人一不贪图享受,二不与人攀比,攒了钱就往慈育堂砸,扩大地盘对你来说就是增加工作量,你平时可是只工作三个时辰都喊累的懒虫。” 吕瑛:“你说得对,我这人去追逐更大的权力实在是没有缘由的事,权势和财富,我都生来就有了,我又身子不好,应该躺着享福才对。” 秋瑜用鼻音应道:“嗯哼。” 吕瑛坦诚道:“可我还是好喜欢权力哦,那种所有人都要听我的话的感觉真好。” 秋瑜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我懂。” 吕瑛一本正经道:“你不懂,我在乡间考察时曾遇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在琼崖岛于各处分地时,有一农家女子冲到我面前,说她也能耕田,想要我也给她分地,当时就有男人提着锄头过来要打她,骂她不安于室,连其他妇人也过来揪她的头发,觉得她冒犯了我。” “可当薇妈妈拦住那些人,也向我提起这件事时,却没有人敢吭声了,农民们还为薇妈妈找理由,说她一定是为了不浪费那些荒地,才要女人们出门做活的,你知道那农家女子和薇妈妈的差别是什么吗?” 秋瑜面上的笑意消失,他叹息一声:“是权力吧,薇妈妈实则已是吕家在琼崖岛的吏部尚书,主管全岛官员人事。” 当强者要做一件事时,将有无数压迫更弱者的弱者主动为强者找理由,这就是人性。 他无法想象小小的吕瑛在田间考察时看到这一幕时,这透彻到极点的孩子面对那些人丑恶的模样,会是什么心情。 听到他的疑问,吕瑛歪头:“丑恶?没什么丑恶的,这世上有敢向强权挥刀反抗的人,自然就有向强权下跪的人,阳盛子道长和我说过,世间万物都有阴阳两面,这也是道法自然的一种。” 秋瑜:那怕麻烦的老神棍居然也会对瑛瑛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啊。 “世人皆慕强权,也畏惧强权,如果我手中无强权,莫说是给穷人分田分地,只怕我才表现出一点要减免部分赋税的意思,那些嘈杂的声音就要吵死我了。” “那样的话,我娘可就没人护着啦,别看她武功高强,可在这世道之中,作为女人的她就是很弱,便是做官,也要先扮个男装,假装自己是强者。” 吕瑛:“我是不介意用女官的,因为她们都很忠心,我对她们也很好,娘到我手下做官肯定能开开心心的,可是娘心怀天下,不愿意龟缩琼崖岛,那我只好扩地盘了。” 秋瑜听明白了,瑛哥的意思是,既然吕警官想为天下百姓请命,那他就夺下这个天下,让妈妈活得舒服一些。 这梦想实在稚气,满是小小孩童对母亲回到自己身边的期盼,可当说这话的人是吕瑛时,就只剩霸气了。 行动力爆表的瑛哥,已经开始为了夺取天下而行动了,终有一日,他那象征权势的羽翼展开,将荫庇包括吕警官在内的所有女官。 秋瑜想了想,突然说起他这趟出门不仅成功在大京开设了秋氏椰子鸡分店,又打开了椰子油和香皂市场,还认识了好几个大京高官。 他和吕瑛抱怨:“你是不知道啊,我的生意做起来后,想来摘桃子的高官不少于一个巴掌,绝了。” 吕瑛挑眉:“嗯,琼崖岛在被整顿好以前,做生意也都是要有人撑腰的,不然就有地痞流氓去闹事。” 现在琼崖岛就没那些人了,敢闹事就要进修路队,不闹事的就被扔去干活,大家都有忙碌的未来。 秋瑜:“最后是皇帝派太监到我这送了令牌,现在大家都以为我攀上了宗室,嗨。” 吕瑛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 秋瑜想,在这冷漠不讲理的古代,还是瑛瑛最让我温暖。 等午睡结束,秋瑜决定给瑛瑛做秘书,辅助小人家早点结束工作,继续摸鱼画画。 谁知吕瑛这天下午压根就不打算工作。 行动力爆表的小人家早上就加班加点把活干完了,他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玄黑剑袖长衫,乍一看就像小号的吕晓璇,细一看,才发现是萌萌的瑛瑛眉宇间原来也有母亲的英气。 吕瑛拉着秋瑜骑马出城,虽是小小年纪,马术却很好,等到一处山脚,他就让仆从们用竹轿抬着大布包(秋瑜猜测里面是外出游玩时要带的零食),自己提着竹杖,和秋瑜一起爬山。 秋瑜超惊喜:“瑛瑛,你居然带我爬山呀。” 这懒宝宝居然主动参与室外活动了! 吕瑛认真回道:“你难得来,我该带你多出门玩,可是台风再过半个月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会很忙,只能趁这个时候带你出来逛逛。” 秋瑜:“瑜哥哥好感动。” 啪! 吕瑛一竹杖抽他屁股上:“什么瑜哥哥,你只是区区一条鳅鱼罢了。” 秋瑜不痛,当即大笑着往山上跑去,吕瑛随即也跟上,小腿噔噔跑,速度也很是不慢。 山路崎岖,却已铺了阶梯,石阶上没有青苔,一看就知道是新修的,吕瑛走到一处山坡时,还踩了踩一处台阶,让秋瑜停下来。 秋瑜以为这孩子要介绍此处景点典故给自己,连忙到他身边。 吕瑛指着秋瑜脚下的石阶:“秋瑜你看这里,你要不要猜猜这底下埋了什么人?” 人…… 秋瑜默默挪了一阶:“什、什么人啊?” 吕瑛显摆道:“是琼崖岛最大的采花贼哦,他曾奸杀女童十二人,男童六人,连亲戚家的瘫痪的三叔爷爷都不放过,我就把他活埋在这里了。” 秋瑜又挪了一步:“哦……” 吕瑛不满:“你什么表情嘛!我可是搜集了证据才定罪的,别看我们琼崖岛不大,审判罪人时,初审、复审都是不含糊的。” 秋瑜:“理智上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以《禹律》来说是对的,开龙爷定的《禹律》里还说过如这样的恶贼要凌迟,但我对活埋不太习惯……咱这辈子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刺激的场面就是一个同族叔叔要沉塘他的儿媳妇,我还把人救下来了呢。” 吕瑛叹气:“好吧,你这人太心善,见不得这个,对不起哦,我以后不告诉你这些台阶下埋了什么了。” 秋瑜:……看来被你埋了的人还不少。 大家默契忽略台阶的话题,一路爬到山顶,到了一处悬崖边,清爽的山风刮得秋瑜眯起眼睛。 “嗨呀,从这居然也能看到海,真是太美了。” 吕瑛得意一笑:“我还有更好玩的给你看呢,放心,这次和石阶没关系。” 秋瑜好奇:“那是什么呀?” 吕瑛说:“我翻了荷祖奶奶的手札,还研究了孔明灯,我娘以前教我一斤和一百斤的重物落地时速度一样,除非其中一个挂一个布伞。” 秋瑜有了不祥的预感:“你该不会……” 吕瑛让仆从们打开布包,拖出一个大大的布伞,将上面的绳子挂自己的肩膀和腰上。 冯筝和祝大午、姜平三个跪在一边,哭丧着自从出门后就没乐过的脸:“孙少爷。” 吕瑛斥责道:“有什么关系嘛!我已经在猪身上试过了,两百斤的猪挂着这布伞都不会摔死,我还能出事不成!” 哈斯特鹰不知何时已经飞到附近,吕瑛又让岚山给秋瑜也挂个大布包。 秋瑜深吸一口气:“这还有我的份啊!” 吕瑛莫名其妙地看他:“不然我带你爬山干嘛?你要是怕,我先跳给你看咯。” 说着,小朋友已经朝悬崖奔去,纵身一跃。 秋瑜连忙追上去:“瑛瑛啊啊啊啊啊!” 两朵布伞在空中展开,一个上面有巨大的青蛙,另一个则画了一条鳅鱼。 秋瑜守了两辈子的降落伞第一跳就这么在古代贡献给了吕瑛,他被粗制滥造的布伞带着慢慢降落,隔着十来米的空气对吕瑛破口大骂:“你个不要命的熊孩子!万一伞不管用怎么办!” 吕瑛在风中大声回道:“有如意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哈斯特鹰掠过长空,飞到了两人中间,又绕着吕瑛盘旋一圈。 姜平膝行到悬崖边看了看,确认两个少爷平安降落后,面如死灰地对岚山、岚溪、祝大午和冯筝说:“我们没能拦住孙少爷的突发奇想,回去以后都要被老家主罚了。” 第64章 祖先 时隔几年,吕瑛又被他外祖拖到祠堂里去罚跪了,这次就连最疼吕瑛的沐跃、老管家和薇妈妈都没站吕瑛这边。 这孩子太熊了,为了学祖奶奶飞天,喊跳崖就跳崖,还带着朋友一起跳,哈死个人! 秋瑜不得不再次说出那句话:“这还有我的份啊!” 吕房面无表情,提着秋瑜的后领子,抬脚一踢,走你! 秋瑜也滚进了吕家祠堂。 等把祠堂大门关上,吕房和沐跃抱怨:“这孩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像谁了,明明我是这么稳重的人,他却无风要起三层浪。” 沐跃没好意思回这个话,要说浪这个毛病不光她有,吕空也有,吕空的亲哥更是浪到失联,吕晓璇也成天不见人影,这么一想,吕瑛也只是继承了家族传统罢了,他甚至不是这个家族中第一个浪上天的,硬要追溯的话,吕荷祖奶奶才是上天第一人! 不管是征服南海也好上,上天也罢,吕荷是一切的源头。 秋瑜跪在蒲团上,问吕瑛:“你们家是从荷祖奶奶开始才能感应天气的吗?” 吕瑛回想着自己看的族谱和手札:“差不多吧,荷祖奶奶之前祖上偶尔也会出现力气特别大的,还有对风雨敏感的,但这些异能都是从荷祖奶奶那一辈才稳定下来的,长寿倒是从族谱第一页就开始了。” 他带着秋瑜走到摆牌位的架子后边,那儿竖着一块非常古老、但保养得不错的石板,吕瑛指着最上头一排的名字,开始为秋瑜介绍。 荷祖奶奶的母亲那边姓季,祖上也是从中原迁过来的,族谱上的第一人叫季清莲,终年壹佰贰拾陆岁。 清莲爷爷出生的唐时候唐朝僖宗还在位,他死的那年,宋朝与辽国立了岁币之约。 秋瑜嘴角一抽:“那我还蛮理解你家清莲爷爷为何会在那一年的。” 岁币之约就是宋朝向辽国称弟,从此以后每年都给哥哥国送岁币的盟约,说白了就是汉人国家朝异族纳贡。 清莲爷爷出身的唐朝可是在快亡国的晚期都能爆锤周边国家,走之前拖着好几个邻居一起升天的巨人,经历过晚唐最后一点光辉的清莲爷爷看到岁币这么个骚操作,怕不是被活活气死的。 总之从清莲爷爷开始,他们家除了意外去世的,大多都能活到九十来岁吧,但这一家意外去世的人还不少。 据吕瑛所说,他家不少先辈脾气都很暴躁,有种田的,有打铁的,还有打猎的,脾气上来了就提着镰刀、铁锤、弓箭和人打架,抢水抢田、徒手与野兽搏斗、还有被倭贼杀了家人后提着油和火把去和对面同归于尽的。 秋瑜:这帮人就很有一种“我可以死,但死之前必须把仇家也干挺”的疯批劲。 说起来,他上辈子一个云南省的排球队友说过,他老家的县志记录,禹武宗亲征南越时,顺路还给云南道的百姓分了田。 这说明当时禹武宗必定杀了不少大族,才有那么多田可分,而且禹武宗死后没多久,南越当时的皇室全员都被禹朝军队拖到武宗陛下的墓前殉了,所以禹武宗走后,南越皇室也换了个姓。 秦湛瑛这种“我走了也要带几个对手升天”的精神,大概也是他家的传承…… 在吕姓剑客带着他家传的武功来到琼崖岛,并与厘家少女季海洋生下吕荷前,没有武功全凭蛮力的季家人在打架时,一打十也是没压力的,等吕家剑客开始带着后人们练功后,他们家在南海就彻底没对手了。 天气感应、天生神力从吕荷那一代开始成了这一家的显性基因,从此吕荷的后代都生来就携带异能,吕空更是成年后就击败过当时的武林第一。 秋瑜震惊:“空爷爷赢过武林第一高手?” 吕瑛:“就是丐帮上一代帮主嘛,那个老叫花在世的时候偷过我太公公的烧鸡,气得我太公公给了他一拳,老叫花傻兮兮的以掌去接,结果骨头被太公公捶断了。” 秋瑜:……你太公公连五六百斤的幼年大象都可以随便举,他全力一拳过去,老叫花的骨头没碎成渣渣都是奇迹。 开启吕家神裔时代的荷祖奶奶大概也是人类进化时的一个小奇迹,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份基因层面的奇迹延续了没几代就断掉了。 按理说跪祠堂时,望着那一排排牌位,难免会让人觉着阴森,吕瑛却无惧无畏,过了亥时,有奴仆偷偷过来送热水,又有一个大木箱子,打开一看,洗漱用具和被褥枕头都齐全。 吕瑛洗脸漱口,对着镜子将头发打散,用檀木梳子梳顺,厚实柔顺的黑发发质极好,又留得长,坐在地上时,有一截发丝铺在地上。 吕瑛捡起一捋发丝:“要修一下了。” 秋瑜在一边打地铺,两床被子一床垫一床盖,浅青色的被褥是缎面的,摸起来光光滑滑,上面用银线绣了鸽子图案。 等吕瑛洗漱完,秋瑜去洗,吕瑛便提起一角被子:“来吧,分你一半。” 秋瑜:“你还能不分我吗?小混蛋,我可是被你牵连进来的。” 吕瑛嘻嘻一笑,难得俏皮。 两小朋友亲亲热热挤在一处,秋瑜不经意间碰到小孩的躯体,摸到纤柔的骨骼,心中一叹。 如此单薄,真怕这孩子被那么多重担压垮。 明明这孩子有那样生机勃勃的灵魂,仿佛天生就自带丰沛的好奇心、行动力和野心,上天却为他搭了一副易碎的琉璃骨。 迷迷糊糊睡过去时,秋瑜却听到了风声。 眼前掠过一角浅蓝衣摆,他抬起头,就看到有少女抓着滑翔翼一样的大风筝,如飞鸟一般掠过长空,下方便是静谧的海,而秋瑜正站在这片海域上。 她离海面很远,看不清面孔,只知道头发很长,束成马尾后长长摇曳在风中,发尾与脚踝并齐,而那身影却无比自由。 他们不经意间对视一眼,秋瑜就被惊醒了。 吕瑛还在睡,小身子均匀地一起一伏,秋瑜为他掖了被角,走到那处也铭刻了吕荷名字的石碑前,盘腿坐下。 “若真是您在托梦的话,荷祖奶奶,您可得保佑瑛瑛今晚好梦……”秋瑜犹豫一阵,又改口,“让他一夜无梦也行,他看起来懒,其实是精力不足导致的,他这人其实特有责任心,我真怕他做梦时也惦记工作。” 不过想起吕瑛恬静的睡颜,他又有几分心安,想来那孩子今夜起码不会做噩梦。 就在此时,他听到瑛瑛软绵绵说了一句话。 “哥哥,要怎么飞啊?” 秋瑜顺口回道:“用飞机飞啊。” 回答完吕瑛的问题,秋瑜又摇头一笑,这熊孩子,做梦了也惦记着上天。 寂静长夜,院中已有蝉鸣,风有些沉,压得人心口发紧,有老农睡不着起身,对老妻说:“也不知今年的台风如何刮,吕家何时送信过来。” 清晨,吕瑛抱着枕头坐在门槛上,脑门靠着门扉,秋瑜蹲在他后边梳头发,就听小孩说了一句。 “要下大雨了。” 秋瑜手指灵活,给小朋友发间插了一支刻成小鸽子落梨花枝的羊脂玉簪。 “多大啊?” 吕瑛冷静地注视着晴朗的天空:“很大,七天以内就会来了,不是台风,而是暴雨,比湖湘决堤那一年的春汛大得多,按着时间算,暴雨之后就是很大的台风。” 台风已是凶猛的自然灾害,再加个暴雨,老百姓真是不要活了。 秋瑜先是惊愕,随机镇定下来:“那我也不急着回家了,先留这帮你把这场灾渡过去。” 吕瑛站起身,将自己的衣袖理整齐,柔柔道:“不,我开船送你回粤东道,顺带帮你看看那边的天气,这不光是琼崖岛的事了。” 吕瑛的禁闭还未结束,可当他走出祠堂时,吕房却已等在那里。 外表只有三十出头的老家主有点欣慰,他蹲在吕瑛面前:“海飞奴,外祖要去巡琼崖岛,你居中坐镇如何?” 吕瑛摇头:“不好,让外祖母留在这吧,我会派人通知吕家军去迁徙山上的百姓,雨太大,山体滑坡的话,会死很多山民。” 他又对岚溪说:“我在仓里攒了足够全岛吃一个月的粮食药材,这场灾不会超过半个月,让钱阿全、章桦他们准备好,就不会有人饿肚子。” 接着吕瑛又召集岛内诸官员到琼山城衙门,本地知府战战兢兢站在一边,而文赦芸坐在下首,看吕瑛有条不紊的通知诸人,准备应对天灾,薇妈妈、羊浪浪、吉叶子、纭娘等女官也纷纷在列。 吕瑛要求薇妈妈统管好这次抗灾的人事,要羊浪浪带慈育堂里懂事的孩子去随章桦、章芍的药童们帮忙,要吉叶子、纭娘安抚岛上女工,不要慌,该做什么做什么。 钱阿全和王晓意也赶了过来,被吕瑛加了任务——做好灾后重建的计划。 他如此冷静,以至于大家心中也安定得不行,仿佛即将到来的暴雨和台风都不算什么了。 知府本来十分憎恨吕家,因为自从吕瑛彻底掌权后,他在岛上就成了隐形人,官威已成空谈,可此时他也不得不悲哀地发现,遇到天灾时有吕瑛镇在这儿,确实是最令人心安的。 到底是在世真神…… 八水将里的军队统领张清衣紧皱眉头:“孙少爷,发动军队去救灾是亘古未有之事,军士可修防灾工事,可若是让他们去迁徙百姓、去救人,那还要防军士劫掠百姓,百姓们也未必信任军士。” 吕瑛淡淡道:“我知道,稍后我会召集全军讯员到慈育堂的大堂中,告知他们救灾时注意什么,军士也是百姓里走出来的,他们这次要救的,是自己的父母妻儿,也是同僚的父母妻儿,若此时还有人劫掠,便将其罪行昭告全军后再按军规处置。” 说完这事,吕瑛请外祖父外祖母坐镇,告知自己要出海,趁着灾情来之前,巡视粤东道、闵福道、弯珑岛。 他说这话时,面上没有惶恐和焦急,仿佛即将到来的天灾对他而言,只是天空对他的低语,而他目中情绪接近慈悲,轻描淡写地就这么改变了自己往年只为琼崖岛示警的习惯,决心顶着风浪去巡视沿海。 幼龙巡岸,谁能说他是无心无善的怪物? 吕房听到外孙的决定,在吕瑛安排完诸事后,便将孩子抱起,满心骄傲道:“吾家有海飞奴,可再兴旺几十年。” 吕瑛凉凉懒懒应了一声:“哦。” 吕房:……这熊孩子的调调到底是从哪学来的?怎么如此令人生气! 沐跃笑呵呵道:“等海飞奴这趟回家,就可以开始背咱们家的武功秘籍啦,海飞奴,婆婆师门传承的《兹和秘典》可是一等一的功夫,只有西洛教的《天山经》才能媲美,吕家的《龙蛇变》仅次于这两大神功,也是一流武功哩。” 秋瑜旁听时,嘴角不由一抽。 瑛瑛啊,就你这个顶级武林秘籍随便学的生长环境,难怪史书记载秦湛瑛你战场上无人可敌。 他随吕瑛踏上九幽时,港口边已聚集了一批渔民。 一老渔民作为代表上前,询问吕瑛:“孙少爷,大灾将来,您不管琼崖岛了吗?” 吕瑛温和回道:“我只是出去警示其余沿海的百姓,让他们有个防备,放心,警示完了我就回来。” 另一个年轻的水手嘀咕:“他们又不是琼崖岛的人。” 吕瑛耐心地回道:“但他们也是人。” 流着红色的、温暖的血液,会为了秋瑜的相声而笑出声来的人,他们的生命也有份量,值得吕瑛为他们出海。 华美静抱着一尊石蛙像,跟在吕瑛身后上了船,海风吹得吕瑛发间的白鸽玉簪有点歪,秋瑜帮他扶了扶。 吕瑛对秋瑜浅笑,说:“谢谢。” 秋瑜:“不,应该是我谢你。” 【小剧场】: 有关吕家老祖宗那点无关紧要的小情报—— 老吕家普遍很记仇,非常记仇,打个比方——其实闵福道之前最大的绅士大族不姓焦,但他们勾结了倭寇和北孟,让吕荷死了几个朋友,后来那一家就死定了,焦家才能趁机上位。 也就是说,吕瑛继承吕房对焦、顾两家以及对倭寇的仇恨是合理的,他们家有这个传统。 如果吕警官受了伤又没有办法靠自己复仇,那么瑛瑛也会为了妈妈展开全球追杀模式(望天)。 幸运的是吕警官的武力值也很高,所以她的仇就自己报了。 第65章 仙丹 从琼崖岛到粤东道很快,以吕瑛的速度,几乎是秋瑜钓个鱼的功夫就到了。 秋瑜依然一条鱼都没有钓起来。 抵达粤东道后,他们兵分三路,秋瑜派人去通知家里,提前安置椰子油作坊、香皂作坊、养鸡场、养猪场的工人们,本人去本地商会,提醒吃跑船饭的人提前做好避灾的准备。 吕瑛找港口边的车马行借了马,一马当先奔入城内。 闹市纵马自然不好,何况如今天空晴朗,正是小商贩赚钱的时候,街上人流如织,吕瑛却没得选择。 一落拓书生衣领插了把扇子,晃晃悠悠走出酒楼,就看到一匹棕色大马载着一孩子奔入城中,行人纷纷避让。 他迟钝地:“哟?” 马跑得极快,就要撞上书生,书生也不躲,就笑嘻嘻望着这马,手掌运劲,打算先给这马上的小少爷一点教训,再讹他一笔钱。 却不料马上小儿一勒缰绳,棕马上身高高跃起,又平静下来,站立在原地等候主人的指令。 吕瑛扫书生一眼,驾马绕开他,继续朝两广总督孙尧斯府上奔去。 落拓书生看着小儿的背影,一挑着扁担,仿佛寻常走街串巷卖饴糖的中年汉子唤他:“三弟,看什么呢?” 书生指着吕瑛的背影,张嘴便是浓浓的巴蜀口音:“这小孩谁啊?” 中年汉子望了一眼:“是吕房的孙子,那一家子都是装神弄鬼不顾大局造反的怪胎,好几户贤良士绅都被他们家害了,只是军队在手,吕空那头老怪物又还没死,也没什么人敢动他们。” 落拓书生笑道:“我觉得他人倒不坏,起码还懂点礼,知道赶路时还在小爷这绕一下,换了我认识的其他大族少爷,便是踏死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东滨城内有着当世罕见的繁华,假扮成书生的秦湛声在此玩得快活,喝酒赌钱,耍得不亦乐乎,他父王是开龙帝第五子,受封蜀王,而他则是蜀王长子与世子,二弟因年幼即能背孝经,而成了被承安帝召入皇宫的宗室之一。 秦湛声倒是没有嫉妒自己的二弟,只因在巴蜀长大的他,早已见过父王被巴蜀道程家压制得只能待在王府中专心捞钱生孩子,但凡蜀王想动弹一下,练练手里的亲卫,朝上文官都会群起而攻之,称他有不臣之心,使这位曾参与五王乱京的王爷战战兢兢。 蜀王实则已被贬为蜀郡王,若承安帝再贬一贬他,那他就是开龙帝众子中第一个连王位都没有的可怜人了,秦湛声也知道除非自己的二弟能争到皇位,他日后袭爵,也只能捞到一个奉恩公的爵位。 这宗室说来也就那么回事,皇帝作为最大的宗室,受朝中挟制,也未必比蜀王好多少,不如和江湖人混在一块,做个侠客,自由潇洒的将这一生混掉完事。 “我们这一路行来,至少在粤东道这一块,佃农还是比较少的。” 秦湛声低语,巴蜀到处都是佃农,能守住自己的地契,不用卖身的自耕农,近几年是越来越少了。 都说世上除了皇帝,其他为权者,都是一边到处做儿子,一边到处做老子,世人汲汲营营,就是为了当更多人的老子,这样才好捞到更多儿女孝敬,可如今南禹的皇帝,头上的老子也是不少啊。 南禹沉疴难除,再这么下去,北孟就是杀回来也不让人意外,王朝气数已现衰败之象,如何能怪吕家从秦家身上撕肉呢。 过了一阵,便有轻骑四十人奔出总督府,向着两广所有城县,尤其是靠海的那几处地方赶去,通知各地暴雨与台风之事,好让人早做准备。 海边的风越刮越大,秦湛声的头发也吹乱了,只好花钱租个院子,带着江湖朋友们住下。 他这伙朋友都是能人,除了卖饴糖的唐六,还有演皮影戏的黑角白梅夫妇,又有演杂耍的乌鸦、喜鹊父女,都是两广江湖侠士,见到不平会拔刀,劫富之后必济贫,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 和那些在本地立了门派广收门徒的大派不同,这些独行侠也都是那些老一辈独行侠的弟子和后人,要传承一身武艺比大派子弟难些,有些功夫传着传着就失传了,有些人便会接了本地富户的雇佣,也帮忙做个护卫、镖师。 唐六以前就做过这些活,遇着几户待他很好的富人家,而其他人则是在江湖漂泊,秦湛声向他们打听吕家的名声时,黑角白梅夫妇是信雨神的,便都很虔诚的夸了吕家仁善,去年开始给全岛百姓分了地,乌鸦喜鹊父女则说吕家打倭寇不含糊,护了沿海平安。 唐六听得不痛快:“他们只要做一些好事,被他们杀了的人也就不冤枉了,是也不是?” 白梅是泼辣性子,她冷笑道:“我只晓得他们护了这一方水土平安,而且这事只有他们做,那些将你奉为上宾的好士绅不过是看你有武艺才对你好,若你是丁点武艺不会的农人,你看看他们待你又是什么嘴脸!” 眼见得要吵起来,秦湛声和黑角一人拉一个,把他们扯开。 唐六被拉到院子里,嘴里嘟嘟囔囔:“我看他们是信神信到不辨是非了!只看得到吕家的好,见不到他们的恶!我恩主是慈善人家,在我重伤时给我药食,此乃救命之恩……” 秦湛声哭笑不得:“哎呦我的唐大哥,你为了这事和老朋友争起来可就不值当了,你们是一同闯江湖的兄弟姐妹,可不能为了这个生分了。” 好不容易劝好了朋友们,秦湛声打算找时间去琼崖岛上逛一逛,顺带拜见曾到巴蜀修堤坝的文赦芸老大人,谁知到了下午,天上便下起了大雨。 雨一下就是三天,秦湛声出门买个米糕,便看到县衙的衙役们四处敲着铜锣,大声警示。 “暴雨下七天,台风半个月后来,家住得低的,提前搬离财物人丁,靠海的通通往内陆迁,八月前不可进山,不可去积水处,不可去海边。” 衙役的声音拖得老长,一圈一圈的绕着街坊喊。 秦湛声上前问:“老兄啊,这暴雨真的下七天?不是六天也不是八天啊?” 衙役斜他一眼,不耐烦道:“是咯,七天,神仙爷爷亲口说的,不骗凡人。” 这雨一下就是稀里哗啦,厚重的雨帘让人彻底看不清半米以外的天地,东滨的城市排水不算好,于是雨水积起来,连着各处的牲畜人的粪便尿液,还有下水道里的耗子、虫子尸体一起涌起来。 吕瑛通知了两广总督孙尧斯天灾的事,又赶着去闵福道,最后会夸过弯珑海峡去弯珑岛,秋瑜则每日带人拿大锅熬煮汤药,然后用桶装了,撑着竹筏、小木船之类的水上交通工具,到外头一家一户的敲门送药。 街上的臭水恶心得芝麻、绿豆等几个仆从不断作呕,秋瑜掏出口罩分发给众人,鼓劲道:“好好干,这趟的事结束后,每人都多发三个月的月钱!” 一说到加工资,船上所有人都精神了,还有一边吐一边支棱起来,拿着船桨大力划船的。 在金钱的推动下,秋瑜带着众人将东滨府的所有百姓家门都敲了个遍。 若有老幼孕妇,他就直接将人都接到城中的雨神庙里,此处庙祝都是些无人奉养的孤寡老人,靠雨神庙的香火混口饭吃,秋瑜时常为他们送些衣食,如今老人们倒是都拖着还能动弹的老迈身躯,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不算大的庙宇中,石蛙依然坐得端庄,圆圆的大眼波澜不惊平视众生,正殿内的地板上铺满了草席,秋瑜围了三层口罩,一个个扶起体弱的老人喂防疫疾的药。 芝麻来报:“少爷,有人拉肚子了。” 秋瑜神情一凝,果断道:“把所有拉肚子的都送到偏殿去集中治疗,我带了专门治拉肚子的药,还有,每个人送服一枚这个。”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药葫芦。 芝麻疑惑:“咦,这不是您用那些琉璃器炼的仙丹吗?那些人怎么配服仙丹?” 秋瑜:仙丹个头啊,用土法折腾了快六年才折腾出来一些蒜素胶囊,还都处于试验阶段,让那些病人吃这没过药检的玩意已是无奈之举,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也吃不坏人就是了…… 秦湛瑛是病毒性感冒拖成了病毒性心肌炎才走的,瑛瑛也是小玻璃人,秋瑜手头材料有限,只能尽可能多备些药物以防万一。 他从葫芦里倒出一颗制得粗陋的蒜素,心想,这玩意要是让后世的教授看见,还发现他打算以后把这个玩意往禹武宗嘴里塞,怕不是要抄起办公室里的骨架子往他脸上抡。 要说古代也真是充满了折磨,药物的缺乏不光让人们难以抵抗伤口感染、病毒、细菌,还有直到20世纪都在困扰华夏大地南方上亿人的血吸虫病,秋瑜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吕瑛每年春耕下田前,先到田里灭杀一遍钉螺,又把吕瑛的手脚都用熏了药汁的绷带裹好,防止他感染虫卵。 本来这孩子心脏就不好了,要是再被血吸虫毁了肝、脾的健康,章桦就是超进化也救不了他,何况血吸虫病的并发症包括阑尾炎,吕瑛在禹朝发个阑尾炎,秋瑜都不知道上哪给他整个手术室去。 谁知在这个缺乏好药的年代,那些蒜素却起了大作用。 几乎不到两天,就有人找到了庙里,要以重金购买那些葫芦仙丹。 第66章 砌进 “不好意思,丹药不卖。” 秋瑜直接拒绝了所有想从他这买蒜素胶囊的人,因为他自己也存货有限。 水灾后容易滋生的疾病包括但不限于霍乱、痢疾、风寒、血吸虫病、肝炎…… 秋瑜将这些易发的疾病写在纸上,纸面被这些字体塞满,一水的传染病,传染渠道有粪口、呼吸道、皮肤接触、蚊虫叮咬。 作为一名有卫生意识的现代人,秋瑜要求到寺庙来的所有人都要喝开水,粥要煮沸了才能吃,才止住了寺庙内肠道疾病的扩散,可风寒却是止不住的,没办法,他只好将人都隔离到偏殿去。 因手头药物有限,秋瑜只好给他们开中药,搭配姜汤、火罐、推拿、针灸,也能让轻症缓过来,重症的却必须上蒜素胶囊,还未必能救。 很快,他又得知其他收留灾民的地点开始出现痢疾病人……秋瑜连脑子都不用动,就知道是有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如今这世道,便是没有天灾,人们也很难吃得饱,秋瑜去城东巡视施粥棚子时,就看到有饥民饿到失去理智,扑到了粥锅前,不顾粥正沸腾冒泡,用手去捞粥喝,他手掌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的伤口流下血液到粥里,而他本人则被烫伤了食道,没两天就死了。 偏偏粮食宝贵,衙役们将粥搅搅,放凉了又继续发给其他人,可两广的库里存粮也有限,除了雨神庙这边有秋瑜捐赠的粮食支撑,可以将食物煮稠一点,其他施粥棚子的粥都清如水,人们饿极了,就会去偷吃尸体。 有时一具尸体扔到乱葬岗,不到一晚上就只剩骨架了,秋瑜无法指摘饥民们想要活下去,可他更清楚有些尸体只要吃了,就会引发各种传染病,然后带来更多死亡。 痢疾就是这群人带过来的,没法子,秋瑜又全身防护的过去教人隔离病患,再继续开中药救不严重的。 幸好瑛瑛提前做了预警,给了秋瑜大量收购积攒药材的时间,不然这些人连黑乎乎的苦药都没得喝,而严重患者则还是要吃蒜素胶囊。 一来二去,武当派弟子秋瑜的葫芦仙丹就打出了名声,但蒜素胶囊的存货也快要见底了。 “这些人的身体底子都太差了,免疫力还不如瑛瑛那个起码肉蛋奶能吃足的小玻璃人,幸好霍乱、鼠疫这种大杀器没出来,不然真要顶不住了。” 秋瑜疲惫地看着仆役们将尸体抬出去火化。 为了防止再有人去吃尸体,防止疾病扩散,广府这阵子已要求所有病死的人都必须火化,这对讲究死后尘归尘土归土的古人来说,大概也是挺打击心理的做法。 这时秋瑜就挺遗憾为何穿越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大学里那位光看发型(光头)都知道强到极点的系主任(专攻传染病领域、曾去非洲与埃博拉、拉沙热近距离战斗过的院士大佬)。 “如果赵主任在的话,这次应该能少死很多人吧。” 暴雨过后就是台风,家被淹了的百姓们还是只能蜷缩在灾民的集点。 雨神庙的庙祝搬了石蛙像过来,又捧着一本琼崖岛扫盲教科书,为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讲述其中妈祖娘娘和雨神、大力神一起为百姓祈福的故事。 这老神棍还对秋瑜提出要以庙祝的身份亲自保存亡者的骨灰,待台风结束后,他就乘船将骨灰撒到海里,送亡者去妈祖的身边。 “即便不能回归祖地,妈祖娘娘和雨神身边也是好去处。”庙祝满脸确信,又转头和百姓们说,“只要学会了扫盲课本上的所有文章和算数知识,就能成为神灵的信徒,从此你们的祈祷,在天上的亲人也能跟着妈祖、雨神一起听。” 秋瑜没拦着老神棍趁机传教,因为他不干这事,城里的洋番也会这么干,与其让外人占据信仰的真空地带,不如让蛙蛙来,有了宗教引人向善,总比闲着没事干滋生罪恶强。 秋瑜昨天就亲眼看到个饿得皮包骨的男人猥亵一个八岁小女孩,他都不懂人饿成这样怎么还能有兽性,一问,好么,此人是想死前为自家传宗接代……秋瑜大怒,效仿瑛瑛,请此人脑袋去了城墙,之后便更心累了。 老庙祝声音沙哑,说话有些含糊,秋瑜听得费劲,也不想纠正,只找了个板凳坐着发呆。 秋瑜就这么在发呆和忙着救人两个状态间不断交替,过了几日,又有人顶着巨大的风雨,闯入了庙中。 冲进来的两人都高壮如熊,在能把人刮飞的大风中都能背着个人过来,可见力量和耐力惊人。 其中长得较糙的那人扯着嗓门大喊:“秋衙内在不在?快,我兄弟腹泻不止,要求他的仙丹救命呢!” 另一个抱着小姑娘,也喊:“我女儿也在腹泻,我们一起的!” 秋瑜起身:“我在这,把人放平,我把个脉。” 那汉子将人扶到一草席上躺好,秋瑜才蹲下给人把脉呢,他就哐的一声跪下了。 “求秋衙内赐仙丹。” 秋瑜不语,把了脉,又问病人症状,那病人穿着儒衫,面色苍白,说话还算条理清晰,一口官话十分标准。 等看了舌苔,秋瑜心里有底,遂淡定下来:“不严重,服用蕾香正气散就没事了,我这儿正好有成药。” 汉子不安道:“蕾香正气散?秋衙内,不用吃仙丹吗?” 秋瑜不耐:“仙丹你个头!劳资手头只有提前备好的成药,只是放葫芦里保存,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传成了丹药!你再说一句丹药,我现在把你的朋友扔出去!” 唐六闭嘴,秦湛声别开脸偷笑。 秋瑜看他一眼,心想这人竟和瑛瑛有一点点像,难怪长相可以用帅形容,如果瑛瑛的颜值是一万的话,这人也勉勉强强有个五百。 比起幸运的书生,另一个叫喜鹊的小姑娘却确诊了痢疾,秋瑜立刻给人喂了一颗蒜素胶囊,再把她挪到偏殿养着,幸好这女孩体质还不错,第二天便有明显好转。 唐六见秋瑜药到病除,便偷偷和秦湛声说:“听闻这秋衙内才十岁,不是做良医的年纪,看来还是手头的丹药厉害,也不知是哪位神仙赐的。” 秦湛声也觉得秋瑜太年轻,便是学医,也绝没到能行医的程度,便回道:“这儿是雨神庙,这丹药自然也是雨神的了。” 唐六不喜雨神,扭头道:“我看是妈祖娘娘的。” 秦湛声知他心结,摇头一叹,也不劝了,倒是那乌鸦得了秋瑜恩惠,这会儿便提了桶热水,要帮秋瑜照顾其他病人报恩,正好听到唐六和秦湛声的交谈。 乌鸦粗声粗气道:“雨神和妈祖娘娘都慈悲,那些大户抬粮价的时候,也就这儿还有免费的粥给人喝,又给穷苦人看病,唐六,雨神是有大德的,往后你不能再说雨神爷爷的坏话了。” 唐六一拍大腿:“我又何时说过神仙不好!神仙一定是好的,只有那借着神仙名头为恶的人才不好!” 这人对吕家的偏见也是深入骨髓了。 乌鸦嗤笑一声:“不就是吕家把你主家的女儿送去学绣花了么?他们又没杀她。” 唐六气愤道:“可那绣坊里的女人原来都是娼妓!小姐她是书香门第的嫡女,一夕之间父兄死无全尸,自己又遭此折辱,这还不过分吗!” 乌鸦皱眉,他不解道:“唐六,你母亲也是个娼妓,你凭什么瞧不起那些绣娘?莫不是觉着自己攀上了好主家,就真变得高贵了?” 提完这个问题,乌鸦不等唐六回答,便转身离去。 秦湛声有点理解唐六,拍拍他的肩:“之后我陪你去琼崖岛,看看能不能把那位王小姐从绣坊里赎出来,到底是女儿家,在那种地方待久了于名声有碍,咱们把她送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养几年,应该就没事了。” 唐六面露感激:“多谢战兄。”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了争吵声。 秦湛声从小就修习武艺,有内力傍身,感官灵敏,他耳朵一动,就让唐六扶他去门口。 只见那秋衙内冷着脸:“我说了我没有仙丹,只有成药,而且成药有数,你们堡里要是有人生了病,就让他们过来。” 原来此地有义气堡,是本地大姓宗族联合建立的所谓帮派,里面聚集了数位好手,平时他们聚居在山里的地堡中,连南禹官员收税也收不到他们头上。 此次暴雨,有疫疾扩散,义气堡也没能逃开一劫,他们的少堡主徐正气便带了十来个门人,提着装了金银的箱子,要来买走秋瑜所有的葫芦仙丹。 秋瑜对此是拒绝的,他很坦诚地说:“我手头的药保质期短,数量也不多,如今只有二十来颗,必须用在城中的重症病患身上,你们堡里的人生了病,便该过来看大夫,不严重的喝汤药,严重的我也用葫芦药治他们,但将葫芦药全卖给你们是不成的。” 徐正气浑身雨水,生得剑眉星目,闻言只紧皱眉头:“我们壳人不信汉人,不可能到你们汉人的地界来看病,整个江湖都知道义气堡只求偏安一隅,护得壳人安宁,秋少侠,你是武当派弟子,义气堡与武当是故交,去年石掌门大寿,我们也是送了重礼,所以我才敢找你求丹药,还请行个方便。” 秋瑜觉得这人简直不能沟通,他重复道:“我说了,你们来,我们会治,能在这疫疾区治病救人的大夫才不会在乎你们是壳人还是汉人,而且城内有许多重症患者,其中有孩子、孕妇、老人,我的药必须留给他们。” 徐正气:“你宁愿把药给那些乞丐也不给我们壳人?” 秋瑜无奈:“人家只是遭了灾又生了病才形容憔悴,倒不至于说他们是乞丐,真乞丐这会儿都在乱葬岗翻尸体呢。” 他们一来一回又对了几句话,徐正气死活不肯送病人过来,只要秋瑜卖药给他。 秋瑜:“不能全卖给你们,城内重症病患没了药,就真的死定了,但我可以和你们去义气堡出诊,你们要信不过我的医术,我还可以请其他大夫同行。” 两边怎么也谈不拢,徐正气回头对同伴使眼色,众武人都拔出兵器,竟是要动手强抢! “医闹是吧?” 秋瑜冷笑一声,气儿也上来了,和徐正气对话时,他只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神经病,说也说不听,不如打一场! 他将背上的猫包和腰间药葫芦一起摘下,将之往旁边一扔,橘猫从中灵巧的跳出,坐到石蛙前的供桌上,蓬松大尾巴轻轻摇晃,而药葫芦也落到橘猫身边。 “胖子,看好咱家东西。” 秋瑜丢下这句话,便纵身冲入庙外,在瓢泼大雨中与义气堡众人缠斗,庙里还有病人,他不能让病人被武斗误伤。 这两年秋瑜的武功进步神速。 一是瑛瑛给他开挂,教了他如何修行内力,又带他去吕宋找了吕家太公公,吕空不仅教他玄影剑法,还帮他升级了轻功和内力的修炼方法,二来秋瑜的实战机会也多,每次出远门拓展椰子油市场,都能在路上遇劫匪一二三、想占便宜的豪族一二三…… 在险恶环境中,秋瑜迅速成长,连吕房都夸他是难得的习武天才,假以时日必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只是义气堡人多,且配合默契,秋瑜这副小身板才十岁,就要一打二十,压力自然不小。 秦湛声看得着急,拉着唐六:“六哥,秋衙内要吃亏啊,你去帮他一帮。” 唐六不以为然:“义气堡都是讲义气的汉子,他们不会真伤着秋衙内的,顶多给他个教训。” 秦湛声面色古怪,第一次无法理解唐六:“教训?秋衙内做了什么要被义气堡教训?” 他们说话间,秋瑜已和义气堡过了百来招,那徐正气虚晃一招,作势要攻庙内其他病人,秋瑜飞身去救,就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掌,秋瑜一个跟跄,胸口闷痛起来,内心却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本来不想下狠手的,毕竟义气堡上门也是为了求医,只是秋瑜这边医药产能不能满足患者需求,所以病患才急了眼,秋瑜连剑都没拔,但徐正气却要攻击其他病人,这就是踩秋瑜的底线了。 秋瑜将手往腰后一拉,挂在腰间的长剑发出锵鸣,森冷剑光映照地面的雨水。 此剑名沧岚,是吕空赠送,秋瑜自己命名。 若说海飞奴是飞在海洋之上的小鸽子,沧岚就是海上的风,让小鸽子可以乘着这股风飞得更高。 随着沧岚出鞘,一眨眼间,就有一道血迹溅到地面,又在雨水中散开,徐正气惊愕转头,发觉一名义气堡弟子已经倒下,而秋瑜已持剑朝他攻来。 徐正气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好快的剑。 见秋瑜要对徐正气下狠手,与徐正气同来的义气堡长老徐慈民气得大喝一声:“秋家小儿,莫欺义气堡无人!” 数名义气堡弟子重新结阵,齐齐朝秋瑜扑去。 秋瑜知道今日不能善了,心里一叹。看来要死人了。 他手上挽了个剑花,轻盈转身之间,就在徐慈民腹部划出一道巨大的血口,隐隐可见肠子。 徐正气怎么也没想到这秋瑜的剑法竟如此险峻,一时不慎,族叔的性命就要不保。 他扶住徐慈民,痛呼:“三叔!” 秋瑜凉凉道:“你们对其他病人动手时,怎么没想过那人也许是其他人的三叔?” 穿越多年,秋瑜手头早有了人命,陪瑛瑛巡视琼崖岛和吕宋岛时,他便杀了许多人,外出行商时杀过的劫匪得按窝算。 秋瑜不怕死人,也不怕杀人,在南禹这世道,软弱的人没法在江湖上活下去,为了守护心中道义,便是沾染太多杀孽以至于死后下地狱,或者将来被谁给杀了,秋瑜都认。 他甚至还笑得出来,隔着人群对徐正气喊道:“喂,你们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要是我死了,有人可是会开狂杀模式为我报仇的。” 徐正气扶着徐慈民,怒视秋瑜:“秋家小儿,义气堡自问不曾得罪你,且携带黄金百两诚心求丹药,你却要我三叔性命,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如你这般卑劣之徒,武当也不会庇护你!更不会有人为了你得罪义气堡,报你的仇!” 唐六还是不动手,秦湛声却忍不住,想要出去亮出自己蜀郡王世子的身份,把秋瑜给保下来。 雨越下越大,风刮得呼呼响,却有一道轻柔嗓音穿过雨帘,进入众人的耳廓。 “谁说没人护着他的?” 破空声响起,一道柳叶镖便打在徐正气的膝盖上,让他正对着秋瑜跪下。 祝大午与冯筝结人轿抬着吕瑛,华美静举着大伞,簇拥着吕瑛进入雨神庙。 吕瑛穿一身浅青色衣袍,戴雨披和斗笠,整个人仿若玉雕的仙童像一般,不似凡尘之人。 看到他的时候,秋瑜全身放松,微笑起来:“你来了啊。” 秦湛声看到吕瑛,不由得屏住呼吸,身为宗室子弟,秦湛声生于富贵之中,蜀郡王在巴蜀之地搜刮美女为妾时,他也跟着看了许多美人,却无一人有吕瑛这般容光。 这矜贵的小童子一挥手,姜平带着十来个护卫冲入雨神庙。 这批姜平为首的吕家卫武功精深,最次的那个都能和学玄影剑法前的秋瑜打平手,姜平更是江湖前三十名以内的剑客,光他一个就能杀光义气堡这些人,此时他们一起动手,义气堡便只剩了束手就擒的份。 吕瑛一眼就看到秋瑜嘴角的血丝,跳下人轿,快步走到秋瑜面前。 华美静举伞追着:“孙少爷,别淋雨了。” 吕瑛顾不得淋不淋雨,他打量着秋瑜:“谁打伤你的?” 秋瑜拄着剑缓缓下,闷咳一声,语气恢复往日的轻快:“你怎么现在回来了?闵福道和弯珑岛都通知到了?” 见吕瑛眯起眼睛,秋瑜笑嘻嘻:“哎呀,好不容易再见面,别臭着脸嘛,来,给瑜哥哥抱一个。” 吕瑛躲开这个怀抱:“既然你不说,我也不精准算账了。” 他走到已经被控制的义气堡众人前方,又问:“谁是领头的?” 被他问话的汉子冷笑一声。 吕瑛抬手,飞雨送上鞭子,吕瑛一鞭子抽过去,将此人的眼睛抽瞎一只。 他走到下一个人面前:“谁是领头的?” 那人想吐口水,吕瑛避开,一鞭把人嘴里的牙抽掉一半。 琼崖岛太孙出生以后,就没人敢不顺着他的,由此也养出一份极端跋扈自我的性子,平时不轻易展露,但要是脾气上来了,让他不快的人都要倒血霉。 所有比成年小麦高的男丁都被杀绝的某北孟部落有话要说。 徐正气见这精致美丽到极致的孩童行事暴虐,连忙大声报出自己的身份:“手下留情,我是义气堡少堡主,徐正气!” “义气堡?”吕瑛念着这三个字。 徐正气以为义气堡的名头可以震慑这少年,谁知吕瑛走到他面前,先踹一记窝心脚,将徐正气踹得呕出一口血,吕瑛又提起他的衣领,扬手就赏了徐正气一个香喷喷的耳巴子。 吕瑛运了内力,徐正气的牙被打飞出去几颗,左耳突然就听不见任何东西了。 “义气堡是什么瞎了眼的狗东西!连我的人都敢动!岚山,过来,我要把这些人都砌进石阶里!” 岚山:“是!” 本来还在享受“瑛哥为我出气”的秋瑜一个趔趄,脑海里响起一道威严的女声。“我要把你砌进石像里。” 秋瑜连忙冲过去:“使不得啊瑛瑛!这群人只是医闹,送去修路已经是极限了,直接判死刑还是过了啊!” 吕瑛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挑眉:“也是,琼崖岛的路还没修完呢。” 将这群人的武功都废了,然后押去修路,是吕瑛最仁慈的判决。 等小人家进了雨神庙,又四处挑毛病。 “粥为何这么稀?什么?城内粮商还抬价?秋知府为何不管?” 被问到话的庙祝缩着脖子:“这、这不好管呐。” 秋瑜咳了一声:“他管不了,衙门里好多官吏背后都是本地大族,我爹想开官仓放粮都不成。” “不能管就别干了!” 吕瑛一点也没有此处不是琼崖岛、非吕家辖地的意识,更没有看秋知府是秋瑜的亲爹的份上就说话客气一点。 他又问秋瑜抬价的粮商是哪几家,以及本城药铺有谁出了大夫救人,有谁趁机抬高药价。 秋瑜沉默几秒,拿出一个小本本交给吕瑛:“我都记了,你看吧。” 要说东滨城内乱象尽出,秋瑜也不是不知情,但他要控制城内疫疾,无法脱身,只能将这些人记下,待日后慢慢算计和报复。 便是不像吕瑛那样有几万吕家军做后盾秋瑜也不会真的怕这些人。 吕瑛接过小本本,让秋瑜给他口述一下义气堡又是为什么来找他麻烦的。 秋瑜翻出羊肠线和酒精,准备给敞开胸腹的徐慈民缝一下伤口,作为医学生,他还是没法放任一个活人在自己眼前死掉。 他悠悠道:“我一边干活一边和你说吧。” 秋瑜迅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吕瑛听,用词不偏不倚,顺带分析了一番壳人此番受灾,许是也很难。 吕瑛听出他的意思,承诺道:“放心,我不迁怒无辜的人。” 秦湛声看到吕瑛出场便震慑全场,此时不由得站出来,好奇地问:“这位小公子,您拿了这名单,打算怎么做呢?” 吕瑛翻着小本本,头也不抬:“收拾该收拾的人。” 秦湛声:“若是收拾不了呢?小公子,您可只是个孩子哩。” 吕瑛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嗤笑一声,看秦湛声的眼中带着轻蔑。 “你们肯定是收拾不了,那么多大人找秋瑜一个十岁小孩的麻烦,你们分明受了他的恩德,却没一个敢站出来,如此懦弱,又能收拾什么麻烦?” 这一刻,明明秦湛声才是龙子凤孙,可他却感受到自己在吕瑛眼中卑贱如尘土。 吕瑛瞧不起他。 这个认知让秦湛声心中不快,又不敢发火。 义气堡的惨样就在眼前,吕瑛发火时下手狠得可怕,秦湛声想,还是不要招惹这小疯子的好。 听到吕瑛鄙视现场所有活人,秋瑜咳了一声:“瑛瑛,你可亲口说过,这世上有敢向强者挥刀的,就有向强者妥协下跪的,人有阴阳两面,这是常理,他们都是病人,无法对抗义气堡时选择明哲保身是无错的。” 吕瑛冷冷看他一眼:“我是这么说过,但我没说的是,那些只会懦弱妥协的人,什么事都办不成。” 他走到秋瑜身边,也蹲下,看着徐慈民敞开的腹部,终于露出一抹笑:“我还是更喜欢你这种对着强权也敢下手的。” 第67章 庇护 吕晓璇懂战场急救的知识,吕瑛小时候就看过母亲缝外祖父的伤口,见秋瑜准备救人,他蹲在旁边用烈酒消毒了器具,递给秋瑜。 秋瑜:“谢谢。” 他看了看徐慈民的伤口,先清创,然后直接开缝。 蒜素胶囊是不会给这人用的,雨神庙偏房中的重症病患们更需要这些已所剩不多的药物,止痛的穴位也不点,就让这货这么痛着吧。 义气堡方才还对无辜百姓动手,面对这种穷凶极恶的所谓江湖人,给清创和缝合就不错了。 吕瑛双手托腮:“我娘也想过教我这个,结果我好不容易把羊肠线穿到针上,连怎么打结都没学会,我娘就被外祖母叫去搓麻将了。” 秋瑜失笑,细细教了吕瑛如何缝合与打结,又亲手将徐慈民的肚子缝好,拍拍手:“行了,接下来看命吧,我看他体质挺好的,只要没发炎,应该能活下来。” 吕瑛:“你救这种人做什么呀,医闹、在疫疾时抢夺珍贵药品、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陌生人动刀,放琼崖岛,他就该被拖到菜市口公布罪行,在万种唾骂中砍头。” 秋瑜:“他是杀人未遂,但还没来得及犯下更大的事么,何况你之后要和壳人打交道的话,今天做得太绝也不好。” 吕瑛:“有什么不好做绝的?他们对你下死手,你就该借我的势灭他们全堡,这样大家才晓得你不能招惹。” 秋瑜嘴角一抽,哪有建议别人用一堡人头震慑宵小的? 但他也没劝,因为秋瑜知道这会儿瑛瑛在气头上,劝也不好使,要知道此时可是申时末,平时到了这时段,瑛瑛已经下班了……他现在肯定耐性无限接近零。 等小朋友自己冷静下来就没事了吧。 果然,过了一阵,吕瑛的火气就下去了,他还拿出一坛在闵福道买的腌菜,要秋瑜去下面条,再给他下个荷包蛋。 飞雨咿咿呀呀唱起一支新学的戏,用的是闽语调子,唱的故事是妈祖娘娘斗鱼妖,雨神庙里也供了妈祖,海边的雨神、妈祖双担更是极多,于是庙中没被隔离的人也都凑了过来,一齐听飞雨唱戏。 在飞雨唱到“今日令尔退潮,护我子民安康”时,一个叫乌鸦的汉子就抱着女儿笑着叫了一声“好!”庙宇内无数人跟着鼓掌叫好,飞雨落落大方,歌声越发动情。 吕家军过来时带了粮食,里面也包括鸡蛋,秋瑜一口气煎了五十个荷包蛋,加猪油煮了三大锅面,找姜平、岚山端过来。 姜平见他用蛋如此大方,没说什么,只拍拍他的肩膀:“这段日子辛苦了。” 秋瑜摇头:“你们才是辛苦,跑了那么多地方,很累吧?” 岚山抢话道:“和孙少爷一起出海怎么会累?我们是去通知台风何时到来的,闵福道那边的官都待我们客客气气,入港时连泊位的租金都不收,走的时候有人送金银,弯珑岛没那么富,也送了我们一千多个鸡蛋,说是供给孙少爷的。” 原来这些鸡蛋是弯珑岛的岛民送的。 待端了面到雨神庙正殿,秋瑜就看到吕瑛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小手指敲着膝盖。 然后秋瑜就想起一件事来,秦湛瑛虽然被称为武宗,在后世人的印象里是“性情暴躁的军事天才”、“屠夫型马上皇帝”,但从他原本的庙号是“世宗”就可知在那些正经记录史实的史官眼里,瑛哥是文武双全型的。 秦湛瑛重视文治,也鼓励臣子著书,甚至有野史说他喜欢看戏剧,有时微服私访民间,会和戏班子交流,赠金给写话本子、戏本子的书生,甚至有谣言说他和某名角有一腿咳咳。 瑛瑛的确喜欢乐子,他会和秋瑜唱“假烟假酒假朋友”、一起说相声,更有飞雨小姐姐培养他对戏曲的爱好。 音乐是最原始的精神抚慰剂,而戏曲来自民间,是音乐与故事的结合,即便不是阳春白雪,可老百姓喜欢看,这是属于百姓的艺术。 而吕瑛可是身怀SSR级艺术细胞,他能欣赏百姓的艺术是很正常的吧? 飞雨唱累了,那叫乌鸦的汉子又出去耍杂戏,吕瑛也喜欢看。 有时秋瑜也挺理解为何忠于永康帝的臣子那么多,尤其是一些出身贫寒的官员,对秦湛瑛几乎是死忠。 打个比方,某人是封建时代的一个底层出身好不容易搏出来的官吏,虽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挤进了官僚团体,却还是有些下里巴人的习惯改不了,因而被同僚排挤和看不起。 就在此时,一个出身尊贵到极点、天生神异、文治武功点满的君王看到了这位官吏的才华,将他提拔起来,鼓励他好好干,干得好给加工资,如果官吏太拼命还会关心他的身体,等官吏放了假,偷偷避开同僚去看民间小戏时,就看到自己敬仰的君王站在人群中。 这位君王用人不看出身,对艺术不分高低贵贱都能欣赏,下里巴人的乡村调也能跟着哼,他不鄙视底层出身的人,甚至能和他们吃一锅面条,对他们和对那些王公贵族差不多,谁有能力他用谁。 秋瑜:我要是古人,我也觉得这是天降圣君。 秦湛瑛的魅力是通过那些被篡改的史书的边边角角也能感受到的,秋瑜上辈子为了参加“哪个武宗更强”的辩论赛研究过这位君王,就觉得瑛哥真是挺好一人。 飞云搬了小桌过来,秋瑜给吕瑛夹了面,舀面汤时刻意将汤表层的葱花捞了大半倒吕瑛碗里。 瑛瑛口味重,爱葱姜蒜和辣椒的味儿,这种切得碎碎的葱花搭配酱油、猪油,香气浓得很,是他的最爱。 吕瑛接过面碗,先喝了一口汤,就对秋瑜笑得眉眼弯弯,可爱得不得了! 秋瑜也端了一碗面坐在他边上,听到孩子含含糊糊地说:“瑜哥哥,我要蒜。” “好,给你扒。” 这孩子的饮食习惯也挺亲民的,他一叫哥,秋瑜就心甘情愿地给他做扒蒜小哥。 正所谓一口面一口蒜,给个神仙都不换,秋瑜和吕瑛一起瞌生蒜,也不怕一口味儿熏人,反正他们离彼此最近,要熏也是先熏小伙伴。 秋瑜又想起来,永康年间涌现出了许多书籍,诗集词集比例较小,流传后世的民间戏剧多(其中不少都被翻拍电视剧了,就是质量不一),最多的还是工具书。 比如将天文历修正得更方便农人使用,再有就是农事、财务、练兵等讲解,还有对南北百姓的饮食衣着的记录、不同民族的风俗等……这些应该都是瑛哥治国时会参考的“工具书”。 而工部与兵部联合修的几部书,对于战争工事、战壕修建的考量,以及其中的战术战略思维,则有不少已经逼近近现代水准,只是局限于时代才没能更进一步,疑似瑛哥插了一手。 但在这么多永康一朝出来的书籍里,几乎没有任何人说瑛哥脾气坏,只有一部叫《永康军记》的书里说过这么一句话“武宗性烈,不容国体受辱,北孟哲雅布王部落因而覆灭。” 瑛哥脾气上来的时候,危险性会拉满,然后杀光某部落所有高过小麦的男丁。 虽然这事瑛哥也就干过两回,但撞他刀口上的那两个部落却因此青史留名,成了秦湛瑛性格暴虐的铁证,永康朝结束后,所有史书都揪着秦湛瑛屠杀这两个部落的事,指摘他过于嗜杀。 反正骂秦湛瑛的汉人史官肯定不在乎这两个部落在被南禹赶出中原时屠了两个城的汉人、烧毁了这两座城池啦。 而秦湛瑛后来命人重建两座城市,在城中为亡者立碑,记录人间曾有这些普通而坚强的人来过,亲征草原时又为碑上的人们报了血仇。 鉴于秋瑜如今是禹人,作为禹人,他在瑛哥为遇害禹人报仇这件事上站瑛瑛。 写《永康军记》的史官在历史上无具体记载,只说是瑛哥身边的书记官,姓王,追随君主一路从琼崖岛打到了西伯利亚,不过瑛哥去世后,这人也就销声匿迹了,但在这位史官留下的书中,秦湛瑛也是爱护属下、亲和鲜活的形象。 天黑了,室内升起火盆,吕瑛又起身,去问那些没生病的、躲在这避台风的灾民,这阵子城内状况如何,他们怎么避到此处,灾后可想好如何重建家园,继续生活。 火光映在墙上,映在妈祖娘娘慈悲的面容上,映在雨神平静的蛙脸上,也映在吕瑛的眼中。 他先前怒斥那些受了秋瑜恩惠却不思报答的人,这会儿说话的语调却是平和的,有些灾民说话颠三倒四,他也不急,引导对方回答问题。 看来吃饱以后,这孩子疲惫下降,血压血糖回升,耐心就回来了。 被义气堡在雨神庙闹了一通,南禹那黑暗污秽的世道越发压得秋瑜喘不过气来,可吕瑛一来,那些黑暗就散了。 小人家像是一道透明的屏障,不动声色间便将许多人的黑暗隔开。 等问到秦湛声时,秦湛声还有点介意白日吕瑛对他的鄙夷,可吕瑛就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似的,将他的问题一样样提出来。 秦湛声听着听着,面色就变了。 这吕家小公子绝对不是只有脸能看的草包,这些问题若不是精于实务且敏锐犀利的人,绝对提不出来! 有时候发现问题的能力比解决问题的能力还重要,因为问题提出来了总能解决,怕就怕人们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吕瑛绝对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好手,他也发觉秦湛声说话比其他人有条理得多,干脆搬了凳子坐他面前问。 秦湛声一开始还能答得上来,但过了一炷香后,这位真实年龄也不过十八的年轻人就顶不住了。 他抹着汗:“我、我不知道本地知府状况如何,秋衙内就在这,你为何不问他?” 吕瑛一顿,又轻飘飘扔了个鄙视的眼神,走开了。 等他离开,唐六终于敢出声了,他撇嘴:“这小孩心眼多得和马蜂窝似的。” 秦湛声对吕瑛好感度也低,可他觉着唐六的偏见实在过了,若非这位兄弟背着他闯过台风来求医,他已不想再留在此地。 秦湛声心想,罢了罢了,待帮助六哥去救了王小姐,就算我们恩怨两清,那时我再回巴蜀吧。 就在此时,吕瑛问到了乌鸦,乌鸦是粤东道本地人,对此地状况更了解一些,他告诉吕瑛,此地的百姓疏散根本没做好,他老家就没人去,他去那边叫人迁走,可许多人压根不信乌鸦说要下暴雨刮台风的事,不肯搬走。 “喜鹊就是那时候淋了雨,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得了病。”乌鸦感叹着,面带忧伤,“隔壁村和我们村抢过水,我没敢去,估计这会儿更惨,他们那是靠山的。” 吕瑛点头,然后招呼人。 “走吧,我们去城外一趟,到乌家村去,乌鸦,你的女儿放秋瑜这儿,你和我走一趟。” 乌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华美静已丢了雨披斗笠过来:“戴好,我们马上出发。” 庙内所有吕家军以外的人都震惊。 这、这就要去救人了? 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而且外面刮台风啊!你们这样去不怕死的嘛! 吕瑛还真不怕,凭他的感知力,还有吕家军这伙人的武功,小心一点没什么大事。 他让属下们用防水的油纸、油布包了粮食,带了成药,又去找义气堡那些人,拿鞭子抽了几个人后,终于找到一个能沟通的勇士。 吕瑛冷冷说道:“壳人如今情况如何?可有未迁徙到安全地方的?便是和你们关系不好的人家也报给我,还有,你认不认识黄老七和钟三姑?” 那人哆哆嗦嗦,完全是被吓破胆的样子,吕瑛揪着他问到了想知道的消息。 徐正气爬起来,用说话漏风的嘴问:“吕公子,你要做什么?” 吕瑛淡淡道:“出门救人,顺便看看壳人要不要帮忙,东滨的县衙一点用也不顶,总不能放着不管。” 徐正气沉默了几秒,坐起来,告诉吕瑛黄家和钟家的围龙屋的所在地,吕瑛直接让人把他提起来。 顶着夜色和狂风,提着带路的乌鸦和徐正气,吕瑛走了,秋瑜没有拦他,只是给小朋友怀里塞了个小葫芦,葫芦里是十颗蒜素胶囊。 秦湛声问秋瑜:“他为何要去救人?他不知道外面危险吗?” 秋瑜回道:“他是顶着台风到东滨的,要论如何在这种恶劣天气里寻找前行的方向,没人比他更擅长了。” 去年有信仰雨神的虔诚壳人乘船渡海到琼崖岛为吕瑛贺寿,虽然那只是一群老人,送给吕瑛的也只是艾叶粑粑,但吕瑛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出城前,吕瑛敲开了本地卫所的大门,这儿的陈千户也是吕晓璇的部下,且与吕家有渊源(吕空的马仔),对于小主人上门,陈千户二话不说,拍着胸部,领了五百人去吕家在此地的粮库搬了粮食药材出来,也都是用油布包好塞背包里,和吕瑛一起出了城。 夜色之中,山路已被雨浇得很不好走了。 吕瑛坐在武功最好的姜平怀里,循着风和雨的痕迹,带大家走安全的山路,先是找到了乌家村旁边的黑家村。 此处已被山体滑坡给埋了,整村消失的惨状令乌鸦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吕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走,去乌家村,把雨神的旗子打起来。” 岚山一声不吭,将雨神的旗子往木杆上一套,插到自己的背包里,稳稳背好。 等到了乌家村,这儿许多房屋都被台风催垮,只有高处的房子里挤满了人。 乌家村的村长带着雨披和几个壮丁堵着门,又有妇人拿勺子舀水,可风雨太大,他们冻得瑟瑟发抖,体温不断下降,越来越多的人失去行动能力。 剩下的粮食已经不多了。 村长心里发沉,在这样的天灾前,人的生命太过渺小,有几个娃娃都发了烧,还有的人在拉肚子,再这样下去,他们又要死许多的人。 可他们没法去求援,通往外界的路口上的黑家村被埋了,他们不敢走那条路,万一山体二次滑坡,所有人都活不了。 就在此时,有人敲了他们的门。 “喂,开门!” 村长一抖,他给男丁们使眼色,还能动的人纷纷举起锄头、镰刀。 如果敲门的是要趁火打劫的邻村人,或者是山上的壳人,他们就拼了! 村长嘶哑着问:“你是谁啊!” 敲门的人暴躁道:“劳资是雨神教的刘红花,我还是东滨城千户,带教友来救你们了!里面的人还活着没!有没有生病的!” 村长也是信雨神的,他透过门缝,就看到一面黑底绣金线蛙纹的旗子,心里一横,打开了门。 “我们这有好多生病的!” 秋瑜坐在偏殿里照顾重症病人,累极了就靠着门扉眯了一会儿。 梦里,他听到了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他坐在一处热闹的戏台下,前后左右都是穿着朴素却暖和的百姓,他们坐在长椅上,台上的戏班唱着《花木兰》,只是调子与南禹时代的不同,比之现代的又古朴一些。 秦湛瑛坐在他身边,专注地望着舞台,手里捧着碗瓜子,嗑得不亦乐乎。 这位君王穿得也很朴素,就是一身素蓝的儒衫,可他美得如同春神,只是坐在这里,便没有人不知道他是秦湛瑛,是皇帝。 可是没有人打扰他。 待木兰提枪出场,清喝一声:“众将士,随我保家卫国!”上演了一段精彩的武戏时,秦湛瑛放下瓜子碗,双手鼓掌。 长大的祝大午也站在旁边叫好,又从瓜子碗里抓了一把,跟着秦湛瑛一起嗑,王周周路过,也过来抓了一把瓜子。 钱阿全和陈钧带家人出来逛街,看到君王又白龙鱼服也是面露无奈,但他们没有打扰秦湛瑛,只是给肩上的孩子买了风车,牵着夫人的手离开。 是了,因秦湛瑛思想开明,所以下头民风也逐渐开放起来,男子也能牵着心爱女子的手走在人群之中。 在瑛瑛面前,爱情不是羞耻的,勇敢是被赞叹的,黑暗是被正视和改正的,一切都是人间应有的模样。 秋瑜坐在秦湛瑛身边,看了许久的《花木兰》,梦醒时,心口一阵酸涩。 在你走后,这些人该多不适应这个世界啊。 吕瑛一晚上就跑了两个村子,又找到了黄家和钟家的围龙屋,给他们病得最严重的人送蒜素胶囊和成药,顺便从这两家知道了其他壳人围龙屋的地点。 围龙屋是壳人特有的建筑,也是古代民间少见的大型建筑,墙瓦都很完备,住这些屋子里的人是不怕雨淋水淹的,只是缺药。 吕瑛在天蒙蒙亮时回了城,身边已跟了许多壳人,这些壳人帮他联系上了东滨城内的其他壳人,有行商的小贩,也有读书的,做官吏的。 通过他们,吕瑛终于搞清楚了为何本地的官仓放粮有限(原因并不让人意外,就是有人贪污),又问清楚了贪污的人家。 接着刘红花千户就提着刀子去抄了一家,找出足够的粮食,官府粥棚里的粥立刻就稠得能插筷子。 而吕瑛睡了一觉,午后起床,打着哈欠去见了本地知府,秋知。 秋知看到他时,与秋瑜有几分相似的俊丽面孔上浮现一抹笑意:“我思忖着,你也该来了,如今这局面,也只有吕家可以收拾,只有你们,才敢收拾。” 娇小的孩子依然坐在属下怀中,看到秋知,却主动跳到了地上,没有再摆出居高临下的模样。 孩子柔嫩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我这次走了许多地方,见过不少糜烂的官府,东滨算是好的,以你的处境,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秋知笑道:“毕竟我有个傻儿子,他要赈灾,当爹的总想着帮一帮,只是秋家的势力集中在湖光道,粤东道这一块还是不熟,我尽了全力,也只能找回一半的粮食。” 吕瑛接话:“剩余一半不是找不回来,而是如果要找,你的官帽也不保。” 只这一句话,秋知面上的笑意便消失了,然后他面露苦涩:“到底是雨神后裔,您的灵慧比成人都不差了。” 吕瑛不语,只走上前几步,秋知便主动起身将主位让给吕瑛,吕瑛毫不客气地坐上去,又有奴仆过来倒茶送点心。 秋知坐在下首:“此次东滨城粮仓被贪污一事,我是心知肚明的,要不是小瑜带着暴雨台风的消息回来,让他们不敢出海,那些粮食最终会被运到焦家手中,又或者被海上的风浪彻底沉了,这事我也是默认的。” “做官不就这样么,若想加入某一党,就得先和他们同流合污,民间有些人做生意,都要商人带着买家、中人和管事的官一起去嫖,或者一起做些什么只有自己知道的脏事,才能被视为自己人。” 秋知苦涩道:“我是想做实事的,可有些实事,不入一方势力,便绝对做不成,我先前做县令时想修堤,若没给上官贿赂,他便不给我钱粮,我现在又想重整此地商税律法,将港口经营得不输给琼山港,为北地送更多粮饷,助将士们抵御孟人,可焦阁老却压了我的奏疏,意思很明显,我投诚,他才将这份折子送到圣上面前。” “那些人一直如此,党争总比做实事重要,想做实事的人也会被他们拉下水,染得一身脏臭,我有报国之心,却也成了蠢虫!” 说到最后,秋知已满脸嘲讽。 吕瑛想,若是自己不管此事,秋知为了秋瑜而强行捞回来一半粮食,那一半粮食本该是依附焦家的其他大族来吃,现在吃不着,必然会恨上秋知,而秋知又想做实事,以后还是要投靠某一方,只怕以后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实事办了,给皇帝捞了足够的军饷,可自己也满身污水,到了不得不被新帝砍头以谢天下的地步。 在南禹的朝堂上,想做实事的官员反而很难有好结局。 吕瑛一想到南禹的腐朽,还有那盘根错节的一群大族,突然就有点不想要老秦家的皇位了。 吕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恹恹的:“行了,我知道了,你把商税的折子呈给我,其他的你甭管了。” 秋知对吕瑛深深一礼:“多谢吕公子,鱼仔能得您的看重,真是三生有幸,属下明白,您出城救壳人,既是为了庇护信徒,也是让鱼仔不至于得罪死壳人。” 在粤东道待久了,秋瑜的爹也开始像其他当地的父母一样,用“X仔”叫自己的儿子。 吕瑛:“没事,我帮你也不光是因为你儿子,你本人也有我出手的价值。” 这年头想找个有心办实事的官还挺难的,没想到东滨一行,就让他逮着了刘红花、秋知两个,只要他们能力不差,吕瑛就把他们当吕家插在粤东道的棋子用了。 想来他那便宜大伯也不会介意自己腐蚀粤东道吧。 吕瑛懒懒想着。 秋知上前为小人家倒茶,又对吕瑛鞠了一躬,和姜平、岚山、岚溪、华美静等人互道姓名。 这就算新马仔入伙了。 跟过来的刘红花拍拍秋知的肩膀,亲热道:“我早和你说了,到了此处就得拜雨神爷爷的码头。” 秋知摇头感叹:“我可是天天拜雨神哩。” 【小剧场】: 本章瑛瑛简直撒着渔网到处捞人,捞完灾民捞秋瑜的爹。 秋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吕家混,看刘红花那么精神的样子,儿子又那么喜欢吕家小公子,吕家总比焦家有良心吧?反正不和焦家混,跟着焦家混,一天饿三顿,三天饿九顿,儿子都要饿矮了。 秋瑜:一门双马仔,骄傲的挺起胸膛。 第68章 上岛 台风一直没停,吕瑛也不在乎,他每日出城救人,又以雨神后裔的身份前往壳人们的围龙屋与他们交流,在信仰的帮助下,大多数人也会给他个好态度。 等吕瑛提出他要抄某几户人家,希望与他们合作时,这些人家面色一变,进而倒在了利益的诱惑下。 台风一结束,吕瑛就果断带着刘红花、壳人支援的民兵,将他盯上的富户都抄了。 不过三日,抬价的粮商药商就被吕家军抄家,该砍头的砍头,该进修路队的进修路队。 粮食和田产、地契、房契都归吕瑛,金银归出了力的人家,又将贪污粮饷的官员拉到大街上罚跪,并对全城百姓公布他们的罪名。 秋知有点犹豫:“是不是太狠了。” 有几个官吏身上是有功名的,也拉街上让他们被老百姓扔石头喷口水,实在是不怎么体面。 吕瑛斜他一眼,意外道:“我留了这些人的性命,让他们能活着进修路队,这不是已经很仁慈了吗?他们贪了那么多粮食,可是要百姓的命呢。” 在台风天出门到山区、偏僻的村镇救人,吕瑛深刻体会到琼崖岛外的路走起来多差劲,他还准备让刘红花做监工,督促着这批新的修路队早点把东滨府周边道路给修好呢。 念在秋知到底还是秋瑜亲爹的份上,小朋友耐心教导他:“道路通则商路通,这个道理无论是海商、陆商,都是一样的,所以吕家军每年都要维护航路安全,琼崖岛的港口更是年年修葺。” 秋知心算了一把修路和维护港口的钱,抹了把汗:“东滨府没这么多修路的钱。” 吕瑛无比淡定:“以后就有了,我帮你砍了那么多人,没了这批人,你收税会更顺畅的,再不行,你还可以从我这里贷钱。” 贷钱贷粮都是自古就有的,看在秋知贷钱贷粮是为了做实事的份上,吕瑛还可以少要点利息。 秋瑜进屋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他爹为了给东滨府修路,从吕瑛这里贷到了大笔钱粮,且和东滨府里还能说得上话的官吏们一起,手指沾了红色印泥,往那张借贷的字据上摁指纹。 秋瑜调侃:“几分利啊?别不是十出十三归吧?” 吕瑛踹他一脚:“我只要了一分利。” 秋瑜闪避:“这么厚道?” 吕瑛冷笑一声:“再要多了,这群穷鬼给得出这些钱吗?” 秋瑜:噗! 室内所有“穷鬼”都惭愧得低下头。 有句话叫做“到了地方不拜码头就什么都做不成”。 这话放焦家面前,就是如果不给他们跪下,他们能让人什么事都做不成。 这话放吕瑛面前,就是不给他做马仔,他就没法名正言顺的出手相护,庇护者手下们在各方贪婪势力的觊觎下做实事。 秋知亲身体验过两边不同的行事风格,最后还是觉得吕家人能准备在南洋建国,自有其道理在,好在儿子和吕家孙少爷是朋友关系,日后秋知要是在南禹的官做不下去了,他就去吕家的朝廷混个一官半职吧。 吕瑛行事有个特征,便是做完前期准备后,干什么都绝不拖沓。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吕瑛已用手头强大的武力横扫一切不服。 一省通常会有十五到二十个卫所,每个卫所一千人,东滨府作为靠海的港口之城,此地卫所有两家,分别是刘红花和贝海龙两人,两人都是雨神的虔诚信徒,给吕瑛做马仔的资历十分深厚。 这两位千户出人,全程患病百姓该隔离的隔离,不遵医嘱就丢乱葬岗,没得商量,也没人敢再猥亵女子幼童,因为吕瑛对此类人都是直接宣布罪状后当众处死,然后又派人把受害者带去琼崖岛绣坊干活。 接着吕瑛又召集这些军士,许以钱财和粮食,让他们去把城里积水给排了。 由于官衙里那些妨碍官仓放粮的官吏则通通进修路队,空出来的位置被吕瑛派人占起来,大家也默认瑛哥是借着天灾的名头,为吕家侵占粤东道做准备。 只要吕家肯在吃肉的时候带大伙喝汤,大家只会夸吕家小公子此番收拾乱局如快刀斩乱麻,连句坏话都没有。 等秦湛声养好病的时候,城内秩序已经恢复,各处都在重建,连卖肠粉的小贩都开始重新上街做生意了…… “若这场灾难发生在巴蜀,恐怕没个两三年都缓不过来。”秦湛声看着周遭,路过的百姓虽行色匆匆,可他们面上却没有灾后的麻木绝望,也没有人去逃荒。 因为秋知支棱起来以后,靠着吕瑛支援的钱粮,他开始以工代赈,召集民夫重建东滨城破损的城墙、各处民房,大家都有活做,有饭吃。 连女子们都有活,不是做饭洗扫的杂活,就是直接被吕瑛用船拉去琼崖岛做女工。 自从瑛哥发现女娘们性格稳定、不会闹事等优点后,琼崖岛的纺织、食品行业就以女娘为主了,除此以外,医疗和教育这两个行业也开始有女娘涌入,这主要是因为女性耐心细致的性格特性,让她们在这方面大放光彩。 别的不说,为了收更多的税,女人也是必须走出门做活的,那孩子谁管?扔扫盲班去上课的话,是不是要有老师来教?总不能放着这么多活蹦乱跳、四处闯祸的小孩到街上给大人们添乱吧? 再有就是章芍、华美静也说如今女医匮乏,有些女工生了病,不敢去找男医看,可她们两个也管不了全岛的女病人,而幼儿生病也是女医照顾时更细致,那是不是要培养更多女医呢? 琼崖岛的成药业正在发展阶段,男人更容易受到诱惑,财色一勾,便是魂儿都飞了,前阵子还逮着个想盗走药方卖给别家的男工,是不是女工更适合做这些保密的工作? 要知道许多女工离了琼崖岛,是很难靠自己做工养活自己的,她们只能做男人的附属品,对吕家的忠诚度是更高的,基本只要好好教育一下,就是和吕家军的军士们一样忠诚的。 琼崖岛有百万人口,诸多蓬勃发展的产业,需要女工们发光发热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于是能从扫盲班毕业的女娘中,那些成绩优异、资质好的,要么被章芍带走,做她的助手和学徒,还有些是去慈育堂,接受如何做教师的培训,又有些出色的,则被薇妈妈挑走。 乌鸦和喜鹊父女经此一事,已对雨神的仁慈灵验深信不疑,乌鸦已定带女儿去琼崖岛去,将她送入那扫盲班。 “孩子总不能和我搞一辈子的杂,让她识个字,若成绩好,再被哪位吕家管事带走做个学徒,一辈子也有了着落,便是将来婚嫁不顺,也能养活自己。” 乌鸦疼爱独女,搂着她说出这段话来。 对于大部分禹人来说,他这话可谓惊世骇俗,有些性子开明的江湖人却是能接受的。 比如暴雨台风时回老家帮助乡亲们的黑角白梅夫妇,他们是演皮影戏的,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负心汉子苦命女的戏码比他们演的皮影戏还精彩。 得知乌鸦想给女儿找比男人更可靠的归宿,白梅赞同道:“舍给雨神倒不失为一条女儿家的好路子。” 黑角道:“我们也和乌兄一道去琼崖岛吧,听闻那儿有钱人多,想来给赏钱时也会更大方。” 这就是想要在乌鸦父女去那边安家时帮把手的意思,乌鸦十分感激。 秦湛声笑道:“那我和六哥也去吧,正好,六哥想救他恩主家的小姐出来。” 唐六豪迈道:“大家一起走吧,我以前在琼崖岛随主家办事,路更熟哩。” 六人到底都是一起闯荡江湖的朋友,一起出门更有底气,这便齐齐出发,谁知走到了港口时,却发现此处已没了可以搭载他们的船。 东滨许多受了灾的女娘都要去琼崖岛讨生计,又有船要出发去将被台风拦着运不出去的货物给出掉,港口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秦湛声挤在人群里差点窒息,还是靠着小巧灵活的喜鹊四处转悠,才找到了一户船家。 女孩扭头,用清甜的声音唤道:“爹,吴老板说我们可以和这条船走!” 其余五人挤过来,才知道吴老板也是负责运女娘的船家,喜鹊是可以上他的船的,只是只能带一个家属。 白梅也是借着找活干的名头,上了这艘船,秦湛声一咬牙,拿了张银票:“这位吴大哥,可否通融一二?” 吴老板呵呵一笑,指着自家船旁边,一艘有点破烂的小船:“你们坐那个吧,别看小,跟着船队一起过个海峡罢了,也是不会出事的。” 至于海船的颠簸嘛,嗨,就这点路,颠一下有什么关系嘛! 等好不容易到了琼山港,秦湛声扶着膝盖,低头把早饭全吐了。 勉强站直身子,秦湛声捂着口,小声道:“不好意思,六哥,诸位,等久了,六哥?” 他疑惑地叫了一声,见唐六呆呆望着前方,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之也呆了。 台风过后,东滨港一片狼藉,即使商人们硬着头皮出船,可也盖不住那儿的狼狈。 琼山港却完全不一样,此处修缮得比东滨港更大,用一种奇怪的石料(其实是水泥)铺得平平整整,有专门主持秩序的人在此处声主持着货物的进出。 只穿了背心的苦力们推着独轮车,如同搬家的蚂蚁一般,将货物运送到港口旁的仓库中。 不远处,运送工人的船只停靠好,就有各工坊的管事过来挑人,还有诸多洋番操着半生不熟的话语和商人们讨价还价。 海浪时不时拍打港口边缘,却不能撼动此地的繁华。 就在此时,庞大的九幽也驶入港口,它灵活的穿过鳞次栉比的船只,稳稳停靠在最好的位置。 港口安静了下来,民夫们停止动作。 下船的女娘中有人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一条舷梯从船上放了下来,接到港口上,吕瑛坐在秋家小少爷的怀里,被他抱着走下船,孩子身上裹了一件薄薄的银灰披风,乌发用白玉簪挽起,远远望去,便像是神仙童子一般。 所有人都安静遥望这最接近真神的人,他们心中既有敬畏,更有敬爱。 那是秦湛声一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威望和民望。 直到他们离去,吴老板才出声,提醒船上的人:“诶!来了以后先去澡堂啊!别带着虱子入城!” 秦湛声回头:“啊?去澡堂?” 第69章 王梨 秦湛声懵逼间被带到了一处极大的建筑物门口,这房屋规模竟是不比琼山港的大仓库小。 吴老板拍着手,招呼道:“男的走左边,女的走右边,把自己洗干净再出来!” 秦湛声顺着人流入内,先是有章桦养过的药童过来给他们做检查,然后交了五文钱(没钱的就把账记到船家或给活干的主家身上)、寄存行李、进了澡堂。 整个澡堂都塞满了来琼崖岛的人,有百姓,也有洋番,据说还有商户专用的单间澡堂,可那是要预约的。 秦湛声去问了问,得知单间浴室已被预订到了后天,而新盖的以单间浴室为主的澡堂还没完工,只好跟着一群果男进了大澡堂。 虽然嫌弃一群同性或肥壮或干瘦的身体,但等下了被放入除虫药粉的棕色热汤中,秦湛声还是感到浑身皮肤都感到微微的刺麻。 他学着其他汉子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再起来时,就看到小小的虫子从头发里滑出去。 有人喊:“泡完药汤的出来,再泡下一道,把自己搓干净!虫子是能传病的玩意,可不能留身上!” 秦湛声倒不是不晓得这些,到底亲爹有个王爵,该给子孙请的先生都请了,能享用的医疗资源也是整个巴蜀最好的,只是没想到琼崖岛会让才上岛的百姓也讲究这些。 这说明琼崖岛是真的很富,洗完澡后,甚至能花十文钱左右,就买到最劣质的粗麻布做的背心短裤穿上,踩个草鞋,也不至于精精光。 不过有些没钱的人,便只能买个大裤衩了,好歹遮遮,但琼崖岛本就热,大家都穿的少,不用担心丢丑。 秦湛声在澡堂里就看到为数不少的男子身上都有皮肤病,出来时,便看到一群皮肤上有疮、明显是有那不干净病的女子被带走。 她们不被允许进入公共澡堂。 即使吕家仁慈到能够收留一些妓女做活,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有这般好命的,一些病很严重的女子,就只能集中到另一处去,做些与医药食品无关的杂活。 毕竟就连秋瑜的蒜素对性病的疗效也是有限的,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染了那些病,其实就已经进入等死阶段了。 这次抄家的时候,吕瑛发现有那么两个家族居然在家里开了妓院,蓄养从各处掠夺来的女子,供族内老少爷们、往来的官吏商人享用。 这批女人若是不管,流落到民间后,恐怕也没有出卖身体以外的选择,而妓女也是疫疾的一种流动传染源,他这次把这些女子带走,也是给她们留活路了。 负责监管此事的,便是吕府人事总管、吕家政权实际上的部尚书妈妈的小学徒,王梨。 她是书香人家的女儿,因为小时候营养还行,长得就很高,皮肤偏黑,但没有大多数民间妇女那么糙,五官很是艳丽。 王梨看章芍带着二十来个女子巡视这处新来百姓隔离室,急切问道:“章医生,能治的有几人?” 章芍微微摇头:“得了花柳病的还能治,但得了杨梅大疮那几个就不行了,最严重的几个神志都不清楚,只能送去……好吃好喝,安安生生走完最后一段路吧。” 王梨叹气:“作孽啊。” 章芍对此只能无奈一叹。 若说花柳病只是导致小便涩痛,要很严重才会导致性器官出大问题的话,杨梅大疮就难治得多,起码章芍全家都拿不出法子来,至于七星观的阳盛子道长就更没法子了,人家一个老道士,这辈子啥病都治,唯独没研究过性病。 章芍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们一家住在闵福道,那儿的富人才子以风流为荣,还有人专门去染上杨梅大疮以示风雅的,于是杨梅大疮这种洋人带过来的疾病,才在沿海一带逐渐漫延。 还有些男人在外头嫖,带了病回来传给后院妇人的,于是父亲去给男人治,母亲去给女人治,有些女人因性病发展再无生育功能,只好为丈夫纳妾延续香火,而那些妾最后也会染病。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在章芍的认知中,风流才子等于女人的地狱。 至于琼崖岛,被吕瑛打了两年多的黄,许多病其实都被遏制下去。 王梨跟着章芍巡视了几个房间,心想,若是当初没被薇妈妈选中,她现在也许也是这个女子的学徒了。 如今岛上以慰民堂为最高医疗机构,章桦为堂主,阳盛子道长出任左医判,华美静为右医判。 章芍则是医生,全岛的大夫都得通过慰民堂的审核,之后被颁布刻了妈祖的木牌(行医令),才可独立行医。 医生下面还有医士,他们也可以下乡诊治小病,开些成药,再往下,就是跟在医生身边学艺、辅助着做些杂活的学徒。 而这些变化则是秋少爷带来的,是他向吕家孙少爷递交了《论系统性培育医士的重要性》一文,才促使孙少爷决定砸钱,使慰民堂成了可以培养医学人才的地方。 也是在秋少爷的建议下,每天港口都会有医生级别的大夫,过来巡视抽查上岛百姓的健康状况,防止外来传染病。 但章芍最令王梨羡慕的,还是章芍的身世,她的母亲是孙少爷的随身女医,而亲哥哥是慰民堂的堂主,这意味着在琼崖岛的医药界,章芍的隐形地位极高,对于药物的引进、成药的研制,她都是能说得上话,甚至影响最终决策的。 如果章芍要从政,那她将来便有比许多女子更大的机会成为如薇妈妈那样手握大权的女官。 相比之下,王梨自己的身世便差得多了,她出自岛上有名的耕读士绅家族,父亲是个秀才,祖父是个举人,但她的父兄都惹了事,被砍了头,事发之时,王梨也不过十三岁。 后来她被送到了绣坊里做绣娘,因本身识字,加上母亲和幼弟还需抚养,她便主动要求去做扫盲老师,最终因表现出色,得到了薇妈妈的欣赏,如今做了她的助手。 有时王梨也说不清自己对吕家的态度。 论公,她的父兄和诸多族人死于吕瑛之手,他们之间应有血海深仇。 可论私,她觉得比起以前多吃一个鸡蛋,都要看父亲和外祖母的眼色,多读一本书都要绣个香囊讨好哥哥的日子,如今母亲和弟弟都要仰仗她,母亲不敢再打骂她,弟弟要恭敬叫她姐姐,不能再肆意踩她的脚、扇她巴掌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王梨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全家人讨好的对象,她是全家在仕途走得最远的人,也是赚得最多的人…… 完成了一日辛劳工作,王梨回到她自己租赁的小院子,母亲端着面条过来,里面窝着鸡蛋。 王梨看看自己的碗,两个蛋。 弟弟的碗里只有一个蛋。 即使知道在自己回家前,母亲肯定偷偷给弟弟塞了好吃的,王梨也为这种地位的显现感到开心。 能吃自己挣来的鸡蛋真好,能做一家之主真好。 若能更进一步,升个官,管更多的事,拥有更大的权力,会不会有更多人对她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呢?每每想到此,王梨都满心期待。 母亲小心翼翼道:“阿梨啊,阿娘手头钱不够用了,你还有么……” 王梨皱眉:“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 母亲说:“嗨,你们姐弟俩都是能吃的年纪,这饭菜总要钱么。” 王梨神情平静:“怎么吃才能把这么多钱吃完?我吃公家饭,早中都不在屋里吃,家里的鸡蛋肉和米面都是我在买,你怎么花掉这么多钱的?” 看到弟弟面露心虚,王梨问他:“你做了什么?” 母亲上来维护:“他、他没做什么呀?” 王梨将母亲扒开,把弟弟面前的碗挪开,耐心问道:“王祯,你做了什么?” 弟弟立刻张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娘,救我,姐姐要杀我!” 母亲冲过来,也哭道:“你要问就问我吧,凶你弟弟做什么!” 王梨被吵得头疼,她看着这两人过激的反应,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她眉头一皱,直接将碗砸到了地上,又拿起碎片,指着前面。 “说,他干了什么?” 比疯是吧?王梨去巡视妓女们上岛时的房间,见过的被逼疯的真疯子可多了去了!学一学她们就能吓到无数人了! 母亲和弟弟果然都被王梨吓住了。 等知道弟弟在上扫盲班时,因嫉妒打伤了考了第一的吉妮子时,王梨一阵头痛,又羡慕起章芍来。 瞧瞧人家的母亲和兄弟,都是给她助力的,而她家的母亲和兄弟只会给她拖后腿! 吉妮子是厘人,与绣坊的管事吉叶子是亲姐妹,一旦这事处理不好,那可是真能影响她前途的! 显然,只赔医药费是肯定不够的。 王梨拿出竹条,不顾母亲阻拦,将弟弟拉到吉妮子家门口,男童哭闹不休,不断尖叫,声音刺耳。 吉叶子端着一碗椰子饭出来,看到王梨,惊愕道:“阿梨,你来这干嘛?” 王梨一脚将弟弟踹得跪地上,对吉叶子鞠躬:“叶子姐,对不起,我没管教好这个混账,让他伤到了妮子,对不起,我这就给你们赔罪。” 说完,王梨举起手中竹条,抽到了弟弟背上,抽得啪啪响! 吉叶子:“诶唷,这可使不得,停手停手。” 王梨咬着牙,将弟弟暴打了一顿,吉家人都被她暴烈的道歉方式吓到了。 不过吉叶子嘴上劝着,心里那股看到妹妹头上绷带时攒着的怒火倒是消了下去。 第二日在绣房算账时,吉叶子就和搭档纭娘说:“那王梨做事挺利索的,也不像其他汉女一样,生怕自家男丁有个好歹,犯了错也不罚,一点家教也没有。” 纭娘见识更多,她眉眼一动,为那小女孩的心机而轻笑起来:“她是不错,因为有上进心,所以才怕得罪你呢,你打算让这事过去吗?” 吉叶子叹气:“不然呢,她都在我家门口打得弟弟满地乱滚了,我若再计较,也显得我斤斤计较哩。” 王梨战战兢兢几日,等吉叶子过来报绣坊的账时,特意给她带了一颗糖坊新出的椰奶糖时,心里才稳了。 看来这事吉家是不会和她计较了,那天狠手没白下。 看来这事吉家是不会和她计较了,那天狠手没白下。 但想起被母亲娇惯的幼弟,王梨又头疼起来,她一咬牙,加快为各处工坊入账的速度,决定下班后去城外的慈育堂问问,看看他们收不收王祯。 此时一个叫贝圆儿的女孩过来,小姑娘笑呵呵道:“阿梨,有人找你哩。” 王梨随口应道:“谁啊?” 贝圆儿:“听说是你家以前的旧人。” 王梨一想起自己在薇妈妈学徒中垫底的出身就不爽,她干脆道:“不见!我家该死的都去城墙上了,我一个孤女,没钱没人,也没犯罪,不想犯罪,让他们走!” 第70章 变态 下班时,王梨收拾了用100文和一匹粗布才从母亲那买来的斜挎包,将书本和笔记都整整齐齐叠进去。 原本她给母亲那匹布的时候,是希望她能够做一个包和一套新衣给自己,但王梨只拿到了包,新衣却是做成了幼弟的尺寸,没有她的…… 都说慈母多败儿,想起王祯辱骂吉妮子“是她贱,抢着坐到食堂最好的位置吃饭,我才打她”,被王梨打了一顿后才老实交代“我是嫉妒她才打她的”,王梨便一阵头疼。 幼弟人品这么差,日后别说是有出息了,怕不是又是一个拖后腿的。 王梨闭了闭眼,送王祯去慈育堂的事必须要加紧了,不能让王祯再被母亲教育。 如果王祯最后长成了其他王家男子的模样,王梨恐怕要亲手送他上城墙的。 少女脑海里划过一道画面,那是父亲的同胞弟弟,她的二叔,一个面黄体虚的中年男人,他年轻时染过花柳病,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和二婶成婚多年无子,有人说是因为二叔不行,但还是说二婶不行的人更多。 那一年,二婶才十二岁的幼妹被送到王家来小住,王梨与她同龄,心里很喜欢这个文静秀丽的女孩。 某日,王梨提着一支托护院砍来的竹筒,里面装着糖水,跑去找二婶的幼妹玩,可在走入院子里后,她却听见奇怪的声响。 有女孩在低声呜咽,似是在哭,王梨走过去,顺着门缝屋里看,就看到昏暗的空间中,二婶的幼妹跪着,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二叔的声音响起,很粘腻,像洞窟里的蛇。 “你们家不是好生养吗?你比你姐姐漂亮,给我一个儿子吧。” 王梨恶心得不行,逃出那座小院后,扶着墙吐了好久。 当天晚上,王梨被父亲以“私自与护院说话”,罚到了祠堂里跪着,又有族里的姑婆过来,用针扎她后背,希望以此扎掉她的逆骨和所有不驯,成为一个温顺的好姑娘。 而二婶的幼妹据说是被人拐走了,再没有人看到她,三叔和父亲开始频繁出落于二叔的院子,过了一阵子,二婶就说她怀孕了,要待在院子里养胎,谁也见不到她。 第二年,吕家军从二叔二婶院子的地下室里找出那个女孩,怀孕六个月。 女孩的父母听到吕家军的消息后都不肯来认这个女儿,而吕瑛亲自到了那处院落,亲口判了王梨的二叔二婶死刑,又将那女孩送到了绣坊里,问她是否要生那个孩子。 女孩跪在地上,哭着说:“孙少爷,您是神仙,求求您,让它死了吧,它要活着,我也活不下去了。” 王梨站在一边,听到吕瑛说“好”。 孙少爷去请了阳盛子道长,请了华夫人和章桦、章兄妹,四名神医用了最好的药,让这女孩在流掉那些强奸犯留下的胎儿后能够活下来。 王梨进了吕家做学徒,也是想再看到友人,为此,她扑到孙少爷面前,询问友人的踪迹。 而孙少爷蹲着,温和地答道:“她如今在姜平那边学本事,以后你们应该很难见着面,但我保证,她是遵循自己的意志,选择去走那条路。” 王梨呆呆地跪坐着,等回过神来,就重重对孙少爷磕了几个头。 “王梨也愿为孙少爷效死!” 所以王梨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和王家族人打交道,自家人知自家事,王家所有成丁的男人,吃喝嫖赌、欺压佃农、强占良田那是肯定沾了一样的。 王梨不想被牵连,就必须得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割裂。 有时她甚至特别庆幸自己的父兄死了,不然他们会是比母亲、幼弟更大的拖油瓶,但也不能说她这么想是特别没良心。 王梨很擅长宽慰自己,既然男人的梦想是“升官发财死老婆”,那她王梨在被父亲、兄长动不动就暴打一顿的日子里捱了十三年,盼着“权来男丁全死绝”又有什么错呢? 要知道她以前在家多吃一个鸡蛋、想上桌吃饭、说话行走时不够文静、和外男说一句话,可都是能招来一顿毒打的理由呢! 小姑娘很叛逆地想,比起做有钱有权男人的女儿、妹妹、妻子、母亲,她自己有钱有权不好吗?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打她了。 所以无论谁来找那个“王家小姐”,王梨都是不见的,像亲朋好友托关系要她行方便、给修路队里的某位族兄减刑更是想都别想的事。 王梨巴不得那些人全部死掉,这样她才能干干净净地向上爬呢! 而且她现在表现得不讲私情,以后让孙少爷或者老爷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铁面无私,更愿意提拔她呢? 回忆被敲门声打断,王梨回过神来,就看到桃红靠在门边,怀里抱着衣裳:“阿梨,你托我做的衣裳做好了。” 王梨连忙过去,桃红将衣服展开:“虽然你给我的是粗布,但既是想穿新衣裳出门办事,我就用绢布和丝布之类的碎料子给你做了口袋和腰带,又在背上绣了蛙纹,看看,多漂亮。” 桃红看起来很为自己的手艺自得。 王梨感激道:“我只给了桃红姐姐一斤糖,换您的手艺都有些不够,这、这些好布料都给了我,真是不知怎么谢您才好。” 桃红不在意:“没事,都是同僚,过阵子新椰子收了,你请我喝椰子水吧。” 两人说说笑笑,与其他女性学徒一起走出吕家侧门,就听到有人喊:“小姐,小姐!” 整个吕府只有一个小姐,那就是吕晓璇,但大家也不会叫她小姐,而是叫少主。 王梨头都没回,直到有人拦面前,发现是熟人,眉头立刻拧起来。 端着栗子糕边走边吃的贝圆儿含含糊糊地调侃:“又是找你的?” 王梨轻哼一声:“不认识,走吧,附近一条街开了奶茶店,一文钱可以喝一大碗,我请你们。” 贝圆儿是个爱吃的,她当即乐道:“好呀。” 桃红捏了捏王梨的手以示安慰,薇妈妈的学徒里就属王梨出身垫底,没有家人可以帮衬不说,亲朋只要上门,就全是拖后腿的,认识王梨的人里就没有不同情她的。 王梨拉着贝圆儿和桃红走出去没几步,那唐六身边英俊青年又拦到她们面前。 “诶,王家小姐,我是唐六的朋友,我叫战声,唐六听闻你们家遭了难,特意来找你呢。” “我不认识他!”王梨绕开,加快脚步。 秦湛声也不敢去拽这艳丽的少女,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只尴尬地拦在前边,嘴里说道:“我知道,你们家出事时,唐六没在,你可能有点怨,但他真的惦记着主家,一听到你们的事就赶过来了。” 唐六听到这,连连点头。 王梨早对王家故人没了耐性,闻言只冷笑道:“那龌龊的狗奴才难道不是想娶我吗?告诉他,瞎了他那双狗眼,猪油蒙了他的王八心,姑奶奶就是进栏里做畜生拉磨挣泔水吃,也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这话对禹朝的男子可谓顶级侮辱,秦湛声不悦:“你怎么能这么说唐兄,就算姑娘您生得美,也不是谁都想娶你的。” 王梨:“让开!” 秦湛声还要再拦,却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有一蓝衣少年骑着马过来。 是秋瑜。 在巴蜀,秋瑜这样普普通通的知府之子、不思科举只会行商的纨绔子弟,连跪在秦湛声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可在琼崖岛,秋瑜是秋少爷,秦声得为他的马让路。 秋瑜看到这边有争吵声,下马一看,发现是自己在东滨救过的两个江湖人,拦在了三个吕家的女文员面前。 他自然地站到女孩们面前,挡住两个汉子看她们的目光,回头问:“这是怎么了?” 王梨当即噼噼啪啪将事儿说了。 秦湛声在王梨说完话后,也连忙辩解道:“我是与六哥来救她的,谁知这女子不识好歹,污蔑我六哥想娶她,又说瞧不起我六哥,真是好大的傲气!” “不是的!”唐六突然喊了一声,几步上前,想要越过秋瑜,没成功,干脆双手一拱:“唐六并非对王小姐无意,所以攒了点钱,想带王小姐离开这吃人的地界,只是没想到,在下粗鄙之身,小姐宁肯给吕家为奴,也瞧不上在下……” 秋瑜挑眉,他回头,看到王梨满脸恶心,低声问:“他以前是你家的奴才?” 王梨扶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是,三年前,他是王家的护院,但我从未对他有过那种意思!” 秋瑜:“你多大?” 王梨一怔,答:“十五岁。” 秋瑜:“三年前十二岁啊?” 他转身看了看唐六,哼笑:“唐六,三年前多大。” 唐六涨红着脸:“二十六,怎么了!” 秋瑜扶额:“……二十六的老男人看上十二岁的小姑娘,这不就是恋童癖嘛!唐六啊,恋童可是最下作的男人才会干的事,只有那些阳痿、心理变态、干什么都不成的男人,才会想要将爱欲发泄到小姑娘身上,你恶不恶心啊?” 对于这种性癖烂到突破道德底线的人类,秋瑜是一点客气也没有的,说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唐六和秦湛声的脸色都发白,似是屈辱又似不服。 秦湛声咬牙道:“十二岁已经不小了!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是最美好的时候,六哥倾慕这个岁数的女子有何不可!” 秋瑜冷淡道:“不,便是按最低的标准来看,你的六哥也只是个猥琐无能的老男人,小姑娘要骂他,我是完全理解的。” 他对王梨挥挥手:“王梨是吧,放心,这事说破天了也是你有理,安心回家吧,我会把这件事报备给瑛瑛,你以后出门注意点,和同伴结伴上下班,别独自走夜路。” 秋瑜又一指,“至于你们,当街拦着吕府文员,骚扰十几岁的小姑娘,和我走一趟吧。” 仗着自己武功更高,秋瑜轻而易举将两个江湖人制服,送往县衙,还给他们下了点散功的药,保证他们起码一个月内都动不了内力。 秋瑜站在牢门前,好心劝道:“你们的情况不严重,老老实实去修路队干半个月的活,上点思想教育课,多点为人的良知吧,不然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言尽于此,唉。” 他叹着气离开地牢,骑着马去吕府找瑛瑛。 谁知才进大门,细犬兔子已经候在那里。 姜平领着一个戴面具的小姑娘路过:“秋少爷来了?方才兔子就闻到您的味儿,跑过来迎接呢,谁知道没迎着人,就一直坐这了。” “真的呀?兔子,难为你等我了。”秋瑜立刻蹲下,双手捧着细犬那特有的自行车座子一样的狗脸揉了一通。 兔子眯起狗眼,屁股后边的尾巴摇得和电风扇似的。 姜平指着秋瑜,对面具少女说:“这是秋少爷,秋少爷,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杀绝。” 秋瑜竖起大拇指:“好名字,有杀气,一听就知道是暗卫之类酷炫的人才能有的名字。” 姜平笑笑,带着徒弟走了。 鉴于秋瑜的身份特殊(吕瑛的铁哥们),他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永康书院,就看到吕瑛歪在炕上。 秋瑜坐在榻边:“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吕瑛眼睛睁开一条缝,懒散道:“白天去看夏收时的粮食了,你吃了晚饭没?” 秋瑜:“没呢,你呢?” 吕瑛:“早吃完了,杂粮馒头,夹炒鸡蛋,飞云,去把饭菜热一下给秋瑜吃。” 说完这句话,吕瑛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打他的瞌睡去了。 秋瑜坐在榻边,垂眸看了吕瑛一阵子,拿了一床薄毯搭到吕瑛腰上。 吕瑛闭着眼睛说:“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知道。” 秋瑜:“巧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知道。” 吕瑛:“那就先听我的,我的事要紧。”小孩软绵绵说,“我收拾义气堡的时候,下手重了一点,虽然我把其他壳人安抚好了,但义气堡却还是气,所以花钱雇佣了一批杀手来杀你。” 秋瑜差点从榻上滚下去:“为什么是我啊!把好几个人抽残的不是你吗!” 吕瑛睁开眼睛,无辜道:“那个啊,因为我太外祖还活着吧,所以中原武林没几个人愿意招惹姓吕的,但你没什么后台,杀你出气就挺好,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在这岛上,他们不敢过来。” 秋瑜抹了把汗:“这就是第二件事?” 吕瑛:“不,第二件事么,是姜平弄到了那批杀手的名单,有西洛教长老白七,巨鲸帮第一杀手欧阳居易,还有江湖排名第七的剑客,谢二顿,他们正前往东滨港,似乎是觉得你爹在那,掐住了你爹,你就不好待在琼崖岛。” 听到这三个名字,秋瑜到底还是从榻上滚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天啊,地啊,我当初真不应该去观星,不然就不会落到这么个要吃没吃要玩没玩的苦地方,要不是落到这里,我也不会到处救人,我要不是好心救人,也不会惹上这么大一个麻烦。” 兔子过来舔了秋瑜一下,秋瑜扒拉小狗:“没心情陪你玩。” 吕瑛被吵得睡不着,爬起来揉眼睛:“你这调调怎么和我娘似的?这儿就这么差?” 秋瑜噌的一下又坐起来,认真道:“没你的地方都差透了,到处都是不讲理的变态啊!瑛子啊,现在有好多高手要杀我啊!” 说到最后,秋瑜的情绪激动起来。 吕瑛满脸无奈:“我知道了,放心,不会不管你的,这情报是我娘传回来的,她说了,你放心回家去,死不了。” 【小剧场】: 自从故梦论坛建立以来,无数人在此分享他们在梦境中见到的古时景象。 但也不是每个晚上,大家都能见到历史名人,根据网友们总结,有些历史重要性低于一定量级的,他们的梦境就与大人物们的梦境一样,对大人物的梦通常只有他们人生的两小时,而小人物能给梦中人们的画面,却都是碎片化的、两小时就能看完的卑微一生。 网名梨红的某Top1在读女博士才搞定了论文开题,就在梦境里与另外一千九百九十九名网友们一起,观看了一个名叫“王黎”的女子。 王黎,本名王梨,她是一名举人家的女儿,父亲在宗族中颇有地位,她也过得富贵,自幼也能识字作画,只是终究是女子,不能走入族中学堂,王梨是文静乖巧的性子,可在这件事上,她心有不甘。 明明她比哥哥弟弟们更聪明,且有过目不忘之能,为何她却不能去读书,去做出一番事业呢? 直到她所在的族地因勾结其他大族兼并自耕农土地,被人一纸状书告到了吕太后那里,她的家就立时被琼崖岛的真正主人——吕家给抄了。 吕太后是宽和的性子,只将罪魁祸首,也就是王梨的父兄杀了,其余无辜人等,到底还是留了活路,王梨突逢变故,本以为自己没了活路,谁知吕太后却安排她去教绣坊的女娘们认字,见她聪明懂事,又将她带在身边。 渐渐地,等秦湛瑛开始任用女官时,王黎也混了个官位,负责做书记员,记录秦湛瑛麾下势力开会时的文字记录。 她追随着自己的君王从南到北,从琼崖岛到塞外,虽然辛苦,可王黎觉着,这样的人生比父兄还在时要更畅快。 因为她是一家之主了,以前父亲是举人时,庇护了一族可以不用交田税,现在担任这个角色的是王梨,哥哥去考科举时,盘缠都是她给的,他们必须尊敬她,再也无人可以拦着她走入学堂之中。 王梨决心为自己改个名字,从此以后,她不要做那个必须做某个人的母亲、妻子才能获得话语权的王梨,她要做王黎,为黎民百姓记录历史,追随君王看遍人间的王黎。 直到她的君王去世,王黎快乐的人生到此结束,哥哥和母亲商量着将她嫁给了蜀郡王世子做侧妃。这些依靠她着的贱物,居然背叛了她…… 出嫁那一天,她坐在撒了花生红枣的床榻上,突然笑起来。 蜀郡王世子走近时,俯身温柔说道:“阿梨,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黎抬头笑道:“我知道,你是我家一个奴才的好友,你想替他照顾我。” 蜀郡王世子为她揭开盖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好女子,我倾慕与你,但六哥他……不是奴才,他是一名侠士。” 王黎心想,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丑八怪,毁了她的仕途,却敢说爱她?真是恶心! 至于唐六?丢个护院教头的名头就会感恩戴德,却连生母都不愿奉养的狗罢了,还侠士呢,这世上哪有对母不孝的侠士!她将一把龙凤剪从袖中拿了出来。 过了一阵,有人惊呼。 “不好了!王侧妃行刺世子!” “快叫大夫啊!快来人呐!” 王黎大笑着,将早就备好的油洒遍新房,点燃烈火,指着意图救援的王府众人,畅快大喊:“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妨碍我做官的蠢物,男人哪有权力好!男人哪有做官好!” “我诅咒你们,诅咒我的母亲和兄弟,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第二日,故梦论坛。 【……不想说什么了。】 【我欣赏王黎的野心和权欲。】 【王黎太惨了,瑛哥走之前调了她去国子监的,正儿八经从三品官,全国教育部门的领头人之一,结果她被家里人给嫁了,立刻什么都没了。】 【造孽啊,过目不忘、文笔优美的金牌秘书就这么被婚姻给毁了。】 【呸,王姐美美单身,她宁死都不承认蜀郡王世子这个丈夫好吧?】 【王黎被告知嫁给蜀郡王府的时候,就嫌弃过蜀郡王世子又脏又丑了。】 【王姐:没有贞洁和容貌的男子不配与本官成亲。】 【瑛哥提拔的女官里真的有不少能人,感觉他很擅长找人才,永康一朝的名臣连侄孙子都享受到了,刘紫妍不用说,王黎也是很有水平的官吏。】 【可惜,女性官吏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论本身多么出色,她们都可以被人以婚姻的名头摧毁一切。】 梨红静静看着网友们的谈话,内心莫名酸涩。 她靠在椅背上,单手捂住眼睛。 第71章 损失 对于古代的危险和黑暗,穿越十年、建立了秋氏椰子油、秋氏椰子鸡两大老字号商业品牌的商界英才鳅鱼哥表示他要赋诗一首。 “啊,天空,你全是乌云,啊,大海,你全是疯狗浪,啊,人间,好多人比疯狗还浪!” 吕瑛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别糟蹋诗这个字了,去钓鱼吧。” 秋瑜幽幽一叹:“鱼这种东西,用钓竿大概是钓不上来的吧。” 吕瑛从匣子里摸出一颗霹雳弹给他:“给。” 秋瑜:…… 一路上,秋瑜都有点闷闷不乐,吕瑛便带着他一起钓鱼,脚边的桶被鱼装满,最后全变成了桌上的美食。 秋瑜抱着自己空空的桶,面露明显的伤心,吕瑛轻咳一声,拍拍秋瑜的背。 总之秋瑜还是勇敢地回到了东滨城,没办法,跑得了儿子也跑不了亲爹,秋知还在这做官呢。 倒是秋知看到秋瑜的时候满脸不高兴:“你不在琼崖岛待着,来这做什么?去,去,回岛上去。” 这爹对儿子说话的语气就和吕瑛赶兔子自己去玩时差不多。 秋瑜和他爹商量:“秋知府,能别把你的儿子当狗赶吗?” 秋知揉了揉脸,做出慈爱的表情:“你是爹的独子,爹生你生得晚,今年眼看着就四十了,四十岁的男人,别说是生孩子了,纳妾都力不从心,收同僚送的瘦马,内心都忐忑得很,你没了,爹很难再生出第二个来,那爹就绝嗣了,你不为自己的性命着想,也要为爹的香火着想。” 面对如此坦诚说自己已经有点不行的秋知府,别说秋瑜,连吕瑛都有点被震撼到。 吕瑛想,秋瑜的爹其实挺适合做官的,这厚脸皮就很适合做阁老。 据说为了应对此次大危机,秋知提前遣散家里的姬妾和仆役,愿意同甘共苦又没地方去的就留下来,想跑路的都给钱。 秋知的后院本来人也不多,两个姨娘都是上司送的瘦马,不想得罪人就只能收下,年轻的那个拿钱回老家,老的那个从小就在人贩子手里,压根不记得老家在哪,只能哆哆嗦嗦蹲家里等着秋少爷的仇家上门。 仆役们也走了一半,只有一些秋家的老家人留下来,寥落的庭院之中,落叶打扫得不算干净,秋瑜看着院子,难得有点愧疚。 老秋这人虽然有一颗典型的古代文人脑,但他的人品和其他禹朝文官比起来,也算是白玉无瑕,尤其对自己这个儿子好,无论秋瑜要去闯荡江湖,还是要做生意,老秋都没二话。 秋家祖上是河盗(抗孟水将)出身,老秋这人还是有点祖传的豪迈气息在身上的。 就在此时,有人敲了秋家大门,芝麻来报:“少爷,有江湖人听说您遇到难事,说要来帮您哩。” 秋瑜和吕瑛对视一眼,见吕瑛也茫然,心中稀奇:“快请。” 绿豆去引了三人进来,一人自称乌鸦,女儿得过病,被秋瑜的蒜素救下小命,另外两人则是黑角、白梅夫妇,都是江湖人。 乌鸦自称:“小人不才,与好友黑角、白梅在江湖上并列杂艺三绝,武艺虽不比顶级高手,也可称一流,虽称不上什么大侠,但我们江湖人有恩必报,既然欠了秋少爷大恩,这次便是拼了命,也要护秋少爷周全。” 吕瑛眨了眨眼:“你们真是杂艺三绝,那为何要和不法之徒混在一处。” 这不法之徒自然是唐六与战声二人。 三人起初听到友人被抓去修路队时也不敢置信,以为是友人遭了冤案,白梅是脾气爆的,当即就要去衙门讨说法,还是黑角拉住她,先去吕府附近,找行人和摊贩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唐六和战声的确是拦住了好几位吕府文员纠缠不休,还向一个比他小了整整十七岁的少女求亲,最要紧的是,他打着报恩的名头上岛,却不去管那少女还活着的母亲和弟弟,反而第一个来找那王小姐……这心思真是太明显了。 等再去牢里探望一番,白梅一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就知道唐六那看似要报恩主家实则只一心惦记王小姐。 白梅一提唐六就暴躁:“也是我们瞎了眼,那唐六初见时也是义薄云天的模样,因喝了战声一碗酒,就为他和路匪与人搏命,看起来是条汉子,没想到是个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他要拐那王小姐走,人家不乐意还要纠缠,这与地痞有何区别。” 走江湖的侠女可是有武功傍身的,人一强大起来,人格自尊也会跟着强起来,白梅自然不会觉得唐六对女人的态度是正常的,她觉得那就是个书不读道理不通的哈批。 见这三人说话行事,吕瑛转头和秋瑜说:“若真是杂艺三绝,武功就和姜平差不多了,这三人是粤东道有名的侠客,专门和山匪斗,护了许多村寨的平民百姓。” 这是真正的义士了。 秋瑜踟蹰着:“虽然现下有人愿意来帮我一把,我应当感激,但要追杀我的三人据说都是绝顶高手,我救人,不是为了让这些人为我拼命的。” 隐隐是杂艺三绝之首的黑角沉稳道:“您既说了这话,小的们更不能不管秋公子,您是真正有慈心的好大夫,能治疫疾练葫芦丹,为了这个,我们也不能让您出事!” 这话说得铿锵有声,吕瑛如同观察人类的猫猫,将这三个侠士打量一遍,点头:“不急,芝麻,先安置三位大侠。” 吕瑛头一回管人叫大侠,可见他也暂时认同了杂艺三绝的人品。 等他们走了,秋瑜调侃吕瑛:“想要新马仔了是不是?” 吕瑛:“对江湖的期盼又回来了是不是?” 秋瑜:“知我者瑛瑛也。” 唐六那哈批的出现,极大的损害了秋瑜对江湖、武林侠客的认知,所以他在船上才那般失落。 吕瑛安静注视着他,认真说道:“人间很糟,但还是有值得喜欢的地方的。” 秋瑜感叹:“就像星星并不怕自己看起来像萤火虫一样,人间美好,不因我的认知改变。” 吕瑛含笑赞同:“这话有理。” 秋瑜:“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星星和萤火虫这一段,是一个叫泰戈尔的诗人说的,他写的诗不讲究平平仄仄,但也很有价值,比如他写的另一首短诗,就很配你。” 吕瑛:“什么诗?” 秋瑜摸摸吕瑛的小脑袋:“不告诉你。” 吕瑛不高兴:“吊人胃口。” “但我自己也做了诗。”秋瑜清清嗓子,严肃念,“人间不是一座坟,生命总能盼来春。” 吕瑛沉默了一阵,又拍了拍秋瑜,鼓励道:“不错,有进步了。” 不知道是不是秋瑜的错觉,比起才认识那会儿,瑛瑛越来越有人味了。 那些要对秋瑜下手的高手们也不知何时来,饭却还是要吃的,秋瑜亲自下厨,开了几个椰子,将水倒入锅中炖煮,又加入最新鲜的文昌鸡,懒得放其他调料,就这么盖了锅子煮。 吕瑛坐在小板凳上,怀里抱着已经变成名副其实胖子的橘猫,时不时给灶里添柴,姜平作为近卫,带着他那个叫杀绝的徒弟蹲旁边洗青菜。 秋瑜将排骨剁得砰砰响,随口问道:“瑛瑛,吕阿姨不是说让我安心回来,不用担心出事吗?她给我找了保镖啊?” 吕瑛从怀里掏掏,摸出一张折好的信纸,展开递过去。 秋瑜将手在围裙上擦擦,拿过来一看。 【瑛瑛宝贝,娘最近路过苗疆,遇一运粮回寨的美少女,她的粮食丢了,娘帮忙找了找,差点被抓去做苗寨女婿,后不得已暴露真实性别脱身,现已与这名叫蓝阿萝的美少女结拜,总而言之,你有小姨了……】 秋瑜还没把信看完,就听到姜平低喝一声。 “有人来了!” 门外传来腔调有些怪的苍老汉话,落到秋瑜耳中有点老陕的风味,像是外国人说陕西话。 “秋瑜在阿个地方?出来,你毕咧。”(秋瑜在哪个地方,出来,你完蛋了。) 吕瑛抱着猫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回头说:“是个洋番老头,但不是沿海洋番,似是西北那边的。” 秋瑜也要凑过去看:“那不是和燕教主一个地方来的吗?” 姜平黑着脸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比他还高)扒拉到身后,持剑冲出去。 “在下琼崖岛姜平,特来领教白长老的武功了!” 外头立刻噼噼啪啪打了起来。 秋瑜听了姜平的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西洛教的白七长老,他壮着胆子提着把菜刀站门口,那戴面具的杀绝妹子抱着才切了鸡、排骨的砧板,颤巍巍跟在边上掠阵。 只见那姜平一个鹞子翻身,身影轻盈如飞鹰,躲开了几枚暗器。 扔出暗器的则是一个须发皆黑、五官立体的老头,胡子特别长还绑了麻花,看皮肤状态岁数不低于六十五,鸡爪子似的枯黄老手提着把锥子似的武器,身影同样鬼魅。 白七与姜平在院中缠斗着,一会儿一锥刺坏秋瑜种的南瓜,一会儿扫掉秋瑜种的辣椒。 吕瑛看着神色凝重:“好厉害的身法。” 姜平也是南海有名的高手,此刻却落了下风。 秋瑜则越看越心痛,忍不住跺脚:“他们能别在田里打吗?” 吕瑛一巴掌就把秋瑜摁下去,在白七将目光投射过来的一瞬,果断将手中的柳叶镖甩了出去。 白七也一个翻身躲开,被姜平一剑削开衣袖。 老头气得笑了:“哇呀呀,瓜娃子居然偷袭!” 然后他就叽里咕噜讲了一串话,秋瑜只听出来几句脏话,其他的都没听懂,特别想召唤自己上辈子在国家队的新疆队友来翻译一下。 接着白七长老便发了狂,一抬脚踹姜平胸口,姜平倒飞出去五六米远,摔地上时捂着胸口,侧脸朝一株丝瓜藤喷了口血。 秋瑜急得要死:“哎呀,坏了,这老头子最厉害的居然是腿法。” 见白七大步朝姜平走去,抬锥就要刺,秋瑜提着菜刀就要冲过去。 “别动他,冲我来!我才是你的目标!” 吕瑛硬是没来得及拽住他,一咬牙,也要过去用《天山经》给这西洛教的老东西一个好看,却被一个砧板给拦了一下。 一直在颤抖却始终没瘫软下去的杀绝坚定地用她颤抖的声音说:“不、不能过去。” 吕瑛喝道:“让开!” 与吕瑛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三声怒喝。 “老贼休想!” 刷刷刷,秋瑜的扁豆、芹菜、胡萝卜上头出现了三个人影,正是杂艺三绝! 乌鸦提着一根竹竿,上来便是一招横扫千军! 而黑角白梅夫妇各提一个小纸人,纸人手中有一柄细细短剑,在他们的操纵下,纸人配合无间地也攻向白七。 秋瑜提着菜刀冲一半,就发现又没自己的事了。 他呆呆看着院中缠斗的四个人影,看着已被踩得一片狼藉的菜地,陷入了沉思。 吕瑛走到他身边,安慰道:“只要人还活着,菜总会再有的。” 秋瑜:“竟然到此刻都能精准无误地get到我哀伤的点,不愧是你啊瑛瑛。” 两个小朋友躲开四个大人,走到姜平边上,由秋瑜将姜平拖到安全的地方,吕瑛摘了条黄瓜,拿袖子擦了擦,开始啃。 姜平咳着血:“孙、孙少爷,要洗了才能吃。” 吕瑛平静道:“本少爷已经吃进嘴,还咽下去了。” 杂艺三绝配合默契,且都是不亚于姜平的高手,先前还耀武扬威,把姜平打得吐血三升的白七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身黑衣便被划出了七七四十九道口子,屁股蛋都露了出来,画面无比辣眼睛。 乌鸦怒喝一声,给予了白七最后一击。 只见那竹竿一桶,便从正面捅到了白七的跨下。 虽然知道这老头起码六十五岁,那玩意早不中用了,秋瑜还是蛋蛋一凉。 白七痛叫一声,眨眼间便被白梅这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本家侠女用细剑切掉了一个手腕,又被黑角抓住机会点了穴。 西洛教长老,白七,倒下了。 吕瑛这时也啃完了黄瓜,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药粉,往白七身上一撒,转头对众人科普。 “西洛教的人有转移穴道的法门,这老头教中地位极高,许是也会这一招,所以点穴对他们不管用,要上软骨散。” 至于软骨散对西洛教管不管用,当初被软骨散控制,浑身无力只能被徒弟切手指的燕教主可以现身说法。 白七老眼圆睁,哪怕浑身被软骨散一撒早就没了力气,还是努力抬头看着吕瑛。 而吕瑛低头,看着这老头一身健壮筋肉,想了想,还是朝秋瑜招手,让他来给老头止个血。 “这老头力气应该挺足的,留着他,哪怕只是去拉个磨,都比直接死了好。” 封建统治阶级的战斗机吕瑛说完这句大资本家都要竖大拇指道声佩服的话,秋瑜便嘴角抽搐的上前治疗这个先前还要干掉自己的老头。 就在此时,众人又听见大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杂艺三绝对视一眼,当即留下白梅在此看护伤患和小孩们,黑角和乌鸦赶往大门。 秋瑜加快给伤者处理伤势的速度,连吕瑛都走到姜平身边,运内力帮这位护卫调理内伤。 他已练了两年内功,本来就是资质很出色的一个小朋友,姜平自身内力也深厚,很快,姜护卫就不吐血了。 姜平又咳了几声,看到徒弟一直抱着砧板,护卫在吕瑛身后,面上流露一丝满意:“杀绝,你是个懂事的。” 处理完这边,吕瑛和秋瑜又和心忧挚友和丈夫的白梅一起前往秋家大门。 谁知人还没到门口,他们就看到黑角倒飞了出来,右手形状扭曲,似是严重骨折,手中那小纸人也被撕成了两半。 吕瑛定眼一看,吸了口凉气:“巨鲸帮的欧阳居易也来了,他的判官笔很厉害,听说他的武功可以排入江湖前二十,比巨鲸帮的帮主还高。” 随着瑛瑛的介绍,秋家大门口一个穿儒衫、手持笔状武器的白面书生,居然还抽空朝这边抛了个媚眼。 吕瑛继续严肃介绍:“据说欧阳居易屡考不中,从十岁考到了三十岁,连个童生都没考上,才不得不带着家传的武艺投靠巨鲸帮,不然他老婆生的九个孩子就要被饿死了。” 秋瑜震惊:“九个,这是怎么生的啊?”加上亲爹都能组两支篮球队了! 秋瑜倒是没吐槽欧阳居易的名字,虽然给这哥们取名的人应该对他期望很大,而这哥们的文采则没对得起父母的期待。 不过这一家既然能传下来这么厉害的武艺,估计祖祖辈辈都是走武人路线,也没传个什么学霸基因给欧阳居易老兄。 吕瑛:“听说他们家只生了四胎,前三胎都是双胞胎,最后一胎是三胞胎,这是欧阳居易的成名战,欧阳家的男丁祖祖辈辈都好生养的。” 秋瑜:……严重怀疑瑛瑛这么熟悉这个欧阳家,是因为他为吕警官列填房名单时考虑过这一家的男丁,不过生双胎、三胎对女人来说太伤了,欧阳家又没有美男子的名声,所以他们大概是被淘汰了吧。 而白梅见丈夫重伤,立即单手将秋瑜这个大夫往那边一扔,举着小纸人就愤怒地朝欧阳居易扑了过去。 “乌鸦哥,我来助你!” 于是秋瑜就这么受了今天最重的伤。 白梅把他扔出去时,秋瑜没调整好降落的姿势,不小心把脚给崴了。 吕瑛靠在边上看了看,沉思许久,觉得杂艺三绝怕是搞不定欧阳居易了。 小人家叹了口气,将背上的猫包摘了下来,秋瑜都奇怪瑛瑛怎么过来的时候背了个包,正疑惑呢,他感到脚边有柔软的事物一蹭,低头一看,正是胖子! “胖子,你怎么不在包里呢?” 秋瑜摸了摸猫咪,又去看瑛瑛,就见小朋友点燃了一根细细的短绳,将包扔了出去,他好奇地问道:“那包里是什么呀?” 吕瑛理所当然地回道:“都是霹雳弹呀。” 孩子柔软的声音才落,秋家大门一声巨响。 刻着“秋宅”二字的匾额被震得落地,碎了一地。 而那扇秋瑜卖了不知道多少椰子油、椰子鸡才赚回来的黄花梨大门,也在霹雳弹的威力之下无了。 秋瑜深吸一口气,发出窒息的人特有的“咔咔”。 他的匾! 他的门! 吕瑛挥手,将霹雳弹炸响后的烟雾挥开,走到冒着烟的欧阳居易身边,给半边身子都是灼伤的欧阳老哥撒了软骨散。 他又看向头发都卷了、露在外头的手、脖子、脸都是烟灰的白梅和乌鸦,点了点头:“我准头还不错。” 白梅被烟熏得眼睛疼,她眨了眨眼,两行清泪顺着眼眶滑落,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她飘飘然转身,朝着黑角扑去。 “角哥!你没事吧?” 乌鸦扶着竹竿勉强站立,看吕瑛蹲下,嘴里念叨着“手脚都没事,可以去修路”,默默张嘴,吐出一口烟。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来刺杀秋瑜的高手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二,秋瑜一瘸一拐,内心滴着血哀悼自己逝去的菜田和大门,边给姜平、黑角两个伤患开了药,又给自己的脚贴膏药。 吕瑛在一边感叹:“难怪我娘说不用担心你的性命安危呢,你这人命硬,什么都没损失,全须全尾的,就看到了两个杀手被我编进了苦力队。” 秋瑜:“你承认修路队的本质就是苦力了吧!你刚才直接承认了吧!” 正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秋瑜的财产损失不要谈,他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算完重新搞一扇黄花梨大门的预算,自暴自弃一推账本。 “瑛瑛,你说禹朝的军队什么时候能把北孟的地儿都打下来!我要把秋氏椰子鸡的分号开到北边去,不在有生之年把金丝楠木的大门赚回来,都不能抚慰我今天受到的惊吓!” 吕瑛:“皇帝手头没钱,没人,打不了。” 这是实话,但凡承安帝有钱有人把北孟平推掉,南禹也不会烂到如今这个地步。 瑛瑛这大伯是一点也指望不上了,秋瑜闭眼叹气:“算了算了,虽然损失了钱,好歹人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对了,椰子鸡也不知道好了没有,瑛瑛你等着,我去装过来,给你们补补身子。” 正好姜平和黑角也为了保护他受了伤,得给他们吃好吃的补偿一下。 谁知走到门口,秋瑜就看到厨房的方向在冒烟,吕府剩下的奴仆都提着水往那边冲。 秋瑜拉住绿豆:“诶诶,那边怎么了?” 绿豆臊眉耷眼地提着两桶水:“少爷,那边的火没人看,把整个厨房都烧没了!你快让开,我们还得救火呢!” 第72章 异香 吕瑛正坐在屋里,不紧不慢翻秋瑜的账本,就听到秋瑜在门口发誓。 “雨神为证!我与这次来暗杀我的杀手不共戴天,不把那三人都送入苦力队,我秋瑜誓不为人,呱!” 这不是已经送进去两个了嘛,咋怨气还这么大呢? 吕瑛疑惑。 但看秋瑜大受打击的样子,吕瑛还是好心带他连夜出海,把灯点得亮亮的,手把手教秋瑜钓柔鱼。 然后柔鱼就上钩了…… 这种趋光性极强的生物在夜晚时会本能靠近有光的地方,基本上点个灯就一钓一个准。 秋瑜看着自己满满一桶的收获。 “瑛,运气是不是守恒的,你看我白天破了财运,晚上钓运就回来了。” 吕瑛不理吩咐侍女:“拿葱油爆炒。” 秋瑜:“瑛,你为什么不和我说相声。” 吕瑛一本正经地回道:“因为本少爷要去吃食夜宵,你食不食?” 秋瑜:“有包吔吗?” 吕瑛:“有啊,奶黄包、核桃包、香菇包……都有。” 这一溜菜名报下来,秋瑜无比满足,瑛瑛的相声越说越好了。 于是他们愉快吔包去了。 船上不方便开伙,回去才好做饭,秋瑜庆幸自己家厨房多,烧了一个还有好几个能用。 等缓过来了,秋瑜第一件和瑛瑛说的事还是:“瑛,咱们得说好,以后你想帮我的忙还是可以的,但是背炸药包这事,还是不要再有了,太危险了。” 瑛瑛今天炸欧阳居易那一下之前,可是一直把猫包背身上的。 秋瑜都不敢想万一出点意外该怎么办。 《1318年,英勇无畏的皇帝预备役瑛瑛为救友人,背着个可以炸的猫包,与秋瑜的黄花梨大门、紫檀木匾额同归于尽》 这种新闻标题绝壁是秋瑜不能承受之重! 秋瑜:“说来义气堡也是大手笔,杀我区区一个秋瑜,来了这么多高手。” 姜平这样的都能横扫南海,杂艺三绝行侠仗义和各路匪寨对着干这么多年都没啥事,可见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已是很厉害了。 谁知义气堡一拉就是三。 吕瑛:“也不是每个人都为义气堡复仇而来。” 他掰着手指数:“西洛教是唯一收钱过来的,巨鲸帮派欧阳居易杀你,八成是想借你的命敲打我,让我不要朝他们的航路伸手。” 秋瑜:“等会儿……” 吕瑛又说:“至于谢二顿嘛,他是我娘的仇家,神弓吕今年查案时,抓了个叫谢一顿的犯人,现在关在刑部的密牢里,还没判。” 秋瑜委屈又愤怒:“那为什么要杀我呢!朝你动手不好吗?” 吕瑛:“因为我太公公还活着啊,要不要猜猜他死了妻子和四个孩子后杀了多少人?” 秋瑜:“不用猜,我爹查过,那件事里直接死在你太公公手里的就有四位数,间接死亡的达五位数,倭寇被杀到溃退,从此不敢下南海。” 正蹲在吕宋岛开动物园的吕空实际上是老吕家的战略武器,威慑力杠杠的那种。 最可怕的是,等吕空阳寿耗尽,他亲儿子吕房有一定概率接下这个位置。 别看吕外公看外表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白衣帅哥,但他也是江湖排名前五的剑客呢,最重要的是,沐跃外婆比吕外公还能打。 沐跃接下第一高手位置的概率比吕房还大,而吕晓璇武学天赋比爹妈加起来还强…… 沐跃和吕房寿终正寝时,吕晓璇正好接班天下第一,如果瑛瑛能活得比他妈妈久,说不定能无缝衔接天下第一。 可怕的是,这家人哪怕是最弱的瑛瑛,只要在海上都自带“大海的宝贝”buff,能轻而易举借用风浪和风雨沉掉别人的船。 大家都不想招惹这一屋子怪物。 所以别人对付吕家时,大多只敢朝吕家人的属下朋友下手,直接对吕家人动手的话,万一惹来吕房和沐跃夫妻双打,或者直接把吕空从吕宋岛给召唤过来,江湖就又要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而秋瑜作为吕瑛的铁哥们,正是被下手的好对象! 秋瑜大叹:“禹朝的商战竟是如此粗暴,一言不合就杀人,太过分了!” 吕瑛疑惑:“你以前见过的商战很文雅吗?” 秋瑜回忆了一下潜入前妻公司内偷文件的某某,还有国外投毒、火拼的商业巨子们,摇头。 “大家都很粗暴。” 吕瑛:那不就得了。 船靠岸,船灯映着港口,在漆黑夜色中,无数或大或小的船影交织成无声巨兽。 有人站在岸边。 若是白天,八成是有人来拜吕瑛这个神孙子。 “晚上还有人来港口?是看船的还是嫖的?”秋瑜摸下巴,说出跑海男士们在夜晚的常规活动。 吕瑛嫌弃道:“在我面前不要说这些。” 秋瑜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回去以后我亲自爆炒柔鱼给你吃赔罪。” 自从吕瑛走访各地,在今年年初的琼崖岛《禹律》修正会议上,定了强奸罪也包括男对男以后,秋瑜就默认小人家挺懂的了,忘了这娃还小。 吕瑛又说:“现在港口没什么可以嫖的吧?好多姑娘都被我领走了,还是东滨本地的拐子又拐了新姑娘过来?” 秋瑜不服:“你不许我说,自己又说!” 吕瑛:“不服就和我比钓鱼,谁赢了谁说话算话。” 秋瑜:“怕你不成,咱就比钓柔鱼,你给我十盏大灯,我指定能赢你!” 他俩今晚相声瘾犯了,正你丢包袱我来侃呢,港口的人一动,身影如风一样飞过。 接着又一道风一样的人影出现,手里挥舞着长长的金杖,发出古怪的“啊哟”叫声,像《西游记后传》里的功德佛一样与那人交手起来。 这两人的武功明显又比白天的白七、欧阳居易高一个档次。 秋瑜目测了一下:“先出现的那位老兄相当于三个姜平,后出现的那个相当于五个姜平。” 吕瑛:“那我外祖就是十个姜平,外祖母十二个。” 姜平:…… 战力有五姜的那位怪叫不断,长杖挥舞时的破空声,昭示着她臂力惊人。 是的,听声音,这是一位还很年轻的女士。 看身影,还是个如超模一样高挑健美的女士。 秋瑜凝重:“这杖法威力惊人,却不是少林那边的路子,也不知是哪路英雄,上单还是打野。” 说话间,勇猛的女士将一直沉默的老兄捶进了水里。 这老兄入水便开始挣扎,但他不出声,吕瑛、秋瑜、九幽上的各位船员便静静看着此人,直到他失去动静开始往水里沉。 吕瑛终于缓缓道:“忘了说,谢二顿是一个聋哑人。” 秋瑜:“那我们救吗?” 吕瑛:“开矿队还缺人吗?” 秋瑜:“缺啊。” 那肯定要救啊! 江湖排名第七的剑客诶!生命力肯定旺盛,开矿时洞窟塌了也能靠自己挖出来的吧! 吕瑛搓搓小手,等人被捞上来,他先过去撒药粉,然后往人肚子上一跳。 叽! 一道水流从男人口中吐出。 秋瑜看了一眼,淡颜,但骨相不错,鼻梁挺拔,冷白皮,是文艺范儿的长相,属于那种“一看就觉得他有忧郁症和不幸过往”的老兄。 那提杖女士站在港口上,眯着眼睛找了半天:“瑛瑛宝贝在哪啊?我是他小姨。” 该女士视力不太行,先前打架时都闭着眼靠听力行动,如今战斗结束,手里的金杖就成了盲人手杖,到处点地,防止一脚踏空掉水里去。 吕瑛说:“我在这,你是蓝阿萝?” 女子点着地走他跟前,靠近时,船上的大灯照亮她如玫瑰般绚烂的面容,还有那一米七七左右的身高,以及并不纤细却线条优美如雕塑的身材。 只看那膀子,不夸张的说,她能捶死现场所有的活人! 蓝阿萝低头打量吕瑛,又嫌脖子累,干脆蹲下,眯着眼睛看小朋友。 “我是蓝阿萝,你就是吕瑛?真好看。” 蓝阿萝艰难发觉吕瑛颜值惊人,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叶包好的粑粑塞吕瑛手里。 “来,见面礼。” 吕瑛看着荷叶,慢慢打开,闻了闻,味儿还行,就往嘴里送。 蓝阿萝满足道:“炼了好久的玩意,吃了这个就不怕水蛊了,我手头只有三个,我自己一个,你娘一个,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吕瑛一边脸鼓起:“什么水蛊啊?” 秋瑜凑过来问:“是不是血吸虫?就是田里那些钉螺带的病。” 蓝阿萝意外道:“你这少年有些见识,知道钉螺和水蛊的关系,学医的?” 秋瑜:“不才学过八年医,就是没拿到毕业证,目前转专业和华夫人学针灸药膳、跟阳盛子道长学养生。” 蓝阿萝:“阳盛子?我阿妈说那老杂毛是有点本事的。” 吕瑛新认的小姨说话时有浓浓的湘味,腰上挂苗刀,满头银饰,腰间还有个银铃,但她走路时铃铛不出声。 见谢二顿已伏法,蓝阿萝打算走,但吕瑛和秋瑜都怕她走着走着掉坑里,还是把人叫回去。 于是1318年夏末秋初,一位湖北王子在禹朝和琼崖岛太孙、苗疆公主优雅地享用了夜宵。 吕瑛:“吃了五个不同口味的包子、一大盘柔鱼卷炒面,又来了一海碗姜撞奶,你这王子胃口真好,湖北又是哪?” 秋瑜:“就湖广那边。” 吕瑛:“哦。” 蓝阿萝还真能自称一声公主,因为她阿妈是苗族最大苗寨的寨主,手头还有马仔上千,大家聚集起来组了个凤血教。 最近蓝阿妈退位回寨子里养老,凤血教就归蓝阿萝管了。 秋瑜听到这就是一个后仰。 如今江湖最神秘厉害的武林门派分别是雪山宗、西洛教、凤血教。 雪山宗就是沐跃出身的门派,西洛教的燕教主是吕瑛的倒霉师傅,现在凤血教新教主又成了吕瑛的小姨! 瑛瑛这是什么武林最强武N代! 他甚至还有个全武林都不敢招惹的太外祖! 他还是皇帝预备役! 天命之子啊这是! 夜风徐徐吹来,吕瑛将发捋到耳后,问:“姨,这防水蛊的粑粑能多做吗?” 秋瑜:这孩子对蓝教主的态度可比燕教主好多了。 蓝阿萝说:“不好搞,放了好多味草药,还用了好几个很厉害的蛊的血才做成的。” 她低头在吕瑛耳边闻了闻,笑道:“开始起作用了,吃了我的草仙粑粑,身上就会有股味儿,每人会有的味儿还不同,但水蛊都很讨厌。” 吕瑛眨眨眼,在蓝阿萝手上礼貌一闻,闻到一股似是草药的清苦气味。 秋瑜凑到吕瑛的肩上闻了闻,先是吕瑛常用的檀香,但在檀香里,一股浅浅的冷冽气味沁入鼻间。 那是令人联想起汹涌海浪、暴雨阴云的气味,如同海啸云一样,只静静置于天边,却有最为强烈的存在感,又像是水里揉过,又被热带的阳光化了一遍的海风吹过月上木樨。 对于孩子来说,这香味是很可爱的,但等吕瑛长大,配着这香气,只怕真是春神临世。 吕瑛见秋瑜久久不语,要眼神询问他。 秋瑜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想起那梦中见过、梦醒后却记不起的秦湛瑛。 瑛瑛,你知道吗,史书上有人说过,你是这个时代无人可比的美人呢。 不过比起那个经历无数离别和失去的秦湛瑛,秋瑜还是觉得现在这个会在亲人朋友面前露出甜美笑意、说话和猫猫一样软绵的小人家更好。 就像蓝教主千里迢迢给吕瑛送草仙粑粑吃,也是为了让他不受血吸虫病困扰,而非让他成为体有异香的尤物。 吕瑛眨巴眼,转头问蓝阿萝:“这粑粑的效力是多久?” 蓝阿萝满脸自信:“当然是一辈子了,我用了好多好蛊的血呢。” 吕瑛哦了一声,又和蓝阿萝问起母亲的事来。 蓝阿萝面带欢喜:“璇姐到了我们寨子附近时,我正丢了一批粮食,是她帮忙找回来的,那些劫了我们寨子粮食的汉人还骂我是卑贱蛮女,璇姐就一拳打了过去,谁骂我她打谁。” 那硬朗的拳头瞬间就赢得了蓝教主的芳心,要不是吕警官及时告知自己性别的话,蓝教主很可能会给她下个蛊,然后将人强留在寨子里成个亲什么的。 蓝阿萝都想好了,吕大人宽肩细腰,那方面差不了,她努努力,和吕警官三年抱两绝对没问题,她们的宝宝一定会很漂亮且武学天赋惊人! 可惜吕大人没有和她生宝宝的能力…… 家有寨主、教主两个位置要继承的蓝阿萝只好遗憾放弃这段爱情。 在蓝阿萝的口中,吕晓璇那真是天神下凡一样的人物,武力值能和蓝阿萝的亲妈比,又敏锐冷静,可破疑难杂案。 她甚至在离开苗疆前帮蓝教主促成了好几个苗寨和山下汉人村镇的商路建成! (类似于居委会主任给街坊邻居调解矛盾,顺带鼓励小青年创业or找工作,总之大家一起发家致富奔小康) 秋瑜听着听着面露囧然,大家都是穿越者,怎么吕警官过得如此精彩。 吕瑛也敏锐,他抓住了一个重要信息:“我娘能和小姨的阿妈打平手了?” 凤血教教主的武力值可是一直排名江湖前十的,一套盘古杖法刚猛无比,加上神秘莫测的蛊术,谁都不敢招惹那位老教主,因为她一巴掌就能把人脑袋呼飞。 蓝阿萝笑道:“是的咯,她的内力虽然没我阿妈深厚,但她力气好大,一拳过来,我阿妈努力地躲,但被她的拳风擦过胳膊后,那儿的骨头就裂了。” 这描述相当耳熟,吕瑛和秋瑜对视一眼,脑海中浮现一个名为吕空的猛男的身影。 第73章 生意 吕晓璇的武功又突破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以她那比爹妈还强的武学天赋,突破的频率难免比常人高亿点。 吕家家传的《龙蛇变》是一种很神奇的武功,江湖传言这种武功可以延寿…… 那当然是没谱的事,吕家长寿主要靠基因。 但《龙蛇变》有个挺厉害的地方,就是修炼越深,对自身肌肉、骨骼的控制力就越发精细入微,属于不能让人体变异、但能让人体发挥潜力的奇特法门。 在内力修炼方面,还是沐跃师门传承的《兹和秘典》更胜一筹。 而《龙蛇变》和《兹和秘典》都是性中正的功法,能相互配合互补,一起练事半功倍。 吕晓璇自幼就是两套武功一块练的,《龙蛇变》有九变,前三变是化蛇为蛟,四五六变是化蛟为龙,七八九变则被称为龙体,从此便是人中之龙。 吕空和吕房都抵达了第八变,然后卡那了,第九变那就是个传说,大家都听过,反正没见过。 吕晓璇如今则终于突破到了第七变。 这却是因为她在苗疆抓住一个重要的犯人后,一路带着他进京,遭遇了无数场恶战,才得以获得突破的契机。 那犯人正是谢二顿的哥哥,谢一顿。 昏暗密牢之中,吕晓璇神色如常地整理着手中的供词。 被铁链子钓在墙上的男人面如死灰。 就在刚才,吕晓璇从他口中套走了有关他背后的主家顾阁老的一份重要情报。 顾阁老不仅权势滔天,对背叛者更是从不手软,他完了。 谢一顿咳了口血:“你到底是从何处得知我的行踪的?谁背叛了我!” 吕晓璇露出一个与儿子相似的无辜表情,“只是我教了你弟弟系统的手语后,他告诉我要来找你,然后我通过他包袱里的行李构成,通牒的申请,推理出了你的所在。” 她打了个响指:“我到底也是南禹第一神探啊。” 谢一顿面色越发惨败:“你利用了二顿对你的友情和仰慕。” 吕晓璇慢条斯理道:“谢一顿,你也不用做这副表情,我知道顾家对你有恩,但你这些年给他们办的事已经够还这些恩了,我将你抓过来,正好能让你那个哑巴弟弟免于被牵扯到这场战争中,我听说顾阁老可是也男女不忌,且对你弟弟有点那个意思呢。” “这场吕家对所有倭贼背后家族掀起的复仇之战,不该将二顿那样单纯的小孩子扯进去。” 听到美貌的聋哑弟弟遭遇主家觊觎时,谢一顿面色惨白,他沉思片刻,问:“吕家何时得知多年前的海战真相。” 吕晓璇神色如常:“很早就知道了。” 她穿越以后前十几年都记忆不完全,作为刑警的本能却没丢,所以她在十七岁时前往中原,也是有探查真相的意思,谁知后来却经历了一些意外。 好在意外的结果是瑛瑛的出生,也不算坏。 通过努力,吕晓璇也终于查到了顾家和焦家身上,得知了吕家损失最为惨烈的海战背后便是这些沿海士绅大族的谋划。 那些人大抵以为吕家受了重创,便会放开对南海的控制,让他们的倭贼能进一步得到更多航路的供奉,却不料惹来吕空的疯狂报复,只得隐匿起来。 但从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开始,吕家的复仇便进入了新的阶段。 没有人能在伤害雨神的子孙后还全身而退! 结束了审问,吕晓璇回官邸食夜宵,就看到洛奇逸端着盘鲜花馅的酥饼等着。 她的神情冷淡下来:“洛公子为何还不睡,不是明日要去面圣报告洛家军饷吗?” 洛奇逸忙站起身,文静有礼。 “只是看吕大人日日繁忙,想要关心一二。” “多谢你的关心,去休息吧。”打发完小伙子,吕晓璇才将外套鞋子一扔,扑到卧室里长出一口气。 进京路上顺手捎上了这个小洛,结果他总是缠着吕晓璇问这问那,她可烦了。 想起明日上朝,又有礼部小侍郎,检察院某小御史对她虎视眈眈,要从她这找破绽好捞走谢一顿,吕晓璇就脑阔痛。 不是说那些经过数代美女基因改良的世家子弟不养眼,但他们都太烦了。 要不对谢一顿下点狠手,再把人放掉,把他送回顾家做个反间谍,把局面弄得更乱,好让那些人无暇惦记着弹劾她? 吕晓璇暗暗点头,就这么办! 想完了如何应对朝堂之事,吕晓璇又惦记起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和新认的义妹。 她念叨着:“也不知道阿萝这一路会不会走着走着掉坑里,秋瑜能不能领悟到我把她请过去的真意啊。” 实际上在和蓝阿萝聊了会儿天后,吕瑛和秋瑜就听明白了吕晓璇为何要促成蓝阿萝南下这件事。 已知苗寨生活也不富裕,为了一批粮食,凤血教教主得火急火燎地亲自去追查。 而吕晓璇之所以获得凤血教的尊敬声望,就是因为她调停了那一片苗汉矛盾,帮两边开了个互市,提升了民生幸福指数。 而蓝阿萝为了这份人情,不惜顶着起码八百度的近视来东滨保护秋瑜这个民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再知,湖湘资源丰富,是天下粮仓,而苗疆虽以山民为主,不服南禹朝廷管教,但却擅长种植草药,培育蛊虫,还对湖湘群山地形极熟。 秋瑜立时就悟了,琼崖岛下属马仔刘紫妍也在湖湘,且亲爹是巡抚,若再得凤血教助力,吕家将湖湘经营熟立刻成了能够展望一下的目标。 他都悟了,吕瑛就更悟了,所以他才问草仙粑粑能不能量产,能的话,就是一桩好生意,吕家帮忙打开沿海渠道给凤血教卖防吸血虫的草仙粑粑都能赚到笑死,顺带又加深双方合作。 可惜草仙粑粑是限量产物,而且只防吸血虫。 蓝阿萝介绍道:“其他东西是不能防的,你出门还是要记得涂驱虫水,来,这是姨给你做的驱虫水。” 蓝教主又给了吕瑛一瓶自制驱虫水,据说是纯草药制,闻起来介乎风油精和百草油之间,又有点白花蛇草水的风味。 秋瑜鼻子一动,嗅到了商机,他发问:“蓝教主,这驱虫水可能多做?” 蓝阿萝大手一挥,豪迈道:“这个好做哩,我家漫山遍野都是做这玩意的草药,种起来也容易,对了,这玩意喝着无害,但你们别喝,冲得很,拉肚子的话可以喝一点。” 秋瑜一想到南方沿海、琼崖岛还有吕宋群岛的虫子们,想起它们比北方同族雄壮无数倍的身躯、叮一下能痒痛好几天的毒性,顿时激动起来。 风油精在21世纪成为东南亚、非洲的硬通货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它讨许多热带地区蛇虫鼠蚁的嫌么! 这蓝氏驱虫水的劲儿可不比风油精小,且香气更让人类适应,仔细一闻还有股草木芬芳! 它甚至还能对腹泻起缓和作用! 南方气候炎热,许多平民都不得不食用有些变质的食物,这是生活所迫,但这样的饮食必然会导致肠胃的不健康。 蓝阿姨的驱虫水此时就是良药,而且这药还不贵,凉茶一样的成本罢了。 秋瑜当即发出邀请:“蓝教主,一起赚钱么?” 蓝教主:“赚什么钱?” 南禹第一市场开拓王者·秋瑜理性中肯地说:“驱虫水,我有预感,这会是热销产品!” 说到商业,那就是秋瑜的领域了,他这人别看年纪小,身家却是东滨数得上的丰厚,凭的就是能拿出过硬的产品,又有胆气四处开拓市场打响品牌名声。 对于赚钱,秋瑜已摸索出一套心得,吕瑛坐在一旁,听他舌灿莲花,将蓝阿萝迷瞪的眼睛都说亮,就知道此事能成。 小人家开口就打了个助攻:“我们可以用粮食交易,也能用布匹、盐、糖,除了驱虫水,琼崖岛有成药产业,也诚挚邀请姨妈的族人加入新药的钻研和草药供应。” 蓝阿萝到底是凤血教教主,背着好几千人的生计,有人给她提供稳定且可信的财路时,她是一点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连吕瑛说“只是和我们做生意得交税”时,蓝阿萝都没有异议。 秋瑜都听得嘴角一抽,心想这么一来,老吕家竟是比南禹北孟都先收上苗疆人的税,这还是苗疆人心甘情愿交的,简直神奇。 但大家都是爽快且行动力强的人,待谈好合作,蓝教主就一拍大腿,拄着金杖要回家去做一批驱虫水,先让秋瑜拉出去卖试试。 然后她就被大门一米开外的一颗石子绊倒,整个人闷不吭声趴在地上,又利索爬起,看似淡定地拍灰。 秋瑜悄悄和吕瑛说:“让蓝姨先别急着走,我给她磨一副水晶片的眼镜再说,她这么回去,我真担心她的胳膊腿会摔出病来。” 吕瑛点了点头。 秋瑜又默默给生意版图上加了个给近视眼磨镜片的业务。 于是下半年,秋瑜就在悄无声息、江湖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察觉的时候,亲自下南洋吕宋拓展蓝氏驱虫水的市场。 掩盖和琼崖岛、弯珑岛不用他管,吕瑛手下的马仔们就能搞定。 等南洋市场拓展到一半了,秋瑜还被吕空叫去打了一批海盗和两批不服的吕宋大族,亲眼见证了吕宋岛从此彻底姓吕。 这三仗打完,吕宋有史以来第一次达成了实质意义的一统,比原来的统一时间早了一个多世纪。 一件从未在秋瑜读过的史书上发生的事情,也在他面前切实的成立。 也是此时,秋瑜才意识到一件事。 某小人家要继承的皇位是真的多了一个啊。 【小剧场】: 乙女向穿越女主的画风:见到各种身份或高贵或神秘的古代美男子,谈跨越时空的多角恋。 吕警官向穿越女主的画风:嫌古代美男子们很烦,因为他们之中身份高贵的都是士绅大族or皇亲贵族,这类人在压迫百姓这件事上是啥德行不用说,而且吕警官自己也是朝堂一方势力,这些美男们都是他的政敌,她恨不得这群人通通扑街。 不否认自己有野心的吕阿姨:在权力之争中,政敌再好看也是要送他们去死的敌人。 第74章 仪式 泽,群岛之国,由数个大大小小的海岛组成,以吕宋岛为中心,统领着南洋的生灵。 收到泽的成立的消息时,秋瑜内心还挺复杂的。 这是一件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要说是穿越者的蝴蝶翅膀扇出来的结果,那他也太厉害了。 问题在于秋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扇出来这么一个结果啊! 好像……也就是他嚷着要学剑法,然后吕瑛带他去吕宋岛找他太公公学玄影剑法,然后太公公开始为了给吕瑛输送金矿、粮食而将整个吕宋岛都收到麾下,接着又把吕宋周边的岛也收编了一下。 事情简直是稀里糊涂就发展成这样了。 作为吕家重要的好朋友,秋瑜受邀乘船抵达了吕宋岛达古港。 既然是群岛之国,拿港口做都城什么的也成了常规操作了。 吕瑛乘着非洲象翡翠来港口接他,秋瑜爬上象背时,就再次闻到那股月风吹樨一般的香味。 他动了动鼻子:“瑛瑛,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变浓了。” 吕瑛面无表情:“因为我流了很多汗。” 从帮助蓝氏驱虫水打开南洋市场到帮吕外公打服周边,大半年就走完了,吕瑛的九岁生日都过完了,夏季即将来临。 吕瑛穿了一件轻薄的蚕丝单衣,衣物被染成了浅浅的水蓝,上面有浅浅的银丝海浪纹路,带着难言的矜贵,细碎的绿宝石、翡翠、橄榄石等绿色系的宝石镶嵌在衣领、衣摆、袖口处,吕瑛的黑发则用黑纱冠束起。 蓝绿搭配,在夏风中无比清爽。 但秋瑜只仔细一看,就发现孩子细嫩的皮肤上已积了一层汗水,冷白皮染上一抹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晒的。 秋瑜开玩笑:“你现在可是香美人啦。” 吕瑛毫不客气:“滚蛋,就是因为这股味道,那些人越发将我当神仙看了。” 那些人,指的是道路两旁那些看到翡翠背上的吕瑛后,虔诚注视着他的人们,有土人,有汉人,甚至有洋人。 吕瑛骑着象背,手掌下就是大象粗糙的皮肤,烈日炎炎,照耀着他们抵达如今的泽国皇宫。 吕家就没奢侈的人,吕空也懒得大修宫殿,只将自家主职动物园、兼职人类居所的府邸换了个“大泽宫”的匾额就算完事了,然后宅邸原本的侍女和护卫就成了宫女和御前护卫。 听完吕瑛的介绍,秋瑜囧囧有神:“我觉得哪里不对,正常的国家建立绝对不是这个调调。” 吕瑛淡定道:“没哪里不对,我们是为了更好的统领此地,才决定给我们的统治一个国的名义,这样就可以更加合理的令群岛各人服从我们的规划,种植作物,学习课本。” 要知道这儿许多土人原本还处于奴隶制度呢,吕家这次动手整合群岛,也算是帮他们进步到封建社会了。 秋瑜疑惑:“不对啊,土人们是那种需要国的概念才能听令的人吗?” 吕瑛:“当然不是了,其实要让土人听话的话,直接以雨神后裔的身份下令就可以了,我太公公主要是想整合本地的汉人啦,教土人说汉话也需要这些人去做老师呢。” 说话间,他们下了翡翠,非洲象用鼻子轻轻敲了一下秋瑜的背,秋瑜回头摸摸大象的脸庞。 “谢谢翡翠送我过来。” 秋瑜和翡翠的鼻子击了个“掌”。 半封建半宗教的统治吗……作为现代人,他无法赞同这样的统治方式,但现实却是吕宋因此终于成为了一个整体。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觉得我们的统治方式很奇特?” 吕晓璇身穿藏蓝色织金常服,慢慢走了出来,秋瑜注意到她穿的是女装,珍珠制成的发冠装点着她的黑发。 当她走近时,武人的奇妙直觉告诉秋瑜,吕阿姨身上多出了一份只有吕空、吕房这样的绝顶高手才有的气质。 秋瑜吐槽:“也不算奇特吧,隔壁不还有万世一系的天皇嘛。” 如果瑛瑛不姓秦,可能还要让人担忧一下泽未来是否会和中原大地的南禹起冲突(虽然可能性不大),但瑛瑛的血统决定了这两国从根子上就是穿一条裤子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吕晓璇似乎看透了秋瑜的心思,她笑道:“南洋离中原太远了,如果要将炎黄文明传递到此处,要么是中原能有一个国力昌盛到足以将手伸到这里的大国,且那里的生产力足以让海军的力量掌控此处,要么就在这儿先建个分部,等时机成熟再合并一下就好。” 万物皆可合并的嘛,比如皇位就可以咳咳,反正先把地方占住,把“自古以来”四个大字摁这块土地上就对了。 秋瑜瞥某合并皇位继承人一眼,孩子无辜地回望他,黑水银一般的眸中有盈盈水光,明亮而温润。 秋瑜捂脸,救命,为什么九岁的瑛瑛还是这么萌! 如果说吕瑛和秋瑜两个小辈在泽的建立上,主要职责是观礼的话,吕晓璇来这儿就是有重大意义的了。 吕家算半个厘人家庭,祖辈中不乏女性家主,如今吕空建立泽,吕房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吕晓璇作为吕房的独女,自然就成了皇太孙。 如今岛上到处都是外来人员,只因吕家对周边的邻国都发了信函,表示这儿以后叫“泽国”。 吕空老而弥坚,作为吕家的二代海盗王,他的权术不亚于其母吕荷,甚至比吕房多出几分老辣和狡猾,手腕强硬而不失灵活,这几年与各岛领主开启贸易,收购他们的粮食、水果、椰子、香料,在利益的驱使下,他手头的军队就从三万汉人,变成了五万汉人土人混合的军队。 有这么一支力量在手,南洋早成了他的一言堂。 各方势力也都很给这位新国主面子,群岛岛主纷纷亲自率领族人过来参见群岛第一位共主。 吕房和吕晓璇、吕瑛过来,也是吕空要提前告知众人,这人就是泽之后代的君王。 至少三代以内,泽的统治者的素质都不用担忧,且权力的交接也会无比平顺,这意味着至少几十年的社会稳定,对群岛的有识之士来说将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只有和平安全的环境,才能发展教育和商业农业,让手工业者们愿意涌入此地讨生计。 而吕空寿命长,以老吕家的基因来说,他们家祖传的性格稳定、智商偏高,而且从没有过哪个祖宗得老年痴呆的记录,只要开启执政生涯,只要不意外身亡,大概率能一直英明到干不动的那一天。 或许吕宋群岛的地理环境算不上优越,虽然有港口,但这儿原始了太多年,好多地方都还荒得很,土人们也大多还是不开化的模样,汉人势力也是最近两年才逐渐被“捏合”起来。 但在登基仪式的那一天,当满头银发如同神人的吕空身穿深蓝织金的礼服,将象征着继承人的白玉翡翠鲲鹏冠戴到吕房和吕晓璇的头上时,秋瑜还是不自觉的认为,这块土地将会步入一个好的、全新的时代。 仪式的举办地点在达古港,就在海边,无数人挤在这个地方,在军队的呼喝下有序的观看仪式。 高台之上,最低的吕晓璇都有一米八多,他们高大、俊美,如同天人。 不过……“瑛瑛,你怎么不上去?” 吕瑛也穿深蓝织金礼服,金色的鲲鹏在华美的衣服上展翅。 秋瑜:瑛子总不能是怕自己拉低家族平均海拔,才站在一边隐形的吧? 小人家懒洋洋道:“我只要露个面就够了,真上去了,太公公也不知道给我什么名义才好,我娘是皇太孙,那我是什么?皇太孙子?” 秋瑜:“噗,瑛,相声大会吕宋分会是要开办了吗?” 吕瑛接道:“今儿不办。” 姜平在后面咳了一声,老家主正登基呢,注意点氛围! 秋瑜连忙闭嘴。 吕瑛便整理了袖口,施施然走了出去。 登基仪式已进行到了最后,新帝、太子和太孙都已经就位,吕瑛走到一面鼓前,提着两柄鼓槌,开始有节奏地敲打着有着蛙纹的鼓面。 他已经开始名正言顺的修行武功,在内力的加持下,鼓声传到了很远很远。 远方,蓝鲸的声音响起,如同来自远古的空灵赞歌。 无数海兽的声音随之响起。 哈斯特鹰从天边掠过,降落到高台子上,翡翠仰起头,发出悠长的象鸣。 海浪拍打着海岸的礁石,潮声源源不绝,海风刮得越发猛烈,雨云开始席卷蓝天。 当雨水滴滴答答落下,哪怕这场雨水并不算大,秋瑜却听到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 “雨神!” “雨神保佑!” “雨神降临了!” 鲲鹏旗、石蛙像,成为了这座岛屿第一个统一政权的标志,从这一刻起,深深的印入了这片土地子民的心中。 鼓声结束,雨停,吕瑛手持鼓槌静静站立在高台上,低头俯视秋瑜,秋瑜和他对视,莫名感到了沉重。 瑛瑛,这一切,以后都会压在你的肩头。 你会感到疲惫吗?你会跃跃欲试吗?你会如同庇护琼崖岛的子民一样庇护这里的人们吗? 你会的,你当然会。 但对孩子来说,这一切还是太沉重了。 然后秋瑜就听到身后的蓝阿萝不无遗憾地感叹:“若璇姐是男子的话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做她的皇后啦。” 秋瑜嘴角一抽,没忍住回头吐槽:“这个位子的竞争者太多,蓝教主,听我一句劝,还是做义妹好!” 蓝阿萝扶了扶银边水晶片的眼镜,艳丽的面上带着俏皮的笑,然后她作为来自苗疆的使者,与她的族人们一起将女娲像送上了高台。 作为这次仪式第一个被邀请的外来使者,蓝阿萝用明丽的声调大声喊道:“女娲的子民,向雨神的后代致以敬意!” 随着蓝阿萝开头,仪式进入了最热闹的阶段,即各国使节见礼。 最容易引起纠纷的领土边界早在吕空打穿群岛时就完成了,此时大家就是友好的送个礼,表示承认泽的法理,顺带建个交,然后一起吃个宴席,最好宴席结束后还能谈个生意。 蓝教主和她的族人们卖驱虫水都快卖疯了,从海商到群岛土人,就没有不爱她的驱蚊水的! 秋瑜溜溜达达,被吕瑛扯住衣角。 秋瑜:“瑛瑛?” 吕瑛比了个嘘的手势,将秋瑜拉去换了常服。 两个小伙伴手拉手跑到大街上,秋瑜才发现城内的百姓也张灯结彩,街头有搞杂耍的,演皮影戏的,有舞龙舞狮的,还有卖各色本地小吃的。 吕瑛将秋瑜拉入这满城灯火中。 已有了少年模样的吕瑛越发美丽,他站在街头,回头对秋瑜说:“以后这儿就和琼崖岛一样了,我会把这里当做家,你也可以,把它当做新的故土。” 【小剧场】: 吕警官:真的可以继承皇位的女人(其实心里也懵逼,我爷爷咋就建国了)。 瑛瑛:妈妈是女皇。 第75章 四年 “你也可以,把它当做新的故土。” 秋瑜怔了怔,忍不住勾起嘴角:“这话对我来说,太感人了。” 吕瑛的面上却只有平静,他的眼眸已没有初见时疏离而戒备的冷淡,只有如灯火般的暖意,还有信任。 “不,这句话不只是为了感动你,也是请求。” “秋瑜,如果娘不想再生育,我想拜托你照顾这里,只因这世上除了你,我托无可托。” 秋瑜从梦中惊醒,明明是身强体健、心肝脾肺肾一点毛病都没有的好身板,却扶着酸涩的胸口缓了好一阵子。 “怎么又梦到这一段了。” 他嘟囔着,穿了鞋,下床去了窗边,打开窗户,窗外是蒙蒙亮的灰蓝天空。 到底是冬季,天亮的时间也变晚了,秋瑜的固定生物钟是清晨五点起来练武,他一起,院子里的仆役们也跟着起了。 芝麻、绿豆两个长随现在都被放出去做了管事,新上来的是松香、竹韵,名字是吕瑛帮忙起的,都是吕家军出来的人。 竹韵去厨房催早膳,松香则是个细眉细眼、有点矮胖的年轻人,他端着水盆过来给秋瑜洗漱,提醒着。 “马上二月了,少爷还要去求妈祖庙的头香,可得保重身子,多穿一些。” 秋瑜温和解释:“我练武时会出汗,穿多了也活动不开。” 漱口净面,穿短打在院中练拳,拳法过后又是剑法。 从被武当派掌门收入麾下开始,就一直有人告诉秋瑜,他的武学根骨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好,这两年秋瑜接连在比武时击败了姜平和乌鸦、黑角白梅,以他的年岁,这成就已十分惊人。 晨练结束,天边终于有了朝阳的影子,启明星在天尽头渐渐隐于日光中,秋瑜提着沧岚剑,感受了一下身体状态。 微微疲惫是有的,但缓一下,便能更加精神饱满地应对白日工作了。 秋瑜便换上衣物,叫了商队成员驾车离开客栈。 这几年粤东道、湖湘道、湖广道,还有琼崖岛、弯珑岛、泽等地的商路越发通畅了,湖广道是秋瑜的老家,湖湘道则有凤血教和刘紫妍帮忙,到了吕瑛的地盘更不用说。 就连粤西道也在去年被打了下来。 吕家军开始整顿军备、铸造战船要登陆粤西道这事,皇帝知情,云南道洛家知情,只有粤西道的裴家不知情。 秋瑜那时候与刘紫妍分别在湖广道、湖湘道筹了一批粮食药材,亲自送到了琼崖岛。 已扩到十万的吕家军势力之大,可谓南方第一,吕瑛则是这支军队的副统领,攻打粤西道时虽是吕房掌兵,吕瑛则要带留守军队镇守琼崖岛与各航路,忙得秋瑜压根没看到人影,只听说吕瑛召来风雨沉了几支洋番的船队。 秋瑜:他就是借着对气象的感知,阴了那几支船队而已吧,召唤风雨什么的太夸张了。 吕家登陆和攻占粤西道的战争打得裴家血流成河,裴氏一族不留一个男丁,附属家族与武林势力也都尽数灭亡,留下的裴家女则通通押送琼崖岛,放到绣坊做活。 正好,绣坊原本有一批十分聪明大胆的绣娘(有厘人、汉人也有罪民)在纷纷通过了扫盲班的考试后,不是去做了教书先生,便是去了药坊制成药、去慰民堂做女医,还有的去了薇妈妈手下,主管全岛民事、后勤,算是步入了仕途,所以绣坊里也需要补充人。 琼崖岛的晋升渠道也稳定了下来,军队是一条,扫盲班、到各处衙门、坊门学艺做工然后出头也是一条,尤其是第二条路女子也能走。 虽然最初是因着手下人才稀少才任用了一批女子,但她们忠心、细心,干活也拼命,哪怕这两年地盘里有不少有识之士投靠,渐渐不缺人了,吕瑛也没说把她们的位子撸掉。 秋瑜和吕瑛通信时,知道吕瑛既是为了母亲着想,留一批女官,也是为了让女官们能与男官制衡。 如今这世道,男子一夫多妻是常态,他们不需要付出十月怀胎和生育生死关的代价,只要快活一夜就可使女子怀孕然后生育后代,若是肾子好使,到了第二代就能将家中人口从一变成十。 人多了就要强占土地、抢夺资源,已经做官的人不会愿意自己的下一代不是官,最次也要给他们留地做个地主,成为所谓的“耕读世家”,那么许多农民的地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这可不行,吕瑛现在做的事归根究底就是打地主、将田地分给底层百姓,打击土地兼并,相当于做一个王朝初创时该做的事情。 而这片基业以后是要留给娘的,可不能过个一代就开始烂,不然等吕瑛没了,谁给他娘收拾新的地主们去? 哪怕知道只要新的官僚阶级形成,王朝寿命便自然会下滑,吕瑛也还是想留个延缓这态势的棋子,留待日后起效减轻一些母亲的压力。 吕瑛如何为亲妈操心不提,等裴家彻底被收拾完了,在南禹朝廷建立以来便一直矗立不倒的裴阁老一派彻底倒台。 朝廷这下终于可以通过海运,将粮食送到云南道,为那里对抗南越的军队提供助力了,南方战事压力瞬间大减。 加上裴阁老和其鹰犬一倒,承安帝便顺势安插自己的人去填这些人的位置,一时对朝堂的掌控力总算到了一个皇帝应有的水准。 但有心人也发现,皇帝再次默认吕家从南禹身上撕下了一块血肉,粤西道如今已然姓了吕。 秋瑜这趟就是到粤西道和人谈蓝氏驱虫水的销售,队伍里还有几个苗家阿哥阿姐,俱是修行蛊术的武功高强之辈,他们过来一是要和秋瑜学行商,二也是给这少年人做个保镖。 随着秋瑜的身家越来越丰厚,想对他动手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他自己武力值够高,但要说防阴私手段的话,还得阿哥阿姐们帮衬一下。 如今驱虫水已红遍南方各省,毕竟在南边,若是猝不及防被蚊虫咬上一口,说不定便会染上什么要命的疾病,所以不光是出行的商人们要带驱虫水,家有余钱的百姓们也要备上一滴。 有鉴于此,蓝氏驱蚊水的销路是彻底在南方打开了,有许多苗民为了多赚些钱,不惜将粮田改为药田。 不是每个人都有粮田红线的意识,于是到了现在,凤血教麾下数百个苗寨有大半都失去了粮食自给的能力,和吕家的合作不得不更进一步的深入。 这个结果是吕瑛有意引导,也是蓝阿萝有意上钩,这位富有远见卓识的年轻女子深知苗民不能永远待在山上,随着繁衍生息,总有一天,他们的孩子、后人要走出大山,既如此,在确定己方力量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的情况下,便要融入外界以求生存。 以前蓝阿萝不这么做,是因为南禹腐朽让人看不到希望,蓝阿萝不敢拿自家子民的命运去赌。 可泽不同,泽的皇室吕家保底可以连出四代明君,神裔血脉某种意义上也是让人放心追随的金字招牌,何况以蓝阿萝的眼光来看,吕家并非对南禹的土地无意。 反正自从湖湘道的菜人铺子也被吕瑛推平以后,凤血教便铁了心要上泽这艘船。 粤西道地势复杂,山地多、山脉延绵不绝,有些山路不好走,也藏了诸多山民在里头。 秋瑜这趟带了许多盐、糖、驱虫水,也是想将这些山民引下来,告诉他们,最大的地主跑了,农民有地可分。 花了大半年时间勉强完成预期目标,秋瑜又学吕瑛在当地调研各行各业的民间百态,笔记做了一大箱子,春节又快要来了。 秋瑜骑着马,带着一批在粤西道采购的山货赶回到粤东道,就得知自家亲爹秋知同志升了官,从东滨知府升到了粤东道布政司左布政使,从正四品跳到了正三品,跳过了中间的从三品。 布政使,顾名思义,便是布置一方民政方针的地方大员。 从这纸调令,秋瑜仿佛隔空看到了承安帝满心期待的眼神。 【侄子,好好发育,大伯等你带着实权来做下一代皇帝】 瑛瑛啊,你大伯可真是够看好你的。 秋瑜摇头叹气,用一盒好墨、一沓银票作为恭贺老爹升官的礼物,在家休养几天,就麻溜出门去抢头香了。 如今粤东道的菜人铺子也被推平得差不多了,因此地地主被收拾了一遍,当年义气堡对秋瑜下手的后遗症也极重,在把追杀秋瑜的三大高手送进苦力队后,吕瑛就拿着这事做理由悍然出手,从经济、武力各方面打击义气堡和本地一切不法武林帮派。 膝盖不软、不对吕瑛跪下的帮派就只有倒下,许多被强占的田地和商业资源、找小生意人、苦力工人收费的地痞也都进了苦力队,进了那处地方,能被磋磨至今都不死的,要么是情节不严重收拾一下就能放的,要么就是命硬的。 百姓们有了田,又有秋知到处派农管宣扬如何制作土肥,百姓们自然便吃得上饭,若台风暴雨要来了,琼崖岛会送来“神谕”。 大家的日子都较往年好过许多,妈祖庙、雨神庙的香火便十分兴旺,人多得秋瑜都懵逼。 到底日子是这几年才好过,大部分人还是营养不行,养不出高个子来,翻年就十五岁的秋瑜作为一个一米九五以上的靓仔,站在人群里自是一览众山小。 可他个子再大,武功再好,总不能把前面的人都推翻然后硬抢头香吧? 那也太蛮横了些。 抱着一捆香烛,秋瑜左看右看,发现许多年轻的壮丁也跃跃欲试,满目挑衅地望着自己。 有人对着秋瑜指指点点。 “看到没,那就是连续拿了六年头香的头香侠,秋知府的儿子。” “就是那个最高的?天啊,真是神人一般的块头。” “可不嘛,都说他是雨神的护法大将转世。” 秋瑜耳朵一动,懒得解释自己上辈子是排球国家队成员,而非某位神仙。 待时间一到,他便运起轻功,腾空而起,整个人如风一样朝前刮去,身影横斜掠走间,有几道人影也跟上了他,只是武功不如秋瑜高,只能渐渐被他甩在身后。 秋瑜一口气冲上山,看守妈祖庙的庙祝抬起眼皮:“秋少爷又长高了。” 秋瑜嘴角一抽,险些幻听成三阿哥又长高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插香,便意外发现香炉里已有三炷香稳稳立住,三缕白烟悠悠上升。 秋瑜瞪大眼睛:“谁、谁取了今年的头香!” 谁轻功那么好啊!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超过他的?吕空老爷子从吕宋跑过来啦? 有人在他身后说:“我取的头香,你不服,就拔了我的香,把自己的香放进去咯。” 秋瑜回头,就被人间极致的美色冲击得晃神一瞬。 他惊愕道:“瑛瑛?你怎么来这了?” 吕瑛笑意盈盈地站在秋瑜面前,黑发以玉冠束好,插一支紫晶飞奴簪,优雅闲适地拢了拢红狐斗篷,紫蓝的华贵衣袍从披风泄出来一角,银丝鲲鹏纹若隐若现。 即将十三岁的吕瑛正处于人生中最像祖母的阶段,他的面容柔和,还未发育出成熟男子的棱角,一双水亮的黑眸如春日湖泊,白皙如玉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浑身竟没有不美的地方。 加上这孩子如今已有一米六整,是许多南方成年女子中都偏高的个子,若他换一身女装,冒充绝世美女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秋瑜知道几乎每个知道吕瑛与丽贵妃关系的人在见过这少年后,都会不由得感叹,若丽贵妃是这样的颜色,便难怪两代君王都为她倾倒,只因这等绝世佳人生来便是权力最好的点缀。 而见过丽贵妃的吕阿姨则说,瑛瑛这孩子会长,差不多把祖父祖母五官里最优越的地方全继承下来了。 吕瑛扬起下巴:“我走后门来给我干娘敬香,不成么?” 秋瑜捂脸:“成,你是妈祖娘娘的干儿子,怎么孝敬她都成。” “祝大午和冯筝、姜平岚山他们呢?” 吕瑛:“在客栈里候着,我独自出来的,不许他们跟。” 小人家如今武功高了,姜平打不过了,所以他要独自出门,其实家里人也拦不住。 秋瑜了然,转身快快地对妈祖敬了香,又给庙祝送了香油钱,拉着吕瑛离开这里:“其他人马上也要来了,你要不想引发交通堵塞,就赶紧和我从后门撤吧。” 以古人的平均颜值来说,吕瑛走在人群里,能非常轻松地引起轰动,基本只要看到他这张脸和他身上的鲲鹏纹,大家就知道这是雨神神裔,然后山下的敬香大队怕不是立时分吕瑛一炷香,甚至对着他跪拜。 吕瑛任由秋瑜握着自己的柔软的手,只慢吞吞道:“我爬山时累着了,你走慢点。” 秋瑜:“……你好歹也把《天山经》练到第五重,战力约等于1.2姜战力的人,懒到爬个小山头都喊累,好意思么?” 禹武宗屡屡拒绝泰山封禅,不会是因为他懒得爬泰山吧! 吕瑛理直气壮:“我好意思呀,我从小到大就不爱自己走路嘛。” 泽国太孙就是这么个娇气性子,秋瑜无法,俯身张开怀抱,把人被用抱小孩的姿势抱起,吕瑛顺势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打了个哈欠。 “你真是要懒出油了。”秋瑜吐槽,带着他一同朝山下奔去。 风声吹得秋瑜的马尾飘起,有些头发拂到吕瑛面上,他不紧不慢握住那束黑发,扯了扯,发出驾马的号子。 “吁——”! 第76章 兄弟 高头大马停住蹄子,“孙少爷有何吩咐?” 吕瑛指示着:“我要去放海灯。” 秋瑜将他的斗篷帽子戴好:“晓得了。” 他们下了山,秋瑜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顶斗笠为吕瑛戴了,将白纱放下遮住孩子的脸,带他去了集市。 小太孙讨厌被挤来挤去,秋瑜就用自己的臂膀为他挡着人潮,最后干脆搂着那柔软娇小的身躯,在人群中穿梭。 吕瑛乐得有人给他做屏障,只是他身形纤细,尤其腰细得很,靠在秋瑜怀里的姿态又太自然,难免有人以为这是丈夫带着男装的妻子一同出来游玩。 要知道今夜这样出门的小夫妻可是不少呢。 吕瑛和秋瑜到一处糖人摊前选图案时,画糖人的老头就笑道:“两位如此恩爱,不如老汉给画一对鸳鸯?” 单身两辈子的医学牲秋瑜听出老汉的意思,内心飘过一排“……”。 虽然很懂但其实还没长出爱情这根弦的吕瑛:…… 秋瑜解释:“我们不是夫妻,是兄弟。” “我什么时候多出你这个兄弟?瑜郎,你可别乱说。” 吕瑛的声音太过好听,就像海妖一般柔软空灵,当他娇软着说话时,正常人都会心头一荡,可惜秋瑜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恶劣性子。 差点被“瑜郎”给呛死的秋瑜瞪人:“别添乱!” 吕瑛用袖口捂住下半张脸挡住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想起自己戴了斗笠,他又轻咳一声,给糖人老爷爷几枚铜板。 “要两只蛙。” 糖人老爷爷从善如流,做好了糖蛙递过去:“雨神保佑两位长长久久。” 秋瑜和吕瑛都不知道雨神的业务范围什么时候扩张到姻缘了。 秋瑜努力捍卫自己的清白:“我铁铁一条单身狗,别乱说啊,小心我告你们诽谤。” 吕瑛没好气踹他一脚:“知道了,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喏,吃糖吧。” 一人手里拿一根糖蛙继续压马路。 为了避嫌,秋瑜放弃搂瑛瑛肩膀、牵瑛瑛手的打算:“我看要等你长到成年男子的模样,咱俩再勾肩搭背的时候才不会被误会成夫妻。” 瑛瑛的身高是历史有记录的,经典款的188,贼适合做小说男主的那种(以这家伙为男主的历史同人还挺多),又是能亲自上战场的马上皇帝,可见这家伙成年后肯定是钢铁般的汉子。 小朋友傲娇地哼唧:“我要真成年了,还需要你搂着?” 秋瑜:“你逛节会的时候愿意被人群挤来挤去?” 那肯定是不愿意的,吕瑛挽住秋瑜的胳膊:“我不要被挤丢了,还是挽着你吧,别人要误会就让他们误会去。” 秋瑜也不在意,两人买了两盏孔明灯,一路到了海边,已有许多百姓在放灯。 吕瑛再懒,放灯时还是十分认真的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祈祷,斗笠也摘下,只留一条面纱遮住下半张脸,眼中一片静宁温和,映着灯火,如同一尊玉菩萨。 秋瑜看着自己的灯,上方有尊秀凛冽的字迹,是吕瑛帮他写好的祝愿亲人健康长寿、万事顺意的诗。 他虔诚地放了灯,闭上眼,低声念着从阳盛子老道那儿学来的道经。 吕瑛回身看秋瑜的侧脸,高挑少年有一张深刻而英俊的面孔,平时带着笑意,自然有三分可亲,收了笑意后就觉得是很冷静疏离的性子。 但吕瑛知道这个人的心是暖的。 秋瑜祈祷一阵,感到有人靠住他,一股幽幽香气渗入鼻间,他低头问:“怎么了,是不是冷了?” 吕瑛满脸好心:“觉得你寂寞了,陪陪你。” 秋瑜失笑:“我没那么脆弱,都来这里那么多年了,顶多还有点想念罢了。” 吕瑛被揉了揉头,也不气恼,与秋瑜相携离开。 新春过后,二月二,吕瑛生日,秋瑜背着猫包上岛,胖子不负自己的名字,如今已成了十五斤的大橘猫,沉得很,猫包也重新缝了大的。 上了岛,秋瑜才知道吕房早在去年十一月就和沐跃一同出了海,如今琼崖岛彻底归吕瑛管,只是岛上诸事都运行顺畅,与岛外商贸也无异样,大多数都没觉察。 因长辈不在,事务繁忙,吕瑛也不打算操办自己的生日,连请宾客的帖子都懒得发。 秋瑜是唯一一个被他邀请过来庆生的人。 他到永康书院时,哈斯特鹰如意正在院中散步,看起来没了在空中飞翔的神骏,倒像是与人一般高的巨型走地鸡,昂起的鸟头有股别样的傲气。 吕瑛则在与众人议事,秋瑜已有了自己是未来皇帝的臣子的意识,为了避嫌,在通报后见吕瑛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就站在院中逗了一阵如意,给它喂了肉干。 过了一阵,王周周和几个男女出来,黑角也在其中。 江湖人除了圈了土地的名门大派,大多没有生产能力,若不想紧巴巴的过日子,就会需要投靠某个强力的主家获得资源练武以及安身之处,黑角白梅几年前有了生育的打算,襄助秋瑜斗了欧阳居易就有向吕瑛表忠诚的意思,那件事后,吕瑛便从善如流给了他们职位。 如今白梅已经结束生育假,将孩子往慈育堂的幼育班一扔,重新出来工作,进了近卫队做了小头目,黑角就干起了情报。 黑角见到秋瑜说:“孙少爷说奇怪秋少爷来了为何不进去,竟还要人通报,让你下次直接进去。” 秋瑜:“那怎么好意思?” 王周周已不在县衙里工作,而是在吕府中做些不知道什么事,若说姜平是杀手,他就是密探,正逐步取代吕家军老一批的情报员。 这样的人说的都是机密,他随意探听的话,对瑛瑛就有些不尊重。 王周周眼中划过一抹玩味:“不,孙少爷说让您直接进去,您按他说得办就是了。” 秋瑜还没回话,旁边一个陌生男子笑道:“秋少爷又长高了。” 秋瑜:“还成,二十二岁以前都有得长呢。” 他和这几人客套完,进了屋,就看到吕瑛将一叠文书规整好,放到书桌一侧,净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纸,有难言的美感。 少年轻飘飘扫秋瑜一眼,伸手:“我的生辰礼物呢?” 秋瑜打开一直带着的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一套木雕的九幽,上面有吕瑛身边的飞云飞雨飞霜飞雪、华美静、姜平岚山岚溪等人,还有兔子、如意两只宠物。 “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就做了这样一套模型,给你做个摆件,另外还有一套檀木屏风,上面刻了许多船只,又用玉镶了白鸽。” “劳你费心。”吕瑛看了看做得并不算精细的船模,知道以秋瑜那业余的手艺,能做到这个程度一定用了许多心思,便亲自将船模抱到百宝架上,放到最显眼的位置上。 他又点了一支玉罗香:“你从粤西道赶回来,养了这么久,也不知疲乏去了多少,闻点养神的香吧。” 这香似是花草的气味,混着吕瑛行动间香幽静而飘然的香气,很是好闻。 秋瑜:“所以呢,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起跑啦?你提前继承琼崖岛了?” 吕瑛:“说起这事,还和你有关呢。” 秋瑜:“我?” “是啊。”吕瑛叹气,“你不是要找那什么治疗疟疾的药么?” 吕家军自从扩军后,就开始开发新的航线,预备将南洋彻底纳入掌控之中,在秋瑜的请求下,他们一边活动一边寻找一种叫金鸡纳树的东西,也就是奎宁树,这是治疗疟疾的神药。 秋瑜对此是不抱希望的,因为金鸡纳树的原产地远在南美的安第斯山脉,也就是说,找到金鸡纳树,便是寻找到新大陆。 可沐跃婆婆是个天南海北跑的,又学了医术,从秋瑜口中得知了金鸡纳树的存在后,当即兴趣一起,立刻拉了吕房一同出海。 吕瑛:“直到现在他们还没回来。” 他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之前年终要开会,去妈祖庙的时候,我也是难得休息一下,如今春耕又要开始筹备了,粤西道那边也要整顿,若非有你勾着许多山民下山,又卖了许多好盐过去,定了定民心,我还要更忙呢。” 秋瑜:“那你就别累了,明天就生日的人,今天多休息。” 吕瑛将最后几份文书整理好,坐在椅子上沉默一阵,轻笑:“也好,再忙下去,我就该病着过生日了。” 他打开双臂:“抱。” 明天就满十三岁的大孩子,个子已经比寻常男子都高了(古代的南方男性成年后平均身高也就一米六),再讨抱抱难免不合适。 可吕瑛是不顾旁人目光的,秋瑜也从小就习惯了这孩子的娇气,便俯身抱着他到榻上。 吕瑛顺势歪到榻上,想把鞋子蹬掉,没成功,秋瑜帮忙脱了,他就滚进去躺好。 秋瑜坐在旁边,给他盖了被子,就听到少年轻轻说:“娘又把我送过去的人退回来了。” 秋瑜:“……嗯,不出所料。” 要说吕瑛这几年给吕警官送去的美男子,那真是一个更比一个强,风姿各异,品性俱佳,而且还保留了男人最重要的资产——贞洁。 可惜事情发展到最后一般都是美男子们看得上吕警官,但吕警官看不上他们。 瑛瑛居然也没有放弃,依然锲而不舍的到处寻摸新风格的帅哥。 秋瑜都要为他的毅力惊叹了。 吕瑛掰着手指数:“洛家的小子考了进士,但还是没有定亲,似乎对我娘有意,我娘在太公公登基时是以女子身份露面,洛家应是知晓她是女子的,洛家也有意送他过来做王夫,但娘不乐意。” “之后谢二顿劳役完了,我又送他过去,结果娘留他做了个密探,现在一起查案,要搞焦家。” “还有那吕宋岛的陆公子温文尔雅,也不行,有个叫梅沙的侠盗潇洒如风,还是不行,明明娘都说他们长得好,可就是不行。” 秋瑜:“你审美是行,可你娘想单身,和那些帅哥的脸没关系啊。” 要说吕瑛看人之准,那真是绝了,这几年吕府的女官也不是没有结婚的,其中第一个结婚的婚前找吕瑛汇报自己要嫁人的事,吕瑛顺便帮她看了看人,开口就让人别嫁。 “那个人是图你的权嫁给你的,这都没什么,毕竟你真的有点小权在手,但我查了,那人为了娶你不惜退了前未婚妻的婚,而他年少时没了父母,是前未婚妻的父母养他长大,既然他能踩前任找你,以后也能踩你找下一个……你要是真想成亲,不如去找吕家军的那谁……” 后来该女官嫁给了吕瑛口中的那谁,生活得还挺幸福。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女官们再想找对象时,都会把对象拉吕瑛面前掌掌眼,虽然只有那些有地位、手头权力起码要到堪比一地县官的中高层女官才敢这么干,但吕瑛真的一瞧一个准,那男的是人是鬼他全看得出来,和人型照妖镜似的。 秋瑜都觉得这孩子要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不光办选美比赛能造福大众,他开个婚介所都能赚到上福布斯…… 吕瑛叹气:“所以我愁呢。” “愁什么?” 吕瑛不语,将一面古镜摆在秋瑜面前。 这面镜子上有红宝石镶出来的玄鸟图案,华美非常,且照物清晰,是吕瑛梳头发时常用的镜子,睡觉时也爱将之摆在床边,这样起床时方便整理仪容。 可一看到这面镜子,秋瑜的神色也复杂起来。 这面镜子,似乎有让人做梦的奇异之能,这是他和吕瑛一起发现的。 他和吕瑛对视着:“和镜子有关。” 吕瑛面上带着心灰意冷的失落:“我近日的梦越发清晰了,就在前些日子,我在梦中看到了娘,梦里的她比现在老一点,四十来岁,头发剪得很短,穿一身黑色的衣物,肩头有勋章样饰物。” “我发现,梦里的她很快乐,比起在这里,梦里的她看起来好得多。” 【小剧场】: 默默在古代选美的瑛瑛:为什么这个也不行,这些男人都是废物吗? 秋瑜:瑛子啊,你觉不觉得被你选中的男人,在婚嫁市场上都更好混了? 瑛瑛:嗯? 秋瑜:因为只要是你看上的男人,颜值、品行都不会有问题,而且你的认可和守宫砂似的,你一把人往你娘那边送,就相当于给那些男人颁了贞洁证…… 第77章 回家 吕瑛的失落只持续了一瞬,便立刻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与其说是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如说自我调节能力可怕到了极点。 纵观前世今生,秋瑜都没见过情绪控制力强到吕瑛这个地步的人。 他只能靠着床榻,听吕瑛慢慢讲他在梦里看到的事。 “娘短发的模样也很好看,穿那身衣物显得英武威严,很是不凡,手里接过锦旗,上面是为人民服务五个字。” 秋瑜:吕警官可是立过二等功的老同志呢。 别小看二等功,因为能站着领一等功的已经算人形高达了,特等功一般是家属在领…… 吕警官这些年和秋瑜也见过几次面,有过合作,比如替手下的兵采买秋瑜手中的高品质酒精,曾在聊天时提过,她是因伤才退出军队转业的,后来做警察时又立了功,身上有不少伤,骨折不稀奇,脾脏也修补过,有几个战友和同事都因公殉职。 照年古镜就像一把映照时光长河的镜子,将它看到的一切投射到梦境之中,可是梦醒之后,做梦的人却未必能记得梦中的一切。 这一次吕瑛却清晰地记得梦中看到的一切,他的母亲光明正大的站在高大而辉煌庄严的礼堂中,在许多同样穿黑衣的男子、女子面前,端正而骄傲地接过她的荣誉。 那里的灯很明亮,母亲背后的屏幕上则写着“一切为了人民,为了人民的一切”。 然后梦境就结束了。 “那一行字让我觉得自己彻底输了。”吕瑛闭着眼睛,声音越发微弱,“我可以将泽治理成吏治清明的样子,也可以让吕家军模仿送朝月王爷的军队,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可是我就算拼尽一生,也不能把世道塑造成那副模样。” 那是可以让女子因自身才能而被所有人敬仰、赞扬的地方,立了功,就可以堂堂正正以女人的身份去领自己的勋章。 吕瑛分析过,母亲在来这儿之前,应是捕头之类的角色,因为她非常擅长探案,且有成体系的知识支撑她的活动,或许她还曾经进过军队,大概就是像花木兰那样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什么的。 可他没想过母亲在故乡从没假借过男子的性别,她就是以女人的身份踏上了她想要前进的道路。 他觉得自己的国度一辈子都追不上那儿。 秋瑜安慰:“那是要几百年的时光积累才能塑造的世道,是许多人一起努力甚至是拼上性命才建设起来的,一切都得按照客观规律发展,你不用沮丧,而且说实话,什么时代都不是完美的,当然了,要论黑暗的话,那儿的确黑不过禹朝。” “我没有沮丧,只是发现我再努力也不能让娘如同在故乡一样快活。” 吕瑛将被子拉起盖住脸,被秋瑜轻轻扯下。 “你已经做了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我和吕阿姨都因你受益良多。” 等吕瑛睡着了,飞云从门边探出一个脑袋,熟练地打手语。 “秋少爷,孙少爷还没吃晚饭。” 秋瑜:……虽然为了琼崖岛上的聋哑人就业,而特意请瑛瑛普及手语,但还是觉得这一幕怪囧的。 为了不让有起床气的小少爷醒来后扔飞镖,你们连话都不敢说了是吧。 他打着手语回应:“他挺累的,别打扰他,让他睡吧。” 飞云手语:“菜在厨房灶上热着,他要是半夜醒来饿了,就喊我们一声,我给他端过来。” 然后侍女姐姐就退了,作为吕家厨房的厨师长,人家也是很忙的。 “还是个惦念妈妈的孩子呢。”秋瑜看着瑛瑛的睡颜,心里软了一点,“我也很惦记我的妈妈,可惜我们之间相隔的不只是山和海,还有时光。” 那是照年古镜也不能跨越的东西。 秋瑜看着照年,见古镜上的玄鸟眼眸似乎比上次见时更加明亮,也不知是不是室内灯光变化导致,为了让瑛瑛睡得更好一些,秋瑜起身将人打横抱到床上,吹熄了灯烛。 室内只余从窗缝洒落的月光,还有一缕幽静香气,如同海中绽放的木樨,袅袅绕绕。 梦中,吕瑛抱膝坐在海水中,潮水涌起漫过他的膝盖,又褪下。 身穿银白龙袍的青年站在他身侧,身影若隐若现。 吕瑛抬头问他:“我娘真的在我十四岁那年为了保护我重伤了?她在那年有死劫?” 青年低头补充道:“还有外祖。” “他现在和外祖母在一块能有什么事!”吕瑛小手一挥,面上染上阴霾:“我不能让娘死,谁让我娘死,我就杀他全家!我要扒掉它的皮,碾成肉泥,塞到石阶底下用石蛙镇压,让它永世不得超生!” 孩子发狠话的样子可爱极了,青年失笑,他蹲下。 两张相似的面孔靠近,吕瑛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在照镜子。 “在她死后,我满心悔恨,在照年镜的启示下,我寻遍天下才得到一个能送她回家的法子,可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如果你想要送她回去,就要集齐三样东西,照年镜、照月珠、照雪骨。” 他将手指点在吕瑛额前:“只能送一个人走。” 吕瑛怔怔的:“我知道秋瑜也很想家,可这唯一一个名额不能给他。” 比起秋瑜,他还是更在乎母亲的安危。 吕瑛想,以后,我会对他更好的。 有人提示他:“记住,要在我消失前找齐这三样东西,否则,便没人帮你驱动这面镜子了。” 吕瑛一惊,就看到青年的身影变得越发虚幻,仿佛随时会被海风吹散。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微熹,四处一片寂静,只有微微的拳风。 吕瑛有起床气,于是在他起身前,院里的仆役连洒扫,只有侍女会守在灶旁,等着他叫人了,便端着热水来给他洗漱。 只有秋瑜敢在他院子里练拳。 吕瑛爬起来,拉开窗帘,便隔着玻璃窗看到少年人矫健的身影,他披上外衣走出去,秋瑜便停住动作走过来,吕瑛能感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 “怎么醒这么早?” 吕瑛抬起头,认真说道:“秋瑜,我睡觉的时候想了想,以后你要是再寂寞,就找我玩吧,我会陪你的。” 秋瑜:……这孩子已经进化到做梦的时候都不停止思考了吗?瑛瑛啊,快停住啊,再这样下去,就算你是发量王者,瑜哥哥也好担心你的头发啊! 吕瑛说完这句话便去更衣练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开始练武的人,平时他再懒散,晨练也是不会赖掉的。 秋瑜已经练得差不多了,用院子里的莲蓬头冲了澡,换衣服出来,飞云便招呼他去石桌旁吃早饭。 吕瑛养生,早餐便是汤面加一盘果子,面是寿面,用发酵好的面团拉成长长一条,煮了满满一碗,搭配荷包蛋和葱花,闻起来香香的,吃着也吉利。 新摘的柚子还没剥皮,秋瑜示意飞云不用费劲,直接捧着柚子颠了颠。 “瑛瑛,帮忙削个皮。” 他将柚子抛出去,就看到细碎的柚子皮唰唰唰飞出去,被削了皮的柚子飞了回来。 秋瑜接住:“谢谢啊,你剑法又有进步了,保守估计有1.3个姜平。” 飞云嘴角抽搐,这世上除了孙少爷的亲生外祖母、亲生母亲,也就秋少爷能得孙少爷的好脸。 便是老太爷和老爷,往日里想叫孙少爷帮忙开个椰子都会被撅回去。 “你不会自己剥?” “手疼就叫大夫啊。” 要是碰上孙少爷心情不好,那么他很有可能将椰子砸回去。 “没空,忙着呢!” 这豪横的小寿星今日满了十三岁,嫌烦怕吵的小人家不许任何人来闹他,不办寿宴,只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 他下了令,百姓不得擅自给他送礼,下面的官员送礼不得超过自己半个月的俸禄,不送礼不怪,送礼的人若在备礼时影响了工作也是大大不行的。 许多事情都预先说好,今日再看各处呈上来的寿礼时,秋瑜就一边看一边笑。 “刘紫妍说今年给你送的矿打折,又给你送了面条,她还说不想做面条西施的,我看她拉面条的天赋挺好么。” “这叫王梨的小姑娘挺会来事嘛,居然找了全岛八十岁以上的老人给你写寿字,这姑娘以后在官场上肯定混得好。” “钱阿全升知府了?可惜我当时在粤西道,没来得及给他送贺仪,他送了你一套文房四宝?” 吕瑛嗯了一声,坐在书桌上,不紧不慢亲手调好颜料,慢吞吞给自家的狗和哈斯特鹰画了像,笔尖如游龙流动在画面上,色彩逶迤间,画上动物栩栩如生。 他沉吟一阵,将橘猫胖子也画了上去,画的背景则是院中一棵桂树,如今桂花花季已过,可主人家身上自带的香气,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美人穿一袭墨蓝锦衣,如瀑黑发随意披散,以纱轻挽,素手执笔作古画,这样的美景令人百看不厌。 秋瑜看了许久,才起身去烤蛋糕,打奶油,做了个奶油蛋糕送过来。 “来来来,寿星快来许愿,话说你去年许的愿望实现了没有?” 吕瑛坐在桌前,烛光映得眼睫下方的灰影如同蝶翼,他握着一卷诗书,悠闲道:“当时我希望对粤西道的用兵能顺利,算是实现了吧。” “那今年的愿望一定也能实现。”秋瑜喜滋滋,给他点了蜡烛。 吕瑛坐正,望着蛋糕上用糖浆写的“瑛瑛长命百岁”,双手交握,闭上眼睛。 他虔诚地想,秋瑜也要长命百岁。 等娘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秋瑜最懂他了。 第78章 离家 海岚拂云,露出白月,月光洒落似无边际的海岸线,吕瑛赤足踩在沙滩上,延绵出一长串脚印。 他手握一支竹笛,笛声幽幽,似喜似悲,与潮声作伴,黑发散落后背,无任何发饰。 这一幕如同仙人月下行,秋瑜屏住呼吸,恐惊天上人,谁知那天人却回头,邀请秋瑜与他共赴海洋。 吃完十三岁的蛋糕,吕瑛带秋瑜去海里游了一阵,到后来便是秋瑜乘船牵着绳子,而吕瑛躺在水中,睡得无比安宁。 新年一过,春耕开始,吕瑛忙得脚打后脑勺,却依然保持了往年亲自下田耕地的习惯。 田自然是提前灭过钉螺、消毒过的,吕瑛则穿着方便活动的短打,提着锄头下地。 秋瑜发现这家伙的种地水平越来越高了,一举一动颇有经年老农的范儿。 吕瑛学东西确实快,秋瑜练游龙拳的时候,吕瑛就说过:“给我半个时辰,我也可以将这套拳法学下来。” 他经常到田间考察,观察过的老农多得很,自然学到了不少使力法子,看他种地,简直是视觉层面的享受。 哐哐哐一亩地就给他垦好了。 吕瑛拿袖子一抹脸,又去温言鼓励农户们,问他们日子过得好不好,家里还缺什么,最近有什么苦恼,粮食够不够吃,儿女有没有去上扫盲班…… 秋瑜看的叹为观止,这人十三岁的年纪却操着给全岛当爹做妈的心,居然还有那么多头发,神奇! 结束春耕后,吕瑛巡游琼崖岛,又将一批敢受贿、侵占百姓利益、违法乱纪的官吏送去修路队,提拔了一批认真做事的,接着率领水军出海,维护航路安全,见到倭贼和洋番海盗直接沉海。 秋瑜跟着吕瑛,发觉这孩子对统领琼崖岛已做到了游刃有余,他任人唯贤,对公务严厉,给发工资和福利时却毫不含糊,且爱护臣民,只要不耽误公务,臣属和他开点玩笑,他也能随口搭话,又有远见卓识,心胸开阔敢于进取,做事周全,永远备着应付各类情况的planB。 横看竖看都是明君预备役,除了对官吏素质十分严苛,岛上科考是不光要求考生文章做得好,还要看他们的算术、民生外,连之前被杀了一批人的士绅都对吕瑛评价极高。 因为吕瑛不是不用儒生,正所谓“我入关后自有人为我辩经”,泽一成立,也有文人投奔这里,作为吕家臣属,他们也会担负起为主家管理舆论,与南禹文人辩经、积极维护主家统治法理的任务。 对于干得好的属下,吕瑛从来不吝于赏赐,这批人拿了他的好处,自然越发卖力。 至于吕瑛唯一被人置喙的点,也就是任用女官这事吧,如今大伙也骂得没那么厉害了。 原因很简单,泽的都城位于南洋吕宋岛,那么大的地盘要开拓,男性官员不肯去,女官们去总行吧?吕家总要人干活吧?女官们主要在琼崖岛、南洋群岛做官,没有损害到北孟、南禹文人的权力,他们也就嘴上叽叽歪歪,骂完了还要返回朝堂继续与同僚们勾心斗角呢。 在家天下的时代,一个王朝连出明君是百姓之幸,连出六代明君的那个国家完成了华夏大地的大一统,之后每有新王朝建立,只要连出个两三代明君,也能让百姓们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泽的第一任国主吕空勇武豪迈,第一代吕房沉稳冷静,第三代吕晓璇则明察秋毫,有识人善断之能。 已确定要做第四代国主的吕瑛集合了家中长辈的优点,且在治理民生一道极有天分,军事方面也不弱,自他开始掌管吕家军,后勤方面从不出错,打海仗从无败绩。 难怪泽一成立便被各方认为有兴盛之相。 秋瑜心里将武宗陛下夸了又夸,就被丢了个任务。 吕瑛说:“你给我的粤西道考察册子我看完了。” 秋瑜:“这么快?” 吕瑛扫他一眼:“我读书向来快,我还过目不忘呢。” 秋瑜:“六。” 接着过目不忘的天才一本正经道:“我记得你说,粤西道那边越靠近内陆的地方,得大脖子病的人就越多?是缺碘?” 秋瑜:“不错,所以我想劝你派我去那边再开商道,贩卖海盐与海带干过去,你家是神权王权集于一体的治理方法,我对此没有异议,因为你们确实干得好,而宗教扩张的最好方式,就是解民生之困,治百姓之疾,海盐、海带干正好是治大脖子病的良药。” 吕瑛干脆应道:“可以,这事我现在就能应你,只是要调集岛上海盐、海带干,需要你递一份折子给我。” 大批资源的输出是必须要有盖了鲲鹏印的文书才行的,这是行政系统必须要走的流程。 秋瑜嘿嘿一笑:“早写好了,诶,我现在算不算你们家的皇商?” 吕瑛自然地挽着秋瑜的胳膊,靠上去:“你算我的干兄弟吧。” 秋瑜:我又升级了? “瑛瑛。” “嗯?” “走累了的话就找个地方歇歇吧。” “为什么不是你背着我走?” 秋瑜认命蹲下,吕瑛就趴到他背上,被稳稳背起,少年很轻,且有刻意控制体重,按照阳盛子的说法,吕瑛要是太重了,心肺压力就偏大,对健康不利。 路上他们还在聊。 秋瑜说:“我找到了黄粉虫,这虫子只要米糠等厨余的东西就能养活一大堆。” 吕瑛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秋瑜继续说:“如今百姓缺蛋白质,我不会培养长肉快的肉猪肉鸡,也不能让鸡使劲下蛋,只能给你出个可能有点烂的主意。” 吕瑛声音变低:“你说吧。” 秋瑜:“我看咱们能养殖虫子,然后将其磨粉,吃起来就和肉没什么两样了,到时候加糖、奶、面粉做饼干,有的还能加胡萝卜,发到慈育堂和扫盲班里,给人补钙和蛋白质,还能防夜盲症。” 当营养不良成为整个国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常态时,吃虫子也成了没那么要紧的事。 秋瑜在国家队打排球时,队里有几个山东队友,他们说自幼就吃钙奶饼干,个子长得高和这些营养补充也有关。 如今吕家军的平均身高还是只有一米六,不是南人天生矮,主要是许多人从小就没吃好,压根没长到本该有的高度,所以秋瑜想给老百姓们多补些营养,省得以后吕瑛提拔个水军将领,还得矮子里头拔将军。 但这事还得作为泽国朝堂头领之一的吕瑛来牵头,秋瑜一人是做不了的。 吕瑛轻声应道:“你递个折子给我。” 吕瑛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头一歪,又睡着了。 果然是累坏了,秋瑜托了托吕瑛的大腿,犹豫一阵,将手掌托大腿换成了手腕托大腿。 孩子到底是大了,秋瑜觉得自己该注意一点,也是瑛瑛太漂亮了,如果他是个糙汉子的长相,秋瑜可不会想到讲究这些。 秋瑜带着一批货离开后,五月,吕房终于和沐跃归来,他们没有找到金鸡纳树,却带回来了澳洲坚果…… 吕房和吕瑛说:“本来还带了一对秋瑜说的袋鼠,但想起你忙得很,连如意和兔子都是散养,就将它们送给你太公公了。” 吕瑛拿了个小锤子敲核桃,满脸不在乎:“我是没精力养新宠物啊,有人说跑就跑,把整座岛丢给我,哪有空再养袋鼠。” 吕房、沐跃:这小子又阴阳怪气我们。 到底是发现自己走的时候把一大摊子事丢给个孩子,自己悄悄溜走这事干得不地道,外祖父外祖母都选择无视吕瑛凉凉的腔调,一左一右坐他两边,伸手给人捏核桃。 沐跃哄着:“这锤子敲哪有婆婆捏来得快?” 吕瑛面无表情,直接把活丢给这两人,往院子里一躺,休息去了。 华美静煮的药膳吃着,每天睡满五个时辰,醒来后就叫人来打麻将,哗啦啦的搓牌声响彻永康书院。 被叫来打牌的人分别是洛奇逸、陆缘海、梅沙。 陆缘海:“碰,诶,老洛,我是收集完南洋群岛的春耕数据,来向小殿下呈折子汇报的,你一个考上进士的人来这干嘛?” 洛奇逸:“五条,嗨,我这性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太直了,在禹朝那边的朝堂难混,思来想去,还是来给小殿下做臣子。” 梅沙苦着脸:“一筒,两位兄弟也是被太孙殿下退回来的?” 陆缘海、洛奇逸:“是啊,你也被退了?” 梅沙摇头:“被退了,今天才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小殿下就说三缺一,让我先上牌桌。” 梅沙是吕瑛这些年找到的最俊俏的男子,一张脸如猫儿一般机灵讨喜,双眼灵动慧黠,笑唇自带三分笑意,一眼望去就感到亲切活泼,据说在江湖美男子榜上排到了第一。 初见梅沙时,陆、洛一人都满心惊叹,原来江湖上除了作为雨神神裔的吕房外,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结果没想到啊,这也是个被退货的。 【评外貌时大家都会自动忽略吕瑛,因为吕瑛太好看了,他们是一千的话,吕瑛就是一万,因此大家自认默认“人不与神比”。】 想起俊美凌厉、倜傥洒脱的吕晓璇,桌上三人都满心怅然,若说吕瑛把他们送过去时,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话,等经历了倾心——纠结——表白——被拒——回来后被吕瑛骂废物等一系列流程,大家的心里就只剩无奈了。 这年头想给人做个男妾都不成,可见世道着实难混,幸好吕瑛是个好主公,骂完废物,又物尽其用,把他们安置到了最合适的岗位上,让他们在事业的道路上顺畅奔跑。 不过梅沙似乎还没经历挨骂这一最后环节? 就在此时,好主公吕瑛一推牌:“自摸,十三幺,给钱。” 三个美男子唉声叹气的取出铜板递过去。 吕瑛收好钱,觉得牌打够了,将牌桌一推,站起来,示意梅沙和他走。 梅沙自觉站起,在洛奇逸、陆缘海同情的目光中心若死灰地跟上。 秋瑜曾说过吕瑛的逻辑清晰明了中带着一种诡异的直白简单,他不喜欢一样东西就去改变,爱一个人就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 因为爱母亲,所以努力去理解母亲,知道母亲不喜欢如今的世道,就立刻行动起来改变这个世道。 可当吕瑛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将这个世界变成母亲的来处那样美好的样子时,他就转移赛道,思考怎么送妈妈回家。 在他理性的思维里,爱是一种需要用语言和行动表示的情感,如果不用语言和行动表达爱意,这爱和不存在没有区别,因为现实就是人类无法通过脑壳探究另一个人的思想和情感,连吕瑛这样聪明的人都做不到,更别提别人了。 爱一个人,是推着他/她去幸福的方向,或者将幸福推到他/她面前。 “可惜我推到娘面前的男人都是废物。” 吕瑛端坐于床榻上品一杯热奶。 梅沙辩解:“小殿下,我尽力了,可你娘真如铜墙铁壁一般,我攻克不了啊。” “少废话!”吕瑛没好气,“你不是江湖第一侠盗,什么都见识过吗?发骚会不会,你骚一点啊!我娘喜欢好看的,我爹就是靠脸上位的!” 梅沙可委屈了:“我骚,我可骚了,衣领子都扯得老开,我这辈子都没那么骚过,可你娘不吃这一套啊,她说我再不好好穿衣服她就要把我拷牢里去了,我就吓跑了。” 贼嘛,最怕的就是被拷走了。 要不是有把柄被吕家小少爷握住,梅沙都不敢靠近那位有天下第一神捕之称的神弓吕,就怕一不小心被抓。 至于真和吕晓璇接触后,他也觉得这女子十分有魅力,有了真心追求的想法,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我请纭娘和吉叶子为你做服装,为了贴合你侠盗的气质不能上宽袍大袖,逼得绣坊女娘们连新的侠士服都设计了出来,又让飞霜给你做头发,请华夫人为你护肤,治好了你面上的痘,这么多人的心血汇聚于你一人之身,你却一点成果都没拿到。” 吕瑛有个小秘密,就是知道梅沙也失败的时候,他气得想哭。 他去年一边打粤西道,一边叫身边各路人马改造这个侠盗。 为了让梅沙看起来好点,吕瑛不光改善了梅沙的皮肤状态,还参考了秋瑜的建议给他做增肌计划,好让这人的身段更加漂亮,又叫七星观的竹因子道长和章芍一起研究美发药膏,把梅沙本来还有点发黄且量不够的头发养得乌黑厚实,千年何首乌都喂了两支! 他甚至还让梅沙阅读兵法、学化妆和调香,以及刺绣厨艺,教完梅沙后,飞云还总结出来一套“完美夫婿培养手札”。 他都这么努力了,梅沙居然还是没成功,加上梦到了娘在故乡的模样,吕瑛才不得不认清现实,放下对母亲的依恋,开始琢磨转移赛道,寻找送娘回家的法子。 梅沙:……虽然对吕瑛把自己硬生生养得位列江湖美男榜第一位心怀感激,但还是觉得自己为了没能成功做吕大人的男妾而对吕瑛有愧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蹲在吕瑛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已经去诱惑过你娘了,虽然没成功,但我偷鲲鹏印的事能一笔勾销了吗?” 吕瑛撇嘴,还是放过此事:“本来也没打算和你计较,反正当初雇你来偷鲲鹏印的裴家已经死完了,我和一个偷盗的工具计较什么。” 梅沙委屈:“你当然不用计较了,我本来就服完刑了,那五指山上的石阶可是我武功被封着的时候修的,结果你突然把我抓过去搞什么美男子改造。” 吕瑛指他:“这改造对你来说不算好事?” 梅沙:“算!肯定算,光你治好我的痘,我都得谢你,我原来只在江湖美男排行榜上排第三来着,多亏你把我拉到第一,没想到啊,我还有把燕红琴压到第三的一天。” 说到这,梅沙又双手托腮,看着吕瑛笑,调侃:“不过我以前可没想到,原来美男榜第一位的吕玄竟是位女子。” “你要是去江湖上走一遭,那美人榜、美男榜的第一,就只能是你了。” 吕瑛平静道:“我的确要去江湖上走一遭,就我一人。” 他看着梅沙不说话,梅沙面上的笑意一僵,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梅沙有一副清朗的少年音,此时语调却沉沉的,没有丝毫少年人的活泼:“小殿下,你身系泽国万民,这事我不能帮你。” 梅沙是盗,但盗亦有道,他亲眼见到吕瑛守护南海航路,召唤海兽撞沉倭寇船只的神异,也看到吕瑛作为君主的出色。 琼崖岛没有菜人铺子,仅凭这点,若有朝一日有人要害吕瑛,梅沙会不惜以命护吕瑛,只因梅沙的父母就是饿死的。 吕瑛眨着黝黑的眼眸,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慢条斯理道:“小梅,你知道我给你吃的千年何首乌值多少钱吗?” “还有治痘的费用、给你这外来民免费接种牛痘、为你制衣的绣娘们的工钱,结一下吧。” 梅沙:…… 少年侠盗在心里流下血泪。 吕大人,管管你儿子吧!但凡今儿帮泽国小殿下离家出走,以后他梅沙还能竖着进琼崖岛吗! 自从在琼崖岛待过一年,梅沙就打算晚年在这养老了啊! 他甚至已经在吕家的百闻坊(情报机构)入了职,分了宿舍房,连工钱都领了两个月了,可不能做这让同僚戳脊梁骨的事啊! 可惜梅沙的顶头上司是个执拗的性子,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梅沙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面如死灰地行动起来。 吕瑛可是说了,如果梅沙不应他,他就放倒梅沙,自己一个人出发。 梅沙觉得吕瑛离家出走已经很过了,自己还是跟着比较好,起码要是遇到事了,他还能给吕瑛垫个后。 深夜,吕家的粪坑被炸了。 梅沙黑着脸扔完霹雳弹,鼻下绑了根挡味道的布条,看起来别样猥琐。 吕瑛则自己放倒了永康书院中看守的人。 少年食指中指并拢,点在姜平的穴位上,使其动弹不得。 姜平软软晕倒,失去意识前,满脑子都是秋少爷误判了孙少爷的实力,孙少爷的武功早就不止1.3姜,而是起码2姜了。 吕瑛换上从母亲房中搜出来的年少时的衣裙。 少年本就纤细,且面貌柔和,配一身鹅黄绣翠鹂长裙,又穿上白色兔毛小袄,用银簪将一股头发盘好,余下的头发便披着。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照年镜连同金豆、碎银、银票塞到背包里。 梅沙赶来时,就看到吕瑛站在院中的花架下。 紫藤开得热烈,有倾城之色的“少女”仰头接住一朵飘落的花瓣,眉宇间一片平和。 梅沙怔了好一会儿,问:“你为何一定要独自离岛?” 吕瑛想了想,轻快回道:“我自幼体弱,又有许多事牵着绊着,虽这些事务伴着权力,令人甘之如饴,可我也有想独自松快松快的时候。” “如今便是这个时候。” 吕瑛这趟出门,不光是要找照月珠和照雪骨,也是吕瑛想在母亲“回家”之前,再做一回任性的孩子。 “长辈们现在还能给我托底,再过几年,我想走都走不了啦。” 吕房身边有吕瑛的属下,吕房知道的事情吕瑛都知道,所以他也知道,等到明年,他满十四岁的时候,就要入南禹京城,去拿他另一个皇位。 梅沙想了想:“我只是个江湖人,不知道小殿下背了多重的担子,可您说得对,趁着家中长辈还干得动,就该赶紧出门玩一玩。” 他单膝跪地,吕瑛便伸出手,让轻功天下第一的侠盗带着他如风一般奔出吕府。 夜色之中,他们登上一座早就备好的小船,吕瑛在船舱里翻了翻,拿出一盏秋瑜托人送给他的南瓜灯,点燃烛火往里头一放,南瓜上的笑脸也放出光来。 海水托着船只前行,吕瑛靠在船头,黑发逶迤,黄裙上的银线反射月光,自有粼粼动人之处。 吕瑛开始唱母亲教给他的歌。 “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一群灰海豚伴着小船,护送着这位海洋之子,家族中的幼年成员不时跃出水面,触碰吕瑛伸出的手。 吕瑛轻笑出声,他看着前方,期待道:“那个秋瑜向往的江湖啊,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第79章 哥哥 夜晚,小船靠岸,有接应的马车在此,吕瑛上了车,芝麻哆哆嗦嗦:“殿……吕少爷,你可一定要记得小人是为了您才、才做这事,您可得与刑案司说好了,不能抓我去修路队啊!” 吕瑛递过去两封早就备好的信:“没信封的是给你的保命信,有人来找的话,给他们看就行,另一封是给秋瑜的,记得托人送给他。” 芝麻苦着脸看吕瑛上了青篷布马车,梅沙提了提缰绳,拉车的两匹红马便小跑起来,驶入夜色之中。 “唉,也不知少爷看到小殿下的信后是什么反应,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看实验室吧。” 芝麻摇头晃脑着回府,在实验室里点了灯,看着一葡萄酒瓶里的凝结物,翻阅着秋瑜留下的《化学》,琢磨着如何用这事务做少爷要求的吐酒石。 马车是秋瑜为了吕瑛特意设计的,车内空间大,有足以少年躺着睡的床榻,还有干净柔软的枕被,又有小炉子方便煮些热茶,平时吕瑛到粤东道来,都会坐这辆马车。 梅沙问:“我们先去哪儿?” “梁州,我要你去取照月珠。” 梅沙嘟嘟囔囔:“行,我负责偷东西,只要你不亲身犯险,万事都依你。” 按照梦中那人的说法,要送一个灵魂回故乡,就得集齐从商朝流传下来的照年镜、照月珠、照雪骨三样奇宝。 照年镜在吕瑛手里,而照月珠则是梁州藩王梁王的库藏宝物。 吕瑛从未想过他会再次和生父扯上关系,因为对他而言,梁王仅仅是他给母亲送男妾预备役时的参考标准,陌生又熟悉,以后也不打算见面,这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吕晓璇是那种不会说前任坏话或者在孩子面前贬低生父的性格,她只会以最公正客观的角度,将当年发生的事在吕瑛面前复述一遍,如何评判这些故事,只看吕瑛自己。 吕瑛则觉得,既然梁王能为了心中的仇恨抛弃发妻,那么吕家的权力、势力自然从此与梁王无关,即使吕瑛以后夺得南禹的皇位的法理性来自梁王,他也不打算叫对方父亲。 他的权力根基在吕家,他的天下来自自己的强大,有秦家血脉意味着吕瑛夺权时百姓们、军士们不用流太多血,可若是没秦家血脉,这天下难道就不是他的了吗? 吕瑛默认自己明年去姓秦,却是因着怜惜百姓性命,想要以相对和平的方式得到更多的权力,而非对生父有所眷恋。 在古时,梁代表着云、贵、蜀,现在的梁州府则是巴蜀道、云南道、湖广道、湖湘道交界处的一块地方,也是五王乱京里打酱油的梁王的封地。 青篷布马车一路往西北方向,从湛江县到来宾县,接着从陆路改水路,乘着红水河入贵乾道,再走陆路,接着入乌江。 一路奔波,江湖什么的吕瑛没刻意去找,只每每到一处地方,都会探查当地民情,最重要的是当地气候与环境,主要耕作的农作物、当地特产风俗等,自然,他还记录了当地势力最大的是哪一族,可有为恶,是自耕农多还是佃户多…… 打听消息时,梅沙这位江湖轻功第一的侠盗就有了大作用,这家伙溜门撬锁无不精通,还会口技模拟各种声音,且会易容之术,连北孟皇宫都让他潜进去过,可见业务水准过硬。 吕瑛和梅沙摸了不少情报后,写考察册子时,顺手编了一本《治盗》。 梅沙看到这本书时,不由得感叹:“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这是教会小殿下,送全天下的同行进修路队呢。” 但这话说过就算了,梅沙也知道贼盗不是什么好行当,他自己是盗亦有道,沾了半个侠字,其余同行却大多无恶不作,偷东西时顺道害人性命、强奸女子都是常态了。 有些人还能进修路队积德,更多的贼盗却是被埋石阶都嫌脏脚的。 吕瑛自幼被家里娇惯了,虽是懂农事,能下田,但看着他那白嫩嫩的样子,梅沙也不肯让这位贵主吃苦,平时到了一处地方,要么住当地最好的店,要么直接凭那些大户人家的院子来住。 但这年头便是富贵人家,被褥房屋中也是有虱子跳蚤的,吕瑛带了蓝阿萝给的药囊还好,梅沙习惯了琼崖岛的洁净环境,却是大感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梅沙难免好奇:“殿下,您是富贵乡里泡出来的,怎么到了外头比我这江湖人还自在?” 吕瑛身穿红衣,黑发用红色丝绦束着,衣摆处凤凰花开得热烈,他淡然道:“就在几年前,琼崖岛与外头没什么两样,是我决心治理后才慢慢变得富裕干净的,外头苛捐杂税那么多,官府剥一层,地主剥一层,地痞流氓再剥一层,老百姓穷得要饿死,当然没心情打理自己。” 梅沙一怔,随即失笑:“我以往行走江湖,只觉着是北孟南禹相争,使兵戈不休、朝廷税重,才导致百姓苦,因而很是厌恶官府的人,认识您以后,才看到了更深的一层。” 他轻轻抽了马屁股一下:“若是当年我父母生在琼崖岛,生在您的治理之下,想必是绝不会饿死的。” 吕瑛回道:“即使是琼崖岛,也依然有人饿死,如今没有避孕的好法子,只要吃饱了,年轻夫妇少说能生五六个,以后一旦人口超出土地的负荷,还会有饥荒。” 梅沙一顿:“这是无法阻挡的大势吗?” 吕瑛冷静道:“一,抑制土地兼并,二,带军士们打下更多可耕种的土地,三,重视农桑,任何使田亩增产的人都会得到嘉奖,且地位不会低于官吏,这么做,应是能缓解那一天的到来。” 梅沙再次感叹:“我为了辨识古董,学了书画、看了史书,还是不如您,也许治国这事也看天分。” 吕瑛很实在地回道:“多走多看多想就行了,我原来也不知道这些,是经常到各处考察民情,才渐渐发觉这些的。” 梅沙觉得自己能多走多看,但会卡在多想这一关上,他要有吕瑛这脑瓜子,早年就该想法子去考科举做官,而不是当贼。 马车驶入梁州时,已经到了七月。 说来也奇,这梁州是山城,气候却热得要命,吕瑛一个土生土长的琼崖人都热得受不了,进城第一件事就是让梅沙带他去衣铺,他要买凉快些的衣物。 梅沙立刻把人领去全梁州最好的衣铺,马车停在华美的铺面门口,吕瑛给自己戴了幂篱,白纱放下遮住面容,被梅沙扶着下车,软烟罗制、镶了碧玉的绣鞋上,小白鸽展翅飞翔于一片湛蓝间。 天气一热,吕瑛就不爱穿太艳的色,今日只翻出行李中最薄的水蓝花楹裙,这是吕晓璇十一岁时的衣物,吕瑛穿的时候感觉腰松松的,便系了一条青色绸带。 衣铺老板平日里接待的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女眷,才看到俊俏得令人目眩神迷的梅沙小心翼翼扶了一少女过来,便知道来客不简单。 再一细看,少女一身素色衣裳看似简单,实则处处有暗纹,布料是最名贵的鸭金缎,染得色也正宗,虽衣物有些旧了,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衣铺老板朝妻子使了眼色,老板娘便迎上来:“恭迎贵客,贵客要些什么?” 那幂篱下的少女热得有些喘:“要轻薄的料子制衣。” 离开琼崖岛,吕瑛连凉鞋都没得穿,平时窝马车里还能脱鞋光脚,再脱得只有亵衣,秋瑜弄了能吸汗的好棉请织娘们做棉绸,穿起来还算舒服,但进了梁州后,外出时自然要打扮妥当,于是吕瑛整个人都要不好了,甚至委委屈屈亲自动手,拿那个炉子烧起凉茶来。 老板娘将人引到一匹布料前:“这是扬州来的王家锦,用最细的丝织的,这是窈娘缎,看这纹多雅致。” 吕瑛直接指一匹纱缎:“把那匹湖光纱拿下来。” 湖光纱,顾名思义,便是青绿如山间湖水,波光粼粼,穿在身上又轻薄,吕瑛夏季拿这个做床帐,至于身上的衣物肯定还是棉绸最佳,那个软,不磨皮肤。 谁知梁州府最好的衣铺也没什么好物,吕瑛只好要这平日里只配做床帐的玩意,好在他现在只缺薄一些的外套。 梅沙也知道吕瑛作为泽国小殿下,家里没建国的时候就是海贸巨头,平日里好物享用不尽,心里不由得感叹起来。 若让那几个做过绣娘织娘、又考入府中做女官的同僚看到主子要穿湖光纱,怕是都要心疼得抹眼泪了,要知道织娘绣娘们大多是雨神的虔诚信徒,贡到吕瑛面前的东西只会是最好的。 老板娘看出吕瑛是识货的人,她以袖掩口:“湖光纱可不便宜。” 吕瑛挥手,梅沙立刻拿出一张银票:“店家,我家主子不适应梁州气候,热得很,麻烦你们快些制外套出来,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 吕瑛接着又挑了浅紫云色锦、粉色的游鱼幔、有竹纹的森月绸,见到两匹白棉,也都要了。 老板和老板娘暗暗心惊,心道只怕真是什么大族嫡支精心娇养的贵女才会是这副做派,城里王府有两个庶出的小郡主,随王妃来购置衣物时,也尚且做不到一眼看出什么东西最好哩。 挑完布料,吕瑛就回马车上继续躺着了,梅沙有些江湖人的小法子,弄来硝石做了冰水,他用冰泡了些路上买的葡萄。 葡萄不够甜,吃起来酸酸的,吕瑛纯为了解暑才往嘴里送:“此处也没个糖水来泡一泡。” 梅沙问:“要不要去买些糖来?多花些钱,还是能购置到上好白糖的。” 吕瑛:“比起糖,我更想喝椰子水。” 这梅沙可就无能为力了。 离了琼崖岛没椰子吃不仅是吕瑛的苦恼,也是梅沙的苦恼,如今的琼崖岛连老百姓都可以享受吹着海风痛饮冰镇椰子水的日子,没了椰子自由,不适应是肯定的。 接着两人又要去租院子,吕瑛不喜欢住客栈,嫌那的床榻不干净。 青篷马车与一辆四匹马拉的华美车驾在路上交错,按礼,青篷马车得为这王府座驾让路。 梅沙知道吕瑛出门在外,不爱惹麻烦,就将车停在路边,让王府马车先走。 尚无封号的小郡主坐在车中,十一岁的小姑娘对嬷嬷讨好的笑,悄悄撩开车帘一角偷看外头的世界,就看到风吹得对面的马车车帘飞起一角。 那车中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清清淡淡扫了她一眼。 秦月庭心中一惊,忙放下车帘。 那人与父王好像,甚至比父王更美,如同云端神祇。 嬷嬷关切道:“车外可是有什么惊到郡主了?” “并无。”秦月庭连忙回了一句,靠着车壁。 也不知梁州何时来了这样的稀世奇珍,若是王妃看到了,定然会嫉妒的发疯吧,她连没有子嗣的鲁娘娘都容不下,硬生生逼疯了鲁娘娘,只因父王独宠过鲁娘娘,还要抬鲁娘娘做侧妃。 秦月庭和另一位庶妹的母亲都只是宫妾的位份,连仅次于侧妃的夫人位份都没有。 思量间,侍女笑道:“郡主这番挑了好料子做新衣,恰好七巧时能穿出去,王府里的衣服都有规制,反倒不适合穿到外边呢。” 秦月庭舒了口气:“是啊,平日里也就七巧时能出门一趟。” 嬷嬷:“郡主,民间虽有一番王府中未见的小趣,到底百姓粗俗,不知礼仪,恐会冒犯贵人,可不要太贪恋外面,若要交友,可邀城中其余贞静娴淑的好女儿上门。” 秦月庭:“我晓得哩,嬷嬷放心。” 她心中还是惦记着那惊鸿一瞥的绝色,心想祖母丽贵妃恐怕也不过如此了,挑布料时脑海里只有那张脸,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随意选了喜欢的颜色,也不挑款式,甚至忘了帮妹妹买最想要的湖光纱。 待到七巧当夜,梁州府难得取消了一日宵禁,城内四处都点了灯。 梁王随王妃上城门,俯瞰城内繁华,子女则纷纷随仆役去民间看灯会。 秦月庭与八岁的妹妹秦月湖猜着灯谜,手里拿着白米粽,蘸琼崖岛来的白砂糖吃,这可是城里富贵人家时兴的新吃法,从粤东道传来的,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这么吃糖。 秦月湖说:“听说弟弟也闹着出来玩,只是不与我们走一道。” 秦月庭一叹:“三弟也有五岁了,男儿家不与女儿家玩也是常见。” 话是这么说,实则两个女孩都明白,是王妃厌恶防备府中庶出的子女,才不许小世子与两个姐姐接触罢了。 可为人子女,她们也不好说嫡母的不是。 哪怕曹王妃善妒在宗室里也出了名,偌大一个梁王府,却无一位侧妃,夫人只有一名,按规制能有十名的宫妾也只纳了两人,再下面的选侍宫人、宫媵则是一个巴掌都凑不满。 有时秦月庭也不理解王妃在醋什么,若非王妃早年流产了几次,身子不好,父王也不会纳秦月庭和秦月湖的母亲,之后曹王妃调理过来怀了小世子,父王也不过纳了三名宫媵,在王公贵族中,他已是很不重欲、尊重正妻的好丈夫了。 秦月庭是郡主,可她对未来丈夫的期待,也不过就是如父亲那样,外貌天下难寻,性情温和,不疾不徐,如春风拂面。 两个女孩猜了灯谜,提了灯逛街,买了许多小玩意,玩得好不快活。 正在此时,有府内仆妇匆匆赶过来,急切问嬷嬷:“可看到小世子了?” 嬷嬷疑惑:“未曾,可是出了什么事?” 仆妇焦急道:“小世子不见了!” 嬷嬷立刻也跟着急了。 小世子秦湛琪是府内下一代唯一的男丁,也是未来的梁州郡王,秦月庭、秦月湖日后若出嫁,只有这一个兄弟能为她们撑腰。 嬷嬷当机立断,将其余人都派去帮仆妇找人,两位郡主这边则听了游玩,送去街边茶楼的二楼歇歇脚。 郡主们身份尊贵,下人跟随,识趣的人都会避让出一条道来。 秦月庭提裙上楼,便发觉二楼立了许多屏风,想来都是大户家的公子小姐们坐在后头。 她与妹妹进了一花鸟屏风后,落座于红木桌椅前,发觉此处正好能看见城门。 秦月湖指着窗外:“姐姐,快看,是父亲。” 隔着遥远的灯火,秦月庭看过去,便见到城墙上有一被簇拥的青年,头戴五蛟衔珠的亲王宝冠,威严尊贵。 秦月湖从二楼扫视下方,便看到街上也有一个女子,穿着她先前心心念念的湖光纱,戴着斗笠,轻纱覆面,看不见。 小姑娘下意识指着那身影:“我的湖光纱。” 秦月庭也看过去。 却见那人揭开面纱,露出秦月庭怎么也忘不掉的面孔。 吕瑛提一盏宫灯,灯盏上有春花秋月,还有一把弯弓,听闻是梁王最爱的灯,因此年年都卖得好。 因梁州太热,吕瑛得了热伤风,喝了药后躺了两天,连民间考察都没怎么做,今天才强撑着爬起来。 他静静望着城墙上的男人,有点好奇,内心浮起他自己都惊讶的怅然,只是一丝,却切实的存在着。 “我竟也不能免俗,期待父母双全的家庭,这莫非是人的本能不成?” 吕瑛仰着头,没有了白纱,凭借夜里也能在海上辨认方向的出色视力,他能看清梁王的脸。 但想起梁王不仅娶了曹王妃,还纳了许多女子,吕瑛就知道他是配不上母亲的。 吕瑛愿意为了母亲的幸福选择放下,选择送她回家,便绝不会为了所谓生父令母亲有丝毫不快,即使他心里明白母亲是不介意自己与生父接触的,这些年来,是他自己不愿意…… 她的人生中并不缺乏担任父亲角色的人,太公公、外祖父都是很好的男子,母亲在某些时候也……完全能当爹看,因此吕瑛对生父并无期待。 今夜,他只是被驱使着过来看梁王一眼,这一眼后,他们便只是陌生人啦。 周边是熙攘人群,梁王看着这万家灯火,不会发现不了人流之中,有自己与发妻生下的长子。 吕瑛重新放下面纱,转身离去。 他买了一支风车,举过肩头,走得越快,风车也转得越快,直到发现有穿王府衣衫的人在四处找人。 吕瑛外头,凑过去,得知梁王府走丢了孩子,他左右看看,很快在几个女娘背后发现了鬼祟的拐子。 他走过去,摘面纱,吸引注意力,把人引到街边巷口,抬手往人穴位上一戳,拖进巷子堵了嘴,先用柳叶镖为这位拐子上了大刑。 半盏茶的时间都没过,这拐子就泪流满面,一只眼睛只剩黑窟窿,仅剩的眼珠流着泪,已是不成人形了。 吕瑛拿走堵嘴的不知道什么玩意,慢条斯理擦着手帕:“说吧,老巢在哪呢?” 拐子额头抵着地面,嚎哭:“就在夫子庙后头的林子里。” 吕瑛:“乖。” 他一脚踩断拐子的脖子,整理了衣物,施施然出去。 敢拐王府世子的拐子背后肯定有人,这样的罪犯送去官府也麻烦多得很,直接做掉比较省事。 吕瑛去了拐子的老巢,从宽袖中拿了一把细细的短剑,进了林子,从林东杀到林西,身影轻灵鬼魅,俨然是在梅沙的教导下,轻功再上了一层楼。 他耳目灵敏,一边杀一边听着林中的动静,最终听到了抽泣声。 看来是找到地方了。 吕瑛将拐子头领的脑袋连带着其背后的树杈枝子都削了,将人头往前一提,布鞋小心地避开血迹,走到一个小孩面前。 穿着深紫宝衣、嘴被堵着、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的小孩惊恐地看着他。 吕瑛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好丑! 这玩意居然和他有一半血缘来自同一人! 不是说梁王是继承了丽贵妃血脉的大美男吗?怎么小儿子这么丑! 吕瑛蹲下,取下小孩口中的布巾。 小孩张嘴,发出尖锐的哭叫声。 “哇啊——” 吕瑛把布巾塞了回去。 小孩眨巴着眼睛,泪水在眼眶中聚集,满了就立刻溢出来,吕瑛将风车拿出来,插到他的领口,秦湛琪望着风车,不哭了。 吕瑛又扯出布巾,听小孩怯怯地问:“你是谁?” “反正和拐子不是一伙的,你是秦湛琪?”吕瑛削断孩子身上的绳子。 秦湛琪爬起来,笨拙地行礼:“多谢女侠相救,湛琪感激不尽,若女侠能送湛琪回府,梁王府必有重谢。” 吕瑛说:“我不是女侠,也不需要梁王府的重谢。” 他离开树林,秦湛琪踉踉跄跄地跟上。 五岁小孩腿短,跑不快,幸好前方的姐姐也走得不快,秦湛琪小跑几步,抓住对方腰间的青色绸带,也没有被拒绝。 夫子庙是文庙,七巧时少有女子来参拜,他们路过夫子庙时,庙祝看到了秦湛琪,眼睛瞪得老大,却忌惮提着剑的神秘少女,不敢上前,只得去叫人。 秦湛琪察觉到了夫子庙中有些人不对,他不敢出声,只紧紧抓住那“姐姐”的绸带,抓得光滑的布料有了褶皱。 吕瑛仿佛对一切都无察觉,无比平静地出了夫子庙,将细剑收好,拉起小孩的衣领子,拽着他穿行于人流中。 “怎么走丢的?” “有内鬼,把我推到了穿着王府家丁衣物的陌生人怀里。” “怎么落内鬼手里了?” “想玩,没发现周围的人被换了。” “以后注意吧。” “谢谢……这位姐姐。” 吕瑛停住脚步,他低头,语带笑意:“我可不是姐姐,我是……哥哥。” 秦湛琪震惊:男的!? 七月,梁州的风也是热的,人群密集,气味并不好闻,可在这喧杂的环境中,秦湛琪却闻到了一股月樨般寒凉幽静的香气。 吕瑛蹲下,将灯交给他:“现在去茶楼的二楼找你的姐姐吧,因为你丢了,她们连灯会都不能逛,只能在那看风景。” 说完,吕瑛握住秦湛琪,将孩子转了个身,推入了茶楼之中。 秦湛琪往前一扑,好不容易站稳,再回头时,却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送回走丢的小鬼,吕瑛用轻功走小道,跑了一阵,心中一悸,他停住,捂住心口,靠着墙缓缓蹲下。 对他这样先天心脉不全的人来说,才养好热伤风,再激烈运动的话,心脏便会用它的方式展现一番存在感,督促吕瑛躺下休息。 吕瑛缓了一阵,摸出小瓶,服用了一颗护心丹,就察觉有人在靠近。 他抬起头,就看到有几个男子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为首的汉子满脸赘肉,笑得令人不适,眼中满是粘腻:“这位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他旁边的干瘦小个更直白些,搓着手嬉笑:“小姐,是不是胸口不舒服,我帮你揉揉啊?” 吕瑛轻喘一声,细剑从袖口滑出,胸腔涌起一股戾气。 “滚!” 少年削了几条手臂,只是躲闪不及,裙角沾了血,他甩掉剑上血,捂着心口,勉强往前走了几步,就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梅沙恰好此时找了过来,望见吕瑛状态不对,他风一般刮过来,跪在吕瑛面前。 “小殿下,可是心悸,疼不疼?” 吕瑛缓缓摇头:“不疼。” 梅沙眉头紧皱,握着吕瑛的手腕,为他输送真气调理,等吕瑛呼吸平缓一些,便将人抱起,纵身一跃,在各处屋顶快速行进着。 “东西到手了,回去休息吧,你要不能养好身子,下一样东西我也不帮你找了,咱们直接回去,让华夫人、章大夫、老驴鼻子一起盯着你。” 吕瑛沉默一阵,问:“怎么轮到阳盛子就成了老驴鼻子?” 梅沙一噎,没好意思告诉吕瑛,自己上琼崖岛偷鲲鹏印时,去七星观摸了一趟,结果白天踩点的时候反而被阳盛子拉着算命,坑走了三百两银票。 吕瑛突然轻笑起来:“你后来找阳盛子讨那三百两银子了没有?” 梅沙:“原来你知道啊。” 那老头说梅沙与琼崖岛五指山有缘,倒是挺准的……后来梅沙被吕瑛抓住扔去修路队的时候,就是负责修五指山山路的。 两千米的路啊,所有水泥都是梅沙亲自搅拌的,手都搅粗了一圈,害得他现在一看五指山就和看了孩子一样亲切,连在琼崖岛上置办的二十亩地和小院子都买在了那附近。 他轻快道:“我确实与五指山有缘,家就安那了,看在老驴鼻子算命准的份上,我就不找他讨钱了。” 吕瑛悠悠道:“我也想过找他算命来着,但他说我贵气太重,让他看不清我的命数,对了,照月珠给我看看。” 滢蓝的珠子被塞到吕瑛手中,这照月珠有吕瑛半个拳头大小,里面有点点荧光聚集而成的玄鸟。 也不知是不是吕瑛的错觉,他老觉着珠子入手时,那玄鸟对他眨了眨眼。 【小剧场】: 秦月庭、秦月湖、秦湛琪:我们那凶残又美丽的大哥。 秋瑜挠头:有吗?瑛瑛顶多小时候凶一点,长大以后就越来越温柔了,他巡视农田时会给农家小孩塞糖吃呢。 吕晓璇:诶?我儿子凶吗?除了我打牌赖账的时候,他从来不对我发火的。 ↑谁的滤镜最厚。 第80章 离梁 吕瑛躺着养病的时候,梁州府倒是波澜四起。 梁王府世子被拐子劫走一事触怒了梁王与曹王妃,于是王府兵丁和曹家人满城搜捕罪犯,连吕瑛住的院子都被波及了。 梅沙应付搜捕倒是很有一套,他扮作一个行商将人哄走,回到院中,对坐在榻上研究照月珠的吕瑛说:“这事本来也不复杂,就是曹王妃的哥哥打死了人,被另一族报复,狗咬狗波及了小一辈罢了。” 秦氏一族虽为皇族,祖上却不过是个挖矿的驼背疯子,底蕴不足,梁王也非强势的王爷,那对秦湛琪动手的大族自觉只要做的隐晦便不会有事。 吕瑛正在打谱,指尖敲着棋盘:“看来曹家与梁王联系很深了。” 梅沙:“可不么,曹家在湖湘势力大减,全靠巴着梁王的名头在梁州府圈地才回了口气呢,秦湛琪作为梁王与曹家结盟的结晶,也是金贵得很。” 吕瑛淡淡道:“那就都是以后要收拾的人了。” 梅沙一惊,如今南禹税收还是以人头税为主,而隶属于泽的琼崖岛、南洋群岛则是田亩税,而粤东道和粤西道这两年也做了税改。 若非这两道实质上已经被割给了泽,换了承安帝来做此事,恐怕士族们会纷纷造反哩。 但吕瑛的身份却不单单是泽的独苗继承人,更有一半秦家的血,梅沙进了百闻坊,因武功高,一开始级别便不低,自然知道以后南禹也归面前这贵不可言的小公子。 如此一来,改税就不仅是泽的国策,以后也会是南禹的,梁州也不例外,而若要在梁州实施田亩税,就必定会和曹家和梁王对上。 如果吕瑛的生父要做这道国策的绊脚石,他会停手吗? 他不会的。 琼崖岛的士绅反抗改税时可是直接被吕瑛杀穿了,城墙上的头颅被挂满,剩下的就堆京观,许多头都被石灰腌制过,几年过去也只剩白森森的头骨,还有些人则在修路队里过得比牛马还不如,最后活生生累死,或者在开山凿石时被砸死。 谁敢拦吕瑛,谁就是他要杀死的敌人,吕瑛只对百姓操爹妈的心,对敌人却冷酷到了极致。 梅沙问:“小殿下,梁王世子被劫一事,我们要管吗?” “你也说了,狗咬狗罢了,我们不掺和曹家与他人的恩怨。”吕瑛继续打谱,“不过你说对秦湛琪动手的那一族姓于,可是刀王于白劲的族人?” 于白劲,江湖排名第一的刀客,其夫人为百手仙子赵乐,是有名的暗器大家,擅长为武器淬毒,嫁人后也没有退隐江湖,反而用她的毒术为夫家锦上添花。 吕晓璇提过赵乐,说这姐们喜欢用带锈迹或染了粪水的暗器,发出去后能让人伤口发炎。 赵乐嫁人后也不改风流做派,曾暗示过神弓吕“今晚来姐姐房里”,这一段吕晓璇就没和儿子说了,作为江湖第一“美男子”,她遇到的类似的尴尬事可太多了。 梅沙蹲下:“正是于白劲,于家有一世代相传的铁矿,他们族中无论男女皆要练刀,男子更要学铸刀技艺,以前开龙爷起事时还为军队提供武器。” “那就难怪他们不将梁王放眼里了,江湖最顶级的世家,又在开国时立过功,不得了。” 吕瑛端起药茶喝了一口:“若是南洋也有这样的世家,我可就有麻烦了,要知道动用军队杀光他们,光是后勤准备就累死人了。” 对话到此结束,梅沙低着头,内心并无对吕瑛的畏惧,只有满满安心。 若一个普通人对亲爹各种淡漠,那自然是会令人觉着此人薄情寡义的,可吕瑛站在家国百姓与生父的势力之间毫不犹豫选了家国百姓,作为百姓的一员,梅沙绝不会因此责怪吕瑛。 待养好心病,吕瑛便开始在梁州一带考察民间,他虽自称是趁着家里长辈还不算老、干得动才溜出门来游玩,这一路却很少玩乐,藤箱中的笔记却变得越来越多。 吕瑛如今考察出经验来了,来一地时先总的将此地了解一遍,接着列个大纲,自己琢磨好要了解什么,比如开垦出来的田亩有多少,田亩所有权集中在哪些人手里,自耕农与农奴比例,农业如此做大纲,士、工、商也不例外。 他是允许自己的属下翻这些笔记的,只要别弄坏纸页就好,于是吕瑛一边写资料,梅沙就跟着一边看。 小伙子是江湖第一贼盗,眼光可犀利得很,一眼就看出这些凝聚了吕瑛对各处民生了解的文书是好东西,看的时候只恨自己没有过目不忘的才华,最后干脆拿了个本子,将自己觉得重要的段落摘抄下来,反复背诵。 吕瑛不喜欢他这么做:“不是写成书的东西便成了金科玉律了,尽信书不如无书,你看可以,别将之奉为绝对正确的东西,必要时要质疑我。” 梅沙震惊:“质疑你?” 吕瑛对他的眼神很不满:“质疑我怎么不行了?我会为了这点事砍死你不成?” 那倒不至于,吕瑛对自家属下一直算得上厚道,不然死忠于他的人不会那么多,要让吕瑛下死手,那肯定是犯事了。 梅沙抹汗:“您好歹也是雨神后裔呢,算半个神仙,我一个凡人,哪敢质疑您。” 吕瑛沉默,随即一叹:“说的是呢,这大概就是政教合一统治方法的缺陷了,当底下的人失去质疑上层的能力时,他们会被欺负的。” 偏偏“上层”这玩意腐朽起来的速度比男人早泄的速度还快,吕瑛是天生的多疑,就是疯了也不会信这些人以后不堕落,所以他有点愁。 吕瑛并非那种“将难解的问题交给后世人来解决”的性子,遇到难题了,便是不能立时解决,也要留个警示给后来人。 也许以后他要给属下们、百姓们的心中埋下一些学会质疑的种子,这就又牵扯到如今扫盲班课本的更改了。 吕瑛将这件事记在心上,又教导梅沙:“你在百闻坊做事,也要学会到民间多走走,写我这样的笔记,你看我怎么做,以后我派你出门做调查,就心里有谱了。” 《明君预备役手把手教你做民间考察》 梅沙受宠若惊,主家亲自教下头的人做事,这可难得,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梁州府是大城,按理说是繁华的,典妻卖子之事却很多,只因当地大族多,这些大族和官府一般,官府收税,他们也要收,什么过路钱、红白事的贺钱,百姓自然穷得响叮当,根本承受不起任何天灾意外,稍有不慎就会面临要找人借钱的境地。 那高利息的印子钱一借,从此利滚利的,就一定会走到让百姓典妻卖子的地步。 以往梅沙是看这些看惯了的,可他在琼崖岛过得太快乐了,那儿被吕瑛杀得根本没有印子钱存活的余地,老百姓缺钱自然可以找工做,连孤儿都有慈育堂养。 梅沙心头便不自觉升起一份“大逆不道”的念头——南禹的当今皇帝也不怎么样啊。 连个小孩子都比不过。 看着吕瑛蹲田边,用才学的梁州腔哄着一老农,老农稀里哗啦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了,梅沙又摇头,罢了,朝堂诸公高高在上,哪里会亲自下乡来做这调查?怕不是踩个黄泥路都要嫌污了缎子做的靴。 然后他听吕瑛说:“小梅,你来一下。” 梅沙:“来了。” 吕瑛嫌太阳大,找了有树荫的地方十分熟练的一蹲,梅沙跟着蹲,就听吕瑛说:“我有事要你去办。” 根据吕瑛调查,越是琼崖岛影响力辐射得不够远的地方,越是有一种现象,便是孩子等于资产。 这里的资产不是说什么孩子大了能当劳力,而是真的可以把孩子卖出去,比如那老农一辈子生了八个孩子,养身边的只有三个,其余五个都是卖了的。 “有的卖去了南边,有的卖去了隔壁巴蜀,吐蕃那边也收人,而且每年的需求都不一样。” 吕瑛算着:“我们得弄明白此地卖人的行情。” 梅沙:“查这个做什么啊!” 吕瑛鄙视:“哪处要买什么,就代表缺什么,小男孩比较好想,就是没儿子的人家要儿子,但如果某村要买女人,就说明他们缺女人,那女人去哪了?是不是他们会杀女婴?或者对女子的迫害尤为酷烈?再细分一下,吐蕃那边有时会指明要年轻的处女,听闻那边常有人祭,要求祭品洁净,这不是对上了?” “小梅,你可是百闻坊的人啊!”吕瑛痛心疾首。 梅沙大为羞愧:“那我们要怎么查?” 吕瑛:“简单,这附近有一个百手仙子赵乐娘家搞的人贩子村,里头全村都是买卖人的,有拐子也有人牙子,你晚上过去下个毒把人放倒,我去刑讯,问完了话就能知道此处最大的人口买卖通道。” 梅沙:“……万一于白劲杀过来了呢?事先说好,我打不过他,你也打不过,我俩联手都不成,他可是和太子殿下一个水准的高手!” 泽国的太子殿下→吕房。 吕瑛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轻功江湖第一吗?到时候我骑着你跑就是了。” 做吕瑛的马仔,总免不了和真马一样成为坐骑。 偏偏吕瑛行动力太强了,梅沙压根拦他不住,只好苦着脸先护送小殿下回城,既然决定做一票就跑,行李也得提前收拾好,梅沙这方面经验丰富。 跑路时马车是不能坐了,太慢,他们得骑马,所以马车要找个地方安置。 要不就卖了? 吕瑛素手一挥:“此处有秋瑜的椰子油铺子,你送过去就成,我不去,免得让他们知道我穿了女装,我就靠这个避开百闻坊的调查呢。” 没错,他们这次出行,琼崖岛自然会派人来找吕瑛,吕瑛特意变装,就是不想被找到。 梅沙面露敬佩:“秋少爷竟是把生意做到这儿来了?” 吕瑛:“是刘紫妍拜托他到这儿开店的,早些年曹家联合湖湘道大族毁了堤坝,淹了四个县,刘紫妍还替湖湘百姓记着这份仇,便托我和秋瑜在这安个钉子,好时刻搜集曹家罪证。” 梅沙竖起大拇指:“刘坊主也是好样的。” 如今刘紫妍是泽国正儿八经的工部下属矿坊坊主,正四品官员,手头的实权比她爹刘千山还大,每年年终到琼崖岛做汇报时,都可以去永康书院看吕瑛做的笔记,并抄录回去。 这位刘大人还时不时送她自己做的湖湘考察笔记到岛上,吕瑛对湖湘道的印象大多来自刘紫妍,换句话说,如果吕瑛夺了天下,他对湖湘道的治理将会参考刘紫妍的笔记。 那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已是能影响一个省份未来数年的发展了! 可以说在泽国年轻的官员里,刘紫妍是前途最好的一位,和钱阿全这位年轻男性官员的领头人一比都不差什么,正儿八经的吕瑛嫡系,连吕瑛都要时不时写信劝她多休息的那种。 泽国许多官员的终极目标就是混到刘紫妍这种吕瑛会写信关怀的地步,比如洛奇逸、陆缘海那两人都是以此为榜样的。 只是听闻刘紫妍在民间调查时连鞋子都走烂了十多双,脚底攒了厚厚的茧,两广南洋有修脚匠,她来岛时去修脚,那脚把做活的女匠都吓了一跳,以为面前的是个经年如牛马一样苦干的老农。 这女子也是够能吃苦的,但她的心态也很好理解——她的老大是用人唯贤的吕瑛,她干得好了,以后是真能进泽国内阁做首辅的,现在好好干活,多做点有意义的事,以后婚姻自主权在手,有钱有权,许多瞧不上女人的男官都得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甚至是跪着。 不许女儿入宗祠的刘家族老们心里就对刘紫妍很是不满,面上不好得捧着她讨好她?日后刘紫妍封侯拜相的同时还能青史留名,在这个世道里,她算是走了最舒爽的一条路了。 梅沙也算入了仕途,自然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当即趁着机会难得向吕瑛问起刘紫妍如何管理湖湘,面上是带着“我敬仰刘大人所以要向她学习”,心里却有股不服输的劲。 吕瑛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乐得属下愿意上进,也教得用心。 两人说话间入了城,就看到一支车队出城。 是曹家,车队里还有梁王的仪仗。 吕瑛避入街边小巷,梅沙跟在他身后,发觉少年用一种非常冷淡的目光望着车队驶出城门。 “看方向是去找于家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查出来。”吕瑛喃喃,看来梁王也不完全是废物。 梅沙:“小殿下?” 吕瑛回过神:“先去寄存马车,晚上照常行动,啧。” 曹家去找于家必然是讨不了好的,于家面上会应付他们,却绝不会承认他们暗害梁王府小世子,而且吕瑛在七夕节杀了于家不少人,他们怕是要把这笔债记在梁王和曹家头上。 可若是今晚于家再失去一个人贩子村的话,他们必然会知道有另一股势力对付于家,便无暇应付梁王,说不定就会在梁王和曹家手里吃亏。 吕瑛想,这两方斗起来还是狗咬狗。 深夜,赵家村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吕瑛问完想要的情报,收起柳叶镖,踩断了村长的脖子,用手帕擦手。 梅沙穿着夜行衣站在身侧:“主子,油都淋好了,那些被卖的货都拿了我们给的银钱逃了,秋氏商坊的伙计和本地雨神信徒会帮他们离开这里去两广。” “那就点火吧。” 村子里该杀的人都杀了,如今天热,一堆尸体腐烂发臭恐会引发瘟疫,不如烧了干净,正好这村子地理位置好,周边都有溪流,也不怕火势漫延到别处去。 少年走到村口,背后已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得天空的暗色云彩都隐隐发红。 吕瑛回头,看罪恶的村落消失在烈火中,突然起了兴致:“小梅,我们这算是步入江湖了吗?” 梅沙低头轻笑:“我们早就身处江湖之中。” “那江湖也没什么意思。”吕瑛一扬袖,潇洒离开,根据才得到的情报,吐蕃正在内乱,有僧人、吐蕃贵族分为四方势力斗争中,为了获得最终的胜利,他们的确是在购置人祭来敬献上天。 恰好照雪骨的位置就在吐蕃高原,吕瑛要往那走一趟。 当夜,吕瑛上了一艘前去巴蜀的船,船只行驶在长河之上,窗外便是许多灯光耀耀的花船,有香纱曼语将那构筑成人间天堂,当然,只是男人的天堂。 梁王也带着儿女出来夜游河水,赏人间繁华,弥补儿女在七巧节受到的惊吓。 秦月湖好奇心重,便没有像姐姐弟弟一样围着父王转悠,而是跑到船头吹风,恰好看到一条货船船头有一穿湖光纱的身影。 小郡主捂住嘴,睁大眼睛,那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摘下面纱,对她笑了笑。 两艘船再次在船上交错而过。 秦月湖痴痴望着那艘远去的船,心想,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 而梅沙也看到了梁王府的小郡主,他笑着说:“那梁王府的子女也不像主子说的都很丑啊,属下瞧着都是样貌出色的,比巴蜀郡王的大世子还强些。” 吕瑛:“做我的弟弟妹妹就嫌丑了,本来我就不想认他们,看到他们的脸就更不想认了,可到了明年,我再不乐意认,全天下也会知道这三个和我有亲。” 梅沙:……那可不,谁能和您比啊,您这脸要是打一万分,您的弟弟妹妹顶多一千。 “说起来,巴蜀还有属下一位故人哩。”梅沙嘿嘿一笑。 吕瑛:“谁啊?” 梅沙高高兴兴:“就是巴蜀郡王府的大世子啊,秦湛声,以前调戏妇女被拉到修路队修路的,我入队的时候他才刑满释放,他还教过我和水泥呢。” 吕瑛:“哦,你是说战声啊,我记得他明明是个废物啊,进了修路队什么都不会做,被赶去喂猪,结果喂死了两头猪,又被赶去割稻子,这么个人居然还会和水泥了?那巴蜀郡王真得好好谢我教他儿子做人。” 原本以吕瑛的性子,他是不会关注修路队里的人过得如何的,那战声之所以能把名字传入吕瑛的耳中,主要还是此人废到出名,如今琼崖岛的官吏们带学徒时就常常骂“你怎么蠢笨得和修路队的战声一样”。 梅沙:您把巴蜀郡王的大儿子扣岛上做了几年苦工,巴蜀郡王再是颓废到成日酗酒、不管大儿子闯荡江湖,对您也不可能没怨气。 只是巴蜀郡王招惹不起吕家,给朝廷递折子求当今捞人,当今也不肯出手相帮,巴蜀郡王这才生生忍了而已。 他们乘坐的船是吕瑛驾驶,很快便被浪推着超过前方所有船只,快速朝巴蜀行去。 华美的大船中,梁王带儿女扔线穿针,玩了一阵,他朝甲板呼唤:“月湖,为何不来玩?都在外头待了半个时辰了,小心夜风吹多了着凉。” 秦月湖小脸红红地回来:“父王,我方才见着一个好美的姐姐,比父王还美,她还对我笑了呢。” 梁王不喜他人说自己美,闻言,艳丽的面上有轻微愁绪:“月湖,不要说父王长得如何,也不要管其他船上的人,她们大多……不正经。” 现在是晚上,正经的女儿家哪里会在船头对谁笑?这河上若有爱笑的美人,也是花船上的女子。 秦月湖不高兴:“她才不是不正经的人,她穿了梁州府唯一的一匹湖光纱做的衣裳,是那日送弟弟回家的人,对吧?” 秦湛琪接收到姐姐的目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也开心道:“如果是穿着湖光纱、腰系青色绸带、长得和祖母画像很像的人,那就是我的恩人啦,但他不是女子,送我回来时说过,他是哥哥。” 梁王听到儿子说那人与母亲画像相似时,已觉得哪里不对,等听到哥哥这个词,他心口一跳,忙问:“可知道他多大?” 秦湛琪回想一番:“唔,看起来比大姐姐还要大两三岁哩。” 秦月庭今年十一岁。 梁王连忙起身奔到甲板,目之所及却只有花船。 许许多多的花船载着嬉笑的妓女,薄情的嫖客,在河流之中流淌着夜晚的罪恶。 梁王单手撑住船沿,面带哀戚。 发妻离去时,身上是有身孕的,算算日子,那孩子也该有十三岁了,发妻是江湖人,那他们的孩子也该是会武的。 小萱,是你带着孩子来看我了吗? 遥远的闵福道,吕晓璇打了个喷嚏,面色为难地推拒着面前一位美人的好意。 “艾夫人,吕玄只是查案,顺道帮朱家找回了这批货,您大可不必如此……” 被称为艾夫人的闵福道第一药材商、寡妇艾雪儿香肩半露,咬着下唇,她身段丰腴绰约,皮肤保养得白皙细嫩,神情似妩媚似哀怨。 “吕大人,佳人在前,您真对雪儿半点反应都没有吗?” 吕晓璇:鄙人没有那个功能啊! 她抹了把汗,脱掉外套罩到艾雪儿身上:“艾夫人要谢我的话,来日和琼崖岛吕家做药材生意时打个折扣就好了,还有,日后不要再借着什么给我案件线索的名头叫我晚上来了,这对夫人清誉有损。” 说到钱,艾雪儿立时变了脸色:“你做什么美梦呢!老娘就是不想给你钱,又图你的身子才邀你到府上的!” 作为一个生意人,艾雪儿也是有原则的! 吕晓璇差点被艾雪儿的实话吓得跳窗跑路,她硬着头皮比了个数:“吕家需要的药材有这么多。” 艾雪儿又变脸,喜笑颜开道:“不就是打折么,没问题,给你们打九折,保证给的都是上好的药材。” 然后她又把衣服脱了。 都说吕玄是江湖第一美男子,如今一看果然盘靓条顺,腰细腿长,听说他神力惊人,搭着这身段,必然是持久又有劲的! 艾雪儿丧夫六年,虽日子也不是过得完全旱了,但看到吕玄这样的极品,不吃上一口,那心就和猫挠的一般。 吕晓璇瞳孔狂震,只觉得早些年蓝阿萝带来的头疼再次攻击了她。 即使艾雪儿远不如蓝阿萝豪迈,和泡在水潭里,身上只裹着花叶然后冒出来吓人一跳比起来,艾雪儿身上好歹还有衣物,但吕警官还是想说一句话。 ↓ 救命啊!爸爸妈妈瑛瑛救我! 最后吕晓璇不得不用被子将艾雪儿裹成一个卷,跳窗跑路了。 负责接应的谢二顿是聋哑人,看到吕晓璇过来,他只是平静地想,这是今年第六个了。 平均一月一个,男女比例平衡,风格各异,这还不包括小殿下送过来的,皇太孙殿下真是桃花旺盛,心如铁石。 第81章 大佛 小时候,吕房是家里最小的,体格最弱的,因为娘生他的时候年纪大了,难产加早产,导致吕房的体质远不如哥哥姐姐,神力也继承得不完全。 当他的兄姐们扔着磨盘互相打闹时,吕房在家里看他们不看的账本,当兄姐们开始镇守海域时,吕房还跟在亲爹身边学武,幻想有朝一日武功大成可以和沐跃一起游览天下。 谁知只是一场普通的出海巡视,那些倭寇却出动了上万人去围杀他的母亲和兄姐,而且使用了毒,在母亲和兄姐死去的海域中,连珊瑚礁都死气沉沉,不见生机。 本该是只要安心享福的吕家小儿子从此不得不开始学习接手家业。 直到女儿长大了,吕房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将家业交给女儿,然后和沐跃出门游玩时,女儿跑出去调查母亲和兄姐死去的真相,回来时还带了个体弱多病的崽子。 接着女儿又将琼崖岛一丢,自己跑出去做什么神探,留下吕房带着外孙勤勤恳恳,好不容易外孙长大了,能干得随时能篡位做家主了,吕房觉着总算能松口气了吧?他爹在南洋建国了。 他突然就从海盗王变成了泽国皇太子,六十多岁的皇太子。 吕房今年六十有三,若换了其他人家,便是当场入土都正常的年纪,他却觉得自己要再等起码十年才能登基,然后以七十高龄在皇位上勤勤恳恳干个十几二十年。 这样的日子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吕房近些年不停地给女儿写信,希望泽国皇太孙一步到位直接登基,放老父亲出去多耍耍,吕晓璇今年也是三十一岁的人了,很该回家继承家业。 结果女儿还没忽悠回来,外孙也跑了。 吕房默默给女儿写了信,通知她吕瑛跑路的事,回头问沐跃:“是不是女儿和外孙都像你,所以一个个都爱往外跑?” 沐跃不确定:“不会吧?我爹娘也是老实人,不像我这么爱跑的。” 沐跃的父母就是战乱中流离失所的贵族少爷和一个放牛姑娘,没有多辉煌耀眼的祖宗,在沐跃小时候就都死在了吐蕃其他贵族的兵戈之下,之后沐跃被父亲那边的亲戚找到,因武学天赋出众又师门收留,仅此而已。 吕房:“吐蕃很乱,幸好海飞奴应当只是想看看南禹,做做民间考察,不会跑到那边去吧。” 开龙帝建立南禹时,因着手头力量不够,也没能延续孟朝全盛时期安插在吐蕃的总制院辖地,当地贵族抓住时机又打了起来,直到如今也没能打出一个统一的王,还是散装状态。 吕瑛以前就听秋瑜说过,吐蕃是一个必须要掌控住的地方,别的不说,炎黄文明的两条母亲河,黄河、长江的源头都在吐蕃境内。 巴蜀,成都府,蜀郡王府。 大世子秦湛声是宗室中出了名的浪荡子,他自幼习武,文武都学得不错,本是称一句少年英才的人,偏偏十几岁的年纪就跑出去闯荡江湖。 闯荡江湖都算了,居然还因为在琼崖岛违法乱纪被逮去修路队干了几年苦力,丢尽了巴蜀郡王的脸面,也使其在大京的胞弟颜面无光,专门写信指责兄长拖弟弟后腿。 要说这事唯一的好处,大概也就是秦湛声服完刑活着回家后,让所有把修路队传成人间地狱的人意识到,那儿居然不是进了就必死的绝地,好好服刑是可以带着手艺回家的。 在修路队的日子里,秦湛声不仅学会了和水泥,还跟着扫盲班上了许多课,偶尔还要脚上戴着镣铐去为那些鳏寡孤独的家庭做些力气活。 活了十七年终于被彻底拉到社会底层见识人间疾苦的大世子被民间的苦难糊了一脸,刚开始自然是不适应,甚至觉得吕瑛在折辱他的。 直到修路队里有些人看上了秦湛声的脸,打算对他的屁股出手,秦湛声因武功被封完全无法反抗时,修路队的监督官狠狠惩治了这些人,给秦湛声换了个地方做苦工。 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个优秀的、掌控力、遵纪守法的统治系统对他带来的好处。 若那些事发生在南禹的苦工身上,是必然不会有官府及时拯救受害者,甚至是给受害者撑腰,狠狠责罚那些加害者的,他们压根就不会重视这些苦哈哈力工身上发生的事! 从这件事后,秦湛声总算能听进去扫盲班的课了,他仔细阅读了以吕瑛为首的岛上统治者编撰审核后的课文,发现王侯将相的身影不再是课文的主体,吕瑛主笔的几篇文,主角分别是农民、军士、一名为了救落水儿童而去世的女性扫盲班教师。 还有雨神和妈祖共同抵御外敌、调理风雨、鼓励百姓齐心协力对抗倭寇,天灾后也不要气馁,要坚强地重建家园、神仙会保佑坚强的人之类的。 这些文章代表着吕瑛期待着百姓们前进的方向。 他想要百姓做坚强的人,做过好日子的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吕瑛冒天下之大不韪把琼崖岛所有不服的士绅都砍了。 秦湛声还看着无数与他一样服刑的苦工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算数了,能有条有理的说话、安排事了。 吕瑛的扫盲力度在禹朝人眼里相当狠,如今琼崖岛有三成的人都从扫盲班毕业了,这些人但凡是青壮年,找工都会更方便些,军队则达成了全员脱盲的成就。 这么做自然不符合牧民常有的做法,却没有增添动乱,反而是越读了书认了字的人,越是知道在泽国的日子会更好过。 秦湛声学着学着,等他服刑完毕,人也成功的抑郁了。 因为他发现再这样下去,泽国吞下南禹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吕房在位的时候就能干完,最迟也是吕玄这一代的事,等到吕瑛登基,秦湛声作为南禹宗室若是有幸不被宰了,也依然只能跪在吕瑛的脚下称臣。 南禹让他看不到未来,秦家宗室的下一代里更是没有能和雨神神裔对抗的英才。 大家都很菜,秦湛声已经是很出挑的那一批了。 为着这事,他连媳妇都不想娶,更不想生孩子,只想窝在家里的小佛堂中抄经。 他不敢出家,因为泽国是没有方外之地这种说法的,要建寺庙观宇得先和官府报备,官府给的度牒数量更是有限,而且出家以后也得继续交税。 信雨神也只是可以增加免费教育的机会而已,免税是绝对不可能的! 敢在税这件事上和吕瑛掰头的,最后真的会掉头! 深夜,秦湛声抄完一本《大悲咒》,坐在观音像前念念有词,背后的窗户发出吱呀一声,他心中一惊,转头看去,就见吕瑛款款落下。 他们其实没有见过几次面,可吕瑛的样貌,已到了只要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的地步。 秦湛声惊愕道:“小殿下?您为何要来此?”而且还穿着女装! 吕瑛穿着丁香紫云色锦制的衣裙,发间只插了一根檀木簪子,看起来素得很,却依然不掩其绝世容光。 他扫了一眼室内,目光在那尊菩萨前停留,再看秦湛声时便满脸鄙夷:“我以为你在我那学了那么多东西,回家后不说将巴蜀整顿得像个样,至少要让此地民生有所改进,结果你只会在家念佛?没出息的东西!” 秦湛声苦笑:“小殿下,不是每个人都是你啊,巴蜀武林帮派极多,峨眉派的出家人还好,只是不交税,其余豪强皆豪横得很,我父亲只是个被贬过的郡王,手头没有兵权,我拿什么和他们斗?” 吕瑛言简意赅:“蠢货。” 给承安帝递个折子,言明此地收税困难,希望能得到卫所支持,然后敛财练兵,再以计谋暗地里削弱各处,最后先撕一块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地方,再以官府的名义慢慢扩张,管理权不就回来了吗? 秦湛声分明手头一把好牌,光是占据朝廷大义的名义,就足够他做多少事了! 但吕瑛过来也不是手把手教秦湛声怎么抢地盘的,他毫不客气居于上首,直白道:“我得罪了一些江湖人,你帮我遮掩一下行踪。” 秦湛声正愁没机会讨好这尊大佛,立刻答应:“可以,但可否告知您得罪的是哪路逆贼?” 这家伙一开口就将和吕瑛作对的打成逆贼,上道的程度让梅沙不由得多看一眼。 吕瑛:“于白劲,我把他家最大的人贩村给烧了。” 秦湛声:……烧之前是不是还屠了一遍啊。 算了,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不必再问,秦湛声有点为难:“此事不容易,不过若是在巴蜀境内,罢了,我尚且一试。” 吕瑛:“很好,之后我会写信给秋瑜,让他带海带干和海盐进蜀,协助你建立势力,再有,我要去吐蕃一趟。” 秦湛声先是为吕瑛的承诺喜悦,听到他后半句话,面露震惊:“吐蕃!?那儿正在打仗啊!” 大佛去那儿做什么! 吕瑛淡淡道:“我知道,但我要去那找一根骨头。” 根据镜中那越发虚幻身影的指点,照雪骨正是位于吐蕃的某座庙里! 几日后,赶到梁州的秋瑜收到了吕瑛寄来的信件。 接信的手,微微颤抖。 秋瑜:“瑛瑛居然又找到冤大头给他干活了,真不愧是他。” 这人间太大了,吕瑛都跑了这么久了,身边还跟着梅沙这个天下第一侠盗,大家都不觉得自己能逮住吕瑛的踪迹,要不是吕瑛从梁州跑路时动用了秋瑜的椰子油分号收留那辆马车,秋瑜也不至于接到消息。 恰好这边海带干和海盐的销售点也快建好了,秋瑜赶到梁州便是想要追上吕瑛。 那小屁孩身体不好,身边只带一个情报人员兼坐骑怎么行!还得再加一个博士未毕业、但从华夫人、阳盛子那里学到养生、中医、针灸的护理人员兼坐骑才行! 巴蜀郡王世子已经答应替吕瑛遮掩于白劲的追查,可惜秋瑜出发得太快了,梁州也不是巴蜀,因此秋瑜正好撞上了于家的搜捕。 秋瑜才派了人去粤西道调集一批海带干和海盐过来,这伙计还没出院子呢,就又从门那边倒飞了回来。 他匆匆赶出去,就看到一眉目锋利的年轻人,浑身肆意张狂,提刀指着他们。 “那损我于家产业的小贼的马车,可是卖给了你们?” 秋瑜扶起伙计,给他的穴道输送真气缓解伤势,又上前亮出文牒:“泽国户部侍郎,秋瑜,见过这位小公子,不知我家伙计怎么得罪各位了,竟是见面就送一脚,如此重礼,我们泽国人可受不起。” “泽国?”于寒刀眉头一皱,响起了南边的吕家于海外建国的消息传来时,父亲满面的敬佩。 “吕家不简单,不光天生异能,能观风雨,还能抵御倭寇,不失民族大义,如今为我汉族拓展海外领土,也是功德一件。” 要说那泽国秋瑜近些年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此人出身湖广秋家,乃是武当弃徒,但一身武学天赋却极为出色,还被吕家的老怪物教了剑法,身手相当不俗。 秋瑜曾击杀江湖最穷凶极恶的采花贼林亚,可见其武功之高,起码不是于寒刀可以随便动手的存在。 除此以外,秋瑜还是泽国与南禹货物流通的主管人,相当于泽国皇商,又年纪轻轻便官拜侍郎,是吕家太孙独子的至交好友,虽说此处是于家的梁州,但这秋瑜也不是能轻易得罪嘚。 毕竟,他背后可是站着吕空那曾杀了千人的老疯子,即便老疯子做了皇帝,不会轻易离开国土,但也架不住吕家高手如云,引来那边的报复,对于家可是不利。 思及此,于寒刀收起刀,拱手一礼,“于家寒刀,见过秋侍郎,不知秋侍郎来此有何事?与那马车的原主人可认识?” 秋瑜:“哦,那是梅沙,他到我们岛上偷过东西的,被琼崖岛的小殿下教训了一通,又顺走了小殿下放在我家的马车,我来此也是为了追寻失物,顺道看看这里有什么生意可做。” 他笑得无比亲切:“说到底,咱还是个生意人啊。” 于寒刀一挑眉:“哦?那我们可是有同一个仇家了,原来我家产业是梅沙那恶贼坏的。” “若说生意,我们这儿倒是有笔好生意。”于寒刀抬手,“听闻,琼崖岛有意购置女子?我们手头正有一批好货。” 秋瑜心里骂着于家祖宗十八代,面上带着笑:“哎呦,这可是我们最想要的货了。” 第82章 高原 从巴蜀入吐蕃是一件挺要命的事。 “那儿高,而且人上去了容易喘不过气,经年走这条路的壮汉子才能习惯,能把人带过去。” 秦湛声找来领路的也是个江湖人,叫张烈,原来是个猎户,后来就专门去吐蕃那买上头的牦牛,牛牵下来了可以犁地,虽然没汉人这边的牛好用,但也不差,牛皮是制靴的好物,牛肉也能吃。 张烈便靠这个发家,带着十几个兄弟走着这条要命的天路,养活了村子里十几个寡妇。 这汉子是健谈的:“俺有十个儿子,三十一个女儿,儿子里有好几个都读了书,女儿都会做饭织布,小贵人这趟若走得好,便从我这带一个女儿做妾呗?她们都长得好看!” 当然,汉子的儿女是没有比吕瑛更好看的,他打量着吕瑛的脸,心想若对方应了,自家可是占了大便宜。 吕瑛十三岁,已经可以开始谈亲事了,在他离开琼崖岛时,盯上他的人已经有许多了,有些人甚至觉得只和吕瑛春风一度都好,若是能得到吕家雨神后裔的血脉,那以后岂不是也有了称霸海洋的资本? 在此类人眼里,吕瑛不是人,而是一样配种的好工具,是比汗血宝马还金贵的活体财富。 光梅沙知道的想要对吕瑛下药成事的蠢货就有四五家,始作俑者都被百闻坊提前抓住,拉出去以对小殿下下毒的重罪砍了头,送上了城墙。 梅沙看了看吕瑛没有波澜的面孔,偷偷抹汗:“这位贵人的婚事可不能随意,要他家的长辈才能做主,擅自纳妾怕是要受家法的。” 张烈惊了一下:“竟如此?” 吕瑛冷冷扫梅沙一眼,梅沙连忙噤声,吕瑛对汉子道:“婚姻大事,不可擅专。” 这话听起来是婉拒,实际含义是吕瑛的婚姻大事只有他自己做主,谁敢擅专他整谁。 他又问:“都会织布?” 张烈:“啊对,都会,不会的就打,后来就都会了,俺们治家可严了。” 吕瑛:“琼崖岛那边招工,每个月是这个数,可以每年送一笔钱给家里人,不要运费。” 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张烈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琼崖岛和南洋缺女子是真的,普天之下就没有不缺女人的地方,这几年琼崖岛不杀女婴了,新生代的人口比例才开始缓缓恢复,但已经成人的这一批,想要男女平衡,就得泽国上层到处找人。 张烈送一个小妾给贵人的计划立刻变成了送所有女儿去贵人那打工,毕竟织布不耽误勾汉子,在泽国也有的是好汉子愿意娶小妾,而且女儿们做了活赚的钱都是可以送回来供兄弟读书娶媳妇的! 张烈早就嫌弃自己那些老兄弟的儿子蠢笨,不配娶他的女儿了,他这么聪明,家里的孩子也是要高嫁的! 梅沙叹为观止。 夜里,吕瑛坐在一棵老高的树上赏月。 闯荡江湖这阵子,也不能说是没有收获,但这江湖与令人向往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侠客不多,大多还是仗着武力鱼肉乡里的恶霸,即使外表道貌岸然,也掩不去腐朽的臭味。 吕瑛觉得这江湖,倒是和秋瑜和他讲过的“诡异”风格的故事相似。 江湖上许多人的人皮底下都是散发着不可名状气味的怪物,是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人类不能理解的诡异,黑暗和邪祟才是主基调。 梅沙纵身跳了几次,便落到吕瑛身边,他下盘很稳,站在枝头也不怕摔下去。 青年低着头,猫一样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机灵和快活:“小殿下,这一路累吗?” 吕瑛:“还好。” 梅沙蹲下:“可属下却很累,您说这外面的人怎么都这么坏呢?” 这家伙是白天被张烈给刺激到了吧。 吕瑛眨巴眼睛:“如果我给你一把刀,让你在一头猪身上割五花肉下来烤着吃,你吃吗?” 梅沙立刻回道:“当然吃啊,烤五花肉多香啊。” 琼崖岛可不缺香料,那些猪场里的猪也都是阉过的,吃起来不仅没有腥臊味,还油脂充沛,如今烧烤已经是琼崖岛许多人在冬季的至高享受啦! 吕瑛淡淡道:“若是猪手里有刀,不说打得过你,至少能伤到你,你还敢这么割它的肉吗?” 梅沙一怔。 “地主割佃农,男人割女人,父母割孩子,孩子割父母,大家互相割肉,就和人用刀子割猪一样,因为猪手里没刀,所以反抗不了,也因为人犯了馋,所以想吃猪肉。” 吕瑛看着月亮:“有人说,不该让猪读书,因为书里有刀,不能让它们学会握刀,猪是牲畜,它们只要在栏里吃东西长肉就好,可我却让许多人去读书。” 梅沙觉得琼崖岛好,便是因为那儿读书的人多,手里有刀的人也多,大家都活得像人,而不是牲畜。 梅沙蹲下:“若让全天下那些活得如猪狗一般的人学会握刀,会如何?可会生乱?” 吕瑛:“让老百姓日子好过一点怎么会生乱,只是某些人要少吃肉了而已。” 梅沙眼中出现了光,他高兴道:“所以只要开启民智,现状就能完全改变了!” 吕瑛吐槽:“怎么可能,你是下乡下得少了,许多人无风要起三重浪,他们之间的互相迫害永远都不会停止,大同社会也绝对不会出现,只有相对好,没有完全好。” 这也是吕瑛执政后最大的感悟了,而且他必须让自己和周围的人认清这点,不然有些人想不通是真的会自鲨,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极端举止。 至于人搞事的劲头么……只要看这几年岛上有人偷偷杀人祭祀雨神就可以知道了,可见教人认字也无法彻底消弭愚蠢。 这一瞬间梅沙觉得吕瑛简直太不容易了,人一过百千奇百怪这个道理梅沙也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么,吕瑛已经认清这点,却还能耐着性子去治理泽国,简直让人情不自禁地赞叹他“小殿下真的好菩萨啊”,进而看到雨神后裔身上的圣光。 梅沙心悦诚服道:“梅沙愿为小殿下效死。” 即使前路不是完美的,但跟着吕瑛,至少能看到更好的未来吧! 但跟着吕瑛混,效死的情况比较少,当坐骑的情况比较多。 几乎是才上高原,吕瑛便开始出现不适,不严重,却无法忽视,就是头疼,走动一下可以缓解,运动多了就会加重。 梅沙背负起坐骑的职责,背起了吕瑛,孩子昏昏沉沉靠着他,呼吸急促。 吕瑛看着前方的碧海蓝天,心想,人要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那就一定是身处梦境了。 “照雪骨到底在哪儿?”他问那个虚幻的影子,却第一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秦湛瑛坐在凉亭的台阶上,靠着围栏,闭着双眼,平静的仿佛也在梦中。 吕瑛坐在他身边,想要伸手摸摸对方,却栽进了大片的记忆之中。 他突然发现自己捧着一块洁白的玉骨,跪坐在照年镜、照月珠面前,一身白衣,头发披散着,发尾垂到了地上,宫殿中只有金玉为饰,没有人气,空寂得让一股寒意从他心口升腾起来。 秦湛瑛低头看着这从商朝流传至今的三样宝物。 “我能送谁回家呢?” 即使他能下定决心,用放手来送母亲回到让她幸福的地方,她也不在了啊。 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从此孤独便刻了骨。 清醒的时候,吕瑛发现自己手指发绀,他还有点低烧。 情况不太好,但要回头去巴蜀的话,等找到巴蜀境内靠谱的大夫,说不定已经是半个月后了,梅沙急的不行,只能硬着头皮背着吕瑛在吐蕃的地界找大夫。 而这里好的大夫大多在庙里。 最后的结果就是吕瑛清醒时发现自己被裹在质地粗糙的灰色毯子里,而梅沙在前方为庙里所有的长明灯添香油。 老喇嘛点了草药在他周身熏着,吕瑛堵塞的鼻子立刻就通了。 他爬坐起来,老喇嘛望着这俊美的小公子,正想用自己半生不熟的语调为佛招揽信徒,就听到吕瑛问。 “这让鼻子通了的香的配方,能卖吗?” 全天底下有鼻炎的人那么多,鼻子堵塞时呼吸困难、连觉都睡不好的人更是数都数不清,如果能有个廉价到这样的破庙都用得起的方子,然后在全天下普及开来,光是赚药钱都能赚到手软吧。 老喇嘛沉默一阵,用吐蕃语说:“您在说什么?”他又看着张烈,“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既然病好了就送走吧。” 吕瑛外祖母沐跃的老家就在吐蕃,吐蕃对他来说虽不是母语,也有第一母语的地位。 小人家一挑眉,也用吐蕃语回道:“我问你的方子卖不卖。” 老喇嘛:…… 在张烈、梅沙震惊的目光中,吕瑛病还没好,先和这位老喇嘛达成了买药方的事情。 吕瑛许以重金,并承诺会帮老喇嘛修葺他的庙宇。 少年的目光不经意间在墙壁上扫过,没看到什么用人体零件做的玩意,知道这是外祖母口中“比较正经不坑老百姓”的老实和尚。 他一本正经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上吐蕃来,就是听说了吐蕃的医术极有特色,在治疗许多疾病时都有奇效,因此代表琼崖岛慰民堂来此,希望邀请名师去岛上交流。” 张烈恍然大悟:“小公子来此原来是这样的,你早说你的目的么,俺可以直接帮你把这个老喇嘛送到巴蜀去。” 梅沙也恍然大悟:哦,原来我们来吐蕃的目的还包括找大夫吗? 吕瑛:其实是临时见猎心喜,才开口编了个理由打算哄这医术不错的老喇嘛下高原。 要知道琼崖岛不光缺女人、缺扫盲班老师、缺能干活的,还缺好大夫。 和秋瑜一样,吕瑛也是逮着机会就往家里扒拉人的。 第83章 吐蕃 当身处极高的地方时,天空也更近,一望无际的蓝清透得仿佛能看见星星,地上则是满满青绿,伴随着山脊一路伸到天边去。 海上的天尽头,与陆地上的天尽头是不一样的,但都浩瀚美丽,充斥着危机和生机。 吕瑛被老喇嘛喂了药汤,又用不认识的药草熏了许久,手指发绀的症状竟是没两天就好了,老喇嘛说,这是此方土地接纳了吕瑛。 “从现在起,你就和我们是一样的了。”老喇嘛其实知道说汉话,他和张烈以及一些过来走私牦牛的汉人认识多年,汉话哪怕带着口音,听说却是流畅得很了。 他伸出枯瘦黑皱的手指,想在吕瑛的额间点一下,被吕瑛嫌弃没洗手,遂放弃,嘟嘟囔囔:“都说海边有只大青蛙的后人近些年发达了,但没说过它的后人性子这么怪。” 在听起吕瑛说琼崖岛的时候,这老头就琢磨出一点味儿来了,等吕瑛拒绝了病好后立刻出发,说过两天雨停了再走,接着就来了两天大暴雨,这名曲礼绛秋的老喇嘛就什么都明白了。 吕瑛心想秋瑜说“学医的大多脑子不差”却是句实在话,这老喇嘛就聪明得很。 曲礼是传法的意思,绛秋则是菩提,连起来便是传法菩提,听名字就知道,老喇嘛是自小就被家里人舍给了寺庙,又在吐蕃战乱中存活下来继承了寺庙。 在他的庙宇中有一百来头牦牛,有帮忙放牛的小孩,还有药田几十亩。 他靠自己的劳作和医术吃饭,不要任何人体制作的祭品,因此是个仁慈的喇嘛,在附近拥趸者众多。 得了曲礼绛秋的帮助,吕瑛很快从当地一个商人那里拿到了一张地图,还有如今吐蕃的局势。 如今整个吐蕃有三大势力。 一个是被誉为吐蕃王但实际权力离“吐蕃共主”还远得很的达珍次仁,另一个则是大佛尊,还有一个则是达珍次仁的死对头,前任吐蕃王白松。 白松也是孟朝没有丢掉半壁江山前,被指定的总制院辖地中的贵族,据说如今和北孟也是有联系的,靠着北孟输的血才没被达珍次仁给赶跑。 而在两位“王”的麾下,又有几个被称为“万户”的大贵族,手头掌握了大量的人口、土地、财富。 吕瑛也听秋瑜说过这里:“现在吐蕃那边的总人口只有两百万出头,辽阔的土地只有稀少的人,人们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与自然环境抗争着。” 彼时吕瑛满脸好奇:“你对吐蕃感兴趣?” 秋瑜赧然:“不,只是有段时间老听人说那儿的人唱歌跳舞特别厉害。” 接着他又嘀嘀咕咕什么“艺考生最怕得就是碰上那些自带天赋的少数民族同期,根本就比不过么,幸好我学的是排球。” 吕瑛不知道这儿的人唱歌好不好听,沐跃外祖母只会让外祖父给她唱歌,自己在旁边舞刀,为了完美融入此地,他穿上了本地的衣物。 少年将满头黑发编成小辫,发辫中编入绿松石和琥珀做的珠串,穿上吐蕃女子的带袖长袍,腰上还是系着青色绸带,身上佩戴的首饰不多,只手腕上戴了一条曲礼绛秋给的蜜蜡手串。 等他打扮好了走出来,整座庙宇中寂静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这位如天神的美人。 明明穿在他身上的只是普通民妇家的衣物,穿之前还洗了一遍又专门消毒,但吕瑛就是将之穿得很贵,朴素在他身上都能变成苍茫古典。 吕瑛站在有点模糊的铜镜前看了一阵,面无表情道:“我还是把幂篱戴上吧。” 这一提议得到了全票赞同,这孩子不戴幂篱走出去不到五百米,就会有不长眼的吐蕃贵族色眼眯眯的过来强抢美人。 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对王公贵族这个群体的节操抱有任何期待。 曲礼绛秋还夸了一句:“你有一张看起来很善良的脸,这是菩萨面,很贵气。” 吕瑛轻笑:“又一个说我贵气的。” 若他身世普通,恐怕很多人都要笑他漂亮过头,是男生女相,但因为他出身于吕家,于是他做什么都高贵。 还不如像秋瑜一样,夸他的样貌时只说“你最好看”。 曲礼绛秋说:“夸你面相好的人肯定多,但你这面相也不是全然的好,左眼角泪痣的位置不对,以后财运好,但婚姻不好,子嗣不昌。” 吕瑛满脸淡定,就他这身体,能有子嗣都不错了,不昌就不昌了,吕家已经好几代子孙不昌了。 曲礼绛秋又说:“但喜欢你的人会很多。” 吕瑛平静道:“我知道。” 曲礼绛秋:“但看你的脸,你的正缘应是在很小的时候就遇上了。” 吕瑛挑眉,将自己认识的所有年龄差在五岁以内的女子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果断道:“你说得不准。” 看来这老喇嘛的话也没那么值得信,吕瑛抛开这件事。 按照秦湛瑛留的信息,照雪骨在吐蕃一座盐湖旁的寺庙中,恰好张烈认识去那边的路。 但凡是高原上的商人,就没有不知道盐湖所在地的,盐是命脉,也是硬通货,更是几方势力交战时争抢的地方。 张烈说:“我上回去那儿买盐时,那边才打完仗,达珍次仁又一次扩张地盘,盐湖都被血染红了,盐也变成了血盐,吃不得啦。” 牛车踢踢踏踏,一路颠簸,已经适应高原的吕瑛开始能欣赏这里了。 每到一人烟聚集处,张烈就会跳下去做生意,吕瑛就跟在旁边记录,他顺手给张烈做了一套账,把此次出门带的商品和收支都整的清楚明白。 张烈识得几个字,看了吕瑛给做的账本,就知道这是好东西,顿时大感这一趟走的值,送贵人上吐蕃有钱拿,还白捞一套账本。 殊不知吕瑛也在这个过程中弄明白了吐蕃人最需要的货物是什么,能用来和商人交换的又是什么。 他在梅沙的看护下小口喝着青稞酒,又试了酥油茶、肉干、便于储存携带的糌粑。 吃饭时,吕瑛肯定是要摘幂篱的,但卖糌粑和酥油茶的店面有点偏,梅沙挡着点也没什么关系。 吕瑛看起来很享受这里的氛围,对油腻腻的粘鞋的地面也不在意。 梅沙意外:“您真是什么地方都能待得住。” 吕瑛:“为什么待不住,我外祖母就是这儿诞生的,我在这儿行走,说不得哪条路就是我外祖母和她的祖先也走过的,想想都很有意思。” 梅沙:“若说琼崖岛只有不到七成人不识字,这儿九成九的都不认识,用秋侍郎的话说就是人均胎教,我是习惯不来。” 吕瑛评价:“对于不喜欢的事务,要么习惯要么改变,目前来看你两样都不成,你若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就得趁早改了。” 梅沙干咳一声,面露赧然。 此时一少年进来,他一身武士穿的扎规,腰悬银刀,看起来很是阳刚英俊,梅沙正在被吕瑛训,一时不慎就让那少年看见了吕瑛。 小伙子的反应很明显,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他目不转睛看着吕瑛身上,等看到吕瑛身边梅沙,又立刻面露不服。 有同伴唤他:“纳木错,走吧。” 那纳木错不想走,吕瑛勾唇,将幂篱戴好。 “梅沙,这趟出门,你倒是平白遭了不少恨。” 梅沙苦笑:“谁叫我站您边上呢。” 他们都没多在意这个插曲,吕瑛在琼崖岛上时也总是有人对他表达爱慕之情。 两人吃完了午饭,就招呼着张烈走。 谁知到了街头,那纳木错又噔噔走过来,站在吕瑛两米的地方,结结巴巴的说了一段话。 梅沙是没听懂的,张烈听懂了,立刻别开脸憋笑。 吕瑛叹气,隔着幂篱都能让梅沙感受到他的无奈,第一侠盗心中茫然,忙问:“他说什么呀?” 吕瑛言简意赅:“他说要嫁给我。” 张烈更正:“是入赘,入赘!” 吐蕃这边年轻人婚嫁后就得分家,财富的分薄意味着势力的变弱,总之因着种种原因,他们这儿是可以一妻多夫的,只要婚嫁之前和女方家商量好就行了。 这位叫纳木错的年轻武士显然是对吕瑛一见倾心,又见到心仪的“女子”身边有梅沙这个非常英俊高大的丈夫,他头脑一热,便跑过来问能不能加入这个家。 在汉文化的熏陶中长大的吕瑛还能保持平静,已经是情绪控制力极端出色的结果了,梅沙头一次听到这种婚俗,整个贼都被雷得外焦里嫩。 吕瑛走上前,用吐蕃话和纳木错交流了一阵,纳木错便面露失落。 梅沙看得满心惊讶:“还以为您会将他埋石阶底下呢。” 吕瑛:“我只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送石阶底下,人家大大方方地过来对我表达倾慕,光明正大的说要带着自己的财富嫁给我,他又有什么错呢?我不喜欢他,和他说清楚就行了,没必要伤害他啊。” 若是秋瑜在这的话,也会对梅沙讲解:“老兄你不知道吧?瑛哥虽然对敌人特别暴躁,但那是因为敌人先招得他,其他时候瑛哥脾气都挺好的。” 吕瑛不光能给农民的孩子手里塞糖,偶尔去慈育堂给小孩上课、观察他们的生活时,在孤儿们眼里也是一位很温和有耐心的老师。 吕瑛的身上有着极为明显的吕家教育的痕迹,他很勇敢、意志坚定、怜悯弱小,而且教养非常以及极其的好,秋瑜和吕瑛认识这么多年,从没听吕瑛攻击过谁的外貌,或者嘲笑过谁,仿佛看人只看品行和能力,无视了表层的皮囊。 秋瑜记得吕瑛曾遇到过那种黑胖黑胖的农家小姑娘过来表白说“孙少爷,俺以后想嫁给您”,但他完全没恼,只是正正经经地拒绝对方说“我不喜欢你”,事后不会嘲笑那个姑娘痴心妄想,更不会将一个人的示爱当做笑料。 在秋瑜的观察中,吕瑛是认同爱情这种情感的,在他眼里,能去爱似乎算是一种珍贵的能力,若有人为爱而努力生活,或者为爱反抗强权,还能得到瑛瑛的赞赏。 反正这孩子对爱情的看法在封建时代也属于“奇妙”一类。 纳木错显然觉得说话和善、声音好听的吕瑛很有魅力,走的时候也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反倒是吕瑛依然不把这事当回事。 他见此处聚集的人多,有接近六千,干脆就在这附近逛了起来。 靠着越发纯熟的吐蕃话,还有吕瑛那张冒充神佛都很有说服力的菩萨面,以及他入吐蕃时带的糖,几乎就没有吕瑛撬不开的嘴。 通常他只要走过去和人搭话,不过一会儿就能与人聊得十分愉快,再加上糖,对面的人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也是通过吕瑛写下的考察笔记,梅沙开始了解这块地方。 吐蕃高原,根据从秋瑜那里得到的资料,这里比平原要高几千米,因而外人来的时候容易不适,需要时间适应。 除此以外,吕瑛记录了这里的各个势力的名称、所在、人口……几乎是一本“入吐蕃为官指南”。 吕瑛还在此学了跳舞,他有很好的舞剑、舞刀的底子,身段柔韧、协调性好,学什么舞都快,有时候也会戴着面纱,去牧民的篝火旁与他们一起跳舞,还学会了怎么唱吐蕃人的歌,因着过目不忘,那些牧歌、情歌都是一听就会。 加上吕瑛也会一点医术,主要是帮人缝伤口、治疗感冒(资深病患经验丰富),还会给那些穷苦到营养不良的人送白糖,他治不了大病,小病小痛却是一看一个准的。 很快,有人开始流传高原之上来了一位神女,容貌像雪莲一般纯净美丽,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且喜欢听牧民们说故事,她的手指一点水,水就会变得和她的声音一样甜蜜。 听到此类传闻的吕瑛:……这种熟悉的明明自己不信神但总是容易被当神仙看的头疼感又回来了。 他们一路朝目的地行驶而去,因着路上考察耽误了点时间,花了二十来天才到了那座盐湖。 越是靠近那座湖,路就越发坎坷。 草原之上没有修好的路,只有牧民和信徒常年走过的土路,道路两边有时能看到脸方方的狐狸,还有成群结队奔腾而过的羚羊。 张烈口中的盐湖如今已经没有了血,反而清澈得像一面倒映蓝天的镜子。 在湖的附近有一个地方是用来做天葬,牛车到这的时候,恰好有人拖着死尸扔到那里,有秃鹫从天而降,一只只养的羽毛丰密、油光水滑的大鸟围着食物大快朵颐。 梅沙扶着吕瑛下了牛车,看到了这血腥一幕,喉头滚了滚,感到很不舒服,吕瑛却站在旁边看完了一具躯壳从完整到残破的过程。 “走吧。” 天葬台附近就有庙宇。 比起曲礼绛秋的小庙,此处庙宇堪称奢华,少年步入此处时,有僧人过来欲拦,吕瑛将幂篱一掀,直接让僧人失去声音。 吕瑛仰头望着洁白的佛殿,望见红色的转经筒,便上前拨了拨,回头微笑:“我带着诚挚的心过来,神佛不会不欢迎我的。” “诚挚?何为诚挚?”一老喇嘛过来。 吕瑛回头,亮出腰牌:“我的外祖母沐跃年轻时曾和您学过医术,桑珠大僧,您曾说此处没有中原繁华,我过来便是想要开拓商路,为您带来繁华,您说我这颗心是否诚挚?” 桑珠喇嘛呵呵一笑:“那自然是诚挚了,请进。” 吕瑛随喇嘛进去,眼角余光扫过墙壁,有人体骨骼、人皮做的饰物。 桑珠喇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是用活人做的。” 吕瑛手中的柳叶镖滑回衣袖,静静坐在佛前,先听桑珠念了一阵经。 经书的内容大意是劝人放下屠刀,遇事不要冲动,不要动不动就杀戮,万事好商量。 第二段经书的内容就是做人要尊老,对老人动粗的年轻人是会遭报应的。 吕瑛:…… 经念完了,桑珠喇嘛问他:“那么,从中原来的小神女,你要与我做的第一笔生意是什么呢?” 吕瑛:“我要用五千斤白糖购买照雪骨。” 桑珠喇嘛感到意外:“那是唐时从中原流入吐蕃的古董,除了古老没什么特别的。” 老喇嘛还以为吕瑛想要插手吐蕃的势力变动呢,结果人家只是来买个古董。 吕瑛一看老喇嘛的反应,心中遗憾,价格出得太高了,亏了。 第84章 心疾 桑珠老喇嘛人不错,虽然他老得走路都颤颤巍巍,说一句话要抖三下,还有股在岁月这把尖刀上滚了多次的老油条气质,但能和沐跃玩得来的人,其实也坏不到哪去。 真坏的话,早被沐跃的刀子剁了送天葬台了,哪里还能活到认识沐跃外孙的时候。 沐跃亲外孙被桑珠老喇嘛请进寺庙,看了看身子,然后老喇嘛满心敬佩:“沐跃为了让你活这么大,怕是折了起码二十年功力在你身上,难怪她不敢回来。” 吕瑛盘腿坐着:“这儿有她的仇家?” 桑珠喇嘛:“仇家算不上,两个表姐罢了。” 老喇嘛随口介绍道:“雪山宗是大佛尊背后的势力,更靠近西番。” 所谓西番,就是吐蕃的西南地区,最为苦寒,也最接近天神山脉,秋瑜说过,那条山脉中最高的山叫珠穆朗玛峰,是世间第一高峰。 吕瑛:“我知道,外祖母说过她的宗门。” 雪山宗作为江湖上最隐秘的宗门,从唐时起便随一位和亲的公主入驻吐蕃,主导着大佛尊的每一代更易,也是各大寺庙背后的主人,直到唐覆灭,汉人王朝便失去了对这个组织的控制,待中原终于结束了多国纷争,出现了孟这个一统王朝时,他们又扶持了白松王。 沐跃擅长用刀,用的却不是什么弯刀大刀,而是障刀(护身短刀)、横刀(战士配置的双手刀)与陌刀(对骑兵的长柄刀),这三种刀加上仪式专用的仪刀,便是唐刀四制。 吕瑛从外祖母那里学过护身的短刀短剑的武术,便是从雪山宗障刀法中演变而来,又经沐跃改进,共有四种套路,每套分别有三十六式,是不逊于玄影剑法的上乘武学。 桑珠喇嘛:“雪山宗的宗主死在了你的外祖母手里,这点你知道吗?” 吕瑛咳了一声:“知道的。” 雪山宗共有师兄姐妹五人,沐跃最小,上头还有一个大师兄,三个师姐,其中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姐是亲兄妹,也是老宗主的亲孙子,沐跃是这三人的表妹,后来大师兄接任宗主位置,四师姐则是大师兄的发妻,同样是表亲。 也就是说,雪山宗是典型的以血缘为传承纽带的宗门,能被视为嫡系的不光要有强大的武学天赋,还必须与宗主有较近的血缘关系。 几十年前,雪山宗宗主因出轨而与作为发妻的四师妹闹掰,四师妹便与另一个丈夫离开,接着这位宗主又朝最小的五师妹沐跃发出“结婚不”的油腻邀请,被沐跃一刀砍了。 砍完大师兄,沐跃深觉大事不妙,立刻收拾包袱跑路,后来再来西番,都得乔装出行,生怕被发现。 以上就是吕瑛知道的全部,他将之告诉桑珠,桑珠便嘴角一抽,心说沐跃倒是将最重要的那块给瞒了下来。 沐跃不敢上吐蕃高原的主要原因可不是她砍了自己的师兄,而在于两个师姐啊! “现在接任雪山宗宗主的雪临,也就是你外祖母的二师姐,乃是大佛尊后面的人,而你外祖母的三师姐雪樟则站在了白松王背后,你的外祖母不回来,也是不想掺和两个姐姐争夺权力。” 吕瑛表示:“我也不想掺和。” 若吕瑛想插手此地势力更易,之前路过纳木错所在的村镇时,吕瑛就会在那留更久的地方,因为大佛尊就在那附近,而纳木错是大佛尊身边一位喇嘛的护卫。 他低垂着眼,看手中晶莹剔透的一节趾骨,看起来不像人骨,而像是鸟的骨头,很轻,分明体积与吕瑛的手掌相当,握在手中却像是一片羽毛。 这就是照雪骨。 “既然东西到手了,我就该回去了。”吕瑛这趟过来本就只是为了这块骨头,顺带收集了此处的民生风俗已算意外收获。 桑珠喇嘛好心提醒:“回去可以,缓着点,你要是不想死,最好停止练武,我不知道你身边的大夫怎么回事,竟没有一人发现你的心脉已快到极限。” 吕瑛回头,眉头紧皱:“何意?” 老喇嘛起身,用手点着他的心口:“你的心脉从生下来时就不全,靠着家中长辈的真气吊到了三岁,后来心脉渐渐长好,若注意些,也能如常人一样生活,可你却练了武,这脆得和琉璃似的心哪里受得住哦。” 吕瑛追问:“既然真气可以维续心脉,那我将武功练到可以自己维续自己心脉的地步不就好了?” 桑珠喇嘛说:“在你的武功到那一步前,你的心脉会先坏死,你回去后记得找家里人再用真气帮你构筑一条心脉出来,让你自己的心能缓一缓,不然怕是有大病要生。” 他掐指一算:“只是你如今也大了,构筑这么大一个孩子的心脉,怕是要砸进去更多的修为哦,不知道你外祖母的内力够不够。” 够肯定是够的,当年吕瑛还小的时候,是吕空、吕房、沐跃一起为他维持心脉,如今三人再分一下,肯定也够。 他抿了抿嘴:“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吕瑛不想死,可他不想做家人的重担,老喇嘛的话让吕瑛觉得自己就像是吸食着家人的血肉才能长大的吸血鬼。 桑珠喇嘛:“若有一个内功超过一甲子的先天高手愿意用那颗珠子,搭配奇珍药草,强行将你的武功提到先天境界,先天高手内力日夜不息,且功力精纯,应是能勉强让你自行维续心脉,日后就算生了病,只要有人用中正平和的内力为你调息,也够用了。” “药草易得,照月珠你也有,可你该上哪去找这么个人呢?” 老喇嘛看吕瑛的眼中带着怜悯。 先天高手世间罕有,江湖前二十名的高手中,也不是每人都爬到了这个境界,可只要将《龙蛇变》练到第七变,即龙体之境的,都可以算作进入了先天之境。 沐跃和吕空、吕房不说,连吕晓璇都是先天,顶多内功的积累不如前三人,没达到一甲子的地步,可将毕生大半的功力都拿来为别人提升武功本就是元气大伤的做法,体质差点的直接就是有性命之忧,家中长辈年纪都大了,吕瑛又于心何忍! 他咬住下唇,转身带着照雪骨跑出寺庙。 桑珠喇嘛闭上眼睛,不无遗憾地想,那面镜子可是三个古董里最神异的宝物,小孩脾气上来跑了,他都没来得及让吕瑛将照年镜留下来,也让老喇嘛玩一玩。 吕瑛闷头在高原上跑了许久,梅沙担心他,一直不远不近的吊在后头,等吕瑛停下来,他连忙上去扶住少年。 “小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老喇嘛的言行冒犯了您?” 吕瑛不高兴,却也不会随意迁怒他人,他摇了摇头:“他只是对我说了些实话。” 吕瑛知道自己一直让家人操心健康问题,所以他努力吃饭,好好睡觉,按照母亲的建议,从不抑郁内耗自己,有脾气都发出去折腾别人,只为了把身体养好。 他这两年也的确体力更好,吹吹风也不怕病了,吕瑛本以为自己快好全了! 寺庙外有一片花原,浅黄色的小花热烈地开着,风一吹,花朵便像颤巍巍的蝴蝶,随时能振翅欲飞。 铺遍原野的柔风,本该吹散一切愁绪。 可吕瑛这次是真的难过了,他缓缓向下滑,跪坐在花丛中,黑发垂落,神情怔然。 梅沙单膝跪在边上,听到吕瑛喃喃。 “简直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不做家人的负累? 他背对着梅沙,闭上眼睛,许久,少年深吸一口气,低头将眼角的湿意抹去,回头对梅沙说:“走,这吐蕃没什么待头了,我们回琼崖岛去!” 难受完了,路还得走下去,吕瑛爬起来,心里琢磨着,让长辈用毕生功力加照月珠来提升自己的武功是万万不能,那就只能用另一个法子,即找几个冤大头,让他们给自己输真气来接续心脉,让吕瑛自己的心脏缓一缓。 至少……要等到他再大一些,可以生育子嗣继承琼崖岛,否则没有后嗣继承的泽注定会处境艰难,自古以来因为没有继承人而崩毁的势力可多得是! 母亲终归是要回去的,吕瑛不打算将生育的压力给亲娘,她若觉得比起做他人的妻子和母亲,不如做自己更快活,那吕瑛只会顺着母亲,帮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太公公、外祖父外祖母又不能指望,吕瑛连要他们的真气都不愿意,何况是让他们高龄生子了。 所以他自己一定得想法子活到可以生孩子的年纪才行,若是他活不到那时候,就想法子赶紧将禹的皇位拿到手,这样就可以从宗室那里抱孩子过来。 吕瑛不在乎继承人有没有自己的血脉,他只在乎有没有继承人可以在自己死后坐在至高的位置上,维系他建立的一切不会崩塌。 他上了牛车,一路疾驰着回去,只有深夜才会休息。 夜晚,吕瑛在火堆旁写着笔记。 【思量许久,瑛曾考虑之后改变泽国,建立内阁,扩大群臣权力,使其变为没有君主也可运转的国度,随后又发觉,那只会使一个国度的声音太多,政出多门,反而更乱,如当前南禹。】 吕瑛咬住笔头,继续写。 【无论是抱养继承人,还是提高臣子权力,为的都是维系泽,我知泽迟早会亡,世间无不散的宴席,无不倒塌的王朝,万事万物皆有生有灭,可终究不舍事业,不舍黎民,瑜兄说过,有秩序的腐朽,也比彻底崩塌的乱世好,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便是这个道理。】 吕瑛扶住心口,自嘲:“若是没有你拖累着,我就该专心思考王朝为何终究会倒塌了,这必是一条如天道衍生般令人惊喜的至理。” 可现在他只觉得焦虑。 吕瑛甚至情不自禁地想起来,既然已有秦湛瑛这个前世,那秦湛瑛在习武时是否也遇到过与他相同的困境? 秦湛瑛看起来年纪不小,他又是怎么活那么大的?是谁用真气为他接续了心脉?是不是哪怕换一个人间,他还是要家人牺牲武功才能活下去? 意识到这点,吕瑛更加难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许是包袱重的照年古镜察觉到主人的心思,等吕瑛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他又回到了秦湛瑛的躯壳中。 四处都散乱着东瀛人的尸体,母亲捂着胸口靠在墙角,已伤到动弹不得。 而外祖父白衣染血,长剑断裂,正跪坐在他身前,手持照月珠,将珠子轻轻摁在吕瑛眉心,他还是那样俊美得看不出年岁的模样,看吕瑛的眼中带着不舍。 “海飞奴,外祖中了毒,要活不成了,趁还没死,外祖父用毕生功力带你入先天,以后你要听外祖母和娘亲的话。” 梦中的吕房咳出一口血,低下头大喘气。 “璇璇,以后你就是吕家家主!” 吕瑛听到母亲的哭喊。 “爸爸!” 这一刻,吕瑛意识到了为何另一位秦湛瑛能穿一身武将银甲,似是能上战场的模样。 既然已入先天,武功定然是江湖顶级的。 可灵魂深处传来的痛楚也让吕瑛明白了什么叫刻骨的恨意。 少年睁开眼,猛地起身,将守在帐篷外的梅沙连忙回头,却看见透明的泪珠从吕瑛雪白的面颊滑落。 吕瑛面无表情的擦掉泪水:“天亮了?” 梅沙结结巴巴:“是,亮了。” 吕瑛冷冷道:“那就启程吧。” 众人再次加快行程,在快要抵达那个聚集着六千来人的村庄时,才打算进去补充一下干粮和水。 谁知随着靠近,张烈和梅沙都察觉到了不对。 那是直觉在向他们示警。 张烈立刻勒住缰绳,停了牛车,和梅沙对视一眼。 梅沙跳下车;“我先去村子里看看,请您多加小心,若遇到危机请立刻躲避。”侠盗后半句话是对着吕瑛说的,见吕瑛点头,梅沙脚踩轻功,一个纵身便是数十米。 吕瑛耐心等了一阵,就见梅沙神情凝重的回来了。 他压低声音说:“前边的村子闹痘疮了,如今家家户户都在死人。” 张烈和他带上高原的同伴都没种过牛痘,听到梅沙的话立刻吓得三魂七魄都飞走一半,只是苦于带的粮食已经不够,只好按吕瑛所说,硬着头皮留在原地,等吕瑛和梅沙进去买粮。 才一踏入这村子,吕瑛便心中一惊。 不过一个月,曾经繁华、充斥着酥油香味的地方如今充满了森森死气,有人将尸体堆到车上,要推到附近的天葬台上,还有面上带着痘疮的人躺在街上痛苦呻吟,显然是在等死了。 这凄惨的一幕让梅沙面露不忍:“牛痘是要在染病前就种了才能管用,他们的痘疮已经发起来,没救了。” 吕瑛面露疑惑:“之前我考察此地时,没有看到任何痘疮的痕迹。” 这其中必有蹊跷。 吕。南禹第一神探之子。瑛想了想,决定先去找纳木错,如今喇嘛们传教总是要搭配医术的,他要纳木错为自己引见他侍奉的大喇嘛,问问这病怎么发起来的。 他轻功也不差,和梅沙一起将速度提起来,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佛庙之前。 纳木错在庙口驱赶过来拜佛求救的牧民。 “回去,快回去,喇嘛们也病了,你们快走,别把更多病气送到这圣洁之地。”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熟悉的声音,柔软,空灵,动听得如同海妖。 “纳木错。” 纳木错回头,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吕瑛穿着从老喇嘛那买的男性吐蕃贵族常穿的扎规,雪白的衣物中坠着金丝玉珠,头发用皮毛挽起,俊丽非常。 “你、你是男子?不、不对,你快走!”生死关头,纳木错来不及惊讶,只下意识驱赶起心上人离开这处死地。 却见貌美得仿佛雪莲化人的少年莞尔一笑:“纳木错,我不怕痘疮,倒是你,如果不想染病的话,就得把头脸都包起来。” 吕瑛掏出一个口罩递过去:“我有一个医术高超的朋友说过,痘疮是通过呼吸和接触传染的。” 纳木错怔怔地从吕瑛手中接过口罩,却不知道怎么戴,吕瑛帮他戴好。 “大喇嘛呢?” “死了。” “这场疫疾是从哪儿开始的?” 纳木错结结巴巴:“从、从战场那边,就是白松王与达珍次仁的战场。” 吕瑛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哪儿有长了痘疮的牛么?” 与此同时,秋瑜正在巴蜀入吐蕃的城市中购买补给。 “要干粮,对了,还有盐和糖,我不能白跑一趟,多带点能卖的东西上去,好歹牵几头牦牛下来才不算亏……” 绿豆记着自家少爷的话,却不料秋瑜的声音突然断了,他疑惑地顺着秋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自家少爷正看着疯狂从路上奔过的几条野狗。 “嘿,这地方也不富裕,居然还有狗活着上街,而不是被哪个乞丐逮去吃了。”绿豆笑起来。 秋瑜皱眉:“不妙啊。” 藏、川可都是位于板块交界处,属于地震高发地带,在这看到动物异常,真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会那么倒霉,正好碰上板块撞击的时候吧?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秋瑜话音才落,地面便剧烈震动起来。 “我去!”秋瑜立刻拽着绿豆纵身跳起,朝着城中最空旷的地方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喊。 “地龙翻身了!快!都到空旷的地方!别待屋里啦!” 第85章 雪临 在吐蕃进行大规模救援是地狱级难度。 地形复杂且陌生这些都是小事,比较为难的是人均胎教导致组织人手成了最困难的事。 幸好吕瑛自生下来就自带雨神教神子的设定,即使非自愿,也被迫在搞封建迷信这件事上成为了一把好手,把大喇嘛给火化了以后,吕瑛从附近捡了块卖相不错的石头宣布。 “这就是大喇嘛的舍利子。” 纳木错抱着骨灰坛,低头看了眼里面的内容物,很老实地表示:“大喇嘛没有化出舍利啊。” 吕瑛严肃:“不,我说有就是有,我手上这块就是,你闭嘴,不要再说话了。” 从今天起,这块石头必须上神坛,吕瑛说是那就是了。 于是那位压根没和吕瑛见过面的大喇嘛突然就成了死后化出舍利的圣僧,以至于纳木错想起对方去年还制作了一面人皮鼓的事迹时,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直小伙纳木错之所以一直只能做护卫是有缘由的,他是大喇嘛的护卫,但他这个护卫绝对是相对不那么尽责的,这大概也是他活到了快二十岁还没能结亲的关系,许多人都觉得他这个愣愣的性子不够成熟。 然后吕瑛又换回女装,举着舍利,驾着牛车四处召集众人,告诉大家痘疮不是什么天罚,而是疫疾,大喇嘛舍身化了舍利子,将作为神女的他召过来,告诉大家如何对抗疫疾。 “我是南海雨神身边的神女,雨神的神职就包括祛除疫疾,神佛告知了雨神,雨神又让我来帮你们。” 正好吕瑛说这话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雨,搞的场面十分神圣。 梅沙抬头看了看,心想难怪小殿下今天要看着天色出门,估计是早就准备好这一幕了。 而纳木错抬手接住雨水,整个人目瞪口呆。 莫、莫非那自称瑛的少年真是雨神派来的使者吗? 但是一看到吕瑛手里的“舍利子”,纳木错又觉得哪里不对,整个人都开始怀疑人生。 接着吕瑛就告诉众人,要把口鼻蒙起来,告知痘疮由呼吸和接触传染。 而且雨神知道吐蕃牛多,便特意赐福于牛,只要找到染了痘疮的牛,将其身上的痘疮脓液挤出来,然后没染病的人用干净的刀具在手上割一个小口,将脓液撒上去,之后就可以免疫痘疮了。 总之借着神仙的名头,吕瑛勉勉强强开始带着一群吐蕃人抗疫。 人是生命力异常顽强的族群,虽然从古到今各种天灾人祸,目前来看人族也没有要亡族的迹象,就算吕瑛不管,吐蕃人大概率也能从这场痘疮的疫疾风波中挺过去,就是会死很多人罢了。 但吕瑛插手却能让他们少死很多很多人。 神佛有时候就是善意的谎言,这是吕瑛对一些人为各种石像、木像、金像献上信仰的理解,如果在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归属、单独的个体想要加入某个群体抱团生存、在苦难中需要心理的慰藉,信仰都是一个好选择。 吕瑛理解,然后毫不手软的利用他们的信仰达成自己的目的,包括带着他们对抗疫疾。 在发现有些人会用同类的血肉生命祭祀上天,祈求上天收回疫疾后,吕瑛嘴角抽搐,感觉某种熟悉的头疼又袭击了他,但也会立刻带着自己被所有认识的人公认绝色的菩萨脸,还有那块人人见了都要跪下的舍利赶过去。 “疫疾不是天罚,而是神佛给的考验,只要度过去,繁华便会到来。” 若有人反驳吕瑛的话,吕瑛就举起舍利。 “你是神女我是神女?” 很快,纳木错就带人找到了染病的牦牛,而且数量还不少,即使是没染病的,吕瑛也会给它们一道伤口,然后将痘疮脓液挤到伤口上,强行使这头牛得病,好得到更多的牛痘。 纳木错立刻发现自己心仪的美少年不光是个玩弄信仰的人渣,他对牛也很渣,可吕瑛的行动却是被善意驱动的,这是纳木错瞎了都能发现的事情,于是他的内心便纠结起来。 最后纳木错只能一闭嘴,要说用信仰骗人,他也是吕瑛的共犯,罢了罢了。 不过他内心那把爱情的火焰,倒是在发现吕瑛的性别后就熄灭得相当利索,只是因为吕瑛外表过于出色了,所以和他对话时还是会结结巴巴的。 吕瑛艰难地将种牛痘的技术广泛传播,又带上在这个过程中决心信奉他的牧民,带着药材、粮食,就这么一路坑蒙拐骗向着战场的方向前进。 那附近原本是白松王和达珍次仁地盘的中间地带,也是每次纷争时必定会被波及的地方,大佛尊则在靠近雪山的位置,与此同时也是吐蕃高原上死人最多的地方。 这次疫疾的起源吕瑛并不知道,但战场尸体多,也容易诞生疫疾,说不定哪只秃鹫饭量不够,就留了会传播疫疾的腐烂尸体下来,这都是可能的。 既然知道那边的牧民被疫疾折磨得最惨,吕瑛也决定将牛痘带过去。 在所有染了痘疮的牦牛中,有一只白色的牦牛自带圣洁光环,平时都被养在寺庙中,这次被吕瑛拿过来当了座驾。 既然决定装神弄鬼,在外形方面,吕瑛还是下了点功夫,比如一直穿一身白袍,再比如骑一头神牛。 当雨神的神女骑着白色的牦牛驾临,便能给予未染痘疮的人对抗痘疮的力量。 吕瑛也不光是只会给人种痘,在知道大喇嘛死后,他就顺带把对方藏着的金银珠宝都拿了出来换成粮食,给吐蕃贵族种植牛痘时也会收钱换粮,因而能够为受疫疾困扰的牧民们送去食物。 他也不知道什么能为疾病中的人带去慰藉,只好使出惯用大招——放糖。 面对苦难中的人,面对衣衫褴褛一辈子都没尽情吃饱过的人,吕瑛会亲手端着粥碗,给他们送去一点甜。 雪临听闻那装神弄鬼的雨神神女带着牛痘到此地时,便亲自过来了一趟,正好看见一位貌若天仙的白袍“少女”扶着一个满脸痘疮的孩子,小心翼翼为其喂粥。 真的很美,就是性别不对。 虽名声不显,但武功足以位列江湖前五的雪山宗现任宗主雪临一眼就看出这个神女是个扮作女子且过分漂亮的男孩。 而且看脸还是典型的汉人相貌,若他以前就在吐蕃,雪山宗绝不会没见过这位美人,可见他是最近才来的。 察觉有人靠近,吕瑛抬起头,就见一穿着衣着华贵的蓝衣女子静静望着他,对方看起来四十来岁,容貌冷艳,气势凌厉,梳着未婚女子的发型。 她很高挑,比外祖母还高,和娘一样高,吕瑛柔柔问:“这儿好多人有痘疮,您避避,别染上了。” 女子淡淡道:“小时候种过人痘,不怕,我到处逛逛,你不用管我。” 她就真的逛了起来。 梅沙在一边给人发粥,心想这人的做派和小殿下在琼崖岛的做派倒是差不多。 一看就知道是领导。 逛完以后,这女子就到吕瑛面前说:“雪山宗雪临,邀神女吃顿便饭。” 她说话的语调不含询问,只是在通知吕瑛,说话间,她又懒懒扫视了一眼梅沙,发现这小贼看似寻常,实则步伐已是随时能用轻功带着吕瑛跑路的模样,不仅莞尔。 “小贼,我对你的小主子没有恶意,只是想将他保护起来,算起来,他也是我雪山宗门人。” 吕家唯一和雪山宗有关联的便是连沐跃,雪临这么说,显然是知道吕瑛与沐跃的亲缘关系,且没有要找他麻烦的意思。 吕瑛心中松了口气,外祖母说过,这位二师姐才是她那一辈人里武功最高的存在,当年大师兄强迫她时,外祖母还能拼着重伤的代价一刀剁了对方跑路,若换成这位二师姐,她跑都跑不了。 这位隐于高原佛门背后的存在,极有可能是能和吕空一拼的绝世高手,她只要对吕瑛无恶意,便已是极大的幸事了。 “请待我安排好这里的事。”吕瑛起身去和其他随从交代如何熬粥、接待来求医的人。 “注意通风和卫生,尽量喝热水和保暖,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收治,但若是那种濒死的,也要为他们念一段经,送他们一程,记得死尸不能天葬,要火葬……” 雪临心里数了数,发现跟随吕瑛的有百来人,听闻这位“神女”收随从很严格,但还是有许多人主动追随他。 不愧是泽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吸引臣属忠心的本事不小。 吕瑛却很谨慎,他和梅沙联起手来都没法从这种高手手里跑掉,很有点我为鱼肉的被动感。 但他只是谨慎和礼貌,并不惊慌。 雪临暗自打量着这个少年。 心性不错。 上了有雪花印记的牛车,他们被带到了一处白色的宫殿,此殿以巨石构造,又处处有佛韵,浅淡的草药香气扑鼻而来。 有穿了汉人服侍的侍女过来,将吕瑛请到了一处精致的房间中,此处床榻铺了胭红罗,软软的布料皮毛摸起来顺滑舒适,床帐有金线绣的仙鹤。 “请小公子好生休息,明日辰时,宗主会见您。” 他们送来加了草药的热水,吕瑛倒是难得痛痛快快泡澡,又发现此处居然还有椰子油和香皂。 说起椰子油,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某人双手托举椰子油,努力挺起胸膛。 “椰子油,从小用到大!口腔健康,认准秋氏椰子油!” 吕瑛:……秋瑜总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拥有强烈的存在感,话说他知道自己的产品都卖到吐蕃了吗? 这泡澡的药水也是奇怪,泡得吕瑛体内发烫,却很舒服,连丹田都温暖起来。 哗啦一声,少年起身,水珠沿着柔滑的雪白肌肤上滑落。 他擦拭干净身体,拿起柔软的黑色寝衣穿好,坐在镜子前梳头发,闲着没事拿起照年镜。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梦见秦湛瑛了,每次入梦,都是以秦湛瑛的身份亲自体会他的过往,醒来后又迷迷糊糊记不清楚。 吕瑛想,这或许是对方越来越虚弱的标志。 第二日,有侍女送来青色扎规,又将少年的头发编了辫子,扎入马尾,将他请到正殿。 广阔空寂的石殿中,雪临慵懒靠坐白玉椅上,双手搭着扶手,吊着二郎腿。 见这打扮后英气勃勃的美丽少年看在眼中,雪临起身。 “你的外祖母教过你哪些雪山宗的功夫?” 吕瑛诚实地回道:“《兹和秘典》,还有障刀法。” 雪临嗤笑一声:“唐刀四制,她只教了你护身的短刀?《兹和秘典》练了几年?到第几重了?” 吕瑛:“五年前开始练,如今是第五重。” 这进度让雪临感到意外,她自认天赋过人,但将《兹和秘典》练到第五重也用了十年。 这孩子的武学天赋是极高的。 她招了招手,示意吕瑛到自己身边,拿起他的手腕一探,便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你一副要死的样子,再这么练下去,你这颗心就不用要了。” 雪临低垂眼眸:“罢了,你和我来,今日,我先将唐刀四制中的另外三套刀法传给你,既是雪山宗的后人,总要把该会的东西都学了。” 吕瑛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为何让我学……” 雪临淡淡道:“想要多个帮手罢了,我和老三争权,谁知老四上了吐蕃,给我们玩了一手阴的,先是趁我和老三两败俱伤时给我们下毒,又四处传播痘疮,废了我几个徒弟,她身边有几个男宠,应是都接过你们琼崖岛的牛痘,所以无惧痘疮。” 说到这,雪临轻笑:“她是想把雪山宗宗主的位置抢过去呢,到底是有子孙的人,想要为子孙争一把呢。” 吕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雪临在师门排序中是二师姐,她口中的老三便是支持白松王与其相争的三师姐,老四则是大师兄的前妻,只是不知道何时竟有了子嗣。 他随口问道:“您的四师妹有子嗣,您没有吗?” 雪临直白道:“我和老三都不喜欢男人,自然没有孩子,老四喜欢男人,如今巴蜀道程家家主就是她的儿子,你们吕家在南洋建国,让她眼馋了,这次她下狠心对付我们,也是想给子孙谋一个吐蕃国主的前程吧。” “老四的野心起源在你们吕家,牛痘来自琼崖岛,此次吐蕃之乱,你们家没有责任,但也有干系,我传你武功,等老四带着她的男宠过来纠缠我时,你就和那个小贼将他们杀了。” 雪临揉了揉吕瑛的头:“事成之后,你要在吐蕃开商道时,雪山宗会帮你的忙。” 原本吕瑛还真不想掺和雪山宗老怪物们的争斗,但一听这事和程家有关,又听开商道的事,便想起昨晚看见的椰子油…… 与其让中间商赚差价,不如帮秋瑜将这条商路给开了。 他轻声应道:“好吧。” 不过走着走着,吕瑛又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叫不喜欢男人啊?这男女之间互相喜欢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但吕瑛是那种很懂的小孩,当年走访琼崖岛后,便要求钱阿全等人将《泽律》里加上了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不得强奸。 而且他手下女官不少,绣坊、糖坊更是一堆女工,确实也有些上了年纪不愿意成婚,反而和同性一起居住的例子。 吕瑛默默将这份疑问咽了回去,没有大惊小怪。 说句实话,其实只要不碍着他收税,别人要喜欢男人和女人,吕瑛还懒得管。 【小剧场】: 瑛哥自认为很开明,凡事不涉及到税,他都很好说话的。 第86章 黑心 在人生的前十三年,吕瑛身边所有人对他的期盼就是“身体健康,武功练到能够自保就好了”。 谁都不敢让他累着,同样是玄影剑法,秋瑜可以练到汗流浃背,只能趴在床上大喘气,吕瑛学会以后,他太公公就不会盯着他练了。 要不是吕瑛自己心里有股劲儿,除非病了,平时日日勤修不辍,只怕早被惯成了武功稀疏平常的废物武N代。 现在想想,其实吕瑛的亲人才是真的爱他,因为知道他是个玻璃一样脆弱的体格,才不许他习武,而换了没那么疼爱吕瑛的雪临,操练起他来便毫不留情了。 她就像是要给吕瑛把缺了十三年的课全部补起来似的,教授了他许多威力相当刚猛的战法,比如长枪、方天画戟等长兵器的战法。 吕瑛练完以后总要捂着胸口喘半天,心跳快得他想吃护心丹,又被雪临拦下。 “那些药吃多了,你的肝肾会受不了,罢了,你去泡药浴吧。” 那种令人泡了浑身发烫的药水可以缓解经脉负担,但吕瑛的心口还是开始发紧,且一日难受过一日。 第三日,他便眼前一黑,往前一栽,失去意识前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醒来的时候,雪临冷着一张脸,用真气为吕瑛调息,又告诉他:“《兹和秘典》是阴柔的功法,以流水为源,以游云为意,修行此法的大忌便是多思多愁,郁结于心,也忌肝火心火过旺,应随心所欲,万物以己身舒畅为要,你心事过多,不利于调养。” 吕瑛说出秋瑜说过的那句话:“与其抑郁内耗自己,不如发疯消耗他人。” 雪临:“……也可以这么理解,所以你外祖母的武功才连我都不如。” 雪山宗这一辈的几个弟子遇事都很少找自己的原因,从来都是折腾别人,相对有良心一点的沐跃有不少事会自己憋下去,又将过多精力投注到了游行四方、探索医道,打架就差了点,幸好轻功优秀,遇事也能跑得掉。 吕瑛头一次听人说自家外祖母武功差,他质疑:“她武功很差吗?” 雪临掰着手指和他数:“资质能与我媲美,但如果她不喜欢随身携带药香,使我们忌惮到不敢与她近战,我早就……我想她在你身上耗了不少内力?那就难怪她连西番都不敢来了。” 女子冷笑一声:“她也就那点出息,一辈子都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一点争斗的心思都没有。” 吕瑛:“可是她显年轻啊,七十多了还貌美如花,在外头风吹日晒的,外表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来岁。” 雪临:“那是她本来就美,便是她看起来五十来岁,看起来也是美的。” 吕瑛总觉得雪临说话时只要提到自家外祖母,就总有哪里不太对。 但谈到最后,雪临还是没忍住问:“你脑子里到底想了多少事,才会到这个地步?” 吕瑛反问:“真的想知道?” 雪临:“本座很想知道。” 吕瑛想了想,干脆说了实话。 “五年前,琼崖岛的士绅大族被我杀过一遍,如今吏治清明,但我已经发现手下官员出现派系,我在想如何在用他们的同时分化和平衡他们,今年琼崖岛天灾较少,各处丰收,旧粮要放出去,新粮入库要保存,期间要防止贪污,粤西道裴家及其附庸已死,却死得不干净,身为镇守琼崖岛的吕家人,我要将粤西道打扫干净,不可出现如禹国一般旧势力没杀干净使其反攻倒算的后患,又有粤西道贫困之地极多,菜人铺子时至今日也没完全消除,这需要派能吏去治理,我要就此事与禹国皇帝沟通协商,此事下了吐蕃后便要去办,但在治理粤西道时,又要注意手头官吏分配,再有吐蕃本土宗教势力过大,连王位更替都需宗教插手,使我对泽国雨神教派势力扩张的事情很忧虑,一个国要发展,就必须限制教派,我要考虑如何遏制这个势头……” 他一口气说了十来件事,然后叹了口气:“这些事我可以同时思考且在最后得出一个不错的答案,要是给我多长几双手,我可以同时将应对方案写在纸上,只是想久了就累,但我性子急,慢慢想又觉得浪费时间。” 一心多用是吕瑛生来就有的本事,随着成长,这份本事也运用得越发成熟。 雪临心中为这少年的脑子惊讶,随即评价道:“你要是不趁早改了这习惯性一心多用做事、时时刻刻思虑的毛病,死得多早都不稀罕。” 谈完这件事后,雪临吩咐弟子呈上一件鲜红的扎规(吐蕃贵族男子的武装)。 说是扎规,其实与吐蕃贵族女子的骑服也有相似之处,更像是两者的合体,穿起来英气而艳丽,又有人将吕瑛的黑发用红珊瑚珠链绑好,他头发多,能编出几十条小辫子,发辫中编了数种色彩鲜艳的绸带。 分明是十分花哨的打扮,可众人打眼看去,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吕瑛的脸。 雪临感叹:“小师妹能有你这样绝色的后人,也是机遇,看来迷惑她的那个男人也是难得的俊美。” 吕房的确是南海第一美男子,可吕瑛其实和外祖父没那么像,他和祖母长得最像来着,只是这话懒得说罢了。 “可惜,你和小师妹只有鼻梁最像。” 雪临拿起手中长剑,爱惜地以指滑过剑身。 “我三岁学武,到今年已有整整八十年,岁月滔滔,我有志气超越先人,因而不光修行了《兹和秘典》,更是攀登了天神山脉的最高峰,以苦难磨炼心志,最终创出一套苍茫剑,只是我的弟子不争气,都学不来其中精髓,你过目不忘,把这套剑法记下来吧。” 雪临的剑术非常高明,而且奇诡。 吕瑛从未见过这种可以同时以迷茫和浩大来形容的剑术,且刚柔并济,自带天君临世的迫人威仪,又有不达目的心不死的执著。 创立出这样剑法的人,决不能以剑神、剑圣、剑仙称呼,只能说她是剑妖或剑魔。 但这把剑,又像是随心而挥,除了发力精妙,最重要的还在于使用这套剑法的人是否够灵活,因雪临的剑招暗藏杀机,如同棋盘上设套杀人的棋士。 看完雪临的剑,吕瑛问:“剑法我记下了,可若要学透这套剑法,是不是还要和你下棋?” “你看出来了?”雪临面露惊喜,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看出来了,你会棋,且棋艺精湛,你能学会,你居然是能学会的,哈哈哈,上天不长眼,给了你这样高的天赋,又给你这样破烂的心脉,老天是在逗你玩呢。” 吕瑛没有恼怒,只是觉得这人笑得声音震脑子,他捂着耳朵柔柔抱怨:“你好烦。” 雪临的笑声戛然而止,第一次有人这样嫌弃她,这让这名性情倨傲的女子很不高兴,但看到吕瑛的脸,她的火气又压了回去。 “罢了,本座不与小孩计较。”雪临轻飘飘放过了吕瑛,转头叫来梅沙,教给对方一副掩饰气息行踪的法门,又要他扛起两百斤的巨石,用轻功绕雪山宗跑五十圈。 梅沙向吕瑛投注求助的目光,吕瑛转开脸,梅沙只能一脸悲愤地扛起巨石离开。 从这一天开始,吕瑛每日午后都要与雪临下棋,这女子果然是棋圣一般的国手,吕瑛前几天都被收拾得丢盔弃甲,但从第七天起,他便有余力回击对方了。 一老一小都察觉到对方算力惊人,不仅精通棋艺,恐怕也是算学大家,果不其然,第八天,雪临开始给吕瑛出算学题。 雪临轻描淡写道:“雪山宗是不在乎门人学什么杂艺的,你外祖母喜欢医道,我喜欢棋道与数道,老三喜欢跳舞,老四学了易容,但她真正喜欢的却是化妆和衣服首饰。” 吕瑛站在领导的角度说:“你们都是人才。” 雪临:“可惜不为你所用?小子,我是吐蕃真正的主人,你泽国离这十万八千里远,可管不到我这里。” 她淡淡道:“自古以来,只有一统的中原王朝的君主,才可以宗主的名义号令周边小国,若泽能达成这一伟业,吐蕃认你们为主也是可以的,可惜泽太靠南了,我从未见过从南往北打还能一统天下的人,便是禹也先天不足,如今又被你们腐蚀了许多领土。” 吕瑛吐槽:“禹确实是先天不足,立国时好多中间商没打掉,税都收不好,若要接手,就得先杀许多人,想想都费工夫。” 雪临:“那又关你什么事?作为泽国未来的皇帝,禹越烂,你就该越高兴,噢,我都忘了,你未必活得到继位的时候,你上头还有个娘,以吕家的长寿,你八成活不过你娘。” 吕瑛: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才能让对方明白其实南禹这个烂摊子也要归自己收拾。 除了练武和下棋,雪临还丢过来半个屋子的书。 “这里面有雪山宗保留的唐代文章、密卷,都背下来吧。” 吕瑛有种自己被当人型书阁的错觉,但当他从书架中找到一本用篆书写的《青囊书》后,他就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华佗的青囊书里记载了原版的麻沸散,还有许多在常人看来十分可怖的手术记录,看起来就像一名医者一生行医的精华所在,还有诸多奇特的病例,秋瑜一定会喜欢的。 小人家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本书反复看了三次,确保自己每一个字都记忆得分毫不差。 除此以外,还有完整的《墨子》七十一篇、《鲁班书》、《太公阴符》以及一堆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古书。 难以想象这些书籍如何跨过了战乱流传至今。 吕瑛珍惜地触摸着这些发黄的纸页,眼神柔软下来。 他尊重知识,敬佩那些努力将知识传承给后来者的前人。 总有一日,他大概也会写书吧,后世人会需要前人留下的智慧,而前人希望能够被铭记。 再短暂的生命也会因书籍的留存而熠熠生辉。 吕瑛垂下眼眸,翻开一本作者姓名不详但将武者伤势、各类毒会造成的伤势讲解的鞭辟入里的医书。 根据这本书的记载,武功进入比先天更高境界的武者,即使即将死去,也能靠着内力强行钓住一口气,直到这口气散开之前都不会死去。 吕瑛环视这间储存着大量古书的书室,沉默一阵,再次翻开一本书。 五天以内,吕瑛记完了这间书室中所有的书籍,雪临又将他放进另一间更大的书室,里面记录了大量的儒学、道家的书籍,又有历朝历代的法律典籍与案例。 海量的知识随着阅读和背诵涌入吕瑛的大脑。 吕瑛一共在雪山宗待了十五天,十五天后,雪临将他们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梅沙都不明白雪临要做什么:“小殿下,这雪山宗宗主教了您武功和学问,又把您送回来,这是为了什么呀。” 吕瑛:“她把我当仓库了吧。” 梅沙:“诶?” 此时许多患了痘疮的病人都已经死去,又有新的病人过来,还有许多人已经接种了牛痘,那些追随“神女”而来的牧民见吕瑛平安归来,纷纷激动地涌过来嘘寒问暖。 吕瑛面带微笑,端庄疏离而不失条理清晰地告知自己无碍,又询问了此处事宜,投入到对痘疮病人的安置和照顾中。 当晚,他们住的帐篷外有人喧哗起来,吕瑛向来警醒,被这么一吵,便立刻爬起来,披上外衣,走到帐篷外。 在雪山宗的方向,有冲天的火光亮起。 梅沙冲到吕瑛身边:“主子,雪山宗出事了!” 与雪临待了十五天,她没把他们怎么样,反而传道授业,梅沙是江湖人中道德感较高的那一批,拿了对方的好,便不会惦记坏,此时便忍不住担忧起雪临来。 吕瑛皱了皱眉,让梅沙示意牧民与病人们不要惊慌,待梅沙回来,便吩咐:“带我去雪山宗那边看看。” 梅沙:“是!” 贼盗抱起吕瑛,纵身一跃,周边一切便开始飞速倒退。 吕瑛一顿,迅速朝梅沙出手,玉一般的手指携带着风声朝对方脖颈上一割,若非抱着他的人闪得快,大动脉便要被他割开了。 两人在半空中分开,吕瑛轻轻一跃,像只灵敏的小猫无声落地,头也不回地运转轻功自行逃开。 那“梅沙”一抹脖子上的血痕,似是暴怒又似喜悦,用柔媚地女声笑道:“果真天资非常人可比,别逃!” 对方一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与沐跃有六分相似却更加柔美和苍老的面孔,朝着吕瑛追去。 吕瑛肯停下就怪了,他是何等聪明的人,雪临已和他说过雪山宗这一代的四师姐喜爱易容,就猜到这个来劫他的人便是雪临的四师姐、外祖母的堂姐沐染。 也就是那个嫁到了巴蜀道程家,生育了包括程家当代家主在内两子两女的女人。 南禹有四大家族,分别是浙杭道顾家、闵福道焦家、粤西道裴家、巴蜀道程家,此四家是什么做派,吕瑛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这沐染在他心里必然不是好人,而是将来必须对上的对手。 因着可以一心多用,吕瑛心里还有余裕想,看来这生育对女子的损伤果然极大,外祖母也就比这沐染小两岁,看起来却比对方年轻得多。 唉,果然决心不再催娘生孩子是对的,他那么心疼娘,当然不忍心娘因为生育而加速青春流逝,娘都三十一岁了,剩下的青春本来也不多。 等回去后,就立刻着手将娘送回去吧。 只是吕瑛却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盯上自己,他的武功到底不能和这种老怪物比,跑了一阵还是被抓住点了穴位。 少年身上一软,趴在地上,却还十分冷静地表达了一下不解:“不知程夫人为何要抓我?” 沐染一把抓起他,摸着他的面孔,面露痴迷:“你真美,若我年轻时碰上了你,一定要与你生一个孩子,可惜我老了,生不了了,幸好我有个孙女,今年十六岁,你和她生吧,将感应气象的天赋、这绝色的容貌都留给我的儿孙。” 她轻笑道:“有了神子的血脉,想来我们要征服吐蕃这些愚民,便更加轻易了。” 原来又是个要让吕瑛给他们家配种的。 吕瑛脑子里熟练地飘过一大串脏话,面上依然平静地说了他认为此刻最应该说的话:“吐蕃的子民并不是愚民。” 沐染眨着一双美目,疑惑:“什么?” 吕瑛耐心地解释道:“这里的人从祖辈开始便一直与吐蕃艰苦的气象、环境做斗争,他们很聪明,也很坚韧,即使因苦难而不得不将部分心神寄托给神佛,也不代表他们愚蠢,而且他们大多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吃得也不好,没有足够的营养供给大脑,这和出身有关,和个人是否聪明无关。” 沐染似是忍俊不禁:“你这小脑瓜莫不是有病?我要抓你去我们程家生孩子哩,你却和我说这个?沐跃竟生出你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 吕瑛想了想,默默将这个人列入“愚昧无比无法沟通”的行列,也叹息:“外祖母竟然有你这样的姐妹,你们真不像。” 沐染却像是被这句话惹恼了,她一把将吕瑛抡地上,指着他骂:“我如何不能与沐跃比了?她是泽国的太子妃,我却会是吐蕃的太后!你和你外祖母一样,都是只有脸能看的小贱人!” 她似乎很讨厌外祖母。 吕瑛暗地里运转着《天山经》中转移穴道的法门,随口吐槽:“你的情绪控制力好差,不太适合手握权力,不然干活的时候想一出是一出,又轻易被人惹怒,很容易坏事的。” 沐染再怎么也听出了这小鬼是在嘲讽她,当即就要给他一掌,吕瑛正准备躲开,却不料从她身后飞出一个身影,直接对着她挥出一掌,吕瑛就默默躺了回去。 沐染连忙躲开,而雪临却出现,冷笑着就将沐染一剑穿胸。 沐染惊愕得张大嘴,鲜血顺着嘴角滑落,不敢置信。 “你们……居然联手。” 雪临默默将剑一抽,走到吕瑛面前,没有解他的穴道,只是淡淡望着他,那最先出现挥掌的女子却将沐染提起,啪啪两个耳巴子扇上去,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 “竟敢给老娘下毒,好狠的心肠!好恶的贱人,呸!” 吕瑛终于解开了穴道,假装艰难地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了一阵这女子怒撕沐染的戏码,发现对方和雪临生得也挺像的,抬头问:“您亲妹妹?” 雪临似是不想承认自己和对方有血缘关系:“她是你外祖母的三师姐,雪樟。” 和高冷的雪临相比,雪樟是比较泼辣的性子,骂脏话的水平不输吕瑛在南洋、琼崖岛、两广、巴蜀道见过的任何人,骂了一刻钟都不带重样的,吕瑛偏生是个过目不忘的,听了这一刻钟的骂人声,被迫扩充了词汇量。 好不容易等她骂够了,雪樟大步走到吕瑛面前,提起吕瑛的衣领子,打量了一番他的脸。 “倒是个难得的美人,要换成个女的,我非得尝尝你的滋味,罢了。” 她将人一扔,捂着胸口皱眉,咳出一口血:“泽国唯一的继承人在我们手里,就拿这小子去换吕家给我的弟子支持,想来是能稳住吐蕃境内的势力的。” 雪临:“不,交给我的弟子。” 雪樟忍不住骂:“你的弟子都是死鬼了!就留下桑蕊和桑吉两个丫头片子,她们入你门下只有两下,能干个屁事!不如给白松,白松有个小女儿,正好和这小子的年龄配得上,把他送回去前还能配个孩子!” 雪临毫不退让:“桑蕊的年龄也和他配得上!而且他体质不好,年龄太小,现在生的话孩子必然身体不好,我可以将雪山宗宗主的位置传给他,换取他将来身体长成了再给桑蕊一个孩子!” 吕瑛看明白了,雪家这两姐妹之前大约是被沐染下了毒,为了报复,她们联手用吕瑛设局,要抓住沐染,这么一想,恐怕他入吐蕃之后不久,就开始被她们关注了。 而且她们设局时笃信自己对沐染有诱惑,而这份诱惑的源头在于……他的血脉。 雪樟:“你说让他生他就肯?若现在不下手,当心他日后食言!” 雪临:“他是沐跃的后人,人品不需要质疑,我对他又有授业之恩,他必不会负我。” 雪樟卡了一下,不服输:“那就让他给白松的女儿和桑蕊分别留个后,让我们的后辈接着斗!” 吕瑛这时真想插嘴一句,我的人品一点也不好,你们还是质疑一下比较稳妥。 但小人家忍住了。 吕瑛还记得他屠杀粤西道裴家时,裴家家主的遗言就是骂他残忍狡诈,日后必不得好死呢,为什么这两个统治吐蕃多年的女人,居然会觉得一个执掌政权多年的人有人品这种东西,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吕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上吐蕃高原后,的确是没干过什么大缺大德的事,大概是这点给了这两位雪女士造成了错觉。 他侧躺了一阵,发现沐染一直在看着这边,他回了一个微笑,然后在对方见鬼的神情中利索地爬了起来。 随着他的坐起,原本还在争吵的雪临和雪樟一顿,突然一起软倒在地。 吕瑛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感叹:“怎么现在的高手都和燕红琴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放倒的,一点戒心也没有。” 雪临喃喃:“这是阳盛子那个老东西的软骨散,怎么会在你手上的?” 吕瑛好心回道:“自然是因为他退隐江湖后,就住在琼崖岛上了,他和他的弟子们每年都要给我交税呢。” 他站起身,拍打着自己的衣摆,雪樟眯眼看着他:“我记得穴道转移之法只有《天山经》里才有记载,你见过西洛教教主?” 吕瑛:“何止见过,他是我的……便宜师傅,我从他身上学完了整套《天山经》后就用软骨散放倒了他,又切了他一根手指。” “所以,我是一个会食言、会说谎、会干各种坏事的人。” 吕瑛抽了把柳叶镖出来,指着地上三个女子:“你们一个个要把我拉去配种的做法让我心里相当不爽,作为代价,我要你们联手用照月珠送我入先天之境,不然我就杀了你们。” 顶着她们震惊的目光,吕瑛终于觉得爽了。 【小剧场】: 瑛瑛其实是个从不否认自己心黑的白切黑貌美团子,可惜两位雪女士没能和燕教主交流过,这下吃亏了吧。 瑛瑛终于承认燕教主是便宜师傅了,可惜燕教主没听到,更没有见到三个和自己一样倒霉的女士,是吧,燕教主,好遗憾哦。 要是燕教主看到两位雪女士和沐女士的操作的话,大概会感叹地问一句:“你们怎么敢的啊?你们招他干嘛呀?” 这黑心险恶的崽子都埋了多少想拉他配种的人了。 第87章 重逢 当梅沙终于拍马赶到时,吕瑛已经放倒了两位雪女士,拿着武器对她们威逼利诱,要几位八十高龄的老人耗费功力送他入先天。 即使见识广博如梅沙,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感叹,妈耶,我的主子真是心黑手狠,尊老这个词就仿佛不存在于他心中似的。 于是即使梅沙到来后,现场的沉默也在持续,大家都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吕瑛,而吕瑛面不改色,全盘接收。 其实早在桑珠喇嘛说吕瑛需要高手灌顶送他入先天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不能让自家长辈来干这伤身折寿的事,并寻摸着上哪找冤大头来给自己灌顶。 要不是燕红琴太年轻,功力必然不足一甲子,他都准备去西洛教找这个便宜师傅了。 毕竟燕教主在吕瑛心里一直是一个比较清澈而愚蠢的形象,坑起来比较熟。 雪临沉思许久,决定不纠结吕瑛为何如此心黑,轻笑道:“你是想进入先天之境后自行接续心脉?这倒也是你唯一能走的路了,可惜我和雪樟都不成。” 吕瑛:“为何?你们的真气质量很差,所以用不了?” 雪樟:“呸!你的真气才差!” 雪临深深看吕瑛一眼:“激将法也没用,我和雪樟中了血饮之毒,这是一种天下三大奇蛊,使我们夜夜不得安眠,生机不断被吸取,若我们将真气往外输,只怕这蛊也会开始吸取你的生机,所以,我们的真气不能用。” 雪樟冷笑着补充:“此奇蛊非苗疆凤血教的蓝阿盘才能解,可惜我们早些年得罪了她,她肯定不会救我们的。” 吕瑛想了想,看向躺在地上的沐染,见她被雪临在胸口捅了一剑,默默上前给人点穴止血。 沐染冷笑:“你别想得美了,我就是死,也不会给沐跃的外孙一丁点好处!” 吕瑛劝:“好歹你我有亲戚关系,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呢?” 沐染激动:“你现在正谋夺亲戚的毕生功力呢!” 吕瑛:“什么谋夺,我这是当面强抢。” 他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回什么话好,只好闭嘴不言。 吕瑛直接拿布巾将沐染的嘴堵起来,让梅沙驱赶牛车过来,把她们拖上车,便开始了他的操作。 首先是找到雪临的弟子桑蕊和桑吉,这两个姐姐分别是十六岁和十八岁,美貌且武功过人,在她们的师兄弟姐妹被沐染用痘疮一波带走后,她们便硬着头皮接管了雪山宗麾下大部分势力,忙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吕瑛翻了翻账本,思考一阵,和她们聊了聊如何在此乱局稳住己方。 “首先是一定要推行牛痘,得痘疮的人越少,百姓就越安稳,其次便是大佛尊为宗教势力,那么就告诉他,此时一定要去亡者葬礼上劝说他们火葬,不要留尸体再孕育新的疫疾了,这是增长威望之举,大佛尊最好亲自去做。” 至于大佛尊干活以后,雪山宗要不要收拢一下势力,把对方架空,那就看桑吉和桑蕊的操作够不够厉害了。 吕瑛教授桑吉和桑蕊时就显得很熟练,看起来以前玩过这套操作……粤东道就是通过种牛痘和海贸而逐渐落到他手里的。 桑吉年龄大些,见雪临坐在旁边不说话,便问道:“师尊她……” 吕瑛:“她啊,要和我去一趟琼崖岛,我外祖母是雪临婆婆的小师妹,大家都是亲戚,这次吐蕃遇了疫疾,身为一家人,琼崖岛希望能够援助这边一些药材和盐糖布匹,还有和吐蕃做些生意,大家互利互惠一下。” 言下之意,雪临和他走。 桑吉和桑蕊何尝看不出来雪临一直没说话,恐怕是受制于人? 可雪樟和沐染和雪临一块落吕瑛手里了,她们又打不过梅沙……最终只能眼含悲切地送了一堆金银,满心不安地看他们离开。 雪樟这些年支撑白松王与吐蕃各方势力斗争,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嘲讽吕瑛:“你该不会以为我的属下会和那两个小丫头一样好哄吧?” 吕瑛柔柔回道:“您在说什么傻话呢,有您这样的人质在手,我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雪樟要是反驳了吕瑛这话,似乎就是承认自己对自己的势力来说没那么重要,威胁不到谁似的,顿时心中不爽,憋得很。 事实上,雪樟麾下还真有不买账,拼着不要雪樟的性命也要拿下他们的,更有甚者,如白松王见雪樟动弹不得,色心一起,要拿钱和吕瑛买这个女人。 雪樟差点没被气得背过气去。 吕瑛将柳叶镖一甩,便割开白松王脖子上的大动脉,血溅了一地,吕瑛又上前将人头一割,提着脑袋出了大帐,过了两个时辰,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回来,告诉雪樟,她的弟子白洛会接手势力。 “你就和我走。” 整合好雪家两姐妹的势力,又叫两家势力将沐染带上吐蕃高原的势力围杀干净,也不过用了十来天,大半的时间还都被吕瑛用在赶路上了。 也是天公不作美,土地不高兴,他们走到一半,吐蕃高原还发生了一次地龙翻身,地面裂开了深深的缝隙,犹如大地张开黑黝黝的大口要吞吃一切。 吕瑛见了,神情凝重:“我们要加快赶路了。” 这一刻,雪临必须要提醒他:“吐蕃与巴蜀虽地形不同,某种意义上却是一体的,吐蕃震了,巴蜀也可能会震。” “我知道。”吕瑛看着远方,“那里也震了。” 雪临惊讶:“你感觉得到?” 吕瑛也惊讶:“那么明显,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梅沙怯怯提醒:“主子,人里头可能也就你们姓吕的感觉得到。” 雪樟:“啧,这年头装神弄鬼玩弄权力的,就想要你们家这股天赋去骗愚夫愚妇,你和你母亲是你们家唯二能生的,女子生育要十个月,你是男子,要生育只要爽一晚上,你的武功还没你家长辈高,谁不想一把药放倒你,拉到家里配个十胎八胎的?” 女子面带恶意:“这可是美事呢,许多娶不上媳妇的愚民就爱幻想着哪天天降神灵血脉,勾得家家户户都要和他生孩子。” 吕瑛没有被激怒,只认真回道:“只有废物才会把自己当条狗一样四处配种,我有许多比生育更重要的事情做,何况我的身体已经不好,以后便是要生育,也要等到身体长成,否则导致后代如我一般体弱,只会让孩子很苦恼。” 他自己为了心脉之事难过许久,必不能让自己的后代也受同样的苦,吕瑛可是很有责任感的人。 他们匆匆下了吐蕃,抵达吐蕃与巴蜀之前的第一个人口聚集多的村镇时,吕瑛已做好看到尸横遍野场景的准备。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儿并不乱,朴素的、只有泥土屋、草棚的镇子上聚集了许多人,人们很忙乱,却也极有目的性的用板车、牛车等拉着受伤生病的人到镇子中心去,那儿修了很多棚子。 待靠近那里,吕瑛便闻到了药汤清苦的气味。 他的视力极好,在夜里也能视物,此时一眼便望见了一处灶台后,秋瑜身边一个叫绿豆的伙计正在熬米汤,而秋瑜提着木板和布条,四处为人处理伤口。 吕瑛的步伐加快起来,越走越快,渐渐地便小跑起来。 “瑜哥哥!” 秋瑜听到这柔软嗓音,猛地抬头,就看到吕瑛穿一身雪白藏袍朝他奔来,身上零零碎碎的首饰随着奔跑响着,像一串串铃铛,恍若仙灵,在灰黄的村镇中奔跑着,迈过纷乱人间,朝他奔来。 “瑛瑛。” 秋瑜迎了上去,等吕瑛近了,他便打开双臂,将扑进怀里的少年接了个正着。 这孩子还是又轻又软的,身上带着浅淡的香气,衣着有些乱,有点灰尘,但好手好脚,露出来的地方都没有伤口。 秋瑜打量一阵,松了口气,将人抱起来,先训这个小混蛋。 “你突然就跑吐蕃高原上头去,简直吓了全家一跳!你知不知道跃婆婆已经准备为你上吐蕃了?若不是巴蜀这儿突然地龙翻身,且一月间翻了两回,一次比一次严重,我也早就上去了!” “为什么要跑那么远?若要游览山河,难道不该带上我吗!” 吕瑛双手搭在秋瑜肩上,被训得低头,一句话不敢反驳,双眼满是无辜,却没有解释半句。 他该说什么呢?说他这次出门是为了找送娘回家的宝物?可这宝物只能送一人回家,送了娘,就不能送秋瑜。 这话吕瑛说不出口,只好将脸埋到好友肩上,蹭了蹭。 他性子要强,脾气大,想要什么自己就会去拿,去夺,像这样放软身段随便训斥,还软绵绵撒娇表达知错的模样实在少见。 秋瑜也知道吕瑛在家公务繁重,小孩子被工作压得想要造反,搞搞叛逆,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又有什么错呢?那都是家长太不负责任才导致的后果嘛! 加上吐蕃、巴蜀都处于大陆板块交界处,这边震了,那边未必就安全,秋瑜心里担心得很,见吕瑛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如何舍得再训斥他? “算了,你没事就好了。”秋瑜轻易地原谅吕瑛离家出走的事,又看他后边的梅沙,想打个招呼,结果就看到梅沙牵了头白色牦牛,牦牛拖着一辆牛车,牛车上是三个十分美丽的中年女士。 其中一个还和跃婆婆长得贼像! 吕瑛见秋瑜注意到那边,终于想起让小伙伴心情好起来的方法:“瑜哥哥,我找到治疗心脉的法子啦!” 他们进了一处屋子,秋瑜给吕瑛倒了干净的开水,吕瑛喝了一口,快速将桑珠喇嘛说的法子复述一遍,又得意洋洋地显摆自己如何找到这三个冤大头,可惜冤大头们都拒不配合,所以他还得想法子收拾她们呢。 秋瑜:[目瞪口呆.jpg] 其实他之前就想说了,雪山宗这世外宗门、老一辈情感纠葛混乱的设定吧,和逍遥派还挺像的,虽然人家本质可能不太一样,逍遥派和修仙门派似的,而禹朝看起来最像修仙的人却是吕空老爷子。 之前沐跃提起她还有师姐的时候,秋瑜还想过什么时候拜见一下这几位禹朝的“天山童姥”、“李秋水”,谁知道吕瑛直接把人给拉下来了。 秋瑜欣慰道:“看到你还是这么心黑手狠,瑜哥哥就放心了。” 但他思来想去都想不通,最后实在没忍住,问了牛车上三位女士一个问题。 “你们好好的招他干嘛啊?嫌日子太好过吗?”秋瑜单手抱着吕瑛,另一只手指着吕瑛那张精致秀丽的面孔。 吕瑛不满皱眉:“招我怎么就不行了?我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吗?” 雪临、雪樟、沐染:……你比妖怪又差什么? 三个老婆婆纵横江湖几十年,头一次齐齐栽跟头栽得这么惨! 雪樟紧紧皱眉:“这小子在亲近的人眼里是小坏蛋?怎么可能呢?我和雪临虽素来不和,但行事都是谨慎的,在对他动手前,我们都派人调查过琼崖岛吕瑛的名声,传言里的他分明不是这么狠辣的性子!” 吕瑛还被秋瑜抱着,原本还给秋瑜整理领口呢,闻言也震惊:“我名声难道很好吗?” 自从他杀穿琼崖岛士绅,又侵吞了粤东道、粤西道,大搞改税后,吕瑛还以为自己的名声已经臭到能止小儿夜嚎了呢! 雪临深吸一口气:“我们是派人去和百姓打听你的名声的,他们都说你爱民如子,更改税制,分田给佃农,重视农桑,且派慰民堂医士下乡义诊,开办扫盲班传授知识……” 说着说着,雪临也气了起来:“这些分明都是圣人之举!你怎么也该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小圣人,谁能料到你竟是这么个玩意!” 秋瑜:这可真是美丽的误会了。 吕瑛缓缓道:“我对百姓好,是因为他们给我交税啊,你们又不给我交税,我对你们自然不必手下留情。” 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那永恒的税上头。 天要下雪娘不嫁人,不管世事如何变幻,税是不能不交的,不然骑着牦牛唱着歌的时候,很容易突然被瑛瑛给劫了。 这下轮到雪临、雪樟、沐染沉默了。 算了,还是换个话题吧,别聊这伤心事了。 吕瑛说:“临婆婆、樟婆婆的内力暂时不能用,因为她们中了蛊,我要带他们去苗疆找蓝阿姨的娘解蛊毒。” 秋瑜:“蓝阿姨?哦哦,就是凤血教的蓝教主啊,她娘不是退隐了吗?还能答应出手帮你吗?” 吕瑛:“她会答应的,如今苗疆卖驱虫水卖疯了,这暴利的生意诱得他们不种粮食,粮食自给已经报废,全靠与琼崖岛的贸易。” 吕瑛掐住了粮食这条命脉,只是要蓝阿盘救两个人罢了,怎么就不能答应了? 就是为了大局,蓝阿盘也得捏着鼻子把那些旧怨给抛了! 秋瑜对吕瑛的手腕向来是信任的,他只能叹气:“好吧,事关你的心脉,要去就去,只是我这边还走不开。” 他打开窗户,看着棚子里的灾民们。 此处是离震中心距离最近的村镇,许多灾民都失去了家园,家里死了人,有受伤的,有生病的,要秋瑜撒开手不管这,他真的担心。 吕瑛:“你给我娘写信了吗?” 秋瑜:“写了,第一次地震的时候,我就写了求援信给吕阿姨,只是如今交通传信都不方便……” 吕瑛笃定道:“那她很快就会过来了。” 说到这,吕瑛警惕起来:“看来我得快点跑了,我这次偷跑出门太久,被我娘逮到,只怕真要骑着梅沙躲她的揍了。” 【小剧场】: 瑛瑛也是会从心的~ 第88章 伙伴 即使是吕瑛这样凶残的黑心小甜包也会怕老母亲,这大概就是人族内部流传的一种血脉压制…… 秋瑜一边感叹着,一边把吕瑛留下来,给人把脉,又在灾区匮乏的物资里翻出两个鸡蛋,加了点猪油给人蒸了水蒸蛋,搭配用热水煮软的饼子,投喂了一顿,又让吕瑛好好歇息两天。 吕瑛还是很警惕:“我觉得我身体挺好的,离开吐蕃后变得很精神,现在就可以走了。” 秋瑜一眼就看出他的警惕内容:“我没有帮你娘留你方便她来揍你,你才从高原上下来,肯定状态好一点,但你这一路行程劳累,歇一下肯定是要的。” 身为前国家级运动员,秋瑜参加奥运会前就和队友们去过高原集训,高原环境能让人体内的EPO(红细胞生成素)变多,增加红细胞,增强心肌功能、扩张血管,一般离开高原三周内,运动员的竞技状态都会更好,更方便打出好成绩。 秋瑜上辈子上高原前的助跑摸高是三米五五,高原集训后助跑摸高能有三米六,是亚洲顶级水平。 他现在的壳子根骨惊人,在不用内力的情况下助跑摸高是三米九,人类顶尖水平。 但问题在于吕瑛那破心脏……小混蛋上高原没出什么大事真得感谢沐跃传给吕瑛的藏族基因运作良好,保守起见,还是让他休息一下。 自从秋瑜整出了牛痘,他在医术方面的权威便得到了泽国包括吕瑛在内所有人的认可,经他一番劝说,吕瑛还是听了劝。 因为是在灾区,许多屋子都震塌了,秋瑜不敢让吕瑛去那种摇摇欲坠的建筑里休息,夜晚便带着少年躺在他自己搭的草棚里。 吕瑛睡在靠内的榻上,盖最厚的被子,秋瑜躺在他外边挡风。 棚子里点着一盏油灯,吕瑛躺下了,秋瑜还在整理他的针线。 他提起一件事:“我组织人进山救援时,一边救人一边杀人。” 吕瑛没有意外:“这时候肯定有很多人趁机劫掠,你进山应该带了粮食和盐糖药材?想要打劫你的人很多吧?” 秋瑜有些低落:“嗯,很多,所以我杀了人,进山后,有些人为此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我,因为我杀掉的人,可能是他们的亲人,或者是同姓族人。” 吕瑛安慰地拍了拍秋瑜的手背:“但凡大灾,必有贼祸,不治贼祸,不能救灾,此为常理也。” 秋瑜不知道如何表示这并非常理。 他闭了闭眼:“如果有一天……救灾的人进入灾区时,百姓不会劫掠这些人,必然是救灾的那些人已经建立起自己的信誉,且百姓们也得到教化。” 吕瑛理性道:“的确如此,吕家军在琼崖岛救灾时,已渐渐无人劫掠了,但粤西道有灾的话,军队去帮人时就得带上兵器,再往前数,我们才认识那一阵,我娘找属下借兵扫荡贼寨时,也是杀了许多人的,不光是敌人,还有不守军纪的自己人。” 秋瑜:“我以前听你提起过这事,吕阿姨还杀自家的士兵吗?” 吕瑛闭上眼睛:“杀啊,有些军士是贼配军,就是犯了事以后被发配入军队的,这种人出征时就会习惯性劫掠和强奸妇女,给他们再多钱粮做赏赐,他们也控制不住自己,那就只好杀了。” 秋瑜没有再说话,只是躺下,抱住吕瑛,把自己埋在少年的怀中,被吕瑛安慰一般抚摸着背脊。 每当秋瑜被这个时代打击到的时候,别人都会不能理解他,只有吕瑛会理解他,就如同这孩子理解他的母亲一般。 “我娘来这的路上,大概也会杀人?”吕瑛随口猜着,“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拉来的军队,我记着吕家军在粤西道也有驻军,那边的卫所也被我们改了制,正在接受扫盲和训练呢。” 秋瑜无语:……承安帝已经躺平到开始将地方兵权都交接到侄子手里了吗! 他扶额:“你大概会是大禹建立以来权力最大的太子。” 吕瑛面无表情地吐槽:“如果不是昏宗做太子时能力不足,我想我的祖父也是不介意给他更多权力的。” 根据吕瑛研究南禹建国以后的政令的体会,开龙帝不是不想给昏宗过度权力,好帮这个儿子拥有更多的权威,而是他想给权力,但昏宗也接不住。 难怪开龙帝晚年暴躁,换了吕瑛在他的位置上,看了一帮“大聪明”一样的儿子,吕瑛会更暴躁。 秋瑜换了个话题:“瑛瑛,你接下来是准备去湖湘道么?” 吕瑛:“嗯呐,去找蓝阿姨的娘解蛊。” 秋瑜:“那我就在这里等吕阿姨,之后再去找你。” 吕瑛意外:“你去湖湘道做什么?” 秋瑜轻轻一笑:“不是去湖湘道,是湖广道,我留在武当派的一位师兄给我送信,说师傅得了老年痴呆,几位长老正为了争掌门之位斗得厉害,我想过去把老人家接出来。” “师傅教我一场,我怎么也要给他一个平顺的晚年,不能让师傅被那几个老家伙卷进争权夺利的漩涡中。” “这是符合孝道之举。”吕瑛赞同,“若武当派不许你接人的话,你就给我送信,我找我太公公打上门去帮你抢人。” 秋瑜:“噗!不了不了,接个老爷子而已,用不着出动你太公公!我自己的武功够用了!” 他咳了一声,指着自己:“别看我这样,上次见面时我可是在吕阿姨手下走了一百多招的。” 吕晓璇拥有同龄人里排名第一的内功,还有她生来就有的怪力,武功已隐隐入了江湖前十,秋瑜能被她认可,估计武力已是7到8个姜平的水平。 到底这辈子生来就有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绝世根骨,秋瑜练武时可是事半功倍! 吕瑛放心了一点,但还是强调:“实在不行,你记得给我娘和我外祖父外祖母去信。” 秋瑜:……这孩子怎么总想着给敌人饱和式打击呢? 泽国有一套完备的救灾体系,包括各式天灾过后,百姓应该如何自救,军队如何组织救援,都是有作为扫盲课程的一部分教授和训练的。 而完成这一套体系建设的人,正是泽国的皇太孙吕晓璇。 若说吕瑛在收税这件事上不忘初心,那吕晓璇就是穿越时空后依然牢记使命,即使所处的世道都变了,她还是坚持要去拯救苦难中的人。 在吕瑛心里,比起本质心黑手狠到能震惊雪临、雪樟的自己,他娘可能更接近“圣人”这个词语,秋瑜倒是知道吕警官在这个时代实则多有妥协。 受限于生产力,吕晓璇从不用自己来自现代的道德约束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对只约束她自己,也接受这个时代某些在她看来偏极端的做法。 在吕瑛为了征服琼崖岛、两广而举起屠刀、用血腥的方式改税时,吕晓璇从未责怪自己的儿子,只因这世上从未有不流血的大变革,她只是给吕瑛写信,希望儿子不要太累,对于那些因为饥饿而走上歪路的村匪路霸,她心怀怜悯,但下手治理时也是不会手软的。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们一样接受义务教育,在和平富足的环境中培养出道德观念,那些人只是想活下去。 所以消除罪恶最好的方式,就是推动生产力发展,减少对他们的剥削,让他们能活得下去,这会是我继承泽国后的治国方针,也是瑛瑛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而为了减少剥削,即使瑛瑛要杀死再多的人,只要这份杀戮是正确的,我就是他的支持者,我想作为这个时代土著的瑛瑛,总是更懂如何治理这里的。 ——和秋瑜写信交流时,吕晓璇写过这样一段话,这也差不多是秋瑜对吕瑛的看法。 杀吧,如果在这个时代,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建立朗朗乾坤,那就让他杀,把那些罪恶埋进石阶里去,总好过让没有罪行的无辜百姓继续受苦得好。 但相对的,吕瑛似乎也察觉到母亲骨子里与这个时代“不兼容”的观念,并尽己所能的在不耽误统治的情况下支持母亲。 吕晓璇接到秋瑜的信件时,本人已经在带着从粤西道分出来的三千军士,带着大批粮食、药材入巴蜀的路上。 粤西道与巴蜀道之间隔着贵乾道和云南道,都是吕家军还没驻军的地方,其中云南道洛家却隐隐在承安帝的暗示下,得知了吕瑛实为潜龙的身份,因此愿意借道给吕家军,甚至自己也派了一千军士跟着走。 吕晓璇就这么带着几千人进了巴蜀。 巴蜀道的巡抚程一会是内阁程阁老的次子,见吕家军入了巴蜀,他立刻带人来拦。 然后一个照面就被吕晓璇揍成了狗。 已经在前线打过硬仗的吕晓璇不仅是悍将,实则也是当世抗孟名将,她揍北孟人都毫不手软,打巴蜀道这些实为程家家兵的卫所军士就和妈妈揍儿子一样顺畅。 之后她就刀架着程一会的脖子,一路畅通无阻抵达灾区。 军士们一路走一路清缴贼匪,顺带给灾区饥民送粮食,将废墟挖开,把还活着的人拖出来,建立棚子,熬药疗伤,还有焚烧尸体防止疫疾。 这一套流程做下来,敢反抗的已经入土,不敢反抗的便成了这些救援军士照顾的对象。 秋瑜见到吕晓璇时,还能闻到吕阿姨身上浓厚的血腥味,想也知道她这一路过来使了不少铁血手段。 吕晓璇冷着脸:“瑛瑛呢?” 秋瑜:“怕你揍他,提前骑着梅沙跑路了。” 吕晓璇轻笑一声:“呵。” 秋瑜提前在心里为自己的小伙伴点了根蜡。 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瑛瑛啊,等吕阿姨找到了你……我会帮你藏起现场所有棍状物的! 【小剧场】: 鳅鱼:好的朋友,就是在小伙伴挨揍时不幸灾乐祸,顺便藏起所有武器。 第89章 算学 为了避开家人的追捕,吕瑛买了一个四处游走的杂耍戏班,取了个超俗的艺名“小桂花”,一路唱着小曲,打着流氓,拖着三个对外宣称重病瘫痪的“姨娘”往湖湘道走。 梅沙多才多艺,不光会易容和轻功、偷术,还会吹笛子,正好给吕瑛伴奏,搭配那小戏班招牌的《芙蓉恨》,他们不仅没出一点路费,还往回赚了一点。 吕瑛还未变声,说话轻柔甜软,自幼琴棋书画都学得好,秋瑜还说过他有绝对音感,不用掐着嗓子,也能将《芙蓉恨》中那一段《悔劝兄弟去京城》唱得似模似样。 《芙蓉恨》是一个叫芙蓉的苦命女子,父母都被孟人害了性命,唯一的兄长将她拉扯大,要去考取功名给她好日子过,却不料考完功名回乡的路上被落榜的同行人连同贼匪害了性命,同乡人知道这贼子宗族势大,不敢识破,芙蓉便机智躲过这人的暗害,一路逃去京城告御状,最后贼人终于被吕玄吕青天审判砍头。 因为剧情一波三折,惊险不断,《芙蓉恨》近两年人气很高,是吕青天办案录里传唱度最广的,大宗族不爱看,但小老百姓却喜欢,这名叫朱家班的戏班子就是唱这个出了名。 说来也奇,吕瑛出门这阵子吃得其实没家里那么好,个子却又窜了一截,用秋瑜的话说就是“一阵子不见,你居然一米六三”了,站在那儿比许多成年男子还高,身段却又还有少年阶段的纤细。 因此扮上妆后,吕瑛就是一个纤长貌美的“俊俏少女”,很能吸引目光,这一路上只要没碰上见色起意的地痞或纨绔,还有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冒出来的人贩子,戏班的观众是很不少的。 至于心怀不轨之人,吕瑛都是直接揍的,也有官家子弟记恨这“少女”,要令官员挂上“她”的通缉令,将人打为贼匪,却只需活捉,这样待这“少女”伏法,便废了武功,关后院里调教一番,便是烈性美奴,不光自己能享用,其余达官贵人中也不乏喜欢野马的。 而吕瑛在看到通缉令的第一时刻,便杀了个回马枪,让梅沙将人逮过来,他亲自操刀将人四肢的骨肉都削了,却又拿药将人吊着不死,趁着夜深吊城门口上。 这一幕看得朱家班十几个人胆寒不已,雪临直皱眉,雪樟却哈哈大笑,直呼吕瑛脾气对她的胃口。 沐染心里发寒,都说子肖母,她不敢想象这少年的生母吕玄率兵入巴蜀后,程家会是怎样的下场。 最后三个婆婆还同时感叹:“那人怎么敢的啊?” 招惹吕瑛这小魔星,就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活得太长。 靠近湖湘道时,靠城的路上有一茶铺,朱家班便在此搭台。 吕瑛穿一身桃红的裙子,站在临时搭的台子上悠悠唱“我看那兄长不忘家恨,只劝他尽管去,却不晓得王三不怀好意,暗害兄长夺了功名”。 即便是粗糙木板搭的台子,这小戏子站在那儿也蓬荜生辉。 爱美是人之天性,许多路人见了吕瑛便走不动道,崆峒派掌门的徒弟李耀宗随同门路过此地,听到清亮动听的调子,便忍不住停住脚步,看了许久。 同门感叹:“民间有绝色啊,这等佳人该供到殿堂之上才是,若无人护着,只怕要遭劫呢。” 绝色美人的命途左不过就那几条,要么嫁给王公贵族或武林高手,有人庇护,这是上途,下途便是沦落青楼,做个艳名远播、人人可采的花魁娘子,靠着容貌许是能红久一些,再等个痴情种子赎回家做个贵妾,命要不好,便只能香消玉殒了。 李耀宗低声呵道:“世道哪里就那么乱了?” 同门师兄笑道;“小师弟到底是少出门。” 吕瑛却是习惯被人看了的,等唱完一曲,便跳下台,提着铜锣笑嘻嘻和人搭话,他的主要目的不是讨赏钱,而是要问大家这戏唱得好不好,有没有需要改进的。 有入城买菜的老农只是在路边停了一停,顺带听戏,为自己疲乏的一日充点精神,谁知那丽致非凡的女娘居然还问到了他头上,遂腼腆道:“嗨,你们怎么唱,我们怎么听,问我们做什么?” 吕瑛一拢裙摆,蹲在老农面前说:“当然要问你们了,这戏是唱给你们听的,若有不好,唱得你们不想再看再听了,岂不是我的错失?” 老农:“那你们唱太好,我可得给钱呢,我没钱呀。” 吕瑛柔和道:“您有余钱就给,没有就不给,只捧个人场也够了。” 老农:“那、那娘子,你们唱的有些词句,老汉听不懂,只是你们调子好听,老汉才听完了。” 吕瑛点头,回头对朱家班班主说:“班主,我们的戏之前是在巴蜀道唱,可巴蜀道方言与湖湘道不同,湖湘道本地更是十里不同音,若我们要把戏唱到这儿来,词得改,上台的也要学些方言。” 朱家班班主连忙拿了碳笔:“我记下,之后改。” 另一路过的大娘又喊:“小桂花,这戏不能再唱一遍吗?还没听够呢!” 吕瑛看了看天时:“我们半个时辰内得进城了,路上得花点时间,大娘您还想听,我唱个短点的曲子。” 他和额头贴着狗皮膏药、戴着假胡子的梅沙说:“吹个《两两相望》。” 这是吕瑛从亲娘那边学来的曲子,调子、歌词实在是与南禹本土不一样的,前奏更有异域风情,江湖侠气却很足,跑江湖的侠士无论男女都能接受。 红衣“少女”干脆坐台子上,抱着个琵琶也给自己伴奏,边弹边唱,姿态松弛而随意,李耀宗却看得痴了。 唱完一曲,大娘送了朱家班一把小葱,又有人送了他们鸡蛋和糙面饼,也不算全无收获。 吕瑛捧着铜锣说谢谢,就看到一块色泽纯正的银锭落到铜锣中,令他手腕一沉,他抬眼一看。 下盘不稳、手臂不够粗、眼神还算清澈但不够明亮,面上有着年轻人充沛的血气和青春……一个武功稀疏平常,连杀绝都比不了的小菜鸟。 李耀宗:“我、我姓李。” 吕瑛:“哦,我姓秦。” 一旁注视着小主子的梅沙别开脸,心想主子这人还是实在,行走江湖时连个假姓都不报。 吕瑛与戏班收拾东西入了城,半个时辰后,天上落了一场雨,雨不大,却淅淅沥沥降了许久。 他们在赁的院子里歇下,朱家班的徒弟端上餐食,班主夫人和女儿搬了条板凳坐一边,听吕瑛讲话。 “根据我们一路走来的调研,目前南禹的识字人数占总人数的半成不到,江浙一地文治兴盛,许是比这边好些,但民间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在通过扫盲使大部分青壮脱盲前,若我们要宣扬政令,就必须要有比文字更能传播的东西。” 梅沙低头记着,朱家班的班主默默点头,他本是考不上科举的穷书生,加上爱上县里的花魁娘子,父母去世后就壮着胆子带人逃离老家,没想到人到中年了,居然会被泽国的皇族买下。 如今吕瑛传授他们这些东西,以后肯定是要大用他们的,这是人生大机遇,为了抓住这份机遇,他、妻子、两个女儿、三个徒弟都恨不得点灯熬油、从早到晚的领悟小殿下的意思。 “戏剧是少有的、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农田平民都能享受的东西,当一样东西可以传遍各个群体的人时,它的力量就绝对不能低估,而是要大力重视起来。” 吕瑛还在说:“百姓们没什么玩的,除了苦干,也就偶尔有唱大戏的、卖杂货的路过时,能让他们那儿热闹些,既如此,戏就是很重要的东西了,好本子泽国那边也是有人写的,只是这些年只能在沿海一带演,传不到更远,我如今亲眼调查,才发现是方言所致。” “这就涉及到了戏剧到了异地需要改编的问题,能做到这一点的戏班子自然是到哪都有饭吃,梅沙,你记一下,回去以后,要鼓励泽国这一行的人创新改进,学会往外走。” “还有就是,如果我们想要让更多的百姓愿意看我们给的戏,去喜欢、去接受戏里传达的政令和风俗,就要把戏写得令人喜欢……原来的三拍戏还是太慢了,加快一点。” 朱班主的夫人叫珍珠,她说:“可改戏是要变祖宗之法,会不会有许多德高望重的同行前辈不愿意呢?他们只要立个条条道道,说我们改的地方伤了道德规矩,我们可就什么都做不了啦。” 吕瑛冷笑:“哪有那么多厚古薄今的傻蛋?万事万物都要有求变求新的劲儿,才不至于化为史书上的尘埃,何况你说的那些同行前辈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老百姓喜欢什么不成?只要你们的东西比他们的东西更讨看客喜欢,那他们就赢不过你们。” “若有人敢在此事上玩阴私手段,尽管来找我!” 吕瑛翻遍史书,也没见过哪个唱戏的“祖宗”能和皇帝掰腕子的呢!吕瑛能做大半个泽国的主,有他撑着,这些人怕什么! 但他也知道文艺这方面吧,是很方便一些人做手脚的,所以他干脆一边培养人才,一边找些有才但在行业中无权威的人来试着搞,也不愿意找那些在戏剧中素有威望的“老前辈”给他做事。 虽然那些人见了吕瑛这样的权贵,肯定是滑跪得比谁都快的,可戏改一事才起了个头,很不该让那些根子就是歪的人来折腾。 等这事定了,那些人再顺着风潮过来,吕瑛也要看他们跪的标不标准,才考虑用不用呢。 开完这个会,吕瑛让朱班主和珍珠夫人先拿《芙蓉恨》试试手,将其更改得能适应湖湘道。 回到厢房中,他为三个瘫着的老婆婆加固穴道的封。 雪临轻飘飘看着他,没有说话,雪樟也没有说话。 若说吕瑛一开始扮作戏子,在她们看来有自甘下贱之嫌的话,隔着帘子听完吕瑛和朱家班开的会后,她们就只觉得吕瑛所作所为皆有深意。 这少年当真是天生的统治者,在统治一道,方方面面都全能得很。 而且他是知行合一的,若要了解什么,就会自己穿着鞋子走到那条路上去看,去问,实在是明君之相。 沐染突然说:“我让程家送人给你做妾,让巴蜀道彻底归属于泽国,如何?” 吕瑛:“不如何,我不会娶大族之女。” 沐染:“我知道你看世家不顺眼,可琼崖岛再扫盲,难道还能让那些只是学会认字的人帮你治理天下吗?你的人手够?所以最后还是要落到各地宗族上,现在做出个宽容的样子,接受某家投诚,以后也能少起兵戈,省得生灵涂炭。” 吕瑛吐槽:“我祖父也是这么被世家说动的,看看现在南禹都烂成什么样了。” 雪樟也是聪明人,她问道:“你的祖父不会叫秦镕?” 吕瑛平淡回道:“是啊,我生父是梁王,不过他已经被我娘休了。” 三个女人突然听到这么个惊天秘闻,目光同时集中到吕瑛的……脸上。 然后雪临恍然大悟:“原来丽贵妃长这样。” 不愧是孟末禹初第一美女!就不知道她和亲孙子之间哪个更好看了,但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雪临,居然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比吕瑛更美的。 雪樟面露悔恨:“世间有如此美人,我当初却只惦记着小师妹,居然没去皇宫里看一看,与其让丽妹妹于深宫中香消玉殒,不如与我到吐蕃做一对神仙眷侣,我必不负她!” 送粥过来的梅沙一个踉跄,差点被雪樟这话雷到趴地上。 沐染恨恨:“恶心!” 吕瑛:“我祖母的名字里没有丽字。” 雪樟:“那她叫什么名字?” 吕瑛:“不告诉你。” 雪临叹道:“你还是这样,真不想承认你是我妹妹。” 雪樟立刻气起来:“我怎么了?我只是喜欢美女而已啊!你也是个废物,当初你要和我一起拦下小师妹,如今我们就能一起享受了!结果你一直犹豫,害得我只能寻其他美人!” 吕瑛听了一阵,觉得哪里不对,他问雪临:“临婆婆,你不是和樟婆婆一样喜欢我外祖母吗?” 怎么现在看来,雪临对美女也没那么大热情呢? 雪临诚实回道:“我很喜欢小师妹,但我对小师妹的喜欢并非夫妻之间的喜欢。” 吕瑛:“那你喜欢她什么?” 雪临一顿,顶着亲妹妹雪樟的白眼,缓缓回道:“我喜欢她的算学天赋。” 这也是为何她明明身为同一辈弟子中武功最高者,却硬是等大师兄被砍死后才愿意接任雪山宗的缘故。 原本她的人生规划,是和算学天赋超好的小师妹一起隐居吐蕃,今天你出一道题,我来解,明天我出一道题,你来解,想想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很美好。 这个回答让同样了解雪临的沐染不想说话,作为同代弟子里算学最差的人,雪临总是鄙视她不够聪明,她因此恨死这个师姐了。 雪樟望着吕瑛说:“这就是我和她合不来的原因。” 雪樟的脑子也不差,但她懂算学,不代表她喜欢,所以对于这个姐姐,她是除非必要不想见面的。 吕瑛被雪临的回答震撼到,沉默许久,起身对梅沙说:“你伺候婆婆们用膳吧,我出去缓一会儿。” 他走出房屋,站在院子正中央,看着雨后格外清朗透彻的天空,沉思了许久许久。 这一刻,吕瑛完完全全理解了外祖母当初为何拼死逃出吐蕃,真的,如果她被雪家两姐妹逮住,然后一边给不喜欢的雪樟做老婆,一边天天被雪临拉着钻研算学,那日子……简直不能想! 这一段插曲过后,吕瑛将雪家两姐妹的劳改项目改换成算学,随着扫盲的推进,泽国也不是没有出现对数字敏感的人才,从五岁到三十五岁都有,且都在秋瑜的建议下,被挖到了慈育堂学校做老师,但平时比起教学任务,他们只要好好做题,顺带着编写算学课本就够了。 雪临的算学造诣高,实在不该浪费。 接着他们又进了湖湘道。 也是这时候,吕瑛发现此处的江湖人越来越多。 一路上光是觊觎他美貌,想要对他出手的江湖人都出现了好多个,梅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出手,结果除了江湖第一侠盗的名头,这阵子又闯出个“狗皮朱”的名号,人人都说他是护花使者,守在一个个叫“秦桂花”的绝色佳人身边,武功厉害得紧。 吕瑛不解,干脆派出梅沙去探,这才知道南禹武林的武林大会竟是要召开了。 如今天下一分为三,北孟南禹和南洋泽国,其中泽国孤悬海外,虽从南禹撕咬了许多领土,在此过程中更是与南禹武林发生多次冲突,但说实话,南禹武林并不团结,某一地的武林豪族、大地主在改税途中被砍死全家,或者是被吕瑛吊上城墙,其他人未必会管。 何况在这个过程中,知情识趣直接滑跪投诚武林帮派和家族也是不少的。 相比之下,南禹和北孟两个地区的武林仇恨就深多了。 武人相对来说骨气还是壮一些,北孟一统中原大地时造的孽很是不少,期间道、佛都一分为二,一方抗孟,另一方却是接了孟人朝廷的供奉的。 后来南禹崛起,前者跟着南禹朝廷,后者则在北边为北孟主子效劳。 如今武林大会召开,便是要谈北孟武林使人杀死盐帮、丐帮弟子、峨眉派弟子上百人,又有那边道家教派派人来谈两边合一一事。 “所以南禹武林内部想要先通过武林大会,使各家比武,挑出个名义上武功最高的领袖,来率领武林,与北孟武林商谈。” 简单来说就是选代表。 吕瑛抵达靠近苗疆的互市,见到了蓝阿萝,才发现原来蓝教主也要去武林大会看看。 蓝教主兴致勃勃:“正好,上次武林大会还是在二十年前办的,如今新一代高手崛起,也该好好打一场,排出个座次来。” 吕瑛听了,却只关心一个问题:“那武当派来人了吗?” 蓝教主:“来了呀,石掌门亲自带人来的呢。” 吕瑛想了想,说:“蓝阿姨,我这边有事要求前教主,还请您帮忙引见一番,等处理完此事,我也要去武林大会一趟。” 【小剧场】: 吕瑛:临婆婆喜欢美女吗? 雪临:我不喜欢。 吕瑛:那你喜欢帅哥吗? 雪临:我也不喜欢。 吕瑛:那你喜欢什么? 雪临:数学。 第一个让吕瑛也无法理解的神奇人类就这么出现了。 第90章 执拗 这年头没什么高精尖的美容方法,大家保养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好吃好睡经常健身。 比如说武林里有些高手,只要没受过什么损伤元气的大伤,即使到了六七十岁,外表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像沐跃那种心态格外好的,哪怕本人都七十多岁了,看着也就三十多。 今年不过六十多岁的蓝阿盘,也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阿姨,和蓝阿萝站在一起更像是姐妹,她面上没有妆容,也不佩戴银饰,只坐在木屋里养自己的蛊。 才一看到雪家姐妹,蓝阿盘就笑出声来。 吕瑛心想,要是秋瑜在这的话,他一定会给蓝阿盘配个音——数年不见,姐几个这么拉了? 雪家姐妹到底比蓝阿盘多活了二十来年,脸皮更厚,此时都平静无比,让蓝阿盘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几个女人在空旷的房屋中对视着,敌意明显得下一刻就能当柴烧。 吕瑛想起雪樟提起几十年前,她听闻苗疆有一苗女上了江湖美人榜前十,便特地前去拜访,见到了当时还年轻的蓝阿盘。 雪樟一看,当即嘴贱:“这就是排名第五的美人?也不过如此,牙口不周正,皮肤也粗糙了些,还不如我呢。” 然后她在蓝阿盘发飙前将人摁着打了一顿,跑了。 第二年,雪临的弟子游历至苗疆,被蓝阿盘扣住,雪临亲自去救人,把蓝阿盘又摁着揍了一顿,带着徒弟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雪山宗和凤血教不共戴天。 吕瑛听完这段陈年往事,心想你们美女事儿好多哦。 好在他脸皮也厚,对蓝阿盘道明来意,恳请蓝阿盘为雪家姐妹解蛊。 蓝阿盘当即回道:“想得美,我巴不得她们的生机被血饮之毒吸干。” 这回答也不出吕瑛所料,他和蓝阿萝对视一眼,礼貌点头,上前请蓝阿盘与他单独一叙,二人便入了内室。 见吕瑛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沐染唏嘘:“他定是能得偿所愿的了,夫君和这样的人对上,除非是程家自行剥皮削骨,否则是不能有善终了。” 雪临看她一眼,不说话,雪樟却嘲讽道:“若说大师兄好色,最终死于色字,雪临痴迷算学,我喜爱美人,所作所为皆是利己,情有可原,你的一生就连我也看不懂了。” 雪山宗所有弟子都为自己活,怎么就独独一个沐染执迷不悟? “那程家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不惜算计我们,也要把那些人带上吐蕃,抢夺雪山宗经营多年的权柄?你还记得是雪山宗教你武功吗?你还记得师恩未报吗?” 沐染面无表情:“因为我只有这样才能赢沐跃,你们又怎知我的执迷不悟不是出自己心。” “她比我小,却什么都比我强,武学天赋比我好,脑子比我聪明,也比我讨师傅和同门的喜欢,便是后来远走南海,也得到了南海第一美男子的倾慕,成了一国太子妃,我总要有个地方赢她,所以我要我的孩子比她的孩子更有权,更有钱,更美丽聪明……” “我夫君是阁老之尊,我们一起孕育两子两女,我比她能生。” 沐染叹息:“可是琼崖岛吕家到底非凡人,也许他们真是神的后裔,她一个后人,就压了我所有的后人。” 雪临简洁地评价道:“蠢。” 雪樟说话就毒一些:“这一路吕瑛带着我们,我也看了他一路,你们程家传播痘疮,即使吕瑛用牛痘化解,但他肯定会把那些因痘疮死了的人算在你和程家头上,你们完蛋了。” 八十多年到底不是白活的,雪樟已摸出一点吕瑛的性子,那小子冒充雨神神女传播牛痘时,就明确禁止信徒人祭,不说爱民如子,起码把人命当命看,是极有明君相的。 程家踩了吕瑛太多底线,吕瑛必容不得这样的世家在自己的王土之上作威作福。 她们看沐染的眼中同时露出怜悯的神色,还有深深的不解。 沐染也是人中龙凤,本可活得洒脱自在,却硬是把自己束缚在妹妹的阴影中,一辈子汲汲营营,不择手段,最终还是要落得个不得善终。 这又是何必呢?你好好的家财万贯武功高强的美女,怎么就和一个热爱浪迹天涯的妹妹过不去呢? 沐染何尝没看出来这点?她先前提出让程家送女给吕瑛做妾,全家臣服,想以程家数年积累换取一条活路,可吕瑛不肯答应,就是绝不肯放过此事的意思。 若她的孙女中有媚骨天成的美人能蛊惑吕瑛也好,可只要想一想都知道,吕瑛只要多照照镜子,就没人能对他使美人计。 雪临叹息:“早知你会入这魔障,早些年我就不该允你和大师兄成亲,而是该把你带回家好好管教。” 雪家和沐家是表亲,雪临是大姐,却没能管教好这个小妹妹。 雪樟毫不留情地说:“你就是蠢,从古至今,你可见过哪个能将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人会为了私情妨碍正事。” 雪临吐槽:“真要让那种为了情情爱爱就枉顾百姓性命的人去做皇帝,只怕是苍生之劫了。” 过了一阵,吕瑛和蓝阿盘出来,蓝阿盘面上居然还带着喜悦,和吕瑛有说有笑,言谈间很是感谢吕瑛给她女儿封爵。 “往后凤血教几千好儿女,便都听小殿下号令了,愿一统大业早日达成,我苗疆各族必尊殿下为主。” 吕瑛和蓝阿盘说:“我只想带大家一起把日子过好,如今琼崖岛已有三成人脱盲,且让大部分人都能吃饱穿暖,小一辈入学的效率达九成,我希望可以将这样的生活,也传递给苗疆的朋友们。” 蓝阿盘:“说朋友就外道了,以后便是一家人!” 吕瑛许了蓝阿盘一个伯爵爵位,以及一些对双方都有利的利益置换,换取了蓝阿盘的松口。 显然比起自己的私怨,这位老教主更希望能在晚年,为自己的族人们找到一条更光明的前路。 雪樟指着蓝阿盘,对沐染说:“看到没,这些能统领一方的人都是这副为了大业可放下私事的德行。” 吕瑛看三姐妹一眼,微笑一下:“既是蓝教主这边说好了,你们接下来便专心解蛊,我也要喝药调理身子骨,免得太多功力灌过来,留下什么暗伤。” 那梦中的秦湛瑛便是在仓促之下从外祖父那里接了毕生功力,后来便留了暗疾,一到生病时,便觉胸口剧痛。 雪樟:“我们可还没应呢!” 吕瑛眨巴眼睛:“哦,忘了这事。”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本册子,交给雪临:“这是我的好友给我的一本算学书,我闲来没事将题都做了,你也可以试着做一做,挺有意思的,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雪临早知道这少年算学造诣极高,翻开这本封皮有“高中数学题册鳅鱼哥编”的书看了看,就对吕瑛点头。 “我有八十年功力,能给你一半,再多就不成了,不然会折我的寿数。” 吕瑛这边至少要一甲子的功力,即六十年,雪临肯给四十年已是解决了大半。 他又越过雪樟,走到沐染面前,淡淡道:“你家可以有三个活口,限定是你的后代,十岁以下,只能是女子。” 沐染轻笑一声:“为何只能是我的后代?” 吕瑛沉默一阵,回道:“我杀粤西道裴家的时候,念及他们的当家夫人曾在灾年施粥,承诺让她在自己的孩子里选一个活下来,且不波及出嫁女,她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出嫁,一个待字闺中,可她为了延续裴家香火,选了一个小妾的儿子。” 不要问吕瑛在管理政务、打粤西道、给各处扫盲时遇到过多少奇葩事,只要知道瑛哥至今依然有低血压的毛病,就知道他的情绪控制能力多强了。 沐染大受震撼:“我有三个孙女,一个外孙女,多给一个,我可将毕生功力都给你。” 吕瑛:“行。” 最后他走到雪樟面前:“我不可能一直驻守吐蕃管那,临婆婆以后要进泽国慈育堂做数学老师,吐蕃只能找其他人管,我会给这个人都护府正三品巡检将军与泽国兵部侍郎的官衔,就看你干不干了。” 雪樟睁大眼睛,知道自己不出血,好处是绝对拿不到手的,她沉思片刻,一咬牙:“我也可以给你一半功力。” 吕瑛回头看蓝阿盘,蓝阿盘点头:“我会给她们下蛊,事成后再解。” 雪临冷声道:“我向来说话算话。” 雪樟:“不错,你既然要用我,就得信我!否则我何必为你办事!” 她的武功极高,只要随便找个方向遁逃,就能逍遥自在,吕瑛也不能困着她干活。 吕瑛茫然:“说什么呢?我天性如此,对家里人也是这样,你们和我无亲无故,我下个蛊又怎么啦?” 此话让现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合着你多疑还有理啦? 好在吕瑛到底是成功把一甲子功力凑齐了,不仅齐了,还多出来许多,这也是吕瑛觉着亲娘很快就要回家了,吕家下一代只有他一个人撑着,不把武力叠得高一些,他怕自己小小年纪,压不住局面。 凤血教也是两百多年的门派,家底厚实,蓝阿盘和蓝阿萝又都是蛊医里的佼佼者,她们联手为吕瑛配了药,从药膳到药浴,只恨不得将吕瑛整个人泡在药罐子里。 这些药自然不是什么香甜好闻的,有些药浴泡起来,浑身都火烧火燎的,吕瑛也不吭声,默默将一切苦都咽回肚子里。 他还是会做梦,只是梦里没有别人,只有一片寂静的海。 直到这晚月圆,吕瑛靠在吊脚竹楼的窗边望月,身上披着毯子,夏末秋初的暖风吹得他昏昏欲睡,真闭上了眼睛,他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秦湛瑛。 青年的身影已接近透明,赤脚站在波浪中,白衣飘飘,黑发用一条雪白丝绦捆着,神情悠远。 吕瑛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与对方穿着一样的衣物。 秦湛瑛回头,静静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吕瑛和他对视着,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前世今生?还是过去未来?” 秦湛瑛微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点了点少年的鼻尖:“我和你是天赐奇迹,从此了无遗憾。” 第二日,蓝阿盘在红玉造的浴池中放了大量奇珍异草熬制的药水,池面水汽蒸腾。 雪临、雪樟、沐染都被解了穴道,盘腿端坐于水面,吕瑛走近,那沐染突然出手,朝他袭来,雪临和雪樟出手如电,默契的将她阻拦下来,蓝阿盘催动蛊虫,吕瑛则手持细剑往前一刺,正中她的心口。 沐染软软倒下,呛咳着血液。 吕瑛垂眸,怜悯道:“看来你是不想要活口了?” 沐染轻笑一声:“我、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体内流的血,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所以我……咳咳!我不会让你从我身上得到半分好处。” 她渐渐没了生息。 吕瑛对雪临说:“看来雪山宗门人果然都是为自己而活的,沐夫人为了己心,也可弃程家与血脉不顾。” 雪临低垂眼眸:“我倒宁肯她能想开些,她分明不笨,学什么会什么,只是太过执拗,若她换个执念,许是能有更大的成就。” 雪樟嗤笑:“她都七十多了,也活够了,不是要灌顶吗?开始吧,不然这小子就赶不上武林大会了。” 蓝阿萝亲自将沐染的尸首拖了出去,吕瑛走入池水之中,将照月珠捧到眉心,闭上双眼。 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从出生起便一直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便能散开了。 第91章 熟人 秋瑜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歇口气了。 一米九多的大小伙,在灾区抢险救人折腾了两三个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居然还掉秤了。 等将局势交给吕阿姨收拾,扛着几把万民伞离开巴蜀时,秋瑜整个人都有股恍惚感。 可算是忙完了? 然后他的好侍从提醒他:“少爷,还没完,石掌门那边还等您去接呢。” 秋瑜吐了口气:“知道,接完了师傅,还要去找瑛瑛。” 然后他们就得知武当派石掌门带领弟子去湖湘道参加武林大会了……其实很久以前,武林大会都是在北边举办的,但架不住如今北边的地方还没打回来,很多活动就放在湖湘办。 秋瑜弯腰搓了搓膝盖:“行,走吧,对了,把羊奶给我。” 他最近有点生长痛,老是关节疼和腿抽筋,医学生正努力补钙,不光买了两头母羊天天挤奶喝,还认真晒太阳,做些强度适中的运动,等进入湖湘道时才把抽筋的毛病治好。 武林大会的举办地点在众城府,入城后,刘紫妍直接派马车来接应。 秋瑜被领着到刘紫妍于此处的私宅,见面先互相行礼。 大家都在泽国为官,秋瑜是从二品的户部侍郎,刘紫妍正四品,按例刘紫妍是下官,但秋瑜在她行大礼前先把人架住了。 “刘老板,这回得多谢你收留,不然我们在众城府可没地方住,自从这武林大会一开办,众城府就寸土寸金了。” 刘紫妍笑道:“屋舍简陋,秋侍郎不怪下官慢待就好。” 刘紫妍这屋子算不上豪华,就是普普通通的两进宅院,家具质量和她的官位、财力相比,只能说是平价中的平价,金玉古董全都没有。 秋瑜:“这儿冲水马桶和淋浴都齐全,住起来一定舒服,刘老板可没慢待我。” 接着他们先开始谈生意。 都是兼职给吕家做皇商的,刘紫妍负责开矿,秋瑜负责内陆盐糖、眼镜、香皂、玻璃的销售,他本家的椰子油、椰子鸡都是附带的。 自然,秋瑜老家湖广道和刘紫妍所在的湖湘道也有商业往来,秋瑜想给老家修路,缺水泥,刘紫妍一口答应,说那边缺多少都能送过去。 秋瑜稀奇:“哟,你们的矿脉产能这么高了?” 刘紫妍苦笑:“是湖湘道财政有限,修不起水泥路,所以只能一个劲的卖矿给外地罢了,若我也如您这般会来财,能给故乡修路,这矿我肯定是先紧着自己用的。” 两广、云南道、琼崖岛都在搞建设,路越通生意越好做,独独到了湖湘道这边,因地方豪强势力大,吕家军也没驻过来,刘紫妍守住几个矿就不容易了。 秋瑜很同情她:“事儿难办呐。” 刘紫妍:“难办也要办,得粤东道的路修好,湖湘道的路就必须建起来,我和凤血教的蓝教主也有往来,到时我们里应,吕家军外合,总要把这一道收拾出个模样来!” 聊完正事,刘紫妍便告退,喝药去了,她胃不好,正在调理。 一个叫蔡椰的厘人过来和秋瑜谈交接货物的事,又将部分在湖湘道收集的情报共享给他。 “这次除了雪山宗,大部分门派都派人来了,西洛教、凤血教两大教,还有武当、南少林、崆峒、峨眉四大派,以及马帮、盐帮、丐帮都有人过来……听闻新一代的百晓生也来了。” 秋瑜:“就是那个上一代收钱后把第一美人颁给百手仙子的那位的儿子啊?” 蔡椰:“……对,就是那位的儿子,为了重建本家声誉,百晓生立志要在这场武林大会重排江湖高手、二十岁以下的青年高手、财富、权势、兵器、美人的榜单。” 秋瑜呵呵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若要论外貌、权势、财富,却不把吕瑛排到第一位,那这个榜的权威性也就那样吧。 不过说来也是巧了,泽国小殿下向来只蹲在家里干活,或者跑到田间市集调研,和江湖人的交集不多,许多人也只听说吕家人长得好,但新生代的吕瑛到底生得有多好,却没什么人会提。 瑛哥不靠脸吃饭,想靠脸吃他家饭倒是不少,导致给吕瑛的脸扬名的人很少,连他派吕家军驻两广之时,当地很多武林大族要么反抗到底然后身死族灭,要么滑跪,并惦记着送女儿给瑛哥做妾(无人敢肖想吕瑛的正妻之位),这种情况下这些武林大族也只会吹自家女儿美丽,而不会反过来吹吕瑛多美。 秋瑜摇了摇头:“我看着美人榜排到最后,也是一个利字。” 蔡椰不以为然:“就我所知,这美人榜只有一位榜首是名副其实,就是当年的洞庭渔女,后来的开龙爷的丽贵妃。” 秋瑜:说实话,有时候也是真的很好奇丽贵妃到底美成什么样,吕警官说她见到丽贵妃的时候,对方已经五十来岁,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依然是后宫其他皇后妃子都不忍心与之大声说话的存在,简直就是温柔美好白月光系美女的巅峰,要是放后世影视圈里,还不得杀疯啊。 武当派这次不知为何行程拖得很慢,等到了武林大会开幕那一天,这些人才终于入城。 秋瑜因为过于高调的身高,只好一点也不低调地挤在人群里,探着脖子看他师傅,就见石掌门冷着脸带两个老道士、数名年轻道士入席,也不与人说话。 秋瑜捏紧拳头,一矮壮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提醒:“秋少爷,冷静。” “我知道的,桉叔。”秋瑜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他师傅石掌门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记性不好,总是忘事儿,秋瑜见老爷子年纪大了,偷偷做了个调查,发现江湖上许多武功极高的前辈在上了年纪后,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躲开老年痴呆的袭击,尤其是他旁敲侧击过,石掌门的父辈、祖父辈都有老年痴呆的记录…… 基因这玩意不讲理的,就像吕家祖祖辈辈从没出过老年痴呆的记录,代代都神志清醒到人生的最后一天,也有些人分明自律,到了晚年却依然要被祖上传下来的毛病折腾。 因此秋瑜特意拜托过吕家情报网,请百闻坊的情报员们为他注意石掌门的健康状态。 这次石掌门出现老年痴呆,便是作为百闻坊老大之一的桉叔亲自来通知的秋瑜。 如今见了多年未见、只有每年书信和礼物往来的师傅,秋瑜发觉对方苍老许多,哪怕依然能摆出仙风道骨的范儿,可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酸涩。 就在此时,武当派那边有人注意到了秋瑜,年轻一辈中最被看好的黑鹤羽看着那高大异常的少年:“秋师弟也来了,他又长高了。” 上次见面,师弟还只有一米六,如今一看,已是快两米的汉子了……这是十五岁??? 他身边另一位道长笑道:“他已是武当派弃徒,可不能叫师弟了,师兄与其看他,不如看看于家姑娘。” 黑鹤羽的师傅是已经确认要接任武当掌门之位的明玄道长,就在前些日子,明玄道长与巴蜀于家为自己的徒弟说了门亲事,要为黑鹤羽聘刀王于白劲与百手仙子赵乐的独女于芝芝为妻。 听闻那于芝芝可是与北孟霍兰公主齐名的美人! 黑鹤羽轻咳一声,不自觉朝于家的方向看去,便见一名戴着面纱、端庄坐在父母身后的少女也往这边瞧,一见到那盈盈水目,黑鹤羽便不自觉脸热。 崆峒派的李耀宗恰好见到这两人的眉眼传情,耳边是师兄的感叹:“还是小桂花漂亮。” 思及那穿桃红裙子,在粗陋戏台上唱着《芙蓉恨》的少女,李耀宗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两日,无数与他们一样的路人都忘不了小桂花的样貌,第二日听说他们在河边搭了台子,又跑过去看的。 还记得那日,小桂花换了一身浅绿的纱裙,唱的《芙蓉恨》却变了腔,用了湖湘道百姓们说话时常用的方言。 那时李耀宗才意识到,原来小桂花唱完后和看客们交流,是真的会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的。 她是一个有心的人,也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 意识到这点,李耀宗竟是觉得小桂花比那些大族大派中美名流传的少侠、小姐更可敬。 接着,就是传统的纨绔少爷去招惹小桂花,要将她抢回家做妾的戏码,还没等李耀宗出手呢,小桂花就撸起袖子,和她身边有名的护花使者狗皮朱一起动手,抄着扁担将二十来个家丁打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耀宗总觉得小桂花的武功比他们还好……在和师兄弟对过眼神后,他们确认那不是错觉,便默默将拔了的剑塞回鞘里,安静地注视着朱家班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师兄还说:“果然能跑江湖的女人,都是小看不得的呀。” 李耀宗安静点头。 回忆结束,此时凤血教也来了人。 听闻是新继任的蓝教主亲自带队,这也是她接手凤血教后头一次出现在人前,随着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一女子领着教众走出来。 她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不知为何给人很是斯文的感觉,穿着苗人的服饰,浑身银饰,提着手杖,在她身后,有几个戴着幂篱的人跟着,其中较矮和纤细的身影穿着浅蓝苗家裙装,不知为何却是整支队伍中最引人目光的存在。 李耀宗总觉得那身影很眼熟。 秋瑜看了一眼蓝教主,目光也被那纤细的蓝裙身影吸引了目光,那种轻盈舒展、从容自在的仪态在熟悉某人的人看来自然是美观的,但那种在任何大场面都无比淡定才能拥有的松弛感,却绝对是某人独有! 秋瑜:低头,捂脸。 接着又有人来报。 “西洛教来此,闲人避让——” 随着这声大呵,又有一群衣着异域风格明显的武人走了过来,领头的自然是燕红琴,在他身旁,还跟着断了手臂的长老白七。 秋瑜看着燕教主,吐槽:“红姨这些年不见,倒是越来越靓了。” 吕瑛则满是遗憾看着燕红琴的身影:“可惜他品德不端,不然我早把他送给我娘了,他是真心倾慕我娘的,骚起来肯定比小梅带劲,成功希望也更大。” 同样被送过但被退货的梅沙不敢出声,顶着狗皮朱的易容装空气。 雪樟点赞:“这小子是不错,和小梅一个水准的美人,不过和梁王比还是差一点。” 梁王那是人不在江湖但偏偏亲娘的名头太大,雪樟热爱美人,当年也是潜进梁王府见过这位绝代佳人独子的。 据她对梁王的评价:容貌果真好,春花般娇艳、秋月般静美,看起来文静,却又身段极好,个子够高,肩宽腰细腿长,气质温雅,性子柔,与相貌也正好配上了。 燕红琴突然打了个喷嚏。 【小剧场】: 吕瑛:小梅还是不够骚。(遗憾) 雪樟:美人的外表和气质要搭才最好,小梅适合俏皮一点的打扮,燕红琴要媚一点,你虽会审美,但还是没我细致,要换我给这些小美人打扮,保准将你娘迷得三魂七魄都飞了!(自信) 雪临:小瑛可以随便穿,白衣清冷红衣美艳,披个麻袋都我见犹怜。(诚恳) 吕瑛:不挑穿,反正以后穿得最多的是龙袍。(以后穿职业服装比较多) 梦里的秦湛瑛每次出场,身上的衣服都是有龙纹的,一看就知道是啥职业…… 小梅:不敢说话。(上头三个全是先天高手,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能怎么办?) 第92章 瞩目 武林大会要办七天,前几天都是年轻一辈的高手打打斗斗,直到最后三天,各派欲参与百晓生高手排行榜的大佬们才会纷纷出动,以武力来决出名次。 蓝阿萝和燕红琴都是一方大佬,自然前期不出手,但他们却在出场时都狠狠出了把风头,只因此二人不仅武功乃青年一辈最顶级的高手,更是外貌出色。 “燕红琴是一定能入美男榜的,只可惜梅沙没来,不好真是好奇他们谁是第二。” 这是讨论燕教主容貌的。 第一是吕玄,这个不用争,美男榜第一位已经连着三代在吕家家传了。 “蓝教主可惜就可惜在练了盘古杖法,太高太壮了些,不然必定也能与老教主一样入美人榜前十呀。” 这是觉得女人身高过了一米七五就要天崩地裂的。 吕瑛晋升先天不久,虽还未完全掌控一身功力,五感却越发灵敏了,他对蓝阿萝说:“我觉得您比他们漂亮。” 蓝阿萝点头:“嗯。” 其实吕瑛的审美倾向还挺明显的……人的地位高了,做什么都有人琢磨其中深意,蓝阿萝也是一方势力的头领,自然动过和吕家联姻的念头,便特意钻研过吕瑛的审美倾向,他为亲娘找的那些男妾预备役就是绝佳参考。 从吕瑛给吕晓璇送美男的过程中,大家发现这孩子从没给病弱书生款的男人抛过眼神,身高低于一米八、肩不够宽腿不够长、身板过于瘦弱或腰腹有赘肉、头发少、发际线高的男子,在他这里都是不能呈给母亲的“不良品”。 除了外表要求,吕瑛还要求美男子们必须有脑子,不管是考了功名也好、机灵反应快也罢,脑瓜子一定不能差,除此以外,美男子们最好知情识趣,说话有条理,别蠢到做出让吕晓璇不高兴的事,说出让吕晓璇不快的话。 自从吕瑛这些标准被人摸出来,那些想嫁男儿给泽国皇太孙做继室的家族都掂量着,家中无符合标准的只能遗憾跺脚,若有儿郎符合以上标准,则加大资源培养,便是将来嫁不到皇家去,有这么好的个人条件,再说其他亲事时也更容易。 #在吕瑛不知情的时候,这套标准成为了整个泽国上层的选夫、选婿标准#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泽国有志气的男女都在努力朝这套标准靠拢# 在吕瑛的审美中,两个五官同样美丽的女人站在一起,左边的苍白病弱楚楚可怜瘦骨伶仃,右边的身板丰满厚实、被太阳晒得脸上发红,吕瑛嘴上会说两位女士美得不相上下,但心底会觉得右边的女士更有魅力。 他在慈育堂上课时发觉有女孩故意少吃,一问之下,才知道许多女孩觉得他清瘦的身段好看,吕瑛便鼓励女孩们多吃多动。 “太瘦了也不好看,穿衣服都空落落的,我觉得还是能把衣服撑起来的身段更漂亮。”——吕瑛 听到这句话的慈育堂学生:懂了,先生喜欢丰满的。 从慈育堂打听消息的人:小殿下喜欢胸大屁股大的。 后来和吕瑛聊天时,从吕瑛口中听到“我喜欢吃饭很香、性子开朗的”的秋瑜:……原来你小子喜欢阳光运动系啊。 算了,琼崖岛小王子在审美方面和椰树老板达成一致有毛病吗?没有啊! 人越缺什么越惦记什么,吕瑛从出生起就很缺健康,越是鲜活有生命力的人,就越能在他这里加大分。 蓝教主底子不比于芝芝和燕红琴差,有一身刻苦打熬出来的流畅肌肉,头脑聪明,能支得起凤血教这么大的摊子,还能研究驱虫水。 所以她知道在吕瑛私人的审美中,她比于芝芝和燕红琴还有魅力吗? 她知道。 而且作为雨神后裔的吕瑛的审美天然具备权威性,自从发觉自己在吕瑛眼里是不折不扣的顶级美人后,蓝教主那份“老娘超美”的美女自信立时大涨。 她可是得到了来自真神后裔的认可! 这边蓝教主自得自己的美貌,另一边绿豆抱着个小包裹过来:“我是湖广道湖兴坊的管事绿豆,特来求见蓝教主身边那位……吕姑娘。” 吕瑛早早发现了他,走过来说:“我现在姓秦,毕竟明年要去大伯家住,提前适应一下。” 绿豆恭敬一礼,吕瑛接过这个有些沉的大包裹打开,轻呼一声,身边人隔着幂篱也察觉到他的惊喜。 “是椰子!” 包裹里头赫然是五个圆圆的大椰子! 自从出琼崖岛后,吕瑛便没了椰子自由,这是他在内陆旅游时最大的困扰。 但作为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椰子油经销商,秋瑜是不可能缺椰子的,早在来湖湘道前,他便吩咐底下人送一批椰子过来,等和吕瑛汇合时送给小人家。 所以见到吕瑛后,他便低声嘱咐绿豆:“去,给吕少爷送几个椰子吃。” 吕瑛高高兴兴提着椰子回去,梅沙翻出短刀,熟练的砍出小孔,插了芦苇管子,吕瑛、蓝阿萝、雪临、雪樟、梅沙,五人人手一个椰子捧着吸溜。 其余人之前没注意到吕瑛的动作,此时见蓝教主手捧椰子,心中都疑惑。 她哪来的南洋物件? 秋瑜看着吕瑛,微妙地能从对方的身上觉出一点高兴的情绪,心下一松。 看来小混蛋一切顺利,也不知他的心脉是不是已经好了。 恰好在此时,比武开始。 若说当代武林,英杰实在是很不少的,崆峒派的李耀宗,武当派的黑鹤羽都不过十七八岁,其武功已达一流水准,直观点说,0.7姜到0.8姜。 而与他们相当的人才,在江湖上还有好几个,加起来也能凑满两只手。 虽然和燕红琴、蓝阿萝这种才二十五六岁便能统领门派的天纵奇才不能比,但江湖普遍认为这些年轻人日后也会是各自门派的接班人。 如果能让他们在年轻时便建立起良好的竞争合作关系的话,对于各门派的交情也是大有好处。 正所谓掌门的朋友也是掌门,名门大派对江湖资源的瓜分或许会有比例方面的变动,可他们在江湖上的地位却会因为这种隐晦的结盟而长久的持续下去。 吕瑛看着看着,轻声说:“要限制,就得一起限制。” 蓝阿萝应道:“到时候事儿不会少的,幸好不用和西域那帮人对上。” 西洛教虽然也是一方势力,却位于西北的西域,是北孟、南禹以外的领土,正处于混乱之中,也是各方势力割据但还没打出老大的状态。 吕瑛轻飘飘道:“那儿连接着丝绸之路。” 雪樟提醒:“担心起兵戈过多,伤了民力。” 吕瑛不言,但在场几位都觉得这位对西北域的惦记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打消的。 这孩子是未来的国主,他的意志就是国家未来的方向,她们已经供上了忠诚,且或自愿或被迫地看着吕家蚕食她们的地盘。 但吕瑛对于土地的渴望,还有那种承继自海盗王世家的强烈的扩张本能,还是让雪临感到头疼,她都一把年纪了,不想再经历什么波折,只想安安心心琢磨算学。 幸好离吕瑛登基还有些日子,未来的变数又极多,大家都没有再多言,只是看着台上比武。 此番武林大会还有一桩事,便是南北道教想要合一,虽各自门派不会融合,名义上却是要同归于道家的。 自然,北孟的火天教也派了人来参加这场大会,又有北少林几个大和尚,都是武功高强之辈。 在第一日,武当派黑鹤羽便与火天教教主的三弟子言风子打了一场,二人不相上下。 这也是今日最受瞩目的一场比武,黑鹤羽则是两人中更受关注的那位。 因为他师傅是武当派下一任掌门,他日后怎么也能做个长老,若晚年肯抛下家庭,只怕也能混个下下任掌门。 而他的未婚妻则是隐隐有江湖第一美女之称的于芝芝,这未婚妻背后更是巴蜀最大的武林势力之一。 西洛教的圣女亚热娜虽也在场,那张颇有异域风情、与燕红琴相似的面容也妩媚艳丽得很,但目前南禹更欣赏清丽柔弱的女子,亚热娜是注定要屈居第二的了。 雪樟看了眼亚热娜,偷偷和吕瑛说:“那个西洛教圣女的鼻子不错,我和你说,美人最重要的就是鼻子,你要不是鼻子像了小师妹,还未必能好看到如今的地步呢。” 吕瑛耳边听着雪樟的审美心得,眼睛看着秋瑜,轻哼一声,似乎很是不满。 因为他才是小祖宗,他不开心了,大家都心里一跳。 雪临淡淡问:“怎么了?” 吕瑛:“秋瑜明明比那个黑鹤羽高,比他俊,比他读的书多,行的路远,武功也高,怎么大家都只夸那个黑鹤羽?” 在他心里,秋瑜除了身高外就只有武当弃徒的身份,实在是与秋瑜本人的实力不符,作为他吕瑛的小伙伴,秋瑜应当得到比黑鹤羽更多的关注和敬佩才对。 众人:……做你小子的竹马真好啊。 吕瑛哼哼,让梅沙给秋瑜递个纸条。 “要不要我想个法子,让你成为所有人都羡慕的对象,出个比黑鹤羽更大的风头?” 秋瑜看到纸条,先捂脸,随后忍俊不禁,回了纸条。 “省省劲,我已经够引人注目了。” 醒醒啊,瑛瑛,鳅鱼哥两米的身高摆在那里,谁能无视他啊! 秋瑜: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么强的攀比心? 此时,台上的黑鹤羽拼着腹部被刺了一剑,将言风子踢下了擂台,按理,第一个下台的人是输了,可黑鹤羽受了重伤,反而是更吃亏的那个。 那言风子不苟言笑,对黑鹤羽一拱手:“承让。” 黑鹤羽咳了口血,说不出话,于芝芝看得着急,起身,又被母亲百手仙子按了回去。 有人看到这一幕,感叹:“于家姑娘倒是情深义重,又十分知礼。” 武当派其余弟子过去扶住黑鹤羽,就有一闵福道的药材商过来,笑呵呵地推荐她的伤药。 “这可是南禹北孟战场上,琼国公爷常用的药,有酒精,还有这药膏子,清凉去火防止发炎,都是好药呢!” 武林中人都是刀口舔血的,武当派对这位药商便很熟悉,明玄道长说:“艾夫人,多谢您的药了,但能否劳烦您别一直守擂台边上吗?” 这艾雪儿做生意的心思也太迫切了些!让人心里怪不爽的。 艾雪儿满脸带笑,让人不好和她发脾气:“我待会就走,你们先试试我的药。” 就在此时,那火天教又派人出来:“不知南方道家可还有道友上台切磋的?” 这次出场的,却是火天教教主的二弟子,也是他们这次的领队言弦子了。 南禹道家各门派则有些纠结,黑鹤羽已经是他们年轻一辈中最拿得出手的高手,他打一个言弦子的师弟都这么费劲,其他同辈弟子必然不是对手,若再要派稳稳获胜的,就只能往辈分高的人里头寻。 可若是这么做,岂不是以大欺小?即使赢了也没面子。 其他门派倒是有能暴打火天教的年轻高手,比如吕瑛,再比如他身后的梅沙,那也是比言弦子还小一岁的,但这是道家内部的事情,他们反而不好插手了。 秋瑜看出他们的困境,看向了被人群簇拥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石掌门。 他无声唤道:“师傅。” 石掌门若有所感,看了过来,嘴唇微动,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身道袍、面容苍老的道长双手扶着椅子扶手,颤巍巍站起来,提声道:“武当这边,由老道的亲传弟子,秋瑜来讨教阁下的高招。” 这一刻,石掌门是清醒的,早些年他为了这个弟子的安危,在门派内斗越发激烈时将人逐出师门,如今他又决定信任这个小弟子。 秋瑜迫不及待的纵身跳上擂台,众人这才发现这少年人看着高,身段却并不笨重,反而像一头高大而灵活的黑豹,还有一张颇为英俊的脸。 这一幕看得明玄道长拳头紧握,又松开,他冷冷和石掌门对视一眼,心想,没想到这老东西居然清醒过过来了,但是没关系,他的弟子已与巴蜀于家结亲,若论势力,还是他更大。 掌门的位置必然会落到他手中! 看到秋瑜现身,雪樟却眼前一亮:“诶呦,这小子看起来比之前更俊了。” 早在巴蜀时,她们就和秋瑜见过一面,但那时秋瑜忙着四处救灾,整个人不说精致清爽,也是憔悴不堪,状态差得不行,如今他虽然还没把掉秤的肉长回来,个子却越发高挑,穿一袭青衣,一张脸棱角分明且端正俊美,眼神清澈且明亮。 真是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尤其是这身段,真好。”雪樟啧啧称奇,“这腿怎么长的?不仅长,还长得不突兀,看着就舒服,肩膀也好,他这副骨架子又适合练武又美观,真绝。” 听到她的话,吕瑛很自豪:“秋瑜当然好了,我太公公都说过他的武学天赋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他还是少见的挨了我太公公三拳,骨头都不断的人呢。” 就吕空那一拳下去能打死老虎、可以把四百多斤的幼年大象抱起来的力气,被他揍三拳还不死,都是很值得称道的成就了。 这话把雪临都惊到了:“这少年人的筋骨竟如此优秀么?” 闲谈间,秋瑜那边已经用他娴熟的龙华拳击中了言弦子的腹部。 只见空中飚出一道血线,言弦子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飞速后退,嘴里喷出大量血液,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吕瑛高兴地跳起来,将头上的幂篱一掀,甜甜娇娇叫道:“瑜哥哥好棒!” 他的声音本就柔软动听,揭了幂篱,露出来的脸当真是雪肤花貌,搭着一头浓密地、用银饰装点的厚实黑发,光色彩冲击就令人难忘。 秋瑜闻言转脸,就正好看到吕瑛对他眨了下眼。 秋瑜:他要干什么! 吕瑛抬脚朝着秋瑜奔去,一路直冲到台上,期间身上的银饰叮叮当当地响着,俏皮灵动,奔跑的姿态又无比轻灵优雅,像是海上的小鸽子振翅朝天空飞翔。 然后他给了小伙伴一个大大的拥抱。 因为吕瑛已经晋入先天,这一下又来得突然,身边包括蓝阿萝、雪临、雪樟、梅沙在内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能张大嘴看着这小孩冲出去。 只见那如同人间春神的美丽“少女”扑到高大英俊的少年怀中,真是好一副美景。 秋瑜猝不及防地被瑛瑛来了个拥抱,又有点懵逼地看了看周围,突然觉得自己就是穿着保安服被权贵瞧不起,然后突然被霸总老婆扑怀里的屌丝爽文男主角。 而且这一刻他想起自己真的在夜间故事时间给吕瑛讲过打脸爽文套路,虽然他和吕瑛说这些,主要是吕瑛向他询问“怎么写戏剧才能让老百姓喜闻乐见,将戏看进去顺带接受里面的道理呢?” 但这一刻,秋瑜还是受宠若惊。 瑛子,在给我面子这件事上,你是很认真地在给力啊! 此时此刻,在这个无数进入江湖就是为了成为英雄拥抱美人和名望的江湖人的目光中,秋瑜怀里有着天下第一美人。 哪怕秋瑜并不需要这样的瞩目,但他低下头,看着娇小少年对他俏皮眨眼,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你搞什么呀?” 吕瑛想了想,小声说道:“嗯,谢谢你请我喝椰子,晚上我还想吃椰子鸡。” 秋瑜呼吸停滞一瞬,深呼吸:“不要卖萌。” 吕瑛茫然:“嗯?” 崆峒派,李耀宗和同门师兄弟张大嘴。 “小、小桂花?” 西洛教,燕红琴本来捧着茶盏喝茶,此刻却猛地被茶水呛住,扶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小剧场】: 后世野史记载:禹世宗喜爱身段丰满的女子。 秋瑜:……嗯。 第93章 送信 就算杀了燕红琴,他也忘不了吕晓璇,以及吕瑛切下他手指时冷漠平静的眼神。 那是他有生以来栽得最惨的一次。 心丢给了一个注定不会爱他的女人,手指被那个女人的儿子给剁了。 这么多年以来,无数人好奇燕红琴缺失的那根小指去了何处,他却绝口不提,但他并不记恨吕瑛。 自从他杀了那几个无辜的路过的老百姓,燕红琴就永远失去了爱吕玄的机会。 但因为吕瑛对他下了狠手,当他前年借着追杀冒犯西洛教的仇家的名义,一路追到南禹北孟交战地带时,正在那儿坐镇的吕晓璇并没有为难他。 等他帮吕晓璇杀了一名敌方大将,又救了数个被北孟俘虏的南禹士兵回来时,她还对他笑了。 燕红琴知道,要是当初自己杀人之后无伤遁逃,什么代价都不付,吕晓璇便是不千里追杀他,也是绝对不能给自己好脸的。 西洛教位于西北域,所处的地盘同时与北孟、南禹接壤,虽然名义上是骑墙派,两边都建交,两边都不亲近,但燕红琴暗地里却给吕晓璇送了不少情报。 他们是有联系的,哪怕吕晓璇名言“我不会接受一个杀人犯”,但若燕红琴作为一方势力的主人,与南禹军队达成隐秘合作的话,他们至少能做个偶尔一起吃饭的朋友。 燕红琴沉思许久,对亚热娜说:“去,给吕玄送信,告诉她,她找了许久的儿子在这。” 亚热娜听到吕玄这个名字,眼睛亮了亮,又激动地问:“吕大人的儿子在哪呀?” 燕红琴心知这个异母妹妹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也想给吕瑛做后妈,但她是注定不会成功的。 他轻笑一声:“等吕玄过来,你就知道了。” …… “犹记当年,我还是一个目光清澈的男子大学生,我渴望恋爱,但因为一边打排球一边学医,稀里糊涂就忙到二十好几了还是单身狗,但我对爱情有向往,我甚至琢磨出了自己的理想型……我喜欢温柔又会撒娇的。” 吕瑛双手捧下巴:“瑜哥哥,你不专心做鸡,念叨这些干嘛?” 秋瑜将一只杀好的鸡剁成小块,放椰子水中焖煮,继续叨叨:“我这个人是劳碌命,上辈子做医学狗就很累了,何况还要打排球,这辈子又要行商和做官,常年过劳,就不想和那种脾气特别大的人在一块,实在没劲去哄。” 吕瑛:??? 秋瑜:“没错,就是这样,我就是喜欢温柔的大姐姐。” 吕瑛好心询问:“你思春了?看上了谁,要不要我帮你说亲?” 别看吕瑛年纪小,因为他看人准,又是个生怕属下没法好好干活的老板,因此帮不少女属下相看过男人,不说一挑一个准,也是毫无失误。 秋瑜默默看他一眼,伸出沾了椰子水的手,在小朋友满是银饰的发髻上轻轻揉了揉。 “谢谢你的好意,但鳅鱼哥十八岁前不恋爱,别瞎操心。” 吕瑛轻哼:“那你和我念叨这些有的没的。” 一杯奶茶,一锅鸡,吃完讲故事,哄睡了小王子后滚去做生意。 鳅鱼这趟过来准备充分,不仅带了要给吕瑛的椰子,还临时叫湖广道那边的秋家商行调了一批货物过来,如今趁着武林大会人多,他正好去拉订单。 别以为秋瑜没发现,现场好多上了年纪的掌门、长老都有点老花眼的问题,都是需要一副眼镜来挽救的人呐,在帮助大家拥有更好的生活质量这件事上,作为十堰市十大杰出青年,他责无旁贷! 等秋瑜离开,吕瑛便睁开眼睛,揉着额头,微微皱眉。 雪临不知何时坐在窗沿,调侃:“你突然功力大涨,调息不畅,致使少眠多梦,精神亢奋这事,那条鱼似乎没发现?” 吕瑛淡淡道:“他发现了,以往他有些恶趣味,会在我睡前讲些外神之类的吓人故事,今天他只给我讲了这一路过来吃了什么看了什么风景。” 端起奶茶杯,闻了闻,里面只有奶和一些静心助眠的草药,一点茶叶都没有,难为秋瑜将之处理得一点药味都没有,喝起来也不错。 雪临跳进来:“他应当就是鳅鱼哥真身,你不许我打扰他做正事,那就你自己来陪我做题吧。” 反正吕瑛现在也睡不着,他无可无不可:“也好,就当打发时间。” 他们拿着数学题做了两个时辰,等雪樟过来见到这做题做到上头的场景,怒斥他们脑子有病,吕瑛便从善如流地换了下棋。 小人家是遇强则强的脑瓜子,起先雪临能凭借比他多下了七十年的棋,以经验和更丰富的策略压着吕瑛,如今吕瑛却已将她的套路都吸收下来,且融会贯通,运用到自己的棋艺中。 雪樟也是琴棋书画都精通的老人,她没有什么观棋不语的品德,待吕瑛开始占据上风,她便大声嘲笑自己的亲姐姐年纪大了,连个小孩都下不过,但等吕瑛真的以半子获胜时,她反而沉默了。 她中肯地评价吕瑛:“年纪小小,棋力惊人,日后若要论天下棋道高手,定有你吕瑛一席之地。” 雪樟喜爱强者,不管是什么人,若能在她擅长的领域赢过她,或者与她打平,都会得到她的尊敬,若这人恰好还有一张美丽的面孔,那就是雪樟最热爱的那一款了,当年沐跃便是在刀法、医道方面胜过了她,又生得如雪山神女般美丽,才让雪樟念念不忘多年。 吕瑛收着棋子:“明年就是秦湛瑛了,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赢临婆婆。” 雪临望着棋盘,微微失神,脑海中还回放着先前那一盘棋,渐渐的,她面露愉悦:“我下了这么多年棋,可算碰上一个好对手,往后的日子不怕无聊了。” 就在此时,蓝阿萝过来询问:“海飞奴,你就在这待着,不出门么?” 吕瑛端坐在榻上:“外面人多,嘈杂得很,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如今外头想见你的人可多得很。”蓝教主调侃着,“如今大家都说,苗疆凤血教的蓝桂花才是天下第一美人呢。”蓝桂花……雪临雪樟姐妹同时捂胸口,被这土里土气的名字震了一下。 吕瑛疑惑:“我什么时候跟蓝教主姓了?” 蓝教主吐槽:“是啊,我也稀奇,怎么曾经的梦突然就成真了。”她还没忘记自己当年想与吕玄成亲,甚至在听说吕玄家中有子后,她还做好了给人当后娘的准备。 不过在外人看来,吕瑛这次与凤血教一道参加武林大会,且一直站在蓝阿萝身边,那是各门派下一代掌门才能站的位置,而凤血教向来是蓝家女人内部传承,这才猜测她许是姓蓝。 吕瑛却没有否认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他很有自知之明,自从过了十二岁,娘就说过,“哎呀,没想到在瑛瑛长开成男人前,竟是和云波阿姨这么像。” 丽贵妃大名,聂云波。 既然他如今和丽贵妃有七八成的相似度,那别人怎么夸他的脸,他都没有意见了,吕瑛只当这些人是隔着几十年夸自己的祖母。 “对了,你认识燕红琴?”蓝阿萝问,“他派人送了西域的肉干和果干给你。” 吕瑛:“哦,收下吧。” 蓝阿萝好奇道:“你们交情很好吗?” 吕瑛:“还行吧,他教过我一点武功。” 雪临、雪樟:他那是只教了一点吗?你小子不是连人家西洛教历代教主才能练的《天山经》都练到第五重了吗! 燕红琴至今未婚无子,万一他英年早逝,吕瑛的继承权比西洛教圣女亚热娜还要靠前! 这大概也是吕瑛为何敢惦记西域领土的缘故吧,他和那边算起来,还真是有点关系在的。 蓝阿萝:“呀,原来你还和他有师生情,太好了,他看到你时突然被茶水呛到,咳得要死要活的,我还以为你们有仇呢。” 吕瑛:“也不能说没仇。” 蓝教主疑惑,就听吕瑛说:“他脸上的疤和左手的小指是我干的。” 蓝教主:…… 燕红琴之所以在美男榜上被吕玄压着,又被梅沙超过,主要就是因为他面上有疤,又少了根手指,体有残缺,而禹朝人又不讲究战损美和残缺美,但燕红琴在十八岁前一直是稳稳站在美男榜第一位的。 多年以来,江湖同道们都猜过燕红琴十八岁那年是在哪里吃了个大亏,没想到居然是吕瑛干的,但那时候吕瑛才多大?五岁?六岁? 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让燕红琴倒霉的人是吕瑛,蓝阿萝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蓝教主搓搓手臂:“他当年怎么招惹你了?” 吕瑛:“他想给我当后爹,但杀了无辜百姓,从此以后彻底失去追求我娘的资格,满心不甘,就想将我劫去西洛。” 蓝阿萝、雪临、雪樟:“那他活该!” 雪樟补充:“你怎么不杀了他呢?” 吕瑛叹气:“那会儿吕家还挺虚的,我没习武,娘和外祖父的武功都没到如今的地步,我就不想给家里招惹西洛教这么一个大敌。” 如今他倒是杀了燕红琴也不怕报复了,但思及西域那片领土,而且燕红琴这些年也没惹到吕瑛跟前,他也懒得主动找事。 说完这事,梅沙也从窗户那边爬了进来。 小伙子臊眉耷眼,穿着乞丐装,一身酸臭味,将一本册子递给吕瑛:“小殿下,这是我在众城府调研的结果。” 跟着吕瑛外出这么久,梅沙学到了不少东西,不仅有调研知识,还有在巴蜀时帮秋瑜干活时看到的抢险救灾、安置灾民的策略,等武林大会展开后,吕瑛就把他扔出去,给了个命题作文。 《武林大会对众城府民生影响》 吕瑛嫌弃地将人赶走,翻开册子,发现梅沙这次调查做的不错。 武林大会对当地的商业是有拉动的,很多百姓都靠着这次大会赚到了钱,但大头自然是由此处的士绅家族赚走的,不管是场地、客栈、别院出租,这些都是有家产的人才能做的生意,但百姓们能多卖些鸡鸭肉蛋和蔬菜,也是难得的进项了。 而恶性影响当然也有,比如治安……武林大会才开办两天,已经发生三起强奸案了,至于打架斗殴,仇杀,凶杀之类的案子,更是发生了好几起。 吕瑛点评:“一是主办武林大会的人能力不够,二就是武林中人素质差,一言不合就要仗着武力作恶,且自己觉得这是快意江湖,这从根子上就是歪了,琼崖岛以前来过一个叫唐六的江湖人,他那满脑子思想也是歪得很,丢修路队里待了好几年,实在掰不回来,干脆废了武功扔到矿里。” 不过这份调查也不是完全完美,有许多地方都能改进。 等梅沙换了衣服过来,吕瑛便将问题都挑出来教他。 蓝阿萝旁听,时不时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雪临和雪樟听着,都觉得这两听课的年轻人,日后怕不是要在吕瑛手下混成个封疆大吏。 瑛瑛老师讲完课,又布置了新作业:“对了,那什么,你们查查武当内部怎么回事?” 另一边,秋瑜在卖了五十副眼镜,从财大气粗的各门派大佬手中赚了一笔钱后,成功见到了艾雪儿。 这风情万种的闵福道第一药商斜靠在躺椅上,一手捏着个风车,染上朱红的圆润指甲拨弄着:“咱们倒是许久未见了,秋公子又长高了,都有美人投怀送抱了,恭喜你呀。” 艾雪儿手头的高浓度酒精等货物,都是从秋家进的,两人是商场老朋友了。 她看着风车,心中惆怅,秋瑜这个才十五岁的小伙子都不是光棍了,她心仪的那人,分明救过她的命,帮她破过案,带她踏青,给她做了这个小风车,却怎么也不肯爱她。 唉,人生果然难以十全十美么。 秋瑜端坐在她面前:“我想知道,武当近日负责采购药材、粮食、兵器的人,是否已经换成了明玄的手下。” 艾雪儿:“明摆着的事还需要问么?别说,他们讲价比你师父厉害。” 秋瑜微微皱眉:“可武当的采购支出却更大了……” 艾雪儿感叹:“道家本是清静的地方,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你要是给那批酒精打八折,我可以帮你弄到他们的账本哦。” 秋瑜:“你卖自己的客户就这么顺手么?” 艾雪儿:“哎呀,谁叫你还是泽国的户部侍郎呢,说来我对泽国也是心向往之,若日后有缘,我还挺想给泽国皇太孙做个老婆~” 说到这,她竟是害羞一笑。 秋瑜:……怎么走到哪都能碰上吕阿姨的桃花。 第94章 桃花 这一次武林大会实在是不缺狗狗祟祟的人,在倒数第二天,各大掌门开始上擂台打架后,趁着蓝阿萝不在,就开始有人潜入吕瑛的住所。 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好处不多,麻烦却不少,有不少自诩风流的江湖侠士都想一睹“蓝桂花”的芳容,若能摸上美人榻,那就更爽了。 要换了其他时间,吕瑛顶多会把人丢官府去,这次却是不巧,有个不要命的家伙竟是选了清晨来犯。 彼时秋瑜正端着桂花藕粉,还有一盆子热水、毛巾来找吕瑛,看到一道人影飞过,秋瑜立时道:“坏了,这可来的不巧了。” 绿豆也是见识过吕瑛起床气的,他抹了抹冷汗,接过托盘,看着秋瑜冲进去。 过了一阵子,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还有秋瑜的声音。 “哇靠,冷静,你现在看起来特像朴妍珍。” 接着又是一阵惨叫,绿豆进去,就看到吕瑛面无表情地举着院中人坐的石墩一下一下将一个陌生男人的脸砸得血肉模糊。 院中其他人脸上都写着“你说你招他干嘛”。 砸爽了以后,秋瑜朝绿豆招手:“来,服侍主子洗脸洗手。” 又有人清洗地上的血迹。 雪樟看了眼:“这人我认识,是巴蜀于家的子弟,是于白劲弟弟的独子,他家生了八个姑娘才有这一个儿子,平日里欺男霸女也没人管,你把人的脑袋都从圆砸到方了,怕是不好和那边交代啊。” 吕瑛冷笑道:“不怕,有本事就让于白劲亲自来找我!” 然后小人家一挥手,拉着秋瑜进屋洗漱更衣了。 大家还听到他问秋瑜:“妍珍是谁啊?” 秋瑜:“也是搞天气预报的,但不是什么好人,坏事做了一堆,反正除了发疯时会拿东西砸人以外,你们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吕瑛:“我怎么就疯了!” 秋瑜:“嗷!我错了!快!你把藕粉吃了,我加了好多糖,还有这碗鳝丝面,把血糖血压顶起来你就不难受了!” 吕瑛噼里啪啦把秋瑜一通拍,终于出完了起床气。 雪临感叹:“这孩子脾气真不好。” 雪樟:“反正他也不愁没人哄。” 她们看着秋瑜将吕瑛一通好哄,把人请上饭桌。 吕瑛如今总算不用为了减轻心脉压力而特意控制饮食,防止体重太大,心脉带不动。 他坐在院子里吹着湖湘道清晨湿润的柔风,先吃面,再喝藕粉,秋瑜在一边打游龙拳,气氛温馨而悠闲。 至于那个带着迷烟潜入吕瑛院子里的于家某独子,则没挨住凤血教一个阿哥的收拾,招了他的意图。 他被吕瑛砸掉了十来颗牙,说话也含含糊糊的:“我、我只是想和蓝桂花定亲,好多人都想和她定亲,我就想先下手为强,只要先那秋瑜一步破了她的身子,她除了跟我还能跟谁?” 秋瑜:“……虽然鄙人只是瑛瑛的绯闻男友,但看到这样的人渣,依然没有任何同情的意思,瑛瑛,我把石头墩子拿过来,你把他脑浆砸出来吧。” 吕瑛很冷静:“你这一趟出来,你长辈知道吗?于白劲和赵乐是什么意思?” 于家子弟已被折磨的没了脾气:“大伯骂了我,伯母是赞同的……她给我提供迷烟,条件是万一你以后也生下堪称武林第一美女的孩子,那个孩子的婚姻大事要伯母做主。” 这话可是戳了现场所有人的肺管子了! 雪临冷笑:“不过是当人贩子起家的一窝罪人,连我师妹外孙的主意都敢打!反了天了!” 雪樟阴阳怪气:“要不是够丧良心,人家那么多家底怎么赚出来的呢?” 秋瑜扶住吕瑛的肩膀,却发现小人家没有发火,只是直接叫人将之拖到武林大会现场。 他知道,于白劲既然没有将这起了歪心思的子弟教训一顿,只随口训斥,说明于白劲对此事也是默许的。 吕瑛不记恨上于家才怪呢。 所以作为瑛瑛的挚友,秋瑜肯定是站瑛瑛这边啦,他带上剑,跟在吕瑛身后。 此时蓝阿萝和于白劲在台上打得热闹,长而沉重的金属杖与刀光交错。 那于家子弟就是要趁着于白劲和蓝阿萝都顾不上他动手,谁知吕瑛院子里光先天高手,加上他自己都有三个了。 众武林人士旁观这场战斗,纷纷发表评论。 论速度,于白劲更快,可蓝阿萝势大力沉的金属杖若是击中对手,除非于白劲突然进化成吕空或秋瑜那样根骨绝佳的奇才,否则必是要落个筋断骨折的下场。 秋瑜看了一阵:“蓝姨还是给力的,上次见面她还只有5姜呢,现在都快8姜了。” 蓝教主修炼一定很努力吧。 可惜,于白劲可是9姜高手,离已经进入先天境界战力达10姜的吕房也只有一点差距,属于真打肯定打不过吕房,但拼命也能给吕房留下伤的高手。 蓝阿萝到底太年轻,一直没把人抡倒,招法便多出一份焦虑,而于白劲品出了她的焦虑。 就在此时,吕瑛一脚踢于家子弟身上。 那人惨叫一声,吕瑛摸出一把满是锈迹的小刀,对着人的腿就捅了个窟窿眼。 那人惨叫:“大伯——救我啊!” 于白劲眼角瞥到这一幕,便认出来这人。 “于瑕?” 而那名叫秋瑜的武当弃徒凑到擂台边:“喂,你侄子那伤口肯定会被感染的,如果你们有截肢需求的话,我可以帮忙做这个手术。” 前世今生只有穿越后硬着头皮帮商队里的倒霉蛋做过阑尾手术,而且从那时开始就只会帮人割阑尾目前割了二十多个阑尾的医学生如是说。 接着于白劲就看到吕瑛又对自己挥了挥手,笑呵呵转身走了。 于白劲瞳孔一缩,当即怒喝一声:“妖女,尔敢!” 他避开蓝阿萝的金属杖,一刀切在蓝阿萝腰上,又纵身朝着吕瑛扑去。 秋瑜提起剑上前,施展玄影剑法,拦住了于白劲。 他用爽朗的调子说:“教我剑法的人可是说过,要我保护好他,我今日让你的刀碰着他一点,我这么多年都白练武了。” 于白劲冷哼,他一边猛攻一边大声喊:“武当掌门,我于家与你武当已是亲家,如今你的亲传弟子却任由他那苗疆妖女伤我于家子弟,这可不是姻亲所为!” 秋瑜:“呸!我知道武当有弟子和一伙人贩子结亲已经呕死了,武当的颜面都因为和于家结亲而彻底损毁,你还好意思提这一茬!但凡我师傅身体健康,能拦着明玄干蠢事,武当上下都不至于跟着他一起丢这大脸!” 秋瑜可是上辈子就上武当山学过龙华拳的男人,两辈子的武当人武当魂,他对自家门派感情可深了,看到明玄代表武当和人贩子家族结亲,他心口也被破大防了好吗! 若说吕瑛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于家子弟拖到于白劲面前是打于白劲的脸的话,秋瑜这话就是把整个于家的颜面都踩在脚下,还碾了碾。 开龙帝生前曾被人卖去挖矿,因而对人贩子完全没好感,自他建立南禹后,便将车船店脚牙中的“牙”拉出来,贬为下九流中的最后末流,乃卑贱中的卑贱,并明言“若有徭役以牙为先”。 这是真正有私人恩怨和强烈的仇恨的。 于家本来面上是巴蜀的耕读世家,子弟读书习武椰树考过秀才出来的,秋瑜直接把他们贩人换巨大利益的事扒出来,那真是再吸引仇恨不过了。 从今天开始,他会是于家最恨的人,因为他把于家做过的事说出来了! 百手仙子赵乐的神情都变了,这位前江湖第一美人(拿钱买的)向来是柔情款款的模样,连当初看到吕玄,动了色心,想要诱惑对方时,她也始终没有不体面的表现,但此刻她却面带戾气,一挥华美的绸袖,大声呵斥。 “无知秋家小儿,区区武当一弃徒罢了,你说我于家贩人,可有证据!” 秋瑜毫不客气:“你傻啊,要是我没证据,还能这么直白的骂你们全家人贩子吗?” 吕瑛带梅沙去巴蜀时搜集了一波证据,秋瑜救灾时发现有灾民失踪,调查之后又是一波证据,再后来吕晓璇带着军队入驻巴蜀,还和秋瑜交接过,请问这位老刑警会不会搜集证据? 于家罪证如山,早就是牧场中待杀的畜牲了! 赵乐冷笑:“那你把证据拿出来呀?可惜,你快成死人了。” 只见于白劲攻势越发凌厉,蓝阿萝碍于伤势无法上前救援,雪临已上台为她处理伤口止血,那位艾夫人顺势带着药物和酒精绷带上前。 雪樟靠坐在一把圈椅上,身边一位阿姐问:“樟阿姐,您不去帮忙吗?” 雪樟:“帮个屁,老人家才被拿走一半功力,虚着呢,让那个已经进先天的小坏蛋自己解决。” 此时吕瑛已经准备动手,不远处的燕红琴也站了起来准备帮徒弟和秋瑜对付于白劲。 正在此时,一支金属箭支穿破空气,发出刺耳的破空声,一箭穿过于白劲的脸侧,直接撕走了他的左耳,也隔开了他和秋瑜。 那箭支带走一个人的耳朵还余势不减,直直撞入了擂台,深入地板三分之二,可见射了这一箭的人力量何等惊人。 吕瑛是何等敏锐的人,一看到这箭支,他二话不说,提着裙子就跑,旁边的梅沙也拿起一袋银子准备跟上。 可惜小人家到底进入先天不久,还不是自己修炼,而是靠灌顶,难免运用得不成熟,这人才跑出去不到五十米呢,就有一身穿玄黑衣物的高挑身影掠过众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来人似笑非笑:“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 有人看到此人的模样,认出了她。 “吕玄!” “琼国公!” “神弓吕!” 吕瑛则软软道:“您扯疼我的手了。” 吕晓璇默默松开手,吕瑛就和无骨的猫咪一样从她怀里流了出去。 吕警官眼疾手快地把儿子又拽回来,吕瑛立刻噼里啪啦地求援了。 “秋瑜!救我,梅沙你个没眼力见的快滚过来!临婆婆!樟婆婆!蓝阿姨!师傅!” 他喊了一溜人名,连燕红琴这个师傅都当场认了,可惜硬是没一个人来救小混蛋。 亲娘要收拾这个任性妄为,说离家出走就好几个月不回家的熊孩子,大家只会喜闻乐见好吗? 雪临神清气爽,和蓝阿萝说:“到底是我小师妹亲生的,这吕玄果真是人中龙凤。” 这是夸样貌的。 雪樟幸灾乐祸:“这小子可算有人能治了。” 这是自觉在吕瑛那吃了太多亏的。 蓝阿萝、燕红琴、亚热娜、艾雪儿等人都痴痴望着吕晓璇。 这些人就是桃花。 小混蛋只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和吕晓璇保持着互相拧着的姿势,一只手被扯着,全身都朝着与母亲相反的方向。 这是世界名画《还没死心的熊孩子》。 秋瑜忍俊不禁,但还是上前劝道:“算了算了,他这次出门也没惹什么祸……” 这是唯一讲义气的。 吕晓璇轻笑一声,低着头和与自己拧着的小东西温柔说道:“瑛瑛,你叫了那么多人,就不叫我一声?” 吕瑛瘪瘪嘴,终于站直,期期艾艾道:“爹。” 一个称呼,震住全场。 第95章 笑笑 别看吕瑛被所有人夸奖“美得和他奶奶一样”,其实他和吕晓璇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个人都能看出吕瑛是吕晓璇亲生的。 所以承安帝会感叹“这孩子就像丽贵妃越过梁王和吕晓璇生了个崽”。 所以吕瑛对着神弓吕叫爹的时候,武林大会所有人都没有质疑这两人的亲缘关系,只是恍然大悟,难怪这两人看起来挺像的。 而且蓝阿萝和吕家关系好又不是秘密,于是有人开始猜测吕瑛是不是蓝教主和吕公爷生的…… 蓝阿萝郑重回应这些猜测:“很遗憾,我们没在一起,没有孩子。” 蓝阿萝肯定也馋过吕瑛,甚至慎重考虑过要不自己就努力一下,抛开性别的顾忌,想法子嫁给泽国皇太孙给吕瑛当后妈得了,只是吕晓璇不愿意罢了。 毕竟吕瑛的存在,使得厘家在琼崖岛拥有了堪比汉人的待遇,甚至是以一种令人欣喜的进度开始融入汉人社会……泽国一直自称汉人王朝,且对境内为数不少的其他族也一视同仁(除开底下自己细分的利益小团体,至少律法建立在各族平等上),就是这份一视同仁便已经很让人稀罕了。 凤血教的起源便是苗人在湖湘道一直无法融入主流社会,为了与其余汉人宗族竞争水源、田地等资源,才建立起来的武装团体,但若是苗家内部有吕家这样的存在,他们又能省去许多事情了。 可惜,“我的年纪也不足以生出瑛瑛这么大的孩子。”蓝教主满脸遗憾,她比燕红琴还小一岁,今年二十四岁,实在养不出十三岁的吕瑛。 吕晓璇则是懒得和人解释那么多,她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吕瑛跑出来这么久,个子居然窜了点,皮肤白里透红,手腕握着还是细,但触感柔,可见还是有点肉,就知道小混蛋把自己养得挺好。 这娇气又很有生存能力的小东西倒是走哪都混得不差,她一路走来,也听到了那新版的《芙蓉恨》,就知道吕瑛身心状态都好,不然不会有余力去搞文艺作品。 她斜梅沙一眼:“你倒是忠心耿耿。” 皇太孙威严极盛,梅沙冷汗都下来了,也不敢反驳,只单膝跪下认罪:“属下有罪。” 吕瑛还挺有担当:“小梅都听我的,有罪也是我背,和他无关。” 吕晓璇:“其实我是在夸他把你照顾得不错。” 她揉了揉吕瑛梳着发髻的小脑袋,见他发间无金玉发饰,从发冠间拿下一根白玉簪别在孩子的发间:“以后要出门的话记得和长辈说,我们会拦着你不成?” 吕瑛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吕晓璇也咳了一声。 好罢,吕瑛这一跑,吕房就得在琼崖岛上批文书批到俊脸发黑,这孩子若是不避开外祖的耳目偷偷跑路,只怕是走不成的。 但她是赞同自己的孩子多出门走走的,能够在年少时便闯过无边海浪,望过夜间被大雪覆盖的高原,给他的记忆增添了鲜活的景象,对孩子的成长有利无弊。 至于孩子在路上得罪人贩子什么的,吕晓璇认为只要孩子没吃亏就好。 她将吕瑛往梅沙那一推,一队黑衣军士无声出现,看住吕瑛,而吕晓璇回身直视于白劲。 顾忌着她,于白劲从刚才开始就没了动吕瑛的念头,可惜在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时,于白劲就没这么遵纪守法了。 “于刀王,我们终于还是见面了。”吕晓璇慢条斯理地从腰间取下一把镶嵌有宝石的银刀,“都说好的刀客要配好刀,我今年在边境杀了有北孟第一武士之称的那巴尔,将他随身携带的腰刀夺了过来,就是这一把。” 她举着刀温和道:“在圣上派我带军队入驻巴蜀时,我就在想,如果于刀王和于家遵纪守法,谨遵圣命,那我就将这把刀赠予于刀王。” 于白劲冷冷道:“若于家违法乱纪呢?” 吕晓璇笑道:“这把刀自然也会送给于刀王,只是从送到你的手中,换成送到你的心口之中。” 噌! 清亮的银刀出鞘声响彻武林大会。 吕晓璇举刀对准于白劲,嘴角勾起,带着挑衅:“江湖高手不是要在这场武林大会决出第一吗?那我也来凑个热闹,于白劲,来!” 她本就是鹤立鸡群的高挑身量,加之常年习武,体格精干健美,又在战场上染了硝烟战火,此时一袭黑衣,一把银刀,便是通身的嚣狂霸烈气场,比于白劲更有刀王的霸气。 吕晓璇本就是江湖第一“美男子”,当她展露自己刀锋般凌厉张扬的模样时,现场不知有多少女子与少量男子春心跳动。 那药商艾雪儿便扶着胸口,轻叹一声:“多好的男人呐。” 而燕红琴捧起茶喝了一口,借茶盏掩饰自己发红的脸,不经意间看向异母妹妹亚热娜,就发觉少女一双盈盈水眸望着吕晓璇。 燕教主叹气:“唉——” 刀客,本就是要踩着无数对手的尸骸才能崛起的存在,何况他们正身处武林大会之上,站上擂台的人不能拒绝强敌的邀战。 何况吕晓璇的意思很明显,她要于白劲的命,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现在若退了,于白劲巴蜀刀王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于白劲的左耳被吕晓璇射断,此时血流不止,可思及吕玄此人威胁最大的时候是和此人相隔五十米以上的时候,那时对方的弓箭几乎逮谁杀谁,可若要论刀法,他自信不会输。 于白劲接下了吕晓璇的邀战,两人一起站到擂台上。 百手仙子赵乐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此战凶险,可思及丈夫以往曾与南海吕家家主吕房交手,只逊对手三招,这吕玄如今三十出头,便是天赋再高,也不该是丈夫的对手。 如此劝慰自己再三,赵乐才冷静下来。 于是武林大会竟是就在这种无比紧张的气氛中继续了。 秋瑜都对这个发展目瞪口呆,他挪到吕瑛身边:“诶,于白劲不是和你外祖父打平过吗?能赢吗?” 吕阿姨的武力值够不够啊! 吕瑛疑惑:“于白劲在我外祖父才在海边砍死两百多个倭寇、体力消耗极大时勉勉强强和我外祖父打了两百招,最后于白劲那边主动叫停,这也不能叫打平吧?” 秋瑜:懂了,这就类似于隔着两百米对吕空扔一个飞镖,也不能自称和他老人家交过手且从他手里活着逃了出来。 输赢的评判还是应该更严谨点。 吕瑛又吐槽:“而且我娘是当世武学天赋最接近我太公公的人啊,就她那一身神力,没入先天之前,就已经让暗杀她的北孟高手都全部入土了。” 秋瑜:…… 有关吕家人特有的怪力天赋吧,那的确是不怎么讲理,打个比方,当年前丐帮帮主没去世的时候和才成年的吕空打了一架,吕空内力明显不如对方,但是那老乞丐却硬是被吕空捶断了骨头。 动辄半吨以上的巨力捶过来,人类的骨头要面对这种挑战还是早了一点…… 自从秋瑜挨了吕空三拳骨头还没断以后,他的根骨都被夸成什么样了! 据瑛瑛说,北孟有个为皇族服务的先天高手跑去暗杀吕警官,当时吕警官还没进先天之境,所以她只是拼尽全力、用以伤换伤的方式一拳头砸到了对手的鼻子上。 接着对手的鼻子就断了,而且鼻孔里流出脑脊髓液,不得不说高手就是高手,其他人被吕晓璇这么捶一拳应该脑浆子都溅出来了,可这位北孟高手硬是逃走,在北孟众多良医的包围中挺了半个月才死,生命力相当旺盛了。 像瑛瑛虽然没继承到怪力天赋,但他陪秋瑜养的那只叫胖子的橘猫玩“拍手手”的游戏时反应力完全不弱于猫,疑似和猫一样反应力等于人类的2到4倍,小孩说这也是他家家传的。 所以秋瑜有理由怀疑吕家老祖宗吕荷是那种进化过的人类,而一个完整继承了家传怪力天赋的吕家成年人,和武力方面其实已经跑到和人类不同的另一条赛道上去了。 知道这些事后,再看和吕晓璇打起来的于白劲,就让人很想亮出一张图。 [大厦,窗户,举牌,快逃.jpg] 秋瑜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于白劲,这家伙也是倒霉,自从昔年众多倭寇和沿海豪族设套害死了吕房的四个哥哥姐姐后,如今天底下完整继承吕荷天赋的就只剩吕空和吕晓璇两个,他当年没撞上吕空那个老的,如今却撞上了小的。 “这就是阎王叫人三更死吧。”他感叹了一句,便搬出他的小炉子,在一众黑衣军士的瞩目中为吕瑛煮奶茶。 而在擂台上,于白劲已经被吕晓璇压着揍。 若论速度和内力,于白劲和吕晓璇差不多,论经验,吕晓璇就比于白劲老辣得多。 和除了找人决斗外极少动手的于白劲不同,吕晓璇常年办案,得罪的权贵数不胜数,稍有不慎人就无了,之后上了战场,更是于万人之中追着敌方大将杀,在那种环境里打滚,她早对杀戮一事烂熟于心。 吕瑛看得眼中异彩连连,只差没举着绣球给妈妈叫好。 秋瑜的奶茶还没煮好,吕晓璇已经斩下于白劲的头颅! 那头发散开的头颅高高扬起,一条血线溅在擂台上,在刀光与血光之间,吕晓璇收刀入鞘。 一代刀王,就此陨落。 吕晓璇从袖口拿出一纸公文:“尊奉刑部指令,以《禹律》为判,根据各地物证人证,于白劲及其族人贩卖人口多达千人,罪无可赦,判全族成年男丁斩首,余者流放。” 她神情冷凝,一挥手:“抓人!” 黑衣军士涌出,顷刻间,曾经不可一世的巴蜀于家便被宣告了崩塌的结局。 若只是某个没有后台的小官要审判于家,只怕证据还没搜集齐,自己就先丢了性命,吕玄却不同,她有国公爵位,又疑似南海泽国的宗室,且有军权,实在是当今世上罕见的权力与武力兼备的大人物。 吕玄此次动手,背后既有泽国给的吕家军,又有南禹朝廷皇帝对付地方豪族的意志,当真是携两大煌煌天威,名正言顺,无人可挡! 现场有人只觉得吕玄不顾武林颜面,现场杀武林名宿实在是过分,背地里免不了骂一句“朝廷鹰犬”。 可偏偏吕晓璇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口,却是专门以“比武”的名义将于白劲拉上了擂台决斗,决斗之间生死各有命,于白劲技不如人,身死族灭,竟是名义上无人可以为其出头! 根据秋瑜对吕阿姨的那点了解,她怕是在赶到湖湘道参加武林大会前,就已经先将于家在巴蜀的人都收拾了一遍。 他为小炉子添碳:“能治这些人的,也只有你们了。” 可老百姓反抗强权时却需要另一股强权的助力,也不知算不算讽刺。 吕瑛看出他的不快,却没有安慰的意思,他只是直白道:“你不要将这看成执行公理正义。” 秋瑜:“那应该看成什么?” 吕瑛满脸理所当然:“大鱼吃小鱼。” “少女”的黑发如云,搭配那根白玉簪,当真是美得温柔极了,是和棉花糖一样清甜柔软的样貌,说话却直白到极点。 秋瑜一怔,随即轻笑,开着玩笑:“今天没心情哄我了?也好,你之前对我太和气,我总觉得你怕是打算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呢。” 吕瑛轻哼。 他的确是打算送母亲回家,却不顾秋瑜,可这也不代表他欠了秋瑜的呀,本来他也没有一定要送秋瑜回家的义务。 而那些黑衣军士在抓捕现场于家人时唯一的风波,也不过是百手仙子赵乐不甘被捕,欲撒毒药。 秋瑜下意识将炉子朝赵乐的方向一踢,搂着吕瑛要保护他,一道掌风掠过,吹开了赵乐的药粉,一道白影掠过,一掌拍在了赵乐胸口,当场将其重伤。 雪临面无表情地收掌,又废了赵乐的武功,收走她身上的药粉、香囊等物,绝了对方逃跑的心思。 打出那道救命掌风的雪樟看着吕瑛,悠悠道:“你不说一句谢谢吗?” 吕瑛从秋瑜的怀里钻出来,轻声说了句谢谢,却有些意兴阑珊,他提着裙角,环视一周,懒懒道:“回去了。” 梅沙紧随其后,秋瑜站在原地看他,却见少年不经意间回头,留下清寥寥一句话。 “我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于白劲与赵乐之女于芝芝本来一直在发呆,直到听到母亲被废武功时发出的惨叫,才终于回过神来。 琼国公吕玄神态沉静地指挥军士逮捕于家人,那之前已视她为佳媳的明玄道长却只是别开脸,满脸遗憾,似是觉得自己识人不清。 而她的未婚夫黑鹤羽忧虑地望着这边,在她看过去时只一直看着她,也不曾上前来。 她也是会武功的,在吕玄走过来时,少女拼命一挣,竟是又挣开了黑衣军士,扑到了吕玄面前。 于芝芝心一横,仰着头,用母亲教过的最楚楚可怜、令男人无法拒绝的神情哀求:“琼国公,吕公爷,您是大英雄,大将军,我于家纵有不是,可也有无辜的人,您已经杀了我父亲,便放过我母亲吧,她不是有意伤害吕小姐的。” “妾愿意代母亲赔罪。”于芝芝以妾自称,已有以身相赔的意思。 吕晓璇:“……” 知道她性别的燕红琴和蓝阿萝都有点替吕晓璇尴尬。 吕晓璇下意识往吕瑛那边看了一眼,若是平时,小东西绝对已经支棱起来,一双大眼瞅着这边,大有她敢饶了才袭击小人家的赵乐,小人家就要闹起来的气场。 现在吕瑛却提早退场了。 吕晓璇微微屈膝,想拍拍于芝芝的肩膀,又想起男女大防,只十分无奈道:“于姑娘,你若没有掺和过人口贩卖一事,应该不会判得很重,那你便只需要好好服刑,好好做人,至于你母亲,她掺和的事情太多了,我这边也只能依法办事,懂吗?” “法理为公理正义的底线,若无人坚守法,则世间弱者可欺。”吕晓璇严肃起来,“你或许从未读过《禹律》,不懂于家违了多少条开龙爷亲笔所写绝不容犯的《禹律》大罪,但你要明白,我不是为了我的孩子才要杀你的母亲的,是你的父母夺走了太多家庭的孩子,我才要办他们,可就算我要为我的孩子朝你的父母动手,也是合法合理。” 她望向赵乐,承诺:“若经查证,于芝芝果真不曾参与于家罪孽,自然可逃死罪。” 赵乐颓然跪坐在地,闻言只嗤笑一声:“您说话总是算数的,可是吕公爷,您查案时拿证据的手段,只怕也不全然守法呢。” 吕晓璇的神情微沉,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人将这对母女拖下去。 赵乐所言也正戳中了她的痛楚,身为司法人员对于程序正义的遵守,早在这个时代被践踏成了泥。 她的原则已化为混沌,除了保护百姓和爱自己的家人,吕晓璇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底线可以继续坚守。 秋瑜和她是同样的情况,若说三年一代沟,与这个时代隔了不知道多少条沟的他们便是不折不扣的异类。 瑛瑛是罕见的能懂他们纠结的人,但那孩子自己卡在两个时代的教育中间,也在成长中慢慢的寻找自我,两个大人总不能日常指望瑛瑛去安慰保护他们。 秋瑜振作起来,决定回去找瑛瑛,顺便再给人煮奶茶喝。 要是他没看错,之前他将奶茶踢出去的时候,瑛瑛面上有点不舍。 离开前,黑鹤找到了他。 “秋师弟。”黑鹤羽唤了一声,神情复杂,“你……可会回武当。” 秋瑜回头一笑:“放心,我明日就去找你们。” 黑鹤羽一咬牙:“芝芝她……可能请吕家姑娘帮忙转圜一二?” 秋瑜:“这事要是求到他跟前,于姑娘的下场也不会变。” 吕瑛必然会在司法上头尊重自己的母亲,这是毫无悬念的。 只是秋瑜没想到等自己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吕瑛已换下红装,换回男装,小公子穿一袭浅蓝月焯纱做的宝衣,黑发以檀木冠束好,珠链从颊侧垂落,已是王公贵公子的模样,只是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脚尖勾着毛拖,看起来又可爱又不乖。 他回头,清冷的眸中倒映秋瑜身影,如月明水镜。 秋瑜想和他说一说他走后武林大会上的事情,却听吕瑛柔柔说:“秋瑜,我今晚心情不好,可娘有公务在身,你要怎么哄我?” 秋瑜提起手中的剑:“给你来一支剑舞好不好?” 吕瑛颔首,秋瑜便拔剑。 少年于月下舞玄影剑法,他本就身法出众,又性情洒脱,剑光于院落的青石板上挥洒,也没有分毫刺眼,只觉圆融舒乐。 他的剑法是有意境的。 吕瑛慢慢换了姿势,上半身柔软伏倒在石桌上,仿若无骨,脑子里却细细思量了自己与秋瑜的武功差距。 最后他得出结论,他们若认真打,他一定能赢,因为秋瑜绝对舍不得伤到自己。 第二日,秋瑜向明玄道长发起了挑战,这是他专程到武林大会的主要目的。 只有在这里,当着武林同道的面,他发起的挑战明玄才必须要接,不得拒绝,而只要他赢下这场比斗,就谁也不能拦着他将师傅带走。 这就是江湖,强者为王,胜即特权。 明玄也是武功极高的高手,却未入先天,秋瑜还能与之拼上一拼,这次吕瑛身穿男装跟在他身旁,旁观了这场决斗。 旁人对吕瑛男装出场,自是惊讶得很,十三四岁的美人,本就是还未长开的男生女相,就像温润生光的小玉人,年纪还小,却已配得上第一美人的称呼,可这美人若是男儿身,那就令某些人心生可惜。 而这和秋瑜关系极为亲密的美人却没有插手秋瑜的战斗。 他静静看着秋瑜与明玄在擂台之上,纷纷施展各自平生所学死斗。 明玄是为了自己作为门派长老的权威,而秋瑜却是为了还他才来到这个世界那浑浑噩噩几年间,石掌门对他传道受业的师恩。 若论武功,其实秋瑜还是弱一筹,可他的对手也不是瑛瑛,而是信念远不如他坚定的明玄。 拼着受伤,秋瑜将剑锋架在了明玄的脖子上。 英姿勃发的少年郎露出一个轻快的笑:“这一局是我胜了。” 明玄喉咙被冰冷的剑锋顶着,他低沉道:“弃徒,你寻我决斗,拼死获胜,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回武当吗?” 就在前几日,南禹道家的门派代表已经赢过了北孟派来的门人,而武当为当世道家教派之首,一旦成为武当掌门,便有希望成为天下道人名义上的领袖。 这的确是极大的诱惑,许多人都认为秋瑜来此,便是为了这份权力和名望。 秋瑜却收了剑,洒脱道:“要论名和利,我只要他给的。” 他看向吕瑛,吕瑛优雅点头。 “何况我此生志愿非权和利,硬要说起来,大概就是……做我自己,再让我最好的朋友这辈子过得平顺点,能多笑笑最好。” 秋瑜带着他的剑,走到石掌门面前,将老人从掌门的椅子上扶起。 “师傅,你也在掌门的位子干了这么多年,辛苦够了,经历的风浪也够了,以后就由我这个不算有出息但还挺有钱挺有孝心的小徒弟孝敬你后半辈子,可好?” 石掌门摸摸他的头,和蔼道:“小瑜啊,你又长高了。” 秋瑜:可不嘛,我就是那大禹三阿哥,天天在长高。 吕瑛看到这儿,第一次发出声来。 他捂住嘴,别开脸,噗嗤一笑。 秋瑜:看吧,这娃笑起来多好看呐。 第96章 狗子 作为这一届武林新秀中唯一一个挑战老一辈高手还赢了的存在,秋瑜此次必然是要名声大振了。 且他不仅接走了武当派掌门,武当内部也因为他递过去的一本账本而掀起波澜,本来武当已定了明玄做下一代掌门,经此一事,下一任掌门却要另外选了。 秋瑜作为石掌门的亲传弟子,本也是有竞争掌门的机会,小伙子却带着一身血和洒脱的笑直言:“武当派掌门需舍了尘缘出家,我一不舍老爹,二不舍官位,三不舍钱财,还是乐于在尘世奉养长辈,做一个富贵人。” 这都不是以后秋瑜准不准备在这个时代娶老婆的问题,而是他都干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了,让他辞官舍尘缘去做道士现不现实的问题。 他扶着石掌门离开武当,才走出武当众人视线,吕瑛就说:“小梅,去扶一下富贵人的师傅,富贵人伤得太重了,快倒了。” 梅沙连忙过去接手石掌门,而秋瑜一把捂住渗出血迹的右腹,龇牙咧嘴:“若我今天要割阑尾,都省得开刀了。” 吕瑛上前搀扶住他,将人架上马车:“你先好好疗伤吧,蒜素、酒精和针线呢?我给你处理一番伤口吧。” 秋瑜想起在这个没有麻醉的时代却要接受缝合,内心顿时涌起忧伤,他指了指医疗箱的位置,仰头单手捂脸,长长一叹。 “唉——嗷!好痛!” 吕瑛用酒精擦了手,给秋瑜缝针,手艺居然比以前好了不少,看来是出门这阵子拿不少人练过手,才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思及秋瑜在巴蜀救灾时,吕瑛也在吐蕃高原上救了不少人,也难怪小朋友一手针线活突飞猛进。 不对,吕瑛已经是大朋友了,身高一米六三的十三岁少年,放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当成人看了。 秋瑜靠在马车上,微微低头,便看到吕瑛的发旋,还有他专注的雪白侧脸,渐渐的失去意识。 武林大会还余两日,秋瑜却只能在养伤中度过,因着失血过多,秋瑜难得感受到虚弱,走路也没力气。 他醒来的时候,吕瑛靠坐在床榻旁看书,满面清冷,却遵循着秋瑜写的伤患护理手册,将他打理得挺好。 鉴于这是吕瑛最后一段自由时光,他本该再想法子逃一逃母亲的抓捕,多赚点游玩的日子,可从桉叔那里接过的来自吕房的一封信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兔子病危,速回。】 兔子便是吕瑛从小养到大的细犬的名字,如今也是八岁的老狗了,猫狗不如人类寿命悠长,只需短短十余年,与人的缘分便会断个干净。 吕瑛当即也不再多留,待武林大会结束,便找到在武林大会擂台上坚守到最后,已被百晓生列入南禹江湖高手榜前三的吕晓璇。 听到儿子的话,吕晓璇面露惊讶:“这就要回去了?不多玩一阵子?” 吕瑛淡淡道:“已经玩够了。” 吕晓璇注视着他,认真问道:“真的够了?” 吕瑛肯定道:“够了。” 既然他如此说,吕晓璇也不多劝,只温和说道:“那你等我一等,我们一起回去,在外这么多年,我也差不多够了。” 吕晓璇这么说,言下之意竟是准备结束在南禹的神探生涯,要回泽国履行自己皇太孙义务的意思! 吕瑛睁大眼睛,却见母亲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像安抚吃惊的猫猫。 “终有一日,我们各自持有的领土会连起来,瑛瑛,你答应你大伯那边,改姓为秦,是为了两地相融的那一刻不起兵戈,少流鲜血,是你的慈悲,我相信你能经营好这里,选择回家接手泽国,守卫我们的海洋,是我的职责,我们各有使命。” 南禹是陆权国家,泽国则是典型的海权国家,而她的瑛瑛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位同时拥有陆地、海洋霸权的霸主,是这颗星球当下时代的头一份。 吕晓璇看着这个不知未来的孩子,已满心期待。 比起来时,回家的时候,吕瑛身边有了黑衣军士们的护送,他们大多是吕晓璇带着在边境打仗的精兵,被传授了适宜战场的武学,训练有素,适应各种作战环境。 吕晓璇为他们取名为“追嵬”,意味追思上一个汉人王朝诞生的那支背嵬军。 为首的小校叫程开路,护送吕瑛时便为他说明了这支队伍的组队历史、日常训练以及如何操使战阵。 吕瑛看得明白,这是母亲要将这支追嵬军留给自己,日后他要在南禹做太子,手头没人是不成的,而琼国公在南禹那横贯军队到刑部的势力,便是吕瑛的势力。 秋瑜则趴马车窗口,十分兴奋地看着那边。 是追嵬军诶!传说中野史里记载的由吕太后训练的部队,只效忠于秦湛瑛一人,是他练兵扩军时的核心骨架,秋瑜一度还以为他们只是传说! 秦湛瑛带的队伍也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听说不光是粮饷给得足,也因为思想工作做得好,由吕阿姨亲自组队教导,这些军士的思想怕不是比吕家军许多人还过硬。 那程开路也不是普通人,在对北孟的统一战争中,他战功赫赫,战后封了侯爵,可惜在禹怀宗即吕瑛的三弟登基后,这位倒霉的老哥便因贪污之罪全家抄斩,程家下场比那贩卖人口的巴蜀于家还惨……吕晓璇判案相当谨慎,真没罪的人便是要按《禹律》连坐,也是不会让人去死的。 程开路是吕太后留给儿子的托孤之臣,是她给血脉的一杆枪,一面盾,他是禹武宗军事政治生涯中最重要的忠骨,最终也随君王的大部分成就与臣子一样,成为了“需要野史去补完”的存在。 如今一看,程开路是个很高很壮,神情很静的人,五官可用清秀形容,却练出了武将特有的雄健身形,而且看得出体脂率并不低,是那种典型的古代将领。 至于吕瑛,他“识货”的特征可是史书上有明确记载的,和程开路聊上以后,他便眼前一亮,发觉这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人。 他以半考校半请教的态度和程开路说了一阵话,主要询问了程开路在边疆如何打仗,以及后勤方面还有什么需要的,还有战后的战友们及其家属要如何安置抚恤等很实在的问题。 两个都精通实务、颇有头脑的人,聊了一阵,吕瑛对程开路说:“你不错。” 程开路低下头,恭敬道:“殿下也很不错。” 吕瑛温和道:“就这样吧,你骑你的马,做你的事,我记住你了,程将军。” 秋瑜发现一件挺有趣的事,其实吕瑛因着天生嗓音影响,以及己身教养的缘故,说话的调子有股令人骨头发酥的动听,乍一听简直是温柔到极点,长得也是柔润若一尊玉菩萨,却没人敢小瞧他。 小人家身上有股奇妙的威严。 吕瑛以一种雪临、雪樟都觉得恐怖的顺从态度,被黑衣军士们一路护送着从湖湘道到粤东道,直到海边,没有逃跑,甚至半路上就开始处理事务。 琼崖岛发展出了相对当前时代相当发达的情报体系,送信也快,有些紧急的公文,吕瑛就和吕晓璇商量着批了。 他做事有股继承自母亲的谨慎,思虑十分缜密,又不失果决公正,不光处理政务如此,一路上顺带看着吕家的商务产业,面对作为主要报告人的秋瑜,虽然两人是朋友,但吕瑛也将公私分得很清楚,定要将事务问得清楚,查得明白。 秋瑜十分配合,便是有伤在身,也绝不耽误公务,有时甚至会与吕瑛就一些问题争执,也看得雪樟十分惊叹。 这秋瑜看起来是个好好脾气的小鱼仔,没想到骨子里的风骨比她见过的许多文臣还硬。 最有意思的是,实际上脾气还挺爆的吕瑛并不介意下属和他争论,还很能听得进去下属们的话,是那种能听人话做人事的领导,素质优秀到令人感动。 雪临也不禁说道:“吕晓璇的资质也好,连续出了几代人才,真是琼崖岛不发达谁发达。” 此次吕瑛出门,在泽国那边是不怕积累什么事务的,可后来巴蜀、吐蕃都遭了灾,琼崖岛很是支援了一批物资来,又有吕家军入驻巴蜀道的事。 这事算起来可复杂得很,又要接手新地盘,又要治理,其中巴蜀道旁边的梁州还是吕瑛生父的地盘,要接那里,还得和梁王如今的妻族曹家对上。 吕瑛问吕晓璇:“那边如何了?” 吕晓璇闻弦歌知雅意,笑道:“我已和秦树安见过面了,他对吕家军进梁州没有意见。” 吕瑛也不问母亲如何在和生父分开多年后,如何才一再见,就让生父答应她派兵入驻自己藩地的事。 以吕晓璇的作风,如果她真想将梁州规划入吕瑛的地盘,那么不管梁王是否愿意出于感情而给予前妻各种方便,吕晓璇进梁州时肯定是杀了一批人的,吕瑛在梁州那会儿已经调查过梁王的势力,简而言之,细胳膊拧不过吕晓璇的粗大腿。 所以他娘肯定是用很硬的方式接了那里,吕瑛只要问大军开拔时的军饷还有驻军家属如何安置的问题就够了。 而吕晓璇的近身侍卫谢二顿啥话也说不出来,自然也不好吐槽在吕晓璇乘船离开梁州时,梁王还在岸边吹笛子送她。 只是吕太孙心如铁石,便是梁王这样的美人表露深情,她也岿然不动,只专注吩咐随军的伙夫做一锅鱼片粥,她馋了。 见识过吕太孙吃饭比男人重要、公务比男人重要、好像什么事都能比男人重要后,谢二顿就觉得吕太孙的光棍日子还得继续。 “不过还有一件事,望你晓得。”吕晓璇提起一件旧事。 “瑛瑛可还记得,你之所以先天体弱,是因为你出生之前,娘曾被一群高丽人追杀,且下了毒的缘故?” 吕瑛神情一动,沉声道:“我记得。” 小人家记仇得很,这胎里带出来的仇,他可是从小记到大,从未放弃过报复的念头,只是苦于泽国和高丽之间隔着南禹和北孟,不好调查那边而已。 吕晓璇轻声说:“就在今年,北孟与南禹的走私商人手头开始流行高丽摆件和高丽的化妆品,我验过了,那些东西的主材料是铅,常年与铅亲密接触,对人体不好。” “北孟皇室如今却极追捧这些东西,尤其是那些妆物,效果可好得很呢。” 吕晓璇似无意感叹:“秋瑜做的纯天然胭脂面脂也不错,可惜产量赶不上这些东西。” 秋瑜耳朵尖,闻言蹭过来,铿锵有力道:“我家化妆品走的是高端路线,不仅要为顾客带来美丽,更要保护顾客的皮肤健康,要的就是用质量吊打所有同行,而且经过妆娘们的钻研,如今红妆牌脂粉的上妆效果也非常出众,更有新开发的桃花妆、醉酒妆流行于大京、浙杭道等地……”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遍自家产品的优势,吕瑛和吕晓璇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秋瑜觉着伤口痛了,又躺了回去。 吕瑛和吕晓璇对视一眼,轻轻一叹:“户部侍郎是这个每时每刻都惦记着公务的人也好,总比南禹那些干捞钱还让君主倒赔钱的强。” 吕晓璇面露尴尬:“瑛瑛宝贝,娘发誓,娘真的考虑过离开南禹前把那些人都做了,给你留个朗朗乾坤。” 吕瑛淡淡道:“不可能的事就别想了,哪有什么朗朗乾坤,泽国都没有那玩意。” 蛀虫哪都有,吕瑛早习惯了,看到贪官了砍就是了,想要直接将之一扫而空只是痴妄。 他对吕晓璇说:“你别多想,也不要急着接活,趁现在多陪陪我吧。” 吕晓璇一顿,小心抱住这个自小就跟在外祖父身边成长的孩子。 她为了自己的事业总是离家在外,可瑛瑛从不因此抱怨她,比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任何孩子都更愿意体谅和理解母亲,他很娇小,很柔软,又很坚强很聪明。 “你是我在这里最大的幸运,妈妈当然愿意陪着你了。” 吕瑛闭上眼睛,也放松了身体,让自己享受这个拥抱。 终于,车队抵达了粤东道。 这里是泽国的熟地,卫生条件比较好,起码从进入这里的城池始,大家都可以放松一点,起码不用担心自己稀里糊涂就染上了虱子。 入城之时,吕瑛没有戴幂篱遮掩样貌,他不顾自己的年纪,大喇喇牵住妈妈的手,和吕晓璇一起走在水泥铺的路上。 他的心情看起来极好,身穿色调清雅的衣袍,如瀑青丝挽起,用青白玉雕的簪子装饰,衣饰间有雨神蛙纹,看起来如同行走在人间的小春神。 有些路人见到了吕瑛,都会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们进了吕家在此处的别院,但去之前还在街上逛了逛,吕晓璇为儿子买了一个椰子,吕瑛欢欣,仰头对妈妈笑出小酒窝。 街边的楼上,有一对穿汉人衣物的倭人主仆,其中一人看起来三十出头,面相很符合东瀛“清正美”的标准,他遥望着吕瑛,发出几不可闻的赞美。 “美しい……” 仆从笑道:“若能得到这位雨神血脉,使其与小姐生育子嗣,之后再行众道,也是平川家的美谈。” 平川大藏面露赞同,眼中的惊艳未褪,已开始琢磨如何将才见到的那绝色少年弄到手。 从进入粤东道开始,秋瑜就开始耳朵疼,主要是他爹知道他受重伤以后,就一路风驰电挚地过来了。 身为秋老爹的独子,秋瑜差点被念到耳朵起茧。 为了躲避秋知的啰嗦,也为了更好的恢复,秋瑜借口琼崖岛有阳盛子、华夫人等神医,他决定去那里养伤,表示要继续待在瑛瑛的队伍中。 吕瑛小手一挥,让他留下,等和秋知交流完了政务,便决定回琼崖岛,队伍便到了海边。 时隔半年,再次看到海洋,吕瑛竟突然生出浓烈的思乡之情,浓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人家站在港口,手里捧着椰子,眼望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船只和不见边际的蓝洋,神情有些恍惚。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不舍只有对娘的,没想到对海洋也有这样的眷恋,那以后娘走了,他又要离开泽国去南禹大京……一定要适应很久吧。 黑色大船靠得近了,吕瑛没有近乡情更怯,只是将一缕被海风吹散的碎发持到耳边,吕晓璇从身后探手将他斗篷上的系绳重新系了一遍。 待得九幽靠岸,上方的吕家军等人纷纷下来,对吕瑛单膝跪下,右手握拳置于心口,齐声唤道。 “拜见皇太孙殿下。” “拜见小殿下!” 吕晓璇抬手,众人起,簇拥着两位尊贵的主人回归战船。 这一刻,秋瑜真正感受到吕瑛在这个历史上不曾存在过的泽国中也是天潢贵胄的尊贵。 少年却回头拉住他,扯着秋瑜和自己一起上了船。 到了海洋,吕家人要去哪都快得很,很快他们就到了琼崖岛的琼山港,川流不息的人群与船只述说着此地的繁华。 而一只细犬被岚山牵着站在港口,看到吕瑛后便冲过来,尾巴摇得飞起。 吕瑛问岚山:“外祖父不是在信里说兔子快死了吗?” 这狗子明明还活蹦乱跳的!那他放弃赖在外边玩,紧赶慢赶的回来要给兔子看病甚至是做好给兔子送终的心理准备又意义何在! 岚山张了张口,默默别开脸,老家主被太多政务压得不惜写信把外孙骗回家干活这种事,他做属下的要怎么说嘛。 兔子:“汪~哈~哈~” 【小剧场】: 本章MVP:兔子 第97章 重游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也会被骗,果然是对亲人太不设防了。” 吕瑛撸着兔子的狗头,神情严肃,既然外祖父骗他回来干活,为了回报外祖父,他就更要偷个懒才行。 已经年满十三,可以说进入叛逆期的吕瑛理直气壮的把活都丢给了亲妈,自己要到琼崖岛各处巡视去。 秋瑜跟着吕瑛一起出发,这次他们走的路线就是当年吕瑛第一次离家出走时走的那条环琼崖岛线。 知道吕瑛爱到处跑和巡查的官吏也不少,为了防止自己抵达某地前,当地官吏事先整好伪装,拦着吕瑛发现某些问题,小人家在伪装这件事上也是很认真的。 他常用的壳子有各式少女,从唱戏的小桂花,到卖甘蔗的女娘,还有秀坊的绣娘、糖坊的女工,可谓花样百出,装备也齐全,从假发套到涂黑皮肤的面脂,吕瑛攒了一大箱子。 由于上司是个热爱砍人且不介意钓鱼执法的女装大佬,琼崖岛许多内心有阴暗之处的人怕是见着陌生少女时都不敢下手,生怕撞吕瑛手上,也算有效降低了当地针对女性的犯罪。 少女的壳子用多了难免增加掉马概率,这次吕瑛给自己梳了妇人发髻,又理直气壮要小伙伴帮忙打配合,假扮他的夫君。 秋瑜面上一囧:“那我不是从你的绯闻男友进化成绯闻丈夫了?” 吕瑛干脆道:“你就说帮不帮吧。” 秋瑜:“……帮。” 雪临已经被安排去慈育堂的教师办公室做山长了,雪樟则要从琼崖岛这边点清盐糖粮食,带回吐蕃,两人都事多,没空帮吕瑛易容,吕瑛就自己化妆,作为书画界SSR,他审美与美商很是在线,最后镜中便出现一个雪肤花貌、容色温婉的年轻小妇人。 秋瑜熟练地穿上一身铜色锦衣,看起来就是个很有钱的行商,除了太高没什么毛病。 被生长痛折磨了一阵,他的身高已正式突破两米大关,因着做过国家队级别的排球运动员,秋瑜深知两米不算什么,在排球赛场上,一米九都算矮子,一米八的那叫矮墩墩,没个两米一的身高,都不配说自己有高度优势。 他上辈子的成年巅峰身高是两米一四,就是不知道这辈子的个头能不能赶上前世了。 “我要不要也化个妆什么的?”秋瑜念叨着,吕瑛便一脚踩上镜前的绣凳,纤长手指托过他的下巴看了看。 “不用,你这样就很好。” 吕瑛跳下凳子,挽住秋瑜的手臂,一起站在镜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虽英俊,我也是美人,咱俩十分登对。” 秋瑜忍不住笑:“怎么,我要丑点都不配和你走一起了?” 吕瑛开玩笑:“你要是丑,我自然不找你做夫君。” 秋瑜:“说得你喜欢我,我就一定也要喜欢你似的。” 吕瑛昂起下巴,满脸自傲:“若我要你,难道你能拒绝吗?” 秋瑜认真道:“我能,若我对你没有情意,我就绝不会将一生许你。” 吕瑛一愣,低头嘀咕:“我也不会强要谁啊,我长成这般模样,我喜欢谁的话,只要多对那个人笑笑,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秋瑜一时间也不知该夸这孩子对自己的外貌有清晰认知,还是该吐槽他自恋了。 长得好看了不起哦……貌似确实是了不起。 吕瑛的样貌,让他有足够的资本自称一句“宝想要,宝得到”。 两人拿起包袱,驾起马车,这就能走了。 比起当年的琼崖岛,如今这座大岛可谓脱胎换骨了,举个例子,这座岛上还能找出一座菜人铺子算吕瑛输。 他们到了第一个地方后,吕瑛就拉着秋瑜说要去一个地方吃午饭。 秋瑜跟着走,发现他们到了一个挂着“羊家粉铺”旗幡的棚子下,一个满面沧桑、看起来四五十岁的老妇人穿着粗布麻衣和一条洗得很干净的白围裙,不断将粉条从桶里拿出来下到锅中,烫好粉后,便撒上各式配料,以腌菜为主,加一个铜板还能给一点肉。 “这是腌粉。”吕瑛点了两碗大份的腌粉,配料全要了,又要了两碗海螺汤。 粉好了以后,老妇人身边的小媳妇将粉端过来,装粉的是后世沿海经典款的公鸡碗,吕瑛将自己碗里的粉夹给秋瑜一半,这下两人碗里的粉就都正好合他们的饭量了。 粉条味道很独特,带着南方海岛的独有风情,吃着粉吹着风,秋瑜望着那老妇人许久,低头小声对吕瑛说:“我们是不是见过这个老板?” 吕瑛同样小声回道:“她是羊二姐,儿子在甘蔗园里做工的那个,她三年前通过了扫盲,认了字,为了补贴家用,就带着儿媳妇开了这家粉铺,她家的粉味道好,量足,尤其是辣酱做得够味,所以生意很好的。” 秋瑜看出来了,这还没到正午呢,来这吃粉的人便已经有许多了,都是乡里乡亲,有些妇人过来不买粉吃,也要买一些辣酱走。 至于辣椒这本应在16世纪才传入华夏的玩意,是被沐跃给带过来的,目前只在琼山城及周边县镇有人吃,海边湿气重,辣椒有一定的怯湿作用,何况这玩意拿滚油一浇,香气能传得老远,实在是开胃,因此传播速度极快。 据吕瑛所说,琼崖岛已经有商人专门做辣椒生意了。 而沐跃也在准备船队,说是要去辣椒的祖地逛逛。 秋瑜挖了一勺辣酱在粉中拌着吃,只一口,他就面露感动,就是这个味儿啊,穿越多年,他终于又吃到辣椒了! 秋瑜摸摸眼角,问:“瑛子,你外祖母啥时候出海啊?” 辣椒祖地可是南美啊!找到了辣椒,美洲其他作物还远吗! 吕瑛却叹了口气:“等我逛完琼崖岛,回去干活,我外祖父就可以闲下来带她出海了。” 在这个年头,想要远航,自然是要吕家人跟着才令人放心,而吕房上回跟着沐跃出海一趟,也是把心玩野了,这才不惜拿兔子把吕瑛骗回来。 秋瑜面露同情,这不就是外祖父母想要出门恋爱,瑛瑛在家加班的意思么。 泽国作为海权国家,领土是星星点点装饰着蓝海的岛屿,这些领地相互之间的联系本就不易,南洋群岛和琼崖大岛更是隔得远,吕空在南洋那边,琼崖岛这边也要有坐镇,起码两个吕家人在,才能保证领土联系顺畅。 要改进这种状态,则需要等南洋那边彻底完成汉化,将那经营成如粤东道一般的熟地才成,在那之前,没可以在海上自由来去的吕家人牵着两地,泽国很容易分崩离析。 但吕家人数量有限,吕晓璇、吕瑛都是独生子女,吕晓璇已表明不会再有生育,那吕瑛身上的隐形重担可不沉得和什么一样。 想起这小孩以后甚至还要去继承南禹,要打北孟,秋瑜都情不自禁地替吕瑛捏把冷汗,这工作量想想都恐怖,八个肝不够使,非得肝上长个人的肝帝才能顶住……历史上的禹武宗早逝,怕不是也有太累的缘故。 要说粉这玩意吧,不光羊家粉铺有,定安县、会同县也有,自从米粉这玩意吃起来方便又美味的东西开始在岛上扩散,加上老百姓这几年日子好过,大多不介意花几个钱吃粉打个牙祭,琼崖岛就开始出现各种不同的米粉做法。 后世海南有名的抱罗粉、酸粉如今都还没现身,但已经能吃到它们的前身,秋瑜跟着吕瑛一路嗦粉一路查看民生,到了最南边的万州港,这个秋瑜第一次带吕瑛说相声的地方,两人还一起吃了海胆蒸蛋。 如今已经是11月,琼崖岛依然算得上温暖,秋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好得惊人,连吃了十来个海胆蒸蛋还意犹未尽。 可惜距离琼崖岛发展成东北第四省还有好几百年,不然他们还可以在这吃到不少东北小吃呢。 秋瑜吸溜着梅子茶,心里惦记起了大拉皮,还有炸鲜菇,锅包肉。 至于东北酸菜么,自然也是好吃的,比韩式酸菜好吃,不过北方人豪气,同队的东北队友带特产时都不会带酸菜,好在厘家的腌菜也好吃,秋瑜行商做生意时,就爱拿这些开胃的菜做路菜。 为了更深入细致的治理此地,吕瑛是从未放松过文教一事的,他不光努力扫盲,还找了不少戏班子。 除了包括《芙蓉恨》、《簪花怨》、《白雪飘》等一系列吕青天探案集,还有许多以乡间趣闻、农业知识为基础而发展出来的小戏。 秋瑜跟着吕瑛听了一阵,发现琼崖岛此地的戏剧比外地明显更加先进,这先进之处就在于此处戏曲的节奏更加明快,用词更加直白,属于听起来完全没门槛,长了耳朵就能听懂在演什么的程度。 他轻轻推吕瑛一下:“琼崖岛戏曲发展的方向是你定的吧?” 吕瑛眨巴眼睛:“是啊。” 秋瑜好奇:“你不是很文雅,看到我写诗会说我糟蹋诗这个字的人嘛,怎么说起戏剧发展的时候,就使劲的让人家往俗字上头奔呢?” 吕瑛面露嫌弃:“你写的那叫诗吗?再来一万次我也得说你的诗狗屁不通,而且那些戏编出来又不是给文人雅士看的,是给老百姓看的,属于他们的东西,自然要他们喜欢和看得懂,我告诉你,这不叫俗,这叫直白简约利落,细看也有其深意和价值。” 在吕瑛这位文艺方面的SSR眼里,艺术的价值不仅在于内涵,还在于其能否普及,能否让更多人喜爱,而他的这种观念,其实也代表了一件事——吕瑛尊重每个观众。 就算是他亲自动手改编《芙蓉恨》的时候,也是为了提升湖湘道观众的观感。 吕瑛这人其实不爱和人说道理,主要是太忙了,没空,他自己也缺乏这方面的耐心,何况有许多,未必能听得懂他的道理。 转来转去,戏就成了吕瑛向下宣扬政理的渠道,且他也十分看重这条渠道。 秋瑜想起这人的代表作《保国将士图》不仅技法精妙,更难得的是其中蕴藏着禹武宗对曾与自己一起并肩作战的将士们的追思,以及,敬重。 其实这人的本质倒是从史书到现实里一直没怎么变过……他平等的奴役折磨每个让他不爽的人,也平等的尊重每个在他生命里闪耀过的人,无论对方是什么出身,是农民还是军士。 秋瑜的神情软下来,转过头,和吕瑛一起看完了那部叫《甘蔗田》的戏。 戏台子搭得自然是简陋的,唱戏的女娘与郎君也都不是那种生得惊艳的美人,唱功与声音条件也不是顶顶好,可路过的人都爱听他们的戏,戏曲编得也生动,常有引人发笑的段子,细品却是在趣味中说了许多种植甘蔗的要义。 听说写出《甘蔗田》这个本子的人叫马月香,曾被父母卖进窑子,是那种没签身契的卖法,做个两年,攒了的钱都被兄弟拿去娶妻,她自己也被许给了同村一个给地主打架的恶汉。 后来吕瑛杀穿琼崖岛时,那马月香的丈夫也跟着主家一起脑门上城墙,而马月香被拉去糖坊,后来过了扫盲,又去甘蔗园做管事,《甘蔗田》就是她工作之余写的,如今马月香跟着飞雨一起,在扫盲班这个教育体系中,和那些接受教育的百姓们一起创作更多作品。 琼崖岛上近年来之所以文艺昌盛,也是因为吕瑛将享受文艺戏曲的资格交给了人民吧。 戏曲演完,吕瑛和众人一道鼓起掌来,扔了几个铜板,可是当戏班重新开锣,演《救苦救难雨神》的时候,吕瑛面上的喜意逐渐消退。 秋瑜知道吕瑛一直都在担忧宗教发展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他低声说:“至少雨神教的教义是好的。” 吕瑛道:“任何宗教的初衷都是好的,即便是那些洋人信奉的神,也会让人向善,可你看那些洋人的神甫做的是什么事,一旦有不如他们意者,就满嘴让人下地狱,这也符合神的初衷吗?” 吕瑛坚定地认为,任何以善意为初衷的宗教,到最后都会孕育出扭曲的果实,别说吕家如今对此地的掌控还够,已经有人祭之事,南洋那边是屡禁不止,琼崖岛这边也有别有用心之人。 他冷冷看戏班一眼,转身走了。 两日后,他们回到琼山港,吕瑛先是叫来姜平,让他起草文书发给如今主管岛上刑律的钱阿全,他这一路巡查发现了几个不老实的官吏,得办。 接着他向全岛管理文艺的官吏、宗教里能说话管事的人发出召集令,要求他们到琼山城来。 既然已经清楚了戏曲对于宣传、向百姓传达政理时有多么重要,吕瑛便要抓紧这一块,牢牢把控戏曲发展前进的方向,绝不让其有走歪的机会,而岛上的教徒们也要好好管束。 秋瑜这时却发现一件微妙的事情。 在吕瑛回家干活后,明明吕警官人就摆在那里,且也是乐意接活来干的样子,但吕瑛却一股脑的将外祖父外祖母以及母亲手头的活都接到了自己手上,让吕警官和吕房、沐跃一起去准备出海船队,一副“妈妈你去玩吧,工作我来就好”的架势。 不是说吕瑛不孝顺妈妈,但这小人家是那种心甘情愿自己干活,让其他人闲着的性子吗? 秋瑜和其他觉得吕瑛勤政的人不同,他很清楚吕瑛兢兢业业干活,就是为了休息时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躺平。 天生体弱导致吕瑛哪怕步入先天,精力也不如常人旺盛,所以吕瑛骨子里还挺懒的,小时候连自己走路都不愿意,要护卫和侍从们抬着才开心。 秋瑜抱着这份疑惑,特意去探望吕瑛,便发觉小孩正在亲自接待一伙颜料商。 作为绘画爱好者,吕瑛将买颜料和纸笔视为享受,秋瑜出门在外时也会留心这方面的东西,好托人送给吕瑛做礼物。 那颜料商是个三十出头,看起来很是英俊的男子,讲一口北方口音的汉话,他打开盒子,介绍道:“此为金石所调制的色彩,其中青绿尤为出彩,还有这红,用的是北地砂晶调制,色泽纯正。” 吕瑛翻看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映着不同的颜色,察觉到秋瑜靠近,他抬起眼眸,一副兴致极好的模样。 “瑜哥哥,你也过来帮我看看,我想给娘画一副肖像,你说衣服要画成什么颜色,才最衬她的气色?” 【小剧场】: 后世观影—— 有关吕家神奇的颜值。 故梦论坛近日不断探讨大家在梦中见过的历史上的美男子。 有大手子站出来表示,吕家颜值之高,令人难忘,他特地画了素描几幅,与大家分享这一窝颜霸的美好脸庞。 当吕空出来的时候。 众人:哇! 吕房出来的时候。 众人:哇塞! 吕晓璇出来的时候。 众人:姐姐娶我! 吕瑛出来的时候。 众人:好伟大的一张脸,感觉天塌下来都有这张脸顶着。 第98章 坦言 “综上所述,各教派在传教时,应当遵循不损民力、不违律法的原则,且进入雨神教者需度牒,但凡雨神教徒都不可违背教义与律法,一旦违背即剥夺度牒按律处置,没有特权,再有就是不得免税……” 和爹妈坐船去南洋逛了一圈,还在吕空这位亲祖父开的动物园里与一众大型猛兽欢乐玩耍的吕晓璇提着礼物回到吕家在琼崖岛的大宅,就听薇妈妈说吕瑛在开会。 吕晓璇走到永康书院,此处经过几次扩建改建,面积已达整个吕宅的三分之一,其中有座十分宽敞、采光极好的房间,放置了诸多文书,还摆了长桌,可以当会议室使用。 这就是秋瑜设计的了。 吕晓璇作为皇太孙,对泽国任何场所都可以随意进出,她进了会议室,吕瑛就坐在长桌一端,其余人坐在长桌两侧,大家正认认真真开会。 吕太孙听了一阵,面露囧然。 瑛瑛身上有个很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当全家、整个泽国上层都时不时呱一下,连吕晓璇在穿越后都对神佛的存在半信半疑的时候,瑛瑛成了所有人里唯一不信神的存在。 他不信神,因而对宗教的态度就是警惕任何人假借神灵之名分夺手中的权柄,对岛上诸多信仰,比如作为主流的雨神教、妈祖、道、佛甚至是洋人的景教都约束极狠。 这作风就很皇帝…… 吕晓璇坐在会议室一角,闲着没事拿起一本文件翻了翻,发现上面是诸教派度牒发放后的待遇,简单来说就是拿了度牒也好处没有,免税更是绝对不能,度牒只是官府认可了某人对神的虔诚和对本教派的理解并给予从业资格,但如果此人做了对神不虔诚(违法乱纪)的事,就立刻剥夺资格和依法处置。 度牒不能赦免任何罪恶。 一条条一桩桩谈下来,看得出吕瑛对此事思虑很深,想了很久,因此给出的条陈周到细致又恰好踩在了许多人的承受底线上。 吕瑛对某些群体一旦被压迫狠了就直接摆烂的特性倒是也了解得很深,估计是调研的时候没少领教。 几乎所有神仙的信徒在这场会议里都被训了,除了财神们。 几乎所有神仙都被要求限制扩张,好好做好自己的学问,想好怎么开解信徒心里的难,帮助他们快乐生活,还是除了财神们。 明明财神数量多,光正财神都有四位,还分文武财神,但对于财神的信仰吕瑛管得很少,因为现场所有人都是妈祖娘娘的孩子且兼职信财神。 开完了这场会,吕晓璇心说完了吧,儿子该和我一起分享这段旅程的愉快和美味的午餐了吧? 谁知吕瑛说他还有下一场会。 会议主题——有关海域归属。 有些洋番来做生意时,都爱说第一个发现这个海域的是某某船长,而吕瑛对此种言论很有意见。 咋地了,他们汉人站在陆地边缘遥望一下这片海就不算发现了是吧?只有你们洋番可以“发现新海域”,然后你们发现了这儿就归你们了是吧? 敢有这种念头的洋番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接受教育,不懂这地盘归谁的洋番就去死吧。 吕瑛告诉自己的属下们:“我知道有些人觉得我和洋番计较领土归属有些斤斤计较的嫌疑,可我得告诉你们,这儿就是咱们的地方,一块土坷垃一滴咸水都不属于那些洋番!谁觉得这地盘不稀罕,让就让了,那就滚!别在泽国待,去洋番那叫他们爹,懂了吗?” 这话说得相当狠了,其中的意味也很严重,肯定是有人在这个问题上犯了蠢,且被吕瑛逮住了。 参加这场会议的大多是吕家军将领,还有部分文官,他们都郑重发誓,保证在地盘问题上绝不含糊。 第三场会议,如何处置违规违纪的官吏。 吕瑛在这场会议中金句频出,包括“某些人明明长了脑子却把脑子搁胯下”,“我给了他们官位而他们用官位去追求多子多福”、“去牢里生孩子吧”…… 与会人员被骂得恨不得当场去世。 吕瑛现场签了好几个人的死刑,估计那几个人犯的事还不小,不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吕瑛不会这么怒。 吕晓璇掂了掂气氛,选择站起来帮儿子的腔,并劝他去吃午饭,抓人审人的事情妈妈来。 一路折腾到了晚上,吕晓璇放下公务再去找儿子的时候,吕瑛正在作画。 是她的肖像画,但并非静坐原地端庄微笑的那种,而是她身穿戎装,举刀侧身站立,一看就酷炫上天的那种。 也不知道吕瑛看妈妈的时候眼睛里到底有多少层滤镜,才能把妈妈画得那么靓。 吕晓璇看得又骄傲又不好意思,也不打扰吕瑛用画传世之作的态度给自己画像,转身去找秋瑜。 吕晓璇记得这小子蹲在岛上和户部交接皇商们的税务,侍郎嘛,又是管钱的,自然混得不错,岛上、沿海等大族对这孩子的看法也是一变再变呢。 正所谓,年少时嘲笑秋瑜抱吕家大腿,长大时理解秋瑜,年长的希望超越秋瑜,对吕家滑跪不及时的渴望复活赛打赢秋瑜,还有些直接开始妄想重生之我是秋瑜。 作为泽国开国皇帝吕空的弟子,泽国下下下任皇帝的竹马,秋瑜一生的荣华富贵都是看得见的。 吕晓璇和秋瑜说:“我儿子给我画画呢,还带背景的,我都不知道他只去了一次边境,就将那的烽火长营记得这么清楚。” 秋瑜腹部的伤还没好全,不好走动,就坐在椅子上一边打算盘一边惊讶道:“真的?那他也太不对劲了!” 吕晓璇面露疑惑:“他怎么不对了?” 秋瑜就说:“你真的觉得瑛瑛是那种勤快到明明一天到晚都有的是活,还要专门空出时间来画画的人吗?画画要费的心神可多了!” 醒醒啊,吕警官,你儿子天生精力条短,是个每天工作超过三个时辰就要发火,喷得视野内所有人生无可恋的小懒虫。 他们两个认识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秋瑜看清吕瑛骨子里的懒劲。 这个明明画技惊人的书画SSR往日里除非是秋瑜使劲的哄着求着,才会帮他画点小动物或者花花草草什么的,像那种画起来工程量比较大的画,吕瑛不是不会,但动笔很少,而且画得超慢。 《禹武宗留下的传世之作只有两副的真正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吕瑛主动为母亲画像不说,还特意给她配那么繁琐的大背景。 换了在21世纪约画手太太,额外加宏大背景都是要价格翻倍且好好哄着才能画的好不! 秋瑜已隐隐感觉到吕瑛想要做什么,可当他去找吕瑛询问时,却得知他已经带着吕荷祖奶奶留下的大风筝,驾着九幽出海去了。 秋瑜扶着腹部,面无表情:“他绝对是故意避开我的。” 那个小混蛋前阵子还和他说“我亲手给你缝的针,到时候也找我来拆线吧”,结果现在要拆线了,吕瑛却故意跑了。 秋瑜要让这位古代皇族见识一下什么叫现代病患的执著。 他以泽国户部侍郎的名义,临时申请了一条船,追着吕瑛出航的方向前进。 吕瑛出海用司南的时候不多,他自己就是最好的指南针,如同候鸟一般永远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普通人走他去的海域和航线,其实是极有可能在海上迷航,从此葬身大海的。 但秋瑜心中笃定一件事,那就是身处吕瑛庇护的海域,自己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大海苍蓝。 随着船只的前进,路上的海兽变得多了起来。 船长过来报告:“秋侍郎,前方出现海兽群。” 秋瑜提起一桶柔鱼,往海里一抛,就有一条黑白鲸跃出海面,无比娴熟地叼住柔鱼。 “一看这嘬柔鱼的架势,就知道是老熟鲸了。”秋瑜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离吕瑛不远。 因为在遥远的青空之上,哈斯特鹰正伴随着另一支与众不同的“鸟”一起飞翔。 在气象之子这个天赋上隐隐有超越吕荷迹象的吕瑛经过多次练习,终于也掌握了在古时飞翔的能力。 受限于工具,吕瑛无法飞得更高,但在这个时代也是独一份,何况有了哈斯特鹰伴飞,下方又是温柔包裹一切生命的海洋,吕瑛的安全性并不算差。 名为大蓝的蓝鲸喷出一道高高的水柱,展现着她的存在感。 吕瑛乘着气流飞着,不经意间低头,就看到一艘小货船在靠近,他眉头一皱,驱使着大风筝开始降落,随着靠近海面,吕瑛就看到那货船上的人居然开始往自己的船上跳。 他双手一松,整个人顺着气流,运转轻功,接着哈斯特鹰掠过,扯着他的衣领带了一下,吕瑛便跳到甲板上,对秋瑜说。 “你跳我帮呢。” 跳帮是海战中常见的一种战术,指的是两艘船靠近时,一方船员通过各种方式跳到对面的船上和人打近战。 秋瑜通过跳板抵达九幽号,对吕瑛道:“你不晓得瞒着我什么事,躲了我这么久,都学会飞大风筝了还不带我一起玩,我跳你帮怎么了?” “你再这么躲着我,瞒着我,我下次带一群人来跳你的帮,帮助有梦想的年轻人达成跳帮九幽号的海洋第一成就!” 对于海盗王世家的传人来说,即使吕家已经升级成皇室,他们依然是将被跳帮视作耻辱的,从来只有他们跳别家船的帮,凿沉别家的船底,哪有倒过来的理! 想起自己这阵的郁闷和对母亲的不舍,以及对秋瑜微妙的愧疚,吕瑛可是憋得狠了才出海来通过海洋与天空疗愈自己,秋瑜却还不识趣的追过来。 吕瑛本就脾气大,被秋瑜这么一激,立刻毫不客气地扑过去,仗着自己先天之境的速度一把扯住秋瑜的领子,另一只手点着他的喉咙。 “我不想说什么便不说,不想见你就不见,你凭什么来找我!” “凭什么?”秋瑜气极反笑,反手抓住吕瑛压着自己的手,“就凭你对着我摆出了威胁的姿态,可你却不敢真的动手。” 秋瑜一扯,吕瑛修剪的圆润的指甲便刺进他的皮肤,带出一点血丝,吕瑛眼力好,看到这一丝红便要抽手,却抵不过秋瑜的力气,两人僵持在原地,吕瑛和秋瑜拧着,像个闹别扭的小孩,面上恼怒又焦急。 秋瑜俯身,认真问道:“瑛瑛,吕瑛,秦湛瑛,你到底在为什么心烦难过,为何不能告诉我?” “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出来,不管是什么令你苦恼,我都会为你消灭这份苦恼的源头,我是你的友人也是你最忠诚的臣子,我为你经商,也愿意为你披甲征战。” “若我说出来,你当真能令我顺心顺意么?秋瑜,你别把自己看得太厉害了!”吕瑛终于挣开手,如同猫一样流出秋瑜的怀抱,后退了好几米,倔强又委屈地望着他。 秋瑜叹了口气,蹲下,仰头看小人家:“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 吕瑛:“即使我说出来以后,你可能会怪我?” 秋瑜:“我怪你什么?我所有产业都给了你股份,我给你做侍郎,我八岁就为了你杀了第一个人,为了你我什么都做了,我心甘情愿地遵循你的理念前行至今,我能因为什么怪你?” 秋瑜说的是真心话,他上辈子可是大大的良民,这辈子被古代封建社会压抑得想跳湖时,都没想过要夺走谁的性命。 可是陪吕瑛第一次环琼崖岛游历的时候,为了吕瑛,他的确是什么都做了,且心甘情愿,因为他明白,比起对这个人间适应不良的自己,土生土长且能登上史书的吕瑛或许才更清楚如何改变世界。 于是他选择将这一世的人生的方向都交给这个孩子,吕瑛往哪走他就跟着,虽然这么做其实也很自私,因为是他擅自交托人生,甚至没和吕瑛说一声,可他们双方对此是有默契的。 他以为他应该是吕瑛最信任的人,所以在发现吕瑛或许瞒着和自己相关的大事后,秋瑜立刻追过来。 人长了嘴就是为了吃饭和沟通,不管有什么问题,他们得说清楚。 而在听到秋瑜的话后,吕瑛睁大了清凌凌的眸子,他眼睛本就大,如今睁大,眼里还带着水光,一时映着即将落入海中的夕日,便像是另一片海。 “你想知道我瞒了什么……”吕瑛喃喃。 他别开脸,不说话,就那么沉默了许久,秋瑜也耐心地等着。 直到吕瑛下定决心,再次朝秋瑜扑来。 这一次秋瑜没有反抗,而是任由自己被吕瑛扑入海中。 他们一同坠入落日熔金的湛蓝大海,在一片金蓝之中,吕瑛仰头,像是呼唤什么,但他发出的声音却似乎超出了人类的听觉范围。 秋瑜被吕瑛带着游离九幽,吕瑛的游速很快,便像是没有鱼尾的小人鱼,过了大约五十米,名为大蓝的巨鲸便过来,主动沉到他们下方,让他们接触到自己的脊背。 接着他们便被大蓝托出水面,在海风之中,吕瑛将一缕粘在面上的头发拨到身后。 这浸了水后便美若海妖的少年抬起头,神色清幽,声音在风中飘渺破碎。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 吕瑛柔软而慵懒地坐在蓝鲸背上,他的仪态好,即使如此随意,一举一动依然美不胜收,秋瑜随他坐好。 在一起一伏的海波间,他听到了吕瑛藏了许久的故事。 第99章 见证 在大蓝背上,除了伴游的海兽们,再没有其他生灵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吕瑛讲述着自己最深的秘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梦中出现了另一个秦湛瑛,长大的那个。” 秋瑜越听越想当场瞬移回琼崖岛,然后捧着那面商朝传下来的古镜好好琢磨一下,或者直接将其供到雨神隔壁。 “你居然还有随身大哥哥,天命之子啊你。”见吕瑛面露疑惑,秋瑜抹了把脸:“没事。” 哪有天命之子没出生前就被坑到先天心脏病的,瞧瞧完完整整出生的吕警官,钢筋铁骨的好体格,金刚一样的怪力,看起来只有一米八,还是精瘦的体格,体重却逼近一百八,疑似骨骼、肌肉质量高出常人,和吕空基本一个模子出来的。 再看看吕瑛,他因先天拖累,抱起来轻轻的,小身体软软柔柔,掰手腕甚至不是飞云飞雨的对手,哪有命运之子如此孱弱的? 吕瑛只粗略讲了自己故事里有个大瑛瑛,但对方现身很少,直到今年才终于在他梦醒后的记忆中留下痕迹。 而对方主要是告知吕瑛,母亲也许会在今年有危险,要帮她避开死劫,如果可以,还能送她回家。 吕瑛微微低头:“那死劫是今年有倭人也许会上岛,还会用阴毒手段害我家人,好掳走我去……配种,我娘和外祖会为了保护我受重伤,之后就命不久矣了。” “那送她回家又是怎么回事?” 吕瑛慢吞吞解释道:“他说,只要我找齐照月珠、照雪骨,加上照年镜,他就可以送母亲回去,但只能送一人。” 只有一人,这就是问题所在。 秋瑜怔住,海风之中,他们都安静下来,吕瑛别过头,望着沉入海面一半的夕阳,而秋瑜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他最大的执念。 他喃喃:“我写了好久的论文,就差交上去了,以我对自己才华的了解,论文一交,博士学位就该到手了。” 吕瑛忍不住回头:“你就惦记这个?不就是博士嘛,我可以给你封啊!” 博士在吕瑛这儿就是博采众长、书华昌盛之人,是一种官位,平时这些人在书馆中整理图书,帮助修书,也负责编和改教科书,吕瑛在书房处理政务时,偶尔也会找他们来问政,属于一个大官预备役的位置,约等于南禹翰林。 秋瑜:“我要的不是从你这走后门拿的博士官位,我要的是医学博士学位啊!” 本硕博八年,秋瑜被那一沓沓的书杀死了多少脑细胞!就连去世锦赛奥运会的时候,队友们打完了比赛,躺在酒店里一边冰敷肌肉一边给对象打电话时,秋瑜都要抓紧时间爬起来看书! 为了学位,他连游戏都打得少,穿越前一直卡在黄金段位,他付出了那么多,结果交论文前穿越了!秋瑜心里苦啊! 吕瑛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你不先责怪我将回去的机会给母亲,连和你说一声都没有,一点机会都不给你,反而惦记着隔了十五年的博士!” 秋瑜:“我责怪你做什么!东西是你找的,能送人回去的是另一个瑛瑛,没我的份也是人之常情,别说咱俩只是朋友和上司下属的关系,你就是我老婆,也没有为了我不管母亲的义务啊。” “谁是你老婆!”吕瑛脱了鞋子砸他脸上。 秋瑜也知道自己口胡,他接住鞋子。 这孩子骨架子不大,脚也偏小,一双凉拖用丝带和处理过的藤编制,上面还镶了珍珠。 他将鞋脱了:“泡水的鞋子穿久了容易脚臭哦。” 吕瑛学着他将另一只鞋也脱了。 秋瑜垂眸看他,温和道:“我当然想回家,但不能回也没关系,你若只是苦恼这件事,我这边能给你准话,我绝不怪你,你要是真愧疚的话,等我满十八岁了,你也给我当一回红娘,给我找个对象得了。” 这孩子红娘天赋盖世,帮属下相看对象一看一个准,秋瑜觉得自己要想在南禹脱单,那只能看吕瑛的了。 吕瑛闷闷:“你的对象不好找,你看我为娘折腾那么多年,我成功过吗?” 想给母亲和好友这样的特殊人士找合得来的伴侣谈何容易,光是三观都配不上。 秋瑜无所谓:“找不到我就单着吧,单身其实也是一种很舒适的状态。” 他说得轻描淡写,让吕瑛心口压着的事也缓缓消散开来。 小朋友挪了挪,挪到秋瑜身边坐着。 他们都湿透了,夜风吹来有点冷,秋瑜将小孩搂住,替他挡风。 “你还记得虫子饼干吗?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用废料养虫子,再用虫粉做饼干,给人补营养。” 这是秋瑜在这个时代唯一能想到的帮更多人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的方法,自从这种饼干开始出产并逐渐推行开来,许多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多了些肉,且没有夜盲症了。 吕瑛点头:“你提这个做什么?” 秋瑜笑道:“饥饿和营养不良已经伴随着整片华夏大地千年之久,我很遗憾自己没有学农,无力将百姓从饥饿中拯救出来,我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样的,瑛瑛,你为了母亲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就够了,至于将我送回去所需要的第二个名额,那是你也做不到的事情,既如此我们就放下。” “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你要和吕阿姨聊聊,无论你要为她做什么,她都有知情权。” 吕瑛望着他,缓缓点头:“嗯。” 这一刻这孩子看起来不像一个大权在握的皇族,更像是一个从兄长那里汲取人生经验,渴望从家人那里得到一些建议的普通少年。 秋瑜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回去吧,我伤口还没拆线呢,沾了水,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炎。” 吕瑛一下就慌了:“我、我都忘了,我们这就回去!” 他一拍大蓝,蓝鲸便送他们游回九幽。 吕瑛急匆匆地给秋瑜处理伤口,酒精、大蒜素轮着给他上了一遍,又驾驶九幽回岛,让秋瑜到自己房间一起睡了一晚,说是要给他看护,结果这人一过子时,小脑袋便一垂一垂。 秋瑜知道他不擅长熬夜,今天又是上天又是入海的,精力也耗得多,便双手扶住吕瑛的肩膀,轻柔地将人托着躺好,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躺好。 他上辈子的父母是打篮球出身,全家都是高个子,所以秋瑜在现代的床是订制的2.6mx3m,已经是秋瑜睡起来都能打滚的舒适床板了,但要说奢华大床,还得看古代大族的。 吕瑛睡的是白玉雕的大床,上面铺了各式当前时代最为昂贵舒适的缎子,睡前还有专人为被褥熏香,躺上去只觉陷入一片软柔梦乡,稍一侧头,还能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帐看到外头刷了金漆的镂空檀木屏风。 除了这些,又有数样昂贵的古董珍器置于屋中,不是吕瑛喜爱收集把玩这些,而是下头的人自会为主家搜罗,又有洋番敬献给吕家的新奇顽物,也都是紧着吕瑛来。 如此富贵迷人的一间屋子,从吕瑛出生起便自然归属于他,这娇公子却是个怪性子,老爱往田间乡里跑,调查人间真景,而且还渐渐从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黑心小甜包,长成一个很将百姓当回事的小殿下。 明明秋瑜已经参与了吕瑛的大半人生,还是觉得这孩子的成长方向迥异于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很是奇妙,是值得让人愿意留在古代,看完吕瑛一生的奇妙。 秋瑜这一世的身体不光根骨好,还天生少眠,平日里只睡两三个时辰,白日里也能精力充沛,吕瑛睡着了,他却睁着眼睛,手握住吕瑛的手腕,给他把了一阵脉。 瑛瑛的心脉还是不好,便是进了先天之境,有先天之气接续心脉,但吕瑛也远远没修炼到可以睡觉时都继续接续心脉的地步,他的内力的质和量都够,意识却还没练出来。 秋瑜便为吕瑛输了一阵真气,又将他寝衣胸口的扣子解开,吕瑛的呼吸便悠长顺畅许多。 在夜色之中,秋瑜会放下面上的笑,他坐起身靠坐着,垂眸看吕瑛。 他在心中说:就算到了现在,我也知道你的一生注定多磨难,因为你是个有心的人,秦湛瑛,你也会痛,会不舍,会纠结为难,我知道你这次处死的几个贪官污吏,有几人曾被你看好,你对他们寄予期待,被辜负这份期待时又是痛心又是遗憾。 而这样的痛,秦湛瑛一生要经历无数次。 你还会经历子民被异族屠戮的愤怒。 若活得久,你必然会经历长辈离世,你会被他们落下,站在时光里思念他们。 你会在无数波诡云谲的时光中看不清前路,又不得不继续前行。 执政偌大的国家,会成为你也难以承担的重担,可你卸不下这个担子,直到死亡来临前你都担忧自己的继承人接不住你的帝国。 这是有穿越者帮衬着也注定艰难的一条路,那么多人指望你,你必须要继续往前走,你不能回头。 而我想见证你的一生。 秋瑜微笑起来,俯身。 “我想回家,可是为了你,我又有点不想走。” 所以你的魅力真大啊,瑛瑛。 第二日,吕瑛醒过来,他不在意自己敞得很开、露出雪白胸口的衣领,只扯开秋瑜的衣服,见他的伤口没有发炎的意思,便唤侍女拿了器具,亲自为秋瑜拆了线。 因秋瑜伤在腹部,为了避嫌,侍女们都出去了,房间里便只有他们两人。 大约是身上太多营养都被拿去长高的缘故,秋瑜并不壮,甚至有点瘦,但肌体练得扎实,吕瑛跪坐在榻上小心翼翼为他拆线时,手指便不时触碰到秋瑜腹上清晰的线条。 秋瑜默念武当传的道经。 “暂时别碰水,擦身时也要避开……”吕瑛拆好线,说了前半段话。 秋瑜接道:“饮食清淡,按时睡眠,不要过度劳累,小朋友,你那点医术都是我教的,放心,我还想和你的太公公一样活到九十多岁,我一定注意健康。” 吕瑛轻哼一声,低头,又面露调笑:“还有一点,发泄要适度。” 他眨了眨眼:“我先出去,你可以待会再出来,放心,我不介意。” 说完,吕瑛就体贴地离开房间,留秋瑜独自在屋里。 秋瑜又是羞恼又是有点乐:“嘿这小屁孩,笑个什么劲啊!谁不会青春期躁动了?等你十五了,你也逃不了!” 吕瑛不知道小伙伴对自己的嘀咕,他走出房间,才用手背贴了贴有点发热的脸蛋。 “真是……个子大得异于常人,那个也……我怎么给他找对象啊。” 小朋友默默给秋瑜的预备役伴侣需求中添了“至少要一米九,骨架宽大”,不然人家怎么受得了。 第100章 道别 吕瑛出门半年回来,又环琼崖岛一圈,就有好几个四品以上的官落马,其中不乏前程极好的。 刘紫妍过来时听说了这件事,先自省一番。 她是泽在湖湘道最高级的官员,也是扎在那里的一颗钉子,手里有权又有钱,如今还与手头有兵的蓝阿萝达成合作,但决不可得意忘形。 吕瑛性烈,手头武力又强,他若想杀人,再没有杀不成的,而且公心强,不怕普通人作乱。 一名三岁左右的女孩在路边等了许久,看到刘紫妍的身影时,连跑带跳的过去扶她:“娘!” 这女孩叫小哲,是刘紫妍当年迁徙到琼崖岛的湖湘道难民的女孩,父母双亡。 刘紫妍做官做得很开心,加之见过两三个难产去世的女官,便动了不生育的念头,与家里商议后干脆正式收养了这名孤女做女儿,养了一年,处得也挺好。 刘紫妍揽住养女:“让蔡椰送你来琼崖岛半个月,这段时日认了几个字了?” 刘哲一愣,举起两只手,便是认了十个字的意思。 刘紫妍一叹,养女别的都好,身强体健,外貌也可爱,是她在慈育堂的孤儿中选了又选才领养的,只是这孩子貌似在读书方面天赋平平。 罢了,在愁自己将来要警醒、不可犯错之前,还是先给女儿补课吧。 她带着养女路过城门口,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吊在上头的头颅,所有路过的人却都十分平静。 这些都是皇太孙殿下办的人,若要说果决,皇太孙不逊于自己的儿子。 吕瑛干脆且果决,吕晓璇果决且干脆,他们都不是善茬。 秋瑜也是难得近距离观看吕晓璇办案,这才发现在本时代的司法体系下,吕晓璇其实已经适应得不能再好了。 无论吕晓璇吐槽过多少次这个时代擅长践踏司法正义,但她依然是当前时代将法之一字履行得最好的人,别的不说,和梁王那段曾经的婚姻,以及吕家势力仅仅是保证她升官时不会被人以资历和派系的名义压住,但她升到琼国公的功绩,却是实打实的。 吕青天的名号不是吕瑛让人写话本子给她造出来的声势,而是她先通过一个个案件建立了自己在法这个领域的名望,才有了那些戏本的诞生。 连吕瑛都不会干涉母亲在司法一道上的权威,甚至以虔诚学习的态度看吕晓璇所做的每件事,便是因为以吕瑛的目光来看,吕晓璇也是当前时代最出色的。 吕瑛走过长廊,靠近母亲的书房时,就看到她身穿玄色衣袍,手执文书细细教导着钱阿全。 “商税目前主要来自于车马道的关卡,还有港口、仓库,因此一定会有人为了避税而选择走私,因此需要以武力去监管,既如此,你就要学会和户部、兵部的人合作。” 钱阿全:“是。” 吕晓璇:“钱阿全,你有才能,却缺了变通,你的主公一直没有进一步升你的官位,不是因你资历不够,而是有些问题没有先例的话,你就要主动和同僚去为后人创造先例,官就是做事的,给百姓做事,给朝廷做事……” 吕瑛扒着门,静静听了一阵,发觉母亲其实也是个很有威严的人,钱阿全聆听她训导时,也是很诚恳认真的模样。 她的威严和才华,做泽国的太孙、太女、女皇都是很够的。 吕瑛舍不得母亲离开,一是因情感,二就是泽国经历完吕空的开拓后,的确需要这样一位果敢刚正的皇帝来接手继续经营。 而以梦中秦湛瑛的说法,他在本月的月圆之夜,在南海的龙脉处,可以送母亲离开。 当吕瑛提起那条龙脉时,秋瑜也恍然:“我前世有个打排球的队友,姓熊,外号熊瞎子,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会搞些玄学,还挺准,他也和我说过,南海有一条龙脉。”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近视六百度还高度散光的队友扶着眼镜,神神叨叨:“龙脉,在古时是气运汇聚之地,因本地人杰辈出,人们便认定此地灵气极足,否则不能解释为何那些人杰都汇聚于此,其实这只是一种迷信。” “龙脉有两种,一为人力自建的龙脉,即人杰汇聚气运之地,还有一种,则是磁场特殊之处,后者比较玄妙,能出现在山地、平原、海洋、天空等多个区域,有时这两种龙脉还会重合,但大部分时间里它们都独立存在,而南海那条龙脉,在禹朝之时,尤其是禹武宗在位时,应当是两者兼具的。” “若说要给玄学仪式选址的话,那儿倒是个好地方,不过在现代么,那里也就是鱼比较多,去那钓鱿鱼比较好……鱿鱼恁大爷!不许瞪劳资!” 回忆完毕,曾经姓游因此被队友叫“鱿鱼”的秋瑜长长一叹:“是那儿啊,等瑛瑛把吕警官送回去啊,倒是可以一起玩玩海钓。” 他的钓鱼气运十分奇妙,若是最近运气还算好,就钓不上任何东西,相反,如果他倒了大霉,上钩的鱼就会很多,也算某种运气守恒了。 结果等吕瑛和吕晓璇过来,吃着葱香鸡、卤水鸭、古代版清补凉、椰子火锅聊了一阵后,事态发展开始出乎意料。 吕瑛还是从自己的梦境说起,基本交代了他如何和另一个大瑛瑛沟通,并在短暂的交流中得知母亲可能有死劫,以及可以送她回家一事。 吕晓璇眉头一皱,当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所以你越发讨厌倭人了?” 吕瑛:“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吕晓璇:“不明显,因为以前我们全家就开始讨厌倭人,你只是随大流,但近期我觉得你对他们的讨厌越来越实在了。” 她又想起什么:“可你允许那两个倭人的颜料商接近你,还从他们手里购买东西,还借了秋瑜那个叫宇智波柱间的马甲的势力,让百闻坊用尽花招套他们的情报,而那些人背后是平川家,所以害死我和爸爸的就是平川家?” 秋瑜手一抖,微妙地看着吕晓璇。 吕警官这敏锐度,绝了。 吕瑛默默点头:“之后我会踏平平川家,您不用担心,安心回家就是。” 吕晓璇面露犹豫:“我不担心,可是,瑛瑛啊……” 吕瑛:“嗯?” 吕晓璇:“你为什么觉得,娘一定会舍下你和这里的一切回去呢?” 秋瑜疑惑:“能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啊?” 听到母亲的话,吕瑛也面露犹疑:“因为我永远无法让这个世道改变得如您的故乡一样美好,您教过我,世道发展是遵循客观定律的,而我无法加速这期间变革所需要的漫长时光。” 吕晓璇轻笑:“可是见证世道变化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摊手:“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前世的父母都已经离世,我本人也一直未婚未育,因此是孤家寡人?不是说我没有亲人,但和我血缘关系较近的堂姐一家远在北方,其实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吕瑛一怔,如果按吕晓璇这个说法,这个拥有家人的时代对她来说也是无比珍贵的,甚至与她的来处一样珍贵。 他心中升起了一份期盼,虽然吕瑛心里明白有这样的念头实在自私,可若是母亲能为他而留下的话,他就不用那么不舍了。 小人家拧了拧手指,还是坚持继续和母亲沟通:“但我听秋瑜说过一个故事,就是女子被拐卖进深山中,生了孩子就走不了了,您为了我留下,那么我是否是那个绊住你的人呢?” “我承认,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被神仙拐卖了,但我和你的父亲是自由恋爱的啊,这点是哪怕后来他辜负了我,我也不能否认的事,我们爱过彼此,你因爱而生,孕育你的过程不存在任何强迫。” 吕瑛是父母正儿八经恋爱、拜过堂成过亲后生育的孩子,这点毋庸置疑,哪怕是脑子不清醒的那一阵,吕晓璇也要秦树安带她先见过开龙帝和丽贵妃,再用八抬大轿将她从正门抬进家里。 而且吕晓璇在这里还拥有漫长的青春和寿命,以吕家人的体质,她大概率能活到九十多岁,若武功练得好,保养得好,可能一百来岁的时候,外表也就五六十,八十岁以前都能维持一个三四十岁的外表。 想上天就上天,想入海就入海,如同行走在人间的半神,可以骑虎鲸、白鲸、蓝鲸,家里还开了个拥有大量现代已灭绝物种的动物园。 吕晓璇吐槽:“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里妈妈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再过一些年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登基做女皇了,你们该不会觉得皇位是没有吸引力的东西吧……” 家人们,那可是皇位啊! 是!皇!位!啊! 拥有道德感、正直的理念和拥有野心是不冲突的,吕晓璇一直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在现代时她四十多岁,一直兢兢业业工作,也是期待自己退休前能做到局长的位置,若能再往上升一升当然更好。 现在,吕晓璇只要登基,就将在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所造成的影响不比吕瑛任用女官集团低,是能够有效提升整个女性群体,为她们增加在国家高层话语权的最大、最有利的做法,与此同时,那个位置将能让吕晓璇更加便利地在这个时代改进司法。 她的理想蓝图,她的事业,她作为女性希望提升本性别地位的希望,全部都能通过登基而推进。 泽国的皇位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梦想,她期待过自己登基后,为这个当前世界上罕见的海权国家扩张、发展做出贡献,希望自己会是华夏文明走向更辉煌未来时的推手之一。 这将会是伟大的事业,她对个人价值的追求也能够在此得到体现。 吕瑛也是喜爱权力的人,所以他愿意去南禹继承皇位,他很能理解母亲的话,一时竟无言以对。 只有秋瑜发问:“权力有那么重要吗?” 这话引来了吕瑛和吕晓璇母子俩怜爱的目光,吕晓璇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吕瑛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背。 秋瑜:“喂,别这么看我,我不是那种裹着毛毯的小猫崽,也不是帮你们买菜的小狗狗,请用看人的目光看我。” 母子俩收回目光,吕瑛再次正式询问吕晓璇:“你真的不回家?” 吕晓璇:“可以不回。” 吕瑛又看向秋瑜:“那你呢,走吗?” 秋瑜有点不敢置信:“这、这个名额是可以落我头上的吗?” 吕瑛:“嗯,为什么不能呢?” 吕瑛辛辛苦苦弄到手的穿越时空的机会,总不能摆着浪费啊。 吕家母子继续享用晚膳,而秋瑜则开始发呆。 他对这个时代有留恋,主要是舍不下吕瑛,这份不舍甚至能让他一开始就放弃争取回家的机会。 但他和吕晓璇还是不一样的,他在现代有父母,有没到手的博士学位,他还年轻,回去以后还能和队友们一起参加2024年的奥运会,他们还在追求奥运第二冠,为中国男排奠定霸主地位。 秋瑜在现代时喜欢看武侠小说,希望自己在某天穿上古装成为武功盖世的大侠,但那都是梦,最后他还是下了武当山,去了排球赛场,因为很喜欢排球,所以学医再累,和队友们一起训练比赛时也是快乐的。 他在现代有自己的人生,他还有那么多的梦想没有实现,还有大好的时光,这些都是这个时代不能给他的东西。 院中安静下来,只剩椰子火锅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听到秋瑜的回答,吕瑛望着他。 “嗯,我知道了,我会送你回家的。” 明明很不舍,但吕瑛是那种越爱一个人,就越愿意放手的孩子,他可以放母亲回家,也可以送朋友回家。 秋瑜望着吕瑛,深呼吸了一下,蹲下,仰望着吕瑛的眼睛。 “瑛瑛,谢谢你,我一定会记得你,经常思念你。” 吕瑛笑了笑:“道别的话还是等道别那天再说吧,而且等你回家以后,肯定不会经常想我,因为你的家乡一定比我这里要好得多。” 秋瑜和吕瑛对视着,第一次想要很认真的看这孩子的脸,将他深深记在心里。 然后他第一次意识到,吕瑛真的很美,就像一尊时光雕刻的玉像,随着长大,轮廓越发清晰而精致。 是那种如果在现代遇见,能校园中看见,能让秋瑜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无数次刻意路过教室走廊,偷偷去看的人。 吕瑛被看了一阵,面上没有波动,心里却升起一股奇异的害羞,他拿手一把按秋瑜脸上,将对方推开。 第101章 羔子 秋瑜的日子突然就繁忙起来。 他开始交接手头的事务给别人,将手头的商号、账本通通给吕瑛。 吕瑛对秋瑜有多少身家、多少钱财一清二楚,他劝道:“也不用都给我,可以留一些给你爹,他也要人养老。” 秋瑜撇嘴:“我准备留给他的钱够一百个他衣食无忧的活到两百岁,他还有田庄,秋家湖兴坊搞河道水运,也有他一份干股。” 有这么多钱的秋知哪里需要更多,何况秋瑜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有些机密商号的股份十分珍贵,最好不要由私人持有。 吕瑛不再多言,只承诺道:“我会为你照顾你的父亲。” 秋瑜轻笑:“是需要你多盯着点,老秋没我这么无欲无求,他对权和钱是有需求的,所以他将来要是有了为了一己私欲走歪路的迹象,你得赶紧把人拉回来,别让他发展到把自己送上断头台的地步。” 如果秋知真的违法乱纪到需要一死以谢律法的话,吕瑛是肯定会动手的,秋瑜和吕瑛对此心知肚明,秋瑜也不会提前给自己的亲爹求情,只求吕瑛别给秋知任何犯错的机会。 吕瑛默默点头。 因为不确定回去的方式到底是连人带壳子,还是只有灵魂回去,如果秋瑜的魂儿走了,只留一具躯壳的话,那就还是需要一座坟来埋。 他和秋瑜商量着:“对外就宣称你是去海上探险,寻找新的种子和商路,然后过几年再传死讯回来是不是比较好?” 秋瑜:“呃,这个安排时可以,但其实你把我一把火烧了就可以了,没必要再专门挖一座陵寝出来。” 秋瑜算火葬派的,因为一想到自己到时候,躯壳在棺材里逐渐腐烂,最后长虫子什么的,难免让人吃不下饭。 “实在不行,你将我海葬也好。” 吕瑛颔首:“那衣冠冢还是要建的,逢年过节的,总得给我一个祭拜你的地方,我只有你一个知心友人,以我的身份,往后也不一定能再找到其他知心人了。” 这话并非是吕瑛向秋瑜表达“我多么重视你这个友人,我们的情谊无人可以媲美”,而是很实事求是的说法。 自古高处不胜寒,在往后的岁月里,吕瑛必然会站在最高处,他再聪慧也不能保证那些靠近自己的人是否心怀鬼胎,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那些讨好他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了更多的利益。 秋瑜是罕见的和吕瑛来往时无私无求,能付出让吕瑛都感受得到的真诚的人。 提到这个话题时,秋瑜不知如何回应,不然总觉得自己是抛下朋友跑路,他逃离了这个时代回家,留下吕瑛,实在是有点……怪不够义气的。 他心里浮起莫名的愧疚,只能干巴巴开玩笑转移话题:“那你给我的衣冠冢里多买点藏品?我不要金银珠宝,但想要多点你的墨宝。” 吕瑛:“我目前比较满意的画作有六幅,除了娘的肖像画,其他的都给你陪葬。” 秋瑜:“嗯,有这五幅画,再陪点本时代的书籍就差不多了。” 吕瑛:“我会回去让人把我考察粤东道的笔记抄录备份,原本也埋到你的坟里。” 秋瑜:“好兄弟,还是你懂我!” 有了这些价值千金的考察笔记,秋瑜墓的历史价值立刻就升上去了,这不比什么金银宝器好? 即使,在历史改变以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回到哪里去,当历史上未出现的泽国建立,当吕瑛拥有了更加健康的身体,且通过照年镜有了帮母亲避开死劫的契机。 这孩子的未来会更加顺畅吧。 秋瑜想,等他回去后,一定要去博物馆,然后看着那些禹朝的古物感怀往事,最好戴副眼镜,要是这时候有个长得和吕瑛相似的人走过来,他肯定要摘下眼镜对着人使劲流泪,流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之间发生过点什么,然后他转头离去。 对,他追过《步步惊心》,秋瑜可是一边做医学生一边打排球还能挤出时间在2023年追完《狂飙》的男人! “以后,”秋瑜张了张嘴,对吕瑛许诺,“我再追有关你的剧时,一定会毫不客气地骂所有侮辱你的改编,和你的黑子战斗到底,你是我永远的单推,我是你坚定不移的唯粉。” 吕瑛微笑,拉住他的胳膊:“别说我听不懂的话啦,走吧,再带你出去玩玩。” 带秋瑜下了那么多次海【物理】,这回他们上天【物理】。 那由吕荷传下来的大风筝被吕瑛改名叫了乘风鸾,其中构造已交给岛上的工匠摸索,如今泽国工部是极受重视的重地,其中重中之重自然是开发远航船只的船坞,又有研究枪火的工匠,也是待遇极佳。 有意思的是,其中有许多匠人都是女子,这却是因为秋瑜复制了理科课本出来后,大部分文人并不稀罕去学,吕瑛也不逼着人学,只将课本先放到了慈育堂、绣坊等地。 慈育堂里都是些被抛弃的孩子,自然是女子更多,而绣坊里待的都是那些父兄丈夫犯罪而被牵连进去的女娘,这些人成为了本时代第一批接触理科课本的人,且还真有天赋很好的人才出头。 吕瑛本就是开明且目光长远的那类领导,自从秋瑜在医药、土肥等部分让他看到了技术进步的好处,他就很愿意在这些地方砸钱砸资源,凡是有做出成绩和进步的,都能得到大笔钱财嘉奖,且官位升得也快。 官本位这三个字说来难听,但却实在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有了官位钓着,甚至比给钱还要吸引人。 于是他们硬生生拿现有的材料,敲出了一架能栽两人的乘风鸾。 哪怕是带着秋瑜这样的大块头,吕瑛也硬是上了天,整体突出一个飞行技术卓绝。 秋瑜上辈子只坐过飞机,这辈子跟着吕瑛,倒是降落伞和滑翔翼都玩起来了,他抓紧前方的抓杆,兴奋地学泰山大呼。 “呀嚯——” 徒留地上的一众人等担忧地看着两位身份贵重的少年。 有人报到吕晓璇面前时,吕晓璇却无比洒脱:“让他们玩吧,以后他们一起玩耍的机会也不多了,两个孩子都忙得很。” 其实主要原因是瑛瑛要上天,吕晓璇也拦不住,还不如想开点。 她低声安慰自己:“好歹还有如意看着。” 爷爷送了瑛瑛一只哈斯特鹰真是太好了,要是到了21世纪,想找只这么大的鹰为小朋友伴飞都不可能,那会儿哈斯特鹰、恐鸟、袋狼都是全族皆无的状态了。 吕晓璇回到书桌前,翻开公文,开始干活。 便是本身能力再出色,到底这么多年没回家,吕晓璇也要全力以赴,才能将家里的担子接下来,吕瑛特意带秋瑜去玩耍,也是有告知下属们“有事别找我,找皇太孙”的意思。 既是明年就要去南禹大京做太子,吕瑛就得把这边的权力交给母亲,但权力是一把带刺的荆棘杖,交接时注定要抓得人满手血,没有能力忍受刺痛鲜血的人接下这把权杖只会成为灾祸,因此吕瑛也不能帮母亲太多。 吕晓璇得自己展现出能耐才行。 幸好,她这些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比如说百闻坊,便是听从她吩咐的组织,而吕家军在随她前往两广、巴蜀驻军之时,也已与她一同征战过。 随着文书批阅,吕晓璇的目光凝在一处,这是一份百闻坊从北边传来的情报,传达情报的则是姜平的弟子,杀绝。 这女孩身体底子不佳,习武时年纪也大了,因此武功并不高,却精于乔庄打扮,尤其是扮演乞丐和全家死光的孤女堪称一绝,又颇有语言天赋,也不知她怎么折腾的,竟是以卖身葬父的方法,一路潜入了高丽那边。 由于吕晓璇怀胎时被那边算计过,这么些年来,她一直不曾放弃寻找隐藏在那边的穿越者,但对面也很警觉,吕晓璇努力多年,才查出那名疑似坑害自己的南韩穿越者是一名男性,名叫崔胜龙,家中有亲戚在宫中做淑媛,而他则服务于如今的高丽大王,主要负责高丽与北孟的商业。 但他本人却是住在北孟的,难怪吕晓璇逮不住对方。 可是如今百闻坊追查崔胜龙的人员都转移到了北孟,杀绝跑高丽去做什么? 吕晓璇继续看这份杀绝送来的报告。 【属下杀绝,拜会上官……】 前日杀绝于高丽查询崔胜龙过往时,发觉一个叫红珠的少女,此女生父为贵族,然高丽贵族从母,红珠子母为教坊女,因而红珠成年后也当为妓。 红珠之母为护红珠,将她藏匿在寺庙中,若幸运,红珠可以青灯古佛伴一生,可这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却为了打听崔胜龙的踪迹,于街边唱曲卖艺攒钱,又想要贿赂崔胜龙家的家仆,杀绝已为她抹平了痕迹,却不料她还是被教坊发现。 而在被劫入教坊时,杀绝清晰地听见这高丽土生土长、本该从未与汉土接触过的小姑娘喊了七个字,这七个字让杀绝决定救下她。 现在,杀绝正在护送她回来的路上。 那七个字正是——“王八羔子滚犊子。”吕晓璇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回想起三十一年前,她穿越时碰到的那场流星雨,还有流星雨降临前发生在七星岭上的那场纷争。 吕警官很清楚地记得,在场的人不算少,比如说身高两米一四的奥运冠军小鳅鱼,但按照秋瑜的回忆,当时倒下的除了他、吕晓璇,还有一对说韩语的情侣,以及一个陪同事来此的女白领。 穿越者们降落于这个时代的时间点还各不相同,吕晓璇今年三十一岁,秋瑜却才十五岁,他们之间隔了十六年。 至于疑似南韩情侣中那个男人的崔胜龙今年是四十八岁,据说家中娶了二十多个老婆,如今连孙子都有了。 吕晓璇捂住头:“可是不对啊,那个女白领是南方的,她和同伴说话时是讲粤语的,滚犊子好像是东北那边常说。” 就在此时,这位老刑警聪明的脑袋瓜想起来了,那对南韩情侣中的女子手头戴了根红绳,上面还有转运珠和小貔貅,脖子上还挂了个金子做的财神坠子,因为她浑身都是求财的气息,所以吕晓璇至今都对其有记忆。 细细想来,那女子化得也不是韩妆,反而修了柳叶眉,而且说韩语时的调子也和韩剧里常见的不同。 而在中国东北,聚居着朝鲜族。 吕晓璇眨眨眼,批示杀绝的文书。 【望尽快携红珠回琼崖岛,注意安全,隐匿好行踪。】 就在此时,姜平过来。 吕晓璇眸光一动:“何事?” 姜平:“有一批运粮给南禹军队的船队在海上被倭寇劫了,损失极大,一半都沉了海。” 吕晓璇:“多少粮食啊?” 姜平:“五万担。” 吕晓璇一下站起来。 当年吕瑛带着一万担粮食支援母亲,就够她手下几千人吃了一个月饱饭,五万担基本是前线军队所有人一月的粮饷了。 对于任何敢于冒犯泽国的人,吕家军都会以雷霆速度出击。 吕晓璇换上一身玄黑轻甲,令姜平去召集三千军士,即刻出征。 “能自如进入泽国海域的只有汉人的船只,北孟与倭人一旦进入本海域,就会立刻被击沉。” 吕晓璇与将领们紧急见面。 八水将中的吕大水禀报道:“此番定有内奸。” 百闻坊的头领黑角呈上情报:“这是内奸名单。” 吕大水惊愕地看过去,这就把内奸都找出来了? 吕晓璇拿起这张单据看了看,冷笑:“也不出所料。” 她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浓烈的血气,还有在战场上拼杀积累的煞气:“此番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吕瑛带秋瑜回家时,就听到母亲要带人出征的事,他急匆匆赶过去。 “娘,我明日就要带秋瑜去海上龙脉穿越,您不跟着去吗?” 吕晓璇大手一挥:“妈妈没空,你们去吧,记得带上长辈看护安全,妈妈要出征了。” 说着,吕晓璇便匆匆离去。 吕瑛和秋瑜对视一眼。 秋瑜:“呃,要不你也去忙?” 吕瑛眨巴眼:“三千人的调动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交给外祖和娘处理就好,我明日还是把时间都给你吧,错过这次,以后可没回家的机会了。” 他拉住秋瑜的手,垂下眼眸。 吕瑛从出生到现在,别看偶尔任性,实则一直都是将公务看得比自己的私事重的,可是秋瑜就要走了,吕瑛想,至少在朋友离开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他想和秋瑜在一起。 正好也要交权给母亲,所以,他就趁着这次机会,最后任性一次吧。 第102章 玄学 上辈子叫金虹珠,这辈子叫红珠的九岁女孩曾是一位东北富二代,家传生意的主要客户在南韩那边,毕竟本就是朝鲜族,和南韩那边没有语言隔阂,不过她家的外国亲戚倒是主要集中在北朝,而非南韩。 拿了商贸硕士学位的那年,金虹珠想,打算攀上自己的男人那么多,其中不乏谋夺自己家产的,不如挑一个最高最帅最有毅力的怀个孩子,然后甩了男人回家继承家业吧。 她家资产不多,也就几千万,但也要有个人去接手不是? 她考虑过买精做试管,但金虹珠怕试管伤身,本人长大后,也有了人伦之欲,不若一边享受着一边怀上孩子。 至于代孕?那不在金虹珠的考虑范围内,她这人还是有点底线的。 虹珠在自己的一众追求者里选了外貌最出色的崔胜龙,小伙子长凤眼仔细一看还有点像李俊基,虽非本国人却很是努力,在他身上,虹珠看到了一种想要跨越阶级、摆脱穷日子的决心,还有不睡觉也要练出双开门冰箱肩膀的狠劲。 既是要挑男人,那就挑基因最好的,何况崔胜龙对她很是温柔小意,有一种看遍了全网恋爱秘籍、除油手册才修炼出来的舒适感,虹珠觉得分手的时候可以给他一笔钱。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只是和男友一起去七星岭观个星而已,居然会穿越到几百年前! 崔胜龙还是拿出了一点现代的东西,因而身处高丽的虹珠并不难找到对方的踪迹,发现对方娶了二十多个老婆,孙子都快出生的时候,金虹珠也只觉得此乃男性基本操作,不值得真的生气。 气什么呢,万一对方痴痴等她到四十八岁,那今年才九岁的金虹珠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三十九岁的老头子啊,她这么挑剔又娇贵的美女,比自己大三岁以上的男人都要被嫌老的,就这么一开始就断了在一起的可能,金虹珠还轻松一点。 其实最令她日了狗的地方在于,当她通过各种法子摸到崔胜龙的院子里,看到几个崔胜龙的几个儿女时,她发现这些人……全是眯眯眼! 金虹珠没有鄙视眯眯眼的意思,但她本就是想要找好看的男人生宝宝继承家业,乍一看到崔胜龙那些不同母却统一眯眯眼的后代时,金虹珠只庆幸老天保佑。 “那玩意的眼睛不是整的吧!”金虹珠一想起南韩发达的整容业,就觉着崔胜龙那个长相不怎么天然,整了都只有那么一点大,这基因真不行。 要说金虹珠没气的话,那是骗人的,当杀绝找到这姑娘的时候,她正在筹备赶去北孟。 杀绝很奇怪这个女子为何会追着皇太孙要他们盯着的人跑,心中疑虑,因此利用在教坊的下线先把人绑回来,听到金虹珠骂出“王八羔子滚犊子”后,又疑心此女的身份。 可金虹珠说不出自己的来处,哪怕杀绝拿出了刑具,可当她张口想要说自己是一个穿越者的时候,她做不到。 杀绝是个敏锐的女子,而且深信雨神是真实存在的神灵,吕瑛可以上天入海驭使海兽,则使杀绝坚信神异之事的存在。 她收起东西,要带着金虹珠离开。 金虹珠还未放弃:“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不能杀了崔胜龙再走吗?” 杀绝疑惑回头:“你为何要杀崔胜龙?” 金虹珠深吸一口气:“具体的原因我无法告知你,但崔胜龙与北孟勾结在一处,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了,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会想要杀一个很重要的人,而我决不能让他伤到那个人一星半点,所以我得趁他没发现我的时候,对他一击必杀。” 杀绝直指重点:“那个重要的人是谁?” 金虹珠心想还能有谁?秦湛瑛啊!那位是1310年出生,今年应该13岁,再过几年,他就会踏平北孟,将那腐朽的帝国推翻,将南禹推向大一统王朝的位置。 可站在北孟的立场,崔胜龙恐怕不会乐意见到这个结果。 那是个骨子里自卑又自傲的人,且极为自私自利,又很有狠劲,金虹珠不敢拿禹武宗的安危去赌崔胜龙的人品。 金虹珠小时候一直待在寺里吃斋,原本积蓄力量想要带着亲妈跑路,但崔胜龙的存在,让红珠认为这个男人不得不死。 明年秦湛瑛就要认祖归宗做太子,不在这之前杀掉他就来不及了,而根据史料,秦湛瑛的母家在琼崖岛那边,外祖父家好像是做海盗或者是海贸的。 崔胜龙家的商铺就有海货,还有东瀛那边的货物,想到这里,金虹珠就着急。 那个西八不会和鬼子勾搭上了吧!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杀绝再怎么也是练家子,九岁的虹珠又没法解释真正的杀死崔胜龙的原因,只能被打晕了拖走,稀里糊涂就被拖到了南禹境内。 期间虹珠也不是没想过跑路,可以古代的治安来说,她一个九岁小姑娘想要单身上路一路从南禹穿过北孟,抵达北孟大都杀死崔胜龙? 金虹珠:但凡我有这份能耐,也不至于被这个自称杀绝的丫头片子一路拽到南禹来! 她却不知道,在遥远的琼崖岛海域,吕晓璇盘腿坐在战船前方,看着海图。 根据杀绝传回来的情报,红珠对崔胜龙有杀心,又可知,这个女孩并非南韩人,而是本国人。 吕晓璇单手托下巴:“她要杀崔胜龙是为了干掉辜负自己的渣男,还是有其他原因?根据情报,这似乎是个很冷静理性的姑娘。” 杀绝传回来的情报其实字数不多,且用词精简,吕晓璇假设这个孩子给出的所有情报都是精准的,并以此为基础去分析,那么红珠就不该是一个冲动杀渣男的形象。 以她的处境,难道不是想法子摆脱自己教坊妓女后代的身份,带着母亲逃之夭夭更重要吗?以她混进崔胜龙后院的功夫和所花的金钱精力,她是有这份能力的。 吕晓璇闭上眼睛,沉思片刻,起身召来黑角:“北孟豪商崔胜龙手头可有东瀛货物?” 黑角:“自是有的,东瀛虽内部纷乱不止,其中最大的一家势力却是从前几年开始就通过崔家商船上供给北孟朝廷。” 吕晓璇喃喃:“不出所料,这趟出征不会简单了。” 吕家这些年在扩张的同时也树敌无数,有数个势力陨落于他们的征战中。 如果吕晓璇要离开,那么吕家下一代只有吕瑛来接下这个担子,可吕晓璇决定留下来,这些重担,她会在瑛瑛长大前就全部处理掉! 她当即跳上战船,拿过旗帜一挥,便有一支战船迅速回航,准备召集更多的军队出来。 与此同时,一眯眯眼的老男人在闵福道,与焦家二爷说着话,他会讲一口流利的汉话,正志得意满:“只要能覆灭吕家,那吕家第四代的吕瑛有先天心疾,连三十都活不过,只要等他们家的人死完了,沿海一带,自然以焦家为尊。” 焦二爷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箬窖白瓷茶杯,闻言只淡淡一笑:“不过是复仇罢了,我妻为巴蜀道程家人,而吕家却使程家、裴家倒下,此乃血仇,不得不报。” 崔胜龙正要再言,这焦二爷却很是瞧不上这个鞑子派来的高丽人,只微微点头,吩咐貌美女子来伺候,便转身出了琉璃亭。 焦家豪富数代,家中又连出阁老,宅院中也修建得富贵逼人,亭台楼阁俱是美不胜收,其精致之处不逊皇宫。 焦二爷冷哼:“上不得台面的蛮夷,不过一商人尔,倒是那倭人,心思极深。” 此番焦家决心以倭人进攻吕家粮船为引,引出吕晓璇,一是存着俘虏这位皇太孙,据说对方是女子,只要下点药,再让焦家子弟使其怀孕,便是雨神血脉到手。 女人嘛,只要一起办了那事,再有了孩子,便是再恨,也得认下他们这桩亲事。 他捋着胡须,长叹一声:“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了,尝起来想必不如豆蔻少女,家主为了将这一条血脉留在大房,竟是要亲自纳了她,也是牺牲颇大。” 只是听说吕家人无论男女皆是美人,焦二爷心中又有些发痒,不知能不能凑上一杯羹。 此番焦家和浙杭道的顾家都出了手,还有他们控制的南禹水军在前,吕家军若是不愿与南禹开战,正好可以让这边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又有东瀛几千倭人……便是事后将吕空那头老怪物引出来,他也已经老了,早不是曾经威慑力极大的杀神。 焦二爷想得好,却不料吕晓璇直接拉出来六千吕家军,且在看到敌军的第一时刻,就下令了进攻。 吕家的船坞中本就有当世最先进的造船技术,吕晓璇的战船更是安了在她看来粗制滥造、开不了几炮就要废的短炮,可在这个时代的海战上,她的优势是无以伦比的! 早些年吕家人仗着自己强横的武力,喜欢直接跳帮作战,或者潜入海水,因此不慎中毒,但吕晓璇压根就不靠近对面的敌人,先开炮干掉最前边最大的那几艘船,然后便用投掷器掷火油,再亲自射箭点燃。 毫不客气下死手的吕晓璇满眼火光与血光。 她冷笑:“烧吧,在海上使劲的烧,把你们的野心都烧干净。” 在她的率领下,一场对敌方堪称惨烈的海战掀起,吕晓璇拿出自己在战场上杀出来的狠劲,毫不客气地开启狂杀模式。 剧烈的轰鸣如雷神震怒,响彻大海之上。 一头蓝鲸在海上出现,吕晓璇看向对方,发觉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吕瑛的小伙伴大蓝的母亲,不由得畅快大笑。 “老友,你来了,快随我一同征战!” 一番大战后,吕晓璇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嘀咕着:“也不知道瑛瑛那边怎么样了。” 此时此刻,吕瑛则带着秋瑜驾驶九幽朝南开,船上有阳盛子道长、雪临、吕房和沐跃两口子。 别看这只是秋瑜的回家仪式,但它稀罕啊! 智人除了喜欢跑图就是热爱看稀罕看热闹,所以有知情权的都过来了。 秋瑜蹲一边钓鱼,一会儿就上来一条鱼,连吕瑛手里的霹雳弹都没了用处。 吕瑛看了一阵,有点担忧自己做的准备还不够。 毕竟秋瑜的钓鱼运气很玄妙,一般钓上来的鱼很多时,接下来都要倒个大霉。 他想说些什么,秋瑜按住他的手:“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不用担心,接下来看命就够了。” 阳盛子介绍道:“南海这条龙脉也是近些年才有的,你们老吕家人杰,这儿水灵,养出了一条玄妙的龙,这龙的走向也有意思,从北至南,竟隐隐指着一个方向。” 他拿罗盘走了走,又掐指算,说:“若是往那航行,说不定能遇到新土地。” 沐跃过来一看,畅快一笑:“那儿是有地啊,公公手里的袋狼就是那边来的,我去那附近玩过。” 阳盛子一拍大腿:“诶,可见这地天生就注定是你们家的,既然泽国的立国之本在海上,那你们改天去那看看呗?” 吕房道:“有道理,我与跃跃实则还没去那逛过呢。” 秋瑜听到这悄悄抹了把汗,心想这阳盛子还真有两把刷子,玄玄乎乎的话说起来居然还能对上澳洲,这要是老吕家真往那边使劲,且愿意花时间和资源去征服那儿的话……妈妈咪呀,蝴蝶翅膀扇得如此猛烈,世界线剧烈变动之下,他回家以后还能回到自己的时空吗? 别不是跑到什么全世界都讲中国话的平行世界里,虽然想想也挺好,起码不用考英语了,秋瑜打排球时,国家队里好几个英语考试时挠头的学渣。 吕瑛望着他,低着头,默默牵住秋瑜两根手指,秋瑜一顿,蹲下摸了摸他。 船只的目的地叫万里石塘。 吕瑛驾船来此,最后看了秋瑜一眼,拿出照月珠、照雪骨、照年镜,然后直接躺下,闭上眼睛,准备进入梦中沟通秦湛瑛。 第103章 乌龙 再次进入梦境的时候,吕瑛心里明白,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幻……” 悠悠歌声从远方传来,伴着潮声,是吕晓璇教自己孩子唱的《两两相望》,已经许久没有露面、疑似意识都快消散的秦湛瑛穿着一身银甲战袍,拄着一把长剑,靠在一杆大旗下。 烽火连天,有数万将士骑着骏马位列战场,后方又有大量步兵,他们是随秦湛瑛从南打到北、一路冲到瀚海饮马的将士。 若是秋瑜站在这里,一定会惊呼:“保国将士图!” 在那副传世之作上,那些将士们便是如此列于血阳之下,如今加上了秦湛瑛的身影,便将这幅画彻底升华成了令人见之难以忘怀的景色,不能简单用美来形容,只有震撼,唯有震撼! 而吕瑛笑道:“分明是战场之上,为何却有潮声。” 秦湛瑛停止哼唱,回头:“自然是因为我到死都惦记着故乡的海了。” 他的声音与吕瑛不同,吕瑛声音娇软,踏入变声期后,也是中性偏柔和,十分动听的声音,秦湛瑛的声音却像海底的玉石,沉沉的,被水冲刷得剔透,清澈而平静,带着让心静下来的力量。 男子背对着烽火与战场,如同将士们背对着他,夕阳映着他美丽浓密的黑发,就像一副不会褪色的画卷,吕瑛看着这样的秦湛瑛,心里就难过起来。 他不由得问:“之后你会去哪儿?你会魂飞魄散吗?” 在孩子的心里,话本子中那些神仙鬼怪魂飞魄散的结局,便是最为惨烈的了,他其实不信鬼神,若那些东西真的存在,也只能说明他们和人不一样,就像人和猴子也不同族一样。 若非母亲和秋瑜的存在,他都不觉得人会有来世,也许死就是死了。 可他依然会怕秦湛瑛消失,这很奇怪,他们相交的时光非常少,可吕瑛却将对方看得很重。 秦湛瑛凝视着他,走到他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本来就死了,留在照年镜里的只是不舍的回忆。” 吕瑛:“那秦湛瑛的灵魂呢?” 秦湛瑛回道:“转世了。” 具体转世去哪儿,对方没说,但话说到这里,梦中一切都扭曲了起来,男子抬起头:“我该走了,你也该走了,接下来将另一个要走的人送到三宝汇聚的中心即可,我会送他一程。” 他将吕瑛一推,在强烈的坠落感后,吕瑛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听见一阵兵戈交击的声音。 吕瑛看到外祖父、外祖母、雪临、阳盛子分别和四个人在交手,秋瑜则带着护卫们击杀其他人,决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此地。 吕瑛一股脑爬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秋瑜一剑斩杀一个不要命扑过来的黑衣忍者,怒骂:“倭人和高丽各有一先天高手,顾家和焦家也有供奉高手在族内,这四个老不死的东西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你要单独带船来此的消息,联手来这里要抢你走。” 倭人刀客平川大藏正在和吕房交手,而高丽的先天高手则是号称糖时期高句丽将领钱盖苏文的后人,使用七刀流,刀光闪烁间很是犀利。 至于顾家和焦家请来的先天高手,一个正被雪临压着打,但一时半会似乎也死不了,另一个则被阳盛子带着兜兜转,两人一个使八卦掌,另一人使长生剑,都是不紧不慢的调子,要没外人插手,说不定能打到明天太阳升起。 他们抢吕瑛的原因都不用猜,现场所有人都知道雨神血脉的价值,得到了他们家的孩子,就等于拥有当世的海上霸权。 而且吕瑛和他亲娘还不一样,吕晓璇是女子,一年顶多生一胎,吕瑛是男子,只要这四家肯分赃,一人出几个女子轮着折腾,大家都能迅速分到孩子。 为了夺得吕瑛,他们带来了上百死士,都是宁死不退,哪怕付出一条命也要给对手造成杀伤的,属于家底都拿出来了。 即使是吕家,这样水准的死士也只有五百,其中两百跟在吕空身边,在琼崖岛这边的三百人又分出一大半跟在吕晓璇身边,她掌军,自然持有家中最高武力。 对面的人也没料到吕家护卫虽然带的人不多,却也都是高手,两边竟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吕瑛被抢的经验太过丰富,早已对此类人积累了深重的憎恶和厌烦,他当即冷笑起来,提起剑。 又一位先天加入战场,情势立时就逆转了。 吕瑛的武功如今可以这样评价:和那种自己修炼上去的先天一对一,他肯定打不过,但先天之下他第一,如果加上秋瑜,他们两个连打带使阴招也可以拿下一个普通的先天。 注:吕姓先天不列入特强先天之列,不能当普通的打。 而在这个基础上,吕瑛的武功也在飞速进步,他本就是悟性高超之辈,学习能力强得可怕,一朝修复了心脉脆弱这个大疾,战斗力便一日胜过一日,令看到的人都不由得感叹“你前十三年都被心脉耽误了啊”。 有了吕瑛加入战场,若是给足他们时间,必是能将现场所有敌人都击杀的。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没时间! 吕瑛一边杀一边回头看三宝,险些被一忍者偷袭,秋瑜在他身后将敌人击倒,大声喝道:“要紧的时候分什么神!受伤了怎么办!” 秋瑜的语气有点凶,吕瑛心里涌出莫名的委屈,但还是回道:“秋瑜,我护着你进三宝内部,你要在那待满一炷香,让镜子辨认你到底来自何处,才好将你精准无误的送回去。” “要快,不然他就要消散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通过照年古镜连通吕瑛梦境的那位禹武宗陛下。 秋瑜凶完人后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瑛瑛说话,见小孩没恼,还惦记着自己回家的事,心中登时像醋瓶翻倒在柿饼上,又酸又涩还有点即将回家的欣喜。 两人对视一眼,两把剑便并到一处,在吕家护卫的帮助下朝三宝中央冲去,此时明月高悬,海潮开始汹涌,那是月与汐的共鸣,而万里石塘作为南海龙脉的特殊磁场开始在超出人耳极限的领域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海洋中的生物躁动起来,吕瑛和吕房都听到了类似于笛声又仿佛是生物啸声的声音。 照年镜不知何时竟已悬空而起,悬浮在三米左右的高度,而照月珠和照雪骨一南一北的在地上发着光。 那与吕房交手的平川大藏看到这一幕,眼前一亮:“镜子飞起来了,那些一定是宝贝。” 接着他脸色一变,竟大声用倭语喊道:“汉人偷了我们大东瀛的八咫镜,还使我们须佐之男的子孙流于南海,小的们,随我将宝物和神子血脉夺回故乡!” 秋瑜听到这都瞪大了眼睛,他大骂:“无耻,太无耻了!” “别无耻了,进去!等你走后,我自会血洗平川家!” 吕瑛一把将秋瑜推到照月珠、照雪骨中间、照年镜之下,在送秋瑜进去的同时,他还顺手飞了一柳叶镖到和雪临打架的先天高手背后,正中人家的腰大椎,是极为险恶的狠招。 得了吕瑛这神来一笔的襄助,雪临眼露凶光,五指化爪,狠狠扣在了对手的额头上,对手当即发出一声惨叫,又有数名吕家死士朝他扑来,将其淹没在刀光剑影中。 真正的武斗便是如此,不可能讲究什么一对一的侠义,只要有人露出破绽,便立刻有的是冷兵齐齐挥来将其剁成臊子。 秋瑜:“他们那有一座石见银山,里头银子老多了,我把地图都给你画好了!记得去啊!” 而在确认秋瑜站进去后,吕瑛就不再看他,只专心击杀扑过来的死士,雪临此时已做掉了对手,跑去帮助沐跃,阳盛子则还在和对手周旋。 秋瑜站在三宝之间,望着吕瑛的身影,纤细少年在月光下轻盈迅捷地挥舞长剑,如同在夜晚丛林游猎的仙人,飘逸飒然,衣袍翻飞间血光乍现,吕瑛今日穿的是红衣,衣袖上绣了银龙,配着那竖成高马尾的浓黑长发,雪白的皮肤,竟是美得惊心动魄。 镜中,秦湛瑛的身影越发虚幻,他手中托着三道流光,天边残阳越发炽热,竟有了金乌展翅的赫烈日光。 照年镜在这道残魂的驱使下开始锚定秋瑜的来处。 秦湛瑛借着镜子望过去,只看到了漫天的流星雨,还有倏忽间飞速流逝的时间长河。 “原来是七百年后的人。” 按照公元来算,吕瑛是1310年出生,如今他13岁,便是1323年,而秋瑜来自2023年,两边正好隔了七百年。 也不知是不是本人已踏入了时间与时间的交界处,秋瑜竟是听到了秦湛瑛这一句自语,他抬头看去,就看到了残阳如血,长大的秦湛瑛正好奇地望着他。 那是和他认识的瑛瑛不同的神情,眼中沉静,看起来有点忧郁。 秋瑜在这一刻突然想到,我还是更喜欢瑛瑛那样无忧无愁的模样,因为他的家人都在身边,所以神情是明朗的,神态是活泼的,那个初见时就惊艳到他的漂亮宝宝,就该一直在幸福里泡着长大才好。 时间的锚定在这一刻完成。 雪临已和沐跃一起击杀了对手,阳盛子死死纠缠住了对手,吕房却不慎被划伤了胳膊,也不知平川大藏的兵器上到底涂了什么,受伤的皮肉上立刻便发了黑。 平川大藏心知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目的一定不能达成,自己还会被吕房击杀,心里一发狠,立时大喝一声,神情开始变得古怪,整个人如着了魔一般,力量大涨,不管不顾地朝着吕瑛和秋瑜的方向冲去。 八咫镜,他要拿到手,吕瑛也是他一定要得到的宝物,而且若是劫持了吕瑛做人质,吕房、沐跃、雪临、阳盛子等人投鼠忌器,便要重新落回下风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谁又能看不出平川大藏那点龌龊心思呢,吕瑛正率领护卫击杀试图靠近的死士,却不料那阳盛子身边的对手也拼着受伤挨了阳盛子一掌,同时与平川大藏扑来。 秋瑜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幻,他回头再次寻找吕瑛的身影,正好看到两大先天高手朝吕瑛冲来的景象。 “瑛瑛,小心!”秋瑜想也没想,抬脚离开了三宝包围的那处时间异点,抱着吕瑛就地一滚,提剑回身一剑,便刺入了平川大藏的心脏。 此时还有一个先天高手,要从另一处对吕瑛、秋瑜出手。 阳盛子、沐跃、雪临、吕房齐齐赶来,沐跃和雪临同时举起手中兵刃,一左一右刺入了此人的胸腔,阳盛子更是对自己差点放跑了对手感到羞恼,竟是使出十成的力道,重重拍在了对手的背部,将人给打飞了。 因伤势慢了一点的吕房看着朝自己砸来的人体,急急忙忙朝旁边一掠,而平川大藏此时正是被秋瑜的剑捅穿的状态,为了摆脱秋瑜的剑,他猛地往后一推,脑门正好撞上了用轻功跳起朝这边躲的吕房。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人都腾空了还能被人脑袋绊一下的吕房脑门浮现一个问号,就这么倒入了三宝交汇的那处时间异点。 然后三宝一亮,照年镜也似是终于耗尽了能量,哐当一下倒回到地上,连那红宝石玄鸟的眼睛都黯淡了,而照月珠也没了曾经的光泽,看起来就像个光滑点的石球。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大家注视着吕房,却见那之前还活力无限能跑能打的吕房闭着眼睛,随镜子一起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 本来是过来看稀罕的雪临、阳盛子倒吸一口凉气。 秋瑜张大嘴,先是发出“咯咯”的气音,接着语无伦次。 “我、我、回家、回家、咋办、卧槽……”啊啊啊啊!怎么办啊!回家的唯一名额因乌龙把吕房老爷子送走了!那他怎么办啊! 吕瑛睁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心理状态更加复杂,他的眼睛和耳朵都告诉他外祖父没了呼吸,这个时候貌似应该扑到外祖父的尸体上大声哭然后愤怒地将敌人千刀万剐,可联想起三宝的作用,吕瑛又明白外祖父好像是没死只是灵魂换了个地方,接着他又想起自己辛辛苦苦折腾大半年才换回来的送秋瑜回家的机会泡汤了,还搞了个把外祖父送走的乌龙,不由得又是失落又是痛惜,但是秋瑜不走了还有点小开心,接着又为这点开心的存在而有点愧疚。 只有沐跃的反应最直观,她发出母狮一般的嘶吼,捡起照年镜,对着平川大藏的脑袋就抡了过去,平川大藏直接被抡到地上。 沐跃一边尖叫着,一边用镜子不停地砸这个倭人的脑袋,现场只剩下风声、潮声和哐哐的砸人声音。 砸到最后,结实的照年镜虽然没有受到损伤,却染上了红的白的黄的,至于平川大藏的脑袋,最后变得像被九阳破壁机打过一样。 雪临和阳盛子默默带人将其他死士都杀了,走到沐跃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妹,算了,别把胳膊累酸了。” 秋瑜还在语无伦次。 “妍、妍珍、瑛瑛、原来、你像外祖母的地方在这……” 吕瑛还在内心复杂,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娘也在打倭寇,而且她肯定能打赢,那万一她得胜归来后,得知外祖父因为乌龙走了,自己该怎么交代啊,要是对着娘说出“娘,对不起,我把你爹我外祖父弄丢到不知道几百年后了,反正就是你们老家那儿,那儿好像挺好的吧?您能不能别揍我啊”,肯定会挨揍的。 这已经不是骑着秋瑜跑路就能解决的问题了,一顿打肯定跑不脱了。 遥远的海域上,才结束一场恶战,浑身浴血,但都是敌人的血的吕晓璇提着刀,举着敌首的脑袋往甲板上一抡。 “就是你们这群王八蛋糟蹋粮食!” 她又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一身杀气浓烈,却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喷嚏。 那边沐跃终于缓过来了一点,她一边抽泣一边脱下外衣,走到吕房身边,为他那空了的壳子盖上,然后扑上面大哭起来。 “房子,你跑到稀罕的地方玩去了,为什么不带我啊!哇啊啊啊啊!我也想去啊!” 吕瑛想起不知道去哪的外祖父,还有自己要挨的打,也悲从中来,一头栽入秋瑜的怀里,呜咽着哭了出来。 第104章 归处 其实这一趟本来就风险挺大的。 吕瑛为了凑齐三宝前往南禹领地待了半年,这导致琼崖岛的吏治和情报系统近半年实则是有过一段领导空位期,沐跃和吕房即使有吕瑛留下的人手和文书,也无法立刻完全接手,等回来后,吕瑛又杀了一批人。 琼崖岛并非铁板一块,所有人对此心知肚明,吕瑛更是谨慎性子,事先便以情报泄露为前提做了许多准备。 泽国并非人口大国,琼崖岛人口百万多,有些新生儿是近几年才出生,压根没成丁,有些小孩连打酱油都不会,而为了不耽误农事,他们征兵时只会招人口百分之五的数量,所以扩军困难,连带着吕瑛不得不搞厘家、苗人与汉人同等待遇的政律,在两广、湖湘吸收了愿意归附的势力。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局面复杂、人多嘴杂,若非吕家从吕空到吕瑛连着四代都是手腕过硬又有脑子的强势君主,这泽国早就成散装了。 即使如此,在他们需要派兵去驻两广、巴蜀的情况下,人手依然是紧凑的,吕宋那边的军士不能动,因为吕空还在治理那边,手头要有足够的武力才能压住局面。 吕瑛准备去南禹接位的原因之一——南禹人口多,去那边接手皇帝大伯的势力,可以再培养一支人数更多的军队,等南禹和泽的皇位二合一,吕瑛手头的军队会空前庞大。 如果是送吕晓璇的话,她会将自己在南禹培养的追嵬军、隶属于她的死士也带过来,加上吕瑛、吕房、沐跃、阳盛子、雪临还有隶属于吕房沐跃、吕瑛的护卫,绝对能万无一失。 在吕晓璇完整继承吕家天赋,一身怪力的情况下,世上除了吕空没人愿意和她打架,大家都不想被一拳捶得脑浆子都飚出来,这就和大家不愿招惹吕空是一个道理,所以敢冒着全家被捶的风险来坏她的事的人,其实也不是很多。 手头没军队的情况下,没什么人愿意招惹吕空和吕晓璇。 只是谁都没想到吕晓璇临到头不走了,还拉着她的部队打倭寇去了,这就导致吕瑛能往万里石塘这边带的军士并不多。 毕竟琼崖岛本岛要守吧?海岸线那么长,把军士都带走了,沿海的百姓被倭寇杀了,光秋瑜自己心里那一关都过不去,真成功回家了也要做噩梦,倭寇要和吕家军动手了,总要派军士去进行航道巡逻,确保商船们的生意能继续做吧? 个人私务再重要都比不过公务,这算是吕家这帮统治阶级的共识,虽然这份共识的来由源自他们认为这样能更好的捍卫权力,但当吕瑛和秋瑜商量说不能带太多军士和他一起去万里石塘的时候,秋瑜反而有点感动。 他想,瑛瑛就是瑛瑛,任何危急时刻都没把老百姓落下,也不会为了和秋瑜的交情就做出把军士一股脑带走的决定,作为老百姓出身的秋瑜觉得很心安。 而且能在这种局面上,硬是出海送秋瑜一趟,吕瑛已经够义气了。 不过……“可是你和吕爷爷、跃婆婆都要去万里石塘,你们出了意外的话,也会让泽国动荡啊。”秋瑜实事求是地提出这个问题。 吕瑛淡定道:“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遇到很危险的情况的话,我会立刻放弃送你回家,带着所有人跳海逃跑。” 凭吕瑛的水性,还有他和海兽们的交情,下水以后要跑路别提多容易了。 本来吕瑛还有找皇帝大伯借人这个操作的,虽然大伯那点人会打水仗的几乎没有,但壮壮声势也好,可惜如今已近冬日,正是北孟习惯性南下打血腥秋风的日子,皇帝大伯的势力要在边境拦住北孟,他不找侄子借人都不错了。 之前被沉掉的粮食,就是好侄子吕瑛援助给大伯的军饷。 秋瑜:“那要不咱们等等,等南海局面稳了再说?” 吕瑛面无表情:“镜子里的哥哥等不了了,而且过几天的流星雨有助于引动龙脉起伏,更好定位你的来处。” 但凡能换个日子出发,吕瑛能不延迟吗?他巴不得秋瑜多陪陪自己呢! 综上所述,在这注定有风险的旅程中,吕房再出个意外,其实也不是那么意外…… 只是吕瑛原来以为顶多是秋瑜回不去,没料到把外祖父外祖母两口子坑了。 “往好处想,起码你帮你娘和外祖把死劫避过去了,原本他们身上是有点死气,连带着泽国国运都有点缥缈,我原本以为是你要去南禹所致,没想到是应在你外祖和母亲身上,唉,可见天际莫测啊。” 阳盛子安慰着吕瑛:“你也算逆天改命了,付出的代价也不大,如今我见泽国气运一片生机盎然,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吕瑛面无表情地指着吕房没有了生息的壳子:“那我外祖父怎么办?” 阳盛子使劲掐算:“你们亲缘未尽,许是来世还能再相见。” 沐跃搂着吕房嚎了一阵子,闻言惊喜回道:“真的,我下辈子能和小房一起玩?” 雪临心想,小师妹关注的地方永远如此清奇。 阳盛子吐槽:“你们两的确有宿世缘分,但这一世是不成了。” 沐跃不在乎分别的时光有多久,只在乎未来她和吕房的道路能否再次重合。 得到阳盛子的准话,知道自己来世和吕房还有缘,沐跃心就定了,她跪坐在地上,将吕房的头搁自己大腿上,叹了口气。 “分开就分开吧,以往……我也常离开你去别处玩,一走就是好几年,也不见你怪过我,如今倒过来,你先去玩,然后我以后再和你重逢。” 她这么说,既是真心,也有宽吕瑛心的意思,吕瑛却不能原谅自己。 吕瑛望着阳盛子:“我不要来世,我就要今生!现在我外祖父外祖母被分到了七百年的两端,怎么办啊!” 阳盛子十分无奈:“你个能驱使三宝的小神仙都不知道,老道怎么会知道?” 吕瑛:“我不是神仙!”这话说出来信的人都没几个,自从照年镜浮空,大家就默认吕瑛是神仙转世了。 然而吕瑛真不是神仙,不如说为了扭转这场死劫,名为秦湛瑛的个体已付出了两世,秦湛瑛留下的那一抹意识也散了,他无法再把外祖母也送走了。 真把外祖父外祖母送走的话,他就是被亲娘打死也不冤了。 吕瑛难过道:“我已经有了一次送人的经验,若是再有流星雨正好落在万里石塘上方,我也可以勉力一试,可是今日这样的流星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来一场。下一场指不定是几十年后、几百年后了,这谁说得准呢?” 而且他动手未必有秦湛瑛那么准,万一偏个几十年咋办……之前吕房跌进三宝中间,吕瑛就本能的知道,外祖父那边恐怕偏了五十年。 大家顺着吕瑛的话抬起头,在吕瑛说完话又过了十来秒后,天际才划过流星雨中的第一道雨迹。 秋瑜一屁股坐在地上:“所以我也回不了家了,对吗?” 吕瑛抱膝蹲坐到他边上,嗫嚅着:“对不起。” 秋瑜挥挥手:“不怪你,你又不是故意的,是鬼子搞事。”话说完,秋瑜又继续看流星雨,心里情绪复杂莫名,失落是最多的,可他也不忍怪任何人,毕竟大家为了送他也担着风险,失败了……也是命。 早在来的路上,秋瑜就通过海钓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运气不太好。 一会儿就上来一条鱼,其中有条鱼三十来斤,一看就肥美可口,秋瑜一看就知道自己这趟怕是要不顺利。 吕瑛低下头:“如果我回琼崖岛后,没有为了帮娘接权还有出气,立刻就杀了那么多贪官,致使人心生变,有人知道我们今晚要来此的话,那些人也不会过来。” 秋瑜:“发现贪官立刻处理什么的,怎么也不能是你的错啊。” 雪临冷冷道:“那些人一直盯着我们,尤其是九幽的动向,那么大一艘船要开动不可能没人看到,可战船都被晓璇带走,只有九幽才能带这么多护卫过来,本就是瞒不了的事。” 吕晓璇这次杀了个尽兴,不光将敌军全部击退,还击杀和俘虏了不少人,又一路杀到了闵福道。 不光是敌人趁着近半年渗透琼崖岛,其实吕家也花了数年渗透闵福道,为的就是对付焦家,如今吕晓璇干脆一鼓作气,把焦家给踏平了。 云南道洛家的子弟洛奇逸这次以库房主簿的身份随吕晓璇出征,管理后勤之余也亲自提刀和主将杀入焦家,接着盘点焦家抄出来的财富。 结果光是四房三少爷的院子里就挖出来十五架白骨,男女皆有,长房更厉害,挖出来已经给一株牡丹做了半个月花肥的幼童腐尸,孩子的谷道有被剪开的痕迹。 许多进焦家的人都被恶心吐了。 吕晓璇一边接收财产一边查焦家案底,查到最后差点不耐烦将这一窝全部送柴堆里烧了,但节操和道德感还是让她硬着头皮一个一个案子的翻,一个一个的派人去审,等终于可以把焦家罪犯拉去法场集体行刑时,被她拉过来干活的钱阿全都有了解脱感。 查这一家实在是太令正常人煎熬了。 到最后,整个焦家唯一算得上完全清白,没有凌虐欺负过任何人的,竟是只有一对母子。 其中母亲焦芽是焦家老太爷的女儿,生得娇艳动人,被父亲和兄弟困在家里也没有嫁人,生了三个孩子,第一胎是一对连体婴,被烧了,第二胎是傻子,也埋了,第三个除了脾气坏些,时常生病,看起来还是个正常人,才被作为焦家老太爷的幼子留了下来,对外声称是焦芽的幼弟,今年不过七岁,叫焦哲。 这对母子在审讯时对焦家罪恶知无不言,帮吕晓璇理清了许多案件脉络,因此被允许拿了一千两的银票,待事了便能随她回琼崖岛,其他人则都是要被砍的。 行刑那一天,焦芽搂着焦哲站在阳光下,身前身后都是人,全城许多百姓都挤在法场周围,随着一颗颗头颅落地,血液高高溅起,他们齐声欢呼起来。 焦哲露出畅快的笑,拍拍焦芽的手:“姐姐,他们终于死了。” 焦芽冷冷道:“是啊,总算死了个干净。” 待和承安帝通完信,吕晓璇安置好闵福道驻军的军士,带着胜利回家时,她本以为自己会在港口得到欢呼和家人的迎接,结果才入港,就看到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回到家门口,发现自家挂了白幡。 吕晓璇第一个反应是:秋瑜走以后剩下个壳子是打算在吕家出丧吗?他不是要假装出海几年,然后再给自己立个海难去世的人设吗? 她对秋瑜在自家出丧倒是没有意见啦,毕竟大家是一起穿越的交情,认识这么多年了,秋瑜就是要在他们家成亲生娃,吕晓璇都愿意给他做傧相,不过这个吕家出丧的待遇放泽国也算国葬了,不晓得鳅鱼崽生前攒的功绩够不够这么风光一场。 还有秋瑜的爹知道儿子死后会不会太过悲痛导致生病。 可谁知进了家门吧,她先看到秋知满脸哀痛地在送丧仪,看到吕晓璇过来,秋知还迎过来,和她说:“皇太孙殿下,您要节哀顺变啊,我儿子最近心情不太好,我先回家给他下碗面去,走了啊,哭灵时必定再来。” 吕晓璇:??? 吕瑛背着荆棘条走过来,满脸不安地看着她,似是等她很久了。 这一看就知道是闯了祸,而且是那种不能捧着小脸蛋配合妈妈舞个flower就能算了的祸。 小孩咪呜着:“娘,对不起。” 吕晓璇眨了眨眼,抬手让准备跪下去负荆请罪的儿子起来:“先别忙着跪,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家谁死了?” 吕瑛将她拉到偏远,屏退众人,小声说道:“没、没人死,就是送秋瑜走的时候出了意外,秋瑜没走成,外祖父走了。” 吕晓璇情绪稳定,冷静道:“所以呢?怎么出的意外。” 吕瑛将发生的事都说了,叙事清楚,口齿清晰,无遗漏之处,也没有推卸责任,反而很乖巧主动地表示自己有错,责任很大,然后颤巍巍举起荆条,请娘下手。 吕晓璇将条子一扔,提着吕瑛进屋。 噼里啪啦。 等吕瑛捂着屁屁,泪眼汪汪、一瘸一拐地出屋子时,吕晓璇活动着手腕,将发红的手掌搓了搓。 “你外公走了也有几天了,到底是皇太子,葬礼该隆重办,通知了你太公公没有?” 吕瑛:“通知了。” 吕晓璇:“那行,我这就过去陪我娘说话,她现在肯定很难过,而你,”她指着儿子的脸蛋,使劲戳了戳,“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这场白事你得给我办好了。” 吕瑛麻溜得滚蛋了。 吕晓璇双手叉腰,仰头望天,半晌,她嘴角抽搐着。 “这都什么事啊,小鬼子真是不得好死。” 1323年年底,泽国皇太子吕房在对抗倭人是不幸去世,享年六十三岁,谥靖懿皇太子。 这是一个对正常人来说算得上高寿、对吕家人来说绝对英年早逝的年纪,吕空来给儿子“奔丧”的时候都无比哀伤,因为他儿子原本起码还能再干三十年的活的,现在好了,得孙女直接上了。 不过因为吕空从吕瑛口中知道了吕房离开的真相,所以他也不怎么悲伤得起来,只觉得小儿子倒霉,霉到让老父亲心生怜爱。 他叹气道:“这孩子,这辈子也没来得及和妻子一起多出海玩玩,就要去下一世了,阳盛子,你帮我看看,我和他还有亲缘吗?” 阳盛子头也不抬地回道:“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知道您是生生世世都亲缘丰厚的人。” 吕空沉默一阵,点头:“也好,若真有……来世,我会多疼他一些,多疼他们一些。” 气势威严而嚣野的银发男子转身,看着窗外,目光悠远,许是日光太刺眼,他用手掌捂住了眼睛。 吕瑛白事办得不错,把外祖父的葬礼搞得风风光光,由于吕房庇护琼崖岛好几代子民,他出丧那天,百姓们自发涌到大街上,簇拥着吕房的棺木。 有些曾被吕房从海盗手下救过的老人泪盈于眶,悲呼着。 “皇太子啊,老天不长眼啊。” “老爷,一路走好啊。” “吕老爷,一路好走,到雨神爷爷身边过好日子吧。” 雨神庙中也有人为吕房立了牌位,还有人直接为他塑像,将他供了起来。 沿海有许多神仙本就是有了功绩后才被奉为神仙,妈祖如此,如今的吕房也是如此,他守护这座岛这么多年,大家都记他的好。 吕瑛穿白色的孝服,头上绑着白色布条,跟在捧着牌位的母亲身后,扶着棺木走着,听到子民们的呼声,才第一次生出悲切来。 外祖父虽然应是活在了七百年后,可他的确是离开他们了呀。 他在那儿过得好吗? 他突然好想外祖父。 外祖父为人刚正,实则很是宽仁,是吕瑛成长阶段对他影响最深的男性长辈,在他身上,吕瑛学会了担当,也懂了自己背负着什么,九幽也是外祖父送的礼物,他第一次下海游泳、驾船出海,都是外祖父教的。 孩子低下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沐跃按住他的肩膀,温柔地捏了捏。 “海飞奴,没事的,婆婆也好想他,但是没关系,我们终将重逢,到时候我们可以再一起玩。” 吕瑛看着外祖母,抽泣着问:“那重逢之前了,还有那么多年,该怎么熬呢?” 沐跃温和道:“不用熬,享用人生即可。” 她这一生经历过吐蕃的多方势力争斗,下了吐蕃高原后又亲眼看见了南禹建立前黎民受难,体验过乱世,曾出海远航,一颗心比许多人以为的还要坚韧得多。 只是分离罢了,她不怕。 吕瑛知道外祖母不怪他,可他却在这一刻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自责,还有深深的悔恨和愧疚。 沐跃招招手,一个高大少年走过来,轻轻搀扶住吕瑛。 吕房对秋瑜也照顾颇多,因此秋瑜也为吕房穿上了孝服,跟在出丧的队伍中。 秋瑜想对吕瑛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扶着吕瑛走完了全程,又随父亲一起离开。 吕房最终葬在了七星岭的吕家祖墓中,吕瑛将一副偷偷画了许久的全家福放入其中,画上有吕空,还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夫人以及四个和吕房相貌很是相似的男女,还有沐跃、吕晓璇、吕瑛。 吕瑛没见过外祖父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因此画的时候不停地问吕空,吕空画技也好,闲着没事和吕晓璇学过素描,最后干脆和吕瑛一起画这幅画,出来的成品让老人凝望许久,又自己临摹一副,以后进棺材了也要带着。 这一年的年末,吕瑛没有去找秋瑜一起抢头香,秋瑜只好独自去抢。 这一年,已繁华数年的琼崖岛的年节出乎意料的冷清,大家都自发放弃了庆祝,有些老人甚至主动吃素,要吃满三个月,一些戏台子也将戏换成了《吕氏英雄录》。 还有些人则去了雨神庙,在吕房像前的香炉中放了一炷香。 秋瑜家里也冷冷清清,他婉拒了父亲要回湖广道老家和大伯二伯以及堂兄弟姐妹一起过年的打算,秋知干脆也不走了,派人送了年节礼回家,陪儿子在院子里吃粥火锅,又点了小小的烟火。 好歹也是个化学成绩不错的现代人,秋瑜高考时理科分数也是全市前十名,而古代本就有烟火的技术,经过研究,这小小的烟火点燃,喷射出的火花有浅红的光泽,像是跳舞的枫叶。 秋瑜蹲着看了一阵,转头看着也蹲着、但比自己瘦小很多的父亲。 秋知是自家兄弟里最矮最瘦小的,连十三岁的吕瑛都快比他高了,听说是秋家老太君生养他的时候年纪大了,导致他有点先天不足,好在脑瓜子机灵,走了仕途,混得倒是同辈兄弟里最好的。 秋瑜低声说:“爹,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我一定活得很久,我会给你养老送终,你走了以后把你和娘葬一块。” 秋知:“爹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石掌门你都接家里奉养着,怎么突然说这个?” 秋瑜摇了摇头,笑道:“没,就是觉着如果我哪天出海远航了,最惦记的也是你。” 秋知:“嗨,说得你出门时爹不惦记你似的。” 两父子对视一笑,一起拿着可以用手提着的烟花棒去隔壁找石掌门玩,进门就看到石掌门在舞剑,虽已逐渐神志混乱,可石掌门的剑舞却潇洒自然,有本真之意,见了秋家父子带过来的烟花棒,石掌门又像孩子一样欢呼起来。 老掌门一把搂过秋瑜,开心道:“哥哥,外头不打仗啦?我在练武,等我武功大成,我陪你们一起打鞑子!” 他又对秋知说:“叔叔,快来,我这有果子吃。” 他已认不清人,以为自己回到了南禹未建立的战乱时代,秋知上前和他交流着。 秋瑜眼眶一热,陪着两位长辈一起守岁,吃了素饺,又收了红包。 他想,古代的年夜也是温暖的,因为家人们在,而战乱被彻底终结的曙光,就在离他不远的琼崖岛上。 在这里,他也是有归处的。 至于回家……嗨,等来世吧。 只是不知道瑛瑛这个年过得如何了。 惦记着这个才失去外祖父的孩子,秋瑜想了想,翻出纸来裁剪成长宽40cm的大小,在上面写字作画,待墨迹干透,装配到画轴上,便将之一卷,和老爹打了招呼,带着画轴一起上了去琼崖岛的船。 【小剧场】: 吕房的父母都是很生猛的人,两口子从抗日一路打到朝鲜,打满全场。 吕爸爸是天生神力,力气大,近战强,吕妈妈则是神一样的狙击手。 吕房的哥哥姐姐也都是不甘示弱,老大老二能扛得动枪后跟着爹妈一起去朝鲜,大哥断了条胳膊,去了钢铁厂工作,因为文化底子好,改良了生产工艺,在大学里还兼职了份教职,二姐语言天赋逆天,又擅长乔装打扮,甚至扮男人老人小孩都一把好手,被吸纳去了隐秘战线搞情报,吕家爹妈则都在军队里工作,吕房还有个叫吕荷的堂姐,常常不知去向,只知道是在大学里搞科研(在戈壁滩里打算盘)。 吕房和三哥四姐因为出生较晚,没赶上去战场的时候,后来参加高考,三哥四姐一个学建筑,一个学农,而轻松适应简体字后被数学物理折磨得找不着北的吕房倔劲一犯,决定进数学系。此时还没人告诉他这是一条不归路,只有远在戈壁滩的吕荷发来贺电,建议他要不辅修个物理(这样小伙子毕业后就能立刻来给堂姐帮忙了)。 老吕家天生发量充足,吕房勇敢接收挑战。 此时一位化学、医学双修的沐姓靓女已经踏上了去戈壁滩的路。 第105章 烛光 吕瑛这一年新年很是冷清,家里的仆从都不怎么敢闹。 其实外祖母、娘和太公公心情都还可以,守岁时还一边聊天一边打着麻将,旁边桌子上还搁着吕房的牌位和一个香炉。 虽然有的人在三缺一时没法过来了,但他永远活在大家的心里。 吕瑛就是长辈们现在三缺一时凑数的那个人,不过他很快就因为赢太多被赶下牌桌,看着雪临一撩衣摆坐了上去。 就连他赢的那点碎银子,都被吕晓璇随手抓走:“你钱那么多,这点银子就不要和妈妈计较了嘛,去去,小孩子和兔子一起玩去。” 吕瑛被赶去陪狗玩,他搂着八岁的老细犬,落寞道:“人呐,就是不能太聪明,连打牌都百战百胜,现在都没人陪我玩了。” 他牵着狗去后花园,并嘱咐下人备几个果盘来,他只自己吃素,不拘着狗,兔子还有骨头棒子啃,看这狗的牙口,还有几年好活的。 自从心脉好了一点,又有从雪临、雪樟那里坑来的深厚内力,吕瑛抗寒的能耐总算强了一点,总算不用担心去南禹的时候熬不过冬日。 守孝时不好有丝竹乐声,不好享乐,吕瑛就让人放下亭子的布帘,铺了羊毛毯,坐在上面搂着狗看书。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是会听到哒哒的石子声。 就在此时,兔子汪了一声,起身,吧嗒吧嗒的朝外跑去,吕瑛疑惑,好奇兔子的反应,也跟了过去。 在已经扩建得如同小皇宫的吕家大宅中,有各式长廊、深巷,吕瑛追着跑了一阵,最后竟是到了后门。 看守此地的护卫们见了他来,都连忙下跪行礼,吕瑛让他们起身,走到门前,兔子以在门前走来走去,尾巴摇得能看见残影。 吕瑛心中一动,将门打开,兔子就扑出去,与一只胖得和球似的橘猫玩到一块,而秋瑜背着个猫包、抱着书卷站在路边,见他来了,连忙凑过来。 见了他,吕瑛说:“你们都退下。” 护卫们便都退了。 吕瑛又要和秋瑜说话,就见秋瑜比了个嘘的动作,打着手语。 “最近几天吹了风,有点刀片嗓。” 在吕瑛不解的目光中,高大少年打开一卷画轴。 画上有一个大香炉,里面插了高高粗粗的香,还有一个小人。 【今年又抢到了妈祖头香,你的鳅鱼哥无愧两广头香战士之名。】 吕瑛忍不住一笑。 秋瑜见他笑了,又打开一个画轴。 【我向妈祖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你我身体健康。】 【愿妈祖娘娘今年也一如既往的爱他的干儿子瑛瑛,顺便保佑她干儿子的好朋友。】 吕瑛抱胸站立,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又一卷画轴展开。 【于我而言,回家后不能见到你的遗憾,与留在这里的遗憾相等。】 【即使有幸回家,我也会想在未来继续见到你,你在家里看书,我来看你,手里还提着一只橘猫。】 吕瑛的目光柔和下来,就像冰在春日化作水,即使春日还未到来。 他安静看着他。 【所以留在这里也不坏,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秋瑜将最后一条横幅展开。 【当百年以后你我化为泥土,我们留下的历史流向后世,也是另一种回家的方式。】 画轴开完了,吕瑛没有说话,直到秋瑜用手语问他。 “最近过得还好吗?” 看吕瑛穿着素净的白衣,而且在过年胖三斤的时候依然清瘦,秋瑜就很担心这个小朋友守孝守得亏待了自己。 吕瑛轻轻回道:“华夫人的药膳做得很好,近几日请平安脉时,她也夸我气色不错。” 秋瑜仔细看了看。 “是挺有精神的,那过年时有好好休息玩乐吗?你不会这时候还在加班吧?” 吕瑛摇头:“没有,之前才打完一场大仗,打了新的地盘,还办了外祖父的葬礼,我们都想趁年节好好休息,玩乐的话,家里有打麻将,只是不许我玩,嫌我赢太多了。” 秋瑜忍俊不禁。 吕瑛打牌之所以百战百胜,不仅是因为算力强,脑瓜子转得快,还因为擅长察言观色,又对自家人的情绪体察入微,导致长辈们想打什么牌、想不想碰、想不想杠、想不想和,他都能一猜一个准,和这种天生的雀圣打牌,除非作弊,否则是绝对赢不了的。 吕瑛靠着门板:“但我之后还是要回他们身边看着,因为这许是我们家最后一个团圆的年节了,太公公说年后就要传位给娘,然后他会出海,去海外寻找失踪多年的兄弟,找不到活人,能找到后人或者一星半点消息也好。” 秋瑜。 “空师傅年纪也大了,想退休养老也是正常的。” 吕瑛:“到时候我会受封太子,下半年又要会去南禹。” 秋瑜。 “我会陪你。” 他蹲在地上,将画轴一个个卷好,夹着,将胖子留给兔子,和吕瑛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吕瑛倚在门上,看着他的背影。 “喂!” 秋瑜抬手一接,一锭银子落在手中,上面印了小鸽子。 吕瑛:“恭喜发财。” 秋瑜回头,对他拱手一礼。 “谢咯,你也恭喜发财,明天在七星观搞烧烤,给你烤茄子吃,你记得来。” 回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吕瑛俯身抱起橘猫,带着狗往回走,就看到吕晓璇靠墙站着,双手抱胸,神情微妙,说不上高兴,但也没有生气,似乎有点复杂,是吕瑛都分析不出来的复杂。 吕晓璇:“瑛瑛,原本呢,你太公公是想趁着你去南禹之前给你定一门亲事,不是说真的要你娶人家,主要是不想你的婚姻被那边给握住,省得有什么脑子不清楚的人家缠过来,会很麻烦,所以我们是打算找个有不婚打算的姑娘顶一下找个位置。” 相应的,这边会确保这姑娘一生无忧,甚至是帮她假死再安排个清白身份,然后给她政治资本都可以。 吕瑛:“我明白,但没必要。” 吕晓璇:“所以我回绝了,而且你接下来要守孝三年,短期内没人能拿你的婚事搞事了,还有,咱们泽国这边的规矩是守孝三年期间只用吃三个月的素,不耽误做官考试,也不耽误公务交际,只要不搬个戏台子在家里闹,不行淫乐,不嫁娶,就没有关系。” 吕瑛:“我知道啊,这规矩是我带人一起定的。” 吕晓璇走到他身边揉了揉脸蛋:“那就回去吃粥火锅,你太公公、外祖母和雪临婆婆在桌上算牌算得打了起来,你太公公一拳把承重墙打塌了,他们只好去另一个院子吃夜宵。” 这群老人家是真的输不起。 新年前几日,吕瑛都没有出门,只是在家抄经,他不信神,对佛门道门态度都一般般,但当初琼崖岛要求宗教也交税时,道门那边比佛门识趣了一点,所以如今要抄经书时,他就偏了道经。 正好经书抄好了,要去七星观供上。 吕瑛和家里打了招呼,带了护卫,骑马去了城外,又自己踩石阶一路爬了上去。 七星观的道童对他也很熟悉,一见了面,便引着他去供经,吕瑛捐了香油钱,往后院走,才闻到一些药圃传来的药香,就听到秋瑜和阳盛子在说话,他的嗓音果然很沙哑。 “这儿要是种一棵桂树就不错,后世就有,你要不来一棵。” 阳盛子说:“既是树还没种下,说明缘分未到,不强求。” 吕瑛走进去,就看到一片烛光,阳盛子看到他,立时就走了,只有秋瑜蹲在院子中间,守着个小煤炉,往铁丝做的烧烤板上放切好的茄子、黄瓜,又拿勺子往上面撒蒜蓉辣酱。 “还是你们琼崖岛好,香料找起来更方便,辣椒多得是,只有在你们这吃烧烤才地道,来,这是清补凉,吃了解辣的。” 小煤炉上的茶壶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奶茶的清香从里面飘出来。 吕瑛坐到他旁边的小板凳上:“你嗓子好点了吗?” 秋瑜:“连灌两瓶川贝枇杷膏,血糖都快爆了,才好了点,起码说话没那么痛了。” 吕瑛好奇地看着周围:“你这是点了多少蜡烛啊?” 一点点烛光跳跃着,为周遭一切染上柔柔的光晕,将他们包围起来,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秋瑜:“一千根,你现在还怪自己吗?” 他没说吕瑛怪自己的原因,但吕瑛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 吕瑛:“有一点,总觉得外祖父怪冤的,本来是陪着我出海一趟,顺带瞧个稀罕,结果被坑到了几百年后,老婆看不到了,女儿也看不到。” 秋瑜:“外孙也看不到了,他肯定会舍不得你们。” 他指着天上:“这世上能跨越时间的东西不多,你的三宝和南海龙脉结合起来可以做到,光也可以。”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天上那些闪烁着的星光,都是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几百年前甚至是几千年前过来的?” 吕瑛双手托腮:“光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 秋瑜理所当然:“那是,光可厉害了,它们能带来那些星星的位置、坐标和信息,也可以……把你的思念带过去,如果不知道怎么向外公道歉的话,你可以先把话说给星星听,也许几百年后,他就听到了。” 吕瑛轻笑一声:“你肯定是在哄我,不过且试一次。” 少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对星星许下心愿,在心里把思念和歉意都说了。 等他再睁开眼睛,秋瑜将手里的茄子递过去:“现在吃吧,我给你吹个曲儿,你不能参与娱乐活动,听我吹个笛子总可以吧。” 秋瑜摸出个陶笛,吹起他唯一会的陶笛曲,《故乡的原风景》。 悠长的笛声中,吕瑛望着他的脸,将板凳往他那边挪了挪,两人靠在了一处。 第106章 既定 金虹珠在年后抵达了琼崖岛。 在进入才用水泥修筑翻新过一遍的琼山港时,她就感叹:“我是来到了这个时代的世界岛了啊。” 到底是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大的,金虹珠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意识到这儿有自己的同类,且这位同类的地位很高,已经到了能影响此地决策者的地步。 联想起当初看流星雨穿越时,边上还有不少人,金虹珠就一阵安心。 这世上不是只有她和那个棒子穿越者真是太好了,即使穿越了,金虹珠心里还是有一股优越感,并坚信只有瓷家穿越者才能引导世界往更好的方向走……他们好歹是社会主义熏陶过,课本里有政治这个科目的人。 琼山港作为当前世界上最富的海港之一,有着令在朝鲜蹲了九年的金虹珠都惊叹的繁华。 人群川流不息,无数力士喊着号子在甲板与港口上穿梭,有披甲的军士手执武器、踩着一致的步伐在巡逻,治安维持得相当不错,时不时还能看到白肤、黑肤的洋番。 一个名叫科菲的黑洋番过来接人,开口就是流利的汉语:“杀绝回来了,你师父有事,让我来接你。” 他递过来一个令牌和姜平亲笔信件,杀绝看了,这才放心地和他走。 金虹珠跟着杀绝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一路踢踢踏踏,掀开车帘往外看时,能看到有小孩子斜背着挎包急匆匆跑过,穿着长袖衣裤,身上补丁一摞叠一摞。 杀绝介绍道:“那是慈育堂的小孩,做完工要回去上课了。” 金虹珠:“慈育堂是什么?” 杀绝:“就是养育岛上孤儿的地方,给饭吃,也叫先生去上课教认字和武艺,很多女孩子或者残废的男孩,只要不是傻子或者不能生活自理,那边都收,有许多人成丁后就会去做军士,成绩好的去考官,还有的学医或者做先生。” 在杀绝的描述中,泽国已经建立起了一个扫盲体系,虽然碍于经济发展和生产力发展还不够的关系,所以普及得还不够远,但起码琼山城这一块扫盲力度是很大的,而被扫盲完的老师也正以琼崖岛为中心向周边辐射。 听完这里,金虹珠对自己的穿越者前辈满心敬佩。 比起那个穿越后只想着自己发财、勾结北孟害死禹武宗、自己娶了二十多个老婆像个种马一样拼命生孩子的棒子,琼崖岛上的穿越者前辈真的太了不起了。 琼崖岛上这位前辈不一样,看看人家搞扫盲的力度就知道是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刻心里去了,不知为何,明明两人还没见面,金虹珠已经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党员般的可靠。 琼山城的城市建设也做得不错,基本是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了,路边还有酸粉店,浓郁的卤料香气从里面飘出来,让人不自觉地分泌唾液。 马车停在一处古朴的大宅前,牌匾上只有一个吕字。 琼崖岛吕氏,秦湛瑛的母家。 看到这,金虹珠已是心中一惊,心想这位穿越者同胞的身份怕不是一般的高,往里面走了几步后,就听到了汪汪喵喵交织着,一只细犬和一只煤气罐体型的橘猫打闹而过。 金虹珠随杀绝往里面走,经过一层一层通报,还看到一群工人正在清理一座塌掉的大屋子,路过花园时,杀绝停顿,拉着金虹珠一起单膝下跪。 一道清朗而动听、如同玉石交击的声音响起:“不用行礼。” 金虹珠从小跟着寺里的和尚吃斋,如今只有一米三多一点,她低垂着眼,看到一双白色的……毛毛拖鞋? 鞋面上甚至绣了小鸽子,老可爱了。 站在她面前的贵人衣着素净,银白的衣袍上有同色暗纹,仔细一看,是云卷与龙。 “抬起头来。” 贵人发话,金虹珠抬头,看到了对方的脸。 金虹珠:好伟大的一张脸! 作为富婆,她在现代看到过诸多千刀万剐的人造人,和父母参加饭局时也见过有挽着明星情人的老板,可那些或大整或微调过的脸,竟是都不如这张古代脸的万分之一! 吕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母亲、秋瑜的同类,见她又瘦又小,看不出什么奇特的地方,心中纳罕。 他还以为所有异世之人都和母亲、秋瑜一样,个子高得能当顶门柱用呢。 “是要去见母亲的话,她还在书房中忙。”他提醒了一句,便要回去吃午饭,开了一上午会,将一群搞事的蠢货下属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派了一堆事,下午他还得去下田呢。 金虹珠心中对这美少年的身份有了一点猜测。 吕家出品的大美人,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这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才见到作为穿越者在这个时代最想见到的历史名人,金虹珠有点恍恍惚惚,然后一直被送到了吕晓璇的面前。 自从吕房去世,吕晓璇的办公场所就自动转移到了亲爹穿越前的书房中,算是所有人对她继承人地位的肯定。 她身穿一身玄黑龙纹长袍,神态间有些疲惫,站在书架子边翻阅吕瑛给她的笔记,看到杀绝与金虹珠过来,就挥手让杀绝下去休息,又对金虹珠说:“来了?坐吧。” 她指了指一条椅子,又去翻自己的饮料壶,各色果汁和茶水在茶水间一字排开。 吕晓璇扬声问道:“我这儿有橙子、苹果汁、柠檬汁、玫瑰茶、薄荷茶、菊花茶,还有椰子水,你喝哪个?” 金虹珠客客气气:“椰子水就好了。” 这是唯一不用榨也不用泡的,不那么麻烦主家。 吕晓璇拿出一个圆滚滚的椰子,指头随意一摁,开了个口,插了木管递给小妹妹。 金虹珠:! 吕晓璇是金虹珠穿越之后见过的武力值最高的人类,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武功的存在,事实上若非这世上存在武功,金虹珠的手腕是足以让她谋划着到崔胜龙面前刺杀成功的,可武功的存在却让她一开始就暴露在了杀绝眼中。 吕晓璇先自报家门,是文昌某派出所的警察,在穿越前曾平息过观星游客的争执,又问了金虹珠的来历。 金虹珠立刻回想起那位气场犀利冷静的女警,流利报出自己的来历:“我叫金虹珠,1995年生,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公斤,国际商贸专业,魔都对外经贸大学毕业,老家在J省,朝鲜族,身份证号是2206……” 吕晓璇立刻松了口气:“是同胞就好办了,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和崔胜龙是同国人,那可不好处理,他对我们展现了敌意。” 她轻轻一点,金虹珠就懂,这是怕自己要男人要得脑子不清楚,她笑道:“我与崔胜龙也是仇家,我是一定要让他遭到报复的,不然他还以为富婆是什么好欺负的群体,吕警官,我在禹朝有仇报仇没关系吧?” 吕晓璇心知这小姑娘也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不以为意,只和善道:“禹律不保护外国人。” “但这个仇可能要我们先报了,而你作为九岁的小孩子,我这边的建议是,你可以先去念书,习惯繁体字的环境后,考取我们这边的女官。” 吕晓璇淡淡道:“我就要登基了,手头缺人用。” 金虹珠:“登、登基?” 吕晓璇:“我是泽国开国皇帝吕空唯一的孙辈,今年会接掌这个国家,为华夏文明进一步扩张海域,建立属于我们的海权。” 显然,金富婆穿越以后一直被困在高丽的寺庙中,对这个时代的认知还有许多不足。 吕晓璇让她去适应繁体字的书写环境,也是要给金虹珠时间来认识和适应新环境。 1324年,泽国靖懿皇太子吕房去世,其父遭受打击过大,选择退位给皇太孙吕晓璇,从此她就成为了南亚与广阔海洋的女皇。 年号安洋。 起初周边国家与势力都出于儒家文化圈常见的对女性的鄙薄而质疑泽国女皇能否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并认为泽国接下来必有大动荡。 但事实就是手里有军权、还在黑暗混乱的南禹官场摸爬滚打过的吕晓璇智计、手腕并不差,强硬中不失圆滑的她很快就坐稳了自己的位置。 十四岁的吕瑛升级,并领取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太子头衔。 如同吕空登基那天一样,在吕宋岛,吕晓璇召来了陪伴她长大的蓝鲸,亲自敲着鼓,用鲸鸣、万兽的咆哮,展现了自己强大的力量,和她持有君权的合理合法。 等她坐稳皇位、而吕空也开始准备出海时,时间走到了秋季。 吕瑛也将手头的事情交接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行李与人手,准备去南禹。 秋瑜在这半年也出门做了几趟生意,并在南禹那边多安了几个堂口,方便之后给吕瑛做事。 知道吕瑛准备出发时,他过来询问:“这次你打算怎么过去?” 吕瑛:“明面上,会有仪仗和车队以泽国皇太子去南禹外交的名义过去,我的话,打算扮成普通进京赶考的书生,走另一条路,路上正好考察一下南禹的风土人情,等我人到了那儿,大伯会在宴席上公布我的身份。” 秋瑜:“进京赶考?” 吕瑛:“我早几年就考了举人了吗,只是不知道南禹那边的书生学问做得如何,我过去看看,正好能看看他们的水平。” 秋瑜:…… 根据野史,秦湛瑛的确是参加过科举而且成绩很好的大学霸,但没想到蝴蝶翅膀都扇成这样了,这小人家还想去去参加秋闱。 已经完成了变声,身高长到了一米七的吕瑛换上一身浅蓝色的儒家衣衫,用布巾将头发一挽,看起来便是个格外清隽秀致的小书生,可实际上作为先天高手,他也是个徒手开椰子、一掌就能劈死人的吕家出品的人型暴龙。 到底是年纪大了,吕瑛也不爱掐着嗓子变声,伪装中除了各式女装外,终于加入了新的马甲。 吕瑛斯斯文文拱手一礼:“瑜兄,此番小弟去大京,可能邀您一道?” 秋瑜连忙回礼:“自然,从今日起,我就是赞助吕举人吕老爷的小商人,您要有需要,我这边也可以兼职书童、护卫、厨子、私人医生。” 吕瑛抬手:“那咱们这就走,瑜兄,您先请?” 秋瑜抬手:“客气,客气。” 两人相携离开书院,百闻坊中隶属于吕瑛的情报头子、銮仪卫里混过的王周周带着几个伪装好的兄弟,紧紧跟了上去。 此时八月,台风季才过,两广今年才整修过一遍的宽阔官道上,一辆马车朝着北方驶去。 吕瑛坐在马车中,断断续续学着吹陶笛。 而在遥远的泽国首都,吕宋岛上,吕晓璇遥望着海洋的尽头,发出一声老套的感叹。 “命运的破车轮子滚动起来了。” 第107章 入禹 从琼崖岛去大京,有许多路线可走,最近的自然是坐海船,这也是泽国太子出访团队走的路线,吕瑛则走了另一条,好方便他进一步了解南禹。 这是一片未来会归他统治的土地。 要说吕瑛对南禹完全不了解,那是骗人的,起码湖湘、湖广这两个地方,和他自己的后花园也没什么两样。 秋瑜的老家就是湖广,这几年南禹和北孟开战的时候,吕家没少用两广-湖湘-湖广这一条路给南禹输送军饷,就是去年倭人沉了南禹军队半个月的军饷,吕家这边也很快用这条路线把粮饷补回去了。 因为吕家一边死了个皇太子,一边还不忘给南禹输血,以至于让大家都不得不感叹,承安帝那半壁江山没白送。 其实承安帝是没得选,从他向吕家透出意思,希望找吕瑛继承大统后,吕瑛最先毫不客气地拿着鸡毛做令箭,肆无忌惮的抓住一切机会扩张地盘。 若有任何机会能得到天下,就绝不能放过,即使有朝一日承安帝反悔了,已经手握大片领土和军队的吕瑛也能把自己继承皇位这事坐实。 和秋瑜、吕晓璇不同,吕瑛是正儿八经古代统治阶级出生,将冷血和为了权力不择手段都刻进骨子里的人,他一点也不觉得和大伯抢江山有什么不对。 他这辈子唯一在皇位上退让,就是在吕房去世后,主动和吕空聊了一阵,提出让母亲接班,哪怕身处儒家文化圈,他大可以用自己男性的身份,从母亲手里抢夺皇位继承权。 哪怕秋瑜和吕瑛都心知肚明,吕晓璇继位对华夏文明扩张海权和海域更有利,也能更方便吕瑛去争夺陆地权势,可作为一个从不掩饰自己对权力热爱的古代男性,吕瑛兼顾大局和对母亲的爱意,已经是一份奇迹了。 史书上为了权势、财富不顾大局、杀父杀母的畜生难道还少吗? 秋瑜在古代待了这么久,从没见过比吕瑛更尊重母亲的人,他的尊重并不止来自于儒家对孝的要求,还有他对母亲才能的认同和理解,后两者在古代尤为难得。 就是……“瑛子,咱们就这么一路杀过去真的好吗?” 秋瑜还是没忍住吐槽了。 吕瑛的北上之路也不是很平静,一路走一路就把沿途的匪寨都整了一遍。 整是一个委婉的字眼,详细讲起来就不能放jj了。 秋瑜跟着吕瑛,一路走一路嘴角抽搐,他们这趟走的是沿海陆路,即从粤东道、闵福道、浙杭道一路过去,最后抵达大京。 沿途路匪倒血霉了,有些规模达千人的匪寨,在吕瑛连拉带打、阳谋阴谋齐上阵的辣手下死伤惨重,沿途的菜市口都跟着被染红。 吕瑛将这些匪寨里被劫掠过去的女人救出来,愿意回家的回家,回不去的就送回琼崖岛老家。 金银、粮食、武器等也收缴了一大批。 秉承着出门不赚即是亏的原则,吕瑛确定自己带的护卫足以横扫大部分匪寨后,他还顺路带了几支商队随行,当然,商队是要交保护费给他的,就当兼职运镖了。秋瑜心里算了算,觉得吕瑛这一趟过去怕是赚了不少。等进入浙杭道,众人赁了一个院子住下,秋瑜一边给吕瑛铺床,用药熏走虫子,一边说:“哪家进京赶考的书生有你这么一路杀过去的。” 吕瑛给自己磨墨,拿毛笔写了篇策论,看了看,满意道:“我这番定是能上榜了,我原本也不想一路杀,可这沿途治安实在不好,我要不管,以后还得我派人来治,你说派出去的人能有我这武力和智谋吗?” 秋瑜:“也是……起码他们肯定不能像你一样,借着山雨后的泥石流淹死那么多人。” 吕瑛:“怎么,嫌我下手狠?” 秋瑜:“我看起来有那么无聊?” 作为一个经常出门行商的人,秋瑜被沿途路匪勒索的经验可太丰富了,只是他武力值高,又有江湖人背景,大部分时间绿林好汉也不敢太惹他,松松手就放过去了。 这次吕瑛沿路剿匪时,匪寨里那些被害者的惨状恐怖得很,吕瑛心硬,见了被凌虐得不成人形的女子、清秀少年,还有被风干成腊肉的菜人,顶多吃不下饭而已。 可跟着他出门的护卫大多都是良家子,即家中有田产、房屋的自耕农家庭出身,有些则是军士后人,都是治安良好社会环境里长大的正常人,看到这一幕,直接就吐了,一边吐一边哭。 自从见了这些惨状,这些护卫再杀匪时,下手便格外干脆果断。 秋瑜看有些人有点偏激走向,还找了时间将他们聚集起来谈了谈心,免得年轻人们想不开。 秋瑜和吕瑛说:“我知道你想顺手把这些年轻护卫练一练,但也悠着点,管管人家的心理状态,找个人开解一下,我看你以前也挺懂的,专门派讯员到军士中做你和军士的联系,还按时组织文艺表演和相亲……” 给吕瑛当兵待遇还不错,包吃包住包穿是基本,扫盲班是肯定要上的,那些戏班子每个月都会去做表演,表演的剧目从《吕青天》、《分田记》到《月王抗晶》、《阳门虎将》,连精神世界是否饱满都会关注。 吕瑛头也不抬:“我以前管啊,现在不是有你吗?” 秋瑜:“……哦。” 他走到吕瑛身边,发觉吕瑛写的字写的是有关南方农耕与水利修筑的文章,不牵扯朝中派系斗争,只讲实务,写得很是精彩,再增加一点歌颂皇帝与上官的话,就可以当成折子递到朝堂上去用了。 听到秋瑜的评价,吕瑛神情很是微妙:“我不喜欢阿谀奉承任何人。” 秋瑜:“你连被阿谀奉承都不乐意。”吕瑛身上那种恨不得半天把所有工作做完、另外半天拿来睡觉的懒劲,熟悉的人都知道,谁敢废话一堆碍着他早点结束工作,吕瑛能提刀子。 吕瑛将手中的文章递给他:“帮我看看还有没有漏的。” 秋瑜:“没有漏的,但涉及到地方大族的部分,还是别指名道姓说要对付谁,你在泽是小太子,说什么是什么,在南禹就不能那么肆无忌惮,重要情报得另外上个折子给你大伯。” 得到吕瑛的准许,他将要另起一折的内容划掉,又填了一些好话进去。 吕瑛说:“你字练得比以前好了。” 秋瑜:“都练了二十年的毛笔了,能不好吗?” 他上辈子上过青少年宫的毛笔字班,这辈子满四岁后开始练字。 吕瑛问:“你这字体以往没见过,像是王羲之,又隐隐不同,你练字时用了谁的帖子?还是自己摸索的风格?” 秋瑜:本人练的字帖叫《抗倭从略》,作者秦湛瑛。 书画双绝禹武宗,两幅画把他抬进古代画家SSR的行列,书法造诣也很是出色。 吕瑛的字是从临摹王羲之和柳公权开始的,笔锋处理得利落,有作为剑客特有的锋芒,在二十岁后逐渐自成一家,既有楷体的清晰端正,又不失剑意的酷炫,凌厉苍劲,时髦值拉满,可惜他留下的墨宝也不多,很多书法迷只能临他的《抗倭从略》。 《抗倭从略》是一本详细描述了沿海城镇居民应该如何靠海吃海,以及遇到倭寇时要怎么打回去的生活攻略,全文五万字,用词直白,内容易懂,每个看完本书的读者都会感叹一声,瑛哥真的很讨厌倭人。 瑛哥活着的时候,周围一圈小国在他面前都是跪着的,很难说他小人家对这些小国的印象有哪个是好的,说不定他只是无差别的将所有歪果仁视为乐色。 不过在吕房意外穿越后,秋瑜怀疑吕瑛现在拉黑了所有倭人。 秋瑜和吕瑛一起修改着策论:“瑛瑛,你现在讨厌所有倭人吗?” 吕瑛:“差不多。” 秋瑜:“什么叫差不多?” 吕瑛:“就是我再讨厌他们,也不会朝他们老家扔天花的意思。” 秋瑜:“噗!” 吕瑛扩张地盘时的某些手段放在古代都很刑,但实际上和历史上的禹武宗比起来竟也算得上温和,加上擅长搞经济民生和教育,一度还被雪临、雪樟误以为是圣人般仁慈善良的好人。 至于历史上的禹武宗么……在接连死了外祖父、母亲、皇帝大伯后继位的武宗陛下一度有一种“无所谓,朕只想看血流成河”的地狱乐子人风范,在他的手上,顾、焦、裴、程四家要死得惨烈得多,直到后期才渐渐温和下来。 除此以外他还给周边邻居花式埋雷,这边挑拨皇室兄弟相争,那边暗示两国对上,搞事是一把好手,仿佛天生带了混乱光环在身上似的。 他死后周边都在持续性血流成河,为他的二弟争取了相当的发展时间,等二弟死了三弟上位,这三弟也仗着周边混乱使劲在国内作死。 有研究历史的学者称:有时候哥哥太能干,就容易让弟弟变成一个不想事的废物。 禹武宗:怪我咯? 现在看来,瑛瑛的脾气相对原历史还是好许多。 秋瑜将毛笔搭在嘴上,哪怕心里好奇历史上禹武宗由地狱乐子人逐渐走向仁君的契机是什么,却又觉得在这个时空,并没有地狱倾向的吕瑛恐怕不会有这个转变的阶段了。夜深了,吕瑛起身点了灯,又将头发放下,要换寝衣歇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吕瑛的头发黑压压的,在灯光中折射着润润的光,就像黑色宝石化作了丝,温润坚致。 飞霜端来洗漱用具,吕瑛不用人伺候也能自己打理干净,飞霜便为他篦头,飞云泡了温温的果茶过来。 飞雨如今管泽的戏剧文艺发展,已随吕晓璇去了吕宋,而飞雪管财务,就留在了琼崖岛陪沐跃。 秋瑜哼着小曲,屋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噔噔。 打更人喊着号子。 “小心贼人。” “平安无事。” 这是南禹独有的民间风情,若换了琼崖岛,这时港口说不定还亮着灯,一些商户还在和买家扯皮呢,还有军士也要出海巡航,军营里还有做夜晚训练的,又有各处上晚上扫盲班的奋进百姓。 在听见“小心贼人”时,带着护卫们洗漱的梅沙还被口水呛了一下。 “这块土地的一切仿佛亘古不变。”吕瑛举起照年镜,抚摸着柄上的玄鸟,“皇宫贵族、文臣武将,斗来斗去,你方唱罢我登场,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随波逐流走完或长或短的一生,几百年、几千年都是这个调调。” 飞霜是近臣,她大着胆子问:“不是这个调,又是什么调呢?” 吕瑛浅笑:“我也不知道,走下去才能看到一点。” 但他想看的是什么,秋瑜也不知道。 到了半夜,外面响起了喧闹之声。 秋瑜按住被惊醒的吕瑛,爬起来披了外衣,提着剑冲出去。 第108章 人才 吕瑛和秋瑜正在太湖边上,再往北走就是苏航道的苏州府,往东有泸港,往西是应天府和大京,而在苏航道最北边是海州,海州北边就是北孟的地界了。 此处风景挺好,商贸也繁华,尤其是红灯区生意好得不可思议,高级的工作人员能陪王公贵族,低级的那些招来的客人便是跑海的汉子。 秋瑜出门逛了一圈,回来时就和吕瑛说起八卦来:“有个书生要带花魁娘子逃跑,被打死了,他那个即将考举人的哥哥要给他讨公道,闹起来了呢。” 吕瑛:“大半夜的闹?” 秋瑜:“白天逮不着花船,只有晚上才能带家丁闯那船上去闹腾。” 这说来也是两方势力的对决,一个是耕读世家出身的年轻小举人,马上就要启程去秋闱的,另一边则是本城的地头蛇,管了那长河诸多花船生意的,自然,前者社会地位更好,后者武力更强,撕起来很有看头。 在琼崖岛,文人狎妓的故事没什么市场,一,认字的人太多了,而且每次哪个文官搞事情被砍头了,都会拉到老百姓看得到的地方砍,情节严重还要排戏剧帮丫遗臭万年一把,文人在泽国老百姓眼里没有任何光环。 二,泽国禁止红灯类行业。 但琼崖岛扫盲是吕瑛咬着牙砸钱,甚至出动军队扫盲这种跨时代大招才做出成果的,很有点大力出奇迹的意味,但南禹上千万人口,让吕瑛对着这片广阔土地大力?可别逼死年仅十四的小人家了。 苏杭这两道算是南禹文盲较少的地方了,也就百分之九十五而已,而且大家都很尊重会读书的人,不尊重也不行,很多读书人都兼职了农民们的主家。 在这么一个地方看文人笑话,就和看体面人破防一样,有一种混邪乐子人独有的恶趣味。 秋瑜本来是个不背地里说人是非好人,但架不住这次犯事的家伙史书有名,还是恶名,于是他难免和吕瑛叽叽咕咕了半个时辰那个叫孙紫珍的文人在十里香软红河上的各种糗事。 吕瑛直打瞌睡,含含糊糊:“他们家在你做生意的时候扒过你铺子的保护费啊?” 秋瑜:“咳咳咳咳!不是保护费,是山寨。” 他的生意在苏航道收益最少,便是因为这儿的富人家暗地里总让狗腿子仿造他的产品,有些技术性不强的产品便被学去了。 总之孙紫珍自己屁股不干净,天天跑去花船玩女人,还带着弟弟一起玩,谁知道弟弟动了真情,把命赔进去,自然是值得唏嘘一下,孙紫珍却是大家唏嘘之余要好好呸一声的罪魁祸首。 吕瑛彻底睡着了,修长而雪白的手指揪着秋瑜一角衣袖,呼吸清浅,睡颜慵懒舒适得让人想起睡得翻肚皮、小肚子一起一伏的猫猫,能让人类胸口的怜爱汹涌到把人淹没。 秋瑜戳了戳他:“没心没肺的。” 那孙紫珍以后大小是个史书留名的人物呢,虽然留的不是什么好名,叫他三姓家奴都是夸他了。 要知道在秋瑜穿越前的历史中,北孟军队一度攻入苏航道,开龙帝性子硬,把都城大京定在了内苏航道,便是不许后人过得安逸,要他们抓住一切时间往北打,打回去,但相应的,北孟只要一破边境防线,便能直冲南禹国都。 南禹防线被破的原因则是边军统领江百岸去世,后来南禹肯定是打回去了,可时任边城县令的孙紫珍却在南禹反击前,毫不犹豫地朝北孟跪下,叫起了主子,他的背叛导致三万边军的战败死亡,孙紫珍本人擅长钻营奉承,讨好了当时的北孟军队首领、北孟太子蟒蛊,竟是一路高升。 然后没过多久,十五岁的秦湛瑛就提着刀子把蟒蛊给宰了,又连克数城,而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秦湛瑛能打,对面反而不敢惹他,只能丧事喜办,将蟒蛊葬了,而就在这时候,孙紫珍又投靠了北孟另一位鹰派皇子,雕雨,在北孟老皇帝去世后,便是此人继位。 在雕雨掌权期间,孙紫珍依附着雕雨,又是一番升官,且提出以汉制汉策略,要鼓动南禹宗室、文臣集团将还是太子的秦湛瑛拉下马。 等后来秦湛瑛登基,雕雨也被秦湛瑛宰了,孙紫珍又投靠其友人,一个一直给予他帮助的崔姓高丽贵族,但他们在进入高丽领土前,被秦湛瑛给宰了。 总而言之,孙紫珍就是那种咖位不大但生命力旺盛,能从文章开头活到结尾的蟑螂型小BOSS,他搞不死任何一个主线角色,可他恶心,属于后世三观正常的人都恨不得叫个滴滴代打把这人打死的恶心。 秋瑜想,或许那崔姓贵族便是才死了没多久的崔胜龙。 在这不得不夸一下吕晓璇的果断,在得知隐藏在暗处想要害死吕瑛多年的敌人的真实身份后,她就立刻派出手中的钉子,又找蓝阿萝要了点药,直接送崔胜龙上了西天,干脆利落,而平川家也被她亲自踏平,吕瑛甚至只需要坐在家里搞好后勤就好。 女皇陛下自己就把仇报完了。 最近女皇陛下还惦记着要拿弯珑岛呢,按她的说法↓ “弯珑岛肯定要拿,那儿东边全是深海水区,沿海还是山壁,相当于你凿个洞就是现成的潜艇基地,到时候让潜艇往太平洋一钻,神不知鬼不觉……说得难听点,只要握紧弯珑岛,再过几个世纪,某国就要睡不好觉了,天天都得拿探测仪器搁西海岸蹲着,也算咱们为后人攒的财富了,现在那儿也是个宝地,气候温暖,适合种田。” 秋瑜:吕阿姨,按咱们这个蝴蝶翅膀的力度,几百年后有没有某国都难说呢。 只是不知道没有了崔胜龙的助力,现在的孙紫珍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也就是在脂粉红河中闹出一番风云吧。 吕瑛第二日出门,先去书局买书,接着就搭上一个张姓举人,两人互道了姓名,如此又来往几日,双方觉得彼此品性还成,张举人便提出带着吕瑛一起去参加文会,秋瑜看得明白,吕瑛这是要借此考察苏杭这一代的考生的质量。 秋瑜:“这种文会上会有一群读书人写诗作词,是扬名的好地方,也不知是谁家办的,能把最优秀的魁首的名扬到什么地步。” 那张举人以为秋瑜是吕瑛的护卫,只笑道:“孙家办的文会,扬的自然是孙家的名。” 秋瑜:“孙家,孙紫珍?” 张举人冷笑:“除了他还有谁,到底是母族有长辈在大京做官,杀了人都不用赔命了,他那庶弟在科考中名次比他高,只是母家势力不如,性子又单纯,也被他给害死了。” 秋瑜:“既然您知道,那说明知道此事真相的人有许多,怎么都没人管的吗?” 张举人摇头:“秋侍卫有所不知,那孙家被打死的小少爷是自己上的花船,自己恋慕花娘要带人私奔,孙紫珍做了什么?不过是没有拦着罢了,兄弟死了,他还去为其报仇,这怎么会有人说他的不是呢?只是叹一声孙家小少爷脑子不清醒,为了个婊子葬了前程。” 孙紫珍为了他那个庶弟凿沉了数艘花船,花娘们大多不会游水,只能淹死,世人皆赞孙紫珍是个真性情的好哥哥,而婊子大多无情下贱,死了也算干净,只可惜被污了的红粉长河。 到了文会之上,现场一片文景繁荣之象,孙紫珍穿一身青色素服,说是兄弟才去世,不好穿艳丽衣服,又拱手与诸位同期的浙杭举人道好,见着陌生的客人,便立刻上前询问姓名,谁都没落下,说话处事自有如沐春风之感。 吕瑛哪怕做了些伪装,看起来也仪表非凡,孙紫珍见了他时,一双眼睛都变得直勾勾的,连忙过来行礼:“不知这位公子姓名。” 吕瑛生得高,如今一米七三,孙紫珍还以为他是同龄人。 吕瑛温和有礼:“粤东道来的,姓秦,去年考的举人,今年上京去一试。” 孙紫珍赞道:“当真是少年英才!” 按照文会传统,此时家里有官家背景的文人会在一处,他们身边则依附着那些耕读世家(地主士绅)出身且文采出色、值得投资拉拢的文人,出身再次一些、外貌、文采都不出色的就只能在边角做个衬托红花的绿叶。 吕瑛没细说自己的身世,可他太好看了,也被人拉到中间去。 众人以颂孔师为题,纷纷做了诗词文章来,又一一传递品评。 化名秦英的吕瑛字写得最好,文章结构严谨,以礼字为引,将孔师为礼之一字所做的贡献一一陈述,又讲述了当前世人乏礼,常以礼约束他人却不约束自己。 秋瑜不擅长做文章,但好歹在古代待了十六年,看还是没问题的,吕瑛这文章写的……该咋说,好像是在骂人又仿佛没骂,有点瑛瑛式的阴阳怪气,还怪可爱的。 书生们却不知吕瑛性情,看了纷纷笑道:“秦兄到底年轻,评判世人难免过于辛辣了些,但文采确实好,可列前三甲。” 又有一人说:“孙兄的文采也好,且他的文章以孝为题,正所谓百善百德皆以孝为第一,孙兄立意更高,拿下魁首却是当之无愧了。” 秋瑜:……认真的?长眼睛的都知道瑛瑛的文章才是最好的吧? 不远处的张举人冷笑一声。 吕瑛也不生气,只坐回张举人身边,倒了一杯茶品了一口。 张举人气呼呼:“分明你才是文采最出色的,他们强词夺理,哼,我看这孙家办的文会,除了这君山银针味道好,其他的都坏透了。” 吕瑛:“这茶也就那样吧。”吕家建泽前便是南海首富之家,秋瑜则是湖广最富的大豪商,两个最富最贵的家庭,同时将吕瑛视为最娇惯的小宝贝,能入吕瑛嘴的茶叶自然是天下第一。 孙家这点茶水落吕瑛那金贵的舌尖上,只能评个劣等罢了。 秋瑜俯身,小声问:“瑛瑛,现场除了张兄都是阿谀奉承之辈,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吕瑛:“好苗子还是有几个的。” 秋瑜:“啊?” 吕瑛:“阿谀奉承之辈也不一定就差了,你信不信,过几日就有好戏看?” 秋瑜知道他看人的水平和砍人的水平一样精妙:“什么好戏?” 吕瑛:“你继续看就知道了。” 他提示:“你看那个姓唐的唐举人。” 唐在当地是大姓,秋瑜问:“哪个唐举人啊?” 吕瑛:“名过的那个。” 这下秋瑜就想起来了,过这个名字实在令人记忆深刻,若是换个杨姓,郭襄会记一辈子。 当然了,唐举人是商人家供出来的读书人,与现场其他几个耕读家庭出来的唐姓举人不一样,他行事圆滑,看谁都满面带笑,和善得很,又胖得像个弥勒佛,但因着出身,此人暂时没拜得名师,也无文雅长辈,所以没字。 按理说,对方是现场阿谀奉承之辈最滑稽也最热情的,秋瑜怎么也没从对方身上看出不同的地方,但吕瑛说他不俗,肯定就有不俗的地方。 待文会散去,孙紫珍又数次邀吕瑛参加文会,俨然有亲近之意,还说从家中长辈那问了考题,要与他一同做。 吕瑛应了,随手写了篇东西打发对方,那唐过却不知何时凑到秋瑜身边,笑呵呵踮脚伸长手拍着秋瑜的肩膀,夸他威武高大。 等吕瑛和秋瑜一同出了孙宅,秋瑜从腰带里掏了掏,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首打油诗。 “孙贼盗题骗文章,上京路上灭你口,他得一甲有荣光,你入黄泉他哭丧。” 秋瑜:“这人果然不俗,眼光敏锐,能看出孙紫珍不是好人,咱们派梅沙带人查了几天才查清楚那孙紫珍科举作弊,先盗考题再让庶弟写文章,最后他考了举人,他庶弟之死实则是对孙紫珍的反抗,这唐过也就普通商人家庭出身,居然也能察觉到这些。” 吕瑛:“我说了他不错了,心中得知真相面上还能不露声色,且有善心,会在得知孙紫珍要朝我下手时暗中提醒,这种人能力、品性都过得去。” 他抖了抖纸条:“总算没白来一趟,只是这科举作弊的案子么,我们还能再跟一跟,背后能扯出一串人呢。” 说着,这少年露出兴奋的神情,秋瑜知道地狱乐子人在蠢蠢欲动了。 秋瑜:“你开心就好。” 第109章 饼干 秋瑜:古代文人玩得花是真的。 泽因为是新生政权,老大又管得严,不惯着任何权贵去搞违法乱纪的事,加上吕瑛脾气硬,动不动送人脑袋上城墙,所以那边的环境相对比较清明,老百姓日子相对好过,妇女儿童老人等弱势群体能在更加宽松开明的社会里活得像个人。 而在南禹,尤其是苏杭两地,又繁华士绅又多皇帝对此地的约束力还不够大,于是有钱有闲的人都使劲折腾以打发自己富贵的人生。 在认识了孙紫珍后,光是秋瑜看得到的文人们组织起来去走马章台的次数(集体嫖娼),就有五六次。 吕瑛从来不去这种场合的,老吕家的家教摆在那里,他不是婚前乱来的人,何况沿海水手不乏身染性病,吕家军每打下一个地方,也会在治理治安时拯救失足妇女,这又是一批性病患者,吕瑛见过这些人染病的惨状,别提多谨慎了。 这孩子在外喝水时都要先拿帕子沾酒精把杯子茶壶擦一遍,大概率是主持扫黄时被折腾出心理阴影了。 那孙紫珍倒是对吕瑛颇为讨好,不时向他讨教文章,吕瑛写好了文章,他就拿走。 吕瑛就像逗狗一样,有时借口没灵感就一个字不动,硬是要孙紫珍奉上金银之类的,才意思意思给一段。 有人就说这“秦英(吕瑛)”果然是从粤东道那南蛮地来的,一心只钻在了钱眼里头,性子也畏缩,不敢去烟花之地尝风流之乐。 吕瑛本人其实也在鄙视这些人:这连个椰子都吃不到新鲜的、想喝个紫菜虾皮汤都只有翻秋瑜行李、连娼业都不治不打的肮脏穷酸地方和一群道德败坏的贱者。 琼崖岛都被经营成当前时代最先进、法治严明的世界岛了,吕瑛没明着歧视这儿的人和治安已经是挺客气的了。 但他也没空多搭理这帮人如何想,因为他还在琢磨亲娘的人手要接手弯珑岛、又插手更北边的琉球岛、九州岛,会不会太累。 今年台风绕啊绕,最大的那个台风硬是绕过了南禹大陆,跑去东瀛了,给那边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 秋瑜根据自己高中时期的地理知识分析了一下,应该是亚洲低压显示了一把威力,努努力力切断了副热带高压,剩下的则在海上形成夏威夷高压,然后就有意思啦,夏威夷高压一路延伸再延伸,变成了西太平洋副热带高气压脊,引着台风,dun一下,把台风发射去了东瀛。 吕瑛和他妈妈今年过台风季时就很轻松,因为厉害的台风都没到琼崖岛,沿海城县村和各大港口受损不大,该干啥干啥,这份淡定落别人眼里,就显得他越发高深莫测,等东瀛倒血霉,然后吕晓璇在台风季末尾带着人去踏平平川家的消息传来,简直要一波封神。 秋瑜也是跟他混久了,虽然知道南禹科举舞弊案的事不小,但遇到征服东瀛新领地这种更大的事,关注点也自然挪了一下。 他问:“吕阿姨准备硬打吗?” 吕瑛:“不,她在用一种很新的方法征服那里。” 秋瑜:“啊?” 吕瑛:“她只压迫那里的武家和贵族,就是比较高贵的那批人,但对平民百姓很好,还偷偷派出医士和海边的渔民接触,给他们发药和治病,并教人写字,当然了,是汉字。” 秋瑜:“……你娘寿命肯定长,狠狠心能再干六十年,这就是三四代人了,她想一边发展泽一边不紧不慢的蚕食东瀛,为将来更进一步的征服打基础,也挺好。” 吕瑛:“她认为这是一个尝试,而且在我们出发前,和我聊了很久,希望我支持她做这个尝试,我答应了。” 以吕瑛的性子,想要什么地方肯定是直接打的,但吕晓璇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吕瑛,秋瑜想,也许吕瑛也知道泽如今人手不够,人口不够,在国家主体人口不够的情况下,谈征服外族难免不靠谱吧。 吕瑛:“东瀛那边也有派人来和我们接触,说是我们退出九州岛,他们可以赔金银珠宝。” 秋瑜:“你的意思呢?” 吕瑛:“我的意思是看前线打得怎么样。” 言下之意:用拳头说话。 秋瑜一听就知道吕瑛对倭人还是拉黑状态,现在东瀛流的血对他来说不够。 此时此刻,只有唐过看着吕瑛快愁死了。 作为一个亲爹那一辈跑海才跑成暴发户的商户家养出来的读书人,今年才十九岁的唐过毫无疑问是老家父老乡亲眼中的希望,别看他胖,其实都是常年熬夜读书拼出来的过劳肥,经常眯着眼笑是因为他看远处不太清楚,只好眯眼看人。 “秦英(吕瑛)”展现出来的家世不出众,也没说自己拜过什么名师,小胖子可太清楚这样的读书人想要一路考到举人有多艰难,那真是点灯熬油的吃苦才能走到现在的。 唐过也是没啥背景,原本想交好孙紫珍,也是想着大家是同年中举,之后一起去大京也有个照应,最好还能和孙紫珍母家那位京官舅舅认识一下,若有幸中举入朝,他也不算无门无派孤零零一个。 可和孙紫珍熟了一点后,唐过就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坏了。 唐过亲爹跑海,亲娘经营铺子,唐过跟着这样一对精明的爹妈,心眼只多不少,很快就意识到孙紫珍徒有其表,文采实则连秀才标准都勉强,只是母族肯下本钱给他找枪手,硬是捧出个文名来,他家真正有才的其实是孙家那位庶出小少爷。 而在孙紫珍考中举人后,那庶出小少爷就再也不愿写文章,且流连花船,成日只泡在一位花娘房中,将其当亲娘或亲姐姐一样依恋,唐过就知道,这里头有不对。 之后那孙家小少爷就没了,唐过多关注了一下,就知道这人是被杀人灭口了。 孙紫珍他就不是个东西啊! 如今秦英的境遇比孙家小少爷还惨,他连孙紫珍的亲兄弟都不是,长得还那么好。 南禹文人玩兔爷儿也不是最近的事了,差不多是唐过老爹年轻时出门做生意,就见过不少有钱有势的找男人泻火,有些少爷身边的书童其实也是半个通房。在唐过看来,秦英只差没额头上写要糟两个字,管吧,没那能耐,不管吧,良心过不去。一着急一跺脚,他就偷偷找上了秦英的友人,张举人。 张举人名字叫摩腾,出自写下《四十二章经》的迦叶摩腾,他出身相对普通,爹就是个教私塾的秀才,骨子却很硬,不屑于和孙紫珍同行,找来一辆破破烂烂的骡车准备一路摇摆上京。 他上京的这一路可以简称摩腾骡拉。 唐过找上他的时候,摩腾骡拉正在喂骡。 “张摩腾,张摩腾!” 张摩腾清高转头,不屑与此阿谀奉承之辈交谈,唐过笑呵呵递过去一包饼干:“这是泽那边传来的饼干,说是补骨头的好玩意,你收着啊,我送下一家去。” 这就是秋瑜搞出来的虫子饼干了,里面还添了胡萝卜等蔬菜的碎碎,还会砸骨头粉往里加,后来又加了羊奶粉,等吐蕃到琼崖岛的商路彻底打通,还会有牦牛奶粉过来,又补维生素又补钙还补蛋白,属于慈育堂的小孩每天都要分到三块吃补身子、军士们更要常吃以防夜盲症的好玩意,还很耐储存,南边摆三个月是可以的。 由于这年头很多老百姓都会得一种叫营养不良的病,夜盲症病患更是全球都有大量分布,这种饼干有时候会被当药开出去,也因此多了个“大夫饼干”的名字。 这东西泽国百姓买只要三文钱一包,要加糖版本的就贵一点,商家几乎不怎么赚,完全当国民福利在搞,也就军队慈育堂大量采购时会贴补商家一点。 对老百姓来说,当一种可以当药使且味道不错、带甜味的饼干便宜到乞丐都可以去买的时候,这种饼干浑身上下都只剩优点了,以至于产量没上去时常常供不应求。 南禹皇帝承安帝都夸过:“你们老吕家对老百姓是真仗义,能不能对我们也……” 泽:“南禹太大了,我们只有两个肾,之前借你左肾(吕晓璇),现在又割右肾(吕瑛)给你,你还要我们卖血就过分了啊。” 大夫饼干在泽以外的地方也卖,货不算多,毕竟要先紧着泽的军队和慈育堂、老百姓吃,但从泽出去的价格是不贵的。 唐过的爹知道儿子眼睛不好,怕儿子晚上看不清东西,托人带了一大箱子回来,给儿子路上带着吃,一箱二十两银子……这玩意在外头转手倒卖几次,越往北溢价越恐怖,普通食品硬生生被卖出保健品的价位。 张摩腾对这种饼干是听说过,但没怎么吃过,他看着唐过圆润的背影,面色不变,回到房间,打开纸包,发现里面是一封信,张摩腾看了看,起身去找吕瑛。 “你们有危险,快走吧。”张摩腾将信往吕瑛手里一塞,又把一半的盘缠都拿出来给吕瑛,“上船,回南边去,别考进士了,不然命都保不住!” 吕瑛和秋瑜对视一眼,秋瑜竖起大拇指:“你眼光还是那么好。” 吕瑛颔首:“再看看。” 张摩腾为这两人的神情而面露疑惑,就看到吕瑛摸出一块牌牌递给他看。 “我是梁王与元妃的嫡长子,秦湛瑛,奉命暗中监督此次科举。” 这是瑛瑛第一次使用秦湛瑛这个名字,简直是历史性的一刻。 第110章 入京 秋瑜看着瑛瑛将牌子收回去,又去叫护卫好生将张摩腾送回去。 秋瑜忍不住问:“以后你都是秦湛瑛了吗?” “嗯,就是这样,反正你也不需要适应吧?”秦湛瑛歪歪脑袋:“毕竟你一直叫我瑛瑛和瑛子,以后也可以这么叫我,就算我成了太子,成了皇帝,在朝堂上,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秋瑜:“这特权太大了,在那种商议政事的大场合,我还是叫你殿下或陛下比较好。” 不是说秋瑜怕瑛瑛以后变成一副贼讲究他人对他称呼的样子,毕竟这孩子十四岁了还穿着——秋瑜往下看了一眼——妈妈纳的海绵宝宝拖鞋,以这孩子迷恋卡通Q版萌系拖鞋的直率性格,他让秋瑜怎么叫,秋瑜就能怎么叫。 听到秋瑜的回答,秦湛瑛弯弯眼睛:“可以呀。” 他看起来脾气好的不像话,一点没有史书上正处于地狱乐子人时期的恶劣和冷漠。 秋瑜:“接下来你是要开始适应新名字了?” 秦湛瑛回道:“还好,就算是以前,你叫我秦湛瑛,我八成也会应的。” 照年镜有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就是在另一位秦湛瑛留下的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段时期,瑛瑛已经不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在对方的记忆中观看,而是直接在秦湛瑛的躯体中亲身经历对方的过往。 两个秦湛瑛肯定是有不同的,现在的瑛瑛亲娘还在,身边还跟了条两米的大柔鱼,性情相对温和许多,但他的确是秦湛瑛。 他从容地接受了另一个自己的影响。 秋瑜能看出一点端倪,叹气道:“好吧,小乐子人,接下来咱们还要继续钓鱼?” 瑛瑛:“嗯,要钓坏鱼杀掉,也要钓好鱼,我把钱阿全还有很多官吏都留在娘那边了,我自己手头留的人不够,得重新挖人才培养。” 蝴蝶效应之一:本来要在禹朝一路做到阁老首辅的钱阿全现在被留给吕晓璇当马仔。 从秦湛瑛这些年的行动,秋瑜就看出来他有一个长久且完整的战略计划,吕家军在撕咬新地盘,且每占一个地方,军队都会派人和老百姓交流、帮他们种地、帮忙修水利、教他们识字。 两广、湖湘、湖广都是这么消化下来的,云南道、贵乾道、巴蜀道、吐蕃作为新地盘还在消化中,闵福道和浙杭道、苏航道以后也跑不掉这个流程。 太子殿下这是要把江山半重新打半梳理的整合一下,将其从各地豪强士绅割据的散装状态变成一个整体,收拾掉开龙帝那一辈留到现在的烂摊子。 有的人名义上是太子,实际上两辈子干着太宗的活。 但瑛瑛的摊子也铺得比另一个自己大,如今连人才都稀缺到他上京途中努力挖掘的地步,也亏得瑛子已经解决了心脉问题,还有老吕家的长寿基因支撑,不然这漫长的大工程需要的时间简直长到能让平均寿命才四十来岁的皇帝们蛋疼。 秦湛瑛的钓鱼功力比秋瑜深厚得多,以唐过这个好心人为饵,在张摩腾之后,又有一个叫安赏的书生偷偷来劝秦英跑路。 面对这种能瞒得过众人来传信且心肠不坏的年轻人,瑛瑛的做法就是告诉对方,他是皇帝派来监察的宗室,然后继续坐看唐过还能怎么折腾。 安赏、张摩腾之后还来了个赵朋朋,赵朋朋身世最差,他是寡母织布做小买卖供出来的。 秋瑜心里吐槽:“这唐过做猎头或者搞人事肯定有出息,估计以后要放吏部去了。” 可惜之后唐过就没动静了,唐过似乎觉得只有这三人还靠谱,但秦英一直不走,还不知怎么忽悠得孙紫珍不再对其下杀手,一路到进京都没多余的动静,唐过也察觉出不对来。 进京那一晚,小胖子找到张摩腾,瞪着眼睛:“老实交代,那秦英到底什么来头?” 张摩腾严肃道:“你别问,到了殿试,你自然知道了。” 唐过:“呸!我要是稳进金銮殿,还用得着跳进孙紫珍这个坑?” 唐过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同进士应该考得到手,可再拼也顶多二甲底部,若他的文采到了秦英那样的状元之才的级别,他还要抱别人大腿?别人来抱他大腿还差不多! 张摩腾继续严肃:“你别问就对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唐过气得跳脚:“你们都耍着我玩呢!” 小胖子硬是吃光了张摩腾带的干巴巴的米饼,才气呼呼地回去休息。 吕瑛这会儿则在检查自己一路走来做的笔记。 吕瑛之前出门找三宝时,把巴蜀、贵乾道等地也走了一遍,做出来的笔记也被他一起带着上了京城,别看巴蜀道、贵乾道、闵福道如今都被吕家驻军,可这些地盘以后都是要归他的,就连驻守过去的吕家军,也都是吕瑛那一系的将领居多,其中自有深意。 加上吕晓璇留给吕瑛的追嵬军,他在南禹持有的力量已经很是惊人。 正在皇宫中的承安帝则翻着吕瑛寄给他的笔记,虽然是个偏科型皇帝,打仗不错、政治拉跨的那种,但秦树焉的脑子很清楚,所以他很明白吕家的态度——让瑛瑛继位,我们就是一家人,不让瑛瑛继位,瑛瑛会自己去取。 承安帝对此的反应是喜出望外。 作为一个经历过孟末乱世,跟着亲爹从微末起家的人,承安帝也算统治阶级里罕见的对黎民百姓有点同情怜悯之心的人,因为他也曾是被压迫的老百姓。 而在体会过被文臣挟制到仗都打不成的日子后,承安帝也很清楚,他和文臣集团、地主士绅不是一路人! 这些人口上叫他做皇上,实则是拉了皇帝这面大旗不断中饱私囊,从百姓身上榨血水罢了,最后百姓受不了要造反了,第一个要杀的却是他们姓秦的,这公平吗?不公平啊! 可偏偏这江山从建立之初就隐患重重,开龙帝读书不多,建国时被坑了一遭,晚年时意识到了问题却已无力回天。 承安帝知道这问题得找个强而有力的接班人才能解决,反正他秦树焉生不了,不如找个最强最狠的来收拾这帮人,他被坑了那么多次,总得看到那帮人按牢分配、多牢多得、能者多牢,最后血流成河。 前年开始,宫中便在修缮新的宫殿,名曰宸庆宫,宸字极尊极贵,且修筑时使用了大量给皇帝建寝宫时才用的规格,一看就知道是给未来太子修的。 有人偷偷议论,这是圣上心中已经有了太子的人选,但人到底是谁,又似乎没个定论。 最有希望的是浙王的长子,秦湛麒,背后有顾阁老支持,今年娶正妃也是娶了顾家女,可四大阁老背后的家族纷纷被吕家灭门,且每一家灭门后都有足足的黑历史被编成戏曲,在吕家的掌控地盘中传唱。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顾家也不如从前了。 巴蜀郡王的次子秦湛华,此人素有贤名,幼时背《孝经》,最近见顾家有衰弱之象,便也跳了起来,娶了曹家女为正妃。 又有谦王家的三子,幼年模仿古人称象的秦湛真,原本在户部不声不响打算盘,年初被秦湛麒下了绊子,差事办差了,被皇帝斥责了一顿,如今赋闲在家。 要说这三位有谁适合做太子,似乎也……不成,都太平庸了,看起来最出色的秦湛琪也不过矮子里拔高个。 承安帝耳边总有人夸赞这三人中的某人出色,可他自己的才能其实比这三人强得多,他冷眼看去,越发理解父亲死前怎么总急得要拿鞭子抽儿子。 这样的宗室,便是挑了最好的那个继位,也是守不住江山的,说得难听点,秦湛麒看起来还行吧?他的文章做得还不如当年的昏宗像样。 宸庆宫不可能为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所造,但现在让他们争着也行。 承安帝去年才亲自去前线打了一番北孟,赢是赢了,城池全守住了,没丢一寸土出去,可行军耗身体,承安帝到底不是富贵里长大的,身体底子不如其他兄弟,再这么一耗,就有些不好。 他去了洛皇后的寝宫,搂着老妻,念着:“等湛瑛来了,咱们也可以歇一歇,把这烂摊子丢给他收拾,我算是发现了,这建国一代起来的皇帝、皇子都有能耐些,湛瑛跟着他太公公、外祖父、母亲一起建立了泽,治国多年没出岔子,来了就能立刻干活。” 洛皇后面露纠结,洛家在云南道防备南越多年,这几年也算给吕家跪了,虽然他们家和吕家联姻不成,好歹她一个堂侄在泽那边做了官,也算对吕家跪出了一点交情。 可丈夫这种要人立刻上工的口气,和她小时候听家里铺子的掌柜招伙计的口气也太像了些。 承安帝又叮嘱:“那孩子脾气硬,开国之主总是性烈,你对他也不能摆什么太后娘娘的谱,但听说他道德极好,颇有圣贤之风,总不会亏待你,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听到这,洛皇后心里一酸:“怎么就要他来照顾我了?陛下照顾我不成吗?” 承安帝:“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家早年穷,我吃的苦多,身子不好,以后是没法给你作伴了,我对你不住,不能给你孩子,害你晚年也无子嗣承欢膝下。” 洛皇后不再出声,只搂住承安帝,想,丈夫这一辈子又何曾享受过什么?禅精竭虑的守着这江山,最后也不能交给自己的亲生孩子,还得指望别家来接手。 她踟蹰:“若那孩子以后要改秦为吕。” 承安帝:“不会,他们家……道义上值得交托,而且我知道,晓璇她恐怕和我、我爹在那件事上是有共识的。” 洛皇后:“什么事?” 承安帝:“山河一统,为了这事,吕家愿意把唯一的子孙舍过来,那我们老秦家也不能落后,也幸好,最有希望达成山河一统的吕家和秦家,都有道义,和那些蠹虫不一样,幸好,幸好。” 他这么念着,闭上眼睛。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孙紫珍终于从秦英手里得到了想要的所有文章,准备下杀手,很快,他舅父就派人来回报,说已经将事办妥。 孙紫珍心下一松,高高兴兴去科举,却不料他前脚进了考场,后脚,秦湛瑛就从马车上下来。 他轻飘飘道:“做得还不错。” 执掌内宫邢狱的掌印太监郑尧穿着寻常富家老翁的衣服,对他腼腆一笑,背后竟是冷汗。 大京是帝王掌控力最强的地方,秦树焉到底还有两把刷子,给了宦官和内廷护卫权力后,也建立了情报网络,郑尧便是其中的首领之一。 只是没想到这位小祖宗先于泽国使团入京后,直接就找到了他们的大本营,还三言两语就压得郑尧冷汗淋漓,立刻答应帮他收拾孙紫珍舅父,当今翰林院掌院派出的杀手,进而还扯出了科举舞弊案。 眼见得秦湛瑛施施然步入考场,秋瑜下马车,拍拍郑尧的肩膀,友善打招呼:“郑公公好,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了。” 岚山这个粉头子被派到巴蜀道管那边的驻军去了,姜平还在闵福道执掌海军,也算走上其既定命运——“海战名将”,两大元老级马仔都暂时不在,秋瑜就得作为马仔代表欢迎新马仔入伙了,梅沙坐在马车夫的位置上,也对郑尧点头。 郑尧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仰头,发觉只看到下巴,又后退两步,说:“杂家还有事,这便先忙去了,秋大人您自便嘞。” 【小剧场】: 瑛瑛的马仔数量和质量高于另一个自己,他的马仔内部也有山头,岚山和姜平、梅沙、刘紫妍、薇妈妈等都是各自山头的领头人,且他们的派系未必看彼此顺眼。所以瑛瑛以后的继承者,必须也得是个强人,否则会有压不住的问题。 郑尧作为权力倾轧中打滚多年的老太监,几乎就是立刻就察觉出,对秋瑜表示友善态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其实秋瑜的自我定位是孤臣。 第111章 考试 科举发展了好几百年,如今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成熟的状态,而南禹的科举制度又与前朝不同。 前朝是这样的,秋闱是各省举办乡试,考出来的是举人,春闱则是全国举人到京城考会试,考出来的是贡士,贡士入殿试接受皇帝考校。 结束了殿试,前三名入一甲,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像小胖子唐过,他就觉得自己能入三甲已算不错了。 南禹反过来,他们春闱考举人,秋闱考贡士,其他的与前朝差别不大。 考场条件极差,考生住的那小小板房冬冷夏热,逼仄狭窄,只适合一米六五以下的男子。 秦湛瑛的考房是最偏的,除了对面就没人了,他想,这一看就知道是秦家宗室无一人来住过这破板房,恐怕连来这里看一眼都没有。 他娘和他说过,秦家男子的身高都还可以,开龙帝是山鲁道那边的汉子,从小没吃好喝好,营养堪忧,成年后还驼背,站起来照样快两米,不驼背估计更高,如今秦氏宗室大多比较高。 施政者在建一样东西后,没有亲自审查。 秦湛瑛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他一米七多,算是男子里中等偏上的个子,住起来便很不舒服,只能坐着写文章。 坐他对面一个老兄更高,是个一米八多、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看到秦湛瑛这样年轻的少年郎,便露出一个友善的神情,只是碍于考场秩序,没有出声,只努力压低了身子,看到试卷发下来后,便开始沉思。 第一个课题自然是从儒家经典中摘取,而那俊美得过分的少年郎却不假思索,运笔如飞,甚至连草纸都不用,直接就在喧白的纸页上开始书写。 能走到大京的考生,大多都不是水货,中年考生偶尔抬眼一看,也不过心中叹息,到底是年轻人,轻狂而自信,想必在家乡才名极盛。 秦湛瑛:没什么才名,不过老家那边的教科书都是我领头在编。 因着秦湛瑛要在考场里待三天,秋瑜也没有一直守在考场门口,而是去了西市的菜市,作为南禹境内唯一可以肯定没有菜人铺子的菜市,这儿也是秋瑜外出时罕见的愿意进去逛逛的菜市。 梅沙介绍道:“我以前在大京待过一年,此处权贵富户皆有庄子的人将菜、蛋、肉、米送上府,但京城居大不易,所以根基不深的官家还是要到菜市来购置物品。” 秋瑜不意外的:“看来京城周边的土地都被权贵圈走了。” 梅沙苦笑:“不然皇帝为何受掣肘呢,那些土地不光是被圈起来,更有大量看似护院实则私兵者,数量不多,却势力不小,前几年大泽收拾了四大阁老中的三家,皇帝也配合着收拾了这三家在京城的私兵,可顾家还有非阁老家族的权贵却没什么损伤。” 若要这些人家不养护院,好,那治安要搞好吧?若有强人闯入私宅又如何,他们也不能引颈就戮啊。 开龙帝那会儿就想治这些人,权贵们(包括和开龙帝一起起家的穷兄弟)嘴上应着好好好,实则转头就叫人假扮了强人进自己的院子,奸杀了自己的妾室和庶女,然后报官大哭,说巡捕刑部无能,导致废各家私兵一事不了了之。 对,就连开国那批最该让开龙帝亲近信任的武官勋贵,实则也被文官集团腐蚀得不轻,那些人就如跗骨之蛆,在发现一个新生的势力有希望夺得天下后,立刻依附过来,通过贿赂、联姻等方式,将其拉入自己的利益集团。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亘古不变的烂疮。 秋瑜听完这些官司,都不由得替瑛瑛脑壳疼:“好大一个烂摊子。” 梅沙:“不是被逼到一定的份上,也未必会把我们主子请过来继位。” 梅沙的心理也很有趣,他其实还是把自己作为大泽那边的人,而且在泽内部,他也是只认一个瑛字的。 瑛瑛带到禹这边的都是些只认瑛字未必会服气吕晓璇的人,而像薇妈妈等女官团体,她们因性别天然亲近女皇,反而是吕晓璇可以迅速收服的,就被留到了那边。 因着泽那边一直以海外扩张为国策,秋瑜很怀疑以后澳洲、北美、南美会是娘子军打下来的……吕阿姨手头本来就练了一支两千人的女兵,现在还在扩军呢! 不省油的娘生了个更不省油的儿子。 秋瑜跟着瑛瑛混了这么久,对其安排背后的深意有所了解,心里也是敬佩,十四岁的小孩,放二十一世纪还在念初中,秦湛瑛就敢接南禹这样的巨型烂摊子,能搜刮出一批强人且压得住,多牛掰啊。 “就是身体还不够好,得多补补。”秋瑜蹲下,和一个他蹲下后依然看起来不怎么高的小贩问,“这鸡鸭平时吃什么的?自己在田间塘子里找东西吃吗?喂不喂苞谷米糠?这只多大啦?” 秋瑜挑挑拣拣,要了一只老鸭,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都是各性别各年龄段里精神最好最膘肥体壮的,提回去,先折腾鸡,割脖子放血,再拿滚开水把毛烫掉,清洗得干干净净。 鸡胗直接拿酸菜炒便很香了,鸡血和切碎的青菜叶子一起煮汤,大京的鸡质量自然不如琼崖岛文昌县养的好,白切的滋味肯定不成,那就拿酒去烧,酒精会在烧的过程中挥发,只留下浓郁的香气。 跟过来的飞云说:“主子喜欢吃辣的。” 秋瑜吐槽:“重油重盐重辣,他本来就身体不好,再用辣一激,万一咽喉炎就糟糕了。” 秦湛瑛从小到大贪辣导致咽喉扁桃体发炎,然后发烧扑街的次数多到秋瑜都不想说他。 之后再摊一盘鸡蛋肉末饼,将食物装盒,秋瑜走到考场后门,敲了敲,就有穿着官服的人过来,这是皇帝的内宫四品护卫长,曾位列江湖十大剑客之一的柏河,五十岁的老头了,平时都在銮仪卫里做头领,守卫皇帝,这次竟是亲自来蹲考场。 见了秋瑜,柏河很客气:“秋侍郎。” 秋瑜:“我已经辞了泽国户部侍郎的位置,和殿下来禹,准备给他做东宫属官呢,目前官职还没下来,白身一个。” 柏河:“那也是同僚。” 秋瑜:“我给殿下送个饭,怕他在里头吃不惯。” 柏河:“兄弟们已经为殿下备了饭菜,不过老家人做得肯定更合口,我这就给送过去。” 这时旁边传来秦湛瑛的声音:“不用提,我在外边吃。” 两人看去,就见瑛瑛黑着脸,秋瑜疑惑:“呀,你这是怎么了?” 他倒是不意外这孩子能跑出来,毕竟考房么,写完卷子一交,把门口的帘子一盖假装睡午觉,然后用先天高手的轻功跑出来,他边上那些文人能发现才有鬼了。 秦湛瑛:“找茅房。”他用不惯考房里的便桶。 柏河:“我这就送您过去。” 秦湛瑛:“不会是旱厕吧?” 柏河:“这……是啊。” 秦湛瑛很能吃苦,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也是个贼讲究的人,比如说旱厕他就坚决不用,而且曾有过不愿意在外上厕所于是连续五天只喝清粥米汤以避免去茅房的记录,挺神奇的。 秋瑜很能理解他,因为他同样受不了旱厕……那玩意对他来说有点反人类,反倒是吕阿姨据说上辈子小时候是七十年代的乡村长大的,后来又去非洲混过,比旱厕还极端的环境都能适应下来。 秋瑜叹气:“我在京城买的院子住得不远,那儿有抽水马桶。” 秦湛瑛立刻就没影了,柏河看着他的背影大惊:“殿下轻功已可列入天下前十之列!” 秋瑜:“可不么,他太公公就是天下第一高手,江湖第一侠盗还给他做马仔,一堆轻功高手上赶着给他开小灶,再有上厕所的冲动一逼,博尔特都只能在他后头吃灰。” 自从发现吕空是那种八、九十岁了,在不用内力轻功加持的情况下都能肉身破十秒的狠人后,秋瑜一直怀疑如今正值壮年的吕阿姨恐怕能肉身冲九秒。 啥叫豹的速度、熊的力量、鹰的眼睛啊![后仰.jpg] 柏河:“博、博什么?” 秋瑜又提溜着那一盒子菜回去了,秦湛瑛在院子里吃了午饭,又用轻功飘回去继续考试。 但这人还挺有底线,坚决不用他可怕的眼力和轻功作弊,毕竟瑛瑛同学太过牛掰,他就是用脚写字都能上榜。 秋瑜特意找瑛瑛要了他上京一路为准备会试练手写的文章,以及他自己编的复习体系思路大纲,准备之后出个科举秘籍卖给书铺。 搞笑的是,由于考场内部的茅房太过简陋,会试三天,每次瑛瑛要上厕所,都得用轻功飘出来,再用轻功狂奔1.5公里抵达秋瑜的院子。 然而除了上厕所这事秦湛瑛不肯妥协,其他时候都不搞特权,晚上就在那洗得发白的单薄被褥上打坐,忍受那里的逼仄狭窄、烂透顶的光线、屋外嗖嗖刮的夜风。 对于土生土长的琼崖岛娃子来说,大京的夜晚已经挺冷的了,瑛瑛都没说多要一床被子,总之除了茅房这事,他还挺让柏河暗中刮目相看的。 三天考试结束,秦湛瑛终于能名正言顺地钻出考房,舒展四肢活动了一下,将小包袱往身上一甩,淡定排队出考场,在考场门口,他看到了唐过、张摩腾、安赏、赵朋朋四人,和有八十年功力支撑、看起来还挺精神的秦湛瑛一比,这四人就像霜打过的茄子、被摔过的酸菜,一个个精神萎靡,唐过看起来都瘦了一圈。 当然,还有孙紫珍。 面对孙紫珍如同看到鬼一样的表情,秦湛瑛对其勾起一个冷淡的笑,大步走出考场,在一众迎接考生的人群中,秋瑜和长颈鹿一样,高的一眼就能瞧见人。 秋瑜张开双臂,一般来说,他每次这么干,瑛瑛都会很配合地踩他一脚,或者直接往他腰上轻轻踢一下。 秦湛瑛见到秋瑜后却一愣,接着很自然地也张开双臂和秋瑜抱了一下,又握着他的手和他撞了撞肩膀,可惜由于身高问题,那小肩膀最后只碰到秋瑜的胸口。 拥抱时,那股由服用草仙粑粑而生的香气也渗入了秋瑜的鼻翼。 然后这孩子还撒娇地抱怨:“三天没洗澡,我都臭了,想洗澡。” 秋瑜:“有有有。” 百花浴已经过时了!今天清早,为了闯出一番不输给母亲兄长的前程而跟过来的章芍便亲自动手,带着几个药童、学徒拿药材煮了几大锅药水,薄荷和蝉蜕、芦荟等对皮肤好的东西使劲放,还不是用水煮,是拿牛奶煮。 “你回去以后就可以一边泡澡一边洗头,还有拿精油做头部肩颈按摩,再修个指甲。” 秦湛瑛:“瑜哥哥,还想你帮我挖耳朵。”他喜欢采耳时耳朵里那种沙沙的声音,可惜秋瑜严格要求他一个月才采一次,怕挖多了对听力有影响。 秋瑜:“安排安排。” 人在古代难免会被迫开发各种生活技能,他本来就会小儿推拿,采耳和帮人洗头也没问题,秋瑜甚至还会做古代染发剂帮人染发,可惜材料都太原始了,维持的时间不久…… 秦湛瑛:“再修个鬓角,我前头碎发太多了,挡眼睛。”发量王者也是有苦恼的。 秋瑜只在这件事上不肯妥协:“不!只要我和你妈妈还活着一天,就不许你动自己的发际线!” 第112章 中了 秦湛瑛的发际线不仅饱满,他还有美人尖,对,就是祖贤、白娘子和美猴王都有的那个。 据吕警官说,老吕家和丽贵妃都没美人尖,这个基因好像是开龙帝那边的……开龙帝除了小时候挖矿背煤搞出来的驼背,其他配置老天爷也是按大帅哥的标准在给,听说骨相正得和拿尺子比过一样,可惜气场太冷太血腥,脾气也不好,胆小的见了就想跑。 在秋瑜眼里,这美人尖放后世别人求都求不来,哪有修的必要?留着!必须留着!以后瑛哥画肖像都得把他的美人尖画好,务必要让后世人意识到瑛哥聪明但不绝顶,人家发量可足了。 实在挡眼睛就拿夹子夹一下碎发么。 秦湛瑛很疑惑:“你上辈子是秃顶了吗?怎么从小到大都对发际线这么执着?”一想到小伙伴可能真身是个秃子,小朋友露出一种幻灭的神情,某种他自己都没有感受出来的微小萌动正在消逝。 秋瑜大感被冒犯:“我的发际线两辈子都好得很!我堂堂男排国家队主力,血气旺盛,发量全医学系第一,连系花都只有我一半!” 又不是欧美那边的球员,他才没有发际线危机呢! 秦湛瑛的那点萌动又复活了。 为了方便吃饭和干活,秦湛瑛让飞霜帮他把头发编成八根辫子,碎发也编进去,再扎成一束,这样不耽误眼睛看东西,然后光着膀子,趴床上让秋瑜给他推拿,小少年练武其实挺勤快的,身上也有了薄薄一层肌肉。 小少年的骨架子基本按着黄金比例在长,肩宽腰细腿长,长大以后丢T台上都是最显眼的那批。 秋瑜以前的队友里就有一个外号叫怒吼鸡尊的家伙,因为身材太好,所以在国外俱乐部打球时被拉去走时装周,稀里糊涂的连蓝血品牌代言都混到了两个,瑛瑛在比例方面竟是完全不输给那只鸡。 当然他自己也不差,当排球运动员的,教练选材的时候就会要求四肢修长,胳膊短了,拦网的时候都会被欺负。 小殿下一出来就沐浴、洗头、按摩、采耳一条龙服务,整个人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很快就舒爽地睡了过去。 这也是他考得好,知道除非六月飞雪,不然榜上怎么也有他的名字,这才睡得无比安心。 对于许多考生来说,在考场里磋磨了许久,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大家都是找了地方洗漱,便连忙躺倒。 但也有些人睡不着。 比如说考后对答案的。 其中唐过属于考试时淡定,考后满脸完蛋的,好在能到会试的记性总不会差,便找到了张摩腾求救。 张摩腾在乡试时是第一名,对,就是孙紫珍使劲作弊都没考过的那位第一名,这也是孙紫珍和他互相看不上眼,但还是要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学会的缘故,如今张摩腾也成了同乡考生眼里的粗大腿。 还有安赏和赵朋朋,都是乡试时就成绩很不错的,苏杭一带本就文风盛,能在那儿撕出来的都是学霸里的战斗机,对会试不说手到擒来,心里也有底,知道自己写得还行,落榜的概率不大,此时都好心帮忙看了唐过的文章。 张摩腾:“不说做得花团锦簇,但也四平八稳了。”合格分是有的。 安赏:“若这一科不是人人如龙,也算中等了。”今年要是高手少,二甲可以期待一下。 赵朋朋:“不至于落榜吧。”除非运气很差,不然一个同进士还是可以的。 唐过落下了心酸的眼泪:“我参加乡试时就是考运气过的,这两年拼死写文章,也没个名师指点,也觉得自己走到同进士已是极限了。” 张摩腾十分平静:“我也没有名师指导。”他家也是小地主,亲爹拼命努力,才攒了二十亩地,他大哥二哥和老爹一起种地,四弟五弟在县城里打工,五个壮丁供他一个书生都很勉强,根本不可能拜到名门,全靠学霸自学。 赵朋朋:“我也没有。”张摩腾家还有五个男人一起供,赵朋朋可是寡母一个人供出来的。 唐过:…… 安赏拍了拍唐过的肩膀,表示他懂这种学霸给予的压迫感。 几人对了答案,又谈起孙紫珍见到秦英时那见鬼一样的表情,秦英此人来历神秘,张摩腾等人被唐过丢小纸条后都去劝对方离开,结果得知这是个秦家宗室。 禹开国至今也没多少年,秦英一看就知道是第三代,也就是开龙帝的孙辈,主要是开龙帝这人也没别的兄弟……他就自己一个人,如今宗室全是他一个人的后代。 也就是说,秦英此人是湛字辈,真名应该是秦湛英,但也未必是以英为名字。 他们有诸多猜测,但都不说,只看唐过猜。 另一边,孙紫珍则是彻底睡不好觉了。 他对自己的舅父,当朝翰林院掌院、顾阁老最小的庶女的丈夫刘儒义着急道:“那个人没死,不是说舅母帮了忙吗?为何他还活着!” 刘儒义不耐道:“是叫地痞流氓做的事,自然有疏漏,你怕什么,且将那人亲笔写的文章呈给我看,我记住了他的字迹,判卷时将他落榜就是!” 孙紫珍连忙将文章送来,刘儒义看了,赞了一句:“的确是文采斐然,字也端正,可惜了,该死的人活不了。” 秦湛瑛第二日睡醒时,秋瑜问他:“诶,你不是留了字迹给孙紫珍吗?我记得他舅舅批卷的,万一他追着你的字迹坑你怎么办?” 秦湛瑛:“没事啊,那是拿脚写的。” 秋瑜:“什么!” 秦湛瑛:“用坐骑的脚。” 秋瑜舒了口气,太好了,瑛瑛让梅沙将卷子抄了一遍,没露自己的真实字迹。 属下的作用就在这了,梅沙不光是侠盗,还干过仿造假古董替换真货的事,其中也包括字帖类古董,字自然写得不错。 但是吧,等阅卷开始了,想要找到梅沙的字迹就不可能了,人要是能来考会试,当初还做什么侠盗啊! 偏偏承安帝这几年的掌控力也上来了,起码当考官阅卷时,是绝对不能看考生名字的,若有人想做手脚,旁边以柏河为首的一众銮仪卫立刻就能一拥而上,将之押入大牢。有文官集团里的中流砥柱心中暗骂,这狗皇帝就嫌没理由害死他们了,到底是挖煤的驼子的子孙,再长得人模人样,骨子里却还是贱民匪盗那一套,天天惦记着要把和他们一样的泥腿子拉起来,不顾文人体面。这狗皇帝前两年还说要推行统一的科举文体,让所有考生皆用同一种字体书写卷面,防止考官通过字迹判断出考生的真实姓名,导致舞弊事件发生,如今他们也只能用拖字诀。 事实上,承安帝有许多的想要改进律法的举动,都是被拖着的,因而在泽的律法越发完善的同时,南禹的律法还有诸多模糊不清之处。 权力权力,没有写在法律上的才是权力,若都跟着《禹律》规规矩矩的来,那臣子们也不过是被法关着,和平民无差,但如果只是给底下一个大致的条框,条框之类如何判,如何做,皆由官来断,这权才是大,而且合理又合法。 皇帝和臣子之间的斗争和纠葛且放下,在经过一番阅卷后,文官们最终挑出了前三。 第一自然是某位字迹承继自文臣祖父,又有名师教导的那位(五十一岁)了,文章做的文,辞藻富丽,有太平盛世独有的华丽之感。 第二则是另一个文臣的孙女婿(二十七岁),青年才俊,又会做人,策论里言之有物,很有一种文人特有的体面味道。 只有第三,是挑了个字迹谁都认不出来的,但那手字实在写得好,竟是已经有了自成一家的风范,想必是某位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且文章做得也好,条理清晰,言之有物,可惜言辞太过犀利了些,想来是年轻人了。 顾阁老一叹:“实则这才是第一,可惜,写得太直了,做官可不能只会写文章,还得学会做人才是,罢了,给他个第三,之后到了殿试再看陛下的意思吧。” 刘儒义在其中努力寻找外甥的文章,给了个二甲第一名,也是那秦英文采极好,若非第三名的文章做得更好,其实刘儒义觉着自己在没有那两个关系户和第三名雄文的压制下,自己的外甥也是有资格做状元的。 第五的文章也好,写得十分严谨,端持周到又不失对实务的理解,可惜也有言辞犀利的毛病,文风太过刚正了,像是个读书读傻的。 而在这些文官们努力阅卷的时候,京中又有一出新鲜事。 那泽国太子来南禹的使团,已经抵达了京城,但没有住进理藩院的院所,而是直接被承安帝赐住了离皇宫很近的一处亲王府,那正是他登基为帝前的府邸。 一时之间,京城便热闹了起来。 泽国来的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他们来的可是太子,也就是吕家后人,正儿八经的雨神后嗣! 雨神的信仰虽然和妈祖信仰一样,在沿海传得比较广,可在京城这边也绝不是没有信众的,要知道别的神仙只是有僧侣道士传播信仰,雨神的后嗣却是真正在人间行走,他们在海上近乎战无不胜,可以预知风雨,何况他们也算是大国皇室了。 对,在当前的地球上,泽还真是一个大国,尤其是南边的地盘,人家都撕走一半了,如今也只有名义上的主权还给禹留着,可人家都驻军了。 有些官家小姐聚会时也偷偷讨论。 “听闻吕家神裔代代俊美高大,又有神力。” “这一代的泽国皇帝居然是个女皇了。” “不止,听说她还曾在南禹为官,正是传说中的神弓吕。” “咦?神弓吕不是男人吗?听说还是江湖第一美男子,极为高大和英俊哩。” “不是的,神弓吕是女的,还生了孩子,如今的泽国太子就是她的独子,听闻十四岁了,还未定亲,是女皇的生父去世不久,还在守孝,不过泽的守孝规矩和我们这似乎也不一样。” “是啊,南蛮野蛮,家中有孝也不耽误出仕。” “也不知泽太子是否和他那母亲一样俊美,嘻嘻。” 如此种种讨论,使得那抵达大京后一直蹲府里不怎么外出的泽国太子浑身都绕着一圈神秘光环。 只有泽国使团天天都有人用轻功溜达到已退役侍郎秋瑜的府中,劝说他们的太子爷赶紧回使团里待着。 再过一阵子南禹皇帝就要摆宴接待咱们了,作为太子,您能别蹲小伙伴家里了么!精油推拿和煮药浴我们也会啊!我们还会修脚了! 秋瑜:瞧不起谁啊,我也会修脚!我的脚都是自己修的! 秦湛瑛:“不急,你们等着就好。” 在使团领官刘紫妍疑惑的目光中,秦湛瑛把她赶回去了,刘大人轻功三流,只能骑着护卫蔡椰回去。 第二日,承安帝就下了旨意过来,说是让泽国太子殿试那日入宫,看看南禹人才的成色。 刘紫妍懂了,这是太子殿下的科举瘾还没过完,要把殿试考了再公布自己的身份。 作为秦湛瑛准备带到南禹的班底,代表着南禹女官团体的刘紫妍仰头看了看天,叹气,摇着头回去了。 罢了罢了,老大都想好了,她配合着演就对了,做人下属的,最重要的就是别扰了老大的兴致。 张榜那一日,无数人簇拥在了榜前,连两边的酒楼都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又有一些预备榜下捉婿的。 秦湛瑛压根没出门,该他上榜的话,自然有人过来告知和道喜。 只有梅沙用轻功飘了出去,蹲在屋顶拿一个一拉就老长的望远镜看了看,盯着前五名找,果然找到了秦英的名字。 他欢喜地跑回去,大喊:“中了!中了!” 第113章 殿试 得知自己的排名时,秦湛瑛惊呆了。 “我只是第三?” 其余人也惊呆了。 “殿下/瑛瑛只是第三?” 这一届科举的难度是什么地狱级吧!人才也多得考官开始发疯了吧!不然秦湛瑛怎么能不是第一! 那可是秦湛瑛啊!带人编了泽国扫盲课本、文官进修课本、琴棋书画、诗词文章统统90级的超级天才!别看这人最喜欢写大白话的课文给老百姓看,可他的诗词和策论一点也不弱,证据就是课本上某篇绝对有资格流传后世的文章都是他亲自写的! 秋瑜数次怀疑此人以后会成为又一个教科书大魔王。 秦湛瑛疑惑:“莫非这一届科举还有什么我漏掉的人才?” 秋瑜:“肯定是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压过你?能考过你的得是什么级别的学神。”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学历史和语文的时候没努力了,是不是在南禹时期还有其他能和秦湛瑛媲美的学神,可是也不对啊,其他那几个著名学神应该都是瑛瑛登基后他亲自挖掘出来的,他大伯在位的时候,最顶的就是瑛瑛本人。 可是成绩已经出来了,改也改不了,秦湛瑛也就认了,到底这世上总有天才人物,走到会试的高手更是数不胜数,只要不掉出一甲,其实太子殿下都是认的。 他还没心胸狭隘容不下比自己强的人,某种意义来说,这些人的存在让他感到新奇,站在君主的角度,他则希望自己未来的下属越有能耐越好。 一个还在长身体、每天要睡满五个时辰的小太子真的很排斥因为属下无能为被迫加班…… 很快,报喜的人便来了。 作为第三名,秦湛瑛理所当然的获得了前往殿试接皇帝考验的资格。 此次获得前往殿试资格的,则共有九十六人,而同进士那边又录了一百零四人上榜,唐过位列同进士第一。 这也是当前科举制度的一个弊端,贡士们只有前九十六人可以走到皇帝面前接受殿试,也就是说其实如果考官有心,可以决定考生能否露脸,这也是科举中模糊不清被文官们撑掇权力的部分,承安帝想改,但下面采用拖字决,光是吵仪式就吵了几年,小心思是个傻子都知道了。 孙紫珍则怎么也没有想到秦英居然又进了殿试,一时间恨不得上门警告此人,绝不可将他作弊的事说出来,否则他就将秦英提前从自己这里得知考题的事情也说出去!谁都别想好过! 毕竟要不是他孙紫珍透了题,这出身卑贱的贱民哪里能考得这么好呢? 只是秦英住处十分神秘,孙紫珍怎么也找不到对方的住处,他的舅舅总算是多年的官没白做,嗅出了一点不对来,立刻停止了调查,也不许外甥再查秦英。 “这秦英的身世只怕相当不俗,能在大京中避开文官私下的调查的,也只有……”思及此,刘儒义心中一冷,立刻冲出书房,却见銮仪卫副使常旺提着长刀,带着一队銮仪卫,似笑非笑看着他。 “托了新主子的福,可逮住了一条大鱼。” 科举舞弊案已暗潮汹涌,殿试却如期举行,因泽国太子使团来京,承安帝还特意要人们将此次殿试办得热热闹闹,甚至要求京内所有六品及以上的官员过来,又让皇后邀请了命妇入宫。 这可真是……连承安帝的四十大寿都没有这么隆重过! 待得殿试当日,众学子身穿浅红学士服入大京皇宫,这也是他们中许多人一生中看起来最接近一品的时刻。 南禹只有一品大员才能穿朱红官袍。 秦湛瑛走在人群中可谓鹤立鸡群,他本就是修长体型,又生的俊美至极,还有多年高居上位养出的威严和优雅,所有人一眼看过去,都会先被他吸引住目光。 当他随贡士们穿过群臣围观的天仪广场,步入修建得古朴庄重的乾和殿,进入有三品及以上京官、在京有三品爵位的宗室的南禹核心,他一眼看到了承安帝。 看到了这已有些陌生的男人看向他时眼中的欣慰和期冀。 本次殿试的题目也十分有意思的,八个字——似是友邦,实为手足。 这题目以往从没在科举考场上出现过,一群菜鸟贡士里许是有接触过实务的,可对国际外交这门学问,却是碰都没碰过,连一些家里富贵的贡士背后的长辈都不怎么懂。 文臣集团心中一凉,这和昨天承安帝说好的题目不一样啊! 但承安帝都将题目摆出来了,大家就写吧,总得有篇文章交差呐。 一时之间,殿内的氛围多出了一点因为考题太难带来的愁苦,而围观这场殿试的群臣更是交头接耳。 皇帝亲自出了考题,这考题自然是他想要关注的政治方向,而泽国使团也在,联想到两国微妙的关系,实在是复杂得很,这文章一个做不好,怕是要惹来皇帝的厌恶了,所以这文章还是写得四平八稳的、不过不错才是最要紧的吧。 这也是大部分考生的心态。 秦湛瑛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自己的皇帝大伯,对方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了一阵,秦湛瑛低头,执笔。 自从科举舞弊案后,这一场考试实则已经作废,所以在殿试之中,唯一一个要被考验的考生,其实只有一个,便是秦湛瑛本人。 承安帝在问自己未来的太子,你如何看待禹与泽的关系。 而秦湛瑛的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统一。 有朝一日,定要一统天下,这是他作为未来的君王而交给现任君王的回答。 禹和泽并不是分裂的两个部分,它们是一体的,同样源自华夏文明,只是在历史的节点上,一个选择坚守和北孟争夺陆权的战场,另一个另辟蹊径开辟了海洋,甚至泽的崛起也有承安帝的支持,他不是那种政治手腕高超的君主,但他的大义和宽广的心胸,在皇帝之中却是罕见的。 恰好,吕家也有大义,且历代吕家家主都有军旅经历,某种意义上他们很能理解常年奋战在抗击外族战线的承安帝。 为了保护自己的民族,即使向另一方做出妥协,放弃独霸级的统治,只为了捧起那个复兴与统一的未来,这一点他们都明白。 承安帝的妥协是决定请秦湛瑛来做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吕家则是将自己唯一且资质最为出色的子孙交给秦家,改姓为秦。 在秦湛瑛这一代,两国必合二为一,从法理到实质完成融合,连北边的北孟的地盘也要打回来。 以此为核心,秦湛瑛开始写自己的战略,也是时间不够,纸上能够书写的篇幅也就那么多,所以他就简述一下,再把辞藻调整得优美一点,注重一下行文结构,搞个好文章就可以了。 如果承安帝想知道具体的计划,他们可以找个书房密谈,而且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秦湛瑛觉得自己的计划以后肯定会多次调整。 除了秦湛瑛,还有另一位头铁的考生也不选四平八稳、歌功颂德的写法,那就是张摩腾,这孩子直言汉人必须联合起来,甚至是把那些可以友好相处的其他族的人联合起来对抗北孟才成,不然再让马蹄踏遍乡野,老百姓就太造孽了。 张摩腾太爷爷那一辈原本是六兄妹,三男三女,最后只有他太爷爷一个活到三十五并有了后代,那么请问,其他五个怎么了? 答:被北孟压迫死了,被鞑子贵族用马踩死了。 其实这也是南禹鹰派官员普遍的态度,尤其是理藩院那一批,早两年北孟皇帝病了一次就派人来停战,又叫使者和泽派的使者一起到南禹京城商量过贸易,当时南禹理藩院就纷纷开始羡慕泽国的官员。 为啥?人家硬气啊!只要敢让姓吕的不痛快,人家就能让北孟的船一艘都下不了海,来一艘沉一艘,沉完你的船转头朝海里一钻,嘿,谁都抓不着,那真是凭实力对所有邻国表达了“不许惹老子”,结果真是没人敢惹他们。 那会儿理藩院的官就很憋,因为他们是不可能和泽的外交部的女官们一样能拍着桌子阴阳怪气北孟使者十八辈祖宗,还让北孟使者不敢还嘴的,人家就是海洋一霸,谁都打不过他们,谁都打不着他们。 后来泽国开始和南禹联手搞北孟了,理藩院才硬气,这下他们也有军事力量撑腰,能对北孟大声说话了。 张摩腾:希望上头加油支愣,做一个硬气的朝廷,我愿意为国家变得硬气而付出我的人生。 看完这两个比较出彩的,承安帝又翻了几本不错的。 顾阁老见他捡出的那几本文章中没有文臣集团挑出的会试第一名和第二名,心中叹息,却不料有人硬着头皮提醒道:“陛下,若论文采,这些并非最佳。” 有些老奸巨猾的心里咯噔一下,糟了。 这次殿试不仅有所有六品及以上的京官,更有泽国使团在,如此场面,皇帝要做什么,臣子都是决不能驳他的,否则这皇帝还认不认,换句话说,他们还有没有将自己视为臣子? 这不是给承安帝递发火的由头吗! “文采?”承安帝轻笑一声,拿起文臣们心仪的那两人的文章丢给掌印太监郑尧。 “是啊,此二人才是各位心仪的文采斐然之辈,来,郑尧,念念两位大才的文章。” 郑尧听令,作为太监,他声音并不阴柔,反而极为嘹亮,念什么都好听,是秋瑜夸过的“古代播音腔”,两篇站在我大禹天朝大国,与泽还算友邻且辞藻堆砌得十分华丽的文章由他念出,也是动听得很。 接着承安帝又将张摩腾的文章扔给郑尧。 “念。” 郑尧一念,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不同。 张摩腾的文笔不差,至少放往年都是状元水准,而且和前两人一比,他的文章很“实”,前两人则太“虚”了,仿佛剖开华丽的空谈,里面什么都没有。 而秦湛瑛的文章被郑尧念出时,竟是让众人只剩一种感觉。 震耳发聩! 此文既有家国民族情怀又有大义,格局极高,可见行文者拥有极高的视角与难得的远见卓识,难得的是文笔、行文结构全面碾压前头三个人,却又琅琅上口,理解起来轻松易懂,已有了留名史册的资格! 泽国使团代表,女官刘紫妍当场起身鼓掌。 “好!” 顾阁老闭上眼睛,心中长叹,如此好文章不做第一,又有谁是第一。 碰上这种舞弊都打不过的绝对天才,输就输了吧,秦英再厉害也不过占一个状元位,他们的人好歹二甲是稳的。 而同样在现场的秦湛麒、秦湛华、秦湛真都开始思考如何拉拢这位年少的大才。 嫁妹妹给他可以吗? 送珠宝美女可以吗? 扶持他的家人可以吗? 承安帝说:“得见如此雄文,朕心甚慰,作为这次科举唯一的考生,太子,你可是一人就拿下会试第三第四,殿试第一的名次,你在泽成长得很好。” 秦湛瑛起身,微微抬头看着高居皇位的大伯,平静回道:“我这就算太子了么?” “让你进京就是要让你做太子,不然谁来一统天下?”承安帝笑呵呵的。 这高大清瘦的君王从御座起身,走下阶梯,来到秦湛瑛面前,举起这个孩子的手,满脸自豪。 “这是秦湛瑛,梁王秦树安嫁与泽国女皇所生的两国贵子,朕最优秀的侄子,以后,他就是大泽与大禹共同的太子!” 【小剧场】: 瑛哥:我觉得计划要这么搞123…… 大伯:其实只是想问问你到底对南禹看法如何,能不能安心在这做太子,没想到你把以后几十年的工作都规划好了。(本人还没想到那么长远并对侄子的高素质感到惊喜) 第114章 大棋 一时激起三层浪。 承安帝一番话直接将大殿上许多人震得人仰马翻,穿上侍卫的衣服混在銮仪卫之中的秋瑜也被这位皇帝大伯给镇得差点瓜都掉了。 接着他就意识到,这皇帝大伯是个明白人。 难怪史书上的禹武宗在失去这位大伯后,毫不犹豫给了对方堪比秦外公亲娘的待遇,老老实实给守了三年孝,死后哀荣更是半分不少。 承安帝开口就把瑛瑛的爹给嫁出去了! 唯有秦湛瑛神情平静。 虽然因着华夏文明从古至今都是陆权国家,甚至连泽的主体民族汉直到现在都将种田视为最重要的国事,所以禹泽未来合并必然以禹这边的土地为主,导致秦湛瑛想要继承这边的皇位必须改姓。 但泽国皇权就不用尊重了吗?吕晓璇作为强国实权女皇,手里的军队暴打当今世界所有的海上武力,她那比砂锅还大、比金刚钻还硬的拳头不值得尊重吗? 那肯定是要尊重一下的。 所以为了防止以后有人拿吕晓璇和梁王的婚姻说事,承安帝得给这段婚姻定性,也是向侄子释放一个信息——我是个正经皇帝,脑子清楚的好家长,不用担心你爹,他就是个被休的无权宗室,以后碰瓷都碰不上你娘。 秦湛瑛接收到了大伯的信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承安帝开始为众人介绍这位继承人:“开龙二十二年,朕的九弟曾遭山匪劫掠,幸得泽国女皇相救,之后九弟便以身相许,这门婚事先帝与淑慧皇太贵妃都是认的,宗室玉牒也记得清清楚楚,此后九弟德行有失,女皇便与之和离,这点朕也知晓。” “然姻缘虽破,亲缘却还在,湛瑛随母于南海征战,为大泽建国立下汗马功劳,在秦氏宗室中,唯湛瑛才德最为出色,朕便与吕氏太上皇、女皇去信,提出培养湛瑛,做将来的江山共主!” 随着承安帝的讲述,秦湛瑛伸手在颊边扣了扣,将一层细软的面皮撕了下来,露出下方雪白的肌肤,露出一张与丽贵妃有七成相似、却更为英挺的面孔。 在他露出真容的一瞬,顾阁老便知道大势已去。 他一叹:“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别人都说承安帝允许吕家撕扯自己的领土是君权沦丧,实际上人家是下了一盘大棋,要反过来将泽并入禹,即使是两国融合,但只要秦湛瑛一日姓秦,秦氏宗室便是不亏的。 朝中但凡是年纪大些的老臣,都是知道丽贵妃相貌的,那个拥有绝世美貌的女人让所有人都过目难忘,在她过世后,世间便仅剩梁王勉强称得上绝色,但到底距离其母还差一点,却也已经是足以让一些贵女争着抢着要了。 #反正都是联姻,干脆找个最帅的# 是以待秦湛瑛露出真容后,所有人就都知道这少年的秦氏血统无需质疑,只因在梁王的诸多子嗣中,也没有比秦湛瑛更像祖母的了。 这少年太子的外貌不光与祖母像,就连精致美丽的程度都不逊色分毫。 有人惊叹秦湛瑛的容貌,就有人震惊于他的身份。 张摩腾那张八风不动的刚正脸终于露出惊讶,而同样进入殿试的赵朋朋、安赏也都暗暗吃惊。 秦英早说过他是梁王那一脉的宗室,母亲是神秘的梁王元妃,那位王妃早年与梁王和离,玉牒上却没说对方去世,想来是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可直至今日,他们才知道那位吕王妃的真身竟是泽国女皇!而且真算起来,梁王才是嫁出去的那个!只是女皇不要他了罢了! 赵朋朋自幼随寡母生活,他母亲是个风流的,自然知道女人玩够了一个男人后,也会厌倦腻烦,将人抛弃,梁王……不会是被甩了吧? 而没资格参加殿试的唐过依然什么都不知道。 奇异的是,考生之中的会试第四名孙紫珍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面上浮现出一抹绝望。 秦湛麒还算稳得住,只看向顾阁老,秦湛华也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老师,礼部尚书上官颜,秦湛真年纪最小,定力相对较差,面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和惊怒。 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秦湛瑛是太子,那他们又算什么! 他们从小就被从亲生父母身边带走,放在京城这里作为皇子被教养了这么久,他们都以为自己有机会登临皇位,拥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何一个在南方蛮国长大的陌生人只是一个露面,就夺走了他们的一切? 这不对,这不公平,他们不服! 秦湛真往前冲了一步:“陛下,立太子一事涉及国本!” 他一往前走,他背后的势力就暗叫不妙,可又忍不住在心里为秦湛真说的话点头。 是啊是啊,这么大的事总要商量着来,可不能承安帝说立谁就立谁啊! 承安帝:“湛瑛是泽国与禹国的嫡长子,梁王身份尊贵,又生得出色,泽国女皇许以正室之位,自九州分裂南北,从先皇到朕,都心心念念要光复一统,为此大义,秦氏联姻吕氏,引雨神血脉入宗室,湛瑛日后注定执掌天下,如同禹泽必为一体一般。” 听懂了吗?这孩子做太子,意味着禹以后会和泽融到一起,且秦湛瑛是以秦氏的身份登基,这其中的意义可太大了! 别的宗室再好,他们能带着一个国过来吗? 更何况吕家血脉神异,也是真真的事,在这个许多人都认同血统论的时代,吕家的种可不只是沿海势力眼馋,但凡吕家的武力值低一点,他们都会被拉去配种,什么《恶堕の天使》、《雨神の子孙》等限制级画面都会出现。 只是这一家太能打了,所以目前为止,也就秦家通过从丽贵妃、开龙帝那儿传来的美色,得到了泽国女皇一个孩子。 秦湛真却想问,那我算什么呢?我这么多年又算什么呢? 承安帝低着头,看出了这位侄子的不甘,只平静道:“湛真,你没有一统天下的才德。” 你们背后不仅没有把控着广阔海洋的大泽,强势到海上无敌的母亲,你们自己能力也不足,懂吗?皇位必是有能者居之!否则这位置给了你,秦湛瑛也能以吕瑛的身份率领军队将你们的国土夺走。 而正是听出了承安帝的潜藏意思,秦湛真才感到绝望。 是因为他们无能,所以陛下才宁肯从吕氏那边找继承人吗? 可、可是,几乎所有教导他们的老师都说,皇帝不需要那么出色,只要会看人、用人,就是一位合格的君主,秦湛瑛只是会写文章,只是会打仗,只是能和太外祖一起建立泽、只是能将琼崖岛经营得富庶繁荣…… 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任用女官,不尊儒士,掠夺士绅土地,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秦湛真讷讷,不敢反驳承安帝,不得不退回去,就在不经意间抬眼时,他看到了秦湛瑛慵懒地扫了自己一眼。 那少年的目光非常冷淡,几乎没有人味儿,像庙里的菩萨,有一张悲悯而俊美的脸,看起来似乎很亲切,可眼睛里没有任何人。 这是一个真正的、自小就端坐于最高处俯视众生、性情傲慢、才华横溢、目中无人的天之骄子。 和他们这些关在锦绣屋宅、在无尽追捧中长大的人不一样,秦湛瑛在来到大京之前,已经在一份建国的伟业中拥有了一半功劳。 很快,秦湛真就来不及思考其他的事情了,因为秦湛瑛出场第一件事,便是呈送他这阵子搜集的科举作弊案证据,人证物证什么都齐了,以这些证据的份量,只要皇帝脑子清楚明白,直接让刑部去抓人就是。 吕晓璇虽然人在泽国当女皇,但她留下的政治财产——刑部,对于承安帝和秦湛瑛来说都是一个宝藏。 一个能够完全听命于君王的司法部门,能够让他们收拾贪官污吏时省去很多的力气。 顷刻间,文官集团里好几位大佬,比如那位翰林院掌院便被拖了下去,而孙紫珍同样被抓,这些明着舞弊甚至手上有了人命的,都必然会全家砍头。 承安帝宣布,因科举舞弊案,本次考试成绩作废,本月内将会进行第二场重考。 “湛瑛,你还考吗?”安排完手头的事,承安帝回头,笑着问自己的太子。 秦湛瑛淡淡道:“不考了,没什么意思。” 承安帝:“以你之才华,考到状元也没问题。” 秦湛瑛:“算了吧……” 太子殿下已经受够需要先用轻功狂奔一段路才能上到干净茅房的日子了。 就连宸庆宫,秦湛瑛都不是很想住过去,直到承安帝向他承诺那儿有抽水马桶和淋浴。 皇帝大伯回想着吕女皇给他分享的注意事项。 “你娘可惦记你了,专门派宫人过来给你做宫殿的内部装修,还怕你在这边吃不惯,说是文昌那边每个月都会送鸡鸭过来,椰子也会跟着一起走,还有你的狗和鹰,在东宫也有自己的宠物房。” “东宫属官让你自己选,不过你母皇说来我这要领什么差事,还得看我需要你做什么呢。”说着说着,承安帝眼中露出兴奋的光来,“听说你特别擅长管理军队后勤,还有筹集粮草?” 承安帝在皇位上煎熬了这么多年,想要御驾亲征都得先在朝廷里和臣子们舌战一场,畅快的日子没过过几天。 听说湛瑛性格霸道,在泽国朝内说一不二,无人敢惹,动不动送人上城墙,他那么厉害,一定很会折磨呸治理那些有异心的人吧! 秦湛瑛是何等敏锐的性子?他安静打量着承安帝,沉默了一下,问:“我娘是不是给您送了一本册子?” 承安帝:“呃。” 突然意识到自己又飘又兴奋的样子似乎导致自己暴露了什么。 旁边的洛皇后挪了挪屁股,默默用裙摆盖住了那本《瑛瑛饲养指南》。 承安十四年,长达八年的宗室子对下一代皇位的竞争与追逐终于落下帷幕。 禹泽两国秘密联姻所诞育的贵子秦湛瑛回归秦氏宗室,以泽国女皇与其已和离的前妃子、现禹国梁王的嫡长子的身份,入主大禹东宫。 这位少年太子的出场,便带着科举舞弊案的腥风血雨,其出众的文采与处置科举舞弊罪犯时的狠辣,迅速让朝廷众人认识到,帝党终于受够了地方的辖制,也受够了宗室子的无能,因而下定决心为禹国寻来了一位虎狼之君。 而随着秦湛瑛进入大京为核心的政治圈,他出色的容貌与惊人的来历,也成为了众人私底下津津乐道的话题。 【小剧场】: 臣子:皇帝在下一盘大棋。 承安帝:希望找个厉害的继承人让那群坑得我不开心的人血流成河。 瑛瑛:我是来干活的。(因为在泽那边也一直在干活,因此自我定位十分精准) 瑛瑛,一款从五岁开始就给家里打算盘管账,从泽建国到如今欣欣向荣,从未吃过白饭的实用性继承人。 第115章 破防 宸庆宫是皇宫内距离皇帝的隆和宫最近的宫殿之一,与隆和殿的距离之短,仅次于皇后的寝宫,占地面积同样只逊色于帝后的住处。 作为本朝第二位太子(第一个是昏宗),秦湛瑛的母家之强势,也算冠绝本朝。 秋瑜跟着小伙伴进入这座后世知名的宸庆宫的时候,心里还转着更多禹朝人并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宸庆宫是承安帝为了迎接秦湛瑛所建,在之后也是历代太子的住所,秦湛瑛作为宸庆宫第一个住户,却也是这座宫殿唯一一个成功登基的人。 至于其他太子么,则遵循了禹朝特色太子定理,大多下场都不是很好(后期的皇帝都很能生,继承人大战相当激烈),虽然禹朝本来也没几个太子,后期几个皇帝根本就懒得立太子了,年龄到了就开始放任儿子们往死里斗,说实话,挺伤国本的。 因为装修是吕警官派人来做的,自然是按着自己儿子的喜好来。 进入宫殿,可以确认的是秦湛瑛的品味比秋瑜才和他认识那会儿又有了进步,因为殿中很多物件都是直接从琼崖岛送过来的,从床到书桌并非遵循同一种风格,却奇妙的圆融一体,是瑛瑛独有的审美。 秋瑜:“你要是开家装公司也会很有钱,就搞建筑设计,五年内就能把全球有名的设计类奖项拿个遍。” 真就是艺术之神追着喂饭级别的优秀了。 秦湛瑛:“在做媒婆之后,你又给我找了个新活是吗?” 秋瑜:“开玩笑而已,我知道你这辈子只能干皇帝这一个职业。” 秦湛瑛温和道:“也不是不能兼职,比如日后你要换装修的话,我可以帮你画图纸。” 这承诺真是份量十足,让秋瑜油然而生一种“我真是个大宠臣”的感想。 然而秦湛瑛也只是对秋瑜态度这么好罢了。 到了第二天,他就全情投入到了工作之中,按照吕女皇与承安帝的协议,秦湛瑛首先要接手母亲在这儿的势力,接着要借科举舞弊案建立自己的威望,告诉大家,以后禹朝朝堂有我这么个人在,希望大家放尊重点,早日接受我这个未来的老板。 他的能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这点琼崖岛的繁华能够作证,但秦湛瑛本人很谨慎。 一,南禹作为政体,的确是地盘更大,人口更多。 二,南禹建国的时候,没有进行开国时必要的势力洗牌,导致中央威信和财政都有问题,若非承安帝手里还有军队,秦氏简直就是完完全全的傀儡。 三,他来之前,娘曾慎重地告诉他,南禹这地儿就是她去了都要给领导敬酒,而且此地许多领导流行犯了错自罚三杯,总之……儿子啊,遇到事了别气,也别急,别忘了你身体不好。 听人劝吃饱饭,秦湛瑛第二天清早就叫章芍给他备好凉茶,在辰时准时准点抵达隆和宫,给他大伯请安。 大京到底不比在泽,承安帝连他的亲爹都不是,甚至于秦湛瑛本人也是没有接受过继仪式的,这是为了维持他在泽的继承权,所以他和承安帝仅仅是大伯和侄子,所以有些事不能放肆,该做的礼节得到位。 而承安帝在没有大朝的日子,一般都不会在辰时起床……自从过了四十岁以后,他体质就一直在下滑,平时会多睡一点,当然御医也提过早睡早起,但如果前一日临幸过妃嫔的话,有了体力消耗的情况下,他就会多睡一下。 听到大侄子过来请安,承安帝一骨碌爬起来,穿上常服,匆匆擦脸,就赶去前殿。 只见外貌与亲切的丽贵妃七分相似、光看着都格外养眼的侄子走进来,对他微微躬身,双手做福。 没下跪。 承安帝还有点受宠若惊,据他所知,这孩子对泽国那位脾气暴烈的吕空陛下也是从不弯膝盖的,肯对自己行礼就很给面子了。 他连忙叫起,并对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官吏说:“日后太子见朕都无需跪礼。” 话才说完,他看到秦湛瑛面上的笑又温和几分。 接着承安帝赐座,两人客套了几句,秦湛瑛用一种似乎是公式化但又好像带点真心关切的语气问候了承安帝的健康状况。 承安帝:“大伯一切都好。” 秦湛瑛看他除了过来时脚步有点发虚,脸上有血色,身材也维持得不错,有点将军肚,但也有锻炼的痕迹,是典型的武将身材,也就没说什么。 承安帝想,这下请安结束了吧?湛瑛这孩子就是客气,不过他这么关心大伯,不如待会儿一起用早膳…… 然后秦湛瑛就拿出一份折子:“大伯,这是我列出的此次科举舞弊案中的犯案人员,以及拟的处理方式,请您过目。” 承安帝心道:这就开工了吗? 这孩子太实在了,一过来就干活,大伯还一分俸禄没给他呢,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承安帝接过那有点厚的一叠文书,默默翻开,心里还奇怪,这么大的事根据惯例是要拿到大朝会上说的,湛瑛还知道提前和大伯通气,真是比之前那三个在文官面前几个回合没走过就被揽过去的傻小子强。 然而翻着翻着,承安帝发现哪里不对。 此次涉及了科举舞弊案的三品及以上官员有四位,连吏部侍郎都进去一个,其中不乏地方大族的子弟,承安帝甚至做好了没法一次性把他们都办了的准备,到了大朝会上,肯定要争吵一番,才能让其中一部分人掉脑袋。 但秦湛瑛的意思是,他们开个小会,然后命人去把罪犯办了,事儿就差不多了。 所有犯事的都得死,一个不留。 对于小太子这种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的作风,承安帝十分熟悉,他爹就是这个风格,且一度用这种风格对抗那些代表地方的势力。 但开龙帝是开国皇帝,他的权威与之后的帝王截然不同,他们不能这么做。 承安帝咳了一声,终于觉得自己有可以教导继承人的地方,便调整了表情,用一种十分温和甚至称得上“湛瑛,禹的国情与泽不同,我们不能就这样办他们,这会引起朝臣非议,一旦我们之间不能达成共识,地方治理就会出问题。”秦湛瑛耐心回道:“如果君王不遵循他们的意志,他们就要在地方捣乱,那么不如趁此机会看看谁如此狗胆包天,把跳出来的都干掉,我就是来做这个的。”“同样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一次了。” 想要一统天下,首先要建立一个中央有足够威信的政权,不如此做就不能让全国上下意志一致,更难以劲往一处使。 秦湛瑛又摸出一份资料:“我曾走访禹的国土,了解此处风土民情,我发觉近年来禹的天灾并不多,至少不比送和糖多,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说,您不是昏君,在这种情况下,本国应当已经积蓄了相当的国力,横扫北方。” “要知道北方一直陷在老皇帝和皇子之间的斗争中,党争比禹更酷烈数倍,我们本应该已经能战胜那个腐朽的王朝,将沦陷在异族手中的同胞救回来。” 秦湛瑛不来虚的,他就指出来一件事:“可是我们的国力到底把持在谁的手中,是谁偷走了这份能救回同胞的力量?” 若承安帝连治理党争的魄力都没有,秦湛瑛现在就要改回吕姓,回家给他妈妈做后勤,支持母皇陛下北征了。 承安帝吐槽:“我知道你要来做什么,可你不觉得你太快了吗?” 秦湛瑛:“我快吗?” 承安帝:“这还不快?你才住进宸庆宫第二天,就已经……” 秦湛瑛:“可我在进京之前就已经给您写了信,告知您科举舞弊案牵连进去多少人,罪犯有多少,我昨日看您能派銮仪卫将人押下去,难道您不是已经准备好办他们了吗?” 难道事儿不是应该从他的信抵达大京的时候就开始办了吗?怎么承安帝还一副没准备好的样子? 大伯和侄子同时安静下来,他们意识到自己对彼此效率的了解还不够充分。 最后秦湛瑛先退一步,他说:“是我冒进了,大伯到底比我年长,有更丰富的执政禹国的经验,我初到此地,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他说了一堆好听顺耳的话,言下之意,这事要不还是大伯您决定怎么办,办到什么程度吧,我在旁边观看学习,好尽早适应这里,顺带一提,我最近还想去大京的各个衙门逛一逛,进行正式上岗前的考察。 至于什么时候正式上岗么? 等他封太子的大典办完再说吧。 这话一出,就将他“今天就能开工”的时间一竿子支到一个月以后了。 承安帝目瞪口呆,等一下啊,他只是想对侄子的效率和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感叹一下,但他本人是不反感侄子这个作风的!他可以适应侄子的速度和风格! 小太子却觉得今天请安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首先他确定了大伯对科举舞弊案的态度,那就是大伯也想办那些人,文书交上去大伯也愿意支持,那就把这事交给大伯自己做吧。 其次,他了解到南禹中央的执政速度相当迟缓,还不如两广、云南道那些已经被他创过呸收拾过的家伙,那就从让大伯自己办科举舞弊案开始,让他自发提升速度。 最后,他获得了去各衙门考察的许可。 收获颇丰的早晨结束了,秦湛瑛满意地和大伯一起吃了早膳,又询问以后要不要去皇后那里请安,他到底是已经十四岁的外男,虽然泽国不讲究这个,但如果洛皇后介意,他以后就绕着后宫的地盘走。 他保证自己不会冒犯到大伯的任何老婆。 承安帝:这孩子还挺讲礼貌的。 “皇后那边可以初一十五去请安,到时候我们一家子一起吃个早饭,平日里若有生活方面的事,也尽管遣人去凤仪宫寻你大伯母,其他的人就无需在意。” 承安帝表态,既然侄子在泽国就是能管泽国一半家、对谁都不低头的待遇,没道理到了禹这边反而受尽委屈,这儿要跪那儿要拘束的,泽国这些年对禹也算使劲输血、甚至卖肾支援的地步了,没有这么亏待人家孩子的道理。 然后承安帝说:“科举舞弊案这案子就我来办吧,你好好看着。” 秦湛瑛心中一动,新知大伯也发现自己正在观察他、且不着痕迹压着他适应自己的行事作风。 若换了秦湛瑛被自己的属下这么不着痕迹的逼迫和改变,他肯定是要恼的,脾气上来了一茶杯砸过去都有可能。 可这个在皇位上坐了很多年、可称得上唯我独尊的男人,却并没有为他的小心思感到恼怒,反而用一种明朗而大气的态度,表示他愿意配合自己去改变。 他用一种很新奇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番承安帝,发觉对方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依然是个十分英武的男子,有点将军肚,但脊背挺直,眼中有一种苦难里打滚多年留下的宽容和依然愿意去改变、成长的活力。 脸快五十岁了,身材像三十不到,眼神像个少年人,而且内心出乎意料的保留了一份淳朴的善意。 比起皇帝,这人更像一个拥有极强武力和权力的老农或者老猎户,他没有把自己看得很高,但心胸广阔,很能包容人,秦家起于微末,在智计心术方面缺乏底蕴,承安帝幼年接受的教育恐怕连秦湛瑛幼年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但他愿意去学,也愿意接受新的事物和理念。 少年太子微笑起来,终于心悦臣服地认可了对方,他站起身。 “我曾见过三位君王,一位是我的太外祖,比起君王,他更像一名随心所欲的半神,第二位是我的母亲,她心怀大义,永远坚定地走在自己认准的道路上,而您是第三位,我想,您是不逊于他们的好皇帝。” “大伯,湛瑛说话直,但请相信我对您说的每句话都没有恶意,我为了帮助您来到这里,您用您的方式爱护自己的国家,并为其将来谋划,我会好好学习您身上的优点,但愿我们不会辜负彼此的初衷。” 第一次试探到此结束。 等秦湛瑛离开,承安帝捧着文书,陷入沉思。 文书上面其实将如何办科举舞弊案写得清清楚楚,就差没手把手告诉他“就这么干那群人就对了”,而且秦湛瑛也在方才的谈话中明示,就算他干脆利落把那些人的头都砍了,他们也不用怕地方乱起来。 而且湛瑛离开前还夸了他一通,把他捧得高高兴兴,心情高昂。 “郑尧。”承安帝感叹起来,“这就是在来大京前已经将琼崖岛治理得井井有条,执政时从未出过错的天才啊,办事如此利落,又让人心里舒坦。” 郑尧低着头:“是,太子有才德,陛下慧眼如炬。” 承安帝摇头一笑:“就是性子太强势了,谁见了都要管一管,还有点小脾气,和我爹一个样,不对,比爹还是好相处不少……”最后一句话他是压低声音说的。 郑尧:……陛下,不要在自己的侄子身上寻找亲爹的身影啊,您已经奔五了! 这边承安帝因为在太子身上感受到了熟悉而亲切的气息而开开心心,另一边,秦湛瑛回去和秋瑜说,收拾收拾,他们要出宫开启考察了。 秋瑜:“又考察?行吧,这就是你的作风,对了,你和你大伯相处得怎么样?他人好不?” 秦湛瑛:“人很好啊,我之前在隆和宫那边……” 小朋友将自己在隆和宫里与大伯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秋瑜震惊:“你居然还会说好话捧人开心?不对,这种强势里透着哄人开心的作风算不算PUA?可你也确实有帮皇上干活,话说你的情商一直很高,可以前你也就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这么哄过你妈妈吧?” 秦湛瑛:“这里到底不比家里么,我初来乍到,还是对大伯客气些,他人不坏的。” 如果说小太子以前的老板是他妈妈的话,现在承安帝就是他的新老板,而他觉得这个新老板人也挺好。 “你不是说过人和人相处,就是慢慢熟悉对方,慢慢磨合吗?大伯对我是有善意又想和我处成一家人的,我既然来了,与其过于肆意让人心里不舒服,不如稍微调整一下自己接人待物的方式,都十四岁的大人了,以后要接的担子那么大,总不能一直由着性子来。” 秦湛瑛说着完全不辜负秋瑜高情商评价的话,将水壶和手帕塞进小书包,叫了护卫,拉着秋瑜的袖子往外走。 秋瑜:寻常小鬼到了一个新的家庭里,一般都要为在这个家庭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而纠结许久,才能勉勉强强适应这里和接纳新家人吧?一个理论上还是初中生年纪的家伙来了皇宫这种险恶陌生的环境居然能当场反客为主,主动算着大伯来适应他自己,又让人完全不反感,而且看他说话做事,都是掐准了他大伯恰好好这一口,这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也是绝了。 该怎么说呢,像秦湛瑛这种人以后能做明君,还真是完全不让人意外啊。 就很给人一种靠谱到极点的安心感。 安心感满满的瑛瑛小同学先带秋瑜去户部衙门逛了一下午,当晚回去后,就把从琼崖岛运至此地的十四个萌系动物抱枕通通砸到地上。 这下安心感没有了,只剩下随时要灭人满门的危险感。 秦湛瑛坐在台阶上深呼吸,秋瑜不停抚摸着他的脊背顺着。 “深呼吸,对,深呼吸,缓下来,头疼不疼?” 秦湛瑛:“疼……” 秋瑜:“能平静下来不?实在平静不了你就再砸几个东西,别憋伤自个。” 体弱的小孩是这样啦,情绪激动时甭管内力多深厚,他那比常人脆弱得多的心脑血管是会有警示反应的,气大伤身在瑛瑛身上会格外明显,所以以前都没什么人敢给他气受。 但今天下午吧,这孩子真是气着了。 他们走入了户部衙门,户部主官立刻抛下公务过来接待他们,恭恭敬敬的。 秦湛瑛:“我想看账本。” 户部主官:“我们的账本很多,可能要看许久,不过您放心,我们一定把所有账本都拿过来。” 秦湛瑛看他肯定打包票的样子,也就信了,顺便让祝大午去召集工匠,他办完公事就带秋瑜去他的宅院里,把他那个屋子重新设计一遍。 接下来,他们就等了一下午账本。 秦湛瑛看户部尚书姚安易忙来忙去,问:“要不要我这边出人帮忙?” 姚安易说:“不用不用,我们的人够了,放心,很快就好。” 秦湛瑛就继续等,顺带把他们今年的治河款项账册翻了翻,找出数个不对劲的数目,心头升起一股火气,准备去对一下。 秦湛瑛:“还没好吗?能不能把治河的那几本都先给我?”治河是大事,他肯定要先看这个。 姚安易:“账本在宫侍郎那边,没他的钥匙,我们不能动那些账册。” 这是有关户部账册管理的规章,秦湛瑛愿意遵守,他就忍住不耐和看过治河账册以后的焦虑,继续等姚安易。 宫侍郎么,人家压根没来,秦湛瑛干脆亲自过去走了一趟,将宫侍郎押到衙门,拿到治河账本全套,看完以后,秦湛瑛开始想杀人。 他是亲自修过琼崖岛水利,而且对湖湘道各处堤坝款项了如指掌的人,湖湘道这几年的水利都是泽那边支援着钱粮在修! 可既然钱粮他们都支援了,禹这边起码要把人力解决了吧?结果好嘛,一看这账册,有关人力口粮那一项的支出,直接看得秦湛瑛都失去声音。 就算修一个堤坝只要五百人吧,那他们修个堤坝,三个月的口粮也不至于只要五十两吧! 叫花子都要被饿死了啊! 这些管水利的官但凡能做一点人,都不至于一点人都不做啊! 等再看到京城隔壁一座城市的官道修缮频率,一年打六次报告要修路款项,一次比一次多,户部这边居然也都批,秦湛瑛都想问了,你们的路一修就是半年,那儿还有马车能上路吗?商人们还愿意往那走吗? 这背后的问题太多,秦湛瑛稍微一算工作量,就想当场跑路回妈妈身边。 就在此时,姚安易告诉他,衙门今天的工作时间要到了他明日休沐,能不能后天再来收拾? 秦湛瑛就这么被干破防了。 习惯了泽国高速运转、兢兢业业干活的官吏们,禹国的官吏处处令人眼前一黑。 秦湛瑛默默叫来刘紫妍,叫她留在这儿,把水利相关的账册理出来给他,又让蔡椰等护卫看好刘紫妍的安危,确保她行事通畅,被秋瑜扶着回了宸庆宫发火。 发完火,小太子躺在竹马的大腿上接受头部按摩。 他幽幽道:“瑜哥哥,我果然还是不能做一个温文尔雅的太子。” 秋瑜:“你本来就做不了,是什么给了你自己可以做温文尔雅仁君的错觉?” 泽那么高的行政效率有一半是小太子用砌石阶威慑出来的,另一半则是那边教育普及率高,小太子的人才口袋鼓鼓的,这个家伙不行,立刻就撸了换人。 这孩子的外号可是包括活阎王的啊! 秦湛瑛深呼吸,又爬起来写考察笔记,哪怕白天气得要死,也还是要把自己观察到的事儿都记好。 他嘟哝:“户部那边给紫妍,明天我们去京兆府那边,看看治安,刑部那边是娘的地盘,想来这部分会比户部好理。” 秋瑜:“那紫妍的死活呢?”户部都能把太子爷给破防了,刘紫妍一个姑娘过去,万一她被气得月经失调、乳腺增生、甲状腺结节了,咋办? 秦湛瑛:“多给她送点补品,等我封太子的仪式办完,立刻让她做东宫属官,日后她就是禹朝第一女官!” 他都被气得头晕目眩了,还是先顾着自己的死活吧,紫妍那边……让她自己顾自己,他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就行了。 秋瑜:“你可真是个好老板啊。” 第116章 干活(一) 坐江山比打江山难,这句话是吕空和吕晓璇都说过的,彼时秦湛瑛不以为然。 毕竟泽国的龙兴之地琼崖岛也就那么大,治理起来是在秦湛瑛的能力范围内的。 但到了更大问题更多的南禹…… 瑛瑛:对不起打扰了。(转身想走)(秋瑜:你先别急着走!)(被拽回来)(秋瑜:做任何事情就不可以半途而废啊!)(小太子怒啃五个肉包,一边躺平揉肚子一边想辙)(秋瑜:偷偷抹汗,可算把人哄好了) 被哄了一阵,心情好了一点,结果还是要硬着头皮面对现状,幸好刑部的状况的确比户部好得多。 秦湛瑛和秋瑜两个少年人这会儿都忍不住开始敬佩吕晓璇。 吕女皇别看不显山不露水,似乎只有拳头硬,可人家在南禹官场混了这么些年,能将刑部完全收拢,给儿子留了批人才,回去以后治理泽更是游刃有余,可见她的能力实际上已经非常强了。 南禹官场是个磨炼皇帝的好地方啊,连这种鬼地方都磨不死甚至还能干出点成绩的皇帝怎么也不会差的。 刑部第一的人才的身份也很惊人,他是常旺的姐姐常迅的丈夫,叫月明莉,虽然名字很柔美动听,却是个黑瘦的中年人,性格理智果断,骨头很硬,却又不失圆滑,有一条灵活的底线。 比如说常迅喜欢解剖尸体,他月明莉原本是不支持的,但是在被妻子从床头打到床底以后,他就全身心支持起妻子的爱好了。 有了他们的支持,秦湛瑛接手母亲在京城的势力还算顺利,除了三千追嵬军,吕晓璇还做过大京卫龙营指挥使,此营与护龙营有拱卫京城的职责,每营有两万人。 承安帝默认秦湛瑛收拢母亲留下的势力。 卫龙营的军饷本来也是湖湘道那边出的,里面还史无前例的招收了大批苗人,这也是吕晓璇的私兵,因为湖湘道的钱要过来,肯定会过秦湛瑛和刘紫妍这两道手,而那些兵有不少还是蓝阿萝送过来的,有代表苗人武装向汉人王朝示好的意味。 从古至今,将领们都会刻意培养这样的私兵,只是吕晓璇动手格外狠而已,但要不是她留下的这支兵威慑了以大京为核心的地带,承安帝在这一块的掌控力也不会到如今这么强。 武力总是权威最好的保障。 “自古以来,如你这样能够直接掌握一支人数超过五位数、大本营靠近京城的军士的太子,只怕也没几个了。”秋瑜感叹,“你大伯对你真好。” 秦湛瑛:“他要和我互为依靠罢了。” 秋瑜恍然:“也是,对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吃辣条,你不是喜欢辣味吗?我到时候分你一点。” 他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被小伙伴踹了一脚。 小太子抱怨:“你真小气。” 秋瑜:“你要是吃辣条吃到咽喉炎又犯了,章芍真的会给我下巴豆的,她脾气比她老妈老哥火爆多了。” 华夫人升官了,被秦湛瑛按在泽国那边做女皇陛下的御医,针灸更胜母亲一筹的章芍被带了过来,比起医闹时还得依赖护卫的华夫人,章芍攻击性更强,是那种带着出远门时路遇土匪能自己抄着刀子和锅子冲上第一线的猛人,秦湛瑛带她的考量在于南禹这边的环境只有性格强势的女性才能适应和做出事业。 他还和秋瑜讨论过这个事。 秋瑜:你真的觉得华夫人很温柔吗? 秦湛瑛:她对我一直很温柔。 秋瑜:只是对你才这样,章桦也很温柔,大家都说他像他爹,章芍像谁? 秦湛瑛:…… 皇族内斗一般是发生在皇权足够强势的情况下,君王才可以使劲的作,将自己的继承人一茬一茬的折磨,乃至于换了一个又一个,南禹哪有那么厚的底子? 承安帝将卫龙营本就隶属于吕系的军士给秦湛瑛,纯粹是为自己接下来的活动而打底子。 众所周知,此番科举舞弊案牵连大官数位,已经到了所有臣子都以为君王不敢全部秉公处理,必然只能办一部分,另一部分小惩大诫的地步。 秦湛瑛的进京让这些人提起心来,怕这个素有杀名的小太子不顾大家体面胡乱杀人。 可谁知道,太子殿下在六部闲逛,翻看各处文书,除了往户部丢了个又黑又瘦还天天捧着苦药汁子的女官,还有接收卫龙营外,啥也没干。 反倒是皇帝开始大开杀戒,已经憋了很多年的承安帝如今很有点有仇报仇的意味,菜市口先砍一波头,头砍完了就挂城门口,城门口挂满了还有。 可他都这么搞了,实际上心里也是完全不慌的。 慌什么呢?南禹境内许多道都已经被秦湛瑛母家的军队驻军,京城附近有卫龙营,承安帝想做什么做什么。 禹泽皇室联手的威力第一次显现,便让一众本以为自己还有不少年潇洒日子可过的官员心中一紧。 四大阁老中硕果仅存的顾阁老此时维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其他三大家族这些年接连被吕家踏平,顾阁老就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多年前他们联系倭寇害死吕家五口人的事,恐怕是暴露了。 那事发生的时候,顾阁老那时还年轻,每日里走马章台,用女人们、少年们的身体宣泄年轻人那仿佛不会耗尽的旺盛精力,他用枕头压住他们的脸,打他们,咬他们,让他们在庭院中只穿纱衣跳舞。 可是他们都不够带劲。 直到那年倭寇在秋季进犯浙杭道,吕空的长子吕绕带船过来支援,血战两天两夜,击退了那些人。 穿着银甲的青年是和妹妹一起来的,妹妹吕深手持一把长弓,高大美丽得如同神灵,吕绕比妹妹还高半个头,提着一把刀,从海里钻出,如同飞鱼般跃到敌人的甲板上,狂笑着将两个倭寇拦腰砍断。 他因这场激战断了一只手,流了很多血,被妹妹打横抱着去了城中的医馆治疗,生命力很旺盛,不到半个月就能单手抱着被倭寇杀死双亲的小女孩跑到路边买糖葫芦,笑起来有两颗虎牙。 那人有一张英武而狂野的面孔,有人叫他吕少爷,他闻声回头,浓黑如墨的发随风拂过小麦色的脸颊,总是含着笑意的眼中带着如同海风般悠远的自在。 “阿绕,你要换药啦!”身穿红衣的吕深那时是十七岁的少女,她跑起来飞快,像红色的闪电,劈到兄长面前,鼓着红扑扑的脸训斥兄长。 彼时长兄叫他的名字。 “阿霖,你看谁呢?” 年轻的顾阁老摩拳擦掌,说:“我在看吕绕,哥,你看他那脸,那腰,那屁股,我一定要把吕绕弄到手。” 他大哥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土皇帝一样长大的人,他看了吕绕,也被那残缺后依然惊人美丽的海上野兽给迷了眼,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借着感谢救命之恩而宴请对方的时机对吕绕下了药,要将他拖进别院里最大、风月器具最多的屋子。 顾霖都想好了,一开始他和哥哥一起玩吕绕,但大哥以后要继承顾家,他总要娶妻的,到时候他就把吕绕藏起来一个人玩。 大哥一边脱吕绕的衣服一边说吕深也是个美人,他是风月老手,一眼就发现吕深还是处女,他打算之后耍点招数哄哄那个美人,看能不能弄到她的红丸。 可谁知本来已经晕过去的吕绕突然睁开眼睛,直接掐断了大哥的脖子,又扭头看着他,森冷地笑起来。 “顾家真是脏得名不虚传,敢动我们吕家人,你们是想死啊!” 跟着顾霖和他大哥的护卫是他们家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江湖高手,却被中了药的吕绕杀得只剩下一个活人,那个活人带着顾霖逃回了家里。 后来顾家知道自己得罪了吕家,顾霖的父亲舍不得指责顾霖这个唯一的嫡子,更不愿意将他交出去,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暗中联系了焦家和倭寇头领。 只要让倭寇重创吕家,他们就顾不上报复顾家了吧? 在长辈们商议毒计时,顾霖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手里捧着《春秋》,却怎么也读不下去,他满脑子都是大哥被拧断脖子的模样,还有吕绕那蔑视厌恶的目光。 从没有人敢那样看他! 一个混了厘家蛮子血脉的杂种!怎么敢这么看他!要不是他赏脸,那个蛮子能进顾家的别院,喝最好的西域酒吗? 去死吧,去死吧! 顾霖心中诅咒着。 于是在吕家的主母带着三儿子、四女儿来接长子次女时,一个信奉雨神的渔民在顾家的威逼利诱下,给献给吕家的粮草中下了剧毒,之后那一船五个吕家人就虚弱极啦,可他们居然还没有完全倒下,反而为了不让倭寇上岸血战到死,尸身沉入大海,被几只海兽拖走了。 顾霖以为在那以后,吕家就一蹶不振了,吕空只剩下吕房一个儿子,后来也没有再娶,年纪大了就去吕宋岛隐居,吕房也只生了一个女儿。 可谁知道啊,就是这个女儿,年长后隐姓埋名到禹的土地上调查长辈的死因,还真的让她查出来了,她还生了秦湛瑛这个孽障来帮助秦家。 吕空也是个老不死的,八十多岁了,居然还能建立泽,那个泽还能从沿海开始,不断撕扯南禹的土地。 “一切都是因果啊,他的后人来报复我了。”顾阁老呆呆坐在书房里,手里捧着《论语》,依然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书房角落,一缕烟从香炉中缭绕着升起。 大京周边的田地旁,秦湛瑛穿着一身布衣蹲着,正看着柴火点燃后升起的烟,他一手掩着口鼻,拿蒲扇扇风,柴火边上插了几只串了鱼的树枝,还围着几个穿着破烂麻衣的小孩。 “鱼马上就好了。” 小少年看着火候,拿瓶子往鱼身上撒了盐,烤好后就都分给了这些小孩,又拿着最后一条烤鱼给了秋瑜。 “喏,吃吧。” 秋瑜接过烤鱼,看小太子坐在木桩子上,拿笔记录着他今日探访京城周边田庄时得到的情报。 秋瑜咬了一口鱼肉,有点烫,他吸吸呼呼吹着气:“诶,也不知道你大伯杀得怎样了,京城里有没有人要搞事。” 秦湛瑛头也不抬:“不怕,最能搞事的那个,书房里点了蓝教主家特制的药香,快疯了,掀不起风浪来的。” 秋瑜:“你说的是顾阁老吧?” 秦湛瑛:“嗯呐,他和我们家仇最大了,我和你说,当年我外祖的哥哥姐姐是担心浙杭道的人被倭寇欺负才过去支援的,要不是他们去得及时,顾家早就被倭寇抢完了,结果那些人恩将仇报……” 他将这件母亲调查了许久才还原完整的旧事一说,秋瑜都张大嘴:“哇靠,好贱,这个顾家真的好贱,简直是糟蹋了顾这个言情霸总常用姓了!” 秦湛瑛:“霸总,你不是说我很霸总吧?什么时候还有姓顾的霸总了?” 这孩子重点抓得挺特别的,秋瑜解释了一下言情霸总为何意(其实他也只知道大家对言情霸总的刻板印象而已),秦湛瑛露出地铁老爷爷般的神情。 “我才不会对谁掐腰红眼强吻谁呢,哪有不经人家姑娘同意就掐腰强吻的,太冒犯人家了,而且我上次红眼睛是外祖父去世的时候,其他时候我都不哭的。” 秋瑜:“你年纪小,不懂掐腰文学的好,那掐腰掐得是腰吗?那掐的是性张力!” 秦湛瑛:“何为性张力?” 秋瑜:……这个就不太好对十四岁的孩子解释了。 算了,还是把话题拉回到瑛哥要如何为吕家长辈报复仇敌上来吧。 秦湛瑛说:“还能怎么样?先玩一下,玩死了拉倒,该埋路埋路,该上城墙上城墙么。” 这话说得他自个就像喜爱玩弄猎物的大猫。 秋瑜:“吕阿姨不来处理这边的事吗?” 秦湛瑛:“她很忙,因为泽已经在九州岛驻军了,她准备以那儿为跳板,尽早结束东瀛的战乱,还说要把石见银山挖出来。” 秋瑜:…… 吕阿姨也是个做大事的人呐,算了算了,东瀛被泽占了其实也算好事,如果事情发展顺利,至少七百年后,全球人民就不用担心核废水的事了。 看秦湛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定,秋瑜也不多说什么,说到底,如今南禹这块地界上,只有秦湛瑛一个吕家人,在南禹法律无法审判顾家罪恶的情况下,秋瑜赞同秦湛瑛采用任何方式报复顾家。 不过显然在瑛哥心里,比顾家那堆垃圾重要的事情多得多了。 首先刘紫妍在户部干得不错,这位兢兢业业吃药上班的大妹子以她惊人的毅力和在湖湘道开矿多年磨砺出来的处事手腕,终于将治河的账理清楚交了过来。 速度很快,效率很高,就是刘紫妍干完活以后,就转头找章芍针灸去了,秋瑜也过去给她看了看,发现这姑娘近期脱发有点多,送上自制洗发水、美味芝麻粉、一支五百年的何首乌作为礼物。 秋瑜很遗憾:“可惜我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千年何首乌都砸梅沙身上了,不然你这头发养回来的速度更快。” 刘紫妍客客气气:“五百年的也极好,秋兄费心,多谢您的礼了。” 她也不白拿秋瑜的东西,转头就把她自己理的户部人际关系交给了秋瑜,话里话外都是她不喜欢户部,希望将来老大还是把她外放比较好,户部这烂摊子呸好地方还是更适合秋兄。 在地方遇到事了,她出什么阴招都行,只要不踩到秦湛瑛底线,能把差事办好,自由度很高,户部对她来说太拘束了。 秋瑜:继瑛瑛不顾属下刘紫妍死活后,又出现了刘紫妍不顾同僚秋瑜死活事件,你们这些在禹朝政坛混的人都比较缺善良是不是? 秦湛瑛这边则不改自己的步调,在将京城考察完后,他才像是想起了卫龙营的存在,去卫龙营军营,和现任管事的副指挥使郭毅见了一面。 去之前,他只让追嵬军的程开路过去打个招呼,他自己则没穿太子常服,而是穿着农家布衣走另一条路,还挎着他那装着纸笔的挎包,路上甚至还帮了一个扭了手腕,到军营附近的村子里找郎中的小兵正骨。 就是技术不太好,正了两次都没成功,直到秋瑜看不下去决心出手,再让瑛哥搞下去,这小兵得伤上加伤。 那小兵倒是不和秦湛瑛计较,只笑呵呵道:“你们要去我们军营送信?是哪个将军家派来的吧?普通军士的家人无事可不能到军营里来送东西,你这少年也是,既然正骨还没练好,就别瞎弄么,俺们手都差点让你捏断。” 秋瑜别过头偷笑,秦湛瑛一点也不生气,只和小兵说说笑笑,询问他老家在哪,年景好不好,家里几口人,几亩田,当地最富的老爷是谁…… 等到了军营门口,副指挥使郭毅和程开路已经等了许久,郭毅满脸的汗,虎目圆睁,神情严肃,那小兵一见军营门口站了一排将军,也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 然后郭毅就上前几步,对秦湛瑛一礼。 “卑职郭毅,见过太子殿下!” 秦湛瑛挥手:“免礼。” 他缓步进入军营,遣人去和承安帝说了一声,就先在军营里住了两天,摸清楚情况后,直接郭毅点五千人出来,和追嵬军的三千军士一起跟他走。 郭毅是个干脆的人,他只问:“去哪?” 秦湛瑛:“去的路上是练兵,到梁州了就修水利,户部那边把许多水利的款项贪了,那儿的堤坝不修恐怕要出大事。” 户部水利出事了?不,郭毅并不是为户部有人贪污而惊讶,他只是惊讶于秦湛瑛怎么这么快就摸清楚了状况。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比起做事还可以用温缓沉稳形容的母亲,秦湛瑛的行事风格便雷厉风行、残酷冷漠得多,因为在这个夜晚,城墙上就已经挂起了被牵扯到户部贪污梁州、巴蜀水利款项案件的罪犯的头颅。 死者情绪稳定,墓前状态良好。 还没等秋瑜多吐槽两句,秦湛瑛就一脚将他和刘紫妍一起踹到户部,让他们在自己回来前稳住和理清这里,他自己便施施然带着八千个军士,带着粮草去了巴蜀道。 接到他信的泽国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在秦湛瑛带着军队前行时,就开始从南方开始将修水利的钱粮物资通过云南道往巴蜀道送,秦湛瑛带人抵达目的地时,这些东西也恰好到了。 少年人看了看天色,闭上眼睛感知了一番,面露庆幸:“还好及时来了,不然几个月后要出事。” 他又寄信给如今主管吐蕃的雪樟,毫不意外地得知吐蕃今年非常冷,那几座雪山上积攒的冰雪比往年都多,那些冰雪在春天化了以后通过河流向下淌,到了巴蜀道境内就是大水了,而且明年巴蜀道的雨水肯定也会很足,一个搞不好,南禹就要遭大洪灾了,可若是修了水利,许是能将大洪灾变成小洪灾。 秦湛瑛当即带着人们开干。 有了水泥这种便利的建筑工具,秦湛瑛又是管理一道的天才,卫龙营又被吕晓璇经过一道手,里面有六分之一的军士都是扫过盲识得字,有不错纪律性的好兵。 秦湛瑛白天带他们干活,快晚上了就休息,大家一起上上课,认个字,再看看泽国那边传来的专门用作宣传和教育的小戏,每日清晨还要一起操练,很快就得到了这些军士的认同。 一边修堤坝,他还顺道检查了本地的吕家驻军,如今管理此地的也是他的熟人——岚山。 岚山带兵蹲在这里,一是确保此处平稳,还有就是作为吐蕃高原上雪樟的后援和监视者,职责重大。 秦湛瑛与岚山是自小的情谊,见了这位属下,小太子心情极好,很是好好勉励了对方,又看了看岚山新出生的闺女,为了治理此地,岚山与雪临的一个弟子成了亲,虽然是政治联姻,但婚前秦湛瑛帮忙看了,点头认可两人的人品和相性度,婚后这二人果然感情不错。 等到了堤坝修好,巴蜀道吏治又被收拾了一边,湛瑛就带兵转去贵乾道,要把那儿的水利也看看,顺带把这里不听话的豪族犁一遍。 即使他不能一下子改变南禹腐败的官场风气,但起码要先确保地方能收得上来税啊! 第117章 干活(二) 将科举舞弊案完全按照法律处置,让承安帝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内心大感快活。 为此他特意召见了好侄子秦湛瑛留在京城户部干苦工的两位股肱之臣。 因为承安帝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为了避嫌,他没有召见作为女性的刘紫妍,而是找了秋瑜过来。 秋瑜听承安帝讲了一阵话,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承安帝:侄子干得好,你们也干得好,因为你们的努力和帮助,朕对朝堂的掌控力都变强了,侄子不在京城,不如朕先赏你们两个。 秋瑜诚实谦虚地回道:“回陛下,您的掌控力变强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无需奖励我们,这是您自己努力的结果。” 承安帝:“什么?” 秦树焉发现这个泽国户部侍郎转到禹国来的家伙说话调调和朝堂上其他人不一样了。 秋瑜:“站在负责运转朝堂各个机构的官吏的角度,当官员里的头儿和皇帝争起权力的时候,官吏一般不负责站队,因为作为国家的一块砖,他们只要负责为赢的人工作就行了,这才是大部分人的常态,毕竟,能赢下来的人,手头必然握有让输家万劫不复的力量。” 这份力量自然就是来自秦湛瑛自带的禹朝土地上的吕家驻军和京城边上的卫龙营、护龙营,就华夏文明这个官本位的传统,聪明人都是一股脑涌过来当官了,所以官场里一个个都精着呢,眼见着承安帝的枪杆子又粗壮了一圈,朝堂里的骑墙派立刻就认清楚现实开始调转车头了,这也是承安帝近日觉得日子更好过的缘由。 面对承安帝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大为震撼的表情,从十年前开始就用打鬼子、谍战、《是大臣禹朝改编》给太子殿下说睡前故事的秋瑜一礼,退下干活去了。 至于他说这些话有没有瑛瑛的授意,这是个秘密。 刘紫妍看到秋瑜的时候问:“你觉得我在这儿干十年,能不能在殿下登基前获得面圣的机会?” 言下之意,女官在南禹啥时候可以站起来做人?是不是一定要拖到秦湛瑛登基才行? 这姑娘话里有股怨气,估计是在湖湘道做大姐头久了,被南禹户部折磨得不轻。 秋瑜:“很快就行了,你信不信你今天没能和我一起面圣的事,你的殿下过不了几天就会知道然后把这事列入他的本本里?” 刘紫妍信,她叹气:“但愿能快些,我这么努力的干活,上头要是连给我面对面汇报户部账目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给殿下写信去地方,我看贵乾道就挺好。” 这头脑清楚的姑娘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回湖湘道,不然她和苗族武装势力的领袖蓝阿萝关系好,又在那边有开矿专用的民工队上千人,再经营下去,想做新一代土皇帝的底子就有了,秦湛瑛也不是糖明皇,指定不能做这种养土皇帝的事。 其实这也算对刘紫妍的未来负责了,目前秦湛瑛手头得用的人才有限,秦湛瑛比这些人自己还盼着他们能走着正道好好升官好好办事,有啥不对的苗头,他先轻飘飘一下打灭喽。 只是刘紫妍曾经做过把户部这个烂摊子丢给秋瑜,自己跑路去地方的美梦,结果没想到,秋瑜是过来了,她自己却没能跑得掉,等第二天,承安帝把秋瑜升职成内阁行走,跳出户部大坑,她还得继续蹲这。 刘紫妍端着一碗秋瑜开的海藻玉壶汤一饮而尽,呼了口气:“才十七岁已经药不离口,这可怎么办呐。” 护卫蔡椰在旁边蹲着马步,严肃道:“我教你站桩吧,你不能总是不动弹。” 刘紫妍:工作已经很累了,不想下班以后继续运动。 贵乾道的百姓作风彪悍,不好拾掇,秦湛瑛也不来硬的,只是将带头不交税又欺压下头百姓的人给犁进墓里,又将此处官场与地方豪族沆瀣一气乱来的家伙都收拾了,提拔了能用的,又写信给承安帝,让他把翰林院的小谁调过来。 他看人准,在翰林院做考察时,就逮出了几个勉强能用的,放到地方磨砺一下,若是真金,自然能干出实绩来,到时候他将这些积累了实务经验的家伙提拔起来就成了。 巴蜀的自然环境其实不差,除了经常地龙翻身外,只要水利搞好了,百姓们好好耕种,至少在年景好的时候是不愁饭吃的。 秦湛瑛早前就考察过此地,对这的地理环境心中有数,便招来了巴蜀郡王府世子秦湛声。 秦湛声听到太子有令,连忙骑马赶来,此时秦湛瑛正带军士们在贵乾道这边犁人,住的地方是一处一进的农家地主住的小院,秦湛声却不敢大意,在院外就下了马,被秦湛瑛身边随侍的太监冯筝引入室内,看到少年人正在写东西,他连忙单膝跪下。 “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秦湛瑛执笔书写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道:“起吧,巴蜀那边的路修得如何了?” 秦湛声低着头,口齿清晰、声音响亮:“回太子殿下的话,巴蜀境内许多道路在去年的地龙翻身中受损极大,泽军入驻后有主持修路,官道皆已恢复,且吸纳兵员五千名,农时下田,闲时操练,其中一半都通过了扫盲,且大多有修路手艺。” “这次臣请岚统领借人,又征集了穷乡僻壤那些吃不起饭、没有田的山民下来做活,如今路修了一半,但有不少山民都愿意从此下山过活,也已统计了这部分人的户籍。” 秦湛声早年闯荡江湖时不小心犯了琼崖岛的法律,被押去修路,被磨炼出了一些实务的经验,此番秦湛瑛入秦氏宗室,他是第一个送礼投靠讨好的,只差没在额头上写着识时务三个大字,秦湛瑛看他脸熟,便留下用了。 “事儿办得还成,总比那些觉得无过便是功的人好。”秦湛瑛淡淡的,“既是和岚山一起参与了吸纳山民入禹朝户籍的事,便该对那边的人口有所了解,原来多少,现在多少?” 这便是要考校了,秦湛声迅速回道:“原户籍记录巴蜀有人口一百四十万人,加上大族隐掉的隐户,以及山民,实际人口是一百八十二万人。” 秦湛瑛漫不经心道:“禹开国时也统计过一次人口,那时天下初定,战乱死了不少人,巴蜀人口只有一百四十万,我还以为这么多年巴蜀过得特别差,才会没什么变化,看来太平日子过个几十年,大家还是愿意生孩子的么。” 这话背后隐藏的血腥太多了,不论是秦湛瑛驱使泽军从驻军巴蜀开始便推动地亩税、徭役摊入土地等政策,还是将各族隐藏的隐户拉到天光之下,全都需要刀子做依靠。 秦湛瑛狠啊,狠到他还没改姓秦时,秦湛声面对他时就已经不敢得罪分毫,如今秦湛瑛成了太子,秦湛声的膝盖更是弯得无比自然。 秦湛声重新跪下:“是臣等无能,使巴蜀隐户过多,征税也不利,留下这么多繁冗问题。” “起来,你和孤是一辈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么,有些经年留下的问题和你有什么干系?”秦湛瑛又不是为了找这个便宜堂哥的麻烦,才把人叫过来的,这家伙真让自己不爽的话,岚山早把他咬死了。 小太子说:“既然知道了人口,接下来就算算,巴蜀要有多少田,才能确保明年没人饿肚子。” 秦湛声心说这我怎么知道! 冯筝看他发愣,心想这位世子居然还不如程开路、郭毅那两个军汉灵敏,已知巴蜀的人口,再算算一个人一年的口粮,就能得知整个巴蜀明年要多少粮食,再想想巴蜀要种多少地才有这么多粮食,这不就全清楚了么! 多简单的算学题啊,乡里扫盲班才毕业的小丫头片子都能算啊! 秦湛瑛也对这位堂哥的迟钝感到无语,他指指冯筝,冯筝便无奈地过来,小声教导秦湛声,秦湛声默默蹲下,拿树枝在泥地上列了个竖式。 小伙子数学不好。 秦湛瑛则是天生数理天赋不错,这也不意外,吕家本就是海洋贸易和海战起家,夜里航行时必须依靠星象,甚至感知天气时也要通过冥冥中的直觉结合当地地形,连算带直觉的才能确定风雨何时到来,这样的家族中找不出数学差的。 连吕晓璇都和秋瑜偷偷吐槽过“换了现在的壳子后我觉得我做数学题更轻松了”。 所以秦湛瑛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秦湛声。 秦湛声算完第一遍,觉得不保险,又算了一遍,然后发现糟了,怎么这两边得出的数字不一样?于是他算了第三遍,最后发现完蛋,因为第三遍计算又得出一个全新的答案。 冯筝都被此人的数学水平看傻了。 旁观秦湛声抓耳挠腮的秦湛瑛幽幽吐出耕地红线的数字,挥挥手,语重心长:“以后干什么事情,身边带个会算学的官吏辅助,多找人确认,别拿错误的数字误事。”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训道:“要多读书,就算擦线过了琼崖岛扫盲班,也不能放下学习,你看看你,算学差成这样,和弱智有什么区别!” 秦湛声大惭。 但秦湛瑛还是把监督巴蜀耕地红线交给了秦湛声,只是监督,而非主导工作,也坏不了什么事,派人垦荒种植经济作物的事则另外安排了。 华夫人和章桦那边统计了适合在南禹各地种植的药材,又经秋瑜审核,最后发到了秦湛瑛这里,又有秦湛瑛自己考察后发现适合此地的蔬菜水果品种。 巴蜀能种好药材,一部分中成药就能这里做,这就是一桩生计,成药的出产,其便利携带使用、价格公道等特质,也可以让部分较为宽裕但生病时不敢去看大夫的百姓在生病时多一些希望。 再有适合此地的辣椒,若是做成酱也是好卖的,好的酱料可以调味,可以补充盐分,又方便保存,辣椒还能除湿,是很好的东西。 将秦湛声打发走,秦湛瑛又低头看手里的考察笔记,修改了几处地方。 南禹总人口是三千万多一点,北孟那边日子更苦,人口还少一点,两千八百万顶天,华夏九州如今也不过六千万不到,加上泽国,六千八百万。 秦湛瑛走入房屋中,拿了把靠椅坐着,他喜欢反着坐椅子,双手搭椅背上,下巴搭胳膊上,仰着头看那副母亲亲手绘制的地图。 他想,如果不管精细治理,仅仅是将一地犁到可以收税的地步,再改税制,确立统治权,南禹和泽加起来,是可以吞下北孟并消化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两国的国力正式合到一处,泽国军队自然会听他的话,但……要让南禹服气,就不能用他在泽的那套作风了。 该死的人都犁死了,剩下的不该死的,或者说踹去修完路后还能凑合着用的那一批,就得用些别的手腕。 秦湛瑛自己就是华夏人,又经常到处考察,鞋都走烂了二十多双,自然也知道华夏人的秉性——除去部分奇葩,大部分即使不是好人,但不分男女老弱,总还有一点吃软不吃硬的傲骨在。 尤其是贵乾道这边,民风都彪悍得很,和湖湘、粤西那边一样,民间武斗极为火爆。 秦湛瑛在这犁人的时候,战损居然高达六十七人!当然了,也是此处的布衣人较为火爆,此地苗人看在秦湛瑛会说苗语,又通过湖湘苗人与此地贸易卖盐糖等情分,对他过来建立统治其实还算欢迎。 毕竟人都是会比的,湖湘苗日子好了,贵乾苗难道不想也风风光光,年年都能给婆娘孩子做新衣过冬么?不想家里能多腌制几块腊肉挂窗边,显示自家的富裕么? 至于布衣人么,他们的话和壮话有点像,似乎是同一语系的,秦湛瑛正在布衣话、壮话一起学,他语言天赋好,目前已经能与布衣人日常交流了,过阵子还得过去和那边的头领是商量明年春耕时,如何守好贵乾道的耕地红线之余还让大伙的日子更富一点。 【布衣人与土地绑得很死,他们的土司下面还有哨木、甲木、亭木,一层一层的管着,最底层的便是耕种田地的所谓奴,这些奴人数最多,过得最苦,除了耕种、缴纳粮食、布匹等他们能生产的东西,就是生育下一代的奴,死亡率远高于那些上层的人,且朝廷管理布衣人时,使用了宣慰司,导致布衣人缴税时数目不清,土司权力过大,且时有造反之举。】 【有前人发觉这套制度对朝廷的不利和那些奴带来的苦难,可在他们试图瓦解这套制度时,却发现奴们会随土司一起反抗,因为他们自认和汉人不是一起的,他们不信任汉人,认为汉人会比土司更加酷烈的吃他们的血肉,这也的确是某种意义上的事实,我要改变他们对此的看法,首先就要在两族间建立起基本的信任,必须要叫戏班过来做宣传了,互市也要开起来,先用盐、糖、廉价布匹和中成药凿开一个缺口吧。】 等日后地盘扩大了,面对华夏九州上繁多的、语音不同的各族,如何让他们在一处土地上好好过日子,顺利繁衍生息,按时交税,也是一个难题,想到这其中的工作量,秦湛瑛就又想回泽找娘。 自从接下南禹太子这个位置,秦湛瑛如今一天已经只能睡四个时辰了,一日工作时间也从三个时辰涨到了四个时辰,文书和开会就占了不少时间,还不包括四处考察! 他继续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比起普遍畏威不畏德的倭人,华夏这边的性格底色是不同的,我将这种不同称为不同民族的普遍性格,也可以说是民族风格……事不可逼迫而为,需柔缓引导,都说皇帝是天子,可若想做好老百姓的工作,就得在完成公务的同时,面对百姓时,让自己同时具备老师和学生的特性。】 写完这些,秦湛瑛觉得还不够,但又琢磨不出其中味儿,只好一叹。 他自己还是太年轻,见识得太少,之前劝秦湛声的话,用来自省也没问题,要多读书多学习啊。 不管怎样,在贵乾道开启扫盲是必须的,不扫盲就没人才干活,那些士绅大族就要拿这事来拿捏朝廷,中央和地方博弈时,就要落入下风了。 可科举每三年办一次,且如今任命官员还是主要通过科举。 秦湛瑛沉思:“要改改科举了,不然今日治了四大阁老,以后还有八大阁老冒出来。” 泽国如今的官员任命,是教育普及,然后从已经扫盲、通过衙门招考的人里找吏目,且吏目上升天花板很高,只要本身能力和时运过关,进吕晓璇为核心的顶层领导班子都有希望。 但科举也没废,只是泽国的科举没有将儒学视为第一,反而增加了实务,尤其是人事管理、商务、算学和农田水利等部分,在秋瑜的建议下还加了个公共卫生防疫的部分。 一个健康的国家必须要有多条上升渠道,防止单独上升渠道孕育出过于庞大的团体,这些人平时可能会互相斗争,但当利益损害到他们整体的时候,他们会联合起来坏大事。——这是吕女皇告诉儿子的话。 【华夏九州这边尊儒尊了千年,儒有优点,如同文官中也有好官,有借着儒吸国家血肉的蠹虫,也有真心相信仁德且尽心为治民治国熬干心血的贤官,不可一概而论否决这批人,但也不能放任……儒家已有成儒教之势,而任何以善为初衷诞生的教派,最后都会结出扭曲畸形的果实,不能放任他们自由生长,要限制。】 “需要派戏剧那边的人过来,在此寻觅戏班,新编或改编适合宣传新税制、农耕的戏剧,此地民风如此彪悍,也适合招一批兵,不过这事不急,现在还没到春耕季节,秋收又过了,此时不如先开始修路修水利,看看过来做工的百姓经过扫盲后有没有做官参军的好苗子。” 为此,他需要将现有的扫盲课本编得更适合南禹本土。 于是秦湛瑛又翻开新编教科书的草稿,提笔书写到了半夜才休息。 因为近期工作量大,睡眠时间被迫减少,秦湛瑛的起床气就更大了,每天过来叫他起床的属下都要背负巨大的压力,没练过武、不够皮糙肉厚的都不敢来。 秦湛瑛可是货真价实的先天高手,八十年的功力在身上,愤怒之下一巴掌真能拍死人的! 祝大午穿上铁甲头盔,举着盾牌站在门口:“主子,梁王携家眷拜会。” 那位靠脸嫁给泽国女皇后艳名远播的美人王爷原本携带家眷上京城,想看看长子,谁知小太子已经带军士走了,他又南下继续追,如今可算是追上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太子问:“什么时候?” 祝大午勉强听清他的话,小心翼翼回道:“卯时二刻。” 秦湛瑛平时是卯时三刻起床,若是有急事,提前一个时辰起都不带二话的,但那是他还处于一天睡五个时辰的时候才有的好脾气了。 至于现在么…… 卧室里的人暴躁道:“不起,让他们等着!” 现在谁也不能让太子殿下早起哪怕一刻! 祝大午还想说什么,里面已经一个茶壶飞出来,砸在盾牌上时茶壶都没碎,反而震得祝大午往后退了两步。 武将家出身的祝大午扎了个马步,稳住了,茶壶其上劲力用尽,于是哗啦一声,茶壶在地上碎成了天青色的碎片。 祝大午看了看盾牌上的凹陷,安静如鸡地踮着脚撤了出去,客客气气请梁王、曹王妃和梁王次子兼世子秦湛琪、两位郡主坐下,曹王妃怀胎五月,正是娇贵的时候,若非想让子女攀上那个太子哥哥,也不会跟着跑这么远,可如今身体疲惫,脾气自然不好,正阴着脸。 见祝大午过来,梁王探头看了看:“太子呢?” 祝大午:“殿下还要过一刻才起,王爷、王妃、郡主、小世子一路劳累,不若也先去歇息片刻,换身新衣,用些早膳?” 曹王妃微微蹙眉,柔声细语的:“太子还未起么?” 祝大午一顿,思考了一下主子爷除了吕女皇谁的面子都不想给、连承安帝都是靠过硬人品才得到尊重、天老大妈妈老二自己老三的脾性,还有他路过巴蜀时也懒得打听梁王如何、只想一个劲的斗地主、挖隐户的做派,腰板立刻挺直,摆出天子身边大太监的范儿,用清亮中略阴阳怪气的调子说话。 “殿下操心民生,近日歇得越发少了。”一天只睡四个时辰,连午睡都被迫取消了。 “大京的陛下与吕松的陛下都来信,让殿下务必好好休息,莫累坏了。”能管太子爷的只有两个陛下,其他人都没我们殿下尊贵,他的睡眠也比诸位重要得多。 “若殿下身子熬坏了,莫说两位陛下心疼,我们底下人也担待不起呀,王爷虽是和女皇和离了,但还是殿下的生父,还望王爷多心疼心疼咱们殿下。”听到没有,我们太子殿下睡眠不好,你们担待不起。 阴阳怪气完,祝大午微笑:“各位,先去用早膳吧。” 下堂夫就别不识抬举了吧。 梁王听出了祝大午的言外之意,他深深看了祝大午一眼,真心实意夸了一句:“祝公公是忠心的。” 第118章 难产 如果说秦湛瑛是卯时三刻才起床的话,他亲爱的女皇母亲则是卯时不到便起了。 清晨,港口里的船只已开始如梭穿流,远方朝阳从海平面升起。 吕晓璇扛着两百斤的负重,和亲爷爷吕空的宠物非洲象翡翠一起跑了十公里,吕宋百姓对女皇彪悍的晨练习以为常,毕竟太上皇吕空也是这德行。 翡翠跑累的,就找地方吃早饭休息去了,吕晓璇则冲了个澡,开启一天的办公。 为了开发周边群岛,扩大地盘,建立华夏文明在众多土地上的统治法理,泽国在开发船只技术上是很用劲的,当然了,在连蒸汽时代都没开启的禹朝,就甭想造后世那种饺子级的护国神器了,把木船造好,再努力研发最原始版本的蒸汽发动机已经很不容易了。 “船啊船,要是现在给我一艘驱逐舰,不!就一艘最普通的炮艇,我都能逼得欧洲那些国王在脚底板纹华夏万岁!” 吕晓璇看了看将作监呈上来的新船图纸,还有蒸汽机又一次制造失败,以及钢铁冶炼那边技术迭代依然缓慢的消息,趴在书桌上。 可是泽国的本土人口也只有九百万,就这么点劳动力,要粮食自足,要出产糖、木、药材等各种原材料,还想给第一次工业革命开个头。 吕晓璇:瑛瑛!你一定要加油早点把北孟也打下来,吸收消化好那边的人口啊!还有南越和高丽也归你处理,妈妈这边也会努力把东瀛拿下的! 至少在禹泽这一代,她要为华夏文明拿下对整个东北亚、东南亚的统治法理! 人口、粮食、地盘、技术进步……想要得到这些东西光趴着是不行的,要干活啦!儿子身体又不好,可不能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瑛瑛,自己在皇位上吃白饭。 每天辰时给自己打个气流程走完,吕晓璇又爬起来干活,干着干着,就开始忧虑。 “南禹那边的环境险恶,不会有人让瑛瑛不开心吧?” 那些人是什么德行吕晓璇可太明白了,满嘴都是仁义,心里都是生意,等看到了权力和利益的时候,膝盖说软就软,腰板说弯就弯,让撅屁股都能撅得高高的,利用起来倒是方便,就是那点文人酸腐气还有“谁都要听我儒家”的心态,让他们时不时会搞点不合时宜的小聪明,比如拿礼仪限制别人办正事,就挺恶心人的。 吕晓璇叹气,觉得既然禹武宗没问题,儿子应该也没问题,就是南禹堆积的问题太多,导致瑛瑛不得不加班,看来她还是得写信给那边,让瑛瑛别累坏了。 “可是秋瑜留在京城干活,我也不在,谁来叫瑛瑛起床呢呢?”吕晓璇陷入了沉思,接着又忧虑起另一个问题,“对了,瑛瑛和那边的亲戚处得好不好啊?他大伯大伯母人还行,就是他爸那边,算了算了,这孩子自有分寸。” 养孩子真难啊,上辈子做一条快乐的咕呱狗,不结婚不生子真是最正确的决定了,瑛瑛去南禹上班后,她就没一天是不担心的,担心得越多,她加班就越有劲,反正不管儿子要干什么,她都得确保自己兜得住才行。 每日早上都会拿着泽国最尖端冶炼锻造技术精华集结的盾牌去叫早的祝大午正在招待梁王。 可以用美艳绝伦形容的梁王优雅起身,在祝大午的引导下去休息更衣,又有女婢过来引曹王妃,秦月庭、秦月湖两位郡主,世子秦湛琪。 秦湛瑛其实是睡在距离这儿有百多米的另一个院子里,这是要防止有谁不怀好意,或者过于冒失扰了太子爷的睡眠。 太子本人还好,被吵醒了顶多头疼脾气坏,有谁撞枪口上了太子爷会开口就是埋,去吵他的人就很容易没命了。 自然,连太子爷都睡很朴素的农家院子,这个院子的环境就更平凡了,除了卫生做得好,多宝阁、铜镜、专门的茶水间、仆人住的耳房都是全没有的,采光也一般,空间对宗室贵人们来说过于逼仄。 曹妃一路舟车劳顿,也懒得计较别的了,只一把拉过秦湛琪,叮嘱儿子:“待会儿见了你大哥,要记得亲切亲热地叫他哥哥,一定要让他认你这个弟弟,知道么?” 秦湛琪低着头:“母亲,我们这样过来,会不会被别人说巴结太子殿下?” 作为一个已经快七岁的宗室孩子,秦湛琪也懂了一点事,知道自家和太子的微妙关系,明白自己作为曹王妃的儿子,在太子那里是得不了好的。 说得难听点,若是两口子离异,其中女方将孩子带走,但是男方更有权有势的话,那么在那个孩子长大后,还是大概率会去巴结父系以获取更多社会资源,而不管父系那边是否有做过对不起母系的事。 可秦湛瑛那边情况不同啊,且不论这位陌生的太子人品如何,他娘手头是真有皇位给他继承,他能直接空降禹的太子之位也是母家势力够强,所以秦湛琪很清楚,太子和母亲的感情一定是不差的。 他们就这样巴巴地过去,哪怕是看在泽国女皇的面上,太子也不会给他们好脸的,不然泽国女皇心冷了,趁着自己还只有三十来岁,招几个鲜嫩强壮的男子再生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正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你必须讨好他。”曹妃忍着心中的不甘和酸涩,耐心地和儿子分析。 太子是世上仅次于皇帝的尊贵之人,也是最难做的人,承安帝不能生还好,可一旦泽国女皇再有子嗣,即使太子还有两国贵子的名头,处境也会变得艰难起来,而作为梁王另外生育的孩子,梁王和梁王的孩子们,同样会是太子的麻烦。 毕竟,太子和承安帝的动作太大了,大到了已经开始把文官集团中吃得最肥的那些人往死路上逼的程度,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意图还击,皇位上的承安帝不好动,要动太子却容易一些。 到了那个时候,梁王一家就是针对太子时最好用的武器,身处这漩涡之中,梁王一家的生死都不由己了! 这么多年啊,梁王是曹家为代表的勋贵地主集团谋夺利益的端口,梁王手腕不够,顶多在局面平稳时做个富贵闲人,曹妃一心向着娘家,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啊! 而秦湛瑛会放任梁王府成为他的麻烦吗? 曹妃:“我观太子的行事,他是个极精明心狠的人,一旦他腾出手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对付我们?所以你必须和他亲近起来,哪怕是做出一副仰慕兄长的样子,让他不方便对你下手才好。” 秦湛琪:“太子殿下未必会如此狠,我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曹妃掐了儿子一把:“把话收回去,以后你就是疯了傻了,也不要相信帝王家有兄弟真情!湛琪,你将母亲说的话死死记住了,你要讨好你哥哥,以后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人来挑拨你和你哥哥作对的话,你别信!别让他们利用着做任何蠢事,以至于最后丢了性命!” 儿子才七岁不到,对他说这些话还是早了,可曹妃能怎么办?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根据湖湘道和梁州如今的局势,曹家必然不能再如从前一般,说不定还要为早年在湖湘道掘堤造的孽赔上性命。 所以他们要先舍了曹王妃,讨好皇太子,缓解自身危机,再将曹王妃这一胎的孩子培养成曹家想要的样子,以后地主文官集团就可以凭这个孩子,成为关键时刻对准皇太子的一把剑。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曹妃要死! 在她以梁王妃的身份,为那些人攫取了大把利益后,她终于没用了,她还成了那些人谋划中的拦路石,所以她要死了! 曹妃抚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大夫说,这一胎八成是儿子,原本她是想生多多的儿子的,可是到了如今,她倒宁肯这是个女儿,不然如何避开那些人的觊觎? 梁王府里的奴仆、她生养孩子们时的稳婆、乳母,全是曹家出的,曹妃对母家没有抵抗之力,只能借助外力破局,所以在梁王提出想要见长子一面时,她立刻提出,要梁王带着自己和孩子们到太子面前请安。 既然那些人要舍弃自己,那曹妃也要还击,此番他们过来见太子,若太子是个好人,说不定她能有条活路,便是她活不下来,只要太子知道了那些人的盘算,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教养,那些人八成就插不上手了。 自然,为了预防太子得知真相后打算一劳永逸干掉自己的弟弟,她也得让儿子讨好太子。 只要明天能见上面,曹妃派出去的人就会散播皇太子与弟弟兄友弟恭的传言,这样即使皇太子不喜她的儿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他到底是太子,要顾忌名声,总不能直言厌恶自己的亲兄弟吧! 而在秦湛瑛这里,曹妃在智力方面的评价是高于梁王的。 这个女人除了贪图美色嫁了梁王,且前半生被曹家哄着为了家族利益做了不少坏事外,还算不上蠢,起码看出自己被舍弃后还知道行动起来给自己和儿子求个活路,再不济要把儿子送出死局。 泽军驻军南禹是他提前下的棋,能压得曹家喘不过气并不让秦湛瑛意外,但曹家说放弃曹妃就放弃,浑然不把这个为曹家输血多年的女儿放在心上,才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捂着头爬起来,秦湛瑛一边漱口,一边把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差不多明白梁王一家过来是曹妃主导,且想清楚了曹妃的来意。 “终于知道自己陷泥潭里快淹死了,早干什么去了?但凡她早点清醒过来,借着梁王妃的身份好好经营,也不至于今天来求我。” 小太子吐槽,旁听的冯筝都低下头。 这话太子殿下可以说,他只能听,而且还未必听得明白。 秦湛瑛也只是自言自语,他拿梳子将头发梳了几下,本就丝滑的发丝很快就顺了,挽个发髻,用白玉冠固定好,啃了个馒头夹青椒炒蛋,喝了杯奶茶,秦湛瑛让冯筝去召人。 他懒懒道:“既然来了,就见见吧,不过让梁王和王妃过来就好,那三个小的么,先送去扫盲班上课吧,我记得离这最近的扫盲班只要走一里地就到了,让他们自己走过去。” 冯筝:“是。” 会面地点在秦湛瑛所处院落的正堂,梁王第一次和秦湛瑛面对面,见到少年太子的第一眼,便面露激动。 这、这孩子果然与传闻一样,与母妃长得有七分像,神态……神态为何与父皇那么像,有点可怕。 秦湛瑛则完全没有因为梁王是生父就客气一下的意思,他将梁王一家扫了一遍,施施然在上首落座。 梁王下意识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他是宗室亲王,对皇帝和太子都可以只行半跪礼节,若关系好,拱手弯腰即可,秦湛琪若在此处也是如此。 曹妃福身,这是一种双膝微屈的礼节。 秦湛瑛挥手:“起。”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与人亲近的意思,生父要跪就跪,曹妃要福就福,等赐座后,他也只是摆着标准的上位者高贵而温和的神态,居高临下地询问了梁州当地事宜,以及当地人口、户籍、田亩自己等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 梁王一个问题都没答上来。 秦湛瑛:…… 他又换了个话题,问蜀锦的买卖,这是梁王府有插手的生意,每年也会送贡缎去大京,梁王当即滔滔不绝起来。 秦湛瑛面色不动,心中感叹:娘啊,你果然是脑子不清醒才和这个男的成亲生子吧?这人根本只有脸能看嘛! 随着闲聊,他能看出曹妃有些不安,目光落在曹妃挺起的肚子上,漫不经心地想起在照年镜中看到的禹武宗的过去。 禹武宗十几岁的时候是个标准的地狱乐子人,时不时开个北孟皇族贵族大逃杀副本,后来脾气渐渐变好了,所有人也没缓过神来,面对他时都挺战战兢兢的,他三弟很怕他,可能也和从小就被笼罩在不可名状、不可直视、危险至极的大哥的阴影下有关系。 他很了解这个三弟,他资质一般,骨子里又被教歪了,若是二弟压不住曹家等勋贵地主集团,让三弟掌了权,恐怕要坏事,毕竟一直低头装乖的人,突然被幸运大礼包砸中成为人上人了,对之前压自己头上的人反而满心怨毒了。 但禹武宗在政治漩涡中其实是护过自己的弟弟妹妹的,他从没让弟弟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反而把他们压在上书房好好念书学习,从未考虑过让两个妹妹去和亲,她们的婚事是他亲手安排,两个妹妹婚后都过得不错。 前世的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谋求着自己认为的最大的利益,而禹武宗在最复杂险恶的漩涡中保留了良心,这事想来也有意思,在史书上注定要留下暴虐名声的禹武宗,其实是个算得上善良的人。 另一个秦湛瑛在渐渐脱离戾气最重的少年时代后,母亲给予他那份仁慈就在心里冒了头,坐在皇位上,让他有足够的高度俯视众生,渐渐地,他发觉创造历史的主角似乎不是王公贵族。 王公贵族玩弄权术,握有大量财富,鄙夷工匠和田里的泥腿子,可他们只是少部分人,而那些沉默的大部分人,他们种地产粮,会织布,而且吃饱饭穿上干净衣服后,和王公贵族一样,也是黑发黑眼,流着红色的血。 而且纵观历史,在有关天下至高权力的斗争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谁赢了跟谁,但实际上呢?是那些大部分人决定跟随谁,谁赢。 书读太多了,见过的事太多了,又太爱琢磨,秦湛瑛逐渐跳出一个皇帝的视角,看到了更高处的真理,他还没悟透,却下意识想要对百姓好一点。 他也不觉得对百姓好,会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威胁,因为他会带军队抗击外族,重视农桑教育和医疗,他对这天下是有用的人,他自信自己会是所有想过好日子的百姓愿意跟随的那位君王,他又不吃白饭,和那些对百姓不好的团体也不是一路人。 秦湛瑛想朝创造历史的人们走去,想要悟出更多真理,但还没等他彻底了悟呢,人就没了。 不过在死前,那位秦湛瑛已经十分肯定,在他死后,禹的朝堂迟早会面临一场巨大的动荡。 他死得太早,有些人没杀干净,这些人势必会反扑,而被他提拔的那些人又已经形成新的利益集团,且内部还不怎么团结,届时一定会杀得血流成河了。 而他答应章桦要推行的、可以惠及天下百姓的医疗,建立更多慰民署的事也办不成了,那些或是野心勃勃或是心怀大义的女官们,大概结局也不会好吧。 至于曹妃、曹家、曹妃的儿子们,他们在禹的史书上会落下怎样的痕迹,秦湛瑛也不知道了,但曹妃成为太后后,首先看中的是自己的家族利益,曹家的利益就是要击溃禹武宗留下的班底以吸食更多国家血肉。 死亡来得太突然了,秦湛瑛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只留下一段记忆给另一个自己,而对小太子来说,这段来自禹武宗的记忆是一段财富,因为他可以直接站在秦湛瑛已经悟出来的阶梯上,朝着更高处攀登。 但如今局势与禹武宗那会儿还不一样,毕竟他娘练出了一支军队,成为了他想要推动变革时最有力的支撑,他还有秋瑜。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梁王的声音停住,小心翼翼注视着他。 秦湛瑛放下茶盏,淡淡道:“你们的来意孤已知晓。” 他看了一眼曹妃:“孤问过母皇,她说,梁王日后还是梁王,但只能是梁王,当年的婚事已经废了,那就废了,不用重来,不过她也说过,不介意孤与弟妹相处,到底是手足么,梁王府的小世子与两位郡主以后就放在孤这边吧。” 这就是不想和梁王过于亲近,但愿意照拂一下弟妹的意思了,梁王心中欣慰,甚至有点感激。 前妻是一诺千金的人,她在和离书中写过与自己一别两宽,无怨无恨,果然就没有和他计较为难的意思,只是他自己不好,错过了这段亲缘。 但其实……这样也好,秦树安很喜欢吕晓璇,他不希望吕晓璇将人生浪费在生育中,也不想她为了生育损耗健康,这就是秦树安后来提出要纳妾的缘故。 曹妃有一名兄长在助他入京复仇时丢了性命,所以他也尊重曹妃,曹妃吃醋时杀了人,秦树安也不想计较,曹妃为了曹家的利益,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拖着病弱的身子流产两次才有了秦湛琪,如今又要生第二个儿子来上双保险,秦树安也愿意配合。 而曹妃则愕然抬头,看向秦湛瑛的目光中带上了恐惧和感激的复杂神情。 太子竟是在她找着机会开口前,就已经明了她的来意,且承诺能保秦湛琪。 这是何等的敏锐和聪慧,他看起来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一身素色常服坐在农家院子里材质普通的圈椅上,却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她的所有心思都逃不过这少年的眼睛。 不愧是寄托了禹泽两国一统天下夙愿的贵子,不愧是雨神后裔,果然不是凡物。 就在此时,秦湛瑛仿佛无意地提起:“不过梁州的治安可不好,近年来犯了好几个案子呢,我手下的军队在那边驻守,顺便推行田亩税的时候,抓了好几个人,有放高利贷的,有贩人的,还有强抢良田的,血债累累,百姓何辜啊。” 这一句话让梁王神情严肃起来:“我会配合梁州驻军,帮太子殿下早日治这些恶人。” “哪怕他们背后姓曹?” “哪怕他们姓曹。” 梁王握住曹妃的手,紧了紧,示意她不要担心,那些事是曹家的事,不关她的事,安心就好。 曹妃心中一酸,垂下眼眸。 夫君心里到底还是有她的。 秦湛瑛挑眉,轻声说:“犯罪的罪犯死了,有些事就算了了,他们不死,这事就不会过去,人命不是可以随意玩弄的轻飘飘的玩意,日后梁王也该记住这个道理,莫忘了开龙爷分封诸子是为了让你们镇守一方,而非祸害一方。” 这话落在梁王耳里,是儿子警告他以后别犯事。 落在曹妃耳里,便是——你做过的事,你害死的人,太子都知道,你把命赔了,这事就了了,这任梁王和下任梁王就不用为你的罪拖累,你自己死得体面,你的孩子出生后就不会有一个名声不好、因犯罪而被收拾的母亲。 曹妃听懂了,她甚至明白了为何太子不让秦湛琪和父母一起来拜会,太子并不想当着亲弟弟的面逼死他的生母,也算是留了一线慈悲。 曹妃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明白太子的意思,等秦湛瑛端茶送客,她便被梁王扶出去了,她努力憋着眼泪,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红了眼眶,免得外人说太子欺负生父的继室,引来闲话,惹太子不快。 梁王和曹王妃拜会的事情就到此结束,曹妃之后很快就和梁王回去了,留下小世子秦湛琪和两位郡主秦月庭、秦月湖,世人皆赞太子友爱手足,有长兄风范。 而秦湛琪终于和秦月庭、秦月湖见到了他们那传说中无比优秀的太子哥哥。 七岁的小孩和两个十岁出头的少女看着面前少年的面孔,都惊讶地张大嘴,时光仿佛回到了去年七月,容色昳丽、衣着清雅的“少女”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弟弟,又与他的姐妹们擦肩而过。 如今他穿着银白色的太子常服,对他们微笑道:“从今日起,你们便叫我大哥罢。” 虽然在家中见惯了父亲的脸,再看到大哥时,秦湛琪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秦湛琪想:大哥真的好好看,而且去年他就救过我,想来一定是个很好相处、很温柔友善的哥哥吧,他对我一定没恶意的,不然去年救我做什么呢? 他那因被父母抛下而不安的心立刻就定了,父母将他们留在这儿,肯定也是为了让他们和这么好的哥哥多相处吧,太子哥哥这么优秀,一定能从他身上学到好多东西呐! 看似温柔的大哥无比顺畅地接收了三个弟弟妹妹,将他们踹去了扫盲班,还语调柔和地鼓励他们好好学习。 又过了三个月,梁王妃曹氏难产,在生下一个体弱的男孩后,血崩离世。 已经被哥哥带着下田干过活,时不时在哥哥的书房里帮忙打杂的秦湛琪哭成了泪人,他跪求了太子哥哥,被允许回梁州奔丧,两位郡主为了孝道,自然也要和弟弟一起回去。 在上马车时,秦月庭回头看了一眼太子所住院落的方向,秦月湖扯了扯她的衣袖。 “姐姐?” 秦月庭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将那个猜测永远地压入心底。 “没什么。” 第119章 一腿 秦月庭是梁王府三姐弟中第一个通过扫盲班毕业考试的人,但小姑娘并没有沾沾自喜,在知道扫盲班的书籍都是秦湛瑛领头编的以后,小姑娘就如同儒生背诵儒家经典一般,将扫盲教科书的课文都连摘抄带背的记在了脑子里。 她知道吕家血脉的神异,只要不是意外离世,基本都能活到九十岁以后,所以秦月庭很清楚,自己在死之前怕是都得在那位美丽却也危险至极的太子哥哥手下吃饭了。 要知道他们只差了两岁!秦月庭父母两边都没什么长寿的人,母亲那边的长辈过了五十岁就容易头疼和中风,长辈里最长寿的开龙帝不到七十岁就走了! 秦月庭觉得自己一定活不过大哥,何况这年头作为女子,头顶有个强势厉害的哥哥罩着有什么不好? 认清现实,秦月庭适应起新生活那叫一个快,哥哥让读书读书,让跟着一起去田间考察就走边上给大哥提杂物,甚至还用自己蹩脚的针线做了荷包扇套袜子给太子大哥。 至于比她小一点的月湖,这丫头倒是个傻乐的,没几天就学会了上树掏鸟蛋,还学会了骑马,又跟着祝大午扎起了马步,太子哥哥也很喜欢她活泼的模样,秦月庭就不操心了。 最小的湛琪弟弟也没有被苛待,太子哥哥对湛琪只有两个要求,健康长大,做个不惹麻烦的好人。 他们读书、学算学、地理、农事,一日三餐吃的营养丰富又清淡,每日必须练武半个时辰,时间走到了1325年一月时,男孩女孩们都肉眼可见地窜了一截个子,体格也结实起来。 梁王再看到三个孩子时,虽心中仍有丧妻之痛,看到他们也满心欣慰:“你们大哥将你们照顾得好,吕家那边底蕴深,也比我们这边擅长养孩子些。” 他问:“你们大哥哥身体可还康健?有没有按时吃饭?忙不忙?” 秦月庭正琢磨着如何说话,秦湛琪已经抢答。 “太子哥哥很忙,他把贵乾道里好多聚集起来反抗田亩税的人都砍了,堆了京观,闹得最凶的那几家都被分开,分别流放去了云南道、粤西道,地方不远,太子哥哥说这是强迫那些人分家,省得又闹事,但是他不许我们看京观。” 秦月庭有了捂脸的冲动,湛琪简直是个漏勺,大人们问什么答什么,若非太子哥哥许他们看的都是不需要保密的东西,她现在就想把这孩子的嘴缝起来。 梁王:“……他不让你们看是对的,你们太小了。” 与此同时,大京的承安帝也在听秦湛瑛做工作汇报。 年底了,总要把之前一年干的活汇总起来,看看自己干成了哪些事么,秦湛瑛来禹的时间不长,干的事却不少,巴蜀道的水利和道路、来年春耕都安排了,贵乾道的田亩税被他按着在改,且道路水利也在搞。 承安帝赞同道:“在农闲时,总要让那些人有事做,不然他们就要闹事了,只是贵乾道多山多石,竟是难以找到平地,在那儿修路也够费劲的,也只有农闲时打发一下罢了,正好给百姓们多一口饭吃。” 秦湛瑛:“也不光是打发农闲。” 他将背上的背包往前一甩,打开,倒出一沓考察笔记,将最上头一本递给承安帝,提示:“看十三页。” 十三页是一张夹进去的纸,展开就是一副秦湛瑛根据已有的贵乾道地图,自己重新绘制的新地图,标注了官道、小道的位置,何处时宜种什么作物,何处分布着汉人,何处是苗人,何处是布衣人,又有大姓宗族聚集地。 与其说这是一份军事地图,不如说是官吏治理当地时的最佳参考。 要绘制这样一张图纸,获取上面的信息,秦湛瑛肯定是抓紧时间带人把贵乾道都跑了一遍,才能对当地了解到这般地步。 这其中的心血、用进去的心思,还有绘制地图的人本身对于治理一地的才能,都是承安帝从未在宗室中见过的。 承安帝珍爱地摸着这张地图,抬头看着秦湛瑛,发觉这少年比上次见面时是高了,但也瘦了。 他眼前一热,动容道:“好孩子,你肯定是辛苦了,难怪瘦了这么多。” 其实吃饭时胃口还行、只是为了不上外边的旱厕而习惯在出门时少食少水结果饿瘦的太子殿下:大伯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呐。 他谦虚道:“还好,跟着我一起过去的军士和属官也有帮忙,这图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但大伯,您看这的地形。” 就贵乾道那个交通水平,别说坐马车去官道了,练过轻功的人去走那儿的官道一不留神都要扭脚,此处点名绘制地图时摔了个大马趴的梅沙。 想要把那儿发展起来,不修路怎么办?可贵乾道八山一水一分田,即使有布衣人这样擅长种植水稻的民族,粮食自给依然十分艰难,通过种植成为湖湘那样的大粮仓是肯定不成的。 一旦人口发展起来,必然要引入经济作物换钱,然后到别省换粮,结果问题又绕回来了,还是得修路,贵乾道的普通百姓知道这个问题也没钱,有钱的富户不在乎,因为他们出行自有轿夫抬,只有让朝廷赔着钱去修路,贵乾道老百姓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华夏几千年岁月下来,难道就没其他有识之士看破贵乾道的窘境么?自然是有,贵乾道内几条官道就是这么来的,但那些路里的血泪真是多少本书也写不完,若日后我们要治理天下,那朝廷一定要做好为了百姓赔钱的准备……” 秦湛瑛和承安帝说着这些话,主要是为了让承安帝意识到,虽然如今国库里没啥钱,边境还要养着军队好打北孟,但自己已经开始为以后治理天下做准备了,也算为日后的财政调动先埋个伏笔,到时候好要钱。 承安帝认真听着,却恍惚间有了种自己在做学生的感觉。 也许是秦湛瑛与开龙帝的神态、性情都太像了,又狠又聪明,对王公贵族毫不客气,又很爱护百姓,对家人也有责任心,会照顾人。 他恍惚了一瞬,又很快回过神来。 不,湛瑛和爹还是不一样的,爹是挖矿的矿工出身,我出生的时候他才刚开始认字,湛瑛却是从小就在豪富的吕家成长,接受最好的教育,他比爹底子厚得多,可以预见的是,他的未来也比我们要光明得多。 多让人羡慕啊。 秦湛瑛感觉到他的注视,头也不抬地问:“大伯,你觉得我的规划可行吗?” 承安帝回道:“当然可行,待天下平定后,就该让老百姓过些好日子,他们太苦了。” 这一刻,高居皇位多年的承安帝想起了幼时的事:“大伯小时候也是百姓,那时也有吃不饱的时候,海王,就是你那个已经去世的二伯,小时候还忍着饿分我一个半个窝窝头,但我们家那时候已经算过得好的了。” “贵乾道那边山高路难,百姓日子只会更难过,你把这些笔记留下,朕会细细地看,再找人抄录备份,这些东西对朝廷来说太宝贵了,你这样能真的去民间自己走、自己看的做法,对往后禹朝的臣子来说也是榜样。” “做过百姓对皇帝来说是一件好事,我也做过百姓,所以我们能聊到一块。”秦湛瑛对承安帝露出一个带着暖意的笑意,“我们政见一致,这再好不过了。” 我们、我也、一致等用词,让承安帝自然而然地觉得他和秦湛瑛已经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他心中明白这是秦湛瑛与自己加深信任的话术,又知道秦湛瑛说的是实话,一时不得不感叹,这被富贵人家好好养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嘿,他爹和湛瑛脾气那么像,说话却没这么好听。 秦湛瑛说他今年会在禹过年。 承安帝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你要回泽与母亲过年呢。” 秦湛瑛很实在地回道:“娘在吕宋那边,太远了,过去要起码两个月,外祖母也在过年时去吕宋了,琼崖岛没人,我还是回京城比较近。” 他用了“回”这个字,外出这些时日也不断写信回京,告知承安帝他做了什么,如何处理问题,时不时送些礼物,存在感刷得嗖嗖的,让承安帝、洛皇后夫妇都感受到了家里有个靠谱又情商高的晚辈是多么享受的事情。 但凡秦湛麒、秦湛真他们之前能这么给力,说不定承安帝都会改主意,好好的将他们当做儿子、继承人培养起来呢。 承安帝心情复杂,却还是好好听秦湛瑛做完了一场他登基以来听过的最清晰明了的地方总况汇报,又赐了金银表达自己的满意,让小太子回东宫去好好休息。 等秦湛瑛走后,承安帝回身,想要看看那些笔记,却看到一英俊却神态阴骘冷漠、身材高大却有些驼背的男人坐在龙椅上,穿一身明黄龙袍,低着头,神态专注地翻着那些笔记。 承安帝再眨眨眼,男人不见了,笔记都躺在原来的位置上。 他上前整理着笔记,低头对空旷的宫殿说:“爹,在湛瑛这一代,天下定是能一统的。” “如果当初,我们能和湛瑛一样优秀,是不是你就能走得安心一点?你要是能看到湛瑛,肯定和儿子一样喜欢他。” 没人回答承安帝的话,他也只是扶着额头吸了口气:“老了,身体不如从前了,爹,您可得保佑儿子多活几年,至少……让我有生之年可以再上一回战场吧,儿子想和二弟一样死在战场上。” 一是战死对他这样的军汉来说最痛快。 二来,便是吕家历代家主也大多战死,他也想那样做,想让世人知晓,不光吕家养出来的秦湛瑛好,开龙帝秦镕养出来的儿子也不孬,他也是凡夫俗子,想带着好名声进棺材。 三么,便是他战死后,以后不论禹要对孟做什么都师出有名,如今天下有逐渐太平的趋势,随着禹和泽联手,他们的强势使得北孟不敢妄起兵戈,可是太平日子一久,边军战力就必然会下滑,禹想要发动战争,朝野内外的阻力就更大,承安帝知道秦湛瑛手腕不错,他若铁了心要掀起战争,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承安帝本来就活不了几年了,走之前给继承人留个发兵的名头不好么? 呵,他终究还是爹的儿子,在为达目的不惜性命这点上还是有点像的。 承安帝看着自己的掌心,嘟囔着:“得让那小子快点上手了。” 秦湛瑛知道大伯对一统天下的执念,却不知道对方的打算,他还年轻,对大伯的理解也没那么深。 吕家历代家主虽然不乏战死的,但也有到寿后如鲛人般潜入深海,在海兽的陪伴下平静下沉,躺在海洋怀抱之中永远闭眼的,死亡对他们而言总带着残酷的浪漫色彩,但根据娘的说法,吕家没有“癌症基因”和“老年痴呆”的顾虑,大多都是死前一两个月会开始虚弱衰败,高水平的生活质量让他们都挺乐意活着的,没谁会主动找死。 所以在吕家长大的秦湛瑛也必然猜不到,他的大伯会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心愿主动冲前线的性子。 他只是回到宸庆宫,然后听到有人叫他。 “瑛瑛。” 小太子看着来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叫了一声:“梅沙!把东西给我!” 秋瑜愣了一下,就看到梅沙将一个长条状的包裹丢给秦湛瑛,秦湛瑛抱着包裹,整个人一蹦,就从上而下地朝秋瑜砸过来。 “我带了贵乾道的火腿,快,秋瑜,给我炖个佛跳墙来!” 武当修炼时间两年半的秋瑜低喝一声,气沉丹田,马步一扎,稳稳接住了小太子,又惊异道:“你看起来长高了,都有一米七五了,怎么体重一点没涨?” 再拿手一比划小太子的腰,秋瑜震惊:“腰围都缩了啊!原来还有69的!我辛辛苦苦喂出来的肉呢?都去哪儿了?” 秦湛瑛声音自然而然软下来,抱怨着:“在外头吃不好,没掉称就不错啦。” 秋瑜托着他稳稳站好,郑重道:“发育期不涨秤可是大问题,不就是佛跳墙吗?我给你搞,但那玩意耗时间,我先给你下个面条。” 正所谓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么,瑛瑛亲妈不在,可不只有鳅鱼哥给他置办这些了。 两人往殿内走。 秦湛瑛:“我听说你升官成内阁行走了,特意带了你说的火腿,还有那儿的茶叶也好。” 秋瑜:“其实那儿的猕猴桃也好,全世界最适合种猕猴桃的就是贵乾道了,那儿要有果农想致富的话,可以给他们送点种子,你在外头吃不好哦?那睡得好不好?我最担心你的健康了。” 秦湛瑛诚实道:“睡也不好,我老是做梦。” 他总是梦见那个秦湛瑛,另一个自己在消散前给他留下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加起来总量不小,可以说是庞大的治国经验包,包括对方对于地方不同民族的融合与治理,可消化起来实在是难。 小太子只能到处考察,试图在民间寻找真理。 秋瑜很为他担忧:“工作量大,又吃不好睡不好,这可怎么长高啊?” 禹武宗历史身高可是一米八七到一米九之间!万一这孩子被累到一米八五都没有,那他们瑛瑛岂不是做不了一八八男神了? 得补,一定得补!骨头汤先安排起来,肉蛋奶都得可劲的塞! 在秋瑜的努力下,秦湛瑛在回大京的前三天就在吃喝补眠中度过,搭配章芍的药汤和药膳,硬生生把个原来有点蔫巴的太子给补得精力回升,可是很神奇的是他们都这么补了,秦湛瑛居然都没上火。 秋瑜:“是荷叶,我用了荷叶,为了防止你上火,我加了一些清火的药材,你这人爱较真,去治理地方时肯定也攒了一堆肝火。” 这个也字十分精妙,安慰秦湛瑛的同时还透露了秋瑜在南禹官场的遭遇。 两个同样在适应南禹的小伙伴心中升起对彼此的同情,秦湛瑛亲手倒了一杯菊花茶递给秋瑜。 微风吹拂,年节将近,大京比琼崖岛冷得多,秋瑜还好,外衣里头搭一件自己织的毛衣就够暖和了,秦湛瑛却已经穿了厚实沉重的毛大氅,只是他个子高,气场足,近些年辛勤练武让身上多了肌肉,倒也撑得起这龙纹玄黑大氅,搭配墨一样乌黑的发,玉雕菩萨般的脸,走起来无风自动,气场凌厉得很。 秋瑜光看他现在的模样,就知道这位成年后的外貌杀伤力绝对比现在可怕。 不过大氅一脱,露出里面的银白滚毛边长袍,再往菊花茶里丢几颗枸杞,太子殿下立刻变成了一个亲切的、正在享受假期的养生社畜。 两人饮茶聊天,秋瑜和他商量着如何做才能在腾出手后让贵乾道的老百姓日子好过些,毕竟若说巴蜀道还有一百八十万人口的话,贵乾道就连九十万都勉强,实在是环境险恶,人口也发展不起来。 但要是他们想继续扩张地盘,而且不是像孟那样只是名义上占领巨大领土,而是将那些地盘实际占领的话,就必须要人口! 上辈子不婚不育的吕阿姨如今想人口想疯了,鼓励生育的政策在泽火速出台,对育龄期妇女各种优待,对迟早会变成育龄期妇女的小女孩、育儿经验丰富的大龄妇女也十分友好,套用一句糙话——野生动物也要确定环境适宜生育才会养孩子啊——吕女皇就是努力把环境变成大家更愿意生孩子的模样。 至于秦湛瑛这边……看他为了让贵乾道日子好过些,忙到连午觉都不睡,就能让人明白他也十分渴望人口了。 秋瑜:“我这边可以先从医疗方面帮上忙,比如牛痘大范围接种,有关这玩意,泽的牛痘生产已经很成熟了,可以用极为低廉的价格出售牛痘给禹这边,再有就是我这边治水蛊的药也有了突破性进展,解决了痘疮和水蛊,百姓的死亡率可以下降一点。” 秦湛瑛微笑道:“这些事交给你,我放心,不过今日我到瑜哥哥家来不是为了公事,我是想趁着年节宗室过来拜会之前,在你这好好休息的。” “是了是了,这是你在禹过的第一个年,到时候肯定很累。”秋瑜搓搓手,“要不我给你来个精油推背吧。” 自从练了武功认了穴位,他的马杀鸡就已经突破到大宗师境界了,到21世纪开推拿店的话,起码要888¥一个钟头,敢讲价的他都不带搭理的。 秦湛瑛噗嗤一笑:“推背挪到睡前吧,现在先做些我喜欢的事情。” 秋瑜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完了,这个文艺界SSR还能喜欢什么?琴棋书画呗! 果然,秦湛瑛提出了下棋,还好他没说要自己弹琴,让秋瑜配合着吹箫伴奏,不是说秋瑜不会吹箫,而是他吹得最熟的曲子是鼠鼠主题的燃系曲目《在滚轮上永远奔跑》以及喝了酒以后才能吹出精髓的《酒鬼歌》。 秋瑜与其吹这个,还不如到大街上撂地来一段相声呢! 但秦湛瑛没有折磨小伙伴的打算,他熟悉秋瑜,就像秋瑜熟悉他一般,所以他们下的是飞行棋,秋瑜开场就赢了一盘,游戏趣味一下就上来了。 两人手持骰子和哈斯特鹰为原型制作的棋子,在棋盘上杀得兴致高昂,就在此时,有人通报。 新科状元郎、翰林院编修张摩腾与翰林院检讨安赏、赵朋朋、唐过来了。 秦湛瑛看着秋瑜,疑惑道:“他们来你这干嘛?” 秋瑜:“不知道,许是冲你来的。” 他们叫了人进来,几个穿着官服的小年轻恭恭敬敬对秦湛瑛行了礼,秋瑜让了半个身子,待秦湛瑛让人起身后,张摩腾就从手中拿出一条红绸,呈给秦湛瑛。 “殿下,这是给您的。” “我的?”秦湛瑛好奇,“此为何物?” 张摩腾:“是状元打马游街时绑身上的,您才是这一科的状元,所以这是您的。” 秦湛瑛闻言笑起来:“你还挺客气,东西我收下了,坐。” 太子赐座,众人落座,都很小心的只让屁股沾了个边,张摩腾心里松了口气,他是不善钻营的性子,不擅长阿谀奉承,但却明白在官场总得找个大腿抱。 正好他们因机缘巧合和太子一道上京,比起其他陌生的官场大腿,这位太子爷的秉性和人品他们好歹了解一点,知道这是个手腕过人又果决刚硬的主儿,还是正儿八经有两个皇位要继承的天潢贵胄,既然大家有前缘,如今过来认个主子可不就正好了? 秦湛瑛接了他的红绸,未必是稀罕什么状元的名誉,而是愿意收他们几个的意思。 作为几个新科进士中成绩最好的人,张摩腾也准备好了接受老大考校,谁知秦湛瑛开口,却先问起了唐过。 对,就是那个上京途中不停寻摸人过来提醒秦湛瑛,那个孙紫珍不是好人,看人很有一手的小胖子。 秋瑜一直觉得这小胖子是搞人事工作的天才,放现代就是金牌HR,以后大概会被瑛哥踹吏部去。 在这批人才里,瑛哥最重视的,应该也是这个小胖子。 秦湛瑛看着唐过,先问:“唐过,恭喜你会试时考得好,进了殿试,得了二甲,如今你在翰林院过得如何?有取字了吗?” 唐过是商户子弟,能读书考科举就不错了,一直也没个长辈老师取字,闻言赧然道:“未曾。” “既是入了官场,取个字也好方便称呼,不然大家都叫你大名,难免显得太不客气了。” 秦湛瑛果然最重视唐过,他说:“孤为你取字如何?” 唐过受宠若惊:“自、自是好,多、多谢太子殿下!” 秦湛瑛思忖片刻,说:“你德行极好,不若,叫纳德?” 秋瑜口里的茶水一下就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这会儿鳅鱼哥想起来一件历史趣事——史书记载,禹朝有个唐姓书生,因屡考不中,遂找算命的改名,算命让他给名字里加个建字,意为建功立业,最后此人以唐建过的名字考中二甲末尾,最后到了悫宗一朝(瑛哥大侄子是悫宗)成了吏部尚书。 虽然不知道此唐过是否是彼唐建过,但他这个字吧,搭配唐姓真是让穿越者满心卧槽! “换一个换一个!不能叫纳德啊!不能啊!”秋瑜连忙挥手。 秦湛瑛面露茫然,他不知道纳德哪儿不好,但看秋瑜的反应,还是决定顺应小伙伴的意思。 他说:“那不若叫有德?” 秋瑜:“有德也不行,这名字不吉利啊!” 秋瑜穿越前的排球国家队前教练赵有德因参与赌球、索贿,最后入狱了。 不能叫纳德,也不能叫有德,那叫什么呀,总不能叫缺德吧,现场所有人都觉得秋瑜在无理取闹。 秋瑜:“自然不能叫缺德。” 吕瑛:“那叫性德?” “咳咳咳咳!” 吕瑛无奈:“那叫镶德,此人德智有如金玉,镶其一生,自有光芒。”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唐过以后就字镶德。 结束了给唐过取字的话题,秦湛瑛又考校了一番几位进士,发现他们学问做得还可以,但实务却以唐过最好,张摩腾次之安赏通商务,而赵朋朋则最圆滑,说话最好听。 秦湛瑛心里过了一遍,就对怎么安排这几人有了计较。 将人打发走后,时间也到了傍晚,于是吃晚膳,再沐浴洗发,将厚实过头的黑发洗好擦干净,就到该睡觉的时候了。 秦湛瑛趴在床上,享受秋瑜的精油开背,提起一件事。 “瑜哥哥。” 秋瑜给人揉着肩胛骨缝最容易酸的那块肌肉,嗯了一声,手指点着,找到了保养脊椎时常按的穴位。 秦湛瑛慵懒道:“你以后在谈论公务时,再像白天一样不停驳我的话,我当然不会和你生气,说不定还会如今天一般继续顺着你,所以你要不要担心一下?” “担心什么?” “担心大家都以为我们两个有一腿呀。” 秋瑜一顿,接着动作依旧:“你不是读了很多书么?史书上那么多君臣在交谈时肉麻得不得了,我和你这才哪到哪啊?” 秦湛瑛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不满他的反应,又像是秋瑜按中了穴位让他感到了酸麻。 床帐角落的香炉上有龙凤缠绕着,香雾从中漫了出来,渐渐将整个床帐内都溢满。 第120章 故事 结束了夜晚的精油推拿,小太子已经趴着睡熟了,秋瑜拿热毛巾将他背上的玫瑰精油擦干净,把人翻了个身换成躺的姿势,盖上被子,提着推油的工具和毛巾悄悄离开房间。 章芍站在院落门口,梅沙、飞霜也陪着,秋瑜就和他们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房间中,先和章芍说瑛瑛的状态。 “他的肠胃有点弱,回京以来居然没使劲吃辣,只吃养胃清淡滋补的,估计是有胃疼,但没说,他在外老喜欢给自己减少食水的毛病得改改,当然了,也要从改善他在外出差时的饮食卫生环境出发,我们不能强迫他接受外头的茅房。” 秋瑜摊开本子,章芍也分享了太子殿下的脉案,得出的结论是其他部分还好,心脉也比预计中的有活力,但是肠胃变虚这事却让人麻爪起来。 肠和胃都是很重要的器官啊!而且就古代这医疗环境,一套器官得用一辈子,发炎不能割,出问题不能换,出一点差错都要妨碍寿数的! 秋瑜头疼:“发育期的青少年就是任性,说不吃就不吃,梅沙你也不劝着点。” 作为秦湛瑛的私人医疗团队,他们不光负责在瑛哥生病时去治,更要像保养高达一样爱护瑛哥的身体,毕竟,他本人就相当于禹朝唯一的高达,另一尊高达在吕宋岛做女皇,还有一尊退役高达在茫茫太平洋上找亲戚。 梅沙打着报告:“殿下的确肠胃不适,容易泛酸,今天去隆和宫与皇上谈事情,皇上请他吃橘子,他没肯吃,甜瓜就吃,最近吃骨头汤煮面也没有要求放醋增香了。” 秋瑜记录着:“胃酸是吧?好的。” 开完高达保养小会,秋瑜回到了主院,也就是他平时住的房间。 小太子的自由度很高,想睡宫里睡宫里,想出宫住朋友家也随意,而且他机灵得很,一眼就看出大京里舒适度最高的卧室在秋瑜这,出宫后直奔这里。 秋瑜这些年钱赚了老多,他不爱古董珍玩,不贪恋美色,钱攒着没地方花,只好在吃穿住行方面使劲,什么羽绒被、抽水马桶,全给自己安排上了,屋里还有地龙,床上有轻薄的羽绒被,外面套棉被套,暖和又透气。 这些东西宸庆宫里自然也有,但秦湛瑛更喜欢这里。 “这小混蛋,一回来就先占我睡觉的地儿。”秋瑜垫手垫脚,悄悄走到床边,想看人有没有踢被子,就看到一双猫眼直直看着他。 秦湛瑛此人眼睛大,瞳仁也大,加上吕家疑似基因变异,夜视能力堪比猫科动物,晚上那眼睛也亮亮的,打眼一看还挺渗人,但当少年从被窝里钻出来,黑色的长发旖旎散落在浅色被褥上,便有了一抹古典色调的香艳诡魅之色。 秦湛瑛说话轻轻的,柔柔的。 “给我讲故事。” 秋瑜坐在床沿:“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似乎许多小孩都有要求讲故事但是被“老和尚”敷衍的经历。 秦湛瑛一巴掌拍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要拿这个敷衍我!我要听别的,说《红楼梦》吧。” 秋瑜:这孩子从小跟着我和吕阿姨听四大名著,也算超越同时代儿童许多步了。 “也行,上次我讲到哪儿了?” 秦湛瑛:“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第六回的章回名自然不只是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但秦湛瑛跳过了前半句,秋瑜也似无所觉,给人讲着故事,秦湛瑛到底不擅长熬夜,听了一阵就闭眼睡着了。 白天挺威严高贵的小太子,睡颜却出乎意料的乖,面上残留着孩子的稚气,到底是童年比较幸福,全家四个长辈宠这一个宝贝蛋,所以别看这小子性子霸道,说什么是什么,其实心理挺健康的,抗压能力强,遇事想得开,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好料子。 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养成这样的,出去一趟,身上那点肉又没了。 不过根据脉象,这的确还是个孩子,不说心长没长大,身子肯定是还没长大的。 目光不小心落到那一截雪白的脖颈上,秋瑜心里纠正,外表看起来是和大人没差别了,秦吕两家都有高个基因,汇到一处生个未满十五岁就有一米七五个子的小孩也不令人意外。 该怎么说呢,这孩子放后世也会是那种被人要电话号码时表示自己只有小天才电话手表的类型,和他一样,看儿科要被提醒走错诊室。 要不是秋瑜自小混迹排球队,见惯了一米八、一米九的小学生,他也没法继续把秦湛瑛当小孩。 想到这,秋瑜憋了下笑,给小太子扯了扯被角,许是卧室里熏香烘得人脸发热,他离开卧室,外面的冷空气扑面,才觉得平静下来,站在院落中间吹了一阵风,去书房加班去了。 内阁行走的职责就是做皇帝的参谋,以往这个职位由饱读诗书的儒生担任,他们通晓经史子集,各类典故,帮君王检阅文书中的漏洞,君王问政时也会参考他们的建议,是个品级只有四品但极为清贵的职位。 自然,承安帝问政秋瑜时,都是些钱财的问题,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财政本就是顶顶要紧的事情,不然秦湛瑛不会那么重视税务,而秋瑜既能开源也能节流,管钱一把好手的名声也是泽国都认的。 到底是有过当户部侍郎的履历,秋瑜没有考过进士,本身的才学拿秀才可以,考举人够呛,但当他一上来就做四品官,也没人说他德不配位,承安帝还说给低了,又想将给边军的饷银都交给他来理。 也是到了这儿,秋瑜才发现南禹官场的陷阱好生多,走一步陷三个坑都是有的,所有人都卯着劲要把不是自己那边的人拉下马来,争权夺利不顾实务,在泽国不是没这些人和事,但那边到底初创,又有扩张的愿景,盘子做得大,不争不捞也能肥,再有瑛瑛镇着,有事也不会闹到秋瑜跟前来,他只要警醒些,日子比在禹轻松快活得多。 却不料禹国是这么个光景,秋瑜也只能谨慎着来,难免要加班,有些东西看到一半,秋瑜心里知道难办,也知道去把补眠的那个叫起来,一切能迎刃而解,但想了想,既然自己能独自办完,顶多难一些,就不扰那个小的了。 这么忙到深更半夜,秋瑜才吹灯睡了,第二日辰时起来,还觉得有些头疼,又觉得自己起得比瑛瑛还晚,实在不该,可是他一边叫人送水进来洗漱,一边问“太子呢?”就听仆人说“还未起。” 得,太子爷睡得比秋瑜早,到现在还没醒,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精油推拿加睡前一杯牛奶就威力那么大。 起得再晚,也要练武,秋瑜打了一套游龙拳,又练剑,剑声呼啸,使院中充盈着杀机。 秦湛瑛只在亵衣外罩了毛绒绒的貂皮斗篷,披散着头发,趿拉着毛拖鞋,靠在院口看着他。 秋瑜练完了一套剑法,过来问:“洗漱了吗?” 秦湛瑛:“还没。” 秋瑜:“早饭想吃什么?” 秦湛瑛:“吃点清淡的,莼菜馄饨吧。” 那就还得现包,秋瑜懂这人的德行,出门在外吃点苦没关系,在家里那就必须精细的过日子,慢待一点都觉得自己委屈了,娇气得很。 但考虑到这个时代王公贵族普遍都是心情不好就打死下人,心情好了又要强奸婢女展现自己的雄风,实事不干屁事一堆,瑛瑛除了吃穿挑一点,那人品放21世纪都算过硬,干活更是兢兢业业没话说,稍微一对比吧,就觉得这人只想吃碗好馄饨又怎么了? 瑛瑛又不白吃他家东西,他给钱了啊!直接送秋瑜一个京郊的大田庄,说是以后他在秋府的嚼用从那儿出,田庄面积不小,盈利可观,哪怕包了里头的佃户吃穿教育医疗,还有大把剩余,瑛瑛根本吃不完,秋瑜请示过后把余钱拿去修路架桥。 秋瑜心里一转,心甘情愿给太子包馄饨去了。 秦湛瑛走入他的书房,翻了翻秋瑜的公文,先夸了一句“字写得有进步”,又疑惑,这事儿明摆着坑不少,瑜哥哥怎么不找他帮忙呢?明明他这两天闲着哩。 可秋瑜不提,他也不好擅自插手,罢了,且让人盯着,秋瑜自己能搞定的话,他便帮秋瑜在大伯面前请赏。 吃了早饭,他又爬到榻上,秋瑜出门公干时,秦湛瑛就靠着他妈妈从远方寄来的萌系大抱枕看书,时不时在纸上写批注再夹进去。 可惜这样悠哉的时间没多久,承安帝身边另一个大太监蒋腾就过来找人。 “太子爷,陛下说您的笔记里有些地方他没瞧明白,请您进去讲一讲呢。”蒋腾点头哈腰,把人请上了华贵的座驾,那是一架用上好的玄铁做车架,又以金玉琉璃做的大马车,六匹马拉,还有两队銮仪卫,一队在前开路,一队在两边警戒。 太子来秋府时没有大张旗鼓,回去时却声威赫赫,路过的百姓都自动往巷子里钻,生怕被官老爷瞧见了要闲他们挡路一鞭子抽过来。 秦湛瑛看着马车上的琉璃窗,总觉得自己像个被展示的宝贝,他心里翻着白眼,在马车上也继续看书。 进了皇宫,承安帝满脸不好意思,打开笔记,点着上面一处:“湛瑛,这儿没看懂。” 秦湛瑛:…… 还以为皇帝是有政务要商量才找借口叫自己,结果居然是真的看不懂。 多神奇呐,他明明是用大白话写的笔记,便是写的时候已经考虑过这些笔记以后会给很多人做参考的缘故。 爹还活着时就因为读书不用功被鞭子抽过的人→承安帝。 要是秋瑜在这,肯定要吐槽:现代的专业书也都是白话写的,那大家为什么还要上课学习呢? 托承安帝的福,秦湛瑛这假期也没怎么好好过,最后还是留在了隆和宫里,陪他的大伯一起处理政务,重要的事太子爷不轻易插手插嘴,只默默帮人整理分类,再将不要紧的折子自己批了。 但奇异的是,太子爷分明是泽国长大,处理禹朝的奏折时,哪怕是最小的事他也能做到分毫不错,对实务比本朝的官吏还懂,从小见大,这跟着家里人一起开国的继承人就是能力强到无懈可击。 承安帝一边学习一边干活,心里对这个侄子却越发满意,这孩子不仅有能力,还非常有分寸,和他相处太舒服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节时,各衙门都封了印,要好好过年了。 从秦湛瑛成为禹国太子后,边境前所未有的平静起来。 已经在沿海、边境领教过吕晓璇能耐的北孟很清楚禹泽两国用继承人结盟的份量多重,从古至今就没见过这种结盟法!北孟一时根本不敢出兵,天气冷了也不敢南下打草谷。 他们不善治理地方,收税也收得不好,内斗又从未停止过,不抢掠南禹的话,这个冬季就只能抢自己地盘上的平民百姓了。 但不管如何,大京这边却喜气洋洋。 待到年夜当晚,各地宗室都派人来参加皇家宴席,秦湛瑛便穿上太子仪服,头戴宝冠,坐在仅次于皇帝的坐席上,迎接着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 秦氏宗室人丁在历朝历代都算很不繁茂的了,但繁衍至今也有近两百人,那些亲王、郡王都要在年宴献礼的,这是对于一宗之主皇帝的敬意,表示他们还服这个头儿,这礼献了,皇帝未必记这人的好,不献的话,就一定能让人印象深刻了! 秦湛琪与秦月庭、秦月湖一起奔完丧,本是戴孝之身,不该到喜庆的场面上露脸,但又抑制不住对太子哥哥的想念,最后还是央求了父亲,一起带着礼物来了大京。 在宫门口,他看到了憔悴许多的秦湛麒。 浙王长子,秦湛麒,他与巴蜀郡王次子秦湛华、谦王三子秦湛真一起被召入京中,为了以后继承大统争了许多年,去年才知道自己只是个立起来掩人耳目的挡箭牌,如今已经成了宗室里的笑话。 秦湛琪对这个名字发音与自己相似的哥哥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对方这些年亏了,皇帝大伯没有亏待过对方,给的教育和资源都是宗室里头一份的,可他们就是没能耐,他太子哥哥在巴蜀道、贵乾道做的事情要是交给秦湛麒,怕是八年、十年都搞不明白。 能力这么差的人,真的做了太子了也稳不住。 梁王拉着小儿子往前走,没几步,秦湛琪不经意间回头,就看到了秦湛麒怨毒地望着自己。 “不怕。”梁王小声说,“这儿是宫门口,他都不知道掩饰自己的神色,这样的货色在你大哥手里翻不起风浪的。” 秦湛琪一顿,心里惊讶,父王竟是知道大哥能力的么? 梁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从小就不聪明,爹娘提着耳朵教也没教成个人才,但开龙帝和丽贵妃都是人尖子,梁王被他们教了许久,便是不出色,也不是大傻子,起码他能看出自己的太子儿子不是个善茬,对他既没恶意也无明显好感,但也不会让人拿他们做筏子牵连自己。 他甚至知道自己这一进京也是众人眼中的一出好戏,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走到自己贵为太子的儿子面前,会不会摆出生父的架子来。 梁王先让女儿们去后宫见皇后,自己带着秦湛琪一路跟随引路的内侍前行,到了皇帝、太子跟前。 有人报:“梁王携世子觐见。” 他干脆地单膝行礼。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福安康,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安康。” 秦湛琪跟着父亲一起跪下行礼。 秦湛瑛终于从端坐着装菩萨像的状态里出来,他垂下眼眸,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在承安帝叫起后,又温声问候两句,这父子的见面便看起来很是客气与体面了,但要说父子温情,竟是一点也无! 秋瑜看了一眼,发现秦湛瑛心情浮动不大,就是有点嫌弃宴席上的大鱼大肉不好吃,挑挑拣拣也没吃几口,酒也不喝。 对了,他想起来了,吕阿姨今天会派使者过来,一旦他喝酒被看到了,那使者绝对会和女皇陛下汇报呢。 一场年宴,风仪过人的太子殿下神态自若,看起来温文尔雅,一点不像去巴蜀修水利前还杀了一批人的小阎罗。 秋瑜却在宴席结束前就找借口退了出来,去了宸庆宫,钻厨房里包饺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子顶着风雪过来,将挡雪的伞收起。 “下雪了,年宴提前结束。”秦湛瑛搬了个板凳坐他边上,“什么馅的饺子啊?” “三鲜、玉米猪肉,胡萝卜羊肉,时间紧,包三种口味的凑合吧。” 秋瑜将一枚铜板塞饺子里:“我在里面包了钱,你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吞下去了。” 秦湛瑛说:“我吃饭一向细嚼慢咽的,谁和你似的,一口能塞五个饺子。” 秋瑜:“你不去和大伯一起守岁么?” 秦湛瑛:“他和大伯母一起,我掺和两口子的相处做什么?而且守岁要和家人一起守呀。” 小太子双手托腮,笑嘻嘻仰头望着秋瑜:“你不就是我家里的人么?” 这话听起来其实是有点暧昧的,不同姓也没血缘的人要成为一家人,一般都是通过婚姻,可秦湛瑛的目光太过澄净,反而让这话听起来温馨的意味浓些。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孩子身上的亲情不光牵在他的母亲、外祖父外祖母和太公公身上,也分了一些给秋瑜。 秋瑜心里一暖,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秦湛瑛从怀里摸出一个崭新的、绣了柔鱼的香囊,蹲在他身边将香囊系在腰带上,纤细的手指、清晰的指节偶尔抵上秋瑜的腰,让腰腹有些敏感的少年心中生出不自在来。 然后秦湛瑛对他伸手,理直气壮道:“你比我大,给我红包。” 秋瑜:……你妈隔着山海派人给你送了一半石见银山的原始股份还不够你开心是吧? 给你做亲戚就要给你钱,我怎么没碰过这么好的事? 最后还是把提前准备好的8888两银票的红包送出去了,被小太子回赠了一个白玉扳指,说是拉弓时能用,扳指上有一树盛开的月桂,做工精巧得很,想来价格不便宜。 秦湛瑛说:“这可不是红包的回礼,是你饺子包的好,我才赏你的。” 秋瑜:哦,吃这顿饺子之前你还能提前备好符合我尺码的扳指?真了不起,给你鼓鼓掌哦。 面上他还是配合着说:“那我这顿饺子可真够金贵的。” “反正比你那888半个时辰的精油推拿贵。”秦湛瑛吐出一枚铜板,觉得自己运气好,笑出两梨涡,可爱死了。 秋瑜:“你那时候还没睡着,听到了啊?” 秦湛瑛:“嗯呐。” 年宴过后没多久,二月二又来了,秦湛瑛终于满了十五岁,承安帝很想为秦湛瑛办一场豪华宴席,却被秦湛瑛以“我还在孝中”给劝了下来,因此只在宫里办了一场家宴,与帝后一起吃了顿晚饭,便当做是庆祝了。 承安帝与洛皇后也是第一次给小辈办生日,不是大宴席,便不能交给手下的宫人负责细节,洛皇后干脆提前三天就琢磨菜单,还找秋瑜确认了好几遍秦湛瑛有没有忌口,对食物的喜好,最后还亲自烤了个蛋糕,点了蜡烛送桌上。 秦湛瑛见状惊讶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笑,他生得好,在烛火中这么一笑,长辈的心都能给笑化了。 他温声说:“谢谢大伯,谢谢大伯母。”遂不客气地许愿吹蜡烛,又亲自切蛋糕送到承安帝与洛皇后面前。 说来有趣,帝后这下是真有种自己在养孩子的实感了。 两个人到中年才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秦湛瑛也不在生日时谈公务,只说起他身边有个女医,叫章芍的,从他小时起就伺候他,平时在秋瑜府上住着,希望能给她在御医院安排职位。 “恰好也能给大伯母看看,她的妇科学得不错,在慰民堂坐诊,看过的病例有五千以上,十个里有一半能治愈,剩余的也能有好转,在琼崖岛,一个大夫看过多少病人,治愈案例的数量,都是对这个大夫医术评定的重要参考,章芍在其中也算佼佼者了。” 承安帝大手一挥:“我当是什么,女医而已,你自己就能封官给她么。” 洛皇后开玩笑道:“陛下,湛瑛特意来和我们说这件事,那您可不能给个小官打发人。” 秦湛瑛解释:“主要是想让她主持牛痘入禹的事,章芍曾管理琼崖岛几十万妇女儿童接种牛痘的事,手熟。” 若说五千病例不算什么的话,管过几十万人的事,这履历可够硬了吧? 承安帝神情这才郑重起来:“如此,的确是不能给低了,罢了,医官而已,给她正六品的太医院院判之职,务必让她管好牛痘一事,使民间再无痘疮疫疾之扰。” 把章芍的职位问题解决了,秦湛瑛又说:“若说接种牛痘,得先从人群密集处开始,比如京郊护龙营、卫龙营。” “那边军也该接了,此事也得让信得过的人去办,我想想。”承安帝琢磨了一下,“让秋瑜去如何?” 这位君王只思忖片刻,便将能邀买边军人心的事,交给了太子的人。 秦湛瑛:“我还以为您会派自己的人。” 承安帝伸手在他额头一弹:“那不得多一环对接的流程?麻烦得紧,你家出的牛痘,你自己搞。” 这一弹结束,别说秦湛瑛惊讶地睁大眼睛,连承安帝也怔住了。 半晌,秦湛瑛吐出口气,捂着额头无奈道:“大伯,在外头您可别弹我脑门。” 承安帝应了,待秦湛瑛回宸庆宫睡觉时,承安帝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把洛皇后都吵得睡不着,他才拉住洛皇后。 “娘子,你说,湛瑛是不是真把咱们当亲伯父伯母在看呢?” 洛皇后连翻白眼:“他不认你这个大伯,改姓什么秦呐?” 承安帝:“不是不是,我是说,他好像没传闻中那么心硬如铁,难怪他娘给我的册子上说,让我们好好把人当普通晚辈照顾教导就行,她娘真是一点都不骗我啊。” 洛皇后:……有没有一种可能,湛瑛的品行就是很硬,所以他娘才放心地把人送过来呢? 承安帝欣喜道:“如此,以后便是我走了,他也一定待你好了。” 听到这,洛皇后也呼吸一窒,随即心口酸胀起来。 第121章 十秒 出了年节,春耕就该开始了,托隔壁泽国做典范的福,禹这边的皇帝也是会下田种地的。 皇帝们都要作秀,给天下人做表率么。 早春仍寒,承安帝在皇家农庄给一亩地松了土,看姿态是老把式了,太子推犁,皇后牵牛,一副和乐融融、辛勤耕种一家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秦湛麒、秦湛真、秦湛华却并没有被放回藩地的苗头,他们各自都被任命了六部里的职务,开始领事办差,和许多在京宗室一样。 秦湛瑛每新拿下一块领地,不吝于下狠手用自己的武力横扫当地顽固势力,进行清算洗牌一条龙,为自己的势力在此扎根腾出地方。 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秦湛瑛是狠绝之人,秦湛华也是如此,他是巴蜀郡王次子,曾在稚龄完整背诵《孝经》而成为宗室中少有的聪明孩子,后来圣上召集三名宗室子弟入京,他就是其中出身最低者。 在承安十五年,十五岁的皇太子地位日益稳固,圣眷正浓,能力和为人处世又都出色,且东宫开始确立属官,最先定的便是皇太子遵循泽国旧例而任用的章芍、刘紫妍两名女官了,其他人则是在禹国本土找。 而秦湛华只觉得很茫然,他人生的前几年努力背诵诗书讨好父母,后来到了大京便是读书、与官员来往,讨好皇帝,渴望将来的某一天能继承大统。 可如今皇位没他的份了,巴蜀郡王爵位自然有他的亲生大哥秦湛声来继承,他留在京城,虽说手头有了差事,但也不过是去工部点个卯,凑合过日子的。 只是真这么闲着也好,但如果秦湛瑛看在他曾是皇位候选人的份上,将来看他不顺眼要整他,秦湛华难道能反抗吗? 要知道秦湛瑛亲娘那边也有皇位要继承,而禹国的邦交原则包括不得罪泽国,无论秦湛瑛以后是否继承大统,会不会脑子一抽要造作,他也天然立于不败之地,禹国待得不爽直接回泽国老家也成,万一他一刀剁三个宗室兄弟后直接跑路,承安帝恐怕都不会治他。 在这样不知将来在何处的茫然中,秦湛华难免需要发泄口,他这人不嫖不喝,只好去京中戏园子,想听个曲子。 无论何国,京城总是最为繁华的地方,汇聚的名角也最多,秦湛华就很是喜欢此处一个叫柳如玉的,扮相风流,唱腔清越,眉眼生动。 衣香鬓影处自有暗香浮动,灯红酒绿,男女传情,真是个隔绝俗世只有性情交换的小极乐世界。 今日柳老板却不知怎地,唱了曲新戏,叫《秦鹿小传》,这戏原来是湖广道一说书人口中流行的人物传记,再往上追溯,却是从湖兴坊秋家流出的一篇传记散文,讲述的是一名叫秦鹿的侠客行侠仗义,与官府携手破案的故事,原文文笔十分出色,对人、景的描绘都极上乘,且灵气十足,编成曲唱也很是动听。 不想这《秦鹿》一路唱到了大京,秦湛华细听,只觉得名不虚传,词句精妙,听后唇齿留香,却不料戏完了,柳老板却派人来请。 秦湛华只觉得今日自己与柳老板是知己一般,自己念着对方,对方也念着自己,便抖了抖袖子,跟着小厮去了,可谁知进了后台,一向热闹的戏班里,一众戏子穿着戏服,安静站立一侧,又有一少年坐在三脚圆凳上翻阅着戏本,正是皇太子秦湛瑛! 秦湛华见柳如玉恭敬立在一侧,心中一叹,看来他的知己实则是他人的奴婢呢。 “小柳,唱得好,只是第二段嗓子还能再沉一些,即便是少年侠客,也经历风霜,稳一点,更有味道。”秦湛瑛将戏本一合,起身,用戏本轻轻一拍柳如玉的肩,十五岁的少年,比个成年男子身量更高。 柳如玉今年也才十七岁,卸了妆也是清秀的少年郎,他接了戏本,低眉敛目,满面柔顺。 “是。” 秦湛华看到太子朝他招手。 “你来。” 他跟过去,两人上了辆马车,车外平平无奇,车内却蕴含乾坤,处处舒适,也不知耗了多少钱银打造。 秦湛瑛拉出一个抽屉,拿了两瓶润嗓的雪梨米露,两人一人一瓶,秦湛华学着他的动作拧开瓶盖,一抿,清甜的滋味渗入舌尖。秦湛瑛:“比你哥哥知礼多了,他在泽国服刑时,连遵纪守法都学了许久。” 秦湛华回过神来,俯身:“家兄无状,冒犯了殿下。” 秦湛瑛:“你哥哥都服刑完了,这事就过去了。” 他将一奏本递过来,秦湛华拿来一看,就见上面记述了巴蜀道水利一事,年前,这桩涉及了四十多名官员,巴蜀道与大京官员勾结贪污河堤修缮款项的大案,使菜市口多了不少头颅,屠夫的刀都砍钝了。 这是皇太子的立威之战,背后利益斗争无数,最终被粗暴的刀光终结了一切。 “你觉得这事在砍死了那么多人后,算是了了吗?”皇太子问。 秦湛华一顿,绞尽脑汁,铿锵回道:“未了!” “哪儿没了?” “巴蜀道的水利。” 秦湛瑛面露欣慰:“总算没让你哥哥给我写信一遭,他和你一样,生怕我不放过你。” 他将瓶中米露一饮而尽,抱怨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容不得人的吗?” 这话秦湛华不敢答,只心里惊讶,他哥哥不是在这位手上吃过大亏,做了两年修路队么?怎么听起来居然还是太子的人! 秦湛瑛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让他回去结合工部里历代修水利的记录,呈个折子上来,就将他丢在路边,马车施施然远去。 秦湛华能怎么办,原本担心自己要死的人突然看到一条活路,除了往上头奔压根没别的选择!一时之间只有嫌自己之前惫懒,没好好看工部卷集的份,天天灌着浓茶一头栽进了案宗里。 这折子得写好,他这样的宗室子最懂一个道理,便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即便以后摸不着皇位了,能做个实权在手的臣子,给太子做他在宗室内部的拥趸,难道就不是一条有好处的路了吗? 也是他哥哥和太子有交情,这好事才轮得到他,一时之间,秦湛华对那位原先只爱混迹江湖的傻子哥哥都多了一分敬佩。 秦湛瑛真不是什么特别狠心的人,狠心的那个秦湛瑛已经在照年镜中无声消散,现在这个亲娘还在,做什么都要顾虑一点那边的想法。 从小到大,他从未杖毙过任何仆役奴婢,比那些小地主家的少爷还善良,下头的人好好做事,他年终发大红包,包婚假生育的费用,不犯错干到老就还能在他手下养老。 对于京城里那些犯过一些相对来说的小错的人,他也懒得追究,只将一批人又押到刑狱中,也没大刑伺候,只点了蜡烛让人把书文批完,要外出干活的就戴镣铐去,但活得做。 至于罪特别重的,先去学修路吧,正好大京的周边道路得整一整。 这么干自然有几个撞墙咬舌头明志的,直接将人犯过的事写话本上,编入刑部下属戏班新出的小戏《警醒录》,该消停的就消停了。 唱《警醒录》的那位角儿是从琼崖岛、两广、湖湘一路唱过来的,叫吴眉,不光红,还胆壮,闯荡江湖时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给刑部唱戏也不怕别人摘自己的脑袋,是大禹戏曲界的头号勇士,也是秦湛瑛手里的一把好刀。 等那些被秋瑜戏称“去龙场干活加悟道”的家伙们消停了,秦湛瑛还是会用他们。 在秋瑜那边和章芍一起准备着押运牛痘和粮草去边境前,秦湛瑛去了一趟刑部,和几个表现最出色的聊了聊,抓出几个有点野心,下了大狱也努力表现,期盼攀上东宫的官吏,又在吏部开会时,引用了几句儒学经典。 打了一批,又拉了好几批,原本京城里那暗暗联合起来针对太子的风波就先自个乱了起来。 秦湛麒几乎要被逼疯了。 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秦湛瑛从天而降般拿下禹国的太子之位,又看到他轻易获得卫龙营的势力,带兵去巴蜀、贵乾等地,回来后又施展权术手腕坐稳位置的。 可秦湛瑛坐得越稳,秦湛麒的未来就越渺茫。 他不是秦湛华那个哥哥带着一起跪的傻子,更不是秦湛真那个一开始就没有还手之力的废物,他的正妻是顾氏,两名侧室一名出自边疆江百岸庶弟的长女,一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同样是名门姝秀。 选妻子时,他便是按照未来皇后与贵妃的标准来挑选妻子们的家世和人品,在秦湛瑛到来之前,他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宗室子。 秦湛瑛现在做出容人的假象,可顾家那边又传来消息,严明吕家与顾家有血海深仇,他娶了顾氏,秦湛瑛就绝不会放过他! “我们已经是死敌了,他不会放过我的。”秦湛麒神经质地啃着手指。 往日最得宠爱的侧室江氏见他郁郁不乐,便过来安慰:“爷,若有烦心事,可与妾说……” “走开!”秦湛麒将人挥开,江氏被吓得后退两步,秦湛麒却愣了一下,望着她的脸,上前摩挲起女子面上细腻的肌肤。 “说来,当初梁王也想过要纳你,原来我还奇怪,可现在想来,你若将眉毛蓄得浓些,倒有几分与泽国贼妇相似的英气。” 泽国贼妇是吕晓璇的敌人对她的称呼,因吕家曾是南海海盗王,不遵法纪做土皇帝,有些男子奈何不得她,只能口头逞威风。 江氏单薄的身子在男人的亵弄下轻轻颤抖,眼中盈满了泪水,最后被掐着脸拭去眼泪,她本不是现在的模样,幼时随家中的父兄四处奔跑,骑马射箭,也曾是骄纵爽朗的女郎,只是后来在河边喂马时顺带洗了足,这个男人却突然在对岸出现,回头宫中就传来旨意,说浙王长子见了她的脚,想要对她负责,愿许以侧妃之位。 再后来她就入了府,不敢多吃,要饿得纤腰楚楚,要身披绫罗满头珠翠,说话轻声细语,不听话就会被教规矩的嬷嬷关在见不得光的屋子里调教,十四岁的女孩能反抗什么呢?渐渐地,她就乖了。 “琅儿,你且将你那母亲教的剑舞捡起来,过些日子,还需你去为一个人跳舞。” 江琅颤抖着:“谁?” “自然是我那好堂弟,人间第一流的绝色,若得他的喜爱,你便有福了。” 泪水顺着江琅的面孔滑落,她听说过吕瑛这个名字,只因当初在边境时,泽国女皇还在做神弓吕时,她的父亲是女皇的袍泽,众将士饮酒开怀畅聊时,听说神弓吕家有一独子,也开玩笑说要将家里的女儿许给吕家,因为神弓吕那么俊美,儿子也一定不差。 江琅只比吕瑛大一岁,又是家中最美的女孩,也想过以后要嫁给父亲袍泽所生子弟中最英俊的那位。 可、可她已经被秦湛麒强娶,在洞房时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强暴,她已经没有做梦的权利了呀。 而这个龌龊的男人,现在却又要强迫她去给那位只闻其名从未见面的小太子跳舞。 这便是当面争不过,要用阴私手段去害人了,一旦有了与堂兄弟妾侍有染的污点,那些嘴利的官吏也可以挥动手中笔毫,写些香艳故事来污太子的名声,使那无懈可击的强敌有了破绽。 然而这一次,江琅依然无法反抗,她不想被吊起来用鞭子抽打,更不想被灌了酒,推到侍卫们的房里待一晚。 她只能听话。 另一边,秋瑜终于备好了物资,要出发去边境了,这一趟有风险,所以他还穿了身皮甲,若有冷箭,好歹能挡一半箭头。 小太子亲自过来送行,在秋府门口和秋瑜说话:“你这一去又要看到战场了,可别像多年前那样不适应。” 秋瑜想起以前秦湛瑛头一回押送粮草去边境支援母亲,自己也跟过去,却被边城乱象吓了一跳的事迹,不仅无奈,有个记性太好的竹马,最苦恼的便是这小伙伴总把他的黑历史记得清清楚楚了。 “你可少糗我了,多帮我呱几声,请雨神保佑我别牛痘还没接种完,对面又打过来了呢,我看你给的情报,那边冬天过得很是艰难。” 秦湛瑛说:“不会的,你没那么倒霉。” 秋瑜摊手:“我霉不霉你说的不算,我去钓鱼时看看是不是鱼儿们争抢着上钩,才能判断我是不是霉气冲天。” 秦湛瑛:“那我把我的玉送给你护身。” 说着,小太子将自己脖子上戴的一枚妈祖娘娘玉牌摘下,抬手,秋瑜配合地低头,让他把玉牌挂好。 秦湛瑛又握着玉牌,不许秋瑜站直,只认真对玉牌说:“干娘,这个人是我心中最重要的朋友,我还有许多话没对他说,您帮我保佑他。” 秋瑜低垂眼眸,和秦湛瑛对视着,两人注视了多久秋瑜不知道,但应该是超过了十秒吧。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秋瑜可以看清楚瑛瑛脸上细细的、浅色的汗毛,闻到草仙粑粑留下的浅淡香气,甚至能看到这孩子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声微微有些急促。 秦湛瑛微微扬起头,想要去看清秋瑜眼中的虹膜纹路,秋瑜却果断伸手,用轻柔的力道在他头上揉了揉。 秦湛瑛握着玉牌的手下意识一松,听到高大的少年郎俯身在他耳边说。 “走了。” 第122章 梦境 热气扑在耳上,让耳廓有些发痒,于是秦湛瑛换一整个下午都时不时挠一挠那处,可他的皮肤嫩,频繁抓挠就让雪白的左耳耳廓红得格外明显。 章芍出门公干去了,现在看着秦湛瑛的是她哥的学徒淮山(女),还有七星观派来的竹因子道长。 两人来看诊时小心翼翼,生怕漏了小太子哪儿不舒服的地方,竹因子见秦湛瑛耳尖的红意,疑惑:“吕家似乎没有人会过敏?” 吕家从很久开始到现在,貌似都没什么过敏史,这就和他们家从来没人老年痴呆一样,属于一种平时不显眼但很能保证生活质量的特质。 秦湛瑛摇头:“没事,不用管了。” 他将头上的发髻放下,黑发便自然而然地盖住了耳廓,回了秋府,坐在一株才种了没多久的桂树下,思考在这棵树今年会不会迎来第一次开花,开花之前秋瑜能不能回家。 还有,那个人到底是真的不懂他的意思,还是懂了却装不懂? 越想越气,忍不住去照镜子,左看右看,发觉这气没意义。 毕竟秋瑜打断他抬头的读条,肯定不是因为他不够好看,秦湛瑛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比自己好看呢!要知道他还有一个马甲是武林第一美人蓝桂花啊! 坐了一阵,梅沙过来:“殿下,浙王世子过二十四岁生日,希望请您参加他的生辰宴。” 秦湛瑛:“不去,我还有孝在身。” 自吕房去世,秦湛瑛要守孝三年,虽然不影响处理公务,但不会参加宴饮,不商谈婚事,如今这孝才守到第二年呢。 梅沙:“浙王世子说没有大办,只自家人吃些饭菜,再有就是浙王有宝物要献给殿下。” 浙王是南禹最富庶之地的藩王,手里握有大笔财富,与浙杭道顾家一起发了这么多年的财,在大京的府邸也修得华美宽敞,秦湛麒便是一直住在其中,成亲生子也都在此处。 秦湛瑛:“他请我就去?” 浙王在横,在秦湛瑛面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说罢,转头就要去休息,他为了送行秋瑜而向承安帝要了一天假,这假期也不能白要,不如下午睡三个时辰的午觉,好好补眠。 谁知才躺下呢,乌鸦就过来了。 乌鸦,两广侠客杂艺三绝中的大哥,后来义弟义妹黑角、白梅一起投靠了泽国,成为了吕家情报部门百闻坊的小头目,这次也随秦湛瑛来了大京。 他献上了自己从边境带回来的信件:“殿下,这是江家的信。” 秦湛瑛又爬起来,披了外衣看信,边境统帅江白岸今年五十五岁,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将了,但由于边境局势紧张,他多次递的告老折子都被承安帝压下,如今这老头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能为将能不能为帅的儿子拎起来培养,又不断上折子催承安帝派靠谱的年轻人过去,他那儿急需新鲜血液。 这次秋瑜和追嵬军统领程开路一起前往边境种牛痘,秋瑜完事后可以回来,程开路就得留在那里,这也是承安帝和秦湛瑛商量过后的结果。 江百岸也知道秦湛瑛这种目带大片领土的皇太子的地位多么稳固,更与承安帝君臣多年,了解主君的意思,因此也意思意思写了封信给秦湛瑛,算是为江家和未来的君主打好关系,大家熟悉一下。 这老将很客气,信中的遣词造句和蔼可亲中透着谦卑。 他在信中言明边军的汉子们都很期待牛痘的到来,届时定然将秋瑜奉为上宾,好好照顾和看管(不要担心医生们的人身安全)。 又说当年和女皇陛下并肩作战时十分敬佩,大家也是老战友了(拉近关系)。 老头儿这儿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弟弟有个闺女在京城做侧妃,嫁出去两年,已经一年半没回信了,您帮我送点钱给她,信里附了五千两的银票。(给太子施恩的机会,也有如果太子殿下要搞浙王世子。且留江家姑娘一命的意思。) 看完以后,秦湛瑛揉了揉额角:“是个会当官的,难怪能在边境统帅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还稳稳当当。” 他又问了问乌鸦江家的人口结构,发现这一家人丁不算兴旺,江百岸这一辈七个人,五男两女,都是能提刀上战场砍人的,二十年前就在死的只剩下江百岸和一个庶弟江百回,这两兄弟一共生了七个儿子,分七房,除去继承江百岸和江百回家业的,其余五房则都过继给了已经去世的叔伯姑姑。 而江家姑娘江琅比较特别,她是江家第二代里唯一的姑娘,江百回生了三个儿子后才有的小闺女,正宗的江家宝贝蛋。 所以在几年前,吕晓璇还在军中为将时,江家就有过和神弓吕结亲的意思——我们家唯一的女孩嫁你琼国公的独子不寒碜吧?只要娶了江琅,以后你儿子要继承父亲军中人脉时,江家也会全力扶持,江家也不图你家别的,就图你神弓吕长得帅、人品好、有钱有爵位,你儿子肯定也不差,姑娘嫁过去就是过富贵日子、睡着大帅哥,指定不会受委屈。 江家的判断其实是正确的。 要不是吕晓璇不搞包办婚姻那一套,又顾及着秦湛瑛的脾性,这门亲事说不定就成了。 谁知没多久,那江家姑娘就突然被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秦湛麒看到了脚,然后秦湛麒便请求娶江琅为侧妃,彼时顾阁老势大,且普遍主张要打击边将集团,让承安帝顾不过来,无法改革地方税制。 江琅就是这场斗争中的牺牲品,而她嫁到秦湛麒府中后,最开始半年还能写信说自己过得不错,再后来就一点讯息都没了。 江家担心呐,秦湛麒首先长得不怎么样,脸还算清秀,身高却只有禹朝男性的平均水准——一米六,江琅继承了武将父亲的高挑,十三岁就有一米六五的个子,江百岸和江百回都是男人,哪里不晓得男人会嫉恨女子任何比自己强的地方的道理? 再有就是秦湛麒府中妻妾身世都好,又大多是文人那边的出身,秦湛麒本人也是文官扶持起来的,江琅过去真的不会被磋磨吗? 可女儿都被嫁出去了,他们再担心也管不了,江百岸在信里请太子爷帮忙看顾和塞钱过去,恐怕都是江琅的母亲在江百回面前哭得快瞎了眼的缘故。 秦湛瑛捂住额头:“关我什么事啊。” 他不忌讳使用女官,是因为能在他跟前冒头的女官必然能力极强,而且女性自带的身份桎梏会让她们只能团结在自己身边,忠诚有保障,而且她们生育的代价大,也不会像男性官员一样一旦富贵了就娶十几个老婆生几十个儿子且要让自己的后代继续占据巨大资源。 但他本人是不会掺和别人后院里的事的,首先他根本没空!而且“管别人的老婆”这话说出去也不好听。 可江百岸这信一写,真不管又有点说不过去,要知道秋瑜正在去江百岸地盘的路上呢! 那就接下秦湛麒的请帖吧,只是午睡依然要继续,秦湛瑛往秋瑜的大床上一倒,滚了滚,将自己卷进了被子里,捧着照年镜嘟囔几句“想外祖父了”,就在暖炉煨过的被褥中闭上眼睛。 梦里有人哭着对他说:“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再回去做妾,陛下,父亲死了,大伯也死了,让我披甲上阵,作为江家人,最后为禹冲锋一次吧!” 梦里的秦湛瑛很冷漠地回道:“你看看自己羸弱的模样,上战场也是添乱,且回去安置将士们的妻儿,冲锋轮不着你。” 转身离去时,那干瘦枯败的女人还在哭喊:“我能冲锋,我会骑马的,我三岁就上马了,我也会射箭,让我战死吧,陛下!” 秦湛瑛被吵得怒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若非这个梦结束后,场景就转换到一奇怪的楼房里,秦湛瑛就要怒到醒了。 那楼房是真的很奇怪,由水泥砖块堆叠,在禹朝绝对是豪华配置,这楼却看起来很简洁,而且内里结构很朴素,一楼能住好几户,一户能住七八口人! 其中最大的那一户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厨房和茅房都打理得干净,空间却狭小得很,男主人高大英俊,和吕空太公公长得很像,女主人清丽温婉,正提着丈夫的耳朵在骂,但具体骂什么,秦湛瑛听不清,只知道女主人脾气上来了直接举着丈夫往阳台冲,男主人扒着门框,嘴里不停辩解着。 两个大男生端着玉米面碴子粥、炒鸡蛋和杂粮馒头上桌,两个女孩在走廊里打架,其中一个拳头不小心擦到了墙上,轰出个坑,两人顿时露出“大事不妙”的神色,最矮最小的孩子则背着书包回来,搬了板凳缩在角落里写作业。 这里的一切对秦湛瑛来说都很陌生,可他却意外的不讨厌这热闹的场景,只是蹲在写作业的小孩身边,又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午睡结束。 【小剧场】: 吕房日常:全家都是哥斯拉,就自己一个小可怜。 吕空与妻子的相处日常:每天都庆幸自家住二楼,被老婆从阳台扔出去,连个皮都不会擦破。 第123章 嗅觉 太子驾临,全场跪了一地。 秦湛瑛步入浙王府时,江琅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美人能令蓬荜生辉,秦湛瑛便是这样的美人,他站在哪里,哪里便是和熙春景、人间仙境。 十五岁的少年个子很是高挑,比大了近九岁的堂哥要高挑修长得多,等秦湛麒上前行礼时,也可以明显看出他的骨架更大、身材更加结实有力,这不是秦湛瑛多壮实,十五岁的少年有心脉问题,肠胃也不行,这还能壮实肯定是打药了。 是秦湛麒的问题。 太子看着也是偏瘦的体型,可秦湛麒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干瘪的瘦狗,可笑又滑稽,自命不凡的浙王世子被对比成了平庸的凡人,当然,他是凡人里最恶心的那一批。 难怪自从太子归禹以来,秦湛麒从来不愿和他站在同一个场合。 顾王妃看着太子的身影,忍不住恶意地想,浙王也是个细瘦的男人,可好歹看起来不矮,但他只找那些身量娇小苗条的女子、幼女生孩子,于是生下来的孩子也大多矮瘦,现在四五十岁了,反而开始偏爱高个女子,要她们来生孩子。 秦湛麒与其父不同,他不是偏爱比自己矮小娇弱的女子,而是喜欢将高大优秀的女子娶回家,然后将她们凌虐驯化成听话的模样,她、江侧妃,还有后院的其他妾侍,都被狠狠磋磨过。 顾妃是个心思灵巧的女子,她知道,今夜等太子离开后,只怕后院女子又要不好过了,秦湛麒总喜欢对外礼贤下士,回到府中就将他的不如意发泄到女人身上,原先府里只有最高大美丽的江侧妃被推入过侍卫房,前些日子连徐侧妃都被推了进去,是以不敢多看太子一眼,生怕招了秦湛麒那小人的记挂。 秦湛瑛也没空手过来,他送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纯金寿桃,被请到上首坐好,秦湛麒殷勤地倒酒。 秦湛瑛:“不喝酒,守孝呢。” 其实过了守孝的第一年,他就可以喝酒了,但秦湛瑛还真不能喝,不是他酒量差,而是秋瑜之前和他玩骰子赌大小,秦湛瑛赢一次秋瑜吃一根香蕉,秋瑜赢一次,秦湛瑛就要到二十岁以后才能喝酒。 那天秋瑜吃了三十根香蕉,在第三十一次掷骰子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保证。 太子爷不乐意的事情,没人能逼他,只慢吞吞剥了个橘子,但他之前外出公干时长期不吃东西导致了一点胃部反酸的毛病,所以橘子剥好了也不吃,就放原地。 秦湛麒心中暗恨太子谨慎,一直小心陪着说着话,秦湛瑛便问了几个浙杭道民生相关的问题。 “浙、苏一带纺织业很是兴旺,那儿的丝绸也最好,目前浙杭道的桑田多少,粮田多少?一户人家若专心侍弄桑田,一年嚼用可够?” 这就问到了秦湛瑛最关心的点,浙杭道的粮食自给率如何,有没有出现桑田侵占粮田面积,导致丝绸吃人事件。 其实秦湛瑛心里也明白,丝绸吃人肯定有,这就像糖吃人也曾一度在琼崖岛出现一样。 但等他听到秦湛麒信誓旦旦说:“浙杭道当地官员颇为贤明,官民和乐,粮食装满了粮仓。” 秦湛瑛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坏了,那儿的粮仓也有问题。 为了以后能够北上干掉北孟,承安帝这些年也有干实事,他也不光是放任秦湛瑛带着吕家军撕扯那些地盘、推行田亩税,更有一点就是改良地方的各处弊端,尽力提升民生,最终目的还是让百姓多生孩子、敢生孩子。 不爆人口怎么开新地盘! 人口就是财富! 而人要吃粮食才能活,所以这儿可以列等式:粮食等于财富。 承安帝兢兢业业干了这么些年,虽然还是有天灾人祸吧,但许多改好田亩税、又杀过地主豪强、提升治安的地方,的确是人口更多了。 秦湛瑛六岁时南禹的人口只有三千万多一点,现在重新统计一下,三千六百万应是有了,要是加上泽国九百万人口,就是四千五百万,这也是近一百五十年来,以汉人为统治主体的国家的总人口第一次压过北孟。 然而浙杭道的人口依然只有四百万,甚至部分县的人口在七年时间中从三万人锐减到了两万一,七年人口倒退近三分之一,下面呈报说是因为发生了饥荒导致大批百姓死亡和逃荒,而朝廷至今不知道那个县在那一年到底有没有遭天灾。 秦湛瑛也不管这是秦湛麒的生日,直接把问题提出来,询问某县人口到底如何,那儿的灾情详况为何没有呈报大京,你妻子顾氏母族就有田庄在那,总该知道一些吧? 秦湛麒早已被问得冷汗连连,秦湛瑛问的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只能讪笑着说“我一直在大京,如何知道底下如何”。 而突然被提到的顾妃惊愕抬头,隐形人装不下去了。 很不幸的是,顾妃很清楚其中的缘由,不论是顾家为丝绸利益以桑田侵占粮田,还是顾家有大批隐户佃农的事,在出嫁以前,通过宅斗获取大批嫁妆的顾妃都发现了,可这话她要是敢说,今晚她就会被病逝! 最后浙王世子秦湛麒要献给秦湛瑛的宝物都不是为了害他而哄着人喝了酒才让出来的,而是为了抵抗秦湛瑛的问话,赶紧的拉出来的。 一身披彩色丝衣、纤长袅娜的身影赤着脚,脚腕系了碧玉铃,如风一般飘入席间翩翩起舞。 秦湛瑛:……这就是你们家的宝贝啊? 这一刻太子殿下真的觉得带着个纯金寿桃过来赴宴的自己是个大傻子。 过来没合口味的饭菜吃,饮料只有酒水,问点情报吧,秦湛麒胸无点墨,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承安帝亲口评价“文章做得不如昏宗好,昏宗治国不行,字写得还行,还能写两首酸诗,没想到那些官发现有点能力又拥有帝王权力的大傻子搞得江山一片腥风血雨后吃了教训,再教秦湛麒时直接把人往傻子上头引,这小子也是彻底废了。” 顾妃似乎是聪明一点,可她姓顾,肯定是不会说真话的,而且看她那要用厚重妆容才能遮住的憔悴和跟饥民相似消瘦,以秦湛瑛多年救饥抗灾的经验,顾妃绝对是饿瘦的,而饿瘦的人脑子一般会相对正常状态更迟钝。 江侧妃手持一把细剑,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剑。 太子殿下差不多觉出秦湛麒的打算了,他心中既觉得荒唐又觉得无语,一时又佩服蓝阿萝的药香管用,但凡顾阁老没被药香折磨得精神状态摇摇欲坠,也不至于让秦湛麒使出这样的昏招来。 而且你让一个舞女来干这活都算了,你让自己的侧妃、江家独女来色诱太子堂弟,踏马合适吗! 秦湛麒轻哼一声,觉得自己终于找回来一点面子,他昂起下巴:“太子殿下?我浙王府的宝物如何?” 秦湛瑛忍了又忍,干脆不忍,他实事求是地说:“充满了吃不饱饭的可怜劲。” 作为一个在书画领域颇有水准的人,秦湛瑛是有审美的!而且他的审美先后得到了吕晓璇、秋瑜、承安帝等多人的认可,赞他目光高级,太公公建泽国御花园时都要找他审图纸。 在秦湛瑛的审美观念里,一个人要谈美,首先要吃饱饭,把精神状态调整好,洗个热水澡,穿上干净衣裳,看起来人模人样,否则就只会让他想把人往粥棚扔好吗? 还有那个衣服剪裁不够好,配色显脏,而且明明都穿花蝴蝶一样的彩色衣服了,为什么要戴碧玉首饰!艳彩加鲜绿,看起来就更完蛋了,简直是折磨正常人的眼睛。 还不如秋瑜审美好,瑜哥哥在他生日时送了一件深绿丝绒长衣,搭配纯金镂空袖口和墨色刺绣。 色诱失败,皇太子不仅不喝酒,还嫌江侧妃。 顾妃、江侧妃一时间也顾不上被丈夫逼着参加这种下作场面的悲伤,只觉得皇太子真的很敏锐,她们真的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太子殿下临走前叹了一声:“我看浙王府也没少贪,怎么府里从世子到女眷连饭都吃不起,晚上来你们这,和见了一窝饿死鬼似的。” 抛下这句让人双腿一软的话,他一挥袖子走了,满心晦气,觉得自己那纯金寿桃还不如给自家的细犬兔子叼着玩。 江琅望着秦湛瑛的背影,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 阿娘说得没错,吕家的小公子,的确是很好看,个子高,气质好,通身的富贵做派,一看就知道跟着他过日子不会受穷,说话有点毒,但又感觉得出没恶意,目光清正。 所以……她当年为什么要牵马去河边踩水玩呢? 处理完了浙王府的事情,秦湛瑛回府睡觉,第二日去销假上班。 秋瑜带着一批牛痘和粮草出去了,秦湛瑛这边也不消停,首要的一点便是去卫龙营。 而秦湛麒准备的那些要散布流言的人都没有行动,京中舆论无波无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由于太子送了浙王世子一份礼物,还有人赞皇太子友爱兄弟。 秦湛麒暴躁地在书房中踱步:“为何没有动静?那些人都拿了我的钱的!赵三,你说,他到底怎么回事!” 浙王府侍卫赵三跪在地上冷汗涔涔,他想,能是怎么回事?还不就是浙王府玩不过皇太子,他们收买的传播流言的人要么就是被控制了,要么就是没了,要么……一开始就是秦湛瑛的人! 最后一个猜测太过可怕,赵三将这个猜测死死压在心里。 服侍秦湛麒的太监膝行到他面前磕头:“主子息怒,奴才们无能,可主子万万不能气坏了身子啊!” 这阉人最是巧言令色,秦湛麒被他好言捧着,又气得连踹数脚,才连着赵三一起被轰了出去。 太监被踹得很是痛苦,扶着胸口不断吸着凉气,赵三扶了他一把:“多谢乐公公,此番人情,赵三铭记在心。” 乐公公呵呵一笑,喘着说道:“赵侍卫,别忙着谢我,如今什么景儿您也见到了……咱们,还是尽早找出路吧。”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赵三心头一跳,他在浙王府中混得不如意,不然这找人传流言的差事也不会落到他头上,机灵点的都晓得避开。 这乐公公恐怕也不是个单纯的人呐。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相互搀扶着回去上药,浙王府虽主子脾性变态,可秦湛麒却让其中许多人碰了……江侧妃。 能玩弄边疆统帅家独女的机会可不多见,算起来,这些人都是共犯,被酒色财聚集起来,除了一起做过诸多见不得人的事,也因此凝聚成了一个紧密的整体。 对于已经生出异心的人来说,他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藏好自己。 与此同时,江琅接到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以往总是要掐、刺、踩、调弄她的嬷嬷脸色发白,整个人眼神发木,竟是偷偷携带了一个夹了鸡蛋肉沫、蔬菜丝的馍给她。 “吃吧,你娘托人照顾你。” 江琅已经许久没吃饱过了,她捧着那个馍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是娘托人给她带的银票和吃的,家里人是不是知道她在浙王府的遭遇了?知道她被那些人…… 江琅一边吃一边无声哭泣,只觉得本就已经丧失的尊严又被撕扯了一遍,可那被折磨得已经被压在心里不敢露头的恨意,却又一次涌上了脑海。 秦湛瑛大致理清了亲娘在大京留下的势力,又整合了一番自己收拢的几个新马仔,也摸清了承安帝的性子和对他的态度,姑且算是在禹国站稳了脚跟,就开始着手帮刘紫妍整理户部。 他先是拍乌鸦去和刘紫妍对接情报,将他这阵子结合情报分析的朝堂上各部与财政联系的官员,以及背后的关系网都送到了刘紫妍手上,又派了新科进士里最通商务的安赏到刘紫妍手下。 “殿下说,让咱们把皇庄、皇商也理一理。”安赏腼腆地和刘紫妍打招呼,半点不敢小瞧这位刘大人。 这可是在泽国做到了从三品的女人,手头还有一个伯爵爵位,在户部死了一个尚书一个侍郎后,还有一个埋头苦干,老尚书齐福是被临时从告老的武将勋贵中提起来的,早就肝不动拉,如今拥有户部实权的可是刘紫妍! 但刘紫妍却痛快地开始教安赏如何管事,一是她其实已经对禹国户部的公务感到了吃力,知道这摊子再撑下去,喝药都救不了她!二就是她也明白,户部不会是自己的地盘,该管户部的那位正在去战场的路上呢。 自然,安赏那点手腕要完全接户部还早得很,刘紫妍估计这小子就是先给自己做个助手,长点脑子后就要打发到其他地方磨砺。 她偷偷和护卫蔡椰抱怨:“我都这么忙了,还要把人丢给我带,太子殿下赏人大方,却吝啬假期。” 蔡椰半只脚在局外,却看得更明白:“殿下是在帮你们。” 这个“你们”自然指的是女官团体,禹国女官内部也分山头,偶有内斗,但在这年头,不管是哪国女官,她们都是被视为一个整体的。 也可以这么理解:男人犯错但大家都只当个例且大众压根懒得对整个性别发地图炮,女官犯错,大家会说“女人不行”。 面对这种社会环境,远在泽国那位女皇陛下若非心志坚定,只怕早被“我不能犯错连累其他女子”的压力压垮了。 秦湛瑛考察笔记写了那么多,说他对不同性别之间那点微妙的事不清楚不明白,那是骗人的,作为凌驾于任何性别之上的权力生物,他还很清楚,如果刘紫妍想要长期在禹国官场待下去,不至于在未来的某天因为孤立无援被谁扯下去,就应该结党。 她要在禹也有自己的山头,亲属故旧不说遍布朝野,遍布某个部门或区域是有必要的,这是一个大官的必经之路。 刘紫妍也悟出了蔡椰的意思,她失声道:“我以为殿下忌讳下面的人结党。” 她甚至都已经做好学秋瑜不结党、只效忠太子了! 蔡椰:“只要做官,官就必然会结党,殿下把安赏给你,是告诉你应该自保。” 蔡椰也不再是最初那个单纯的厘人少年啦,他知道太子身负两国重担,肯定要诸多人才来分担,而且太子是能容人的,不触犯他的底线的话,便是底下的山头立了一个又一个,殿下也没说因此干掉谁啊?那些被殿下拉去砌台阶的人难道还有无辜的不成? 刘紫妍怔了怔:“是了,活儿这么多,他一定需要很多人来做,我这样能干活的,当然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我是女官,要我倒下去比男官容易多了,太子是体恤我们的。” 而为了女官团体的利益,她也应该继续拼命干活,稳住自己的地位,并努力向上攀爬……话是这么说,但如果可以,她还是想放假。 “不知道秋瑜到边境了没有。” 时隔数日,他终于又一次收到了秋瑜的信,然后秦湛瑛的表情就严肃起来。 信件的开头是这么写的。 【瑛瑛,展信安,我已抵达边疆卫城,开始组织人手为全军种牛痘,但有一事不妙,昨天我路过碗河时闲着没事钓鱼,不小心钓上来三十多条……等信到你手上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倒霉完了。】 秋瑜鱼篓不空,必定是有大祸临头了!联想到他所处的地方,秦湛瑛立刻起身喊人。 “梅沙!把北边所有情报都搬我这来!” 他紧急翻了翻情报,气得将情报甩梅沙脚边:“三月初二,北孟老皇帝养病,你再仔细看看,就能发现字缝里的信息全在说北孟大权已落于宗室阿佩达之手,阿佩达此人是典型的鹰派,往年在边境展现靠西处劫掠百姓,他上来了,边境必然会动兵戈!” “这么明显的事,怎么没一个人看出来!” 梅沙满脑门汗,他知道自己和乌鸦都是江湖人出身,又缺乏军旅经验,没在吕家军里待过,难免少几分嗅觉,只是他怎么知道这些情报的信息是可以分析出来这么多的呢? 秦湛瑛又掐指一算,拿起披风甩身上,肯定道:“边境已经开打了,我去隆和宫找大伯。” 就在此时,乌鸦来报,说百闻坊的老头目桉叔也入宫来,是女皇让送信。 这是一封吕晓璇的亲笔书信。 【瑛瑛,妈妈推测北孟南禹边境将起战事,已额外支援粮食、药材过去,听闻秋瑜也去了那?快让他回来,具体缘由不好说,但他留那很危险,让程开路顶着。】 吕晓璇不能说的缘由,自然就和历史相关,但凡涉及到历史,她哪怕很想透露一二,张口时也是发不出声音的,写字也写不明白,被无形的铁链限制得死死的。 在史书记载中,秦湛瑛第一次打仗,便是在他十五岁这年,当他在承安帝的示意下作为太子携物资前往边境慰问军士,提升自己在军中的威望时,边军统帅江百岸因不知名原因突然暴毙,人没了,偏偏这时候北孟打过来,秦湛瑛就硬着头皮上了。 虽然最后太子爷打赢了这场仗,但也受了伤,回大京时伤口还在溢血,可见其中惨烈。 吕晓璇特意把程开路这个她一手教导的预备役帅才扔到儿子身边,也是存了为人母的私心,她知道秦湛瑛具备很强的军事嗅觉,以及极高的战争天赋,可作为妈妈,她不愿意瑛瑛上战场,至少别在十五岁就开始打仗,瑛瑛甚至还没成年啊! 谁知道瑛瑛没去战场,秋瑜却为了种牛痘过去了,吕晓璇知道这事时也着急,这傻小子不是说自己崇拜禹武宗,精通禹武宗时代的历史吗?怎么遇到这么危险的事还主动往上边凑呢? 秋瑜此时也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他想改变江百岸的死亡。 顺带一提,现在秋瑜已经完全搞明白为什么历史上的江百岸会暴毙而亡了。 在看完一封来自大京的信件后,这位平时面色红润过度一看就知道有高血压、饮食习惯也重油重盐的老爷子就倒下了,秋瑜一通针灸才把人抢救回来。 而在江百岸倒下的时候,秋瑜也瞥到了信上的内容,那是大京传来的、有关江家第二代独女江琅的情报,内容触目惊心,足以让任何疼爱晚辈的长辈当场气出心肌梗死、脑溢血。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不是远在大京的事,那边有瑛瑛镇着呢,现在最完蛋的事是江百岸半身不遂了! 第124章 君主 秋瑜一直不愿意让瑛瑛十五岁就开始打仗,然后烽火狼烟、腥风血雨里使劲冲,冲到最后二十七岁英年早逝。 他很清楚秦湛瑛的心脉看似好了,其实是靠真气接续心脉的手法撑着,实际上压根没好,那不知道怎么个问题的心脏既没做过现代化检查,也没开胸做过手术,万一那孩子哪天和别人打架打到真气耗空,立马就能出大事。 不能让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又坏掉,偏偏这世上最能毁掉健康的地方就是战场。 所以秋瑜也想好了,如果他把瑛瑛摁在京城,他自己撞上战事的概率,应该是不低的,但无论如何,保住瑛瑛才有以后,瑛瑛早逝,那他的功绩也会被其他人造作得只剩一场空。 史书记载,江百岸去世的第二天,北孟骑兵南下劫掠,开场就抢走了宏县所有的粮食,又砍杀了许多从饥荒之地逃到此处开荒的百姓,劫走大批妇女。 在为江百岸完成了针灸后,老爷子勉强能说话了。 江百岸咳了,艰难道:“我江家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何,为何要这么对我们家的女孩?若早知秦湛麒那畜生根本不行,内心扭曲,我江家就是不顾一切,也不能让她嫁过去啊。” 江大统领字字泣血,眼看着那颗忠心都快碎了,他早年答应将江琅嫁去大京,也是觉得作为武将,放一个孩子在京城可以让皇帝安心,谁知秦湛麒不当人子! 秋瑜郑重道:“太子会管这件事情,他身在大京,一定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真相,绝不会放任浙王世子继续欺负江家姑娘。” 江百回扶着老妻过来,面带愤怒:“秋大人,您是来帮我们军汉种痘的,我们知道您是好人,可您能否给一句准话,我江家要把女儿接回来,能不能行!这事皇上能不能给个交代!” 秋瑜肯定道:“交代一定会有,你们要接女儿回家肯定也行,我保证,太子不会让你们失望!” “够了,老二。”江百岸咳了一声,“先去处理正事,去练兵,去巡营。” 即使时态发展到这一步,江百岸作为禹国将领的立场依然是坚定的。 江百回:“可是……” 江百岸:“没有可是咳咳,去吧,浙王世子不是个东西,可我们还是汉人的军士。” 在他的安排下,秋瑜还是在军营中种痘,而程开路则要接手边军的左前军,即吕晓璇原来带的部队,加追嵬军本就又的三千人,共有两万八千人,加后勤三万二。 秋瑜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自己带过来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套甲胄,已经披挂好的程开路神情凝重地问他。 “江家态度如何?” 秋瑜:“幸好江统领还能说话,否则局势将会十分危险,江琅是江百回的亲生女儿,得知女儿的遭遇后,江百回没当场造反已经是给大京面子了,江统领的意思就是这事且瞒着,江姑娘的事儿要是散布出去,姑娘自己就先没了活路。” 话是这么说,秋瑜倒是第一次理解为什么在永康时代,江家会变得默默无闻,恐怕在另一条世界线,十五岁的小太子在劳军时,突然遭遇江百岸被气死的事件后,也亲身经历了江百回暴怒之下口不择言的事,因而在率兵击退来犯的北孟后,他转头就将江百回给撸了。 这都不能说小太子是恶意撸人,要秋瑜说应是保护的意味更重些,无法控制情绪、口不择言的家伙不仅不能为一军之帅,更不适合做官,因为这人很大概率会将手下人都带沟里去。 秦湛瑛登基后就立刻给江百岸追封国公,又给江百回封侯,让其在京城荣养,又让江家子弟拜入刘紫妍这样的能吏手下学习实务,到悫宗时代,江家还有人出仕且做到了一方大员,而这也是刘紫妍最终得以被确认是“真实的在史书上存在过的女官”的证据。 但话题回到秋瑜这里,现在他要面对的局面算不上好。 也不知道时间线是怎么走的,但在他这儿,江百岸倒下后,北孟人还没有立刻打过来,但秋瑜知道他们肯定会过来,因为他还带来了情报,即北孟鹰派宗室阿佩达上位的消息。 在随程开路步入军营,在大帐之中与众将士谈论时,秋瑜就发现营中大佬们行事以稳为要。 江百回作为副统领坐在首座下手,没有说话,另一位副统领安彪说:“统领大人病重,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言下之意,知道北孟人要出兵,他们也无法主动出兵,只能以逸待劳。 其他人就点头。 秋瑜:…… 按照史书记载,史书上的太子爷面对北孟人打过来的消息时十分果断,他几乎是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江百回,然后把人拉到了军营开会,接着立刻出兵,带着骑兵和霹雳弹疯狂赶路,直接穿插到了敌人前边,等敌人来了就炸霹雳弹,把过来劫掠的那队军士全部吃下。 那个被劫的县城地理位置极佳,则作为后方医院和物资中转地,被劫掠过的百姓们深恨北孟人,几乎是全员戴孝为前线推物资。 秦湛瑛就靠着手头的兵马、后方的支持,反过来把北孟吞掉了三座城池,又拿弓箭射死了对面两个军方将领,俨然一个神弓吕二号。 等着一场仗打完,秦湛瑛的军事能力得到了敌我双方的认可,从此朝着马上皇帝的道路狂奔而去,最后连庙号都是武。 对比一下太子爷堪比闪电的反应速度,这些人光是开会时间就慢了一截。 果然军队这种地方,还是得有个雷厉风行的领导才好,不然各个山头并列,你牵制我我盯着你,谁都别想好好办差。 就在此时,程开路出言询问,应当如何守城,战线分配、兵力物资分配这些实务。 秋瑜沉默了一阵,作为现场年纪最小的人,他虽然也混了个左前军副指挥使的名头,但实际上他只是凑人数、为程开路掌管左前军加砝码的,按理说不该发言。 但他还真有个主意。 “各位,各位,不如我们做个军事演练?”秋瑜举手,在吸引到众人的视线后说,“我在泽国那边是和女皇陛下学过一点的,她说平时军中操演也算频繁,她也带军演练过数次,且她偏爱在战线旁演练,演练得兴致上来了就会直接出击。” 自然了,吕晓璇出击前肯定会先备好物资,说是兴致来了去打人,其实背地里光备用方案都准备了好几个,但自从她这么干过后,北孟守军就成了惊弓之鸟,只要她在战线上摆开架势演练,对面就必须警戒,多来几次,便让对手疲惫不堪,是一种疲军之计。 但在敌人随时会过来的情况下,去搞一场能就地变为实战的军事演练,也不算错啊。 这话让帐中的军汉们眼前一亮。 是个好办法啊。 接下来的事就归专业人士们来了,如何演练,要带多少物资,一旦遇到敌军并出击要带回怎样的战果,这些不是秋瑜能干涉的。 但在程开路自领最前方的县城宏县的防守与演练任务时,秋瑜还是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程开路感应到他的目光,回头微不可察地点头。 显然,即使没有史书开挂,程开路也意识到宏县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最可能被北孟盯上的地方。 秋瑜没有犹豫,当即要求和他一起过去:“我以前在前线待过,和这儿的军医有面子情,这次种痘时又和他们交流了缝合伤口、战场救护的手法,我带人和您一起去,万一打起来,我们也能增加伤员的生还率。” 程开路平静道:“不是万一打起来,是一定会打起来。” 这点军事嗅觉程开路还是有的。 而秋瑜根据北孟的当前情势分析了一下,也觉得对面肯定会打,别的不说,阿佩达是从老皇帝那儿篡夺了权柄,他急需更多的军事方面的成就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以及用战争带来的利益来填饱自己背后的军方勋贵。 他说完自己的分析,面带忐忑:“您觉得呢?程指挥使?” 程开路沉默一阵,拍了拍秋瑜的肩膀:“我教你怎么修防守工事。” 秋瑜:“诶?” 不用了吧,他是医学生,唯一接受军事化训练的机会就是军训,后来在美丽尖那儿打俱乐部联赛的时候也考过持枪证,而且武功是年轻一辈里仅次于瑛瑛的出色,可他真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后勤人员啊! 秋瑜还没意识到自己两米多的块头放在军事将领眼里,就是妥妥的猛将预备役,甲胄一披,就是个大型凶兽,等程开路听完秋瑜的分析后,瞧瞧程开路看到了什么?这大块头还挺有脑子! 秋瑜相当于自找的挖防御工事的任务,而且他很快发现程开路的防御工事似乎比别家的先进一点,更深,陷马坑的分布乱中有序,带着勃勃杀机。 程开路谦虚道:“都是女皇陛下教得好。” 而追嵬军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古代版本特种兵,是吕晓璇留给秦湛瑛最有价值的财产之一,程开路与左前军的各个千户、百户也是脸熟的老朋友了,他早年也在这当过军士! 大家见面后只要打个招呼,就能顺利融入新队伍,也难怪秦湛瑛会把程开路往这派。 只有秋瑜挖工事时头疼不已,他是那种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的性子啊!等确定程开路给他派的事情后,他就不得不把整个左前军挖工事的好手都聚集到一起,然后和大家开会、分配工作、确保劳作的军士的后勤甚至是亲自下场抡铲子…… 程开路在不远处看着即使站沟里,也能露出半截身子的秋瑜,满脸赞赏:“是个肯用心努力的。” 亲兵不安:“指挥使,太子爷好像更愿意秋爷去户部。” 这种跟着主子一起长大、又已经定好去处的宠臣,擅自将他拉到军方是不是不太好啊? 程开路严肃道:“你不懂,正是因为他是你我都不得不客气相待的秋爷,才要让他在军方这儿留一段情。” 江百岸眼看是要不行了,军方内又是最容易山头林立的,如今只怕各处都在使力,要找人在大京那边活动,在皇帝的旨意过来确定新的军方大统领前,他们就是一盘散沙。 此时此刻,程开路是个空降的,他要做的就是守城,在此期间让秋瑜蹭一波军功又如何?他就是要借此讨好太子。 作为军人不光要会打仗,更要学会讨好上级,确保君臣不相疑啊。 追嵬军的工事挖得很快,第二日就有亲兵来报。 “指挥使,大事不妙,前方发现北孟骑兵踪迹!” 抡完铲子、正四处视察陷马坑质量的秋瑜一顿,俯身耳贴地,急促道:“有马来了,听动静在一千匹以上,啧!” 他运转内力,大喊:“全体回城!” 秋瑜果断带着人回城,将县城那小小城门一关,与程开路对视一眼,秋瑜便背起弓,提着长剑。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秋瑜回头看了一眼县城,这里的人不多,大都是军户的家属,老弱很少。 但既然他人到这了,就不能让他们像历史上一样,被异族的铁蹄践踏。 保家卫国……秋瑜念着这四个字,毅然投入到了战争中。 “来人,尽快从侧方前去探听敌方人马数量。” “是!” “去烧开水,备金水,若敌军过来就直接浇下去。” “是!” “医疗班!随时准备好接收伤员。” “是!” 秋瑜将头盔一戴,直接站前锋队里,好歹也练了这么久的武功,他当作为先锋将领。 眼见得异族前来,程开路也大声吼道:“儿郎们,举弓,放箭!” 茫茫箭雨伴随着投石器、守城用的小霹雳弹一起放射出去,立刻将想要快速劫掠一波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残酷的血战就此拉开帷幕。 秋瑜拔剑对准前方,眼带寒芒,语气坚定。 “这是我君主的领地,住在这里的是汉家的子民,敢来犯者,就别想活着回去!” 第125章 掏钱 秋瑜出生在20世纪末九十年代末尾,差两年就是千禧宝宝,高考拿了670多分,医学本硕博连读,穿越前才二十五岁,但拿博士学位的那篇论文已经写好只差交了。 他还师从沙排皇帝克里斯滕,从对方手上学来了顶级的发球技巧,有亚洲男排第一发球员的名号,先后效力日联赛、美联赛,不仅学了多种前沿战术,还攒了大笔钱,房车都买好了,后来手握奥运金牌,各种光环加身,身高出类拔萃,脸帅得可以称市草,性格理性有远见,逆商情商智商没一个低的。 不夸张地说,在穿越前秋瑜已经是人生赢家了,按照他自己的人生规划,只要不出意外他将一直顺顺利利在一条光辉的路上走到人生尽头。 结果他就穿越了,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直接被古代封建社会的污泥糊一脸,前面两三年走路晃荡、说话含糊不清、而且连口音都与古人不像,他只能苟着,然后眼睁睁看着家里的姑奶奶有被采花贼强了后紫砂的,还有宗族里啥错没犯被族老找由头沉塘的。 要不是知道禹武宗再过些年就会登基的话,他都想跳塘了。 如今他看似十七岁,但心理年龄八成已经过了三十这条线,算是半个中年人了。 中年危机感肯定是没有的,毕竟练武以后老得慢,好好养生说不定能有堪比雪樟雪临的晚年生活质量,事业也一片通畅,和未来皇帝做发小的好处就在于只要秋瑜自己不犯错,他大可以在这个时代享尽荣华富贵。 说得难听点,政治从来是老、男、贵三个字结合的人才能玩的游戏,秋瑜男、贵二字占全,等老了只会更发达。 “我本该是这个时代最怕死的人,我还没享受过足够的荣华富贵,我甚至做了两辈子处男,所以我为什么要来战场上拼命呢!” 在人潮汹涌的战场上,每踏出一步的时间都会有无数生命消逝。 秋瑜一剑挑落敌军大将的脑袋,第一次上战场,情绪完全无法控制,已经只能靠本能行动的他,在胜利与鲜血的刺激下,发出近乎野兽的吼声。 他将那颗头颅高高举起,大呼:“敌军大将已授首!” 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北孟的军士竟是无一人敢靠近,他们被骇得不断后退,惊恐地看着这被鲜血浇成血人的小巨人。 这、这汉人将领莫非是天煞降世不成?不然为何如此可怖,仿佛有千钧之力,无人可与之匹敌! 南禹的军士们不断从秋瑜身后的两侧涌来,又朝前奔去、汇聚成一条森寒的杀戮洪流。 等一场仗打完,秋瑜浑浑噩噩下了战场,被亲兵服侍着卸下战甲,不经意间触碰到脖子上戴的妈祖玉牌,他才恢复了清醒。 秋瑜看着妈祖玉牌,心知自己征战的理由,却不愿说出口,只将之放在脑后,暂且先去开战后会议。 此番北孟铁骑过来劫掠,本是想打个闪电战,捞一波粮食人口就走,却不料南禹早有防备,秋瑜的“演习计”一出,南禹进可攻退可守,竟是让北孟吃不了兜着走,好处没有,还折损了大批人马。 其中又以宏县战果最大,来犯的北孟骑兵共有三千人,其中一千二百的先锋都死的死、俘获的俘获,三百人左右骑马逃走,其余人都被追嵬军留了下来,头领更是被秋瑜砍了脑袋。 秋瑜将露出的脸、手都清洗了一番,还带着敌人血迹的衣物也来不及换,便匆匆到了宏县衙门,听将领们喜气洋洋地数战果,又点了己方损失。 程开路说:“这次留了四百匹好马,有些带了轻伤,但养养还能用,我们一直缺好马,这次是撞上大运了。” 将领们喜气洋洋,秋瑜有些倦怠,又知道此时露出不合时宜的神情不好,便配合着说了些话,比如之后如何向大京送战报。 “此番左前军也死了六百多人,他们的抚恤得尽快批下来,我会去江统领的营帐里要这笔钱,至于伤员……”程开路看向秋瑜,秋瑜点了点头。 “我会尽力。” 作为医者,治病救人本就是他的使命,即使当初报医学专业时带了点不单纯的心思,图的是到老都吃香的稳定和社会地位,八年书读下来,该刻心上的医德也已经刻好了。 秋瑜是不需要参与任何争功的明争暗斗的,因为他背后站着太子爷,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投入到医疗班的治疗中就好。 在忙碌了两天两夜后,秋瑜才空出时间给大京写信。 【瑛瑛,战场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即使我很多年前就来过这里,这次我还是受到了从未想过的洗礼,生命在战场上仿佛不值一提,逝去的速度快到令人猝不及防,我为此心痛,可我夺走的性命却是左前军将士中最多的一个。 他们现在称我为泽国女皇陛下之后的又一位人间小吕布,赞我武艺高强,神力惊人,我的弓术其实没有吕阿姨好,射得没她准,力气也没她大,被他们那么夸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腰里挎了个死耗子冒充打猎的,我哪里像个猛将,我真正擅长的地方还是在于财务,以及医疗方面。 战后我在医疗班的营帐里忙了两天没合眼,许多伤重的伤兵都没有救回来,我记在册子上的死者姓名越来越多,有些人活下来了,却已经身负残疾,安置他们是一项大工程,所以你觉得我在这开个养猪场怎么样?这样做肥皂也有原材料了。 ……】 秦湛瑛看着信纸,感到迷惑:“为什么突然就说要开养猪场了?” 这跳跃的思维从何而来? 他叹了口气,写了封信回去。 【瑜哥哥,事发急促,特寄兵书于你,切记军队的理想之态是不劫掠、不经商,若一队万人以上的军士可自己解决军饷,那还是朝廷之兵乎?若说残疾军士安置,可送往远离战场之地,放入需安保严密处,然,不可在军队内建立大型商家。】 写完这封信,秦湛瑛便去了一趟户部,盘点国库所剩金银。 毫不客气地说,要不是去年杀了户部一批人,又让刘紫妍喝着药把这规整了一番,各地的豪族被杀了一批后,税也收的上来了,面对北孟这次突如其来的进攻,南禹即使打得起仗,仗后对军队的抚恤也极有可能发不出去,到时候就只剩两条路可走,一,找泽国要援助,二,抄贪官的家。 毕竟之前在南禹、北孟、泽三大国里,估计就泽的财政是健康的,北孟问题最大所以一直对百姓进行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南禹则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朝廷的主管人皇帝不愿意折腾百姓,但国库又空得能跑马。 为什么在秦湛麒等人眼中,秦湛瑛的太子之位已经稳了?不是因为这些人的目光敏锐到能明白秦湛瑛自带广阔国土的法理性对一个王朝来说多么重要,而是秦湛瑛一通狂杀之下,通过抄来的银子将朝廷多处亏空给补上了! 一个人,若是能够将一个朝廷的亏空全部补上,还能有三百万两的剩余,那么在承安帝脑子没问题的情况下,就算秦湛瑛不想做这个太子,他大伯都要拖着他不让走! 也亏了秦湛瑛的努力,现在么,难为一下刘紫妍还是可以把打一场仗的钱挤出来的。 五十万两而已么。 经过一番努力,刘紫妍刘大人已经获得了上朝的资格,虽然一品的红色官袍穿不上,只有五品的绿色官服,可皇家极为信重她,特赐三品官员才能佩戴的金龟袋,还是专门送到福禄寿三星面前供过的。 刘大人喝药上班太不容易了。 听到秦湛瑛报出来的数字,刘大人立刻激动起来,完全不给上司留面子,果断拒绝道:“我好不容易给国库里攒了三百万两银子,这就要拿走五十万?那万一来个什么天灾人祸,我们还管不管?朝廷上下各衙门的俸禄还要不要发?” 秦湛瑛:“俸禄要用的银子根本没算在国库那三百万两里,年初孤就让你就带着条陈入宫,将这笔钱提前划出来归置到内务府储藏了,国库里剩下的银子就是为了应对战争、天灾这些意外用的!” 维持朝廷各衙门运转的常规费用、官员的俸禄,本就是一个国家的“最低成本”,秦湛瑛在财务一道讲究一个稳字,早在年初就让刘紫妍把这部分钱挪到安全的地方存起来了。 至于为何国库不安全,要放在皇帝手下的内务府才能安全,其中真意大家心知肚明即可,说出来可就不体面了,朝堂上许多大人还要脸哩! 刘紫妍:“可、可也不能一下就要五十万呀!和北孟打一场如何就这么贵了?不是说赢了吗?怎么一点赚头都没有呢?” 秦湛瑛:“从古至今你见过哪场仗能大赚特赚的?” 刘紫妍声音尖利起来:“我不管,我现在是户部的库藏主事,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人拿五十万两走!” 她身板小小,声音细细,偏偏又为了强身健体练了内功,提高嗓门这么一嚷,朝堂上大部分人都捂着耳朵,耳里嗡鸣一声。 承安帝揉着耳根,心想湛瑛让这刘紫妍去户部真是对了,这姑娘的确有才能,守起财来如铁老鹰一般,谁伸手都要被她轰走,再有权贵伸手就会被告状到御前,不被啄走半张脸不算完! 人才啊! 只有秦湛瑛仗着内功深厚岿然不动:“足额发放抚恤就是要这么多。”以前军队发抚恤总是不足额,军士们卖了命还得不了好结果,惨得很。 刘紫妍掐指一算:“那接下来是不是国库就只出不进?要用那剩下的二百五十万两一直挺到夏粮收么?可南禹这边没泽那么温暖,能一年两熟的地方少,许多省份也征不上来夏粮,不会要加赋吧?” 她面露警惕,这农业税的确是各王朝千百年来最可靠的羊,毛是被薅了一通又一通,可她在地方干过,深知这么干其实也是透支官方信誉和国家生命力。 秦湛瑛:“朝廷又不是只有收税这一项收益。” 他意有所指,刘紫妍耳朵一动,明白了老大又想继续抄家,估计连抄哪一家都想好了,便不再吭声。 抄家是个肥差啊,之前户部最贪的那一家被抄时,硬是从其在郊区的田庄地下室里挖出来五百万两白银,因为保存不当,有些银子都发黑了。 这起案子直接将承安帝气得喝了半个月的莲子汤,可朝廷许多官吏的俸禄也立刻能准时发放了。 为了不让这批银子一口气流入市场导致商货不足,秦湛瑛还拉着户部开了两天的会,重点讲述货币与货物的关系——如果货物不够,导致银钱购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就是银钱的购买力收到影响了,届时想要购物者就会加钱,导致钱不值钱,商货不足也会影响拥有这笔钱的人不满。 “当年琼崖岛就出现过钱多货少的情况,那是琼崖岛发迹的第一年,百姓们手头有了钱,都想采购年货过个好年,结果肉的需求被击穿了,布也很快步了后程,于是我们不得不发行了肉票和布票,百姓买东西得持票。” 想起以前老百姓才有了点钱,就拼命买肉做腌肉、做香肠的事儿,秦湛瑛还挺怀念的,因为有些淳朴的百姓还专门将做好的吃食放吕府门口,也不知是为了感激他们家抗击倭寇这么多年,还是把他们当神仙在拜。 秦湛瑛感叹:“我那会儿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呢,在亲身经历这种事前,我哪儿知道还会出现这种事,真是不亲自到地方积攒治理经验,就不会知晓这些民生相关的事。” 户部众人:…… 过来旁听的承安帝:…… 太子真不愧是跟着家里长辈一起开创泽国的人啊,他居然在七八岁的时候就悟出这些东西了。 第126章 不同 年仅十五但有十年工作经验的天选打工人秦湛瑛为他糟心的、没有啥地方治理经验但却能管一国财政的属下们讲述了一番货币回收的重要性,布置了作业一二三。 他算是明白了,这群没用的玩意都需要补课,重新理理那比西瓜瓤还糊的脑瓜子。 承安帝:我要不要写呢?还是写吧,课都听完了,课后不复习一下总觉得白上这课了。 然后秦湛瑛便开始处理江琅的事情。 原本按照他的身份,是无需亲自处理一个小小世子侧妃的事情的,但江琅身份特殊,其父是边军副统领,大伯则为禹镇守边疆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身为功勋家属,总要多照顾几分。 但等他查清楚浙王府的情况后,即使秦湛瑛已经见惯了牛鬼蛇神,也不由失声:“怎能如此荒唐?” 等回过神来,秦湛瑛才发现连书桌一角都被他给掰了下来。 他最近长个子的速度明显变快,饭量变大,也更能睡了,力气也大了点,大约是心脉好了些后,身子骨终于逐渐靠近吕家平均值,秦湛瑛也不求自己和太公公、亲娘一样不用内力也能一拳捶死老虎,只要达到外祖父的水平便心满意足。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浙王府的问题可太大了。 百闻坊作为吕家最重视的情报机构,搞清楚浙王府情况的速度不算是他们建立以来的最快,但拿到的消息相当全面,从浙王母族一路查到了他们和顾家的联系。 作为顾家选中决定扶持的下一代“君王”预备役,浙王世子的生父与生母都是浙杭道地方豪族势力的代言人。 从开龙帝建立天下开始,那个时期的浙杭道的最有实力的豪族便将女儿送到了开龙帝的后宫中,并生育了浙王。 在这可以提个八卦——浙王母族据说依靠卖壮阳药起家,后来发迹了才逐渐涉足其他行业,也可以说这一族的男人大多不怎么中用,因而子嗣也不丰,且擅长折磨女子,倒是在和云南道洛家联姻后,这一代的家主儿女达到了历代之最,不过也是为了子嗣,他让自己的妻子从十几岁生到了三十多岁,最后死在了产房中。 很遗憾的是浙王继承了母族男子的不振特质,因此他也是个变态,在娶了浙王妃后,便被发现用了药也依然不顶用,浙王妃却是个豪迈又纵性的,丈夫不行就找别人么,她家势大,便是被浙王抓到了奸夫在床,也不怕自己有性命之忧。 而浙王抓到了妻子的出轨后,不仅没有愤怒,居然还兴奋了起来。 秦湛瑛看到这里,已经是秋瑜口中标准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在点亮了新的性癖后,浙王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很快又发现小女孩的惨叫、淋漓的鲜血也能让他不再萎靡。 浙王妃无所出,秦湛麒便是浙王与一位年幼娇小的侍妾所生。 在这样扭曲的家庭环境中出生长大,秦湛麒的三观一开始就异于常人,可秦湛麒人没在浙杭道,那边是天高皇帝远,怎么搞都行,看上什么人直接掳走就可以,秦湛麒却是在大京惦记着要皇位,自然要收敛,起先也做过几年正常文雅的模样。 可等洛皇后在几个宗室子长大后,给他们赐了通房婢女过去时,秦湛麒就发现自己也不太行,而且随着三个宗室子弟长大,最被文官青睐的他,偏偏也是最瘦弱干瘪如瘦狗的那个。 于是这人就很自然的扭曲了,他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啊,他临幸任何女人,都是那个女人的荣幸!他要她们与其他男子在一处讨好他、让他兴奋,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天子不就是这样?全天下都要为他的欲望服务啊! …… 看完了情报,秦湛瑛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倒不是不能理解那种“老子最尊贵所有人都要为老子的意志让步”的心态。 他只有几岁那会儿也是这个心态。 可是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母族是吕家,吕家几代人都有为抗击倭寇献出生命,与其说他们是自诩为神,肆意剥夺黎民百姓的信仰与供奉,不如说他们是冒着生命风险守护一方,也因此获得了尊敬,至于钱财都是做海贸赚起来的。 吕家子弟不吃白饭,在战斗力超过“可以打死老虎”这条标准线后,他们就拿起武器守卫南洋自己挣饭吃了。 秦湛瑛是常听外祖父讲古的,吕家先祖的战绩他如数家珍,有一段时间他还有点自己是不是该自卑一下的念头,毕竟那时候身体不好,他恐怕是不能如长辈们一样用武力征战的,体弱的人只能做脑力派,于是他管账、将琼崖岛治理经营得兴旺,反正不管是用脑力还是武力,秦湛瑛都决心不做吕家第一个吃白饭的废物。 现在想想,像吕家那样有节操的家族在这世道才是罕见,眼看到禹朝宗室一堆吃白饭的,居然还理直气壮折腾边军统领家的女儿,秦湛瑛没有眼前一黑已是心性坚定。 但这事不处理不行,再让秦湛麒搞下去,江家要造反秦湛瑛都不好指责人家不地道。 何况秋瑜还在江家的地盘上打仗呢……所以这事还得尽快处理好,给江家一个交代。 秦湛瑛是没有那种男同胞犯罪以后还要问“是不是那女的对不起你啊”的傻呗,他果断拿出浙王府这些年贪污受贿的证据,又顺手给人罩了个联合顾家造反的罪名,哪怕浙王只是想在承安帝手下继续混日子鱼肉百姓,但那不重要,秦湛瑛说他造反那他就造反了! 顾家的罪名更是不用编,吕家当年帮助顾家,结果被坑进去家主夫人和四个子嗣的仇直接拿到台面上来说就是了。 这事拿到朝堂上说的时候,承安帝都面露震惊,秦湛瑛要的也是这个。 看看啊,皇帝对浙王府这么烂是不知情的,而太子更是与顾家、顾家的好盟友浙王府有血海深仇,他们之间连割席都不用,一开始就是对立的! 江统领,江爱卿,皇帝、太子与你们一样,都是浙王与顾家的受害人呐!处理了这两家祸害不仅仅是给你们交代,也是皇帝、太子给自家交代呢! 秦湛瑛是下定了决心,决不能让外界将清清白白的皇帝、太子一派和浙王府那窝烂人看成是一家人,所以不光要抄浙王府的家,还得把他们逐出宗室,又将所有人押送京城,一个不留的关进大牢里。 “关进大牢后,便是要一直圈着了。”承安帝和秦湛瑛商量此事时,表示他这儿能给出的最严厉的惩罚也就是圈禁了。 作为皇帝,承安帝还是秦氏宗室的宗主,他不能开杀秦家人的先河,哪怕是将浙王一家从宗室玉碟上划掉也不行,这是为了防止后人效仿先人,争权夺利的时候直接在宗室内大杀特杀,那就影响太不好了。 秦湛瑛平静道:“浙王府不死绝,没法给江家交代。” 承安帝:“朕已经废了庶人秦湛麒及其亲属,但作为皇帝,我们不能用自己宗族的血去洗刷臣子的愤怒,否则君臣之别便要逆转了,顾家全死,朕是没有意见的。” 不看才从顾家抄出来的两千八百万两银子的面子,也要看泽国吕氏的面子,而且为了抓捕顾家,吕家和秦湛瑛布局许久,这次是一个顾家血脉都没放跑,连庶人秦湛麒的那位顾家妻子,都叫人给拖地牢里等死,要杀顾氏全族以慰吕家受害者在天之灵的意愿已经强烈到神挡杀神的境界,谁会不长眼的拦着这些吕家人呢? 便让顾家血流成河,让吕家一解多年的仇恨吧。 秦湛瑛态度坚决:“浙王一家也必须要死。” 承安帝没想到这一向行事得体、在禹朝的官场规则边缘蹦跶得优雅无比的孩子突然就和他犯了倔。 他心里过了一遍浙王府干的坏事,心跳顿了一瞬又继续坚强地继续跳动,他想这家只敢欺负没反抗能力的百姓,可不敢招惹厉害的人家,别说吕家这种南海一霸了,他们连浙杭道内的豪族都是平等相交,还混了个礼贤下士的名声呢。 这怎么就惹着秦湛瑛,非要江他们置于死地了呢? 秦湛瑛说:“大伯,禹朝的司法尊严,已经破碎了多少年了?自立国以来,这个国家的法律,可曾被任何人看在眼里过?” 《禹律》唯一有尊严的时候,就是泽国立国前秦湛瑛治理琼崖岛的时候了。 “然而大部分时候,《禹律》是官欺压百姓的工具,是官、商等豪强互相倾轧的工具,武林豪族则根本不将法字看在眼里,这法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么?” 秦湛瑛反问:“一国若无法,何以为国?公道不在,百姓如何安居乐业,我们如何发展国家、增加人口、一统天下后再治理天下?” “若说千里江堤溃于蚁穴,禹的蚁穴便太多了,不把这些蚁穴一个个收拾了,便是往北打了,这江上也守不住!与其顾忌以后宗室内乱,还不如先用浙王家的性命,为重立《禹律》打个基础。” 秦湛瑛说话铿锵有力,为君者不可只计较自己一家一户的利益,更要将目光放得长远,哪怕君王的身份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也要管控好自己的欲望,否则他们便是能走长远了,留给后世的问题,却会比宗室内乱还要大得多。 按理来说,太子这么怼皇帝是极大的忌讳,毕竟太子某些意义上是不如谏臣的,谏臣说君王不好,那是履行职责,皇帝要是为此惩罚他们,还算是谏臣的荣耀呢! 太子要是这么怼皇帝,那就是以下犯上,不尊长辈。 承安帝坐上皇位后也是许久没被人明着顶过嘴了,他恍惚了好一阵子,硬生生突破了老爹开龙帝留给秦湛瑛的那点威压加成,很是不快道:“湛瑛,你的礼节呢?” 秦湛瑛:“我不介意您罚我在宫门外跪三天三夜,让来来往往的文武百官都将我当个稀罕景。” 承安帝:……好无赖的回答,这孩子莫不是吃准了我不会这么待他? 作为吕女皇的宝贝蛋,今天承安帝敢给秦湛瑛如此重的惩罚,明天女皇就会把儿子接回家。 承安帝深吸口气:“你说的……有理,但湛瑛,你不能这么对大伯说话。” 秦湛瑛左右看了一圈:“殿内无人,我也没有提高嗓门说话,今天这番交谈,您知我知天知地知。”这不是给你留面子了吗? 这场君王与继承人的语言交锋,承安帝再次败退。 他难得理解了一下历史上那些为难太子的皇帝,心说人一老,看到强大又年轻的继承人时是会有点嫉妒,进而看不顺眼,但是吧,承安帝肯定能压下这种情绪,毕竟他不能生。 而且有一点承安帝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便是他心里有点羡慕秦湛瑛。 这孩子资质出色,从小就得了最好的教育,又积累了大量治理经验,真坐上皇位,肯定也比他干得好,承安帝的羡慕,来自于他明白这孩子的才华有多出色。 而在那么多太子里头,湛瑛的脾气大概也是独一份。毕竟数遍历史,哪有湛瑛这样有两个皇位继承的人呢?他姓秦代表着禹国能在领土完整的基础上地盘翻倍,还会获得海洋的霸权,承安帝就是哪天糊涂了都不会动秦湛瑛的太子位。 小孩子底气足,在原则问题上就守得住,等承安帝扶额挥手,表示让秦湛瑛自己看着办的时候,秦湛瑛再上前想说点好话哄哄,承安帝呵呵一笑。 “行了,别哄我了,大伯看得出你那点小心思,你来之前就知道会气着我,但还是不改自己的打算,这太子的位置你也别坐了,直接坐龙椅上来吧,我看你现在就能登基了!” 此乃诛心之语。 秦湛瑛没有丝毫被吓到的样子,安慰道:“您在龙椅上坐着挺好,不用挪,侄子才十五岁,且让我再潇洒几年吧。” 承安帝:…… 承安帝这人说不好哄是真的,因为他听得出什么话是哄他的,愿不愿意被这话哄住则看心情。 秦湛瑛陪着他下了会象棋,默默让了让,承安帝绞尽脑汁赢了两盘,心里才终于舒坦些,让秦湛瑛下去了。 秦湛瑛:输棋比赢棋还难。 解决完皇帝,秦湛瑛就召见了江琅与徐静二人,她们曾是秦湛麒的侧妃,不过在将浙王府一家打为罪犯的那天,她们两个就被接出来,安置在了刘紫妍家里。 刘紫妍家里有矿,在大京也买了一处三进的宅院,当然秋瑜家更大更舒适,可他到底是个未婚的十七岁小青年,人还不在家,不适合让女子住,但秦湛瑛与她们的会面地点还是放在了秋瑜家。 毕竟总不能将人叫到宸庆宫里么。 江琅和徐静这些天与刘紫妍一起喝着补药,好吃好喝,早上起来打一遍五禽戏,体质比在浙王府上时要好得多。 这一日她们跟着刘紫妍上了马车,心里就明白,浙王府的后续来找她们了。 两个女子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无声安慰着同伴,却不知要见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刘紫妍领着她们进了秋府,领着她们进了一处种了大片玫瑰的园子里,一处青木亭中,穿杏黄长袍的皇太子喝着茶。 不知不觉已到了五月,鲜红的玫瑰盛开,带出一片旖旎的幽香,穿过石子路时,还能看见蝴蝶的身影,这一幕实在是很美的。 见她们过来,太子一点头:“总算不那么像吃不饱饭的饥民了。” 刘紫妍骄傲道:“微臣府上怎么还会有饥民?自然是将她们每日都喂得饱饱的。” 秦湛瑛指了指石墩,刘紫妍微微躬身,坐下了,但屁股也只沾了三分之一,嘴上再不客气,她心里也还是敬畏着这位太子爷,礼节都是做足的。 秦湛瑛又让侍女将亭边的软凳搬过来给两位姑娘坐,然后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浙王府的侍卫全部都被发现贪污受贿超过五百两,被判了斩立决,已经都丢乱葬岗了,现下应是进了野狗的肚子。” 听了他的话,徐静的眼泪立刻就滑落了下来。 江琅也一时无言,她低头抹着眼角,又是痛快又是羞愧,那些人死了,她高兴,可太子爷不说别人,只说那些人,可见他是知道她们的遭遇的。 这、这可怎么让人有脸活呢! 秦湛瑛想了想,又说:“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便是那些侍卫贪污数额太大,所以杀起来也快,一时除了贪污罪,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做过其他什么坏事,外头的人就更不知道了。” 太子的意思便是“你们的名誉还在,别怕”。 安抚人心的话,说到这也就够了。 可秦湛瑛又说了一句:“我太公公的母亲,琼崖岛初代岛主吕荷,一生曾娶过三次夫婿,第一个不安分,想借着婚事篡夺她的权位,就杀了,第二个死得早,第三个才给吕家绵延了子嗣,可世人从未指责过她婚假三次是不守妇德。” “我的母亲登基后,更有无数人劝她选妃纳侍,可见世人不仅是不指责一位女皇的贞洁,他们是不在乎所有权力在手的人的贞洁,像紫妍,她在孤这不算大官,但也没人敢拿她的婚事来攻讦她。” “至于浙王府那些刁奴、违法乱纪的侍卫么,他们犯了错,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以后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这话仿佛是在劝慰两位女子,你们家世好,便是要再婚,也没人会指责你们,权贵人家厚脸皮一点,不讲究这个就不讲究呗。 但真正的意思却是——女子的贞洁没那么要紧,多睡几个男子也不是过错,何况你们是受害者,更不需要为自己遭过的罪责怪自己了。 刘紫妍:我怎么觉得这种话里透着股鼓励女性有野心,最好生出当女官的心思,从此为太子爷当牛做马的话术那么耳熟呢? 江琅和徐静都听明白了,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江琅心里才感动和难受交织。 她意识到了太子和这世间许多男子都不一样,这位被泽国女皇抚养长大的太子爷是懂女儿家的苦楚的,他不怪她们失贞,还反过来安慰她们。 可痛苦的是,若非当初错过,她原本是有机会与太子结亲的。 命运让她错过了外貌出色、才德出众、心性上乘的太子,让她嫁给了消瘦、干瘪、内心扭曲、灵魂下贱污浊的秦湛麒,她便是上辈子十恶不赦,也不该遭这样的罪啊! 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江琅跪下:“江琅谢过太子,稍后便会写信告知家人太子的恩德,您的恩情江琅无以为报,只求往后一生青灯古佛,常在神佛前为您祈祷。” 徐静也是已经对男人犯恶心了,她同样没有归家再嫁的意思,可只要归家,家里人肯定会张罗着再把她嫁出去,于是也跪下说要落发为尼,以后日日为太子祈福。 秦湛瑛:? 这就不了吧,辛辛苦苦把你们捞出来,你们头发一剃去念佛,该不会觉得祈福能胜过其他任何报答我的方式吧? 相对比较了解太子爷思路的刘紫妍眼神变得有点麻,她想,这两人能成功做尼姑才怪,太子爷那性子,别说这两人想给佛家念经了,她们就是去给财神念经都比不过实实在在的干活报答呢! 徐静是吏部侍郎家的庶长女,出嫁前在大京颇有才名,尤其画技极好,能将人物画得栩栩如生,太子爷最近正好把适合南禹民情的扫盲书编好定稿,但没空画,一直想找个听话、喊画啥画啥、让怎么改怎么改、要的钱不多还手艺好的画师。 江琅更是不得了,她代表着边军势力,善待她就等于向边军一系示好,若是把她拽到女官那儿,再和江家搭上线,之后秋瑜和程开路在军方发展,都会更加顺畅了,就这么个人,在刘紫妍府上好吃好喝,再按时给家里写信说刘紫妍对她多好多好,那都是有巨大价值的。 不过现在么,她们还有更大的价值。 秦湛瑛将《禹律》缺乏威慑力的事提了提,又说了打算用浙王府的血来建立司法尊严,但是吧,皇家到底不方便找罪来杀浙王一家,不然在外人眼里,总像是皇帝找理由杀兄弟一样,会让事情的性质从依法治罪变成宗室内斗。 “还是要有个人来告他们,我们再秉公执法才好。” 秦湛瑛点了点:“孤这儿有他们犯过的罪,罪证也都找好了,你们便顶着揭发的名头,去敲敲登闻鼓,告个官吧。” 江琅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找她们是为了这事,那徐静却当即一口答应。 这清瘦女子抬起头,清韧的眸子里有浓烈的恨意,还有对太子的信任。 她说:“我愿意去敲登闻鼓。” 第127章 登闻 承安十四年,吕晓璇征服了九州岛,并将琉球纳入统治区域,领海从南海扩散至东海。 承安十五年,新任泽国户部侍郎金虹珠捧着账本:“今年北孟孟东道闹蝗灾,北孟皇帝不仅没有免税减赋,还进一步压迫更多钱财,因此那边粮市极为混乱,有路子的人会去高丽、东瀛许以重利换取粮食。” “那两个穷地方能产什么粮?”吕晓璇吐槽,高丽和东瀛地方小、地形差,纬度又高,从那边进口粮食,那老百姓是不吃饭了吗? 她以前只听说过南韩人不睡觉,没听说过人家不吃饭的。 金虹珠:“北孟百姓造反频率的确变高了。” 吕晓璇:“东瀛和高丽呢?” 金虹珠嘲讽:“他们毕竟少上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一课,反抗的勇气比华夏文明还是差一点的,高丽的造反已经被压下去了,有几个贵族因此倒台,东瀛本就处于战乱时期,没饭吃也不是百姓死亡的唯一原因,苦上加苦罢了。” 吕晓璇发现金侍郎对于高丽的厌恶指数挺高的,真看不出是穿越前还找过南韩男友的人,看来她才穿越那几年在高丽的地界真的过得很差了。 她们商量了海军的发展,泽国军权有一半在秦湛瑛手上,尤其是在南禹驻守的那一批陆军,如今已经完成了和南禹本土的结合,进入各地卫所编制,但从体制到财务都在变革,并开始从南禹国库里掏粮饷,这说明瑛瑛正在理顺和接手那边的财政。 泽国军队素质算得上当世第一,某种意义上是泽强禹弱,所以秦湛瑛势必要将两边的势力融一下,而且狠抓财政,早日建立起更好的扫盲教育体系,把那边的军队素质提起来。 毕竟华夏文明是典型的陆权文明,日后禹泽结合也是以禹为主,如果主干弱分支强,就会有分裂的危险了。 聊了一阵,吏部尚书薇妈妈请求见面,又有侍者提醒女皇准备开会,吕晓璇捂脸:“行吧,会前见一面,我只有十分钟给她,还有,叫厨房做一碗炒血鸭盖饭,我会后吃午餐,多配点蔬菜,再给我两根香蕉,我需要纤维、维生素和糖分。” 金虹珠还挺有精神:“振作点,吕阿姨,享受权力给予我们的忙碌时刻。” 吕晓璇开玩笑:“我当然要振作,鉴于我已经是孟、禹、泽三国今年发动战争次数最多的皇帝,不振作起来干活,真不知道那些领土要怎么消化。” 金虹珠:“今年也是您的儿子该上战场展现战争天赋的时候了,一想到他是你的孩子,那么他会打仗就和老鼠生来会打洞一样正常了,都是本能嘛。” 吕晓璇的表情一下子冷下来:“我把程开路给他了,不管他天赋多高,如果在我还活着的情况下还有谁让我的儿子十八岁前上战场的话,我不介意背着五十斤霹雳弹,然后骑着滑翔伞从天而降把所有让我儿子上战场的人的胃从他们的肠道揪出来!” 有杀气! 金虹珠被吕晓璇的神情吓到,还是连少女都算不上的女孩缩了缩肩膀,吕晓璇揉了揉脸,调整好表情站起来。 “我开玩笑的,我只负责做好我的事,瑛瑛的道路由他自己选择,现在让薇玲进来吧,在夏收前,要做一波廉政活动。”吕晓璇微笑看,“也不知道瑛瑛在那边怎么样了。” 她揉了揉金虹珠的头,金虹珠仰头看着她,心想,她还是变成了一个皇帝,但这是好事,如果她不是皇帝,自己在这个时代连容身之处都没有。 南禹今年难得风调雨顺,除了年初一场大雨让巴蜀迫被洪水冲了一波,堤坝需要维修外,其余地方都第一次有了点歌舞升平、让皇帝能不那么忧愁的好光景。 边境那点战事都不算啥,毕竟北孟再想抢劫,不也被将士们打回去了么? 就在此时,浙杭道最大的地方豪族顾家也倒了,顾家倒,皇帝饱,国库一下就充盈了,刘紫妍的病都被喜气冲得好了一半。 整整两千八百万两的赃款,让天下人都说不出话来,知道贪官能贪,地方豪族能剥,可这顾家也太夸张了些,作为四大阁老家族曾经的首领,也是最后被收拾的一家,他们的腐败污秽之处,简直让人惊叹。 其实按理,负责廉政的都察院都要站出来做自我检讨了,可皇帝和太子想了想,发现在他们决定抄顾家前,都察院左都御史亲自站出来反对,麾下还一群小御史跟着摇旗呐喊,整体突出的就是一个不知死活,压根不想抓住太子最后给的机会。 罢了罢了,直接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太子亲自去翰林院还有各衙门的小吏里发掘人才,把看起来还行的人提拔起来。 有些人死了没关系,太子总能从他的人才宝袋里掏出新的人干活,一时之间,朝堂上是彻底没人敢大声说话了。 倒了顾家,浙王府也接着倒,皇帝仁慈,训下一番后将浙土一家圈禁到大京,世界便依然和平美好了。 偏生此时,有个不顾大家“终于完事了”心态的女子,在许多官员结束休沐后的第二日,这女子穿着一身紫衣,敲响了登闻鼓,此人正是浙王府前世子侧妃、更部侍郎徐兆亿的庶长女,徐静。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秦湛瑛则在和承安帝沟通:“大伯,若宗室对你把徐静放进来感到不满,您打算怎么应对。” 承安帝咳了一声:“首先,要说没有这回事。” “之后,就是说应该有这么回事,但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不用太过重视。” 秦湛瑛满意点头:“还有呢?” 承安帝:“等宗室再问,朕就说徐静来得突然,朕也不知道在刘紫妍家养病的徐氏居然会跑出来告状,更不知道她在浙王府里还搜罗过浙王犯罪的证据。” 秦湛瑛:“然后呢?” 承安帝:“很遗憾的告诉大家,如果一开始就拦住徐静不让她进宫,或者直接把人打死在宫门口就没事了,但很遗憾,我们没有来得及,她已经带着证据进来了……这四步糊弄法还是秋瑜教联的呢。” 秦湛瑛:“他也这么教过我。” 在秋瑜的“瑛瑛专属睡前故事集锦”中,有一个故事叫做《是,大臣》,这四步糊弄法就出自其中一名文官。 砰砰砰砰砰……节奏算不上快、连声音也不算大的鼓声连绵不断地响了许久,使得宫门五十米外的京街百姓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们对着敲鼓的女子指指点点,不断交头接耳。 “是个女的!难怪连鼓声都这么虚。” “这是受了什么冤,要来敲这面鼓?这鼓敲了可是要命的!” “都二十年没人敢敲这鼓了。” 登闻鼓是从魏晋之后就有的东西,在各地衙门、宫门外都有登闻鼓,尤其是禹国宫门外那各登闻鼓,在开龙帝在位时还真揪出不少大案要案来,已然成了皇帝打击政敌的道具。 只是也不知为何,这种能直达天听的登闻鼓,在王朝后期,总是会逐渐流于形式,尤其是昏宗登基后,便颁布旨意,言明除非大冤,不可擅自敲鼓,无功名者敲鼓前需杖二十,可谓亲自削弱了自己手头的权力。 而昏宗颁布这条律法后,还有百姓受了冤来告状,最最后被二十杖活生生打死的,在那之后,便无人过来了。 百姓们都知道,他们的冤,皇帝以后都不管了。 直到今日,徐静眼神平静,将《禹律》往登闻鼓前那个已经开始腐朽的木台上一扔,双膝便落在了上面,端端正正跪好。 她对赶过来的皇宫守卫说:“打吧,快些打完,我好进去告状。” 今日正是大朝会之日。 守卫们面面相觑。 这女子衣着朴素,身上除一根檀木簪再无其他装饰,可看谈吐仪态,分明不是普通人家出身,那他们下手是重还是轻呢?打重了人死了,怕是要惹上仇,打轻了让人活着进去,会不会让圣上和朝堂上的大人们不快呢? 就在此时,吏部侍郎徐兆亿冲过来,一把揪起徐静,斥骂道:“孽畜,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静一把甩开:“告状,为百姓告状,为我自己告。” 徐兆亿睁大眼睛,只觉得一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你有什么冤屈不能告诉家里?一定要来敲这个登闻鼓?你要告浙王是吧?你要告宗室是吧?已经和离的侧妃去告自己以前的夫家,你这么做,你妹妹以后怎么嫁人!” 徐静望着他,有点恶心和厌烦。 她的父亲,是个看似不犯罪,实则和秦湛麒以不同的方式恶心着的男人。 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人,徐大人自然也有一个不错的家世,考科举前家里已经有良田千亩,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可徐兆亿考上进士后,还是立刻成了整个宗族为之骄傲的人,族谱上他单开一页,所有人都说他好。 于是徐兆亿也觉得自己很伟大了,他娶了自己座师的女儿,让原来的未婚妻做妾,生的长女便是徐静,从小到大,每次徐静只要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徐兆亿便动辄打骂,后来到了徐兆亿叫她全名“徐静”,她便浑身僵硬的地步。 可是在父亲叫她全名、她吓得不敢动弹时,她分明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畅快。 嫡母是个好人家出来的女儿,做人做事都面面俱到、无可挑剔,为了徐静的婚事亲自教养她,徐静不讨厌嫡母,甚至很是尊敬对方,将嫡母视作自己的模范,可每当嫡母为父亲安排人情往来、为家中安排年节进出时,父亲从没有好脸,总要挑上几句,挑完以后说一句“到底是女子,眼界狭小”,又要教嫡母怎么做。 是了,他总觉得谁都要从他那里学到什么才是,可是多奇怪啊,在同僚和上官来家里拜访时,他就表现得那么通情达理、温文尔雅,仿佛聚集了所有读书人的美德于一身,别人都说——徐大人是!个!好!人!呐! 那时嫡母面上温顺的应着,可实际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徐静就感觉得出,她不怕自己的丈夫,骨子里不肯朝这个男人屈服,于是徐兆亿每次进入嫡母的房间后,嫡母总有几日见不得人,有时徐兆亿去妾侍房中,徐静便能看到嫡母松了口气。 偶尔徐静坐在小桌上,看着父亲与嫡母用膳,父亲挑挑拣拣,将所有的不如意都发泄起来,言谈间又总是对周遭一切摆出指点江山的模样。 “那琼崖叛逆不得了,竟是让一个女人做太子,当真是罔顾伦常!” “泽那边居然还用女官,牛牝鸡司晨不过如此!圣人见了都要落泪了!” 那时嫡母总是不说话,匆匆忙扒几口饭,就用帕子抿了嘴唇,如同雕塑般坐在那儿,眼神空洞。 后来嫡母生了四个孩子,怀孕时徐兆亿还是会去她房中,于是嫡母在第四胎时就早产了,生了一天一夜,流了很多血,与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了产床上。 而徐静的父亲仿佛无动于衷,只说了一句晦气,等得知那与母亲一同死去的胎儿是男孩时,他才终于露出悲戚不舍的神情来。 嫡母死了,父母过来吊丧,看到徐兆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为感动,又加大了对徐兆亿扶持的力度,加上后来女儿嫁入了浙王府,最终让其在不到四十岁就爬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可嫡母死后,整个徐家变成一个让徐静喘不过气来的笼子,等到了十四岁,她开始发育了,她的个子窜高,胸口变得挺拔,祖母看了一眼,让嬷嬷用布条将她的胸口竖起来,说她不能和生母一样,生出一个狐媚相。 徐静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又开始思念嫡母,因为嫡母是很高挑丰满的女子,徐静见过她换肚兜时的样子,女子被举着风车马进屋里的女儿吓了一跳,赶紧罩了一件外衣,见女儿好奇地看着床上的肚兜,她便笑了,说“等你长大一点,娘给你做”。 与嫡母一同嫁过来的奶妈妈和一个侍女都在笑,大丫鬟应嫡母的吩咐,拉出一个箱子,抱起里面最细最好的缎于去了外头,叫来一个才八岁的小厮。 “阿福,快把这个送小姐的嫁妆库房里存起来。” 因为见过嫡母那样美好的女人,所以徐静觉得做女子也很好,可在嫡母死后,徐静也仿佛停在了嫡母死去的那一年,她的心里有个受伤的小孩,永远停留在受伤的年岁。 后来浙王妃到了京城,举办了一场赏花宴上,要为世子挑选侧妃,徐静努力表现,获得了浙王妃的青睐,她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婚姻逃过令人窒息的父亲,却不料是踏入了另一个地狱。 如今徐静望着徐兆亿,一股浑浊而沉痛的恨意从心口升起来,让她变得越发冷静。 世事本就如此,女人死了不值什么,受了委屈要往肚子里咽,和丈夫和离后父亲不来刘大人家接她,只当她是个晦气的死人,沾上一点都要影响官运,又或者他是在鄙夷女儿竟然住到了他曾经最不齿的女官家中。 所以徐静不想再在意徐兆亿的看法了,这个男人给了她一条命,她也用自己两年不幸的婚姻偿还了。 徐静往前进了两步,靠近徐兆亿,低声说:“有那么多女人的冤屈无处可诉,死了不值钱,如我的生母与嫡母一样,我们就和那些百姓一样,被欺负时什么反抗都做不了,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她看着徐兆亿,大声说:“因为没有人敢再用一条命去敲登闻鼓!所以我们被欺负死了也是白死啊!” 女子的声音如同泣血,尖利而凄厉,她露出憎恨的神情一瞬,又很快收回去,她大步后退,转身,决然地跪在了那本《禹律》上。 “来打吧,打完以后,我继续告状。” 她和江琅的遭遇过于黑暗,太子愿意帮她们掩埋,她当然不会主动揭露出来,可太子给了她敲登闻鼓的机会,徐静就要紧紧抓住。 只要浙王死了,她就好像完成了一场报复,一场被欺凌的弱者还击那些恶劣强者的报复。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就再也没有进行这样一场报复的机会了,所以她绝不会放弃!只要今天不被打死,她爬都要爬进金銮殿去告这个状! 宫门守卫依然犹豫,而徐兆亿还要冲过来拦:“孽畜!你是疯了吗!” 就在此时,一只手将徐兆亿一把扒拉开,两名穿看銮仪卫衣物的男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对守卫笑道:“怕什么,该打就打么,你们不敢打,那让我们来?” 两名高大威武的鉴仪卫高高扬起手中的廷杖,下一刻就挥了下来,打在徐静的背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徐静一个趔趄,双手撑在前面,险些落下泪来。 不是很疼,她感觉得到,还不如徐兆亿打她来的疼,这些人下手刻意调整了力道,只为了让她活着进去告状。 不论是成为太子杀了浙王一家的刀子也好,为《禹律》重建尊严也好。 在廷杖落到背上的这一刻,徐静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 她哭了,一边哭一边想,我是个人了,我的胸口今天没有缠布条,我没有丈夫也没有父亲,我不是眼界狭窄的女子,我头发长见识不短,我在这里挨打,是为了那些苦难中的人讨个公道,是为了《禹律》。 她这么和自己说话,终于觉得自己有价值了。 廷杖沉重,便是下手打的人用了巧劲,徐静还是留了血,她带着血肉模糊的背,血液浸湿了她的衣服,昂首挺胸走进了皇宫,踏入宫门那一瞬,她回了头,她看到了嫡母的奶妈妈,看到了大丫鬟,也看到了阿福,他们站在人群里对她挥手,可是一眨眼,他们又不见了。 是了,他们都为了保护徐静,死在了浙王府里。 为了他们,她也要来告这一场,她要告死浙王一家。 仇恨支撑着徐静走进金銮殿,为了不让事情从立起《禹律》尊严变味成宗室内斗,太子的人都没有为她说话,徐静朝皇座跪下告状,然后接受百官的质问甚至是指责时,她都是靠自己辩驳过去的。 徐兆亿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嫡母和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女子即使没有才也要有德”,又亲自领着她学了四书五经,她的学问不差,若非是女子,下场考试的成绩怕是比几个兄弟还好。 她对各类典故信手拈来,言辞犀利而逻辑清晰,一个人便能舌战群雄。 徐静手头有罪状,还有太子那边提前搜罗好的人证物证,甚至浙王一家被捕时,去抄家的人也从花园里挖出了许多白骨。 本已经做好暗示下属在必要时帮一把的秦湛瑛对唐过、刘紫妍等人微微摇头,只在事情的结尾,用眼神示意刑部尚书月明莉站出来,科普一下以浙王府的罪应该判什么刑。 月明莉对承安帝一礼,说:“陛下,按照《禹律》,浙王该判腰斩,世子该砍头。” 承安帝按照四步糊弄法压下了朝堂宗亲、文官的“此事不可”的呼声,抹抹眼泪。 “那便按律办吧。” 定好浙王一家的结局,承安帝还要装模作样的拿起用姜汁泡过的手帕抹眼睛,捶胸嚎哭:“朕心痛矣!朕的弟弟为何如此糊涂啊,为何朕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能留住他,弟弟啊,你别怪哥哥,《禹律》之重,天子不可违啊。” 也是演技实在不够好的缘故,承安帝只能参考看年幼时看过的村头职业哭丧的哭丧婆的调子嚎了一阵,靠着手帕让眼圈通红,最后又装模作样地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秦湛瑛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掐皇帝的人中:“大伯!您快醒来啊大伯!”演过头了啊!现在不是装晕的时候! 承安帝就又醒过来了。 朝堂因皇帝那一撅变得乱哄哄的,到底是天子龙体最要紧,大家伙后来都顾不上徐静了。 而徐静站在纷扰的朝堂之中,最终作为冒犯了天子、胆敢状告宗室的人,被押入了天牢。 这不光符合《禹律》,也符合《朝堂》,更符合《下等人》。 犯上罪,在《禹律》里是可以处以掌嘴、廷杖等刑法的。 她微笑着被銮仪卫带了下去,秦湛瑛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别开了视线。 深夜,秦湛瑛再次摊开信纸。 【……我很遗憾,重塑司法尊严之事,我和皇帝都不能插手,这场战争明面上只能让一个女人去打,这是耻辱。 但看到徐静举看《禹律》跪下的那一刻,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敬佩除外祖母、太外祖母、母亲、吕荷先祖以外的女人。 她们是值得尊重的,瑜哥哥,你说若让他人知晓了我的所思所想,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如徐静一样的另类?】 随着这封信一起到秋瑜手中的,还有在宗室众人欲以犯上罪判徐静廷杖五十,要将她置于死地时,整个京城的讼师都站出来为她辩护的消息。 太子虽然好似在徐静告状这件事里存在感不大,但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人,实则除他之外不作他想。 他保护了徐静,让这个勇敢出征的女孩子一个巴掌都没挨,以全须全尾、大获全胜的姿态走出了衙门。 秋瑜想了许久,只在信上写了一句话。 【瑛瑛,你不是另类,你是我们的骄傲,是你们的努力才让法律奇迹般的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熠熠生辉。】 第128章 中暑 秦湛瑛一边悄悄摸摸帮徐静打赢了官司,一边全禹国推行田亩税。 人头税真的不好收啊,因为这样搞老百姓真的会不敢生孩子,或者生了孩子直接扔掉或溺死在粪坑里,秦湛瑛不愿意在外头上厕所的毛病也是这么留下的,有时候连裤腰带都没解,一低头,看到个才断气没多久的婴儿…… 就是太子爷这种天生胆大的,也会被惊出噩梦的! 而且人头税还有个弊端,便是按人收钱,一个人长到一定岁数就要交税且服徭役的话,那些一年能捞几万两的贪官也只要交和百姓一样的税? 便是要改税制,让富人多交税,那人家万一把银钱都埋地窖里不让人发现呢?之前抄过一家贪官便是这样,那银子常年埋在阴湿地底,都发黑了! 田亩税就不同了,一亩田收多少税是定死的,这就让地主们必须多交税,无田的佃户负担会小很多,徭役也摊到田地里,虽然其中也还是有漏洞可钻,至少也是税制的一个进步了。 所以徐静的事儿拖得久,声势大,也有秦湛瑛默默做手脚的缘故,这事闹得越大,被转移目光的人就越多,大家都忙着吵徐静的事去了,放在改税这边的目光就少了。 有些人察觉到了改税的事,但他们要么被承安帝约谈,要么被承安帝的心腹约谈,等徐静好好从衙门里走出来的时候,田亩税也更改落地,只差维护了。 承安帝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轻松,因为国家的财政头一次这么健康,余了两千多万两在里面,起码今年都能安心睡觉了。 结果秦湛瑛立刻为他找来了一笔大开销。 “大伯,不如咱们把水蛊给治了,如何?”某日,秦湛瑛带着吐酒石入宫,和承安帝提起了水蛊之祸。 这世上可不是只有天花才能祸害死人,水蛊虽没天花那般酷烈,却感染甚广,长江以南水系丰饶之处,还有那些以种植水稻为生的农民,染上水蛊的概率没有十成也有八成。 久而久之,水蛊成为了一种漫长而酷烈的疫疾,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绵延千年不绝,除了蓝阿萝、吕晓璇、秦湛瑛这三个吃了草仙粑粑,免疫毒虫、水蛊、瘴气的人,其余人面对水蛊几乎没有抵抗之力。 直到秋瑜对秦湛瑛说:“我应该有法子解决水蛊了。” 医学生穿越十七年,硬生生用他肚子里所有的医学化学知识,加上让化学实验天赋相当可以的亲信芝麻不断泡实验室,终于让他们做出了吐酒石这种在现代人看来极为原始的驱虫药。 秦湛瑛:“吐酒石已经让泽国监狱里的犯人先用过了,的确是有效的。” 承安帝震惊:“泽那边的监狱里还有人吗?”难道泽国不是把所有的犯人都拖去修路了吗! 而且以这年头的建筑速度,不管是修路也好挖矿也好,囚犯们只有嫌不够的,这就导致了泽国的工部在抓人方面比刑部还有热情,常常有工部官员闲着没事就去刑部坐坐,顺带要劳力。 秦湛瑛:“……也有些必须斩立决的犯人没资格去修路队。” 就算是泽国这些年治安好了不少,那种作奸犯科、罪大恶极的家伙还是不少,尤其是官吏团体犯了罪更会严惩,文文弱弱的官员们修路不好使,也没有进扫盲班改造的意义,拿去做药物试验就正好。 他将一份厚实的文书在承安帝面前摊开。 “吐酒石已经确认是安全可用的,那么最好两国在同时间推广。” 承安帝:“泽国那边还没有推广吗!” 秦湛瑛:“没有,他们在等我们一起,如果每条河都让泽国先去趟,禹国再摸着泽国的屁股过河,那请问我改姓秦有何意义?直接禹归顺泽好啦。” 如果让泽事事为先,奔跑在先进的康庄大道上,禹事事落后,那以后泽的官员们怕是都不乐意来禹这儿干活了,那样也显得秦湛瑛的经营能力还赶不上十四岁前的自己,他怎么受得了这个! 但是这吐酒石的事也有一桩前提,便是这玩意的价格预计要和牛痘一个价格,要压到十文钱以下,让老百姓们都种得起,但也不能免费,因为这年头百姓对官府的信任度不高,让老百姓用免费的吐酒石,他们把虫打完,说不定还以为官府要害他们。 还是用钱买来的东西更可信。 承安帝疑惑:“这物制作起来便宜么?” 秦湛瑛:“不便宜,所以朝廷这边得出钱补贴,泽那边连预算都做好了送了过来,预计每人要补贴五十文吧。” 他将文书翻到最后一页,点着核算人的名字。 【金虹珠,泽国户部侍郎,四十五万两白银。】 泽国上次人口普查是九百多万人口,每人补贴五十文,差不多就是四十五万。 而在杀了许多地方豪族,将山上的山民、豪族手下的隐户都扒拉出来后,禹国的人口是三千八百万。 秦湛瑛给承安帝看预算,禹国这边得补贴出去一百九十万两,才能保证吐酒石的价格被打到十文。 承安帝深吸口气,觉得这个数字还能接受,正要点头,就看到秦湛瑛又拿出来宣传方案。 “要让百姓接受吐酒石,压低价格是一部分,还要搭配宣传,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以及具体价格,防止有心人囤积居奇,大批购买然后高价卖给百姓,这世道总有那么多擅长欺骗淳朴百姓的中间商,不能让他们把朝廷仁政变成百姓的灾难。” 这也是一笔预算,鉴于负责宣传的戏班要写本子、排练,让他们创作要给钱,让他们天南海北的到处演出,不说翻山越岭进入那些连口音都是前朝的穷乡僻壤,起码要下到县和镇吧?这也得给人钱吧? “当然了,那些穷乡僻壤就交给小商队,他们会带着盐、糖、成品药之类的民间畅销物件到处走。”秦湛瑛又报出一个数字。 承安帝咬咬牙:“可以。” 秦湛瑛:“还有今年各处堤坝维修、道路修筑、军队改制……” 一溜的预算报出来,一时间竟是让承安帝开始庆幸自己没儿女,这要是儿女成人,儿子就藩要给起码十万安家费吧?女儿出嫁得陪嫁妆吧,但凡有孩子,都供不起这些花销。 但这钱又必须得花,路一定要修,不然以后想给某县某镇发给免税圣旨,怕是圣旨到了,信使也垂垂老矣了,还有军队这块要理顺,不然皇权便是一纸空文。 承安帝捏着鼻子,招来朝廷官员开会。 “太子,你来主管这件事。” 秦湛瑛想推脱,他手头事已经够多了,而且如果这些事都堆他手上,说的难听些,只怕事儿办完,半个朝堂也是他的了。 承安帝才四十多岁,在吕家出身的秦湛瑛眼里,这人在皇宫中养尊处优起码还要续二十年,大可不必提前将权力过渡过来。 不然等太子一派的权力太大了,秦湛瑛也会有被背后的势力推着夺取皇位……他到底是人,而非神,作为一派势力的建立者和主导者,他也时刻面临着也许会被手下那群精兵强将推动着做什么的风险。 承安帝却一锤定音:“就太子主管此事,若有不定再来问朕。” 一路忙碌到了端午,气温突然就以狂暴的姿态上涨,并一波将琼崖岛出身的太子都干倒了。 秦湛瑛从衙门出来,差点一个趔趄栽地上,被梅沙扶住,脖子上搭一条湿毛巾,抱着加了冰块的水喝了几口,就把人送到了秋瑜府上,拿了冰山摆附近。 秦湛瑛躺在榻上喝薄荷茶,有些恹恹的,正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身边有一股凉风,还有人往他腹部搭了一条薄毯。 他睁眼,就看到一高大青年坐在塌边,拿着折扇一下一下扇着风,装行李的背包就搁边上。 小太子一下爬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话没说完,人差点又倒回去,被秋瑜一把揪住衣领子扯住,另一条胳膊绕过他的肩膀,扶着秦湛瑛坐好。 秋瑜:“就今天回来的啊,我本来是去边境种痘的,种完就回来了,正好汇报一下战局,以及我们从北孟刺探到的情报。” 秦湛瑛:“我已为你请功,你有边军参将之位,所以我才好奇你怎么亲自回来了?” 这类上报情报的事,让百闻坊的人做不就行了吗? 秋瑜一时无言,见少年执着望着自己,他别开眼。 “还不是担心你?隔了那么久才再见,就发现你倒榻上,也是奇了怪了,你老家比京城热得多,在那你可没中过暑。” 秦湛瑛:“京城没风,在琼崖岛可是随时都有海风吹的,清爽得很。” 秋瑜倒了杯凉茶给他:“也就你们会觉得海边水汽重得皮肤上都有水珠子的地方是清爽的,你以后还有往更北边去的时候呢,那边夏日凉爽得多。” 说完这话,两人相对无言一阵,秦湛瑛望着他,想了想,说:“你给我的水蛊,朝廷已经开始推了。” 秋瑜:“我知道。” 秦湛瑛就露出个微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他是个说走就走的性子,滑下床就要走,被秋瑜一把按住。 两米的身躯轻轻一压,双手一发力,就让秦湛瑛躺了回去,但秋瑜很绅士,确定秦湛瑛躺下了,就给他搭毯子。 “你先歇着,我去宫里面见皇上,完事了再回来见你,好歹我做过皇上的御前行走,回来了也该和老上司叙叙旧么。” 第129章 交流 秦湛瑛养病之时,秋瑜进宫面见了他的二号上司承安帝。 一号上司肯定是太子爷了。 承安帝也是个一米九多的大汉,平时习惯俯视众生的,秋瑜一过来,承安帝立刻看起来是个身高中等的中年男人了。 秋瑜不仅长得高,还练武,宽肩窄腰大长腿,高大修长而不显笨重,自成为御前行走后,有官员暗地里骂他是太子走狗,还有的人鄙夷秋瑜非正统科举出身,学问浅薄,却没一个人说过他的长相不好,而从战场上历练了一场回来,秋瑜气质越加成熟稳重。 承安帝欣慰道:“快起,好啊,军队里走一遭,你也是个大男人了。” 秋瑜起身,先汇报军情。 “阿佩达此番率领两万五千骑兵劫掠边关,我军以演练之计布置好防御战线,对敌军设下埋伏,共击杀敌军一万八千人,俘获俘虏两千人,还可再用的军马两千一百匹,边军伤亡八百零二人。” “这是边军所有将领签名的军情奏报,江统领已能下地走路,但身体不如从前,因此询问陛下,何时能有人去接班,再有就是俘虏如何处置。” 在南禹的军队里,军士有俘获都可以自行处置,这是上峰激励军士向前作战的方式,与持刀站在后边的督战队性质接近,但也导致了兵过如篦。 吕晓璇在边关待了多年,一直想要推行俘获上交,由朝廷发粮饷,让军士们能够吃饱穿暖,能按时领到俸禄,好不用以劫掠养活自己和家人,可惜由于吕女皇不善经济,因此一直不成功,如今泽国的财政也是让还是小女孩体型的金虹珠在管。 秦湛瑛这位“正史”有名文治偏弱的武宗来到南禹后,反而把这的经济盘活,目前南禹除边军以外的其他卫所也都完成了改制。 承安帝深知各地卫所能改制成功,是因为有吕家驻军的助力,但边军不同,如今除了程开路的左前军,恐怕边军其他山头的头头都是不愿意把钱财彻底上交给朝廷的。 “开龙爷也曾是军队小统领。”承安帝提起这个事,“因大帅发不出粮饷,所以他劫了一地粮仓,自己出来单干,后来一路打成了皇帝,你可以这么想,在乱世之中,每个手里有兵的,都想过要做皇帝,只看能不能成。” 掌兵需财,因此这财便是权,要那些小山头们主动把权力交上来,脾气暴一些的甚至会造反反抗。 秋瑜低头:“是的,此事需有威望极盛者来做。” 按照他的预估,此事便是瑛瑛去做,恐怕也是有风险的,但如今南禹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可以干了,以太子的地位,他要做出大的改变名正言顺,二来程开路一定会支持他,三来秦湛瑛有钱,善于权谋,估计他往边军走一趟,不需要多久,那边就会被他用利益分化得七零八碎了。 秋瑜从不小看小人家的搞事功力。 承安帝听懂了秋瑜的暗示,却摇头:“此事做了得罪人,太子去,恐怕会有无数将领向朕说,太子要造反,所以才插手边军。” 说到这,承安帝又是一笑:“向来如此。” 这话莫名带点辛酸,秋瑜一听便懂了,开龙帝在世时承安帝也和老爷子手下的山头碰过一场,差点就被人诬告造反了,但开龙帝却没有处理这个儿子,理由是“无后者造反作甚?” 从此没有孩子就成了承安帝的心病,登基后最宠的就是给他生了个公主的贵妃,只是没想到到最后,贵妃能生是真的,他能生是假的。 同理,其实承安帝也不会相信秦湛瑛造反或谋夺军权,因为今年秦湛瑛便发现皇帝在有意识的将朝堂权力过渡给他,而秦湛瑛对此的态度就是——暂时还不想接,身体不好,想多躺着,希望大伯多干多年。 结果承安帝仗着自己是皇帝,明发旨意让太子接活好好干,最后还是小太子中暑了,才请了七天假期去养着。 秋瑜进宫来,又想劝承安帝多顾惜太子的身体,又希望能为瑛瑛争取到收复边军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带着风险,但他相信瑛瑛肯定能搞定。 但他发现承安帝似乎另有想法,他们聊了一下午,阳光西斜时,秋瑜才踏出宫门。 朱红的宫墙困住了一切想要张开利爪的兽,这里的厮杀都以语言进行,流血死人却还是失了战场的直白,而且在战场杀人,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那样的杀戮也许会给心里带来压力但这种压力是可以疏解的,宫门内的厮杀,往往会让有良心的人感到痛苦。 秦湛瑛显然属于有良心但不多的那种,他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人身上,秋瑜很羡慕瑛瑛这点。 他回了家,发现太子还躺自己屋里,已经有了成人高度但还略显单薄的身躯侧着蜷缩在竹席上。 这种竹席很凉,秋瑜看了一眼,就打算待会去吩咐人找玉出来,做玉席子给瑛瑛睡,还有藤席也好,两个都要,让瑛瑛自己挑。 他伸出手,又收回去。 “干嘛呢?”秦湛瑛闭着眼睛含糊问了一句。 秋瑜:“想抱你回床上睡,怕惊醒你,又怕你长胖了,我抱不动。”主要是太子已经大了,老打横抱来抱去也不是个事啊。 “我没胖,你抱吧。”秦湛瑛睁开眼,翻身平躺,张开双手。 秋瑜俯身把人抱起来,果然很轻,而且很软,少年人柔韧很好,有种骨头都和婴儿一样柔软到可以变形的错觉,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生命力,还有草仙粑粑的香气。 肯定有很多人喜欢瑛瑛,虽然他孝期还没过,但承安帝已经透露出想为瑛瑛相看太子妃的意思。 人都是喜欢好看的,帝党有不少官员都很乐意把女儿送到太子府上,女儿享受到了帅哥,而他们享受到了更进一步的权力。 而秦湛瑛回绝了所有人,他清心寡欲,满心权力和经营,要的就是靠实力打天下,坚决不卖身换势力联合,他这儿有个原则,就是只接受别人跪他面前表示归附,不接受所谓的“联合”,没人配在权力的领域和他平起平坐。 秋瑜:“你打算一路单身到三十多岁吗?” 秦湛瑛睁眼:“你什么意思?” 秋瑜:“吕家人只和喜欢的人成亲生子,你家长辈都这样,所以我不打算干涉你的婚姻,只做你永远的支持者,但是瑛瑛,如果一直遇不到喜欢的人,你会和房爷爷一样一直单到三十多岁吗?” 秦湛瑛:“说什么傻话呢,外祖父不是一直没有遇到心仪的人,而是等到三十多岁,他心仪的人才回应了他。” 吕家内部情报:吕房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对沐跃心动了,所以他不顾十二岁的年龄差,一直在向沐跃表达心意。 在他们家年龄差不是问题,单身久一点长辈也不会干涉,但那都是以前了。 秋瑜:“你的背后有国家,绵延子嗣是皇帝的责任,你不可能全然自由,单身久了甚至会有人因为你没儿子而生出其他心思。” 秦湛瑛:“我大伯也没有儿女,可他坐在皇位上这么多年也没被谁赶下去,我总不会干得比他还差!” 秋瑜:“你大伯当然可以不急,因为你大伯有个侄子叫秦湛瑛!而你没有出色的侄子,连弟弟资质也不怎么样!我说的难听点,和你比,他们两个都是废物!” 秦湛瑛挑眉:“秋瑜。” 秋瑜:“怎么?” 秦湛瑛轻柔道:“在这世上,责任不可忽视,国家必须发展,我有野心,渴望一场霸业,但我不会让人用这些做由头来逼我接受一段不幸的婚姻,我治理琼崖岛那么多年,见过的不幸比幸福多得多,那么多人把日子过成了蛆,我不能和他们一样。” 秋瑜:“哪怕这样做会很艰难。” 秦湛瑛:“我这么好,我相信以后那个看上我的人会愿意和我一起挺过任何艰难。” 秋瑜:“你过于自信了。” 秦湛瑛:“我们走着瞧,我要不要成亲,以后和谁成亲,都是我自己的事,谁都不能管。” 小太子很清楚自己的婚姻不光是感情方面的问题,更多的还是权力斗争的种种评估,但他本人的意思就是要跳出一切限制,他爱选哪个选哪个。 反正就是有个性到不行,要不是知道这孩子没那个意思,甚至还给自己的下属们赐过婚,秋瑜都以为这孩子是自由恋爱的铁杆支持者了。 但他知道秦湛瑛的意思是感情是他的调剂品,但就算是调剂品也不需要任何人帮他做决定,这大概也是沿海地区很多大族想要绑架秦湛瑛生孩子的后遗症,这小子对这事有点过敏了。 两人仿佛交流了什么,又仿佛聊的话题是很单纯的对瑛瑛的婚姻的探讨,毕竟他是太子,而太子总需要太子妃的。 只是秋瑜对秦湛瑛能否达成所愿抱悲观态度,不是说瑛瑛的能力不够,而是他本身性格相当多疑,他习惯性质疑一切,戒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回京以后,秋瑜便看到了刘紫妍被秦湛瑛一直拘在京城中,蓝阿萝的凤血教的财政粮饷都被秦湛瑛收归手中,这位天生的权术家热爱权力,有一颗足够冷硬的心。 不是说秋瑜不欣赏这样的性格,事实上自从电视剧里的王母修改天条允许神仙恋爱后,后世追剧者无不开玩笑似的吐槽“怎么这部剧又在恋爱?四海八荒要恋爱,天地覆灭也要恋爱,天帝恋爱,魔尊也恋爱,希望王母把天条改回去”。 像瑛瑛这种事业大过一切、追逐权力,而且真能用手头权力做利国利民之事的,在男女私情方面就是渣一点,估计后世也会狂夸明君,何况这孩子清心寡欲得像个清教徒,带着吕家家传的克制和执着。 但如果瑛瑛喜欢的人也是个事业脑,而将来瑛瑛又为了权力,要求自己的爱人为自己的权力让步的话,这感情怎么发展得下去? 或者更糟糕一点,他爱上世俗不允许他爱的人,然后本可完美无憾的一生因爱情添上污点。 吕房当初爱上比自己大十二岁的沐跃都被人嘲过,只是江湖人都比较潇洒,老吕家那会儿又是南海海盗王的设定,搞点出格事也无人在意。 吕家在外人看来一直就疯疯癫癫的,连秦湛瑛在外人眼里都有个脑子不正常的印象……不然他干嘛杀那么多士绅,又带着那么多臭穷酸过上好日子,还把菜人铺子、暗门子、高利贷都推掉呢?正经皇宫贵族哪里会干这些事? 秦湛瑛要是想干点什么出格的事,这时代就没人拦得住他,而他身边那些官吏说不定还会努力帮忙。 秋瑜很清楚,那些人之中不乏理想主义者,比如说刘紫妍,她绝对是被女官美好的前景迷住了,所以心甘情愿留在京城打苦工,甘心接受秦湛瑛对她权力的限制。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秋瑜说。 秦湛瑛:“嗯?” 秋瑜:“你大伯似乎想亲征前线。” 秦湛瑛躺得很稳:“御医没告诉我他的脑子有问题,最近请平安脉还说他养得比以前好了。” 且不说为什么御医会将皇帝的健康状态按时汇报给太子这种事,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秋瑜沉默了许久,秦湛瑛才一下子坐起来。 “你说的是真的?” 有些事经不起细想。 稍微回想一下承安帝执着过渡朝堂权力给自己的做法,秦湛瑛就觉得头疼起来。 第130章 给力 御驾亲征最大的问题不是皇帝要找死,或者承安帝战斗力很差,是费钱。 光是很多紧急奏章送到边关让皇帝批完再送回京城,这中间一来一回的交通费用、事情拖延的成本都是很沉重的。 秦湛瑛做了笔预算报告打上去,试图打消皇帝大伯这不靠谱的想法。 秦湛瑛:你老老实实坐龙椅上干活要死啊! 秋瑜则为承安帝的回应做了个简短总结——爷们要战斗! 秦湛瑛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因为无论从成本还是实际效果来看,承安帝都不是去边关的最佳人选。 还是那句话,花钱。 而且承安帝本人去改军制和秦湛瑛动手有什么区别吗?不过是一个人以帝王的威望行事,一个人以计谋罢了。 也就是秋瑜这时拦住了瑛瑛:“他需要这个,这不是成本问题,皇上做这个决定时也没有计较利益,他只是很想亲征而已。” 秦湛瑛冷静询问:“为什么。” 秋瑜:“他需要军功,就像男人需要女人!” 如果可以,秋瑜真不想和瑛瑛打这个比方,但他认为这么说最方便理解。 生物很容易被自己的生育功能绑架大半辈子,女人还好,男人却是一种更容易被激素控制的生物,到了一定年龄后,他们会疯狂的追求和渴望性,最底层娶不起老婆的男人也会想方设法的嫖,没钱嫖就犯法强奸,除非他们找到了高于性的追求。 打个比方,秋瑜在现代追小说进入男频小说读者群时,几乎每个群都有人讨论嫖,连具体联系方式和价格都有,那可是人人都接受义务教育的时代! 秦湛瑛:“我不会这样,吕家所有男人都不会,你也不会,你上辈子肯定是大人了,你这辈子也有十七岁,可你一直很冷静,别家要和你结亲都被你推脱了。” 秋瑜:“你们家能跳到海里和海兽同游,甚至还能驾着滑翔伞上天,还一个个脑子特别聪明,当然不会被低级欲望绑架了,但无论是谁,都在追求满足自己灵魂里的缺损,无一例外。” 承安帝是个有缺损的男人,他为自己的生育缺陷耿耿于怀、又渴望这一生有所成就,他不能有儿女,贵妃给他戴过绿帽子,他必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一点,比如用军功证明自己是个优秀的人。 而且说得难听点,秦湛瑛的存在,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承安帝,看呐,你搞不定的财政、军队改制、斗垮文官集团等事情太子都搞定了,太子比你更适合做皇帝。 作为现任皇帝,承安帝肯定备受打击,这里还有个历史遗留问题,就是开龙帝当初对着没用的儿子们抽鞭子时,承安帝也挨过抽,他的政治才能是被父亲否定的。 承安帝不能对秦湛瑛这个唯一的继承人宣泄负面情绪,干脆去自己熟悉的战场重拾成就感,说实话,他这样也算厚道。 换个其他容忍之量不够的皇帝,面对过于优秀的继承人,大概已经出现各种骚操作了。 秦湛瑛沉默了一下:“我也不是不理解这种情况,我四处考察时,发现男人娶得起老婆的地方罪犯会更少,执政时也会考虑到这些问题。” 他曾干过从别处买女子到琼崖岛,平衡当地男女比例提升生育率的事,曾被泽国所有官员认为是一项对百姓的德政,女人有了男人,她们的人生有了依靠,男人有了女人,他们就不会惹事了。 这其实也是秦湛瑛会做,但吕晓璇和秋瑜做不出来的事情,但在这个时代,秦湛瑛不这么办,泽国又怎么爆出那么多人口呢?只能说一个时代有适合一个时代的统治者。 秋瑜劝了一阵,见秦湛瑛坐在榻上把玩棋子,便不再啰嗦,留给小太子思考的时间。 很快,太子从监狱里拉出个龙场悟道的家伙,叫汪醒的,以前是都察院的御史,风闻奏报的水平很好,善于骑墙,因为他从未真正倒向四大阁老的派系,收贿赂也只是随大流,没贪太多,所以丢牢里学一下《禹律》,再把京郊的路修一修,也能提回来继续用了。 汪醒原本穿着囚服在京城边搅拌水泥呢,突然接到太子的旨意,被王周周一把提出去,押到一处朴素的一进小院中,给洗了热水澡,换了身原来的御史官服,汪醒这朝堂混了十来年的老人精就明白,修路的日子结束了,出头的日子要来了! 王周周可是銮仪卫里的千户,权力已经很是不小,这是皇帝特意把太子的人送到銮仪卫里为太子接班做准备的。 虽说自古以来像承安帝这种交班痛快的皇帝十分少见,可承安帝在这事上硬是痛快劲十足,也让许多大臣心中感叹,这位是个能容人的,之前那四大阁老也是太过张扬,被治了不冤。 要知道那四家仅一个顾家就抄出来两千八百万两,其余二家抄完后的银子都在太子手上,这其中的数字到底多大?没人知道,太子说以后会把账目放到户部和刑部归档,可这账盘到如今都没盘完,只知道太子爷四处修路的钱就是这些抄家银子。 对于这位已经年满十五岁,可府里一个侍妾都没有,不喜奢华,不玩金玉古董,搞琴棋书画的主要方式是自己亲自创作的太子爷,汪御史的评价就是“私生活清白到了无聊的地步”,却又打心底认为这是个能有作为的主。 能自律有才华的人走到哪都能有出息,太子斗完各路贪腐无能的官僚、处理好各路实务、能改一国军制后,还有心情找大京里的棋圣下棋,据说刚开始会输,后来能战平,最近已经能在许多棋士的围观下险胜了,下棋下得好的,脑子转得都快。 听闻棋圣方沿在第一次输给太子后,这八十多岁的老翁就跪求太子,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和北孟棋王苏斯一战!只因当年禹国未立时,天下人饱受那孟人摧残,有骨气的棋士便纷纷立誓,此生绝不将棋道真义授予孟人,强孟之智。 只有那苏斯,他一生只求棋道,谁让他下棋他就跟谁走,孟人的王子要学棋,他收,孟人要他教出能够击败汉人棋士的孟人弟子,他也教。 可惜方沿于围棋一道上不如苏斯,挑战数次惨败,最终愤恨隐居,直到开龙帝建立禹才重新出山,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教出一个胜过苏斯的棋士。 结果他连一个超过自己的弟子都没教出来,只有孙辈里一对龙凤胎天赋绝佳,可等他们长大,方沿和苏斯早老死了。 至于太子爷听到了方沿的恳求后,也没直接答应,只是实事求是地表示:“若有朝一日对北孟发兵,军队没法那么细致的分清楚自己杀死了谁,若苏斯不幸在战争中死了……” 方沿:“那老朽便办流水席庆祝!” 汪醒喜爱下棋,且自认是个清官,家里只有两个小妾,一年收的银子只有五百两,堪堪维持一家子生活罢了,皇太子连女官都肯用,对牢里这些暂时不处死,还会派人来教《禹律》的、普遍罪行都不重的官员,只要有才华,都会给重新启用的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 踏入宸庆宫后,汪醒十分激动,心想,自己要不要把话题引到围棋上讨太子爷的高兴呢?可他棋艺平平,若是让太子觉得他头脑平庸就不好了,要不还是做出诤臣的模样,似是正直严肃实则说点文化人特有的婉转好话捧一捧太子? 结果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两米的大个子在和太子下那种京城贵族儿童圈子里很是流行的飞行棋,两人身边各摆一个小盘子,里面堆着只有拇指大小、纯金制造的猫狗小锭。 那个大个子还得意洋洋道:“嘿,我又赢啦。” 太子慢吞吞递过去一只小金猫,大个子就撸了撸趴在自己腿上的肥猫:“胖子你看,你家主人今天多争气啊,哎呀,我也是进步了,才能偶尔赢你。” 秦湛瑛:“是进步不小,骰子玩得更利落了。” 击败了棋圣的棋道天才居然陪人下飞行棋,最可气的是他还会输! 棋迷汪醒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失落和不敢置信,莫非这飞行棋能比围棋更难吗? 不过赢了这一盘后,两米大个又连输二盘,太子盘子里的小锭子越来越多,他汪醒又酸溜溜地想,这秋瑜据说是太子从小到大的玩伴,从不参加科举考试也靠着讨好太子升官封将,真好啊。 等好不容易玩够了,秦湛瑛撸着细犬,开口说:“去帮我劝个人,劝动了他,你升官,劝不动,你去做浙航道扫盲班先生,什么时候有二千个学生在你手下通过扫盲班考试再回来。” 秋瑜:瑛瑛这个行事风格怎么有点“滚去西伯利亚种土豆”的调调呢? 也是如今还缺扫盲班先生,所以禹朝现在的官场生存守则时做得好升官,做不好去扫盲。 等以后禹朝的识字率追上琼崖岛了,北边也打下来,估计就要变成做得好见太子升官,做不好去北边种玉米大豆了,这年头也没个暖气啥的,南方人去北方熬不过冬天直接升天挺容易的。 汪醒还自信满满,御史么,有风闻奏事的职责,奏事时也要动嘴皮子呢,劝个人而已,他觉得自己能行。 太子爷说:“你去劝皇上打消御驾亲征的念头,你有七天的备战时间。” 听闻这汪醒是个嘴皮子利索脑子灵活的,如果连他都劝不动皇帝,那就证明秋瑜所说的“皇上将亲征视为实现人生价值”的话是真的。 这是秦湛瑛对于劝皇帝放弃亲征的最后一次尝试。 七天后,稿子写了十多页的汪醒忐忑步入隆和宫,当天下午如丧考妣地过来汇报,他败了,皇上根本劝不动。 秦湛瑛点头,说知道了,你收拾收拾滚吧,去给百姓教书的时候记得抽出时间多走走看看,能学到挺多东西的。 汪醒听到这话,总觉得自己还没被彻底放弃,遂怀抱着一点希望滚了。 秋瑜问秦湛瑛:“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秦湛瑛:“什么怎么办?帮大伯亲征啊。” 太子爷扯了扯自己的袖口衣领,整理好仪容,起身出门干活。 承安帝处理朝政的能力行不行是一回事,在皇位传承这件事上,他做到了极致,秦湛瑛领大伯这份情,既然大伯去战场的信念如此坚定,他就要帮承安帝的同时,将这件事的利处发扬到极致。 秦湛瑛首先让人去刑部的宣传署,把那位跟着他一路到大京的戏曲界红人,吴眉叫了过来。 这吴眉是秦湛瑛从巴蜀道买女人时到琼崖岛的,身高一米七,从小随父母学戏,扮相清俊,唱腔老道,在秦湛瑛给顾阁老一系的贪官的罪行编了戏《警醒录》后,吴眉便是主演,是王公华美府邸去得,下乡给百姓演出也乐意的奇女子。 秦湛瑛对吴眉为首的戏班众人说:“你们排个新戏出来。” 吴眉坐在绣墩上头恭敬问:“什么内容呢?” 秦湛瑛:“搞个简单的、百姓也能看懂和喜欢的戏,分五幕演吧。” 班主掏出个本子开始速记。 按太子的要求,第一幕,讲述早年孟人造过的孽,这个很好写,把孟人真的干过的事挑出几件艺术改编就行了,要确保那些被孟人糟蹋过的百姓看过能共情,主角则设定为一个普通的少年,属于被孟人欺负的芸芸众生,母亲已经被欺负死了,他和姐姐被母亲塞到床底,两人相依为命。 第二幕,写开龙爷过来把孟人赶走了,孟人不死心,一边往北边退一边发誓以后要回来,要如何如何劫掠百姓、糟蹋百姓的妻子、女儿,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这个孟人连百姓的儿子都不放过。 班主:“啊?” 太子:“嗯?” 班主低头继续写:“好的,记住了。” 要把孟人写的够可恨就对了,反正孟人真干过这事,他们敢干就不要怕被人说么。 唉,到时候演这戏的小子最好披甲戴盔上台,这可是他们戏班的经验之谈,毕竟演《警醒录》的时候,在顾贪官害死抗倭英雄那一幕,扮演顾贪官的二叔就差点被冲上台的庄稼汉拿锄头敲死。 第二幕,写开龙爷征兵,少年为了挣粮饷和复仇选择应征,姐姐也说要复仇,便在故土耕织攒粮食和布匹,之后少年成长,立了军功,成了个小百户,在寻常百姓眼中,这已经是建功立业、有所成就了。 第四幕,主角老了,开龙爷也走了,贪官于朝中横行,已经老了的主角要好好唱前线如何缺粮,许多士兵亏着良心去劫掠,却过不去心中那关,最后疯了似的在战场上狂砍人然后无了,主角想要相助这些人,却也无能为力,除了这些良心过不去的配角,还要有那些本就喜爱劫掠的恶种,这类人则会被已经是百户的主角惩治。 第五幕,当主角已经白发苍苍时,他收到了姐姐老死的死讯,此时北孟人再次南下,他开始哀叹,为何我还没能覆灭孟人报当年的血仇,我的姐姐至死没等到北孟倒下的消息,我愧对姐姐。 就在此时,北孟再次打过来,主角带士兵奋力抵抗,却已力有不逮,就在危难时,一个穿黄袍的男子出现,带兵帮助主角打退北孟。 然后黄袍男子要扶起主角,说“当年的仇,我也记得,我的父亲抗击北孟,我的姐妹也死在了对抗北孟的战场上,我的孩子年纪还小,但他也说要在后方率人耕织,帮先辈报这个仇。” 最后,黄袍男子捡起武器递给主角,说:“同袍,随我一起冲,再杀这群贼寇一回。” 这出被命名为《冲》的戏在黄袍男子和主角的嗷嗷冲锋下落幕。 听完太子对戏的要求后,戏班目瞪口呆。 秋瑜已经满心佩服,他之前只和瑛瑛分享过《是大臣》,讲过一些大嘤笑话,可没告诉这孩子怎么搞宣传,瑛瑛是怎么悟出这么搞宣传的? 都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到更远处……出生于古代的瑛瑛,他自己就是个巨人啊。 当天晚上,太子晚睡了两个时辰,把天子亲征的预算、征兵练兵的花费、如何宣传等全部整理好,第二天递交隆和宫。 承安帝将这不算厚实但信息量巨大、塞满干货的文书看完,终于明白了为何吕女皇回泽国后就专心打仗,再没有过抱怨后勤不足的问题,泽国地盘又为何能扩张得那么顺利。 太子他真的好给力啊! 第131章 少欲 当秦湛瑛决定发动战争的时候,他的准备会相当齐全,这是《禹史》也记录过的东西——在另一个时空,手头钱不算多的秦湛瑛在出征前把四大阁老抄没了三个。 钱粮不带够,人禹武宗都不想出击,省得走一半没饭吃了,又让军士去劫掠,那就太不好了。 这也是禹武宗后世名声渐渐好转的缘故,能约束住军队不许劫掠百姓,别说古代了,放现代能做到这一点的军队也没几支,就这么个肯花功夫去建立严谨军纪的角色,他能是正史描述中那种暴虐不做人的性子吗? 这个时空四大阁老全无了,秦湛换手头又有全民牛痘、吐酒石这样的大项目,流动资金很是可观,花得多,可周转起来也方便。 首先便是承安帝的亲军必须提前把痘种完并使用吐酒石,接着还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吃饱饭,并进行吕女皇出品的纪律训练、体能训练,提升将士作战能力。 戏曲排好了秦湛瑛带着承安帝亲自去戏园子里看,看完以后,承安帝竟是哭了。 这位情感意外丰沛的帝王搂着秦湛瑛的肩膀:“这本子是你写的?写得真好啊!真好啊!” 秦湛瑛:“不是我写的,是班主写的,我只是提供了笔墨纸砚,请他写一段符合您人生的戏。” 承安帝就又给班主发了许多赏赐。 吴家班一群人纷纷谢主隆恩,就是承安帝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把演王角的台柱子吴眉误认为是男人了,还问人家有没有娶亲,有没有孩子,有孩子的话可以免去贱籍,许其科举。 吴眉:“没成亲,没孩子,微臣也不是贱籍。” 承安帝:“呀,你居然是个姑娘。” 往年历朝历代为了方便管理户籍,总把老百姓分成不同的籍贯阶层,禹国也有军户和匠户,但泽国那边早就把贱籍给废了,他们那边是按出生地划分籍贯,孩子生出来,取了名字,就可以去上户口,有了户口才能去扫盲班。 为了防止有人借上户口牟利贪污,秦湛块特意将上户口的流程做的很是简约,加大了监督和惩处的力道。 在泽国,唯一可称贱的只有罪籍,即犯罪者或犯罪者的子女,都不得进入军队和官衙。 吴眉父母都无了,她自己从巴蜀道颠沛流离地到了琼崖岛,又靠唱戏有了今日,性子自然刚硬,既然已经脱了贱籍,她是绝不肯再自认下贱的。 她曾是泽国礼部戏曲署的司曲,也是禹国刑部的普法司的小官吏。 承安帝又细细问起如何以戏曲做宣传,吴眉一个个回了。 秋瑜看着秦湛瑛的表情,诚然班主和戏班的业务能力很强,排出来的戏很是感人,且最能引发承安帝那一辈军士的共鸣,但当这个本子的本质是秦湛瑛的宣传工具时,大概看着一个冷冰冰的工具引发一堆热泪时,秦湛瑛的内心就很让人好奇。 他是怎么个想法呢? 秦湛瑛偷偷瞪了秋瑜一眼,转头请承安带去街头吃了一碗小馄饨,皇帝大伯很喜欢馄饨,他念叨过,说开龙带打完仗后老会让那几个曾是寡妇的黑瘦老婆下一锅馄饨,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着,比在皇宫里吃山珍海味还开心。 秋瑜也分到了一碗。 穿着常服的小太子去付账,白发苍苍的馄饨老爷爷要找钱,秦湛瑛没要,拿了三枚煮鸡蛋回来,如今鸡蛋只要一文一枚,他用鸡蛋抵找钱,可以让老爷爷多赚几文。 太子爷慢条斯理地剥壳,自己吃了一个,另外两个放在了承安帝和秋瑜碗里。 承安帝受宠若惊。 秋瑜看着碗,不知为何,喉头哽了一下,孩子长大的欣慰涌上心头。 这孩子操弄舆论、玩弄权术的确是一把好手,可他内心还是有温情的呀。 秦湛瑛看他一直盯着鸡蛋,以为是不想吃:“你不吃这个鸡蛋,就带回去给兔子吃吧,别浪费了。” 秋瑜吐槽:“你也真够勤俭持家的,力朝历代哪有你这种连鸡蛋都不浪费的太子?” 秦湛瑛回击:“当你需要经常给亲征的皇帝做后勤时,你也会变得讨厌浪费。” 打仗烧钱,他之所以擅长管钱,就是因为上天让小太子有了两个爱打仗的皇帝长辈。 远在吕宋岛的吕女皇打了个喷嚏。 皇帝大伯也不敢多话,像他这种军汉出身的皇帝,比谁都明白后勤是爹的道理。 秦湛瑛不爱吃馄饨,承安帝关心了一句:“可是胃口不好?” 小太子回道:“我更喜欢嗦粉。” 琼崖岛酸粉也好,湖湘道的米粉也好,两广的肠粉也好,这些被秋瑜整出来并推广的美食都是秦湛瑛从小吃且吃得惯的,而馄饨和面条这种半流食则是他生病时吃得多,久而久之,他不生病时就不碰这些了。 秋瑜说:“回去后我给你搞肠粉,双蛋配肉沫。” 秋瑜知道只有自己最明白秦湛瑛的口味,比如说小太子在吃蒜泥白肉和梅菜扣肉的时候,是可以接受五分肥五分瘦的肉的。 再比如说每次吃涉及到肉沫的菜品时,肉沫最好是两分肥八分瘦的肉打出来,才能有那股恰到好处、能满足秦湛换青春期少年胃口的油脂香气,再比如太子爷吃肉粽时可以接受里头放五花肉,还有包饺子的馅儿里一定要放剁碎的油渣增香。 这些饮食习惯是吕警官传给儿子的,寻常厨子只会知道秦湛瑛看到肥肉就皱眉头,然后转头不吃,不知道他对不同菜式的肥肉接受度完全不同。 秦湛瑛往常很喜欢秋瑜给他下厨,这次却说:“我去军营吃。” 有效限制军队后勤贪污的方法之一,就包括领导不定时突击,噌一下在吃饭的时候出现,然后说我这一顿和军士们一起吃。 秦湛瑛在琼崖岛就经常这么干,有一次直接把管后勤的官吏吓死了,一起过去的吕晓璇瞅了一眼,说那个贪了两千多斤面粉的老兄是脑溢血走的。 可是没办法,华夏文明出身的人都明白吃喝的重要性,能吃饱的军队和吃不饱的军队压根不是一回事,军队要走上世界战力的巅峰,就得长两条腿,一条腿是教导和训练,另一条腿就是后勤。 秋瑜深知就算吓死再多的军需官,也不能阻挡太子爷去军营的脚步,因为太子爷如今就充当着禹国军队的侠骨柔情之大腿啊! 承安帝出于参观接班人工作状态的考虑,也跟着秦湛瑛一起过去了,秋瑜跟着一起。 护龙营在京郊,三人在路上还碰上一支出殡的队伍,一个吏部的官在修路时人没了,此人家里还有点势力,祖坟就在大京附近一个县里。 秦湛瑛叫停马车,拉开窗帘看了一阵,不无遗憾地说:“哭灵的人嗓门不够大。” 秋瑜头疼:“别看出殡嫌殡不够大了。” 这小孩连在皇帝大伯面前都不想掩饰自己地狱乐子人本质的吗! 谁知承安帝居然跟着感叹:“我爹以前也喜欢看出殡,尤其喜欢哭声响成一片的场景,要是出殡队伍里抬着不止一口棺材,他能跑过去和人打听这家人到底死了谁,还因为这个和出的队伍打起来过。” 这也太缺德了吧! 秋瑜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表情。 他不想知道的皇家秘闻又变多了! 而京郊皇帝直属护龙营的伙夫们在看到秦湛瑛时,大多露出一种似乎是麻了但又似乎很热情的表情。 其实在汪醒开始备战劝皇帝之前,太子爷就已经收拾护龙营、卫龙营这五万人快半年了。 他让伙夫们先后换了三届上司,且太子本人对厨子们的工作环境卫生提出了严苛的要求,甚至把他们拖去上课,告诉他们饮食不卫生有多危险,又对他们操练时的成绩盯得更紧,要求伙夫们最好都练出能在打长久的守城战时也能扛着八十多斤馒头大饼冲上城墙送饭的力气。 本来膘肥体壮的伙夫们要么跟看上可一起去修路,要么被淘汰,能成功挺下来的都结实了两圈,能用菜刀和锅铲放倒两三个大汉,还涨了军饷。 重点就是军饷! 别看太子悄无声息来了军营吃饭,伙夫们一个跑去找上级告密说“太子又来视察我们啦”的都没有,只是在做晚饭时格外卖力。 如今禹国经济也就那样,抄了四大阁老的家也依然不宽裕,要花钱的地方多得是,自然没法让军士们日日吃肉,但咬咬牙每天一个鸡蛋,再供虫粉饼干给补充蛋白质是做得到的。 那虫粉饼干营养不差,吃起来能一定程度预防夜盲症呢! 今日军营的晚饭就是军士们每人两个杂面馒头,再把蛋打到玉米面里,加酸菜一起放锅里做面疙瘩汤。 别以为这是寒酸的伙食了,承安帝太是开龙帝还是小兵时就出生的孩子,他苦过,自然知道底层军士能吃到这种热气腾腾、有油盐滋味的饭食是多么难得! 他惊愕道:“哟,这是过年呢!”吃这么好,以后日子不过了? 秦湛瑛面无表情:“只要后勤不贪污,户部的官脑子里没有坑,国家至少三分之二的土地没有遭天灾,那么以禹国如今的军队人数来说,是供得起军士每日这么吃的。” 承安帝虽然不懂经济,可他吃过贪官的亏,所以他只咳了一声,给太子比了个大拇指。 遭天灾不是人能控制的,但收拾贪官、给户部安排脑子没坑的官员这些事都是太子在操心。 他起身走到军营边上,就看到诸多军士站成四四万万的阵型,在小旗、百户等小军官的指挥下前进、后退、跑步、挥舞手中的木刀、木棍和藤盾。 军队训练时也是有兵器损耗的,因此除非上战场,也不会轻易将铁器下发到他们手上,这也是防止暴脾气的军汉们吵着吵着直接互砍。 承安帝夸道:“没有人面色枯黄,头发不散乱,衣着整齐不破烂,都是好兵啊,负责近两年征兵的是谁?此人该赏。” 太子面无表情:“在我接手这里之前,他们面黄肌瘦,衣服兵器破烂,整个大营找不出一个身上没虱子的军士,养了半年,军营里许多没满二十岁的小伙子连个头都窜了一截。” 承安帝光听都知道为什么太子会请病假,本来底子就不好,工作量还这么大,都是累的。 但承安帝皇位都愿意给人家了,如今国家和皇帝私库的财务太子也能管,实在不知道再赏什么好,整个人就很为难。 秦湛瑛接着说:“秋瑜是真的努力,走到哪,养虫场、养猪场就开到哪,他手头有专门推广饲养牲畜和虫子技术的雇员,经常会去别的村镇找农户合作,他们传授技术和本钱给农户,农户养出猪牛羊和虫子时,他们再去收购,也算帮了不少村镇脱贫了。” 这些雇员则大多是扫盲班里出来的,他们会进秋瑜手下已经可以视为国营企业的厂子里学更多专业知识,往后一辈子都要在乡村间奔跑着传播这些知识,这份工作有风险,因为有些村子进去以后,可能就会被凶悍的村民抢光财物再杀了吃肉,骨头炖汤,更惨一点,不在路上就被匪寨劫走煮成口粮。 讲个恐怖故事,在如今的世界,全世界只有泽国可以做到出门不被炖,就算遇到了劫匪,甚至不幸被杀,但起码死后不用进锅上烤架。 像禹、孟以及西边那些洋人国家,出门被炖其实是常态,因为这年头吃得饱的人太少了,人饿到极点就没有理性了,而是一只疯狂想要活下去的野兽。 在那之后,这类雇工出师前还得去军营里学一学武艺,出行时必须数十人结伴,手里带着兵器,背上背着盐糖布匹等硬通货。 承安帝听明白了:“给他封爵。” 秦湛瑛:“给个子爵就行了。”再后面的晋升等秦湛瑛自己来封。 “封地别放湖广道。” 那是秋氏宗族的老家,本来湖兴坊就是湖厂道水系有名的武林家族,再给个爵位,真是原本老实搞航运的一家子都要起歪心思朝四大阁老家族的方向努力了。 承安帝:“那放哪儿?” 秦湛瑛想了想:“放北边,就……涞水县吧,以后他就是涞水县子。” 承安帝:“湛瑛,那儿的地还不是咱家的。” 那儿目前还归北孟呢。 秦湛瑛肯定道:“总有一天会是咱家的,涞水靠近太行山,我外祖母说过那里有个地方风水很好,我的陵墓要修在那边。” 秋瑜听到自己突然就要封爵,且地盘还没打下来,不由得哭笑不得,可等秦湛瑛提起陵墓的事时,他心跳突然停了一瞬。 他好像是直到这一刻才第一次意识到,秦湛瑛是会死的。 对哦,瑛瑛早晚也会不在的。 秋瑜才穿越时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处秦湛瑛的时代,才决心在这里活下来的,因为禹武宗所在的时代,起码不会太烂,事实也的确如此,可要是有一天瑛瑛不在了,换个常规的古代皇帝来管这个国家,这儿还会是一个现代人能接受的地方吗? 秋瑜从不否认他其实在某方面是依赖瑛瑛的。 承安帝却不意外,做皇帝的,哪个不是活看的时候先把陵墓修好,确保自己死后也能荣华富贵、仆从成群?别说皇帝了,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是这么个搞法。 “我的陵墓靠着爹,若你真能往北打,那陵墓的确该搁北边,我原本以为你会把地方安在祖地呢。” 开龙帝老家在北边的山鲁道。 秦湛瑛说:“太行那边风水好,外祖母说那边的雪景、云海都极美,我死后不要什么金银古董陪葬,带口棺材和刻名字的石碑躺山上就可以了,棺材里塞我写的那些考察笔记,我自己写的东西不值钱,省得死后老被掘坟求财的打扰。” 他是不打算大修陵寝的。 秋瑜坐在边上,垂下眼眸,摊开自己的掌心,想起了在战乱时,有盗墓贼撬开了禹武宗的墓,将他的书画盗了出来,其中《琼崖海潮图》被洋人抢走,而《保国将士图》则和禹武宗时代的将士名册一起被放在了皇城的博物馆里保存。 他看过《保国将士图》,惊叹过这位正史记载为不折不扣的武夫皇帝竟有如此高绝的艺术造诣,还知道《琼崖海潮图》在国外拍出了两亿三千万美金的天价。 承安帝惊叹:“你倒是想得开,当心有些人说你这皇帝不成体统。” 秦湛瑛淡然道,“我不信大上有神佛,死就死了,赤条条来,走时带些书画,够了,其余人再怎么念叨,我死后他们也念不活,随便他们说去。” 雨神的子孙、妈祖的干儿子居然不信神,这事也是一桩奇谈。 但这就是秦湛瑛幼时重病时生出的念头,他心想,就是把世间所有财富都放陵寝里,自己是能死而复生还是怎么的?想想都知道不可能,那就算了,不带多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搁墓里挤了。 “修陵寝太费钱费徭役了,有这功夫去修路筑堤岂不实在得多?”秦湛瑛感叹,他是觉得但凡所有皇帝都不浪费这个钱,那历朝力代的户部的压力都会小得多,虽然以那些官吏的性子,皇帝省下来的钱能不能用到百姓身上,也是个未知数。 也是因为这点,秦湛瑛只是自己不修陵寝,却没有要求过母亲、大伯不修,他只约束自己罢了。 可惜秦湛瑛觉得无所谓的话,听的人心里却都感到酸涩,在这年头,死后简办其实是很委屈的,秦湛瑛愿意多留钱给后人,这已经不是装贤明,而是真的贤明爱民到极点了。 秦湛瑛纵有脾气暴躁、杀人过于利索、喜欢堆京观、送脑袋上城墙、把人埋土里、有时过于理性不讲人情、不把官的命当命等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可他这人不贪享受,连陵寝都不想大修,物欲其实很少,为国家为白姓为军士干的活却很多,不犯法的人在他手底下会过得很舒服。 他会是个很好的皇帝的,起码老百姓会乐于坐皇位上的是这么个人。 承安帝想了一阵,诚恳道:“当年孟国坐皇位上的要是你这样的,你爷爷也不用造反了。” 过了一阵,兵营里操练完,军士们纷纷排队过来吃饭,终于看到了坐在灶边烤火的秦湛瑛。 军士们纷纷露出惊喜的神情,却无人过来打扰,只是吃饭的时候请太子爷第一个打饭。 作为皇族,有时享受一下特殊待遇,也是显示自己身份权威的方式,秦湛瑛理直气壮接受了,他带承安帝、秋瑜在角落的矮桌矮凳边坐下,其余人才排着队去领吃的,然后在长桌椅边上吃饭,有些干脆蹲着。 军汉大多粗鲁,这不是才进行了三个月的扫盲班能改的,所以他们吃饭动静大,碗筷敲打声、咂巴嘴的声音络绎不绝。 承安帝咬了几口馒头,觉得口感虽粗粝但的确是扎实的粮食磨面揉出来的,份量也足,一个操练的浑身是汗的军士吃两个也能很饱。 秦湛瑛则要拿馒头泡疙瘩汤里,不然他咽不下去。 承安帝打趣:“宗室里那么多年轻人,也就你肯吃这个。” 秦湛瑛:“不然呢,那些以后要去战场给国卖命的军士也吃这个,我就偶尔来一顿,有什么关系?” 承安帝:“你说得很是。” 秦湛瑛又提起军营是偶尔吃肉的,一般是每月吃三次,后勤会按着五百人一头猪的算法,送符合军营数目的活猪过来,伙夫们得自己杀猪。 猪骨肯定要炖汤,肉加调料和粉条、野菜、金针菇等一起炖,搞一锅大杂烩。 猪血会和着豆腐、面粉做丸子。 猪下水也不浪费,直接用酱去卤,香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猪油则是每人都有一小勺,加酱油一起,便是拌饭用的宝贝,若是勺子里正好舀到几块油渣,能美得军士一天都心情大好。 “人不能不吃油水,不然长不高,对五脏六腑也有害处,还会眼睛不好,脱头发,平时军营里给的是素油,荤油也要按时补,等你们去前线了,补给会尽量跟上,也是按护龙营的标准来。” 过了一阵,管护龙营的统领终于匆匆赶来,点头哈腰地给太子爷请安,看到承安帝时反而松了口气,下跪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点。 看来对他们来说,单独面对太子爷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旁边有个皇帝反而令他们安心。 秋瑜差点看笑了。 直到回去的时候,承安帝回宫,秦湛瑛则和大伯说要在秋瑜家休息,他们要谈更多和后勤有关的东西。 承安帝允了。 大京是有宵禁的,但太子爷不用遵守这个,他是特权阶级。 深夜,京里刮着夜风,小太子在靠近秋府的地万叫了停车,将马车、护卫都甩在身后,和秋瑜一起散步回去。 在靠近秋家时,秋瑜低声说:“你的墓室还是修大一点,我准备死后火化,你起码得在棺材旁边留能搁骨灰盒的地方。” 便是没有别的缘由,仅仅是作为臣子,秋瑜也希望死后埋秦湛瑛边上。 不过既然小太子打定主意不大修陵寝,他的墓室大小估计也容不下太多棺材,秋瑜表示不介意以盒的姿态进去,正好,这年头愿意火化、不带巨额财富进土的文官武将很少,到时候也没谁和秋瑜抢地盘了。 秦湛瑛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了秋瑜神情,又回头,懒懒道:“看你表现,活着的时候多立点功吧。” 第132章 罐头 带承安帝参观军营伙食,主要是让这位准备亲征的陛下对之后能接到的后勤力度心里有数。 这样要是后勤有不对的地方,他也可以和秦湛瑛及时书信沟通,然后把做手脚的家伙尽早干掉。 秋瑜也是要和承安帝一起去边境的,这是他主动和秦湛瑛提的,毕竟瑛哥给自己划的墓室不大,摆完他的书画后腾不出来太多地方,不多立点功,秋瑜到时候都不好意思挤进去。 秦湛瑛说:“你也不必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在我的手下里,你已是头一份了。” 秋瑜严肃:“我要严防他人超过我,可我这人不善下作手段,有人要冒头也不会去打,只能自己多努力往前走到他们追不上来。” 秦湛瑛看过程开路的信,知道秋瑜在战场上打得不错,思忖片刻,便起身带人进了院子,将宽袖外套一脱,脱衣的动作把秋瑜惊了一跳,就见小太子抬掌袭来,秋瑜侧身闪开,却感到一缕发丝扑在脸上,轻而柔地一拂,发尾是卷的。 他连忙一个旋身跳开,秦湛瑛却不依不饶,又朝他后背一抬腿。 秋瑜手往后伸,掐住小太子的脚腕:“要踢我的背就要把腿抬更高,你还不如踢我腰。” 秦湛瑛将腿一收:“把你腰踢坏了怎么办?” 秋瑜:“那怎么可能?我习武多年,武当马步两年半,还被你太公公、外祖教导过,筋骨之强健,世间罕有人可比。” 秋瑜常常想,但凡上辈子打排球时有这么扎实的身板,他还怕什么伤病! 秦湛瑛:“我刚才用了一半的功力,只是看你拿手来接,就收了。” 秋瑜:合着我才和断手的风险擦肩而过呢? “罢了,你要去就去吧,反正你这人出乎意料的还有点做将军的天赋,边军有大伯、程开路,又有我来安排粮草辎重,你这还能有事,也是你无能。”太子意兴阑珊,不紧不慢地迈着他优雅的步子往屋里走。 秋瑜拾起外套拍了拍灰,知道洗干净前秦湛瑛绝不会再穿,便单手抱着:“你怎么不说若我在绝对优势下还出事是命中有此一劫呢?” 秦湛瑛:“我不喜欢命这种说法,若这世上真有命数,你是我的挚友,受我庇护,就更不该有事了。” 世上若真有神,作为雨神后裔、妈祖干儿子,秦湛瑛怎么也得是个半仙了。 随着那部被秦湛瑛改为《刘大喜斗北孟》(男主叫刘大喜)的戏开始以大京为起点不断四处演出,首先出现的影响就是……吴眉更红了。 这个没法子,好戏捧红的总是戏里头最好的角儿,吴眉本就有《警醒录》在手,如今又有《刘大喜》,两部都是主角,唱腔演技扮相都是顶级,当即就朝着大禹顶流的方向狂奔而去,已隐隐有了禹国第一红的气势。 但吴眉的吴家班有朝廷在背后给资源,做的头面和戏服自然是别家比不上的好,秦湛瑛却要求内务府的布纺司想方设法做出一批廉价、只要像那么回事就可以的戏服,并召集大京及周边所有的戏班过来,向吴家班学习如何唱《刘大喜》。 既是要宣传,那就不是吴家班一家的事了,秦湛瑛要戏班子走向田间地头,这也是为何《刘大喜》有五幕,可实际上布景不复杂,需要参演的演员也不多的缘故。 一个刘大喜、一个刘大娟(大喜的姐),一个演北孟反派的,还有一个黄袍男子,一个旁白,若要简略到极致,五人就可以撑完一部戏了,小角色就由其余人临时替换着去唱便是。 其次么,便是自从开启扫盲,又按时安排能演《警醒录》和《刘大喜》的班子去给护龙营、卫龙营演出,军士们的精气神都变得不一样了,硬要说的话,便是许多人原本通过好吃好练,有了更加健壮的身板,但经过这么一番教育,他们知道自己的刀口该对着哪边了。 承安帝这阵子是连政务都不处理了,朝廷大事全部丢给太子做主,他本人就在军营之中一起上课接受训练。 太子上朝时,承安帝在站军姿。 太子带着几个重臣开小会时,承安帝在旁听扫盲课程。 太子在御书房加班时,承安帝看着《刘大喜》鼓掌叫好,又带着几个将军去吃军士灶。 比起做一个皇帝,秦树焉更喜欢做将军,他从小就跟着爹打仗,战场上虽然也要和敌人斗心眼,但砍死了敌人就终结了一切,在朝堂上却不能这么做,否则他会被口诛笔伐,往后在史书上都是一个怪物的形象。 而秦湛瑛为他展现的一个军人应有的形象,更是令秦树焉无比喜爱。 遵守纪律、战力强大、不劫掠百姓、能打跑异族,百姓看到他们会夹道欢迎而不是将他们视为洪水猛兽。 对,就像他的父亲开龙爷才起兵时的模样,那会儿队伍里还没有其他人,只有一群想要守卫家乡、老百姓的汉子,他们有血性,想上进,白天打跑了敌人,晚上就坐在火堆边跟着军师学认字。 军师还会给他们讲故事,讲前朝的月王爷,讲南边有个抗倭的女人叫吕荷,脾气大得很,是神的后裔。 他们会开仓放粮给饥饿的百姓,村子里的大娘会递一枚鸡蛋给秦树焉,要他好好长大,以后和他爹一样去打孟人。 可后来军师变了,他把自己老家的文人拉了过来,然后他自己却在之后的内斗中死在了那群老家人手里。 后勤变好了,能供得起更多的军士吃饭了,可再也没有老百姓欢迎他们了。 直到取得了天下,秦树焉心中都有疑惑,咦?这天下这就属于我们老秦家了么?可为什么呢?那些百姓看到他们的时候,再也没有人会走过来,走到秦树焉面前说“谢谢你们赶跑孟人”。 一切都变质了,变味儿了,就连那些和爹一起起兵的汉子们,他们也都变了。 而太子将扫盲班和戏班拖了过来,就有种将那种味道往回改的趋势,承安帝喜欢这个,他好像也跟着这些军士一起改变,找回了初心。 当初把脑袋别裤腰带上造反,也不是为了让豪族们吃好喝好,是为了让老百姓不用饿死,不用被孟人抢掠财富、女人和尊严的呀。 秋瑜跟着承安帝一起训练时都很吃惊,这老兄居然还算有点理想主义者的光辉,虽然很少,但的确是有,承安帝渴望做一个救国救民的英雄,也因此将父亲开龙帝视为一生的偶像。 这、这承安帝放皇帝里也是个稀有品种啊! 洛皇后这时也快乐了,因为丈夫经常出宫,她也得以时不时跟着出宫逛一逛,去商号里买点小玩意,和承安帝一起去吃碗小馄饨,又有兔子老树开花,和宫里饲养的一只专门猎兔的细犬养了两只,也让洛皇后抱走一只。 还有一只让边军统领的侄女、前浙王世子侧妃江琅抱走了,江琅如今给刘紫妍打下手,算些账目,算是把在家时学管家时会的东西都捡了起来,徐静则是给军营扫盲的唯一一位女老师。 这是徐静自己要求的,她除了去军营,平时还去京郊讲课,人黑瘦了一圈,看起来倒是健康不少。 秋瑜吐槽给秦湛瑛干活的人若是想要上进,变得黑瘦简直是逃不脱的宿命,因为不多下乡走走看看,压根就成长不到秦湛瑛喜欢的那种民生实务样样来得的能吏。 一般来说,出征是要和秋收错开的,老百姓要收粮食,官府要这个时候收税,大家忙得很,没空这时候打仗。 这时候秦湛瑛最忙了,如今田亩税改了不到一年,各地还有人敢反抗的,且其中不乏武林门派和武林世家,要收他们的田亩税,非得让卫所的军士们组团出动不可。 但有些厉害的名门大派能出动的人也是上千,这打起来就格外火爆了,承安帝、秋瑜都带着护龙营、卫龙营出去过,就是为了收税。 秋瑜劝降时第一句话总是:“你们快把税交上来吧,数目又不多,交了就没事了,别硬是和太子作对了,找死不是这么找的。” 可惜那些需要让秋瑜亲自去劝降的家伙一般骨头比较硬,大多一句“呸,你这条朝廷走狗”过来,秋瑜也不多说什么了。 有时候吧,地方势力根深蒂固,不让军队一遍又一遍的犁,他们还认不清如今坐御书房里的人到底是谁。 敢把秦湛瑛当承安帝欺负,那就要做好烧完撒城门口让万人践踏的准备,那孩子心智坚毅,有兵有粮,推动改税的心又十分坚定,明眼人都不会和他作对。 幸好,有不肯交税的,就有对着朝廷下跪卖队友的,托这部分人的福,禹国的税,最后是全部收上来了。 全国税收汇总后的数字十分惊人,达到了是往年税收的八倍,数字一报出来,硬是干沉默了朝堂上所有人。 太子爷说:“孤说过,有些人以前就是一群收不上富人家的税,只能剥削老百姓的废物,孤去过一地,发现不得了啊,那儿的税都收到三十年后啦,那井还被衙门卖给了当地的门派,老百姓想喝水,可以,要么花钱去井边买,要么就走五十里路去河里挑。” “如今有了钱,倒是可以多挖几口井给百姓们用了。” 秋瑜知道秦湛瑛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你们不是收不到富人的税,而是你们自己就是富人!谁愿意自己交税呢?” 但这话,即使是秦湛瑛也不能轻易说,说了就是和整个朝堂作对。 好在税上来了,秋粮也收到库里了,发动战争的条件已经成熟,大家心里都明白,该打仗了。 以往都是北孟找南禹的事,现在,该南禹反攻了。 但让承安帝和秋瑜都没想到的是,太子爷这边一边忙收税,一边还给他们送了个惊喜。 某夜,承安帝和洛皇后吃完加了紫菜的小馄饨,一人一串糖葫芦走在街上,想趁着天黑前散步,秋瑜跟在旁边客串保镖,手里一根玉米棒子啃着,就见祝大午匆匆赶来。 “两位主子忙不忙?太子殿下请两位主子去他那吃个稀罕物。” 太子是各地都走过,什么都吃过的人,能让他说稀罕,自然不得了。 三人上了马车匆匆过去,发现秦湛瑛在秋府,到了主人家的院子里,就看到小太子捧着个玻璃罐,正用勺子往里面挖桃肉吃。 秋瑜看呆了。 “这、这是……罐头!”秋瑜几步冲上前。 秦湛瑛:“你果然知道。” 秋瑜张大嘴:“我只是知道,可、可我和你娘都不会做啊,这罐头可是有技术要求的!什么时候突破的啊?” “我来了,自然就突破了。”一个穿着泽国一品大员红色箭袖修身长衫、扎了两个包包头的十岁小女孩。 此人正是泽国新设的部门的主官,民部尚书,金虹珠! 民部专门管民生问题,比如说促进食品增长、督促农事、监督食品医疗安全、老幼扶助等,虽是从其他部门分了权,但也确实增加了行政效率。 金虹珠如今堪称吕女皇御前第一红人,因其年纪小,又自称是高丽那边过来的,奇特的来历让禹泽两国都啧啧称奇。 此番泽国让人运了大量酸菜、水果罐头、粮食过来,要和禹国交换铁矿,押船的便是金虹珠,小姑娘跟着大船队一路顺着近海航道北上,成功抵达了大京。 进入此地后,她先是过来拜会容貌越发出色的14世纪第一颜霸秦湛瑛,接着就献宝一样的捧出罐头来。 这东西是新出来的玩意,产量还不高。 小姑娘站在承安帝、洛皇后面前,将罐头利于储藏等特性介绍了,又说了价格,提出要和禹国做笔生意,并想要在此开厂,请皇家持有股份大头。 这些都是提前就在秦湛瑛和母亲交流的信件中就说好的。 直到晚上,秋瑜才和金虹珠单独说上了话。 两人先是对暗号。 秋瑜:“2020年奥运的排球项目有拿金牌吗?” 金虹珠:“拿了,男排夺金女排夺银,顺便一提,男排国家队里我最喜欢的是教练,不是你,天才发球员。” 秋瑜咳了一声,心说那老流氓一样、在役时因为过于嘴臭常常被裁判发黄牌、做教练后还从短跑队那边挖墙角的家伙居然还有粉丝,真是奇了怪了。 他又问:“金尚书会做罐头真是太好了,原本我听说你是商学生来着。” 金虹珠理直气壮:“我是学商学没错,可我家里的企业是有罐头业务的啊,我要是没穿越,就要接手家族企业,肯定要多了解一下。” 金福食品是东北一个很有名的对外出口的企业,主业是酸菜的制作和销售,像辣白菜是卖东边,还有酸黄瓜可以往北边卖,除此以外还会售卖水果罐头、肉类罐头,金虹珠穿越前,他们家还涉足了预制菜这种软罐头。 “食品加工和保存是我们家的看家本领。”金虹珠摸出个烟袋,也不点燃,只是想咂巴一口,被好心的医学生一把夺走,她也不恼,“不好意思,以前烟瘾挺重的。” 她又摸出个奶糖放嘴里含着:“罐头么,在十九世纪初就有了,先把食品用盐、香料之类的杀杀毒,再找个罐子装好,瓶口塞个木塞子,能通气的那种,然后放在高温环境里加热。” 金虹珠掐手指:“目前琼崖岛加热罐头时间是50分钟,这方面我没省柴火,保证食物消杀到位,不坑人,完成加热工序后,再用蜡密封,这就是最基础的罐头了,不过我们采用的技艺更好,我手头有玻璃技术,这是我妈那边……” 秋瑜:“你妈妈也是企业家?” 金虹珠:“她搞艺术的,成名作是用玻璃整出了全市最大的市长像,成本很便宜,但差点让人以为市长贪污受贿,把人给坑进去。” 秋瑜:“额,为什么是市长呢?” 金虹珠:“因为市长是我妈妈的二爷爷的三儿子,大家比较熟,那阵子我妈给所有亲朋好友做了玻璃像,都没收钱。” 话题收回来,总之,金虹珠手头是有玻璃工艺(虽然不详细,但能和工匠们合作),也知道怎么做罐头的(比较熟),所以经过她一番努力,泽国就开办了第一个水果罐头工厂。 金虹珠说:“我们造不出马口铁,只能搞玻璃罐头,目前水果罐头主要在南边搞,北边则可以把肉类罐头做起来,可以作为军粮的有效补充,除此以外,我听说古代也有方便携带的军粮?比如说萝卜砖?” 萝卜砖据说是以萝卜为原材料制作的一种很硬但方便保存的食物,可以砸人用。 秋瑜:“那是一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东西,目前还没出来,而且我也只是听说过,不知道怎么做。” 金虹珠一拍手:“但我们可以做别的,比如用坚果花生这种高热量的东西搭配糖、肉松,压缩成小块,然后和肉干一起密封到罐头里,做成军粮,对了,还有炒面粉,瑜兄,这可是一笔好生意啊。” 秋瑜:“你知道这些生意必须让皇家,尤其是皇帝持股的对吧?最好是让这些股份和皇位绑在一起,谁是皇帝谁就自动继承这些生意,就和盐铁一样。” 金虹珠:“以你和那位的交情也不能通融一下?” 秋瑜淡然道:“本人不慕名利,不贪钱财,甚至不喜美色,只想在这个时代追寻人生的价值,帮助这里的老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金虹珠面无表情:“如果是我的上司这么说,我信,你的话,我不信。” 秋瑜破功:“为什么啊!” 金虹珠没说话,只呵呵一笑:“算了,本人把罐头搞出来的诉求实则只有一个。” 她激动起来:“只要后人不用再学英语就可以了!瑛哥没罐头也能打到西伯利亚,有了罐头,他肯定能打更远了吧!” 秋瑜:“他应该很高兴你这么看得起他,可惜咱们不能透露历史相关的事情给他,目前他也就是通过我和吕阿姨的言行,猜出一点我们的来历。” 像瑛哥曾经用三宝想送妈妈回家,结果一个乌龙把外祖父送走这种事,他就不说了,在不揭瑛瑛黑历史这件事上,他们俩还是有默契的咳咳。 无论如何,罐头这个生意是可以做的,金虹珠连烧玻璃罐头的匠人都带过来了,秦湛瑛立刻就把人安置好,又接过金虹珠的《食品业发展展望》看完,回了一份读后感给金虹珠。 大意:此事大有可为,金尚书果然是大才。 这篇读后感不仅言之有物,理解深刻,字儿还写得特别好看,金虹珠美滋滋,想起这位历史上书画SSR的身份,当即要把这些笔迹珍藏起来,万一她将来想在这个时代养男宠了,又搞出个孩子来,这字就能留着做传家宝了。 谁知事还没做完,人就被叫进宸庆宫,秦湛瑛就不懂的地方不断询问,把金虹珠肚子里的干货掏了一把又一把,每个问题都问到了要害处。 金虹珠莫名感到了一种压迫感,精神随之紧绷,很快,她发现王周周这位历史名臣,还有禹国第一女官刘紫妍也过来了,然后三个人排排坐一起被问问题,还有安排工作。 回家睡觉的时候已经快亥时(晚上十点)了。 同行的刘紫妍安慰小妹妹金虹珠:“太子爷是这样,遇到不懂的,就一定要弄明白才成,他说了,做正事就得把前前后后都搞清楚,这样才不会坏事。” 金虹珠:…… 给瑛哥干活好像和不断加班是划上等号的,金虹珠心中不安,正想要跑路回泽国,就在第二天得知太子爷让承安帝给金虹珠封了个弗出男爵的爵位。 弗出这个地方吧,是北孟和高丽接壤的边境小镇,弗出二字也是孟语音译过来的,也亏得秦湛瑛翻地图翻前孟藏书居然还能找到这么个地方。 但太子爷做事令人舒坦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如果他给金虹珠封县主、郡主,自然是听着好听,但这种贵妇特有的头衔是没有参政权力的,县主和郡主、公主,这些存在去追逐权力最好的方式是通过丈夫和儿子,她们获得晋升,也多是通过丈夫和儿子! 而一个男爵的爵位,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即使将来国家走向我这位男性皇帝掌权的时刻,权力依然属于你,属于女官。” 秦湛瑛管金虹珠叫金尚书,或者直呼其名,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对于一名事业型女性来说,秦湛瑛的态度简直无比令人安心。 这么说吧,对金虹珠这一代人来说,如果穿越到了古代,又适应力强一点,那么被逼无奈地给某个古代人做老婆换取活下去的机会,也是无奈之举,但只要她们有得选,比起给皇帝当老婆,她们会更愿意给皇帝做马仔。 为此即便是瑛哥拥有当世第一的美色,金虹珠都没生过任何“要不要搏一把拼上太子妃皇后位置”的念头。 言情小说里把躺平做咸鱼当皇后、贵妃、贵夫人、娇妾、万人迷外室写得那么好,可实际上从读者到作者,但凡遇到想要剥夺女人工作机会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巴掌呼过去。 靠嫁人吃饭和靠本事吃饭,从来就不是一回事! 金虹珠被一个爵位哄得留下来,稀里糊涂开始帮瑛哥主管罐头厂建立的事情,而泽国女皇要人的信件直接被秦湛瑛挡了回去。 小太子在信中说【明年再还。】 吕晓璇看到回信,扶额,长长地叹息。 她就知道会这样。 暂时将金虹珠捞过来干活并没有让秦湛瑛肩头的工作量减少,甚至还更多了,他忙而不乱,准时准件在十月到来前将大军出征的所有准备都做好了。 出征那日,承安帝身披一身黑甲,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城门口,拍着秦湛瑛的肩膀。 “朕有生以来第一次粮饷齐备、没有听到户部的人推诿的声音,带齐兵马粮草准时出征,湛瑛,你是个好样的。” 他看了一眼洛皇后:“大伯走了,照顾好你大伯母,照顾好禹国的百姓们。” 秦湛瑛郑重应下。 秋瑜站在承安帝身后,正好看到了穿着全套礼服的洛皇后正在抹眼泪,原本按照宫规,她是只能将丈夫送到宫门处的,但女官都能上朝了,很多规矩破就破了,她才破例送到了此处。 承安帝深深看了一眼洛皇后,点了点头,倏然转身上马。 “出发!” 第133章 女仕 随着太子入禹以来,朝堂上就有了变化,一茬一茬的人进监狱悟道去了,又有几个女官冒头。 这些大多出身于泽国的女官也都不是凡人,说话办事都很是利落,性子也强势,许多男人都是嘴上说着“这样的女人哪有男人要”,实则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惦记着要不要做这吃螃蟹娶悍妇的第一人。 别的不说,那刘紫妍在湖湘道的势力当真是极大,好几个矿开着,又富又有势力,若是娶了她,再多让她生孩子,把人困家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手头的势力接过来。 如此一想,刘紫妍又有身体不好这个缺点,于生育怕是不好,不过这也算优点,她若时常生病,死起来也就容易了嘿嘿,待人一死,遗产一吃,再娶个能生的柔顺的美娇娘,岂不是人生至乐? 王旭是刘紫妍手下一名小吏,四十多岁,原来在礼部混日子,直到科举作弊的案子出来,他因为地位太低没被牵扯进去,竟是在朝廷缺人时被提拔起来做事,一路升到了户部库藏司的员外郎,突然就跳到五品的位置上了。 这些日子他跟着刘主事一起干活,很清楚这位手腕过人,更知道户部有些人对刘主事动了不好的心思。 王旭犹豫许久,一直到办完差回家吃晚饭,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老妻夹了一筷子肉在他碗里:“当家的,今儿做了你最喜欢的黄酒炖肉,怎么不多吃些?” “唉,衙门里事多,操心得很,这就吃这就吃,”王旭摇了摇头,又夹了肉放到守寡后回家住的大女儿王乐碗里,对才十六的小儿子王壑说,“为父买了今年的《科举精要》,听闻收录了太子爷考殿试时的文章,可要多钻研才是。” 王壑倒了肉汤拌饭,正吃得香,听到父亲说话,也只是含含糊糊应着:“已经看了,太子的文章好找,最雄浑和言之有物的那篇就是,但是爹,太子的才华我学不来。” 王旭叹气:“唉,太子若非自己退出了科举,考状元是轻而易举的事,不求你有那才华,只是要你弄明白太子的行文风格还有喜好,为父观着,这位是个有作为的,又年轻,还是吕家后人,那一家活个八十多岁和玩似的……” 言下之意,不仅是王旭,还有王壑这一辈的人,包括王壑的下一代,大概都要在如今这位太子手下过完一辈子,可不得多钻研人家喜好么! 思来想去,王旭看向大女儿王乐:“乐乐,近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王乐才丧夫不到半年,守孝之人不好吃荤,便将肉放在母亲碗里,条理清晰地回道:“帮娘盘账,京中居住大不易,女儿便想着要不要开一家铺子卖些老家的糕饼。” 他们老家是浙航道一个县城,别的都不发达,就是糕饼做得小有名气,若放在京城,也能做个稀罕物卖。 王旭说:“不急,如今朝廷增加了官吏俸禄,一年四季的官服和衙门里的饮食都有补贴,咱家的人情往来也少,且不缺钱。” 王乐问:“那日后要打点上官时该怎么办呢?” 王旭:“做到员外郎已是幸事,咱家没背景人脉,向更上一步,靠人情是没指望的,何况为父的上官家里有好几个矿,可不差咱们这点,她平时也是不收贿赂了,女官么,总是更注重清誉。” 王旭看得明白,因世人对女子那较男子更加苛求的道德准则,许多女子都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尤其是那些女官,她们大多不缺钱,做官就为了一个权字,所以会更注重自己的清白,好维系住太子的信任。 没野心的话,在这些女官手下做事还挺舒服,她们大多不贪不腐,也不爱搞酒局不狎妓,能以女子之身为官,办事手腕也是可信的。 如今太子爷登基肯定是板上钉钉了,那以后女官一事怕是要成惯例,皇帝手里有太监,有女官,也是多一重制约文臣的力量。 王旭看的分明,心想自己在做官这条路上是可以看得到极限的,但女官这条赛道上人还少,若是能抓住机会,也不是只有培养好儿子这一条光耀门楣的法子。 思虑片刻,王旭说:“乐乐,礼部那边,近些日子一直在招扫盲班的教师,不拘男女,只要进去上课,通过考试,就可以去做拿礼部俸禄的先生,你若想给家里添些进项,不如去试试,那位告死了浙王府一家的徐先生教书极好,你过去,也有女上官照应。” 王乐一惊,立刻听明白了父亲的言下之意。 女人们等了千年才等来一个名正言顺出仕的机会,这个机会由泽国那边传来,只因那边的皇室先祖是女人,现在的皇帝也是女人,自然也就能衍生出女官。 禹国的女人要不要借着这份光也踏上追逐权力的道路呢?哪怕那条路陌生而危险? 答案几乎不需过问,总有人会为了站着活去挑战危险。 王旭知道女儿的性子,也早清楚她的回答,因此只是点了一点:“可若是走了这条路,就要提防日后做出成绩来,有男儿要娶你了,因为到时候那男儿娶得肯定不止是你,还有你的权,你的钱,你的命,乐乐,此话也就是亲爹才与你说。” 王乐将这事记在心上:“女儿省得。” 她想了想,主动夹了一块肉放在口中,王旭欣慰点头,若想出仕,就该有吃肉的气魄了。 王壑则起身,从柜子里摸出一个透明的、装着黄桃果肉的玻璃罐子,他试着敲了敲瓶底,涨红着脸使劲把瓶盖扭开。 “姐姐,来吃果子,这是近些日子秋家椰子炖鸡的店里卖的一种水果罐头,里头都是最南边的泽国种的果子,泡糖水里,密密封在这瓶子里带到北边来的,吃起来还是新鲜果味,特别甜。” 小伙子殷勤地给家人们分了果肉,糖水则要加了开水稀释一下,不然就会齁得嗓子疼啦。 王壑说:“这还是我一起在先生家念书的齐麻子送的,他说京里有些大夫,甚至会把这玩意当药开,说是能治嘴里流血、腰酸背痛的毛病,可惜贵,从南边走海路运过来得要20文一罐。” 王夫人笑道:“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了,来,咱们一家四口碰一个。” 王旭、王乐、王壑纷纷举起碗,随着碗沿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四人都笑着说吉利话。 “前程似锦。” “万事顺心。” “身体康泰。” 而许多人都会谈论的“告死前夫一家的妖女”徐静则正在京郊大营不远处的村子里上夜课。 她领的俸禄不多,工作则是每日去军营教书,总共四堂课,上午下午各两节,每节课有五十个军士来上,徐静则是这儿唯一的女先生。 最初自然是听了些风言风语的,更过分些的直接就说些污言秽语,徐静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外柔内刚,就是要说些荤笑话,她在浙王府里被侮辱时也被迫学会了。 可尊严既然重新捡起来,就没有自己丢掉的道理,徐静也不激进,只是在军士们训练辛苦时多多关怀,又格外关注班上那些家中缺乏女性长辈的小孩,如同母亲和姐姐般照顾他们。 徐静会做一种包了豆沙的糯米粑粑,都是嫡母传给她的手艺,原本是想着学一两道简单的小点心,嫁人后讨好丈夫用的,但她从没讨好过浙王世子。 没别的缘由,浙王世子干瘪得像一条瘦狗,当他脱下衣物时,徐静有时会产生作呕的冲动,她嫌对方丑。 可对于那些逐渐被她折服的小兵,徐静就温柔亲切得仿佛那些人的亲姐姐。 她说:“别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能做你们的父亲,却可以做你们的姐姐,日后有事了,也可以来找阿姐商量。” 说着,她将那豆沙糯米粑粑递过去,粑粑拿平底锅煎过,吃起来有着带着浓郁油脂和粮食结合过后产生的焦香,咬一口,又有甜糯的豆沙馅淌进嘴里,带来含着烟火油盐气味的满足。 那些出身贫困家中,几乎没怎么享受过女性温情照顾的小兵,就没有不被折服的。 徐静充分利用了自己作为女性强大的一面,用一种近乎温情的方式,看似无意地笼络了一批学生,且所有人都对徐静有了“徐先生学问极好、心地善良但似乎有点柔弱”的印象。 男子刚硬,世道也告诉他们不要依靠他人,要成为让人依靠的存在,不可以软弱,不可以流泪,徐静有时会羡慕世人如此要求男儿,这会让他们近乎没有后路的必须往前走,不像女子……有了嫁人这条路走后,她们就会逐渐失去其他的路。 可是谁又能说柔不能克刚呢? 徐静不要荣华富贵,她对吃穿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想抓住太子给她的改变命运的机会,爬到所有人头上,让所有人都不敢欺她、辱她。 最好是……日后她可以轻易地欺辱那些男人。 一股难言的戾气在她的胸口翻腾着,却又被徐静完美地掩饰住了,她垂下眼眸,心知自己在太子面前立足的凭依,是《禹律》,是她告死了浙王一家重新树立《禹律》尊严,所以她自带一种范本的作用,这是她的资本。 一旦她行违法之事的话,想必最后的结果,就是悄无声息的“病逝”了。 徐静摆着温柔的笑脸,抱起一个只穿了破烂裤子的小孩,细细教着他与许多少年少女们写自己的名字。 金虹珠倒是看出一些什么来,作为禹国大京之中现存的品阶最高的女官,也是两国第一个一品的女性大员,她有权限请刘紫妍、吴眉、徐静等走上女官之路的女子到自己暂居的别院中一叙。 在开会的时候,她就敏锐察觉刘紫妍有点理想主义者,为了理想,刘紫妍可以暂时舍弃自己的利益,比如为了瑛哥许诺的女官未来,而放弃自己在湖湘道的经营。 只能说,刘紫妍投靠瑛哥太早了,她从还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开始就给瑛哥做马仔,这世道对女子的压迫很少落在她头上,这让刘紫妍性格较之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子更加明媚、坚定、勇敢和爽朗。 刘大人属于那种灌着汤药养身,都能让人感觉此姐正能量十足的类型,金虹珠判断,虽然刘紫妍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但只要事儿办好了,她其实就很好说话,和太子爷有点点像。 金虹珠年纪小,又与刘大人同为女官集团成员,两人亲近起来很容易。 与刘紫妍相反的就是徐静了,这位大禹知名“告死前夫姐”看起来温婉文静,饱读诗书,但那眼睛瞧过来,就让人觉得凉飕飕的,那身气质与一部古早邪典影片《恐怖鸡》的杀人魔女主角有微妙的相似。 那部电影是金虹珠的童年噩梦。 金虹珠偷偷看了周围人对徐静的评价,都是说好,可她还是觉得不安。 思及秦湛瑛到底是吕警官的崽,另一位穿越同伴秋瑜也提过,秦湛瑛恐怕猜出了他们的来历,才十岁的、孤苦无依的小女孩便理所当然地找上了秦湛瑛。 “你说徐静?她的确戾气很重,平日里总抄经送到寺庙去的,”太子只听金虹珠提了几句,便明了她的来意,他笑道,“我在这,秋瑜和我娘也都在,你不用怕她,平日里把她当普通同僚看就行了。” “你一个一品大员,怕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教书先生做什么?” 秦湛瑛不以为意:“她就算努力一辈子,那点戾气能带走的生命也赶不上我的零头,你却不怕我。” 包包头小姑娘立刻滑下椅子,讪笑:“微臣怕您的,挺怕的,只是知道您对不犯法的平民百姓很好,微臣遵纪守法,就觉得比起怕您,将您视作大靠山更合适。” 秦湛瑛轻轻一笑:“虹珠。” 金虹珠:“嗯呐。” 秦湛瑛:“孤日后也会发动战争,杀更多的人。” 金虹珠一时无言。 “还有,你头发扎歪了。”太子提醒了一句。 金虹珠呀了一声,赶紧到侧殿去梳头发,对着镜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左边的包子是有点歪,处于应该和右边对称但换个角度立刻不对了的阶段,对强迫症相当不友好。 想起太子时不时瞅她头顶一下的目光,还有今日打交道的官吏中,也有那么几个一直盯着她的头看,这些都是疑似强迫症患者啊。 此时距离承安帝和秋瑜出征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些日子,前线的战报一个接一个的往大京送,秦湛瑛一一批复。 本月的粮草已经让卫龙营送了过去,秦湛瑛向泽国采买了大批水果罐头,虽然送到前线,也不过是每个小旗开一罐,和下头十个小兵分着吃,但秦湛瑛是在军营吃过军士灶的,知道这些在军士眼里,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 边军也不辜负后方送去的这些前所未有丰富的补给,战绩很是漂亮。 在最新的战报中,开龙帝的老家,山鲁道被打回来了。 据北边探子传来的消息,北边今年闹了蝗灾,因而有省份全年无收,百姓不得不四处逃荒,造反开官仓抢粮的流民更是汇聚成一支不小的力量,承安帝瞅准时机,果断对山鲁道重要的城池进行强攻,又联络了吕家水军,在山鲁道的沿海城市进行登陆战。 一个月的战事下来,就有了可喜的战果。 秦湛瑛翻阅着战报,传信的乌鸦低着头。 “北方快要入冬了。” 小太子突然感叹了这么一句。 第134章 信件 对秦湛瑛来说,琼崖岛以外的冬天一直冷得让他无法理解。 原本以为吐蕃的冬季已经冷到了极点,谁知到了大京也没好到哪里去,去年他就被冻得不行,每天走出宸庆宫大门干活靠的是一身正气吗?不!是靠他那八十多年的内力!不然小伙子真能被困在烧了地龙的屋里,抖得走不出屋去。 被冻出经验后,秦湛瑛身边的仆从今年冬天前就提前开始为太子过冬做准备。 秦湛瑛则负责给边军过冬做准备。 越往北越冷,日后要再打仗的话,越是靠近北边,就越要注意气候,不仅要避开秋收,最好是挑着夏日出去,春耕完了把事丢给家眷,将士们出去打几个月,趁着秋收前回来。 吕晓璇就曾经在信中写过,吕家军占领九州岛后就开始准备继续往北,但到了冬季就必须停下,因为泽国军士实在不耐寒,可能打完四国就不成了,本州岛和北海道说不定要靠禹国这边努力一下。 【瑛瑛加油,争取早日把那天皇一家子拖去游街!】老母亲的殷殷期盼。 【娘,我是全家最怕冷的。】您让全家耐寒能力最差的去打本州和北海道? 秦湛瑛有时会觉得奇怪,因为作为吕家人仇视倭寇很正常,毕竟有血仇摆在那里,可是娘对倭寇的厌恶好像不单纯是因为血仇。 秋瑜也挺讨厌倭寇的,虽然他说得一口好倭话,还偶尔化名“宇智波柱间”和倭人做生意,但秦湛瑛手握秋瑜的账本,很清楚东瀛那边战乱不断,秋瑜同时给多个军阀卖东西并收购粮米导致那边民不聊生也是一重原因。 总不会是后世倭寇做了什么很不做人的事吧?那事肯定特别坏,不然后人们不会这么惦记。 秦湛瑛神情严肃起来,哪怕他很嫌弃东瀛那边的地儿天灾不断,不适合种田产粮,但还是郑重将征服那儿的事记在了心上。 好歹还有个大银矿呢,真要打还是能说服朝臣的。 根据承安帝离开前下的旨意,秦湛瑛的办公地点就是皇帝的御书房。 作为起床困难户,每天清晨,秦湛瑛都要被梅沙或者祝大午披盔戴甲地叫起,灌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再练半个时辰剑法,练得浑身冒热汗后再乘坐盖得严严实实的八抬轿子去隆和宫御书房上班,怀里抱着个精致的小暖炉,热乎气掉一点都要立刻添碳。 进了烧了地龙的御书房,他才会把厚实的熊皮大氅脱了,露出里面镶毛边的厚实冬装,也不梳发髻了,就扎一个粗粗的鱼骨辫,然后戴那种可以捂耳朵的皮帽子,还有一条吕女皇从遥远的南洋寄来的羊毛围巾。 一路忙到晚上,过来汇报工作的金虹珠看到秦湛瑛这畏寒样子,都不敢想这哥在原历史中是怎么打进西伯利亚的,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副连零度线都过不去的样。 抗寒能力意外强悍的金虹珠体感如今大京白天气温不低于十度,外套里塞一件毛背心就热得能流汗了好么! 她汇报道:“太子殿下,冬装已经送到北边了,去年起,南边就开始流行织毛衣,我们收了几乎全琼崖岛所有羊毛,织出了大批的毛背心,全送前线去了,目前各地妇女也多有努力纺织的。” 毛线、毛衣也是金虹珠和秋瑜联手办的新产业,为禹国泽国社会底层的妇女提供了许多新的工作岗位。 秦湛瑛:“好,虹珠,问你个事,你讨厌倭人吗?” 金虹珠莫名其妙,还是立刻回道:“挺讨厌他们的,殿下,怎么啦?” 秦湛瑛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好,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金虹珠退下,看了看明月高悬的天,叹了口气:“又是亥时。” 再这么加班下去,她还能长成前世的一米七大长腿吗?为了身高,尽早建完罐头厂跑路回泽国已成重中之重! 而有关大长腿的话题,秋瑜也有话要讲。 【瑛瑛,见字如晤,信件第一句话,我得和你感叹一番,山鲁道的高个子好多啊……】 在天灾、人祸的帮助下,北孟遭遇了史诗级削弱,南禹那边则有王牌后勤秦湛瑛以及一批初步接受了扫盲的军队,所以打下山鲁道的仗并不险恶。 而在拿下山鲁道后,承安帝就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老子这辈子没白活哈哈哈”的昂扬狂喜状态,看起来肉眼可见的松弛了。 但战不是打完就算,还得治理。 承安帝立刻去祭了个祖。 祭坛一摆,仪式一办。 承安帝:爹,祖先们,我打回来啦! 让秋瑜囧然的是,承安帝去祭祖真的对治理有效,因为承安帝此举相当于对山鲁道的父老乡亲表示“我就是这旮沓的人”,他赶跑北孟是夺回自己的家乡,对老家人也不会劫掠伤害,是有安抚人心作用的。 甚至于对于将士们来说,皇帝亲自带边军驱逐外虏夺回祖地,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一种很了不得的英雄之举,很能提振士气。 秋瑜在伤病营里给士兵们缝伤口时,就听到一个老军士说:“若有朝一日我也能打回老家,日后年年清明族里都得给我头香!” 秋瑜:“头香哥,你胳膊缝好了,注意保持伤口清洁别沾水,自己走出去,让下一个伤患躺上来。” 祭祖的同时,收各地户籍册、修整已经被北孟人搬空烧塌的粮库,还有恢复当地百姓生计,让那些闲散又无工作的汉子直接来修路或者入禹国边军,都是可以的。 征兵来日,秋瑜跟着去看了一眼,放眼望去,发现来的汉子大多个头达到了一米七以上,甚至不乏一米八的壮汉,甚至还出现了一米九的……难怪后世的排球队里那几个山东的老和他抱怨,说个子高了不能开飞机开坦克,想去做海军都没人要。 山鲁道这边很多人放南边简直就是个小巨人。 招兵的校尉感叹:“都是一等一的好兵,这体格,好好喂好好练,不出几个月就很能战了。” 真拼上命了,那体格更大的就是有优势啊。 之前北孟的军队里也出现过这些军士的身影,只是今年北孟闹天灾,这些军士没饭吃,便就地造反了,这回能把山鲁道拿下来,这帮人的作用可不小,但人会造反,其实就是活不下去了,这些人大多无田可种,不想回去做佃户,也不想去做别的苦工,这次肯归顺承安帝,也是想要一口军队里的饭吃。 承安帝是把人都收下来了,可这近两万的汉人士兵蹲这,饭从哪儿找呢? 太子爷在此时再次展现了他的给力。 这个月的军需,提前到了,而且粮饷比上个月更多,还有一批新的过冬被服。 在之前北孟、南禹交战的一处大平原上,江琅跟随运送军需的车队过来,才下马车,就见到父母,江琅鼻头一酸。 江夫人也打开手,想要不顾现场人多,立刻去抱抱女儿,却见江琅突然抱拳单膝跪地,和车队里其余押运的军官一起朝承安帝行军礼。 本来对皇家有点怨气、对女儿又心疼又为难不知如何照顾这个女儿的江家夫妻愣了。 承安帝十分淡定地叫起,叫人领军需,把车队里的粮草归置起来,再把冬服发下去。 江琅负责左前军被服的管理和发放,这会儿拿着账本,对父母又是一笑,再次抱拳弯腰行礼,叫车夫驾车,带着大批被服往左前军去。 江夫人看着女儿的背影:“琅姐儿、琅姐儿这是干什么?男儿的事,她去掺和什么?” 大病初愈、走动还不利索的江百岸却笑了,他对弟弟和弟媳说:“泽国那边不讲究女子贞洁,鼓励寡妇再嫁,多生子嗣,从不搞贞节牌坊那一套,又鼓励女子也读书,有能耐的就去做女官,那边女皇是喜欢用女官的,咱们的太子继承泽国风俗,也肯用女官。” “琅姐儿这是靠能耐找到了饭碗,还有不轻贱她的主家,是好事。” 江百回喃喃:“可她和那么多男的混一处办事,多不安全啊。” 江百岸:“那你去和你女儿说,别在外头干活,回家继续靠父兄吃饭,若是有幸继续嫁人,然后靠丈夫吃饭,你看她愿不愿意。” 这答案想都不用想,遭了那种事,谁还敢把命数依托到别人身上?这道理可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大哥,那该死的达路卧临走前还把粮仓给烧了,禹国的皇帝能给我们粮食吃么?” “是啊,虽说投都投了,可粮食要真不够吃,是真要饿死人的!” 北孟军队里的山鲁道汉人的小头头赵五听着兄弟们的话,面露愁苦,他回道:“咱们是汉人,叛了孟人和汉人皇帝混是应该的,投都投了,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禹国军队兵强马壮的,往些年也不是没交过手,赵五深知他们要有其他心思,禹国军队反手就能把他们灭了。 此时此刻,他们这帮穷苦人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啊。 赵五还有一重顾虑,那就是他们是叛军投靠,虽说有都是汉人的大义名份在,但一群“叛徒”真的能得到新主人的信重吗?只怕往后他们在禹国军队里都是要低一头的,若是禹国打算继续往北打,他们还能拼命去捞战功,搏一搏出路,可若是禹国不打了,他们要一辈子这么苦着么? 实在不行,他们也只能想法子去那禹国富庶点的地方继续做工,都是有手有脚的汉子,吃吃苦倒不至于活不下去……唉,幸好禹国还给发粮草,每天都有实心的杂面馒头吃,不说完全吃饱,起码再也没了饿死的担忧。 其实要是能一直有馒头吃,给禹国打仗,甚至是战死,他们也能接受。 赵五裹紧破烂的、塞着草的夹袄,哆哆嗦嗦地思考着出路,那禹国军队里出了名能医能战、据说是巨灵神转世的秋大将军就过来了。 秋瑜撩开帘子,因为帐篷太矮,干脆蹲着说话:“赵五,有空没?叫人集合,和我去把被服领了。” 赵五:“被服?” 秋瑜:“皇上那边的命令也下来了,以后你们就分成二十个千人队,各军分一分也安置得下来,你们就分到了左前军,在我麾下,恰好我们太子爷知道北边冷,特意在这批军需里多放了许多被服,我们左前军内部匀一匀,就能让兄弟们都穿上新冬衣了。” 他开玩笑:“庆幸左前军是精兵里的精兵,高个偏多,分给我们的被服都偏大吧,不然就你们这块头,被子还好,冬衣要找人赶工。” 言下之意,就算万一没合你们尺码的衣服,我们也不会不给你们发衣服,既然成了自己人,该给的都给。 这话就很让人安心,赵五连忙起身喊人。 秋瑜又拉着他们叮嘱说:“领东西时,记得说自己是左前军的人。” 一批汉子迈着散乱的步伐靠近营口,就发现其他千户们都领着走得整整齐齐的队伍往前走。 营口堆了好几个新帐篷,还有原来发馒头的棚口也是,摆了一串长桌,桌后头站了人,军士们去那排成二十多个长队,排到长桌前就能拿到东西。 山鲁道这批汉子们脚步慢下来,有几个和赵五一样有心的小头领,也整了整队,大家伙规规矩矩排了队。 赵五发现,那位秋瑜也排在了队伍里。 发东西的人也是利索,所以队伍前进的速度极快,很快,赵五就排到了一条长桌前,发东西的居然是个裹着厚实袄子的姑娘! 江琅问:“姓名,哪个队的?” 赵五:“赵五,左前军,秋瑜将军麾下,我是个千户,秋将军说让我做千户的!” 江琅哦了一声:“基础被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将军也不例外。”江琅指了指不远处同样接过一套被服的秋瑜。 赵五呐呐应了,就见这姑娘在册子上写他的名字,她还问:“是武功的武,还是中午的午?” 赵五:“四五六的五。” 江琅记好,孟那边来的汉人名字里都是数字,没想到连千户也不例外。 她是识字的,赵五看她写字的动作,满心羡慕,眼睛努力盯着纸面,想将自己名字的形状记下来。 登记好名字,再比了比赵五的块头,江琅转身去翻物资。 被子都是一样的大小,土黄、灰黄的土布被套织得特别厚,颜色土,夏天盖肚子也嫌闷,可是结实,耐磨,最适合军队不过,被芯是芦花混着稻草,这年头除了富人家,连乡下地主也不过多裹一层皮子,冬日里依然要缩屋里瑟瑟发抖,所以这被子也是常规配置。 轮到衣服时,不一样的来了。 同样是土粗布做的外套,里面掺的却是棉絮,不算特别厚,但绝对比芦花稻草保暖!外形设计放金虹珠和秋瑜眼里是“除了袖子裤腿齐全外没有优点”,放其他人眼里就是妥妥的“穿上去多精神啊!”金尚书还给裤腿加了两口袋,这也是全新的设计! 除了外套,每个军士还有一件毛背心,一双棉鞋,两双袜子,又有一个可以装水装饭的带把手的木杯子,一副筷子。 秋瑜对木杯子颇有微词:“搪瓷工艺还没攻克,瓷又太脆,可是居然搞个木的,也是绝了。” 整个军营除了他可没别人嫌弃这些,本来吃饭的家伙,伙夫营那边都有,这木杯是额外发的,怎么就不好了! 许多军士第一眼看到这些即将发给自己的物资,眼睛都是直的。 江琅将被子摊开,把衣裤、毛背心叠好放被子上,再将棉鞋和袜子、木杯放最上面,把被子一卷,拿草绳捆成一卷塞给赵五。 “拿好,下一个。” 赵五捧着这一套被服杯筷,呆呆往回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坐在通铺的草席子上,摩挲着手里的被褥。 是布啊,织得密密的粗糙的布,就像娘送他出征那天,给他做的衣服一样,结实又暖和。 这是被子。 他有被子了。 想起自己从小给人放牛,和父母挤在一床薄薄的稻草被里,再想起后来当了兵,顶着寒风和其他汉人互相厮杀,再想起父母去世,父亲走得早一点,还有被子裹着,挖开黄土,葬在了荒郊野外,母亲则是连尸体都找不到,她是在替主家耕完田回家的路上,被逃荒的饥民绑走,最后一点也没剩下。 赵五独自一人苦苦挣扎着活着,现在,他有了一床被子啦。 他将自己编的草鞋脱下,套上了袜子,把脚塞进了棉鞋里,冰冷到麻木的双足被柔软妥帖地包裹起来,那总是从足底升起的寒意渐渐消散。 他又穿上那件毛背心,换上暖暖的棉外套,提着木杯和筷子,和同袍们一起去了伙夫营领餐。 今日是军需过来的好日子,那些壮得堪比山鲁道大汉的伙夫也难得大方,支起大锅,就是几百个鸡蛋往里面打,蛋花配猪油,还有那海边来的紫菜,煮成一锅热热的汤,被一路送过来的鸡鸭羽毛不知为何被收走了,但骨头也被扔到了汤里。 皮肉更好处理,直接拿着和鸡杂鸭杂、酸菜一起炒,菜一滑入加了油的锅里,嗞啦一声响,那滋味香的呀,许多人闻到就走不动道了。 每个军士都穿上了新衣,每个人都分到了两个大大的、热气腾腾的杂粮馒头,还有一碟子炒鸡鸭杂和酸菜,杯子里有汤。 赵五啃着馒头,没有掺木粉、观音土的馒头带着浓烈的粮食香气,入口便化出一股浅淡的甘甜。 汤也好喝,里面有油有盐,这说明禹国富,不缺盐,军士们不用担心吃不着盐没力气。 还有那炒菜,赵五活这么大,第一次吃到炒菜,原来把油放大锅里,把吃的扔里面翻炒做出来的饭菜居然这么好吃! 要是爹娘可以吃到这些就好了。 “要是我娘能吃到一口炒菜就好了”赵五听到隔壁营的鲁六这么说,心头又是一酸。 有人低声呜咽起来,军汉粗鲁,不会说好话,只能拍着肩表达安慰。 以往孟国的那些孟人老爷,还有山鲁道本地的圣人公家的人,都说禹国不好,是个背矿的驼子建立的,那驼子性情暴虐,给他做百姓好不了。 可是赵五进入禹国军营这么久,他发现禹国军队里许多军士都是有爹有娘的,家里大多还有兄弟姐妹,这才放心来军队混口饭吃,还有不少人会写自己的名字。 倒是孟国这边,别说父母双全了,双亲里有一个,或者还有一个能互相扶持的手足,居然都是算幸运的,很多人进入军队都不是因为家里田不够分了,不想打苦工,想拼前程之类的理由,而是因为家里没人没地,但在孟国做工也不保险,一个不小心主家就被孟人抢走全部家产,才不得已投军的,还有些则干脆是孟人为了和禹国打仗,从各地掳来的壮丁。 “妈的,在孟人手底下,我们都是畜牲啊!”赵五一抹眼角,大口大口啃起了馒头。 然后他喝了一口鸡汤,鸡汤真好喝,里面还飘着蛋花,紫菜也好吃,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等吃完午饭后,那些伙夫又以每个小旗(十一人)为单位发一种叫水果罐头的东西,里面的水果自然是不同的,而且那漂亮的透明罐子里的果肉和糖水倒出来后,罐子还得收回去。 赵五和他的山鲁道兄弟们也分到了一点果肉和糖水。 待那一口糖水入了口,赵五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和鲁六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禹国的军队待得,他们就安心在这留下,既然禹国对他们这么厚道,给他们拼上这条烂命去打孟人又有何不可呢! 与此同时,江琅提着一袋子罐头回到了江家,家人们看她的目光有着痛惜和关切,但那份痛惜也让她的内心感到微微刺痛。 她在大伯父江百岸面前跪下,结结实实给家中长辈磕了头。 “女儿回来了。” 【秋瑜,展信安,山鲁道的回归对禹有重要的意义,此处矿产丰富,有山有海,母亲已打下四国,于山鲁道沿海沟通越发便利,何况孟人治国之能烂如乞丐,此处非灾年时也可粮食自足,可见土壤肥沃,只是此处豪强众多,以至于百姓种粮,却也无粮,此乃山鲁道治理一大难题。 我需坐镇京中,对山鲁道诸事鞭长莫及,只有一点,若圣人公又要利用先祖的名望,压着大伯给他们爵位和官位,且拦住,让他们自己考,切记,既然手头有兵,便尽早将田亩税也改好。 愿你安康。】 秋瑜仔细数了,这一百八十三个字的信里,除了最后四个字,其他全是在谈公事啊! 但是秋瑜又知道,换了其余人,瑛瑛八成会使用一种居高临下、上司祝下属身体好、办事顺利的口语文绉绉地在结尾客气一下。 只有对他和吕阿姨这样亲密的人,瑛瑛才会给出“祝健康”等简短却似乎更加真诚的祝福。 不过这孩子的字也是越来越好了,风格自成一家,听说小太子的字如今都被属下们当宝贝收起来。 秋瑜笑着摇头,将秦湛瑛的信件收到自己的背包里,又摊开一张纯白的信纸。 【瑛瑛,见字如晤,您小人家说的事,鳅鱼哥都记下了,你放心,我这边一定尽力,还有多谢你的物资,只是棉花普及,以及毛线产业的推广,应尽快,军需物资里的芦花被还不够保暖,若要往更北打,必须要有更保暖的衣物…… 最近大京那边也冷,要记得多加衣服,多喝热热的汤,别忘了多吃蔬菜,不然缺维生素……】 【小剧场】: 秋瑜:在外人眼里疑似巨灵神转世。 瑛瑛:公认的雨神后裔。 实际上…… 秋瑜:财神的忠实信徒,呱。 瑛瑛:无神论者,但对财神和妈祖友好。 第135章 打吗 清晨,帐篷外刮着呼呼的风,甚至下起了小雪,只听声音都知道这外边冷到不行了。 鲁六被尿憋醒,出门解决问题时,还看到秋大将军背着粗壮的树桩绕着军营跑步,嘴里喊着听不懂的号子。 “窦房椭圆起搏点,上腔静脉心耳边……” 秋大将军毕竟负重了,所以他的步伐不快,后面几个只穿了单衣、头冒热气的大夫也跟得上。 一群膀子越练越粗的大夫们逐渐跑远,鲁六悄无声息地回了营帐,所有军汉都穿着棉袄,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按规矩,将士们每天睡觉前都得去热水桶里泡一下脚,加上发了新的被服,今年军营里没人冻死,鲁六也不怕自己睡着睡着人就没了,这会儿缩回被子里,十分安心地闭上眼睛,想在梦里再回味娘吃到炒菜时的笑颜。 人生中第一次在冬天也可以不用担心被冻死,不用怕没饭吃,日子有了着落,就算日后要和北孟人拼命,心里也安定了。 直到有人吹起了起床号,鲁六和一群人一样,一骨碌爬起来。 大禹攻下山鲁道两个月,山鲁道原来的汉人军士也跟着禹国军队吃了两个月的饱饭,每日里都要去操练,渐渐的,他们也可以站成四四方方的队形,迈着整整齐齐的步伐,喊出一致的号子。 早上的操演是最简单的,站站军姿就可以,之后便可以去吃早饭了。 禹国军队在吃饭这事上不曾亏待谁,早上就有水蒸蛋和饼子、馒头、甜卷,且每人都可以分到一些奶制品,那是一种用牛奶、羊奶等做的酸奶,一颗一颗的,放在嘴里酸甜,运气好还能嚼到细碎的葡萄干。 虽然有些肠胃不好的,吃了奶容易放屁,但这种酸奶果酪大家伙就都接受良好,听军医们说,这是好玩意,补骨头用的,那些年纪小的伙子天天吃,还时不时有肉和蛋滋补,对长身子的少年人尤其好。 鲁六知道军医们说的是实话,因为凡是二十岁以下的小伙子,进了禹国军队养一阵子,大多都会冲一冲个子,仿佛骨架子蕴含的潜力种子终于得到了阳光雨露的滋养,开始拼命钻破尘土去碰天空。 吃完早饭后,他端着盘子去洗,恭恭敬敬还给比自己还壮的伙夫,就看到一群小伙子在营口的旗杆旁量个子。 鲁六忍不住露出一个笑,这吃饱穿暖了就是不一样,好多人的神色都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 但等早饭时间结束吧,大家就都笑不出来了。 禹国军队的训练强度是远高于孟国的!每一粒米都不让人白吃,练了一上午,许多人都浑身是汗,粗粗吃了午饭,他们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可以午睡,也可以谈天。 有些新来的军士吃不动这个苦,其中也有傻子说想跑的,不过没人信这家伙真会跑,离了这,上哪找有荤腥吃的地方去! 到了下午,他们又要去垦荒种地,禹国军队是有军屯制度的,北孟那些圈了大片土地的贵族被打跑了,那些地都被收拢过来,作为禹国这些军士下午要侍弄的地方。 如今还是冬季,天气又冷,种啥都不好,所以只要把地翻一翻,除除杂草就行了,之前山鲁道闹蝗灾,为了防止今年继续,秋大将军便让大家伙把埋在地里的虫卵翻出来冻死。 等处理好田地,军士们便会提着锄头回军营,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运送军需过来的先生就会过来,教军士们认字算数,据他们说,至少要每人认到五百个字,能算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才算过关呢! 那些通过了先生们考校的军士,粮饷能涨到一个月八百文,过不了的,就只能领三百文,原先鲁六觉着禹国军队能给暖和衣裳、给吃荤食已经是厚道极了,不想居然还能有更好的待遇,学起来便格外尽心。 与此同时,军队中心的大帐中,承安帝正在与众将士议事。 “山鲁道打下来了,老陕道打不打?”此番立下战功,在攻济能城时率先入城的程开路提出这个问题。 老陕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堪称中原的核心地带,在湖广道之北,是大京所在的汝南道西边,西南是巴蜀道,西北是西宁道,对于任何王朝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核心地带。 山鲁道拿下了,再拿回老陕道,那么禹要说他们重新统一了中原也是够格了,起码很多儒生觉得打到这一步,那禹就是一洗送朝后汉人备受欺凌的不堪过往,重新支棱起来了。 而要不要趁着今年就完成重新大一统这个大目标,正是军队里众将士和皇帝要讨论的问题。 江百岸说:“如今天冷,禹国军士大多畏寒,何况山鲁道新归顺,要留驻军,又要派官员来接手,太子那边还说要把这的税也立刻改了,这么多事堆着,还要再夸过汝南道去打老陕么?” 一个叫往觉、戴银饰的苗将用带着口音的官话反驳:“哪里不能打了,我们的好儿郎今年好吃好喝,一个个比牛犊子更壮,比狼还勇敢团结,正是该一鼓作气把那些地方都拿下来的时候,当初湖湘道才被取下的时候,上头也一样治理,后来才慢慢把官填起来,那老陕道也可以一样的处理么。” 这是蓝阿萝那边的苗兵头头,为了扩大苗人在禹国,准确的说是秦湛瑛麾下的地位,湖湘很是出了一批人过来,他们大多单体战力强,经过军中教导训练后,在战场上那叫一个凶悍,其中还有几十人有做苗医的底子,是凤血教最精锐的家底了。 根据苗人和秦湛瑛的协议,凤血教必然是要解散的,他们将脱离一个武林门派的身份,被编入正规的军队里,成为彻头彻尾的禹国人,他们可以保留自己的风俗,但在交税、接受教育、保家卫国这些事上,他们和汉人是一样的。 秦湛瑛在用一种很温和的方式汉化这些人,并接纳他们做自己的子民,苗人可以做他的将军,也可以读书习文,在蓝阿萝为首的苗人眼中,秦湛瑛是一个极有权威又很宽和的大统领。 边军统领和湖湘道地方势力都发表了想法,巴蜀道那边过来的秦湛声代表宗室发言:“其实巴蜀道那边开启扫盲比较早,我们可以出些官吏过来,还有就是早日打下老陕道,也可以让巴蜀与大京之间交通更为顺畅。” 原本从巴蜀到大京,是要经过秋瑜的老家湖广道的,若是老陕拿回来,走汉中官道便更加便利啦!而且要是将来管老陕的官吏是巴蜀出的,那这地方巴蜀人岂不是也能说上话? 众人争论不休,禹国如今内部吏治清明(被犁了两遍,第三遍悬天上随时落下来),兵强马壮,老陕道肯定是打得下来的,就看要怎么打,打完后怎么分了,关于这块大饼怎么吃,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 像程开路,这是已经开始思索如何打老陕道的人了,他说:“关中那边有大平原,放马去跑最便利了,孟人在那边必然是有大批骑兵驻守,进攻时必然会用到霹雳弹。” 还有人说:“如今这么练兵太费军粮,打老陕要的粮食更多。” “老陕那边有许多好田,但要提防黄河呀,也不知那儿的河水到明年春季可否会泛滥。” 说来说去,最后大家都看向了秋瑜。 霹雳弹要太子送,粮食也是,黄河泛不泛滥也只有吕家出身的太子可以给出一点消息。 秋瑜:“呃,这事我写信给太子说过了,但信是十天前寄的,有回信也还在路上。” 承安帝感叹:“湛瑛来之前,看着宗室里千挑万选出来的那三小孩子,朕是日日睡不好觉,生怕将来不得不挑其中一人继位时,他们会接不住,把这个江山败掉,现在可好了,感觉日子回到了开龙爷还活着的时候,大家都轻松了。” 众人内心:噗! 要不怎么说那些儒生和圣人公一家都吐槽说姓秦的皇帝不讲究呢,开龙帝那个前无古人挖煤驼子都算了,承安帝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嘴一张就会说出些别的皇帝绝不会说的话。 但要从让臣子战战兢兢这点来看,秦湛瑛还真是挺有祖父风范的,他和他爷爷一样不把臣子的命当命看,杀人如麻呀! 又过了几日,鲁六终于能把自己的名字写顺,他算数还行,是队里第一个能从一数到一千还不出错的人,文字方面差一点,好在人努力,还是跟得上。 这一晚,那位教书的江琅先生过来了,可她却没有带小黑板和粉笔,而是叫人去搭个台子。 鲁六一问,才知道是今日有戏班来劳军演出。 嘿,这劳军也是个新鲜期,说是朝廷找人来慰劳辛苦训练、保家卫国的军士们,简称劳军。 这话听得鲁六都怪脸红的,他们一群粗汉子本来是给孟人做狗的,到了禹这边突然就做人了,还是那种要被慰劳的人,这可真是、真是……嗨!太让人害臊啦! 从禹国大京而来的戏曲界第一人吴眉带着吴家班来到此地,应承安帝所请,出演《刘大喜》、《警醒录》等经典戏曲。 《刘大喜》自然是振奋士气用的,这一晚,许多在孟人手下被压迫多年的军士第一次看到汉人们的戏,见到那俊俏又英气的小生将一个与他们一样的将士从年轻演到老。 鲁六和赵五等人不断鼓掌,眼含热泪,被《刘大喜》的故事深深打动,除了演孟人反角的那个老头差点被冲动的军士干掉以外,大家都很快乐。 老头在后台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都说了在台下围一圈兵护着我了,你们就是不肯,说不会出事!看吧!人家是没拿刀子冲上来杀我,可人家直接拉弓射箭了啊!要不是天黑,那个兵又弓术太差,我就没了!” 吴家班的各位纷纷大汗:“对不住对不住,下次我们会要求来看戏的都冷静。” “都是你演得太好,所以才这么倒霉。” “就是,数遍京城,哪个反角像你这么遭人恨的。” 《刘大喜》大获成功是不出所料的。 《警醒录》也放到军营演,则是普法的意思,主要让军士们明白有些事不该干,草菅人命、劫掠百姓都不许,干了就得死。 就在他们看戏时,皇帝也带着臣子坐一边,臣子里还有个老头,正是当代的圣人公,孔有节。 第136章 橘子 从戏开演,孔有节便眉头紧皱,似乎是觉得让一群破丘八在军营里看戏,实在是过于胡闹,不成体统。 等吴眉张嘴,开始唱第一段时,孔有节失声:“怎能让女子来?此乃军营,群雄汇聚之地,女子在此,是不要清誉再也不要嫁人,也不顾家中女子名声了不成?” 此话出口,才发现竟无一人出声附和,现场就没一个人搭理他,全都在专心看戏。 世人追逐权威,以往圣人公靠着祖宗的余荫取得了话语权的权威,自然是走到哪都有人敬重,但禹国的权威却从始至终都没建立在儒家那一套上,当初反了孟人的也不是儒生,是背煤的驼子一怒之下举了反旗建立了禹。 禹国和泽国一样,是不折不扣的以武力建国,得国肯定是正的,之后皇帝又是君主也是军主,他们用军队统御一切,承安帝的权力也和他的军方势力分不开。 秋瑜:说白了,这两家建国时都没靠儒家,儒家是人家创业成功后蹭上来想入股的。 禹国那边刚开始还真给了顶着儒家名义的那些人不少股份,将各地文人大族的贤才拉到中央为官,但之后是什么光景大家也看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从皇帝到各地军所都穷得荡气回肠,早些年要不是承安帝的兄弟海王、还有一个公主拿命打仗,说不定北孟就打回来了。 那么本该给他们拿去打北孟的钱呢?他们的粮饷呢?各地百姓的田地和收成呢?都上哪去了? 后来太子又带着他的吕家军将各地犁了两遍,光景才渐渐好转,这就导致哪怕大家心里明白正经儒生不是四大家族那个样儿,这里头还是有一心为民的好官,可心里已经生出对儒家的质疑。 一颗老鼠屎臭一锅汤,一吨老鼠屎直接让大家都看不出汤原来的颜色了。 禹国如今有三大上司,两正职一编外,承安帝是一国之主,太子秦湛瑛则是所有军士的小爹,没他军士们就没有军粮、新衣和装备。 还有吕晓璇这个为禹国输送了大批将才和一个太子的编外老板,有些臣子心中就戏称女皇是大禹诸臣工的“野爹”或“海外那个富贵后时不时支应家里的姑奶奶”。 就这三个权力最大的皇权持有者,有哪个是真把儒家看眼里的? 承安帝和女皇这两个算了,大家都知道这两位学问做得不行,太子是学究天人状元随便拿的,但他对文官的态度似乎也就那样,犯罪了立刻收拾绝不优待,给不给升官则看能耐,没能耐的话便是自称孔圣人的亲孙子,人家也不带搭理的。 而苗将、程开路这批人,还有天然就被儒家敌视的女官集团,这些人和儒家更是有严重的利益冲突的,儒家发展到如今,其观念思想都是会鄙视打压他们,好在法理上占据高位攫取更多利益,于是他们也对文人儒生翻白眼。 数完这些,秋瑜就不意外孔有节没人搭理了。 边军整个就是个吃文官亏的受害者大本营,姓孔的敢来这里,的确被祖宗留下的余荫惯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秋瑜默默剥着橘子,橘子是提前放在炉子上烤过的,香气浓烈,剥好了来不及吃,就听到台上《警醒录》唱到了第二节。 这一段可精彩了,讲的是讽刺文官受贿的情节。 吴眉眉眼横飞,满面得意,音乐急促起来,吴眉用一种远高于戏曲常用的唱词速度,清晰地把词给了出来。 “你道那清官便毫无破绽?错错错,他要吃饭,要穿衣,族里要建大宗祠,儿孙要远大前程。”女子修长的指尖虚虚点着,“你且给他儿孙一个小官,他必投到顾相,从此忠心耿耿,将清廉彻底抛开!” 和吴眉相对的清官则怒目圆睁:“奸人休要使这阴私手段,我儿孙前程自有他自己挣,功名自己考,升官自己拼,何须一个奸相来笼络!” 吴眉哈哈大笑:“你是见识少,不曾见那贱人,给钱跪,给官跪,你膝盖硬,他膝盖软,看看最后是谁好!” 看到这,孔有节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秋瑜看得偷偷发笑,伸手去摸橘子,却发现他的橘子不见了,他悠悠一叹,把手搭桌上,继续看戏。 《警醒录》全篇很长,要唱完得三天三夜,就和追几十集的连续剧似的,吴眉今晚就唱了两节,便退下喝雪梨汤了。 承安帝又请孔有节去伙夫营吃饭,孔有节这会儿把表情调节了回来,却不料进了伙夫营后,还是被其中的味道冲了一下。 平心而论,为了预防疫疾,禹军军营的卫生指数远高于许多百姓,为了除虫,秋瑜不惜用附近的矿石和大量盐调出了扎皮肤的药水,押着军士们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把自己从头到尾泡一遍。 可男人多了么,味儿就真的避免不了,这还是黄种人基因变异过,体味远低于其他人种的缘故呢,自然,军营是不可能用檀香熏营帐的,娇贵的贵族大多不爱来军队里也是这个缘故。 然而皇帝赐宴,孔有节还能怎么办?那《警醒录》一唱,他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此时必然要夹着尾巴做人。 当初孔家做了孟人的臣子,的确是打了那些忠于汉人王朝的忠诚派文臣的脸,可若是他们不妥协,如何保得住圣人一脉呢?他们也是不得已啊! 这么多年的圣人公做下来,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他们只有封的,若是禹国皇帝不给爵位,难道是要逆了圣人道统吗! 孔有节内心思绪流转,差点被口中的馒头噎死,他努力翻着水,端起汤喝了一碗,才回过气来。 这饭食如此粗粝,看那承安帝却吃得很香,这禹国皇帝别的不说,装样子当真是有一套的,难怪威望如此之盛,观起敢豁出皇位与泽结盟,心中也颇有丘壑。 天下迟早是秦家的,孔有节心中一定,心想即便是要被折辱,要被为难,这禹国的一统也是一定的,拦也拦不住,不如顺着对方来,只要保住孔家在山鲁道的经营…… 就在此时,他听到那秋将军柔声说话:“汤不烫了,你老是胃里泛酸,喝点汤缓一下吧。” 孔有节定眼看去,才发现秋将军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少年,身穿素青衣裳,外罩皮甲,一看就知道是军中文官,不会亲自上阵的。 只是这少年的容貌,实在是……惊心动魄呀,孔有节生平阅美无数,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角色,仿佛人间春景都汇聚于一身,又清冷如天雪,望之不似凡俗。 少年皱着眉说:“怎么汤里头没虾皮?你说那东西补钙,我可是专门往补给里塞了许多,谁贪了!” 有杀气!周遭凡是感知灵敏一些的军士都背后一紧。 秋将军不紧不慢地回道:“有些人吃虾过敏,前阵子有个浑身发肿的,要不是我在场,那人就要窒息死了,所以虾皮就放汤旁边,能吃虾的自己舀一勺放汤里,你要的话,我帮你去拿?” “算了。”少年从包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玻璃罐子,装着红彤彤的豆瓣酱。 少年把豆瓣酱放馒头上吃,又起身将罐子放在虾皮边,其他军士也不知道这少年是哪来的,只知道秋将军偶尔将腐乳之类放在长桌上与军士分享,东西摆这就是所有人都能吃的。 有些大胆的过去舀了一勺,果真又香又辣,十分下饭,就是辣过了头,嘴唇都辣得红肿了,可好这一口的人就会立刻被折服,从此皈依辣党。 秋将军又起身给少年打汤,他把饭吃完了,走到孔有节对面,承安帝旁边,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承安帝便挪了挪,给他腾了个坐的地儿出来。 “何为仁?” 孔有节一惊,心中惊疑不定之际,还是回道:“仁为爱人也。” 儒家五常分别是仁义礼智信,仁为首,是孔子思想千年以来的核心。 “何为义?” “尊长尊贤为义。” “口头说说便是仁义?” “自然不是。”孔有节起身一礼,原地迈着方步,装模作样捋着胡须道,“仁义的最终,便是礼,是教化,孔家多年来诗书传家,解读经典,便是传播仁义之礼于众生,为天下读书人做表率。” 少年也回手一礼:“若天下读书人将一个世修降表的多朝家奴视为表率,也难怪这吏治越发浑浊,四处都是贪婪的蠹虫,有时军队打仗时,前线吃紧后方紧吃,吃完一家再吃下一家,受教了。” “你!”孔有节睁大眼,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心中涌起万般的羞耻与恼怒。 都说骂人不揭短,这人怎能当面说出如此毒辣之语! 秦湛瑛却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书,厚厚一叠,拿针线穿成一本。 “我看了山鲁道近些年的耕地,只能说,触目惊心,偌大一个山鲁道,自耕农还不如八山一水一分田的闽福道,和他们家一比,焦家都是良善人家了,我下令处斩焦家家主时他们说自己勤俭自持,与民为善,我看这山鲁道的状况,竟是差点有了当初的确误会了焦家的错觉。” “有些人满口仁爱,可他们仁爱的人,只有读书人,百姓在他们眼中不是人,只是牲畜。” 秋瑜附和:“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要推行田亩税,再按人头收税的话,土地兼并只会越演越烈,农民会过得很苦。” 秦湛瑛淡淡道:“要不是为了百姓,我改税做什么?有关孔家的处置,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既然孟人打来的时候,孔家做了孟人的官,就不要再自诩高贵了,没有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道理,禹国不会给不忠的狗封爵,我们只给人封爵。” “我来此不是和你们商量,而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秦湛瑛起身:“若是明年秋收的税收数目不对的话,就什么都不用说了,犯罪的都按律判,没犯罪的好好养小孩,长大了送去让他们自己考功名,干干净净过一生,也算打倒孔贼,救出那位被人借着牟利千年的孔夫子了。” 太子对承安帝一礼:“孔家的事到此为止,大伯,您看如何?” 承安帝:“可。” 秦湛瑛将吃完的碗碟交给秋瑜:“那我们接着谈正事?有关老陕的事,我心中也有想法。” 一提打仗,将军们就来劲了,大家纷纷跟着太子走。 秋瑜抱着碗筷,思考片刻,先去给太子把餐具洗了,拿高度数的烈酒冲了冲消毒,又擦干净包好,才让部下去点兵马,和孔有节说:“孔老先生,在下有句话,劝予您听。” 孔有节木愣地望着秋瑜,就见秋瑜正色道:“伤重之时,必要割去烂肉,才能让创口有痊愈的机会。” 见孔有节的脸色,秋瑜就知道这事是没完的。 唉,瑛哥这人就是脾气太硬,嘴巴也毒,估计是被山鲁道自耕农的数量给气着了。 秋瑜记得史书上秦湛瑛的做法,是对儒家经典重新解读,因为瑛哥本人也是念过这些书的,他一直认可书中好的部分,直到现在也没说要把儒家一竿子打死。 至始至终,秦湛瑛只是要孔家别继续作孽而已,他甚至都不要求孔家人从今天开始就重新把骨气捡起来。 他真的,秋瑜哭死! 秋瑜和孔有节解说太子的真实用意,希望老头别作死。 回到大营,秦湛瑛正在说他带来了新的粮饷数量,帐篷内的气氛很好。 这世上从来都是只有加着锅子煮大米的,没有空着肚子讲道理的,秦湛瑛脾气暴烈但大家都服气他的缘故就在这,跟着瑛哥,大家都不怕饿肚子了。 秦湛瑛:“孔氏族人已过万,又有私兵,如今山鲁道与国中之国没有差别,而且他们对孟人卑躬屈膝,对汉人却未必,要防止他们回头捅刀。” 承安帝劝:“湛瑛,倒也不用把他们看得太坏。” 秦湛瑛:“大伯的意思是要赌他们的人品?” 承安帝:“大伯的意思是就算他们要往回捅刀,场面也乱不了,压得住的。” 大伯说得有理,秦湛瑛思考片刻,提出问题:“那在他们捅刀时被当刀子使的老百姓怎么办?此处民心要不要了?明年春耕还做不做了?” 承安帝:“嗯,这是个难题,总不能因为一个孔家就让山鲁道的百姓和我们离了心,日后也不能继续让他们待在山鲁道了,湛瑛,依大伯的意思,干脆将他们都迁走。” 帐篷里安静下来,承安帝左看右看,心中忐忑,他说错什么了吗? 秦湛瑛缓缓行礼:“大伯计谋精妙,侄子佩服!” 太子第一次如此大力地给皇帝的想法点赞,帐篷里一群将军也是多年的老官了,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出声表达对皇帝的敬佩,将这个迁人的法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承安帝就怪不好意思的。 秋瑜偷偷走进来,努力憋着笑。 接着秦湛瑛就说:“老陕道那边让秋瑜带人过去,大伯你之后可以带着孔家回京城,山鲁道这边便交给我吧。” 秋瑜一惊:“我去老陕道?” 秦湛瑛回头,指着他:“对,朝廷决定了,就让你去。” 此时此刻,朝廷这个词特指“秦湛瑛的一言堂”。 秋瑜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秦湛瑛就用皇权把他明年的去路定好了。 待到散会,大家各回各家,秋瑜低着头走出帐篷,就感到衣角被扯了一下。 “一起走?” 【小剧场】: 瑛瑛是不折不扣的辣党~ 第137章 副手 古时的天空格外清澈明朗,夜晚明月高悬,与繁星交相辉映。 在这难得明亮、连小路上的石子都看得清的夜晚,两人走在从军营到城里的路上。 “今天看到橘子消失,我才发现你来了,是和吴眉一起来的吧?” “嗯。” “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是皇后请我来的。”秦湛瑛淡淡道,“她说大伯想做个死在战场上的英雄,如同海王和靖昭公主一样。” 那是和开龙帝一起长大并战死的兄弟姐妹,他永远的伤痛。 可洛皇后却不打算让丈夫早逝成为自己人生的伤痛,她对秦湛瑛说:“你大伯许了我,说等成了太后,不介意我养男宠,偷偷养了孩子,只要不威胁到你也没事。” 承安帝欠洛皇后孩子,这辈子还不了了,他死后让别的男人给吧,反正眼不见为净,主要是承安帝自觉早年对皇后不住,皇后以后还回来,他们也算扯平,可是…… “仔细想想,这世道如你大伯那样宽厚豁达的男人不好找,与其惦记着一把年纪还生孩子,不如和他互相扶持把后半辈子过完。”洛皇后叹了口气,“再找个男人伺候,未必有你大伯这么好性了。” 因为洛皇后是打算跪下求秦湛瑛的,秦湛瑛怕了她了,把人架起来,干脆亲自过来把承安帝换回去。 秋瑜笑:“你也有怕一个人的时候?” 秦湛瑛:“不是怕她,主要是长辈朝我一跪,麻烦就太多了,我避避比较好。”他走前还特意婉转地告诉洛皇后,以后别使这招了,拿这方式逼人不太好,容易让太子心中生恼。 但以秋瑜对这个时代王公贵族的了解,许多人除了用脑袋把城门压塌没什么作用,但承安帝这两口子真的还行,能力不说,人品还可以,就这么让人家夫妻离散,一生一死的确不好。 只是秋瑜也没想到,承安帝竟是有死志的。 “谁这辈子都会有想死的时候。”秦湛瑛很淡定,“你不也是吗?” 秋瑜一惊:“你怎么知道?” 现代人在古代生存,除非是一开始就站在剥削所有人、无人可以压迫的位置上,又或者是生来就心志坚毅的人,否则便很容易生出轻生的念头,秋瑜是意识到这个时代属于秦湛瑛后,才决定放弃尝试死回老家的。 但很快秋瑜意识到,瑛瑛并不知道秋瑜是否轻生,只是在这个年代,死亡才是常态,即使是秦湛瑛这样天龙人出生的皇族都不能例外。 “那样的过去对你我而言应当很遥远了。”秦湛瑛站在客栈门口,这事城镇里唯一可容外人住宿的地方,布置简陋,夜风呼呼的吹,扬起少年的长发,黑丝在夜色中映着一点烛光。 秦湛瑛有那种似是神佛实为魔的气质。 小太子望着秋瑜,欲言又止,他想告知对方自己为何能逐渐感觉到生的美好,想说秋瑜在他成长的时光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却又不想让秋瑜感到突兀,所以只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瑛瑛,为何让我去打老陕道。” 秦湛瑛反问:“多给你攒军功的机会不好么?我需要在军方有可靠的人,你有天赋,那就你来。” 秋瑜:“你人还怪好的嘞。” 主动给手下塞军功,这是要扶他和谁打擂台啊?目前是程开路和江家抢边军主导权,而且程开路快成功了,那他呢?对付程开路的后手? 这番猜测也不算错,但秦湛瑛没说的是,此番他过来,是心里明白山鲁道局势复杂,他比承安帝更适合处理这里的事情,舆论如刀,秦湛瑛擅长使用戏曲在百姓间做宣传,但在他之前,掌握了舆论这把刀的是文人,他们的口诛笔伐真的能逼死人。 以他的性子,往后在史书上说不定也会留下离经叛道的名声,说不得还要连累亲朋。 秦湛瑛以后是皇帝,别人顶多嘴他几句,也未必能把他怎么样,可秋瑜不一样,恰好秦湛瑛需要在军方有可靠可信的人,又想扶持秋瑜,所以他给秋瑜更进一步的机会。 老陕道是不难打的,给足后勤,届时扎硬寨打呆仗就一定能拿下,军方各将对此心如明镜,秦湛瑛不亲自过来,这打老陕的机会才不会落在秋瑜头上。 “等等。”秋瑜喊住了秦湛瑛,为他将衣领竖好,“别冻着了,还有,你要留在山鲁道,就要穿比在大京更多的衣服,出门也要带好护卫,这儿可不安稳。” 秦湛瑛:“我晓得,我近日武功又有了进展,娘和我说,除了剑,还要修一门副手武器,我、我都练着呢。” 秋瑜:“是这样没错,多掌握几门兵器总是好的,技多不压身么,我也练了副手武器,对了,你那新武器用得惯吗?” 秦湛瑛:“用得挺惯的,我每年都要用那个,早就使得熟了。” 小太子微微仰头望着秋瑜,两人对视一阵,秦湛瑛想要秋瑜近前两步,秋瑜却往后退了几步,对他行礼,走了。 秋瑜脚步很快,不想被人听见心跳声,出了一条街,才晃了晃脑袋。 秦湛瑛回去喊祝大午打水沐浴,解衣时梅沙从窗口一闪而过,一精致的小盒落在桌上,烛光摇动片刻,小太子神色不动,先是泡热水中好好解乏,才换上柔软的寝衣坐在床榻上,对着照年镜给自己梳头发。 他近日劳神过多,睡眠不好,通一通头部经络才能保证一觉睡到天亮。 镜中少年有一张看起来温柔慈悲如玉菩萨的脸,眼中无波无澜,可惜有个大傻子望着他总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小太子抬手一握,内力竟是凭空将那胭脂盒吸在手中,他打开盒子,对着镜子,用指尖点了一些抹唇上,抹到一半便顿住了。 妆上一半的时候最是别扭。 镜中那染了口脂后骤然艳丽摄人起来的面孔带着惊异,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用帕子在嘴上擦干净了。 被子一盖,睡觉! 承安帝被侄子连人带亲兵赶回大京,只留下程开路和江家继续统领边军,而秦湛瑛本人找大伯讨了个监军的名头,这就算齐活。 承安帝临走前很忧虑:“湛瑛,你在这,那秋瑜打老陕的后勤谁来给?” 秦湛瑛无奈:“让他自己找刘紫妍要啊。” 承安帝:“真没问题?” 秦湛瑛说实话:“我还有点盼着出问题呢。” 走之前都安排好了,粮饷冬衣全堆在库房里,秋瑜自己拿着条子去找刘紫妍取就行了,要是在这个环节都能出岔子,那悬在许多人头顶的第三道犁也就能顺理成章下去了。 这话听得大家都大汗,心说就你这鱼饵堆库房只等砍鱼的架势一摆,还有谁敢上来捋鱼钩的?又不是嫌自己活腻了。 话说完便是别离,秋瑜跟在承安帝背后,回头看了一眼瑛瑛,发觉少年站在原地,一直安静注视着他,明明这孩子很少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情绪,这一刻他却觉得秦湛瑛的眼神里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太子长大了,心思越发难以琢磨。 送走了这些人,便要做正事了。 山鲁道是有铁矿的,但是从十八盘到莱野的铁矿,都是由达官贵人们把持着。 秦湛瑛过来后,先召集当地商会、各个大族,请大家吃了个饭。 宴席上,太子客客气气:“孤来得匆忙,招待不周了。” 席上众人立时惶恐道:“哪里哪里,是我们该招待太子,如今却连见面礼都显得寒酸,太子不嫌我们失礼就好。” 实际上知道太子来了后,早从各个渠道得知这位太子杀性极重的本地大户就纷纷掏出了压箱底的宝贝,见了面就立刻献上来。 山鲁道自古便出士绅,许多人与官场都打断骨头连着筋,自然知道为人处世的道理——太子未必记得住谁送的礼好,却一定记得住那个不送礼的! 那一株株鲜红的珊瑚树,不知传了多少年的古董书画,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若非席上没有歌女舞女,全是各家掌权的爷们,一看就知道是谈事情的正经场面,有些不讲究的甚至恨不得将家中美貌的女孩也带过来。 只要秦湛瑛想要,所有人都愿意将最珍贵的宝物送到他手上,只为了他手中握有的权力。 此时这太子却表现得如同他的脸一样温柔慈善,他问了许多人家中情况,在孟人手下过得好不好,可有受过委屈与冤屈的。 这话一出,还真有一批人要抒发心绪,这会儿还留在山鲁道的自然都是汉人,在孟人手下要说没有一点委屈是不可能的,何况此时骂骂孟人,也是对新主子表忠心,自然没有不努力的。 秦湛瑛笑着听他们啰里啰嗦了半个时辰,没有丁点不耐,大家心中一定,觉得太子这开的起码不是个鸿门宴。 能有这好耐心的,城府肯定有,但人家肯摆个耐心的态度就比什么都强。 果不其然,话说到一半,太子就提起要做生意的事情。 “边军驻守此地,许多物件要从大京运过来就太费了,不若本地就建一些能够供给军需的商家,国库出钱占大头,下面的也可以出人出钱出物入股。” 秦湛瑛坦率道:“孤是个不擅长打仗的,但起码要做到不让军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一范姓人家起身,说道:“愿为太子殿下效劳!” “不急,先听听孤说要什么。” 秦湛瑛也不要祝大午给的纸条:“首先是粮食,此为重中之重,除了军屯也要另外采买,不知本地可有靠谱的粮商。” 很快就是一串人报了家门,说可以做这门生意。 秦湛瑛:“军队对采买粮食一事自有章程,不管是价钱,还是粮食的质量,都已经有了范本和标准,不好的粮食我们是不会买的,再有,便是被服、鞋袜、吃饭用的锅碗瓢盆,这些是谁都要用的。” “再有禹军请了泽国最好的太医章桦过来,要建一军医营,培养军士自己疗伤,增加军士存活率,这就要买一批药材了,不知山鲁道可有可靠的药材商人,若是这生意做得好,山鲁道种牛痘、普及水蛊药的事,也就交给这几户来办。” 秦湛瑛释放了一个重要的信心,便是跟着他,有肉吃。 他来这不是盘剥各位的,是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 如此,大家就高兴了,宴席氛围也越发友善,宴席结束时,那黄家士绅带着儿子往外走,老子走得慢,儿子走得快,还和老子说:“不想太子是个如此亲切和善的性情,外貌更是如天人一般。” 黄老爷斜睨儿子一眼:“得,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这阵子你莫出门,免得遭难去。” 黄少爷疑惑:“爹,怎么了啊?” 黄老爷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今儿晚上,你看到席上可有姓孔的?” 黄少爷一回想,还真没有! 那孔家男子一个比一个尊贵,山鲁道的大宴上就没有少过他们的,这一代孔家嫡系那几个爷们,山鲁道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认得呢! “这风要刮起来了。” 黄老爷叹息一声,他是熟悉孔家作风的,历来只要改朝换代了,他们立刻就要献上降表,以表忠心,然后封爵,继续做他们的山鲁道最最得意之人,如今孔家却还没给禹国递降表,禹国也不给封爵,只是让孔有节去军营里头吃个饭,这事可就太微妙啦! 谁知道了第二日,山鲁道的大户人家们却听说,太子要和孔家下头几个铁矿买铁,孔家也立时识趣地把铁矿献上,只是矿的契书给了,却没把矿里的那些矿工也给了。 太子不说话,只是又催了一遍孔有节,问他何时能将他们的田册给过来,再有,就是太子带来的几个刑部官员,又要去本地衙门接收那些宗卷,似是要将孟国的案也接到手里,嘿,你猜怎么着?不到两天,就有好几个本是反抗徭役才被关进去的农家汉被放了! 当晚,那些农家汉所在的村子就烧了起来。 这般波云诡谲的局势里头,太子竟是被案子惊动,要亲自去看那些农庄里受害的百姓,却不料半路就有孟人冒出来,吱哇乱叫着要行刺太子! 然后这些人就被太子拍飞了。 对,太子爷只是双手一抬,就把所有人都拍飞了! 秦湛瑛心说自己这一出引蛇出洞可以管用,山鲁道这批人到底和大京那些已经被吓破胆的不一样,胆儿肥着呢。 他冷笑一声,从背后抓出他新练的副手武器,喝了一声:“都抓活的!” 镰刀的寒光在夜色中闪现。 第138章 仁爱 秦湛瑛没听秋瑜的,在山鲁道出门时从来不带太多护卫,毕竟山鲁道里人丁最多的孔家光是男丁都有两千多人,加上其他亲戚和佃户,好家伙,上万都有了! 就这么个比一地卫所还多的人数,拿起锄头铲子就能闹出大乱来,便是身边带个几十护卫似乎作用也有限,若是带个几百吧,又搞得秦湛瑛怕了他们似的。 所以他每次出门只轮流带梅沙和乌鸦,再有就是这两人各自统辖的十人小队,都是能提东西、帮忙写文书的文武全才,也会收集情报,下厨做饭,洗衣服拖地,被秋瑜戏称为十全保姆,但意外的在婚嫁市场极有人气,尤其是泽国女官选夫时很爱这一款。 镰刀的寒光在夜晚的街头闪烁着,如同洋番口中的死神在此处游走,护卫们使用轻功如魅影般行动,秦湛瑛反而成了最暴力的那个。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的力量开始朝着很强这个标准进化,不用内力都能轻轻松松掰断一个人的骨头或者在书桌上戳个洞,镰刀只要磨锋利一点,他可以轻易将一个人的四肢卸下来,又或者将之腰斩。 杀戮对吕家人来说太容易了,只要身体健康一点,成年以后就是起步8姜的战斗力,而秦湛瑛如今保守10姜。 镰刀的尖端从下而上勾住了一个人的下巴,又从脸颊处刺出,秦湛瑛轻轻一拉,那被勾住的人就惊恐地扔掉武器,凄厉惨叫着顺着他的力道踉踉跄跄前进,像是一只听话的小狗被牵到了街头。 两百来个刺客,很快就被收拾干净了,武功的存在让秦湛瑛轻松以少胜多。 梅沙还挺高兴:“殿下,这山鲁道的大族就是胆子大啊,大京怎么钓都钓不上大鱼了,这山鲁道遍地都是敢咬钩的傻鱼!” 秦湛瑛:“废话,孤亲自做饵呢。” 然而真的开始收拾起这群人时,剔除掉那部分来自武林的江湖人,秦湛瑛才发现其中部分人的面相有点特别。 不是说人家长得丑,而是就像南人和北人的面相会有微妙区分一样,都用不着拷打,让侍卫们去打听一下,就知道这些人是孟禹混血的。 孟人这些年造孽不少,毕竟众所周知,那些宗族宗法、神婆神汉、乡愿乡贤只是对自己的同族比较狠,在异族的铁蹄下大部分时间是连屁都不敢放的,正所谓残忍残忍,内残外忍么,所以孟人抢汉人的女人很常见,乃至于主动献女给孟人的也不少。 于是一些混血儿就这么出生了,生得还不少,他们大部分不被孟人认可,但地位比汉人高一点,起码遇到事了跪在爹和兄弟面前哭一哭,运气好的也能得到一点庇护,不过等孟人被打跑后,这批人就尴尬了,他们汉人那边的亲戚么,有良心的会把人塞后山躲一躲,没良心的就管他们叫“杂种”或者“孽种”,他们的娘和姐妹更是惨咯。 秦湛瑛揉着额头,觉得熟悉的头痛又回来了。 他从管理琼崖岛开始就致力于让厘家人和汉人一样,后来势力扩张以后,又和苗人谈“你们的待遇和汉人一样”,这都是应有之义,大家都是认真种田过日子的,那就一起呗,琼崖岛连洋番都是只要忠心就收的,身为海权国家,不海纳百川还想混好? 总之只要上头人脑子不糊涂,下头的官吏也认真干活,融合起来虽然不是没磕碰但都在控制范围内的。 可孟人这个融合起来就有点问题了,两族打了这么多年,血债太多了,无视这些血债没良心,下头的军士也接受不了,《刘大喜》在军中演出数次,每次演反派的老哥都要冒生命危险,可见军士们对与北孟的仇恨多深。 但要把这批混血往死里整也不成,秦湛瑛本能的明白,以后禹是要持续扩张的,他娘指望他把东瀛的北海道、本州以及东北边的高丽拿下来,秋瑜提过希望以后和秦湛瑛一起去那什么贝加尔湖钓鲑鱼,金虹珠最夸张,她希望秦湛瑛把说英语的那地儿也统一一下,秦湛瑛看了洋番们带的地图,发现说英语的地儿在大陆的最西边…… 有时候秦湛瑛都想问,是不是史官写史书时直接把我写成雨神化身了,你们才默认我很能打?看清楚啊,我明明是个没有战争天赋专搞后勤的文人! 但可能按照未来的目光来说,现阶段使劲扩张对子孙是有好处的,说不定那三个家伙想要的地方都埋着什么好东西,于是他们硬着头皮要秦湛瑛这样的斯文人去搞征战。 那行,且把扩张列入未来几十年的规划内,但要拿下的地方太多,肯定不能一路屠过去,只留地不留人,人太多了,真的杀不动啊。 而山鲁道这次刺杀的事儿一出来,明面上秦湛瑛找了个由头开始砍头,主要是把山鲁道内想整事的都干掉,这么犁一遍,秦湛瑛就干成了北孟折腾了百年都没办到的事——他可以把山鲁道士绅大族的税也收上来了。 但民族融合的事也摆上台面,成了秦湛瑛必须面对的问题。 杀是不能杀的,不能开个这么处理的头,咋办啊? 屋外头隔了两里地的菜市口在砍头,民众有去看热闹的,还有拿着馒头要去沾人血治病的,十二月的寒风都吹不散人群。 秦湛瑛坐在屋里裹着皮毛大氅、大棉袄、烤着火盆、喝着羊肉汤努力想辙,脑瓜子转啊转,最后还真让他机灵的小脑瓜转出个有亿点缺德的法子来。 祭出切割大法吧。 先辈们为了方便统治,将人们人为的分割成士农工商,还搞出了尊卑贵贱,最重要的是大家还都接受了,为什么? 因为士人有权,农人最多,工和商挤在中间人数少,还没兵,大多数人拿了好处成了地位较高的阶级,于是事儿就办得成了。 秦湛瑛琢磨着,只要他把人数较多的分割出来,只杀人数少且最不听话不交税的那批人,就像他今日杀那些不交税还迫害地方百姓、甚至是找人暗杀太子豪族一样,这不就行了吗? 万事有了头绪就有了解决的希望,秦湛瑛灵光如泉涌,摊开纸就是写。 北孟最不听话搞事最多、留的血债也最多的是谁? 是王公贵族啊! 要不是这批人为了圈草场,为了过荣华富贵的日子,那底下苦哈哈的牧民为啥要来劫掠汉人呢? 那些牧民本来是可以过好日子的,前朝可是和边境开了互市的,两边互通有无一下,苦日子也就过去了,但是王公贵族把互市交易的好处都拿走了,半点不分给下头人,所以那些牧民才苦啊。 秦湛瑛本就是实务里泡大的,有关这些上头怎么剥下边的微妙之处,他真是太了解了,写起来那叫一个运笔如飞,将剥削二字的前因后果、具体过程都分析描绘得鞭辟入里。 简单来说,他写high了。 写完以后,秦湛瑛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沉默了许久。 要说上头的王公贵族使劲剥削好处,逼得下头百姓过不成好日子,有时就对异族发动战争,用对异族的仇恨来缓解内部矛盾这事吧,秦湛瑛没做过,但他知道历朝历代那些和他同样是王公贵族的人肯定没少干。 用激烈的情绪掩盖真正的矛盾,实乃官吏们忽悠百姓的不二法宝。 但这东西公布出去就是要挖大家的根啊! 这就和秦湛瑛收拾贪腐时可以骂贪官,但不能把整个官吏阶级都骂了一样,因为秦湛瑛是和他们一样凌驾于百姓之上的,有些话说了就是明着背叛了,这事只要干一次,以后秦湛瑛做什么都容易被背刺,甚至连女官集团都不会再值得信任,因为她们也是官吏。 要知道这些年秦湛瑛扫盲开民智,就已经是在挖很多人的根了,要是动作再大点,天下必然是四处造反的人,百姓们民智没开完,秦湛瑛就被要杀他的人淹死了。 之所以没人为了开民智的事彻底和太子翻脸,主要是太子天然就是他所处的集体里最高贵的那个,手头又有武力,没人意识到太子扫盲是在挖自己所处群体的根,只觉得太子是想扶一批新官僚和老王公贵族、老地方豪族抢夺利益罢了。 既然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成王败寇认也就认了,大不了送家里的子弟去投靠太子,损失一些人命就朝太子跪下,到了新朝继续让子孙荣华富贵也就罢了,毕竟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戏在演,今朝接着演也不过是历史重演。 孔家还以为他们继续对着秦湛瑛跪下就可以继续做圣人公呢,但太子硬是拿自己做饵也要钓鱼把山鲁道的地方士绅犁一遍,明着看太子是为了收税才这么干的,实际上呢?秦湛瑛只是想给山鲁道的地方士绅乡贤一下狠的。 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秦湛瑛嘴上还是拿激烈的民族情绪为引子,拿“多朝家奴”讽刺孔家,然后让大家以为太子是人年轻、心里有正气,看不惯孔家那股子歪风邪气,所以才在改税的同时顺手折掉孔家。 实际上这也是“用情绪掩盖真实矛盾”大法的运用,大家都没意识到,孔家的威严被折掉以后,秦湛瑛才能名正言顺的在山鲁道开民智、搞扫盲。 甚至就连太子吸纳山鲁道本地的军士,让他们在军营里过好日子,收拢这批军士的心,给他们扫盲开智,也是为了以后让这批人在山鲁道扩散“智”而已。 没人意识到开民智这事是不可逆的,这个做法会将历史朝着秦湛瑛也难以推演的全新的方向推去,但秦湛瑛倒是意识到他推动的教育变革对历史的影响恐怕比他改田亩税还大。 秦湛瑛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背叛自己屁股的事,可他……回不了头。 因为在做太子秦湛瑛前,他先是吕晓璇的儿子吕瑛,他年幼时就知道当他做出对老百姓好的决策时,母亲和秋瑜是开心的,如果没有他这些作为,母亲和秋瑜在这个时代大概会很难熬。 出于对他们的爱意,秦湛瑛从未忠于自己所处的利益群体,这也是他成长至今背负的最大的秘密。 但遗憾的是,今日这番思虑秦湛瑛甚至不能写信给母亲倾诉,因为送信的百闻坊实则也是官僚体系的一部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湛瑛对他们也留了防备之心。 有些事能做,但绝不能说啊。 小太子叹了口气,将自己书写出来的东西细细记在心里,放火盆里烧掉,摊开一张白纸重新写。 他恨恨地想,割,万事万物都能割,先把北边割开方便禹国消化好了。 考察做得多了,秦湛瑛不但知晓了民间许多事,对他自己所处的群体也了解颇深,他知道这个群体的特征就是——利字当头时会缺乏远视。 也就是说,只要能把北边打下来,巨大的好处就能让很多人无视掉太子把民与王公贵族割开的做法有多么不对劲。 毕竟,今日秦湛瑛可以把北孟的王公贵族和牧民割开,是不是以后再有人把禹国的官僚、地方大族和百姓割开,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呢? 但还是那句话,秦湛瑛也不是真神仙,他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能管事的时候,尽可能为母亲和秋瑜提供一个不用把良心放苦水里泡的生活,反正世事变幻一直是以百年为单位的,就算有朝一日王公贵族无了,那也不是秦湛瑛活着的时候该操心的事。 麻烦留给后人,他只管好自己这一朝。 等菜市口的头砍完,秦湛瑛也将他即将颁布的新政令写好了。 太子爷在文章里用一种十分仁厚宽容慈爱的语调表示,对于此次暗杀自己的事件,他只怪首恶,也就是握刀的人,可他不怪刀,那些混血什么的,就丢军营里好好教教,以后打北孟时若是立下军功,这次的罪就能抵消了。 “都是孤的子民,要孤责怪自己的孩子,孤不忍心啊!” 有些不了解秦湛瑛的人,看了他颁布的政令,还真以为这位是个慈悲为怀的良善人,顿时被太子殿下的心怀给感动得流下泪来,说,这位当真仁义,以后说不得是个仁宗呢! 秦湛瑛顶着了解他的人看鬼一样的表情,用自己天生的菩萨面挤出佛光普照的表情,把那番“十五岁的我像亲爹一样将叛逆的山鲁道儿女们原谅”的话说完,把政令发了下去。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等混血们进了军营,穿上棉衣吃上饱饭,不信他们不归心,等会儿,这样一来,扫盲教科书里又要加几篇能促进融合的文章了。 这文章别人未必写得好,秦湛瑛揉揉自己的脸蛋子,摊开纸,继续摇动自己的笔杆子。 已经抵达老陕道的秋瑜看到这篇政令时,也没想别的,就是感叹:“这下后世必背课文又多了一篇,瑛瑛这好文章怎么一篇接一篇的出呐,看来只要亲妈还在,心情好了,写文章的灵感都多些。” 想到这,秋瑜还有些惭愧,作为穿越者,他不是那种能随随便便掀起风暴的蝴蝶,只是在医术和饮食方面做了点微不足道的贡献,就让瑛瑛为后世添了那么多课文,可见历史上那些混出名头的人物,搞事能力比平平无奇穿越者强多了。 秋瑜还有点幸灾乐祸,毕竟他人都穿越了,以后要背课文的也不是他。 总之,在各方平静中透着汹涌的时光中,承安十六年在“今年年景真不错”的美好氛围中到来了。 开年发生了一件小事,孔家家主被一个庶弟告到了官府,说他私通父亲的小妾,之后孔家家主被族老们赶下去,庶弟被扶上来,又主动说要来年参加禹国的乡试,于是天下儒生都明白了,孔家跪了,他们又跪了,因为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跪,所以只是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第二件小事,北孟发现禹国貌似有点强过头了,于是他们说要派使者访问禹国,使者团里有个公主。 对,这是想要来联姻的。 出于某种考量,北孟还向泽国也派了个使团,使团里有北孟皇族里最年轻英俊的皇子,考虑到早年秦湛瑛给他的母皇搜罗美男时特别注重贞洁,所以据说这个小皇子是个胸大腰细头发浓密的处男,这就是第三件小事了。 开年第一件大事——秦湛瑛身高突破一米八。 第139章 先天 血缘真奇妙。 秦湛瑛的父系血缘源头是山鲁道暴躁老哥开龙帝,母系血缘源头吕荷据说一米八五,两家都是出高个子的,于是到了秦湛瑛的时候,哪怕有心疾拖着,小太子还是在十六岁到来前冲上了一米八。 这身高俯视九成以上大活人无压力,可惜放秦吕两家都暂时只是中等偏下的个头。 秦湛瑛站在墙边让人在墙上划了条道道,然后拿尺子去量,确定自己果然长高了。 小太子随口问乌鸦:“那个倒霉的大娘被救下来了?” 乌鸦回道:“救下来了。” 倒霉的大娘指的是孔家那个被前任家主私通的“父妾”,四十多快五十了,孔家老家主死的时候才十四岁,肚子里怀了个孩子,所以没被“自愿殉节”,谁知年纪一大把了突然被族老拖去被“私通”,她当年生的又是个女儿,而且已经出嫁,此时出事了也没人捞。 乌鸦带人蹲孔家房梁的时候正好看到大娘被活埋,等人走了以后,就顺便将她挖了出来。 秦湛瑛说:“让她以后跟着江琅吧。” 江琅如今负责在边军江家所属山头中扫盲,正好缺识字的同性副手,至于人塞过去后,事儿要怎么发展,那就看乌鸦的了,秦湛瑛暂时顾不上,因为承安帝那边给他送了信。 正所谓厚积薄发,秦湛瑛入禹以后就没停止过折腾,今年新年便是薄发之际,日子突然就变得格外不一样起来。 冷冷冬风盖不住年节的红火啊。 百姓们手头有了余钱和余粮,总有人想要扯几尺红布娶个亲吧? 家里养了孩子的,过年的时候也要熏个腊肉灌个香肠吧?再不济桌子上也要有个炒鸡蛋吧? 盐要买,富裕点的还想买糖,有些年景特别好的,还想把自家的泥屋改成砖房。 老百姓就是这样啦,只要老天爷和王公贵族不折腾,大家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就会立刻涌起来,连新生儿的数量都翻了番。 最先感觉到日子好过的城镇百姓总是走在农村前头,于是禹国各城县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就是肉被买空了,布被买空了,连砖的供给也给热情的老百姓们干爆了。 在皇位上坐了半辈子的承安帝正躺着吃药膳呢,突然就接到各地奏章,被这猝不及防的准盛世年景给吓了一跳。 官员们也懵,他们在奏折里请示:陛下,各地的货币与货物的供销被百姓们干爆了,有些地方甚至有百姓为了买东西而抢起来打起来的,这可怎么办? 大家现在都被百姓们想个好年的迫切感给惊住了。 承安帝:怎么办?凉拌!赶紧的把琼崖岛早年搞过的肉票布票策略拿出来,把这波给顶过去啊! 太子回信了,说让承安帝自己搞定。 一堆优秀臣子和泽国治理前例摆着,还搞不定,是朝堂上只剩废物了吗? 当然了,这时候也有傻子不想着解决问题,只是把百姓们踊跃购物的盛景当做喜讯报上来,在折子里得意洋洋地说:“陛下,盛世来啦!” 这话让往年的朝廷乐呵一下是没问题的,现在就不可能了,大家看到问题,第一个想法就是——你解决这事了没有?你是来讨主意的还是自己把事处理好了? 说出这话的户部侍郎刘紫妍在朝堂上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点头,然后许多官员的脑子里都咯噔一下,心说他们这是被太子调教得原来的自己都要认不出来了,这么实干的臣子还是他们吗? 远在泽国的吕晓璇对于新年的购物热潮就习惯得多了,处理起来也麻利。 经济好转带来的就是供需不平衡,解决法子有两个,一,商家涨价,自动把那些买不起的百姓给排除掉,禹国很多商户就是这么处理新春购物热潮的。 二么,就是限制商家涨价(这需要国家对商家的掌控力够强),然后根据货物数量发布购物票据,大家凭票购买(这需要持票的老百姓起码能认得肉和布这两个字)。 泽国执行后一种政策已经很久了,结果每年又多出一项工作——查询那些偷票、变相贪污受贿的傻子。 而且在建立票据这个制度前,还得和下头的人提前说好:这是个临时的制度,等啥时候我们的生产跟得上百姓的需求了,这个布票肉票全都得废掉,让百姓们从此能够自由的买肉买布。 不提前说是绝对不行的,毕竟任何制度建立起来都是利,比如说内陆的漕运就一直看海运不顺眼,为啥啊?漕运可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啊!官要吃,民要吃,漕运利益受损,这批人不得和上头撅蹄子? 再比如说秦湛瑛让老百姓吃上了便宜的海盐,降低了百姓购置盐的价格,只是默默又将糖的价格提起来好变相为朝廷创收,这其中是不是也踩了官盐背后的“百万漕工”? 但凡秦湛瑛手头没一群能打的吕家军,没有承安帝给他站台,下头的利益集团早搞事了!改革没刀改也白改的原因就在于此了,不拿刀子顶着人家的喉咙口,谁肯把利益吐出来! 真要说起来,北孟对南禹发动战争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毕竟南禹之前战斗力也就那样,打打也不会吃亏。 结果禹国突然得到了一波史诗级加强,北孟就琢磨着开始怎么跪了,畏威而不怀德的又不止倭寇,中原强了,大家就叫声陛下朝贡点不值钱的玩意,换回有点艰苦但还算独立自主的日子就好了么。 可惜送朝惯蛮夷,秦湛瑛可不惯着。 最初北孟发信,说要孟、禹、泽大可以建立一个三国同盟,我们一起做生意发财,互通有无一下。 吕晓璇代表泽回复:滚。 秦湛瑛代表禹回复:你也配? 《我们三》这本书可不是谁都能写的,是,孟和泽禹两国站一起可以开心地说:“我们三个联手天下无敌。”可禹泽两国明明能打赢和吞下孟,为什么还要和他联手? 这孟国占的地原来就是汉家的,而且孟国的地理位置平平,没有夹在泽禹两国之间的话,就连做战略缓冲地带的资格都没有,何况人家禹泽两国也不需要缓冲,秦湛瑛登基后直接融合就好了。 承安十六年,这帮人终于看明白了局势,认了命,把人送出来和亲,秦湛瑛再次表态。 “不要,滚,找守孝的我联姻,你们是何居心?”北孟一下就触了太子的霉头,可人家汉人就是讲究孝道,太子要守孝,谁要害太子不孝,那就是结仇。 吕女皇有样学样:“朕也在守孝,滚。” 秦湛瑛为之守孝的外祖父就是吕女皇的爹啊!难道她就不守孝了? 死去的泽国靖懿皇太子吕房突然就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他成了自己的孝顺女儿和孝顺外孙退货的最大理由。 北孟也是脸皮厚,立刻掉转语气,说只是想派小皇子和小公主去禹泽两国送礼和降书。 “看,这就是他们鸡贼的地方,如果我们娶了他们的皇室,那他们就敢和我们平等来往,也不提降书的事了,那小皇子得多金贵,入我的后宫就抵一张降书啊?” 吕晓璇没忍住和才回来的金虹珠吐槽。 金虹珠:“大概那玩意是纯金打铸还镶了钻吧,持久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有没有,诶不对,他们平均也就五到十分钟,超过这个数就自以为了不起了。” 吕晓璇秒懂后一个趔趄:“没和你说这个!虹珠,你还是个孩子!” 再说了,据说先天以上体力都挺好的……只是吕晓璇那方面耐性差,就没找先天的试过。 金虹珠:“我上辈子成年十年了谢谢,研究生都读完了,麻烦你对我的灵魂有点尊重行不行?” 吕晓璇沉思片刻,回道:“我可以尊重你的灵魂,那你也得尊重自己的身体,成年以前可不能结婚。” 金虹珠哈哈一笑:“我才不结婚呢。” 就在所有人都在谈论孟国公主和小王子来不及露面就被吕家母子退货一事时,秋瑜收到了秦湛瑛的来信。 小太子在信里说他在挖矿,山鲁道的铁矿还行。 秋瑜琢磨着,按古人的标准,很多矿都不错。 后世很多人以为华夏铁矿稀少是因为祖宗发达得太早,过早把铁矿挖光,但其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古代那点冶炼技术能消耗多少矿? 华夏铁矿不行是因为这儿的地层太新了,很多地方的地层都只有几千万年而已,发育不出好的铁矿来,像澳洲那块儿地层得有几亿年,那儿的铁矿就嘎嘎好。 秦湛瑛说【等山鲁道的铁矿开好了,这儿的百姓就能打铸更多的农器,山鲁道良田不少,今年气候也不会差,理好了便是个丰年,你那般武器可够?我这边会紧急赶制一批武器送过去。】 小太子就是人在山鲁道,也还惦念着秋瑜呢。 秋瑜心里感动,回复【不用担心我的安危,粮饷和武器都还够,我自己更是过得好,你不知道吧?我摸到一点先天的槛了。】 这一世极端出色的根骨,让秋瑜在一个非常年轻的年纪,就触碰到了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境界。 和瑛瑛这种自己给自己开挂,十几岁就直接用八十年内力硬生生堆进先天的挂王不一样,秋瑜是从蹲马步开始,自己一路走到现在的,所以他对自己的身体感知力,其实比秦湛瑛要敏锐得多。 就在近日,他自感阳气充沛,精足神旺,一把脉,就发现自己健康得赛牛犊,如同一个容器里的事物即将溢满,而五感也变得灵敏起来。 这就是即将步入下一个境界的标志了,可秋瑜已经是江湖一流高手,他还能怎么进阶? 下一步就是先天啊! 第140章 军中 秦湛瑛又做梦了,他属于梦多的那类,简称睡眠质量不太好,最糟糕的是除非是照年镜给的梦,其他梦秦湛瑛醒来后都记得,而且脑壳子还特别疼。 凡是给他看过病的大夫都劝:少思虑,不然再多的药也补不回耗掉的脑力,再这么下去,吕家家传的寿命也经不起折腾。 秦湛瑛低头看看自己的政务,只能长叹一声,继续干活。 但今晚的梦特别魔性,是现实里发生过的事情在脑子里重演。 只见12岁的秋瑜噼里啪啦打竹板:“竹板那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咱们吕小瑛,又顺利收上税啦。” 秦湛瑛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想,虽然他偶尔会思念秋瑜,但绝不希望是这么个思念法。 还是干点实事转移注意力吧。 山鲁道的地形用来种田还可以,所以在秦湛瑛的主持下,这儿便轰轰烈烈的开始修水利。 自然,修水利要先探地形,把这个地方的所有水系都摸一遍,搞明白情况,再探明白各个堤坝质量如何,还能不能继续扛,要修的话得修到什么地步,出多少钱和人。 这是个大工程,去年秦湛瑛从山鲁道过来的时候,就顺便把这方面的官吏也从大京工部拖了过来,在这些人用双腿丈量山鲁道后,他们终于把报告打了上来。 报告的中心思想就一个——这儿的水利要修,而且工程量不小,百姓们的徭役负担不会小,地主士绅们也大概率会搞鬼,鉴于此地官吏实干能力偏低,要把此处水利修到标准线上也是个奇迹级别的难度,因此建议户部打钱,吏部打人,没钱没人就没奇迹。 秦湛瑛认为这些工部官吏言之有物,转手就把报告扔大京去了。 户部侍郎刘紫妍一声冷笑。 吏部尚书君为依陷入沉思。 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文书,真是有了太子做靠山就不一样了,但这人和钱吧,他们还真不敢不给。 报了预算的工部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居然真的打钱打人过来,领头的小伙子感叹:“太子殿下大气。” 其实在这种重要的事上,秦湛瑛一直舍得砸钱,他比谁都明白要收获得先施肥的道理,老百姓就是那收获,他砸下去的修路修水利、给人扫盲、让人吃饱穿暖的资源就是肥。 等朝廷来人后,秦湛瑛先把人都聚起来开了个会,将这批钱粮怎么花,什么时候花都提前算好,还预留了一笔钱做预备资金,一切理得顺顺当当,又专心去搭建山鲁道本地的官吏架构,开扫盲夜校。 乡贤乡愿替皇权治理一地这事能取缔还是取缔的好,不能彻底摧毁也要削弱,要是再有人敢闹隐户避税、随随便便就纠集几千人乡间私斗,秦湛瑛能呕血。 反正手头钱粮还够,军队又扩招了一批人,接着秦湛瑛就安心带着这批人种田学习和训练了。 新的教科书印刷出来,还带着油墨味,秦湛瑛白天带军士们一起训练,主要是挑训练里表现得最好的那批,亲自教他们武功,军营附近新修了个训练用的场地,爬绳网、跑独木桥、障碍跑通通给安排上,都是泽国吕女皇练精兵时用的装备。 小太子穿着干练的衣物,领着一群个头没他高年纪比他大的小伙子摸爬滚打,一刻钟不到就是满身的灰,冬日里一个个练得头上冒白气。 秦湛瑛本人还行,平时他也练外家功夫,还和秋瑜比过谁能以更快的速度做完一千个俯卧撑,但真的赢不了……作为先天高手中体能垫底的那一类,心肺跟不上,做完一千个俯卧撑可以,就是中间要歇口气。 他的持久力也就是障碍跑半个时辰以后浑身一层薄汗的水平。 其他小伙子就不成了,他们都是精力最充沛、恢复力最强的年岁,又在军营好吃好喝养了一阵,可练完以后还是都趴了,有几个家里不错的将校家的孩子,自小吃着肉长大,这会儿也只能勉强站着。 秦湛瑛等了一阵,看地上躺的一帮人还不肯起,就拍拍手:“歇够了起来走走,不然对身体不好。” 众人慢吞吞起身,有些站不起来的还得身边人搀扶一把。 有个孟汉混血的小孩,叫巴固的,他是同伴里少数几个入选精兵训练的,其他纯汉家出身的军士不愿扶他。 巴固的身体底子其实不算好,能混进精兵训练靠的是意志力和努力,这会儿要起来就比别人艰难些,双手撑着地深呼吸,就感到有人从后面捞住他的腰一提,他就整个人腾空起来,双脚落地后又踉跄一下,忙揪着那个把他提起来的人的胳膊,终于站稳了。 周遭一片寂静,巴固不解地看着左边两个保持着互相搀扶姿势的军士,他们都张大了嘴望着自己。 巴固:“怎么了?” 然后他就感到自己揪着人胳膊的手被拨开,那人从自己背后走过去,个子很高,年纪不大所以身板并不厚实,背薄但骨架子好,所以看起来就是宽肩窄腰长腿的好身板,巴固已经是同龄人里很高的了,也比对方矮半个脑壳。 精兵训练时最好认的那个人就是太子了,虽然和他一样高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太子的头发最多,马尾一束,头发还是和泼墨似的撒了满背。 巴固脑子木木的转不动,半晌才反应过来:“啊,是太子殿下把我提起来的。” 这会儿秦湛瑛已经把那几个没人扶的混血都提起来了,单手提,一点也不吃力。 太子语气里没什么情绪:“等到了战场上,你们是希望自己的同袍能和你互相打掩护,护着彼此的后背,还是要那种连手都不愿意伸的?”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面露羞惭,太子挥挥手:“站他们身边但没去扶的,自己绕着校场再跑十圈,还有那些练完后爬不起来的,也过去再跑十圈,体能太差了,跑完一起走。” 秦湛瑛是这样的性子,别指望他偏心除秋瑜以外的任何人,该赏该罚都有标准,却意外的能折服军士们。 军士们喜欢的就是这样利落又公正的长官。 秦湛瑛:“下次再不团结,你们就手拉手在军营门口站一天吧。” 军士们立刻打了个寒颤:太子殿下哪都好,就是太擅长整人了。 等巴固和一群人跑完圈,去了澡堂打水,因为柴火要省着用,大家也只是拿毛巾加水擦擦身,最后将一盆热水从头淋到脚,就算洗干净了。 裹上厚实的棉衣,巴固到伙夫营吃饭,就看到角落里摆着张小桌子,太子坐边上显得腿太长了没地方摆,干脆搭了个十分豪迈的二郎腿,一手拿夹了鸡蛋的馒头啃,一手拿文书,还有几个将领和文官站一边,满面严肃。 “去看看。”秦湛瑛起身,手里还拿着个馒头啃呢。 巴固不知道太子去做什么了,因为太子他老人家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到了晚上,太子就满脸淡定地回来了。 此时是军士们认字的时间。 先生们负责拿着标准的扫盲班课本在黑板边上写写画画,太子偶尔会过来看看,如果学习成绩好,太子就会专门开班教他们更高级别的文章和算术知识。 对,身为上一届科举无冕状元的太子爷是会亲自授课的,这在外头的书生之中求都求不来的待遇,在军营里却似乎已经让人习以为常。 起初是太子嫌弃先生教得不好,连文章的真义都讲不明白,只知道搞些君君臣臣、谁贵谁贱的话,很快那位先生就被太子赶走,然后太子亲自上了。 然后军士们就明白了什么叫名师。 所谓名师,就是教给学生的全是干货,一点水分都不掺,而且讲得清楚明白,所有道理和知识都掰开揉碎了往学生脑子里灌,保证灌进去以后大家立刻就能懂。 军营的扫盲课本的内容十分丰富,有讲述各地地理与适宜农作物的,有讲述南方甘蔗种植和制糖的,还有沿海百姓如何在台风中生存、如何抵御倭寇的,再有新加的一篇文章,是讲述孟人的源头——他们是游牧民族,因北地苦寒不事农耕,因而总是心心念念从中原劫掠财富、粮食、人口。 而作为被劫的对象,禹国军队的使命就是,干掉所有敢打劫的强盗,再把曾经失去的土地夺回来。 太子教他们这一段的时候,很平静地说:“别以为你们是替别人打仗,都是成年的爷们了,你们也不笨,没有随随便便给别人家拼命的道理,何况战争烧钱,军士要吃饭要穿衣,朝廷许多大臣也不乐意出这笔钱把好好的壮丁送到北边和孟人拼命。” “但有些仗我们避不开,孟人有多凶狠贪婪,你们比孤清楚,不把他们打痛了,汉人还想安安心心种地?还想着能和父母老婆儿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做梦吧,那些人是豺狼,不把他们赶跑,谁都安宁不了,一旦让他们再过来,所有人都得过回那种连牲畜都不如的日子。” 这些知识和道理乍一看不复杂,实则没人教,他们这些大多出自平民百姓之家的军士怎么会懂? 巴固想,是啊,很多汉子参军,一个是家里丁口多,田不够分,就只好进军队里混口饭吃,还有一个便是早年吃过异族的苦,要参军保家乡。 可是他们呢?他们一群孟人不要汉人鄙夷的杂种,又该为何而战呢? 原先巴固想过这个问题,他爱动脑瓜子,心眼也多,不像其他兄弟们吃几天饱饭就说要为禹国效死,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军士们的安置。 残了的可以去工坊里做事,可以学制糖,学药材种植,学各种技术,禹国有许多官营的行当,很需要忠心的人去做工。 若是不残,一路在军中干到了一定的年纪,也会给分田,虽然田的位置靠近北边,可能没南边那么暖和,但那也是地啊!有了地就有了根。 再有一个,若是学了写字算术,以后大军打下一个地方,要派官吏过去扫盲和治理时,肯定也是从军士里找人,这又是一条出路。 禹国是不会让为他们拼命的人没个着落的,而提出这些政策的,是太子爷。 于是从那天开始,巴固才真正的对禹军归了心,且在心里喊起了为太子效死的口号,他是聪明人,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太子才是真正对他们好的人,他就为太子拼命! 然而这一天,太子没过来给人上课,巴固是个敏锐的,他知道太子很注重给军士扫盲,平时哪怕不来上课也要来看一看,今日还没来,可见是有重要的事了。 果然,过了一阵,他们精兵营的千户祝大更过来,神色凝重:“兄弟们,老陕那边闹洪了,快收拾东西,我们得过去!” 这次的洪灾纯属人祸。 因为有人使用了惯用的法子,炸堤,当然了,这个堤坝炸了以后也就祸害了一个县,毕竟冬季雨水不多,河流不干就算给面子了,而且祸害的还主要是敌人地盘里自己的县,实际上损失不大,但造成的连锁反应有点大。 那几天正好下雨,堤坝再一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连锁反应,就有座山泥石流了,这泥石流搞死了大概三千多人,还有上万的灾民。 那位已经死掉的南韩穿越男没有给历史留下任何有益的贡献,但他通过自己在义务教育里学到的那点知识,留下了一点语焉不详的箴言,并让北孟揪着那点知识,把威力削弱版的霹雳弹给搞了出来,因而炸堤的事才会这么猝不及防。 秋瑜发消息给秦湛瑛,就是因为他抓紧时间把受灾地区打了下来,希望后方给人给物把百姓安置一下。 这个请求很快就炸了锅,因为禹国朝廷还是无法理解,为何要这么救护那些前几天还给孟国当奴才的百姓们。 而秦湛瑛却立刻答应,并立刻开始安排人往那边送。 第141章 愚人 秋瑜到了老陕道以后,就立刻在朝廷的支持下开始打仗了。 他倒是没有单纯的扎硬寨打呆仗,硬寨他扎了,可他本人还有不少其他手段。 在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老熟人——西洛教教主,燕红琴。 作为整个西部最大的民间武装势力,燕红琴与圣女亚热娜共统治十二个部落,虽然不是西域的大汗,却是谁也忽视不了的势力,从中原到西域的商路也握在他们手里。 当年燕红琴想劫走小吕瑛时为何那么自信,只要自己回到老家,吕晓璇就拿他没法子了呢?自然是因为他家势力大啊!就算吕家一堆能打的怪物,在西域这个老家,燕红琴都不怕被打死。 而秋瑜在抵达老陕后,立刻托人给燕教主递拜帖,说有故人拜访。 燕红琴应邀而来,这位也是奔三的男人了,一头红色的卷发如同火焰波浪,额间挂纯金饰品,一袭白衣,站在那如同绽放的曼珠沙华,艳丽到了刺眼的地步,见惯了清泉晚风一样潇洒的梅沙,再看燕红琴,秋瑜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燕教主底子好啊,要不是他被瑛瑛毁了容,梅沙真赢不了。 燕红琴到地方后就问:“什么事?” 这些年秋瑜以盐、糖、布匹、茶叶、瓷器等货物与西洛教做生意,为西洛教在西域势力扩张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所以燕红琴是不介意为这位盟友做些事情的。 秋瑜笑呵呵,摆出一副温和商人的模样,开口就借兵,要逼得在老陕道的孟国驻兵两线开战。 还没等燕红琴回绝,秋瑜就说:“钱粮我们可以付。” 燕红琴又想张嘴,秋瑜直接伸手:“我出这个数!” 燕红琴:“成交。” 有伟人曰:把敌人变得少少的,把朋友变得多多的。 以上道理放在战争里也是一样的。 老陕道的孟国驻军压根没想到秋瑜能把西域的那些部落拉过来和他们对着干,此地驻守的、北孟皇子称为叔父的红河王对此愤怒不已。 红河王怒吼着:“那些西域人背叛了我们!明明我们都是大喇嘛的信徒,可他们要背弃自己的盟友了!” 他举起双手:“我们要用我们的战马践踏这些人,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为后悔!” 然后这些家伙就被秋瑜收拾得找不着北。 秋瑜打仗有两个特色,一是正面对抗绝不落下风,自从太子上位后,禹国军队可都是满饷的!就是说没上官贪,发得也及时,光这点就胜过了当世除泽以外的所有国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战斗力一下就给拔起来了。 一就是秋瑜作风谨慎,而且勤奋,在打仗之前,他一定要摸清楚周边地形、水土、百姓的风俗、敌军的情报甚至是作战风格、家庭背景以及亲戚关系,在这些战前准备上,秋瑜绝对不会偷懒,该亲自出手就亲自出手。 因为这份谨慎,敌人想要以奇兵险计战胜秋瑜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从不踩坑! #这个秋将军很强但很谨慎# 其实秋瑜两辈子也就在秦湛瑛面前做过谐星,时不时打个快板说个相声逗小伙伴开心,在其余人面前,秋瑜都是一位狡猾危险到极致的人,他高大得堪称巨人,却体态优雅如一只成熟的豹子,脸庞端正俊美,对敌人下手毫不留情,无论在商场还是战场都从不吃亏。 这么几仗打下来,老陕道的局势就变得危急起来,北孟人心里都明白,这块地方也守不住了。 那红河王也是个忠心的,竟然想到了炸河堤这个骚操作,只是冬季的河水远远没到泛滥的地步,堤坝没了能祸害的范围也有限,反而让秋瑜那边的攻势一下就狂暴起来。 秋瑜以为他的底线已经因为这个时代变得很低了,可他还是为了红河王的所作所为感到了极度的愤怒。 那些北孟人到底将老百姓的性命当作了什么啊! 绝对不能再让这些人继续占着老陕人的土地了,因为再拖下去的话,还不知道这些北孟将领为了击退禹军能使出什么伤天害理的招数! 那一刻要不是知道老陕道的百姓不像禹国百姓一样大多种了牛痘,秋瑜真是对北孟使用生化武器的念头都快有了。 学学缺大德的白人,一块天花毛毯扔过去,直接开启半灭绝模式……算了,道德底线太高,还是使不出这种招数。 “将士们,同袍们,我们的同胞还在孟人手下吃苦,他们日日夜夜的等啊,等着我们去救他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和我冲啊!” 随着秋瑜带头冲锋,马蹄声阵阵,大地仿佛在颤抖,阴云之中,一束天光落下,照在了烽火连天的战场上。 又一座城门在禹军的进攻中倒下。 满饷的禹军向敌人展现了他们的锋芒,他们攻无不克,而在西侧战线上,来自西域的西洛教门徒头系蓝巾,骑着马、骆驼,手持弯刀,不断地骚扰孟军。 巨大的沙盘上,属于孟人的白旗越来越少,插上禹军红旗的城池越来越多。 秋瑜的做法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看来是不智的,尤其是燕红琴,他特意过来告诫秋瑜:“此地有许多灾民,你把地方打下来就要管他们,禹国有那么多钱粮又给军队满饷又安置灾民吗?就算他们有这个钱,凭什么用到老陕道的百姓身上?你这是给太子找麻烦。” 秋瑜沉默许久:“我也知道,对很多人来说,那些灾民是麻烦,放任他们在北孟人的手下死掉不仅能省掉一笔钱粮,还能鼓励我方军队的士气,可是燕教主,不能不管他们啊。” “没能力管也就算了,有能力还不管,那我还是人吗?” 高大俊美到被冠以巨灵神转世名头的年轻将领眼中有着浓郁的悲意和怜悯。 燕红琴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也算自己看到大的年轻人,感叹了一句:“原以为你是满身铜臭、满心算计的小机灵鬼,没想到竟然是真正的侠士,可你这么着,在朝堂上哪里混得下去?一旦身居高位,便不可有良心,否则容易万劫不复啊。” 这是过来人善意的提醒,秋瑜何尝不懂?他正身处一个能让承安帝那样的皇帝都会心生死志的时代,朝堂上到处都是放现代应该送进青山精神病院治治脑子的病患。 可惜他是一个愚人,在保护灾民这件事上,他决定任性一把,幸运的是,他打到朝廷那边的奏报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这回复来得迟,起因是原本朝廷要派人来斥责秋瑜,甚至是有人想要借机夺走他手中的军权,但这些人的打算直接就被人在山鲁道但掌控力极强的太子拦住了。 太子亲自回了一趟大京,在朝堂上一坐,麾下的官员们就站出来和其余要对秋瑜下手的派系开启舌战。 已经进入都察院做御史的徐静大放光彩,她舌绽莲花,头脑清晰逻辑分明,在辩论中力压群雄,最终大获全胜。 而在这群人舌战的时候,要送到老陕道的负责救援和安置百姓的军队、钱粮药材已经上路,秦湛瑛维持了他一贯高效率的做法,在这场风波中成为了秋瑜最可靠的后盾。 江琅是这次的领队,她不仅是军队的扫盲先生,还在秦湛瑛的支持下,把持住了朝廷输送给江家军的补给。 这个安排相当微妙,补给给江家人管,说明朝廷似乎对他们有信任,可江琅是个女官,而只要是女官,必然是太子党。 江百岸和江百回商量了一个晚上,默认了这个安排。 江琅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兵,还带来了信。 【安心打仗,你做的是对的。】 一句“你是对的”,就将秋瑜心里怒吼的野兽安抚下来,他回到屋里,单手捂住眼睛,缓缓蹲下。 总算在这个人间还有一个人理解和支持他,在那么多否认和质疑里,这封信过于珍贵了。 秋瑜不知如何评价自己这阵子的心态,因为稍微分析一下就恨不得把自己也送进青山精神病院。 没穿越的时候在互联网上和一些奇怪生物对线,会觉得它们似乎缺乏良知,疑似从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又或者没爹没妈,气得想喷脏话的时候也有,毕竟秋瑜那时候大小是个国家队成员,半个公众人物,队里还有数个成员都杀入体坛帅哥排行榜前十,舆论的风风雨雨从没绕过他们。 但到了古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里的人不是到了网络上扒下人皮才展现自己肮脏的灵魂,他们是将轻视人命赤裸裸表现出来的,最可怕的是,社会认可这个,连被伤害的人都觉得自己贱命一条。 这不对劲,可秋瑜不知道该怎么和这样的世界抗衡,他只是人而不是神。 结果最后却是秦湛瑛这个古代叛逆少年给的宽慰。 小太子从小叛逆到大,小时候因为隔壁小胖子被生父打死而质疑父权,和外祖父大闹一场还被封了经脉好几年不得习武,长大后直接挑战地方士绅豪族,幸好人成熟了点,知道这种事不能明着干,要披一层“我是为自己牟利”的皮。 可在这个时代,叛逆正是稀有的美德,“阶级叛徒”在这里成为了至高无上的赞美。 秦湛瑛,一个古代的“天龙人”,小时候因为天生的叛逆而走到田间探知百姓的苦痛,长大后成了秋瑜行救助百姓之举时为他挡去朝堂风霜雪雨的坚实盾牌。 真是没法不为瑛瑛的帮助和宽慰感动,感觉在偌大的世界里多出一个强大的同类,明明两人出生的时间点都隔了七百年,但瑛瑛是能懂他的。 接着秦湛瑛派来的军士就不断给秋瑜惊喜。 这些军士都是认字的,这个不意外,秦湛瑛亲自下场教书,就他那个想干什么都能干好的天赋和专注力,这批军士只要不死以后都是古代精英。 但这些军士对于自己要去救助灾民竟然一点不满都没有。 据说这是因为秦湛瑛在山鲁道那边也会时不时亲自领队带军士们去修水利道路,甚至还帮百姓们恳过地。 备注:一般干这种苦活累活时,秦湛瑛会领头第一个上,而大家看到太子都扛包锄地了,也没一话,跟着上就是了。 这种“跟我上”的带头作用无论什么时代都很好用,而且据说秦湛瑛的锄地水准还得到了众人一致好评,想想也是,这孩子的农耕技术是从琼崖岛一路夸到大京的。 如今在山鲁道,士绅们怎么想不重要,老百姓和军士们已经一致认为秦湛瑛是圣君级的领导了。 挺好,秋瑜在这方面和他们很有共同语言。 这次领队来老陕道的军士则叫祝大更,是祝大午的亲哥,秋瑜都没想过这个史书留名的太监居然还有哥哥,对了,祝大更还养了三闺女,妻子早逝,过继了一个给祝大午,据说是准备以后招婿,对太监来说,祝大午这辈子的人生似乎也更圆满? 排除八卦问题,祝大更是个好军人,他看起来不年轻了,常年在边关打仗,让他眉心早早有了明显的川字纹,但他是带头领着人去修堤坝的,组织军士将受伤的人抬出来,又请禹军特产的雄壮型伙夫煮了粥分发下去。 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秋瑜的大后方一下就稳定许多,只要继续往前打就是了。 在他的发狠之下,老陕道快打下来了。 老陕西边是西域,这个有燕教主帮忙,东边则是曲阳道,北边则是绥远道,红河王要往那边退。 秋瑜这时候却遭了一回刺杀。 第142章 转变 对于秋瑜来说,暗杀其实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东西。 做生意要被竞争对手暗杀,搞出个新产品比如椰子油的时候,要开拓新市场也得和当地豪族打交道,沟通不畅也得动手,经商的路上被沿路劫匪盯上、驿站内应下毒,再有打仗后被对面的高手盯上。 要不是武功高,自己还有医术傍身,能够分辨毒药,又足够谨慎,秋瑜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秦湛瑛让他来老陕道积累军功固然是机会,可背后的风险也大到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此番北孟人被秋瑜逼急了,红河王是北孟最后一个能打的宗室,且是铁打的帝党,只尊皇位上的人,反而因此得了北孟所有王公贵族的敬重,如此忠臣即将被秋瑜逼近死地,西域被封,他曲阳道那边有程开路盯着,只有绥远道可以退,可秋瑜直接冒险带队穿插迂回到敌人后方,要围死红河王。 从红河王掘堤开始,秋瑜就不打算放过他,这老小子死定了。 如此情境,自然有数人来救红河王。 来的人是先天高手了,当然了,就秋瑜这个体格,明眼人都知道他有力量优势,战力会高于同级,必须得找个有等级优势的过来动手。 先天高手身边还跟了数名死士。 秋瑜本就喝着茶熬夜看地图,警觉性比白日竟是分毫不差,听到帐外动静不对,他立刻从书桌底下拿出一个球,用他上辈子就练得极熟的男排标志动作之一——大力跳发——将藏了药粉的球轰了出去。 呵,他的发球在21世纪可是号称亚洲第一重炮的! 加入胡椒、辣椒、姜粉的药球猛然炸开,便引起呛咳声一片,秋瑜提着两把兵器就冲了出去。 夜风呼呼吹着,秋瑜和来人交手。 对手是一个黝黑精壮的汉子,个头不低,能到秋瑜的肩膀,他用汉话挤出来一句:“卑鄙!” 秋瑜:“比你们有良知就是了。” 刀剑相击处溅开火花,秋瑜左手一抡,一把小铁锤便差点将人的脑袋捶开,对手听到风声后立刻闪避,却还是别擦掉了一只耳朵,而他也抓住机会,在秋瑜的腰腹刮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们如同野兽般互相厮杀,从见面开始就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 亲卫们聚集起来,对抗其余刺客,而在战圈的中心,有血液伴随着刀兵交接的声音滴落在尘土上。 血腥味在夜晚随风扩散开来。 这是秋瑜自穿越以来最苦的一场死战,他完全是靠吕空传授的精妙武艺还有自己天生的体格力量优势,在硬生生与高自己一个级别额度先天高手硬抗。 时间不长却极为凶险的死战中,秋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顶住这么个强敌,或许是不甘就此死去,因为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或许是还惦记着要收拾红河王,又或者…… 总之他的反应力突然就冲进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明明是这么紧要的时候,他的脑子里还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瑛瑛还小,身体很弱,却能和猫玩拍手手,反应速度不比猫慢。 现在想想,那或许就是秋瑜和先天之间隔着的东西,他还可以再松弛一些,再从容一些,冷静下来。 嗨,真是羡慕那小子,除了心脏,其他地方都是顶配嘛,但也幸好,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心是正的。 然后秋瑜就拼着右臂受伤挡住了敌人的刀刃,他右手往前一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快,让敌人都没能避过去。 刺客的背部出现一截滴血的白刃,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满是遗憾地叹了一声。 “天要亡孟。” 刺客倒下了,秋瑜也紧随其后倒下,失去意识前他心里骂了一句。 “卑鄙!” 那老小子在兵器上抹毒了。 在这年头,武林高手仗着武力去杀军中大人物,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武林豪族们在地上作威作福是一回事,有不少人还是拎得清大是大非,互相刺杀一下也算保家卫国。 秋瑜能苟到现在不容易,这阵子也多亏了燕教主罩着他,只是马有失蹄,燕教主今夜也是被北孟派来的一位马姓先天给缠住了,才让秋瑜落到险境之中。 好不容易干掉了对手赶到秋瑜身边,看着双目紧闭的小伙子,燕红琴难得慌了一下。 秋瑜的重要性不言自明,老陕道所有军队的统帅,敌人派人来刺杀他,就是打着干掉秋瑜让军队溃散的主意,秋瑜没死自然万幸,可他昏迷这个结果难道不糟吗? 何况燕红琴也并非好人,禹国扩张的意图过于明显,今日他们能合作,来日禹国会惦记着这点情谊不对西域出手吗?秋瑜或许能记着这份情,可秦湛瑛不会。 可要是将秋瑜,也就是秦湛瑛在军队扶持的中流砥柱、秦湛瑛的钱库在这里折掉,之后禹国要再扩张,就得被推迟许久。 当然这就要考虑到另一个问题了——秋瑜死在这里,秦湛瑛会不会记燕红琴的仇。 思考了一下秦湛瑛的性格,燕红琴叫来圣女亚热娜:“救人吧,用你最好的药。” 亚热娜不解:“我们要尽一切努力救汉人的将军?” 燕红琴:“没办法,这小子的靠山太凶了。” 惹不起啊。 然而令燕红琴惊讶的是,秋瑜仿佛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刺杀似的,居然提前安排好了去围追红河王的部队,布置好了任务。 谨慎这个优良品质不仅让秋瑜在多次危机中死里逃生,更让他习惯性的安排预备方案,显然他自己倒下后,底下的人也要接着执行任务便是他的备用方案之一。 “可惜,要是真让你死在这,他肯定会杀了我了,否则如你这样的人才,真是留不得。” 燕红琴盘坐在秋瑜身后,双掌运转内力,重重拍在秋瑜的腰上。 先天高手反应灵敏、体力过人、内力生生不息时刻运转,只要进入这个境界,身体的自我排毒能力也会变强许多,届时加上药物的运用,秋瑜会活下来的。 恰好,这小子距离先天已经只差临门一脚,燕红琴这就助他一臂之力! 承安十六年春的老陕道,注定要在腥风血雨之中度过,幸运的是,这一代的禹国当权者保留了良心,他支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帮助老陕的百姓们度过最难的时光。 秋瑜则在昏迷了七天后醒了过来。 浅青床帘垂落,屋里燃着秋瑜平时绝不会燃那么多的炭盆,窗户开了一条缝,床上堆满了温热柔软的被褥,让秋瑜自觉身上发烫,汗湿了衣物。 窸窸窣窣,少年将军伸手摸自己的额头,有人走过来,温声提醒:“你两天前就退烧了,体温正常,脉搏也正常。” 秋瑜怔怔望着来人,就看到秦湛瑛身穿红袍银甲,头发束好,白皙秀丽得像一尊玉菩萨,老人总说男生女相,南人北相,北人南相,都很贵气,那秦湛瑛长得可真够贵的。 小太子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缕黑发垂落,发觉不对后,将那缕头发撩到身后,坐在床榻旁的脚踏上,趴在床边给秋瑜把脉。 习武之人总会一点医术,内力一探,就能把伤病患的境况感知得更清晰些。 他身上有风尘的气味,显见是从外面忙碌了许久,说不定才赶了许久的路。 秋瑜和他开玩笑:“我被人打成这样,你不会生气吧?” 秦湛瑛:“嗯,不气,你突破先天了。” “真的?”秋瑜闭上眼,睁开时十分惊喜,“诶呦我的武侠梦啊,这下真是大圆满了。” 秦湛瑛说:“我也没有杀人泄愤,赶过来后我先带人处理了红河王的残兵败将,把老陕道稳下来,你的病主要是燕红琴和亚热娜圣女处理的,我也给他们送了谢礼。” 他的语调太平静,加上这孩子天生一副柔和空灵像是深海洋流的嗓音,此时说出的每一个字就都听的人耳朵都酥酥的,只看长相,只听声音,秦湛瑛真是个温柔到极点的玉人。 而秋瑜是个愚人,他注视着秦湛瑛的面孔,心想,这一路赶来肯定很辛苦,瑛瑛居然也不抱怨一声。 秋瑜试探着问:“你原来打算泄愤吗?” 这事秦湛瑛可是有前科的,一般要是有人在他心情不好时把犯罪的名单报上去,那单子上的人肯定死啦死啦滴。 秦湛瑛承认:“我以为我会想,但当我打算下这个命令时,我发觉我做不到,我在信里和你说过的吧,我经常和军士一起训练,一起垦荒修水利。” 秋瑜:“嗯,我知道,看到你的信的时候,我觉得你特别了不起,我为你骄傲,你妈妈肯定也会这么想。” 秦湛瑛见他听得专注,继续说道:“我只是将我拥有的东西,用交易的方式给了他们一点,他们为我效力,我就教他们念书学道理,带他们操练,可他们却因此很尊敬我,甚至愿意为我去死,包括那些曾经是孟人的军士也是如此。” “他们……有很大的力量,非常大,改变河流的方向、筑起高墙,开垦千顷田地这样的事情,我一个人是绝对办不到的,他们联合起来才能做到,可他们想要的东西不多,我愿意满足他们。” 说到这,秦湛瑛看起来有些困扰:“我逐渐没法把他们的生命视为发泄的工具了,秋瑜,我开始变得和你、和娘一样心软,这很麻烦,以后我要做一些事情时,大臣们会觉得我越发离经叛道,不像样子。” 这话简直让人惊叹,因为秦湛瑛成长得也太快了些。 史书上的那位禹武宗是经历了非常疯狂和地狱乐子人的少年时代,登基好几年后才逐渐变得仁慈起来,在那之前,他干过把敌方部落所有高于小麦的男丁都屠戮一空的事。 现在的秦湛瑛却仿佛是提前进入了仁慈阶段,不,应该说他比史书上的他自己提前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说实话,后世许多历史爱好者在钻研《禹史》和禹朝的野史时,看到秦湛瑛下达的某些政令,比如他对女子、老人、孩子的保护和照应,也常常让人开玩笑说“瑛哥是个很爱护弱势群体的温柔的人啊。” 然后这番言论又会引起大批信奉正史的人激烈回复“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瑛哥就应该是个和温柔仁慈没关系的人,史书上的他专断独行,心狠手辣,要不是功绩太大,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别说,这种暴戾人设还有挺多人喜欢吃呢。 谁知道,秋瑜穿越后却眼睁睁看着秦湛瑛从一个不把人命当命的高智商危险儿童朝着温柔的大人的方向转变。 这个叛逆到极点的古代皇族不顾世俗和儒家千年影响,只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然后认同了百姓的生命,接着自觉从高台上走下来,平视了他人的生命。 秦湛瑛居然是这么不羁又温柔的人,现实真是比史书玄幻多了。 但正如秦湛瑛自己所说,心态转换会让他和周围人格格不入,这是个麻烦,但奇怪的是,秋瑜和吕晓璇会为此痛苦,而秦湛瑛仅仅是觉得困扰,他觉得这些转变不会让自己的人生万劫不复,也不会让他痛苦,因为他可以解决一切。 这小太子总是在某些方面坚强得让秋瑜敬佩,他认可了百姓的力量,并从容接受自己心态和认知的转变,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自信到了极点。 阳光从窗缝里落下来一道,正好照在秦湛瑛的发间,秋瑜犹豫片刻,便顺应本心,抚了抚那柔顺青丝。 秋瑜低语:“我发自内心的尊敬你,臣服于你,为你献上一生的忠诚。” 第143章 十六 秦湛瑛长大了。 秋瑜第一次意识到这点,秦湛瑛已不再是那个小时候因为体弱而偷偷难过的孩子,而是真正成长起来,能够成为所有人依靠的君王,那个在史书上留下无尽遗憾令人越是追溯越发敬佩的君主逐渐变成了他应有的样子。 一米八的小朋友,在这个时代也是不折不扣的小巨人呢,大概除了吕晓璇,其他人都是将秦湛瑛当成年人看的。 秋瑜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养俘虏的钱粮呢?留他们下来是修路用吗?”反正太子爷不会让任何人吃闲饭就是了,毕竟他自己从五岁开始就不吃白饭了! 秦湛瑛回道:“我会让他们去东方,山鲁道沿海一带,那儿在建造船坞,还有新的港口,新的田也需要人去种,山鲁道的春耕很需要人手,钱粮的话,按寻常力工的七成算,通过扫盲再发全部。” 要给人扫盲,这就是真的要准备接纳这些人做自己的子民了。 秦湛瑛有些疲惫,他匍在软乎乎的床榻上,声音闷闷的。 “我和那些孟人说我不会杀他们,但之后要给所有的孟人换一个大汗,反正他们也经常换大汗,还不如让个能使他们吃饱穿暖的人来。” 然后小太子保持趴着的姿势,抬手指了指自己,示意他就是那个很能干活且自愿接下北方所有贫穷人口的冤种新大汗。 秦湛瑛这前半辈子总结一下,简直就是扶贫干部才把南边许多人口带着能吃上饭了,遇到灾荒不用逃荒了,事儿还没整完呢,北边又出来一批要扶的。 但这也是秦湛瑛常常调研、又和一群孟人军士近距离相处过的好处了,他很清楚“换个大汗”的说法才是孟人最能够熟悉和接受的。 而秋瑜也终于躺够了,他爬起来,帮秦湛瑛卸下银甲,让人歪自己床上歇一歇,那些厚实过头的被子盖秦湛瑛身上正好,秋瑜本人则起身穿衣去厨房。 秋瑜突破先天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个人打一架,然后双手叉腰狂喜大笑,而是去给远道而来的太子爷煮一碗面吃。 少年少女可是最不能饿的,骨骼和肌肉的增长让他们像个小型黑洞,每时每刻都要吸纳更多的能量进入体内好供给自己生长,然后他们会成长为宇宙间独一无二的星球。 尤其是秦湛瑛这种明显还没触碰到身高极限的小孩,按他流传后世的那件龙袍尺寸,起码八公分要长,那副比例上佳的骨架子需要的能量得按车算。 半斤面条下锅里,掺了麦粉揉制的面条看起来发灰,口感也不够细腻,却有浓烈的麦香。 煎荷包蛋,煎蛋的油要提前放葱段和姜片,煎出香气了捞起来,把蛋打进去,嗞啦一声,蛋白质与热油一碰,就迸发出浓烈的香气,秋瑜可是煎蛋大师,尤其是溏心蛋煎得最好,他一口气打了三个,自己顺口灌了点面汤,躺了七天才起来,突然塞一堆吃食进肚子,他怕肠胃受不了。 接着是碗里放一小坨猪油,盐,醋,切得碎碎的葱花,把面汤往里一搁,猪油便化开来,再把面条和煎蛋放进去,这需要拿海碗装的汤面就非常诱人了。 燕红琴不知何时靠在厨房门口啧啧称奇:“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忠心的狗了,起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给他煮面,要不是那小子太凶,我第一次见着你们的时候就发现你怕他,我绝对会以为你对他有意思,不,我西域男儿追女人时也没有你这么夸张的。” 秋瑜幽幽回道:“哪比得上您。” 穿女装倒贴女皇,最重要的是没贴成功,还被人家儿子剁手毁容,惨出新境界。 燕红琴被他气到:“本座白救你一遭!” 秋瑜:“得了吧,救我是你这辈子最划算的买卖,真怕瑛瑛的可不是我,是你,你信不信,我要没了,瑛瑛才不会表现得和现在一样温和。” 他毫不留情地点出这点,让燕红琴哑口无言。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秦湛瑛一个人把面吃完了,秋瑜都只能拿面饼蘸着汤混一顿。 这发育期的恐怖饭量啊……话说这小子的力气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秦湛瑛也有点不好意思,秋瑜连忙说:“没事没事,你今天是老大,吃多少都是应该的,够不够啊?不够我再去煮。” 今天还是秦湛瑛的十六岁生日,要是算虚岁,他都十七了,为了援助秋瑜,秦湛瑛也没过个好年,生日更是仓促,臣子们想送礼都追不上嗖的一下从大京跑到老陕的太子,秋瑜也只能给煮寿面,想想也是委屈太子了。 秦湛瑛回道:“够的。” 他当天晚上还叫人送来两个椰子,给秋瑜煮椰子鸡吃。 秋瑜一边啃鸡腿一边含含糊糊问:“那太子呢?” 乌鸦一礼:“太子殿下说还有事没做完。” 生日当天也要继续加班的太子在给老陕道的一切事务扫尾,从打仗到安抚地方他竟是全部来得,许多真以为太子是文人的官吏看到太子亲自领人去收拾红河王残部时都惊呆了。 可太子却仿佛天生就有种敏锐的战场嗅觉,让他轻易从老陕的山峦间把那些敌军揪出来。 燕红琴感叹:“到底是那个人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打仗呢?” 泽国女皇如今号称当世海仗第一,海洋战神,目前还没打过败仗,有那么个娘,秦湛瑛再有战争天赋都是可以理解的。 只有秦湛瑛自己还挺惊讶,诶,自己第一次带队打仗,虽然打的都是小仗,居然也没出岔子,一定是秋瑜留下的地形图和事前布置好的策略都很好的缘故吧! 太子爷不觉得自己天赋多好,只觉得自己是按部就班地在干活,他自觉压根就没干什么高难度的事! 带着兵赶过来难吗?让他们规规整整听指挥难吗?让军队秋毫无犯难吗?带着军队在山间顺着敌人的踪迹一路摸过去然后设局活捉大半难吗?干完这一切顺便带军队给老陕的百姓们修个房屋,送个被子粮食难吗? 不难啊!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也就是事前搜集此地百姓户籍,官府账册,然后确定需要帮助的贫困户时花了点时间罢了。 殊不知在他人眼中,这个一到老陕道就军事民生一把抓,面面俱到样样出色的太子简直就是左脸天资右脸纵横。 为了方便骑马时也能削人,秦湛瑛又让人将他的镰刀改了改,主要是将柄延长,这样他就可以挥舞着那把长镰刀使劲削人脑袋了。 而且他这次过来时顺便带了哈斯特鹰如意,兔子年纪大了,经不得舟车劳顿,就放在大京养老。 秋瑜将之称为:死神降临版本瑛瑛。 秦湛瑛太好看了,死亡镰刀一挥,掠过的弯弧状寒光就像一轮弯月,皎洁清冷,不带一丝烟火气,轻描淡写间带走生命。 这场面放漫展得有一群人围观求合影,医学生忙用自己不算精妙的素描将太子骑马挥镰刀的英姿也画了下来。 死后陪葬品加一。 好不容易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北孟那边终于认清楚最后一个能打的红河王也被干掉的事实,送了降书过来,承安帝一开始没打算收,说要和朝臣们商量一下。 北孟:我们可以赔偿的。 禹国:我们还是要商量。 打输了割地赔款是应该的,可要是收了北孟的好处,之后再打就没啥借口了,毕竟已经接了降书,就是答应此仗到此为止的意思么,承安帝还惦记着往北打呢。 最后还是秦湛瑛寄信拍板,说:“收降书吧,还要春耕呢,您能一边春耕一边打仗啊?” 承安帝:“不能。” 春耕比天大,万事都要给田让步,扫盲班这时候都不开了,大家都往田里跑,工部负责农事的官吏近几年颇受重视,平时要到处跑,和负责测量地形的那批官吏探查水土,春耕秋收时更是恨不得住地里。 毕竟不种田就没饭吃,百姓们就不敢生孩子,人口暴不起来,地盘也扩不出去,收税时粮仓也没有新粮入库,那仗也没得打。 最终经过两国协商,北孟最后赔了上万匹好马,还有大量的粮食布匹给禹国,金银反而赔得偏少,这让北孟的王公贵族狠狠松了口气,太好了,他们损失得也不是太狠。 然而事实却是为了征集到这些赔偿用的粮食布匹与马匹,北孟百姓已苦不堪言,秦湛瑛开始变得温柔是一回事,但他很清楚敌人越不做人,敌人麾下的百姓将来越愿意归心的道理,在讨要赔偿这件事上他也是使了心眼的。 只要北孟足够不做人,将百姓们逼反,禹国这边打过去时会轻松许多。 结束了对北孟的战事,秋瑜就留守老陕道,要把这里经营稳定下来。 秦湛瑛则带俘虏回归山鲁道,让俘虏们在沿海生活。 分别时,秦湛瑛笑着问:“我走以后会不会想我?没了我,你就得一个人管老陕所有事了。” 秋瑜:“我又不是兔子,才不会那么黏你呢,倒是你,晚上加班时适当吃点夜宵,别饿着了。” 他们伸出拳默契地碰了一个,秦湛瑛反手握住秋瑜的拳,往自己身边一拉,和他撞了下肩。 “保重。” 少年太子翻身上马,腰背挺直,肩头红披风在风中烈烈飞扬,马腹挂着包好的镰刀与长剑、弓箭,秦湛瑛骑马离去时回头对秋瑜笑了笑,眸光清朗,令人难忘。 【小剧场】: 有关素描的起始—— 原本大家都以为素描是西方那边流传开来的,但近日从涞水公的衣冠墓的抢救性挖掘中,人们挖出了一个小箱子。 箱子里是用布细细包好的纸,纸页经过时光的洗礼已变得脆弱,上面模糊浅淡的灰痕,似乎是画。 通过考古学界最新的研究,专家学者判断这些是铅画。 等经过技术复原后…… 专家们:哇!好逼真的真人画像! 专家团队里的颜狗:这是什么人间绝色! 带队的大佬:嗯?拿镰刀,古时候用镰刀最出名的可是禹世宗,世宗皇帝也的确外貌出色到史书都有记载,难、难道…… 后来这些画的复原图被发到博物馆官网。 网友们:居然将世宗少年时代的绝色容颜保留了下来秋瑜你真是配享太庙啊!等会儿,貌似秋瑜本来就配享太庙了?他本人的骨灰都陪葬到太行山里去了。 至于之后素描也进入自古以来系列的事么,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144章 离别 整个承安十六年,禹国都处于一种休养生息的状态中。 先是各地专注种田,工部派出的数位官吏跑得腿细了两圈,终于拿回了精度更高、更有参考价值的水土资料,朝堂上就开始琢磨着怎么修水利,扩散农家肥技术,好继续增产大计。 与此同时,秋瑜在老陕道那边一边种田一边经营对西域的商路。 在秋瑜看来,开商路是一个表达友好以及互通有无的最佳方式,他也最擅长这个,瑛瑛把这地方交给他了,他总得将之治理得和平繁荣,才算对得起自己的君王。 殊不知秦湛瑛把老陕交给他治理,又让他领着军队,这种信任到极点的做法,已经让所有人确定,涞水县子就是太子座下第一重臣宠臣。 他们还不知道秦湛瑛甚至打算把自己的陵修在太行山——秋瑜的封地涞水县就在太行山脉旁边。 这可是意味着以后秋瑜只要不犯天大的错,秦湛瑛从生到死都会庇护着他。 燕红琴和秋瑜配合愉快,正如秋瑜所说,把他保了下来,太子才会保持一种温和理性的态度对待老陕道和西域,而让秋瑜来治理老陕道,显然比太子亲自来也要好得多……太子爷在山鲁道杀的人可太多了。 燕教主还记得秦湛瑛离开前和他说的那些话。 “谢谢您救了秋瑜,师傅。” 彼时燕红琴打了个寒颤:“你要做什么?先说好,就算你认我这个师傅,要收复西域也没有那么容易。” 秦湛瑛淡然道:“迟早会是我的,少流点血不好么?” 太子殿下毫不掩饰自己对西域的野心,燕红琴自然不能徒弟说要他就给,毕竟秦湛瑛一点西域人的血统都没有,他要拿西域,谁会服? 于是师徒俩便打了一架,胜负未知,但秦湛瑛走的时候,队伍里多出了不少西域出身的军士。 有人被打服了,但燕红琴不说是谁,他只是吊着被打折的胳膊,心里怒骂吕家人的怪力不讲理。 而到了承安十六年下半年,曾经在军营中交不到朋友的巴固升了小旗,他融入了新生活中,对自己的现状很是满意。 这些日子里,他与他的同伴们一起带着孟人俘虏,教他们如何适应新的生活,如何做活,以及认字,太子允许他们去靠近边境的地方,与北孟那边的百姓交换些盐糖粮食,再换情报回来。 巴固是个胆子大的,和上官打了报告后,就亲自领人进北孟的领土探查,管理这一伙混了西域人、孟人的精兵营上官对他拿回来的情报很是重视,嘉奖了他两回。 军队里的孟人们私底下交流时说:“新大汗遵守承诺,不会亏待自己的子民。” 要收拢新的子民并不容易,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以及对政策的安置与调控都需要花费巨大的精力。 秦湛瑛回归大京后就一直忙于政务,站在禹国的权力中枢,他梳理和协调着各方,尽力消化着山鲁道与老陕道这两块新地,直到快要秋收的时候,他才缓了下来。 兔子这次是真的要不好了。 作为一只细犬,兔子在秦湛瑛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他的身边陪伴他一起长大,狗狗用自己的眼睛看着小主人从柔软娇小的孩子变成一个高大的男人。 现在,狗狗要离开了。 秦湛瑛下了朝后就回到了宸庆宫中办公,老迈的细犬窝在不远处的软软的狗窝里睡午觉。 这种老得不得了的宠物本该放在猫狗房中养着,不该再在主子面前露面,毕竟若是让宠物死在主子面前,既让主子难过,也不吉利。 但秦湛瑛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拦住众人要将兔子抬走的做法,且把兔子的狗窝挪到了自己的卧室中。 他蹲在狗窝旁边,轻轻抚摸着兔子,捏了捏他软热的耳朵,兔子睁开眼,从喉间呼了一下。 秦湛瑛:“如今已经是夏季,走过这个夏季,再走过冬季,就又过了一年。” 兔子睁着水润的眼睛望着主人,轻轻舔舐着秦湛瑛的手指,秦湛瑛垂下眼眸,温柔道:“兔子,今年也留着好不好?你留在我身边,我照顾你,你要是走了,躺在冰冷的地底,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骨头汤煮的肉粥,也没有被子盖。” 狗狗与人待久了也是能通人性的,秦湛瑛发指令时,兔子都能听得懂,现在他也希望自己的爱犬能听懂他挽留的言语。 兔子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摇摇晃晃爬起来,穿上秋瑜帮忙做的肩带,被秦湛瑛提着带着去花园里散了散步。 这只纯白细犬年轻时是如同仙品般美丽的野兽,他的四肢有飘逸的长毛,跑动起来如同云卷伴随着四足,真就如哮天犬降临人间。 现在兔子身上的毛已经没以前那么多了,毛色也黯淡了,但是秦湛瑛一点也不嫌弃兔子,即使兔子不漂亮了,也是他的狗狗。 可惜万事万物皆有终结,此非人力能违抗。 兔子没有活过这一年的秋收季,在某一天,秦湛瑛点完了今年入库的粮食,让户部收好账,又命工部去修新粮仓,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宸庆宫,他将手中文书交给祝大午,蹲到狗窝旁想摸一摸兔子,就发觉往日总会抬头看看他的狗狗侧躺着,已经没了呼吸。 兔子走时很安静,就像是睡着了,太监宫女们也没发现兔子离开了这个世界。 秦湛瑛一顿,连狗窝带狗一起抱起来,对祝大午平静地说:“去后花园,把兔子埋了。” 祝大午连忙上前:“殿下,可要立碑,再找些人来为兔少爷哭一哭?” “不用,埋了就好了,”秦湛瑛抱着兔子往外走,轻笑着说,“祝大午,我在山鲁道的时候就见过一户地主,在家里的牛马死了后,硬是要佃户们去为他的狗哭灵,要大办丧事,为狗撒纸钱,还要佃户们给白包,实则这些都是没必要的事,折辱活着的人,也闹得走的宠物不安宁。” “我是兔子的主人,我来安置他就行了。” 太子亲自给兔子挖了个坑,将兔子连同狗窝埋下去。 他没有表现得很悲伤,却在挖坑这件事上亲力亲为,不曾假手于人。 下面的猫狗房很快就遣人来问太子:“主子爷可要养一只小猫小狗,下头新养了一窝细犬,种可好了,纯白!” 秦湛瑛头也不抬地给哈斯特鹰如意喂肉条:“不用了,狗么,养过一只就可以了。” 过来问话的太监点头哈腰,绞尽脑汁:“太子殿下真是重情义,是小的们冒昧了。” 秦湛瑛停住,转身:“不,你们办事尽心,孤很高兴,以后也要如此,有什么事主动来问。” 太子失去了他的狗狗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秦湛瑛没有宣扬,埋了兔子的第二天去上朝时也面色如常。 他的事情太多了,没有空闲悲伤,今年巴蜀又地震了,秦湛瑛得安抚那里的百姓,令人主持重建才行。 只有吕晓璇接到秦湛瑛寄到泽国的信件时,知道儿子心中应当是真的难过的。 她轻叹一声,和沐跃说:“早些年爹想要哄瑛瑛回家,还拿兔子身体不好去骗他,结果他也真被骗回来了,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和朋友一样,现在瑛瑛肯定难过了,还说以后都不想再养狗了。” 沐跃磕着瓜子:“人越活得久,要面临的分离就越多,但只要是离别,便定有重逢之时。” 她笑道:“丫头,快快将账册给你老娘我,琼崖岛今年收了许多粮食,正好可以让我们往更南边走一走,你说的那什么澳洲,我迟早要摸过去看看。” 吕晓璇:“娘啊,你就不能往北走吗?顺道帮我处理一下九州和四国的事情。” 沐跃:“那儿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南边好,暖和!” 吕晓璇嘀咕:“可是爷爷也在往南边走啊,你们都往南边涌,北边就我一个人管着了。” 说来也不知道吕空如今走到了何处,到底有没有找到他同胞哥哥的消息。 吕晓璇才和沐跃聊着吕空呢,就有宫人赶过来汇报。 “陛下,太后娘娘,洛家传来消息。” 洛家镇守云南道多年,一直防备南越,也许有人会奇怪,那些南越人有什么厉害的,但实际上在现在,那些能在山林间穿来穿去,借着丛林隐匿的凶悍土人当真不好对付,丛林里的瘴气更是只有在此地随便的人才知道如何有效防备。 而如今掌管南越的尤家是早年送时就过去的汉将的后人,说来与中原已经疏离近两百年,其野心勃勃,在南越称皇帝,又说祖地在两广,想要把沿海粤东道粤西道吞并,可谓狼子野心,只是一直被洛家拦着,又不敢招惹南海一霸的吕家罢了。 之前吧,禹国泽国对南越态度其实不算差,毕竟大家都惦记着先扩地盘,顾不上南越,只要南越不自己作死,老老实实朝贡,两边大佬都不管南越。 事实上,两国还挺喜欢从南越那儿买粮食,毕竟泽禹有盐糖布茶瓷等货物,与南越交易时是有贸易顺差的,因此大家近几年也有开互市做生意。 谁知今年这尤家南越王好像是觉得禹国与北孟开战,必然损兵折将,而巴蜀地震,禹国要赈灾,必然也是国库空虚,吕家又忙于吞下东瀛九州、四国两座大岛,兵力并未集中在南海,便要抓住这个机会集结军队攻了过来。 他们甚至还把禹泽两国开在三国接壤之地的互市里的货物都抢走并屠杀了那里的汉人,劫走大批妇女孩子。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各方都陷入了沉默。 吕晓璇:“泽国看起来很虚吗?我不是才把倭寇和洋番船队打得跪地上叫姑奶奶吗?” 禹国君臣:“我们今年把北孟打成那个鬼样子,正是开国以来最兵强马壮的时候,为什么南越会来挑事?” 那个白痴怎么敢的啊! 消息传到禹国的时候,秋瑜作为如今的禹国军队山头之一也有所耳闻。 秋将军忍不住吟诗一句:“阿禹敬酒他不喝,阿泽夹菜他转桌,这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说起来历史上的禹武宗也是因为南越王突然搞了个骚操作,外加想收拾南方宗族才特意亲征,结果不慎病死在路上的,那时候南越的皇帝正是如今搞事情的这位。 秋瑜:妈耶,想想都好气!那个脑残在史书里那么跳,居然还让他从瑛瑛手里苟下来,最后甚至寿终正寝了! 秦湛瑛知道消息的时候,人正在巴蜀发放赈灾粮,他还特意请了雪樟借人。 本来太子才失去爱犬,又撞上地龙翻身,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南越再这么一作,秦湛瑛立刻就觉得南越王这是找死! 思及外祖父和母亲都说过南越很菜,只靠山林地势便利才苟着,而北方战线那些兵将轻易动不得,承安帝亲征完后又一直身体不太好。 所以秦湛瑛很快就打定主意。 禹泽两国各出一万人,跟着他一起去云南道支援洛家去! 正好如今才秋收完,禹泽粮食都足足的,泽那边还能直接海运送粮,正是有余力发动战争的状态。 在此关头南越搞事情吸引禹泽的大部分仇恨值,也让东瀛和北孟压力大减,让两国脑子正常且深知禹泽战斗力的人生出由衷的感激。 这南越王到底拥有一种怎样的背锅精神! 反正不管禹是不是要干北孟,泽是不是要吞东瀛,两国今年倒是有了同样的默契——他们先一起把南越抬走再说! 总之,秦湛瑛就这么带着兵马粮草直奔云南道而去。 第145章 再南 “上头想要动兵也是正常,毕竟谁也不想和北孟、东瀛打架的时候,竟然被个二傻子在背后捅一刀。” “南越王狼子野心,一直想吞两广,他也不想想,这两地宗族凶得很,也就太子发狠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这几年才好好交税,听闻早些年不许他们杀女婴时,那些族老还笑太子心慈手软,为讨好母亲过于纵容女子,不配为君,结果现在坟头草都比人高了,可除了太子,南越王是收拾得了哪个咯?哪个都不会被个南蛮子搞倒!” 这也是实在话,在秦湛瑛管事前,南边的宗族势力可大了,光是抢水抢田的械斗都死过老多人。 “可不,他们和洛家斗一斗,闹点小动静也就算了,这次竟是杀了互市周边县城上千人,那可真是找死了,把最招惹不得的那位气得出了京,要亲自来收拾这些人呢!” 承安十六年秋季末尾,南越王成了华夏大地南方及周边国家口中最常谈的傻子。 秦湛瑛此人自觉温和,更是在秋瑜心中成了个“不羁而温柔”的发光体,然而在其他人心里,这家伙分明就是汇集秦吕两家战斗力与凶性的顶级狠人,从小就威震南海,将一切不服气他的宗族、士绅、武林门派、洋番、倭寇收拾得不要不要的。 有些人甚至只要一想起秦湛瑛老娘姓吕,他八成会和吕家先祖一样长寿,就绝望得想哭——这可真是要战战兢兢遵纪守法一辈子了,不然指不定头上就会落下把刀来! 可有人怕,就有人高兴。 尤其是在南方沿海,妈祖和雨神信仰传播得最广的地方,对于秦湛瑛的到来可谓欢欣鼓舞。 这些年雨神信仰传播之快也是傲视各教派,毕竟谁也比不得吕家真能预知气候,有他们在的船队就不用担心出海时迷航,台风季来时他们还能给发预警,这可不就和真神一样? 秦湛瑛作为吕家后裔中对气候感知最敏锐的一位,那可是信徒眼中真真的神仙后代,活着的半个仙人! 于是秦湛瑛带着兵马越是往南,路就越顺。 又劝退一个带着孙子和果盘来上供的百姓,秦湛瑛面无表情。 这就是他以前在南边各处乡间考察时总要披各种马甲甚至不惜女装的重要原因——在很多人眼里,他秦湛瑛甚至不能算人,就是个神,劝他们别把自己当神仙,他们不听,还搞出一套“假神仙招摇撞骗,真神仙藏身人间”的理论。 扯不清干脆避着点,不然有些宗族会借着要拜神直接汇聚家族财富献与秦湛瑛,这其中固然有真心来投的,但也有借机敛财的。 梅沙替秦湛瑛打发完人回来,感叹:“许久不曾见这么多人来拜您了。” 还怪令人怀念青春的嘞。 乌鸦:“要是秋将军在,他就能分担一下了。” 自从巨灵神的那个名头喊出来后,秋瑜也成了信仰加身的人了。 秋瑜那身高放这年代就是很容易被当人外。 梅沙:“怎么就不让秋将军也来呢?人家才是真能打仗的,太子殿下擅长治理民生,为何不是太子去老陕接管,秋将军来打仗呢?” 这也是太子身边许多人的疑惑,要说太子是要借此压秋瑜一压,不许秋瑜再立军功也不对,那秦湛瑛大可以扶另外一个将军过来,而不是亲自上啊。 皇帝可从来是站在天平中间搞平衡的那个,亲自下场的都是局面很坏了。 两个属下表达了疑问,秦湛瑛很坦然地说了实话。 “因为秋瑜比我更适合经营老陕,那儿如今和西域有了联系,也开了互市,燕红琴对秋瑜印象好,对我却很是忌惮,我本来在大京也有事,就不留那刺激他们了。” 秋瑜这种军事商业一把抓的人才最是适合安抚异族为主的西域,而且他性子温和,碰上个极品给逼急了也不至于和太子一样直接上刀子,把秋瑜放那,也算秦湛瑛日后往西域伸手的一步前置棋。 自古以来中央的命令到地方后都要大打折扣,秦湛瑛能实际掌控的也就是京城与周边、边军、山鲁道和两广,湖湘道都是刘紫妍和蓝阿萝放手后才逐渐归心中央,巴蜀道那边则是姜平、岚山轮流去管,秋瑜既然对他忠心耿耿,那就是天然的瑛派,是太子管控和经营地方的牌,秦湛瑛会在收复地方时本能的选这张最可靠的牌。 就这么到了云南道,洛家赶紧来迎接太子,因为京里提前发过话,没人敢修行宫搞奢侈浪费,不然万一太子冷着脸说要查账本,那战前己方就得先非战斗减员一波。 不能酒池肉林,那就来点土特产吧。 洛家家主给秦湛瑛呈了一桌菌子宴。 秦湛瑛看着这一桌,说:“母皇曾游历云南道,说此地的菌子吃了能看见小人。” 洛家家主大汗:“太子殿下尽管放心,这些菌子都是炒熟的。” 这话真不让人放心,秦湛瑛只对蒸鸡蛋动了筷子,又啃了个鲜花饼。 这次跟出来的郑尧没什么事,梅沙却开始在空气上画小人。 洛家从家主到厨子跪了一地,都觉得自己要完了。 洛家夫人觉得自家倒血霉,明明那菌子炒熟了,平时吃着也没事,怎么今天就出事了呢?肯定是有人捣鬼! 太子没深究,挥挥手,回去休息了。 有洛皇后守承安帝身边,又有洛奇逸给吕女皇做臣子,洛家堪称禹泽两家下注的典范,但换句话也是禹泽一家亲的象征,他们对太子的性情素有耳闻,也不敢搞献自家女孩讨好那一套,来侍奉的女孩都是出身干净,相貌中等偏上,性情温顺,动作规矩的。 一水的适合贵族男性出门在外发泄欲望后收用然后丢院子里不声不响老死的类型。 送上这样的女孩都不叫讨好,纯属王公贵族的来往礼仪,这是太子不喜但也没法名正言顺地完全掰掉的“社交潜规则”。 他只能挥手让人下去,连发火都没理由。 因为秦湛瑛已经快要十七岁了,换言之,他的三年孝期即将走到末尾,而皇族男性本就有绵延子嗣的职责,随着十七岁越来越近,全世界都会开始催促秦湛瑛去睡一个女人,然后生多多的孩子,将他那两国皇族结合的尊贵血脉传下去。 他还不能明着反对,因为他继承禹国的法理就来自自己的血脉。 不过敢在太子打仗时还搞送女人这一套,那些人是真的不怕死。 秦湛瑛也不直接表达不满,就示意了一下郑尧,没几天,太子喜欢家风清正的臣子的风就刮出去了。 作为上位者,只要漏出一点意思,让大家觉得他喜欢正派人做属下,那下头装也会装出这么一批人来。 秦湛瑛耳边终于清净了。 接下来就是把怒火朝南越发。 太子从小做事就利落,他整合了部队先在本地练兵半个月,实际上下头已经开始收集情报。 那南越的局势也传了过来。 作为送时南迁的将领的后代,南越王尤巴楠是个能说汉话写汉字的人,出于南越那块地方的匹配机制,尤巴楠稀里糊涂就成了佼佼者,从继承王位到现在一直战无不胜,积累了大量的自信。 但二傻子太嚣张自信,难免缺乏婉转手段,闹得手下汉臣以及越臣分裂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尤巴楠还很得意,觉得这才是君王的平衡之道。 秦湛瑛阅读尤巴楠近几年的执政策略,做出一个判断。 这二傻子快要被手下人造反了吧? 要是秋瑜和金虹珠在这,当场就要把预言家的冠冕搁瑛哥脑袋上,因为他判断的太准了,没过几年,尤巴楠就被越人那一系势力的代表通西推翻,流亡到暹罗去了,直到通西作死引来瑛哥亲征,哪怕瑛哥死了,瑛哥遗留的兵也将通西及其皇室杀戮一空,结果尤巴楠就又借机打回来拿到了南越王位,并在余生与汉人和禹国割裂,喊出来类似南越是属于南越人的口号,此后寿终正寝。 也就是说尤巴楠水平很菜,但他运气还行,一辈子都没真撞到当世亚洲地区最强的皇帝秦湛瑛手里。 所为白银在青铜区混了一辈子,从来不知道真正的王者段位长什么样,还以为自己真天下第一了。 但在新的历史上,尤巴楠的运气宣告见底,秦湛瑛再次亲征南越,打得就是尤巴楠! 做完适应训练和情报搜集后,秦湛瑛就带着人背上行囊,让一千云南道本地的军士做导游,一头钻进了林子。 他适应力强,感官灵敏,上天入海都自然而然,进了丛林也如鱼得水,仿佛自幼就长在这里。 没几天,他们就潜入到南越境内,找到了一个大型土人部落。 秦湛瑛直接让人去踹部落首领的门。 “开门,做生意!” 用一些廉价货物换来粮食和香料后,秦湛瑛又迂回到南越边境,从敌军后方发动攻击,就这么潜进来,杀回去,还带着不少俘虏和香料。 就连之前被劫走的人口,只要还活着的,这会儿他也都带回汉土了。 俘虏都算了,土人瘦瘦黑黑,不通礼仪,也就修个路干点体力活了。 可是香料呢?在这个没有防腐剂的年代,在气候温暖的南方,香料是人们保留食物的最佳腌料,更是美味的源头,许多海商拿命跑船,为的也是香料贸易的暴利。 秦湛瑛叫来诸多大商人过来询问南越情报。 “以往你们和南越做生意都是小打小闹的,我看应该打进去,直接做大生意,赚大钱,只要这事一成,于所有人都有好处。” 商人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太子说的话当然有理,他们也知道生意做大了才有大钱赚,只是以往土人凶悍,商路实在打不开罢了。 可是如今,一个很能打的太子带着他很能打的军队立在这。 他们可以用暴力轰开南越大门,然后用手头的精美商品从南越获得大量的优质粮食,香料,木材。 这不正是上天给予的发财机会,一个能送他们身家翻倍的风口吗?只要乘上去,就有的是好处! 商人都是见了利益就走不动道的,秦湛瑛只要开个口子,就果真有胆大的冒头。 “启禀太子殿下,小的家中就有南越的亲戚,每年都要给那边的通西大将军送贿赂通商路哩……” “太子殿下,草民的老婆就是南越一个大头领的女儿,她父亲可喜欢做生意了!” “太子殿下……” 第146章 南越 在各方关注下,吕晓璇和秋瑜惊讶地发现秦湛瑛在南边打仗时战斗力明显在老陕道要强悍得多。 作为一个典型的南方孩子,秦湛瑛在华夏最温暖的琼崖岛出生成长,早习惯了夏季三十八度以上,冬季十到二十度的气候,把他丢到大京就已经让他冬日不愿意出屋子了,偏偏之前还让人家在冬季跑老陕道帮受了暗杀后倒下的秋瑜收拾老陕道残敌,秦湛瑛没病倒都是随身侍奉的太医给力,但不要指望在那种气候下还能多精神。 到了云南道那可就不一样了,这儿四季温暖如春,就算秋收后变冷了,夜晚降温时也只是多套一件毛背心的事,这算啥? 没被削弱的秦湛瑛直接就杀疯了,等手下的军士们也跟着适应雨林后,太子殿下丛林游击战打得那叫一个利索,南越所谓的防线在他面前就和不存在一样,被秦湛瑛领着军队仿佛穿插迂回,揍得抱头鼠窜。 南越王尤巴楠被打得一点还手能力都没有,而且他还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南越今年很流行造反,商人和地主也不知收了什么刺激,全都在搞事情! 在秦湛瑛看来,尤巴楠这种为了自己的权力地位稳固而扶着底下人分成几派的做法,放在以前不说是个手腕厉害的主,中庸还是能评一评的,可如今是大争之世,禹泽都属于扩张欲望很强烈且实力很强的国家,而南越很不幸的同时与这两个国家接壤,这种情况下还在国内搞内斗,就真的挺沙比的。 任何一个有外部危机的国家,要做的都不是内斗,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团结国家,将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塑造一个强而有力的中央,然后不说改革也要改良一下朝廷的运转效率,提高百姓的生活质量,增强国力。 只有这样,南越才会在禹泽的攻势下……跪得不那么迅速而惨烈,至少秦湛瑛要找南越的弱点并利用时,会需要费更多的心思。 可尤巴楠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君王要搞平衡的前提,是他的实力足以压在中间让人都不敢动,维持住裁判地位,而尤巴楠做到了吗?不,他没有做到,他手下军方最有权势的通西早在秦湛瑛动手前就有了异心。 在南越,土人豪强与汉人后裔皇帝的隐性矛盾一直存在,何况尤巴楠为人处世贪婪自私,在禹泽两国与南越进行交易时,渠道完全被尤巴楠垄断,半点不肯分给其他人,多吃多占更是引起了土人豪强一系的不满,在那些于三国之间走私的商人的鼓动下,通西没费什么力气便有了造反自己做皇帝的念头。 于是南越的局面就更加混乱了。 秦湛瑛这一招精准的让南越国每个有资格竞争这块土地皇权的势力都陷入了斗争之中,他本人倒是优哉游哉,带着军队四处穿插之余,还认识了几个土人部落做朋友,大家做做交易,学学语言,再探探地形和物产,好不快活。 渐渐的,尤巴楠与各豪族也意识到南越的乱局有那位肩挑两国的皇太子的手笔,可通西已经暴露了狼子野心,这时候就算提出和尤巴楠合作抗敌,难道尤巴楠还能信任他不成?两人早已是不死不休! 吕晓璇和秋瑜、金虹珠本来都担心在史书上死在南越附近的秦湛瑛会在此吃亏,所以物资塞了一堆,还请了已经一把年纪的阳盛子来看护,谁知这小子在南方的战绩竟是比在北方要亮眼得多! 吕女皇接到了消息后,便和金虹珠说:“看来史书上写瑛瑛只擅长打孟人是错的,他对南边的地形、风貌、气候更加了解和适应,在南面发挥得更好。” 金虹珠:“其实在看过您儿子带着泽国海军维护航路时的样子,我就很怀疑史书的真实性了,他实在不像没法在南边打仗的样子,我看史书上的他就是被心脏病干翻的,说真的,《慰民方》最出名的病例记载就是您儿子,他妥妥是心衰加肺气肿送走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禹武宗也是被自己的身体打败了。 想想还挺恐怖的,《禹史》里的禹武宗那么强,但他往北打时居然都是处于战力被削的状态,这人完全体得强成什么样啊? 答:也就是生个气会把小国给灭掉的地步。 南越的尤巴楠绝对要完蛋了,而秦湛瑛的十七岁生日也完蛋了,太子殿下在南越的皇宫里过的十七岁生日,生日当晚没办宴会,但杀了个才登基的通西助兴,动手的理由很好找。 通西杀害友邦皇帝尤巴楠,作为友国太子,他帮尤巴楠复个仇,且为他照顾好南越的子民,以全两国皇室的情谊。 当然了,原本通西没想杀尤巴楠,顾忌到这家伙好歹也是汉人出身,在一种“不想让彪悍邻居们觉得自己对汉人十分不友好好和邻居们继续做生意”的念头,通西是想放尤巴楠一马,让人流亡到别国去就算了的。 但秦湛瑛说尤巴楠必须得死,不然他到手的利益就不能最大化。 尤巴楠就还是死了。 在干掉尤巴楠和通西后,掌管着南越大宗粮食、糖、木材等原材料生意的家族纷纷向秦湛瑛拜倒,开开心心地和来自禹国、泽国的商人们先做起生意,禹国则自从获取此地政权,以后大家也不用搞互市了,毕竟都是自己人么。 南越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比孟、东瀛还要更早的被抬走,从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知道这个消息的穿越者们都槽多无口。 要知道此时还不是民族意识觉醒、各国纷纷闹独立的时代,南越还处于原始和封建中间的阶段,尤巴楠做皇帝时都只能搞包税制,也就是将收税的任务分派给各地豪强,只要他们交上相应的数字就可以了,实际上南越王对此地的掌控力,还不如刘紫妍以前对湖湘道的掌控力。 打个比方:尤巴楠其实不喜欢南越有些土人搞活人祭祀,可他拦不了,敢出声拦还会加深土人豪强与他的矛盾。 南越如今的状态按金虹珠的说法就是——哪怕是我那个品德低劣的南韩前男友过来,看到南越也得对他们说“求求了,搞点封建社会吧,奴隶社会太没人性了!” 秦湛瑛借着帮尤巴楠复仇的名头先给最嚣张的那几个土人头子都发了个三族消消乐,又有军队帮忙镇压,直接帮这的人大步进入到封建时代了。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来治理和管理南越的官员不好找,得能打,能服众,又要能管生意,又要能将生地治理成熟地,还要能保证此地民族顺利融合,镇压和调和得了不同族群的矛盾。 都不求这儿能搞扫盲,因为禹国本土的扫盲率都只有一成五,距离赶上泽国的三成五还有遥远的距离要追赶,只求南越能交税就好。 洛家肯定不行,从吃菌子这事来看,他们靠谱,但靠谱得有限,秋瑜还在老陕道脱不开身,禹泽两国其他人么,秦湛瑛原本想试试把金虹珠调过来,又想起亲娘搞经济不太行,把她最得力的助手扒走不合适。 思来想去,秦湛瑛给大京发了个消息,说他先在南越待半年,半年后视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回去。 新地盘到手,起码要把这经营能可以收上税才能让秦湛瑛放心。 承安帝:你等会! 为什么吕女皇的得力助手没跑,承安帝在经济民生方面的金大腿却不回家了? 原本他还想给太子安排选妃的,这人不回来,谁敢擅自帮太子选老婆!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最讨厌别人替他做主了,何况是婚姻大事! 太子这简直就是主动延长自己的光棍时间! 承安帝写信。 【湛瑛,大伯也不是逼你生孩子,但你也大了,若是看到了顺眼的,不如先收入房中,男儿到了十七岁还不通人事,说出去会让你母亲觉得大伯亏待了你啊。】 秦湛瑛回复。 【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不收女人就是不收,遇到好女人,秦湛瑛更喜欢直接把人送去干活。 接着太子让人把南越王宫给修修补补了一下,主要是加高大门,好让已经一米八四的太子进出门时不撞额头,然后就在这开始办公。 这里要表扬一下秋瑜,因为他隔着老远还联合蓝阿萝秦湛瑛送了批驱虫用的药水。 作为回礼,秦湛瑛把南越王宫库房里翻出来的一块三十斤重的牛头金融了,铸了把金弓,令人送去给秋瑜做小伙伴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写给秋瑜的信里,秦湛瑛没有提自己被催婚催育催睡(动词)的事情,只是提了一句话。 【我问过母亲,她说明年我就是大人了,十八岁对你们来说很特殊,所以我在你十八岁时送了一匹马王给你作为坐骑,你会送什么成年礼给我?】 封好信口,秦湛瑛坐在灯下,并不心忧秋瑜继续像个木头一样解读不出自己的潜意思,可依照他对秋瑜的理解,那人的“木头”更像是一种装傻。 “他在情爱一事上和我们家相似。” 比起这个时代的“到年龄就该成亲生子”,秋瑜的感情观与吕家人更像,那就是人间乐事极多,可以上天可以入海可以练武可以做生意,不急着用婚育占用自己宝贵的青春,可若是有朝一日碰上了喜欢的,也不要怕,勇敢的上,不辜负自己的心。 在许多人看来,吕家人过于潇洒不羁,但秋瑜却曾经表达过对吕房沐跃感情的羡慕的,这说明他是赞同这种活法的。 秦湛瑛到底是吕家出身,他也是天然就用这种活法面对自己的人生和情感,与此同时,他尊重秋瑜的道德,如同他尊重母亲的道德一般。 太子想了想,将自己在南越熏衣服的香膏翻出来,用手指沾了,细细抹在信纸的背面,清冽的药香渗入信纸中。 这种特制的药香气味悠远长久,也不知能否伴着那信纸传递到千里之外。 信寄出去后,秦湛瑛不再多想,转身投入到对南越的治理中,他还要走访南越各地,更加深入地了解这里的民情,才知道如何将这里带向繁荣。 这一路就走到了南越靠海的部分,南越也有海岸线和港口,海洋航运他们之前与泽国做交易的主要方式。 只是秦湛瑛没料到自己才到南越最大的毡远港没多久,正在用南越的话和一伙暹罗商人讨论买象的事呢,晒黑了一圈的梅沙便匆匆赶来。 “太、太……” 秦湛瑛以为他在叫太子,回头:“什么事?缓缓再说。” 梅沙使劲喘气,然后指着港口的方向:“方才太上皇的船在港口靠岸了!” 第147章 睡前 如今禹泽孟三国只有一个人可以被叫太上皇,那就是泽国开国皇帝,秦湛瑛的太外公,吕晓璇的爷爷,吕空。 距离上次见到他老人家都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吕房去世后,老爷子就传位给吕晓璇,然后驾船出门去找他那个失踪多年的同胞兄弟的消息。 要不是知道吕家人的海洋生存能力比在陆地上强得多,他走了这么久,大伙真怕他在海上出事。 结果时隔三年再次见面,吕空还是那副健硕老帅哥的模样,个子比太外孙高了10公分,膀子依然比太外孙粗。 港口,吕空捧了个椰子吸溜:“南越成咱家的啦?” 负责接待的官员点头哈腰:“是啊,太子殿下英武过人,打仗可厉害了,又擅长治理民生,跟着他有好日子过,大伙就都投靠他了。” 吕空没法将英武和瑛瑛联系起来。 他的脑子里划过一个漂亮娃娃,娇小细瘦得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抛高高,一抛就是好几米。 那是他们老吕家几代以来最孱弱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吕空和吕房、儿媳沐跃、吕晓璇、阳盛子轮流用内力保护那孩子的心脉,辅助他心跳呼吸,才艰难地养到大。 对于那个孩子,吕空只有一个要求——活着就好,如果要更进一步,就少生点病,别让他娘老操心。 不过吕瑛,或者说秦湛瑛的脾性和脑力却也是全家最硬的,他极有主见,入主中原东宫后,其才华能折服多少人,为多少百姓带去利处,吕空也能想象到一点。 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瑛瑛都会打仗了。 “真是长大了。”看到赶过来的秦湛瑛,吕空这么感叹了一句,眼中带着震撼。 成长是最惊人的事情,能将三年前还埋在怀里撒娇的小孩,变成一个近乎天神的美男子。 十七岁的秦湛瑛的面上依然有与丽贵妃相似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对着他的脸赞叹“倾国倾城”的话,没人会觉得不合适。 但也是因为长开了,秦湛瑛和自己的亲祖母还有些不同。 按吕女皇的说法,丽贵妃身上有着猫一样的精致,多年富贵的宫廷生活、金玉镶嵌的华丽使她艳丽逼人。 秦湛瑛作为男性则五官更深刻锋利,但意外的是,他俊美得没什么攻击性,时常在田间考察让他的气场很是沉稳可亲,像屹立在田间的菩萨,下一秒就为劳作的农民递上一碗水,与他们交谈,聆听他们的声音。 而这样具备份量的美貌配上高挑的骨架,就像海边矗立的独峰化作人。 吕空看愣了一阵,长叹:“若你的祖母当年是这般样貌,我也理解为何史书都要记下她的名字了。” 秦湛瑛表达苦恼:“若每人看到我时都要先夸我的样貌,那就太耽误谈正事了。”太子本人更喜欢大家看到他的时候先把正事说完,闲聊可以放到之后。 “咱家亲戚找到了吗?” 吕空从身后扒拉出来一个在啃肉的壮实孩子:“找到了,叫沃湖。” 秦湛瑛:“卧虎?” 那个孩子将口中的肉咽下去,用带着口音的汉话说:“我的名字念起来是玛卡瓦露,翻译成汉话就是肥沃的大湖,表哥叫我沃湖就成。” 这居然是个姑娘。 她有着棕黄色的深肤,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看起来与汉人、苗人一样,都是华夏系的样貌,又和汉人有微妙的不同,仔细一看,五官竟是和石雕一样深刻俊气。 吕空说:“沃湖和你同辈,今年九岁,住秋瑜说的美洲,她爹被海蛇咬了一口,早早去了,留下的什么阿尔昆冈部落的牛马都快被别人抢走了,我哥留了把剑给后人,加上这孩子也能辨识气候,我找丰产种子遇上她的时候,她差点被另一个部落的人当上天赐予的神药生吃了,费了点功夫才救下来。” 秦湛瑛问:“那太叔公呢?” 沃湖回道:“不知道,太爷爷满七十岁那年就整了艘船出海,说是找老家去了,结果空叔公都找过来了,他还不知道在哪,我们过来时也没在海路上遇见他。” 秦湛瑛:…… 以吕家人的寿命来算,吕空那位满世界漂流的哥哥说不定还活着,就是不知道现在在哪了。 这世上能让秦湛瑛无语的人不多,吕空那位神秘的哥哥算一个。 太叔公居然还漂着呢! 秦湛瑛:“那您还找哥哥吗?” 吕空回道:“暂时先把沃湖安置好吧,让她和你学一阵子,我回晓璇那边看看。” 秦湛瑛:“她和我学什么?” 吕空:“学如何做一个王。” 爷孙俩互通了情报。 秦湛瑛把自己打南越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这几年的经历简短说了一遍。 吕空也简单说了一下:“我这趟出门,主要是找人,秋瑜说的美洲是我去的第一个地方,那海洋太宽,走起来不容易,要不是靠着海灵指引找到许多小岛做补给,差点半路困死。” 吕空摊开自己画的海图,在上面一串岛屿上点了点。 海灵就是与吕空一起长大的老蓝鲸,在吕空远洋航行时给了许多帮助。 要是秋瑜在这的话,见到海图上吕空点着的岛屿的位置,大概会吐出三个字来。 夏威夷。 吕空到了美洲后,也没来得及修整,就先和当地一个极具攻击性的部落打了一架,接着和另一个部落结盟,把试图将陌生人祭天的部落给剿了。 接着吕空展露出他过人的武力和预知天气的能力,一路找到了美洲一个大湖连着大湖的地域,在几个老祭祀的帮助下找到了阿尔冈昆部落,救下了快被献祭后挖心分食的沃湖,但凡他晚一步,沃湖的胸口就被剖开了。 他说自己救沃湖时费了点功夫,指的是吕空把沃湖老家附近的部落都横扫了一遍,走之前已经把阿尔冈昆部落的地盘都抢了回来,也就是五座大湖中的三座及周边土地丛林,沃湖则是这些领地的小女王,被称为玛卡瓦露女王。 也就是说,秦湛瑛的表妹沃湖女士这趟过来不光是探亲,也是国事访问,她希望能和自家发达富贵的姨妈吕女皇、表哥秦湛瑛合作,从这里搞些钱粮武器、知识和书本,好回去把自己的地盘发展起来。 沃湖郑重道:“表哥,先说好,我对吕家的国没有觊觎的心思,我知道你以后要统一,绝不会裂一块地盘给我,我也不想离开故乡,但你以后也不可以兼并我的国哦,我们隔得太远,你治理不到那里的。” 统一是禹泽两国最大的“正确”,谁敢挑战谁就去死,秦湛瑛登基后两国必须合二为一,谁敢拦着谁也要死。 吕空提前教导过沃湖,让她很明白这个话题的严肃性,所以小姑娘立刻做了个表示。 秦湛瑛:“放心,我没那个念头。” 沃湖:“但表哥若是愿意和我生孩子的话,我可以分你两个湖……” 秦湛瑛立刻委婉拒绝:“和近亲通婚容易生傻子。” 沃湖面露遗憾:“那多可惜,我老家那几个湖可好了,对了,听说您还有异母的兄弟,他们长得好看么?可不可以嫁一个给我做王后?” 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女王性格很是特别,她希望加深与富贵表兄的联系,便自然而然的提出联姻,这个表哥不行就换一个。 她求偶的需求和大部分男性求偶的需求差不多,不看灵魂如何,只看能否给自己带来好处,以及给她优秀的后代。 “在你成年前,我不想和你讨论婚事,表妹,”秦湛瑛微微蹲下,“咱们还是谈别的吧。” 沃湖:“好吧。” 小姑娘跟着吕空的这段日子里学了不少东西,汉话说得精熟,算学也好,脑子不差,秦湛瑛和她交流了一阵,适应了她独特的思维模式后,就觉得这孩子不错,干活肯定是一把好手。 吕空则看的叹为观止,他也知道在美洲部落中长大的沃湖性子奇特,但没料到秦湛瑛居然能和这个小姑娘交流得这么顺利。 那个幼时暴躁任性的孩子随着成长居然变得温和起来。 当沃湖询问能否在他治理此地时跟在边上时,秦湛瑛没有拒绝:“学的时候记得多挑挑,仪式上的东西不用管,也不要在意。” 沃湖:“不学礼仪么?我听说你们这最好的东西就是礼。” “最不重要的也是礼,在礼之前,重要的是土地,就像你故土的那些人一样,这里的人也站在大地之上活着,那些诗词歌赋,那些上国的傲慢与居高临下离土地太远,对你子民的吃喝穿也没有帮助。” 对于统治者来说,礼仪固然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是文明的一部分,可脱离了土地与那些站在大地上的人,礼仪便什么都不是了。 沃湖凝视着秦湛瑛,确定这位陌生而美丽的哥哥真的有在教她,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笑来。 “哥哥,我一定会好好和你学。” 秦湛瑛低垂眼眸,轻轻拍了拍沃湖的肩膀。 …… “瑛瑛多了个五大湖女王表妹?!”秋瑜捧着信纸目瞪口呆。 厉害了我的吕家战神们,你们这一家继出了禹泽两国的皇帝后,还在美洲开了分号。 吕空这位便宜师傅的亲大哥也是神奇,对方当年到底是怎么从南海漂流到美洲,又在奔九的高龄为寻故土再次开漂的? 重点在于信里还说吕大爷是在美洲东海岸出发的,那他根本漂不到亚洲啊!美洲东海岸的海对面是欧洲!万一运气不好,老人家漂去北极也不令人意外。 秋瑜喃喃:“历史已经完全变形了,以后到底是怎么个走向,凡人如我是彻底看不清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秦湛瑛的身体状态很好,他不仅没有倒在对南方的战争中,还完成了征伐,开始开发经营那里。 秋瑜知道,如今全世界觉醒民族意识的人不多,很多人被异族打了,也只觉得是城头变换大王旗,而不觉得被异族统治是耻辱。 尤其是南越那块儿,有许多地方还处于奴隶制,这种时候若是把那征服成熟地,完成融合,那儿就是华夏自古以来的领地,如同吕家这些年在吕松、柔佛等地的经营一样。 如今禹国商人乘船去那边做生意,到处听到的都是汉话,都是当一国人在处,等秦湛瑛登基,融合便会自然而然更进一步。 认真算起来,吐蕃高原如今与巴蜀的交流不少,连大喇嘛桑珠都下来交流过佛学,给秦湛瑛冠了个佛子的名头,也是响应秦湛瑛融合各方的政策方向。 秋瑜不知道秦湛瑛能否在这越发复杂的局面中看清未来,带领所有人走向正确的方向。 “说来惭愧,我直到现在还将那孩子视为道标。” 秋瑜打开木盒,将染着香气的信纸放入其中,浅淡的药香越过千里触碰秋瑜的嗅觉。 他摊开纸,给秦湛瑛写回信,思虑再三,将自己刻的兔子木雕放在信上,准备让信使将这份小礼物也送过去。 秦湛瑛看得清未来吗? 秋瑜没有在信中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土人女王表妹大概就是蝴蝶翅膀扇出来的最大变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出现更大的变数了。 我的蝴蝶翅膀力道应该还没有大到让瑛瑛看不清未来吧? 若是让秦湛瑛知道秋瑜的自我怀疑,他会说,我从未看清过未来。 从小到大因着好奇心强烈,他总喜欢挑别人没走过的路走,遇到的困难也多得很。 为了方便统治,他对南越上层进行了一场堪称残酷的清洗,这场清洗没有避着任何人,也让沃湖看他的眼神中带出一份敬畏,再也不敢提“哥哥要不要把弟弟嫁给我”之类的玩笑话,哪怕在美洲土人女孩的心里,那就是无关大雅的小玩笑。 当然,在这场清洗中,秦湛瑛尝试着让沃湖随军观看一场战争如何打,如何清缴逆贼,如何判断敌人和朋友,如何安抚百姓。 太子表哥教的全是干货,一点水分都不掺,而年仅九岁的沃湖也天资不差,十分努力地将这些宝贵的知识经验吸收到脑子里。 而清洗的后遗症自然是一开始行政不畅,可是很快,南越最多的劲人居然主动推出了代表,来寻求南越的管理者秦湛瑛,向他请求秩序。 “尊贵的殿下,您虔诚忠心的仆人请求您,赐给我们官吏,或在我们之中任命官吏。” 秦湛瑛:“我本就打算这么做,可是老人家,您就这么来了,下头不会乱么?” 老人惶恐地回道:“不会,万事万物运转有其规律,那至高的天高于老爷们,老爷们走了,天也会带着我们,只要顺着来,我们便还能过下去,只是需要殿下给予我们庇护,帮我们避开来自暹人的威胁,教导我们知识,您是雨神的化身,四处传播宝贵的知识,帮我们躲避天灾,我们也是您的子民,也渴求您的庇佑。” 秦湛瑛怔了怔,回道:“自然,你退下吧,我很快会安排好一切。” 毕竟,在发动清洗前,秦湛瑛就把填坑的人,以及重建秩序所需的人力事物都安排好了。 可是老人说的话却让他怎么也忘不了。 在王公贵族这些统治者之上,还有天,有地,有自然,没了王公贵族,天地也依然存在,不会因谁死去而瞬间沧海桑田。 那些站在百姓之上的人,并不是一定要存在的,他们没了,百姓们也依然能过下去,甚至要不是因着暹人的威胁让百姓们渴求强而有力的保护者的话,少了收他们税的老爷,他们说不定会过得更好。 【我一直将收税视为一场交易,百姓们上交赋税,我给他们庇护,可我从未想过,我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这说明有些地方不对了,上天将皇位赐予我,不是让我坐在所有人头顶,那我坐在统治者的位置上有何意义?】 若百姓必须被统治者率领和庇护这条公式不成立时,秦湛瑛将百姓给予的税务视为“这就是应该归我所有”的理念便立刻消散了。 秦湛瑛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迷惑,又将纸折好,放在灯烛上,看着它静谧燃烧。 随着信笺化为灰烬,秦湛瑛坐在桌上,自问,我现在做的够吗?配得上我的位置吗?在文武百官、民间众生看来,我似乎是个十分贤明的太子了,可若我凌驾于众生的血脉并非理所当然,我就一定要做更多才能配得上手里的权力? 我为百姓做的事够吗? 不,换句话说,如果统治者并非一定要存在,那么,我们便不是尊贵的存在了,我们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真正不可或缺的那些人是谁? 不是云端的王公贵族,自然更不会是神佛,那么,就只能是站在土地上的那些人了。 悟透这一点的时候,秦湛瑛睁大眼睛,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逻辑会推导出这样的结果,可他想了许久,发现还真是这样。 在之前十几年的实务中,秦湛瑛已经隐隐摸到了许多事情的边,却又朦朦胧胧捉摸不透,他想看清,可翻阅上千年的史书,也无法从中找到辅助他看清的答案,他便知道,是悟透的那一天还未到来,他还需继续积累知识。 可是在此刻,一直遮在他眼前让他看不清一切的薄纸化为了灰烬,他突然就看到了纸后的风景。 秦湛瑛眨巴眼睛,捂着头,轻笑一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为自己看到的风景而惶恐,哪怕这风景的本质足以让士绅地主们疯狂,他甚至有种悟出更多知识后无法抑制的兴奋,以及……知道自己在心灵上离母亲和秋瑜更近后的喜悦。 他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它叫嚣着,快啊,去翻你记录的那些笔记,或者去田间看那些人,用你的眼睛判断你推导的结论是否是正确的。 秦湛瑛按住自己跳得太快以至于不适的心口,运转内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吹掉蜡烛,换了寝衣上床睡觉。 他今晚不想去考察,也不想再看任何文字了。 秦湛瑛抱着枕头,心想,有些道理不用辩证和再三思考就已经很清晰了,所以现在休息就好,明天还要去港口附近的土人寨子里考察风俗呢。 是的,秦湛瑛无比确信自己的推导结果是对的。 原来那些田间的人真的比王公贵族要重要得多,他们是史书上无声的部分,在创造精彩传奇的帝皇将相背后流着血泪,可他们也是历史的根基。 而根基,是最重要的。 秦湛瑛闭上眼睛,这一次,他在梦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身穿龙袍的禹武宗将头上的龙冠摘下,对他露出赞赏的笑。 “迷茫了许久,死前也为这些事疑问,谢谢你,得到了答案。” 秦湛瑛走到禹武宗面前:“那么以后我该如何做呢?如果帝王将相的存在不是必须的,我是不是应该去做别的?” 禹武宗反问:“你不做皇帝做什么?” 他与秦湛瑛额头抵着额头:“我没有如你一般得到答案,可我知道,在你决心做出某个改变前,你要多观察,就像打仗前搜集情报一样,越是要进行重大的改变,越要如此谨慎。” 秦湛瑛:“而且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改变,只是为突然得到的知识而心绪不定。” 是啊,悟出了一个答案后,更多的问题就接踵而来了。 好在秦湛瑛总是乐于接受挑战,对他来说,掌控欲强是一回事,探索问题的答案却绝不是一场苦难,而是愉快的长旅,若知尽一切知识,通晓万事万物的因果,对秦湛瑛来说才是巨大的不幸,若是世间没有了未知,他的人生该多么无趣啊。 秦湛瑛闭上眼睛。 正在将手中檀木细细雕成发簪的秋瑜并不知道,他和吕晓璇、金虹珠在这个世界掀起的最大的蝴蝶效应,已在今晚静谧无声的夜里悄无声息地到来。 承安十七年末尾,承安帝因肾病倒下,太子立刻回京,而秋瑜作为禹国知名名医,也放下手头一切事务朝着大京赶去。 第148章 病情 苦日子过得太多,造成的结果就是人体脏器会有大量隐患。 比如承安帝,他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后打仗,身体亏空严重,年纪大了以后肾就不干了。 若是有透析仪器,或者是后世的药物在,承安帝都还能续一下,可以如今的医疗条件,秋瑜也没办法。 承安帝的病症在严重起来后,这个时代就没人能拿这病有办法了。 会诊结束,没人说话,承安帝就知道结果不太好了,一听自己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心中也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朕想要歇一歇。” 太医们纷纷后退,秋瑜跟随着离开,走出宫殿前回头看了一眼,承安帝靠坐在床头,因病痛而寡淡的面孔上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很平静。 其实承安帝是开龙帝诸子中除梁王外与秦湛瑛在外貌上最相似的,这意味着当他不说话时,旁人就能从他的轮廓间找到秦湛瑛的影子。 承安帝在众人离开时缓缓地躺下,将被子拉起盖过头,像个受伤的孩子。 秦湛瑛去扯了扯被角,见承安帝不松手,说:“我叫皇后娘娘进来陪您?” 被角上下点了点。 行吧,这里交给洛皇后。 秦湛瑛也离开了,他让人在外殿摆了桌椅,低着头处理公务。 御医们则退到偏殿商量。 章芍问道:“这、这病录到底要怎么写才好?” 事关皇帝的身体,落笔的每一个字都是千钧的份量,影响甚大。 秋瑜说:“能看病录的只有皇后和太子,据实相告就好。” 太子不是那种会医闹的患者家属,禹武宗连自己快死了的时候都没为难过大夫,有他在,给皇帝看病的医生们要背的心理压力就小得多。 太医令与章芍对视一眼,上前陈述他们观察到的病症和脉象,以及商讨好的治疗方案,最后秋瑜执起毛笔,思虑片刻,开始书写,这病录上是他的字迹,往后若有人要追究,他背的责任也会是最大的。 病录最终抄录两份,一份给太子,一份给皇后,原件储存到太医院中。 秦湛瑛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自然略通医理,能看懂太医院给出的诊断和开的方子,更明白承安帝的病症有多重。 他垂下眼眸,想了许久:“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给陛下最好的治疗,让他好过一些。” 太子不为难御医们,也不强求根本不可能的治愈,只说让承安帝好过些。 秦湛瑛挥退了其他人,起身去搬椅子到自己的书桌边,秋瑜连忙伸手去夺:“我来我来,你怎么能做这个?” 秦湛瑛单手提着椅子:“又不费事,而且我没残没死,怎么不能做事了?顺手而已。” 椅子放下时发出咯的一声,与秦湛瑛的椅子平行,秦湛瑛指了指,秋瑜会意坐下,两人肩并肩,秋瑜甚至能看见书桌上有一个兔子木雕在充当镇纸,也能看清奏折上的文字,那是有关吐蕃道路修筑的事,秦湛瑛想从那高原冻土之上修筑一条道路下来,可工部的人去了,也只能回一句“不可能”。 那是屹立于亚洲大陆上数万年的天险,挡住了西南部外来者的觊觎,也让高原上的人与外界隔离。 秦湛瑛见他目光停驻之处,解释道:“吐蕃农奴过苦,宗教力量泛滥,即使是我也要拉拢施恩桑珠喇嘛,才能维持朝廷对那边的统治,可若是不管宗教,农奴之苦的根源就永远在。” “除非那里也能富一点,粮食多一些,民生不那么艰险,才能用朝廷替代那些奴役农奴的贵族。” 秋瑜心想这个话有点“制度要进步脱不开生产力的发展”的意思了,像秦湛瑛这种治国久了积攒了大量实务经验又聪慧得不得了的人,能悟到这一层似乎也不令人意外。 然而可惜的是,现有的生产力就是没法把吐蕃与巴蜀的道路修通,交通阻隔令秦湛瑛无法彻底掌控那里,他只能通过他本人压根不信的宗教去影响那里的人,间接让那的人好过一点。 秦湛瑛:“后世的路能修上去了?” 这话说得秋瑜一愣,秦湛瑛从他的神情中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他微笑一下,继续伏案工作。 殿内安静下来,秋瑜耳边是少年平缓的呼吸,他看着秦湛瑛认真的侧脸,乌黑的发丝旁是雪白的耳与修长的脖颈,呼吸轻缓悠长,令人安心。 身处十字打头的岁数总是长起来最快,小瑛瑛突然间就有了大人模样,再没法将他当孩子看了。 秋瑜手缩在宽大的袖中,摩挲着那枚檀木簪,还是起身,给秦湛瑛斟了一杯薄荷茶,温热的水流注入薄透的瓷中。 丝与瓷构筑了外人对这个文明的最初印象,与祂的古老历史、绚烂文化一起,如今秋瑜和秦湛瑛都是其中的一部分,后人也会和他们一样,文明之中,他们永为一体,也是一种浪漫。 秦湛瑛:“想喝奶茶。” 秋瑜:“都这么晚了,喝那么提神的玩意,还睡不睡了?” 睡肯定是要睡的。 秦湛瑛合上折子:“你们让他最后的日子好过些,做得到么?” 秋瑜郑重道:“尽力一试,医药有穷尽,我们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在安慰,但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秦湛瑛说:“那就够了。” 香炉缭绕出一缕轻烟,伴随着绣锦荷纱飘动入内,秦湛瑛起身,紧致的腰身上绑着玉佩,走动间晃动着,最终被厚实的皮毛斗篷覆盖起来。 秋瑜劝慰:“你别难过。” 秦湛瑛说:“我不难过,生死是无法违抗之事,我早懂了。” 秋瑜一时无言,就感到秦湛瑛伸手,将他挂在脖子上的妈祖玉牌系绳整理了一番,微冷指尖有一层薄茧。 “太近了,殿下。”秋瑜知道自己该退,却第一次不想退。 殿下回道:“不近。” 第二日,承安帝被洛皇后搀扶着上朝,说他要再次亲征北方。 秦湛瑛看向洛皇后,就见皇后不仅不劝,还说“本宫也去。” 太子沉思,满朝堂看着他的反应,最后见他点了点头:“也行。” 若皇帝大伯最终的愿望是战死沙场,他不会阻拦。 得到了太子的同意和支持,禹国朝廷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为了争取在承安帝身体没败坏到完全无法赶路之前完成战前准备,秦湛瑛的工作量翻了两倍。 午睡彻底没了,夜晚睡眠也不足三个半时辰,相对他真正需要的睡眠时间,削减得简直是过分! 秋瑜与御医们给承安帝施了针灸,调理他的状态,夜晚下值去探望秦湛瑛,还看到秦湛瑛在开会。 收复北地是禹国国策,秦湛瑛早有做准备,如今集结钱粮、军士,一道道旨意发下去,有条不翁地把一切备好。 在当前时代把行政效率提高到如此地步,也是奇迹一桩。 如今和太子一起办事已是美差中的美差,因为这不仅代表自己靠近了权力的中心,能够在未来的君主心中留下印象,更重要的是能被秦湛瑛看中并培养的官员,在他手下磨砺几件事,便能成长为大众标准中的“能吏”,实在是很划算。 秋瑜旁听秦湛瑛说如何整备军中后勤,发觉他将人事、物资、运输都分门别类,又立下种种合理规制标准,在他设的条框里做事,只要不作死就不会出乱子,精简而有效的规矩里又留了更改余地,方便下头官员随机应变。 一场会开完,别说官员们,连秋瑜都受益匪浅,但这种大量消耗脑力的会开起来也累,秦湛瑛起身吩咐宫人为他们准备汤面,吃了再去侧殿休息,比起从前多了何止一点人情味。 为人处世不光要冷静干脆,增一丝温情更显亲近,让人心不用一直悬着紧绷着。 秦湛瑛让人们都去歇息,这才看向秋瑜,站在宫灯旁朝他招招手,秋瑜快步走过去,扶着眼下出现青黑之色的太子往里面走:“你快歇着吧。” 秦湛瑛:“我还有折子要看。” 他唤来宫人,让多送一份夜宵过来,太子要和秋大人一起吃。 用鱼丸、猪肉丸、木耳、蛋片煮的鲜汤面味道清淡又鲜美,翠绿的葱花在汤水间起起伏伏,只是份量不多,到底是睡前最后一餐,为免腹胀妨碍睡眠,御厨也会思量着少给些量,此为养生之道。 秦湛瑛吸溜了半碗面条,就想去做事:“我吃不完了。” 秋瑜不吭声,把剩余半碗倒自己碗里,秦湛瑛停住脚步,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秋瑜的头发往后撩,提醒着。 “头发快掉汤里了,吃东西时头别低那么多。” “你也会照顾人了。”秋瑜调侃。 秦湛瑛:“养了个表妹,攒了点照顾小孩的经验。” 就五大湖女王那个健硕得可以拖着磨盘跑来跑去的体格,糙养也不耽误她旺盛的生长姿态,但太子对这个表妹的确很好。 秋瑜:“听说皇上想要在出征前为你选一门亲事,文武百官心里都在猜谁这么有福,现在我也觉得那位姑娘有福了。” 秦湛瑛:“我不会成亲。” 秋瑜:“若看到你成婚也是你大伯最后的愿望之一呢?” “那我也不听。”秦湛瑛站直,与人相处时变得更有人味更成熟只是秦湛瑛的进化,却不是他改变了自己的本性。 无论政,无论情,我心如初,从不更改。 秋瑜凝视着他,叹了口气:“我不想拿这事劝你,毕竟婚事么,你不愿意,强扭了瓜也不会甜,可是世道如此,你能违抗到何时?” 秦湛瑛:“这才哪到哪,你信不信,我能做的比这更违抗世道的事还有许多?” 具体是什么事秦湛瑛没说,但秋瑜却真的再不劝他了,因为他信秦湛瑛,就算他要违抗世俗中的某部分,也绝不会让百姓受苦。 秋瑜喃喃:“那我就惨了,不论你要违抗什么,我都无法独善其身,再做个旁观者了。” 太子轻笑一声,似乎在说,我也知道你是被我吃得死死的。 于是承安帝被迫划去了临终清单上有关让侄子娶太子妃的规划,面上如丧考妣,临出征前还一直劝秦湛瑛。 “你要挑喜欢的可以,我知道你爱到处跑到处考察,总有遇上喜欢的姑娘的一天,可你要答应大伯,不管那姑娘的年岁大你多少小你多少,你可千万别和你外祖父一样拖到三十多岁!” 秦湛瑛嗯嗯啊啊应着:“行,我一定在三十岁前摆脱光棍身份。” 承安帝痛惜:“世上原来哪有这么英俊的光棍啊!也就是你了!” 第149章 绯闻? 承安帝出征,秦湛瑛便坐镇中央,秋瑜则作为随军大夫跟着皇帝的队伍一起出发了。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往禹国曾出现过将领做出“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反应,而这并没有被指责或者斥责,因为禹国军队就是一座座山头形成,他们将军队视为自己的势力,不会轻易使之折损。 但这种默认的陈规,就让朝廷对军队的信任不断下滑,直到秦湛瑛上台改革军制,将军饷与后勤牢牢抓在手里,让军队无法再在法理上理直气壮的经商、劫掠、索贿,才使中央的威信重新树立起来。 现在再有人在战争中缩手缩脚,连给友军援助都不肯的话,那么秦湛瑛肯定会下狠手追究,下头得死一大片的人。 可是毫无疑问,一旦承安帝出个事,军队一定会变得不稳定,鉴于承安帝出事是肯定的,毕竟就他那个肾病,加上古代的交通条件医疗条件,他这一次出征就是去死的,洛皇后和他一起走的时候都没带一件鲜艳的衣裳,就是为了方便给他收拾和哭丧呢。 这时就需要一个在军中有威望且能在秦湛瑛那里信任度满值的人来主持大局,这个人自然非秋瑜莫属,程开路早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边军统领,他得看好江家,无法腾出手来。 而姜平、岚山等人则驻守与吐蕃、巴蜀一带,维持那里的平衡,也有镇压藩王与一切宵小的职责,维护国内的稳定。 一切都安排好了,承安帝上路的时候很安心:“还是太子做事妥帖,皇位怎么扔他都接得住。” 秋瑜吐槽:“接不住就有鬼了,全天下的扫盲教科书,包括军队里的扫盲教科书都是他编的,封面上斗大的秦湛瑛二个字,谁不晓得他是禹国老板?” 其实扫盲教科书封皮上最大的字是“学识”,秦湛瑛就是背面二个小字,但事实就是很多人脱盲的时候,顺带着学会了怎么写瑛哥的大名,这立刻就让秦湛瑛的名望超越了历史上许多君王。 毕竟皇帝太子那么多,也没谁说要琢磨着教所有老百姓都读书认字学会算数的,何况瑛哥书编得好,课文全是教老百姓如何在生活中不吃亏的。 算术题举的例子都是“如果从某处进货,路上花费路费多少,最后成本如何,需如何定价才可不亏”,又有荒年如何逃生,遇灾如何自救、小病小痛怎么处理等知识,整体突出一个实实在在教人更好的过日子。 能把这些知识扩散开来,太子爷就是有大慈悲大功德在身上的,佛子的名头当得起呀——桑珠喇嘛。 这几年天下间灾荒是不断的,天灾这玩意不讲道理,今天河水泛滥,明天蝗灾来袭,后天山洪暴发,大后天地龙翻身,沿海更是年年刮台风,没一年落下的。 禹国泽国都有手腕强硬的明君压阵,受灾地区的百姓难是难了点,但咬咬牙还能过下去,北孟这已显现日落西山之象的末路国家,则是在灾害中越发颓弱,对百姓的压迫也就越发酷烈。 也别以为北孟只压迫汉民,其实北孟如今的景象,就是纯粹的强者拼死压榨弱者的最后一滴骨血,好确保自己的财富不在灾害中缩水,又有孟人不断劫掠财富,好在往后亡国时能带着钱财回草原继续过富贵的生活。 几乎所有有能力剥削他人的人都在思索将自己的富贵美好的日子延续到北孟亡国后,只有小部分苦苦支撑。 承安帝在抵达边境后,来迎接他的敌人便是北孟最后一批还算有点家国情怀的人。 但还是那句话,就这年头,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文盲,根本不存在民族意识或者家国大义,只是浑浑噩噩求生存的半个野兽,北孟那批想再抵抗一下的人领着这样的军士也打不出什么好仗来,他们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打得过有秦湛瑛亲自搞后勤的禹国呢? 承安帝就这么打起了他这辈子最宽裕的仗。 他本想先打的是晋西道,不是说不想打作为北孟国都的冀北道,而是那边兵力太重,承安帝的身体已经负担不起攻这样的坚,而且晋西道旁边就是秋瑜管辖的老陕道,打晋西实则会很轻松。 而为了给秦湛瑛往后融合禹泽两国积蓄更多的威望,他也想把这份功绩留给侄子,毕竟皇位都给了,干脆送佛送到西,多为侄子着想和铺路吧。 谁知人到了前线,开战前会议的时候,公认的太子在军方的代言人秋瑜却站出来说:“太子殿下希望我们可以先打冀北道。” 他铺开一张地形图:“这是山川图,各位请看华夏九州沿海的东北部地势。” 这地图出自吕晓璇与沐跃之手,精准而清晰,是当世最适合行军的地图,将华夏九州的地形描绘得一目了然。 冀北平原是一块平坦的沃土,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这儿也不至于被纳入中原的范围内。 秋瑜老家在偏南一点的地方,坐高铁时得不断钻隧道,搞得手机信号不好,连个视频都看不了,但一旦去北边,在飞机上俯视下方时会发觉一座座城市立在平地上,坐高铁时经过的道路也大多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底。 一望无际的田地肥沃而平坦,适合农耕,但也无险可守,而越过冀北、东北大平原,再往北就是冻得要死的西伯利亚,往东则是山地为主的朝鲜半岛……只能说老祖宗很给力,把几乎所有适合人类生存的地盘都给后世子孙占好了。 其他地方真不是巅峰时期的中央王朝打不过去,而是治理起来太麻烦,在那生存成本对于封建王朝来说太高了。 “冀北道无地理险要可守,东北也是,我们只要攻破城池,一路过去就行了,若打晋西,那可是有太行山的。” 说到太行山,秋瑜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作为涞水县子,他的封地就在太行山边上,可那儿直到现在都没打下来,而秦湛瑛预定好的陵寝打算修在太行山上,也至今还是别人家的地呢。 不打仗的没感觉,真打过仗了就知道地形这东西可太重要了,双方兵力后勤相差不大的时候,有座山给做掩护,那感觉就是不一样!可攻山的一方就会及其吃力。 秦湛瑛给出的建议是合理的,而且一旦攻下冀北道,晋西道的孟军必然也会陷入后勤无力的势态,同时,这也是秦湛瑛对他大伯表达,我的功绩我自己来,无需您谦让,现在去把您自己的功绩拿到手吧。 承安帝懂秦湛瑛的意思,于是他一敲沙盘。 “那就打冀北道!” 秋瑜领了副统领职位,且手握后勤这条线,在军中地位已然仅次于承安帝与两名军中老山头。 大京此时却下雨了,秦湛瑛放下伞,靠在殿门口看着宫城四四方方的天空被灰暗盖住。 五大湖女王玛卡瓦露,汉名沃湖的少女站在一侧:“表哥,你们的国家也在不断征伐吗?” 秦湛瑛回头:“你不喜欢征伐吗?” 沃湖摇摇头:“我喜欢自己的地盘变大,喜欢手中的权力更多,喜欢更多人因为我而过上好日子,可我不喜欢战争带来的负面的东西,比如死去,部落里很多姐姐的情郎出门打仗,就再也回不来了。” 秦湛瑛想起了某个人,他也在战场上,而且是秦湛瑛亲笔在出征将士的名表里填上了对方的名字。 他摇头轻笑一声:“可战争还不到停止的时候,这片土地上还有很多人在孟人的皮鞭下受苦,我们要将他们解救出来。” 沃湖:“解救出来以后呢?” 秦湛瑛:“将他们从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里解救,将他们从贪官污吏、土匪恶霸的手里解救。” 沃湖开玩笑:“您说的这担子也太重,就算是我也知道,花好几代人的性命也不能将他们彻底解救,而且救到最后,是不是还要从皇帝的手里解救?平民没了主人可怎么活呢?” 秦湛瑛:“该怎么活就怎么活,若民智开启,所有人都读了书,那他们自然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也可能到时候所有人都变得和现在的读书人一样抱有傲慢,那时候就要有人重新提起儒学的二人行必有我师。” “但也不一定,知道的越多,只会越谦卑。” 秦湛瑛喃喃,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沃湖心中一惊,连忙看向左右,发现宫殿内除了他们兄妹外再没有其他人,这才明白秦湛瑛是趁着没有外人,与她说了些亲人之间才能稍稍提一嘴的心里话。 小女王沉默片刻,坐在秦湛瑛脚边的门槛上:“哥哥,这话你不要和别人说,但是,即使我还小,我也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我知道你听得懂,玛卡瓦露,你比我的亲弟弟还像我的手足。”秦湛瑛摸摸女孩柔软的卷发。 随后他往殿内走,如今的秦湛瑛只要执笔,便如同握住武器,他有他的战场要奔赴。 沃湖凑近看了看:“表哥,您不是一向支持文艺发展的吗?还鼓励戏班子们排老百姓爱看的戏,好进行宣传,怎么突然要废掉这个赵家班?他们不是很火吗?” 秦湛瑛轻哼一声:“你要是看过这一家的戏就知道我多恼火了,什么破玩意,尽演些乡贤为民、刁民不解反而误会的东西,我走了那么多乡土,还不知道村里的乡贤是什么?还有他们的当家戏,士绅的女儿爱上将军,最终将军辜负她,然后她跳城墙,将军后悔莫及直接退伍……” 他越说,沃湖的表情越古怪:“怎么你们这的戏里的女人都喜欢被辜负后伤害自己然后换男人的后悔呢?男人的后悔有什么好稀罕的?” 至于一个将军为了个女人放弃征战,这种事情就……嗯,谁来看都很能理解秦湛瑛的心情了。 别的不说,万一承安帝仗打到一半突然为了个北孟公主跳城墙而痛悔莫及,再不进攻,别说已经把识字率推到八成的禹国军士们会不会呕血后发狂弑君,秋瑜绝对会立刻夺过军权继续攻打北孟。 其实这股子在戏曲界逐渐弥漫开来的风潮,已经很能说明禹国的士绅们被秦湛瑛收拾出屁了,为了最后搏一把,他们才会动用自己方方面面的影响力反击。 如何把他们斩草除根是秦湛瑛的事。 而阻拦北孟的皇子公主们和禹泽两国的现任皇帝传绯闻,就成了位于前线的秋瑜和乌鸦的事情了。 第150章 冲锋 北孟即将倒塌,各家都在找出路,曾想到南禹联姻却被太子拒绝的北孟公主身穿红嫁衣,带着降书进入禹国军营,希望用自己的婚姻换取禹国高抬贵手。 洛皇后愣了许久才意识到这姑娘是冲自己丈夫来的。 好样的,前半辈子一直与丈夫感情不睦,后半辈子才渐渐交心,结果临了临了又来一个找不痛快的? 洛皇后的眼神犀利起来,很无辜的承安帝坐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事情发展到最后,小公主压根没人理会,承安帝忙着哄老婆:“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早已力不从心,有力也没那心,我在皇位上坐了半辈子,还不知道其他人都是冲我屁股底下的位置来的吗?也就你懂我。” 洛皇后气道:“我也是因为你是皇子才嫁给你的!我懂你什么!” 承安帝:“你当然懂我,你家为了挡南越蛮子付出了多少?你肯定懂自家叔伯兄弟,心疼他们,我也打北孟打了大半辈子,我与你的叔伯兄弟何异?你是心有大义的女子,我、我晓得你的好,你也晓得我的好。” 这话说的洛皇后心里发酸,她转头推了承安帝一下:“别说了,多大年纪了,还什么好不好的,不害臊吗?” 承安帝也是身体不好了,皇后这么一推,他往后一倒,坐在地上,慌得洛皇后连忙去扶,又喊随军御医。 秋瑜急忙忙进来:“哎呀,夫妻俩有话好商量,千万别动手啊。” 承安帝连忙解释:“没动手,夫妻间小打小闹,是朕没站稳。” 他们两口子都是有品的人,真感情不好的那几年即使偶有争吵,也不曾动过手,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与此同时,练好身材的北孟小皇子登上了船只,却被云南道第一美男子洛奇逸、南洋第一美男子陆源、江湖第一美男子梅沙驾船拦住。 曾经被太子献给母亲却又被退货的三位美男子迎风并列,用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北孟小皇子。 “哟,皇子殿下这是觉得要亡国了,得作为你们家最后一点血脉出逃呢?” “我看这小子也不怎么样啊,头发剃得跟二傻子似的,皮肤也不好。” “呵,个子高,可惜长了一双好短的腿,这般货色,怎么好意思站到我们女皇面前?真是痴心妄想不费钱,谁都敢做白日梦了!” 都不用远在西域的燕红琴涂脂抹粉后过来降维打击,这哥三就俘虏了这批驾船出海意图逃走的北孟皇族,高高兴兴去大京献俘了,路上还不断对北孟小皇子进行人身攻击,阴阳怪气得跟过来的祝大午都自愧不如。 吕女皇是有魅力的,哪怕秦湛瑛把他们送去母亲身边时他们还有点不甘心,等见到吕女皇本人以后,他们三立刻就想通了,若得吕小姐倾心,他们必以一生真情相待……然后就被退货了。 优秀如他们都进不去的女皇后宫,这北孟小皇子真是脸比城墙厚,才觉得自己能进! 祝大午提醒:“差不多得了,快带着人去练舞吧,太子想看呢。” 这事说起来和秋瑜还有点关系,因为秋大将军说过孟族的歌舞很好,秦湛瑛才来了兴致,派人时提了一嘴“要是他们会歌舞的话,路上练一练,等秋瑜回来了表演给我们看。” 于是等把这一船北孟皇族抓住后,甭管他们原来会不会歌舞,现在他们都必须会了。 能歌善舞的每天三个馒头两碗粥,给咸菜,不会歌舞的两个馒头一碗清水,不给咸菜,在抵达京城钱,梅沙紧急找来一批鸡蛋给这群人补身子,好让他们不那么面黄肌瘦,又请祝大午给他们培训宫规礼仪,很快就把人调教出了个样子,尤其是群舞跳得有模有样。 就是进京时看到城门口吊了许多人头,北孟皇族们差点吓尿。 过来接人的是徐静,这是因着俘虏里也有几个公主,总不能和男俘虏关一起,她作为朝中数量不多的女官,自然就过来看看。 正和梅沙等人交接,北孟的七公主望着城门口的头颅,呸了一声:“暴虐!数千年来这九州大地何曾出过这样不将人当人的君王?” 徐静抬头:“七公主,你可知道这些人头原来是什么人么?” 七公主毫无畏惧道:“自是读书人了。” 七公主的哥哥十二皇子一把将妹妹扒拉到身后,赔着笑:“大人勿怪,我这妹妹从小就被儒生教育,饱读诗书,但为人处世还稚嫩,有些事也分辨不明。” 十二皇子有句话没说,那就是北孟的老皇帝本打算将这个女儿嫁给山鲁道的孔家去,这也是北孟皇族施恩汉人与儒家的策略,七公主与那孔家公子见过一面,也是有些情愫的。 徐静“噢”了一声:“读过书啊,在你们那儿是挺罕见了,念到什么程度了?” 她随口提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都是把四书五经读完就一定答得上的,本意是要缓和下气氛,徐静知道秦湛瑛既是让人把这些孟人俘虏过来,就是没打算把这些人整死的意思。 太子爷还想着将孟人融入华夏之中,就如同厘人、苗人那般,因此不会对他们做什么残酷的事。 谁知七公主却对她的问题讷讷答不上来,甚至双眼透着股茫然。 十二皇子说:“妹妹只学了些《女诫》、《女则》,当初教她的人都是孔家派过去的,说女孩知道这些就够了。” 徐静:“……” 她看向七公主的眼中带上一点怜悯。 “女孩学这些是不够的,就算学得再多,真当人生的风霜打过来的时候,也都远远不够,还有,我得告诉你们,太子绝不暴虐,至少对百姓还有许多女子来说,他是个仁慈和善到极点的人,等见了太子,你们都要礼貌。” 徐静说了这句略带怅然的话,又收起那股郁气,重新变成温文尔雅的得体模样。 七公主觉得徐静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一时又羞愧得低下头。 在和男子俘虏分开前,七公主拉着十二皇子的手:“哥哥,等在太子面前表演歌舞时,我要不要打扮好看些,让他喜欢我?” 十二皇子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妞妞,把孔家教你的东西都忘了,把宫女们给你看的话本子也忘了,别再说这些没谱的话了,你才十一岁呢。” 这待在宫里被教得有点傻气的小女孩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复杂而危险的,尤其是失去了皇族的光环以后,他们将要面临未知而残酷的未来,禹泽的太子果敢强硬,智谋过人,绝不会因一个女人的美色而改变自己前进的步伐。 而他们作为孟国不受宠的小皇子小公主,没有任何庇护,只能更加谨慎小心,他们总得活下去。 “要保护好自己,谨言慎行。”十二皇子含泪把妹妹推了推,“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爱干净,对汉人要礼貌,放心,若那位太子殿下当真贤明,就不会为难我们两个这样没出宫建府、从未沾染孟国军权的小孩子。” 秦湛瑛却兴致勃勃,准备替秋瑜提前看看北孟歌舞团的质量,以他如今的权威,只要他开口,便有无数人为他的一句话拼死奔走,只为了将一切尽善尽美的呈现在他面前。 很快,在某日下值后,祝大午就来报,北孟的歌舞可以看了。 “那就一边吃晚饭一边看吧,但愿他们的歌舞别让人吃不下饭。”秦湛瑛转了转批阅奏折太久后有点酸痛的手腕,准备之后叫太医来针灸一下。 胜利者迈向他的宫殿,吃着面条欣赏失败者的歌舞。 一国太子,晚膳居然只是一碗面,而且看起来绿绿的(混了蔬菜汁),里面只有肉丸、荷包蛋、小青菜和葱花,对比他的身份简直朴素到了过分的地步。 十二皇子腊善在孟国皇帝诸多子女中是不算受宠的,晚膳也必须要四荤四素加汤和点心,才不显得寒酸,这是皇族应当有的排场。 而秦湛瑛不需要任何排场,也没人敢对他不敬。 身穿孟人传统服饰的六名皇子打头,包括那个外表最出众差点被献去泽国女皇面前的小皇子,他们或是不甘或是战战兢兢地跳着孟族的舞蹈,身后还有数个血统尊贵的孟人宗室。 秦湛瑛和工作完了以后过来蹭饭的刘紫妍、唐过、张摩腾等臣子说:“孟国老皇帝本事没多少,生孩子挺卖力的,十九个儿子八个女儿,啧啧,估计劲儿没用到政务,全费后宫里了。” 太子吐槽得毫不留情,刘紫妍也毫不客气地笑,唐过和张摩腾等人和太子没多年的交情,就显得拘谨点,但也露出一抹笑意。 在秦湛瑛的身上,北孟的皇子们几乎感觉不到鄙夷或者是折辱的意思,因为他根本就没将自己等人放在眼里,仿佛他们是什么无足轻重的玩意。 这反而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了。 歌舞进行到一半,年龄最大的那个皇子情绪上头,他想起自己在孟国皇宫中屡次被武师傅称赞武艺,大吼一声,朝着正前方扑了出去。 禹泽太子轻而快地一甩手腕,手中筷子便没入了这名皇子的眉心。 秦湛瑛对臣子们说:“难为你们陪孤用晚膳时只有一碗面,还险些受了惊吓。” 刘紫妍傲然道:“太子殿下这就小看人了不是?臣在湖湘道端掉的匪寨不知有多少,又有不听话不交税的乡绅,臣也是能按禹律判他们三族俱灭,这点小场面可吓不到臣。” 张摩腾淡定道:“不过是死了一个冒犯太子的孟人,他该死,没什么吓人的。” 秦湛瑛赞道:“不愧是我的臣子,但是以后把你们外放出去时,还是得敬畏生命,不得轻易夺人性命,下刀前要慎之又慎,可若是到了要动刀子的一天,也不要畏惧。” 显然,刘紫妍、张摩腾都是要放到新收复的地方去磨砺的。 十二皇子腊善与其余兄弟叔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里将那动手的哥哥骂了个底朝天,他动手是心里快活了,可是其余人却没了活路! 行刺可是大罪,株连九族都不为过的啊! 腊善满心绝望地等待秦湛瑛的审判,可是最终,上方只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 “之前没出宫建府的那几个小孩就去读书吧,读书能陶冶性情,明心见性,大的那几个去修路队,就这样吧。” 秦湛瑛起身:“孤还有折子要批,你们事儿没办完的就去办,办完的早点歇息,注意身体,孤就不送你们了,自便吧。” 几名臣子一一行礼退下,秦湛瑛大步离开,路过依然跪着的孟人宗室时,他停住。 “歌舞不错,起来。” 腊善爬起,只看到秦湛瑛的胸口,腊善才发觉这名即将掌控庞大地域的太子十分高大,宽肩窄腰,穿一身银白龙袍,发髻齐整,手上戴一枚玉扳指,一副利落又清贵至极的模样。 如传闻一样是人间绝色,却又有着与那几乎要将之传为妖魔鬼怪的流言截然相反的宽和,随口就留下了腊善的性命。 “以后好好读书,你们的姐妹也是。”秦湛瑛微低了头,直视腊善的眼睛,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还是个小孩子嘛。” 后来腊善才知道,秦湛瑛一点也不暴虐,打个比方,他从不会因为一时情绪不好就打死宫人,也不会虐待身边的奴才,不会轻易对臣子发脾气,死他手上的,肯定都是犯了禹律的,说白了,只要不犯法,就压根不用怕死太子手上! 有关梅沙等人抓回来的这批宗室,犯过罪的都被拖去修路队,像是废物利用一样,让这些人在死前为老百姓多修几条路,而年纪小的那些都没有受苦,而是被送去了扫盲班好好读书,就连女孩也不例外。 秦湛瑛并不怕留下几个孟人宗室会动摇自己的统治地位,这是他的自信,让几个孩子去读书明事理,在他们有才华时也允许他们去做官,为百姓们做些事,是他的慈悲。 高贵的太子,未来的九州君王,轻轻放过了这些宗室孩子们的“原罪”,允许他们在自己的国度中拥有自己的人生。 腊善想,这下自己的傻妹妹真的不用担心自己以后要去靠讨好一个男人过日子了,太子不需要他们的讨好,就如同他不需要孩子和女人的眼泪一样。 当晚回去,秦湛瑛写了一封信,想要告诉秋瑜,孟人的歌舞的确不错,希望等秋瑜得胜归来后,他们一起欣赏。 谁知他的信还没寄出去,秋瑜的信就先来了。 【瑛瑛,皇帝大伯走了……】 随着肾病的并发症,承安帝夜晚时常疼痛不已,最终,他在某个攻城战开启前,在众将士的注视下披上了开龙帝曾经穿过的小兵的衣服,提着武器,靠着洛皇后的搀扶上了马。 比起一直这么疼下去,他宁肯死在冲锋的路上。 这或许是第一位如此选择死亡的皇帝,承安帝知道自己的任性,但谁叫他就是有任性的资本呢? 出征前,承安帝回头,被疾病折磨得与英俊再没有关系的脸上带着笑。 “阿慧,我这辈子对你不住,下辈子,你要是乐意,我再补偿你。” 说完,承安帝头也不回地骑马离去,留下洛皇后泪流满面。 …… 看完秋瑜的信,秦湛瑛听到太监郑尧的呼声。 “殿下,您流泪了!” 秦湛瑛一怔,摸了摸眼角,才感到一阵酸涩。 “我没有父亲,大伯就像我的父亲,他教了我很多,有关对家国的责任,对权力的洒脱。” 秦湛瑛叹了口气:“小郑,陛下崩了,准备一下丧服,小祝,去召集诸臣工。” 承安十七年末,承安帝离世,未满十八岁的秦湛瑛成为了禹国的第四位皇帝,他没有急着改年号和办登基大典,而是立刻前往前线。 第151章 改元 在各方眼里,秋瑜本就是承安帝离世后接手军权的默认人选,承安帝离世前又再次强调一遍“之后众将士就听令于秋瑜”,所以他接手军权时算得上平平稳稳。 也是因为早就对承安帝的死有了心理准备,他冲锋时的甲胄是将军们一人一件披的,马鞍缰绳同样如此,还有洛皇后扶上马,所以等看到他被射了数支箭的遗体被送回来,洛皇后也没有情绪崩溃。 她只是站在亡夫的尸身前,为他合上了眼,含泪说了一句:“怎么死得和你姐姐一样,身上都插了这么多箭,和刺猬似的,也好,也好,你可算能去见他们了,我知道,你想他们,这些年一直都想……” 说着,洛皇后捂着嘴哽咽起来。 秋瑜心里也难过,就像秦湛瑛说过的那样,承安帝性子好,对秋瑜也不薄,算得上一位不错的长辈,此时长辈离世,秋瑜心里酸痛,但还是支撑着接过军权,收拾他们才攻下的城池。 禹军在秦湛瑛的整治下早已脱胎换骨,扫盲时用的课本里就有军纪,加上军队满饷,没人饿肚子,入了城以后也不会劫掠骚扰百姓。 保城的百姓们只看到一群来自南方国度的大兵们整整齐齐走入城中,在大街上放下了包裹,有军士拿砖头搭灶造饭,穿着铠甲的将军们扶着镶了黄金的棺木,为棺木搭了唯一的帐篷。 没有人去抢老百姓的屋子和钱财,没有人侮辱他们的妻子女儿。 李家粮铺的老板李守财是个胆大的,壮着胆子去送面粉,想打听点消息,顺带讨好这批军爷,谁知竟是没一个军士肯收他的东西,消息却是打听到手了。 这中年人呆呆走回家,才和满面忐忑的妻子说:“是咱们汉人的皇帝带着军队打过来啦,他们把孟人赶走,但是……但是……他们的皇帝在冲锋时战死了,就躺那棺材里呐。” 秋瑜知道,此时的禹国军队创造了数个纪录。 哪怕是才死了领军的皇帝,军队也没有乱。 皇帝的棺材何等尊贵,可禹国军队没有人去抢老百姓的屋子安置这口棺木,将士们自发建了帐篷为其遮风挡雨。 他们没有扰民,甚至连百姓自主送来的钱粮都没有收。 这是一种在当前时代极其可怕的纪律和素质,堪称是奇迹。 有人问:“继续打吗?” 洛皇后第一个站出来:“打!” 皇帝都死在收复汉土的冲锋中了,这时候有谁说不打,洛皇后都会物理问候对方全家。 承安帝的灵枢停在保城中,洛皇后穿上甲胄,额头与手臂都绑着白麻,骑着马加入运粮的队伍中。 秋瑜不知该如何描述如今的禹军氛围。 承安帝或许政治手腕不够,可他却是个将自己的死亡利用到极致的将军,在冲锋的那一天,全军都知道那个骑着马往前冲的人是皇帝,死之前,承安帝都在说“带他们回家!回家!” 他要带谁回家? 当然是那些在异族苦难压迫中熬了多年的汉民了。 这是承安帝从开龙帝那里继承来的夙愿,也是开龙帝举起反旗时用的口号,孟人让他们活不下去了,他们就自己拿起兵器,让同胞活得下去。 此举极大振奋了禹军的士气,也成为了《刘大喜》的编外结局,那位在戏曲中穿着黄袍走到主角身边邀请他一同出征的男人,在现实里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艺术作品与现实对应着,激发了莫大的力量。 秋瑜一路往前打,兵马已压到了冀北道的孟国京城门前,再过两天便可以开始攻城,此时他也已经在军队中积累了更加深厚的威望。 一日,他开完军前会议,就听到有人来报,秋瑜听完,即刻起身朝军营奔去。 军营门口,秦湛瑛押送了大批的军需物资过来,身穿素净衣袍与皮甲,正和军需官交接账本,感觉到他过来,便回过头。 少年张了张嘴,口型变了变,似乎是想叫“瑜哥哥”,只是没发出声音来。 秋瑜看到他新披的重孝,心中一痛,上前几步,毫不犹豫地跪下行军礼。 “陛下。” 秦湛瑛双手将他扶起:“在军中无需向朕行跪礼。” 秋瑜低头说:“您是皇帝了,臣子第一次见到作为皇帝的您,总该行大礼以示敬重。” 作为军中最大山头的秋瑜跪得利落,既是表态,也是省掉很多可能会有的麻烦。 君君,臣臣,此为贯穿了封建王朝的一段关系,象征着权力,斗争,信任与猜忌,永远带着晦暗的颜色,每段权力的交接都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秦湛瑛来此是他的勇气,秋瑜必须要保护好他,辅佐他。 秦湛瑛也反应极快,他的眼圈发红,几乎不需要怎么酝酿,就落下泪来,带着半份真心朝着承安帝的棺木行去,先哭了一场展现孝道,又拜洛皇后为太后,之后群将簇拥着秦湛瑛入军帐,汇报军情,讲述接下来的战略,秦湛瑛则对有功之将进行嘉奖。 折腾到晚上才算消停,秋瑜旁观时都替秦湛瑛心累。 好不容易空下来,秦湛瑛又占了秋瑜的窝,这是一个用比市价高三倍的价格买下来的院子,这也是秋瑜提前备好的住所。 院子中间有磨盘,还有水井,种了石榴和桃,看得出主人家条件算得上宽裕,听说原来是个粮铺老板,现在携家带子住铺子里去了。 秦湛瑛盘腿坐在磨盘上接着灯笼里的光看折子,过了一阵,天上就开始下雪。 十二月了,天冷得很。 秋瑜举着伞站后边:“夜已深,该休息了。” 秦湛瑛跳下磨盘,一个旋身扑入秋瑜的怀中。 秋瑜单手握住少年君王的肩,就感到掌下一阵微微颤抖,他长叹一声,放下伞,俯身将人搂住,柔声安慰:“知道你难过。” 白日里人多事杂,想难过都没多余的力气,直到此刻,秦湛瑛才放心掉了几滴眼泪,秋瑜直接将人打横抱起送回了屋里,为他脱外套。 秦湛瑛来时带的行李不多,衣衫被褥和照年镜都是必要带的,这孩子睡外头的被子容易打喷嚏。 床榻被铺垫得柔软,没有安蚊帐与床帘,炭盆旁放了香膏,镜子安在桌旁。 秦湛瑛配合着自己摘下发冠,说:“我又有三年孝要守了。” 秋瑜轻笑一声:“嗯,守完这三年就没事了,你家其他长辈都长寿得很,近二十年不用操心他们。” 面前的瑛瑛比禹武宗还是运气好一些,禹武宗是守完外祖的孝守娘的孝,守完娘的孝守大伯的,一路守到二十七岁也没谈亲事,就被心疾给送走了,堪称史上最出名的守孝导致的帝王级单身狗。 在他之后的皇帝大多守孝都会把时间卡一年以内,以免妨碍子嗣,很难说是不是被秦湛瑛无嗣而终的结局给吓到了,毕竟秦湛瑛无嗣早逝还有一个后遗症,就是继任者可以随意抹杀他的功绩、抹黑他的名誉,到了七百年后才有人开始为他翻案,也太冤了些。 “瑛瑛。” “嗯?” 秦湛瑛抬头,感到后背被结实的胸膛靠住,下巴被抬起,额头被人从上方触碰了一下,他放松下来,往后一靠,镜中人影合二为一。 “三年以内,我都不能……” “我知道。”秋瑜拿来玉梳为他篦发,“我只是告诉你,前些日子,我做了个自私的决定。” 秦湛瑛眯起眼睛,像是被撸得舒适的大猫咪:“什么决定?” 秋瑜:“我写信给我爹,对他说,我此生不娶妻。”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秋瑜和秦湛瑛都懂。 秋瑜终于决定面对和接纳这份感情,而且开口之前就先与唯一的长辈报备,下的决心之重,令秦湛瑛动容。 秦湛瑛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爱错。 他背对着秋瑜,沉默许久,才用略颤抖的声音回道:“我又何尝不自私,不任性?我是最该去生育子嗣的人,可我却要你和我一起冒这天下之大不韪,本也心中犹疑,是否会害了你,不想能得君回应,此为瑛一生幸事,决不相负!” 少年转身,靠入秋瑜怀中,仰起头,这一次,秋瑜再也没有躲他了。 唇齿交接,带着泪水的咸涩。 他们都在这个时代成长了十几年,知道这里的残酷,知道他们在一起是世俗不容,也许终其一生,他们的情感都不能摆到台面上说。 可他们还是选择了这段“不体面”的情感,建立这样一段不符世人标准的关系,毕竟错过眼前这人,天大地大,又向何处去寻这样的知己? 秋瑜抱紧他,轻笑出声:“我本来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做单身狗了呢,想找知心人实在太难,在我那个时代已是如此,何况是跨越了七百年,我从没想过我的姻缘会在这里。” “不过现在想想,一切都有定数。” 秋瑜和瑛瑛说起一件往事。 当他还在国家队里的时候,队里有个人称熊算子的家伙,球打得好,还会搞玄学,闲着没事就拿龟甲、骰子、塔罗牌给人算命,还怪准得嘞,就是有一次秋瑜得罪了对方,熊算子就叫着他那时的外号咒他。 “鱿鱼,恁大爷!撒手!不然当心俺用最新学的法子咒恁!” 秦湛瑛:“鱿鱼?” 秋瑜解释:“我上辈子姓游,大名游子瑜,哈,我爸妈给我取这么个名字,我居然也真成了离乡游子,漂泊到另一个时代。” 秦湛瑛调整了一下在他怀里的姿势:“继续,后来呢?你怎么回答的?熊算子又是怎么咒你的?” 彼时游子瑜的秋瑜对于熊算子的诅咒不以为意:“你咒啊,劳资信了你滴邪!” 熊算子双手交握,摆了个作法的姿势:“我咒你将来情缘不顺,不折腾个五百年都结不了婚!” 游子瑜:“五百年?老熊,五百年后我早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说完这件事,房中安静下来。 秦湛瑛握住秋瑜的手:“可惜我不能去你那儿,不然我替你教训那个熊算子,他这咒人的功夫也太危险了。” 秋瑜想了想,摇头:“一开始我的确想过,要是能回家,一定要给他一套精妙的龙华拳,可是现在,我不仅不想打他,我还想按照日排联赛的习俗对他说一句话。” 秦湛瑛:“嗯?” 秋瑜严肃地说出那句话:“阿里嘎多,熊桑。” 想当年差点被医学生的繁重学业和国家级运动员的训练量淹没的时候,秋瑜是想脱单都没时间去找对象,陪老妈去爬山还得先去路过的寺庙里求神拜佛祈姻缘,谁知最灵的还是熊算子。 到七百年前脱单也是脱单,何况对象还是如此美好的瑛瑛,秋瑜觉着吧,自己还是赚了,要不是不能办婚礼,也不能请七百年后的人来参加婚礼,他高低得让熊算子坐主桌,再打个超大号的媒人红包。 秦湛瑛被他逗笑了:“你的东瀛话口音好怪啊。” 秋瑜:“嗨,无所谓啦,各地口音都是不停变化的,何况你妈妈把那都打下来一半了,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我说说调子奇怪的方言又怎么啦。” “母皇还要在皇位上再坐几年,她想南征澳洲,一统九州与美洲之间的广阔海洋,有些事还是用皇帝的名义去做比较好,不过么,她已给我发了信,说以后禹泽还是要融起来,所以建议我采用太泽为年号。” 开万世之太平,此为需要禹泽两国子民一道完成的伟业。 秋瑜挑眉:“你真的相信太平能有万世?” 秦湛瑛吐了下舌头:“喊喊口号而已,我的真实想法可不敢让人知道。” 秋瑜紧张了一下:“什么真实想法?还能比和我在一起更离经叛道吗?” 秦湛瑛在他脸颊下亲了一口:“那可太离经叛道了。” 他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啊,希望在太泽治下,能够养出一粒火种。” 秦湛瑛不知道那一粒火种到底是什么模样,因为他也在摸索和追寻真理中,未来对他而言充满了迷雾,他唯一知道的是,在养这粒火种的时候,他会把屁股挪到不属于王公贵族的那一边,从此以民为本来施展治国方针。 什么?不属于王公贵族的一边是哪一边? 那当然是创造历史的人们的那一边了。 秦湛瑛在秋瑜耳边说完,秋瑜忍不住地笑,凑在秦湛瑛耳边说。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是那一边的,咱俩一样。” …… 承安帝的统治维持了十七年,而在这年年末,秋瑜攻入了孟国都城,将流离多年的共主皇座交给了他的君主。 北孟最后的死硬派也无力再战,只因秦湛瑛优待战俘、善待底层孟人的政策起了效力,许多孟国军士都不愿再为王公贵族作战,他们放下了武器,选择投降。 此后九州一统,十八岁的秦湛瑛在前孟国都燕京城登基为帝,改元太泽。 第152章 太泽年间一 秦湛瑛说守孝三年,就真的扎扎实实在守,三年间不搞大型宴会娱乐(他本来也不喜欢这个),不喝酒,不娶亲不纳妾,穿素色衣服。 最令人敬佩的是,秦湛瑛只用这严苛的孝道要求自己,但对别人很宽松,像徐静死了亲爹,正收拾行李准备告别官位去守孝呢,就被秦湛瑛一道旨意喊回去继续干活了。 “滚回来把案子办完。” “是,陛下。” 而且守孝也不耽误陛下治国。 天下初定,庞大的国土带来巨大的行政负担,尤其是消化才打下来的陌生的土地,对于君王和官吏的要求极高,非得是那种经历过打天下的铁血君王不可。 幸运的是,论铁血,连战死的承安帝都要逊秦湛瑛一筹,从童年时代开始就代表琼崖岛消化两广以沿海地带的秦湛瑛干这些活是熟手,秋瑜攻城的时候,秦湛瑛就仗着自己是先天高手,提着纸笔四处考察,研究民生,思考如何治理这些地方。 在北孟王公贵族过于不做人的情况下,禹军入城时都能做到秋毫无犯,后续秦湛瑛派来的官员都不差,于是……老百姓们一个造反的都没有。 就是犁各地士绅时花了点时间,但是三年下来,也收拾出了个模样,但由于秦湛瑛在南方深耕更久,因此就出现了一种令穿越者们哭笑不得的情况。 ↓ 如今朝中许多官员提起南方,都会说那里是已经耕好的良田,贸易繁荣,治安相对好,而且还是航海大业的起始,想要发展和闯荡的人都该去那里。 至于北边么,唉,宗族太过猖獗,只有觉着手里刀利的狠人才敢去那儿。 穿越者们:世界突然就变得魔幻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小陛下没有迁都的打算,哪怕他一直叫人们好好开发冀北大平原,这和他在历史上的选择不同,秋瑜每年半年要开发西部,还有半年回来,去年回来的时候就提起这个事。 “禹国领土扩大后,你是准备继续深挖南方,暂时将北方放在次要位置么?” 秦湛瑛意外:“怎么可能?北方那么重要,只是为了兼顾南北,才没挪地方而已,但我也没废掉燕京的皇宫啊。” 大京为主,燕京为辅不行吗?他的生活花销也不大,每年夏季去北边,冬季到南边,挪一挪身体好,也不耽误干活。 北边肯定是要开发的,不说那些大平原是妥妥的粮仓预备役,秦湛瑛一直在致力于融合民族,好早日让那批被收复的孟人归心,然后……养多多的战马。 遗憾的点就在于这里了,从秋瑜到吕晓璇到金虹珠都不会造蒸汽机,虽然他们也有砸钱让工匠去加油,但科学进步也不是使劲喊奥利给和砸钱就能加快进度的。 没有车子加强机动力的秦湛瑛想要让自己的军队去更远的地方,就得练骑兵,而且这是很有必要的,他地盘那么大,没有能够尽可能覆盖更大范围的军事力量和宣传机器一起辅助,很多改革是推行不下去的。 结果到了今年,秋瑜还在西边努力忽悠着各部族加入禹国这个大家庭呢,就听到了皇帝陛下亲自带兵去把后世东三省和内蒙外蒙、高丽的地儿都收回来的消息。 秋瑜:知道男朋友很能打,但我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后来大家才知道,秦湛瑛早就把这些地方渗透得差不多了,牧民们心心念念要归顺太泽陛下,所以秦湛瑛带着兵过去的时候,有些城池是内部主动开城门,喜滋滋将王师迎进去的。 各草原部族居然也很是想得开——反正中原王朝已经强成这样了,那就低头叫声大可汗吧,又不是以前没这么干过。 也有想不开的,不过这批想不开的都已经不安详地入土了。 陛下得胜归朝时,穿越者们都在捂脸,这场仗的秦湛瑛风味太正了,事前渗透,从情报到民心进行多方位准备,打起来不费时间,直接疯狂来回穿插把敌人的地盘揍成个筛子,最后派人过去驻军,再有就是遣官吏去考察治理,一套流程熟得不得了。 秋瑜赶在秦湛瑛21岁生日时回京一趟,就看到消瘦了一些的188男神秦湛瑛还在肝工作。 太监们已经提前通报过,这位知道男朋友会过来的陛下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好在秋瑜不介意,他过去放下手中特产。 “我带了好多果干回来。” 秦湛瑛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放那,我看完最后几本折子就陪你。” 秋瑜:“哦。” 他切了个果盘放旁边,坐在阶梯上玩自制魔方,就感到背后一沉,有人从背后抱住他,丝丝缕缕的发香传过来。 秋瑜勾起嘴角:“忙完了?” 秦湛瑛:“还有最后一件事。” 秋瑜:“什么事呀?” 秦湛瑛:“我对你的西域治理方针有一些建议,希望你能改进一下。” 秋瑜:…… 他沉默地听着秦湛瑛以精简的语句描述国库有多么空虚,因此无法以直接发钱和援助建设的形式对西域施恩,禹国放不起这个血,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给予优惠的关税,或者直接免税,将从中原到西域的商路彻底打通,然后用教育同化那边,并尽早取得那边的驻军权,因此也需要那边管事的部落首领们识趣一点。 秋瑜听完了,点头说知道了。 秦湛瑛亲了他一口:“就这些,我们去吃饭吧。” 秋瑜:“哦。” 大概是亲自带兵往北打的时候消耗太大,秦湛瑛的晚餐丰盛,主打一个要把体重补回来,瑛子讨喜的地方之一就在这里,他从来不会致力于把自己瘦成排骨,因为在瑛瑛的审美里,吃饱饭的美更动人。 二字开头的岁数,本就代谢高,加上白天工作累,御厨的手艺也好,秦湛瑛现在吃饭可不用人哄,自己就扒了一大碗饭、一盘子蔬菜。 秋瑜默默陪着吃了更多,又被推去洗澡。 四四方方、宽两米长两米的浴池里倒满了药水,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泡起来实在很是解乏,侍者来送酒时,秋瑜一个激灵,赶紧嘱咐。 “我知道有些王公贵族喜欢泡澡喝酒,觉得这是美事,但作为大夫,我得提醒你们,千万不能让陛下喝了酒洗澡,对心脑血管不好balabala……” 不知道为什么,侍者的表情十分微妙。 秋瑜有点急:“瑛瑛该不会养出了洗澡前喝小酒的习惯吧?” 侍者:“没有。” 等洗完澡,换上不知为何胸口敞开的黑金华美浴袍,秋瑜才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和瑛瑛也不止一次抵足而眠了,恋爱嘛,睡前下个棋(秋瑜被虐)、谈论诗词歌赋(秋瑜继续被虐)、再商量一下国家接下来如何发展,谈着谈着互相按个肩膀、篦个头发,然后靠着彼此睡大觉,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于秦湛瑛来说,大京和燕京一处比一处冷,穿的衣服总是怎么也不嫌厚,睡衣也是如此,秋瑜穿他给的睡衣,晚上会被热醒好几次,这么清凉的睡衣还真是第一次在冬天穿嘿~ 秋瑜心中升起了一点念头,走进宫殿后就自己打消了。 瑛瑛盘腿坐在床上看书。 对,快要睡了,可他还在看书!作为一个皇帝,他竟勤奋至此。 秋瑜臊眉耷眼地爬上床:“别看了,睡吧,明儿还早起呢。” 秦湛瑛回道:“朕与文武百官每个月都会轮休三天,明天与后天朕都没什么事,正好可以出宫走走,巡查今年京城百姓是否准备好过冬。” 秋瑜吐槽:“您那不叫没什么事,您那叫放假也不闲着。” 秦湛瑛笑起来,他将书一放,上身前倾,双手撑住床面,慢条斯理爬到秋瑜身边,按照惯例,他会在秋瑜身边砰的一下把自己砸被子里,然后滚一滚,用被子把自己盖好,进入他为期四个时辰的深度睡眠。 秋瑜一直觉得瑛瑛陛下这种在床上才展现的幼稚特别可爱。 谁知这一次,秦湛瑛爬到了他身上。 备注:自从瑛瑛身高超过一米五后,他就自觉成了大人,再也不肯这么扒秋瑜身上了。 床帐内人影靠在一处。 温暖湿润的鼻息打在秋瑜面上,下唇瓣被咬了一口,两人对视时,秋瑜看懂了男友的意思。 他面无表情道:“宝儿,我懂你想干嘛,但你觉得这事是想来就来的吗?” 秦湛瑛:“难道不是吗?我这么好看!我知你对我有情,我在你面前换衣服时你也会回避了,你对我也有那个意思,我现在出孝了,可以与你一道享这人间至乐,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这小破孩还挺得意,要不是他说的是实话,秋瑜真想给他的脑门来一下。 是咯,二十一岁了,出孝了,天下在手,心上人就在眼前,想要试试那事太自然了。 可秋瑜爬起来,把床头柜和床底都翻了一下,没找到任何工具,于是他果断拒绝。 “我对我的硬件很有自信,所以在没得辅助工具的情况下,恕我拒绝,而且在听你说过明天要去京郊考察后,我就满脑子思考明天怎么给你安排安保。” 秦湛瑛面露震惊。 最后秋瑜被踹到了床下,他一边打地铺还一边吐槽:“咱俩又不是没一起上过厕所,你动动自己过目不忘的脑瓜子,我这体格都被禹国老百姓视为人外了,你不准备好,就不怕这个月的月假用完了都养不好?” 一个枕头被从龙榻上扔过来,直接糊秋瑜脸上。 “闭嘴!” 秋瑜唉声叹气地把枕头垫脑袋下:“我也想和你办事,可你的健康才是第一啊,自从经历过你体弱多病的童年,你现在多咳嗽一下,我心里都像被天山折梅手拧过一样。” 第二天,祝大午终于想起来男人和男人办那事讲究比较多,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心忧陛下还是心忧涞水侯(升爵了),正忐忑得不行呢,就看到陛下臭着脸穿着武服被涞水侯拉着去晨跑。 一看他们腿脚利索的样子,祝大午心忧的方向就歪了。 他看着两位大佬的背影发呆。 就、就陛下这样的绝色,居然昨晚没成?秋大人这定力也太可怕了些!还是说他其实不行? 秋瑜行不行,秦湛瑛最有发言权。 他边跑边抱怨:“起床时那么有精神,我摆你面前你也不动,你太监!” 秋瑜面无表情:“还不是怕伤到你,你不出宫看老百姓被子够不够厚,粮食够不够吃了?” 那自然是要去看的。 秦湛瑛的后宫十分清净,除了数量远低于前朝的宫女太监,就是大批干活的官吏和侍卫,就连太后都在兵部衙门附近有府邸,办完公了就回自己家住,不住宫里,而五大湖女王玛卡瓦露更是去了孟原道,小女王打算带一批马回老家,要去草原上学习如何养马。 御花园却并不因此变得清寂,皇城中的野猫野狗只要不伤人,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此生活,冬季的第一批梅也开了。 绕着御花园跑了两圈,练了剑法,秦湛瑛找了个秋千坐着,秋瑜拿一杯热茶碰了碰他的脸。 “待会就出宫了,喝点茶提神。” 秦湛瑛接过茶,低着头喝了一口,转头就看到秋瑜依靠在秋千的支架上,仰头望着天空,呼吸时吐出一口白气。 “帮我推秋千。” “好嘞。” 瑛瑛陛下是很要面子的那种皇帝,这不是说他犯了错或者有疏漏时不会道歉,而是指他私底下真的很喜欢和秋瑜闹小性子。 毕竟他的长辈要么走了,要么远在天边,想撒娇闹脾气也只能找秋瑜,秋瑜相当于见识和承受他情绪最多的那个人,偏偏就是秋瑜这个唯一,平时也有半年待在西域搞开发和民族融合,和秦湛瑛厮守的时间不多。 鉴于此,秋瑜三天地铺打得安然自若。 三天以后?秦湛瑛的月假休完啦!要重新上班啦! 第153章 太泽年间二 秋瑜每年有半年时间会在大京陪他的陛下。 今年格外特殊,因为玛卡瓦露女王要带着她的马回美洲了。 她走之前还对秦湛瑛的所有堂兄弟念念不忘:“真的不能给我几个?” 秦湛瑛:“你还小,十二岁的女孩子谈论此事还为时尚早。” 玛卡瓦露:“我们需要血缘来维系联盟,我需要,你也需要。” 她意有所指,以为这样可以让表兄回心转意,谁知秦湛瑛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我不需要因我的私欲,让你过早的考虑生育,秦氏宗室不缺新生儿,我以后也不会缺孩子,你的话,等长大以后再谈是否要成亲生子吧,表兄还年轻,在这件事上,你可以随心所欲一些。” 秦湛瑛把血脉传承看得很淡,诚然如今世人对雨神血脉有一点迷信,可他是不信的。 玛卡瓦露想了想:“那我把我小叔送过来?” 秦湛瑛:“你还有小叔呐?” 玛卡瓦露伸出两根手指:“他比您还小一岁,今年二十,我出来时,老家那边是他看着的,我保证他现在还单着,因为我们早说好了,必须得和老家这边联姻,不是我就是他。” 吕家美洲分号人丁显然比九州这边兴旺得多,别看新一代也只有一个玛卡瓦露,可人家上一代还有能生的壮劳力在呢。 行吧,有关血脉的话题暂且放下,大家都不用太忧心,秦湛瑛不出意外,还能活很多很多年。 秦湛瑛准备了肥料和建材、盐、糖还有大批扫盲教材,装了好几艘船,将女王表妹送出了海,接下来她会走白令海峡那条航线一路航行回老家。 为了保障她的安全和伙食,秦湛瑛还咬牙,送了她一队伙夫营的精英。 玛卡瓦露上船前欲言又止。 秦湛瑛说:“放心,全员都会炒糖色。” 玛卡瓦露满足地笑了,小姑娘到禹国没别的,就是染上了红烧肉的瘾,可能是肉吃多了,她不光看着壮,身高还冲到了一米八,据说小姑娘的亲爹是个看起来和秋瑜一样的大块头,估计她往后的个头不比秦湛瑛低。 送走了玛卡瓦露,身边少了个闹腾的小孩,秦湛瑛也来不及寂寞,就要和秋瑜一起接待来访的泽国女皇,他的亲娘。 吕女皇来此却有三件要事。 一,来告诉秦湛瑛,你太公公又出海了,这次去的是欧洲,可以顺带把咱们的国书送过去,和其他国家建个交。 二,东瀛、高丽的皇室都被拖去歌舞团了,金虹珠喜不自禁,说要回高丽老家做官,你安排一下。 三,来看看儿子。 交通不发达,导致母子俩一南一北统治九州,已经好几年都没见了,吕晓璇从秋瑜和金虹珠的叙述中得知儿子已经是完全体的188男神模样,自己这个亲妈却没见过,好奇心鼓胀得不行。 秦湛瑛也许久不见吕女皇,一听亲娘要来,当即就安排了起来。 由多国、多部落头领组成的歌舞团提前三个月开始排节目,各戏班都被要求将最拿手的一段打磨再打磨,好在吕女皇面前呈现完美的艺术。 不过秦湛瑛还是朴素的,他没想过要给吕女皇修行宫,来了就直接住宫里么,反正他也没后妃,后宫空得很,把宸庆宫收拾一下,换一批新家具就可以了。 居然也没大臣觉得陛下对亲娘如此是不敬不孝,上过折子谏一下。 自从秦湛瑛鼓励太后出门干活后,大家就明白了,这位泽国长大的陛下所习惯的世俗与禹国这边还是不同,偏偏他能力强,即位前就支持大伯一统天下,自己继位后又继续开疆扩土,且将地盘消化治理得井井有条,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在政务方面偶尔和朝臣们妥协一下就很给面子了,有些细节大家都不要太在意。 吕女皇是自己驾船过来的,乘着春季的海风,一路有海兽相伴,她抵达港口的那一日,秦湛瑛已提前等候。 虽然多年未见,可母子俩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 吕晓璇露出个笑来,她踩着船沿往前一跳,便轻轻落在地上,秦湛瑛抬腿就朝她奔去,等离得近了,秦湛瑛便单膝跪地,抱住母亲的腰,吕晓璇也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颊。 “我的孩子长大了。” 秦湛瑛被亲娘单手提得站起来:“您还是没怎么变。” 吕晓璇:“咱家人都这样,老得慢。” 她是18岁生的秦湛瑛,今年秦湛瑛21岁,她39岁,看起来却还和二十五六岁一样,气质与神态都透着中年人的沉稳与成熟,却不见一丝衰老迹象。 他们何止是老得慢,简直是不会老! 一对强大、强势、美丽、高挑且难以老去的帝王母子站在一处,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以及历史意义都是极为不同的。 有画师死死盯着这一幕,发誓回去后就要将这一幕用画笔记录。 又有史官挥毫成史。 秦湛瑛将母亲接进了大京,罕见得召开晚宴,用盛大的宴席,漫天的烟火欢迎自己的母亲,大洋之主吕晓璇。 这是太泽帝执政期间罕见的大宴,自然值得记录者十分重视。 而掩藏在这场大宴下的另一场风波,却是不为人知的。 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后,秦湛瑛蹲在母亲身前,手扶着她的膝盖,低着头,像是每个陷于情爱的孩子,对自己最重要的长辈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要和他在一起共度余生。 吕晓璇对此毫不意外,她叹了一声:“我就知道会这样。” 她是了解瑛瑛性子的,这孩子高傲,倔强,执拗,戒备心强,是很难动真心的性情,偏生秋瑜占据天时地利,从幼年起陪伴瑛瑛度过重重难关,与他一同认知世界,最重要的是,他们三观还合。 两人早已是知己,又都长着彼此会喜欢的外表,待到青春之时,春心萌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秋瑜默默走到旁边,低下头,深深鞠躬:“吕阿姨,我喜欢瑛瑛,请将瑛瑛交给我。” 吕晓璇:“……要是换了现代电视剧里的妈妈,我这会儿肯定要查秋瑜祖上八代,探清楚你到底是图我儿子的外表还是权势,可惜我对你们俩太熟了,你们现在站我面前报备,肯定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而且秋瑜肯定也和你爹商量好了,是也不是?” 秋瑜低声应道:“是,您放心,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人,我不会辜负瑛瑛,我一定一辈子对他好,让他开开心心。” 吕晓璇:面对一个从小到大惯瑛瑛比自己惯得还狠的小伙子,也不知道该叮嘱啥,朕以前也没这方面的经验啊。 而且说实话,秋瑜的性子是好,穿越到古代也没说仗着后世先觉者的优势欺负古人,认认真真过日子,推进医学与科学发展,打仗和经营西域也是一把好手,简单来说,是古代丈母娘眼里的完美人选,要不是他自己死咬着不肯成亲,提亲的媒婆早把秋家门槛踏平了。 哪怕放现代,秋瑜也是罕见的能同时提供令人安心的生活质量与高水平的情绪价值的好男人,和他恋爱肯定是开心的,不然瑛瑛不会从小就爱缠着他玩,又十几岁开始就惦记他。 于是女皇陛下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先说好,你陪多少嫁妆,我们家就按你的嫁妆翻倍给聘礼,婚书你们自己写,我盖章,还有大雁你们谁去打?八字不用合,你们俩的我都有,直接放一个盒子里供到妈祖神像前就可以了。” 吕晓璇到底是南洋混久了,提起婚俗,第一个念的神灵还是妈祖。 秋瑜一囧:“阿姨,您这进展也太快了。” 难道您不该为难一下拐跑自己儿子的小混蛋,指责他穿越前就是二十多岁的人,穿越后还好意思泡小瑛瑛,简直就是个人渣吗? 吕晓璇吐槽:“你们都成年了,甚至都会治国打仗了,很多事情你们自己心里门清,我还能多说什么呀!” 而且说难听点,别看秋瑜现在进先天了,但是要论把人往死里整,还得是秦湛瑛更高明……面对一个儿子完全掌控得住的对象,这个对象道德又相当高,吕女皇没有异议。 她在来之前就把心理建设做好了。 秦湛瑛和秋瑜对视一眼,最后小瑛瑛期期艾艾:“娘,我之前没想过要和秋瑜成亲的。” 吕晓璇不解:“可你们不是要过一辈子吗?那就成亲嘛,有这么一个仪式,你们难道不会更开心吗?” 当然会开心啊!可是他们的感情本就不容于世,怎配一场得到祝福的婚礼? 在秦湛瑛的设想中,母亲不反对就好了,他并不奢求更多。 可是娘却说,他们该有一场婚礼。 秦湛瑛低下头,靠着母亲的大腿:“对不起,娘,我这么任性,您却还是这么宽纵我。” 吕晓璇一怔,随即明白了,儿子到底不是现代人,即使他的思想相对当前时代已经很先进开明了,在决定和秋瑜在一起时,他的心理负担依然是很大的,这孩子总喜欢将心事憋着谁也不给说,所以她也不知道瑛瑛在决定爱秋瑜前,到底在心里挣扎过多少次。 秋瑜跪在秦湛瑛身边,将他抱在怀里,吕晓璇俯身将两个孩子一起搂入怀里。 “瑛瑛,妈妈祝福你们,只要你能幸福,不管和谁在一起,妈妈都祝福你们。” “小瑜也是,人生难得知己,难得真情,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珍惜彼此,知道吗?” 没有人比穿越者更懂寂寞,因为他们的灵魂与整个时代格格不入,秋瑜和瑛瑛能遇到彼此也是幸运的呀。 吕晓璇垂下眼眸,不期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花容月貌的少年对她说“小萱,我要一辈子对你好”,可是最终啊,他们都没能战胜隔在他们中间的七百年代沟,她不能忍耐对方,选择离开。 果然找对象还得是在自己出生的时代,可是啊,在现代她有枪,有事业,她将自己的人生献给梦想,忙着忙着就把爱情和家庭都忘了,可谁能说这样充实的人生不好呢?大概唯一的遗憾就只有现代的她永远见不到瑛瑛了。 吕晓璇珍惜自己两世唯一的孩子,所以她祝福他的爱情,并在心里对妈祖祈祷,希望瑛瑛一生幸福。 作为皇帝,秦湛瑛与吕晓璇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秋瑜作为皇家第一宠臣也是如此。 但作为先天高手,他们其实还挺自由的,高高的宫墙拦不住他们。 每天晚上,吕晓璇会出门到城郊一处村庄里,用红绸、红纸、红烛将这里变得喜庆起来。 秋瑜的现代小伙伴金虹珠鼓足劲往大京赶,而秦湛瑛的亲外婆沐跃也奔赴于此,又有秋瑜的老爹秋知。 婚礼么,总是要有长辈和宾客的。 梅沙在去年也幸运地晋升先天,也帮着女皇陛下布置婚礼场地,并被发了婚礼邀请函,还有祝大午、郑尧这两位贴身侍奉君王的太监。 秋瑜找来最好的红缎子裁新衣,但在要不要搞个盖头这件事上和秦湛瑛起了分歧。 秦湛瑛:“我想看你戴红盖头。” 秋瑜:“我还想看你凤冠霞帔呢,你看这个,我亲手磨的口脂。” 都想在对象身上浪漫一把,但总不能两个男人都带着新娘子的装扮去参加婚礼,不然感觉怪怪的。 最后秦湛瑛将手边的红纱往秋瑜头上一罩,两人一同蒙着纱交换了一个吻,然后秦湛瑛扯着纱往后退,纱便也从秋瑜的头上滑落,只剩一个披着红纱的瑛瑛站他面前,艳丽得像一块染了朱砂的红玉,无尽绮思尽可付诸他身。 经过商议,他们在成亲时穿得并不隆重,红绸做的武服,而且秋瑜还建议瑛瑛把红镰刀提上,他拿那个锤子。 “正好一对。”秋瑜这么说。 秦湛瑛虽迷惑镰刀锤子怎么配一对,但也同意了。 都和秋瑜成亲了,别的世俗礼仪在这一刻也彻底放下吧,只要和秋瑜度过快乐的一天,就已经足够了。 赶过来送礼金的金虹珠气喘吁吁:“吕阿姨,这是十万两,我今年一半的收益都放里头了,你儿子可千万要记得我的好。” 吕晓璇:“我儿子办喜事呢,你能别一副参加上司婚礼,想通过打大红包换取上司另眼相看的模样么?你可是以亲朋的身份过来的啊。” 金虹珠苦着脸:“那你儿子也的确是我上司啊,他给我封了爵,还给我发俸禄呢,高丽那块大开发也得指望你儿子手松一点,给我多发点资源。” 虽然就连秋瑜那个把上司追到手即将结婚的人生赢家,在开发西部时也没能让秦湛瑛的国库放更多血,但是人呐,是要有梦想滴! 同样打了个大红包,并且和金虹珠抱有同样心思的梅沙、祝大午、郑尧:…… 沐跃记录着礼金数额:“都给你们记着呢,傻孩子哦,都入座嗑瓜子去吧啊。” 玩笑归玩笑,他们能被请过来,就已经是被认了亲朋的位置了。 深夜,亘古不变的星河横贯于夜空之上,与历史一道奔腾。 大地之上,一户点了许多明灯的人家,一对新人携手,在亲人面前成百年之约。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洞房之中,摘了红纱,见了心上儿郎。 秦湛瑛拿出那盒口脂,用指尖点了,对着照年镜细细地把口脂涂在唇上,回头对秋瑜似挑衅似调皮的笑。 秋瑜俯身将他抱起,转着圈儿入了暖帐。 滴答滴答,红烛高燃,直至熄灭。 秦湛瑛哽咽了一声,面上有着泪痕,伸手抚摸着秋瑜的脸。 指尖湿润,也不知浸湿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你一定要陪我走完这一生。” 秋瑜握住他的手腕,低头珍惜一吻。 “若能陪你走完余生,当真三生有幸,直至奈何终无悔。” 第154章 太泽年间三 太泽十年,秦湛瑛满二十八岁生日前夕,吕晓璇和秋瑜都在大京陪着他。 这却是件稀罕事,吕晓璇来京本就少,尤其是这些年又忙着消化东瀛,上次和秦湛瑛母子团聚还是她主持儿子与秋瑜成婚的时候呢。 不知不觉也过去七年了。 秋瑜:“嗯,俗话说得好,两口子结婚七年以后,容易引发七年之痒,影响感情,所以我要回来粘着你。” 秦湛瑛:“少来,你不是才将青湖道吃下来么?这时候不在那边干活,反而跑回来粘我?” 秋瑜:“这不是你也快过寿了么,既是你生日,只要天没塌下来,我都要回来和你一起过的。” 这话顺耳,秦湛瑛枕着秋瑜的胸膛:“暂且信你。” 这一关就算过去了,秋瑜心里松了口气,手臂越发用力地将人抱在怀里,秦湛瑛被勒得有点疼,可他正犯困,也懒得计较了。 秋瑜无法告诉秦湛瑛真相。 历史上的秦湛瑛在27岁英年早逝。 他今年一整年都提着神,生怕秦湛瑛生病,让死亡有机会遵循原来的轨迹将人劫走。 真话是说不出口的,无论何时,秋瑜都是不愿意将瑛瑛和死亡联系起来的,哪怕只是口头说一句也不忍心。 但秦湛瑛在这一年的健康状态的确不太好。 人体仿佛有一个周期似的,也可能是运气问题,反正总有一段时间,他们会状态低迷。 秦湛瑛可能是从登基到现在一直忙得十分狠,别说底下的官员吃不消,喝药上班的越来越多,超过五十岁以上的几个三品以上的大员甚至连退休荣养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累到去世,其实秦湛瑛自己也消耗极大。 金虹珠就为此吐槽过:“他是不是不想给我们发退休金了,那就直说嘛,别把人当牲口使啊,我累死了,好多美男的人生都要有缺憾了。” 秋瑜辩解了一下:“他不是光对你们苛刻,他对自己也这样。” 金虹珠激动地拿着勺子舀一勺八珍膏怼热水里搅拌着:“我才多大啊,就要开始吃中药了,别人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在你家那口子手里,男的女的全是牲口,他也不想想,不是谁的亲娘都姓吕,还身负八十年内力的!” 秋瑜:“现在是九十多年了。” 瑛瑛这些年也有修炼的,再过几年他的内力积累就能突破三位数,比吕空还夸张。 金虹珠唉声叹气:“加工资,快给我加工资!” 秋瑜:“他不追究你捞的那些钱就已经是加工资了。” 那倒也是,金虹珠噤声,她也明白秦湛瑛其实是允许一定范围内的捞钱的,但不能用伤天害理、违法乱纪的法子,金虹珠本就是商人出身,她的合法赚钱手段多多的,这些年小库房塞得满满的,也是多亏了秦湛瑛默许了。 到了二十七岁这一年,秦湛瑛身体出了不少小毛病,主要体现在换季时容易咳嗽,胃病发作得频繁了些,重盐重辣的食物都不能吃了,入冬后染了两次风寒。 秋瑜被吓得不行,强压着人放下公务,躺床上老老实实喝汤,生怕这人在没有有效治疗手段的古代,又被一场风寒导致的病毒性心肌炎给送走。 秦湛瑛当然是反抗过,可惜他娘这次也站在秋瑜那边。 好在这一年终究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到了太泽十年开头,秦湛瑛就觉得自己渐渐好起来,虽然冬季干燥空气以及殿内保暖设施等等搞得他喉咙发干,每天把润喉茶当水灌也没什么明显的作用,好歹再不用被压着躺着养病,最后只能躲被窝里偷看奏折了。 皇帝能爬起来了,倒是对自己以前太扒皮有了点自觉。 秋瑜:“要不把月假从一个月三天改成四天?” 秦湛瑛:“我给他们加点俸禄。” 以上两句话是两人同时说出口的。 秋瑜捂脸,算了算了,涨工资也是一门喜事。 而在太泽十年,这个秦湛瑛突破了死劫后的第一年,又一项改变出现。 秦湛瑛在将禹国南部扫盲率推到保守有四成,北边扫盲率也逼近三成以后,就开办了一所新学校,其中教授禹律、算学、农学、医术和冶炼,当然了,也有琴棋书画,总之是完成了扫盲后的人才在通过考试后可以去上的一所学校,只要进来了,食宿全免,毕业后的工作得遵循朝廷分配。 陛下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生产力和社会制度进步是息息相关的,这就好比修路技术发展不起来,去吐蕃的路就难修,全国各处水利也要耗费更多人力物力才能勉强达到建设目的,想要航海,就得造船的技术也发展起来。 可是生产力怎么进步呢?要技术啊!发展技术要人才,人才也不会凭空出现,那就自己培养吧,加上国家盘子太大了,各地方也要官吏去管,那正好,就连着技术人才们一起培养。 于是,被吕女皇赐名为“大京大学”的学校就此建立。 备注:这所学校,女子也能考。 他正在试图建立一个系统的技术人才与官吏们学习和找工作的体系,为了避免文人反弹,毁掉他的事业,秦湛瑛又在秋瑜的建议下,将儒学分割成文学、哲学、历史等也放到大学之中。 这是秦湛瑛自己提出要建的学校。 当他提出这件事时,秋瑜和母亲都惊讶地望着他,仿佛身处禹朝的他不该提出这个提议。 秦湛瑛歪头:“不可以吗?难道我这个主意很糟糕?” 吕晓璇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不,恰恰相反,这会是一个不错的尝试。” 秋瑜开始海豹鼓掌:“瑛瑛,你真聪明,这是个好主意!” 秦湛瑛微笑,他站起身,一手拉秋瑜,一手拉吕晓璇,走到他让工部匠人做的大学模型前。 “我治理国家这么多年,最后发现要改变这世道,还是得落到教育上。” 他往左看,母亲对他点头,往右看,秋瑜对他竖大拇指。 秦湛瑛低头看着大京大学模型,轻声说:“接下来,我们又要如何治理这片土地呢?” 也是在这一年,一个女婴在程开路家呱呱坠地,这是程开路的第三个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从出生开始,就得到了父母和哥哥的无尽疼爱。 他们为这个女儿取名为程越寒,意味越过寒冷冬季,在初春诞生的意思,巧合的是,程越寒前世的名字也叫越寒,只不过那时候她姓符。 当初观星穿越的共有五人,吕晓璇、秋瑜、金虹珠和她的种马男友,最后一人是一个女白领,吕晓璇、秋瑜、金虹珠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女白领,甚至拜托秦湛瑛也用他的情报系统注意这方面的情报。 始终找不到人,让三人很担心这位同胞是不是才出世就被泡进了马桶里,毕竟这年头死马桶里的女婴真的很多…… 谁也没想到,程越寒小朋友穿越的时间点是最晚的那个。 刚开始耳朵能听清楚东西了,知道自己在太泽十年,程越寒还纳闷,历史上有这么个朝代吗? 等她再大一点,大概是太泽十三年的时候,外头开始发行报纸了,家里人也开始拿着扫盲班课本教她认字时,程越寒看着课本背面“秦湛瑛”三个小字目瞪口呆。 瑛哥这是被人穿越啦? 再一看课文,哎呀,人民史观的风格直扑面门,儒学地主不是存在感极低就是被暗搓搓踩了几脚,这穿越的莫不是个同志! 因着太泽一朝,女官集团一直处于发展壮大的态势,程越寒也决心抓住这个开放给女性的权力渠道,自幼刻苦读书,九岁就戴上了水晶片磨得眼镜,十一岁以东四道(含高丽道)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大京大学,创造了女性学子在升学考试中的新纪录。 顺带一提,程开路家就这一个闺女是会读书,有望在政途上走出闪亮前途的,因而他对这个闺女十分看重,女儿备考时天天送参汤,把鼻血补出来后被大夫勒令滚出厨房。 女儿考上大学后程家摆了三天的流水席,程开路还让两个儿子和老婆一起送女儿上京读书。 此时禹国众生已在秦湛瑛手下混了二十年,可能是时间能够洗刷记忆吧,于是从入京开始,虽然见过的官员眼下都是青黑的,走路都是噌噌的,可大家都太泽帝秦湛瑛的评价却很一致——陛下很温柔很宽和,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就是对违法乱纪的人不好。 程越寒:“瑛哥真的被穿了吧……真正的秦湛瑛怎么可能和温柔扯得上边!” 可是仔细一翻朝廷的吏治,清明。 再看被杀的贪官,妈耶,被挂城墙的怎么就这么多! 瑛哥也没少杀人啊!这慈悲温和的名声从何而来? 得出结论:瑛哥必然是手腕高绝的那一类人。 根据程越寒这些年的读书,疑似穿越者的人还挺多,泽国那位已经去开发澳洲的太上女皇吕晓璇是一位,五大湖女王玛卡瓦露是一位,高丽道的封疆大吏金虹珠则肯定是穿越者!因为她搞罐头厂搞得飞起! 这么多人堆一起,程越寒唯一肯定瑛哥是穿越者的原因,也就剩下教科书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相信那样的课文会是一位封建时代的君王所写,只有现代人(还得是自干五小粉红)才有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被互联网上被魔怔人影响过的傻逼们都没法把文章写得那么先进又恰到好处得符合世情,当然了,那些傻逼大多不学无术,也写不出好文章来。 说道这,程越寒就尤其佩服如今的秦湛瑛,因为根据她的观察,这个时代十分矛盾,它的技术进步飞快,南方的纺织机被改进了,蒸汽机的雏形在大学里出现了,国家领土前所未有的庞大,虽偶有天灾,可整个国家已经十六年没有民众起义造反了(这点在封建王朝尤其不可思议)。 先进的思想正在萌芽,这是肯定的,扫盲课本里的思想润物细无声地影响了每个通过它脱盲的人,可封建习气、陈腐思想也没有死掉,程越寒来大京的路上,还看过一户村庄地主热热闹闹、敲锣打鼓地娶八岁女孩给自家病得快死的儿子冲喜。 程越寒在老家也不是没见过被宗族逼得上吊的女人。 在这样的时代,扫盲课本居然从来没被哪个老学究指责内容不好过!文人们甚至很是佩服这本书的文学性,说其中有几篇文章是经典之作,足以流传后世,在程越寒的印象里,那几篇也的确是让后世学生全文背诵的级别。 可这些文章里的人物主体是什么?是军士,是农民,是矿工,是跑海的水手,是研究技术的学子,是人民。 这不是古时候站在高高在上的朝堂上的大老爷写出来的文章,这是站在土地上和百姓们亲密交流,真正了解他们的人才能写出来的、无比适合这个时代的文章。 不管瑛哥是不是穿越者,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人。 通过扫盲课本,程越寒莫名的对皇位上那位陛下拥有了强烈的信任感。 作为一名大山里走出的大学生,要不是校长给力,程越寒是差点连高中都上不了就被押去结婚的,所以她很明白先进的思想多么难得,连现代都有那么多遗毒,何况皇帝这种古代统治阶级的顶端,秦湛瑛要不是被穿了,他怎么会如此先进开明? 她想,我应该去和瑛哥相认,然后用我一身所学帮助瑛哥。 程越寒,材料学、电气工程双硕士,年少时靠着老校长的帮助,免费读完高中进入985大学,毕业后月薪三万三,公司技术部门的中流砥柱,凭着出众的技术,办公室里的斗争都得自动绕开她,这也让程越寒保持了相对单纯开朗的性格。 她知道自己的所学能对这个时代有所帮助,因为,她的知识就是一把开启电能的钥匙。 太泽二十一年秋,已经39岁的秦湛瑛和涞水侯秋瑜从贝加尔湖畔钓完鱼回来,到大学与学子们分享他的旅程,也是和大家讲讲作为学子要多出去走的重要性。 随着岁月变迁,秦湛瑛的外貌没有丝毫老去的迹象,反而美得越发浓烈,拥有黄金比例的188浓颜洲草级帅哥走入大礼堂时,坐第一排的程越寒拼死推眼镜,内心飞快滑过几排弹幕。 我去!这美人!我去! 好夸张!太绝了! 这是人?我去! 秦湛瑛但凡再年轻十岁,都沉淀不出现在的韵味,可偏偏他是30岁后才逐渐进入颜巅,且目测二十年内都不会从巅峰下去的那种人。 他属于花期长得离谱的类型。 这就导致他每出现在一个地方时,大家都要先为他的脸安静几秒。 陛下也没有什么演讲稿,站在那,拿着个亲妈送的土喇叭就开始演讲,他口才好,说话清晰,语调优雅动听,而且他真的从脸到声音都特别温柔,菩萨面,海妖音,很多人耳朵都在发酥,让人完全不能理解这家伙为何至今单身。 原本太泽帝一直不想成婚,大家只以为他和他的外祖父一样可能会晚婚,考虑到吕家普遍长寿,陛下想缓一缓也不是不行,结果这一拖,秦湛瑛就超越了32岁才成亲生子的外祖父,一路单到了39岁。 朝臣中不乏急得嘴角起泡的,要不是前些年五大湖女王的小叔来了一趟九州,用那无论男女老少看了都要惊呼“斯哈斯哈怎么能这么辣”的外表勾走了陛下的妹妹秦月湖的芳心,而且这俩人还已经生了三个闺女,目前揣上了第四胎,恐怕已经有人要撞柱子,以死谏的形式催陛下结婚生子。 秦湛瑛也是为了安朝臣的心,将妹妹的第二个女儿抱到膝下抚养,养得也不能说差,就是这姑娘和五大湖女王越来越像了……不是不好看,就是壮,声音洪亮,脾气也硬,硬中又透着股狡猾和圆滑。 鉴于五大湖女王也是陛下养过的,所有人都怀疑他就是这么个育儿风格,养不出柔弱好操控的下一代,使数个有野心的势力暗暗死心。 但是吧,以吕家人的寿命,可能最后接秦湛瑛班的还不是他现在养着的公主,而是这位公主的后代也说不定。 程越寒站在学生之中,听秦湛瑛说完了出行干货满满的发言,在他即将离去时,小女孩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扑,假装被人群挤得脚下不稳,才不慎落在陛下的必经之路上。 秦湛瑛低下头,身高仅有一米四的程越寒一边捡着眼镜一边叽叽咕咕。 “天王盖地虎,国足万岁,挖掘机技术哪家强,宫廷玉液酒,今年过节不收礼,奇变偶不变……” 她知道秦湛瑛听得见,因为这个世界存在武功,程越寒的老爹程开路就武功不错,据他说自己只是江湖二流的水平,那耳目就老灵敏了。 而太泽帝秦湛瑛,据说是一位先天高手。 秦湛瑛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女孩,挥挥手,让祝大午把她扶起来,走了。 程越寒本来以为这事黄了呢,不想夜晚就有人潜入她的宿舍中,避开呼呼熟睡的三个室友,将她连人带被子一把扛起,送到了一处离大学很近的别院中。 院内灯火通明,一个身高两米一四、比例奇佳、脸庞英俊的小巨人端坐在椅子上喝茶。 他的外表很年轻,仿佛只有二十出头,气质却很是成熟,气息悠长,疑似又是个因为武功高深而老得慢的帅叔叔。 程越寒伸出根手指扶眼镜。 秋瑜:“别用中指行吗?我也没得罪你啊。” 程越寒一顿,左右看。 秋瑜:“瑛瑛不在,他明天放月假,睡觉呢。” 本来放月假前他们都是会例行运动的,结果运动完了,秦湛瑛突然告诉他,最后一个穿越者找到了,秋瑜只好拍着陛下的背先把他哄睡了,再出来叫人去请老乡。 也是有一阵子没运动了,今晚闹得过分了点,瑛瑛现在眼睛发红,腿脚无力,短时间内也不愿意出来见人,于是他不参加穿越者们的相认仪式。 程越寒小心翼翼地坐下了:“您是陛下的心腹哈?” 秋瑜:“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姑娘,在下游子瑜,之前看过七星岭流星雨,不知您是否也?” 程越寒一跃而起:“我也看了我也看了!鱿鱼,我是你队友秦春晓的球迷啊!” 秋瑜:“……哦。” 秦春晓是男排队里个子最矮脸最帅的球员,身高仅有一米八一,队里外号墩子,但却是个中俄混血,有一双美得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因此也是队里球迷最多的球员,秋瑜已经很习惯出门时被老秦的球迷凑过来说“我喜欢你队友”了。 就是没想到隔着七百年都能见到那个矮墩墩的球迷。 虽然秋瑜拢共也没接待个几个老乡,但他还是咳了一声,先和程越寒认了亲,两人各自道明现代的姓名和身份,又说了穿越后的境遇。 程越寒先说,她出生在程开路家,老爹是正三品,又不贪花好色,家里人口简单,只有爹娘和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她从小就过得不错,长大后还可以读书、习武、考大学。 秋瑜说,我出生时这世道还挺糟糕,国家没统一,瑛哥没出生,各种陈腐陋习差点没逼得我去跳塘,直到小小的瑛哥被妈妈牵着到我家来买一面镜子。 故事从那一刻开始,想到这,秋瑜低头一笑。 那会儿瑛瑛还是个小团子呢,说话的声音比懒洋洋还嫩,软绵绵的。 秋瑜又提了提吕警官,告诉程越寒,他们还有个跑澳洲去的太上女皇老乡,至于高丽道的金虹珠就不用介绍了,自从她办了个江湖美男202,还娶了冠军做第四任夫人后,全天下的人都认识她了。 “还有个南韩那边的穿越者,对瑛瑛心怀不轨,我们就把他干掉了。”秋瑜轻描淡写的。 程越寒不关心南韩人的死活,她只是问:“那瑛哥他……不是穿越者吗?” 瑛瑛是穿越者? 秋瑜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越寒:“看了扫盲教科书后,不这么想才奇怪吧!他那种思想,光靠穿越者妈妈和友人可以影响得出来吗?他的屁股可是在皇位上的,总不可能他是出生在统治阶级,却为爱背叛吧?” 秋瑜:“我承认,我和他妈妈都影响过他,但他现在的路,必然是他自己选择的,算啦,他是不是穿越者,吃早饭的时候你自己问一问不就好了?” 他开着玩笑,亲自将小姑娘送去客房:“先睡吧,不好意思打扰你睡眠了,趁离天亮还有五小时,你赶紧补补眠,不然上课时就没精神了。” 程越寒哪里睡得着哦,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顶着禹国高官中常见的黑眼圈爬起来吃早饭。 秦湛瑛的膳食一向朴素,只要健康美味就行了,不需要多么铺张。 每人一碗浇了美味卤汁的老豆腐,一个水煮蛋,三个茴香包子,三个肉三鲜包子,就能把成年男性也吃得十成饱。 程越寒个子小,饭量不小,拼着吃到直打嗝,也没有浪费一点粮食。 秦湛瑛为她倒了一杯清口的果茶,悠悠道:“瑜哥哥说你有问题要问我,问吧。” 程越寒看着这位大美人,还没反应过来“瑜哥哥”这个称呼的份量,先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说一句暗号,希望秦湛瑛可以对得上。 她试探性地说:“人民万岁?” 秦湛瑛一怔,随即笑出声来,一脸肯定地点头:“嗯,人民万岁。” 程越寒指着瑛哥对秋瑜:“看吧,我就说他是穿越者吧!” 秋瑜:捂脸。 第155章 住在快乐的老吕家 亚东市快乐里是老住宅区了,附近就是一个自称肥料厂的厂子,住在快乐里的全是军属。 吕空和老婆、儿子、女儿都在部队里立了功,组织上给他们家分房时也没小气,吕空和老婆住一楼102室,两室一厅,两口子带着最小的五儿子吕房住。 大儿子吕绕断了胳膊,又有一等功,就在二楼分了个三室一厅201室,他也没结婚,让三弟吕风四妹吕泷也住他屋里。 二女儿吕深在三楼,也是两室一厅,302室,不过这丫头退伍转业后去了情报系统,成日里神神秘秘的,还经常不着家,屋子常常空着。 他们这一栋是幸福里58号一单元,也是整个小区离那个自称化学厂的厂子最近的一栋,楼里住的不是吕家这样个个神力,感官灵敏的,就是四楼老秦那样转业去做刑侦还屡次立功的,大家都疑似那个厂的编外保镖。 嘿,别说,他们还真逮过不少贼,有说日语的,也有韩语的,吕空也听不懂,提起砂锅大的拳头一通揍,让四楼老秦扭送单位暖气片上蹲着就是。 但有时候坐在阳台上啃西瓜吹风扇时,回想过去,老吕还是想说,他喜欢这个时代。 吕空是个穿越者,上辈子出生在孟末禹初,这辈子出生于1913年,是江西省一户种田人家的儿子,那会儿世道不好,大家都吃不饱饭,日子苦得没法言说,作为泽国开国皇帝,享受了一辈子富贵的吕空瞬间就被乱世底层人民的悲苦糊了一脸。 他孙女谥号武帝,太外孙谥号文帝,他自己晚年还为华夏文明与欧洲建交、为之后的贸易通商立下了汗马功劳,这辈子小时候除了亲娘的奶就只有白粥,多么悲凉啊。 而他那上辈子漂了一辈子,一百零一岁才被吕空在北极找到的亲哥哥,这辈子还是吕空的同胞哥哥。 两人躺一个摇篮里,吕天学着从金虹珠那儿学来的手势,用食指大拇指比了个小小的心。 吕天:弟弟,是哥哥我啊! 吕空:……这冤种居然也过来了。 知道最可悲的点在哪吗? 这辈子,吕空依然是弟弟。 在吕天吕空出生前一年,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落下了帷幕,但位于九州大地各处的老百姓的日子似乎也没好多少,该难过还是难过,幸好吕家兄弟虽然换了对父母,没了上辈子的可怕体质,但武功修炼方式还记得。 虽然在没有足够营养的情况下强行练武,很容易把自己练到升天,但适当调理,使身体自幼康健,不生疾病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农家日子虽清贫,宗族势力和地主压迫人虽酷烈,好歹日子还过得下去。 吕父是个能吃苦的汉子,每天都和老黄牛一样勤恳干活,指望着把家里两个小子拉扯大。 然后在两兄弟八岁那年,他们的爹娘被一场山洪冲走了,好几个县、镇、村都被冲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族里就要将他们家的田和房子都收回去,给族老的孙子娶亲用。 吕天、吕空:…… 朝廷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来赈灾? 而且湛瑛不是已经把宗族犁了好几道了吗?秋瑜不是说“工业时代到来后宗族势力会衰败得更狠”的吗?为什么此地宗族还如此嚣张! 两辈子第一次,两兄弟不得不相互扶持着拿着棍子和碗讨饭讨盐,再做些陷阱和暗器捕些野味和鱼吃,野果酸涩,这事也得咽到肚子里以补充维生素,而且他们还满心无奈地发现原本在秦湛瑛的打击下几乎绝迹的血吸虫病,此时也遍布他们目之所及的大部分人。 这可真是眼看着太外孙兢兢业业几十年,穿个越立刻回到奋斗前。 等到十岁的时候,吕家兄弟配合着爬进县里私塾先生的书房里翻史书,然后吕天指着史书惊呼。 “空空,你快看,这儿的湛瑛只活到二十七岁,他死后禹朝的历史……哎呦我去,你来看吧,我不看了,不然我血管要气爆了。” 吕空接过书籍继续看:“湛瑛只活了27岁?怎么可能!我们老吕家从没有过活这么短的人……卧槽!” 看着禹武宗死后的历史,吕家兄弟都捂着胸口大喘气,要不是年轻的身体心脑血管格外有韧性,他们今儿就得被高血压爆掉血管当场送走。 在让人无语问苍天的禹朝之后,就是庆朝了,对,就是他们出生前一年才倒塌的朝代。 现在他们则处于一个混乱的、军阀互相争抢权势、外国势力入侵的半封建半殖民年代,记忆中一统整个亚洲、与美洲携手统治大半个人族的禹朝完全没了踪影,当然,史书上的吕晓璇也不是女皇,而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早逝太后,也没有有关秋瑜的只言片语。 一切都和他们认识中的不一样了,但日子还是得过啊。 每天爬私塾先生屋里读书的日子就这么持续着,两兄弟还在夜晚爬墙时认识了一个同样在爬墙去读书的小叫花子。 这叫花子还是个熟人,正是吕空上辈子的妻子,杨蕊蓝。 吕空认出妻子的那一刻,握住她的手,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蕊蓝,你不是东北的吗?我、我本来想着长大后再攒几个钱就去找你的!” 杨蕊蓝看到吕空,一把抱住丈夫哭诉起来:“空空,我、我被那姓顾的贼子下毒,又被倭寇砍了好多刀,掉到海里淹死了。” “醒来后又差点死在马桶里,我爹娘连生六个女儿,我是老五,好不容易被我娘抢着救下来,长到四岁,他们又生了两个儿子,吃饭的嘴巴太多,就要把我送到张地主家做童养媳,我好不容易从村里逃出来,做了好几年叫花子呜呜,内力也练不出来,日子好苦啊。” “蕊蓝。”吕空又为重逢欣喜,又为妻子的遭遇难过,“我替你和孩子们报了仇了,我后来没再娶,到死都念着你啊。” 吕天抱胸站在旁边吃了一阵狗粮:“啧啧啧,也是咱们托生的地方不对,要是托生到湛瑛治下,那日子就好过了,我们走的时候,他们连化肥厂都开起来了,正轰轰烈烈要消灭所有饥饿呢。” 现在这世道就太狗了,他们三个上辈子谁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结果都沦落到做叫花子了。 吕空坚定道:“能重新看到蕊蓝,我已无比感谢上苍。” 杨蕊蓝还在哭:“重逢是好事,可这世道也太坏了,把我好好的人都逼成了叫花子。” 说到世道的问题,吕天和吕空对视一眼,想起他们翻阅过的秦湛瑛的考察笔记,尤其是他们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卷有关生产力、阶级的分析,心想他们老家那儿之后还不知道怎么变革呢,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世道其实和孟末禹初差别也不大,都是平民百姓难以活下去的时代。 幸好窘迫的叫花子时光也只是一时的,吕天是能靠自己漂流完所有大洲的古典航海家里的王者,而吕空武艺高强,尤其擅长外功,又会诊治兽病,杨蕊蓝则精于弓箭,三人再长大了两岁,就先投了个镖局,攒了点小本钱后,吕空就和杨蕊蓝做起了皮子生意,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至于吕天,他在十三岁那年挥挥手下南洋去了,说是吃饱了弟弟弟媳的狗粮,想偷渡去北美找老婆。 等他到了美洲发现印第安人已接近灭绝的时候,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而在吕空和杨蕊蓝十四岁这年,江西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化,他们阅读到了已经成型的、更加透彻的讲述真理的书籍,并对其中的文字心悦臣服,两口子对视一眼,就一起加入了一支军队。 这个世界很糟糕,也很美好,作为这片土地养大的子女,他们当然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为此,他们愿意投入到斗争之中,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吕空靠着自己捕猎捞鱼补充的营养,到底渐渐把武功捡了回来,一身力气大得很,近战在队伍里是出了名的强。 杨蕊蓝则是神一样的狙击手。 两口子追随着那支队伍走过千山万水,还在十八岁那年生了一对龙凤胎,长子吕绕,次女吕深,得,又是带着记忆的,两小孩会爬以后就基本能照顾自己了,一点也不耽误爹娘打仗。 等到1938年,杨蕊蓝又生了二胎,这次还是龙凤胎,三子吕风、四女吕泷出生了,此时神州大地遭遇浩劫,新生儿越发稀少。 战友老梅对吕空、杨蕊蓝说:“新生命是珍贵的,你们要好好照顾他们啊。” 杨蕊蓝挠头,将两个小的交给已经7岁的吕绕,又去把爬树掏鸟窝的吕深逮回来:“照顾好弟弟妹妹,妈妈和爸爸一起打鬼子去了。” 吕绕、吕深和怀里的吕风、吕泷面面相觑,四只丹凤眼和四只桃花眼里都充满了“就算我们壳子里的灵魂很成熟但还是觉得爹娘毫不负责”的无辜。 吕绕说:“也就差房子了吧。” 吕深点头,吕风、吕泷吐个泡泡表示赞同。 是咯,只差那个最小的弟弟,他们吕家五子就在新时代重聚啦。 吕深和吕绕从小就是出了名的懂事,从会走路说话开始就常被爹娘丢到托儿所,他们就帮老师一起抬不重的东西,跑跑腿,洗碗洗衣服,帮忙带其他的真孩子,后来又给弟弟妹妹喂奶、换尿布。 尤其是吕绕,他性子温柔又理性,深谙说话的艺术,还有一双桃花眼,是吕空所有的孩子里和成熟体秦湛瑛气质最像的一位,人没出托儿所,其余小孩就都管他叫哥了。 老吕的战友,隔壁团的老秦就说:“吕政委,您这大儿子以后一看就有出息。” 吕空笑呵呵的:“我所有的娃里,老二资质最好,习文练武都最强,不过老大脾气最好,他们俩啊,以后各有发展吧。” 待到45年,二战结束,杨蕊蓝终于和吕空养出了小儿子,吕房。 吕房出生的那一天,他所有的哥哥姐姐都围着他,亲切地叫着:“房子,房子,还认得哥哥/姐姐么?” 接着杨蕊蓝抱起吕房,亲香了一口:“房子,想不想妈妈?” 记忆中才稀里糊涂掉三宝中间穿越的吕房怔怔的,闭上眼,流下眼泪,还以为自己到了世间最美的梦中。 直到吕房长大了以后,从哥哥姐姐的口中得知自己身处怎样一个时代后,才发现自己已然抵达另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49年,国内的仗终于打完了,吕房也四岁了,大哥把他扛在肩上在屋子里蹦达着,三哥在厨房里做水蒸蛋,四姐在打理自己的花草,二姐打开了收音机。 一道声音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他们靠着收音机,都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而他们的父母站在阳光之下,面对着红旗。 “敬礼!” 新的时代,新的国家,老吕家开启了他们的新生活。 再后来,又一场战争到来,为了抵御侵略,吕空和杨蕊蓝又拿起了枪,带着已经长大的吕绕、吕深前往了战场,在铁与炮之间为了国家冲锋。 吕绕运气不太好,丢了条胳膊在朝鲜,吕空脖子上被弹片戳了个窟窿,好在人没死,四个人还是一起回了家。 战后,吕空和杨蕊蓝就留在了部队里,吕绕因为受伤,去了钢铁厂工作,吕深就去了更隐秘的战线,一家四口在不同的地方继续为新生的国家做贡献。 再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吕家老三吕风学了建筑,老四吕泷学了农学,轻松适应简体字后被数学物理折磨得找不着北的吕房倔劲一犯,决定进数学系,因着成绩好,还兼修了物理,就乘着火车去了戈壁滩,遇上了在这打算盘的堂姐吕荷,以及作为医生过来的沐跃。 大概是八十年代的时候,吕空和杨蕊蓝退休回快乐里,每日里帮老大、老三和老四带带孙子外孙,老二吕深却因为工作性质选择了不婚,吕空和杨蕊蓝也不催她,在禹朝的时候,吕空就觉得只要孩子快乐,他并不介意孩子是否成婚生子,到了现代,他的思想只会变得更开明。 只是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吕深在九六年新年前夕,却打电话告诉父母,说她领养了一个孩子。 “他是老秦的儿子的遗腹子。”已经五十来岁吕深叹着气。 老秦前几年脑溢血走了,有个儿子叫秦云波,也在隐秘战线,是吕深的部下,这孩子就是小秦和女朋友聂容的孩子。 但小聂只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毕业后生孩子耽误了一年,工作也不好找,就准备去投奔在香江的亲戚,参加港姐选秀搏一把,这孩子就不要了,吕深知道小聂还年轻,的确是不乐意被个孩子绊着,心中一个不忍,就决心抚养这个孩子。 已经八十多岁的吕空听到女儿的话,叹了口气:“那就带回来吧,也是个可怜娃,唉。” 于是过年的时候,吕深就牵着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回了快乐里。 他们进屋的时候,吕空正和回国的哥哥吕天一起准备火锅材料,杨蕊蓝和妯娌玛卡拉雅说着话,吕绕、吕风、吕泷、吕房和各自的伴侣要么打扫卫生,要么准备出门去买饮料,正好撞上了回来的吕深和小孩。 吕房看着吕深身边的小男孩,怔住了。 吕深冲屋里众人一笑,回身说:“瑛瑛,和大家打个招呼。” 已经用回吕瑛这个名字的秦湛瑛对吕房和小跑过来的沐跃咧开一个笑。 “我是吕瑛。” 小娃娃眨了眨眼,将泪意收了回去,拱手:“新年快乐……” 话还没说完,吕房已经一把抱住了他,沐跃摸着他的脸颊,泪水簌簌落下。 第156章 匆匆二十九年 即使是秦湛瑛也不能否认,做吕瑛很轻松,家里有长辈在,他肩上没有沉重的责任,只要在家人的羽翼下好好长大就行了。 前世到了四十岁以后,手握禹朝最高权力的秦湛瑛日常心理压力山大,在秋瑜、吕晓璇和金虹珠、程越寒的帮助下,他的确是用突破的技术开启了新的时代,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资本的崛起,以及资本与官、军无法避免的勾结,以及庞大国家建立几十年后必然会有的腐败。 若非还掌握着军权,即使是秦湛瑛也不敢说他能完全压得住场子。 越到后期,秦湛瑛管禹朝时的心态,就和一个没驾照的人开着两百码的车在过山车的轨道上飕飕狂飙一样。 他面对的都是前人没遇到过,是翻天覆地的变革的开端,书上找不到答案,一个不小心人仰车翻,造成的后果根本无法估量。 令人欣慰的是,在他闭眼之前,那点他渴盼已久的星火,已经出现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他走得比秋瑜早了。 秦湛瑛活到了七十二岁,仍然没能够到吕家的平均寿命,但至少他挑好了继承人,那是玛卡瓦露的小叔碧林与秦湛瑛的妹妹秦月湖所生的二女儿的长女,说起来复杂,其实就是找了个孙辈继位。 没办法,吕家人太能活了,从秦湛瑛登基开始,其实就有很多人默认最后接班的得是他的孙辈。 他前世身体的衰败来得也不算突然,就是从某天开始更容易得一些小病小痛,分明白色还未染尽发丝,那磅礴的内力却也接续不动心脉了,因为他的心脉到了一定年限就开始枯萎,先天的苦痛原来从不曾放弃残害他,直到他生命衰弱之时,又蹦出来给了他最后一刀。 秋瑜想法子找来天下名医,却也救不了他的性命,秦湛瑛倒是淡定,在自己衰败但又还不到死的程度的时候,装死骗了一波野心家出来,把他们打死,最后顺顺利利地把权力交接给了下一代。 死前秋瑜一直握着他的手,向他承诺会为他办好葬礼,会在故乡七星岭种一棵月桂纪念他。 秦湛瑛握着秋瑜的手,想说话却说不出,他很愧疚,因为为了防止秋瑜的权力过大,影响到下一代帝王,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削弱伴侣的势力,就像他对其他臣子也防备到了最后一刻。 而秋瑜永远默许他的做法,支持他,一点怨言也没有。 谁叫秦湛瑛必须永远戒备人性呢?他不这样警惕,就是对国家的不负责,如他这样复杂而冷硬的爱人,也亏秋瑜能全盘接受下来,还和他过了一辈子。 只是没料到眼睛一闭一睁,他居然抵达了禹武宗那条时间线,开启了新的一生,就仿佛造物主也知道他前生抱有遗憾,要用今生来弥补他。 做回吕瑛对他来说是一件幸事。 94年出生的吕瑛按部就班,3岁上幼儿园,在幼儿园中把《资本论》和《国富论》等书看完,总觉得心里放了多年的忐忑落了下来。 他曾经发现的那些规律是对的,他暗中让秋瑜交给那些火种的书也没有与这些书相悖的错误,太好了,没有误后人子弟。 6岁上小学,读完小学第一个学期,他找其他吕家第三代的兄弟姐妹要来中学课本翻了翻,发现都是他在禹朝就已经会了的东西,干脆就去找吕深申请跳级考试。 “起码让我去上初中吧,小学的孩子都太吵了,总是有小孩来揪我的辫子。” 吕瑛和难得放假的某保密部门主任吕深有条有理地说着。 这辫子还是吕空的老婆杨蕊蓝要求吕瑛留的,说是命辫,结果吕瑛老被调皮小鬼揪辫子,烦死了。 吕深也是从吕瑛这个阶段过来的,她慢吞吞点头:“也不是不行,但是瑛瑛啊,你上了中学以后就要开始考虑上什么大学,以后进什么专业了,虽然平时是房子和跃跃带你,你户口本上的户主还是我呢,要知道养母我工作特殊,你以后是肯定不能出国留学的,所以……” 吕瑛很上道:“我知道,咱家大半人都不能随便出国,我以后也会考国内的大学。” 燕京航空航天大学就挺好的,上辈子就习惯上天下海的吕瑛这辈子很想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吕深:“唔?我还以为你会想走你大外公和三外公的路子。” 吕瑛的外公是吕房,大外公就是断了胳膊后去钢铁厂的吕绕,三外公就是吕房的三哥吕风,吕风大学时学了建筑,这两人后来都走了政途,吕绕去年才退下来,退下来前做到了▇,吕风则觉得自己还能再干几年,如今是▇。 吕瑛吐槽:“我上辈子和人斗心眼还没斗够吗?这辈子我想做更单纯的职位,先看看能不能在科学方面做出成绩吧,不行的话就走太公公的路线。” 太公公吕空是军人,退休前做到了▇,吕瑛性格强硬,谋略过人,军事资质有史书作证,的确是强,那他走这条路也挺合适的。 吕深:“也行。” 吕瑛虽然是老吕家第三代,但在史书上干过皇帝这个职位,又是公认的全家心眼子最多的人,家庭话语权很大,偶尔会给长辈参详一些事,对人性的分析基本一说一个准,他想好了走什么路子,全家都会支持和赞同,也是当下一代的一家之主在培养了。 吕瑛自己也争气,开动着情商智商双高的脑瓜子,家庭关系就处理得极好,和院子里其他小伙伴玩时,也基本是头狼的位置,吕空的一些老战友看到这小孩,都会赞叹一声“真是又聪明又好看,老吕的子孙质量真高啊”。 日子如河水一般流过,秦湛瑛高中毕业时也不过12岁,高中期间参加了世界物理奥林匹克竞赛,拿了个金牌,结果连高考都不用参加,就被特招进了心仪的大学,暑假时打算背包出门去旅行。 同辈的表哥吕晨和吕瑛高三时同班,靠着吕瑛的学神笔记成功爬进985,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见自己的金大腿要出行,立刻拿着身份证明拍胸部。 “瑛瑛,你才12岁,单独出行肯定不成,我满18岁了,我带你一起吧。” 正好,和瑛瑛一起出门,连旅行攻略都不用做了,嘿嘿~ 吕瑛哦了一声。 路过的吕房提醒:“出门在外注意安全,遇到坏人时动手别太狠。” 2006年的治安不算坏,但也好得有限,走路上还能遇见骑着摩托的人抢行人的包,甚至是揪阿姨大妈的金镯子金耳环呢。 吕瑛又哦了一声,将第一个目的地定为湖北武汉。 吕晨还在那傻兮兮地笑:“呀,去武汉过早呢?我在天涯的网友都说那儿早上流行吃热干面。” 只有沐跃用手机发了个短信。 【鳅鱼崽和璇璇一样,他们都还没有记忆。】 秋瑜和吕晓璇都还未穿越时空与他们相遇,彼此之间还是陌生人。 吕瑛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 湖北省值得玩的地方很多,武汉可以过早,可以参观省博物馆,可以登黄鹤楼,再夜游江景。 等到了十堰市,吕晨问:“瑛瑛,咱们去爬武当山呀?” 吕瑛:“嗯。” 他这辈子心脉没有毛病,又自小营养好,还练武,体力无需多言,武当山而已,很快就爬上去了,同行的吕晨却不慎中暑,顶着湿毛巾趴在树荫底下,吕瑛将他安置好,傍晚才出门转了转,转入了弟子们练功住宿的地方。 孩子们似乎是犯了错,正一个个哭着脸蹲马步,其中有个鹤立鸡群的小孩,脸很稚嫩,身高却不输成年人。 吕瑛靠着树,忍不住笑起来。 前世秋瑜总喜欢自称在武当蹲马步时间两年半,结果现在一看,他在武当蹲马步的时间才不止两年半呢,难怪下盘那么稳,踹都踹不动。 看完武当山的风景,吕瑛转道去了恩施看大峡谷,之后去神农架,吕晨是彻底被累趴下了,回来时两人又到十堰休息。 吕晨来不及问为何又跑到十堰来,趴在旅店酒馆里呼呼大睡。 吕瑛去了一个排球馆,看到一群小孩在热火朝天地打练习赛。 那之前还在武当山练武的高个小孩游子瑜拖着球,砰的发出一个大力跳发,对面的球员没接住,游子瑜便得意地双手叉腰,和对手喊话。 “洛河,放弃吧,你从没在比赛里赢过我呢,我才是湖北最擅长发球的小学生!而且我比你高,你突破不了我的拦网哒!” 球网对面的洛河满脸不服气:“你等着,我这就发个飘球飘死你!” 两小孩较上了劲,将比赛打得热热闹闹。 吕瑛站在旁边安静看完了比赛,等比赛结束时,外头下起了雨,其他小孩倒是都被家长接走了,游子瑜的妈妈是省篮球队教练,爸爸还没退役,来不及接他。 高高大大的小孩站在球馆门口,仰着头等雨停,就有一把折伞递到他面前,也不知为何,伞面上有一只小白鸽,递伞的人比他矮一点,脸上戴了个奥特曼面具。 游子瑜礼礼貌貌:“敢问这位迪迦兄,伞给我了,你怎么办?” 吕瑛歪歪头:“你以后还给我家就行了,我打的走。” 游子瑜揉了揉发痒的耳朵,感觉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听见这么柔软好听的声音。 “那我怎么还啊?你家住哪?” 吕瑛:“等我下次来找你的时候,你叫鱿鱼,对不对?” 鱿鱼是比赛时,游子瑜的对手嚷嚷的外号,他连忙解释。 “我大名叫游子瑜,读十堰市育才小学,下学期就三年级了,我妈妈叫易雅宣,是省篮球队的教练,你到我小学或者省篮球馆去,都能找到我,我还可以给你我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 实诚小学生游子瑜蹲下翻书包,在笔记本上写了号码,撕下来想交给迪迦兄,转过身,却再也不见那人的踪迹。 他迷茫地眨眨眼:“诶?” 吕瑛坐在的士上,捏着奥特曼面具,左看右看,嘀咕:“怎么看出来这是迪迦的?我还是分不清。” 的士司机倒是热情地搭话:“奥特曼的脸好分,有头标的是赛文,两个角的是泰罗,三道边的是艾斯,顶王冠的是雷欧……” 游子瑜是可以在小学找到人的,这家伙以前早把自己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念什么学校、什么专业都交代了。 吕晓璇就不好找了,她现在还在部队里呢。 吕瑛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因为在进入大学后,尖端的科学才向他敞开了大门,吕瑛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兼修了四个专业还觉得有余力,浑然不绝同学看他如看怪物的眼神,至于考研的苦恼么,没有,他是直接保研的,导师们都抢着要。 谁叫他在大一就把传说中的《朗道位垒》给过了。 等把博士读下来,吕瑛终于满了二十岁,此时游子瑜已经开始在国内的排球赛事中崭露头角,青年赛中算是头几号强者,尤其是发球厉害得很,人送外号,发球队大队长。 游子瑜也不是没有低谷期,运动员么,总是难以避免伤病的,他小学毕业那年就崴了一下脚,连续两个月找不到状态。 结果神秘的迪迦再次出现,举着颗排球,砰的发了个室内排球领域中很罕见的下手高发球,游子瑜下意识去接,但没接住。 他趴在地上,仰着头,愣愣道:“我、我没把伞带身边。” 吕瑛将球放他面前,温和道:“那就下次还。” 迪迦兄的身影很快隐于夜色之中,游子瑜没追上,第二天起床,还以为自己前天晚上是不是做了个过于真实的梦。 吕瑛也享受着自己的新人生。 他是那种很擅长接受新事物的人,这个特点在前世从年幼延续到了去世,所有人都知道他从不顽固守旧,总是勇于迎接时代发展后出现的一切新鲜的东西。 21世纪是多么新奇的时代啊,前世出生于1310年的吕瑛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迈到2字开头新千年,可以看到电脑、手机、飞机等诸多新玩意。 他在大学有学习过如何驾驶战机,但本人其实专精设计制造,读研时写的飞控系统就已经被导师认可为“可以安到最新款的飞机上进行实验了”,读博时基本就是组里二老板的地位和待遇。 毕业以后,他就被导师推荐进科研所里带项目,也是运气好,第一年就撞大运,在材料方面取得了突破。 导师鼓励他:“加把劲,有生之年做出更好的飞行器。” 吕瑛诚实地回道:“我更想加把劲,有生之年搞个太空电梯出来。” 导师看了看新材料的数据:“……强度可以,韧性不够,而且成本要降到现有的百分之五,不然没可能。” 搞材料嘛,本来就是欧皇领域,吕瑛也就爆了这么一次运气,之后想改良材料,只能想别的法子。 他心一狠,脚一跺,准备做个数据模型辅助研究,他还有个数学博士学位呢! 这一天到晚的忙着忙着,吕瑛过得相当充实,他不光做学问精明,为人处世也精,经费是从来不缺的,有不怀好意的人敢往他们所混,吕瑛一抓一个准,抓完就往上汇报。 吕深是三零后,今年也九十多了,精神头却比许多六七十的小老头小老太好,某部门如今的领导正是她的得意门生,在吕瑛参加世界物理奥林匹克大赛前,常念叨着招他进自家部门。 如今吕瑛嗅觉敏锐,动手干脆,越发让这位主任痛心疾首,只恨吕瑛理科天赋太高,去其他地方都是糟蹋。 有一天走出实验室,吕瑛被另一个博士学位的导师拖走帮忙写新飞机的飞控,大家师徒一场,导师有命,吕瑛自然要帮。 其实吕瑛是有飞行员驾照的,凭他的能力,考很多证件都没有能力的桎梏,只要肯花时间就行,但因为本人身高足有188,太高了,所以亲自上飞机的次数不多,也就是这次要写飞控,便去了南部战区亲自盯,得到试飞员一致点赞后,也兴致勃勃亲自上机,想要飞一趟过把瘾。 那是2023年的5月,吕瑛一边开飞机一边找出几个无伤大雅但可以改进的地方,开到接近南海龙脉的时候,就发觉那儿哪哪都不对,卫星雷达通通失灵,通讯也没了,九死一生才开回去,整个人下飞机时满身冷汗。 “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跳伞到海里,请路过的海豚把我送回去了。”吕瑛喃喃。 来接人的导师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吕,你下次可别亲自上了,老师害怕!” 另一个来接的教授却眨着眼睛,很是稀奇地打量着吕瑛:“小伙子真够冷静的,在那种极端情况下还能把飞机全须全尾开回来,这心态,这素质……” 总之,那个神秘的航空区域暂时被禁了。 吕瑛被押在医院做了两天检查,医生斩钉截铁地告诉吕瑛的导师:“放心吧,吕教授身体好得很,我当医生这么多年,再没见过比他更健康的人了!他连毛孔都小得让人看不见,问一下,吕教授平时怎么保养皮肤的?” 吕瑛回道:“每天睡满八小时。” 医生失落:“当我没问。” 从医院出来,吕瑛去吃了一碗海南特产的酸粉,与开着警车驶过街头的吕晓璇擦肩而过。 他捧着清补凉回头,街边的老板娘正用平板放一部老剧,一集播到末尾放了片尾曲,是前生母亲教他唱过的《两两相忘》。 他低声说:“快三十年过去了。” 这一年,吕瑛29岁。 2023年八月,正是各大高校放暑假的时候,在母校也挂了教职的吕瑛难得空出来几天时间,坐在海湾处吹着海风,他脱了拖鞋,光脚踩在柔软细腻的沙滩上。 天上落下流星雨,吕瑛抬头看着。 “来了。” 当再次见面时,他该如何问好?在他离世后,秋瑜和母亲过得可好?禹朝之后的走向如何?火种是否燎原。 这些吕瑛都不知道,他只是望着星雨,轻叹一声。 “原来是这么美的流星雨,难怪他们特意爬到七星岭上去看。” 就在此时,一个发际线岌岌可危的师弟的电话打了过来。 “大师兄,你之前交给我们检测的材料数据出来了,你快回来!我去,你给的那个模型简直是神!新出的这款材料简直了,快来!” 吕瑛立刻在沙滩上跑出堪比世界顶级短跑健将的速度,朝着自己的车狂奔而去。 路上吕空打了电话过来,已经一百多岁的老人中气十足:“瑛瑛,你妈和你男人快回来了,你外公外婆已经过去了,你要不要也去医院守着?” 吕瑛:“没空,我要去研究所,你们盯着就好,我忙完了再去,太公公,我开车呢,挂了啊!” 吕空:“啥研究啊那么……” 嘟,电话挂了。 吕空捧着手机,转身看着离世两年的老伴的照片,长叹一声。 “蓝蓝,你看这孩子,还是喜欢把公务放第一位,要是换了我能再见到你,天塌下来我都要守你边上去。” 但是前世被中断的缘能在今生续上,其实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吕空本能的知道这份恩赐是有限的,或许到下一世,他就再也没有今生的记忆了。 不过要是再见到杨蕊蓝的话,即使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吕空还是觉得自己会喜欢上对方,这么一想,他又感到了安心。 吕瑛赶到了院里,高高兴兴看数据,结果发现新材料的确好,但老问题还是没变——成本太高了。 吕瑛拖出电脑:“材料的进步需要运气,但基础理论方面要跟上才行,我试试突破一下,再搞个公式出来,辅助设计太空电梯。” 学生们纷纷顶着黑眼圈和快要消失的发际线进谏自家才华横溢但不顾凡人死活的导师。 “教授冷静啊!我们手头的论文还没有写完!”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和吕瑛一样把学术修炼到极高的境界,还能保住一头浓密黑发和白里透红细腻肌肤的,他们的生理已经快到极限了,目前急需休假! 吕瑛如同一个科研暴君:“本来就秘级太高发不出去!赶工,现在就开始赶!” 两个女学生默默收拾桌面,其中一人拿出一瓶八珍膏,另一人接了开水过来泡八珍膏,干杯,咕嘟嘟喝进了肚子里,然后打开自己的电脑。 一看就是觉悟高的↑ 忙忙碌碌间,文昌市一家三甲医院,吕晓璇第一个醒来,她茫然地看着四周。 “回来了?” 第157章 再会 吕晓璇离世的时候是一百二十岁高龄,比秋瑜还多活了两年,几乎送走了所有熟识的人,她是真的活够了。 秋瑜在瑛瑛离世后又活了十六年,作为古人来说真是高寿得可以,他辞掉了官位,仅仅保留涞水公的爵位,平日里就提着行李四方游走,补足瑛瑛留下的书籍,以及暗中援助瑛瑛一直很重视的那些火种。 只有每年的秋季,他会回到七星岭的七星观,看一树月桂盛开。 那是他和瑛瑛的约定,在瑛瑛去世那一年,秋瑜种下月桂,此后年年过来,在树下讲述自己在过往一年的见闻。 直到身体衰弱,他才回了京城,在女皇的奉养下过完了人生的最后半年。 金虹珠因为童年的亏空,加上医疗技术不发达,在五十多岁时便去世了,符越寒那时候还在,赶忙给吕晓璇写了信,她们匆匆赶去,守在秋瑜身边,看他咽了气。 程越寒当时已经做到了大京大学校长的位置,忙忙碌碌的,第二年也走了,到最后只剩下吕晓璇一人。 她琢磨过,儿子的谥号按照他生前就和朝臣们达成的默契,还有秋瑜的坐镇,是板上钉钉的文,庙号则是世宗。 那她呢?她的谥号应当会是原定的武吧?庙号应当是泽国太宗了。 好歹为开疆扩土、建立海洋霸权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些人但凡还有一点良心,也不该在她的死后哀荣上动手脚对吧? 吕晓璇没有就这个问题纠葛太久,便跳下了海,在鲸群的引导下,她开启了一段比起人,更近似于鲸的生活。 每天只要躺在水上漂流就好,嫌太阳晒就潜入海水之中,饿了可以去捕猎,水分补充可以用鱼类的血液或雨水,就这么一路漂到失去意识,直至生命的尽头。 谁知再睁开眼睛,她居然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回到了自己四十八岁的年轻身体里,手背插了个针头,吊着一瓶补液的药瓶。 这是现代才有的。 她吸了口气,吐出,用干哑的声音,挪了挪,摁了呼叫铃,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针头拔了,吕晓璇闻到了泡面的味道,转头一看,就见已经金虹珠和程越寒面对面坐着,两人一起捧着红烧牛肉面吃得满头大汗,一边聊着天。 金虹珠:“寒寒,啥也不说了,穿越一遭,咱们都成长了很多,这就祝咱们在现代也前程似锦,祝你早日工资破六位数,也祝我早日重回东北首富之位,微信咱们加好了,你以后有啥事就和姐说。” 程……不,在现代叫符越寒的白领姑娘干脆端起泡面桶:“来,干。” 两人干了一口泡面汤。 吕晓璇听到病床另一边传来温柔的声音:“璇璇,喝不喝水?” 是熟悉的、来自母亲的声音。 吕晓璇一把坐起,看着另一侧已经苍老的沐跃,鼻头一酸:“娘。” 吕房倒了温水递过来:“只叫娘啊?” 吕晓璇破涕为笑:“爹。” 吕房和沐跃两口子年轻时蹲戈壁,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辐射,为求稳妥就没生孩子,时隔多年再看到上辈子的闺女,也没觉得怎么生疏。 恰好吕晓璇这辈子的父母也走了,这会儿和前世父母抱在一起,他们三正好再组一个家。 金虹珠和符越寒也开开心心挥手。 “太上皇可来了?您可是最后一个走的,没想到咱们回来的时间点居然是一样的。” 这边正温情脉脉地交流各自信息情报,并倾诉思念之情,外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韩语,出于某种智人天性,屋子里所有人都站起来,金、程两位姑娘手里还捧着泡面桶,看来是穿越后几十年没吃泡面,憋坏了。 只见外边一个南韩男子状如疯癫,四处喊着什么。 金虹珠顺口翻译:“他说我的财宝呢?我的宫殿呢?我的女人和子嗣呢?为什么要让我回来再伺候那个傲慢的女人……靠,老娘哪里傲慢了!十二个夫郎就没有说老娘不好的,那几个年过四十就开始不行的男人都没有直接休,只是给了笔钱让他们休养而已!” 吕房一愣:“这姑娘和那么多男孩结过婚呐。” 沐跃说起一句南方流传的古话:“好女十八嫁啦,她这不还差六次么。” 金虹珠还在那摆出莫测的表情:“想起这玩意背叛我娶了那么多小妾,还想害我瑛哥,之后得好好整他才成。” 吕晓璇下意识提醒:“违法的事可不能干啊。” 金虹珠:“嗯呐。” 就在此时,有人制止了发疯的南韩男人,一看那身高,大家就知道是秋瑜。 不,应该说,是游子瑜。 他轻松摁趴了南韩男子,帮助医护将人送回了病房,离开前回头看了看他们,微微颔首,走了。 吕晓璇:“这孩子还真是两辈子一样高。” 沐跃:“可不是么,都说排球是巨人的领域,两米不算高,两米一才有点高度优势,游子瑜是亚洲最好的发球员,也是国家队里的第一海拔,为男排在上届奥运会夺冠立下了汗马功劳。” 脚步声传来,吕房看去:“你来了?正好,也该和你娘聊聊。” 娘? 听到这个关键词,金虹珠和符越寒一同回头,看到来人,符越寒手里的泡面桶落地,溅了一地汤水。 “陛下……” 游子瑜回到了年轻的身躯中,虽然在回来之前,他在高床软枕一侧送走了自己最爱的人,然后在广大天地间流浪十六年,但他居然能回来。 “早知道就在瑛瑛葬礼之后跳塘了。”他坐在自己的加长病床上,心里还是嫌这床不舒服,想着应当赶紧办理出院离开,不然费用就打不住了。 谁叫这家医院只有单人病房里才有加长的大床……费用可比多人病房贵多了,也不知道这种单人病房的住院费医保给不给报。 这次流星雨晕厥事件涉及到的五人在身体方面都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中暑症状,医院也说他们都是热中暑了。 大家平均晕了24小时不到就醒,游子瑜作为国家级运动员体质最好,昏迷时间仅维持14个小时,在一同来观星的同学们的帮忙下,医院也没给他用什么药。 国家级运动员的身体状况是很紧要的,游子瑜在国家队的主教练牛顿在他醒来后就大了电话关怀,又提示他。 “鱼啊,这次给你假去观星,是教练们觉得你写博士论文太累了,给你放松一下,但是捏,这个夏天啊,还是太热了,你在外头要多喝水,多上厕所,多往有空调的地方钻,别再中暑啦,晓得不?” 游子瑜有些怀念老牛的陕西腔:“谢谢教练,在下会注意的。” 牛顿:“啥在下啊?恁娃旅游的时候还刷武侠小说呢?嗨,不说了,教练儿子的同事回家休假,说是替排排带了特产,我要去拿一下,挂了啊。” 牛教练的儿子小名排排,这也是和老牛混熟的人都知道的。 待会儿要给队医打个报告,防止以后药检发现什么不对。 对了,还有九十多年没打认真打球,要把球感找回来,发球和扣球他换了具身体也在练,还带着瑛瑛一起玩,时不时砸个球出去做暗器,但接球技术肯定退步了。 还有毕业论文,幸好论文早就写好只差交了,但他过去九十年主攻中医啊……开个药方针个灸还行,其他书要捡起来复习才行,幸好为了在禹发展科学,他亲自带学生们去搞解剖,把人体的五脏六腑结构摸得十分清楚,都能编教科书了。 脑子里想着事,不耽误游子瑜收拾行李的效率。 “出院前去吕阿姨的病房,和她交流下情况吧,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他自言自语,也是老死之前熟悉的人越来越少,他才养成自己嘀咕的毛病。 有人在他身后回道:“记得啊,她还提醒我赶紧来看你呢。” 游子瑜一顿,猛地转身,就看到一个戴着迪迦面具的青年靠着门,慵懒地抬手和他打招呼。 过往的回忆突然苏醒。 8岁时那场雨,有着鸽子图案的伞。 12岁时第一次伤病,有人在夜晚的球场提示他可以练下手高发球。 后来游子瑜进了省队、国家队后,在国内打比赛时,偶尔也可以看到对方。 现在想来,这人的出现,从来不是巧合。 来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他微笑:“我听娘说,你遵守了和我的约定,没有随我一起离开,还为我种了月桂。” “瑜哥哥,原来你真的没和我吹牛,这果然是一张市草级的脸。” 游子瑜深吸一口气,分明前世已告别十六年,可再见到这人,他眼前还是模糊起来。 他哽咽起来:“是,我每年都有去月桂树下讲故事,还有,没想到换了个时空,你还是这么好看。” “可惜我没听见,看来草木果然不能传递声音。”吕瑛走到游子瑜面前。 游子瑜的眼泪滑落,他拿衣领擦了擦:“那我再给你说一遍。” 吕瑛伸出手:“现在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叫吕瑛,出生于1994年,养母吕深,是外公吕房前世今生的二姐,已退休在家养猫,父亲已经离世,母亲多年没有往来,目前我在燕京航空航天大学任教职,其他职位请恕我暂时不能告知。” 游子瑜握住他的手:“游子瑜,1998年生,父母俱在,我本人是男排国家队球员,即将从985的医学系毕业,有车有房有驾照,穿越前一直单身,渴望恋爱结婚。” 吕瑛噗的一声笑出来,一把抱住了游子瑜。 “我等你好久了。” 第158章 送零食 虽然换了个时空,两个人的年龄差从两岁扩大到四岁,而且瑛瑛还突然就比鱿鱼哥大了,但这不是问题。 游子瑜被吕瑛牵着手和吕晓璇、吕房、沐跃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鱿鱼哥走路的脚都轻飘飘的。 他们点的都是清淡的菜式,吕晓璇是过了三十岁以后就开始注意身体状态,吕房和沐跃更是不年轻了,不会吃重油重盐的东西。 在菜单轮到游子瑜手里时,他要了个一道花螺配饭吃,海鲜是运动员外食时可以食用的食材。 他看了一眼吕瑛:“炒卤味?” 吕瑛:“行。” 一边吃着饭,一边把信息交流好,便各回各家,游子瑜肯定是跟着吕瑛走。 吕瑛开了辆挺大的SUV,游子瑜坐进去也不是特别憋,起码脚有地方摆。 看吕瑛开车那熟练的架势,游子瑜感叹:“你车技还挺好,驾照考了很多年了吧?” 吕瑛:“十一年。” 他十八岁就把驾照考好了。 “对了,有件事,就是你现在还去美国打联赛吗?”吕瑛问。 游子瑜艰难地在脑子里翻了翻,最后干脆拿出手机,指纹解锁,然后翻记事本:“合约到今年为止,那边的确有和我提续约,怎么了?” 吕瑛:“有件事得告诉你,我家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工作特殊。” 游子瑜发出个单音节:“啊?” 吕瑛:“别的事情在我打结婚报告前不好和你说,但我太公公他也来了,而且穿越到了1913年,现在还活着,他之前是军人,资料没保密,你应该搜的到。” 游子瑜:“还叫吕空?” 吕瑛:“对。” 游子瑜火速搜索,惊呼:“哇哦!” 吕瑛:“因为工作性质,我和你的恋爱关系也是需要保密的,没有办法和你拍照发围脖秀恩爱,希望你能体谅。” 游子瑜干脆道:“那我不续约了,国内联赛水准也很高,好几个跟着一起在奥运夺冠的队员分散在各个强队里,而且也签了国外的大佬过来,在国内打就是不方便获取外国强者的情报而已,对我本人影响不大。” 吕瑛:“谢谢你。” 游子瑜:“别客气呀,我本来对出国也不热情,而且我毕业了,也得考虑事业发展,的确是在国内更好。” 吕瑛平静道:“感谢你前世今生一直为我付出,为我牺牲,为我在很多事主动让步,我以前做皇帝做久了,唯吾独尊的,有时候也不是很懂体谅你,你也没嫌我,子瑜,在来见你前我想过很久,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你今生依然选择爱我,那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游子瑜:“别说了,不然又哭给你看,我今天感情特充沛,随时都能哗哗的流泪。” 吕瑛笑了一声,带他回自己的住处。 “你这房是租的还是买的呀?”游子瑜拉着行李箱特稀罕。 “单位安排的,就是在此工作期间有个安全靠谱的地方住。” 吕瑛住在文昌市郊一个小区里,门口守着的保安站得笔直,车进去时,吕瑛降了车窗,让游子瑜对着保安亭里的摄像头。 “拍个照。” 游子瑜微笑,还比了个耶。 吕瑛:“干嘛呢你?” 游子瑜:“你不懂,我这叫宣告主权。” 这照一拍,能看到的人哪怕猜不到吕瑛的副驾驶座从此有主了,也会知道国家队的游子瑜以后就是吕瑛的Sweet Squid。 吕瑛住的则是复式公寓,层高特别富裕,游子瑜身高两米一四,跳起来摸高三米五以上,站在二层也没觉得逼仄窘迫。 轻工业风的装修,屋内光线不算明亮,但拉开窗帘后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期间游子瑜接了个同行旅伴的电话。 “啊?医生说我和一个大美人走了?他是我竹马,一起长大的那种,知道我中暑了就来接一下,不好意思啊……回去的机票帮我退了吧,我之后自己回去。” 说话间,吕瑛去切果盘,游子瑜:“使不得使不得,我来,哎呀,你穿越后怎么什么都会了,以前明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好听的说法,确切地说是油瓶倒了都不扶。 吕瑛开玩笑:“都21世纪了,当然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而且你是球员,为了保护好手,也要少碰刀具。” 他把果盘切好放游子瑜面前。 “放心,食材是安全的,知道你要来,提前备好的。” 听到这,游子瑜才知道吕瑛也一直在等待2023年的流星雨,好和他重逢。 吕瑛试探了一下:“单位给我安排的是一室一厅,那些两室三室的都分给有对象的同事了,今晚我睡沙发?” 游子瑜:“不,我睡地板都行,但你不能睡沙发,这是原则问题,鳅鱼哥不能让瑛瑛受任何委屈。” 吕瑛:“我还真不委屈,还有,我是九四年,你是九八年,记住,我比你大,来吧,洗个澡,浴巾里头有,睡衣的话,你这个尺码我也买不到,只好订做了一套,内裤我就真不知道怎么买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你两辈子尺寸是不是一样的。” 他拉开衣柜,拿出一套叠好的灰蓝色短袖短裤,抖开,老大老大的,一个裤筒能塞吕瑛两条腿。 游子瑜:“我也没晚年发福过啊,我家就没长胖的基因,咋给我弄个这么大的。” 算了算了,穿起来还是舒服的,他家瑛子最了解他了,专门买了套绵绸的,那叫一个柔软吸汗。 “那啥,内裤的尺寸两辈子都是一样的。” “哦。” 重新躺在同一张床上,吕瑛很快就睡着了,游子瑜却睁着眼睛许久,才小心翻身,用手摸了摸吕瑛的颈部,心跳的力度沿着动脉传达到指尖,有力而平稳。 思来想去,游子瑜还是掏出手机,生涩地翻出一个人昵称为“熊半仙”的微信联系人,发了一行字过去。 【鱿鱼:阿里嘎多,熊桑。】 【熊半仙:我干什么了我?我最近没咒任何人!】 游子瑜神情严肃,以后和瑛瑛结婚的时候,熊算子得坐主桌。 在一起对他们两个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各自都在不同的时空走过许久,但独自一人时也没有再找别人的打算,再次见面后好好相处,按时约饭,手拉手逛逛公园,回了家小音乐一放,大床一躺,什么感觉都回来了。 等游子瑜把自己在武汉买的那套房的备用钥匙交给吕瑛,又告诉他:“密码是你上辈子的生日。” 13100202 吕瑛:“也行,不用改了,来,拿好。” 吕瑛家也是指纹加密码锁,有钥匙,至于指纹在回燕京的时候就先拉着他录入过了,密码是游子瑜这辈子的生日。 要说房子这事吧,游子瑜本来不是很执着,只是年纪大了就想从家里搬出来,又嫌租房麻烦,加上打国外联赛时赚了不少刀乐,就想着都花掉,最后在父母的支援下干脆全款买了一套看得到长江的两室一厅,一室自己住,一室做书房,反正没给第二个人留空间。 回来以后,他紧急给自己的床加了个枕头,还有更大更柔软的被子,并自购材料做熏香,先把舒适度升回去,再把碗筷、漱口杯、毛巾浴巾睡衣都买新的。 相比之下,吕教授的房子更大一些,两百平的平层,三室两厅,一室住,一室是书房,还有一个电竞室,看似不给第二人留空间,实则家具都是大一号的,游子瑜适用版本。 他一直在为我的到来做准备…… 装修走的是中式风格,价格也不便宜,像吕瑛这种做出过大成果的应用领域的大佬想要来钱很容易,在不那么重要的成果里翻一个出来,专利一卖就是高价。 要说相处的时间其实也不是很多,吕教授业务繁忙,尤其是今年有了个突破,那就更不得了了,好几个高校的教授、研究院要和他联动,不同专业的大佬都给他打电话,校长都专门来问经费够不够,不够继续加。 游子瑜盘腿坐书房里,趁着吕教授忙碌的时候翻了翻他的学位证书、从小到大拿的奖,立功后的徽章,嘀咕:“你智商这么高怎么不去弄可控核聚变呢?我觉得你一准能搞出突破来,这么想不开,跳材料来。” 而且能源多热门呐,稍微有点突破的消息,连相关的股价都噌噌涨。 吕瑛:“可控核聚变也会被材料卡住啊,我这边突破一下,好多人的脖子都松了。” 游子瑜翻相册时还看到了吕瑛大学入党的照片,他一囧,瑛瑛陛下作为皇帝可真是有够进步的了。 至于游子瑜自己么,也是有很多事要做的,比如说,他要尽快把排球技术捡回来。 幸好还有瑛瑛可以陪他练习…… 游子瑜惊了:“你念大学时是校排球队的主力二传?还拿过大运会冠军?!” 吕瑛轻描淡写:“上辈子看你丢暗器时都不忘排球,这辈子试着练了练,还行,是挺好玩的。” 瑛哥今年29岁,对运动员来说已经不是黄金年龄了,可他助跑摸高的高度是三米七六,超顶尖水准!个子也不算低,做二传也还行,尤其是手感特别精妙,疑似是从小练武的加成。 这家伙要不是在保密单位工作,去打排球也是国手啊! 有这么个给力的队友陪着,加上游子瑜的身体也有很可靠的肌肉记忆,等归队时也只是被教练念了两句“你小子假期懈怠了点,要加练找下状态了”,没被人发现其实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打过比赛了。 游子瑜嘿嘿地笑,路过的队里自由人(专门负责防守的球员)秦春晓纳闷:“你小子怎么红光满面的,暑假过得挺好哈?” 游子瑜:“晓仔啊,来来来,帮我签个名,我这次去观星,还碰上你的球迷呢。” 见他摸出个纸板,秦春晓眨巴着蓝汪汪的眼睛,不光留下自己的名字,还画了个Q版仓鼠在上边。 游子瑜心说符越寒看到这还不得高兴死,那丫头穿越到七百年前和自己相认时都不忘自我介绍是秦春晓的球迷,那可真是老铁杆粉丝了。 很快,男排国家队也投入到了高强度的训练和赛事中。 今年是2023,明年就是2024了啊!马上就是巴黎奥运会,大家伙上届拿了冠军,这届肯定想卫冕,为了在群狼环伺的世界赛场上保持优势,他们这批球员都得拼起来。 游子瑜练得哼哧哼哧,坐地上喝水时,还听同队的闵耀阳和熊算子八卦:“哥,我和你说,我不是有个叫吕晓璇的二姨,四十多岁一直单身吗?没想到啊,她最近突然认了干爹干娘,又认了个干儿子,我暑假跟着妈妈去认亲戚,和他们一起吃饭,二姨那干儿子啧啧啧,简直了!” 游子瑜一下就被水呛到了。 闵耀阳关心道:“鱿鱼,你怎么了?” 游子瑜挥手:“没事没事,阳阳你继续说。” 闵耀阳哦了一声,继续八:“而且啊,我二姨的干儿子还很温和,让我管他叫瑛哥哥,说话声音也好听,酥酥的,我妈就问他有没有对象,他说有,果然帅哥都不可能单身。” 秦春晓路过:“多帅啊?” 闵耀阳:“和你家那位一样帅,就是风格不同,你家那位忧郁贵公子,瑛哥哥就是很温柔、书卷气浓浓的感觉,对了,他还是个教授呢。” 秦春晓的男友是个霸总,颜值超凡脱俗,外号洲草,能帅到和洲草同等级,那就是真的很帅了。 游子瑜在旁边差点憋出个内伤,闵耀阳是零零后,也是他们队里最胆小的球员,两米多的大块头,怕黑怕虫怕鸟怕鱼,不想有朝一日,他和阳阳成了亲戚…… 阳阳也不知道便宜表哥的对象就是自己的队友,大家休息完,又紧急投入到训练中。 游子瑜在重新适应了身体状态好,倒是觉得自己的水平飞速回升,甚至隐隐超过了以往,到底在禹朝练了那么久的武艺,让他对身体的控制、各处发力的技巧都到了年轻时无法比拟的阶段。 在争夺奥运名额的大赛中,游子瑜还创下了通过发球连续得8分的记录,很是震惊了不少球迷,都说以后地球最强发球员就是鱿鱼哥了。 等到出发去参加巴黎奥运时,一群球员候在机场,牛教练都在和领导拍胸部说:“您放心,我们今年状态也特好,尤其是鱿鱼,技术又突破了,我们保证进八强!” 领导怒:“就不能保证卫冕吗?” 牛教练:“哎呀,别让运动员有太大压力嘛,再说了,八强也很棒啊,那上一届巴西队本来也是目标夺冠的,结果就被我们拦在八强了不是?” 油滑的教练忽悠着领导,其他球员都在检查行李,游子瑜坐在行李箱上,心想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现代真的挺好的,基建发达,各方面都比禹朝方便,吕家的大佬们在现代社会也混得好,排球队的队友们也亲切可爱,他超喜欢这里的。 游子瑜思忖着,他现在的状态可以再打个七八年,时间到了他就退役去做医生,看看能不能在燕京医院找到工作,也方便照顾主要工作阵地还是摆在燕京的瑛瑛,在瑛瑛忙碌的时候,他可以帮忙做家务,比如洗个衣服做个饭,要是可以,他还能偶尔给瑛瑛送个饭。 这小日子想想都美。 就在此时,他们背后传来一道游子瑜和闵耀阳都很熟悉的声音。 “阳阳,早上好啊。” 闵耀阳惊呼:“瑛哥哥,你怎么来这啊。” 游子瑜一跃而起,就看到吕瑛戴着金丝边眼镜和口罩,提着一盒烤薯片站不远处。 “给男朋友送个零食。” 闵耀阳:“男朋友?” 吕瑛的目光扫到游子瑜身上,他摘下口罩,笑着朝游子瑜挥手。 “子瑜,我给你送吃的来了,看到我高不高兴?” 第159章 另一个世界的缘 禹武宗前世叫秦湛瑛,今生叫吕瑛,他的父母叫秦云波和聂荣,不过他和那两位不太熟,因为他其实是被自己的二外婆吕深养大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是一名月球科研基地的在职研究人员,副教授……如果他在读大学时专心兼修四个理科学位,而不是分心又搞了个历史学位的话,他大概已经在理科的领域把副字去掉了。 但是管他呢,吕瑛今年才29岁,而且身体健康,未来是可以预见的漫长(不是不想建大型地表建筑,但月球常被陨石轰很多重要建筑物还是放地下了)。 吕瑛总是在想,这个世界应当就是那个孩子的。 在今年,也就是2242年8月(以秦朝建立为公元元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显示他曾一缕魂留在照年镜中,最终那面镜子不知为何,指引了另一个同样叫吕瑛的孩子提前找到三宝,然后……一个乌龙把外祖父送走了。 看到这一幕的禹武宗:9(6翻了)…… 但是在将这个世界的史书上的靖懿皇太子的死亡时间和记忆里对照了一下,武宗陛下倒也猜出了这里就是另一个小吕瑛的后世。 那孩子干得出乎意料的不错,原谅吕瑛用“那孩子”来称呼世宗文皇帝,因为残魂的记忆是在历史上的世宗满14岁之前,而14岁以前的吕瑛,哪怕是以他本人的目光来看,也是一副可爱到极点的长相,让禹武宗残魂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我小时候居然那么可爱”的感叹。 感叹完了,研究还得继续。 在吕瑛所处的2242年,人类已经建立了太空电梯、月球之城、火星大型生态圈,可容纳五千人生活和工作的超大型移动太空站,而且已经有探险者为了抵达银河系外的类地行星而躺进了冷冻仓,随着飞船朝远方奔去。 简而言之,是个发达得不行的世界,物资充沛,最重要的是上升渠道很宽敞,各阶层流通频繁,社会福利的话,这么说吧,地球各地生育率最低的地方没有低于2.0。 虽然用生育率来评判社会幸福值似乎有点那啥,但事实就是当世界美好的时候,智人才会更加敢于生育。 如此理想的社会的创造自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这个世界提前进入了工业时代,并且在禹朝末期就诞生了社会主义的概念,甚至在血与火的冲击后,之后北美率先染红,南美和亚洲随之红透,也就剩欧非近代才勉强跟上。 制度的进步、科学的发展,加上前方还有星海要去探索,身处磅礴的时代,几乎每个人都有巨大的梦想,而安于温馨日常的人们也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吕瑛的养母吕深就是躺冷冻仓往星海飘的人之一,她继承了老吕家天涯海角皆可飘的光荣传统,他自己则选择了留在太阳系内,因为他走的是另一个方向——他希望用月面对撞机发现些东西,为量子通信的发展奉献自己的大脑。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完成这项成就,那么在吕深飘到目的地时,他大概能留些信息给她。 “组长,这一组数据麻烦看一下。”有助手递来文件。 吕瑛接过来扫了几眼,便打开电脑录入数据:“我列个公式算一下。” 对他这样级别的学者来说,遇到问题了自创公式去解决也算日常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吕瑛这么做的时候,所有人都一副看怪物的眼神,可能是他们见识的少了吧。 有些东西在真空环境里搞起来方便很多,在2242年末,吕瑛获得了一次回地球休息的机会。 因为亲人们大多都有工作,他只能回太公公的快乐里休息,结果才进屋就听到《崛起吧武汉的律师少女》的主题曲,旧垣结衣在屏幕里头带着一众配角跳宅舞,而一百多岁的太公公严肃地跟着跳。 吕瑛:“她演技就那么好?剧情就那么棒?” 吕空郑重道:“你不懂,老年人身体不好,就该跳这种强度低的舞,而且这姑娘不得了,琉球市的市花。” 吕瑛随口:“我还十堰市草呢。” 吕空:“瑛瑛,你前世是琼崖岛岛草,今生是江西省省草。” 吕瑛;“可我是在月球上出生的啊,我户籍也落在月亮城了。” 互相嘴了几句,吕瑛躺下去休息,第二天爬起来就得知太行山上的禹世宗的墓进水了,专家们不得不对其进行抢救性挖掘。 吕瑛突然就收到了全家人的短信关怀,连吕空吃早饭时都给他剥了个鸡蛋,吕瑛特别苦恼。 “那不是我的墓,我也不在乎我的墓是不是完好,都七百多年了,出点问题很正常的么,算了!” 吕瑛无奈地将鸡蛋塞进嘴里,心里倒是有点同情另一位自己,这墓里突然进水,也不知道有没有泡坏啥。 事实上,没啥被泡坏的,因为很多跟着世宗进墓的臣子的骨灰盒都密封得很好,而且也是防水的,就是开墓室的时候,学者们看着那叠起来的盒,差点忘记说话而已,有个倒霉蛋还被不小心掉下来的刘紫妍的盒砸了一下脑袋,送医院治疗去了。 就连那些书籍都没啥事,因为它们也被密封在各个箱子里,拿防水的帆布裹得好好的,那帆布据说还是第一艘来往于禹国和北美的船只的船帆呢,为北美黄金女王玛卡瓦露赠于自己的表哥。 到最后大的损失基本没有,就是墓里一些石刻碑长了点苔,处理一下依然是清晰的。 但这场抢救性挖掘还是轰动了世界。 这事还牵扯到了雪樟,对,就是沐跃的师姐,那位吐蕃封疆大吏,她曾经留下一纸药方,药方没别的作用,就是很保鲜,成品就是一种半透明的浅蓝色液体。 而在秦湛瑛死后,不忍将他火化的臣子们将他封在了玉棺之中,棺材里除了秦湛瑛,就是这种浅蓝液体。 而七十二岁的秦湛瑛容貌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岁,皮肉也没怎么变形,身上覆盖着金属丝与蚕丝混纺、流动着月华光泽的青色长袍,因为玉棺没启开,所以他依然保存得很完整,于是全世界都看到了这位陛下的真容。 所有颜狗的视觉都被冲得差点垮掉,仿佛世界里只剩那么一张脸! 据说当晚就有历史学者开小号发了一堆狂乱的词语。 “好美,菩萨啊,好美啊,我天!” “从没见过让人想顶礼膜拜的美。” “听闻这位一言一行都魅力非凡,静态都这样了,活着的时候得是什么倾城绝色啊!” “我天!我天!我天!我天!” 这副玉棺立刻被人以最高等级的安保保护起来,直接成国宝,可惜那玉棺触碰到外界的空气后,那绝色的身躯突兀地化开,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仿佛一场梦幻泡影,只有青月长袍留存。 这下吕瑛的手机是真的被家长们打爆了。 “瑛瑛,幸好你这辈子和上辈子还是有点差别的。” “对对对,你明显更健康,个子更高,像我们吕家人一些。” “天呐,后人也太过分了,幸好他们不敢开棺,不然是不是还要研究我们瑛瑛遗体啊!” “早就说了往海里一跳或者直接烧成灰最干净,省了这么多事了。” “诶呦,化了,天呐,那雪樟给的到底是个啥方子啊。” “听说专家挖出来的方子里说混了一些照月珠的粉末。” 这下知道照月珠是什么的人都安静了。 这件事还导致了另一个问题,就是娱乐圈里所有和世宗文皇帝有关的角色的戏份都不好搞了。 来自七百年前的史诗级颜霸用他最后几张照片,直接打击掉了所有人的信心,当然也有那种自信心特别强的演员觉得自己化个妆还能硬上的,不过这次连粉丝都劝。 【哥,算了吧,别勉强自己,这剧放出来你会被嘲成傻逼的。】 【别登月碰瓷了哥,那位真的比不过啊!】 【那菩萨面无以伦比的,他闭着眼睛我都觉得他巨温柔又高洁如春日明月,这种脸实在不是凡人可以比的啦,化妆也没用的!】 吕瑛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 也是这次抢救性挖掘后,禹世宗的热度又起来了,本来他的热度就很高了。 在吕瑛读小学的时候,禹世宗就是网文历史区的热门人物,很多主角要么代替秋瑜,要么穿越之我是秋瑜,反正就是要和禹世宗称兄道弟的。 秋瑜为禹国的领土扩张,尤其是西域的国界划定、民族融合立下了汗马功劳,一辈子也就干到了涞水公这个位置,死后赠了个武成,男频就不得了了,想做并肩王的一堆堆,好歹是还算有自知之明,暂时没人想过要替秦湛瑛坐皇帝的位置,顶多是秦湛瑛死后搞事,延续封建王朝。 吕瑛本人辣评:禹世宗死前努力埋下的星火对于这个世界线的发展有着重要作用,他选定的女皇们其实在这方面也有默契,毕竟一群几乎不老、可以上天下海、因为做了女皇所以对生育不热情更青睐于从宗室抱养继承人的拥有吕氏血脉的皇帝,其实对延续自己的血脉,没有其余男性那么强烈,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国家还稳定,秩序还在,老百姓还能过日子,她们是不介意让星火延续的。 要是真让那群男频主角造反做皇帝,导致星火燃烧得不顺利,那他们不就是千古罪人了吗?真是一群为了权力金钱和纳妾播种而不惜罔顾历史的蠢材啊。 至于女频么……据说早年瑛哥的皇后、贵妃、宫外的情人、外室和他的耽美受、少数攻手拉手可以绕地球一圈。 直到后来才有人吐槽:“秦湛瑛不是史诗级的寡王吗?就和他那位常年退货的妈妈一样,性格超凡脱俗,不惜人间美色,只一心热爱996加班,还压着自己的下属们天天007,百分之三十的人都没领到退休工资便猝死于岗位上。” “瑛哥,一款以一个月一个的效率燃烧下属生命壮大国家的古代君王。” “就这么个超级工作狂,对国家的热爱远超对人类的热爱吧?” “瑛哥,我的996超人,就是因为瑛哥拼命工作,拿在位期间一亿多的人口稳住了那张面积超大的地图,我们才能做到亚澳一体,资源丰富到爆表,然后在一百年前率先完成登月,又因为吕家人很能漂的特性,让亚澳和北美南美关系好,最后合作登火。” “亲们,请不要忘记,我们瑛哥一生留下了两千万字的考察报告,是星火燃起时重要的薪柴,那两千万字背后是瑛哥自己拿脚去走遍了山河,与那些老百姓面对面交流才写下来的,巨有意义,他还要编脱盲教科书,写了好多要全文背诵过的课文给后世,偶尔还画个画,这种人能每天睡足四个时辰已经是上天保佑了。” “他为后世的伟业打下了非常重要的基础,完成了这么多伟业,感觉他没时间恋爱很正常,偏偏姓吕的、或者说体内有吕氏血统的皇帝普遍都是要先恋爱再结婚,不然就一直单着,导致这一家最大的问题就是常常蹦出不结婚生崽的皇帝。” “到底是雨神后代,咕呱咕呱多了,就真的孤寡了。” 在这场大讨论后,秦湛瑛在女频的文里就寡掉了,除了偶尔《穿越之我是秋瑜》的时候,可以暂时性脱单,和秋瑜在剧情里演示一下看似没结婚实则默契得超级让人好看的基友情,其他时间就是不停的工作啊! 联想一下这家伙明明亲娘姓吕,本人却在72岁时便英年早逝,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把自己肝死了。 禹世宗的平行宇宙同位体禹武宗先生心想: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肝死的,我自己也肝,可我是被心肌炎干掉的啊,他还比我多活了好多年呢。 不过在太行山的墓被保护性发掘后,禹世宗和秋瑜恐怕真的有点什么的事,也成了许多网友讨论的话题。 因为在那玉棺旁边,摆着一支封好的玉壶,壶上是月桂的花纹,与秋瑜在禹世宗离世后在七星观种下的月桂一致,壶身有八个字。 “星海重聚,此心不移。” 玉棺其实外侧是包了好几层棺木的,玉壶就摆在最里面一层,静静立在玉棺的右侧,是禹世宗生前躺在床上睡觉时习惯性往右翻身打睡拳时,能一眼看到的地方,就如同他们生前躺在暖阁临窗的榻上,午睡起来,禹世宗秦湛瑛靠着秋瑜,在他面上一吻,撒着娇。 “瑜哥哥,你拉我起床好不好?” 那时秋瑜就会温柔地抱住他,扶着他坐起,然后秦湛瑛会推开窗户,窗外秋风吹入暖阁,院中月桂盛开,带来满腔香意。 涞水公秋瑜一生也未婚,死后虽未追随禹世宗离去,却用余生为禹世宗守护他心心念念的火种,只有每年月桂盛开时,会去七星观看着满树花开。 他们之间是否有爱情,后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在禹世宗和涞水公的时代,同性之爱还是一个隐晦的话题。 可如同他们生前相伴,死后同棺,这能不是爱吗? 就连为秋瑜安葬的那位女皇,都默认将他送到禹世宗的棺木中,让他们最终团聚。 吕瑛在假期的最后一天走入博物馆中,看着那一件件古老的文物,听解说员述说着那古老的波澜壮阔的传奇。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背后的博物馆大门,有一群才打完排球比赛的大个子正整整齐齐地进来,想要参观大家的童年偶像禹世宗相关的文物。 有几个穿着汉服的女孩举着手机,找着角度拍摄。 “子妍,笑一个。” “珠珠,你踹了那个高丽省的男友啦,妍姐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可惜静静去加班了,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四楼的舞剧表演。” “琅琅快过来,和我合影。” 再过五分钟,最高的那个游子瑜购买的博物馆纪念品“世宗文皇帝月桂钥匙扣”会掉在地上。 然后吕瑛会捡起来,对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诶,你的东西掉了。” 等那大个子转身,吕瑛会一怔,然后喊出另一个自己经常叫的称呼。 “瑜哥哥?” 至于游子瑜么,他看着那俊美至极的青年叫了一声“瑜哥哥”,脑子里会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结婚的时候让谁坐主桌呢?”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