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到古代的日常 作者:夏日青橙 文案 云容午时灵感爆发,在家画画惨遭穿越,来到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的大宋朝。 所幸穿成当朝尚书之子,前有祖母爹娘疼爱,后有哥哥姐姐关心,活成了家里的团宠。 在家有亲人,在外有好友。 本来以为闲适的日子能持续一辈子,哪能想到护国寺一行,彻底打破往日平静,让他的生活骤起波澜。 云容:“他于我最初是劫,终成缘。” 玉珩:“他是……我的心上人,凡是靠近他的人,都会非死即伤。” 清贵直男受×冷血疯狗攻 在年少的时候碰上少年的你,你是我生命中最烈的一把火。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容,玉珩 ┃ 配角:《本尊天下第一》《垃圾剧本害我一生》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代日常小萌文 第1章 元和二十三年春,上京。 三月中旬的天已经逐渐回暖,褪去了冬日的严寒。早晨还带有薄霜的树枝上抽出了新芽,嫩生生的。四周的景物都在复苏,显得生机勃勃。 天刚蒙蒙亮时,尚书府已经是一片忙碌。 应着是府上老太太的生辰,虽然府主人不打算大办,只这一家子热闹热闹,但需要准备的也着实不少,足够下人们来回忙活。 前院的下人们忙着打扫收拾,后院的下人们忙看准备寿宴事宜。现在时辰还早,所以大家都尽量把动作放小,以免吵着主子们休息。 正房屋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略从厚重的床帐中传出。 睡在侧间的丫鬟听到动静马上趿拉着鞋子去往里屋,甩甩自己迷糊的头,站在床边等子一小会儿后,听见一道略微低哑的声音“什么时辰了?” 小丫袭反射性的看向摆放在屋角的漏刻,轻声回道“老爷,卯时三刻了。” 又等了一会儿,听到里头说了声“起吧。”便连忙跑到门外,打开屋子唤人来伺候主子洗漱。 双人梨花木床上,云夫人周氏迷迷瞪瞪的看看准备起身的自家夫君,“今日不去上朝了” “母亲生辰,我特意请了一天假,上头已经批了。”云尚书云逸一边起身,一边回应。 这时屋门开了半扇,从外头走进了一串丫餐,端看一应用具,在屋内侯着。最前面的两个大丫鬟绕过玉石屏风,来到床边伺候主子穿衣。 云夫人刚伸出手穿上衣裳袖子 ,一旁的云逸就把自己给倒饬好了。 他快步走到外间去先漱,没一会儿就听到云夫人说,“这大喜日子,不知道容儿和裳儿起了没” 云逸拿着帕子的手一顿,嘴角微扬“裳儿姐我不知道,但容哥儿肯定是起了的” “嗯你怎么知道就算母亲生辰在即,但现在时辰还早,没准儿容儿还睡着。”云夫人从里间出来,坐在一旁的梳妆台边回道。 毕竟容儿年龄尚轻,贪睡也正常。 刚这样想着,用热水洗完脸的云尚书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带礼貌的微笑“这个时辰点子,容哥儿该是起身收拾好自个儿了。” 像是知道自家夫人心里怎么想的,云逸补充道:“容哥儿这时大概在练字,这是他的习惯。” “这点子上练字?还习惯?”云夫人越想越不对劲,怔忡了下,爆发道:“怎地不好好休息?你平时都这么教我儿子的?” 大丫鬟刚帮云夫人周氏梳好发髻,正在挑选合适的头钗用来点缀,冷不防周氏突然转身,大丫鬟急忙收手,这才没把发簪插歪。 周氏这时火冒三丈,压根儿没注意这小动静,只冷冷看着云逸。 儿子从小就由他养着,衣食住行全都一手揽括,她找不到一丁点儿能插手的地儿。 本来这就引起了她强烈不满,直接导致这十几年来儿子跟她一直不亲。 以前还能安慰自己妇道人家,养女儿还行,养儿子还是交给男人养比较好。再加上儿子确实被夫君养的极其好,自己也就在心中憋闷憋闷。 现在倒好,从云尚书嘴里吐出自个儿的容儿起早贪黑,还不知道平日背后里被他父亲怎么折磨呐?! 云尚书眼瞅着周氏要发飙,不咸不淡的回应她,“男儿哪能像女子一般娇气,这时辰起身习字是正正好的。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住,以后的路子还怎么走?看你这态度,可见以往把容哥儿抱过来养着是对的,你教导裳儿姐就行。其他别管。” 如今容哥儿被他教的极好,极佳。若待在她母亲这边,被养成了个娇滴滴的模样,那是万万不行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洗漱好的云尚书跨出了屋门,迈着轻快的步子,准备去看看儿子。留着自家夫人坐在梳妆台边生闷气。 另一边西厢房的屋子里,几个丫鬟垂手而立。 大红实木书桌边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仅着一身单衣。 虽然现在是初春时节,但屋内还是燃着碳火,把整个屋子弄得暖洋洋的,并不让人感觉寒冷。 他看着身形清瘦挺拔,因在书案边低垂着头,也看不清具体模样。旁边站了两个大丫鬟,一个磨墨,一个铺纸。具都悄无声息的伺候着少年。 没过一会儿,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就听到外面小丫鬟低低的说了两句,然后是关门的音儿。 这时又进来个大丫鬟,俯了下身子道:“少爷,老爷来了。”紧跟着后头就进来了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里屋站着的大丫鬟皆福了福身子行礼。 他看着少年徐徐说道:“你祖母寿辰,你练字虽不可轻易懈怠,但今日可破例少练半个时辰。一会儿早点去你母亲那里陪陪她。我今日过来还未曾用过早膳,想着与你一起。” 俯首在桌案旁少年这才抬起头,缓缓向男子行礼问安。屋内的烛火映在他精致的眉眼上,显得他俊美不似真人。 云容看着父亲,微微起唇:“大喜日子,合该懒散一下。”说完朝父亲眨了眨眼睛,紧接着继续提笔,练着字帖。 云逸坐在对面椅子上,看着他玩笑模样,笑了笑,摆了摆手,身边丫鬟立即替他上了盏茶,便默默退下。 云逸坐在那儿也没说什么,就坐在一边看他习字儿,一边品茶。 揭开茶盖,发现是自己惯喝的碧螺春,想来是容哥儿早给屋里的丫鬟打过招呼,说明了自己的喜好。 云逸心中感到热贴。看着自个儿的儿子,内心说不得意那是假的。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的满意。 云容也就意思意思练几篇,总不能让老爹就这样干等着自己。快速结束了日常练习后,在丫鬟的服侍下净了手,随手披了件外袍,就与云逸一起去外间准备用膳。 下人们早已把膳食备好,就等两位主子出来就坐。 云容帮云逸把椅子拉开,后坐在他旁边。两父子用膳也没那么多规矩,在互问互答中度过了一餐。 云尚书等着去前院忙活,虽然请了假,但并不代表他今天就清闲了,朝中还有不少正事儿等着他处理。 父子俩絮叨感情到位后,也就该去忙活了。 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句:“别忘了去你母亲哪儿。” 云容闻言微微挑眉,不置可否。一听他那话,就知道他铁定是和母亲闹了矛盾。 每回他俩一出个小摩擦,就得把他给夹带上,替他去哄母亲,这都快成专业“灭火器”了。 不过这能怎么办?还不得扛着。谁叫自个儿是他儿子呢?云容一边想着,一边穿过游廊迈步去正院。身后跟了好几个伺候的丫鬟。 第2章 正屋这头,外间一张梨花木桌上摆放着好几盘子的膳食,什么小酥卷,玉指芙蓉糕,鸡丝糯米羹…全都往外冒着热气。 旁边站着几个丫鬟,本该伺候着主子用膳,可自家主子兴致不高,皆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贴身伺候周氏的大丫鬟春兰看了看周氏的脸色,柔声劝道:“夫人,这大喜日子,可别生闷气,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她想了想又接着道:“前个儿老爷的话也不是故意的,想来都跟夫人一样为着少爷着想。夫人关心少爷的生活,老爷也同样关心。夫人何必因着这事与老爷置气。” 说完又观察了下周氏的神色,见着好了些许。便抬手给周氏布置碗筷,又从一旁的小丫鬟手里接过干净帕子,执起周氏的右手细细擦拭起来。 云夫人周氏静静坐在那里由着她动作,垂了垂眼帘,“道理我都懂,可一想到我的容儿平日里居然过着这种日子,我这心里啊,就跟堵了道墙一样难受。” “娘亲在难受什么?说出来看儿能否为您解忧。” 云夫人话音刚落,就接了道少年音。音色清润,如珠落玉盘,叮咚作响。 周氏抬眼,就见门外头走进来的少年,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外袍,像雨洗过的颜色,衬着他精致的眉眼,格外清隽。 虽然五官还未完全张开,但已能窥见以后的风华。 桌边站着的小丫鬟立刻为小主子拉开靠近周氏的一张凳子,另一个大丫鬟春桃连忙为云容布置餐具。 见着无人说话,缓和气氛道:“少爷来的正好,夫人正想着您,您就赶着来了,可见母子连心。” 周氏一听,立即把粘在儿子身上的目光给拉回来,找回自己的思绪,岔开了话题。 “我难受什么你不知道?小没良心的,也不多来看看自己亲娘。” 云容笑了笑,没搭话。 周氏也没指望他能给自己个答复,毕竟是云逸管着他,父子两也不知道在干嘛,整日的忙活。 云容能每过两日就定时来给自己请安,陪陪她已经不错了。 这样想着,身边又有儿子陪着,周氏心绪也就慢慢沉淀下来,自然也有了吃饭的心思。 扫了眼桌上的膳食,刚想叫人下去准备两道云容喜欢的吃食,就听到身边少年的声音响起,“是我疏忽。娘,往后我每日都来与你请安问好如何?嗯,另外,我会尽量多抽时间来陪陪你。” 没等周氏反应过来,云容接着补充道:“早膳儿已经跟父亲用过了,娘你不用操心我的。今日早膳,我就在旁边来陪着娘用吧。” 周氏只来得及消化前半段,至于后半段,那对她来说不重要。 她此刻内心充斥着激动,欢喜。 她的容哥儿说要每日来与她请安问好?还要多抽时间来陪伴她? 她一直以来都感觉自个儿跟儿子不亲,没跟自个儿女儿相处时的那种相依相伴的感觉。 虽然容哥儿对她十分恭敬,但她心里就是不得劲儿。 今日容哥儿突然说出这话,是不是代表他一直都把自己放在心窝里?他心里还是跟她亲的? 周氏楞楞的盯着眼前摆放的一盏牛乳,心里酸涩的厉害,连着鼻子也开始发酸。 云容敏锐的感觉到了他娘的情绪变化,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是早晨他爹把他娘气的恨了,他娘直到现在都气的没回过神来。 可他一不了解事情经过,二不擅长安慰别人。 只能逮着他爹的不是,呐呐道:“娘,早晨爹这事做的不对。哦,何止是不对,简直是可恶,可恶至极!这几日我们都别搭理他,晾上他个三五日,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娘,你就别生气了吧?” 看着自个儿儿子在那里生硬的安慰自己,周氏是又感动又好笑。瞧瞧这都怎么安慰人的,尽说些胡话。一看到容儿哥,她还怎么生的起气。 周氏嘴角绽放出了一抹笑道:“娘怎么会为了一点小事儿生气呢?早就心情舒畅。至于你爹,让他睡几天书房就知道厉害了。” 云容看到周氏喜笑颜开,松了口气。伸出修长的手指,举筷给周氏夹菜,陪伴周氏用膳。 饭后,云容看了看房门口,也没见着一点影子。略略疑惑,还未开口,便听周氏道:“你大姐姐今日在你祖母那儿作陪,就没过来用膳。算来你应该也有五六日没见着她了,左右一会儿你是要和我一起过去,姐弟俩刚好可以相见。” 一见到儿子左右张望,周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情形她也乐见其中。 毕竟儿女感情好,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舒心。 云夫人周氏就这样带着云容去往后院,穿过长廊,又经过了个小花园就到了寿康院。 此处栽着许多西府海棠,因为再过不久便是花期,此时枝头上已经裹着小小的花苞,显得可爱小巧,格外喜人。 云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守在院子外头的两个小丫鬟远远的就看到了主子们,一个连忙进去禀报,一个恭敬的俯身行礼。 “夫人,少爷好。”接着抬手打帘,把人给请了进去。 进了房门,屋子格外宽敞,四角都燃着火盆,暖和的很。中间摆放的青铜鎏金三足熏炉烟雾袅袅,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子檀香味。 正前方的主位上坐着个神色和蔼的老太太,穿着一身深红色的金丝织锦服。 正在和身旁穿着一袭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的少女聊着什么,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副愉悦模样。 看着娘儿俩从外头进来,才渐渐止住了话题,抬眼看了过来。 云容看着自家祖母,躬身行礼道:“孙儿见过祖母。” 老太太赵氏乐呵呵的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孙子,打笑道:“知道你孝顺,但在祖母这没那么多规矩,随意一点。” 说完看了看旁边的少女,“像你大姐姐一样,活泼点才好。” “她那叫顽皮,这能一样吗?”周氏没好气的接了一句,自己女儿什么德行,自己能不知道?尽知道在长辈面前卖乖讨巧,一到私底下就得原形毕露。 原坐在凳子上看见母亲和小弟站起身来的云裳,含笑的面容没一丁点儿变化。 还微微低了下头,显然一副受教模样。看得云容眉梢微挑。 老太太看着母女俩,“我看裳儿姐就很好,顽皮一点也没什么,左右是在我这老婆子身边撒娇。” “那我也得跟祖母撒娇撒娇。”云容从周氏旁边扑到了赵氏身边,抱住赵氏的一只胳膊摇了摇。 “孙儿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变戏法一样从手上拿出了个红色描金边儿的窄长盒子放到赵氏手上。 此时外头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的木窗格子散落进来,光晕里些微灰尘飞飞扬扬。 有一缕碰巧落在云容侧脸庞,光线倒映在他眼底,让他原本就近似琥珀色的眸子越发剔透,像极了琉璃,映衬着眉心一抹鲜红朱砂。 美,美的惊人。 赵氏低头看着攀伏在她身边的容儿哥,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对孙子有心的欣喜,也不是着急去看送的礼物,反而是感叹容儿哥怎地不是个女儿家?不然得要有多少青年才俊拜倒在他脚下。 按照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见了这么多人的眼光来看,这容貌说是横扫整个上京城也不为过。 哦,也不对。 老太太仔细想了想,从记忆里扒拉出来一位。拿他跟自家孙子比对了下,再次确定了这个想法。 也只有他,皮相能跟自个儿孙子相提并论。 云容瞧着老太太居然在愣神,以为自己撒娇没到位,把祖母给吓到了。果然,他就不适合撒娇这伙儿计。 自己真真是脑抽了才会听大丫鬟夏竹的建议,他尴尬的就想起身,恢复往日的温文守礼模样。就发现自儿个母亲“呀”了一声,三双眼睛都盯住他,直往他身上瞅。 这火辣辣的视线堪比现代x光,看的云容浑身不舒坦,好似自己身上沾染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尴尬,万分尴尬。其中似还夹杂着一点羞赧。 “容儿哥,你会撒娇?” “小弟,你,你没事儿吧?” 云容:“……” 这也不能怪她们。云容从小到大,都克己复礼。就算是在亲人长辈面前也是如此,态度端正的很。为人温润如玉,却又给人距离感。 就像是天上云,水中月。虽然年龄不大,心智却远超常人,平日里就跟云尚书云逸给她们的感觉一样。 但是现在,就刚才。容儿哥居然在撒娇?向他祖母撒娇。 这这这,好比一个哑巴突然开口说话,街边蹦了个人出来指着你喊娘一样的惊讶。啊,不,是惊吓。 云容;“……” 好吧,他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以前的那些个作态莫非是不太行?他一直以为她们是满意的。 云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叫这名儿,可见与这名字的缘分。 他原来在二十一世纪待的好好的,并不具备穿越的潜质。也没有什么看小说吐槽啦,给别人写劳什子的含泪血评,更没有身体不适,熬夜猝死。 连过马路都小心又小心,车祸发生在他身上的概率几等与零。 他不过就是午时灵感爆发,兴致勃勃准备画幅画,可画还没做完呐,人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 穿到了这个也叫云容的四岁小孩儿身上。算算日子在这里也待了快十年了。 云容待的这儿年号称宋,大宋朝。但此宋非彼宋,当朝皇室国姓玉可不姓赵。 在中华历史上出现过的短命王朝隋,在这个时代可不是短短存在了三十几年,而是延续了七百多年的历史。 当然,后面的唐朝什么的也就压根儿没出现,直接是大宋朝统治,玉家的天下。简而言之,就是历史出现了断片儿,这是个完全架空的王朝。 大宋朝民风开放,相对于中华古代历史上对女子的偏见和苛刻,在这里显然要宽和的多。 当然,最令云容不可思议的是这里居然男风盛行,上到王公贵族,官宦世家,下到平民百姓,贩夫走卒。 贵族子弟大都喜好豢养男宠,外头青楼小倌层出不穷,众人皆为之“风流。” 云容刚穿到这来的时候,“小云容”正好被云尚书从周氏那抱过来,准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周氏那时闹得正厉害,点名儿指着要他回去。 可云容压根没跟他“娘”接触过,怕被周氏发现端疑,察觉自个儿儿子换了个芯子,根本没敢往正院那边儿去。只跟着他“老爹”云逸去前院养着。 所幸他年纪小,性子没长定,每日都一个样儿,过段时间再去正房看周氏应该就能糊弄过去。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云容也就放开了那点子对不住原身母亲的心,去努力融入一个新环境。 但没想到,云逸把他带身边养着,轻易不让他踏足后院。说是没过十三岁就得好好收心,怕他从小长于妇人之手,被一腔慈母心肠给糊了脑子。 只定时放他去与自个儿亲人请安问好,叙叙情。 起初云容去向祖母,母亲,大姐姐见礼时很是无措,心里还有着少许的尴尬。 但后来被亲人们细心关怀,感受着家人关爱。人心都是肉长的,云容也不例外。 日复一日下来,云容也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归属感,一种名为“家”的东西充斥在他心头。 他想对她们好,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让他顶着个几岁的壳子去向长辈们撒娇卖萌,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既然不能以寻常小孩儿的态度去对自个儿亲人,那就只能找别的方式去对待他们。 可怜云容前世是父母亲人去得早,完全不知道如何与家人相处。唯一拿得出手也就是他画坛大师的身份,可在这事儿上这并没什么卵用。 他也就对亲人加倍恭敬,温文守礼,努力变成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导致了如今这般模样。 第3章 寿康院里气氛格外热闹,从院子外头都能听到屋内传来的阵阵嬉笑。 云逸踏入屋子里就见到自个儿老娘,夫人和子女们围坐在一张梨花木石心画桌旁谈笑。 身后站着好几个大丫鬟配合着主子们的打趣,氛围融洽。 伺候的下人们见到云逸,行过礼后也就收敛了自己的行径。毕竟是在当家男主子面前,比不得在自个儿贴身伺候的主子跟前来得自在点。 更何况云尚书云逸掌管礼部的身份,自然是要更为守礼,容不得半点差错。 不过这也仅对于下人们,在他亲人面前,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云逸走过去先是看了看自己儿子,见到云容给他打了个眼色,嘴角微扬。 知道早上的事儿该是了了,这才贴身坐到周氏旁边。周氏看到云逸坐下来也没拦着,只重重哼了一声,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 云容看到父母的互动,不禁心里好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老夫老妻”模式? 他娘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在家里他和他姐姐,包括他老爹在内都宠着,让着她。 云尚书解决了一桩心事儿,有忙活完了自己的正事儿,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圈。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娘,您生辰快乐,吉祥安康。” “安康,安康着呢!我还等着抱重孙子,能不安康吗?哈哈”老太太赵氏说完,朝着云容姐弟俩看去。 这明显是寻着他俩打趣,但长辈说话晚辈又怎敢轻易反驳。 所幸赵氏目光主要看着他大姐姐云裳,云容也就没感到多少尴尬。 但对于他来说是尴尬,对他大姐姐云裳却是羞赧的。 眼看着他大姐姐脸越来越红,大有要冒烟的架势。云容只得做了个话题终结者。 “我前几日听下人说大伯父他们送给祖母贺寿的礼物已经到了,足足有好几个箱笼。也不知道今年大伯父他们回来过年吗?” 听到云容提起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老太太果然也没再去提起孙子辈的亲事儿。 云府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云容他爹,礼部尚书云逸。一个便是他大伯父云烨。 不过他大伯父在外做官,离家甚远。所以即便是云容已经穿到这儿十来年,也不过就见过他大伯几次而已。 儿子离家在外,即便身边还陪着个儿子,老太太也还是不免心里空落。心中时刻惦念着她远处的儿孙。 在赵氏生辰日里,着实不该起这话头,惹得老太太心里不痛快。 但既然云容提到了这个,又怎会没什么准备。 他就这话音刚落,云尚书就接下了话茬:“昨个儿才接到你大伯父的信。”说到这里,云逸顿了顿,看到他老娘拿眼睛盯着他瞧。 知道老人家心里急,复又接着到:“他说今年要回家过年,不过过年,以后应该也会在上京安顿下来。” 这消息着实令人震惊,过了好半响,老太太赵氏才回过神了,呐呐道:“安顿下来?意思是以后都不走了?是也不是?” “是是是,祖母且宽心吧,以后就可以日日看到大伯父一家子了。”云容笑了笑,看到赵氏眼眶湿润,内心也感慨万分,真真是一腔慈母心肠。 环顾了下四周,无论是他爹娘还是他大姐姐,都是一副欣喜模样。 这气氛也感染到他了,大伯父一家子回来,云府才算是真真的云家吧。 这样想着,可能是血缘使然,云容对未来的大伯父一家也充满了期待。 周氏转头看了眼唇角带笑的自个儿子,猜测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他大伯父要回来的事儿。今日故意在老太太生辰日提起,想着逗老人家高兴。 周氏这念头一冒出来,就越发肯定,毕竟她儿子跟他爹父子同心。 这春天才到呢,周氏这心里就像百花齐放一样,暖心的直冒泡。 赵氏也一眼慈爱的看着云容,显然不只是周氏想到了。 至于帮衬的云尚书,自然也就当了背景板,不过他也没在意。 在这家里,这种情况出现的还少吗?他跟自己女儿对视了一眼,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习惯了。 等到了中午,老太太的寿宴也就摆了起来。 只一家子和些许亲朋聚在一起,庆祝庆祝。 虽然老太太不肯大加操办,但该有的还是没少。从外院到内院的廊檐上,树梢上皆都挂上了大红色的 小“福”与“寿”字儿挂件。把整个府上都打扮的像是过年一样喜庆,行走在内院的丫鬟小厮都穿着喜庆的衣裳。 不光是下人们,连着云容也都回自个儿屋子换了身四喜如意云纹锦袍,束发也用着大红色的发带,来给老太太赵氏增添福气。 “祝老夫人福寿绵绵,吉祥如意” “祝姑母长命百岁,松鹤延年。” 宴席上分外热闹,四周亲朋祝贺声不断。坐在主位的老太太笑个不停,开心的不得了。 宴后,云容本想着回自己屋子去看前天未曾看完的游记,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 “云容,哎,这边,这边。” 这声音又大了点,似乎还有扩大的架势,生怕自己听不到一样。 云容翻了个白眼儿,理也不理,直接抬脚就走。 跟在他身边的大丫鬟夏竹踌躇了片刻,“少爷,好像有人在找您。” 她这话提的委婉,隔着那大嗓门,哪里是好像?这本来就是。 “云容,你等等,你别走啊,哎,哎哎哎”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一个旋风般的人影儿,眨眼就到了云容身边。 “还在生气呢?呼呼,可别啊。云容,小表弟,我知道错了。你理理我呗。” 这说话人都站他跟前了,总不能绕着他迈过去。 云容抬了抬眼看过去,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的花里胡哨的。 此刻正扬着自己白净的小脸,一副求原谅的模样,看的云容眼角直抽。 这人是他祖母亲妹妹的孙子,依着辈分,云容得唤他一声表哥。 不过这表哥,明明是傅大将军的嫡子,却没个将军嫡子的样子。 由于自小学武,又被他母亲惯的娇气,养成了副天不怕地不怕地小霸王模样。这人品味还奇差,尽喜欢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也就罢了,偏生嘴皮子还不安稳,一天天的尽往外说些胡话。 也就在半个月前,这混人居然敢当着那么多同窗好友的面,唤他小容儿。还大言不惭的说这是云容在家里的小名儿。 云容:“……” 他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见鬼的小名儿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有的小名儿,居然被这二愣子知道了? 这可能吗? 可恨自从这人说了这茬后,往日的至交都跟着叫起了小容儿。早也叫,晚也叫。容儿长,容儿短的,把云容整的脑袋瓜子生疼。 容儿这称呼会让他联想到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众人也都叫她蓉儿。 这么女性化的称呼居然出现在他一个大老爷们身上,云容简直是想砍死这姓傅的心都有了。 现在居然还敢往他身边凑,呵,莫不是以为过了十天半月自己就消气了? 云容拿眼倪着他,没说话。 傅黎:“……” 云容见他半天没吐出半个字儿,眉头反而皱成了一团,颇觉有趣。不过让他和这呆瓜一起杵在这,他没那闲工夫。 “没事儿就让开,在这儿堵着像什么。” 傅黎看着云容要离开,马上急了,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倒豆子般与他说起当日的情况。 “在望江楼那日,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当时同窗相聚,我心里高兴啊,就喝了点酒...嗯,喝了很多的酒,把自个儿脑子给糊了,说话不经大脑,给小表弟带了许多麻烦,是我不对。” 云容看他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说着说着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言辞话语间也丝毫没给自己留面子。满脸带着羞愧与自责,颇有点无地自容的模样。 这样看着,竟然让云容看出了点可伶的意味,这人怎么说也是他表哥,而且人也不坏,就是心眼子大了些。 这十五六岁正是年少气盛,就冲着他肯放下面子大老远跑来道歉这点,在云容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刚想松口,就听傅黎补充道:“不过在家时,伯母可不就唤你容儿吗?我可都听见了的。我虽然年长你一岁,是你表哥,但毕竟你年岁还小,我不怎么好意思叫你容儿,就在你名字前面加了个小。” 云容:“……” 哦,容儿你不好意思叫,小容儿你倒是唤得极顺口。 傅黎还在旁边唧唧歪歪,“哎,所以啊,我这也不算是胡诌。这是真的有。” 说到最后注意到云容脸色不太好,声音渐消。 “哦,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帮我宣扬啊?” 刚才居然还打算原谅他这二五眼儿,真真是昏了头。云容狠狠斜了傅黎一眼,重重哼了一声,踩着步子离开了。 徒留这傅黎一个,在那儿孤孤单单。他没明白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他能感觉到小表弟对他态度的软和,怎么一下子又变了? 小表弟,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男人。 第4章 夜幕降临,寒风习习,云尚书府上亮起了点点灯光。 西厢房内的小书房里,云容端坐在书案后,手里执了本书;依着右手边烛台里的灯火,细细看着。 大丫鬟冬梅拿着银签子拨弄着烛心,把烛火挑高了点,烛台里散发的灯光又明亮了些许。做完这些,冬梅便退回到云容身后静静站着。 过了一会儿,夏竹迈了进来。 俯身给主子行了一礼,“少爷,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闻言云容并不意外,习以为常般慢慢起身。冬梅夏竹连忙伺候着他穿衣着装,这也没那么麻烦,不过是换件常服,一炷香的事儿。 等云容收拾妥当,也没要什么人跟着,自个儿提了盏灯笼,便出了门。 说是提了盏灯,也不过是个形式。 云尚书府里的廊檐上都挂着灯笼,夜晚散发着阵阵暖光。所以人走在外头也是能看的见的。 这些灯火,要等到府里主子们都歇下,才会被熄灭。 等云容站在前院书房外时,就看到里头被灯火拉长的一道影子。 他搓了搓被外头冷风吹的有点凉的双手,敲了敲门,没等着他爹回应就进门了。 屋子里自然比外面暖和的多,云容缓了缓周身的凉气,才向云尚书走去。 云逸看着他穿了常服就过来,皱了下眉,“春寒料峭,怎地没穿个披风,你屋子里的人怎么伺候的?” 说这话可是大大冤枉了那些个丫鬟们,主子没这意向,她们还敢硬逼着不成。 云容也就笑笑,“这可不能怪她们,左不过是条游廊,爹我有分寸。不知您唤我来有什么事儿吗?” 云逸看了看云容,见他面上精神气儿不错,也就没抓着再说道:“坐。” 云容也就依言坐着了。 看着他老爹一副不缓不急的模样,挑了挑精致的眉间儿,这架势像是来找他谈事的样子吗?恐怕又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果然,他老爹云逸大晚上拉着他在书房里唠嗑家常。一会儿问问学业,一会儿问问生活。家里长家里短的,说了当没说,问的也没甚稀奇的。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一朝的礼部尚书居然跟自家的儿子经常 谈论这些个。 不过这对云容来说却是平常,换句话说,这是他老爹在他面前的常态。 云容只觉得云尚书此时的模样颇为可爱,这一腔父爱都快化作实质了。 日常作答后,云容给自家父亲道了句晚安,便提着自个儿来时的那盏灯又慢慢悠悠的走了,只不过身后跟了两个小厮。 回到自己屋子时,丫鬟已经把洗漱用品准备妥当,屏风后头正在冒着丝丝白雾。 等云容沐浴完毕,就顺势半躺在窗边放着的雕花细木贵妃榻上。 底下丫鬟手中拿着滚热的干帕子,拢在他湿润的发丝上细细为他擦着。等擦的半湿了,又换了另一张帕子继续。 云容就着半躺的姿态,叫夏竹去小书房拿他刚才未看完的那本书。等书取过来,又拿起书来打发时间。 这可不是他时刻离不得书,是这古代确实没什么可供娱乐的事物。 一没电视,二没网的,连个简单的吹风机都没有。简直一穷二白,害的洗个头发都要如此麻烦。 所幸他穿的还是官宦子弟,过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要是穿到了乞丐甚至穷凶极恶之徒身上,那才是没地儿哭去。 大丫鬟秋兰替他把明个儿要穿的衣物整理妥帖后挂到床边衣架上,秋月走过来出声提醒道:“少爷,子时了。您明儿个可是要上学的,耽搁不得。” 云容翻页的手顿了顿,“这就子时了?” “可不是。”夏竹在一旁抬手摸了摸云容的头发,感受到还有点濡湿,叹了口气。 “少爷,都这点子了,头发还没全干。看来还得等上一等才能安寝.....以后可不兴这样。” 云容瞥了眼自己的长发,那么长的头发,哪能说干就干的。 不过这也正和他意,刚好这本游记还剩十来页就看完了。 不过夏竹秋月她们明显是为着他好,总不能驳斥了她人的好意,就点点头道:“知晓了,下次注意着些也就是了。” 夏竹看着云容右手还在翻页,估摸着他打算把这本书给了结了。 于是往一边又拿了盏灯过来,以免主子坏了眼睛。 对于下人来说在适当时机,提醒主子几句已经足够,再多就不行了。就算她们几个是贴身伺候的,也得牢记自己的本分。 等书看完,头发也差不多干了。 云容放下书走到床边躺下后,秋兰替他掖了掖被子,便放下厚厚的床幔退了出去。 翌日清晨,云容照例起身练了几篇字帖,便在几个丫鬟的伺候下洗漱。洗漱完坐在外间简单的吃过早膳后便出门了。 等出了尚书府的大门,便见着自己小厮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己。 “少爷,快上车吧,这外头怪冷的,可别冻着您。” 此时的天还未全亮,云容穿着一件雪白的织锦绣祥云纹长袍,身上披了件浅色披风。他站在朱红色的大门边儿,仿佛在发光。 小厮穆安看着自家少爷清瘦挺拔的身影,微微晃了下神。 自家少爷,像是天仙下凡,自带光效。这令他一时忘了平日里主子的习惯,作势就要去扶云容上车。 云容看了眼他,也没说话,只避开那手,转身跳上马车,钻了进去。 坐在马车里的云容,靠着车壁。过了会儿马车开始行走,穆安才钻了进来。 车内尚点着灯,光晕打在云容面上,他一时有些呐呐道:“少爷,您真好看。” 这话一脱口,方才惊醒过来。少爷是个男子,别人对他容貌进行赞美,虽是好话,但不见得心里就高兴。 穆安一时有些惴惴不安,偷偷拿眼去瞧他。看着他自己就把自己给吓到,云容不禁有些感慨古代的等级森严。 穆安跟他差不多大小,按照年龄来看;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个初中生,尚且算个半大孩子。 云容柔和了眉眼,与他打趣,“瞧你,感情夸我是件可怕事儿不成?” 穆安见主子并未生气,遂放宽了心,“怎会,公子在小的心里可是最最好的人。怎么夸都不为过的。”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也没再提起云容容貌的事儿。穆安虽不太聪明,但也明白这是自家主子待人宽厚。要不就他这嘴,早晚得被发落。 穆安跪坐在云容右边,见着主子把眼睛阖上,以为云容早上没睡够;趁着赶路的功夫养养神,所以也没敢再出声儿,马车内一片安静。 虽没养神,不过云容在沉思。 前世,云容长的十分不错,不说堪比流量影帝,至少也是一校校草。 从小喜欢他的人能从校内排到校外。但这也就仅限这样了,跟这一世的皮相比,那是万万不行的。 他爹云尚书已至中年,看起来也还是一位儒雅美大叔,这相貌年轻时自然不会差。但他娘顶多算是清秀,端的是小家碧玉,美的温婉。 他大姐姐云裳就长得像他娘,像极了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子。 反观云容,依着父母的基因,合该是位儒雅美男子。 可就像是基因变异了般,长了副天仙模样。容貌极雅极俊,偏眉心还生了一枚朱砂印记,更映衬的他俊美不似凡人。 尽管年龄小,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已碾压上京一众公子小姐。 依着这架势再长下去,过个几年还得了? 偏生长着这幅容貌,还投生在了大宋朝,这这这...真真是要命。 为着以后安稳,防着某些个变态,平平安安的娶个心仪的女子。看来习武也得提上日程了。 云容有这思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不知怎的,今天格外明显。 云容越想越觉得可行,暗暗决定今日下了学就去找父亲帮自己找个武术老师。 马车轮子咕噜噜的转着,云容听到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知道是到了正街。过了盏茶功夫,车身缓行,复停了下来。 穆安不知何时出了马车,在外面唤了声,“少爷,到了。” 第5章 天色已经亮了不少,放眼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云层透着霞光。虽然很浅,但无疑预示着今日的好天气。 云容从马车里出来时,书院外头陆陆续续有马车赶来。 他略微看了看,便顺着脚下的青石板,走向书院。旁边的穆安手里拿着自家主子上学准备的东西,跟在云容后头。 云容如今就读的地儿名叫皖南书院,占地极大,就跟元明时期的国子监一样,是个官学。 皖南书院其职能具有二重性,一是作为官学最高管理机构,二是生徒就学的最高学府。 因为其特殊地位,每年想来皖南书院就读的学子不计其数。 但其招收生源只有两种方式。 它给予七品以上官员子弟求学机会,通过考核即可入学。此为荫学。如果不是官宦子弟,或者家中无人是七品以上官员,那也不是没有机会。 可以通过地方府,州,县学举荐,再经过皖南书院的统一测试后获得入学资格。此类学生被称为贡生。 能加上后面一项入学条件,没有把书院变成贵族们就读的私人书院,已经是当今圣上有爱才之心了。 不过总体上来说,就读皖南书院的学子,官宦子弟与平民百姓比例大概在六比一左右。 云容跨进朱红色的大门后,沿着正中石板路一直往前走,经过了二门后,在拐几个弯便到了自儿个读书的院子。 跟在后面的穆安把手里拿着的书袋递给了云容,便退去了旁边的屋子里。 因为书院规定,学子们虽然可以带一个贴身书童;但书童不可跟着主子进主院伺候;只能去偏屋等着。 等云容进了院子,屋子里约莫坐了一半。他们看到云容纷纷向他打招呼,云容也都一一回应了。 这会子门外突然窜进来个人,疾步走到云容身旁就道:“意思意思就行了,都理了作甚?那么多人给你打招呼,每回你都要一一回应,也不嫌累得慌。” 一边说着还一边拿眼瞪四周坐着的同窗。同窗被这人瞪着,也没怎么反驳,都讪笑了下。 反正这情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挨骂也早就习惯了。 云容看着眼前这人,穿了一件暗紫团花宽袖曲裾袍,俊朗的脸上犹带着对他的不满,一双剑眉微微皱着。 他清了清嗓子,也没回应前面的问话,“你这脾性什么时候能改改?” “怎么?为你着想还是我的不是了?”话虽这么说着,可手上动作却很实诚。 周涣之站到云容身前,伸手帮他把披风给褪了,转手交到屋内伺候的侍从手中。 “昨日你祖母生辰,可惜没大办。本来想找你来着,可我跟你家又没什么血缘关系,去都去不成。” 想到这儿周涣之就颇觉郁闷,好不容易挨到放假,还不能去找小伙伴聊天。 害得他连个出门的由头都没有,被他爹拘在院子里看了一整天的书,头都给搞大了。 “你哪天不是想去找容哥儿的,尽知道粘着他。瞧瞧这德行,看来昨个儿没少被周伯父给折磨。” 兵部尚书家的嫡次子苏玉青从屋子的里间走了出来,看着周涣之那张臭脸,脑子一转,就打趣道。 也是周涣之身份地位极高,乃是内阁首辅周大人的幺子。 不然依着他痴缠云容的作态,早就被书院一帮学子给套了麻袋,打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周涣之看到出来的苏玉青,见他居然还敢拿这事儿来调笑自己,恼怒道“你们今儿个是不是约好了?一个两个的指我脾性说事儿?我被我爹折磨的这都快人尽皆知了。” 周围同窗看到他们几个在说笑,便也都凑了过去,你说一嘴我来一句的;把整个屋子的氛围搞的格外热闹。 云容被围在中间,看着他们越说越兴奋,声音也越发的大。 他不由的出声提醒道:“你们适可而止啊,一会儿要是被戒律院的抓住了,可就惨了。” 沉浸在放假中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把声音都压了下去。 毕竟这戒律院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因为在皖南书院读书的学子们大多数都是官宦子弟,为了能震住这一杆子小少爷,当今圣上特意在书院里设立了戒律院。 专抓不受纪律的学子,一旦被抓,挨板子那都是轻的,最常见的是抄书抄到手软,跪孔夫子画像跪到腿残。 最可怕的是它要全书院通知,在书院张贴栏上把学子所犯罪行给你贴上去。 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对于一帮子年轻气盛的学子们,谁能受得了?这提出设立戒律院的人真真是狠。 在屋里里头站着的侍从看了看屋角摆放的漏刻,轻声提醒道:“主子们,辰时了。” 众学子一听纷纷归位坐好,一旁的侍从连忙往桌上摆书铺纸研磨。 虽然书院不让权贵子弟带贴身书童进入书屋,但也不会就真的让这些个少爷亲自动手做些琐事,书院里头自有伺候的侍从。 随着钟声的敲响,教课的夫子拿着书本来到了屋子里。看到一排排的学生坐的整整齐齐,脸上露出了个笑来。 不过恰恰相反,众人看到夫子的一刹那,脸几不可见的僵了下。 不过秉着尊师重道的习俗,倒没有表现出来。 都在心里暗暗腹诽:今日不是周夫子吗?怎么来了个李老头? 李老头,李夫子看着坐着的学子,朗声到:“我与周夫子商量了下,决定以后我与他的课对换,就从今日开始。” “啊!” “什么?” “不是吧?” “本来应该提前知会你们一声,但没找着机会,今日里说了,你们下次便得有个准备。一个个的唉声叹气作甚?对此可有什么意见?嗯?” 有什么意见,这意见可大着呢! 皖南书院教导科目种类繁多,最主要的当属六艺。 分别教导:礼,乐,射,御,书,数。这也是为国家选拔人才所设。 本来吧,这李老头上的课就是最难学的算术。有这方面天赋的都能被他搞头秃,更遑论没这天赋的,这一堂课下来能把人给活活熬死。 所幸他的课全都排在下午,有一上午的课进行缓冲。 中午还能午休结束才去上那劳什子算数。熬着熬着,还能在心底暗示自个儿上完这堂就放学了不是? 这起码还有个盼头呢!结果这一换课,嗨!周夫子的书法课全在早上,正好挪给李老头。 他们就得一大早面对着李老头的荼毒,还毫无反抗之力。 面对这情况,还能这样?诸位同窗面面相觑了片刻,一叠音儿的说了声没意见。 李夫子看着他们还算乖觉,摸了摸胡子,解释了下原因。 “之所以换课,是因为早上是人思绪最敏捷的时刻,正好适合教算数。当然,你们这时也最活跃,可以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别事倍功半就行。 众学子哀哀叹叹的认了命,纷纷拿起算学书开始阅读起来。 亏得今日下午便有李夫子的课,不然突然来这一下,连个课本子也没有。 皖南书院课堂时间跟云容前世所上大学颇为相似,只不过时间要更长点。 一堂课两个时辰,一个时辰休息一刻钟。中途想要请假得请示夫子,不可擅自行动。 通常情况下,一天也就两堂课,一堂上午,一堂下午。 好不容易挨完了李夫子的算术课,众人齐齐吐了口气儿,感觉全身都舒坦了不少。 周涣之看着旁边伺候的小厮收拾着自个儿的书案,思绪呆了呆。 苏玉青走到他案几边拿手拍了拍他,“喂,回神儿了。” 云容轻声笑了笑,“走吧,去吃饭。”等他俩人走了几步,周涣之才回过神来。 “哎哎哎,等等我。”一边说着还一边抱怨,“这大早上的上李老头的算数,还不如回家被我爹罚呢。” 要说这算数课谁最讨厌,周涣之当属第一。 “算数可是周家哥哥最擅长的科目,怎么到你这儿就跟翻了天似的。” 云容略略奇怪,周涣之他哥可是算学界的翘楚,连着学院夫子都甘拜下风。 可到了他这儿,简直是反着来,差的没了底儿,每回测试保管得个丁等,无一例外。 周涣之面对好友的质疑,简直无颜,“这能怪我!这这这...就像你,容哥儿。” “嗯?怎么又扯上容哥儿了?”苏玉青惊讶挑眉。 云容心里一突,这小子准没好事儿。 刚想阻他开口,就听这二愣子继续道:“你看容哥儿这脸,照理说就依着这皮相,云家姐姐怎么着也是个绝世大美人。结果呢,他压根儿是个异常的,跟我不像我哥一样。” 说完还以为自个儿与云容又多了个共通之处,嘿嘿嬉笑了起来。 云容今儿个早上才在马车里想过此事,心底隐隐不安。 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又有个人提起此事,就差没指着他鼻子说他基因突变了。居然还敢在哪儿里偷笑?这有劳什子好笑的? 云容脸色黑了下来,“这么说,我大姐姐容貌还入不得你眼了?” 周涣之觉得不对,这怎么就扯到云家姐姐头上了? 他与云容交好,知道云容口中说的大姐姐是他胞姐,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怎么会!我何时说过这话的,云家姐姐长的很称我心意,你可别听人胡说。” 他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前面说错话了,虽然没明白错在哪里。 但并不妨碍他积极认错,连忙岔开话题,“不是说要吃饭吗?去哪?上了堂课,我肚子都唱起了空城计。” 云容看他那儿装出来的可怜模样,也是自己想起大宋朝这操蛋的背景设定,向他撒了把火。遂叹了口气,道:“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学院食堂。” 第6章 三人在去书院食堂的路上,因为路不算长,也就走的慢了些,权当散心。 早晨带着的小厮从旁边屋子里出来,跟在自己主子身后伺候着。 他们虽不能进屋子里伺候,但下了学,主子从学屋里出来,他们就能贴身照顾了。 等到了食堂,自是由他们去取膳食来。 云容找了处靠窗的地儿,唤周涣之他们过来。 周涣之因为刚才惹了云容不快,倒没对这次在学院里用膳发表什么意见,只安静的坐着。 不过这倒不是说皖南书院食堂的菜做的有多糟,只不过是一群达官显贵在家里被养刁了胃口。 小厮把饭菜端上来时,看着菜色,也是很丰富的。 食盒里有口水鸡,土豆牛腩;小葱拌豆腐和一格子的山药木耳。两荤两素,营养丰富。 这是由国库拔下来的款,用来补贴书院学子的膳食。在这里就读的学子,也只需缴纳少许伙食费即可。 当然,这受惠的主要是平民子弟。 世家贵族的少爷们不常来此处用膳,他们可以自己开小灶或者出学院到外头的酒楼去解决。 这情形双方都乐得轻松,世家子弟看不起平民子弟,觉得他们假清高。 另一边平民子弟也看不起他们,觉得这不过是群仗势的二世祖们。 两边泾渭分明,大宋朝等级分明的厉害。 在这里用膳,他们也不过简单扒拉两口,便放下了碗筷。 云容坐在窗户旁看着窗外对着的那片湖,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水光,碧波荡漾,漂亮的紧。 苏玉青看着云容沉静的模样,心也跟着静了静。 他看着外头阳光格外明媚,忍不住建议道:“我们下次休了假,寻个地儿去踏青可好?” 旁边的周涣之一听就坐不住了,“踏青,好啊!哎,我恰好知道个好地方,正好这次一起去。昨日里想找你也是为着这事儿。”说完拿眼睛瞧着云容。 云容看他那一脸兴奋的模样,忍不住打击道:“放假去踏青自然是好的,但也得把后几日的月考给过了。” 再过没多久便是月考,皖南书院变态的很,上课时间是大学模式。考试却是高中模式,合在一起堪比地狱模式。 它这每十天一次旬考,一月一次月考,两月一次大型考,期末还有一次大考。 每每临近考试,还不给任何复习时间,学院内课程依旧,简直不给广大学子一条活路。 特别是对于周涣之这种学渣中的学渣,那简直堪称致命一击。 果然,周涣之刚还嚷着要去踏青的热情瞬间熄灭。整个人如霜打了的茄子,肉眼可见的焉儿了下去。 他口中喃喃自语,“月考?完了完了,这次完了。” 云容见他那凄惨模样,略觉不忍,刚想开口安慰。周涣之就瞬间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只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盯自己。 “我怎么就忘了,我身边还有个读书天才呐!云容,容儿大宝贝儿。哥哥我这次月考可就看你的了。” 周涣之虚长云容半岁,面对着考试危机,说话压根儿不过脑子。 云容又一次被“容儿”这么个称呼所支配,瞬间恼羞成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谁是你大宝贝儿,你当谁哥哥呢?” 这混人,跟他那二五眼的表哥一个德行,合该他俩凑一块去得了。少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找气受。 苏玉青在一旁低着头偷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看着他们一个两个的就来气,云容也没了这赏风景的心思,抬脚就走。 周涣之反应过来,连忙拉着云容的胳膊,“哎,容哥儿我错了。这不是容哥儿叫顺口了,一下子漏了个哥字嘛。可没半个月前调笑你的意思。” 想了想那该死的月考,他又接着道:“容哥儿,你帮我辅导辅导吧,总得应付应付这月考,可不能每科都拿个丁等回去,不然我...”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就顿住了,低下头去,整个人都丧丧的。 云容想也知道这后果,左不过被周大人打个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养个几月这样了。 他身为兄弟,也是要为他着想的。“那你想怎样?这可没有大把时间给你去复习前头的功课,就算是我给你划重点也是来不及的。” 周涣之虽然被月考冲昏了头脑,但心中还是有规划的。 而且他成绩烂也不是一天两天,以前云容和苏玉青没少帮他整理功课,对于这事他早就轻车熟驾了。 “容儿哥,你这几日就到周府来住怎么样?” 云容眼皮子一跳,“什么?你让我去你府上住?” 这怎么能行?虽说以前不是没去好友家住过,但这时间能一样吗? 先不说临近月考,他爹要问他功课,就说他娘,也不见得会放他去周府一住就住几日的。 “是啊,我左思右想,也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让我补救一点。有你在,我书和数这两门决计不会得个丁等。” “你,早就考虑好了?就在这等着我吧?” “容哥儿,靠你救命呐!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云容一脸无语的看着周涣之,合着不去他家住着,就是见死不救了? 他默了默,还是松了口,“这事儿还得我今日回去与父母说过才行,至于行不行......” 还没说完就被周涣之给截了去,“去问就好,不管成不成我都记住你这情。” 得,都这样说了,云容还能说什么。 苏玉青看着他俩已经弄好了个章程,插了句嘴到:“也不一定要云容去啊,你哥不就是个现成的吗?找他教你不就得了?” 这厢一提起来,云容才反应过来。 刚被周涣之一通鬼哭狼嚎,囔囔的他思绪都断成了几缕。 他嫡亲的兄长周泽之是整个上京城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加之去年春闱入榜,高中状元,可是真正的学识渊博。 连着当今圣上都称其“良才美玉”的第一公子。 周涣之看着云容和苏玉青一脸奇怪的表情盯着自己,急忙辩解道:“你们也知道,我哥他去岁高中状元,如今在户部当差,忙的很。我怎敢拿我这一篓子破事儿去让他烦心?” 苏玉青在一边一脸恍然,“原来是这么个原因,看不出来你对你哥还挺敬爱。” “那可不?他可是我嫡嫡亲的大哥。” 云容看周涣之一脸骄傲不似作伪,也跟着笑了笑。 要说周涣之对他哥有一颗敬慕之心,云容是信的。但要说他不敢拿自个儿的事去烦他哥,他是不信的。 怕不是害怕自己成绩太烂,把他哥气的仰倒才是真。 后边云容也没跟他们一起去玩耍,而是进了另一处院子里去午休片刻,才出来上下午的课程。 经过了算数的折磨,这堂课简直就是天堂。 不仅是放松的乐艺,连着教导乐艺的夫子都是整个书院里出了名的和善人,杨夫子。 杨夫子把他们一屋子人带到乐器室进行指导,随他们选择自己喜爱的乐器。 云容拿了把琴,周涣之拿了只萧,看着谦谦君子的苏玉青居然挑了架鼓。 苏玉青感受到云容差异的目光,柔声解释,“也不知怎地,平日里就喜欢摆弄这鼓。” 云容与他打趣说他这是长着副文人身子,却生着颗武人的心。 等上完了整日的课后,日头已经偏西。 一到酉时,钟鼓楼便传来散学的钟声。众学子纷纷向夫子行了一礼,拿着侍从收拾妥当的书袋,起身准备回家。 向同窗道了声“回见。”云容也准备归家。 周涣之与苏玉青一左一右的跟着他,嬉嬉笑笑的打闹了一路。 等云容踏上云府的马车,周涣之还不忘提醒他,“容哥儿,别忘了今儿个的事,记得给伯父伯母说明白了。” 说完像生怕云容反悔似的,一下钻进马车不见身影。 云容,“……” 回了云府的云容倒也没忘了早上想的那事儿,便想着连同周涣之的那破事儿一道说与他父亲。 这时天色渐暗,云府也快到了亮灯的时辰。 云容穿过道石灰色雕花月亮拱门,到了云尚书书房。 看到守在门口的小厮,知道他父亲云逸正好在里面。 小厮看到小主子,行了一礼,“见过少爷,老爷正在里面办公。” 云容点点头,径直走过去。小厮连忙敲了敲门,朝里头报了声,“老爷,少爷来了。” 听着里面传来的,“进。”便把房门打开,把云容请了进去。 看着书桌后坐着的云逸,正拿着一支狼毫笔批阅着奏报。云容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出声。 等了盏茶功夫,云逸把手下的公务处理后,才抬头看向云容,“怎么了?” 这书房里就他俩父子,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云容开口,“父亲,我想学武。” “学武?你不是从小就练着吗?” 云容有些不满,“这不一样,从小练着的那是为了强身健体。我这学武,是想学真正的武艺。” 云逸看着自家儿子不满的模样,笑了笑,“真正的武艺?那你说要什么样的才是真正的武艺?” 这倒是把云容给问住了。 他前世作为一个现代人,能学个什么武艺? 所知道的武术也不过就靠着几本武侠小说了。至于什么少林峨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世虽身在古代,他父亲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官,祖上也没出个什么将军。 不过他祖母家倒是个武将世家,也没见着有什么飞檐走壁的本领。 云容想学真正的武艺,这“真正”二字还真不好说。 难道要他给自个儿父亲说,他想要学的是那种以后能保护自己打倒变态的功夫吗?这这这...如何说得出口。 反正云容是耻与出口的。 云逸看着云容垂头搭脑的样子,有些心疼,“怎么突然就提起了这个?可是在外头受了欺负?还是遇到什么恶人...” 云容看他父亲越说越离谱,这都扯到什么江洋大盗头上了,赶紧阻止他老爹的幻想。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只不过想着锦衣卫,觉得厉害,随口一提摆了。” 这理由,云逸觉得惊讶,他儿子还有仰慕人的时候?见着云容不想多提,也就没问下去。 这事儿是揭过去了,云容有些烦闷,但周涣之的事儿还没说。 云容看了看他爹,想了想还是道:“爹,眼见着还有几日便到月考。我想着,去周府住上几日。” 云逸还在那想着云容仰慕锦衣卫的事,乍一听他儿子要跑到好友家去住几日也没细想。 他摆了摆手,“些许小事,你一个男儿,自己拿主意便可。” 这就同意了? 云容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但一联想到自己学武的计划泡汤,也没那么多心思去喜悦,只能感叹周涣之的运气,着实好。 他出门前嘱咐了他爹一声,“那明日到月考结束我便不回来了,有劳爹您在母亲问起时帮我解释解释。” 云逸点点头表示明白。 看他爹真准了他这条,云容叹了口气回自个儿院子去了。 第7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云容便乘上了马车。 外面车夫架着车,小厮穆安则在车内贴身伺候着。 云容靠坐在车内,伸手打开车里的暗格,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油纸包,还热乎乎的。 这是厨房为他准备的小点心,怕他早膳吃的少,路上觉得饥饿,拿给他垫肚子的。 说是垫肚子,还不如说是零嘴。 云容把油纸包打开,里面装了一摞胡麻饼,金黄酥脆,还散发着一股子芝麻香。让人光是闻着,就嘴馋。 他拿手捻了一个,递给了一旁看着的穆安,“趁热吃吧,别让人瞧见就行。” 这小子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每天这么早的跟着自己,云容害怕耽误了他长身体,平日里少不得要拿点东西给他补补。 穆安接过饼子道了声谢,便缩在角落里啃了起来。云容看他吃的欢快,心情不禁好了点。 他笑了笑,“别急,吃完了还有。”说完便把油纸包放在了身边的小几上。 云容则从书袋里抽了本书打发时间。过了一会儿向穆安嘱咐,“今日到放旬假前夕,都不用来接我了。” 穆安一愣,他不用来接主子了?那谁来接?尽管心里疑惑,但身为奴才,他无权反问,只应声道:“是。” 等云容进了皖南书院的学屋,周涣之早就在他位置上等着了。 一看他来,便立马站起来,“容哥儿,你昨个问了没?伯父怎么回的?” 看他这话问的急切,就知道他昨晚没个好觉,一整夜的惦记着这事儿。 云容向他翻了个白眼,“就你那劳什子事儿,过了。” “过了?真的假的?”周涣之还没反应过来,这就过了?那么容易的吗?他都准备好今日磨着云容了。 云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地?你还想不过?” 周涣之:“怎么会?我又不是想不开。我只是有点诧异...” “那不就得了,过了就是过了,有甚好诧异的。”云容说着就错开身子,回自己位置准备上课。 看周涣之还楞楞的杵在那儿,他不由得提醒道:“忘了告诉你,今日早上还是李夫子的课,你不提前预习吗?” 这简直好比惊雷突然劈在了周涣之身上,云容在他身后看他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觉得把他给吓着了,对此深表歉意。 这一日课程结束,云容也就跟着周涣之上了他家的马车。 苏玉青在苏府马车底下看着他俩,“真去啊?” 云容朝他点点头。 苏玉青,“……”无话可说。 不知是不是做了要接云容回去的准备,周府的马车倒是相当宽敞。 云容和周涣之坐在里面尚且占不了二分之一的地儿。 可能是求着云容帮忙,周涣之一边积极的往小几上摆放着吃食,一边招呼云容,“容哥儿,你有什么喜好都与我说说,回家后我好安排,总不能亏待了你。” 云容看他那殷勤模样,“没什么要求,左不过也就这几日,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去周府,约摸着就是与周涣之同住了,而周涣之作为周首辅的幺子,过得日子能差到哪儿去? 而且云容也没有什么特殊需求,他与周涣之都是男子,也没甚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过,倒是有一点值得提下,“我每日都得沐浴,可能有点麻烦。” 周涣之挑眉,“这有什么麻烦的?就一桶水的事儿。” 紧接着他又凑近云容嘿嘿笑道,“难怪你平日里这么香,原来是这么个情况。哎,也不对,别人每日沐浴怎么没见着香......” 云容见他又开始说胡话,气不打一处来。 “香?什么香?我不香,女儿家才香。” “可我明明每日都能闻到的,你身上有一股子莲花香味,这准是没错的。” 云容见他还反驳起他的话来,偏说的有理有据,让他太阳穴跳了一下。 他现在跟半月前一样,想打死他表哥的心都移到了这人身上。 周涣之这人没个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容在这世不仅皮相长得好,还有一点附赠,带有体香。 没错,就是体香。 这玩意儿在云容看来就是假的,要出现那也只可能出现在女孩子身上。 就像电视剧里的香妃,浑身带香,还能吸引几只蝴蝶什么的。压根儿没想到会出现在自个儿身上。 可他偏偏就有了,浑身的莲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莲花精投的生。 他每每临近出门,都会把衣服穿紧实了。可还是会散发出来,跟他亲近的人总能嗅出点味道来。 所幸大宋朝男子有佩戴香囊的习惯,有的世家子弟还会把身上衣物拿熏香熏上一整夜,以求能达到三国名士荀彧的留香效果。 现在又被周涣之提起,能有好心情才有鬼。 云容脸色黑了黑,“那大概是我屋里的熏香味儿,覆盖到了衣服上。我一个大好男儿,哪来的什么香味?” 因为坐在马车里,周涣之也没觉察云容的脸色。 他继续道:“是吗?那你这熏香是在哪儿买的?我回头让下人也给我买几盒子,这味道还怪好闻的。” 云容无语的看着他,这让他怎么说? 熏香本来也就是他瞎掰扯的,哪能给他说个具体地儿来? 跟他胡说个地方,说不得他立马就派人去买了,这不就露馅儿了。 云容扯了扯嘴皮子,“我屋里丫鬟特制的,外头没得卖。” 周涣之一听他屋里的丫鬟居然还会制香,颇感惊讶,连声称赞道:“容哥儿,不但你厉害,你身边伺候的人也厉害,是个有手艺的。” 云容怕他说着说着一会儿也让他丫鬟给他制款香,于是岔开了这话题,“今日回去给你补习功课,就从算数开始。” 一提到功课,周涣之也就没那功夫去关心其他事物。 他连连点头道:“听你的,都听你的。”这事儿上,他没话语权。 等到了周府,府门口站着两个小厮,看见云容他们从马车上下来,连忙迎了过去。 两个小厮向他俩行了一礼,“云少爷,老爷知道您今日过来,特意让小的在此处迎您。” 听他这话,看来是周首辅想要见他。 也是,他虽是来教周涣之功课的,但也要先见过长辈可行。云容点了点头,“客气,前面带路吧。” 周涣之作为主家,自然是跟着云容的。 “奇怪,我昨个儿也就提了一嘴,你这还没个准信,我爹怎么就知道你要来?” 云容看向周涣之,没言语。 这么个二愣子,也亏得是周家的幺子,不需要他去支撑门庭,自有他大哥在前头挡着。 不然依着他这木头脑袋,周府以后怕不是要完。 周涣之看云容没理他,自个儿知道问了个蠢问题。也就亦步亦趋的跟着。 小厮把他俩带到书房向门口侯着的侍从说了声,“云少爷到了,劳烦通告一下。” 等里头传了话来,云容才和周涣之进去。 周涣之还在一旁抱怨了句,“老头子就是规矩多。” 云容笑了笑,也没附和,这对他来说习以为常。他也不好评价长辈,更遑论是在别人家里做客。 屋里很宽敞明亮,坐在书桌后的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和善的中年男人。单看相貌,很难想象这人居然是当朝首辅。 云容和周涣之齐齐行礼问好,“周伯父好。” “爹安好。” 周大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坐。 他抬头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云容,看他端坐在下手边的椅子上,精致的面容不显半分紧张,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眼瞧着云容,比之他的嫡长子也是不差的。 加之是他儿子的好友,虽不知这混球是怎么把人家给勾搭上的,但不妨碍他喜欢云容。 “常听涣之提起你,我早就想见见了。今日一见风采之胜,看来京中传言名副其实。只是委屈你照看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了。” 云容见周首辅对他个小辈如此客气,不禁微微感叹作首辅的人果然处事圆滑。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回道:“伯父客气,涣之是我好友,哪有什么委不委屈的。” 经过在书房的一通谈话后,周首辅对云容的喜爱直线上升,眼神极是慈祥。 见着天色渐沉,周首辅朝外吩咐,“备晚膳。”又朝云容问道:“不知容哥儿在膳食上有什么喜好和忌口?” 云容还没说话,周涣之就急急接口,“这个我清楚,我出去嘱咐嘱咐下面的人准备。”说完转身就走,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云容,“……” 感情你就把我扔书房跟你老爹独处? 自个儿觉得面对他爹憋闷,所以寻到了个由头跑了? 周首辅看着他儿子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叹了口气,“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云容和周家人一起用过晚膳,便跟着周涣之去了他的院子。 周涣之一边向他询问复习算数需要什么,一边吩咐下人准备洗漱用品,另外加一个浴桶。 云容看他忙活,想着刚才的晚膳,“怎么没见着你哥?” 刚刚在饭桌上,只有周氏夫妇并着周涣之。 本来想晚膳时见见周涣之的兄长,闻名京城的第一公子周泽之的,谁料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哥啊,他忙着呐。没到摸黑是回不来的。” 周涣之见着外头小厮把浴桶给抬过来了,指了指里间,“放屏风后头去。” 云容叹了口气,想着入仕的人都这么忙的?就像他爹,又像周伯父。 不过他是要在这地儿住个几日的,应该能有机会见见周家哥哥。 云容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四方桌旁,拿着纸笔给周涣之简单序列考核重点,再从丫鬟准备的一堆书里抽出一本九章算术递给周涣之。 “喏,照着这纸上写的点看,不懂的问我。先这样看两日,吃透了我再给你出题。” 周涣之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伸手接过书,指着里屋道:“我先在这儿看着,你府上刚才已经把你平日里的换洗衣物送来了,现安放在我衣柜里。那里屋已经备好了你要沐浴的东西,快去吧。” 云容看他开始翻书,料他也不敢再这当头上偷懒,便依着他的意思迈步去里屋准备沐浴。 把里面伺候的丫鬟叫出去,顺带吩咐了句,“守在外头便可。”而后绕到屏风后,褪了衣衫准备沐浴。 第8章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响起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里间传来的哗哗水声格外引人注目。 周涣之翻着书页,支起耳朵关注着里间的动静。过了小半个时辰,云容才从里面走出来。 周涣之瞥了一眼,刚想说他动作怎么这么慢,就被云容给晃了下神。 他张了张嘴,“这这这....洛河神女降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因为已经洗漱完毕,云容也就只穿了件月白色丝质里衣,身形纤长,挺拔如松。 雪白的脸上带着沐浴过后的红晕,连着眼尾都泛着晕红。 看见周涣之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云容从身后丫鬟手中拿过一件淡青色外袍披上,阻隔住他的视线。 “看什么?有甚好看的?” 周涣之脸上可疑的红了红,见云容问他,遮掩道:“没,没看。”便把头转向一旁,借着书本缓解自个儿的尴尬。 云容刚想问问他看到哪儿,屋子里的门就开了。 还来不及抬眼瞧去,身边伺候的丫鬟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大少爷。” 得,他还想着晚膳没见着人,以后找机会见见,这正主就自动跑上了门。 进来的是位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了身苏绣月华锦衫。长得俊眉修目,颇为清隽。 云容看着来人,这人眉眼与周涣之有三分相似。不过皮相比之周涣之要出彩不少。 这便是周涣之的嫡亲兄长,周府嫡长子周泽之了。 见着自家兄长大晚上跑自己这来,周涣之惊讶道,“哥,你这么来了?” 周泽之眼神扫过他弟,直往云容那儿看去,“你带了个人回来,我可不得过来瞧瞧。” 他说着走到云容身旁,眼神闪了闪,“这是容哥儿吧?我听父亲说了你,劳你教导这混小子。” 周涣之今日被他爹他哥一贬再贬,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一家子说的话吗?左一个混球右一个混小子的。 云容看到了闻名上京的第一公子,可谓是心满意足。 瞥见周涣之噘着嘴坐那儿生闷气,颇觉好笑道,“哪里,周家哥哥严重了。涣之还是很好的。” 周涣之大抵是见着云容为他说话,似是出了口恶气,得意的看着他哥,“听见没?容哥儿说我好着呢!别老是说我坏话,跟我爹一样尽想着给我抹黑。” 周泽之也没理他小孩子脾性,跟云容讲道,“跟着涣之唤我哥哥即可,这几日要辛苦你了。可有什么需要的?” 云容听着周泽之客气的话,总不能真跟着周涣之叫了他哥哥,可一时也不好回绝。 想了想去掉他姓氏加在哥哥前头,也能表示亲近之意。 “这没什么,泽之哥哥不用跟我客气。涣之准备的甚为齐全,屋子里也没甚需要的。” 听到云容对他的称呼,周泽之愣了愣,缓缓笑道:“既然这样,那你们早点休息,明日可是要读书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说完也没再言语,转身便走了。 “所以我哥就是来单纯的看看你?嗯?” “大概,可能,也许是这样。” 周涣之拿着书视线却盯着已经关上的门,“都没怎么关心关心我就怎么走了?这还是我哥吗?难道他没注意到我开始努力了吗?” 他没关心你还要怎么才叫关心你? 瞧他说着还扬了扬手里的书,云容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回了卧房,“我先去里屋,你自个儿在外间好好看书。” 又这样一连过了几日,云容都宿在周涣之家里。 除了刚去周府时见过周泽之,其余几天还真没遇到过他。云容不禁感叹自己的运气。 今日下学,本来要跟着周涣之一起回去,但刚出了皖南书院的大门;就见到云府的马车停在周府旁边。 小厮穆安正在马车边上跟周府小厮聊天,看到云容走了过来,连忙行礼,“见过少爷。” 云容:“我不是吩咐过让你在月考之前不用来此接我的?今日怎地来了?” 他说着皱了皱眉,“可是府上有事儿?” 穆安连连点头,回道:“少爷,今日是老爷让小的来接您回府,说是有事儿商量。” 还真有事儿?云容看了看周涣之,“今日我就不跟你回去了,前两日给你出的题今晚你自个儿复习着便是了。” 听着云府有事,周涣之怎么好意思留着他,便连声保证,“放心放心,我今日肯定好好复习,你就回去吧。” 这边说好,云容也就上了云府的马车回家了。 等到了云府,还没等去他爹书房,便在垂花门处被个婆子拦住。 “少爷,您跟我到正房屋里去,老爷和夫人都在那儿等着。” 云容略微挑眉,这来的是他娘贴身伺候的刘妈妈,可见他娘想见他的心。 他爹娘凑到一处找他?不可能是单纯的想他了。 云容心里揣着疑惑,迈进了正院的屋子,看着不仅他爹娘在,连着他大姐姐云裳也坐在桌旁。 他娘一见着他,便忙招手让他过去。 云容走到周氏身边,还未行礼,便被他娘一把揉进怀里,抱着他道,“怎么就住到周府去了?这五日来娘都没见着你。” 云容尴尬的看着他爹,接到自己儿子目光的云尚书咳了咳,“咳,夫人,不是与你说过了吗?容哥儿是去给人补习去了。这...今日还有要事儿呢。” 周氏也就趁机抱抱云容,松开手后,看着自己大女儿,后与云逸相视一笑。 云容看着自己父母那一脸的笑容,愉悦之情简直能溢出来。又看了看他大姐姐脸色薄红,一脸娇羞的坐在那儿,也轻笑了声。 感情是他大姐姐的事儿。 周氏站起身走到云裳身边,对云容嘱咐道:“你还没个两日便是月考,待月考结束便陪着你大姐姐去一趟护国寺。” “护国寺?” 云容看着云裳打趣,“大姐姐可是要去求个什么?” 云逸在一旁笑道,“你大姐姐是去护国寺还愿,你作为胞弟便一路作陪就是了。” 云容了然,“作为弟弟我当然是应肯的,不过,还愿是大姐姐找了个如意郎君还是怎地?” 一家子都在绕着云裳说事儿,云裳脸色越发的红,微嗔,“别说了,你们尽知道打趣我。”说完看向云容,“等你以后娶媳妇,可别央着我帮你。” 看着云裳要恼羞成怒,云容也没再继续。转而关心起了姐姐的终身大事,“爹娘,大姐姐的亲事谈好了?许的什么人家?” 云裳今年即将年满十七,因为是云家嫡长女,又是云父云母第一个孩子。 所以本该十五定亲的姑娘被留到了现在。 不过周氏早在云裳及笄之年便开始物色适合的青年才俊,一直到现在终于敲定了人选。 云逸:“可不得谈好了。再没个合适的你娘头发都能愁白好几根。” 周氏伸手轻打了下云尚书,“胡说什么呢?”又转身爱怜地摸了摸云裳的头发,“许的是永诚侯府世子洛凡,真是便宜这小子了。” “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这孩子是个好的,以后娶了裳儿姐,也算是我们半个儿子。” 云逸无奈的看着自家夫人,知道她是舍不得女儿。 云容坐在对面,略感差异,“洛凡?” “啊,这可是我与你娘千挑万选出来的,决计不会委屈了裳儿姐。容哥儿对其怎么看?” 怎么看?人都定好了,瞧这情形,看来是庚贴都已交换妥当。 这姓洛的当他姐夫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还能怎么看? 不过倒不是说这人不好,能被云尚书夫妇瞧中,令他大姐姐满意的,可不是个简单角色。 永诚侯府世子可是名声在外,他跟那些靠着家族荫蒙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同,没靠着自个儿出身,反倒是走了科举的路子入仕。 说来也巧,他与周涣之他哥周泽之都是去岁参加的春闱,位列三甲。 乃是当朝探花,都说探花郎,探花郎,相貌总不会差。 由此可见,这是位品貌俱佳的。 不过因为年长云容几岁,云容只听过他的名头,没见过担着名头的人。 他在脑中转了转,总不能再没见着来人就一通评价。 “人我没见过,但永诚侯世子在外头的名声是极好的。” “给裳儿姐选的夫婿能不好吗?底细都摸清楚了,没什么问题,改日你替你大姐姐去瞧瞧他。” 云裳是云容的嫡亲姐姐,对于她未来的夫婿,哪能不关心的。 云容:“这是自然。” 只不过答应了这头,那上次书院食堂里,苏玉青提到的踏青,就只有挪到下次去了。 第9章 现在天色尚早,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皖南书院里的一间间学屋里,已经混杂着各种翻书找物和学子的嘈杂声。 一月一次的月考终于到了。 云容在学屋里坐的端端正正,旁边的侍从帮他把需要考试的一应事物通通收拾好,便朝书案小几上摆放一会儿要用的纸墨笔砚。 坐在他身前的周涣之紧张的直搓手,回头看着云容不慌不忙的模样,颇为羡慕,“容哥儿,要是哪天我能如你这般淡然自若就好了。” 侧面的苏玉青转过头来讥讽道:“别人淡然自若那是胸中有墨,至于你?呵,自个儿什么能力心里还没个底儿吗?” 看着他俩又要吵起来,云容回了句,“第一堂考算数,你们还有这闲工夫在这儿扯嘴皮子。” “算数?不是考文章解意吗?又改了?” 周涣之感觉自己头皮都快炸了,这十来天一直被算数给折磨着。偏还都是大早上,一来就来一上午,丝毫不带停歇的。 云容看着他整个人都快爆发了,忍不住出言安慰道:“重点不是已经给你划过了吗?给你出的题也都解了的,这次总不会得个丁等。” “这能一样吗?我想着等这门考完了还有机会温习它,昨个儿晚上压根没怎么看,尽去看四书去了。” 瞧着周涣之都快哭了,云容默默的收回原来对他好运气的评价。 照着此番看来,他大概也是个运气没个定性的,现在轮到他运气差了。 皖南书院月考要把所教科目一一考过,值得一提的是,它考试安排并不固定,没有一个确切的考核科目时间。 也就是说,在考试前日,书院院长与夫子临时商议,来决定应该考核哪些科目,跟读书时间一样,一日两科。 这样既可以考察学子的应变能力,又可以一定程度上的防止作弊,可谓是极好的决定。 当然,对于书院和夫子们来说是极好的,但对于需要考核的学子来说却是极差的。 因为不知道具体考核科目,也就没针对性的准备。 月考就得要全方位的复习,这对许多学子来说是一项浩大工程。 最令人担忧的即是一来就考上自己的弱势科目,那这一日的考核非崩不可。 昨日书院盛传今日考核第一科是文章解意,哪知道根本不是。 云容知道今日开考是算数,那也是因为他是算数老师李夫子的得意门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早就知晓,他也就是今日来学屋路上碰到了李夫子,得了他一句“早上好好考”了解到的。 得知周涣之的情况,云容无奈道:“都跟你说了别信谣言,非得随大流去做。让你每晚都得抽时间来看算数你不听?” 周涣之在算数上本来就没什么天赋,更何况他平日里还懒散。哪能几日功夫就把他给扭过来? 云容这几日都是给他最基础的习题练习,让他把知识强记硬塞进脑子里。 这生硬的东西哪能断?必须每日温习。 想到这,云容叹了口气,“我给你口述口述,帮你回忆一下。” 现在再给他默写知识点明显来不及,眼见着只有小半个时辰,云容也就只能想到这法子挽救一下他。 周涣之感觉云容此刻身上都散发着金光,像是天上的神佛派来拯救他的,他连连点头,“你说你说,我听着。” 苏玉青刚才虽嘲讽了周涣之,但现在也在一边帮忙补充着知识点。 随着外面的钟响,李夫子迈进了书屋,后头跟了个抱着一摞试题纸的侍从。 他抬眼扫了扫众人,再看到云容时神色明显缓和,随后嘱咐考试规则。 这些话每回月考大考都少不了,不外乎是些“遵守纪律,严谨作弊”之类的话语。 在李夫子絮叨的空挡,侍从把试题发到学子案几上。 云容拿起来看了看,这些题对于他来说不算难。可以说除了数比较大外,几乎没什么难度。 当然,这都得益于现代的教学。 毕竟云容当年可是代表一省参加过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学霸,古代的算术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过了一个时辰,云容翻看着几张试卷,确认答案无误后,便到前面交卷。 李夫子接过试卷,问道:“都答好了?”因为考试,云容不变多言,便点点头。 李夫子满意的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云容可以出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才陆陆续续有学子踏出学屋,他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讨论着今天题的难度和答案。 云容坐在学屋对面的小亭子里等苏玉青他们。 周涣之率先跑出来,一脸菜色。 “可折磨死我了。不管,今日我受了罪,可一定要去吃顿好的,那学院食堂我是不去的。”然后就盯着云容,看着他恶狠狠道:“今儿个你请客。” 云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就我请客了?还有,你这是什么眼神?赶紧给我收收。碍眼的紧。” 周涣之跳脚,“还不是怪你,今日本来状态就不好,你还提前交卷,我,我难受。总之你得负全责。” “我哪次没提前走?难不成考试完了我在那儿干坐着?” 云容看着他,撇了撇嘴,“早上还帮着你记知识来着,这才多久功夫,你就给忘了?” 正在周涣之被怼得哑口无言时,苏玉青出来了。看着两位好友,苏玉青缓缓吐了口气,“总算是考完了。” 感受到气氛的尴尬,他差异道:“这么了?你们。” 以防被苏玉青说嘴,周涣之讪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惹了容哥儿不快。” 他走到云容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服了软,“容哥儿,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他这态度才刚软下来,下面又开始爆发,声音都突然拔高,加大了一号,“都怪那该死的算数,我算是想明白了,它压根就是在与我作怪,以后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听到周涣之又开始说胡话,什么“有它没我”都出来了。 云容不禁轻笑出声。怎么说他现实年龄都比周涣之大了不少,哪有这么容易生气。 不过是跟他们待的久了,自己也就真染上了少年脾性。可见人是会传染的。 苏玉青也在一旁笑着周涣之,“算数会不会消失我不知道,但在你有生之年它不会消失这我是知道的。有它没你,那你不得人间蒸发?” 说着怜爱般的看了看周涣之,“说话要过脑子,以后多注意点。” 周涣之,“……” 云容和苏玉青对视一眼,一起走出了亭子。后面的周涣之看他们走路了,喊道:“哎,你们去哪儿?” 云容,“不是说要去吃顿好的?”接着转过身子,眼神示意他赶快跟上。 望江楼内,正值饭点,楼里人声鼎沸。 小二端着食客点好的菜品,在大厅里来回穿梭。那一叠一叠的菜式,隔着大老远也能闻到飘香。 云容刚踏进楼内,周涣之就对着空气深吸了一口,“啊,好香。” “瞧你那点出息。” 周涣之看苏玉青又开始喷他,委屈的瘪瘪嘴,“哪儿没出息了?考试消磨了我不少精力,还不许别人喊饿了。” 云容见他是饿坏了,朝一旁的侍从问了句,“楼上可还有位置?” 大厅里人多嘈杂,去包间无疑是较好的选择。 侍从听到云容问他,看着这几个小公子都长相出众,衣着不凡,显然是非富即贵。也不敢耽搁,急忙跑到掌柜那里去询问楼上可有包间。 也算是他们运气好,楼上刚好有一桌客人吃完,只需稍等片刻,待下人收拾收拾也就可以入座了。 他们几个上了二楼,侍从收拾好了碗筷,打扫干净了包间便把他们迎了进去。 等点完了一应吃食,云容想了想前几日答应父母的话,开口道:“玉青不是前个儿提过想去踏青吗?” 苏玉青点点头,“是提过。正好月考结束我们也去松快松快。” 本来在等着饭菜的周涣之也来了精神,“这个好,找个好地儿,必须得去浪浪。” 说话的功夫菜便被盛了上来。 “今日望江楼的效率好高,就这么会儿功夫菜就好了。” 苏玉青也啧啧称奇,“兴许是知道你饿了?” 小二们默不作声,放下菜盘子道了声“请慢用”,退下了。 周涣之马上扒拉着米饭,一边吃还不忘一边问,“那我们今日便决定个地方,省得放了假还得花时间去想。啊,到时去玩点什么好呢?我得好好想想。” 云容看他兴高采烈的模样,这都快陷进踏青的幻想里去了。 不过没法子,只能打击他道,“这次我是去不了了。” 苏玉青挑眉,“怎地了?可是有事儿?” 旁边的周涣之停了嘴,没再对饭食下口,直直盯着他,看那表情是不给个章程不行。 云容扯了扯嘴角,讪笑道:“这次假期,我得陪着我大姐姐。” “云家姐姐?虽说你是她胞弟,但男女有别,这有甚好作陪的?” 周涣之拿筷子点了点碗,“该不是你胡乱拿了个理由来搪塞我?” “可去你的,我是那种人吗?”云容无奈的对着两位好友,出言解释,“我大姐姐要去护国寺求平安符,她一个女儿家,总得要有人作陪的。” “去护国寺求平安符?”苏周涣之咂咂嘴,想出了个主意,“护国寺终年佛香萦绕,环境清幽,也算的是个好地儿。既然容哥儿你要去那里,那不如我们就把踏青的地方定在那儿好了。哎!我还能去求个佛什么的,说不得这次成绩就好了呢?” 听着他越说越离谱,云容额角跳了跳。 苏玉青也听不下去了,“可拉倒吧,就你那狗啃的水平?还求什么神佛?” 转头看了看云容,“既然容哥儿这次有事儿,那我们下次再约不就得了。还缺这一次怎的?” 云容既要陪他姐姐,那他们跟过去算个什么事儿?何况云裳就比他们大个两三岁,不方便一起走。 难道还要云容撇下他大姐姐跟他们一起玩耍不成? 周涣之也想明白了这个理儿,没计较苏玉青又怼他的事,对云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容哥儿,我那个提议是闹着玩儿的,不做数。既然如此,我们下次约也就是了。” 云容见他反应过来,没再提这茬子事儿,举筷准备夹菜,刚伸出筷子就觉得不对。 他刚刚说话没注意,这摆在桌子上的菜压根不是他们点的。 第10章 云容拿筷子的手一顿,看着周涣之吃得正起劲儿。 虽然菜品是他们三人分开点的,但菜单是由云容最后一个经手,所以大致菜品他还是记得清的。 苏玉青见云容迟迟没有落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可是没胃口?” “不是,这桌子菜压根不是......”我们的。 还没等云容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随着“嘭”的一声,包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一名穿着大红色衣裙,长相颇为娇艳的女子站在门口,还没看清楚屋里的人,就怒气冲冲喊了句,“隔壁的,你们居然敢拦我的饭菜?好大的胆子。” 她身后站了两名穿着黑衣的男子,手拿佩剑,看起来像是她的随从。 周涣之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脑子没怎么转过弯来,“这女人谁啊?跑小爷这里来撒泼?” 云容尴尬的的坐在那儿,想着大抵是店家送错了吃食,他就说这次望江楼效率怎么这么高,说两句话的功夫就把饭菜给呈上来了。 苏玉青也尴尬的紧,他脑子毕竟比周涣之要好使些,依着刚才云容未尽之言和这女子说的话,很容易得出结论。 连声解释道:“姑娘误会,我们并没有拦你的午膳,应该是小二看错了房门,把我们的弄混了。” 这时,掌柜的才和几个跑堂一起跑上来,气喘吁吁的扶住房门,在门口一叠声的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少爷小姐,真是对不住啊。我们店里的几个小子愚笨,送错了吃食,真是对不住啊。” 他站在中间,连连弯腰拱手,“今日的午膳通通免费,以此来表示我们的歉意,还望诸位贵人原谅则个。” 看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因为一件小事儿,在这里卑躬屈膝,云容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这就是大宋朝的规矩,他没法改变,只能出声让他起来。 又看向门边站着的女子,可能是了解到这是一场误会,她脸上的表情也有点不自然,站在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云容站起身,指着这一桌子菜,“既然送错了菜,左右我们的也快做好了,不如给姑娘送过去?也不知合不合姑娘口味,今日午膳就只能委屈姑娘将就着用些。” 那红衣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一时冲动跑过来的,除了刚开始说了一嘴,一直到掌柜的过来解释,眼神都是飘忽不定的。 云容见她如此,蹙了蹙精致的眉间儿,他怀疑这姑娘根本没听他说话。 但她一个女子,点了饭菜等了许久,却被人截胡,想来心里是不好受的。 更何况她一进来就看到周涣之在哪里胡吃海喝,还不知心里怎么想的。 云容决定过去看看,他没怎么跟大宋朝的女子打过交道,相处最多的就是他娘和他姐。 据他所知,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很娇弱的。 他觉得这姑娘可能打开包间,发现里头竟然坐着三个男子,被他们吓着了。 所以想走过去看看她的情况,结果才走几步,就见着她楞楞的盯着自己,突然一转头跑了。 她竟然,跑了? 云容,“我有那么可怕吗?” 苏玉青,“……” 结束了这场闹剧,用完午膳也就该回书院准备下趟考试了。 云容向周涣之他们打气,“好好考,加油。” * 水深火热的度过了两天,好不容易熬完了所有考试,就到了休假的时间。 云容与周涣之他们道别之后,就从皖南书院回了云府。 他今日也没直接就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他母亲房里。 正院,侯在房门口的小丫鬟看到主子过来连忙为其打了帘子,请他进去。 云容进了屋子,他大姐姐果然在里头坐着,正和他娘聊的欢快。 云夫人周氏看到云容,笑着跟云裳说,“我就说他今日里必然是要来这一遭的,容哥儿明日要和你一起去护国寺,安能不来看看你?” 云裳眼神柔和的看着自个儿胞弟,“明日需要准备的娘都帮忙打点好了,就是不知你时间安排?” 见着他大姐姐害怕他有什么正事儿,云容笑了笑,“没甚安排,全依着大姐姐的时间来。” “那明日我们就辰时出发吧。” 时间敲定,周氏又问了问云容学业和生活上的事儿,明日里需要注意的点子和他大姐姐的事儿。 就这样闲聊了将近半个时辰,到了晚膳时间。 云尚书云逸踩着点来跟妻子儿女用膳,饭间也问了云容云裳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云容都细细回应了。 用完晚膳,回了西厢房,夏竹冬梅已经站在门边等了许久。 等云容靠近,冬梅便笑盈盈道:“少爷,我们知道您考试辛苦,特意给您备了好东西。您一会儿去瞧瞧。” 这点云容倒是没惊讶,他屋子里的大丫鬟每逢他月考大考都会为他准备礼物,说是他读书辛苦,这是用作给他打气的。 虽然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多少也是她们的一番心意。云容每次都会把它们收起来放好。 前几日周涣之说伺候他的丫鬟具多才多艺,这倒也没说错。 可心里没个惊讶,面上还是要作出副惊讶样子,“你们还有东西给我?这感情好。” 冬梅和夏竹都是捂嘴掩笑。 每回少爷都是这模样,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门清,还是忍不住心里热帖,主子对她们好,她们都记着的,“少爷也不换换新鲜词儿,每次都是这么一两句。” 云容有些不好意思,他这能说什么,只能微笑。 进屋子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两只风筝,画着院子里种的玉兰花。 瞧这模样显然是她们亲手扎的,云容虽看了多次丫鬟们送的礼物,还是不禁微微感动,“你们有心了。” 夏竹在一边忙到,“这都是我们底下做奴婢的应该做的,想着春日里头,放风筝是极好的。 “只是这都是小女子的心思,不知是否适合?”说完忐忑的看了云容一眼。 大抵这风筝被看做女孩子的玩物,云容笑道,“合适。下次我与好友一起去踏青,正好把这风筝带上。” 秋兰秋月端着洗漱用具,领着两个小丫鬟跨进门,福了福身,“少爷,可以洗漱了。” 云容看着她们,“你们也辛苦了。” 秋兰秋月知道云容应该是看到那风筝了,见他表情应是喜欢的,也心头愉悦。 云容在她们的伺候下洗漱完,走进里间,“你们想着我,我也是想着你们的。明个儿穆安应该就把今日买的东西给你们送来了。” 他的丫鬟们都会给他这个主子做礼物,送东西,他怎么能没什么表示? 云容平时对下人们极温和,他脾性好,会疼人,常给贴身伺候他的下人东西,带些吃食。 所以不管是府里的丫鬟还是小厮都想要来他身边伺候。 他贴身伺候的下人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回报着他。 夏竹她们惊喜道,“谢过少爷。” 云容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自己上床安寝。 翌日,云容和他姐姐云裳乘着马车去往护国寺。 护国寺位于城郊,所以行车大概需要一个多时辰。 云容担心他大姐姐无聊,便建议道:“姐姐,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手谈,和你?” 云裳摇了摇头,拒绝道,“你的棋艺可是连外祖父都夸赞的,我对此只是玩闹性质,就不浪费你时间,糟蹋你的棋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云容失笑,棋艺差就不能跟他下了?不过看着他姐没这个欲-望,他也就作罢了。 在跟他大姐姐聊了两刻钟之后,云裳好笑的看着他,“没什么聊的就别乱挑话题了,瞧把你给憋的。” 云容,“……” 因为担心云裳无聊,就想着找些乐子来做,结果他大姐姐没兴趣,那就只能通过闲聊的方式打发时间。 虽然云裳是他嫡姐,但到底是个女儿家。 云容跟她没甚共同话题,为了聊天靠拢,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扯些女子喜爱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 可他一个男儿家,哪能了解那么多,在这里尬聊了不一会儿,便撑不住了。 云裳,“不用如此顾及我,我有得是东西打发时间。” 云容看着他大姐姐十分淡定的从马车暗格里摸了好几本书出来,朝着他扬了扬,堂而皇之的看了起来。 本来看书也没什么,但这书的封皮……王爷记事?上京不得不说的故事? 再瞄到最底下一本时,云容眼角抽了抽,恶整男人的一百种方法? 他温柔贤淑的大姐姐居然在看话本子,这也就算了,这些书的名字还都这么??? 云裳看到云容惊讶的模样,俏皮一笑,“怎么,看到这些书很惊讶?” 不不不,他不惊讶,他只是惊吓。 这恶整男人什么的,他很担心他大姐姐有天会实验到他身上。 云裳见云容眼睛直直盯着案几,不由得转头望去,待看清那蓝皮书的名字时,手一抖。瞬间把这书给塞到了身后。 她讪笑了下,“这个,应该是前几日下人去书舍买书时店家送的。不是,装错的。然后阴差阳错的就到了这儿。” 不,你不用解释真的。 云容看着他大姐姐在那里找理由,也不知是要说服他还是要说服自个儿。 他岔开了这令人尴尬的话题,“我看看到哪儿了?”云容刚撩开帘子,马车就停了下来。 第11章 此时,上京的城门口已经从里到外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老人小孩,商人小贩,中间还夹杂着马车和商队。拿着篮子卖早饭的半大孩童从队伍面前吆喝着走过,嘈杂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却想出去。 守在城门口的一队士兵尽职尽责的检查着每一位出入人员的信息。 云府的马车停下来后,周围的人下意识的让开一条道出来。 瞧着马车旁一排贴身保护的侍从也能知道车主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惹得起的。 大宋朝有给官眷许多福利,其中一点就是世家贵族,官眷乘坐的马车过各大城门,均可先行检查,不必排队等候。 因为这个特权,云府的马车倒不用再排队上多花功夫。 车夫轻甩马鞭,马儿便拉着马车踏踏踏的走到了城门口。 坐在车夫身旁的小厮朝守卫递了一块牌子,道明了身份。守卫看了看知道这是礼部尚书云大人的家眷要出城,态度瞬间恭敬了不少。 但该有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便出声道,“例行检查,还望贵人见谅。” 云容正好撩开帘子,露出了张玉白的脸来,“车内坐着我大姐姐,也没别的什么人。大人从帘子外看看里头,就不要让人出来了吧?” 云裳毕竟还未出阁,怎好在这大庭广众,人群混杂之地抛头露面。 从车内探出个小公子,守卫惊了一下。一眼瞥去,只大致看了个眉眼。 因为读书不多,脑中没甚词汇,只觉得极是好看。 又听他言语,知道他应该就是云尚书之子,连忙低下头去,“可当不起贵人这句大人。车内既有女眷,那是应当的,应当的。” 说完就着云容撩开的帘子,迅速打量了一遍车内,见车内角落里果然只坐着一位女子,便收回视线,恭敬的退到一边,“检查无误,放行。” 云容朝着守卫道了声谢,就回了车内。 云府马车渐渐走远,城门口的队伍里才响起各种讨论声。 “刚刚从马车里探头的那人长得真好看。” “贵人们都长这样吗?” “神仙小哥哥。娘,他是谁呀?以后长大了,我想嫁给他。” 不过一刻钟,又有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口,风吹过车边悬挂着的四角宫铃,发出叮叮脆响。 车后坠着两列带刀侍卫,前头的那个打马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举在手中。 守城的几个守卫一看大惊失色,齐齐朝马车弯身行礼,“见过贵人。” 见无人回应,他们也不敢起身,就在原地僵着身子。 直到车内传来一句清朗的少年音,“起吧。”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要检查的事,恭恭敬敬地把一行人给请了出去。 到了城郊,有一段路并不好走。 因为是在郊外,总是少不得要有点泥路的。 车夫在外边提醒道:“少爷小姐,接下来马车可能会有点晃,您们注意着点。” 云容应声,随后收拾起了车内摆放在小几上的茶点,以免晃动车身把东西弄撒了。 云裳则趁机把那劳什子书给塞回暗格里。 云容假装没看见,也从一旁暗格处取出一个小玩意儿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云裳见了,颇感新奇,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一个个的小格子,花花绿绿的。” 云容转了转手里的东西,解释道:“看到本有意思的书,照着上面的画让下头人给做的。” 云容见着他大姐姐对这小东西感兴趣,便给她演示了下它的玩法。 “喏,像这样转动,就能改变这些格子的位置,把带着颜色的格子打乱,需要重新拼凑上去,回复原貌才算完。” 一边说还一边两手摆弄着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魔方。 云容闲着无聊,便让下人给他找工匠做了些前世能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当然,能做出来的东西受限于现在的工艺,也只能做点奇巧玩具出来。 云裳接过魔方,照着云容的说法慢慢摸索着,“这东西原理倒是和九连环相似。” “可不是?都是锻炼智商的。” 姐弟俩就这样说说笑笑的到了护国寺。 等云容下了车,就在车边等着他姐,亲自扶了云裳下来。 护国寺虽地处城郊,但因它签文是出了名的灵验,寺中更有几位高僧坐镇,连当今圣上都对其称赞有加,使得它声名远播。 每日来此的香客络绎不绝,人流带动商机,小贩们在山脚下支起了许多摊子,一直延伸到山上。 一大早便热热闹闹的,不过因为是佛门之地,并没有小贩吆喝出声,行人大声喧闹,都是些香客与商家的买卖对话,显得分外和谐。 都说心诚则灵,凡是来到这里的,不管你在外面的身份地位有多高,都得老老实实的爬护国寺的山阶,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云容和云裳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小厮,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爬完山路。 云裳被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气喘吁吁。 “都怪我耽搁时间,让你陪着我在山路上耗了许久。” 云容走到云裳身边,小丫鬟连忙松开手退后,他扶着云裳的右手,“说的哪里话?哪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 看着他大姐姐面色潮红,云容有些担忧道:“可是身体不适?可需要歇歇?” 云裳摇了摇头,“既是来还愿的,哪能因为一点小事儿就中途休息?我只是有点累,不碍事的。” 云容见她缓了一会儿,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那我们走慢点。” 云裳点点头,扶着云容的手走向了护国寺。 经过长长的台阶,跨过朱红色的大门。入眼便是一处极大的广场,中间安放着几个巨大的石雕香炉,里面已经插了许多的香烛。 这些香有大有小,香烛上红星点点,冒着袅袅香烟。 广场四周人来人往,云容看了看场地边卖着香烛的小贩,朝小厮摆摆手。 小厮会意,立马去买了好几炷香。 周氏是给他们备好了香烛的,但那些都是在内殿使用的,这大广场却没怎么考虑。 云容想着,既然是来上香,那就把能上香的地儿都给上了。 既是为着他大姐姐,也是为了他自己。 虽说他在二十一世纪过得好好地,没想着穿越。 但既然穿了,就相当于上天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这总是要感恩的。 来到这儿十来年,他都没怎么拜过神佛,今个儿干脆一起补上。 云容从小厮手里接过香,递了一炷给他姐姐,“我们走吧。” 云裳跟在云容后头,就着旁边小香炉里的烛火点燃了手里的香,插,进了大香炉内。 广场上的香上完,也就该走入正题。 云容看着围绕在广场四周的大殿,辨别出了哪个是正殿后,拉着他姐姐去还愿。 进入大殿,鼻子里就传来了一股檀香味,比之在广场上闻到的要浓烈的多。 澄净的焚香让人的思绪都逐渐平静了下来。 云容望着跪在蒲团上行礼的众人,他们有老有少,身上穿着也有好有坏,但面容上都带着一股子虔诚。 再加上面前的巨大佛像,很容易把人拉到这种氛围里来。 云容垂下眼帘,也跟着众人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跟着次序上完香后,再顺手往功德箱里添了点银子。 云裳在后面看到云容的动作,张了张口。本来想提醒她弟弟等他们事办完了,云府自会为寺里捐香油钱,但想了想到底没说,这多少是云容的一点心意。 直到一行人把好几个大殿都走了一趟,云裳才拉住云容,“哎,这就行了。我们现在去寻大师即可。” 还想着哪里没上香,想去找找看的云容,“……” 广场两边各有一条青石路,一条通向后山,一条通往后殿。 后山是给香客们游戏玩耍的地方,那里种植着大片玉兰和兰草,风景秀美。 后殿则是寺中僧人居住的地方。 云容陪着云裳入了后殿,带着一月前云裳跟云夫人周氏来这求取的一只签文。 因为云府前段时日便打听好了慧光大师这几日会留在寺中,所以今日倒也没有扑空。 朝守在禅房外面的僧人道了来意,过了一会儿,僧人便从房中出来,朝他们行了一礼道:“师叔有请。” 云容刚想跟过去,就被拦在门外面,僧人为难的看着他,“施主,师叔是有请这位解签的女施主,没说让你……” 云容挑眉,接下这话,“没说让我进去?” 僧人站在那儿没言语。 云裳看着他,安抚性的笑笑,“上次我和母亲来找大师解签,也是我自个儿进去的。依着大师的意思,签文是自己的事,别人进来有碍。” 有碍?又不是旁的什么人,亲人进去怎么就有碍了? 不过这佛寺他是第一次来,大宋朝的这些神棍他也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是压根儿不知道,自然也就没他反驳的地儿。 云容无语的站了片刻,心想上次既然连他娘都没进去,那他肯定也是进不去的。 遂点了点头,退了回来。 云裳看他站在院门口要在那儿等着的架势,开口道:“我进去不光是要还愿的,还要听大师讲道。得花好长一阵功夫,你不用干等着。” 接着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道,“这路通往后山,你可以去瞧瞧。” 云容瞥了眼禅房边的小路,站着没动。 云裳身边的小丫鬟朝云容福了福身,“少爷不用担心,小姐上次来解签文就是这样。解签其实用不了一刻钟,主要是小姐对佛法颇有兴趣,想着听听大师讲道,沐浴佛音。等到大师讲道了,我们就可以进去一道听讲。” 云裳点了点头,“有这么多人陪着我,也不差你一个,还是说一会儿你也要进来沐浴佛音?” 沐浴佛音?想象自己耳边充斥着佛语的情景,云容嘴角抽了抽。 他一个不通佛法的文盲,慧光大师对着他就像是对牛弹琴。 听说大师讲道还要提问,未免到时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把大师给气死,他还是不去的好。 云容看了看在院子里站着的丫鬟小厮,这么多人护着他姐,应该没事。 更何况那什么慧光可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也对他姐做不出什么才是。 这么想了想,云容对下人吩咐道:“你们护着小姐,我去后山转转就回来。” 说完一个人没带,沿着小路去了后山。 第12章 护国寺因为建在山上,空气清新怡人,环境格外清幽。 小路的周围都是草木,路上也没个行人。 云容走在其间,转身看看身后已经没影儿的厢房,头一次感受到了“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意境。 走出了这条小道,便到了后山。 护国寺的后山可谓是寺中一景,大多数香客在上完香后都会选择到后山来游玩一番。 所以后山的人着实算不上少,一下子就冲淡了刚才小路的幽静。 云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步子顿了顿。 他对这里不了解,也不知道哪里的景物好看。这里又没个什么旅游向导,只能顺着大流走。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到一片桃林。 现在是四月开头,因为栽种在山上,正值花期。 桃花在枝头开的正好,粉的白的,放眼望去一片花海。一阵风吹过,枝头上的花瓣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雨,美的惊人。 云容也被这美景晃了下神,朝着花海里走去。 他今日为着来护国寺上香,以表虔诚,穿的素净了些。 只见他身着一身素白衣衫,只在领口和袖口上绣了几朵浅粉色的荷花。简单的装饰显得他越发出尘脱俗。微风拂过衣摆,微微吹起他柔顺的长发。 本来在桃林口准备进去赏景的众人都看的愣神,世间竟真有这般飘然若仙的人? 纵然不看面容,仅看身姿也能让人心生仰慕。 一时都不敢说话,怕出言惊扰了这名少年,见他朝桃林中走去,渐行渐远,才回过神来。 云容走入桃林闲逛,都说世间任何的美都难以媲美大自然,此话不假。 他想着在来的路上,他大姐姐跟他提过,护国寺后山种着大片的玉兰和兰草。可他只见着桃林,不见其他花草,应该是他没找到。 这样想着,云容就加快步子走出桃林,虽然桃林很美,但他更偏爱玉兰,就像是他院子里也种了大片玉兰一样。 逛着逛着,四周的人又减了不少,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紫白。 大片大片的玉兰盛开着,紫的白的,以白色居多汇成了一片花海。 这时阳光正好,金色的光晕散落在花瓣上,因为数量之多,花开之盛显得格外圣洁。 仿佛误入了什么梵国仙境,云容忍不住拿手去拂了拂开在枝头的玉兰花。 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他手指洁白莹润,泛着玉石特有的微光。 身后传来些许动静,云容收回手,想着应该是有香客过来。 虽然他还想多观赏观赏山中玉兰,但算算时间也出来了快一个时辰。云裳那边他还是有点担心,得尽快回去。 云容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就感到一阵灼热视线,一个少年正直直望着自己。 他抬眼看了看,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了身白底蓝边的锦衣,袖口用金线绣着祥云纹,腰上佩了个和田玉佩。 这身穿着非富即贵,云容也就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抬脚走了。 少年见着他要走,也没说话,只拿眼看他。 待云容走近,才道了一声:“你的名字?” 云容:“……” 所以,他这是遇上搭讪的了? 虽然平日里跟他搭讪的也挺多,但一开口就问他名字的可不多。 云容看着这个小公子,刚才站的远,再加上他只扫了少年一眼,没怎么细看。 这时走的近,乍一看之下差点没把云容眼睛给晃花。 他来这里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不算少,颜色好的人不是没见过。 无论是苏玉清还是周涣之拉出去都是一顶一的美男子,前些日子见到的周泽之也是难得的好相貌。更别说他自己这世的皮相万中无一,早就对外人容貌免疫了。 但这人打破了他的认知,头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长得这样倾国倾城。 他五官就像芙蓉花开,精致无比,好似天上骄阳能灼进人心。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少年看着云容愣神的模样,轻笑了下,“怎么,看傻了?” 云容:“……” 丢脸,真真是丢脸到家了。他居然也有看人傻眼的时候? 这人如果是个姑娘也就罢了,说不得以后还是他媳妇,可,这是偏就是个男子,还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现在长这样就出来乱晃,以后指不定得祸害多少人。 云容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上方打下一片扇形阴影,“公子说笑。” 他说完就想走,那少年即刻拦着他,“你还未答我的话。” 什么话?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吗? 云容刚想拒绝,少年就像知道他的心思,又补充道:“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 谁想知道他的名字了? 云容看着少年,扯了扯嘴角,“我还要要事在身,就不和公子在这逗留了。”说完绕过他走了。 少年也没再拦着,只是用眼神注视着他离开。 等云容走后,又走出来几个侍从,全都微微躬身,“主子,您……” 少年看着开着的玉兰:“刚刚碰到了个有趣的人,想要互换姓名,谁知道……” 他没再说下去,想来结果不会好。 “走吧,也该回了。” 他看着身边的侍从,“别去查他的身份,我们总会见面的不是?”到时他要他亲口跟他说。 云容原路走着回了慧光大师的禅房,院子里只有几个小厮站着,看见云容,行了行礼,唤了声少爷。 他见着也没个丫鬟,应该是都进去陪他大姐姐听佛理去了。 不过经过了后山的游玩,他也没那到处跑的心思,所性就等在外头。 守着门的僧人见状,知晓贵人大概不想进去,就进屋去搬了把椅子供他坐着。 云容道了句谢,便坐在椅子上等着云裳,顺便发起了呆。 他总觉得今天去后山是个错误,回来的途中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可让他说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真是奇了怪了。 又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云裳和她身边的几个丫鬟才从禅房里出来。 云容见她面容舒展,想来是得到了什么启示,也跟着高兴。 云裳见自己弟弟坐在院子里,不禁问道:“怎地在这干坐着?没去后山转转吗?” 云容:“去过了,不过回来的早些罢了。” 云裳看了看小厮,小厮立即回禀道:“少爷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这么早回来作甚?后山景色一绝,是极美的。难道你不喜欢?” 云裳转念又想了想,“不对啊,里面有大片玉兰。” 她弟弟偏爱玉兰,连院子也种着大片玉兰花,没道理回怎么早,那就是担心她这个姐姐了,云裳面上浮现一抹愧疚。 云容安慰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来,也不缺这一次。” 他走过去牵着他大姐姐的手,“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 他们返程还需要不少时间,得赶在傍晚之前回去才行。 云裳点点头,转身朝着禅房拜了拜,“今日多谢大师。以后有空再来向您请教。”便和云容带着下人走了。 回程途中就轻松的多,远没有来时辛苦。 在快接近酉时马车停在了云府。 车夫赶着马车从侧门进去,走了段路停了下来。 云容和云裳这一日行程结束,回家后正好一起去正房用膳。 云夫人周氏早早的就在屋子里等着他们姐弟俩,听到丫鬟来禀说人要到了,连忙从榻上起身。 她抬手理了理发鬓,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在身后帮她整理仪容,便看见云容和云裳走了进来。 “容儿,裳儿,怎么样?今日累不累?” 说着朝他们两个招招手,云容不好意思去向母亲撒娇,前些日子祖母寿辰时他撒娇的效果又不太好,便有些尴尬的朝他娘那边移了移。 倒是云裳没那么多顾忌,一下子就扑入周氏怀里,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是有那么一点累,但是总得来说此行女儿和慧光大师谈了不少,收获不小。” 周氏看着云容站在身边几步远的地方,眼神暗了暗。 但听到自个儿女儿这么说,也跟着她高兴道:“那就好,大师可是说了什么?” 云裳脸色红了红,云容看着她羞涩的模样,了然的笑了笑,“大师恐怕批了大姐姐的姻缘,说是天赐良缘?” 云裳脸色更红了,到底女儿家面皮薄,周氏安慰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摸了摸云裳的头发,“转眼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哎” 云容知道他娘的为母之心又发作了,这好好的事一会儿被她三言两语又弄的伤感起来,到时他娘和他姐抱在一起痛哭可怎么好? 他岔开话题,“娘,累了一天,晚膳可备好了?最好再端些好吃的点心上来。” 今日午饭在寺中草草用过,云容现在是真的饿了。 周氏想起云容今日陪了云裳一路,本来有些什么情绪也都回去了,朝身边伺候的丫鬟吩咐了一声,对云容嗔了一句,“还能少了你的,小馋鬼。” 第13章 月考放假也就一天,很快又到了上学的日子。 一大早,皖南书院门口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各府马车停靠在路旁,一个接一个的小公子从马车上踩着凳子下来。 云容刚在车前站定,就听到有人唤他:“云容,容哥儿,这边这边。” 这熟悉的语调,一模一样的台词,都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是谁。 不过经过上次的道歉,加上也晾了他好几天,云容还是侧过身子去看了看来人。 他表哥傅黎正在不远处朝他挥手,看见他转过来理他,急忙大步迈了过来。 云容:“有事儿?” 傅黎摇摇头,“没什么事儿,就想叫叫你。” 怕云容像上次一样什么都没说清楚便走了,又补充道:“上次在你家,我说的话不对。不过这次你既然肯搭理我,那就是原谅我了是吧?” 云容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他这表哥除了脑子傻了点,说话有点糊之外,其余都还挺好的。 云容觉得他和周涣之如果认识,一定能够引为知己。而且他俩都挺黏着自己的,这让他不禁怀疑这两人都是看脸下菜,俗称颜控。 毕竟他比两人年岁都小,认识他俩的时候,刚见面除了一张脸,不做他想。 这样想着,云容瞧着他表哥的眼神就带了点其它的什么东西,看得傅黎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傅黎摸了摸脸颊,“容哥儿?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没,这脸它干净的很。” 随着集聚在书院门口的学子渐少,云容说道:“别光杵在这儿了,走吧。” 傅黎瞄了眼云容,嘿嘿笑着就去搂他肩膀,“容哥儿,我午时去寻你如何?” “你学屋离我那儿可不算近,大老远来寻我干嘛?” 傅黎朝他挤眉弄眼,“等午时到了就知道了。” 这意思是等他课下了再告诉他。 云容看他那副模样,伸手把他表哥揽在他肩上的手拍了下来,不客气的道:“一看准没好事儿。” 傅黎被拍了手也没在意,“这次真是好事儿,不,是有趣的事儿。我回头跟你说了就知道了。” “有什么事儿不能现在说?非得等到大中午?” 傅黎什么都没说,就亦步亦趋的跟在云容后边。 这大早上的说那事儿傅黎怕他小表弟生气。 云容看了看天色,他俩先前在书院门口耽搁了些时间,现在不早了,得快点回学屋才是。 “那你午时来寻我吧。” 傅黎见着他答应,露出了一口小白牙,“那就这么说好了。” 云容点点头,催促他,“你学屋在右边,别跟着我了,快回去读书。” 既然都答应了,傅黎也就不再纠缠,几个快步走了。 云容叹了口气,他这表哥还真是个孩子脾性。 今日早上又是李老头的算数,前日才考的试,隔了一日正好供他讲。 屋子里的学子好好的心情瞬间散了个干净。全都蔫哒哒的把书袋里的试卷抽了出来。 李夫子也不立刻公布正确答案,而是点了好几个学子起来,说出自己的答案。再让侍候在一旁的侍从拿了笔墨给记下来,拿着记好的两张纸比对着看了看。 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抽到的几个学子不管成绩怎样,在被公然对比的情况下,都脸色泛红。 云容身前的周涣之早在李夫子要点人起来答话时,就已经把自己缩的像个鹌鹑,脑袋低垂的都快挨到桌案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作态碍了李夫子的眼,李夫子瞥过他,皱了皱眉,“周涣之。” 云容看见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像是奔赴刑场般抱着赴死的心站了起来,刚一开口还略带了点沙哑,“夫子,我的选题答案是……” “谁让你说答案了?” 还没等他说出个一二三来,李夫子便出言打断他,瞧着周涣之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李夫子睨了他一眼,“就你那破烂水平,得了吧。” 说他的答案?可别大早上把他给气死。 虽然李夫子现在是在骂他,但周涣之无疑是高兴的,他呐呐道:“那不知夫子叫学生起来是?” “你刚刚那是什么坐姿?坐没坐相,往后边儿站着去。” 这就是要罚站的意思了。 可周涣之脸上竟然还带了点儿庆幸的意味,把李夫子气了个仰倒。 这学生真是没法教了。 等到李夫子公布了正确答案,把整张试卷都讲解完后,也就 差不多到了快下课的时辰。 李夫子看着坐着仿佛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的学子们,“卷子讲完了,中午把试卷交到云容那儿,正好给我送过来。” 说完从前头走下,转到云容身边看他卷子上已经批好了注解,就拿了他的卷子细细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摸着自个儿的胡子连声叫好。 李夫子欣慰地道:“很不错,一会儿收卷子就劳烦你了。” 云容:“不敢,这是学生的本分。” 李夫子又道了几个好字,伴随着外面的散学钟声,施施然走了。 苏玉青改完试卷,起身走到云容身旁,看了看桌案上的卷子,敬佩道:“还是你厉害。” 周涣之站了两个时辰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在旁边跳脚,“这何止是厉害二字可以形容了?算学一道上连我哥都得甘拜下风。” 看着满卷子没一个错的,李夫子讲的那些个解法,试卷上还大多都用了更简单更奇巧的方法解答了出来。 “看来这张试卷也得被公贴在公示栏上。” 周涣之撇了撇嘴,“你说你哪次卷子没被公示过?每次大考,全书院都得去膜拜你的卷子,人与人怎么就能差这么多呢?” 苏玉青打了周涣之一巴掌,“别嚎了,谁让你笨。” 周涣之委屈的摸了摸脑袋,两眼瞅着云容,“容哥儿,你脑子分我一点行不?” 云容看着他耍宝,没应声。 周涣之见他没反应,又看了看试卷,拿手要抓,被云容抬手拦着。 周涣之:“容哥儿。” 这叫得那就一个缠绵。听的云容手一抖,卷子直接就被周涣之给抽了去,他随即发出嘿嘿嘿的笑声,转身回自个儿案几上抄去了。 因为午时要收,周涣之又站了整堂课,他那张卷子什么修改批注都没有。 不过就算他没被罚站,也是要借云容卷子抄的。 苏玉青无奈道:“容哥儿,你别老是惯着他,得让他学会自食其力。” 云容看周涣之理都没理,专心抄着,万物不近身的模样,笑了笑,“这次就随他吧。” 然后出了学屋的门到偏屋去了一趟,回来后提了一个大食盒。 苏玉青挑眉,“你这是?” 云容指了指周涣之,“你看他这样还怎么去吃饭?” 刚把食盒放到案几上,屋子里伺候的侍童有眼色的过来收拾了摆在书案上的纸笔,然后把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饭菜放好。 因为食盒有夹层,又被最下面的热水温着,所以还都是热乎的。 桌子上有好几个菜色,糖醋鱼卷,三鲜鸭舌,五丝洋粉,蜜汁山药,宫保鸡丁并着几碟子点心小菜。 云容:“这些个先填填肚子,等晚上散了学回家再吃。” 依着他们几个少年人的食量,这些显然是不够的,但压压胃还是行的。 苏玉青楞了下,“你知道今日我们吃不着饭?” “不知道,但备着以备不时之需总是要的。” 周涣之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案上,盯着云容一脸感动的说,“容哥儿,你可真好。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那可说好了。” 周涣之点点头,“比对我哥都好。” 云容嗤笑,“又说胡话。” 等他们三人用过了午膳,傅黎就找上了门。 他看见侍童在收拾碗筷,差异道:“容哥儿你没去外头用膳吗?” 云容摇了摇头,也没说这是周涣之的缘故,“今日懒得动弹,就没去。” 随后向周涣之和苏玉青介绍道:“这是我表哥,傅黎。” 周涣之两人向傅黎打过招呼,云容见着他们三人认识完了,才问道:“什么事儿与我说?” 都是差不多岁数的男儿,这里也没个外人,傅黎就凑上去说:“哎,你们知道隔壁的女学吗?” 云容挑起眉梢,这他当然知道。 大宋朝民风开放,思想开明。不仅男子可以在外求学,连女子也可以入学读书。 朝堂上也开办了相应的官学荷琳书院,和皖南书院的入学制度大致相似。 因为都是官学,地理位置相似。 皖南书院隔了一个林子便是荷琳书院,因为里面入学就读的都是女子,所以又简称女学。 周涣之眨巴着眼睛,“这谁不知道?怎地?难道你还想去瞧瞧不成?” “聪明。” 傅黎声音压低了不少,“听说你们明儿个下午教骑射的夫子有事儿,正好我这边也没课,我们一起去看看?” 异性之间的吸引力是致命的,更遑论这几个毛头小子。 傅黎的话刚说完,周涣之就一脸兴奋的同意了,连着苏玉青面上都出现了些许意动。 他们这岁数也差不多到了慕艾的时候,想去寻个心上人是再正常不过的。 其实就连云容心里也是想去的,更何况他大姐姐也在里面就读,他还可以去看看云裳不是。 但他毕竟不算是个少年,没那么冲动,得考虑后果。 “去女学?怎么去?翻墙吗?说得容易,万一被发现了回家少不得挨一顿的。” 他们几个男儿家冒冒失失的跑去女学,看别人女学生。说得好听那叫年少鲁莽,难听点就是一群登徒子,流氓子。 云容看着他们几个约摸是想到回家没个好果子吃,都悻悻闭嘴。 瞧这垂头丧气的模样,云容笑了笑,“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 两双眼睛直直盯着他,苏玉青也抬眼看他。 云容:“又不是非要靠爬墙才能去见她们不是?端午佳节总是有机会的。” 第14章 自从那天云容和傅黎他们说好了端午佳节要去看荷琳书院的女学生,周涣之这几日就没个消停,日日都要在嘴上提一句“怎么还没到端午?” 那急切又带着怨念的模样看的云容想揍他。 今日散学后,三人走在皖南书院小径上,周涣之又是例行一说:“过了几天了?是不是离端午没几日了?” 云容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懒得理会他。 倒是苏玉清勉强应付他:“是是是。” 周涣之咂咂嘴,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自个儿先乐了。 云容嫌弃道:“把你那猥琐的表情收收。” 瞧瞧他那一脸的憨样,一点都没个首辅之子的排面。 苏玉清:“对啊,你这模样对着我们也就算了,在外面还这样,再好的姑娘也得被你给吓走。” 周涣之尴尬道:“我,我这不是没忍住?你们心里就没想?” 云容扯了扯嘴角,“想是想,没你那么夸张,瞧你那一脸痴相。” 苏玉清点点头,这人也忒没出息了,估摸着是想媳妇儿想的狠了。 周涣之:“……” 周府规矩严,少爷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是经由周夫人一手挑选的,也就看得过眼,没甚姿色,个个都老实的不行。 云容他们都是了解这情况的,故意拿这事来打趣他。 几人换了个话题,说说笑笑的朝书院门口走去。 苏玉清看向云容,犹豫了下,开口道:“容哥儿,这几天有点不对劲。” 云容挑眉,“怎地了?” 苏玉清眉头皱了皱,“我总感觉有人在查你。” 他平日里因为来的早,到皖南书院时也没几个人。就在几日前,不知怎地,清晨总有人在学院外头找人询问。 话里话外都是在描述一个男子,依着那几个人所说的皮相,除了云容不作他想。 云容听着这话,慢慢缓了步子,转过头来:“查我?” 他一个半大少年,无官无职,他想不出来自个儿有什么好查的。 苏玉清点点头,“这几日有人一大早在书院门口打听人,我进来时隐约听到什么一身浅衣,仙姿玉容……” “可不就说的你嘛!容哥儿。” 周涣之没等苏玉清说完便截断了他的话,整个皖南书院里皮相称得起“仙姿玉容”也就云容一个。 云容:“……” 周涣之说着还嬉皮笑脸的往他身上靠,“没准儿是哪家姑娘对你芳心暗许,一见钟情,派人来这里打听你消息的。” 说完还一脸感叹道:“容哥儿的桃花运还真是绵绵不绝,这端午佳节我们可是要去找心上人的,就你这脸,要不到时候遮起来得了。” 周涣之越说越觉得可行,还拿手在云容脸上比划了两下。 云容一脸黑线的把他的爪子拍下来,叫他一个男子带个遮脸的东西,这像话吗? 云容:“闭嘴。” 经过周涣之这一打岔,几人也就没太在意这事儿。 左不过是几个在书院门口打听的人,大概率也就像周涣之说的那样,哪家小姐派人来打听下心上人的身份。 如果是什么心术不正的,哪能连个打听都能被人知晓?还做的这么明目张胆的。 与周涣之两人日常道别后,云容也就回了尚书府。 今日的云府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从站在大门口的两个小厮到府内洗扫的丫鬟仆妇都面带笑容,像是好事将近。 云容跨进府门就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他面上没什么异样,脚步却不自觉加大。 云府管家满脸推笑的把他带到了内院正厅,正厅里云夫人周氏正拉着云裳说话。 云容看着正厅一直延伸到厅外放了一地的实木箱子,箱子上面还系着一朵红花,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眼中带着欢愉,笑着对他大姐姐道了声恭喜。 云裳面上尚带着些薄红,不过也没怎么别扭,大大方方的接受了云容的恭贺。 周氏面上带着欣慰,“今日永城候府前来提亲,侯夫人和世子亲自登门拜访,足以见他们的诚意。” 她又抓着自己女儿的手握了握:“世子是个好的,想来以后断不会委屈了你。” 云容看云裳害羞的神色,想来他大姐姐对她以后的夫君是满意的。 “姐姐可是在后头看到了世子?” 云裳垂了垂眼睑,轻声答了一句。 云容想他大姐姐面皮薄,便也没再多问。想着还是等有空去瞧瞧他那个姐夫才行。 不过既然连亲都提了,云容看着他娘问道:“姐姐的婚期定在了何时?” 周氏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纸,云容扫了眼,应该是云裳和他那姐夫的生辰八字。 周氏把两张红纸递给云容,云容看着纸上批的天作之合四字笑了笑。 周氏:“生辰八字是早就合好的,由护国寺慧光大师批语。婚期就定在今年七月二十三。” 云容差异的抬头,“这么急?” 现在已是四月,离七月不过三个月。 “慧光大师说这是最适合嫁娶的日子。” 周氏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么会把女儿嫁的这么急,连个中秋都没法子一起过。 云裳显然也想到了,她急急道:“娘,我八月十五一定回来陪您和爹过中秋。” “说的什么傻话,去了侯府,这重要日子当然是陪你夫君过的。” 云容瞧着他姐险些落下泪来的模样,打岔道:“姐,你就想着陪爹娘,怎么就没想着陪陪我?” 又看着他娘,“大姐姐只是嫁出去了,又不是回不来。中秋还可以让姐夫陪着回来看看不是?这都还没嫁呢?想这些个干嘛?” 周氏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保养得宜的细白手指,戳了戳云容额心的朱砂痣,“就你会说。” 云裳也在旁边笑了起来。 云容摸了摸额头,无奈的看着他娘和他姐,每次都得哄着她俩,他也是不容易。 经过这出,周氏倒是想起来件事,“你大姐姐七月出嫁,皖南书院放假的日子是在六月吧?” 云容点点头,“嗯,六月初七放假。” 周氏:“那放假后你回来修整两日,六月初九陪着你大姐姐回一趟外祖家。” 云裳既然七月底出嫁,那今年过年是没法子回老家的,别说今年,最快也得好几年才能回。 云容了然道:“没问题,正好还能把姐姐带回去给外祖父外祖母看看不是?” 因为周氏出身江南,说来他们也有两年没回去了。 所有的事儿谈完后,也差不多到了晚膳时间。 今日他们是要去老太太院子里用膳的,遂一起往寿康院走去。 老太太赵氏也早知道了云裳定亲的消息,在屋子里拉着云裳的手一直细细的嘱咐些什么,他娘也在一边说着。 估摸是女子婚前婚后事宜,云容也没去细听,坐在云尚书身边,跟他爹聊着。 等回了自己院子,那些丫鬟们也都纷纷面容带笑,不管因着是府上嫡长女定亲,还是院子里主子嫡亲姐姐定亲,她们都由衷的感到高兴。 夏竹和冬梅在外面迎着他,“恭喜少爷。” “恭喜我干嘛?” 夏竹知道少爷在故意逗弄她们,这事儿他哪能不知道。 她撇了撇嘴,“您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 伺候在云容身边多年,虽然尊卑有别,但她们是女儿家,有时还是忍不住撒撒娇,所幸云容性子宽和,对此也没觉得什么。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有心了。” 想着夏竹冬梅她们四个从七岁就开始伺候自己,如今转眼就快要有八年。 云容柔和了眉眼:“今儿个是我大姐姐定亲,你们也快到了出嫁的年龄,有了心上人就来与我说,我会好好给你们安排,自是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屋子里收拾的秋月和秋兰也都跑了出来。 四个丫头互相看了看,连连摇头:“我们不嫁的,说好了要一辈子伺候少爷。” 云容看着她们紧张的模样,唇边绽开一抹笑,“哪有姑娘家不嫁的?你们嫁了人难道就不能伺候我了吗?” 他轻声道:“给你们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等你们寻了良人,就给你们。身后有我给你们做主,你们安心。” 夏竹冬梅她们几个都被感动的眼眶通红,但大喜的日子不能掉泪,纷纷忍着,低头没去看云容。 云容心下叹了口气,这世道虽然风气开放了不少,但到底对女子不易。更何况还是伺候人的丫鬟。 云容本来就对女子宽和许多,她们伺候他多年,免不了心下对她们更加怜惜,希望以后她们日子能过的好些。 “少爷……” “好了,时辰不早了,干站着作甚?” 这女儿家的情绪总是这么敏感,云容不想她们难受,便出言打断,迈步进了屋子。 夏竹冬梅她们立刻进去,伺候着云容洗漱。 知道云容晚间要在榻上看一个时辰书的习惯,夏竹便从外间拿了两盏灯过来放在床边上,“少爷,仔细着眼睛。” 云容穿着一身雪白色寝衣,应声道:“嗯。” 夏竹便在他身后守着他,估摸着时间,在安寝的时辰提醒云容该睡了,这一日便就又过去了。 第15章 今日的皖南书院与平日里不同,不管是书院里的夫子还是就读的学子面上都透着大事将近的紧张表情。 云容坐在学屋里听着一群人围着他在那里叽叽喳喳,这都快说半个时辰了,还没讨论出个一二三来。 大早上的吵吵吵,他忍不住按了按额角,“所以说这是有人要转学?” 周涣之挑眉,“可不止一个人,那可是一群人。” 一群人空降?集体入学? 云容想这可有意思了。 皖南书院可是大宋朝的最高学府,代表的是天下学子。 书院只在每年秋季招收学子入学就读,眼下还只是春季,哪儿来的入学机会? 别说寻常子弟,就算是当朝首辅,周大人的两个嫡子也是按照规矩来入学的。 能打破常规的肯定非寻常人。 想到这,云容阻了他们的话头,“上面既然有所安排,我们听着便是了。与其这么传着,还不如一会儿听夫子怎么说。” 给他们上时文的王夫子,正好是这书院的副院长,要云容来说,相当于教导主任。 因为学院里传的沸沸扬扬,由着他来向学子解释,想来是在合适不过的。 王夫子今日也没拿教案,直接空手进了屋子。 进来看到还来不及回自己座位的学子也没在意,等众人坐好后,微微笑道:“想来诸位是得到了点消息吧?” 众学子眼巴巴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王夫子继续说:“大家听到的也没错,皖南书院确实是要临时入学一批学生。就安排在我们学屋里。” “啊!” “那消息是真的?” “来的谁啊?” “来我们学屋呢?不是吧?” 学屋里顿时响起一片惊疑之声,没想到真有人能在春季入学。还安排在了他们屋子。 王夫子和蔼的向他们解释,“大家都知道,皖南书院作为大宋朝的最高学府,备受当今圣上关注。因为想要更好的了解书院的教学,特意让一批宗室子弟来学院入读。” 学子们听到这消息顿时炸了,在这个屋子里坐着的都是官宦子弟,但不论自己家里官位多高,都不可能与皇室子弟攀比。 跟一群有皇家血脉的宗亲相比,他们瞬间便矮了对方一头。 平日里在书院的做派少不得要在他们跟前收敛,这谁能受得了? “宗室的怎么会来?” “啊,来几个啊?可别是那几个。” 周涣之转过头来,嚎道:“好端端的来这作甚?在宫里读书还满足不了那群人了?好好的日子真是……” 就连一直喜欢怼他的苏玉清也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事并不看好。 云容也觉得奇怪,要说圣上关注皖南书院倒是不假,但怎么会平白无故让他们入读书院? 不过上面既然下了决定,他们也只能认了不是? 王夫子感受到了学子们抵触的情绪,这原因他也了解,但可不能让其继续下去。 便摆正了脸色,严肃道,“这次过来的也不过几个人,大家不必如此担忧。更何况只是临时入学,用不了多久就走的。” 云容想的也是,宗室子弟怎好一直入读皖南书院,顶多一年下来,就得回太学。 所以他也没太在意,毕竟他心里没那些个攀比的心思,只要他注意着不去招惹他们,那就和他平日里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他看了看一脸不爽的周涣之,出声安慰,“没事儿,既然夫子都说他们在书院里待不长久,我们照常也就是了。” 苏玉清也在旁边点头,他们三人中只有周涣之略显调皮了些,与他们影响不大,更何况他们三人身份都不低,也没必要对谁曲意逢迎。 等到学屋逐渐安静下来,王夫子才道:“大概过一会儿,他们就会来书院看看情况,明日入学。你们随我去见见未来同窗。” 心里再不愿意也只得接受了,众人齐齐点头应是。 云容站在院子里,看着小径发呆。 如果只来了几个宗室子弟,怎么会让他们一大早就在屋子外面候着? 连着教他们的几个夫子都在,就像是特意要给谁认人的一样。 周涣之早就对那几个未见面的人不爽了,现在还叫他在外面白白吹了两刻钟的风,正是火大的时候。 他家底硬,也没甚怕的,就在旁边小声抱怨,一边的苏玉清听的不耐烦,“闭嘴。” 周涣之:“什么人啊,让人等这么半天,还不许人抱怨。” 他瞧见云容在走神,伸手轻轻拍了下,“容哥儿,你在想什么?” 云容看了看他俩,“总觉得这次来的不只是宗亲那么简单。” “那还能是谁?不可能来个皇子吧?” 当今圣上子息稀薄,缺少儿女缘。 膝下只有三子四女,个个都金贵无比。皇子公主们从小就赐有封地,圣眷不息。 苏玉清刚想否决,就见着小路上走来四个人,个个锦袍玉带,贵气非凡。 走的近了些,才看到这些小公子皮相也是好的,特别是中间的那个,穿着一身烈烈红衣,艳比骄阳。 云容眉梢跳了跳,这中间走着的不就是上次在护国寺里碰到的那个小公子。 他怎么来了? 众人没想到来的同窗居然有这样的一副好相貌,都有一瞬间的晃神。 连原本一脸不耐烦的周涣之都呐呐道:“容哥儿,我今儿个算是涨见识了。” 院子里站着的夫子看到,都给来人行了一礼,“见过六皇子,诸位公子。” 当今圣上子女共七个,因为数量少,便没分男女,而是按着出生日子来排的称呼。 没想到还真来了位皇子,苏玉清家出过一位太妃,对皇室子弟还算了解。 他跟着夫子行礼时小声说,“这皇子排行第六,乃是当今皇后的嫡次子。看来这次我们真的要小心了。” 皇帝的嫡子? 云容垂下眼帘,周涣之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提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虽然是个天仙,但惹不起。 前面夫子跟四人一一介绍了自己,便引着学子们向他们认识。 中间的那名少年眯了眯眼睛,一眼便瞧见了云容。 看着他穿着身浅蓝色织锦衣裳,衣摆和袖口都绣着玉兰,显得人格外秀雅。想起那日在玉兰花林里,他唇边绽开一抹笑,迈着步子朝云容走去。 直到走到云容身边,他才稍垂下头,轻声说了句,“那日问你姓名,你还未回答我呢,现在可是要告诉我?” 他身量比云容高些,此时低着头与他说话,因为说的轻,没几个人听到。 云容抬起眼正好撞进一双茶色眸中,他下意识的移开目光,视线落在旁边,才发现周围四下无声,静悄悄的。 也对,皇子问话,其他人哪里敢出声打扰? 人人都好奇的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但顾忌着六皇子的身份,只能拿余光注视着。 在这种情况下,云容只能回答,“我姓云,名容。” “云,容。” 这两个字被少年轻声念出来时,仿佛含在嘴里,从舌尖上滚了一遍方才吐了出来。 云容被这一声唤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大白天的,春光融融。他却突然感觉一阵凉意,这令他下意识的挪了下步子。 少年察觉到他细微动作,嘴角的笑更浓烈了些,“我姓玉,单名一个珩字。你可唤我玉珩。当然,以后也可以变变。” 变变?变什么?称呼吗? 云容总觉得这个六皇子不对劲,躬身道:“不敢。” 玉珩倒是没再纠缠,他特意走过来仿佛是为了了却那日在护国寺没与云容互换姓名的心愿,再没别的什么想法。 他看了看云容,转身便和身后站着的三位小公子走了。 等他们几个没了影子,院子里的气氛才稍微活跃了起来。 周涣之立马走过来,刚才他本来站在云容身边,但六皇子过来,他免不得要让一让,退开些的。 “容哥儿,刚刚怎么了?你认识六皇子?” 苏玉清也担忧道:“容哥儿,殿下可有为难你?”他站的近些,但也没听个真切。 虽然云容心里对这位殿下感觉有点奇怪,但他没在好友面前表露出来,安慰道:“前几日在护国寺见过一面,他只是来询问我些事。” 周涣之:“什么事儿?要紧吗?” 知道他是怕自己得罪了六皇子,云容摇摇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罢了。” 见他这么说,周涣之和苏玉清也就放了心,云容平时人缘极好,为人又温雅宽和,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遂放在一边没管了。 站在院子外的夫子纷纷走了,教时文的王夫子叫他们回屋子,“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功夫上课,你们回去自习吧。” 众学子一听,立马进学屋,不用上课,只自己复习,学子们高兴,夫子也乐的清闲。 回了屋子,王夫子出声提醒道:“今日你们都看到了,要来的不只是宗室子弟,还有六皇子。明日殿下就要入读,你们行事仔细点。” 来的人身份地位高出了他们一大截,是真真正正的金尊玉贵,学子们哪里还敢有辰时的排斥心理,全都应声:“是” 第16章 因为今日下午教骑射的夫子临时有事儿,云容他们便提前散了学。 待回了云府,在他娘亲周氏那里用过午膳,便被他爹云尚书给叫走了。 书房里,云逸左手正端着一盏茶,右手拿着描花青瓷盖轻轻的滤着上面漂浮的茶叶。 云容先是行了一礼,“爹” 云逸:“嗯” 他抬眼看自己的儿子,“听说六皇子去你们书院了?” 云容略微差异,但仔细一想,他爹贵为一朝尚书,怎么着也得有点手段。这些事情算不得什么,他知晓了也正常。 云容点头,随后补充道:“殿下入读的是我们学屋。” 云逸挑眉,他是知道六皇子去皖南书院读书,但也没得的那么确切,知道他是去的云容学屋。 “这么说来,你和殿下还是同窗。” 云逸说完自己都笑了下,“你平日里要多注意,六皇子玉珩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云容:“怎么?” 这屋子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虽说天家的事儿要少沾染,更说不得,但这事关自己儿子,该知道的还是得让他知道。 “六皇子,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次子,他嫡亲哥哥正是当朝太子。你也知道,皇上只有三个儿子,两个均是皇后所出,一个不过是宫女所生,对两位皇子来说不足为惧。” 这也就是说太子之位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看来这六皇子身份确实高的吓人。 云逸见云容听的认真,继续为他科普,“六皇子作为皇后幺子,又是皇上最小的儿子,备受偏爱,他人又聪慧,我与他见过几面,这位殿下……心思很深。” 云容惊讶道:“心思很深?” 他父亲在朝为官二十几载,身居高位,说一句简在帝心也不为过。 能让他父亲说出这句话来的人,显然非比寻常,更可怕的是提到的还是一个少年。 云逸说的模糊,“你最好离他远些,少与他接触便可。” 云容看着他爹不想多说的模样,也知道不该多问,“孩儿知晓了,以后尽量远着六皇子。” 云逸笑了笑,他儿子一脸严肃的神色让他觉得可爱,“今日下午你既没课,便在家中好好休息,用过午膳过会儿就去午休吧。” 他儿子也要劳逸结合不是?可不能日日看书,想着自己夫人竟然觉得自己不心疼容哥儿,云逸就觉得委屈。 云容看他爹在走神,应了声也就悄悄的走了。 在回院子路上,他想着这人不管怎样,也与自己没甚交集,就撇过一边儿。 夏竹在外面等着云容,见着主子来了立刻迎上去,“少爷,冬梅已经到外院去传信,想必现在府上小厮已经把消息递过去了。” 云容:“那就好,你去叫小厨房做几样他们喜欢的吃食过来。” 夏竹道了声是便走了。 至于他们,当然是指周涣之和苏玉青,他俩也算是云府的常客,特别是周涣之,经常跑到云容这里来混吃混喝,屋里的大丫鬟也大概了解他们喜欢些什么点心。 云容趁着今日下午没课,也就约了俩人来玩耍,顺便说说事。 秋月夏竹刚把后厨做好的点心端出来,苏玉青便到了。 兵部尚书府离云府很近,周府离的稍远一些。 看着桌上摆放的点心,苏玉青笑道:“还是你体贴,知道备着好吃的予我们。” 伺候的小丫鬟立刻端了盆干净的水给苏玉青净手,再拿帕子为他擦干。 “你屋子里的丫头挺有眼色的。” 云容嗤笑了一声,“还不是被周涣之给弄得。” 每回周涣之一来,话还没说上两句,就伸手去拿盘子里的零嘴,害得他屋里的丫鬟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以后要是再来人,一上来就给客人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苏玉青也是知道的,他打趣道:“还不是你家厨子做的芙蓉糕味道一绝?令涣之念念不忘了好久。话说那厨子哪儿找的?” “我母亲的陪嫁,出自江南,能不好吗?” “好啊,原来是伯母的陪嫁,我说手艺怎么那么好。” 周涣之穿着身宝蓝色圆领袍进来,一屁股就坐在云容旁边。 伺候的丫鬟也同样为他净手,他随后拿手捻起一块儿糕点,放进嘴里,三两口就没了影子。 云容扶额感叹:“亏得你还是首辅嫡子,这狼吞虎咽的架势,外人见了,还以为周伯父亏待了你。” 周涣之摆摆手,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才道:“我爹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我知道你邀我,便急急赶过来了。午膳都没用的。” 云容皱眉,也没管他乱用语句,“你怎么没用午膳?” 说着便要吩咐夏竹去备膳食,周涣之连忙阻止:“哎哎哎,可别,这都什么点了,还做饭,给我留点脸吧。” “脸?你哪还有什么脸面在?” 云容没理他,少年人长身体,可不能饿着。 他向丫鬟吩咐道:“去备些膳食过来。”然后说了几个周涣之常吃的菜。 苏玉青在一旁不赞同的看着周涣之,“下次可别这样了。” 两个好友都这么说,周涣之自然点头了,他眼巴巴的看着云容,“我就知道在容哥儿这饿不着的。” 云容好笑的瞧着他,推了推桌子上的两碟子芙蓉糕,“喏,给你做的。后面还给你装了一个盒子,回去带上。” 又看了看苏玉青,“也给你备了的。” 周涣之也不吃糕点了,哇哇叫着就要去扑云容,苏玉青把他给挡开,“瞧把你给乐的,你吃容哥儿的还少吗?不过,容哥儿,你叫我们来是有事儿吧?” 云容:“嗯,想来你们也知晓,我大姐姐与永诚侯府定亲的事儿。” 周涣之:“昨儿个我就听我娘说了,今日想问来着,哪知道遇了那事儿。” 苏玉青:“所以?你是想……” “嗯。” “你们想什么呢?”周涣之一头雾水,这俩人又打哑谜。 云容轻笑,“当然是寻个机会,去瞧瞧我那姐夫。” 苏玉清:“永诚侯府的世子年长我们几岁,现在又有官职在身,我们不易见的。” 云容挑眉,“不是还有长公主的寿宴?他一定会去的。” 永诚侯府与长公主府关系甚笃,作为侯府代表,那日洛凡一定会随着侯夫人前去参宴。 几个人商量妥当后,云容便和苏玉青在一边下棋,周涣之坐在桌子上用膳。几人谈谈皖南书院,又聊聊平日里的趣事,这时间倒也挺好打发。 到了未时,便在丫鬟的伺候下去里间准备午休。 秋月早早把床铺收拾好,因为多了两位少爷,便另外抱了床被子过来。 云容他们三人都是半大少年,身形清瘦,睡相也都老实。 再加上云容的床榻尚且算的上宽敞,三人一起也勉强能睡的下。 在丫鬟们忙着给他们褪衣脱鞋时,云容看着他俩道:“所幸我床铺还算大,否则是万万睡不了一起的。但过不了一年,我们就得分塌而睡了。” 少年身体总是要长的,到时午休就不能一起歇息了。 苏玉青抬头,“那到时两人睡床,一人睡塌上不就得了?” 周涣之急急道:“那你去睡塌上,我与容哥儿睡。” “怎么?你想睡床上?还是想歪缠着容哥儿?” 周涣之瞥了眼苏玉清,哼了声,“哪里是歪缠?谁叫容哥儿的被窝香呢?” “去你的,你现在就给我去塌上睡。” 云容拿手打他,这周涣之,每天都得说点浑话。 “我又没说错,是香的,一股子莲花香。”云容看他还要去床铺上嗅,赶紧把他给扯下来。 苏玉青也拦着他,“赶紧睡觉,你不困了?” 云容拿眼觑着他,“别再外头瞎说,睡你的觉。” 周涣之乖乖的躺在最里面,旁边就躺着云容。他忍不住拿鼻子轻轻嗅了嗅,一股清雅的莲香。 他闭着眼睛,想着明明有的,怎么就不兴别人说了? 慢慢的,随着莲香渐浓,三人都进入了梦乡。 等云容醒过来,耳边是绵长的呼吸声,显然,周涣之他俩还在睡。 他把搭在他身上的手轻轻挪下去,床边就响起了秋兰的声音,“少爷,快酉时了。” 云容伸手摇了摇周涣之,拍了拍二人的被子,“时辰到了,该起了。” 周涣之一眼便看到睡的脸色潮红的云容,面上白里透红的煞是好看。 他不可避免的恍了下神,一手掀开被子,就准备起身,“容哥儿,感觉跟你待久了,我以后都不好找媳妇儿。” “怎么?” “有你这么个天仙儿在旁边陪着,我眼光得高成什么样?” 周涣之说着还叹了口气,所以说啊,他这是冒着多大的危险和云容交朋友的? 云容扯了扯嘴角,没搭话。 床边的秋兰正在挂床帐,瞧着床榻上的三个少爷都起了,开口道:“刚才夫人来询问,不知两位少爷需要留膳吗?” 苏玉清摇摇头,“不了,明日里还要读书。” “读书怎么了?我今日就在这儿歇下了,你替我派个人回去递个信儿。” 周涣之在丫鬟的伺候下穿衣裳,转过身来朝着云容努努嘴。 云容:“……” 这家伙估摸着又想逃了他爹的问询,如果是平时云容肯定是留他的,但今日不行。 “午时你哥哥可是提前让人说了的,今日务必让你回家。” 他哥哥周泽之应该是有事要找他,云容笑眯眯的把两个收拾妥当的人送出院子,再让丫鬟把准备好的食盒给他俩,“我就不送你们出门了,回见。” 第17章 皖南书院,学屋里。 平日里欢声笑语的屋子,此时静的有些吓人。 云容迈进去一时还颇感不适,看着周围坐着的同窗们,一个两个都表现的拘谨,无端让人压抑的紧。 他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就发现一个人影坐在他的位置上。 坐在位置上的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从书案上抬头,露出一张芙蓉花开的玉白脸蛋。 他眉梢微挑,“怎么才来?” 云容:“……” 他楞了一下,赶紧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玉珩笑了笑,也没应声,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因为他没叫云容起来,云容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大宋朝等级制度划分相当严格,面对真正的天家子嗣,规矩繁多。 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下说话,就算是冲动如周涣之,此时也只能拼命的按耐住自己,眼神担忧的看向云容。 玉珩:“云容你过来” 听到玉珩唤自己的名字,云容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他肯定,这感觉绝对不是舒服的。 不过他既然叫他,那他也只能过去,更何况他坐着的就是他的位置。 云容走了几步,也没靠的太近,“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玉珩瞧着他离自己足足有半米远,朝云容勾了勾手,“走近些。” 云容:“……” 他又迈了一步,“殿下?” “这是你的位置?” 云容点头,“是” 玉珩手上拿起一本书翻了翻,“那这是你的书了?” 这不是废话吗?他位置上放着的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不过他是皇子,云容出声解释道:“昨日里散学的突然,落了一本。” 玉珩手指了指上面的批注,字体雅正端方,“这字不错。” 他说完又拿手拂了拂,仿佛把上头的字挨个儿摸了摸,那眉眼低垂的模样直叫云容浑身一颤。 他几乎要忍不住劈手夺了那书,这样奇怪的情绪刚刚冒头,便被他压了回去。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冲动过。 玉珩垂下的睫毛微动,余光看到云容袖口露出的手指微微握紧,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他站起身子,把位置让了出来,“既是你的位置,那你坐吧。” 云容立在那儿没动,六皇子没坐,他如何能坐? 玉珩瞧了他一眼,指着他旁边的位置,“喏,这是我的位置,听说你成绩优异,常年书院排名第一,以后我有不懂的就靠你了。” 云容见他坐下,才缓缓落座,“殿下说笑,我怎敢教导殿下?” 见着云容推拒了他,他也不恼,仿佛脾气很好的模样,“怎么会,毕竟我还想多了解了解你呢,云,容。” 最后两字说的极轻,带着点莫名的缱绻,让云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来他想的没错,这个六皇子有问题。 说不得是在深宫里养出来的性子,再联合着他爹云逸给他讲的,以后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今早本来是上李夫子的算学,但是因为来了个厉害人物,临时换成了副院长王夫子来教他们时文。 在上课的时候,云容老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他下意识的扭头,就对上玉珩那张神仙脸。 平心而论,这张脸算是云容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赞一声风华绝代也不为过。跟他近距离接触,怎么看都是一种享受才是。 但当面前的这张脸上,唇边扯出一抹笑容来时,云容只觉得害怕。 是的,害怕。 他立即收回视线,转过头去,如芒在背般的挨完了这堂课。 等钟鼓楼的钟声一响,跟夫子行礼道别后,云容便急急出了学屋。 周涣之和苏玉清紧随其后,走了一段路,云容才停下来。 苏玉清看着云容脸色不太好,担心道:“容哥儿,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现在是浑身都不舒服! 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就抿了抿唇没说话。 周涣之在一边急道:“可是早晨六皇子难为你了?” 云容:“并没有。” 他倒宁愿玉珩为难他,也比现在这样不阴不阳的好。 “那你这是怎么了?” “是呀,你怎么了?” 总不能跟他们说自己感觉玉珩盯了他一上午吧。 云容抛开心里的杂绪,“没什么,就是刚才堵得慌。” 他看周涣之他们还想问,岔开话题道:“不是说要来咱们屋子里入读好几个吗?今日怎么就只看着六皇子?” 苏玉清出言解释:“其余三个小公子被分配到其他学屋去了,我们这边留下的是六殿下。” “留就留,偏偏还留了个最金贵的。看看今日里的气氛,活像是考试现场。” 听到周涣之的抱怨,云容没再说话,别人是皇子,想留就留,谁还能勉强了他不成。 他只需要忍忍,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而且也不见着玉珩每日里都这样,抱着今天可能是意外的心态,云容招呼周涣之两人去用午膳。 鉴于今日发生的事儿,云容实在没什么心思去外面吃饭,周涣之他俩随着他一起又去了趟书院的膳堂。 在等小厮取来膳食的空档,云容额角跳了跳,只见玉珩带着几个人走进了食堂,他站在大门口,眼神扫了一圈,就定格在云容这边。 玉珩见着云容视线在自己身上,便朝他露出个微笑,缓步向他走来。 食堂里在座的显然都是被夫子打过招呼的,皆认识几人的身份,一时间拘谨的很。 也不敢随意动作,在位置上坐的端端正正的。 云容几个看着他们一行人过来,纷纷站了起来,向他们问好。 玉珩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多礼,“既是在书院,那就是同窗,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 话虽这么说,可是众人还是给他行了礼才直起身。 在书院里确实是同窗,可这同窗也是有期限的,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你们这是在等膳食?我们一起吧。” 玉珩身后的一个穿着一身玉色锦衣的小公子开口道,他看起来年龄不大,五官清秀,此刻一双大大的杏眼里带着对云容的惊艳。 玉珩瞧了他一眼,缓缓笑道:“这是我表弟。” 少年见着他表哥几个字就说完了,还没介绍他名字,忙张嘴补充道:“我叫徐倾。” 姓徐,跟六皇子亲近,还是六皇子的表弟……那就只能是出自长公主府。 云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徐倾:“我听表哥说过你,你叫云容是吧?名字可真好听。” 徐倾说的后半句云容倒是没在意,不过前面嘛,六皇子没事儿向别人提他干嘛?仔细算算,他们见过的面不超过一手的数。 两个人在这儿说着话,玉珩就直接走近了云容,他一过来,左手边的周涣之就得给他让位,玉珩极其自然的坐在云容旁身旁,看着还站着的众人道,“你们坐。” 这人怎么搞的好像和他们特别熟一样?云容感觉莫名其妙,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身后伺候的小厮连忙把食盒呈了上来,玉珩用膳时没说话,倒是徐倾一直跟云容聊天,叭叭叭个不停。 玉珩看着徐倾一脸兴奋的模样,蹙了蹙眉,厉声呵斥道:“用膳期间,怎可多言?你公主府的规矩呢?” 徐倾本来还说着他在府上的趣事,听到对面玉珩的斥责,见他脸色不太好,眼里什么情绪也看不到,不由得颤了颤身子,安分了下来。 玉珩说完又转头看向云容,笑了笑,“小孩子多顽皮,还望你多谅解。” 云容看着他一会儿阴脸一会儿又笑脸的,心里感叹这人变脸的速度,真真是快,都快赶得上川剧变脸了。 因为饭桌间没了徐倾的声音,瞬间安静不少,一时只能听见碗筷相撞的音儿。 云容正低头扒饭,旁边就伸过来一双筷子,从他食盒里夹走了一块鸡肉,还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从他食盒上方移走,仿佛是在对他扬武耀威一样。 云容:“……” 他看着筷子伸来的方向,紧了紧握筷的手指。 没过一会儿,那双筷子又从他食盒里夹走了一块鱼。 云容:“……” 他忍了忍,看着这慢慢移动的筷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抖了抖。 此时所有人都在低头吃饭,也没人注意这边。 云容:“……” 这饭是没法子吃了。 他转过头去,见玉珩正低着头挑刺儿,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亏得还是六皇子呢!居然在别人碗里抢菜。 用的还是自个儿的筷子,云容可不想吃他的口水,所性就把筷子往碗上一搁,不吃了。 玉珩听到声音,拿眼瞧他,“你不吃了?” 又看了看他食盒里的饭菜,“都没怎么动,怎地就落筷了?” 还不是他!居然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他怎么好意思问自己? 云容:“我怎么落筷了,你说呢?” 玉珩挑起眉梢,“这我怎么知道?” 他细细观察了下云容的脸色,无辜道:“总不会是因为我吧?可是我坐在这儿妨碍了你?” 周涣之他们本来低头扒饭,此时也都抬起头看过来,好奇的看着这边。 云容扯了扯嘴角,“怎么会,殿下坐在我旁边岂敢言妨碍二字。只是我身体不适,没什么胃口罢了。” 玉珩盯着他,“我瞧着你脸色红润,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云容:“……” 他又不是变戏法的,能一下把自己脸给变白了去,更何况这是他胡诌的。 周涣之听到两人的对话,害怕玉珩不信云容的,连忙补充道:“殿下,容哥儿确实身体不舒服,他方才出了屋子就难受的紧。” 玉珩眼神暗了暗,“是吗?” 周涣之点头,苏玉清看玉珩视线扫过他,也点了点头。 “原是我误会了,既如此,那下午的课便别上了吧?容哥儿?” 第18章 一时间饭桌上没了一点儿声音,只剩下刚才玉珩说的那句话在众人耳边回响。 但云容又不是真的身体不适,前面说出那话只是个借口,拿来搪塞了玉珩便罢。 他与他不熟,一般人听了,自然也就过去了。可放在玉珩身上完全行不通。 此时听到他让自己停了下午的课,眉头便不自觉的皱了皱。在皖南书院请病假,按规矩,一定要带着大夫开的方子给夫子过目的。 这如何能行? 云容温声道:“些许不适,碍不着什么,用不了请假。” “哎,这可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 云容视线望过去,就看到玉珩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就像我刚刚看你脸色一样,红润好看的紧,可你偏偏身体不适,丝毫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他缓缓得出结论,“可见,病的大小在身体上所反映的程度有所差异,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别上了的好。” 云容:“……” 瞧他说的冠冕堂皇的,他都差点信了。 可偏偏周涣之和徐倾还真信了,皆一脸担忧的看着云容,“容哥儿,殿下说的对,你得去看看大夫,可不能去上课了。” “是啊是啊,云容你就听我表哥的吧。” 见着云容还是没表态,周涣之扯着旁边坐着的苏玉清,“玉清,你说是吧?” 苏玉清:“……” 在一桌子人的视线下,苏玉清略显僵硬的点了点头。 云容:“……” 果然,他就不应该带着周涣之出来! 他爹话应该还没说完,他不仅要远着六皇子,还要远着周涣之才对。 玉珩得到了三人的赞同,轻笑了笑,“你看,大家都认为你得休假。” 他们都商量好了,自然也就没自己这当事人的事儿。 玉珩也没管他那么多,姿态优雅的起身,向着还坐着的云容道:“走吧,容哥儿。” 自己请假,关他六皇子什么事儿? 不过他既然站起来了,云容自然也不能坐着,他站起来,奇怪的看了玉珩一眼,“休假我一会儿去就行,不敢劳烦殿下。” 玉珩挑眉,“你当真要自个儿去?” 他自己去请假手上可是没有方子的,不过皖南书院里自备了一批大夫专门为就读学子诊治,就怕发生意外。 不过云容身体没病,到时一号脉铁定露馅儿,而如果要在外头开证明就得署上大夫的名字,包括医馆。 拿了方子的学子,皖南书院会先批假,再查验。 一经核实,才会由夫子登记入册,这是要计入考核的,按云容的话讲,那就是平时分。 有这么个程序走会添很多麻烦,不管是对夫子还是学生。 但没办法,谁叫皖南书院就读学子大多都是官宦子弟,权贵世家,多得是手段去买通外面的大夫,借此逃课。 云容听到玉珩说这话就知道这人多半在整自己。 果然,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骗他,再加上周涣之说了他出了屋子就身体难受,说不得心里早有了猜测,现在寻到由头要来整治自个儿。 放在以前,云容是不怕的,大不了两人吵一架,再严重就是比划两下这样了。 但现在他却不能不怕,这是大宋朝,在这里,没他反抗的权利。 至少,现在是,在他还是读书少年时,没他反抗的权利。 云容垂下眸子,“还是有劳殿下了。” 玉珩满意的伸出手,像是知道云容对自己的不满,也没直接触及他手,拉了他的袖子把他给牵走了。 身后的徐倾还在朝周涣之他俩感慨,“还真没见着我表哥对谁这么热切过。” 热切吗?可能吧。 苏玉清目送云容离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玉珩牵着云容的袖子,慢慢走在书院小径上,周围都是绿植,书院在这条路上搭了架子,上面爬满了藤蔓,开着一些浅紫色的小花。 午时的阳光透过叶子,稀稀拉拉的洒落下来,金色的光束照在云容面庞上,他玉白的肌肤显得有种透明的美感,映衬着他眉心的朱砂,鲜艳欲滴。 玉珩突然停下脚步,说了一句,“这是天生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谁能听得懂?云容看着他没应声。 他刚想把袖子从玉珩手心里拽出来,眉心就感到一阵温热。 玉珩伸出两根修长手指在他眉心上摸了摸,云容下意识的偏头,可惜没避开,这手就像知道他要转的方向一样,也换了个位置,又碰了碰。 云容此时把头往后一仰,整个人后退了一步,不过因为他袖子在玉珩手里攥着,反而被拉的离玉珩更近了些。 近到都能闻到玉珩身上的清香,他呼吸都能拂过脸颊。 耳边响着清朗的少年音,干净的紧。 “你眉心朱砂可是胎记?” 这下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了,可云容并不想回答,玉珩手指还在他额头上触碰,温热的触感在蔓延。 云容伸手把玉珩抬着的手给扯下来,拿眼瞪着他,鼻子里哼了声,低头看着他右手握着的袖摆,狠狠抽了回来,转身就走。 他这做派,玉珩倒也没恼,几步跟上去,说话都带着一分笑意,“还别说,怪好看的。” “那还用说?” 云容侧过身子认真的看着玉珩,“殿下,能别随便动手动脚吗?” 说话便说话,一下给他来这么一下,真是的。 玉珩笑了笑,“这不是一时没忍住?” 见云容一脸的严肃,又接着道:“那我下次注意些。” 至于下次能不能行,可不受他自个儿控制。 既然六皇子都这么说了,云容还能逼着他做承诺不成? 云容无奈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径,“殿下,我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不知要去往何处?” 知道他不可能带自己去请什么鬼假,但看样子也不是要整治他的样子。 玉珩指了指前面,“走过那拐口,就到了。” * 云容看着眼前的院子,从外表上看就和他们平日里待的屋子不一样,这是谁的院子不言而喻。 玉珩率先走进院子,见云容没跟过来,转身唤他,“进来。” 云容随着他进去,院子极大,别说住一位主子,就是住三五七个主子那也是没丝毫问题的。 院落外的装饰已经秀雅的紧,屋内则更为精致。 云容看着装潢的贵气非凡的屋子,心想果然是皇室子弟,生活远非常人所及。 所幸他两辈子过得都不差,不是那种没眼力的,随便扫了扫便收回了视线。 这间屋子很大,里面也站了不少的侍童和丫鬟。一个两个都训练有素的行礼问安,除了这个再没别的动静。 一动不动的杵在哪儿,连个眼神也不敢多瞄。 在这安静的环境下,云容感觉有点不自在,忍不住问玉珩道:“不知殿下带我过来干嘛?” 玉珩直直看着云容,“你不是身体不适吗?” 这跟他身体不适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知道自己在骗他吗? 云容就在那里尴尬的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玉珩见他眉目间似有不耐,又不敢反驳的模样,笑了笑,“既然身体不适,那自然是要多休息的,你便在这儿休息吧。” 云容:“……” “伺候小少爷休息。” 玉珩留下这句话便走了,他一走,就有几个丫鬟朝云容走来,向着云容俯身道:“您请随我来。” 云容可不想在这陌生的地方休息,一点儿也不想。 他没理会这些人,转身就要出门,这劳什子地方,谁爱睡谁睡,反正他是不睡的。 他脚步刚动,侍童便想来拦他,但又碍着他的身份不敢上手,只急急的跟着他的步子。 一帮人拦在前头,云容怎么出的去?他皱了皱眉,“让开” 下人迟疑了片刻,没让。 云容声音严厉了些,尽管厉声说话,还是说不出的好听。 “我叫你们退下。” 侍童见他面色不佳,隐隐有要发火的征兆,都跪下身子告饶道:“小少爷,走不得啊。” “请小少爷勿动怒,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 刚刚还站着的众人哗啦啦的全跪了下去,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云容一个站着。 听到他们嘴里不断的告饶声,云容愣了愣。 他在大宋朝待了十来年,还是头一次这么多人跪他,也不对,应该是他从来没让人在他面前跪过。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还在继续,就像云容一旦出去或者说出什么话来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这是云容第一次直面皇权,看着这一群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可能还比自己小的人,嘴唇泛白,面无人色。 离他最近的几个小丫鬟额头甚至能看到冒出的冷汗,这令云容对皇权有了更深的了解,对玉珩这个人也得重新评价。 玉珩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爱笑,脾性和善看来也与他没甚关联。 云容在衣袖里的手不由得握了握,放弃了出去这个想法,对跪着的一杆子人道:“起来吧,我不出去也就是了。” 见着他们还是没动静,许是怕自个儿想着放松他们的警惕,等他们一起来就趁机跑了。 云容无奈道:“不是说要伺候我休息的?跪着像什么样?” 听了这话,下人们才互相看了一眼,惨白的脸色缓了缓,慢慢站起来。 刚询问他的小丫鬟木木的站在那儿,一时不敢有丝毫动作。 云容尽量柔和了声音,“走吧,我困了,想休息。” 第19章 小丫鬟偷偷瞧了云容一眼,见他脸上没了方才的火气,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次俯身道:“小少爷,请随我来。” 四个丫鬟带着云容去了里间,绕过一架紫檀嵌玉云龙纹屏风,后面安放着一张同样款式的紫檀木架子床。 两个丫鬟上前去整理床铺,剩下两个则伺候云容宽衣。 等云容躺在床铺上时,一个丫鬟轻声询问道:“不知小少爷平日里惯用的什么香?奴婢好下去准备。” 云容偏了偏头,“没甚喜好,都是屋里人准备的,熏香清淡些就好。” 其实他不太喜欢熏香,但是这是大宋朝的习俗,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就习惯了。 小丫鬟听了,想了想道:“那给小少爷燃些茉莉香如何?” 茉莉? 云容点点头,阖上眸子不再说话。 伺候的丫鬟帮他把被子仔细掖了掖,打量了下床榻,见并无不妥后便慢慢把床帐放下来,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云容本来还没想睡,哪知沾了枕头就有了丝倦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期间小丫鬟轻轻的靠近床铺,撩了床幔一角看云容睡的并不踏实,便取了个鎏金镂空花鸟球形银香炉,把它小心的放在云容枕边。 香炉里放了安神香,散发出一股冷香。 云容本来睡的浅,但随着香气的蔓延,逐渐陷入了沉眠。 这一觉直睡的日暮西沉。 丫鬟侍童们看见天色不晚了,里间也没传来什么动静,不免有些担心。 可是主子只让他们伺候小少爷休息,他们第一次见着人,也没摸清他的性子,一时间不敢冒昧打扰。 就在下人们思索时,房门突然响了,玉珩从外面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安静,玉珩蹙了蹙眉,“人呢?” 侍童急急回道:“小少爷在里头,正睡着。”他声音说的小,显然在是怕吵着什么人。 玉珩这才露了个笑来,“还在睡?我去看看。” 他快步走进里间,伸手撩开床帐,就看到云容睡得正香。 此时安置在云容枕边的香炉刚灭不久,还冒着屡屡香烟。白色的烟雾拢在床边,整个床帐里都充斥着香味,但似与往日不同。玉珩拿鼻子嗅了嗅,安神香里还夹杂着一股子莲香,两者混在一处,好闻的紧。 他视线扫过云容,因为熟睡,他脸颊泛着一层薄红。屋子已经亮灯,烛光透过撩开的床帐打在云容脸上,明明暗暗。 玉珩静静的站在床边,就那么注视着云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轻笑了下,倒也没去唤云容起身,反而出了里间轻声朝外面吩咐道:“去准备膳食。” 侍童应声,还没迈两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等等。” 他立刻转身,就看到六皇子走到紫檀木桌边,拿笔写着什么。 玉珩写了满满一张纸,递给下人,“喏,照着这单子上的菜做。” 吩咐好了事宜,玉珩才又进了里间,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伺候着他换衣。 玉珩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便抬腿跨上床榻,慢慢躺在云容身边。 他躺下来也没睡,就侧头打量云容,就这样看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移动身子靠近云容,歪了歪脑袋凑近云容的脖颈,用鼻子轻嗅了嗅。 一股子淡雅的莲香扑鼻而来,果然,这香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玉珩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点,云容睫毛就颤了颤。 看着他快醒了,玉珩身子也没退开,就保持着原状。 云容刚睁开眼睛,就感觉到颈边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流,吹的他微微发痒。 他下意识的转过脸去,与玉珩撞了个正着,脸对脸,就差没挨在一处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还睡在这儿?下去。” 云容因为刚刚醒过来,脑子还有点迷糊,看到旁边躺了个人,吓的他差点翻下去。 玉珩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回答道:“这是我的卧房,我自然会出现在这儿,至于为什么睡这儿嘛……”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继续道:“我的床,还不能躺?至于下去……” 云容直接打断他,“自然是我下去。” 说着就准备起身,玉珩立刻拉着他,“你要去哪儿?” “回家” 玉珩温声道:“你今晚就睡在这儿,至于尚书府那边,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过了。” “什么?我何时说过要在这里歇息的?” 云容眼睛都不自觉的睁大了些, 愣愣的看着玉珩,这人就这么做了自个儿的主? 一时心绪上涌,他不免有了些许火气,也没想那么多,直接扯开玉珩的手,翻身下地,踩了鞋子,伸手拿过放在架子上的衣裳草草披上就准备走。 玉珩眼睛眯了眯,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就准备这么回去?” 云容步子一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子,玉珩此刻在床榻上直起身子,眼神直直的盯着他,烛火映在他脸上,明明是暖色的光,却透着一股森冷。 云容见了,俯身行礼,“刚才多有冒犯,还望殿下赎罪。” 玉珩:“你还知道自己无礼?你现在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云容垂眸,他现在长发披散,衣衫松散,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便抿了抿唇没说话,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玉珩指了指身边,“过来” 云容:“……” “怎么?可是要我去拉你?” 云容睫毛颤了颤,“不敢”缓缓迈了过去。 等走的近了,玉珩也没真的去拉他,直起的身子又懒懒散散的躺了回去,声音也缓和了下来。 “我是看你今日身体不适,才好心留你过夜的,毕竟我们是同窗,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说是吧?” 有你这么帮忙的吗? 谁要让你帮忙了? 不过这些话不能说出去,刚刚是才睡醒,现在理智恢复了,云容自然得克制住。 玉珩见他没应声,也不在意,继续道:“天色已晚,你睡了一下午,想来病是好了。” 云容扯了扯嘴角,“大好了” 玉珩笑道:“既然好了,那证明我的法子没错,你以后便常过来这边歇息,想来对你是有好处的。” 只这一回已经把云容气的够呛,哪里能多来? 云容回拒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这儿既然是殿下的居所,我又怎敢多次前来打扰。” 玉珩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可不一样,容哥儿。” 他叫他云容他都感觉难受,更别提玉珩唤他容哥儿这种亲昵的称呼。 云容皱了皱眉刚想开口,一排侍童就进了里间。 整个屋子瞬间布满饭菜的香味,玉珩扫了眼,“晚膳来了” 他对着站在屏风前的下人说,“端上来” 立刻便进来个小丫鬟,拿了张紫檀木雕花小矮案放在床上,紧跟着的侍童把饭菜布置在案几上,随后便站在屋内,整个过程寂静无声。 玉珩拿起筷子招呼云容坐下,“还愣着干嘛?快坐下用膳吧。” 云容:“殿下,我不饿。” “胡说,你大半日未曾进食,怎么可能不饿?” 玉珩放下碗筷,轻笑道:“还是说跟我用膳惹你不快?” 云容:“……” 这让他怎么接口,看着玉珩笑脸的模样云容就浑身不舒服,这人能不能别老是笑? 特别是这几回,玉珩一笑,云容就觉得他是在假笑,扯动脸皮的样子看得人难受的紧。 他缓缓坐在塌上,轻声道:“在床榻用膳,容易脏污了床铺。” “无碍,一会儿自有下人来换。” 玉珩见他坐下,便举筷为他夹菜,云容立刻移开碗,“不敢劳烦殿下,我自己来便是。” 玉珩一筷子落空,也没收回筷子,就这样直直举在半空,目光注视着云容。 云容:“……” 他还是将碗挪了回去,将那筷子菜给接走,“多谢殿下。” 玉珩这才移开筷子,温声道:“看看这些菜色,你可喜欢?” 云容刚才坐的勉强,现在听到了才扫过饭菜,一时有些惊讶的抬头,就对上一双茶色的眸子,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 这小几上摆的菜都是他爱吃的,可是他并没感到开心,第一时间想的是玉珩怎么知道自己的喜好? 也对,他是皇子,有什么事儿是他不知道的? 可是他居然查自己,云容心里的不满又冒出来,很想起身就走。 玉珩就好像知道他怎么想的一样,“今日你来做客,我作为主家,怎能不知道你些许喜好?这样也未免怠慢了你。” 随后又指了指那一盘盘精致菜肴,“这些你可喜欢?若是不喜,我再叫下人去准备。” 什么话都让玉珩说了,剩下的只有云容点头的份儿。 云容垂下头,默默吃饭没再言语。 倒是玉珩在饭间一直给云容夹菜,经过第一次教训,云容也没拒绝,一个皇子伺候他用膳,反正他不亏,正所谓免费的劳力,不要白不要。 等他们用完了晚膳,一旁伺候的丫鬟又低眉把碗筷矮几收走,玉珩十分自然的拉过云容的右手,牵着他去往外间。 一边走一边问,“听说你喜欢看书,可喜欢什么类型?我让下人给你取来。” 云容手挣了挣,没挣开,也不知道这六皇子什么癖好,惯爱牵别人手,云容蹙了蹙眉,“什么书都可。” 他读书范围极广,天文地理,文学史料,杂书游记都有涉猎,无所谓玉珩给他什么,而且他也不想跟他多言语。 云容的排斥几乎可以化作实质,玉珩也没松手,闻言也不在意,笑了笑道:“什么书都行?真的?” 云容眼皮跳了跳,转过脸看他,硬是从这张玉白脸上看出了不怀好意,他下意识拒绝,“不是,我喜欢游记。” 第20章 夜幕降临,通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上面没有一丝星子,显得格外暗沉。 屋内,云容拿着一本游记坐在一张紫檀木嵌玉雕花实木桌边,心不在焉的看着。 玉珩在一边拿了把精致的小银剪子修剪着屋里摆放的盆栽。 他瞧了云容一眼,对下人吩咐道:“去,再燃几盏灯。” 一时间灯火大盛,亮如白昼。 云容被晃的闭了闭眼,过了几秒才睁开,“做什么燃这么多灯?” “你在看书,当然得亮些,仔细自个儿的眼睛。” 云容抬眼看去,玉珩此时正捻着朵花,右手拿了银剪子修它的枝叶。 那花色彩鲜红,捏着它的手指又白皙如玉,两种颜色撞在一起,好看的紧。 烛火映在他半张脸上,轮廓清晰,丰神俊逸。 云容收回视线,捏了捏手指,翻了一页书才缓缓道:“你一个皇子,还喜欢修剪绿植?” 观他手法,并不纯熟,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见着云容与自己说话,玉珩微微笑道:“不喜欢。” 不喜欢?那他在哪儿剪什么? 云容也没多问,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但是你在外面看书,我总不能自己去往里间,总得在这里寻个事儿来陪你。” 云容:“……” 听到玉珩解释,他有些坐不住的道:“岂敢让殿下作陪?您自行去里屋休息便可,我看完游记自会去寻个屋子安寝。” 玉珩放下剪子,慢慢踱步走近,然后坐在云容身旁。他左手放在桌上,支着下巴,温声说道:“怎么不敢?我心里愿意等你便等着你了。” 因为玉珩方才已经洗漱,现在仅穿了一身雪色寝衣。他一靠近,透过薄薄的衣衫,云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香味。 他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殿下” “你是不是想说自己看书需要很长功夫?” 云容下意识的点头,一本游记当然不会花费他多长时间,但眼下他需要打发了这位殿下。 见云容如此,玉珩嘴角的弧度不禁加深了些许,“你是不是还想说你等下自个儿会去歇息,无需我担心?” 云容:“……” 话都让他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玉珩伸出右手,按在那本游记上,也间接性的摁住了云容的右手,明明动作那么强势,声音却依旧温和。 “院子里只有这间屋子,你没其它地儿可住。” 云容:“……” 他当他眼瞎吗?这么大的院子,只有这一个屋子?骗谁呢? 玉珩见云容一脸骗鬼的表情看着自己,眉梢挑了挑,朝着站着的下人问道:“这院子里有几个屋子可以歇息,你们告诉小少爷。” 丫鬟侍童皆福了福身子,回道:“只此一间,别的没了。” 云容:“……” 好的,就是在骗他呢!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玉珩,“哦,原来如此。” 玉珩笑了笑:“现在知道了吧?我可没骗你。” 云容没理他,动了动手,示意他把压在他书上的手挪开,便继续翻看起来。 可他现在被玉珩气的半死,刚开始就没什么心思看书,现在就更不可能有了。 但他不看还能怎么办? 只在那里盯着书页发呆,余光瞥到玉珩,见着他还没走,心中更加烦闷。 玉珩轻声道:“既然看不下去,那不如去洗漱吧?” 他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随后补充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正好进屋歇息。” 前半句没甚奇怪,后半句怎么听怎么别扭。 云容皱了皱眉,玉珩就又开口道:“听说你习惯睡前沐浴?可要人下去准备?” 云容扯了扯嘴角,“殿下知道的真多。”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我更想进一步的了解你。” 云容抬眼,玉珩轻笑出声,“毕竟,我可是很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不,他一点儿都不想交他这个朋友。 既然被玉珩看出来他在敷衍,那他也就没必要坐在这儿看下去。 云容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朝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走去。 玉珩在身后问他,“你不用沐浴吗?” 云容:“……不用,我没这个习惯。” 洗漱完了的云容最终还是和玉珩去了里间,丫鬟已经把被褥都换了一遍,由原来的天蓝色变成了如今的……深红色? 上面的图案,是用金线绣着的华贵牡丹,枝叶交缠。 云容眼皮跳了跳,这床铺……他直觉不好。 玉珩见他迟迟没有过来,反而是站在屏风处,他垂眸看了看床榻,温声解释道:“这是我母后去岁送与我的,说是能为我增加福气,以前一直放着,今日应该是丫鬟翻到,便取出来铺上了。” 他见云容还是站在那儿没动,好脾气的走过去拉住他的右手,把他牵到床边,“怎么,你不喜欢?” 云容此时还被这被子的颜色和花样所震,也没怎么在意玉珩牵他,更何况他不是早就发现六皇子有牵人的怪癖吗? 不过他倒是有听玉珩说的话,知晓这是皇后娘娘所赐,才会更加惊讶。 这被子跟他要出嫁的长姐准备的料子好像。 他心里想着,不知怎地就说了出来,呐呐道:“这被子的花色和图案跟我大姐姐要准备的好像。” “嗯?很像吗?” 云容想了会儿,又摇头道:“也不是,大姐姐的那个要鲜些,是大红色的,图案也……” 他说到最后收了音,他大姐姐云裳是要出嫁了,在准备出嫁的东西。那,这个? 应该是皇后娘娘给自己儿子纳福的,盼着六皇子过两年给她找个皇子妃。 玉珩看着云容一副如有所思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图案也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皇后娘娘盼着殿下安好。” 云容摇了摇头,既是别人母子的事,他也就没甚好说的。 玉珩捏了捏他的手,“你觉得好便行。” 他这句说的轻,云容也没细听,只隐约听到个好字,以为他道自己夸皇后说的好。 但是他刚捏了自个儿的手,云容这才注意到他已经牵了他许久,连忙挣开,退了两步。 云容:“殿下,您睡床榻,叫下人把窗边放着的贵妃榻抬过来,我睡那上面便可。” 在外间洗漱的时候,云容观察了下屋子,见到窗下有张榻,便想来了这主意。 就算他不愿意,可还是得随玉珩进来里间。 但玉珩是皇子,身份尊贵,云容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心里都不想跟他一起睡的。 玉珩坐在床边的动作一顿,“你过来我院子,怎可叫你睡什么榻?” 云容:“殿下留我过夜已属好心,不敢与殿下同眠。”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云容没说话,玉珩见他摆明了是不想和自己睡,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和我一起睡委屈你了?” 这话怎么那么奇异? 云容垂眸:“不敢” “不敢你就给我过来,今日里你就睡这儿。何况,白日里你又不是没睡过。” 云容:“……” 他明明是坐着的,但他的眼神却让人产生他在俯视你的错觉。 玉珩把云容按在身边,迫使他坐下,感受到他僵硬的身子,缓声道:“安心歇息便可,你我皆为男子,有甚可怕的?” 看着他俩都坐在床边,伺候的小丫鬟跪在脚踏上为他们脱鞋,云容脚躲了躲,“我自己来” 这里的人动不动就跪,让云容有些不自在。 玉珩见他反应,替云容理了理头发,“不过是些下人,怜惜他们作甚?” 乌黑的秀发握在手心,柔顺的触感让玉珩眸子暗了暗。 他缓缓道:“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必须适应。” 其实不用玉珩说云容也知道,毕竟时代不同,所遵循的守则自然也不同。 在大宋朝身份等级大多是一出生就定好了的,可云容是接受了多年社会主义熏陶的五好青年,见到这不免有几分不适。 玉珩是天潢贵胄,从小接受的教育又与他们这些大臣家的孩子不同,云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丫鬟服侍完了玉珩,就退开了几步,另外两个丫鬟已经把挂在金钩上的深蓝色床幔徐徐放下。 看着床幔渐渐合拢,云容愣了愣神。 他没怎么明白,今日莫名其妙的被六皇子叫走,跟着来了他的院子,最后还要歇在这里。 直到床帐合拢,里面的光线瞬间暗淡了不少,透过烛光,只能看到些许影子。 此时云容和玉珩还坐在床边,玉珩侧了侧身子,询问道:“容哥儿,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他平时睡觉喜欢平躺,睡姿端正,没甚要求,“都行” 玉珩笑了笑,“那你就睡里侧吧,晚上你若是渴了,我可端水与你。” 云容本来盯着床幔的视线移到了玉珩脸上,“你……” 玉珩点了点头,昏昏暗暗的光线里,他面如冠玉,嘴角含笑的模样真真是能让人轻易卸下防备。 六皇子居然会为一个仅见过几面的同窗着想,还会起夜照顾别人?莫不是真的以为自己病没好,有意让着自己? 云容对玉珩的印象好了不少,他既然为人着想,那证明他心底存着善意。至于他性子阴晴不定,估摸着是受了皇宫的影响。 云容抿了抿唇,“多谢殿下” 玉珩看着他光着脚丫从他身边移过去,表情越加温和。 第21章 既然说了玉珩睡外边,那云容就睡里侧。 他曲着腿从玉珩身边爬过去,因为背对着,自然也就没发现玉珩脸上的怪异表情和眼中的些许火光。 等他躺在床上睡好,玉珩才慢慢的躺下来。 放下帷帐的小丫鬟在床尾处站着,见主子们都躺好了,连忙理了理被子给他们盖上。 云容看着小丫鬟手里只拿了一床被子,皱了皱眉,“只有一床被子?” 堂堂皇子庭院,总不至于连个多余的被子都找不到吧? 他下意识的起身,腰间就多了一条手臂,微微用力便把他要起的身子压了回去。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这被子很大,足够两人睡了。” 意思是不需要去准备另一床被子。 云容惊了一下,连忙后退,可腰间又横着只手,硬是把他给揽了回来。 他立即把那只手给掰扯了下来,抬头就对上玉珩的脸。 吓! “你怎么过来的?不对,你怎么一下离我怎么近的?” 玉珩温声道:“我一躺下来就睡这儿了,你没注意?” 云容:“……” 明明是他先躺下来的,玉珩后躺下。他躺下来时,离自己什么距离,他能不知道吗? 可经过这么一打岔,小丫鬟已经手脚麻利的把被子给他们铺好了,人也退了下去。 云容用手捏着被子一角,背过身去没再搭理玉珩。 反正都是男子,睡一觉也没什么。再说了,他又不是没和别人同睡过。 做好了心理建设,云容也就少了些许不适,所幸也就一晚,以后再也不来就是了。 玉珩看着背对他的身子,裹在被子里隆起一处小包,只留了个头在外边。可大宋朝的人们头发均留的长,云容自然也不例外。 乌黑色的发色散落在枕头上,长长的铺了一片,有些许蔓延到了玉珩枕边。 他轻轻挪了挪手,放在发丝上摸了摸。随即轻笑道:“熄灯吧” 守在外头的下人听着了,都低低应了声。 没花多少工夫便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直到所有烛火都一一熄灭。 床帐外很黑,床帐里头更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 在这片密闭的空间里,云容方才才放松点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一时间整个床帐里只能听到自个儿轻微的呼吸声。 明明榻上躺了两个人,可身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黑暗会无限放大人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云容蜷缩了下手指,试探性的唤了声:“殿下?” 没有回应。 他忍不住又唤了声,“殿下?” 依旧没人回应。 云容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往旁边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没人? 怎么会? 玉珩明明和自己一起躺下的,怎么会没人? 一想到六皇子没了踪迹,云容心里不禁有些许慌乱。他倒不是担心玉珩,而是一个皇子和自己歇息一晚,人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一下子半坐起来,身子直了大半,一下子就碰到了一具少年躯体,把他给撞的向后仰倒。 一只手及时的拉住他,又把他给带了回来。 刚才起身太猛,撞的又太狠。因为惯性,云容身子差不多半躺在那臂弯里。 他此刻脑子被撞的生疼,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刚想拿手去揉揉,额头就传来一阵干燥温热的触感。 玉珩抬手,力道不轻不重地给云容捏着,他轻笑了下,“做事儿怎么莽莽撞撞的?也不看清楚就直愣愣的撞上来。” 云容现在气的要死,听到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在这儿笑话他,哪里忍得住? 他一把将放在他额上的手掀下去,“我莽撞?” 他居然还有脸说? 刚才唤他半响,没个声儿也就算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床上他还有理了? 玉珩仿佛没听到云容话里的愤怒,温声道:“是啊,以后你得仔细点,可别像方才那样了。” 云容:“那么黑,我能看清才有得鬼!” 玉珩往他背后轻轻拍了拍,安抚着他的情绪。 随着后背的轻拍,云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半靠在玉珩怀里,他拿手猛的推开他,却在刚才的动作中,透过轻薄的睡衣,触到了玉珩身上的温度。 滚烫的,温度。 他忍不住甩了甩手,像是要把粘在他手上的感觉甩掉一样。虽然在黑暗里看不见任何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他瞪玉珩。 云容恼羞成怒道:“刚刚叫你为什么没应声儿?你到底在干嘛?” 他此时气的急了,呼吸不免有些微喘,响在这方天地里格外明显。但若是一个人喘息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 云容缓和了下呼吸,安静的床帐里细微的喘息声还在继续。 云容细细听了下,确认不是自己发出来的,那就只能是另一个人的。 云容皱了皱眉,虽然他很心里不舒坦,但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他出声询问道:“殿下,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床帐里一时间又静默了下来。 云容:“……” 他问也问了,该关心的也关心了,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既然六皇子不说,那他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 就让玉珩自个儿在哪儿坐着吧,看他能做到几时。 他刚想让玉珩把位置挪挪,别坐在他睡的地儿,就听到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你别睡了。” 云容:“???” 什么情况? 他不想睡这儿的时候偏要让他在这儿歇着,现在大半夜的又让他别睡,合着这是在玩他呢? 再好脾性的人这会子也要爆发了,云容方才才平息下来的火气蹭蹭往上冒,但到底顾忌着玉珩皇子的身份,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怎样?” 又是一阵没音儿,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玉珩往他这边靠了靠,等离的近了些,他才轻声道:“陪我聊聊吧。” 云容:“……” 大半夜的不睡觉,聊天玩儿? “明日还有课的,殿下还是早些安寝的好。” 玉珩:“无碍,明日里我们没课。” 云容:“???” 拆下来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他就完全弄不明白。 玉珩这是什么意思?明日怎么可能会没课? 他像是想到什么,顺着刚才传来声音的方向转头去看玉珩,可惜光线太暗,就像失明了似的,什么也看不见。 玉珩温声解释道:“你今日病了,明日肯定也还病着,所以我给你请好了假,你不必担心。” 他担心什么了? 今日晚睡明日起不来吗? 云容身子一下往前移了些许,声音都略微拔高:“我何时说过明日不去上课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我病没病你不知道吗?请劳什子的假。” 这要是传到云府,被他爹娘知道了可有的闹的,就是周涣之他们也是要问东问西,哪能让玉珩这么做。 刚刚的喘息声明明已经消失,现在又突然出现。玉珩微微喘气道:“别靠我太近,离远些。” 云容:“……” 开始靠近的明明是他好不好?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他觉得这个六皇子今日里就是在整他,找了机会故意闹事呢。 他就说下午怎么让自己休息,合着是大晚上的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亏得他以为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原来都是狗屁! 第22章 这六皇子性格多变,他懒得理会他,居然还让自己别靠他太近,当谁愿意似的。 云容“呵呵”了一声,拉了拉被子就准备睡觉,结果扯了扯没扯动,他皱着眉道:“殿下,你压着我这边被子了。” 玉珩听见了也没挪,而是缓缓道:“你要被子作甚?” 云容:“……” 他勉强压了压火气,好脾气的道:“自然是要睡觉的。” “睡觉?刚不是说好了,陪我聊天的吗?” 玉珩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诧异,听得云容额角直跳。 谁跟他说好了?这人莫不是出身皇家,就自个儿脸大了? 玉珩见云容没搭理他,也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道:“你就坐哪儿,我们好好聊聊。” 大半夜的在床上坐着聊天,哦,他们两个男的? 聊?聊个屁! 云容忍不住向玉珩的方向倾斜了身子,一字一句道:“玉珩,你到底想怎样?” 玉珩轻笑了下,“怎么?这会儿不叫殿下了?” 云容:“……” 虽然他很气,但这是在大宋朝,他免不得要向恶势力低头,随即恶狠狠的唤了声,“殿下” 玉珩还在笑,很轻的那种。 他音色清朗,透着一股子少年的味道,干净的紧,此时轻笑起来,说不出的好听。 若是放在平时,说不得云容会觉得甚为悦耳,可惜是在当下。 他现在就觉得这六皇子在恶搞他,轻笑也是为了自己的恶趣味,这人真真是恶劣的紧。 但他现在尚在别人的地盘上,根本无可奈何。 越是这样想着云容就越憋气,偏偏一旁的玉珩还在那里笑,就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气死他了! 云容此时也没管那么多,直接曲腿跪在床榻上,就想挪动身子往床边移去,这地儿他是待不下去了。 随着云容的动作,床榻微微摇动,玉珩渐渐止了声,出言问道:“你要做甚?” 云容没理他,直接一手撩开床幔,密闭的空间一下子打开了一道缺口,经过刚刚漆黑的环境,外头虽然还是很黑,但至少比里头好些,能看的见一些东西。 云容抬了脚就想下床,玉珩立刻伸手握住了他撩床帐的手,紧紧的抓着,然后倾斜身子,另一只手也压在了云容腰上,把他牢牢固定住。 因为这姿势,玉珩直接把云容给半卡住,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你想走?” 云容侧了侧脸避开玉珩的靠近,“殿下既然不让我睡觉,那我就只能找别的地儿了。” “找别的地儿?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也比在这破地儿待着强! 玉珩就像是知道云容心里怎么想似的,轻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随意去哪儿都比待在这里强?” 云容:“……”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云容:“……” 他勉强道:“怎么会?我怎会有这种想法?” 玉珩:“我也觉得你不会有这种想法的,毕竟晚上皖南书院关闭,没什么地儿给你住的,如果你硬是要出去,大概只能睡院子了。” 他说到这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这大晚上的,虫子野猫什么的,很多。” 云容:“……”他捏着床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玉珩又道:“更何况出门到处乱晃,少不得要被巡夜的人抓起来,只有蠢人才会这么做,你说是吧?容哥儿?” 蠢人云容:“……” 他都差点忘了,玉珩既然入住皖南书院,那陛下或者皇后肯定是派了侍卫保护他的,说不得是什么皇家高手。 这大半夜的出了院子,只怕才刚出一步,就得被当成刺客给抓起来。 而且没人知道他是被玉珩给带过来的,到时如果玉珩不说,别人还会以后他对当朝六皇子有什么歹意。 这样想着,云容松了抓帘子的手,随着力道的放松,床幔又缓缓合拢。刚才隐隐约约的光亮瞬间又消失无踪。 玉珩温声道:“不走了?那就回来吧。白日里你睡了一下午,现在想来也是不困的,正好我也不困,你就陪我聊聊?” 话都让他说了,云容还能说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随便” 说着就挪动身子准备回里侧,顺手把按在他腰上的手打下去。 这一下不轻,玉珩“嘶”了一声,缩回手没说话。 云容没理他,挪回自己的位置后开口道:“殿下想聊些什么?” “……” “嗯?殿下?” “……” 又无人回应,云容叹了口气,“刚才可是把你打疼了?” 此时侧面传来声音,还带了些许委屈:“嗯,你下手忒恨,打的可疼了。” 云容:“……” 怎么说玉珩也是皇上嫡子,他怎么敢打他的狠了? 顶多也就使了点力,稍稍出口气而已,平日里和周涣之他们疯玩的时候,比这大的力道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他们喊疼? 难道是宫里养的娇贵,显得他们很糙? 云容无语道:“我可没使多少劲,殿下别诓骗我了。” “谁诓骗你了?是真的疼,不信你可以让人拿灯过来看看。” 让人拿灯过来瞧,那如何能行? 一打眼的看过去,万一真的红了青了,那他不是得落个殴打皇子的罪名。 这不行。 此刻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是玉珩要下床找人了一样,云容立即扑过去,低声说道:“殿下,我没注意,可别去叫人。” 玉珩没出声儿,云容犹豫了下,道:“殿下,要不我给你揉揉吧?这样应该能减些疼痛。” 随着云容的贴身,浓郁的莲香随之而来,玉珩吸了吸鼻子,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僵。 云容还在那边补救道:“殿下,手伸出来吧。” 玉珩听了缓缓伸了只手出来,明明是这么黑的环境,玉珩偏偏能把手准确的放在云容臂弯里。 云容感受到了,便抬了右手去给玉珩揉,哪知道刚一放上去,那手就突然抽了回去。 “殿下?” 玉珩此时声音微喘,“刚刚疼的厉害,现在没事儿了。” 云容:“……” 这话说出来三岁小孩儿都不信的。 他就说他没用多少力,总不至于把玉珩给打着了,再联想刚才玉珩想要出去找人的事儿…… 他一个主子,哪里用得着亲自下地去找下人,在床榻上直接喊一声不就得了?那他方才就是做给自己看的。 才把事情理顺,耳边的喘息声却渐渐大了起来,云容皱了皱眉,前头刚刚喘过,这才过多久,又给喘上了,什么毛病? 难得六皇子身患哮喘? 正是心中诸多思绪时,玉珩又开口道:“云容,别靠那么近,你离我远些。” 云容:“……” 玉珩现在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去睡吧,别聊天了。” 云容:“……” 说得好像谁想要和他聊天似的,刚刚还骗自己说把他手给打疼了,现在又让他别靠他那么近,他不需要聊天了,让自个儿去睡觉? 云容想着,方才怎么就没多使点力气,打死这个混蛋,六皇子玉珩,说话简直就像放屁! 他心里郁闷,行为上免不得要带点情绪,也不管玉珩到底压没压到褥子,猛的一把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可别说,白日里睡了一下午,晚上他还真没什么睡意。 就算有,也被玉珩给气没了。 大多数人睡不着都会在床榻上翻动,但云容不,他就这样平躺着,大脑放空,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云容感觉身旁微微凹陷了一块,应该是玉珩躺下来了,不过这时旁边没什么动静,只能听到细细的喘息。 这六皇子,不会真的得病了? 正这样想着,喘息声又消失了。 云容:“……” 大概过了一刻钟,右侧传来玉珩的声音,“你生气了?” 无人回应,玉珩等了片刻,温声道:“我知道你没睡,可是生我气了?” 云容:“……” 装是装不下去的,云容低声道:“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那就证明你是生气了的。” 死玉珩,偏要他说实话,云容声音带着些微嘲讽,“殿下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来问我?这不是很奇怪吗?” 玉珩接着他的话,“我知道是一回事儿,从你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云容:“……”他竟然无言以对,这人,真真是讨厌的紧。 “所以说,你现在在生气?” “对,我就是在生气,你要怎样?” 玉珩听了,居然笑了出来,“不怎样。” 他接着又笑了两声,才接着道:“你既是生气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嗯? 他生气,他还放心? 就像知道云容此时的疑惑一样,玉珩补充道:“你生气了,我就开心了。” 云容:“……” 开心,你就开心着吧! 云容仿佛连呼吸都重了几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他不能生气。 听听,别人可是说了,他一生气他就开心,他坚决不能让他开心。 可是深呼吸压根儿没用,他压了压自己心里的火气,拼命的告诉自己别人金尊玉贵,他惹不起的。 可是伴随着耳边笑声低低响起,逐步扩大,云容额角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偏偏玉珩还在那里火上浇油道:“我今儿个真是太开心了,容哥儿,你可要常来。” 常来? 他竟然还想要自己常来?是想要把自个儿活活气死才对吧? 像是觉得对云容的刺激还不够一般,玉珩接着道:“我明日就回去告诉母后,让你以后入宫来陪我,我甚为欢喜。” 云容:“……” 这回云容忍不了了,他所性也不睡了,半起身子就朝玉珩扑去,“我跟你拼了!” 竟然还想让他入宫,下辈子吧! 第23章 听到玉珩那句,“你以后便入宫来陪我,我甚为欢喜。”云容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咔嚓一声,断了。 再加上不到一个时辰内,三番两次的被玉珩戏弄,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彻底爆发出来,哪儿还想着身份不身份的。 云容直接半起身子,抬了手就朝玉珩打去。让他以后和六皇子入宫,天天受他的鸟气,那他还不如现在就和玉珩同归于尽来得松快。 对于云容直接上手,玉珩竟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讶,仿佛就等着他发怒一样。 他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云容出手打他。 因为隔了一层被子,再怎么大的气力也受到了缓冲,真正落在玉珩身上的其实也不是很重。 云容打了十来下,理智渐渐回笼,此时正好外边传来守夜小丫鬟的声音,“殿下,可是有事儿?” 云容:“……” 听见床帐里一下子又没了音儿,小丫鬟不放心的走了几步,轻声唤道:“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 话说到最后语速明显加快,显得急躁了些,如果不给个答复,恐怕下一秒小丫鬟就要撩开床幔看看里头的情形。 至于看到什么…… 他云容此时正扑在六皇子上方,双手齐上,左右开弓的殴打玉珩? 那他可能见不了明天的太阳。 他正想出口打发了丫鬟出去,哪能想玉珩先开了口。 “无事,你退下吧。” 听到床榻上的主子没事儿,刚刚的动静虽然令丫鬟心生疑惑,但她什么也没问,低低应了声,退了出去。 在黑夜中乱摸,想要捂住玉珩嘴的云容:“……” 玉珩声音沙哑道:“你摸哪儿呢?” 云容:“……” 他连忙把放在玉珩脸上的手收了回去,却没想到在中途突然被玉珩一把抓住。 玉珩轻笑道:“怎么,打了我就这样完了?” 云容:“……” 他刚刚是太气了,但打了玉珩一顿,感觉气消了不少,脑子里的那根弦又回来了。 他尴尬道:“殿下,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玉珩笑道:“听听这话,你觉得有人相信吗?” 云容:“……” 他刚刚就是故意打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别提他这个当事人了。 “打也打了,你想怎样?” “怎样?你说呢?” 云容无奈道:“既然我打了殿下,那不如殿下打回来可好?” 他打了玉珩,道歉也无用,能想到的办法只能这样了。左不过是小打小闹,他觉得六皇子应该没那么小气的,让他打回来也就是了。 玉珩微微差异道:“你居然让我打你?” 这话说的好似自己是个受虐狂一样,云容艰难的应了一声。 玉珩温声道:“我怎么可能会打你?” 云容:“……” “那不知殿下想怎样?” 等了一会儿,玉珩才缓缓道:“不怎样,就想问你消气了没?” 这让云容怎么回答,哦,消气了。 这不是摆明了打他就是拿他做出气筒吗? 云容没说话,玉珩也不在意,接着道:“看样子就是不生气了。” 他慢慢地也半直起身子,与云容靠的极近,温声解释道:“刚刚说你生气我就开心了,是骗你的。其实是知道你心里憋气,怕把你气着了,大晚上的睡不着,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激怒你,好让你发泄出来。” 云容听到这话,一时有片刻出神。 玉珩还在说:“你既然打了我,那可是不准气我的,今夜的事儿我俩就一起翻页,可好?” 云容:“……” 他没想到六皇子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听完玉珩的话,他心里一时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很明显,他应该没那么讨厌他的,甚至感觉他人还不错? 不管玉珩身份多么贵重,毕竟年岁摆在哪儿,皇宫再怎么阴暗,有皇上皇后和太子护着,心性应该也不算是坏的。 至少现在看来,他是不坏的。 云容也缓和了声音,轻声道:“殿下都愿意让我打了,我怎么还会生殿下的气?这事儿也有我的不对,太过容易生气,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见着云容态度软和下来,玉珩温声道:“怎么会?是我不好,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了握着云容的手,然后在云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闹了你这么久,快睡吧。” 云容此刻也没躲,就维持原状让玉珩拍他,听见六皇子让自己去睡,他忍不住问了句:“那明日书院的课?” “照常上的,你可别想着偷懒。” 云容:“可你方才明明说……” 玉珩截断他的话,轻笑道:“也是骗你的,怎么可能取消了你的课程?我是想和你交朋友,可不是想和你结仇的。” 云容:“……” 这人,好像除了有些许恶趣味外,也没什么不对? 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桩事儿也解决之后,他心情好了不少,对玉珩自然也就没了什么情绪。 更何况经过这次的接触,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是玉珩还是给他留下来深刻印象的。 云容微微点头,但想着在这黑漆漆的环境下,玉珩根本看不到,便出声道:“如此,再好不过了,殿下也早些安歇吧。” 说完转身回了自个儿的位置,又躺了回去,这次拉上被子后倒也没再出什么情况,云容经过那一番闹腾,现下神经放松下来,渐渐地也有了一丝睡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自然也就没有发现,玉珩还一直坐起身子,侧着头注视着他这个方位,静静的坐了良久。 漆黑又密闭的环境里,玉珩听到左侧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才动了动僵木的身子,抬手轻轻地帮云容整理了下被子。 捏着被子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云容脸上轻轻碰了碰,温润绵软的触感通过手指传来。 他忍不住抚了抚,然后向上,摸了摸他的头发才缓缓收回手。 玉珩手指微微蜷了蜷,仿佛是在感受指尖留下的温度,片刻,他轻笑了下,脸上带着目的达成的满足,茶色的眸子微阖,慢慢的躺下了身子后,伴随着莲香也跟着睡了。 第24章 清晨,云容是伴随着一阵轻拍醒来的。 他微微睁开眼睛,就见着玉珩的脸在视线上方微晃。 玉珩看见他醒了,便轻声道:“时辰到了,该起了。” 云容此时还尚处于迷糊状态,听见了也没起身,反倒是皱了眉头,想着六皇子怎么会出现在他家里的? 玉珩瞧着他睡眼朦胧的模样,觉得可爱的紧,也没出声催促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云容又瞧了他两眼,一下子想起了缘由,惊的立即坐了起来,起身太猛,还差点把玉珩给撞到。 玉珩忍不住去扶他,温声道:“仔细着些。当心把腰给闪了。” 说着还拿手在他腰上揉了揉,一脸的不赞同,像是看着什么小孩子。 云容:“……” 什么情况? 他俩现在都穿着一身寝衣,好好两个大好男儿,起个床腻腻歪歪的,他看着玉珩脸上的温和表情,身子下意识的抖了抖。 云容直接一把把玉珩放在他腰上的手移开,飞快的抬腿迈过他就下了床榻,床铺边早已站了好几个丫鬟,两个小丫鬟已经把床帐挂好,一个上前来取了云容的衣裳伺候他穿衣。 云容抬手的同时,扭过脸朝玉珩道:“我才多大,怎么可能闪着腰?” 玉珩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弹,他没动,下面的丫鬟自然也就不敢催他。 他听到云容的话,轻轻笑了下:“那可不一定。” 这话说的轻,云容没听到,下意识的道:“什么?” 玉珩:“没什么,只是让你防患于未然,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话里话外都是对云容的关心,云容当然不可能去反驳他,便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玉珩见着云容转身,便将目光直直放在他身上,见着少年清瘦的身躯,慢慢的被一层层衣衫所包裹,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他温声道:“你穿完衣服就去外间洗漱,我一会儿就过来与你用膳。” 云容听到一会儿还要和玉珩用膳,也没昨日里在食堂的那么排斥,微微点了点头。 可惜,他现在一门心思放在书院的课程上,也就没有回头,否则他就会看到与玉珩温和的声音极不相符的脸色。 ……带着某些看着心爱之物,想要将其占有的兴奋表情。 云容穿好了衣裳就快步走出了里间,虽然他现在对玉珩态度是改变了些,但这并不表明他喜欢和他单独待在一块儿。 尤其还是在卧房这么隐私的地方。 玉珩看着他出去,面上温和的表情收敛了起来。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朝着下头人低声吩咐道:“去另取一套衣服来。” 小丫鬟福了福身子,恭敬道:“是” 云容在外间由着丫鬟伺候着洗漱,不得不说,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伺候人的功夫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但他自己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不差,更不像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没甚人情味,全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 等他洗漱完了,玉珩才从里间出来,云容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他都出来好一会儿了,这个六皇子怎地才出来? 但他素来不是个多嘴的,也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也就没多说什么,直接由旁边的小丫鬟带着去一边的桌子边坐下。 玉珩这时刚好站在面盆旁,回过身子看向不远处的云容,温声道:“你如果饿了,就先用上些,不必等我。” 桌子上早早的摆放好了各种吃食,小小的一碟子,分量不多但制作的格外精致,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香气。 云容扫了一眼,发现大多都是他没见过的菜式,这应该是皇宫里的御膳。 也是,皇子出门在外,有这么个配置也正常。 虽然玉珩叫了他可以先用,但他不能这么不知尊卑礼数,还是坐着没动,等着玉珩过来。 玉珩见着他没动筷,眉头微皱,本来要给他递干帕子的小丫鬟一眼瞥去,直接吓的跪地。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低低喊着:“奴婢愚笨,还望殿下恕罪。” 说完之后便不再辩驳,而是安静的趴伏着身子等待玉珩的降罪。 云容听到动静,转头看了看,地上的侍女跪着,玉珩面无表情的站着,这一跪一站形成了鲜明对比。 云容视线扫过小丫鬟,她虽然刚刚只说了一句,丝毫未曾为自己求情,直接认罪。 但是小小的身子却因为心理上的恐惧而颤抖着,就像秋风中的落叶,被风一吹,簌簌发抖。 玉珩见着云容转过脸来,也没与他说话,而是对着伺候的下人厉声呵斥道:“你们就杵在哪儿看着小少爷干坐着?还不准备布膳?” 他话一出口,不管是站在他身边伺候着他洗漱的还是站在饭桌边的都跪了下去。 一时“咚”,“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下子跪倒了一片。 丫鬟侍童们纷纷跪地,“奴才伺候不周,还望殿下恕罪。” 一片告饶声中,玉珩缓步朝着云容走来,他宽大的衣摆扫过架子,玉白的脸上没甚表情,云容一时有些害怕。 他就这样坐着,等着玉珩走的近了,才想着起来。 玉珩直接两步上前把他要站起的身子又按了回去,看着云容还盯着他,表情缓和了下来,温声道:“起来作甚?坐着吧。” 云容见他脸色和缓,心里不知怎的,竟然松了一口气。 看着还跪地的下人们,大早上的,这事儿也是为他而起,他免不得想为他们说两句的。便开口道:“殿下,你让他们都起吧。” 像是害怕玉珩不答应,又接着补充道:“是我执意要等你的,不关他们的事儿。” 玉珩与云容对视了片刻,见他眼中充满认真,轻轻说道:“你一个主子,坐在饭桌边竟无一人与你布菜,你居然还为他们求情?” 玉珩话一出口,底下跪着的人具是脸色惨白,头冒冷汗。 云容忍不住说:“这还不是因为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玉珩接上他后面未完之语,“因为我身份高?所以便忽视你?” “这怎么能叫忽视?” 云容微微皱眉,六皇子身份尊贵,除了他的父母兄长,不管是在哪里,都得按规矩来,凡是都得让着他。 不过就是一顿饭,那也得等他来了才能动筷。 这里伺候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严格按照这样的规矩,也是没错的。 偏被玉珩说成了忽视。 玉珩听了这话又要有黑脸的趋势,“这都不叫忽视?” 见着云容一时无言,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这次便随了你。” 他又走了两步,坐在云容身边,才缓缓道:“起吧。” 听到这话,这些丫鬟侍童先是答谢主子,才慢慢起身。 在桌边伺候的侍童刚站起来就想伺候两人用膳,玉珩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这次是容哥儿为你们求情,再有下次,你们知道的。” 下人们身子颤了颤,俯身回答:“是” 第25章 既然六皇子吩咐不用他们上前伺候,也就没人敢凑上前去,一时都楞楞的站在那里,又不敢抬眼打量主子,都低垂着头,静默不语。 云容见着玉珩既已落座,虽然没人伺候,但不妨碍他自个儿动手,这样,他还乐的自在。 他垂眸看了眼桌上的甜白瓷小碗,转头看着玉珩,意思是等着他先动筷。 “都跟你说了别和我多客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 玉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端了离身边不远的粥,将它摆放到云容面前。 “你尝尝,看是否喜欢?” 云容看着眼前熬的烂熟的粥,小小的一碗,颜色是碧绿色的,泛着浓郁的香味。 他下意识的看向玉珩,“殿下……” “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说,不敢劳烦殿下?” 玉珩挑起眉梢,把云容的话给堵住,然后举筷为云容夹菜,“今日就让我来伺候你吧。” 云容:“!!!” 所幸他并没有拿着筷子,不然就这话,筷子都得惊掉了去。旁边站着的侍童也都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这边,又连忙把头垂下。 这这这,像是六皇子说出的话吗? 见云容惊讶的看着自己,玉珩轻笑道:“怎么?不行吗?” 这哪能行? 让他一个皇子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要“伺候”自己。 云容扯了扯嘴角,“殿下说笑。” “这怎么是说笑呢?昨日晚上又不是没伺候过?”玉珩调笑道。 吓! 这话说的,好像哪里不对? 但好像又是对的……他应该指的是昨日晚膳他给自己夹菜的事儿。 玉珩见着云容一脸惊吓,缓缓道:“好了,我愿意伺候你,便伺候你了,不必忧心。” 他随后补充道:“其实我不喜欢你唤我殿下,总觉得隔着什么,我都叫你那么亲近了,没道理你还不唤我名字,叫我玉珩便好。” 云容:“……” 不是说吃饭的事儿吗?怎么又提到称呼上了? 玉珩也没管云容答不答应,自顾自的说,“你没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以后你我便以姓名相称。” 云容:“……”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他忍不住反驳道:“殿下……”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玉珩殷勤的使着筷子给他夹菜,落筷的时候都会给他介绍菜色,一边夹一边询问他可否喜欢。 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一时竟无法说出口。 他想了想,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殿下,私下里我叫你名字,明面上我还是唤你殿下吧。” 在公共场合公然叫六皇子的名讳,于理不合。 知道这是云容的一个让步,想要让他彻底改变还得花很多功夫,现在玉珩能得点是点,也没逼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见这事儿过去,他也就没再多提,玉珩在旁边催促他,让他赶紧动筷,“快点吃吧,小心一会儿凉了,仔细着自个儿的身体。” 云容这才握起筷子,才没一会儿功夫,白瓷小碗已经冒尖,菜都推成了小山。 云容:“……”好吧,他都不用夹了,直接有现成的。 就这样两人用过了早膳,云容便与玉珩一道去了学屋,因为他俩是在皖南书院里歇着,虽然离院子里读书的地儿稍远了点,但也比家里近了很多。 一路上都是玉珩在扯话题,云容在一旁听着,不时点头当做回应。 聊着聊着,云容忽然道:“殿下,你为何会住在书院?” 玉珩身为皇上幺子,要住什么地儿没有,居然住在皖南书院? 一早过来这边云容是纳闷的,现在尬聊着实无语,总不能让六皇子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唱,云容所性也就问了出来。 玉珩倒没立即回答他,而是纠正他的错误,指正道:“不是说了私底下唤我名字的?怎地又叫殿下?” 云容:“……殿,玉珩,你怎么没回皇宫?” 玉珩轻笑道:“回皇宫,那多麻烦?皖南书院离皇宫可不算近的,这一来一回得花不少功夫。” 所以他这是为着省事儿吗?可是…… “皇上和皇后娘娘怎么会同意?”难道他们不会担心你,想着你吗? 玉珩侧了侧脸,好笑道:“他们不同意,我会住在这儿?” 云容:“……” 很好,别人父母都同意了,他瞎操的什么心,多管闲事。 玉珩见他又不说话了,轻声道:“其实我过来住只是暂时的。” 云容:“我知道。” “你知道?” 云容点头,他一个皇子,就算入住皖南书院,那也必定是一时的,怎么可能住的长久? 玉珩:“我住段时间自会去另找住处。” “嗯嗯”云容没在意,管他睡哪儿,只要不睡他家就好。 这样想着,云容步子不自觉的快了点,玉珩刻意缓下步子,落后半步,嘴角弧度逐渐加深。 一路无话,到了学屋后,因为此时时辰尚早,里头并没有多少人,云容视线望去,看到了苏玉清,至于周涣之……那是肯定没来的。 苏玉清见到云容刚想过来和他打招呼,就见到他身后的玉珩,他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朝着玉珩行礼道:“见过殿下。” 随着这一声响起,余下的几个早到的学子也站起来跟着行礼,玉珩微微笑着与众人打招呼,道了句“早上好” 云容看着这一幕,面上没甚表情,本来想等玉珩入座,但想起早上的事儿。 下意识的觉得玉珩应该不会喜欢他这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感觉如果再这样让来让去,他一定会生气,到时可就不美了。 所以他这次倒也没等他,直接朝前走,走到自己位置后就坐了下来。 苏玉清见了有些许惊讶,容哥儿并不是一个没规矩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点尊卑意识? 他忍不住皱眉,心里担心云容的同时直接转头看向后头的玉珩,观他面色,居然没有半点不悦? 甚至还带了点欢喜的味道。这短短半日,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珩这边见云容没再等他先坐,甚为欢喜。这代表着他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不是吗? 玉珩嘴角带笑,走到云容旁边坐下,温声道:“容哥儿,今早都学些什么?” 云容差异的看着他,“殿下不知道?” 玉珩微微挑眉,“我昨日才来,怎么可能知道?” 云容仔细的辨别了下他的神色,见他极度认真,应该没有撒谎,那……可能是书院的夫子还没来得及把课程安排说与他。 云容打开书袋,从夹层里抽出一张纸页,上面详细写着他们每日要上的课程以及需要准备的东西。 云容把纸递给玉珩,“殿下,给” 玉珩抬手接过,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学习相关事宜的安排,字迹端正清秀。 他笑了笑,看着第一列写着:时文,但也没立即把纸还给云容,而是捏着纸页摩挲了下,缓缓把那张纸收了起来。 抬头看向还等着他还的云容说,“容哥儿,这张纸的内容甚好,我带回去让下人抄录一份明日还与你可好?” 云容:“……” 他看过了还不算,还要抄录一份?……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抄,偏要拿回去给底下小厮抄? 就算他不愿自己抄,这不是还有学屋里的侍童吗? 云容看了看玉珩,见他态度相当的好也不便说什么,只是答,“好的。” 看来这六皇子是想要有借不还了?呵呵,他心里冷笑,这次就不应该管他。 第26章 知道云容看破了自个儿的心思,玉珩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表现的镇定自如,无丝毫尴尬,脸皮堪比城墙,真是令云容叹服。 他所性转了脸不去看他,坐在位置上抽出今日要读的书,也没去看,而是又拿出了本杂记,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继续看着。 玉珩见他没理他了,倒也没再闹他,毕竟得了便宜也得收敛收敛不是? 继续下去,很容易招人厌烦。 不过虽然没明面上拿眼盯着云容,可余光却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情况,见着云容翻开书页,里面夹着一朵干枯的玉兰,他眼神闪了闪,收回视线。 云容陆续的看了二十多页的书后,学屋里的位置陆陆续续的坐满了。 周涣之一来就想询问云容昨日的情况,他昨日里被六皇子带走了,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容哥儿有没有被玉珩欺负。 结果刚想开口就看到云容朝他摇了摇头,眼神朝左侧微移,他下意识的跟着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玉珩的身影。 周涣之:“……”得,这位爷在这儿坐着,他就是有什么想说的也得憋回去。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直接,让玉珩从桌案抬头,周涣之见着玉珩看着他,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微笑,“殿下安好。” 玉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回应,周涣之连忙把头转过去,一下子没了动静。 这时钟鼓楼响起了开课的钟声,教时文的王夫子踩着钟声进了学屋。 他首先是看了眼玉珩所在的位置,其次是云容的,再扫了一遍整个屋子后,打趣道:“今日路过走廊,听到学屋这么安静,我都有点不习惯啊。” 平日里哪回不是吵吵闹闹的,还得等授课的夫子一顿说教才会有所收敛。 众学子:“……” 王夫子也感到了学屋里的古怪气氛,但他面上没表现出来,就像没发现一样,继续道:“哎,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昨日少上一堂课后人变乖了不少。” 众学子:“……”不是他们变乖了,而是某个人的威力太大了。 自从他来的那天开始,他们这两日读书跨入屋子都好似变成了一种折磨。 太难了! 玉珩大概是知道缘故的,王夫子在上面调节气氛,他也不好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不是? 他善解人意道:“大家都是同窗,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他一开口,自然没人敢让他冷场,纷纷出言说了几嘴,僵冷的氛围才稍稍缓和。 等上完这堂课后,玉珩也不知怎的,自己率先出了屋子。 云容倒没多留意他,再说了,玉珩先走了,他们也乐得自在。 他垂眸看了看书案,书本笔墨摆放着,但桌上的东西无需他自己收拾,待会儿自会有侍童前来进行整理。 他站起身子,周涣之就急不可耐的开口道:“容哥儿,你昨日午时被六皇子带到哪儿去了?他可有为难你?” 苏玉清也在一旁担忧的看着他,随后补充道:“你今日怎会与殿下一同来的学屋?” “什么?你还跟他一起来的?” 看到两位好友关心的模样,云容心里微暖,他温声道:“殿下并没有为难与我,你们不必担心。” “那你昨日下午去哪儿了?”苏玉清看着云容,“容哥儿,我昨日里可是去你府上找了你的,可是守门的下人说你没回来。” 正打算乱编个理由,糊弄过去的云容,“……” 倒不是他不想告诉好友,而是出于他自己的思考。既然好友担心着他的安全,他又怎么可能不去担心他们的? 关于皇家的事儿,自然是能少沾染便少沾染的,但他没想到苏玉清会去他府上寻他。 云容只得开口道:“我昨日去了殿下的院子,在那里歇下了。” “嗯?什么?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周涣之听了直接跳脚,云容肯到他家去歇息那都是前两年的事儿。 他俩可是从小到大的交情! 可这六皇子倒好,一来就把云容给拉到自个儿院子去睡了。 他内心极度不平衡,连忙对云容道:“容哥儿,那个六皇子我瞧着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别亲近他。” 云容:“……”刚看到玉珩的时候一副痴呆模样的是谁? 现在又说别人不是好人? 他无奈的看着周涣之,虽说他家底过硬,可还是在背后少议论皇子的好,刚想开口,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我不是好人?” 他连忙转头看去,就见到自己身边站着个玉珩。 吓!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走路都没音儿的? 当着别人的面儿说别人坏话,云容尴尬道:“殿下刚刚不是出去了吗?” 玉珩轻扯嘴角,“我如果不过来,还不知道你们私底下是怎么编排我的。”他此时虽然笑着,可眼里却没甚笑意。 说到底这事儿是因他而起,更何况周涣之算是他发小。 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挡在周涣之面前,对玉珩歉意的一礼,“抱歉,殿下,涣之他……从小性子直,想到些什么便说什么,并没有故意诋毁你的意思。” 玉珩看到云容的动作,嘴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彻底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虽然他人长的好看,但这副样子格外吓人,云容意识到他生气了,连忙拉了拉周涣之的衣袖准备行礼道歉,这事儿本来也是他们不对。 苏玉青也在一旁道歉,走过来与云容并排,把周涣之挡住,阻隔玉珩的视线。 玉珩看着云容又想给他行礼,就算是假装生气也变成了真生气,他沉着声音,“你跟我出来。” 一把拽住云容就朝外走。 周涣之在被云容护住的时候就一直压抑着自己,现在看到云容受他牵连,居然被玉珩拉走了,就想出声阻拦。 苏玉青抬手拦住他,“你别乱来。”然后看着云容和玉珩的身影渐行渐远,皱了皱眉。 周涣之暴躁着,在原地踱步。 他从小就没两人聪明,凡是在紧要关头都是听云容或者苏玉青的。 刚才苏玉青摆明了在寻思着事儿,他硬是拦着自个儿,他大脑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老实的安静了下来。 现在云容和玉珩没影儿了,他紧张担心的要死,就想追出去跟那个该死的六皇子拼了算了。 苏玉青被他转的头晕,摆了摆手让他停下,“别转了,转的我头晕。” 周涣之忍不住上前朝苏玉青说道:“你刚刚拦着我干嘛?没见着容哥儿被六皇子带走了吗?你都不担心的?怎么还在这儿干坐着,还不想想办法?” 真是急死他了,他又转了转,眼睛一亮,出主意道:“要不我回去找我哥吧,不对,找我爹,管他什么皇子,总得给我爹点面子,大不了回去挨一顿也就是了。” 大概觉得可行,他说着就要朝外走,苏玉青连忙一把把他给拉回来。 周涣之不满道:“你干嘛?” “你先别去,我想殿下应该不会对容哥儿做什么。” “你说什么?不对,你怎么知道?” 苏玉青看着大开的屋门,视线飘远,他怎么知道?他当然也是猜测的。 如果那个猜想成真,别说这些许小事儿,就算云容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儿那也是没事的。 但他宁愿容哥儿被六皇子惩治一顿,也好过……变成他的猜想。 第27章 另一边,云容被玉珩拽出屋子后,也没走多远,直接去了学屋对面的一个小亭子里。 因为现在正值饭点,只有极少数人会在学屋里继续学习,自然也就没甚人出来乱逛。 云容被玉珩捏着手,拉扯到小亭子后松开了。 虽然是强拉出来的,但玉珩还是把握着力道,不想伤着云容。 可云容皮肤白,哪怕他控制着,也不可避免的在腕子上留下了红印子。 他垂眸看了看,顿了片刻出声道:“抱歉,我方才没注意,可是把你捏疼了?” 他不说云容其实还没注意到,顺着玉珩的视线望去,看着自个儿的手腕一片绯红,他下意识的转了转,没甚痛感。 而且从刚刚玉珩握他手的力道来看,也不是很大,他摇了摇头,“没有。” 见云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对他摇头的模样,玉珩心底一片柔软。 他明明毫不讲理的把他强拽了出来,可是他居然没有生气,还愿意站在这儿与他好好说话。 云容,容哥儿,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他心里想着,嘴里也就轻声说出来,“容哥儿,你……脾性真好。” 云容:“……”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只站在那儿,抬眼小心的看了玉珩一眼,见他脸上的愠色已经消失无踪,心底松了口气。 云容在看玉珩的时候,玉珩自然也在看他,他知道云容是怕他的,所以没昨日里的那么张狂,而是跟云容一样,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 见他抬眼扫了他一眼后又把视线移开,就像他母后养的那只狸花猫一样,每次他去请安,它都是这副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的模样,配合着湿漉漉的眸子,可爱的紧。 他一时有些呆,耳根子慢慢的红了起来,少年人的情怀涌了上来。 他想着,自己不该对云容抱着这样的态度,他应该好好的表现自己。 让容哥儿知道,他玉珩其实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不止是身份上的,也不是他口中一声冰冷冷的“殿下”。 云容站在原地等了半响也没见玉珩说话,他眉头微微皱起,就见着玉珩面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粉色,分布在颊边,衬着玉白的脸,白里通红,煞是好看。 还别说,抛开别的,不管是玉珩的身份还是这幅皮相都十分吸引人。 可是刚才还好好的,怎地一下子面上就泛红了? 他看了看亭子外头,此刻天空挂着太阳,艳阳高照,应该是温度一下子上升了?所以热着了? 他看着此番情景,心里想着六皇子大抵是不会治他罪了,今日怎么说也是他们不对,他得为周涣之的行为对玉珩做出点什么表示才行。 这样想着,云容开口道:“殿下,今日的事儿真是抱歉,希望你大人大量,揭过此事儿吧。” 现在玉珩听到云容在替周涣之求情,也没不乐意,笑道:“我没生气,如果下次再说,别再让我听到也就是了。” 云容:“……殿下” 什么时候玉珩这么好说话了?不过既然玉珩肯松口,他自然不会抓着不放,“那就多谢殿下。” 至于玉珩说的什么下回,那是铁定不会有的。 玉珩温声道:“不是说好了,以后唤我玉珩的?怎地又叫我殿下?我不过是想和你亲近些,你都不愿意……” 说着说着,他声音竟然低沉下来,显得很是失落。 云容一时有些尴尬,他不过是尊着规矩唤他殿下一时顺嘴了没改过来,不过既然答应了,又被玉珩一而再再而三的指出,他自然也就改口道:“玉珩。” 玉珩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 “容哥儿,你还没用膳吧?需要我陪你去吗?” 云容摇了摇头,“不用,我一会儿还要回去一趟。” 玉珩见云容转头看了看学屋的方向,知道他是不想要苏玉清他俩担心,跟他说完后就会折返回去与他们一道出去用膳。 虽然他心里十分想和云容一起,哪怕不是单独待在一块儿,他内心也是十分欢喜的。 如果他此时提出,那容哥儿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和他一起走。 但是他刚才才在心里做下决定,以后可是要待云容好的,可不能任由着自己胡来,以免又把这才打好的关系给破坏了。 玉珩温声道:“既然你要回去,那就快去吧,不必留在这儿与我干站着。” 他思虑再三,终究是没开口,仗着自己的身份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 知道云容现在可能心急,也没多说什么话来挽留云容,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放了他回去。 云容对此颇感惊讶,今日的六皇子好像格外好说话,也格外的……善解人意。 他敏锐的感觉到玉珩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照这样的情形看来,应该是好的。 如果可以,其实他也是愿意交玉珩这个朋友的,估计也没人乐意与皇族交恶。 他俊秀的脸上露出点笑容来,微微道谢道:“谢谢你,玉珩。” 这还是云容第一次对他和颜悦色的说话,玉珩也回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快些去吧。” 云容听到也就不再逗留,直接转身离去。 玉珩目送着他离开,楠楠自语道:“我好像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了,容哥儿。” 直到看到云容进了屋子,他才慢慢离开了亭子。 云容刚进屋子,就被转来转去的周涣之一把拉住,“容哥儿你怎么样?六皇子有没有怪罪于你?”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四处检查着云容的身体,生怕他就被玉珩打了一样。 苏玉清从位置上站起,看着周涣之把云容转了一圈,云容也没阻住,由着他看。 他忍不住一把将周涣之放在云容衣服上乱摸的爪子拍下去,皱着眉看向他,“你这样像什么样?四处乱摸什么?” 说完然后看向云容,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脸色,见没什么异样,甚至比玉珩拉着他出去时好了太多,就知道应该是无事儿了。 他向云容轻声道:“容哥儿,委屈你了。” 周涣之听到这话,刚还因为苏玉清拍他手而不满的心瞬间什么情绪也没了,满脑子都是对云容的愧疚。 他觉得是自己平日里说话没个顾忌,拖累了好友,脸上神色肉眼可见的丧了下去,低声道:“容哥儿,对不起,我这次真的……我不该口无遮拦的。” 云容看着他俩,他这都还没怎么呢?就都成了这幅模样,要是他有个什么事儿,岂不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看着周涣之蔫蔫的俊脸,到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哭? 一想到那个无法无天,小霸王性子的周涣之哭鼻子的场面,云容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好笑的看着两个好友,“我压根没事儿,玉珩并未为难与我。相反,他还格外的……宽和。” 本来还在丧着的周涣之听到云容没事儿,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但听了云容后半句居然为玉珩说话,他忍不住道:“宽和?那你是没见着他阴着张脸的样子,可吓人了。” 云容:“……”他确实没见过玉珩阴沉着脸的模样,顶多也就面无表情。 周涣之还在一边絮絮叨叨,不过倒没说玉珩坏话,苏玉清在一边插了句,“容哥儿,你刚刚叫六皇子什么?” 云容:“……玉珩” 周涣之惊讶的看着云容,“容哥儿,你怎么唤他名姓?” 云容解释道:“这,我与殿下也算是朋友了,他嘱咐我叫他玉珩,唤他姓名也情有可原。” 周涣之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你什么时候与六皇子成朋友了?” 不过既然是朋友,那骂他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这也是云容给出的一个他没事儿的理由。 苏玉清听完,眼睛眯了眯,不过也没多话,毕竟他现在只有一个猜测,并没有确切把握,也没有什么证据,根本无从谈起。 他晃了晃脑子,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朝云容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去用膳吧。” 第28章 几人一起出去,在望江楼用过午膳后便回了书院,回来的路上,聊着聊着周涣之说道:“欸,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们在包间碰到的女子吗?” 苏玉清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后面闯进来的女子?” 周涣之点点头,砸吧了下嘴道:“还别说,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性格这么泼辣的。” 云容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哪知道周涣之突然把话题转到他头上,“我记得当时容哥儿是要走过去来着,但那女子直接跑了。” 说着说着他竟然笑了出来。 云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偏周涣之还不知死活的贴上来继续道:“莫不是看着容哥儿给吓跑了?大多数女子见着你都是脸红耳热的,但看到你就跑的这还是头一个,哈哈哈哈哈。” 云容看着倚在自己身上的人,笑的浑身发颤,他没怎么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虽然他没懂得周涣之的笑点,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他现在是在嘲笑他。 云容嘴边扯出一丝微笑,抬手就把周涣之给掀了下去,“笑吧,你下次惹事儿可别找我。” 周涣之听了也没紧张,云容这人心软的很,他一有事容哥儿怎么可能不帮他? 他无所畏惧道:“哈哈哈,这回我可是要记得的,还得牢牢的记住。” 云容:“……” 得,当他没说,这人都被他惯坏了。 苏玉清一巴掌呼他脑门上,“你可省省吧,就看着容哥儿脾气好。” 周涣之摸了摸脑袋,震惊的看着苏玉清,“容哥儿都没说什么呢?你就打我了?”说完哇呀呀呀的朝着苏玉清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块儿。 云容看着他俩戏耍,轻轻笑了下,心情都顿时变好了不少。 等二人进行了一番“友好”的切磋,三人才嬉嬉笑笑的回了书院。 下午上课玉珩倒是没在弄出什么幺蛾子,也没一个劲儿的朝云容看,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自个儿的位子上老老实实的听了整堂课。 就像他入读皖南书院,只是单纯的过来读书一样。 云容没了灼人的视线,上课都松快了不少。 酉时散学钟声一过,众学子便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云容要出去时,被玉珩叫住,他转过身子看着玉珩,结果等了半响也没见着他说出话来。 云容看了看四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六皇子唤他的原因,大家今日都收拾的格外快,转眼就没了人影。 想到周涣之他们大概还在外头等着自己,他忍不住道:“玉珩,你叫我有事儿?” 玉珩摇了摇头,“无事” 云容:“……” 那叫住他干嘛?难道是……好玩? 看到云容疑惑的目光,玉珩笑了笑,“就是想听听你到底是唤我殿下还是玉珩。” 还有,就是想要多看看你。 云容听了觉得有点好笑,他感觉这六皇子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非要在一件事情上反复确认。 他温声道:“那现在你听到了,可还满意?玉珩。”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云容口中说出,玉珩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感,他露出了个极不符合他前两日表现出来的模样的腼腆笑容,薄唇微抿,“耽搁了你不少时间,你快些回去吧。” 云容见了他这幅样子,不禁心头微动,六皇子他,这是在害羞? 他笑了笑,朝玉珩微微行礼后就脚步轻快的走了。 夕阳西下,昏黄的光把云容的影子一点点的拉长,玉珩在学屋门口注视着他离开,直到身边侍从轻声开口道:“殿下,我们回吧?” 玉珩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的小径,有些微出神,过了片刻,才缓缓道:“走吧。”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云容的,喜欢和他相处的感觉,喜欢他的性格,喜欢他的……一切。 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就像……父皇和母后一样。不,不止。 父皇虽然爱着母后,但后宫妃子说少也委实不算少,他不一样。他只想,只要要他一个,一个就够了。 他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 云容在半路上遇到了特意等他的周涣之两人,还没等他俩开口,他就说道:“玉珩并未为难与我,不必担心。” 苏玉清皱着眉道:“你俩怎么回事儿?殿下怎地老是找你?” 老是找他? 云容笑了笑,“可能是我要多一个朋友了吧?”在他看来,玉珩对他大概是一种带着喜欢,想要为之结交为好友的态度。 至于先前所发生的一切,大抵是这位备受宠爱的六皇子按照自己的心意的一种表达方式罢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改了。 在心里这样想了想,云容觉得玉珩还是不错的,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 玉珩想要和容哥儿交朋友? 苏玉清可不这样想,可现在什么迹象也没有,更何况那只是他的猜想,他也不能张口乱说,便提醒云容道:“总之容哥儿你小心着点就行。” 云容以为他在担心自己,便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周涣之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见着云容和苏玉清谈好了,便发出来自心里的一声叹息,“哎,不知道这读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每日不仅要起的很早上学,等散了学还得带回去一大推功课,可他成绩不行,大多数作业他根本不会,免不得要整天熬夜的赶,这也就算了。 回去还要被他老爹和自家兄长敲打,被自个儿母亲说教,连休个假都没甚自由,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偏偏他两位好友成绩都是一顶一的好,苏玉清文武双全,云容更是天姿卓绝,让他连拍八匹马都是追不上的,更衬的他如庸才一般……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呢?周涣之越想越气,眼神都带着幽怨,直直的看着两位友人。 苏玉清见了,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这准是又不知道想到哪个地方去戳了自个儿痛脚了。 云容好笑的看着他,左不过是些成绩的事儿,他轻声宽慰道:“今年是我们在皖南书院待的最后一期,等夏季放了假,便只有收到学院通知才能过来,到时你想来这儿都来不了。” 他想了想,又随后补充道:“也不用等到六月,就把五月开头熬过,再经历一次大考,你就能彻底摆脱学习生涯了。” 皖南书院学子入学读书时间为四年,在最后一年里,众学子便要离开书院,自己或外出实践积累经验,或回到家中准备科举。 学院不再教授任何课程,除非有大事儿通知,学子便可不必前来皖南书院。 因为是六月放假,在五月时分,书院夫子便会把功课全部布置下去,完成结课。 学子的时间也会变的十分自由,空闲出大半的时间。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云容他们在皖南书院的日子也就不过十来天了。很快便能熬过去。 这种时间安排,倒是和云容前世所上大学类似,第四年相当于原来的大四,相对自由的多。 周涣之听到后一双棕黑的眸子都微微亮了起来,他突然大叫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对于他猛然的一吼,云容和苏玉清都反射性的身子一抖,吓了一跳。 云容无奈的看着他,“你这一惊一乍的模样,亏得是在散学后,所性现在没人,否则叫别人见了可怎么好?” 苏玉清也对此嫌弃道,“瞧瞧你这德性。” 周涣之现在心情好,也没跟他一般见识,捉了云容的手就道:“啊啊啊啊啊,我真是太开心了,容哥儿你知道吗?我现在简直可以向你表演蒙眼射箭,我的拿手绝活,哈哈哈哈哈。” “蒙眼射箭?……可别了吧。” 云容嘴角抽搐,就他那技术,别说是蒙眼,就是睁着眼射,那箭也能把别人给活活戳死了去,还绝活呢?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别去祸害了无辜。 第29章 出了皖南书院,三人日常道别后,云容抬腿上了云府马车,伴随着车身的微晃回了尚书府。 因为昨个儿一夜都未归家,还不知道他爹娘心里怎么担心他呢。 他一下马车便直直的朝着正房奔去,也没等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为他行礼,一撩帘子直接进去了。 这时云夫人周氏正坐在贵妃榻上和心腹丫鬟说着话,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下意识的抬头,就见着急急走来的云容。 她眨了眨眼睛,连忙站起身子朝云容走去,“我的儿,你昨日怎地没回来?我听你爹说是六皇子留着你过夜,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可有受什么委屈?” 周氏几个大步走近云容,抬了手就想往云容头上抚,可云容今年快要十五,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说也比周氏长的高。 见着他娘是想要摸他头的意思,云容身子微屈,稍稍低了头满足周氏的愿望。 听见他娘张口说出一连串的问题,其中满满都是对他的担心。 他心里暖洋洋的,柔声宽慰道:“娘,我没事儿,昨日是六皇子……对我一见如故,想邀我秉烛夜谈。见殿下如此热情,我一时无法回拒,便在皖南书院留宿了下来。” 他说的真情实切,况且云容以前从未向他们说过谎,周氏自然而然的便信了。 她慈爱的看了看云容,又抬手摸了摸云容的脑袋,“那就好,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害的昨晚一夜没睡好。” 说完看着云容乖巧的模样,笑了笑道:“我容儿就是什么都好,六皇子是个有眼光的。” 云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娘一脸自豪,一副“我儿子天下第一棒”的模样。 大抵这天下的父母都觉得自个儿的孩儿是最棒的,在自己心中无可替代。 应付完了他娘,他还要去一趟他爹的书房。 云容朝周氏轻声道:“娘,我先去找爹,一会儿回来与您用膳。至于大姐姐那边,就有劳您告知一声,别为我操心。” 虽然他与云裳是亲姐弟,但以他的年岁还是不便去后院找她,来母亲院子也没见着他姐,便只能嘱咐他娘告诉了。 周氏知道他能先过来正房看她,已是考虑到自个儿心思敏感,实属不易。 她微微点头道:“你快去吧,我回头与你姐姐说。” 云容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不过这回没去书房,刚出了门直接被穆安叫住,“少爷,老爷正在您屋子里等着,您快些去吧。” 云容想了想,大概是他爹知道他今日要回来,便直接去了他院子。 等云容走到自己院子时,夏竹和冬梅正守在门外,她们见了云容都一脸惊喜,俯身行礼道:“见过少爷。” 云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来,跨进屋子,云尚书正坐在桌边喝茶,手边放着云容前天看过的农学著作。 “爹安好。” 云逸抬眸看了他一眼,回道:“我现在是一点儿都不好。” 云容走过去坐在云逸对面,看着他爹,“您又是怎么了?” “什么叫又?” 云逸不满道:“不是说了要离六皇子远些的?前日还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呢,一转身就给忘了。还眨眼就和别人好上了!” 云容皱眉,什么叫他跟别人好上了? 他看着他爹无奈道:“爹,您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哪儿有你说的这样?” “你这还不叫好上?都一起歇息了!” 云容:“……” 怎么搞的他像和玉珩发生了什么一样。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就坐在对面静默不语,云逸也感觉自个儿说话有问题,他尴尬的笑了笑,“好了好了。容哥儿,你今日早点休息,为父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云逸起身就走,云容转脸看着他爹,“爹,还没用过晚膳,休息什么?” 云逸:“……” 他,一个老父亲,太难了。 见着云逸急匆匆的走了,云容挑了挑眉。他爹刚才是在吃醋?为什么?难道是他从小就没与他同寝过,所以昨日与没见过几次的玉珩同床,他爹就恼了? 难得见到云尚书的小孩儿性子,云容颇感新奇。 晚上一家子用过晚膳,与家人道过晚安后,云容便回了自己院子。 洗漱完后日常在窗边坐下看书,等到了时辰就进里间去歇息,日子虽平淡却很充实。 * 半月来,云容与玉珩一直相处颇为融洽,云容也因玉珩的原因与长公主府的小公子徐倾熟识了许多。 这日午时,云容他们屋子刚好散学,看着前头在找书本的周涣之,云容出声道:“涣之,你所期待的端午就要到了。” 没个两日便是端午,周涣之对此可是心心念念了不少时间,所以这回他倒是没多少惊讶,只沉稳道:“我知道。” 云容笑了笑不再说话,旁边苏玉清还在纳闷,这小子这么冷静,莫不是转性了? 结果脑中才掠过这个念头,周涣之就突然转过来,仰天长笑,发出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之声。 苏玉清:“……”很好,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 周涣之激动的搓搓手,“终于要到了!”他一下子放低了声音,小声道:“欸,我都打听好了,上京三大美人可是有两位都在荷琳书院里头。” 看着他一脸含春的模样,云容温声道:“里面可是有你的心上人?” 周涣之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那你平白做出这副表情干嘛?” 苏玉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自己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整日里思春,快被他烦死了。 周涣之无辜道:“什么表情?” 苏玉清:“……” 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个矜贵的小公子,脆生生的喊了句“表哥。” 云容抬眼扫过去,就见着徐倾穿了身浅黄色的袍子站在门框处。 显然,徐倾也看到他了,唇边立刻绽出一抹笑容,“容哥哥,我表哥呢?” 云容:“玉珩今日请了假,没来。”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的假一直请到端午过后,这几日都不会过来。”这样说了,免得徐倾找人扑空。 “哦,这样。”徐倾脸上也没见多少失落,就站在那儿看着云容,云容见他没走,询问道:“可是还有事儿?” 徐倾点点头,从衣袖里抽出两张帖子,走近几步递给云容,“这是我府上办的宴会,希望你们能来参加。” 云容垂眸看了看他手上的帖子,精致的描金边表皮上写了云府和苏府,便抬手接过,把写着苏府的帖子给苏玉清。 看着没接到帖子的周涣之,徐倾连忙道:“给周府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没在我手上。” 这是解释了没周涣之份儿的原因。 周涣之听了不在意的摆摆手,“多大点子事儿,就算没有我的,不还能混容哥儿家里去吗?” 徐倾见他没生气,看了看他倚着的云容,笑了一声,“也是。” 云容翻看了下,里头写着日期,就在后天,时间还挺急的。 他尚未开口,揽着他肩的周涣之瞥见,差异道:“你府上宴会怎地定在这天?”过了宴会便是端午,急点的可是来不了的。 徐倾解释道:“我母亲找人算过,说这日是个黄道吉日。” 看不出来,长公主还挺迷信,连举办个宴会都得特意找人算日子。 看徐倾可爱的小脸上带着期待,云容含笑道:“我们一定去你府上参宴。” 这贴子就算不送过来,他们也是要去的,更何况现在? 得了准信儿后,徐倾满意的离开了,至于他表哥的事儿,回去再说。 等徐倾没了影子,云容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人,“还记得我曾经跟你们提过的事儿吗?” 苏玉清挑眉,“永城侯府世子洛凡?” 云容笑道,“没错,后日正好去瞧瞧我那姐夫。” 第30章 云容在晚膳后把徐倾给的帖子交给了他娘,“娘,长公主府的宴会。” 周氏坐在黄花梨木嵌玉八仙桌后,素手端着一杯清茶慢慢品着,看着递过来的帖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抬手接过。 翻看了下里面的内容,眼里划过一丝了然,嘴角微微翘起,“这哪儿是什么荷花宴,分明是相亲宴。” 云容本来也要去端茶的动作一顿,“相亲宴?” 周氏看着她儿子一脸迷茫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可一旦涉及男女□□便活像个痴子,对此一窍不通。 但她到底是做娘的,再不懂她也得一步步的教,便柔声解释道:“长公主膝下四子,唯有一女。如今端宜郡主已经到了年纪,也是时候挑选夫婿了。” 云容没想到一个花会居然还能这样? 感情是给郡主挑选郡马的? 他在一边尴尬的坐着,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云夫人见状,拿了帕子掩住口笑了笑,“这郡主择婿,你们这些年轻的过去也是相亲了,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说完朝云容打趣道:“要是看到好的,回来给娘说一声,娘帮忙相看相看,合适了咱就把亲事儿给定下来。” 正好云容也到了年岁,有了好的姑娘,早早定下来也好安心。 云容看着他娘一副想要极力把他推销出去的模样,扯了扯嘴角,“娘,我还小,怎么就需要定亲了?” 他看了看旁边安静坐着的云裳,“更何况大姐姐也是将近十七才许配的人家,没道理我要比大姐姐定的早啊。” 云容一个接受现代教育的人,让他现在,这么个小身板就去和别人姑娘定亲,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周氏见他一脸抵触,有些奇怪道:“别的哥儿一听说要定亲事儿都一脸欢喜的,怎地你是个这副表情?莫不是……你有心上人了?” 对面的云裳看着云容,缓声道:“有了就说出来,有娘和姐姐帮你打听,还害什么羞?” 云容:“……”他哪里害羞了? 不行,非得再拖拖才好,云容努力劝服他娘:“你们看上京好多优秀男儿都尚未成婚,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得先以事业为重。” 本来刚刚已经出去的云尚书不知何时又绕了回来,听见了这番言论,赞同道:“容哥儿说的没错,他现在以读书为重,至于亲事儿……先定下来也无妨,过个几年再成亲就是了。” 本来以为自家老爹是来帮自个儿说话的云容:“……” 周氏从位置上起来,拍了拍身体微僵的云容,柔声道:“又不是马上给你定下来,总得要挑一个你喜欢的不是? 放心,娘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的亲事儿万万不可马虎,跟你大姐姐一样,先挑个两年,现在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瞧把你给吓的。” 说着伸出一只保养得宜的素白手指,轻轻戳了下云容眉心的朱砂。 她儿子这么优秀,想嫁进来的不知凡几,怎么能不好好挑选? 之所以这么说,还不是为了少根筋的云容。 云容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大宋朝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他父母执意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但云父云母到底是要合了他的心意,所幸是要缓上好几年,这就好。 * 后日,云夫人带着云容和云裳一起去了长公主府。 本来这宴会是个相亲宴,云裳一个待嫁的姑娘是不适合去的,但想着她未婚夫应该也会参加,便借着宴会好更加熟识一些。 大宋朝对于订了婚的男女规矩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有外人在场,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马车到了长公主府,云容先出了马车,走到前头那辆旁边站定,去扶他娘和他姐姐。 守在门口接待来客的徐倾见了,立马奔过来拉了云容的手道:“容哥哥,你可算是来了。” 云容见他如此热情,微微一笑。 因为今日要参加宴会,所以他穿的比平日精细些。 着了身月白色织锦长袍,以蓝色底子为边,银丝为线,在衣衫袖口和领口上绣了精致的祥云纹。 衬的他格外俊雅的面容,多了几分仙气。 他此时一笑,如水中月一般美好梦幻。徐倾愣了愣,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容哥哥,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云容:“……”他妹妹?这人他见都没见过,要怎么说? 不过他既然问了,云容也不好不回答,便道:“郡主自然是好的。” 徐倾听了眉开眼笑,正想开口,旁边马车上云夫人和云裳踩着凳子下来了,他连忙行了一礼,“伯母好,云家姐姐安好。” 周氏看着这么个可爱的小公子,柔声道:“这是长公主的三子吧?这样貌像足了你父亲。” 云容听了又仔细看了看徐倾的眉眼,一团稚气,一点儿不像十四岁的少年,这模样竟然像驸马? 徐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别人都这么说。” 说着引了他们进去。对着在门口的另外一个少年道:“大哥,我先送伯母他们进去,这里就有劳你了。” 少年见此,先有礼的向云夫人问安,便点了点头继续迎接后面到来的客人。 一路下来,徐倾也没闲着,跟他们介绍着公主府的景色。 长公主府占地极广,碧瓦朱甍,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精致无比。处处都透露着天家的贵气。 长公主作为当今圣上的胞妹,受到的皇恩从这府邸就能窥见一二。 因为是荷花宴,所以宴会举办地点是在湖边。公主府挖凿了片人工湖,引了活水进来,湖里养着许多莲花。 现在正值花期,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鲜绿夹杂着粉嫩的荷花,微风一吹,送来一阵莲香,熏得人通体舒畅。 云容走近时,见湖边还停放着一艘艘小船,看来是准备待会儿给公子小姐划船嬉戏,找乐子玩的。 云夫人和云裳已经由婢女引去了女眷那边,跟一众夫人小姐聊着。 徐倾则带着云容继续逛,云容看着他没怎么停过的小嘴,说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感觉渴吗? 他出言打断他,道;“你一直陪着我无碍吗?要不要回去招呼客人?” 徐倾不在意的摆摆手,“有我两个哥哥在,怕什么?再说了,我这不是正在招待客人吗?” 说完朝云容挤了挤眼睛。 云容好笑的看着他,“随你吧。对了,涣之和玉清可到了?” 徐倾想了想,“苏家哥哥到了,周家的好像还没到。” 大概是知道云容要去找苏玉清,徐倾带着云容绕过这片碧水,宴会席位就设在旁边。 云容一抬眼就看到了坐着的苏玉清,唤了声,“玉清。” 苏玉清起身迎上去,扫了眼周围,轻声道:“来的人也差不多了,不过你那姐夫还没过来。” 徐倾听了一脸茫然,在一边道:“什么姐夫?” 现在云府与侯府之间的亲事儿上京早已传遍,因此云容也无甚顾忌,便道:“永城侯府世子。” 徐倾听了,一拍手,“洛凡哥哥?他早来了,不过跟着他母亲去了那边。” 说着拿手指了指对面,云容见了一挑眉,那不是女眷待的地儿吗? 那小子准是去看他姐姐了,可他们又暂时过不去,只能在这干站着。 不过宴席开始,他应该会回来。 云容脑中思绪转了转,得他娘和大姐姐青眼,必有过人之处,现在又去碰面,他感觉自己这一趟来的可有可无,没甚意义。 徐倾看着沉默的两人,询问道:“可是要过去?” 云容找个位置坐下,叹了口气,“不必了。” 第31章 宴会已经临近开始,一盘盘美味珍馐被训练有素的丫鬟端了过来,换掉了之前摆放在桌面上的瓜果点心。 云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的端端正正,听着旁边世家公子的谈论声也没插话,就像周围没人一样,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的粉彩瓷小碗,一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涣之在一刻钟前便到了,看着云容这番模样,开口道:“容哥儿,你怎地不说话?” 云容瞥了他一眼,他现在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稳,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拿手去压了压,根本没用。 这跟他上次在护国寺后山遇见了玉珩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有心思去和大家唠嗑。 苏玉清阻止了还想说话的周涣之,这人就像缺心眼一样,看人脸色都不会。 云容还是不想他们担心,温声道:“就是觉得比较烦闷,有些无聊罢了。” 知道他从小性子温和,颇喜清净,苏玉清便建议道,“那我们散了宴便坐着小船游湖可好?” 云容觉得心下微暖,这总不能吃了宴便走,活像个讨饭吃的,遂点了点头。 见周涣之先头问话被打了回去,怕他心里不舒坦便起了个话头,“涣之,你哥哥怎么没来?” 能来长公主府参宴的都是各府的嫡子嫡女,庶出没那资格。 而周泽之作为周府的嫡长子,不管是出于身份还是这场长公主特意举办的“相亲宴”,他都没道理不参加的。 可云容刚才就只看到周夫人带着周涣之和他妹妹,没见着周泽之。 苏玉清不像云容才见过周泽之一两面,对他有点了解便猜测道:“周家哥哥毕竟是已经入了仕途的,跟我们不一样。可能是太忙了,要迟点到?” 周涣之听了撇撇嘴,“得了吧,就我大哥那样的,一听我母亲说这是个相亲宴,昨个儿一晚上没个影子,连我爹派人都叫不回来。今日是铁定不会来了,可把我娘给气的。” 说完了还一脸幽怨,“就因为他亲事迟迟不肯定下来,害得我娘把目光直接转移到我身上,自家兄长都没成亲,有我这么个弟弟先定的理儿吗?” 周泽之没来,感情是逃这宴去了? 云容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对没来的周泽之有些微妙的羡慕,其实他知道了这宴会的作用,也不想来,一点儿也不想。 这时,主家上场,徐驸马和长公主分别招待男宾客和女宾客。 想起母亲说的话,云容在徐驸马靠近时看了他一眼,这驸马生了一张娃娃脸,脸上居然还有婴儿肥,让人摸不准他的年纪。 但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 周涣之看的啧啧称奇,“这驸马少说也得年过而立,面容看起来说是我大哥都有的人信。” 云容点了点头,徐倾的相貌确实像极了驸马,那与他一母同胞的双生妹妹应该也是个孩子模样。 想着一团孩子气的徐倾,云容下意识的抖了抖。 刚这样想着,女眷那边突然热闹了起来,像是来了个什么人。 周涣之拿肩膀撞他,“欸,是郡主。” 云容顺着声音看过去,他眼神好,两边又没离太远,可以轻易的看到围在正中的女子。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女子样貌不差,是个美人坯子。 这大概是继承了长公主,两个孩子是异卵双胞胎? 随着宴会的开始,永城侯府世子也回来了,正巧的是,他的位置刚好就在云容对面。 云容还没先打量他,他倒是自觉的对云容笑了笑,白净的脸上绽开一抹微笑,看着让人好感顿生。云容回以一笑,端着酒杯朝他举了一下。 洛凡自是回应,一仰头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那动作颇为利落,由他做起来倒是冲淡了身上读书人的儒雅,多了几分洒意。 在整个宴席上,云容一直用余光观察着洛凡,观他细节,看他行事磊落大方,唇边勾出一抹微笑。 既然是宴会,总不能光是吃饭喝酒,还要有点子节目的。 这又是所谓的相亲宴,世家贵女都精心准备了表演的事宜,就想这时献出,好让在坐的贵公子看看自己的才艺。 既能为自己博得美名,也能为自己的前程铺路,看对了眼的直接定亲,又何乐而不为呢? 诸位有才艺的贵女都下去换了衣裳,男女宾客的中间一片场地做了表演的台子。 随着一个个姑娘的上场,周围气氛瞬间就被点爆,这些个世家子一个两个都面色通红,出于礼仪,也不敢直接打量,便偷偷的拿眼去瞧。 云容倒是对这个时代女子的才艺颇感兴趣,看着她们跳舞的跳舞,弹琴的弹琴,还有别出心裁的表演舞剑,英姿飒爽,引来一片叫好声。 看着舞剑的女子,那是……他表妹傅仪。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劲装,衬着她如花容颜格外娇艳。 不过云容却没心思去细看的,看到大红色他下意识的就想到玉珩。 烈烈红衣,把所有人都压在脚下,他从没见过这么适合穿红的人,更何况还是个男子。 傅仪见云容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长睫半垂,如玉容颜显得格外安静祥和,她微微上挑的眸子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一舞完毕,后面的接着上场。 苏玉清看云容心不在焉的,打趣道:“刚刚那个姑娘对你有意呢。” 云容抬眸,冷静道:“别胡说,她是我表妹。” “表兄妹在一起不是亲上加亲吗?” 周涣之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我娘还想我娶我表姐呢。说是什么在一起可以照顾我,小爷我需要一个弱女子照顾?要照顾也是我照顾她好吧?” 见周涣之脸上没有任何排斥之色,语气里也只有被当成孩子的不满,云容挑眉,“这么说你同意了?” 周涣之摆摆手,“没啊,虽然那个表姐是挺好的,但我……” 说着说着突然大叫道;“欸,容哥儿,云家姐姐上去了。” 刚才聊着,没注意场上。 云裳穿着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正迈着步子缓缓上前。 她容貌生的温婉,像极了云夫人周氏,带着一种江南烟雨的味道,为她平添了几分姿色。 观她服饰,倒像是要跳舞的样子。 周涣之讶异道;“云裳姐姐不是已经定亲了?怎地还上去表演?” 云容看着对面目不转睛盯着云裳的男子,了然道:“还不是为了她的心上人。” 这个洛凡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不过怎么就要他大姐姐一人表演? 刚想开口,洛凡突然起身,一身青衣衬托的他温润如玉,声音也带着一股子温润,“这大半场都让女子表演,倒显得我们男子没甚本事。不如我与云姑娘一道表演,你们看可好?” 他这句话说得漂亮,既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又满足了当场早就跃跃欲试的一众少年。他们早就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表现。 现在洛凡起了个头,明知道他是维护未婚妻还是忍不住应和。 云容瞧见女眷里他娘一脸满意的点点头,便向身边坐着的两人道:“一会儿不必再试,这姐夫我认下了。” 云容目光看着中间台子上的两人,确实是对璧人。 云裳一脸的娇羞,他面带祝福,希望他大姐姐能一直这样快乐的生活。 两人一个吹箫,一个跳舞,完美收场。在坐的诸位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 坐在上首的驸马扫了眼云容,眼神微闪,含笑开口道:“既然世子提出男子也得下场,那我们这边也得有点表示不是?” 一堆人起哄,正不知谁先上时,云容眼皮一跳,就听到徐驸马温言道:“刚才上场的是云府的姑娘,那不如就由云府的公子来接这个头吧。” 而坐在场上的云府公子只有云容。 第32章 三章合一 四周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云容身上, 看着他沉静的模样, 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都纷纷出言打趣道:“早就听闻云府公子才艺非凡, 今日可得让我们见识见识。” “不能让那边女子看轻了我们。” “容哥儿,上呀!” 在这种情况下, 他不可能落了徐驸马的面子, 更何况徐倾对他甚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云容缓缓起身,驸马见他是要应承下来, 温声询问,“可想好要表演什么?我这就派人下去准备。” 这么多人看着, 云容也不见丝毫紧张,轻启薄唇, “画吧。” “画?”旁边的周涣之奇怪的看着云容, “容哥儿, 你上前弹奏一曲即可,画什么画?” 云容琴技可是一绝,连书院夫子都甘拜下风, 要把琴直接出手, 保准满堂喝彩, 画劳什子的画? 可没听说过容哥儿还会画画的。 就连苏玉清都诧异的看着云容。 云容朝他们安抚性的一笑,轻声道:“前头端宜郡主刚好弹了一曲,我怎好去演示同样的?” 他一弹琴,怕是要压了人小姑娘的风头。更何况这场宴会本来就是为她择婿用的, 还是避避比较好。 知道他这是维护郡主颜面,苏玉清便只好道:“那你可得仔细些,画不出来就别画了。” “画不出来?”云容轻笑道,他前世可是在全球都享有名誉的画家,一手丹青无人可比,不知多少人来求他的画。 也是为了画画,才会莫名其妙的穿越。 云容想到此,表情微敛。 徐驸马这边已经派人准备就绪,台子上放好了作画用的工具。因为不了解云容作画的习惯,便什么都准备的齐全。 云容见了,朝上首坐着的驸马行了一礼,便缓步朝中间走去。 扫了眼放置在案几上的纸笔,云容抬手挽了挽袖子,斯条慢理的开始调色。 宽大的衣袖被撩了上去,露出洁白细腻的手臂。 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玉色的光,白的几近透明,直叫在坐各位看直了眼,右手边的姑娘们羞涩的低下头,悄悄打量着云容。 要说单纯的上台画画,那委实是无趣的。但云容自身就有一股魔力,引的人目光频频注视,一举一动,端的是赏心悦目,优雅至极。 就连看他执笔画画,也能瞧出些趣味来。 过了半个时辰,云容才放下墨笔,朝宣纸上轻轻吹了吹,侍候在一旁的两个小厮连忙把画拿着举起,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 只见纸上用颜色深浅不同的墨水简单的勾勒了宴会的场景,把在坐世家公子小姐的模样刻画在上面。 虽然不是全貌,只截取了宴会的一小部分,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幅画作可见云容之才。 小厮把画纸依次展示给贵客观看,离的近了,才发现画中人物描写极具传神,三两笔便构成一个人物,最侧还画了背靠的莲湖。 一群人啧啧称奇,一时议论纷纷。 “云家小子厉害啊!这样的深厚画工,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能练出的,着实不凡。” “小小年纪这般沉稳,将来大有可为啊!” “这云公子……” 就连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长公主也称奇道:“云府公子好生厉害。” 旁边的驸马眼睛眯了眯,轻声道:“岂止是厉害二字可以形容的?便是连我的老师也要退出一射之地。” 徐驸马的恩师乃是当世大儒,不仅学问极好,一手画技少有人比得。素有“丹青妙手”之称。在大宋朝地位颇高。 听到自家夫君如此夸赞,长公主愣了愣。 徐驸马接着道:“更难能可贵的是此子心性,不骄不躁,稳如磐石,大才啊。” 他叹息了一声,本来只是略微试探,没想到探出来这么个大宝贝,这下可糟了。 听了夫君对云容的连番夸赞,长公主忍不住道:“这不是正好吗?配了我们婉儿。”她夫君甚少夸人,看人眼光极准,可见云容之能。 她心下满意得紧,再见对面的小女儿正拿手绞着帕子,这是她心里紧张的表现,可见她对云容是颇为中意的。 徐驸马看着自己妻子喜悦的表情,完全没明白自个儿的意思,扶额道:“殿下,如此优秀的男子,怎可娶普通人?” 长公主一脸的赞同:“可不是,也只有像我们婉儿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 徐驸马:“……” 微风拂过云容月白色的衣摆,站在台子上的秀挺少年虽未及冠,但已能窥见往后的风采。 这样的人,也只有……皇家能与之相配。 待画作展示完毕,云容便退了下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等云容回了座,周涣之立即挤过去,低声咆哮道,“容哥儿,你什么时候学会画画的?” 云容拿手掩了掩耳朵,瞥了他一眼,“从小就会。” “什么?你从小就会?那你不早说,害得我们白操心。” 云容无奈道:“你不是没问?这叫我怎么说?”难不成他会个什么就要四处嚷嚷,到处显摆? 被他这么一说,周涣之的气势弱了下来,嘟囔了一句,“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 云容听了,含笑道,“谁说的?下厨我就不会。”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可这么个说辞让人觉得尴尬,周涣之撇撇嘴,“哪个男儿会下厨的?” 苏玉青在一边向云容竖起一指,“可真是深藏不露,你看看在场的姑娘,都被你迷的晕头转向。” 就云容那张脸,哪怕他什么都不会,往哪儿一站也多得是人喜欢他。更何况如此多才。 * 接下来男宾客这边又陆陆续续的表演了好几个,连周涣之都上去吹了两只曲子,总体来说很不错,但论惊艳还是当属云容。 宴席散过后,便是宾客自由活动时间,这时父母辈的都会离开这里,前往前厅,留下来的只会是些少男少女,正真的相亲宴开始了。 因为刚刚宴会表演上大出了风头,云容免不得要去避避,便跟苏玉青二人一起上了莲湖旁的一艘小船,由云容执桨,慢慢划着去莲花深处。 “想不到容哥儿还会划船?” 这划船可是技术活,苏玉青看云容划船划的有模有样,船只也行的不急不缓,显然技术不错。 云容精致的眉梢微扬,温声道:“你们忘了我母亲就出自江南?” 江南流水人家,划船他自是会的。 苏玉青点点头:“这倒是。” 周涣之在旁边抬手摘了一片荷叶,拿鼻子嗅了嗅,“这荷叶还怪好闻的,有股子清香气。” 苏玉青笑道:“你喜欢吃的荷叶鸡可就是拿荷叶包的,它能不香吗?” 这边正说着,从莲花深处传来一阵嬉笑声,仿若银铃,好听的紧。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云容皱眉道:“听着是一群姑娘,我们得赶紧走。” 虽说是相亲宴会,但在这么隐蔽的环境下碰面委实算不上好,他们三人得避嫌。 所幸云容技术不错,猛划了两下绕了过去。 周涣之还面带失望,“就怎么错过了?说不得还能碰见熟人。” “什么熟人?你表姐?”苏玉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才认识几个姑娘?哪里来的劳什子熟人? 周涣之平白受了个白眼,心下委屈,“什么表姐?” 苏玉青:“……” 云容看他俩扯皮,轻声笑了笑,这时船已到岸,便出言提醒道:“该下了,走吧。” 刚迈步走上岸边,突然迎面碰上一人,云容灵敏的一退,这才免了碰撞的危险。 他抬眼看去,来人是个穿了身蓝色锦裙的姑娘,幸亏方才躲了过去,不然撞上了可怎么是好? 见着姑娘因为错位,微微摇晃的身子,云容歉意道:“刚刚没注意,还望姑娘见谅。” 结果等了半响都没听到对面姑娘的声音,云容诧异的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这不是…… 还在小船上的周涣之辨别了下,跳起来说:“这不是前些日子的酒楼姑娘吗?” 女子本来还没开口,听了周涣之的话,立马反嘴道:“什么酒楼姑娘?粗鄙。” 她见云容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扯过话题,“云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容想了想,扫过四周都有人影,便点头表示可以。 转头对苏玉清二人道:“我去去就来,你俩找个地儿,我一会儿来寻你们。” 留下的周涣之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苏玉清道:“我粗鄙?” 出了莲湖,云容为了避免孤男寡女,便去了旁边散凉的小亭子,亭子不远处便候着几个丫鬟,这倒正和云容心意。 看了看眼前长相明艳的女子,云容温声道:“不知姑娘有何事找我?” 女子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全不似一般的闺阁小姐,无半分矜持。 云容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遂偏了偏头,“姑娘若是无事在下就先走了。” 女子突然轻笑一声,“我可是找了你许久。” 云容:“???” 他转过脸来,想了想,皱眉道:“莫不是那几日早晨在皖南书院派人打听的是你?” 女子大方的承认道:“没错。” 云容:“……你打听我作甚?” 女子:“当然是想见你了。” 听着她如此直白的话,云容不禁感到尴尬,“那现在你见也见了,我便走了?” 女子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缓缓道:“云容,你怎么这么可爱?”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叫玉嫣兰,排行第七,你可以叫我小七。”她母妃便是这么唤她的,她也想云容这么唤她。 头一次被人夸可爱,还是一个姑娘,云容本来还想反驳两句,却乍一听姑娘的名字,愣了愣,姓玉? 那……他连忙行礼道:“见过七公主殿下。” 玉嫣兰可不想他对自己如此受礼,伸了手要去扶他,被云容给躲开了。 云容:“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玉嫣兰撇撇嘴,“这管束寻常女子的教条对我可没用。”她眼珠子转了转,对云容说道:“你明日端午佳节陪我去逛街如何?” “不如何。” 云容看了会儿她,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如此热情,皱眉道:“公主殿下,你找那些世家小姐陪你就行,我一个男子总归是不方便的。” 更何况他们才见过两面,完全就是陌生人的关系,就算是他表妹他也是没陪过的。 玉嫣兰挑起黛眉,“怎么不适合?我们正好借此多培养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云容都被她说的有点迷茫了,难不成她跟她哥哥玉珩一样,想和他做朋友? 对待情.事,云容是个感情白痴,心里想了便不自觉的说出口:“你是想和我做朋友?” 这男女做好友,恐怕对女子名誉有损。不过对方既然是公主,那影响应该不大。 七公主虽然有个文雅的名儿,但性子却没有一点沾边的,她一向直来直去,有话说话。 对于她的身份,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是想要。 听到云容如此说,她忍不住笑了一声,红唇轻启,“什么朋友?我找了你那么久,怎么可能只是跟你做那劳什子的朋友?” 云容薄唇微抿,“那殿下是……” 玉嫣兰看着云容眉心朱砂,鲜艳欲滴,映衬的他那张玉白色的脸多了几分姝色。 她嘴角缓缓勾起,朝云容露出了个明艳的笑来,“自然是要招你为驸马的。” 云容:“!!!” 他一向招人喜欢,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几,但真正敢于在他面前进行表明心意的却一个没有。 世家贵女端着身份,从小学习的规矩不允许她们如此孟浪。 云容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在玉嫣兰说出这句话之后呆滞了一下,便落荒而逃。 他完全是被这姑娘给吓到了。 站在亭子里的玉嫣兰看着云容跑开的身影,轻声道:“云容,你可真是个大宝贝。” 云容经历了玉嫣兰的表白,吓的着实不轻,可不敢继续在这“相亲宴”上待下去,直接唤了个小厮询问了周涣之他俩的位置后,寻了过去。 等到了地儿,苏玉清看着云容有些发白的脸,蹙了蹙眉道:“这是怎么了?” 周涣之拿着银筷子,吃着长公主府准备的小点心,满足的眯了眯眼,“还能怎么?容哥儿八成是有艳福享了。” 说着说着,一脸艳羡的盯着云容,“容哥儿,看来上次你走过去那姑娘就跑并不是什么被你吓到了,别人那是对你害羞呢!” 他砸了砸嘴,朝云容挤眉弄眼道:“我看八成是看上你了。人姑娘跟你表白了没?” 这周涣之别的地方不行,说起这男女之事儿来倒是头头是道。 那女子何止是向他表白了?她都表示要招他为驸马了! 云容扯了扯嘴角,勉强道:“是表白了。” 周涣之瞬间把银筷子扔了,一屁股坐在云容身边,调侃道:“那你同意没?” 那姑娘长的极美,明艳的很,但要配云容的话,还是差了点。 不过要在上京女子中找到跟云容相配的容貌,应该很难。 云容强笑道:“这回,恐怕由不得我不同意。” 苏玉清接过话头:“怎么?你不喜欢直接拒绝不就好了。” 他看着云容脸色不对,像是一下子想到什么,“难道是……” 云容点了点头,“那姑娘是当今圣上的公主,排行第七。” 刚刚才说了云容有艳福的周涣之一下子跳起来,“那这么说你要去做驸马?这可不行,容哥儿,你可不能去做什么狗屁驸马。” 苏玉清连忙伸手捂住了周涣之的嘴,在他耳边恼怒道:“你疯了?忘了这是在哪儿了?” 他们现在就在长公主府,里面的男主人可就是一位驸马。 他如此贬低驸马,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更何况驸马也算是皇室中人,辱骂皇亲可是要治罪的。 周涣之也是刚刚情绪一时激动,这才说出些混不吝的话来。 这时被苏玉清一提醒,脑子清醒过来,便缄默不语。 云容扫了眼屋子,他们坐在供客人休憩的房间里,因为他们三人要谈话,里间没什么人,只在外间守着侍从。 所以刚刚周涣之说的话,应该没人听见。 为了保险起见,云容走出里间,对候着的下人道:“这里暂时没什么需要伺候的地方,你们先退下吧。” “是。” 下人屈膝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离开时还贴心的关了屋子的门。 云容这才走回去,撩了珠帘,对里头坐着的周涣之无奈道;“平日里嘴上没个把门就算了,怎么公共场合也这样?” 周涣之微微低着头,小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既然屋子里没了外人,周涣之的胆子又回来了,他这次压低了声音,朝云容说道:“容哥儿,你可千万不能去做那劳什子的驸马。” 驸马说的好听,娶了皇室公主,其实就是男子卖身去了皇家。 而且还有诸多管束,一辈子看公主的脸色行事,别说是纳妾了,就连进不进得去自己妻子的房都是两说。 一旦娶了公主,就不能住在自个儿的宅子,得跟着公主去住公主府,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不说,别人家都是男子休妻,到了公主这儿简直反着来,成了女子休夫,真真是不可思议。 虽说成了驸马可以给自个儿带来不少好处,但依着云容的才能根本不需要这些。 云容看着里间绣了山水图的玉面屏风,没有说话。 周涣之急道:“你莫不是喜欢上七公主了?” 云容这才移开视线,缓声说,“不是。” 周涣之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让她找其他的倒霉鬼做驸马吧,反正你是不能去的。” 一旁的苏玉清皱着眉头,冷声说道:“这是容哥儿想拒绝便能拒绝的吗?就怕七公主找了圣上当众赐婚,那才是根本没地儿跑。” 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三子四女,前面的三个女儿皆已成家,只剩下这么个小女儿待字闺中,甚为得宠。 再加上七公主的母妃德妃在皇上面前颇有脸面,让七公主养成了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照着当初望江楼里她就敢独自一人闯进来,此女性子可见一斑。 所以,七公主极有可能会回宫让她母妃去向皇上讨份赐婚圣旨。 越是这样想,云容脸色就越难看,莫说他压根儿不喜欢七公主,就算喜欢,也不会让人逼婚。 苏玉清站起身子,看着云容紧抿的嘴唇,想把他拉起来,“我们现在就去前厅,你去寻了伯母,便立刻回去。” 云容坐着没动,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提前离开总归是不好的,要想拿到赐婚圣旨少说也得十天半月,我散了宴回去会与父母商议,你们不必担心。” * 好不容易熬过了长公主府的“荷花宴”,云容三人跟着一众世家公子小姐一起从花园到前厅去与家人汇合。 云容虽然满怀心事,但面上却让人看不出丝毫异常,顶多神色比来时冷淡了一些。 与主家告别之时,云容看着长公主慈爱的眼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与云裳站在云夫人周氏身边向诸位长辈行礼后就告退了。后边的长公主还想拉住云容说说话,被一旁的徐驸马察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长公主看了眼自家夫君,低声道:“怎么了?” 徐驸马对前厅还没散完的贵宾歉意一笑,拉了长公主去侧间。 他此时的娃娃脸上没了丝毫笑意,语气带着几分遗憾道:“殿下,云府的那位你就别想了。” 长公主闻言挑眉,奇怪道:“我看你不是也对容哥儿很满意吗?况且我们端宜也是喜欢的,怎么就别想了?” 他这妻子,被自己母后皇兄保护的甚好,看着聪明实则性子单纯。 在宴会上暗示听不懂,徐驸马所性就把话题给挑明了,“殿下没看到七公主跟上去了吗?” 就算亲妹妹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女儿,他们婉儿虽说是个郡主,还是比不得公主金贵。 在回程的路上,云夫人自然是与来时一样,跟云裳一辆马车的。 可是在登上马车前,她转头看了看站在马车边扶着她的云容,别人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这个做娘的还是多少能察觉到不对的。 云容见他娘突然停下,温声道:“娘,怎么了?” 周氏目光微闪,既然容儿不说,自有他的道理,现在在外面询问也委实不太方便,遂没有多问,只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回家给你们两姐弟做些什么吃的。” 凡是参宴,世家子弟都得注意仪态,少有能在宴席上吃饱的。 周氏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云容点了点头。 等到了云府,已经将近酉时。经过一整天的活动,主子们自是要先回自个儿的院子去梳洗一番。 云容在夏竹的伺候下换了身家常便服,简单的收拾了下自己后,便去正房与父母用膳。 云尚书早早的就坐在八仙桌后,听着云夫人说起在长公主府参宴的事儿。云容走到正房门口,小丫鬟恭敬行礼后给他把帘子打开。 他脚步迈的轻,进了门没走几步就听到周氏正在跟云逸谈他画画的事。 “我当时都惊了,虽然知道容儿是个有本事的,但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你是没看到,那幅宴会图展示出来时,那些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至少一圈。” 云逸差异道:“是吗?” 他大姐姐云裳柔声说了一句,“确实,那画技着实不凡。” 这些话传到云容耳朵里,让他头大如斗。他当时为什么就那么想不开,偏偏要上去画什么画? 现在好了吧?搞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想到这,云容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冷淡,走过去看着他爹娘行了一礼,“爹,娘,大姐姐好。” 云尚书笑笑,“坐。” 云容倒没坐下,而是直接开口道:“爹娘,我今天见着七公主了。” “七公主?她今日来了长公主府?” 周氏有些纳闷,她怎么在女眷那边没看到?不过转念一想,长公主是她姑姑,公主府应该比她们这些个外人熟悉,没见着也正常。 云容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嗯,殿下说要招我为驸马。” 云夫人还在一边思索,云容碰了个女子哪怕是公主也不会特意说出来的,哪知道猛然听到云容这么一句,惊的差点跳起来,“什么?招你为驸马?” 云逸眯了眯眼睛还没说话,周氏又接着道:“是不是你听错了?哪有公主私底下跑到男子面前去说这话的?” 云容扯了扯嘴角,“如果是我听错就好了。” 云逸皱眉,“这话能有听错的?容哥儿,你观当时公主说话神色如何?” 云容想了想,因为玉嫣兰当时说出的话太过大胆,他是转了脸看了她好几眼的,因此她那时脸上表情云容记得很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个,云容的心狠狠沉了沉。 见他面色不好,云裳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容哥儿,你别怕,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感受到手心的温暖,云容这才艰难道:“及其认真。” 这时门口传来了小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可是需要呈上晚膳?” 今日他们一家子说话屋里没留下伺候的人,下人全在外面候着。 云夫人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儿子都快被人给吃了,还吃个劳什子的晚饭? 周氏柔和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不用,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像是听出了主子话语中的怒火,小丫鬟急忙应了一声,守在正房门口的下人都自觉的远离了几步。 周氏此刻也坐不住了,急道:“那就是认定容儿了?” 说着站起来,“不行,可不能去做什么驸马,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若是娶了公主,往后都得受她指使,平白看她脸色行事,婚后还得与我们分居,这怎么能行?” 真是越说越难受,周氏去拽还坐着的云逸,“干坐着干嘛?还不快想想办法。” 云裳听到这些,心里难免对还未见过的七公主产生了些不满,“殿下虽是公主,但也不能想嫁谁便嫁谁吧?” 云逸这时开口道:“别的不清楚,但如果对象是容哥儿圣上一定会同意的。” 尚书府没谁有云逸更能猜透圣心,他都这么说,那铁定是没跑的。 云容脸色彻底白了下去,他就要这么娶一个不喜欢的人了?还是被强逼的?以后都被各种规矩所束缚? 周氏愣了愣,咬牙道:“容儿,我们先把你的亲事儿给定下来,这样,就算她是皇女,也不能破坏了别人的姻缘不是?” 云逸也点点头,无奈道:“只能如此。” 这桩婚事一旦定下,可没有什么反悔的路子。原本还想留个两年给云容好好挑上一挑,就下子是不行了。 想到这,云逸眼中带着对云容的亏欠,“容哥儿,委屈你了。” 这事本来就不怪他们,云容笑道:“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到头来妻子还不是我自个儿挑。”他已经很满足了。 看着他如此懂事的模样,周氏心里微堵,缓和了下口气才说,“明个儿就是端午,容儿,你到时去看看有没有合你心意的,只要你看的对眼,娘就给你做主。” 云容低笑了一声,周涣之所期待的端午,竟然变成了他的寻亲日。 * 端午佳节,皖南书院是放了假的。 周涣之和苏玉清因为昨日发生的事一直担心着云容,所以一早便在云府门口等着他。 云容才出门就看到树荫下站着的两个锦袍少年,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涣之,玉清,你们怎么不进来坐坐?” 苏玉清先是仔细观察了下他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异样,才开口道;“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们在这儿等着,省事儿些。” 云容笑了笑,“也是。” 在大宋朝,端午可是上半年的大节,举国欢庆。此时虽时辰尚早,但街上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平民百姓,世家贵族都会在这日出行,前往上京最大的湖泊,悦湖。 那里是赛龙舟的最佳场地,每年都由皇室举办,不限制参赛者的身份,只要是大宋子民,皆可报名。 赢了自然会有厚礼,不过人们都是为了讨个彩头,沾沾天家的气运。 云容对此没甚兴趣,但他没忘了今日的目的。要说哪里人最多,当属悦湖,所以便领着苏玉清二人朝悦湖方向走。 周涣之在一边小心翼翼道:“容哥儿,我们可是要去看龙舟?你那档子事儿……” 难得看见他这般小心,云容打趣他道:“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去见见荷琳书院的女子吗?这不就是带你去了?” 周涣之一心想着云容,没想到这人还有心思调侃他,看来自个儿的事应该是寻到法子了,遂没好气的道;“谁让你带了?我自己也能去。” “是吗?”云容瞥了他一眼,赶在他发火前出声,“我这不是去找媳妇儿吗?被那七公主这么一搅和,定亲的事儿只能提前定下来。” 苏玉清想了想:“确实只有这么个办法。” 周涣之听了,一拍胸.膛,极为认真道:“容哥儿,今日我不和你争了,你先挑,喜欢哪个女子尽管上,哥几个帮你拿下她。” 云容:“……”怎么说的他好像土匪头子一样? * 而另一边,皇宫熙和殿。 玉珩放下手里批阅好的奏报,揉了揉额角。这几天堆积下来不少事,他免不得要多花点功夫去处理,因此向皖南书院请了假。 为了能早日见到云容,玉珩熬了两夜方才处理完。想到今日便是端午,他脸上刚要绽开一抹笑容,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便跪在书案前。 玉珩扫了眼,冷声道:“何事?” 黑影低哑的说道:“主子,七公主昨日在长公主府宴会上拦住了小公子,要招他为驸马。” 玉珩沉默了一下,随后道:“玉嫣兰?”他目露不屑,“眼光倒是好,不过就凭她?也配?” 说完看向跪着的黑影,面无表情道:“昨日的事儿为什么不早说?今日才来禀报?” 皇室暗卫遍布上京,四处都是天家眼线,倒不是他特意派人去盯着云容。 暗卫原本低垂的头埋的更低,感觉到主子的怒气,硬着头皮说,“属下是见主子正在……” 玉珩厉声打断他,“他的事儿放在首位,所有事情都得为其让道。若再有下次,你不必活了。” 暗卫蒙在黑布下的脸已经煞白一片,闻言连忙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下去领罚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于云容以外的人,玉珩绝没有半点慈悲心可言。 他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冷笑出声:“既然你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旁人。” 玉嫣兰不是想要招驸马吗? 他有的是人选。 第33章 悦湖据说是大宋朝开国皇后所取的名字, 当时的玉氏先祖还未称帝, 就在此处与心上人一见钟情, 随后喜结连理。 所以悦湖的“悦”实际上是指心悦与你的意思, 是少男少女选择定情的绝佳之处,在大宋朝意义非凡。 再加之风景秀美, 平日里来的人本就不在少数, 今日端午,更是人声鼎沸。 云容他们到时,悦湖已经是人山人海。 周涣之见了咋舌道:“这么多人?” 看着那儿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云容抿了下唇,这确定是来寻亲的?他怀疑他娘说的话。 他们三个世家子, 出门在外又没带下人,哪里会当众挤什么位置, 一时都尴尬的站在外围。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 苏玉清开口道:“现在龙舟赛还没开始, 我们先找个位置坐会儿吧?” 六月初的天,已经开始热了。 周涣之拿手在前头扇了扇,“人多了怪闷的, 这姑娘也不会老在这儿待着吧?” 云容四下看了看, 右手边排起了一长串的队伍, 应该是在报名参赛。而左边连接街道的方向人要少一点,他便点点头示意朝那儿走。 因为悦湖是个活水湖,所以附近延伸了一条河流。云容他们站在桥上,看着桥两边的摊贩和不远处的悦湖, 不时有微风送来,倒也惬意。 “还别说,这荷琳书院的女子长的俊的真不少。”周涣之俊脸薄红的瞅着河岸边的一群女子,语气带了三分兴奋。 云容扫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对女子的好奇与对其容貌的单纯欣赏,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别当街随意评价女子,注意着些。” 周涣之当即收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刚没忍住,下次注意。” “嗤。” 苏玉清嘲笑道:“方才是谁说的要帮容儿哥找人选来着?别是转头就给忘了。” 周涣之瞪大眼,“谁忘了?我这不是在看吗?” 苏玉清:“是,你是在看。” 周涣之一脸的骄傲,“那可不,也不看看我和容哥儿什么关系,能不看吗?” 苏玉清:“……”这人都听不出来这是反话的吗? 云容听着苏玉清没了音儿,被逗笑了。 他对周涣之道:“知道你对我好,你先想着自己就行。” 桥上的三人说说笑笑,桥下的也没闲着。 昨日云容在长公主府宴会上的事儿经由众人口已经传遍了,本来他在上京皖南书院里名声就显,现在则加了个更字。 在宴会上的大半姑娘都被其风姿折服,对其一见倾心。 对此,傅仪心急如焚。 她可是从小就喜欢云容,加上他与她乃是表兄妹的关系,亲上加亲,想必父母双方都乐见其成。表哥虽然对她无意,可她已有办法……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她哥哥傅黎的声音由远及近,“容哥儿,原来你在这儿,可是让我好找。” 云容看着来人,一脸无奈,“不是找人递了消息,说了我们在悦湖?” 傅黎挑眉,“悦湖这么大,你们这么小,就好比蚂蚁一样,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的。” 云容:“这什么见鬼的说辞?”居然还挺有道理的? 傅黎嘿嘿一笑,“话糙理不糙,我一个粗人,别见怪。” 说着朝云容挤挤眼,“今日有没有见到中意的姑娘?” 云容指了指天上,没说话。 傅黎疑惑的看着云容,他没明白什么意思,正要再问,苏玉清解释道:“容哥儿是说现在天色尚早。” 这才多久,能有个什么结果? 傅黎:“那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云容:“……” 又是问妹妹的,最近怎么老爱问他这些问题? 可他又不能不回答,便尴尬的笑了笑,道:“很好。”总之是很敷衍了。 但傅黎很高兴,他朝桥下站着的傅仪挥了挥手,“妹妹,你上来。” 云容:“???” 周涣之在一边幸灾乐祸,都跟容哥儿说了,平时不用对别人那么客气,该说什么说什么,总是不听,这下要自食其果了吧? 苏玉清看着他一副欠打模样,有点手痒,想打他的心蠢蠢欲动。 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打的周涣之露出迷之微笑。 如果他生在现代,一定是个吃瓜好手。云容心里冷笑道。 随着傅仪上来,一众女子自然也要上来见礼的。大节在前,男女公共场合见面无伤大雅,与云容四人一一问候后,便一起在桥上谈天说地。 都是在书院就读的学子,总有些共同话题。一行人里有了女孩子,免不了要多照顾女子些。 云容他们顾忌着礼数,走在最前头没与这些姑娘有肢体接触。自然也就没留意到后面人的小动作。 傅仪身边一个穿粉色衣衫的姑娘突然叫住傅黎,“傅黎,我要吃栗子糕,你去给我买。” 用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指使傅黎的,自然不是别人,云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来,周涣之小声道:“你的小妻子要吃食,还不去买。” 傅黎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神经大条,但是个会疼人的,便转身回道:“那我去去就回,你们走慢点。” 粉衣女子摆摆手,“知道了。” 傅黎:“容哥儿,帮忙看顾她们一点儿。”见云容点头同意,傅黎便大步下桥走了。 苏玉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啧啧道:“这唐国公府的小姐还没嫁进门,就已经把他给吃的透透的。” 云容笑了笑,他倒是觉得男子对自己的妻子就应该这样,她开心就好。 临了要下桥时,人群突然变得拥挤起来,撞得云容一个趔趄,他皱了皱眉,刚想转头看看那些姑娘,就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就是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 “有人落水了!” “救命啊,救人啊。” “是个姑娘,有个姑娘落水啦!” “啊啊啊啊啊,傅仪妹妹!” 在一片混乱声中,云容敏锐的抓住了傅仪两个字,抬眸看去,就见刚才的粉衣女子正慌乱的大叫,她身边的傅仪已没了踪迹。 他连忙低头往湖面一看,水里正挣扎着的不是傅仪又是谁? 粉衣姑娘挤开众人,大喊道:“她不会水,傅仪妹妹不会水,来人啊,快下去救她!” 情急之下,她柔婉的声音都喊得发哑。 云容想也没想那么多,就准备跳下去救人,旁边的苏玉清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疯了?” 云容皱眉,“快放手。” 苏玉清:“她一个女子,你这一跳下去,亲事儿可就没跑了!” 跳水救人,不管是放在哪里,男女之间可不只是身体接触这么简单,云容出发点是好的,但没道理要赔上自己的终生幸福。 云容默了一瞬,看着湖里手臂不断上举,击打水面,挣扎渐小的女子,抬起另一只手把苏玉清的手给拨弄下去,“我知道。” 但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傅黎要照顾好他妹妹和未婚妻,便要说到做到。 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傅仪落水不救,是万万做不到的。 遂跳了下去。 “嘭”,又是一声落水声,苏玉清愣了愣,下意识的抿紧了薄唇,手指攥紧。 桥上他是站不下去了,连忙逆行跑到了河岸边。 周涣之还在后面没反应过来,云容就跳水了。 他一时瞪大眼睛,也跟着大叫道:“来人啊,救人啊,我兄弟落水了!” 紧接着拨开挡在前面的众人,硬挤到桥边,埋下身子就朝湖面看,看到云容浮水刚松口气,就见着他朝傅仪的方向游过去。 周涣之:“!!!” 他当下急的要死,随手抓住身边的一人就道:“快快快,下去救人,拦住他,快。” 路人甲:“???那个……我不会游水。” 周涣之当即嫌弃的推开他,四下打量,就准备再抓一个可靠的,又有好几个人从桥上跳了下去。 桥上众人:“……” “啊啊啊啊啊啊,又有人落水了!” “跳水了,有人跳水了!” “救人,快救人!!!” 一众哄乱中,周涣之余光瞥到一个人影,满眼的不可思议,那是……六皇子? * 湖里首冲的当然是云容,但紧接着就是玉珩,虽然地处上京,但玉珩显然水性极好,他在水中速度极快地朝着云容的方向游去。 “阿容,等等。” 云容恍惚间居然听到了玉珩的声音,加之刚才的数道下水声,他免不得要停顿些许,就在这空挡一下子便被玉珩追上,他在水里摁住云容的肩膀,“阿容,别急,你看,有人救她。” 正说着,那些个从湖岸下水的人已经游到了傅仪身边,捞起了她正往岸边赶。 而捞起她的竟然也是女子,云容见了,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玉珩微微一笑,“既已有人救了,也就用不着你我,我们上去吧。” 他似是想揽了云容,但云容移了移身子,扫了玉珩一眼就走。 玉珩也没在意,水里终究不甚方便,他跟着云容一起游回岸边。 守在一旁的下人见了两人,连忙取了披风递过来。 云容一手抹去脸上水渍,一手接过披风,随意的披在身上,因为刚刚离了水,此时衣衫湿透,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珠。 苏玉青从一边跑过来,看着云容浑身是水的模样,一脸的心疼,“容哥儿,你怎样?冷不冷?” “无事。”云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他一个男子下点水没什么,但傅仪不一样,便出声询问道:“傅仪呢?她可有事?” 苏玉青都还未开口,后面的玉珩就回,“她能有什么事?” 这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又似有些微不屑。 苏玉青早瞧见了玉珩,此时人多眼杂不便见礼,便低声道:“见过六殿下。” 玉珩没理他,只看着云容。 才下过水,云容头发早散了个干净,此时乌黑的湿发披散着,映着一张玉色的脸格外白。额间朱砂鲜红欲滴,丝毫不显狼狈。 玉珩忍不住侧了身子挡住诸人视线,稍稍垂头温声道:“阿容,你需要换衣,随我来。” 第34章 此时在湖里的几人均已出水, 不管是先出的还是后上岸的都浑身湿透的站在两人身后, 恭敬而沉默着。 云容大致扫了一眼, 他今日出门没带人, 直接与苏玉清他们汇合,他们自然也是没带的。 那这些个是谁的人不言而喻。不过想到玉珩身份非比寻常, 不是他们能比得上的, 也就没多想。 玉珩看着云容站着没动,也没生气,反而是极为熟稔的拉过他的手, 温声道:“跟我走吧。” 话听着温和,但动作却极为强势, 云容愣了愣便被他拉走了。 玉珩在外面虽然没甚架子,但普通百姓都能一眼看出他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身上的那股子气质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的出来的, 加之他容貌出众, 衣着不凡, 纷纷为其让道。 站在身后的下人紧随其后,徒留苏玉清一人站在原地。 他微微皱眉,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 放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这时周涣之才从桥上奔下来, 没看到云容的影子, 便看向干立着的苏玉清:“容哥儿人呢?” 苏玉清依旧维持着姿势没回答。 另一边,玉珩拉着云容并没有走大街,直接抄的小路连拐两三个弯子便到了一处宅院。 云容抬眼打量了一下,宅子从外观上修葺的颇为精致, 看着像是世家小姐居住的地方。 他看了看玉珩,微微晃了晃手示意他把他放开。 玉珩垂眸扫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低声道:“你手凉,我帮你捂捂。” 云容:“……”谁需要他捂? 因为玉珩握手力道不大,他使了些力气把手抽了回来。害怕玉珩多想,便出声解释道:“才下过水,手凉很正常。你……” 说着停顿了下,想起玉珩也才下过水,但刚刚触碰到的掌心温度可不低,很温暖,便闭口不言。 见他又沉默了下去,玉珩挑了挑眉,“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云容:“……” 他脸皮厚,趁着云容无言之际,又顺手牵过他的手,笑道:“还是我握着吧,仔细身子。”说着牵了云容进去。 宅子进去后里头的景色与外观相似,精致的紧。假山小亭,花草楼阁无一不精。 玉珩一边走一边出声,“此处是我名下的府邸,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过来。” 他刚刚看到云容在宅子外面打量,便细心的为其解释。 云容:“你的宅子?” 玉珩点头,“像这样的府邸我还有很多,你若是想要我可以送几座给你。” 云容差异的看着他,他不过随口一问,玉珩竟然要送几座给他? 观这位置和布局,一座价格可不低,这么大方? 不过他不是个贪财的人,也不想要玉珩的什么宅子,便委婉的回拒道:“多谢好意,我心领了。”这是不收的意思。 玉珩早有预料,云容要是能轻易就收了他的东西,那才有鬼了。 他此时哪怕心里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一股脑的塞给云容,但明显不是时候。所以他得憋着,如无其事道:“那便算了。” 到了正院,玉珩把云容推进去,“床边有干净的衣物,你快些去把自个儿身上的换下来。” 云容看着浑身滴水的玉珩,“那你呢?” 听到云容这么问,玉珩反射性的道:“你在关心我?” 云容:“……我自然是在关心你。” 哪怕知道他不过是因为自己皇子的身份所做的口头功夫,玉珩还是忍不住高兴道:“我,我当然是去另一间屋子换衣。”免得云容不自在。 他随后补充道:“刚下水又吹了些凉风,你可要沐浴?” 沐浴? 云容是想要沐浴的,但这是在玉珩的地盘上,对他而言,不方便。便回道:“不用。” 玉珩见他拒绝,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得提起精神催他,“别跟我杵在这儿了,快些进去换了衣衫吧。” 云容见他说完就走,没多做什么停留,挑了挑眉。他身上湿漉漉的有些难受,遂进了屋子,朝要跟着进来伺候的下人摆摆手,“不用进来。” 伸手关上屋子,阻隔了外人视线。 待进了里间,果然在床头看见一套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衣衫。云容随手拿起来抖了抖,触手温滑,用料极好。 他极快的脱下身上湿.衣,放到一旁的洗衣篮子里,在架子上取了帕子简单的擦拭水珠后,穿上干爽的衣物,那股湿冷黏.腻的感觉才消散不少。 穿戴完毕后,云容用手摸了摸袖子上用银丝绣制的广玉兰,感受着透过指尖传来的有些凹凸不平的触感,眯了眯眼睛。 今日临时碰到玉珩,宅子也是他第一次来,这屋子里怎么会有他的衣物? 是的,他的衣物。 如今穿在他身上的衣物,云容敢肯定,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无论是衣裳大小还是颜色花样,均是按照他的尺寸和喜好。他可不认为天底下有这么多巧合,玉珩身高又比他高出些许,不可能会是他的。 正这样想着,外间的门突然响了。 云容缓步迈出,就见玉珩亲自端了个木盆进来。随着他进来,屋子里瞬间站了不少人。 云容奇怪的看着他,他一个主子,居然自己端盆子? 那盆子似乎还盛着东西,待他走近,才发现里面装满了水。 玉珩见云容站在那儿看他,温言道:“你去里头坐着吧。” 云容:“你端个盆子作甚?”他倒是没问他衣服的事儿。 玉珩笑了笑,“自然是为着你。” 云容:“为我?” 玉珩也没回答,自行去了里间,并吩咐下人,“你们不必进来。” 云容忍不住想看他搞些什么,便跟着进去。玉珩已经把木盆放在了床边,一把拉过云容把他给摁在床边坐着。 云容皱眉,“你干嘛?” 此时云容坐着,玉珩站着,里间的光线还算不错,玉珩这一站把云容整个人都拢在他的阴影里。 云容觉得有些不自在,玉珩就道:“你虽换了衣物,但鞋子还是湿的,脚也是凉的。你既不肯沐浴,为了避免凉气入体,自然需要泡脚,祛祛寒。” 云容:“……”原来他去端水是为了自己洗脚的? 正常人遇到一个处处关心你的人,心里多少会有些感动,云容自然也不例外。他刚想开口道谢,眼前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 就见玉珩蹲下身子,一手握住了他的脚。 他看着玉珩的动作,一时没反应过来,唤了声,“玉珩?” 玉珩轻声道:“我为你洗脚。” 云容:“!!!” 被他这话惊到了,云容下意识的低头,玉珩此时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打下一片扇形阴影,微微颤抖着,像极了蝴蝶的翅膀。玉白色的面容上此刻显出一种奇异的温柔。 云容一时有些怔忡,玉珩就轻轻脱下他的鞋子,露出雪白的脚丫。 云容作为一个男子,脚自然不会小到哪里去,是寻常男子大小。 但他骨架生的漂亮匀称,脚掌清瘦,只一层薄薄的皮.肉覆盖在骨头上,皮肤雪白,脚背上能见到淡淡的黛青色血管。 五根脚趾也玉雪可爱,像竹笋一样,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淡粉色。 看到这脚,玉珩眼眸暗了暗,所幸他垂着眼,云容见不到他眼中深色。 但此刻被人握着脚踝,他心里的震惊盖过了身体上的不自在,“玉珩,使不得。”说着就要把脚抽出来。 他一个皇子,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的,哪有他反过来伺候别人的?更遑论去给人洗脚了! 要洗也是他给他洗。 云容挣扎着,可玉珩丝毫不放手,他力道把握的好,控制在既不会伤了云容也不会让云容挣脱的范围。 “别动。” 玉珩抬起眼,温声道:“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愿意,愿意伺候你。” 别说是洗脚了,就是再低下的事他也愿意为云容做。 说完便把云容的脚放到木盆里,快速脱了另一只鞋子,接着放了下去。 水温调试的稍烫,云容脚一下去就被热水烫出了漂亮的虾色,散在雪色的脚背上,说不出的好看。 玉珩见着,喉结滚了滚,他……想亲,极想,极想。 不过为了避免吓到云容,他忍住了。 半跪在木盆边,伸手进水轻轻搓了搓这双脚,云容脚趾蜷了蜷,弯下腰道:“玉珩,你快些起来,我自己来。” 玉珩侧身躲过云容想拉他的手,“你坐着别动,我手上沾了手不方便碰你,乖,别闹。” 云容:“……你”他这哄孩子的语气是这么回事? 玉珩直视云容,“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你小声些,仔细被旁人听到。” 这是说外头还有人守着,云容要是在说话,小心把人给引进来。 侍从小厮进来看到六皇子正跪在地上帮他洗脚?那云容估计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玉珩又拿手死死的握着他的脚,如果他一挣扎,那木盆里的水势必要溅玉珩一身。这样左思右想后,云容不再多做无谓之争,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下来。 虽然不明白玉珩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至少他没想过要害他。 玉珩感受到云容的妥协,声音更加干净柔和,“我们既是好友,这点儿又算什么?” 好友吗? 可他和周涣之,苏玉清可没互相帮过对方洗脚的。 玉珩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你我总要有点特殊的。”旁人怎么比得? 说话的空挡脚便洗好了,玉珩收了手,缓缓直起身子,把原来半挽起的袖子抖落,朝云容道:“你再多泡泡,我去为你另取帕子。” 说是取帕子,不过也是玉珩口头的一句吩咐,他主要是出去净手,一会儿还要与云容接触。 没过一会儿玉珩便折返了回来,手上不仅拿了帕子还提着一双崭新的鞋子。 云容定定的望着他,玉珩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下干涩的唇瓣,“怎么了?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他容貌本就世间少有,生的比七公主还要明艳,像是云端艳阳,熠熠生辉。 这种动作由他做出来,居然显示出一种超凡魅力,无端诱惑的紧。 云容眼皮一跳,移开视线,尴尬道:“没。” 玉珩也没在意,他早就习惯了云容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只有惹的急了才会鲜活起来。 虽然他鲜活的模样格外招人,但他心里可是决定要对他好的,绝不想让他生气,只能歇下心思。 几步走近,玉珩先蹲下身,为云容擦脚。云容皱眉,“我……” “你自己来?洗都洗了,也不差这一步。”玉珩截断云容,含笑道。 他说的有理,脚都洗了,现在不过是擦拭,拒绝显得太过矫情,云容便由着他动作。 玉珩在这档口也没占云容什么便宜,规规矩矩的擦完脚就为他穿上了软底绸鞋。 衣裳的事云容可以装作没发现,但这鞋子太明显了,他的尺码,让他不得不问,“这里怎么会有我的穿着?” 玉珩埋头把两只鞋子都为其穿好,才道:“自然是我让人下去准备的。” 云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为我准备这些个干嘛?” 玉珩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云容,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方便你日后过来小住。” 云容:“???”他要过来小住?他何时说过他要过来小住的? 感受到云容古怪的目光,玉珩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现在虽然不会过来,不过你早晚会过来的。” 云容:“……呵呵。”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迷之自信?不过别人才纡尊降贵的帮自己洗过脚,他不好说什么,便缄默不语。 玉珩侧了侧脸,“阿容,你应该还未曾进食吧?可要用膳?” 经过连番折腾,日头已经高升,悬与正中,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但他被玉珩强行牵走,苏玉清和周涣之可还在外头等着,这让云容怎么可能和他吃劳什子的饭? 云容歉意的看着玉珩,“玉珩,今日之事多谢与你,这饭我是不能留下吃的,改日请你可好?” 玉珩眉梢微动,“你担心他们?” 他们指的谁不言而喻。 还没等云容说话,玉珩接着道:“我派人留了消息,他们应该早回去了,大可不必担心。” 说不相干的人时,玉珩堪称面无表情,语气也没丝毫起伏。 如此直白的不悦,是个人都能察觉。 云容收了声,玉珩既然这副说辞,那他再过拒绝也没道理,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 在玉珩住所用膳,自然是道道精致美味。云容在八仙桌上还看到了不少上次在皖南书院吃过的菜式。 玉珩含笑解释道:“上次见你多用了几筷子,想必对它多少有些中意,这次便又让下头做了一些,尝尝可还喜欢?” 说着伸手取了旁边干净的银筷子,举箸为云容夹了一筷子姜汁鱼片。 这道菜他上次夹了四五次,是感觉不错,但玉珩这都记住了? 他不禁开口,“你……记这些做什么。” 玉珩对后面想要上前来布膳的丫鬟摇头,像上次一样亲自伺候云容用膳,殷勤的用公筷为他夹着菜,“但凡是你喜欢的,我自然是要记下来。” 看着描金边的粉彩瓷小碗不到片刻便冒出小尖,云容眼神有些复杂。 如此对一个人,简直就是为了一个人团团转。这番作态连他的父母都做不到。 他今日跳进湖面应该也是为了自己。 救了傅仪的刚好是两个女子,世上没那么多巧合,一定是玉珩特意带人过来阻止,免了他前去施救。 况且他身为中宫嫡子,皇上幺子,想要什么没有?看到自己直接跳水,云容回想了下,依着时间,没他犹豫的时候。 那就是想也没想直接跳了水,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说心里没甚感觉那是假的。 云容抬头直视玉珩,他眼里泛着感激,面上动容,真情实意道:“玉珩,你待我好,我知道。” 玉珩看他真情流露,这还是云容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和他说话,他瞬间感觉紧张,心跳加快,仿佛耳边都能听到那颗躁动的心在“咚咚”作响。 他面色一下绯红,连忙低下头去,云容看着他害羞,以为他面皮薄。 他敛了敛表情,继续道:“从今往后,我也会好好对你,你我做最好的朋友。” 他此刻心里是认下了玉珩这个好友的,把他划到了自己人的这边。 以后,他不会再因为他的身份而疏远他,会像对待苏玉清和周涣之一样,真心待他。 紧张了半天,以为云容即将表白的玉珩:“……” 第35章 在云容说出那句:“从此以后, 你我做最好的朋友。”后, 饭桌间一时鸦雀无声。玉珩为他夹菜的动作自然也停了下来。 半响, 玉珩才扯了扯嘴角, “是要做最好的朋友。” 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本泛着绯色的面容一下子全散了个干净, 面色也变得比平时更冷, 不过他此时低着头,云容压根瞧不见。 他只听着玉珩嘴上答应,便以为他是应了。 既然都是好友了, 没有只一人付出的道理。玉珩对他好,他也该对他好的。 于是他也效仿玉珩的行为, 取了旁边摆放着的干净银筷子,拿公筷为玉珩夹菜。 因为不知道他的喜好, 怕夹了他不喜的东西, 所以云容也没多夹, 只一点点试试水,将其放到玉珩的小瓷碗里。 玉珩扫见云容居然给他夹菜,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 “你给我夹的?” 云容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为我多次夹菜, 这是应该的。只是不知夹的你可否喜欢?” 玉珩垂眸看了看小碗, 里头是一筷子江米酿鸭子。他当下尝了尝,含笑道:“味道极好,我极喜欢,你也尝尝。” 说着给云容也夹了点, 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吃什么鸭子,这菜是云容喜欢的。但从他欢喜的表情来看,瞧不出半点不喜,云容觉得他爱吃,心里多少有些高兴。 皇家规矩极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他俩也就在开头说了两句,后面全都闭口不言,身后伺候的下人自然也不会发出丝毫动静。 但好在两人间的气氛格外融洽,倒不觉尴尬。 待主子落筷,底下丫鬟手脚麻利的把吃食撤下去,快速的收拾好桌子后,立即有人送来漱口水和清茶。 云容简单漱口后,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我表妹如何了?” 玉珩挑了挑眉,“她自是好的很。” 云容:“嗯?她现在可是在这院子里?”救傅仪的既然是玉珩的手下,那把她带回院子也实属正常。 玉珩闻言,好笑的看着云容,“你为何会以为她在我这儿?” “难道不是?”云容皱了皱眉,他这么问有什么问题吗? 玉珩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我院子,她这种造作的女人,也配?” 云容:“……”造作? 玉珩说完似是忽然想起傅仪还是云容表妹的关系,抿了抿唇,“我派人把她送回她自己府上了。” 送自然是送了,不过落水后什么样回去还是什么样,他能救她起来已经是她祖上烧香,还祈求他能安置她不成? 顺便让人回去给她家人提个醒,别每天总想些自己不该想的人,下次可没这好运道。 不过这些没必要让云容知晓。 玉珩岔开话题,“你端午后可有什么安排?”皖南书院端午是要放三日假的,这才一日,还有两日。 云容听见傅仪无事,倒也没怎么在意玉珩的态度。 他皇子出身,瞧不上她很正常。便温声道:“可能是要与玉清他们出门踏青。” 虽说早过了踏青的日子,但该补上的还是得补上。苏玉清和周涣之已经想去多时了,上次既已推迟,正好这次前去。 “踏青?” 玉珩有些奇怪的看着云容,不过他也没多问为何这时才去,“可商量好了要去哪里?” 云容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他见玉珩一脸期待,微微笑道:“不知你可想去?” 他要是不想去,就不会问了! 不过是不好意思强行跟上,想要云容主动邀请他罢了。玉珩眼中浮现光彩,“自是要的。” 察觉到他的欢喜,云容点头,“我们敲定了时间地点,便托人前去告知与你。”顿了顿,云容补充道:“就送到这个宅子吧。”皇宫他也进不去,只能往这里送。 玉珩:“那就这么说定了。” 想要的目的既已达到,玉珩好说话的紧。他怕云容无聊,便让下人去书房取东西,“听说你棋艺极好,我们手谈一局?” 云容的棋艺好,书院人尽皆知。因此玉珩这么说,云容也不觉奇怪。 也是因为他棋艺出众,很少人能与他下得来,就连云裳在这方面也是避着他的。见玉珩要与他下棋,语气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兴趣,“好。” 玉珩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没等多久,丫鬟便折返回来。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上物什,走到两人身边行了一礼后,极为仔细的放下东西退到一旁。 云容视线看去,桌面上放着一方墨玉打造的棋盘,颜色黑中透着莹润,质地极好。 哪怕知道玉珩身份贵重,但这平常用具都能如此精贵,还是让他不觉心惊。 不过对于玉珩来说,本该如此。他一撩衣摆坐直身子,微微挽袖,动作中透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好看的紧。 对云容一抬手,道:“黑子还是白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人下棋别人让他先行挑子的,云容轻笑道:“你确定让我先选?” 玉珩理所当然道:“自然。” 云容顺手拿过装着白子的棋盒,“你先吧。” 待玉珩落子,云容伸手捻了枚棋子,触手温凉,玉质极好。他手指不觉在棋子上摩挲了下,方才落子。 他手指修长,根根如玉箸,玉色的棋子捏在手上说不出的好看。 玉珩一时愣了愣,想着阿容如果握着黑子,那一定更为好看。见他迟迟未曾落子,云容唤了他一声,“玉珩?” 他这才拉回思绪,收敛表情,开始下棋。 云容发现,玉珩落子极快,仿佛心里早有定数。观他棋风,严谨非常,可谓是滴水不漏。但又透着一股杀伐之气,无端给人压迫感。 都说下棋最能看出一人性情,玉珩此人深不可测。 他眼神闪了闪,可不论如何,玉珩对他始终都是好的,云容也就放开思绪,心无旁骛的与玉珩手谈。 最后,居然以半子之势输给了玉珩。 云容差异的抬起头,看着玉珩不可思议道:“你的棋艺……” 他自己什么水平他自己心里清楚,就是太过清楚,才会在玉珩赢了他后感到震惊。 要知道,他江南外祖家可是世代书香门第,出了名的世家大族。他的棋艺是他从小由外祖手把手教导,仔细算算已有八年。 连他外祖都不一定能胜得了他,上京同龄人中更可以说是无人匹敌,如今居然输了? “我的棋艺不差吧?”玉珩含笑问道。 云容:“……极好。” 这盘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耗费了云容不少精力。加之已进六月,上京的天也跟着热了起来。 云容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玉珩起身走近云容,从怀子掏出一方帕子,抬手小心的给云容拭了拭。 这次倒没给云容躲的机会,玉珩快速擦完后便安然自若的回去坐着了,温声道:“这棋也下了好些时辰,就到这里吧?”他担心累坏了云容,又不好明面上让他休息,便说的委婉。 云容遭遇了这茬子,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残局,缓缓道:“如此也好。” 玉珩见他表面如常的模样,猜想他心里应该受了点儿打击,便出声宽慰道:“阿容,你棋风端正,过于温和。虽然思维严谨,目光长远,但输与我委实正常。” 他这是在说自己不够果决? 像是知他心中所想,玉珩接着补充道:“该有的果断你一点不缺,但……还不够狠。” “狠?”云容重复这个字,“下棋如何狠得?” 玉珩轻笑出声,“你该怎样就怎样,不必在意。”万事皆有他在,他总会护着阿容的。 他说的一半一半,云容生性单纯,心里有些异样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见他如此,玉珩打趣道:“不如我们聊聊你小时候的事情?” 云容转眼看他:“聊我的事作甚?” 当然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你。 玉珩垂下眼帘,轻声道:“这不是找话题打发打发时间吗?” 云容蹙了蹙精致的眉尖,“打发时间怎地寻到我头上?” “那说我的,我说些我儿时的事与你听。”玉珩趁机搭话道。 云容:“……” 他得是有多无趣,才会去听别人的过往?况且这过往还是玉珩的?怕不是尽说些皇家规矩与他听吧? 见云容脸上没甚兴趣,玉珩心里有些失落,他勉强道:“你不愿意听就算了。” 他这是在难过? 云容搁在桌案上的手指蜷了蜷,温声道:“你说就是了,我听着。” 听见云容这么说,玉珩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嘴角微勾,“那我挑着些说。” 阿容既然不愿意说他的,那他说他自个儿的也是一样的。 云容倒是个好听众,答应了听玉珩讲,便做足姿态,极为专注。他不时应和一下,以示自己有在认真听讲。 玉珩说的绘声绘色,颇为有趣。如果前去说书,一定是一把好手。 讲到他和兄长在宫里逃课,跑到御花园假山后去玩耍。云容忍不住道:“你和太子殿下居然逃课?”单看他形象,可瞧不出他是个会逃课的。 玉珩笑道,“小孩子,难免管不住自己。” 云容想想也是,玉珩和太子不管怎样也是人,免不了这些个。不过他好奇道:“太傅没罚你们?” “自然没有。” “没有?”没道理啊,太傅乃天子之师,可不怕他们身份的,怎么会没罚? 当然是闹出了人命,太傅不便管制。不过这些云容不必知道,玉珩笑了笑,解释道:“我和皇兄是去准备母后的生辰礼,太傅体谅我们一片孝心,便宽恕了我们。” 云容点点头,“原是这样。” 他祖母寿宴他父亲也是向上头递了折子的,所以他并不觉得奇怪,继续听玉珩说下去。 一时聊得久了,云容透过窗格看了看天色,准备向玉珩辞行,“玉珩,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了。” 玉珩扫了眼外头,此时日头已经西斜,确实不算早了。难得有跟云容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有些不舍。 但他还是止住话头,不想惹了云容不快,轻声道:“既已不早,那你便回吧。”说着起身,站在一边等着云容。 云容见他像是要送自己的模样,出言回拒道:“玉珩,叨扰了你大半日,就不必送我了。” “这怎么能是叨扰?陪着你,我心里也是开心的。”玉珩见云容半天没反应,叹了口气,一把将云容拉起来,“不是说要走了?快些回去吧。” 送云容送到门口,玉珩也不好做的太过明显,尽管他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放开云容的手,朝他笑道:“走吧。”外头下人早早准备了马车,停在侧门处。 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玉珩脸上,他含笑着让他回去,竟让云容一时有些怔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过温柔,云容嘴边不由自主的衔上一抹笑容,“谢谢你,玉珩。” 他走了几步,在登上马车前朝玉珩挥挥手,“回见。” 玉珩:“……” 他突然不想让云容走了,可他得忍住,就这样干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待看的没了影子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声道:“阿容,是我得多谢你。” 谢谢你,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体会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 第36章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云府, 门口的两个守门小厮互相看了眼, 其中一个立即跑下去在旁边恭敬的询问道:“可是来云府的客人?” 马车帘子撩开,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下人愣了愣,连忙道:“少爷安好。” 坐在上面的自然是云容, 他朝小厮温和的笑笑, 放下帘子出了马车。待站定后,对车夫说道:“劳烦你了。” 车夫赶紧弯了弯身子,回了一礼, “不敢。” “回去给你主子复命吧。”云容说完便转身进了云府。 车夫立在门口亲眼见他安然进去,才驾车离开。 还没等云容收拾收拾自个儿, 正房就派人来请他过去。一进房门,就看到他爹娘和他大姐姐都坐在椅子上, 一副等着他的模样。 云容知道他们要问些什么, 一时有些尴尬。 云尚书认真的看着云容, “容哥儿,今日如何?” 云容:“……不如何。” “那是没见着中意的?”云夫人周氏声音柔和道:“没有也别急,娘帮你相看。” 她还想说些什么, 描绘精致的眉梢就忽地微蹙, “容儿, 你衣裳怎么回事儿?”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云容早晨穿出门的是一件青衣才对,这件虽然也是青色,不过是莲青色, 料子上的花色也是不一样的。 这样想着,周氏站起身子,走近云容旁边仔细观察了下,还真是! 她一脸疑惑的看着云容,“容儿,你的衣裳?” “我的衣裳……” 云容顿了顿,还是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件事当时那么多人看到,应该也瞒不住,更何况出事的还是他表妹,他父母知道是早晚的事儿。 周氏听完瞬间便理清楚前因后果,勃然大怒道:“竟敢算计到我儿头上,好大的胆子!” 云尚书和云裳听了也不禁皱眉,只有云容听得云里雾里,他没明白他娘怎么就生气了? 他忍不住道:“娘,可是有何不妥?” 看着他一副迷茫模样,周氏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云容的眉心,“你个傻子!别人都在算计你了,你还不知道。” 云容:“……” 他也不是真傻,虽然男女之事上有所欠缺,但基本的理儿他也知道。 云容抿了抿唇,“你是说表妹她故意落水的。”这句话是个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还叫什么表妹,你没她这门子的表妹。”周氏说的毫不客气,显然被气的不轻。她儿子要是娶个这样不知检点的女子回来,那还了得? 周氏是最看不起这种手段下作的人的,因此她算是厌烦透了傅仪。不过天下女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所以她缓和了口气,“今日还要多谢六皇子,殿下金尊玉贵,我们也不好感谢他,容儿,你要记在心里。” 云容点头,“这是自然。”他会记着的。 周氏慈爱的看着云容,“你大姐姐成亲在即,你外祖父知道你们想要回去探亲,怕路途遥远耽搁了亲事,便启辰来了上京。” 云容一脸惊讶,“外祖父要来?”外祖年事已高,这长途跋涉的,能行? 周氏自豪道:“自然,你可别小瞧了你外祖父,他身体好着呢。” 一提起自己的父亲,周氏心情都好了不少,再想起父亲来上京的另一起事,嘴角不自觉的翘起,“你外祖可是一半为着你大姐姐,一半为着你。” “为着我?”云容疑惑的看着他娘,莫不是……,“因为我的亲事?” 周氏含笑道:“总算聪颖一回了。且看你喜不喜欢。”姑娘她极为满意,相信容儿也会欢喜。 云容垂了垂眼,缓声道:“嗯。” 事情告一段落,云容便让下人递了消息去苏府和周府,明日与苏玉清他们商量一下踏青要去哪里。 * 周府,周涣之用过晚膳回房,简单洗漱后便去书房坐着。今日他大哥有空,正打算亲自教导他的功课。 对此他心里有苦难言。 坐直身子没多久,周泽之就进来了,他见周涣之尚算乖觉,轻笑出声,“不必如此严阵以待。” 他又不是什么魔鬼。“你得多向你的两个好友学习。” 周涣之一脸无奈道:“我有学啊,可那也得有天赋不是?” 就他这水平,活像在娘胎里被狗啃过似的,拍八匹马他也追不上,在后头吃灰都勉强。 正说着,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少爷,有您的信。” 周涣之瞧了他哥一眼,见他没反对,出声道:“拿进来。”待信呈了上来,周涣之拿着就想先放一边,周泽之就道:“想看就看。” 周涣之:“……” 他拆开信封,熟悉的字迹让他面上一喜。周泽之见了,挑了挑眉,“是容哥儿写的?” 周涣之差异道:“你怎么知道?” 周泽之没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上头写了什么?” “邀我明儿个去商量踏青的事儿。” 周泽之目光微动,轻声开口,“那带上我可好?” 周涣之奇怪的看了他哥一眼,“大哥,你去作甚?”他不是很忙吗? 周泽之眉眼微垂,含笑道:“自然也是想去放松放松。” 翌日,苏玉清和周涣之如约而至,三人坐在云容院子里,石桌上是丫鬟摆好的瓜果点心。 “去郊外?”云容看着苏玉清询问道。 苏玉清点点头,“上京我们也待的够久了,不如这次就去郊外吧,去乡里,你们看如何?” 云容想了想,他自穿过来以后,还从未去过乡下,都是拘在城里。 对此,他颇感兴趣道:“那我们便去乡下吧。” 平时跳的最欢的周涣之这时倒没开口,云容以为他不想去,“涣之,你可是有什么好地方?” 周涣之摇了摇头,“没,我觉得挺好。”他一时有些局促,挣扎了半响才道:“容哥儿,玉清,我哥哥也想去。”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他和朋友一起出去游玩,带着他哥算怎么回事儿?也不晓得他哥要去作甚? 云容好笑的看着他,“泽之哥哥既然想去那就去,你不好意思干嘛?” 说到周泽之,云容温言道:“玉珩也要来,上次多亏有他。” 苏玉清眼神闪了闪,“六殿下要来是应该的,我们是该好好谢谢他。” 云容:“这本该是我的事,上次劳你们挂心。” 周涣之摆摆手,“容哥儿,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你这样说太见外了。” 云容笑了笑,“是我不好。” 敲定了踏青的事,云容和苏玉清二人闲聊半个时辰,各自看书打发一下午的时间便散了。 云容送他们出府,“那明日我们城门口见。” 周涣之:“知晓了。” 苏玉清:“嗯。你快些回去吧。” 云容点了点头,他们之间不必客气,便转身回府,对下人吩咐道:“你去城南递个消息,就说明日辰时三刻在城门汇合,去京郊乡下。”说着伸手在袖子里取出昨晚绘制的路线图交给小厮。 下人接过,躬身道:“是。” 另一边,玉珩为了等着云容的消息,今日一早便到了这座宅子,等了大半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都没等到消息,玉珩面上多少有些阴沉。 估摸了下时辰,候在凉亭边的下人小心翼翼道:“主子,该用膳了。” 玉珩扫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下人抖了下身子,立即跪在地上,“主子息怒。” 余下的几个下人全都跟着跪下,“主子息怒。” 静了片刻,玉珩梭然起身,从亭子下来一路走向正院,进了昨日云容换衣的那间屋子。 他坐在黄花梨镶理石八仙桌后,曲起一指在木桌上轻轻敲击,房间里伺候的下人都悄无声息,一时只闻“哒哒哒”声,让人无端感觉压抑的紧。 玉珩终是忍不住,抬手朝半空中挥了挥,低声道:“出去。” 下人全都依言退下,屋里凭空多出来个人,玉珩视线没放在他身上,而是看着自己玉白的手指,轻声道:“说吧。” 待黑衣人说完,玉珩冷笑一声,垂下纤长的睫毛,遮住自己眼中神色,静静的坐着。 过了片刻,才缓缓道:“真是,怎么有那么多人惦记着你呢?” 他这话说的缱绻,好似温柔的能滴出水来,配合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觉得诡异的很。 这时,下人来报,说一个自称是云府的下人递了消息过来,玉珩脸上也没见丝毫欢喜,依旧没甚表情的坐着,“让他过来。” 默默的听他说完,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让他早点休息。” 下人见他表情温和,恭敬道:“是。” 等他退下,玉珩嘴上依旧挂着微笑:“周泽之,呵。” 第37章 云府, 云容听到小厮来报说消息已经传到了, 他点点头表示知晓。握了手上的书准备继续看时, 下人想了想, 还是把玉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云容翻页的动作一顿,随即道:“知道了。”他想着他是不是对玉珩状态不是那么关心?他以后得注意着点。 小厮完成任务, 恭敬退下。 也不知道是因为明日郊游, 还是因为有了玉珩的嘱咐,云容比往日都要早些歇下。 夏竹和冬梅都啧啧称奇,她家少爷作息可是极有规律, 属于雷打不动的那种。今晚难得没有沐浴后看书,而是让她们准备熄灯? 不过主子的事哪该她们做下人管的, 她们也就一愣后,立刻前去收拾了床铺, 伺候着云容歇息。 翌日, 云容早早的便乘着马车来到城门口等着, 没想到他居然是最迟的一个。 苏府和周府的马车均已到达,还有一辆华丽的马车除了玉珩不作他想。 云容撩开帘子,歉意道:“让诸位久等了。” 周涣之早就在一旁张望, 见了云容, 连忙道:“我们也是刚刚才到的, 没等多久。” 云容挑眉,“泽之哥哥呢?” 透过撩开的车帘,云容瞥见周涣之旁边坐着的男子,姿态端正, 修养极好。 他微微偏头,对云容淡然一笑,俊雅的面容半隐在光线下,只能看到他格外秀挺的鼻梁。 云容刚想打声招呼,就听见一边的马车传来玉珩平淡无波的声音,“人齐了,就走吧。” 他们四辆马车堵在这儿也不是一回事,云容点点头,放下帘子,对车夫吩咐一声,“走吧。” 因为他们都是达官显贵,出城简单了许多。 云容坐在马车上闲着无事从暗隔里取出一本书籍细细看着。 今日与好友一起出门踏青,他也就没带什么下人,只自己一人,所性他是个男子,并无甚大碍。 书刚没看个两页,马车就颠簸了一下,迎面吹了一阵轻风,云容眉目微动,抬眼看去,就见逆光钻进来个人。 云容:“!!!” 吓! 这青天白日的,他倒也没见多少慌张,而是缓缓道:“什么人?” 如果是恶人,他的车夫不可能没个响音,瞧着也有些熟悉。 云容眯了眯眼,辨别了一下身形,“玉珩?” 那人影点了点头,温声道:“是我。”他斯条慢理的坐到云容身旁,含笑道:“怕你无聊,过来陪陪你。” 云容:“……”他哪只眼睛看到他无聊了? 云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默了半响,询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车可没半点停顿,他是怎么从自个儿马车跑到他马车上来的? 玉珩眨了眨眼睛,坦然道:“自然是跳过来的。” 云容:“……跳过来?你可真厉害。” 玉珩虚心的接受了云容的夸奖,“谢谢。” 云容:“……” 人都过来了,他总不能把他赶下去,但也不能就这样尴尬的坐着。他抿了抿唇,“你可是要看书?” 玉珩扫了眼云容手上拿着的书本,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是让我看这些个?” 云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他有些羞赧的背了背手,把那蓝皮书往后藏了藏。 上次跟他大姐姐一起去护国寺她忘了把自己的书带走,云容方才取出来的正好是那本劳什子“恶整男人的一百种方法”。 他也是闲来无事,一时兴起才会想看看女孩子看的话本子到底都写些什么。没想到刚好被玉珩给撞上。 但他又不好解释这是他大姐姐的书,只能窘迫的认下这个。 玉珩看着云容玉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晕红,他打趣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容,人都有点不同寻常的爱好,我懂的。” 云容:“……”不,你不懂。 玉珩也不好把人给逗的太过,他知道这书不可能是云容的,那估摸着就是云裳的。 他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出声道:“前去乡下还需大半个时辰,你这儿可有纸笔?” 云容下意识道:“有的。” 玉珩:“听说你画技超凡,可否为我作一副画?” 长公主府的事已经传遍,玉珩知道也实属正常。他们既已是好友,他向他讨画也是应该的。 云容点点头,询问道:“不知你喜欢什么?”说了喜好,方便他下笔。 我喜欢你。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玉珩想了想,温声道:“我喜好不多,不如就请你为我作画吧。” “画你?”云容差异道。 玉珩:“没错。”他见云容一脸古怪,眉梢微动,“怎么,不方便?” 云容:“……是不太方便。”他甚少当面只画一人。 见他为难,玉珩眼光一暗,宽慰道:“不方便就算了,那你挑着画吧。” 本来答应了帮他作画,现在又不能满足玉珩的愿望,云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他声音都低了不少,“玉珩,抱歉。” 他都如此作态,云容依旧毫不退步,可见独画一人在他心中有着特殊意义。 玉珩收敛表情,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为我画一幅玉兰图吧。”他现在不愿,以后总会愿意的。他一定会让阿容心甘情愿为他作画。 云容见他面上并无不满,心下稍安。这时他并不知道有人的情绪能在面上滴水不漏,换脸换的犹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不过听到玉珩想要玉兰图,他不觉诧异,“你也喜欢玉兰?” 玉兰?他不喜欢。 可以说世上能让他动心的东西少之又少。不过是在玉兰花树下遇见了他的“命中注定”。 这样想着,他眉眼都不觉温柔下来,轻声道:“是啊,喜欢的不得了。” 云容语气也带了三分愉悦,“我也喜欢的紧。” 玉珩视线极柔的望着云容,他的喜好,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云容正好转身去取放置在马车内的纸笔,没有瞧见玉珩眼中深色。待他回转身子,玉珩早就收敛好了情绪。 把砚台放在马车中间的小几上,云容挽了挽袖子,露出半截洁白的胳膊,抬手展开宣纸,准备调磨。 玉珩微微屈身,伸手捏着墨块,“我为你研磨。”说着动了起来。 云容见他力道曲直,姿态端正,研磨显然很有一套,便由着他。 他另外取了一个瓷碟,加入少许清水作调。 两人做事极其认真,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云容画作鲜活,但只有亲眼见过他画画的人,才能领略其中所带来的震撼。 玉珩盯着云容下笔,看着他在雪白宣纸上只是随意的几个勾勒,花朵就已成型,一片牵连一片,画的正是那日的护国寺后山,玉兰花丛。 玉珩:“……” 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日情景他至今难忘,没曾想今日居然能在云容笔下重现其景。 随着云容的落笔,大朵大朵的玉兰盛开,整个画卷仿佛都被渲染上花朵的清香,墨色调配的极好,画技之传神,世间罕有。 “阿容,我佩服你。” 这时云容刚好收笔,闻言轻笑出声:“你佩服我?” 玉珩:“是,敬佩至极。” 见他态度极为认真,云容也不再玩笑,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当不得你如此夸赞。” 玉珩缓和了脸上表情,“当得的。” 阿容,你不知道你有多了不起。你作画的时候仿佛会发光,圣洁的光线一路照射进他心底,他握着墨条的手忍不住紧了紧,真情流露道:“阿容,你很好。” 云容:“???” 他没怎么明白玉珩这又是怎么了,便一时没再开口。 等了片刻,估摸着案几上的画干了,云容伸手把它拿起来递给玉珩,“喏,你的画,看看可否满意?” 玉珩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卷,顺手接过,轻声道:“满意,不能再满意了。” 感受到他的欢喜,云容脸上也绽开笑容,“你喜欢就好。” 这时,马车刚好停下,外面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主子,京郊到了。” 不知不觉,竟然到了目的地。 正好作了一副画,云容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抖落袖子,对玉珩道:“我们下去吧。” 玉珩点点头,应道:“你先下,我收拾一下。”收拾,自然是指画。 云容也没跟他客气,直起身子就下了马车。 外边苏玉清他们也都刚刚下来,见了云容都一脸喜色。周涣之看着碧绿的景色,深呼吸了一口,“这郊外的空气就是不一样,比城里好多了。” 苏玉清笑道:“那是自然,这里可不像城里人满为患。” 他瞧了云容一眼,“不是说六殿下要来吗?” 云容:“嗯。” “那殿下人呢?” “我自然是在这儿。”干净的少年音,已经带了点华丽的味道,玉珩从马车上姿态优雅的下来,极为自然的站在云容身边。 苏玉清:“……” 他看了看云容,又看了看玉珩,忍不住发出疑问:“殿下怎么会在容哥儿的马车上?” 周涣之奇怪的看了一眼周围,“出城都还是四辆马车的,怎么如今只有三辆了?”还有一辆呢? 玉珩笑了笑,“我让他回去了。” 云容:“……” 众人都缄默不语,场面一时有些凝滞。玉珩开口打破僵局,很是理所当然道:“阿容,回去还得劳烦你送我一程。” 云容:“……这是自然。” 全场他身份最高,更何况当事人都同意了,自然没有他人插嘴的份儿。周泽之看了玉珩一眼,嘴角衔上一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周泽之:“我瞧着这人不是什么好货。” 玉珩嘲讽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第38章 既然来了京郊, 去到乡里, 云容他们打的主意就是要去感受乡土风情。 现在正值六月, 上京郊外的田地金黄了一片。云容他们一行人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乡下。四处可见百姓正埋头苦干。 周涣之挑了挑眉, “他们在干嘛?” 他大少爷出身,不通谷物很正常, 云容含笑道:“收麦子。” 金黄色的麦浪把他们包裹住, 鼻尖全是清晰的麦草香。云容环顾四周,几乎每块麦子田都有人进行收割,男女老少皆有。 这么一来, 他们几个倒像是异类,站在一边有些格格不入。 周泽之扫了眼麦田, 轻言道:“不如我们去帮帮那位老伯?” 顺着周泽之手指的方向,云容抬眼望去, 左边角落的那块麦子田只有一位老人, 手里握着一把镰刀, 佝偻着背,艰难的收割着麦子。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一众少年看着心里难免会对其产生同情。 周涣之听到他哥开口, 首先应和道:“那行, 看着怪可怜的。” 云容瞧了周泽之一眼, 又转头看看玉珩,他们是没什么问题的,主要是他。让玉珩这么一个金贵的人去劳作?云容有点不敢想。 玉珩好笑道:“去就去了,看我干嘛?”说着, 极为自然的拉了云容的手,温声道:“阿容,走吧。” 云容已经对玉珩时不时的喜欢拉他的动作习惯了,遂由他牵着,点了点头。 周泽之在后面看着,嘴上笑意越发明显。 几个人很快到了麦田,因为玉珩走在最前头,自然由他起头。 他也没端什么架子,直接开口道:“这位老伯,可还有多余的工具?我们见你辛苦,想来帮帮你。” 老伯是个很普通的百姓,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从穿着上也知道这群人非富即贵。 他连忙直起身子,朝云容他们摆摆手,“可不敢劳烦小公子们,老汉自己来就行。” 苏玉清见他推辞,出声询问道:“老伯,你的家人呢?怎么没来帮你?” 老人愣了愣,缓缓道:“哎,都走了,只剩我这么个老头子。” 云容:“……” 他瞧着老汉说这话时脸上黯然无光的模样,这个“走”应该是指不好的事情。 他没去揭老人伤疤,而是转移话题道:“老伯,有工具吗?实不相瞒,这个劳作,是我们今日的功课。” “哦,原是你们夫子布置的,那你们简单动两下就行。”说着,老汉指了指田埂上,“那儿,我今儿个多带的,你们凑合着用用。” 那里静躺着两把镰刀,可是云容他们有五个人,刀却只有两把的。 云容和苏玉清他们互看了一眼,把其中一把刀率先让给了玉珩,还剩一把则给了周泽之。 玉珩握着刀,“阿容,你呢?” 云容笑了笑,“我自是用手。”没有刀,用手扯。 玉珩皱了皱眉,“怎么能用手?你就在旁边看着。” 周泽之也同意道:“你们三个不如去马车上取些吃食下来吧。” 都是世家子,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养的精贵,没道理跑一趟乡下就徒手扯麦子的。 云容还想反驳,玉珩堵了他的话头,“阿容,听话。”语气中透着一股坚定,没得商量。 云容:“……好吧。”他不自觉的听了他的话,与苏玉清二人一起朝马车的方向走。 周泽之见云容他们走远了些,轻声道:“殿下好算计。” 玉珩面无表情,“知道就好。” 他也没警告周泽之,只默默下地,捏着刀去割麦子。他既然答应了要帮忙,就要做到,紧接着让老汉去一旁田埂上坐着歇会儿。 他语气强势,老汉听了,不由自主的应了。 周泽之见他如此,也收敛了脸上表情,下去帮忙。 待云容他们拿了东西回来,就见大半的麦子已经割好了,一时有些怔愣。 麦田里,玉珩听到动静,从麦子堆里抬起头,朝云容展颜一笑。 他此时满脸晕红,额上泛着薄汗,汗水由阳光一照,反射着晶莹的光。嘴唇殷红,格外性感。 云容眼皮一跳,有些慌张的移开视线。 周涣之惊讶道:“你们怎么那么快?”这才一个时辰,那么大一块田,就快割完了? 周泽之直起有些发酸的身子,“快些帮老伯干完,快些收工。” 苏玉清:“那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 周泽之含笑道:“我倒是没事儿,殿下累坏了吧?” 玉珩扯了扯嘴角,“……我好的很。” 这个周泽之,着实可恨。故意在云容面前提出要去割什么麦子,还打着要帮老人忙的由头,全是狗屁! 存心坑害他才是真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一定早就算计好了。 这镰刀不会多,顶多一两把,如果只有一把那正好给他,全程让他自个儿割。如果有两把,他和他一人一把,那也正和他意。 仗着虚长他两岁,不知为何竟会割劳什子的麦子。尽用些巧劲,收割的奇快无比,逼得自己也得拼尽全力,害得他如此狼狈。 云容听到对话,转眼看着玉珩,瞧见他脸色有些不正常,询问道:“玉珩,你没事儿吧?” 玉珩还没开口,他前面的周泽之就替他回道:“殿下好得很,云容你不必担心。” 说着,嘴角微弯,打趣道:“殿下割的快的很,也不知道是否在私底下练过?” 玉珩:“……”他看他才练过!也不知道是谁割的奇快无比!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云容蹙了蹙精致的眉尖,“玉珩,你不必割的如此快,慢着些,泽之哥哥也是。” 周泽之点点头,温柔道:“知道,只要殿下慢下来,我自会慢下来。不然我会有压力。” 玉珩额角微跳,“压力?不是你给我的?”他说的小声,云容他们并不会听到。 周泽之垂下眼帘,轻声回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并不是你想要的就能得到,殿下,就如今日一样,该怎样,就怎样。” 玉珩眉眼瞬间阴沉了下来,极冷的扫了周泽之一眼,“管好你自己。” 周泽之也不怕他,还是一副笑意模样,也没回应,反而是自顾自的道:“对于美好的事物,喜欢的可不止你一个。” 玉珩:“……” 他心里动了杀意,但碍于云容在场,他尽量压抑着自己,没与周泽之再进行口舌之争。而是静静站了片刻,缓和了心中暴虐后,才放下手中镰刀,走到云容身边,轻声道:“阿容,我有些饿了。” 云容刚想把手中吃食递给玉珩,就听到周泽之温声道:“容哥儿,不知可否为我取些吃食过来?” 云容:“……”他看了看玉珩,又看了看底下看着他的周泽之,左右为男。 莫说是苏玉清,就是周涣之也瞧出些不对劲来,他立即道:“哥,你不是还有我吗?我给你送过来。”说着弯身下地。 周泽之似笑非笑道:“也好。” 云容见事情解决了,打开手上食盒。 因为是郊游,府上做的吃食都是用油纸包起来的,他拿了一个递给玉珩,“里面是荷叶饼,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玉珩深深的看了云容一眼,抬手接过,“你给的我自是喜欢。” 见他伸出的玉白色手指都透着嫣红,显然被镰刀磨的不轻。 云容眉心微蹙,“玉珩,你别下去了,我来吧。” 玉珩:“怎么了?我来就好。” “你的手都磨伤了,还去?”云容一把拉过他的手,细细的检查了下。 果然,洁白无瑕的手掌,不仅大片嫣红,还在手指处多了许多小口,留有血痕。 云容轻轻碰了碰,“不过些许小事,你这么拼命干嘛?”他语气里不觉带了几分责怪,担心之情浮与表面。 玉珩表情有些委屈,“我只是想早日完成,这日头毒的很,我怕晒着你。” 云容:“……” 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玉珩,“我都去取东西了,回去路上全是树林,怎么晒到我了?你得多为自己想想。” 说着说着语气都柔和了下来,“累了吧?歇歇?” 玉珩点点头,“阿容,你真好。” 云容:“你……挺傻的。” 他与玉珩日渐熟悉,也没原来那种畏惧他身份的心理,又因为他真心待他好,所以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他抿了抿唇,“回去我给你擦药吧。”如果没记错,马车上应该是放有伤药的。 玉珩眼里闪过光彩,有些羞涩道:“那麻烦你了。” 瞧着他纯情的模样,云容笑了笑,“不麻烦。” 玉珩轻轻侧过脸,余光瞥见底下的周泽之,眼里划过一丝冷意。他既然敢坑他,那就别怪他对付他。 他会挖坑,那他就卖惨。 周泽之,竟敢肖想阿容,他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第39章 忙活了大半天, 一大块麦田终于收割完了。老伯对帮助他的一众少年极为感谢, 特别是在田地里收割的玉珩和周泽之。 他激动道:“今日多亏了有你们, 小老儿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若不嫌弃,不知可否到我家去一趟?” 见他是要给他们做饭吃的架势, 周泽之婉拒道:“不必, 我们还有事,一会儿便要走了。” 老汉想了想,粗茶淡饭的, 确实不适合招待这群贵人。便作罢了请客,热情的送他们离开。 周涣之看着他哥劳累了大半日, 有些心疼道:“哥,本来是来松快的, 劳你受累。” 周泽之虽然下地割麦, 但却丝毫不显狼狈, 依旧是一副轻松模样,面色如常,仿佛刚才帮忙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掸了掸纤尘不染的袍子, 温声道:“助人为乐, 我心里高兴的紧。” 走在旁边的玉珩:“……呵。”他可不是高兴的紧吗? 这么折腾了许久, 众人也没什么心思去玩耍,云容出声建议道:“不如我们改日再约,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他有些担心玉珩,私心里觉得他身娇.肉贵, 经不起折腾,想早日回到马车上为他上药。 周泽之眼神闪了闪,嘴角微弯,“也好,容哥儿,我有话与你说。” 云容立即转头,回道:“泽之哥哥,你说。” 周泽之瞧了玉珩一眼,轻声道:“我想单独与你说。” 单独与他说? 云容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说着便与周泽之一起去了旁边的小道上,其余诸人都在原地候着。 周涣之奇怪道:“我哥有什么要与容哥儿说的?他该不会……是要让容哥儿来管教我的功课吧?”这样想着,他脸色瞬间绿了下来。 苏玉清一脸无语的看着他,“都让你没事儿别老是瞎想了。” 望着右边小路上的两个男子,具是一身浅衣,看着格外搭配。不知为什么,玉珩脸色微沉,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另一边,云容估摸着离玉珩他们的距离足够了,便停了下来,询问道:“泽之哥哥,你有什么事说吧。” 周泽之笑了笑,先是打量了云容一遍,才道:“云容,那日长公主府宴我去了。” 他去了? 周泽之继续道:“我当时就站在你右边,亲眼见着你画画。” 云容:“……”他不会是特意叫他过来夸奖他的吧? 仿佛知道云容心里所想,周泽之轻嗤了一声,“我当然不只是来表达对你画技的赞扬,而是我对你心生仰慕。” 云容:“!!!” 他震惊的看着周泽之,细细的辨别了下他脸上的神色,却丝毫看不出玩笑的模样,惊讶道:“你仰慕我?” “不必惊讶,就是你想的那样。” 似乎还嫌自己说的不够明白,周泽之补充道:“云容,我心悦与你。” “就因为一副画?” 云容整个人都不好了。 开什么玩笑,就因为一副画,就让一个男人喜欢上自己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画魅力这么大?如果真是那样,那还了得? 听到云容这么问,周泽之表情变的有些恍惚。他抿了抿唇,否决道:“当然不是。云容,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 云容:“……我知道。”可不是早就见过? “并不是在周府,而是更早,你应该已经忘了。” 云容:“……”他一点都不想去纠结他和周泽之几时见过,他还没从周泽之的表白中回过神来。 周泽之垂眸,眼中浮现点点温柔,“皖南书院,第一次进行算学考试,你的卷子就是我批阅的。” 说出了心里话,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随即叹了口气道:“云容,我已经关注你整整三年了。从你还没入学起,我就注意到了你。时间一点点的积累,不知何时,我竟然喜欢上了你,今日借此机会,将它告知与你,希望你能知晓。” 云容被一炸再炸,整个脑子“嗡”的一声,全乱了。 半响,他才艰难道:“告诉了我又能怎样?”他又不喜欢男子,告诉他没一点用。 “你感情迟钝,不告诉你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知晓。我现在说了,你心里至少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不会变的。” 周泽之一脸无奈,他凭着这些年的观察,得知云容情感上有所欠缺,需要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不然还不知道要磋磨到什么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他都十□□岁的年纪,尚未定亲的原因。他竟然是在一直等着自己? 云容放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他眉头狠狠一皱,“周府日后全都仰仗着你,你怎能如此想?你我绝无可能,乘早歇了这心思。” 周泽之脸上表情淡了下来,缓声道:“云容,我今日告诉你没别的意思。你也别过早拒绝,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发生什么谁也不能保证。” 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泽之挑眉,“没,我只是想说世事无常,容哥儿,你别有心理压力。” 他虽然话说的温柔,但语气中的坚定让人不觉心惊。 还叫他别有压力?他现在被一个男人给盯上了,能没有压力?就是七公主坦露心意,也没他这么吓人的。 周泽之说完,温声道:“我们回去吧,不然他们该起疑了。” 云容浑浑噩噩的跟在他后头,耳边就传来一声,“你身边怀着这心思的可不止我一个。” 云容:“……”还不止你一个?很好。 等他俩回去了,周涣之连忙凑近云容小声道:“我哥说了什么?可是说了功课的事儿?” 云容:“……呵呵。” 你哥他说了心悦我! 苏玉清见云容脸色有些不好,皱了皱眉,“容哥儿,你怎么了?”刚刚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 因为刚才周泽之的话,让云容觉得身边人都有些问题。他警惕的打量了一圈,见他们面上都无异常,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也是,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单单从脸上看出来?遂缓和了下自己的思绪,这才低声道:“可能是太热了,我们回吧。” 玉珩眼中划过一抹暗色,想要拉过云容的手,却一下子被他避开。 这完全就是反射性的动作,看的玉珩脸色微僵。 周泽之在一边嘴角含笑,朝周涣之道:“涣之,走吧。” 苏玉清在后头站了片刻,也跟着上了苏府的马车。 云府马车上,自从上了马车云容就一直呆坐在位置上,低垂着眉眼,全没了来时的鲜活。 玉珩眉心微跳,沉声开口道:“姓周的可是对你说了什么?阿容你别怕,说出来我帮你对付他。” 云容闻言,睫毛颤了颤,轻声道:“你对付什么?周家哥哥只是说了点学业上的事情。” 他怕玉珩乱来,勉强提起精神,“你手不是伤了?我给你擦擦。” 见云容不想多说,玉珩也没逼他,他总是有法子能知道的。因此他柔和了表情,伸出右手道:“阿容,麻烦你了。” 云容摇了摇头,侧了身子去取放在暗隔里的伤药。因为工具有限,便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沾了沾药给玉珩抹上。 他低头抹药,细心的模样让玉珩觉得心头微烫。就想着让马车走的再慢些,最好能一直走下去,让他和云容能一直这样温馨的相处下去才好。 云容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擦完了右手,顺手捉过玉珩另一只,等两只手都上好了药,云容烦乱的思绪都散了不少。 他笑道:“好了。” 玉珩:“……嗯。”他还没怎么感受,就完了。 回去的路上云容明显心里有事,玉珩也没烦他,就这么安静的坐在马车上看着书。待到了城中,自然是要分开走的。 云容撩开帘子看了看外头,“玉珩,把你送到城南的宅子可好?” 玉珩点点头:“嗯。” 得他同意,云容吩咐车夫,“去城南。” 车夫恭敬道:“是。” 走了两刻钟,便到了玉珩的宅院,马车停了下来。 玉珩坐了片刻才道:“阿容,你就不必下来了,直接回家吧。今日早些休息。” 想送玉珩下去的云容顿了顿,道:“那好,你一路小心。” “这都到家门口了,丢不了。”玉珩朝云容一笑,“我们回见。” 云容:“回见。” 待玉珩下了车,云容便吩咐车夫回云府。在马车转身时,云容透过车帘看了眼玉珩,朝他摆摆手。 玉珩站在门口保持着笑意浅浅的模样,马车没了影子,他一下子便收敛了面上表情,薄唇抿成一线,也没回府,而是去了别的方向。 * 云府,云容回来后没像往日那般梳洗,而是坐在屋子里发了一炷香的呆。 周泽之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还有那个七公主。平日里风平浪静,现在倒好,一来来俩,一男一女,真是“好事”成双,甚为般配啊。 这样想着,他都不觉笑出声来,瞧瞧这是什么运气? 底下伺候的丫鬟见了主子一回来就蒙头不语,担心的紧。 夏竹伺候在身边,冷不丁听到云容轻笑出声,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轻声道:“少爷,您可是心里不快?” 云容:“你知道我心里不快?”他刚才可是笑了的,应该会觉得他高兴才对。 夏竹犹豫了一下,担忧道:“少爷,您脸色奇差无比,难看的不行。” 云容愣了愣,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一边的冬梅点点头,“今日您不是去郊游吗?” 云容:“是去郊游了。” 主子不说,她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多问,屋子里一时寂静了下来。 门外传来秋月的声音,“少爷,夫人有请。” 母亲找他? 云容深呼一口气,“就说我随后就到。”说着,他站起身子,往里间走去,吩咐道:“替我换衣吧。” 夏竹朝冬梅使了个眼色,连忙跟了上去。 云容拾掇拾掇自个儿,揣着心事去了正院。他一进去,他娘就迎过来。 朝云容笑的一脸温柔,“容儿,你们书院快要放假了吧?算算日子,你的生辰就快到了。倒时想要吃什么,玩儿什么,尽管跟娘说,娘去给你安排。” 是啊,转眼都快到他的生辰了。 被云夫人当个小孩一样看待,云容扬起笑脸,“娘你安排就行。” “你个小祖宗,每年可不都得娘亲自给你安排?” 周氏伸手拉过云容,瞧着他如今越发出挑的模样,感慨道:“一晃眼,你也要大了。等你大姐姐嫁了人,接下来就轮到你喽。” 云容:“……”他最近不太想听到有关成亲的事情,身子一时有些僵硬。 周氏察觉到,皱了皱眉,“怎么了?今日可是有事儿?” 云容:“没,我只是有些伤感。” 周氏以为他在说云裳出嫁的事,叹了口气,“你是她的嫡亲弟弟,裳儿成亲那日你得辛苦着些。” “这有什么?”云容好笑的看着他娘,“我自会看顾大姐姐的。” 云容又与周氏扯了会儿家常,云裳便到正房请安,“娘,容儿。” “过来,嫁衣可绣好了?” 周氏朝云裳招招手,一把揽过云裳,爱怜的替她把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过耳后。 云裳不好意思的看了眼云容,有些羞涩道:“都绣好了。” 在家人面前,糟心事仿佛都飞走了一般,云容眉目温和,“是该用膳了吧?” “对对对,摆膳。”周氏扶起云裳,朝下面吩咐,下人立即福了福身,去小厨房端菜。 他们一家人坐在八仙桌后,有说有笑的等着云尚书。 主子们感情和睦,下人日子也过的轻松。周氏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鬟都忍不住上前凑趣,一时其乐融融。 等菜品摆了大半,云尚书才姗姗来迟。 处理了手头上的公务,与家人相聚的时光让他心暖。 云容和云裳见着他来,都起身行礼,“爹安好。” 云逸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从袖中拿出一份请柬,“七日后,皇后娘娘设宴,广邀上京世家贵族参加。” 周氏:“宴席?”她思索了一下,瞪大眼睛,“该不会是要给容儿赐婚的赐婚宴吧?” 第40章 “赐婚宴”听的云容面色一僵, 默默的垂下眼帘。 云夫人有些焦躁, 这儿媳人选都还未曾挑好, 更何况这设宴时间…… “那不是弟弟的生辰吗?”云裳接过云尚书手头上的帖子, 大红色的请帖上写的时间分明就是云容的生辰日。 云容笑了笑,“那不是正好吗?都不用爹娘麻烦。”直接去皇宫里参宴, 权当是过了。 “说什么傻话。”周氏摸摸云容的手, 从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他内心的些许不安。 周氏想到自个儿的父亲,嘴角牵出一抹笑来,“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也没有人能强迫容儿婚娶,就算是皇家也不行。” 见着自己夫人一副有底模样, 云尚书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实在不行, 只能如此了。 他转头看着云容, 极为慈爱, “容哥儿,这次的生辰宴算是我们欠你的,等回来便为你补上。” 云容摇了摇头, 缓缓道:“不碍事。” 几日时间眨眼即逝。 在这段时间内, 云容顺利的结束了皖南书院的课程, 抱回了学院夫子交予他们完成的任务。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自由时间,或外出继续求学,或待在家中苦读,都任其学子打发。 * 刚过酉时, 皇宫门口便已排满了长长的车队。一辆辆带有家族徽记的马车,静静的排队等候。 云府马车内,因为皇后宴请的是世家大族夫人和尚未定亲的亲眷,所以这次云尚书和云裳都没有来。马车上只坐着云夫人和云容两人。 已经等了盏茶功夫,马车依旧没什么动静,周氏不禁有些心烦气乱。 本来她就对这宴会及其不看好,现在又遇到这桩子事儿。但碍于在天子脚下,不便发泄,便脸色不好的坐在铺了柔软垫子的座位上暗自生着闷气。 云容见了,出言宽慰道:“娘,今日的事没你想的那般糟糕,宽心,宽心。”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担心也不是一回事儿,周氏渐渐松下身子,紧绷的思绪也跟着轻了轻。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设宴把时间定到晚上是作甚? 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马车才缓缓动了起来,到了宫门口停了下来。 听到外头侍卫传来的声音,周氏与云容下了马车。 皇宫规矩森严,无论你是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除了当今皇上皇后和皇上嫡子外,都不能乘坐马车进去。 云容先行下车,扶着周氏站稳后,才收回手。 因为今日皇宫设宴,宫门口的守卫盘查的比往日更为严谨。不过对这些官宦世族的贵人来说,态度还是恭敬异常。 “夫人,请柬。”侍卫弯腰朝周氏一揖。 周氏从袖中抽出一张描摹精致的大红色帖子,递给侍卫。看着这颜色她就糟心,现在终于脱手,她心里堵着的气都觉得顺了不少。 侍卫低头小心接过,细细查看了下,见并无不妥后,朝旁边一退,“贵人请。” 云容跟着周氏顺利的进了皇宫,刚入宫门就有几个宫女向他们一礼。 瞧着像是掌事的宫女站出来,一扬手道:“今日皇后娘娘摆宴朝华殿,贵人请随我来。” 云夫人优雅的朝宫女点头,“劳烦了。” “可不敢当。” 踏着青石板,走过汉白玉雕琢的玉石拱桥。脚步所经之地,皆可见座座巍峨宫殿。朱红色的墙体,一个个琉璃瓦顶,堆砌出一座金色的岛屿。 迎面而来的天家威严,让人忍不住屏息以待。 这是云容第一次进皇宫,眼前建筑所展露出的大气磅礴还是给他心理上造成了一些冲击。 虽然他前世曾去过故宫,但这种感觉跟故宫带来的又有不同,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所谓的朝华殿,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朝华殿三个大字。 此时正门大开,抬眼望去占地极广,里面早早设下了两排席位,许多座位上已经坐有人影。无数宫女太监穿插其间。 领路的几个宫女福了福身,再次行礼道:“就请贵人入席,奴婢告退。” 周氏朝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她将云容拉到身边,小声嘱咐道:“如果一会儿发生什么,你不要出声。” 云容虽然不知道自己母亲要做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周氏朝他安抚性的一笑,便领着云容进去了。因为云尚书是正二品大员,身居高位,所以云府的位置相较靠前。 就是让云夫人想要往后坐都不行。 云容才一落座,就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他面上丝毫不显,端端正正的坐着。 长条案几上摆放着新鲜的瓜果与美味的糕点,云容扫了一眼,发现有许多南方和并不是这个时节的水果。 正在这时,几位穿着宫装的丽人簇拥着一名女子迎面走来,在坐的众人立刻站起身子,俯身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安好。” 正中间的女子,也就是皇后轻轻颔首,“免礼。”声音听着甚是柔婉。 待走的近了,云容才发现穿着大红色金线绣凤的皇后看起来极为年轻。乍眼看去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已经生育了两位皇子。 她容貌极美,美的大气,是一种牡丹的雍容华贵,玉珩的容貌明显继承了他的娘亲。 云容看了眼就低下头去,自然也就没发现皇后正在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他。 华丽的裙摆拖曳而过,皇后缓缓落座,“诸位不必多礼,今日的宴会就是想让大家来热闹热闹。随意就好。” 话虽如此说,但在坐的谁敢不守礼数? 皇后见席位均已坐满,拍了拍手,大殿便涌入一串舞姬,她们穿着水袖,向众人行礼后便翩翩起舞。 云容对台子上的表演没甚兴趣,所性眼不见为尽。 这时太监宫女将宫宴的菜品呈了上来,经过一下午的折腾,他还未曾进过半滴水,口有些干,便捏起杯子。 后面伺候的宫婢见了,伸手取过酒壶想为他满上,云容朝她摆摆手,“我自己来,你退下吧。” 随后拿手取过一边盛放着的果酒,倒了些许。颜色泛着淡淡晕红的果酒倒入琉璃杯中,说不出的好看。 云容刚刚抬起杯子,沾上唇瓣,就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视线一转,就看到上首的皇后微笑的看着他。 云容放下杯子,刚想起身,皇后含笑道:“不必起身,你坐着便是。” 她顿了顿,接着道:“是云尚书的嫡子吧?” 云容恭敬的点了点头。 细细打量了片刻,皇后柔声道:“模样倒是生的一等一的好,本宫瞧着挺喜欢的。” 云容:“……多谢娘娘,云容愧不敢当。” “这有什么敢不敢当的?”一声娇笑从皇后身边传出。穿着烟云蝴蝶裙的丽人掩唇而笑,她生的明艳,发髻上插的蝴蝶簪子触须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活灵活现。 她放下纤纤玉手,直接开口道:“小郎君,不知你可有亲事?” 云容:“……” 很好,能如此直白的问他这个问题,必是七公主的母妃德妃无疑。 随着此话问出,摆明了是要为云容赐婚,官宦世家亲眷都停下了动作,连舞台上卖力表演的舞姬都顿了下来。 一时场面寂静无声,坐在下面的傅仪顿时双眼睁大,放在膝上的手捏的咯咯作响,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她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寻了端午的机会。眼看着快要成功,却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六皇子给破坏,直接从水里拖走了她。 害得她白白落水,还颜面尽扫。居然仗着身份警告她? 呵,为了她表哥,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他一个口头警告?真是笑话! 本来以为可以好好筹谋,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了这般景象。 她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正是德妃,是七公主!又是皇家!接二连三的阻她好事,抢她表哥,凭什么? 她心里蓦地生出一团邪.火,就想站起身子,却被她娘一把拉住,“你干嘛?给我好好坐下。还嫌上次不够丢脸是吧?” 傅仪一下子红了眼眶,低下头去掩住自己眼中的狠色。 见她安分下来,傅夫人才缓和了下口气,“容哥儿那孩子你就别想了,来年娘给你找个好的。” 云容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知道他好,但再好也抢不过皇家。 傅仪半响才闷声道:“知道了。”别人再好也不及云容一二,要她放弃表哥,绝无可能,走着瞧吧。 坐在左边第一排的周泽之嘴角微扬,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神态轻松。 倒是周涣之,皱紧眉头,担忧的余光瞥向云容。 云容想到他娘说的,一会儿发生何事,他都不要开口,所以抿了抿唇,正犹豫着。 就听德妃继续道:“小七对你甚是满意,吵着闹着要招你为驸马,可把本宫搅的不行。” 她巡视云容一圈,“你的事本宫也听说了,是个好孩子,这门亲事不知你是否愿意?” “他不愿意。” 门外传来一道华丽的声音,尾音微微上翘,透着些许不屑。 此时天色渐暗,朝华殿早已亮起了盏盏宫灯,把整个大殿照的亮如白昼。 他逆光站立,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缓步而来。随着清晰的脚步声,来人的面容缓缓映入眼帘。 “珩儿?”皇后诧异的挑起柳眉。 “见过母后。” 其余几位妃嫔玉珩直接无视。在他眼里,这些女人虽然身居妃位,不过到底为妾,根本不值得他行礼。 果然,玉珩虽未行礼,但其他妃嫔脸上并未出现愠色。 中宫嫡子,身份尊贵非常人可比,她们不过是一群关在后宫的女人,大都并无子嗣傍身,怎么跟他斗? 见玉珩到来,周泽之脸上笑意越发明显,他甚至取了一旁的筷子,夹了块糕点在口中细细品尝。 目光瞥见脸色僵硬的德妃,他眼中划过一丝鄙夷。 另一边,德妃努力扬起笑脸,尴尬道:“殿下怎么来了?”她虽为庶母,但在嫡子面前仍矮上一截,依旧尊称其殿下。 玉珩假笑道:“我不能来?” “自然是能的。”德妃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这小子摆明了是要来拆她的台。 玉珩侧脸看了看坐姿僵硬的云容,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转头朝德妃冷笑道:“就你那个眼歪嘴斜,其貌不扬,獐头鼠目的女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个儿长什么模样?竟敢肖想阿容,凭她也配?” 嘴歪眼斜?獐头鼠目?听到玉珩的形容,云容嘴角抽搐。 众人被惊骇的愣在当场,满眼的不可置信,七公主…… “啊啊啊啊啊!” 德妃瞬间尖叫出声,一手指着玉珩的鼻子,“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她气的浑身发抖,鼻腔里喷出道道粗气。 “我说的是实话,怎么?说到你女儿你就受不得了?我那个好妹妹呢?” 说到“好妹妹”三个字,玉珩语气都重了不少,带着无情的嘲讽。 “想男人想疯了?我这里多的是。”见他越说越不像样子,皇后沉声道:“珩儿,休得胡闹。” “她可是你妹妹!你怎么能如此贬低她?”德妃胸腔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恨不得扑下去揪住玉珩,让他把刚才的话都咽回去。 玉珩也没管皇后,只是好笑的看着德妃,口中咀嚼着“妹妹”两字。 那阴鸷的目光让德妃背脊发凉,突然想起了玉珩的为人,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身上的气势立时弱了下去。 可她身为母亲,自己的女儿被当众如此羞辱,这传出去让她的小七怎么活? 她眼中一下蓄满泪水,楚楚可怜的看向皇后,扑倒在地,“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后惊疑不定的目光在玉珩和云容身上来回逡巡,心里倏然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也顾不得倒在脚下的德妃,眼光如刀般刮过云容,冷声问道:“云容,你可有亲事?” 见皇后态度一下突变,云容连忙立起身子,旁边的云夫人就按下他的手,起身恭敬的回道:“回娘娘,容儿已有亲事。” 什么?云容已有亲事? 玉珩扭过头来,目光直射云容,仿佛能从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他呆滞片刻,猛然出声,“不可能!”华丽的嗓音都变得尖锐,带着不可置信,似是刀刮。 第41章 一时整个大殿都回响着这三个字, 足以可见玉珩的失态。云容被他目光中的深色一刺, 下意识的躲闪。 见云容偏头, 玉珩直接几个大步走近。 没了方才对德妃的漫不经心,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真假,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云夫人, 直接开口道:“阿容, 这不是真的。” 他也没问对不对便否认了这一亲事。 这当然不是真的。 但自己娘亲说的话,云容怎么能当众反驳?更何况这是在朝华殿里,当着皇后的面, 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的定亲之语。 所以面对玉珩的盘问,云容抿了抿唇, 并未出声。 “你默认了?” 玉珩声音都微微颤抖,明明一切都朝着那么好的方向在发展, 他能感觉得到, 云容心里已经接纳他了。 可是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一门亲事, 那他将来还有什么机会?难道要他眼睁睁的看着云容娶妻生子? 玉珩眼中渐渐泛起血丝,转头朝云夫人质问道:“不是说只有未曾定亲的家眷才能入席吗?”他心中尚存一丝侥幸。 可接下来便被周氏无情打破,“本来容儿是不应该来的, 但他的亲事确实尚未正式定下。由臣妇的父亲所带的庚帖还在路上, 所以……” “是谁?是谁!” 玉珩直接打断了周氏的一串解释, 声音比刚才更加尖利。 见玉珩作态,坐在上首的皇后面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涂着鲜红色豆蔻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她沉声道:“够了, 珩儿你退下。” 听到皇后的呵斥,玉珩默了半响,才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道:“母后,阿容与儿臣关系匪浅,情谊深厚。如今得知阿容已有亲事,儿臣心下欢喜,怎么能没听到定亲的人家就先行告退呢?” 说着为云容感到欢喜,可从他脸上可看不到丝毫欢喜。 见他分毫不让,皇后看向周氏,深呼吸一口,才柔声道:“夫人说吧,与云容定亲的是何人家?” 周氏感受到气氛的古怪,敏锐的察觉到皇后隐藏在语气中的一丝不喜。 但此刻没给她奇怪的时间,便恭敬道:“乃是江南季家的嫡幼女,季染。” 皇后:“季家?倒是不错的姻亲。” 这评价倒是十分中肯。江南季氏是南方出了名的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季氏一门曾出过三位帝师,可谓是显赫非常。 族中悉心教导出的子女,皆是人中龙凤。这是由周氏的父亲亲自牵线,送过来的姻缘。 当然是好姻缘,千挑万选出的人选。 周氏心中本来就对其十分满意,只是怕云容不喜,才一直压着。虽是今日不得已说出来的,但周氏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她对皇后和皇后脚边跪着的德妃行了一礼,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歉意道:“容儿已有亲事,不便接受其他议亲。多谢德妃娘娘和七公主的青睐,我们云家无福享受。” 皇后扫了眼站着不动的玉珩,装作责怪道:“珩儿,现在知道人家,可以退下了吧?” 退下二字咬的重了些,暗含警告,提醒玉珩适可而止。 不过玉珩现在什么也没听讲去,他只听到季染这个名字,耳中彷如轰鸣,一时嗡嗡作响。 呆滞了片刻,他才抬起头来,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为温和的表情,薄唇微勾,轻声道:“的确是个极好的人家。” 旋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上飘上两朵晕红,衬着他那张天仙脸多了几丝魅.色。 他朝云容抿唇一笑,缓缓道:“刚才太过激动,你不要见怪。”顿了顿,接着道:“阿容,恭喜你。” 那认真的神态,那纯质的眼神,让人以为他对云容亲事有所着落是多么欢喜。 左右两排宾客都小声议论着。 “六皇子和云尚书家的嫡子真是感情深厚。” “我当时还以为殿下怎么了,原来是太过高兴,可把我给吓坏了。” “可不?原是激动的。”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玉珩耳际,他面上表情越发温柔,可不就是给激动的? 云容总觉得玉珩有些不对劲,但他一时又说不上来,便强行压下心里的怪异,回道:“多谢殿下。” 见云容回应,玉珩嘴角牵出的弧度越发上扬。他眉眼柔和的看着云容,温声道:“定亲宴可得通知与我,我好提前为你准备大礼。” 他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云容感觉心头微暖。自己的好友关心自己,他难免高兴。 虽然从未见过那劳什子的季家小姐,但如今木已成舟,便含笑道:“一定。” “如此甚好。” 玉珩深深的看了云容一眼,俯身朝上首的皇后道:“母后,儿臣告退。” 皇后眼神闪了闪,微微颔首,“嗯。” 玉珩便如来时一般,姿态优雅的迈步走出了朝华殿。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德妃哑着嗓子道:“皇后娘娘,我的小七……” “妹妹怎么跑到地上坐着?也不嫌凉?”仿佛是刚刚才发现脚边的德妃,皇后差异的看着她,一边伺候的宫女连忙弯腰将德妃从地上扶起。 皇后拂了拂自己织金的袖摆,环视了底下一圈后,缓缓道:“方才可有人听到珩儿说了什么?” 底下众人:“……” “刚才六皇子说过什么吗?” “没有。” “不曾。” “皇后娘娘,方才六殿下只是过来向您请安后便告退了,哪有说过什么?” 都是些人精,皇后这么说明显是要堵住她们的嘴,为皇家遮丑,她们哪里敢将今日见闻传出去半个字? 在坐如此识趣,皇后满意的笑了笑,朝德妃柔声道:“妹妹,小七原来怎样,以后还是怎样,不必担忧。” 德妃勉强的提起嘴角,“嗯。” 比位分,她不如皇后,比子嗣,她不如皇后,比在皇上心中所占地位,她还是不如皇后。 样样都不如皇后的她,自己女儿被她儿子折辱,除了打落门牙合血吞,还能有什么办法? 事情告一段落,皇后也没了继续进行宴会的念头。想到自己的幼子,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心,朝众人歉意道:“本宫身体不适,再加上时辰不早,大家便散了吧。” 官宦世家亲眷随着这句话都站了起来,朝皇后行礼道:“望娘娘保重凤体。” 皇后摆摆手,便被身边伺候的宫婢扶着走进了左侧殿内。坐在上面的几位宫装丽人也都跟着走了,诸人才缓缓离开席位,朝门外走去。 因为天黑,朝华殿外已经站满了手提灯笼的宫女太监,四个一组,为一众贵宾引路。 周氏和云容随着领路宫女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出了宫门。宫人护送到这里便福了福身子,退下。后边自有皇家禁卫军护送这些贵人回府。 正要踏上马车,后边突然传来一道少年声,“容哥儿,等等。” 云容上马车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去,借着灯光打量着来人,他眉梢微扬,惊讶道:“玉清?” 苏玉清走的极快,几个呼吸就奔到云容身前。如果不是临近皇宫,得时刻注意礼仪,保持得体,云容很怀疑他会朝自己跑来。 苏玉清先是对马车上的云夫人行了一礼,“伯母安好。” 周氏撩开帘子,温和的点点头,便听苏玉清道:“可否让我和容哥儿单独说两句?”他刚经历过疾走,语气尚且不稳,带着些微气喘。 看来是有要事。周氏看了眼周围,见并无多余的人影,朝云容轻声道:“容儿,去吧。” 云容纳闷的看着苏玉清,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说,明日说不行? 他随苏玉清走到墙角,温声道:“什么事,说吧。” 苏玉清急急开口,“容哥儿,你定亲宴的时间万万不能告诉六皇子。” 在大宋朝,定亲宴一般为家宴,只男女两家设宴,并不会知会外人,但云容刚刚才应承过玉珩,又怎能反悔? 他刚想回拒,苏玉清又接着道:“我知道接下来的事难以置信,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开始只是怀疑,但直到这场宴会他才确认下来。 苏玉清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道:“六皇子他喜欢你!” 云容:“!!!” “怎么可能?” 以为是苏玉清说话太过小声,自个儿听错了,云容立即反驳道。 “怎么不可能?容哥儿,你仔细想想,和他相处的种种,哪儿像是一个好友能做的出来的?又有哪个好友看对方的眼神柔情似水?” 苏玉清把憋在心里的事全倒了个干净。看玉珩今日如此能装,他怕云容出事,“一旦知道你的定亲宴,六皇子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 同塌而眠,伺候用膳,温情相伴,跳水阻拦,为他洗脚等等。这些以往觉得正常的事情经过苏玉清话的润泽,瞬间变的明亮了起来。 能让尊贵的皇子做到这一步的,除了喜欢不做他想。 “可他说了会给我准备大礼的。” 云容被这一认知给打击的不轻,想起周泽之曾说的“你身边怀着这心思的可不止我一个。” 是不是证明他早就知道玉珩也喜欢他?苏玉清也知道,就他不知道??? 他大脑开始有些眩晕,眼前不断浮现出玉珩绝艳的脸,或是温柔,或是调笑,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在他心里扎根。 他张了张干涩的喉咙,极轻道:“他不会害我的。”这是一种笃定,是云容对玉珩的信任。 “他当然不会害你,但他会害别人。” 苏玉清沉声道:“所谓的大礼,绝对是要季家难堪,让你亲事作废。” 他面上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对云容说道:“容哥儿,六皇子对你执念之深,远超常人。绝非喜欢二字所能形容,他是个疯子!” 第42章 直到坐上马车, 云容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连云夫人叫他他都没有反应。 周氏皱了皱眉, 探出手轻轻碰了碰云容的脸, 把云容吓了一跳,他当即一偏头, “娘。” “容儿, 方才苏家公子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云容拉回思绪,转头朝周氏轻笑道。 “无关紧要的事?你瞧瞧你笑的样子?不想笑就别笑, 有什么事是连娘也不能说的?” 云容脸上的笑意太过牵强,明显是在说谎, 周氏面上表情都严肃了不少。 云容:“……” 他脸上笑意一下子淡了下去,沉默半响才缓缓道:“只是一些书院的旧事, 没其它的。” 见他死活都不愿意松口, 周氏也不逼他, 叹了一口气道:“你如今也大了,是该有些自己的秘密。要真有什么事也别硬撑着,有我们呢。” 云容抬起眸, 张了张口, 愣是没憋出半个字来。要他跟他娘说玉珩喜欢他?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一时间马车内寂静无声。 云容为难的模样映入周氏眼帘, 她目光微动,握住他搁在膝上的手,柔声道:“不想说就别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云容琥珀色的眸子浮现一丝温暖, 轻轻点了点头。 云尚书府离皇宫颇近,马车疾行只走了盏茶功夫。皇家禁卫军护送着马车,见其进了云府方才离开。 云容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也没了往日的闲情逸致,就连沐浴也不曾,简单洗漱后,直接让夏竹她们伺候自己更衣。 一身的低气压,让一杆下人全都敛声屏气,动作间透着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主子不快。 见屋子里伺候的人如此紧张,云容缓和了下自己的神色,温声道:“今日不用你们守夜,都退下吧。”随即朝她们摆了摆手。 “是。”丫鬟们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 看着身边还站着的夏竹四人,知道她们担心自个儿,云容扯出一个笑容,“你们熄了灯也退下吧。” 想了想补充道:“我只是太累了,并无大碍,你们无需挂怀。” * 另一边,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皇后穿着一身大红色寝衣,懒洋洋的躺在凤榻上。一手支着头,显得有些倦怠。 旁边的心腹大宫女正为其轻轻打扇,她紧闭的眼眸微张,红唇中幽幽吐出一句话来,“你觉得云府的公子如何?” 朝华殿上只有一位云公子,不知道皇后为何会突然发问,大宫女打扇的动作顿了顿,小心道:“极好。” 她今日看了看,是个神仙似的人物。 “是极好。”皇后意味不明的笑笑,如果不好,又如何当得她儿子的心上人? 思及此,她缓缓直起身子,轻声道:“陛下每年不都是要秋猎吗?今年不如提前一次。” * 云府,云容昨晚睡的虽早,但因为心里揣着事,所以睡的并不甚安稳,做了一夜的噩梦。竟然破天荒的睡到了辰时三刻。 被夏竹唤醒时,云容都没缓过劲来。 他眼神迷茫的盯着精致绣纹的被褥看了片刻,这才摇了摇有些沉重的头,无端感觉难受的紧。伸手一摸额头,揩了一手冷汗。 夏竹拿了帕子给他轻轻的擦了擦,“少爷可是做噩梦了?” “嗯。” 云容伸手接过秋兰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一口缓解喉咙的干涩。朝正在挂床帐的秋月吩咐了一声,“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秋月应了一声,几下结束手中活计便出了里间。 待云容沐浴完后,身上顿时清爽了不少。他心情也跟着松快了一些,坐在自己房里随意的用了些早膳,便如往常一般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午时,他是要去正房陪周氏用膳的。刚一进院子,就听到云夫人极不耐烦的声音,“又来?” 他眉头皱了皱,快步走进屋子,就看到本来应该还在衙门办公的云尚书居然回来了? 云容讶异道:“爹,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今日事少,便提前散了。”云逸见一房人均已到齐,便伸手摸向袖子。 注意到他爹的动作,云容眼皮一跳,这太熟悉了。 果然,云逸从衣袖里又取出了一份请柬。不同于上次的大红色,这次完全是金灿灿的,那明亮的颜色,仿佛要闪瞎人眼。 云逸:“圣上的请柬,今年的秋猎提前了。”皇家每年都要举行秋猎,邀请上京世家贵族参加。 这是专属于少年人的活动,展现大宋朝年轻一代的朝气。凡是四品官员及以上的亲眷都能入围,参加角逐,但前提是要年满十五。 所以虽然云容满足这个条件,但他一次都未曾参加。 “容儿昨个儿刚满十五,年纪合适,岂不是又要赴宴?” 只要一想到昨晚在皇宫发生的一切,周氏就浑身冒汗。刚刚摆脱了皇后,现在又来一个皇帝,站的地位一个比一个高,令她无从反抗。 “宽心,这次有我陪着,不会有事。”云逸安抚性的对周氏一笑,知道朝华殿的事对妻子打击不小。 云容轻笑出声:“不过一次狩猎,娘你在担心什么?上头总不会难为我这么个微末人物。” 看着云容含笑的脸,周氏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把事情给阴谋化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缓声道:“也是,左不过是个围猎。”更何况云容已有亲事,不会再出现赐婚。 殊不知安慰她的云容心里正泛着不安。 十日后,皇家猎场。 今日因为骑射,为了方便,云容穿着一身白底蓝边的箭袖长袍,袖口用银丝绣着精致的广玉兰,衬着他如玉般的容颜格外雅致。 坐在高台上的皇后见了,嘴角微弯。 一旁的青年男子含笑道:“不知何事,惹得母后如此高兴?” 皇后移开放在云容身上的视线,转头看着青年,“自然是好事。” 说着伸手为他理了理衣领,柔声道:“珩儿可是不能来了?” 青年一颔首,“我已安排妥当。” “如此甚好。” 青年挑了挑眉,“母后为何不让皇弟前来?”他有些疑惑,母子之间也没那么多顾忌,所性便问了出来。 “自然是有他不能来的理由。”皇后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正说着,前面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一名太监扯着嗓子,尖声道:“皇上驾到。” 周围人齐齐拜倒,哗啦啦跪了一地,高呼出声,“参见皇上。” “狩猎乃是娱乐,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君臣同乐,哈哈哈。”传入耳际的声音出乎意料,待众人起身后,云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走过去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生的清秀,完全看不出是一国皇帝,简直像个白面书生。一把读书人的嗓音,带着些许文绉绉的味道。 这就是玉珩的父亲,当今的天子? 单看大宋朝如今的繁荣景象,也能想到皇帝不是个简单的角儿。这书生样貌印证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皇上缓步走到皇后身边,上位者轻声交谈了什么,云容听不到,只能看到皇帝脸上挂起微笑,朗声道:“今日在坐,不论身份,拿出你们的本事,狩到的猎物越多,赏赐便越丰厚。” 底下太监尖着嗓子,“狩猎开始。” 不管是为了丰厚的赏赐还是为了得到皇上的青睐,更甚者为了表现自我,一众热血少年便蒙头冲进了围场。 云容对以上这些都没甚兴趣,他今日眼皮子跳的厉害,铁定要出什么破事。 站在一边的苏玉清见他迟迟未动,疑惑的看着云容:“容哥儿,还不走吗?” 周围人都散了,他们三人站在这里太过突兀,云容朝台子上坐着的云尚书和云夫人一颔首,转头轻声道:“走吧。” 三人在围场门口栅栏旁挑马,这些都是御马,个个膘肥体壮,养的溜光水滑,颇为神骏。 周涣之兴奋道:“御马欸!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不是。御马只有皇亲才能乘.骑,世家贵族没这资格。但每年秋猎皇家都会大开御马监,以供世家子挑选。 虽然只有一日,但这已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也难怪周涣之会如此高兴。 云容瞧着一匹雪色的马,觉得甚为合眼,便指了它让太监牵出来。 他摸了摸白马雪色的鬃毛,笑道:“快挑吧。” 苏玉清和周涣之各自挑选了一匹,进入了围场。在骑上马儿之前,苏玉清出声询问,“怎么没见着周家哥哥?” 一提到周泽之,云容表情微不可查的一僵,后头的周涣之连忙解释道,“我哥他前些日子刚被皇上派到关中一带,今日来不了。” 听到周泽之没来,云容心下微松。因为周泽之才表明心意不久,要是现在遇上,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心里松了一口气,云容朝二人道:“走吧。” 随后姿态利落的翻身上马,三人渐渐朝围场深处行去。 走了一会儿,云容突然看向四周,掣住缰绳。 “吁。” 苏玉清和周涣之也都拉了缰绳,停在他身边。“怎么了?” “容哥儿,怎地不走了?” 云容垂下眸子,缓缓抽出弓箭,随手拨了拨弓弦,笑道:“今日射猎,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归,这便散开吧。一会儿比比谁猎到的更多,如何?” 他声音带了几分挑衅,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神情。看得周涣之心头一热,想也没想便道:“好,我们今个儿便好好比上一比。” 功课他是比不上二人,但射御可是一把好手,他不怕任何人。 苏玉清皱了皱眉,云容什么人他心里清楚,温和到看淡一切,根本不像是一个追逐比赛的人,“容哥儿……” “怎么?玉清你怕了?”云容直接截断苏玉清的话,含笑的看着他。 那模样,与平日里并没什么差别。 苏玉清觉得自己想多了,少年人的火气免不得被激了出来,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云容先行离开,见他走的没影,苏玉清和周涣之对视一眼,两头散开。 等两人走后,云容才从一旁的树林里露出身形,他扫了眼周围,沉声道:“什么人?” 风声萧萧,无人回应。 不可能! 一定有人跟着他。准确来说,是从他踏入围场起便一直尾随于他,只不过是他现在才发现罢了。 云容天生五感敏锐,远胜常人。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蓦地感觉一阵凉意,冷的入骨,直刺的身上汗毛倒立。 猛的侧脸,便看到一团光影带着极速的劲风,“刺啦”一声划破空气,朝着他的面门极速而来。 云容:“!!!” 第43章 速度太快了。 他一则没有武功傍身, 二则事发突然, 云容只来得及仰头, 径直从马上翻倒下去, 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一击。 “呯”的一声,长箭钉入树干。因为巨力, 箭尖完全没入, 箭身在木干上深陷足有三寸,尾羽微微颤动,发出嗡嗡震响。 云容顾不上摔下马所造成的疼痛, 双手撑地,顺势往旁边一滚。 脸颊传来轻微刺痛, 有什么液体缓缓滑落,鼻尖传来一股血腥味。 云容全身紧绷, 连个照面都没打就给他当头一箭, 显然是想要他的命。 跟这种以取人性命为目的的人, 是不可能有所交谈的,也拖延不了丝毫时间。 额头冒出冷汗,手脚冰凉, 云容一时有些庆幸。庆幸在他察觉到危险时便让苏玉清他们离去, 不然好友若受他牵连, 他一生难安。 “嗖嗖嗖”,数道破空声传来,惊得云容瞳孔放大。这次不再是一只独箭,而是漫天箭雨, 仿佛刚才只是一个试探,现在才是主菜。 就他那点微末身手,哪里躲得了这个?难不成今日真要死在这里? 云容心里一时有些绝望,倒不是他怕死,而是他在现世还要诸多牵挂。 他也不像常人一般,面对危险下意识的闭眼,就这么直直的睁着双眸,看着四面八方来的利箭朝他兜头砸落。 可预想中的万箭穿心并没有来,眼前白光一闪,“叮叮叮”声不绝于耳。长剑与箭身摩擦而过,竟然带起一片火花。 几下扫落飞箭,来人极为利落的挽了一个剑花。 玉珩微微侧脸,“阿容,你可有事?”他语气急促,尚带了几分气喘。 见到云容脸上流下的血色,茶色的眼眸霎时暗沉一片,雾气四起,眼眸一下变的朦胧不清,似是笼了一层薄纱,叫人看不真切。 “我无……”事。才说两个字,云容便被玉珩一把拉起,猛的摁在怀里。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云容怔了怔。垂眼一看,他方才坐着的地方斜插了四五只箭羽,再一转眼,玉珩护着他的左臂正插着一只乌黑色的箭。 箭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玉珩!”饶是镇定如云容,也忍不住叫了声。 “刺”的一声,云容眼前划过一抹血色。玉珩手臂鲜血入注,拔出的箭尖甚至带出了一些碎肉。 在做这些的时候,玉珩就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的朝左方一瞥,随手将手中箭给掷出,就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树木上直挺挺的栽下来一个黑衣人,胸口中箭,落地后瞬间没了气息。 “撤。” 周围林间传来数道轻响,眨眼没了踪迹。 玉珩也没追,就站在原地静静的打量倒地的黑衣人,思索片刻后,兀地冷笑了一声。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他垂眸看去,发现云容正取了手帕给他擦拭鲜血。 云容看着玉珩手臂上的血,从伤口处直直流下,到指尖上汇成汩汩细流,瞧着极为骇人。 “你怎么能直接就把箭给拔了?”云容蓦然用力,“刺啦”一声扯破下摆,将其撕成长条为玉珩简单包扎。 布条刚碰到伤口,瞬间便被染红,云容又连扯了好几下,颤抖着手,勉强将其裹上。 “这应该是伤了筋骨,你……” 云容话都未尽,便被玉珩打断,“你脸受了伤,可是很疼?” 他探出右手想去触碰,但又生怕弄疼了云容,抬到半空中便直直落了下去。 “我们快些回去,让太医为你医治。”玉珩说了便想拉云容走。 “最该医治的人是你!” 云容眼神复杂的看着玉珩,“玉珩,现在疼的人是你,你最疼!” “我?我无碍。”玉珩茶色的眼珠微转,轻笑一声,似是想要证明自己没事,微微动了动自己的左臂。 见他还想动受了伤的手,云容连忙阻了他的行为,“你是不是不想要自己的左手?” 云容脸色不知不觉拉了下来,瞧着他因为大量失血而泛白的玉颜,还一脸含笑的注视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一时有些发涩,说不出的难受,“玉珩,别老是想着我,你得多为自己想想。我不过是一介外人,不值得你如此待我。” “你怎么能是外人?”玉珩震惊的看着云容,他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过他此刻并不想开口询问,只张了张自己发干的嗓子,哑声道:“我们不是好友吗?” “是。” 虽然知道玉珩心悦自己,但云容这时不想戳破,赶忙扶着玉珩疾走,他手上有伤,马是万万骑不得的。 紧赶慢赶,因为当初是骑马而来,他们还是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出围场。 迎面而来的阳光比树林里的要灿烂许多,直刺的云容闭了闭双眸。 不过刚一合上他便睁开眼睛,带着玉珩直奔观台,大声道:“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云容搀扶着玉珩,白色的衣服难免会染上血色。加之他为玉珩包扎,扯破了衣服,此刻衣衫破损,身上血迹斑斑。 因为方才的躲避,头发也散了大半,看上去狼狈不已。此刻面色惨白的大叫着太医,台子上的诸人下意识的以为他出了什么大事。 云夫人急的从台子上跳起,她完全顾不上那所谓的世家仪态,急火火的便朝台下冲去,云尚书紧随其后。 坐在最上方的皇后眯了眯眼,脸上还没爬上笑容就猛的一僵,“珩儿?” 她看了看身旁的青年男子,质问道:“不是说安排妥当了吗?怎么回事?” 青年男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皇弟的手段您又不是不知道,跑出去很正常。”他刚想说点什么,突然注意到云容和玉珩姿态,“皇弟怎么了?” “啊,珩儿!”皇后倏的起身,直直越过男子,也朝着台下奔去。 场地上,立即便有两位太医背着药箱急急跑来。一老一少,还来不及行礼就被云容拽到了玉珩面前,“快,看看他的手臂。” “看看阿容的脸。”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让两位太医面面相觑。 云容恼怒道:“玉珩,你到底想不想好了?” 他甚少发火,玉珩被他吼的呆愣了片刻,乖乖的伸出手臂。 瞧他乖觉了,云容心里松了口气,对太医催促道:“快点看。” 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对六皇子发火,太医一时也愣了愣。 云容皱眉,“还不快点!”这些宫里的太医都是吃死饭的吗? “哦哦,还请这位小公子让让。” 云容刚想松开扶着玉珩的手,就被玉珩右手拉住,他眉毛微拧,可怜兮兮的说道:“阿容,我疼。” 云容:“……” 你还知道疼?明知道他在故意装可怜,云容也不忍心回拒,便任由他握住手,站在一侧。 太医:“……” 没关系,他们医术高,经验老道。只是挡个人而已,难不倒他们。 “殿下,您的伤口颇深,已经伤了骨头,微臣需要立即为您固伤。” 经过一番细致查看,老太医眉头紧皱,朝玉珩恭敬的一扬手,指了指旁边的坐台。 果然,是伤了筋骨的。 云容眼中盛满担忧,脸上神色都急切起来,连忙推了玉珩前去坐下,出声询问道:“这伤可会对以后造成不好的影响?能否痊愈?多久能好?” 连珠炮一样的问话从云容嘴里蹿了出去,年轻的太医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殿下的手臂一定能好,贵人不用担心。” 只是养伤的时日要长一些罢了,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 听到太医如此说,云容焦灼的心缓了缓,耳畔就传来急急的一声,“容儿。” 他转眼望去,就看到他爹娘朝他疾步走来,“爹,娘。” “容儿,你可是哪里受伤了?” 奔到他面前的周氏,两眼像个照灯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啊啊啊!你的脸,容儿,你的脸怎么了?” 周氏尖叫出声,摸了身上帕子就往他脸上擦,“太医呢?快过来!” 周氏不说,云容都快忘了自个儿脸上还带着伤,“娘,我无事。” “还叫没事,这血都流你一脸了!” 周氏扫了两眼,瞧着云容侧脸流出的一道长长血痕,此时已经干涸,透着暗红色,越发衬的其脸色发白,那披头散发的模样,指令她心疼的眼眶微红。 自己脸上什么情况自己心里门儿清,他娘说的太过夸张,云容笑了笑,刚想出声安慰,一边坐着的玉珩伸手一指正在替他配药的太医,“去,过去为阿容瞧瞧。” “这这这,是。” 玉珩的身份摆在那里,太医不敢反驳,放下手中活计起身朝云容走来。 这时周氏才注意到玉珩,“六皇子?” 她下意识的往玉珩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到他因为衣袖被太医用剪刀剪开的缘故,露出了半个胳膊。 坦露出来的地方,空了一个大洞,血肉狰狞的外翻,周围一片猩红,极为骇人。 周氏惊讶出声,“这是怎么了?” 云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颤声道:“都是因为……” “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些意外。”玉珩含笑着回答了周氏的问话,“这伤口不过看着唬人,伯母不必害怕。” “珩儿!” 皇后匆匆赶来,看着玉珩的手臂,眼前一黑,差点儿就要跌倒。身边跟来的青年男子及时扶住她,“母后,当心。” 旁边屈身行礼的几个人被皇后直接无视,她缓了片刻,急火攻心,“这叫唬人?你真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儿是不是?” 皇后的怒斥让玉珩低垂了眉眼,他轻声道:“儿臣自己心里有数。” 余光瞥见保持行礼的云容,“阿容你快些起来。”顿了顿,补充道:“伯父伯母也是。” 站着的皇后:“……”这个不孝子! * 玉珩被皇后带走后,云容留了下来,太医为其检查,开了一瓶祛疤膏。 “小公子的伤口三日不可沾水,每日涂上这瓶伤药,七日后便可痊愈。” “可会留疤?” 虽说云容是个男子,不必像女子一样在意容貌,但脸上留疤总归不好,周氏有些担心。 太医摇了摇头,“伤口不深,并不会留疤。还请夫人宽心。” “那就好。” 这边云容有惊无险的回了家,而另一厢。 皇宫,凤溪殿。 皇后和太子坐在紫檀镶云石八仙桌旁,看着一边的太医为玉珩做细致的包扎。 皇后皱着描画精致的柳眉,冷声道:“说吧,怎么弄成这幅模样的?” 听到皇后问话,玉珩放在自己指尖的视线一转,看向皇后。被他这么一直注视着,皇后身体微僵,“你做什么一直瞧着我?” 在自己儿子面前,皇后并没有自称本宫,而是像普通百姓家一般作态。 片刻,玉珩才垂下眼帘,似笑非笑道:“儿臣怎么变成这样,母后心里不是清楚的很吗?” 第44章 皇后:“……” 一时没想到玉珩居然如此说话, 她愣了愣, 旋即反应过来, 厉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胡言乱语?怎么, 儿臣说错了?”玉珩嘴角衔上一抹微笑,冷嘲出声。 “放肆!” 皇后气的柳眉一竖, “你这口气, 是一个儿子该对母亲说的吗?” 见皇后发怒,宫殿里伺候的一杆宫女全都跪了下去,替玉珩包扎的太医也不例外。 众人身子趴伏, 小心道:“娘娘息怒。”这这这,皇家争端, 真是要命。 下人如何,当然影响不了上位者。 玉珩视线扫过已经基本固定好的手臂, 姿态随意的收回手, “那不知母后想要儿臣用何态度对待您呢?” 他缓缓抬起眼皮, 轻声道:“特别是在出了阿容那档子事后。” 皇后:“!!!” 坐在一旁的太子连忙朝宫人摆了摆手,“都退下。” 宫婢全都依言退下,动作之迅速, 仿佛后有恶犬。 因为刚刚玉珩说话声小, 也不怕别个人听见。等大殿里一片空荡荡后, 玉珩笑了笑,直视皇后,“母后怎地不说话了?” 原本茶色的眸子仿佛笼上一层薄纱,叫人看不真切。对上他雾霭朦胧的眼眸, 皇后心头兀地一跳,她猛然起身,勃然大怒,“不是本宫!” “自然不是母后。” 玉珩摩挲了下指尖,轻笑道:“母后做什么这般激动?” “皇弟,端正你的态度。” 太子长眉微蹙,直起身子把皇后扶下坐好,“母后,息怒。” “要我息怒,你瞧瞧他那副阴阳怪气的腔调!”皇后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显然被玉珩气的不轻。 鼻息加重,皇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耳际就传来“扑通”一声。 玉珩跪在地上,实实在在的朝皇后磕了个响头,“儿臣不孝,惹母后不快。” “你这是在做什么?”见玉珩跪下,皇后急声出口。 他手臂还受着伤,如何能对她磕头?皇后到底是当娘的,虽然心中尚有郁气,但还是心疼儿子,连忙伸了手要去扶他。 玉珩微微侧了身子避开,眼珠子直直盯着他娘,“别伤害他。” 皇后探手的动作一僵,看着玉珩白着脸跪在地上一副恳求模样,心头一涩。 她儿子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跪地求人?至于玉珩口中提的是谁,在坐都心知肚明。 似是不忍看他,皇后偏过头去,缓缓道:“本宫……我没有。” “母后眼下是没有,但心里一定是有的。”玉珩垂下眼帘,“更何况,这次的暗杀不就是母后默许的吗?” 皇后:“……” 完全没料到这事情的走向,皇后一时哑然。她抿了抿唇,“我没想过要取他性命。” 她贵为一国之母,还不屑于对一个少年下手。而且就算是出手,也不会蠢到在皇家猎场上放冷箭。 她不过是……察觉自己儿子喜欢上一名男子,心里气不过罢了。最多是为歹人提供了机会,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但请母后日后不要为难与他。是我,一切都是儿臣自己一厢情愿,从来都与他无关。” 说着,玉珩慢慢站了起来,一提起云容,他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柔软,眉眼都温和下来,轻声道:“他……是我的心上人,我决计不会让人伤他半分。” 玉珩的一番心里剖白,直听的皇后和太子都怔在当场。万万没想到,玉珩对云容的感情已经如此之深。 但这念头刚从脑海浮现,便听到耳畔传来分外幽柔的声音,“如果阿容出了意外,那我也不活了。”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还望母后知晓。”话落,没等二人反应,玉珩直接转身出了大殿,徒留一脸惊悚的皇后和太子。 这是把自己的命和云容的命活生生绑在了一起,用来要挟她的! 说到底,玉珩还是不相信她这个母亲。 “孽子,孽子!”居然把自己的命当做砝码,他想过自己的感受吗? 呆滞半响,回想起玉珩之前说的话,皇后猛然出声,“快,快拦住他!” 栖露殿。 贵气华丽的大殿里,德妃正在宫人的伺候下斯条慢理的用着晚膳。 她素白手指握着银筷,在粉彩瓷绘莲瓣小碗里拨了拨,朝一旁询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回娘娘,开始挺好的,已经……” “得手了?”话还没听个齐全,德妃就截断了宫女的话,语气都不觉拔高了几分,带着某种隐秘的兴奋。 “……六皇子突然出现,救下了云容,暗卫不敢动手,所以……撤了。”见德妃脸色拉了下来,心腹丫鬟声音都不知不觉低了下去,越说越小。 “撤退?这么说失败了?” “啪”的一声,德妃直接扔了筷子,冷声道:“没用的废物。” 一想到云容居然没死,她面上升起浓浓的憎恨,满眼都是怨毒。 要不是因为云容,她的小七怎么会被人当场羞辱! 更可恨的是,她女儿回来之后居然还惦记着那人,在她面前要死要活。瞧着玉嫣兰日益憔悴的模样,心疼的她心肝俱裂。 不过是个贱.人,四处勾搭,竟勾得六皇子与她争锋相对。 这次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本事,让玉珩再次出手。 将玉珩让她颜面尽失和女儿被当众折辱的仇一起记在云容头上,加之玉嫣兰最近大病一场,梦里都唤着云容的名字,这更让德妃觉得他是个祸害。 新仇旧恨一起算,除去云容势在必行! 正这样想着,门外忽的传来一阵惨叫,“啊啊啊啊啊!!!” 宫女太监的尖叫声刚刚响起,瞬间便没了声息。 “嘭”的一声,栖露殿的大门猛的被人砸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女仰倒在地,脖颈处有着一记血痕,鲜血正从那道口子里不断喷涌而出。 显然是被一剑致命。她黑黝黝的眼珠子瞪着德妃的方向,死不瞑目。 “啊啊啊啊啊啊!!”德妃立即尖叫出声,“快来人,有刺客!” 此时天光微暗,夕阳挣扎在地平线上,将落不落。 来人逆光而立,身形模糊一片,令人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握着的雪白剑身反射出的森冷光芒。 因为杀了不少人,剑身一半白一半红,浓稠的鲜血正从剑尖缓缓滴落。 “滴答滴答”,血液砸落在地上,明明是极微小的声响,却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像是直击人心,令人毛骨悚然。 养在深宫里的德妃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霎时就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到,再次爆发尖叫。 “啊啊啊,救命啊!来人,快来救本宫!” “怎么?有胆子杀人,没胆子见?”来人动了动身子,缓缓朝德妃走去。 见着来人的脸,德妃怛然失色,“玉珩?” “德妃娘娘似乎很怕我?”玉珩嘴角牵出一抹弧度,口中虽然叫着“德妃娘娘”,但显然是一种嘲讽。 德妃瞧着玉珩笑意盈盈的模样,浑身一个激灵,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还没等她稳住身形,眼前蓦然划过一片白光,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长剑在她面前停下,距离她的鼻尖不足一寸。 “玉珩,不不,殿下,你疯了吗?”德妃紧张的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唾沫,瞪大眼睛朝玉珩说道。 “我疯不疯,你还不知道吗?” 玉珩垂下眸,刚刚杀人飞溅到他睫毛上的一颗血珠顺势滚落,脸颊边还有一丝血痕,更衬的他容貌绝艳,仿若艳鬼。 不过在德妃眼中却是索命阎罗,厉鬼凶煞。 “厉鬼”缓缓笑开,露出整齐齿贝,洁白的牙齿泛着森寒的光。 “你胆敢伤害阿容,你说我应该如何对你,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上翘,幽柔的嗓音让德妃感到一阵刺骨寒意,仿佛有人端着一盆冰水朝她兜头泼下。大六月的天,竟让她止不住颤抖。 玉珩瞧着她抖如糠筛的模样,拿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长剑带着金属的冷意击打在德妃脸上,上面的血瞬间糊了她一脸。 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她哪里遇到过这个? 德妃害怕的直哆嗦,眼中不受控制的流下泪来。因为长剑贴着她的脸,根本不敢有丝毫动作。 她僵着身子,凄声道:“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过我,你放过我吧。” “呵。不承认?没关系,我知道就好。”察觉到玉珩的杀意,德妃猛的抬眼,就撞入一双暗沉的眸子。 此刻茶色的眸子雾色尽退,露出里面的真实模样。 满满的浓烈的黑色,带着一种近乎为恶毒的光,就像是隐藏在某个深处的怪物,终于剥离了昔日的伪装,展露出它凶残狰狞的模样,死死的盯着她,恨不得将其撕碎。 德妃:“!!!” 眼泪梭然止住,呼吸为之一窒,就连浑身都仿若抽空,一下子失去力气,德妃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簪在发髻上的步摇“叮铃”一声划落到地面也毫无所觉。 这是德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眸子,眼中似是毒水,满的快要溢出。如此阴鸷,阴鸷到恶毒。 她无声的张了张嘴,面上就像脱了水的鱼一般滑稽可笑。 玉珩掀起薄唇,露出个凉薄的笑容,好笑的看着倒在他脚下的德妃,“瞧你怕的。” 说着提剑的手微扬,余光瞄到不远处同样软倒在地的宫女,抬起眉梢,“我这就送你和你的喽啰去个好地方。” 他必须将有关阿容的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死人,最为保险。 第45章 栖露殿外横七竖八着数名宫女太监, 脖颈有口, 皆被一剑封喉。大量的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飞溅在柱子, 窗棂和地板上,霎时染红一片。 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 让人闻之欲呕的腥味, 为这将沉的暮色增添了几分诡谲。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厉喝,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似是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软倒在地的德妃眸光微亮,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一下子又有了些许力气,口中发出虚软的声响, “救命,皇后娘娘!” 瞧出了德妃的喜色, 玉珩嘴角扬起的弧度更深, 提剑的手猛的向德妃一划。 德妃:“你!!!”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怎么敢在这样的场面下依旧对她动手? 面对森森剑芒, 德妃倏的瞪大眼睛,眼球暴起,似要挤出眼眶。 “叮铃”一声脆响, 玉珩手中的剑被打的一偏, 原本要划破德妃脖颈的剑势一转, 朝她如花似玉的脸蛋扫去。 “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大殿。 “珩儿!放下剑,立即退下!”赶来的皇后急声出口,她发鬓微乱,显然是疾步而来。 玉珩扫了眼滚落到松红梨木宫凳下的白玉扳指, 眼光微闪,顺势收回了剑。他转眼看了眼皇后,含笑道:“母后做什么如此紧张?” 说着,瞧了眼旁边站着的太子,似笑非笑的夸赞了句:“皇兄真是武艺高超,让人甘拜下风。” 太子:“……” “住嘴,你这是在作甚?简直是无法无天!”皇后看着玉珩那幅玩笑模样,气的浑身发抖。 她不染纤尘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男子,径直闯入后妃寝宫,想要将其斩杀?他有没有想过杀了四妃之首的德妃是个怎样的后果? “我要作甚?母后难道瞧不出来吗?”玉珩扬了扬手中的长剑,薄唇微掀,轻飘飘的吐出一句,“当然是要杀了这个贱人。” “玉珩,你放肆!” 一道儒雅的声音在人们耳畔响起,皇帝缓缓踱步走来。 他黑色的眸子扫了一圈,最后落到玉珩身上,沉声道:“跪下。” “跪下?” 玉珩抬起眉梢,狭长的凤眼里划过一丝笑意,“父皇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德妃做了些什么,就让儿臣跪下?” 皇帝:“……她就是再有什么不是,也是你的庶母。基本的体面还是有的,你得尊重她!” “尊重?一个蛇蝎心肠,品行低劣的毒妇,也配我尊敬?” 玉珩眼眸微垂,冷笑出声,“区区贱婢,凭她也配?” 在场众人:“……” 知道玉珩平素特立独行,不惧世人眼光,但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如此……嚣张! “你居然说我是贱婢!”德妃沙哑的嗓音都骤然拔高,原本柔婉的声音完全变调。 她好歹也是出自官宦人家,虽然父亲官位不高,但身家清白。今日被玉珩莫名其妙闯殿不说,还被他举剑刺杀! 此时脸上痛的钻心,温热的血液汩汩留下,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意。 引以为傲的容貌被玉珩所毁,现在又被其指为贱婢! 德妃心里蓦地窜出一股浓浓的恨意,跟恨云容完全不同。这种恨,让她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吸了他血,吃了他肉,将他挫骨扬灰!让玉珩当场暴毙! 极致的恨意从心头涌向大脑,德妃忽略了面对玉珩时的害怕,尖叫着朝玉珩扑去,“啊啊啊啊,玉珩,我要你死!” 瞧着德妃向自己狠扑而来,玉珩眼中闪光一抹近乎狰狞的猩红的光,侧脸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可怖,面颊上带着得逞的笑意,握剑的手顺势朝德妃一扬。 “刺啦”一声轻响,带着刺破皮肉的滞意,令人牙酸。 极慢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德妃缓缓低下头。左胸直插着一柄长剑,从心口贯穿而过,直入心肺。 她干涸的唇蠕动了几下,讷讷道:“你,故意的。” 话落,“嘭”的一声,德妃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瞬间没了声响。 玉珩扫了倒在血泊中的德妃,轻声道:“那是你蠢。” 她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安心。只有德妃死了,云容的潜在威胁才会彻底消失。至于划在她脸上的口子,是她欠阿容的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大殿的诸人反应过来,德妃已经倒地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皇后被惊骇到,不敢置信的看着玉珩,她自己的儿子居然当着她的面,杀人了? 太子立即走到德妃身边,他蹲下身子,探了探德妃的鼻息。刚一碰上去,抬着的手就一僵,太子面色难看的朝皇上和皇后摇了摇头,“没气了。” “孽子!跪下!”皇帝闻言,横眉冷竖,怒声出口。 “扑通”一声,玉珩依言跪下,他此时并没有反嘴,而是头颅微垂,一言不发。 经过这一番折腾,方才在凤溪殿被太医包扎好的伤口崩裂开来,血液顺势流出,霎时染红了雪白的绷带。 多余的止不住的血从伤口处流下,砸落在地板上,滚进毛茸茸的地毯里。 皇后见着玉珩手臂间的血色,忍不住道:“珩儿,你的手。” 说着就想朝玉珩奔去,却被一侧的皇帝一把拉住,“别管他,让他跪。如此肆意妄为,专横跋扈,连杀宫嫔都简单的如砍菜切瓜,这点小伤算什么?” 皇帝被玉珩今日的所作所为气的脑子发昏,气极反笑道:“就让朕的‘好’皇儿在这里跪着,向德妃好好忏悔!” “儿臣下跪并不是因为犯了所谓的错事,而是因为伤了父皇母后的心而跪。” 玉珩抬起眸,直视自己的父皇,“至于其他,我丝毫没有做错。” “你!”见他面上没有半分悔意,言语坚定的说着自己没错,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皇帝气的额头青筋直跳,“好好好,你行,你行!!” 连说三声“好”字,皇帝看着玉珩的眼中几欲喷火。 “德妃生性恶毒,胆敢在皇家猎场杀害当朝正二品大臣,云尚书唯一嫡子,其心可诛。” 玉珩说道这里,冷笑一声,“更何况,刚刚父皇也看到了,她一介妃嫔,竟然敢朝儿臣出手,既然她自己找死,我也是好心才送她一程。” 皇帝:“……” “冠冕堂皇,强词夺理!” “怎么?父皇不信?” 玉珩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一片扇形阴影,在栖露殿宫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安静美好。“围场午时发生了何事还瞒得过您的眼吗?”也只有德妃那个蠢货,才会挑那种地方下手。 皇帝:“……” 沉默半响,他才有些艰难道:“那你也不能直接把她给杀了。” “是她先想杀儿臣,儿臣为了自保,才先下手为强杀了她。” 玉珩忽的抬起脸,朝皇帝露齿一笑,“父皇刚刚应该也听到了,她要将儿臣置于死地呢。” 玉珩面容绝艳,笑起来更是说不出的好看。他平时浅笑时还看不出来,此时展颜一笑,腮边竟然还有两个酒窝,瞧着分外可爱。 那少年人的模样,看的皇帝心头一软,但前提是忽略他身边躺着的胸口大开的德妃。 * 另一边,云府。 云容跟着他娘回了尚书府,刚一踏过门,便被周氏急急扯着去了正房。 “快,快准备温水和干净的帕子。” 周氏一边朝下人吩咐,一边将云容摁在凳子上。 她低下头细细瞧着云容脸上的伤,心疼的直掉眼泪,“这天杀的,是谁干的!” 看着周氏担忧的模样,云容心里也不好受,他轻声安慰道:“娘,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都破相了!”周氏瞪着云容,把云容后面的话全逼回了嘴里。 行吧,他娘爱怎么说怎么说。 “夫人,水好了。”丫鬟端着盆子,朝周氏福了福身。 周氏转身拿帕子在温水里沾了沾,然后轻轻擦在云容面上,“要是弄疼了就和娘说。” 云容:“……” 还真把他当小孩子了。 就这么丁点儿的伤,他当时都没感觉怎么疼,更何况是现在?不过一想起伤来,也不知道玉珩的手臂如何了? 当时他可是瞧了的,本来就是极其巨力的箭,被刺中后又猛的拔出,伤口深可见骨。也不知道多久能好?他现在口子可还流血?是不是很疼? 正这样想着,一只保养得宜的玉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容儿,容儿?” 梭然回神,云容向周氏道:“什么事儿?” “叫了好几声你都没甚反应,在想什么?” 云容:“……没什么,娘,可是处理好了?” 周氏用指腹在云容脸上轻轻一点,“涂好了。”她收回手,顿了顿,才严肃道:“容儿,今日怎么回事儿?可是有人要害你?” “容哥儿你别怕,有什么就说出来,万事有爹娘在。” 云尚书不知何时进了房间,沉声出口。如果有人要刺杀容哥儿,无论是谁,那都是跟他们云家过不去。 看着他爹娘那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云容轻笑道:“刚才在猎场上六皇子不是说了吗?只是一场意外,并没有人想要害我。” 云逸挑了挑眉,“意外?” “什么意外?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周氏连忙追问,不把这前因后果弄清楚,她寝食难安。 云容被衣袖遮住的手指微蜷,缓声道:“在围场上有人箭术尚欠火候,箭只射偏了方向。”至于射偏的地方,那自然是云容的位置。 “你脸上伤是这么来的?”云夫人有些惊讶,没料到事情竟然如此简单。 云容点了点头:“自然。” “那六皇子的伤又是如何来的?也是箭只射偏了方向?”云尚书双眼微眯,显然并不相信云容的说辞。 云容:“……” 他缓缓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斥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愣愣的看着云逸,半响,才张了张嘴道:“六皇子,他手臂上的伤是我射的。” 第46章 “你说什么?你射的?”周氏被云容的这句话给惊到, 她自己儿子什么水平她还能不知道吗? 云容射御虽然并不十分出色, 但也是不差的。怎么可能会把箭只射偏了方向? 听出他娘似是不信, 云容神态极其认真, 又重复了一遍,“是我。” “那么大个洞!”周氏秀气的眉头都快拧成一团, 愣愣的看着云容。 一提起玉珩手臂上的伤, 云容脸色都肉眼可见的白了下来,他缓缓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微颤, 有些艰难道:“是呀,那么大个洞。” 瞧着云容此时的模样, 云尚书眼中划过一丝暗芒,他朝云容温声道:“容哥儿, 既然是意外, 那你就安心养伤, 这几日都待在院子里吧。” 以为云容面色难看是在自责,周氏抿了抿唇,讷讷道:“可是容儿伤了六皇子, 这可怎么办?” 她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担忧, 容儿射伤皇上嫡子, 那可是大罪啊! “围场上殿下既有意为容哥儿遮掩,应该无事。”云逸出言解释了一句,免去周氏的隐忧。 转了身子向周氏道:“夫人,容哥儿今日受惊, 需要休憩,我们就先走吧。” 周氏想了想也是,遂柔声道:“容儿,我一会儿便让下人将晚饭送你房里,用过后便早些休息。别看那劳什子的书,以免伤神。如今不用去学院,你明儿个多睡会。” 她自会吩咐底下伺候的明日晚些唤云容起身。 见爹娘如此体谅自己,云容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他唇瓣微张,“好,爹娘也早点歇息,另外,别告诉大姐姐。” 今日云裳不在围场,所以并不知晓。 “臭小子,还用你说。”周氏笑着点了点云容的脑袋,拉着云逸就出了云容院子。 看着他爹娘离去,云容视线瞥过安放在实木桌上的白玉描青的小瓶子,叹息一声。不是他不想告诉云父云母,而是……不能告诉。 放眼天下,能将手伸到皇家猎场上的人,屈指可数。 他静静的坐在凳子上,仔细思索了片刻,唯一可能得罪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只有那场宫宴。 因为他的亲事,玉珩当众让七公主颜面尽扫,不仅落了皇室公主的面子,连同德妃和六皇子也被牵扯在内。 ……只怕动手的不是德妃就是皇后,可无论是她们其中的哪一个,都是云家得罪不起的,这口气他不得不忍。 云容伸出一只手,轻轻支着下颚。得罪了皇宫里的贵人,他今后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等他入了仕,应该会好上许多。 至于这个过节,他会好好记着,等往后有了实力再提。现在回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 云容在自个儿院子一连待了几日,在第四日清晨,前院小厮来报说是周府和苏府的公子前来拜访。 云容看书的视线一顿,头也不抬的道:“请他们进来。” 说着翻了一页纸,补充道:“下次他们再来,不用禀报,直接请到我院子就是了。” “是。”小厮恭敬的一弯腰,朝云容行了一礼后便疾步而去。 想到苏玉清他们要来,云容吩咐夏竹,“去小厨房备些吃食,特别是芙蓉糕,让厨子多做些。”这糕点不管是苏玉清还是周涣之都是喜欢的。 “奴婢晓得。”夏竹含笑着应了,都这么多回了,她还能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没等糕点端上来,门口就传来清朗的少年音,“容哥儿,云府闭门这么多天,害得我们迟迟不敢上门,听说你伤着了?” 周涣之急急走来,眼尖的瞧见云容脸上的口子,惊呼出声,“啊!你的脸!” 落后半步的苏玉清蹙起眉,他走近云容,仔细端详了片刻,松了口气道:“还好不深,就快好了。你这是怎么弄的?” 云容轻笑道:“意外,只是一场意外,无须担心。” “我当然知道是意外了。” 周涣之看着云容含笑的脸,恨声道:“也不知到底是哪家的小子,箭术不好还要瞎逞能!要是被我抓住了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不可。” 云容:“……” 他听到周涣之的说辞,眼眸微闪,不动声色道:“你们都知道了?” “整个上京都知道了,我们能不知道吗?”周涣之一屁股坐在云容身边,朝下人询问道:“你家主子上过药没?” 丫鬟福了福身,“少爷一早就上过药了。” “那就好。” 周涣之说着又瞧了瞧那伤,经过几日的调养,云容脸上的口子淡了不少,已经快要痊愈,这让他紧张的心霎时宽了不少,便朝云容打趣道:“这张天仙脸要是毁了,那些倾慕你的姑娘也不知道要在背地里哭几回?” 云容淡粉色的薄唇微翘,“贪慕我这张脸,算不得喜欢。” “贪慕?哈哈哈哈。”听着云容如此说,刚坐下的苏玉清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平素不是个爱放声大笑的,这一笑让云容和周涣之都侧了脸去看他。 云容有些诧异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难道不是?” 苏玉清瞧着云容,好笑道:“都说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但世间之人真正能忽略容貌的少之又少。倒是见色起意之人,繁多。” 云容:“……说得甚为有理。” 见云容没有反驳,苏玉清却兀的收了笑容,严肃道:“容哥儿,德妃薨了。” “薨了?” 怎么会?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云容忍不住蹙了蹙精致的眉尖,惊讶道。 苏玉青点了点头,“说是得了急症,突然暴毙。” * 熙和殿。 精致华丽的大殿里站了许多的太监宫女,他们都低眉垂首,悄无声息。 里间,紫檀木雕花玉兰刺绣屏风后,一张同样的紫檀木架子床边,淡紫色的床幔径直垂落到床脚,铺陈在华贵的地毯上,顺滑的料子绣有精致图案。 雪白色的广玉兰,活灵活现。 玉珩躺在床上,右手轻轻摩挲着花瓣,瞧着在紫色衬托下的那抹月白,薄唇微掀,露出个温软的笑来,感叹道:“真是像极了他。” 也不知阿容现在在做些什么?可是在看书?他有没有按时涂药?脸上的伤可好些了?……可有一丝半点的想他? 盯着玉兰怔愣良久,外面传来的动静让他的思绪重新又拉了回来。 “殿下,该喝药了。”帘子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玉珩缓缓收回手,语气无甚起伏的道:“嗯。” 视线逐渐明亮,床帐被撩起一半,挂在了一旁的龙玉钩子上。 里头趴伏着一个人影,仅着一身寝衣,素色的衣服隐隐约约还浸出一丝血迹。 两个侍童小心翼翼的扶了玉珩起身,在他背后垫上两个软枕。 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开,玉珩探手端了丫鬟手里的碗,对着黑漆漆的药,眼也不眨的喝了下去。 丫鬟见他喝完,恭敬道:“殿下,让奴婢为您上药。” 玉珩瞧了她一眼,看向一侧站着的侍童,抬了抬下巴,“你来。” 听着六皇子指了自己,侍童忙不迭的接过另一个丫鬟托在银盘上的描金瓷瓶,跪在床边侯着。 将碗递给宫女,玉珩缓缓躺下。 撩开素色的衣摆,玉珩雪白有力的背部遍布血痕。数十道宽有一寸,长两尺有余的伤口纵横期间。 皮肉翻起,紫红一片,狰狞可怕。就算是经过了几日的治疗,也依旧红肿出血,难以想象原来是有多么惨烈。 瞧着这些伤口,替玉珩抹药的侍童手指都忍不住颤抖,额头冒出冷汗,就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主子。 可反观躺着的玉珩,全无反应,活像身上的伤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甚至都没动过一下,全程安静的上完了药,才若无其事的侧了侧身子,出声询问道:“今日是第几日了?” “回殿下,第四日。” 玉珩:“……退下吧。” 宫婢屈膝一礼,替玉珩掖了掖被子,便放下帘子,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玉珩动了动身子,便感觉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似是火烧。 前些日子,因为他擅闯宫妃寝宫,又胆大包天的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将德妃一剑毙命。 尽管寻了个由头,还是被怒不可遏的皇帝下令杖责四十,幽禁三月,期间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探望。 这一打,活生生打去了他半条命,鲜血淋漓的场景让皇后当时哭的撕心裂肺,虽然身体疼的要命,但他心里却是高兴的。 德妃死了,阿容也就安全了,再不会有人对他暗下毒手,与这相比,挨顿毒打算什么? 更何况,这些个惩处,也算是给德妃和七公主的一个交代。 不过想到要一连幽禁三月,玉珩心里就充斥着一股涩意,这意味着他三个月都见不着阿容。 玉珩默默垂下眼帘,他为了处理玉嫣兰和周泽之的事耽搁了些时日,又因为那日在朝华殿听到云容定有亲事一时心神大乱,脑子糊了半响也没缓过神来。 导致他错过了阿容的生辰,还没来得及为他补上,又怎么甘心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他抿了抿薄唇,朝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精心准备了那么久,无论如何,他也要出去一次。 补了阿容的生辰宴,亲自祝他生辰喜乐,愿他一世欢颜。 第47章 六月中旬, 上京已经逐渐炎热。 云容穿着一身素色薄衫, 坐在院子里搭建的花架子后, 手执一本书细细看着。 午时的阳光透过藤蔓叶子稀稀拉拉的散落下来, 打在云容身上,显得格外恬静。 旁边的夏竹和冬梅安安静静的站着, 为云容轻轻打着扇子。 “别摇了, 也不嫌累得慌。” 云容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好笑的看着两个丫头,温声道:“现在日头还不算毒, 哪里用的着扇扇子?” 他又不是女儿家,像那些个世家贵女似的娇贵, 这么点子热,他还是受得的。 “天儿已经渐热, 再过些日子可是要上冰的。” 知道主子心疼自个儿, 夏竹还是忍不住说道:“少爷素来体虚, 可不能热着。不过就是打扇子,奴婢不累。” 冬梅连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云容:“……” 难道是他平日里脾性太好, 连贴身的丫鬟都不听他的了?云容一时有些无奈, 便道了句, “随你们吧。” 明明是接着伺候,夏竹和冬梅听到却喜笑颜开。 正在这时,穆安从前院跑了过来,站在花架子前朝云容俯身行了一礼, “主子,有您的信。” 他的信? 苏玉清和周涣之昨个儿才走,不可能是他俩的,这时还给他送信的,那是…… “拿过来。” 穆安依言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 云容将手头上的书放在一侧,顺手接过,淡黄色的封皮,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名姓。 但不知道怎地,他握着信封的手有些犹豫。云容愣了片刻,才朝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等亭子里没了人,他才把封了蜡的信缓缓撕开。抽出里面的白纸,“阿容亲见”四字映入眼帘。 果然是玉珩,云容薄唇微抿,仔细的读完了整封信。 薄薄一张,上面字并不多,言简意赅的表述了玉珩想要邀他一叙的意愿。 想到玉珩手臂上的伤和昨日苏玉清说的话,云容眼眸微垂,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把纸页捏的微微泛皱后,又蓦的松开。 邀约的时间定在戌时,这样也好,到时说了些什么也能欺骗自己看不到对方神色。 * 戌时三刻,云容与他爹娘交代了自己要去赴友人的约后,便离开了云府。 因着今日特殊,云容既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带什么下人。只独自一人,在黄昏后慢慢走着。 夏日的太阳总是落的很晚,此刻残阳如血,打在云容月白色的衣裳上,显出一种诡异的凄美感来。 风轻轻吹拂过他的衣摆,宽袖微动间,云容突然止住脚步,望着长街那头出现的人影。 他背光而来,笼在他身上的光晕及不上他一星半点。一袭大红衣衫,似是一团烈烈艳阳朝云容扑来,生生把周围景色都压了一半。 云容张了张嘴,口中呢喃出声,“玉珩?”都说峰回路转,可他都还没转个弯来,就已经碰到了他。 “阿容,我等你许久了。” 玉珩走到云容身边站定,极为自然的拉过他的手,询问道:“可是用了膳?” 云容此时心里想着事,也就没在意他牵没牵他的手。听到玉珩问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嗯。” “我可还没用过,阿容,陪我一起吧?”没等云容回应,玉珩直接牵了云容朝左侧走去。 “不是说要去用膳?这可不是去酒楼的方向。”云容瞧着他们偏离了主干道,奇怪的看向玉珩。 “谁说用膳就非得去酒楼的?”玉珩有些好笑,语气尽是调侃。 云容:“……” 他怎么就忘了这人的身份?一个皇子,哪里能没饭吃? 云容抿了抿唇,有些尴尬道:“说的也是。” 耳边倏然传来一阵麻痒,温热的气流喷散在他敏感的耳垂上,云容身子下意识的抖了抖。 “哈哈哈哈,阿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本正经的模样煞是可爱。”玉珩在云容耳边低语,说完立即直起身子,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云容:“……呵呵。” 说着说着目的地就到了,玉珩指着前面的一处小院子,“到了。” “这里?”云容有些诧异。 这地方虽然位置不错,但眼前的屋舍着实是小,小的可怜。外面只能瞧见窄窄的一扇木门,被左右的高门大院挤在其间,活像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 说是个小院子那都是抬举,玉珩居然带他来这儿? 中宫嫡子还能与这种地方有牵扯? 似是知道云容心中所想,玉珩温声道:“今晚的膳食就在里面,走吧。”说着几步走进,推开木门,牵了云容进去。 走进一看,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小小的坝子上晒着诸多干草,云容扫了一眼,发现好多皆是香料。 许是听到外头响动,一名身穿围裙的中年女子从小屋子里走了出来,她见着他们也没甚惊讶,反而朝玉珩笑了笑,“公子来了。” 玉珩点了点头,侧脸朝云容轻声道:“阿容,你在这里帮大娘收收香料,我进去帮帮忙。” “你去帮忙?”完全没弄明白玉珩究竟要干嘛的云容迷惑的说道。 什么东西? 玉珩要去帮一位大娘的忙?他今个儿找他出来就是一起来帮忙的?他什么时候认识什么大娘了? 这些疑问在云容脑中转了几转,等他想问玉珩时,人早没了影子。 一时无言,云容瞧了瞧天色,就快要黑了。他叹了口气,挽了挽袖子,便拿过安放在小桌上的一个簸箕,蹲下身子拾起香料来。 等把香料收拾好,玉珩都还没出来。云容忍不住朝那唯一亮着烛火的小屋子走去,刚想撩起帘子,里头就出来个人。 迎面扑来的香味猛的钻入他的鼻子,就见玉珩端着一个瓷碗。 “这是做甚?”云容惊讶道。 “我们的晚膳啊。”玉珩含笑着单手把云容给推到一个小马扎上坐着,随手拿过一张小几,撑开摆放在云容面前。 “噔”的一声脆响,瓷碗在眼前放定。云容借着暗沉的光看了片刻,“面?” “嗯。” 玉珩轻哼一声,朝云容递过一双木筷,语气温柔道:“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瞧着递过来的一双筷子,云容有些奇怪,“不是你没用膳吗?怎地是我吃?” “我也是有的。” 话落,刚才的大娘也端了一个瓷碗,轻放到玉珩面前,又把右手握着的一只红蜡烛立在桌角,歉意道:“小妇人这里地方简陋,还望两位公子不要见怪。” “怎么会?是我们打扰了你才对。”听到妇人这么说,云容连忙摆了摆手。 玉珩笑了笑,朝妇人道:“今日有劳你了。” “可不敢。” 妇人摇了摇头,把空间让给二人。 见妇人走了,玉珩才提起筷子,向云容催促道:“快些吃,再迟些面可是要糊的。” 云容:“……好。”虽然不久前才用过晚膳,但云容还是捏起筷子,探向碗里。 “怎样?可对你胃口?” “味道不错,鲜的很。” 云容抬眸,就看到一双熠熠生辉的眼,茶色的眸子被蜡烛的光晕照的发亮,像是外圈镀上一层金边般惑人。 小小的眼瞳此时倒映着他的模样,让云容一时有些怔忡。 “你喜欢便好。” 玉珩温柔的看着云容,语气里尽是欢愉,让云容霎时回神,赶紧埋下头,似是遮掩般吃起了碗中的面。 吃着吃着,云容停了筷子,讷讷的看着面前的瓷碗,轻声道:“这面只有一条。”一整根的面,只有长寿面。 他梭然抬首,“你在为我庆生。”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余光瞥见玉珩红肿的指尖,云容一把扯过他的手,“怎么回事?” 他垂眸看了看碗里的面,联想到玉珩方才要去帮劳什子的忙,震惊道:“面,你做的?” “阿容,迟来的生辰,抱歉。”玉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紧张的看着云容。 瞧着玉珩居然还向自己道歉,云容赶忙侧过脸,一时不敢去看他,心里从未有过的酸涩。 不是他矫情,而是从小到大,除了爹娘,还没有人对他如此好过。 缓了片刻,云容才轻轻笑开,“玉珩,多谢你。” 多谢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下身份,伺候我用膳,为我浴足,为我……下厨。 也多谢你不顾危险,为我跳水,为我出言,为我……挡箭。 更多谢你对我付出的一片真情。只是云容何德何能,能接受这情深似海。 吃完了面,云容心不在焉的随玉珩出了院子,玉珩一边牵着云容,一边解释,“刚刚那位大娘是个手艺人,她以前是整个上京出了名的长寿面行家。可惜现在不卖了,我找了半响才寻到的。” 说着,玉珩偷偷瞧了云容一眼,“至于那个面,我也没做多久,你不用不好意思。” 没做多久? 云容走神的心忽的给拉了回来。他听到玉珩的说辞,都有点想笑。 如果私底下没有练过,纤白的手指会变的红肿?回想一下,方才大娘对玉珩的态度很是熟稔。显然见过不是一回两回了。 云容轻声出口:“玉珩,你没必要这样。”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怎样?”玉珩含笑接过话头。 他有感觉到云容的情绪波动,但一则他自己在感情上也是头一遭,活像个愣头青,二则后背伤口疼痛非常,他得时时刻刻分精力去维系身体状况和面部表情,才不会让云容发现端倪。 所以玉珩一时也没未多想,只以为他是感动了。 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悦湖,迎面而来的凉风夹杂着湖水的潮气。 玉珩引着云容走到端午那日站过的桥上,蓦然回转身子,直直的注视着云容。 黑夜里,虽然瞧不见玉珩脸色,但云容却感受得到,他的目光。 强行压下心头异样,云容酝酿了下情绪,刚想开口,周围就猛然爆发出一阵尖叫,眼前闪过些什么,云容偏了偏头,眼眸不自觉的睁大。 点点灯火带来零星火光,组成一片浩浩荡荡的灯海,朝云容缓缓奔来。 朵朵精致的花灯,制成不同的模样,其中以广玉兰为最,片片雪白的花瓣包裹住中间的红烛,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调,把周围数丈的景色照的透亮。 “啊啊啊啊啊,花灯!好多花灯。” “天上,天上,快看,天灯!好多天灯!” “啊啊啊,好美!” 四周的惊叹声不绝于耳,数以万记的天灯放飞,它们徐徐腾空,汇聚成一片火红色的天幕,将这漆黑无月的夜晚映照的绯红。 那是盏盏天灯带来的色彩,化作星辰点缀其间。宛如神来之笔,勾勒出一副天宫景象。此番此景,是比万家灯火还要来的震撼,美的……让人心醉。 “阿容,祝你生辰喜乐,愿你一世无忧。”缓缓的,极度认真的虔诚的话音落入耳中,云容转眼撞入一双茶色的眸子。 如此的干净,如此纯粹。 里面满满的浓烈的真挚感情让他倏然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半响才哑着嗓子吐出一句,“玉珩,多谢你。” 多谢你耗费如此心力,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为他庆生。 亲手做的长寿面,满湖绽放的“广玉兰”,天幕悬挂的“小星星”,这迟来十日的生辰礼,玉珩终于如愿将其送到了他面前。 这挖空的心思,盛大的场面,别说是以前,就是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能送的有他那般好了。 第48章 今夜的悦湖格外热闹, 许多在附近看到这番奇景的路人纷纷呼朋引伴, 一起前来此地观赏。 地点设在悦湖, 又安排漫天的繁灯星火和满湖的广玉兰花灯, 其实玉珩的心意已经表达的委实明显。 虽然以前展露的也不差。 四周响起的无数赞叹与惊呼,似是为这迟来的生辰送上的祝福。 在这融融暖光下, 廊桥上站着的两人两两相望, 分外和谐。 瞧着天侧飘飞的天灯,云容眼神微暗,玩笑似的开口, “这么浩大的礼物,要是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 说不得已经对你倾心不已,急着想要以身相许了。” “不过可惜是用在我这么个男子身上, 起不到这般效果。”云容话里还带了些许惋惜, 听得玉珩眉头一跳。 不过没等他张口, 云容又接着道:“这巧妙心思也算不得糟蹋,至少提供了一种绝佳方式,我得好好向你学学, 以后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玉珩:“……” 他猛的侧脸, 目光直直的看着云容, 双眼微微睁大,里面装的全是不可置信。 他不信,事到如今,他还不明白他的心思。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在今日, 在今晚,在这么个地方,在这个时间点上对他说这样的话? 像是还嫌打击的不够,云容顿了顿,补充道:“毕竟,我也是要定亲的人了,也是时候学些技巧,学学该如何哄人。免得以后对妻子一副愣傻模样,遭人笑话。” 玉珩:“!!!” 他自己含在嘴里,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去陪,去哄,讨他欢心,但求一笑的心上人,居然要放低身段去哄劳什子的女人?以后的妻子?还怕人笑话? 心里猛的蹿出一股烈火,烧的他心肝直颤,痛的他浑身发抖。 玉珩此刻心神大震,恍遭雷劈,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心尖合着后背的伤口疼的他额头浸出冷汗,脸色一片煞白,怕被云容看出端倪,赶忙埋了埋脸。 片刻,似是受不住般,玉珩极轻极轻的说了句,“阿容,别说了。” 短短五个字,竟然带了几分恳求。 云容转过脸,瞧着他垂眸不语的模样,不知怎的,他心里居然有点难过。 可玉清他们说的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既然回应不了玉珩,就不能给他一点,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希望。 索性就在今日,把这一切统统斩断了吧。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道:“玉珩,虽然我对季家小姐还不甚了解,但能得我爹娘赞赏的,想必是个极好的姑娘。等我和她定亲那日,一定请你喝一杯水酒。你我好友一场,也一定会祝福我吧?” “祝福?” 见他完全不顾及自己,玉珩喃喃自语,几不可闻的嗤笑了一声,半隐在黑暗中的脸孔看不出什么表情。 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欢愉,“男婚女嫁,男女成家,本就是世间伦常,阴阳结.合才是……” 没等云容说完,玉珩便梭然抬首,眉眼尽显阴霾,他原本华丽的音色都变的尖锐,“我叫你别说了!” 玉珩在云容面前一向能忍,从未泄露过一丝半点的负面情绪。因此云容从未见过他面色阴沉,目光阴鸷的模样,一时有些怔忡。 在万千灯火下,玉珩朝他缓缓勾起一个薄凉的笑容,带着些微嘲讽,“你想定亲?呵,我看谁敢。” 这是玉珩第一次撕下伪装,显示自我,云容呆了半响,蓦地回神,急声道:“你把她怎样了?” “怎样?” 听到云容如此发问,玉珩难看的神色都收敛了下去,面上重新换上一副表情,含笑道:“你的那位未婚妻大概是来不了了。” 云容:“!!!” 来不了了? 他睁大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把她……杀了?” 虽然素未蒙面,但如果一个好好的姑娘就因为和他定亲被无故戕害,那他,他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她的父母宗亲? “原来在阿容心里,我就是这么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角色。” 玉珩嘴角扯了扯,勉强牵出一丝笑来,自嘲出声。 见玉珩这么说,云容连忙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是他说的话语太过歧义,才会让他下意识的认为……季家姑娘没了。 “呵,不必解释。” “换个角度来讲,你方才说的也没错。世上确实已经没有季染这个名字了。至于你带着庚帖来的祖父……自然也就来不了了。” 玉珩薄唇微掀,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他们都无事,并且好得很。” 哪怕是到了现在,玉珩依旧害怕云容担心,不自觉的想要免去他的忧虑。 云容:“你!!!” “本来不想这样的,一点儿也不想,可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阿容。” 随着一声轻叹,玉珩缓缓朝云容走去,那黑漆漆的身影直逼的云容退了好几步。 可人在桥上,又能退到哪里去? 终是走的近了,云容才瞧见他面容惨白,额心渗汗的模样。 他这是怎么了? 云容下意识的开口,“玉珩,你……” “嘘。” 一根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按在云容唇上,极为暧昧的摩挲了下。被他这大胆的举止吓了一跳,云容刚想偏头,右肩就是一沉。 削瘦的下颚支在他肩头,玉珩偏了偏脸,“繁星”下白的似是水中捞出的面孔映衬着火光,嫣红的唇色,冷白与血红相互融合,勾勒出一副诡艳的容貌。 他唇瓣张阖,轻声道:“既然这样的玉珩你不喜欢,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我,真实的我。” 温柔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带着微凉的气流喷洒在云容耳边,含着一股可怖的执着,让云容浑身一个激灵。 他心里梭然划过一个念头,这才是苏玉清口中的疯子,真正的,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真实的玉珩。 第49章 悦湖上漂浮的盏盏花灯, 终是晃晃悠悠的游曳到了这方小桥下, 周围霎时亮了不只一星半点。 暖红色的光调打在漆黑暗沉的水面上, 反射出粼粼水光, 应和着天际飘飞的数以万计的天灯,点缀在夜空。 放眼望去, 不论天上还是地下, 均是“繁星点点”,着实漂亮的紧。 如果去除那些个看热闹的,仿佛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美好的不似人间。 可就在这样熏人欲醉的环境下,云容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玉珩的一席话, 让他感觉自个儿像是放出了什么不知名的怪物。不,也许, 玉珩本来就是个不正常的人, 只是他一直都未曾知晓罢了。 感受到从耳际传来的一阵微凉气流, 云容浑身一抖,十分干脆的错开身子,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推了玉珩一把。 惊慌之下, 下手没个分寸, 一时力道用的有些大。但依着玉珩在围场上显露出的身手, 这么点儿小气力,躲过去应是分外轻松。 可偏偏不巧的是,玉珩他自己一动不动,就那么干杵着。 因为接连受伤, 大量失血,体虚之下竟被云容一把推的跌跌撞撞连退了好几步,“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云容:“!!!” 他没想到,自己那么一推搡,居然把玉珩给推倒了? 脑中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在皇家猎场为自己挡箭,左臂戳了两指那么大的口子,这才过了几日?肯定是没见好的。 他这么一用力,说不得又把伤口给崩裂了。思绪急转之下,心里的担忧瞬间压过了害怕。 云容朝玉珩急声道:“玉珩,你怎样了?可是伤口裂了?” 看着他倒在地上无甚反应,脑袋朝左侧稍稍偏斜,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依稀瞧见,露出来的小部分在鸦色的发丝下显得更加冰白,白的吓人。 大红色的锦衣凌乱的铺陈在布满灰尘的廊桥上,竟让人愣是瞧出了点子可怜意味。 不知是出于对玉珩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云容几步走过去弯了身子就想扶玉珩起来,一边动作一边满含歉意道:“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 声音戛然而止。 探出的手刚碰上玉珩的衣袖,话也才说到一半,那“可怜巴巴”,“凄凄惨惨”软倒在地的人缓缓抬起脸来。 他嘴角衔着一抹弧度,虽是端着丝笑意,但在冷白的面孔上却兀的让人觉得古怪,这神情哪里有半点疼痛? 瞧着他这副模样,云容突的眼皮一跳,直呼不好,连忙想要转了身子就跑。 可他既是蹲下身来搀扶,又哪里有那么容易脱身? 玉珩眼疾手快的用右手一拽,他使了些许巧力,腕子一动,云容半直起的身子便是一晃,径直栽了下去,重重砸到了玉珩怀里。 清新凛冽的味道钻入鼻腔,云容还没来得及反应,视线便是天旋地转,须臾便从平直转成个仰望的姿态。 瞧着上方的暗红色身影,云容震惊的一时竟忘了言语。 玉珩单手支在云容左侧,姿态怡然,十分优雅。 看着在他身下躺着的心上人,因为突如其来的转变,动作过大,免不得气血上涌,玉雪似的脸蛋染上了些许霞色,似是抹了胭脂,雨打过的海棠般楚楚动人。 他目光微闪,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了一下,轻声道:“阿容,其实,我想对你这么做很久了。” 话落,没对云容做出反应,玉珩便在他睁大的双眸下,微微俯身,朝着那觊觎多时的地方而去。 云容:“!!!” 唇瓣上倏然传来一阵滚烫的热度,似是烈火直往他心头猛蹿。他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哪里碰到过这种阵仗? 大脑不可抑制的当机,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濡湿的感觉从唇齿传来,带着想要撬开他贝齿的力道,云容才蓦地回神,拼命的挣扎起来。 “唔唔唔,你,你放开。” 云容刚把头往右一偏,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松扣住他的脑袋,让他不得动弹,将将摆脱的玩意儿又不依不饶的缠了上来。 “你!唔唔唔!!” 只来得及蹦出一个字儿,就被无情的堵在了嘴里,只能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些许哼唧声。 似是察觉到这样的声音像极了被恶霸强迫的良家女,云容慢慢收了音,身上挣扎的幅度都顿时小了不少。 毕竟跟武艺不俗的玉珩硬碰硬,毫无胜算可言。 见云容渐渐没了动静,玉珩眉梢一抬,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多想。 如愿与心上人缠.绵的满足直入心肺,稍稍填补了心底深处那阴暗晦涩的隐秘心思,让他激动的血液流速加快,心脏急跳。 愣头青一样舔.吻着,恨不得把云容直接吃拆入腹才好。 感受到玉珩的兴奋,云容眸光一暗,他现在被制住手脚,根本动弹不得,身上那人又如癫如狂,如何逃脱得掉? ……反正他和玉珩皆为男子,亲一两下又掉不了块肉。再说了,大宋朝风气历来如此,男子亲昵实属正常。 在内心极为勉强的做好了心里建设,云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憋得面色和耳尖通红,才颤巍巍的松了紧咬的牙关,放那锲而不舍的糟心玩意儿进来。 玉珩:“!!!” 第一时间发觉云容的动作,玉珩的心脏急剧猛跳。 阿容,阿容他是不是……对他是有感觉的?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他? 难以克制的情感疯狂滋长,玉珩眼中兀的闪过一丝水光,顺从心意,加深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吻。 心神大震下,动作难免粗暴了些,身子也顺势压在了云容身上,眼眸微阖,面上带着一副朝圣表情,像个狂热的教徒,极度痴迷。 纤长的睫毛直直垂下,扫过云容的面庞,带来丝丝痒意。 见时机成熟,云容突然睁眼,抬腿屈膝便朝玉珩下.身猛的一撞,带着实打实的狠劲,要是这一下落实,玉珩起码得半废了去。 这出其不意的一击,直逼得没准备的玉珩侧了身子去躲,趁着这么个空挡,云容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欲,极为灵活的向旁边一滚,一手撑地,翻身而起,动作可谓是相当利落了。 被云容在眼皮子底下脱身的玉珩,自然不可能甘心作罢,刚想抬手捉人,不知怎的,竟被那红润的嘴唇夺去了目光。 方方经过吮.吸的淡粉色唇瓣,现在嫣红一片,含着些许水光,似是清晨带露的玫瑰般诱人。 一想到变成这样全是他的“功劳”,玉珩一时有些怔忡。 云容此刻唇瓣上正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心里火气八丈高,瞧着底下人一副痴傻模样,脑中“嗡嗡”作响。 极怒之下瞬间忘了对方的身份,也忘了他的可怕,抬腿便在他身上狠狠踹了两脚,留下一句“让你装!”便疾奔而去,这混人,死去吧! 硬生生挨了两脚,玉珩瞧着云容身影融入溶溶夜色中,既没立即去追,也没立即起身。 就这么呆呆的坐在桥上,良久,方才幽幽开口,“阿容,我们来日方长。” 第50章 夜色寥寥, 无星无月。 云容疾步而走, 现在天色已晚, 为了早些归家也为了快些摆脱那混不吝的, 他特意抄了小路。来时走了两刻钟,折返却只用了一半。 回到云府, 云容立即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遭遇了这茬,他只想早早洗漱歇下。但没想到一进屋就瞧见了自己的亲娘。 云夫人端坐在靠窗的那张软塌上,手里正拿了一册书翻看着, 听见动静,转过脸来, 柔声道:“回来了?” “嗯。” 云容朝周氏走近,有些疑惑道:“这么晚了, 娘怎地还不安置?” 周氏:“这不是突然想你了, 心里难耐的紧, 便过来瞧瞧。” 知道他娘恐怕是因为他将近子时还未回家,心中担忧方才过来。云容一时有些歉疚,习惯性的抿了抿唇瓣。 他要是没这么个动作还好, 周氏压根儿就注意不到。 可这一抿唇, 她下意识的就把视线移了过去, 瞧着云容比平素要红润许多的嘴唇,蹙了蹙秀眉,“容儿,你的嘴……” “没什么。”还没等周氏说完, 云容便立即反驳。 话落,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云容:“……” 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云容企图亡羊补牢,“今晚跟朋友聚会,闹的狠了,免不得多吃了些,被菜给辣的。” “辣的?” “是啊。”云容表情极度认真,周氏也就点了点头。 本以为就此翻页,但周氏兀的眯了眯美眸,奇怪道:“你嘴角怎地破了?” 她说怎么不对劲呢?细细看去这绯色的唇瓣竟还带了口子,渗出缕缕血丝,看起来异常鲜红。 周氏:“怎么还肿了?” 云容:“……”难怪他唇瓣火辣辣的,原是既破又肿?玉珩这混蛋玩意儿,也吮吻的忒用力了些。强吻了还不算,更被他娘抓了个现行。 稍稍平息下去的怒火霎时一冒三丈高,直往脑门挤,他嘴里忍不住嘟囔了句:“被狗咬的。” “什么?”他说话声小,周氏没听到,便又问了一遍。 片刻,云容情绪稳了稳,才温声道:“我自个儿不小心咬到的。” “你自己?”周氏想了想,这嘴唇的确能自己咬到。 她儿子总不能是借着朋友的名头去私会了心上人,容儿又不是那些个不守礼法的二世祖。更何况他还有了自己的未婚妻。 一想起未婚妻,周氏也没了刨根的心思,叹了口气道:“容儿,方才接到来信,季家姑娘染了疾病,没挺过来,去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 云容听到,猛的抬眼,又缓缓垂下。 是了,刚在廊桥上玉珩不是对他说过?这世上再也没了季染这个名姓,想要抹除一个人,自然是逝去。 不过他倒没甚难过,玉珩既然说了她无事,那便是无事的。至少……在这点子上他不会诓骗了自己。 不过这些不能让云夫人知晓,云容故作惊讶道:“没了?” “没了。容儿你也别难过,七公主如今既已许了人家,那你的亲事就多延两年,全当是为那小丫头守丧。” 只是可惜了这么个顶好的姑娘。 前两日,七公主玉嫣兰突然被当今圣上指给了骁骑大将军的二公子,二公子身世好,品相佳,再加之乃是去岁榜眼,与七公主也算是郎才女貌。 头上没了皇家的赐婚,云容的亲事自然松快许多,也没必要疾风急火的去寻。 听着周氏的话,云容点了点头,总归是自己对不住她,这“丧”应守的。 “哦,因为这事,你外祖也得折返回去处理。”毕竟是他老人家保的媒,没道理撒手不管的。 这点云容也早就知道,点头表示态度。 周氏见着儿子回来,又把该说的都说了一遭,也就没再留,搭着一旁丫鬟的手,直起身子柔声道:“时辰不早,娘就先回了,容儿你快些歇息。” 云容朝周氏行了一礼,“娘好梦。” “你也好梦。” 走到半道上的周氏似是想起甚,倏的转过身子,警告道:“可不准看书了。” 瞧着他娘凶巴巴的模样,云容轻笑一声,“我知晓。” 遇到了糟心事儿,哪里还看得下去书? 等周氏走后,云容在夏竹她们的伺候下简单洗漱了下,便躺在床上。 瞧着正在放落锦帐的秋月,云容缓声道:“今个儿你们等了许久,便免了守夜吧。” “这怎么能行?夜半少爷有什么需要可怎生是好?”收拾衣服的夏竹急言出声。 都是些小姑娘,活熬一夜如何受得住?怕是得亏损了身子不可。云容皱起眉头,“我说行就行,退下吧。” “……” “是。” 主子发话,她们做下人的自然得应,方才不过是仗着打小贴身伺候的情分。 夏竹临了却还不放心,“少爷,奴婢就睡在侧间,有什么事儿唤奴婢一声即可。” 云容摆了摆手,阖上双眼。 随着烛火的熄灭,屋子渐渐暗沉下来,夜阑人静,云容陷入沉眠。 夏日,窗户总是要开上半扇的,徐徐清风,撩起薄纱一角,方方卷了个边复又落了下去。 不知怎的,云容今夜睡得格外不踏实,像是被魇着了般,额头冒出一片虚汗,面上也泛着些许不正常的晕红。 半梦半醒间,微睁的眸似是瞧见床边有个人影,奈何脑子着实昏沉的厉害,上下眼皮一合,便又睡了过去。 那黑色人影微晃,十分自然的坐到了床侧。 说来也是奇怪,子时都还未有的月亮,到了丑时竟拨散云雾,冒出头来,洁白皎暇。 柔和的月光透过轻薄的床幔稍稍照亮了这方天地。玉珩向来目力极佳,借着月色细细打量着躺在床上的那人。 炙热的目光几乎凝成实质,一寸一寸的刮在云容身上,恨不得能烧出个洞来。 他的心上人此时面色绯红,俊眉微蹙,眉心朱砂在汗水的润泽下鲜艳欲滴。被咬破了小口的薄唇微微张合,白皙如玉的脸蛋显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魅力。 对于玉珩来说,那简直就是致命毒药,极致诱惑。 目光扫过主人因为难受,而踢翻在侧的被褥,玉珩眼眸微暗。 修长笔直的双腿露出薄被,一只纤白莹润的脚丫,缓缓展露在玉珩面前。 清瘦凸起的脚踝下是骨架极美的脚背,只覆盖有薄薄的一层皮肉,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脉络。在这昏暗的环境下,生生拖曳出无限春光。 无声的咽了咽口中唾液,玉珩忍不住探手抚上他勾人的脚背,顺着脚踝一路往上,微微卷起他雪白的亵裤,轻轻摩挲着白嫩的小腿。 双眸微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极为细腻的触感。 云容察觉到腿上传来的异样,睫毛颤动,终是挣脱了梦魇,猛的睁开眼睛,定晴一看惊怒出声:“你在干嘛?” 第51章 稀疏月色下, 透过窗棂的微风拂过床幔, 送来一阵凉意。 原本就因睡的不甚踏实而蹙起的眉头, 在外因的作用下紧巴的越发厉害。 云容感觉右腿裤管里仿佛钻进了几只虫子, 一路沿着他脚背爬向膝盖,看那架势, 大有往上的意思。 ……痒, 好痒。 他本就浑身难受,被这么一作弄更是难熬,睫毛剧烈的颤抖了几下, 扑簌簌的像极了蝴蝶的翅膀,却始终没有醒来。 正迷糊着, 带了凉意的东西缓缓贴合到他大腿上,轻轻摩挲着。 冷与热的碰触, 直直的顺着皮肤流窜到血液, 竟生生的激起了他一层鸡皮疙瘩。 眉毛拧成一团, 云容不安的动了动腿,企图甩掉它。 可那玩意儿是个不要脸的,硬是理直气壮的巴着不放。 是什么?什么东西? 不知名的物什渐渐朝着腿的里侧滑去, 额头冒出的虚汗又多了些许, 云容上下眼皮子猛的用力, 终是挣脱了梦魇,从睡梦中醒来。 昏暗的环境下,还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儿,云容余光便瞧见坐在榻上的人影。 有人? 黑灯瞎火, 床榻上竟然有人安坐? 这个念头顿时惊的他心头一跳,厉声道:“谁?” 微微沙哑的嗓音在这方小天地内回响,云容借着零星月光,看到大红衣摆,下意识的开口,“玉珩?” “是我。”幽柔的声音带着华丽的语调,似是还夹杂了几分笑意。 听到那人回应,云容松了口气,却又蓦地提起,这大半夜的,他来作甚? 感觉到大腿传来的异样,视线急转而下,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物,云容梭然用手支着身子,连连后退。 他还道是什么虫子,感情是这混人的手? 完全没料到玉珩竟有如此胆大的行为,云容一时被震惊的双眸圆睁,不可思议道:“你你你,你干嘛?” 见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玉珩半隐在夜色下的面容唇角微掀,柔声道:“自然是来看你啊。” 说着,还搁在云容腿.间的手轻轻一捏,那尚在挪动的身子便一下子钉死了般,顿了下来。 也不知他是如何动作,云容腿间霎时一麻,那股强烈的麻意彷如顺着经脉让他身子僵了半边,就像瘫痪在床的老人,动弹不得。 云容:“……”这是什么黑科技?现代的麻醉剂都没这好用的! 免不得心血气涌,云容刚想破口大骂,身子便是猛的一沉。 眨眼间,视线上方多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玉珩翻身而上,单手支在云容耳侧,瞧着他冷汗涔涔的模样,伸出左手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揩了揩,轻声道:“阿容,我心里想你的紧。” 短短一句,其中所蕴含的浓烈思念,透肌渗骨,不似作伪。 被他亲昵的举止和温柔的口吻骇到,云容连忙偏了偏头。 见他躲避,玉珩也没见着丝毫生气,反倒是脸上露出一丝古怪,茶色的眸子细细瞧了云容好几眼,才轻笑一声,低下头去,衔上了那绯色的薄唇。 云容:“!!!” “唔唔唔捂捂,你,混子!!” 愣是没想到玉珩胆子居然这般大,在廊桥上亲了一遭还嫌不够,食髓知味,半夜竟又摸到他卧房来再行一遭! 呼吸骤然加快,云容气的发抖。 似是知道云容的出离愤怒,玉珩倒也没像上回那般放肆,只是吮吸着薄唇,细细咂弄着,并未深入。 不过耐不住他持续的时间长,云容被他吻的直喘不过来气儿。 “你,放开,松……” 察觉到心上人的不适,玉珩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羽扫在云容面上,后又离开。 “呼呼呼。” 急急吸了几口气,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云容眼中不可抑制的泛起了几丝水光,那嘴唇红肿,吸纳空气的模样,瞧着倒是有点可怜。 “还躲不躲了?阿容。” 轻柔的声音响在耳际,直惊的云容汗毛倒立,怕他又亲下来,连忙像个鸵鸟一样把脸埋进颈边被褥里。 瞧着云容可爱的动作,玉珩一时有些怔愣,嘴角止不住的扬起,含笑道:“害羞了?” 害羞?他害羞? 呵,这没脸没皮的家伙,面皮刮下来恐怕得有三斤重! 像是有读心术般,知道云容心里对他的腹诽,玉珩幽幽开口:“更不要脸的,阿容你要不要见识见识?” 云容:“……” 片刻,上方传来一阵轻笑,一只皙白如玉的手缓缓抚上枕边发梢,渐渐游弋到他耳后肌肤。 掩耳盗铃的行为终是不顶用的,云容猛的侧过脸,一脸凶狠的瞪着玉珩,他刚想开口,玉珩便截断了他的话,道:“你莫不是想唤人?” 云容:“……”他又知道? 方才被玉珩一通动作给搅的大脑无法思考,现在冷静下来云容思绪骤转。 往常房里一点轻微动静下人早就来了,而今他和玉珩在卧房如此闹腾,睡在侧间的夏竹不可能不知道的。 “你把她们怎样了?” 玉珩抬起眉梢,漫不经心道:“两个奴婢,能怎样?” 听出了玉珩语气中的不甚在意,云容松了口气。 瞧着云容还有那闲工夫询问别人,玉珩好笑道:“阿容,你现在不应该担心担心自个儿吗?” 闻言,云容一脸警惕的看着玉珩,“你想如何?” 玉珩:“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云容:“……” 又是一阵沉默,玉珩狭长的凤眸眯了眯,缓缓说出自己的目的,“阿容,我想和你歇息。” 云容:“!!!” 他梭然抬眼,怛然失色道:“你想睡我??!” 是了是了,他表现的这样明显,可不就是想着睡他吗?反正今个儿索性也撕破了脸面,这不要脸的玩意儿逮着机会可不就得来了吗? 平日里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纰漏一直就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思及此,云容也不管什么身子僵不僵了,霎时便抬起脖子,整个脑袋朝玉珩撞去。 云容是使了狠劲儿的,端着一副撞墙的心,铁了心的要拿脑袋把玉珩给碰死,今日他就与这寡廉好色之徒同归于尽! “嘭”的一声闷响,没防备的玉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的眼冒金花。 见云容还有再来的架势,玉珩怕他伤了自个儿,急忙伸手托住他的脑袋,顺手在他额头上揉捏着。 语气带着心疼,“你这是作甚?想打我直说,让你打就是了,何必折腾自己。” 云容这一撞委实不轻,伤敌八百他自损一千,额头磕的疼的厉害,额角青筋直跳,嘲讽出声,“呵呵。” 他岂止是想打他!!简直是把他塞回娘胎的心都有了! 可打小良好的教养,让云容根本骂不出来,导致他搜肠刮肚了好一阵才蹦出几个字儿,“你简直龌龊,恬不知耻!” “龌龊?” 玉珩神色变换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大笑出声。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他这突兀的笑弄得心头一悸,云容恨不得鱼死网破的心思都被熄了个透彻。 像是有人突然扒光了他的衣服,朝他后背倾倒了一盆毒蛇般悚然,直刺的他背冒冷汗,极致的寒意,让他脸色煞白一片。 “你说,平素怎么动作都不开窍的人,怎地一下子便通了?”收敛了笑意,玉珩兀的抬首,朝云容意有所指道。 他缓缓俯身,趴伏在云容身上。歪了歪头,朝云容露出个天真的表情来,眼里全是纯质,露齿一笑道:“我确实想睡你,已经很久了。” 云容;“!!!” 他怎么敢?怎么敢承认? 现在被钳住手脚,半边身子皆麻了一片,外边想必也被玉珩收拾“妥当”,他根本无从抵抗。 云容极慢的转动了下眼珠子,低声道:“在这榻上,还要我请你吗?” “……” 这次轮到玉珩发不出音来,他脸上也再摆不出什么假面,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瞧了云容片刻,恢复了他原本的调子,清澈中透着丝丝华丽,撩人心窝,“自然……不用。” 说着,利落的直起身子,动作极为优雅的褪去了衣衫,仅着一身雪色里衣。 随手摘掉挽住发丝的玉簪,一头秀发径直散落,鸦色的发丝垂落在他肩头,黑与白的杂糅,让他面容比平时更加耀眼夺目,眼尾一扫,比旁人要深的眼窝,生生拖曳出一股缱绻来,无端勾人的紧。 瞧着尚且躺着的心上人,见他并没有丝毫动作,就那样静静的等着他一样。 玉珩平直的嘴角,露出一丝极浅的弧度,脱去鞋子,极为自然的上了床榻。 云容冷眼看着他,不吵不闹,还侧了侧身子为他让位。 身旁稍稍沉陷,清新凌冽的气息缓缓将他包围,腰间搭上一只温热的手,云容抿了抿唇瓣,并未反对。 玉珩移动脑袋,偏了脸来看他,须臾,温声道:“阿容,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睡一觉,单纯的睡一觉。” 后背和手臂连续不断传来的疼痛,都不及今晚云容对他心里造成的伤口来的猛烈。像是一把尖刀直入心肺,稳准狠的拿捏住了他的短板,肆无忌惮的戳刺他。 偏偏那握刀的人正是他那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啊。 有痛说不得,日复一日的思念像浪潮般将他淹没。 以前尚且勉强忍住,但在心思剖白后,遭遇这茬,又如何能在这漫漫长夜,空无一人的大殿中若无其事的安眠? 他不过是心里止不住的难受,胀胀的,像是圆圆的泡泡,不过里头装的并非是七彩斑斓的光,而是一种……委屈和酸涩。 他是真的真的……想他的阿容了,明明才在一起待过,却仿佛怎么也待不够。 第52章 夜半三更, 室内一片静谧, 只能听到些许呼吸声。 云容半侧着身子, 也没入睡, 而是睁着眼睛盯着床边的锦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腰间搭着的那只手, 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温度。哪怕是在被窝里捂了半响, 依旧是温温的,不曾有一丝半点升温的迹象。 “阿容,可是睡不着?” “……” “方才可是撞疼了你?” “……” 玉珩又自说自话了几次, 均是无人回应,就在云容以为这家伙终于消停下去了, 带着几分犹豫的声音缓缓响起,“要不, 我抱着你吧?” 阿容既然睡不着, 那心里一定是有事的, 多个人陪着总归要好上许多。 罪魁祸首是完全没有点自知之明的,说着,旁边躺着的身子就渐渐移了过来, 环绕在身侧的清冽香气霎时浓郁了不少。 对于突如其来的神转折, 云容也没动弹, 就维持着这么个姿势静静的躺着,随即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明明是夏季,在这大六月的天里,却像是一头撞入了寒冬, 鼻尖全是冰雪的味道。 说来也是奇怪,玉珩感情如此炽烈,身体温度却截然相反。温凉的,说不出的凛然。 左肩上又传来熟悉的沉重感,云容抬了抬眼皮子,淡声道:“玉珩,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样。” 将脑袋放在云容肩头的玉珩笑了笑,“只是想靠着你。” 云容:“……” 须臾,他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你的心意,你……” “所以你昨晚的那番话是故意说与我听的。”没等云容说完,玉珩便截下半句,音色平稳,辨不出喜怒。 “……是。” 顿了顿,云容有些艰难道:“我喜欢的是女子,而不是……像你一样的男子。”他好好的一个直男,自然不可能喜欢什么同性。 岂料玉珩听到后并没有丝毫生气,反而语气有些轻松道:“就这理由?” 他还道是什么,没想到就这玩意儿? “什么叫就这个?” 云容倏然转了身子,一下子便把搁他身上的玉珩给掀翻下去。 既然他今日能摸到他房里,继续放任下去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事,倒不如趁此机会跟玉珩好好谈谈。 可刚才兀的动作让他脸颊和玉珩不可避免的碰在了一起,极为光滑细腻的触感从脸上传来,云容反射性的直起身子,就被尚搭在腰间的手一揽给拽了回来。 “这更深夜阑的,你起什么身呢?” 轻缓的嗓音响在耳畔,云容下意识的抖了抖,再想动作发现方才的一下子让他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了玉珩怀里,压根儿没法子挪动。 云容:“……”都是两个男子,亲都亲了,还怕什么抱? 勉强在心里为自己打了下底,云容缓声开口,“玉珩,你我皆为男子,根本不可能。” “为何?”玉珩奇怪道。 云容:“???” 他居然还要问他为何?难道他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深吸了一口气,云容为其前面的话再添以润色,“男子怎么在一起?别的不说,成亲都是难事,更别提孩子,想都别想。” 在这个时代,森严的封建制度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玉珩偏了偏脸,低声道:“阿容,你不必担心。” 云容:“???” 他什么时候担心了?不对,谁担心了!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的愤怒让云容声音都拔高了些许,反驳道:“担心个鬼!你才担心!” 玉珩点点头,“是是是,确实该我操心。” 这股子纵容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眼看着话题即将跑偏,云容抿了抿嘴角,声音冷了下来,“玉珩,我在说正事,你给我认真点!” “我这不是在认真吗?难道……” 说着,玉珩用秀挺的鼻尖碰了碰云容的脖颈,“要这样?” “……” 床榻上随着声音的消失,逐渐弥漫出一股说不出的暧昧气息,充斥着谈情说爱的意味。 瞧着玉珩越说越不像样,举止也越来越大胆,云容扯出探入他衣摆的手,怒声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被云容拖出来的右手顺着杆子往上爬,攀上心上人的,与他十指相扣,“阿容你怎地又生气了?” 甩了甩手,发现掌心就像黏着块牛皮糖般黏糊,云容也就不再折腾,嘲讽出声,“呵呵。” 他居然有脸问他? 玉珩想了想,道:“可是因为前头的事而烦恼?” 见云容没理他,玉珩笑了笑,好脾气的说,“阿容,你现在年岁尚小,成亲还得等上几年。不过放心,我俩的亲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到时一定送你个盛大婚礼,让整个天下人皆为我们庆贺。至于后面一点,你有我还不够?要甚孩子?” 这话说的极具迷惑性,云容面无表情道:“滚。” 这混人装傻充愣是一绝,尽给他说些幻想。 玉珩眯了眯眼,轻声道:“那我可滚了?” 这么个小心翼翼的姿态让云容眼皮子一跳,连忙阻止,“别。” 玉珩:“那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你手松开,我要睡了。” 玉珩:“抱着暖和,阿容,我守着你。” 云容:“……又不是寒冬腊月。” “可我冷,阿容,我冷的很。” “……” 他身上确实很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由,连被褥都捂不热,就像隔绝了外界的温度,自成一体般。 不过被他揽着也不觉难受,像是空调自带降温效果,身子的黏腻感都消散了不少。 已经聊了良久,再加之前半夜的噩梦,此刻云容脑中已经有些混沌,神思飘忽不定,眼睛微阖,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听着清浅的有规律的呼吸,玉珩勾了勾嘴角,轻轻在云容脸颊上亲了一口,“阿容,好梦。” 遂也闭上眼睛,跟着跌入梦乡。 经过两次的安寝,想必阿容该是对他有所适应。 * 夏日的天儿总是亮的快些,才卯时三刻外头天边已翻起了鱼肚白。 门外传来吱嘎一声轻响,几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品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走在前头的秋兰和秋月对视一眼,都有些奇怪。 今个儿怎么没瞧见夏竹她们?昨晚夏竹冬梅守夜,莫不是睡的太晚,起不来? 四个丫头情同姐妹,一时免不得有些担心。但眼下还是主子的事最为要紧,便放下心思朝里间走去。 迈进里间,发现里头并未传出一点儿动静,秋兰朝秋月摆了摆手,无声道:“等会儿吧。” 两人默默的静站了两刻钟,瞧了眼屋角摆放的漏刻后,秋月看着垂地的纱幔,轻声道:“少爷,该起了。” 床榻里发出了声迷迷糊糊的“嗯。”秋月依着以往的习惯,上前去撩起床幔,准备挂到钩子上。 哪知帐幔方方拉开一角,凌乱洒落在榻前的衣服就映入眸中。秋月低垂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衣服,细细的眉毛不觉皱起。 哪来的大红色衣服? 她家主子应该没有这种颜色的才对。也来不及多想,便下意识的弯腰伸手去拾,就看到一只探出来的玉白的手。 抬眼望去,“啊啊啊啊啊!!!” 女子特有的尖细嗓音划破寂静,在一侧候着的秋兰以为发生了什么,连忙三两下拉开帘子。 就瞧见他家主子正被一个陌生少年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态抱在怀里。 头发散乱,玉雪的脸颊绯红,原本淡粉的薄唇既肿又破,衣领敞开半截,露出白皙的脖颈与两道凸起的锁骨,那幅惨遭蹂.躏的模样,直叫秋兰吓白了脸。 她刚要忍不住想跟秋月一样尖叫出声,就被那长相瑰丽的少年一个眼神给扼制住。 冷,极致的冷意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的张了张干涩的喉咙。 早在她们还没进屋子时,玉珩便已知道。 不过他既没躲避也没甚遮掩,不过是些下人,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侧脸看着怀着睫毛微颤,似是要醒过来的人。放下捂在云容耳边的双手,不悦的瞧了一眼傻站着的丫鬟。 玉珩蹙了蹙精致的眉尖,阿容身边伺候的,都是些这种货色? 他伸出右手极轻的在云容身上拍了拍,往他耳边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儿了。阿容乖,接着睡。” 连续拍了十来下,云容眉宇平和,又接着睡了过去。 玉珩倒也不见外,径直当着两个丫鬟的面,毫不避讳的往云容腮边亲了一下,极为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发,“睡吧。” 见着他如此行径,秋月惊骇的浑身僵木,手头上捏着的床幔都不觉自的落了下去。开合的纱幔复又垂下,缓缓闭合在一起。 秋月和秋兰几乎是同手同脚,脸色煞白的出了里间。 外头听到响动的丫鬟没主子允许不敢擅自进去,都焦急的站在原地,不停转圈,瞧着两人出来,连忙小声询问:“两位姐姐,里头如何了?” “少爷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怪不得她们如此着急,撇开云容对她们的好不说,就是单凭身份这一点上,要是伺候的主子出了点子事儿,她们哪儿还有活路可言? 白着脸的秋月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出去,我们都出去吧。” 主子他,跟个少年睡了!这这这,要是老爷夫人问起,可如何是好? 心里搅了个天翻地覆,额际不知不觉冒出冷汗,秋月拖着自己瘫软的身子,颤抖的带上了门。 直到外面的动静消失后,玉珩才歪了歪头,靠在云容肩头,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容才动了动眼珠子,睁开眸来。 刚醒过来的人思绪难免浑浊,他有些迷糊的眨了眨眼,眼中泛起一丝水光。 经过一夜的时间,肺叶水分告罄,急需供水。 下意识的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云容刚想开口唤人进来,身子兀的一僵。 睡了一夜也还是温凉的身子紧紧的贴合着他,云容转了转脸,瞧见一张绝艳的脸蛋。因为睡了许久,颊上带着健康的晕红,颜色极好的嘴唇似有弧度,拉出丝丝笑意。 眉宇间一片静好,端的是秀色可餐。 他盯了片刻,眼前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一双干净的茶色眸子,为其本就少有的容貌添色三分。 长而卷翘的睫毛煽动了两下,温热的气息涌来,“阿容,睡的可好?” 梭然回神,云容一把推开玉珩抱着他的身子,双手用力,支起身子光脚就跳下了床榻。 晚上还不甚清晰,现在这么一看,裸露出来的白皙脚踝更是夺目,玉珩眼光暗了暗,直直瞧着没说话。 见他发呆,云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背,脑中瞬间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看什么?不准看!” 旋即用脚捞过踏上安放的鞋子踩着,将脚放了进去。云容这才有了点安全感。 不过等他回过味儿来,抽了抽嘴角。 他刚刚是在做什么?那番作态活脱脱一名闺阁女子,被个男子看了脚就得以身相许的模样。 云容脸色不停变换,像个调色盘般,白了红,红了绿,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玉珩瞧着他有趣的样子,眉眼含情。 余光瞥见那混人还敢笑出来,心里免不得多了些火气。云容伸腿朝地上堆着的火红料子狠狠踩了几脚,才略觉好受。 价值千金,由顶级宫廷绣娘绣制的衣裳上霎时多了几个浅浅的鞋印子。 见状,玉珩也无甚反应,由着他发作,等他踩完了,才温声道:“一件衣服而已,阿容踩了也就踩了。可我一会儿穿什么出去?” “光着。”云容冷嘲出口。 一会子他就穿件里衣出去,让一路的人都看看他那有辱斯文的模样,把他中宫嫡子的脸面丢尽!!!要他以后羞于见人才好。 像是知道云容心里在怎么挖苦他,玉珩不慌不忙的用手支着额头,悠悠道:“你确定?” 云容:“……” 他怎么从玉珩面上瞧出了些愉悦之色?仿佛奸计得逞后的得意表情? 就这样站了片刻,云容抿了抿唇,“我这儿没你的衣服。” 他思索一下道:“要不,我派人去城南给你取?”反正玉珩在那头有个宅子,里面衣服多少会有几套。 “取什么取。” 玉珩撑着头的手放下,身子朝云容方向微移,双眼直直的看着云容,含笑道:“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何必麻烦。” 云容:“!!!” 他说怎么不对劲儿呢!感情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一脸震惊的看着玉珩,彷如从来没见过这般不要脸面之人一样,一字一句道:“你要穿我的衣服?!” “哼,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玉珩抬着的眸子忽地低垂,拉出一道极长的眼线,生生勾人的紧,他无辜道:“是阿容先弄脏了我的衣衫,总该给我一套的。” “……无耻狗贼。” 无尽心火从深处冒出,直窜脑门,云容气的额角青筋暴跳,盯着玉珩的目光几欲喷火。 这个……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玩意儿,总是能轻松破掉他的心情,扰乱他的心绪,每次都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直气的脑门生烟才肯作罢。 “嗯?” 似是被云容突如其来的粗话给惊到,玉珩夸张的张了张口,连声道:“阿容,你居然说我是狗贼?” 话落,极为伤心的捏着衣袖抹了抹自个儿的眼角,轻声道:“你这样说,我心里委实难受的紧。” 云容:“……” 这个人,怎么能如此做作?瞧他那副虚伪样!! 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云容猛的扑过去一把扯开他攥着的被角,恼羞成怒,“你擦就擦,别用我的被褥!!!” 第53章 把玉珩捏在手里掩面的被角倏地扯掉, 云容嘲讽出声:“哭吧, 现在就当着我的面让我看看你能有多伤心。” 还搁那儿装哭?搞得他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瞧着云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玉珩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 直直的盯了他片刻。 须臾,茶色的眸子里兀地拢上一层雾气, 纤长的睫毛上下扇动, 眼中一片水光,竟是真的快要哭出来的姿态。 云容:“……” 他这个被平白占了一夜便宜的苦主都没哭,他居然敢哭?他凭什么哭? 本来晨起思绪尚且不清, 还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气。让云容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维彻底崩盘,整个人都比平素暴躁了不少。 像是忍无可忍般, 云容猛的拉起被子捂住那张让他怒火中烧的脸,俯身朝玉珩一扑, 把他半直起的身子直接压趴, 骑在他身上就打。 左右开弓, 无比熟稔的抽打着这个混蛋玩意儿,云容一边动作一边恶狠狠道:“哭啊,你怎么不哭了?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 “今个儿我算是见识到了, 还真有人说哭就哭的。” “嗯?你怎么不说话?给我哭, 得劲儿的哭!!!哭!!快哭!” 身下压着的人似是有所挣扎, 云容立即加大力气,利落的踢掉鞋子,手脚并用的制住他。 “挣扎?呵呵,你跑不掉的, 别想跑,死货!!” “唔唔唔唔唔唔……” 持续的唔唔声从锦被下传出,气急了的大脑,打红了的双眼使动作根本停不下来。 云容咧开嘴狞笑道:“叫你装,叫你压着我,叫你气我,现在非得好好惩治你不可。” 极其混乱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因为两人的扭打,产生的巨大动静让黄花梨木雕花架子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正推门而入的云夫人迈步的动作一顿。 这声音咋一入耳,她面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立即摆摆手,对跟在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出去守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心腹大丫鬟春桃急急福了福身子,“是。” 房门重新关阖,周氏心头火气,大步上前便想进里间揪出那个该死的贼人,竟敢拐骗她儿子,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结果将将走到里间外头,就听到她那心肝宝贝儿恶狠狠的声音,“哭,你哭啊!怎地不哭了?是不是还不够尽兴?难道是我伺候的还不够好?” “要不要再用点力,嗯?” “唔唔唔捂捂唔唔。” “哈哈哈,现在哭不出来了吧?” “唔唔唔唔唔唔唔。” 云夫人:“……” 她面上那副恨不得要上前把人给抽筋拔骨的表情霎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思议,仿佛天塌地陷的惊骇模样。 原本秀美温婉的面容变得扭曲,她就像是突然吃了一条虫子,咽不下也吐不出,直直哽在她喉管里的难受。 她儿子,居然对人……霸王硬上弓??? 以前怎么没见着他有如此狼性的嗜好? 还是说……早早的就有了,只是一直未曾表现出来?如今遇到了自个儿喜欢的,心里的猛兽乍然出笼,彻底爆发,放飞自我了? 完全没料到自己嘴里说的有多么让人产生歧义,云容现在确实如他娘想的那样,爆发了。 他这次委实气的狠了,足足打了玉珩一刻钟才歇下来。 一番扭打,他出了不少的气力,免不得有些累的慌,就着坐在玉珩身上的姿势呼呼喘着粗气。 瞧着身下没甚动静的一团,得意的抬了抬眉梢,颇有些孩子气道:“让你以后再欺负我。这就是下场。” 说完,又过了一会儿,身下一直没个动静,云容一时有些奇怪,这人莫不是被他打傻了? 怕玉珩被活活憋死在被褥里,云容抬腿移到一边,坐下后探手去掀那蒙着的被子。 “刷”的一下,手还没碰上褥子,便被里头的人给揭开。 云容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直直的落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温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轻的,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可还满意?” 玉珩偏了偏头,温声道:“阿容,可是消气了?” “你!” 云容刚想口吐芬芳,衣袖便被人一拽。反射性的看了看玉珩,就瞧见他那副眉眼含情的模样,直叫他眼皮一跳。 伸手把眼前垂落的帐幔一撩,玉珩含笑道:“娘,您怎么来了?” 娘? 皇后娘娘? 云容被他的称呼一摄,待在玉珩怀里的身子不可避免的僵了僵,极为缓慢的转了转脸,琉璃色的眸子低垂,有些不敢去看皇后此时的神情。 他不仅让他儿子弯了,还把他儿子暴打了,那他……大概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脸色难免白了下来,但礼不可废,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 云容刚想下床给皇后行礼,余光便瞥见外面站着的影子。 哪里是什么皇后,那屏风一侧站着的分明是他亲娘。 白下来的脸变的更白,云容张了张嘴,又抿上。半响,才吐出个娘来。 因为方才的动作,云容额头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水,脸色绯红,衣襟大开。 再看圈着他的玉珩,被褥子憋了许久,脸蛋比云容要红上许多,额际倒是没甚汗水,但衣衫凌乱,不成样子。 两人都仅着一身寝衣,披头散发,玉珩还眉眼含春,眸中水光潋滟,极让人联想到某些事物,进而浮想联翩。 万万没想到在云容榻上的竟然会是当朝六皇子,周氏一双美眸睁的大大的,震惊道:“你们,你们两个……怎能如此行事?” “我们这也是情难自禁,娘您别怪阿容,要怪就怪我。” 抢先把话给拦下,玉珩对着周氏歉意一笑。他似是面皮薄的厉害,明明方才只是面颊晕红,说完这话后,连玉白的耳朵都烧起了红云。 云容:“……” 他此刻已经被他的演技惊的说不出话来,愣愣的看了他片刻,蓦地回过神来,侧脸道:“你故意的?” 玉珩笑了笑,耿直道:“是啊,故意歪缠你嘛。” 听着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云容浑身一凉,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这个人,好深的心思。 他是算准了今日有他的亲人会来他卧房,才故意闹出那遭来蒙蔽视线,好把他想要的“他俩的关系”摊在明面上,以此来达到他的某些目的。 瞧着他那副羞涩的面孔,云容抿了抿唇,没说话。 不过云容不开口,不代表玉珩不说,他朝干杵在那儿的周氏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您别见怪。” 思绪转了几瞬本来已经沉默下来的云容,被他这一口娘给叫的青筋直跳,他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道:“你叫谁娘?谁是你娘了?” “难道还不是吗?” 玉珩腼腆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黯然,难以言喻的悲伤浮现在他面上,他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低落道:“是了,我没那资格。” “……” 这人戏精附体,装上瘾了是吧? 云容气的脑瓜子生疼,“你这混人,去死!” 气怒之下,什么思绪都溜了个彻底,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打死他! 朝他急速伸出右手,玉珩稍稍低头,一副甘愿被打的模样让周氏厉声道:“住手。容儿,你过了!” 瞧着他一位皇子自贬,姿态放的低到尘埃。那卑微模样让她一个做母亲的着实于心不忍。 更何况,他的容儿才对六皇子做了那档子事儿,怎么能眨眼之间,因为两句不和就伸手打他? 尤其还是云容单方面的殴打,看着六皇子轻车熟驾的动作,想来容儿私底下没少打他。 容儿何时变成了这样的存在? 肆意打人,胡乱辱骂,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奇怪癖好。 这这这,简直不是人!!! 这样想着,周氏虽面上仍旧难看,但声音却是更冷,对云容冷声道:“你怎能对着六皇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特别是在这起事后,你,你太不像话了。” 云容探出的手一僵,转脸看着自己的娘亲,脑子转了几转愣是没回过味儿来。 那起子事儿?什么事儿? 看着周氏一副看人渣的表情,云容:“……” “娘,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赶紧帮六皇子收拾收拾,那个……你方才这样胡来,看人有没有伤到。”后半段的话周氏说的有些艰难。 云容:“???” 他刚刚是打了玉珩,但并不代表他是胡来的。 虽气急败坏,但他心里还是记着他手上有伤的,特意隔了被子打他,该是无碍才对。 而且,以前又不是没打过。 “这又不是头一回,他早习惯了。” 也不知怎的,云容竟然一时说了出来。他有些诧异于自己的言语,但周氏比他还要诧异,诧异到悚然。 她儿子,竟然这般行事不止一两回了?!容儿那副天仙皮下包裹着的竟是这样的心肠? 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伪君子!!! 第54章 “你你你, 怎能如此胡来?”周氏吓的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怒斥出口。 她儿子素来品行端洁, 风评甚好。万万没想到私底下不仅肆意殴打六皇子, 在床.笫之间也是如此……荒唐。 瞧着他娘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云容一时也缄默下来。 是了, 他就算是再如何生气, 再怎么想发脾气,在大宋朝,身为臣子也不该对皇亲贵胄对手才对。更何况是皇帝的幺子, 太子的胞弟。 这是大罪,轻则杖刑, 重则流放,倒霉的直接毙命。 这样想着, 云容翻腾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他垂下眼帘, 缓声道:“是我不对,还望殿下恕罪。” 说着就想起身去朝玉珩行礼,结果身子却纹丝不动。 云容下意识的一看, 才发现自己现在还被玉珩固在怀里, 又怎么动得了? 刚想让他松开, 玉珩便轻轻笑了笑,柔声道:“伯母不必责怪,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说着侧了侧脸,瞧着正盯着自个儿的云容, 补了一句,“况且,阿容和我都挺欢愉。” 云夫人:“……” 云容:“……” 从来都没见过如此“贱”之人! 简直是贱出了新高度!!! 居然喜欢挨打?对此还感到欢愉??? 看着玉珩那副笑意盈盈的面孔,云容好不容易续上的理智“咔嚓”一声又崩断成渣。 只见他咧了咧嘴,缓缓笑开,端的是清隽秀雅,说出的话也是让人如沫春风。 “很好,我今儿个就让你欢愉个够。” 从嘴里吐出这么一段,云容使出了力气,直接挣扎起身,抬腿就往玉珩身上踹去。 今日就让他好好伺候伺候这位“尊贵的六皇子”。 刚踢了两脚,站在屏风一侧的云夫人立马冲过去拉住云容的里衣袖子,怒声道:“云容,你放肆!” 他怎么敢,怎么敢脚踢六皇子?! 感到衣袖间传来的拉扯,云容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僵,抬腿的动作顿了下来。 周氏也没管她儿子,直接坐在床上扶起倒在床上的玉珩。 也不知何时,玉珩身子竟然微微蜷缩,呈现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那委屈巴巴,弱弱唧唧的模样看得周氏额头青筋直跳。“云容,你简直不成体统!瞧瞧你干的好事儿!!” 刚刚还面色晕红的少年,现在不知怎地突然面色惨白,额心霎时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薄唇紧抿,似是在承受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云容:“……” 他方才明明踹的是他的大腿,就连打玉珩时也是隔着被子打的臀部。 私以为觉得打肉多的地方应该没事,可没打他的要害。 天可见怜的,他手臂什么的别说打了,连碰都没碰一下的。何时弄的如此严重了?难道……那日猎场他身上还受了伤的,今日恰巧被他给踢中了? 云容脑中思索了下,瞬间低下身子去抬他的腿。 “玉珩,我不是……我没想这样的。来,你褪下裤子我瞧瞧哪里伤着了。” 情急这下,也没顾忌在场的云夫人,直直的就探手要去解他的裤头。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玉珩也只是默默看了他片刻,随即移了移身体,虚弱的半靠在云容身上,也不阻拦,由着他动作。 坐在一旁的周氏:“……” 所以,他们这是要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了??? 方才心里的震怒倏地烟消云散,周氏呆呆的看了看正在动作的云容,又看了看躺在云容怀里,“柔柔弱弱”的玉珩。 她在那儿担惊受怕,大发雷霆,感情……这是她儿子和六皇子之间的情趣? 眼见玉珩的亵裤即将褪下,周氏终是忍不住低咳了一声,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今日亲眼瞧见了这桩子事情,也说不出来心底现在是个什么滋味儿,总之就仿若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成杂,难受的紧。 周氏有些尴尬道:“娘先出去,容儿你再帮殿下那个……检查。” 似是对后头两个字极为艰难般,周氏唇瓣蠕动了几回,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 云容捏着裤子的手一顿,看着他娘那副怪异模样,说不出的别扭。 怎么说呢?那脸,嗯……就像是……捉奸在床一样的扭曲。 云容:“!!!” 脑子兀的一凛,似是有人兜头朝他泼了一盆冰水般的刺激,云容脑中霎时清醒过来。眼角垂下,才发现此刻他与玉珩的举止说不出的暧昧。 不,他那探进腰间,攥着裤头的手,再结合之间发生的种种,岂是暧昧二字可以形容的? 那他娘…… 心中梭然划过一个念头,云容缓缓扭过头去,剔透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他娘道:“娘,我和他没甚关系。” 但因为心中尚且惦记着玉珩的身体状况,一只手臂还是下意识的揽着他,任其脑袋靠在自己脖颈处。 周氏:“……” 就冲着你现在这番作态,这话说出来有人会信吗??? 云容:“……” 正是两厢无言之际,一只冷白的手轻轻搭上了云容手背,玉珩抬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温声道:“伯母,我身体不适,想让阿容送我回去。” 对云容说的话也不见生气,自然而然的撇开他的话头,玉珩没事人似的说着自己的请求。 周氏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原本就堵着的心一瞬堵的更紧。她有些羞愧道:“这是自然,本就该让容儿送殿下回去。” “多谢伯母体谅。” 云容:“……” 能不能尊重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了?他还有没有人身权了? 眼见着周氏就要退出去,云容急急问了句,“送去那儿?”城南?那座宅子? 玉珩眼皮稍抬,轻声道:“我伤的这般重,自是回宫的。” 他忽的嘴角一扬,接着道:“说来,阿容还未曾去过我的宫殿,这次倒是可以去好好瞧瞧。” “……” 他去瞧玉珩住的屋子作甚?难道他看着如此无聊吗? 云容刚想婉拒,不知想到什么,兀的睁大双眸,一字一句道:“你说要我送你回宫?” “是啊。” 幽柔的语调带着丝丝缱绻,明明该是温和至极的嗓音,却听的云容心中猝然一跳,感觉头皮发麻。 仿若根根发丝齐齐竖立,从心底深处冒出巨大的危机感让云容直接回拒,“不,不行。” “嗯?” 像是没明白过来似的,玉珩发出一声疑问,紧接着,他苦笑道:“好吧,看样子阿容是没空送我,那我自己回去。” 堂堂圣上嫡子,如今将姿态放到最低,就这样,面子里子还都被她儿子给踩了个干净。 周氏搁在袖中的手紧了紧,随即狠狠的剜了云容一眼,对着玉珩柔声安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不过就是走一遭的功夫,容儿怎会没空闲。” “娘!” 难以相信,这话竟然是从他那个大气精明的母亲嘴里说出,云容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些许。 许是今晨没有喝过温水,云容喉咙里有些堵的慌,声音发涩道:“我很忙,真的很忙。没时间送你,殿下,请便吧。” 将将也是被惊骇的过了头,做不出甚反应,而且男男之事上她一个女子,又怎会有什么经验可谈? 更何况这事还是发生在她唯一嫡子云容身上,难免思绪不清,加之场景杂乱,眼见为实,更是迷茫。 不过云容话都说的如此明显,周氏也渐渐回过神来。 如果容儿真与六皇子有私,又岂会持这般态度? 不过没等周氏开口,玉珩依着云容脖颈的脑袋一歪,凑近他耳朵,极轻极轻地说道:“今日就算了,等我改日再来接你。” 话落,伸手替云容把黏在脸颊旁的发丝别过耳后,哼笑一声直起身子。 朝仍旧坐着的云夫人点了点头,玉珩快速的下床,极其自然的取过放置在架子上的衣服,随手披上。身姿挺拔,优雅闲散的踱步而出。 方才还像罹患了什么疾病的人,眨眼间便满血复活,施施然的走了。 愣愣的看了他离开的方向半响,云容才垂下眼睑,缄默下来。 “容儿,你和六皇子怎么回事儿?” 对比玉珩前后的反差,周氏免不得心中忧虑。这凡是没瞎的都看得出来,玉珩对她儿子的心意。 “没,我和他……没甚关系。” 又说了一回与前头一模一样的话,不过这遍云容说的没有原来那般利落,显得有些犹豫。 “你这话说出来自个儿信吗?” 云容:“我,玉珩他心悦与我。” 周氏蹙紧眉头,“单单是心悦?”看那架势,可不是简单的喜欢可以概括的。 云容垂落的眼帘抬起,眼神忽闪,神色有些迟疑。 “快说,这种事必须得说出来。”见状,周氏急声催促,这桩事儿怎么能瞒着? 云容张了张嘴,须臾,吐出一句让周氏肝胆欲裂的话来。 “玉珩,他怕是想要把我留在宫里,拘起来。” 周氏:“!!!” “什么?!他,他想要……强逼你!” 像是轰然炸响了一团烟花,直震的周氏脑中嗡嗡作响。在大宋朝,一名男子的喜欢并不可怕,要是不喜,直接表明态度拒绝了便是。 难的是一位皇子的喜欢,不,可能是爱?这样浓烈的感情没放弃的可能,步步紧逼,强权之下,别说你是喜欢,就是不喜也容不得你说半个不字。 跟了皇子,这辈子别想再碰一个女人。 云容是尚书府唯一的嫡子,对他们来说身份贵重,意义非凡。 他可是肩负着云家的重担和繁衍,以后是要站在朝堂上,和他父亲一样光祖耀祖的存在。 余生万万不能和个劳什子的男子搅和在一块儿,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云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预感向来准确,加上玉珩刚才说的要来“接他”,十有八九是错不了了。 “那可怎么办?昨日圣上突然下旨,要你爹即刻南下,当钦差大臣巡视江南。夜里你爹就已早早启程,现在不知赶到何处去了。现在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她今日来云容屋里也是为其此事,本来昨晚就该说的,但因为等了许久,还是早些让容儿安歇的好,便留到了现在。 “不对,他一定是有所图谋的。” 周氏咬了咬唇瓣,越想越不对劲,“六皇子那么会装的一个人,怎地会让你察觉出来?” 凭着他那出神入化的变脸本事,他不想让云容知道的事,云容又怎么会有机会知晓? 眼中划过一丝惊色,周氏忍不住尖叫道:“他早有预谋,料定了你跑不掉!!” “连我爹的调令应该都是他动的手脚。”云容面无表情,声音平静,“恐怕现在我是连出府都做不到,更遑论出城逃跑?” 须臾,他嘲讽出声:“真是手眼通天,大手笔啊。” * 云府周围果然如云容所说,多了不少人。都是些个市井小民,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显眼。 周氏大家闺秀,何时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野蛮情景? 心腹丫鬟前来禀报时,立时摔碎了手中端着的一盏茶,“嘭”的一声,上好的青花瓷盏碰了个粉碎。 吓的春桃急忙跪下,俯身道:“夫人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息什么怒?我这都快烧起来了!”周氏怒火攻心,险些没背过气去。 从鼻腔中喷出几道粗气,周氏像是打了鸡血的鹦鹉,急火火的朝着云容院子奔去。 “容儿,容儿。” 瞧见云容竟然还在花架子旁看书,周氏劈手夺过,急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看!”这房子都快着火了,房子里的人还有闲情蒙头睡大觉。 “不然怎样?急的跳脚吗?”云容看着他娘火烧眉毛的模样,奇怪道。 跳脚的周氏:“……” 不是,她儿子怎地又不急了? * 附近的人对云府一切熟视无睹,依旧来来往往做着自己的事情。 三日后,管家来报说有客人来访。 云容挑了挑眉,看着身后显露出来的身影,温声道:“涣之,玉清。” “这几日怎么没见着你出来?也没来寻寻我们,串串门子。” 周涣之有些不满,语带抱怨的盯着云容。没见的这些日子,他可想惨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玉清细细的打量了下云容,发现除了面色上差了点,其余并无甚问题后,询问道:“容哥儿,你身体不舒服?” “算是吧。”云容侧了侧身子,含笑道:“昨个儿闹肚子罢了,不碍事。” “那便好。” 苏玉清缓缓落座,掀起面前摆放的茶盏,拿盖子拨了拨漂浮着的茶叶,轻声道:“可要出去游玩?” “欸,我和玉清都想趁着夏日去拜访名山大川,山中多树木,正好散凉。” 一提起这个话题,周涣之眼角眉梢都尽是愉悦。 云容颇感诧异,“名山大川?” “是啊,离上京不远处便是小香山。我们现在动身,赶过去差不多七月初,正好能瞧见满山的向日葵。” 苏玉清语气也稍稍兴奋了起来,“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向日葵吗?”云容握着书的手都不自觉的松了下来,而后将书册放到石桌上。 这时正值太阳最盛的时刻,云容缓缓抬起头,半仰着脸。透过绿植洒落的阳光,映入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反射出极为亮眼的色彩。 那是七种颜色的杂糅,炫目的令人无法逼视。 灿金色的光晕,直刺的他眼睛生疼,眼角生理性的泛起水光,眼前虽闪过无数重影,却也不曾移开目光。 就仿佛生平第一次见到一样,直直的盯着天空。 片刻,云容才缓缓开口,“那是太阳。”就像悬挂在天幕正中,太阳般耀眼的品种——向日葵 第55章 “什么?什么太阳?” 听到云容的低语, 周涣之下意识的也随着他的动作, 半扬起脖颈, 想去瞧瞧上头有什么稀奇。 结果刚刚抬起脸, 就被悬挂在正中的光线一刺,他登时偏了偏脸避开, 嘴里嘀咕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都没有, 就一个火球。 云容余光瞥见他皱着眉头的小模样,轻轻笑了笑,随即放平视线朝看着他的苏玉清二人解释道:“你们不觉得, 向日葵就像太阳一样,耀眼夺目吗?” “它们是一群面向阳光生活的植物, 的确很像。”苏玉青想了想,赞同道。 云容发出一声感叹:“是啊, 如此美好, 又如此可爱。” 那是光啊, 明亮的炙热的阳光。 “那你是同意了?” 周涣之简直兴奋的要跳起来,要是容哥儿同意去了,那他这边也就稳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 自从上次书院月考, “邀请”云容到他家帮他辅助功课以后, 不管是他爹娘还是他大哥,一家子人都对其满意的不得了。 这次有他相伴,绝计能成。 瞧着周涣之满面红光的样子,云容回以一笑, 笑眯眯道:“当然。” “那就说好……” “是不同意。”云容慢吞吞的补完了上面未尽之言。 周涣之:“……” 想说的话瞬间卡壳,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的,甭提多难受了。 愣愣憋了半响,他才缓过气儿来,周涣之气道:“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容哥儿什么时候有这等劳什子的恶趣味了? 不对,他转眼瞅了瞅云容,奇怪道:“方才不是还说向日葵可爱又美丽,怎么眨眼间又不去了?” 苏玉青:“是啊,听你语气该是对向日葵好感颇深才是,怎地不去了?”这一年只此一回,错过可是要再等一年的。 “我是对其称赞不置,但并不意味着就非去不可。” 再次取过放置在石桌上的书册,云容伸出玉白的手,不急不忙的翻了一页,缓缓道:“况且七月底我大姐姐成亲,若是去了小香山,这一来一回难免耽搁了时辰。” 苏玉清长眉微蹙,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云家姐姐几时出嫁他能没个考虑吗?早就把时间算的正正好。 即便从小香山回来,也是有十来日的时间准备,又岂会如云容所说那般耽搁了时辰? 容哥儿……他在故意推辞。 周涣之倒是没那么多心眼子,他神经大条惯了,再加上平日里云容和苏玉清都有意无意的宠着他,让他愈发小白。 听闻是为了云裳的亲事,他也只能遗憾道:“时间是有点紧,两厢对比之下自然是裳姐姐的事情最为紧要。” 不过一想到还有喜宴可以闹,低落的心情兀的又是一晴,周涣之极容易满足道:“七月底成亲宴,容哥儿我来帮衬你。” “那你可得早早登门,那日我忙的很,该是没空接你。”云容朝周涣之打趣道。 “必须,肯定啊。也不看看我俩什么关系。”周涣之拍拍胸脯,一脸保证。 听着他的话语,苏玉清一头黑线。既不沾亲带故,又是个外男,云尚书府何时轮得到你帮忙了?? 不过毕竟是好心,他倒没泼周涣之冷水。转而朝云容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容哥儿,你最近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安排?” 总不能一整月都忙着“操办”亲事吧? “没甚安排,待在家中看书便可。” 云容瞧了瞧苏玉清,见他面色有疑,解释道:“我爹前几日去了江南,大伯一家尚且未归,如今云府只我一个男丁,自是要留在家中照顾我娘,顺便打点事物。” 解释的合情合理,可谓是滴水不漏。 周涣之连连点头,叹息道:“哎,如此枯燥乏味,可是苦了我的容哥儿。” 注意到他望着自己同情加怜惜的目光,云容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下,“收回你那破眼神,还有,谁是你的容哥儿?要点脸!” 两人说说笑笑,闹成一团。一侧坐着的苏玉清含笑的看着他们,端了桌上已经渐凉的清茶抿了一口。 虽说容哥儿表现得与平素并无差异,但他心里就是觉得不对。 前头的话看似天衣无缝,但依着云伯母的精明能干,怎么可能会让云容处理什么后宅之事?再不济,不是还有他的祖母赵老太太吗? 他默默的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翻腾的情绪。 “玉清这是怎么了?”旁边突然没了动静,云容歪了歪头向苏玉清询问道。 他眉眼含笑的模样猛的浮现于眼前,什么不对劲儿,什么思索全都冲的散了个干净。 苏玉清抬首轻笑道:“只是见着容哥儿院子里的茶具小巧精致,显得格外不俗,稍稍走了下神。” 说着将手中执着的茶盏往前递了递,苏玉清赞道:“不知是哪家的匠人,心思奇巧。” 云容轻笑出声,“可当不得你这一句赞赏。” “是你?” 苏玉清有些诧异,容哥儿还会制茶具? 似是知他心头所想,云容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又不是什么全能之人,只不过提供给工艺师傅些图纸罢了。” “那这也很了不起。”周涣之看宝贝一样看着云容,“我还以为这又是伯母从江南带来的陪嫁呢,原是你画的模子。” 云容指了指桌案,大方道:“回头送与你们一套。” 随后小厨房做好的点心呈了上来,三人在亭子里有说有笑闲聊了一个多时辰,两人便起身辞别。 见他们要走,云容依旧老神在在的坐着,“好友多年,你们路上小心着些,我便不送了。”说罢,朝苏玉清他们挥挥手。 周涣之眉毛挑了挑,随意道:“那我们改日再来寻你。” “好。” 苏玉清温声道:“那我们便走了。” 此时日头已经低了许多,温度也骤降了不少。柔和的晕黄的光线打在云容身上,仿佛为他穿着的白衣镀了一层金边,高洁脱俗,神圣不可侵犯。 也正是因为这层薄纱,让云容的面容隐在光晕下,模糊一片,叫人看不真切。 他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坐着,看着周涣之和苏玉清渐行渐远。 直到没了影子,他才若无其事的回转了身子,继续翻着剩余的书页。 而苏玉清走出云府后,刚踩了凳子,周涣之就朝他大声说了句,“回见。”便扭身钻进了马车。 直到周府拉车的马儿“哒哒哒”的从他身边走过,苏玉青才蓦地回过神来。 他极慢极慢的转过头去,盯着云尚书府的朱漆牌匾,半响才僵着身子上了马车。 第56章 双更合一 等上了马车, 苏玉清都还一脸恍惚, 坐在软垫上目光空洞的看着一侧车厢, 愣愣出神。 一炷香后, 转动的车轱辘缓缓停了下来,帘子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 “少爷, 到了。” 紧接着凳子放落在地时的轻响,才把他游移的思绪给拉回来。 眸子梭然睁大,眼中划过一丝震惊, 苏玉清连忙撩起帘子弯身而出,看也没看底下放好的凳子, 从马车上径直跳了下去,大步朝苏府走去。 因为走的太快太急, 须臾便把身后跟着的下人全部甩开。 走着走着, 他似是还嫌自个儿速度不够快, 干脆跑了起来,此刻完全摈弃了世家子的仪态。 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苏玉青额头渐渐渗出细汗。 他说哪里不对, 原是在这里。 以前不管是在书院还是私下里, 他们几个分别总是要道一声回见。想这习惯还是云容教的, 说什么离别说回见,日后好碰面。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歪理,延续至今已有七载光阴。他不应该忘记的。 如果他当时没看错的话,在涣之说出“我们改日再来寻你”时, 容哥儿有一瞬的诧异,是不情愿? 不会的,那只能是……不得已。 * 连日的好天气让天幕挂满了星子。弦月高悬于空,朝大地洒下独属于它的光辉。溶溶月色下,树影婆娑。 东厢房的院子早早的就燃了灯,橘黄色的烛火透过窗户纸,多余的光亮与庭院中的冷色融合到一块儿。 云容沐浴洗漱后,按照以往,斜躺在窗前摆放的软塌上。 他这时倒没看什么书,而是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自己玉白的指尖。 手指修长,根根如玉箸,在烛光的映照下竟然白的微微透明,指尖如同花苞,泛着健康的却也诱人的嫩粉色。 瞧着自己如此娇贵的皮肉,云容玩笑似的开口,“你们说,我现在像不像被人精心呵护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 正在后头低下身子给云容擦头发的夏竹闻言,惊的差点捏不住手上的帕子,“少爷您这说的什么话?” 准备去为云容倒水的冬梅也愣在原地,片刻后惊呼道:“主子怎地了?怎可把自己比作女子?” 这这这,在大宋朝,哪有男儿家自比女子的。更何况以云容的身份,这话岂能随便出口? 瞧着两个小丫头脸色煞白,显然是被自己吓的不轻。云容抿了抿嘴角,歉意道:“我只不过随口说说,你们不必紧张。” “少爷,您以后可万万不可如此了。”夏竹脸色还是不好,心有余悸的朝云容恳求道。 但凡是这种话,哪怕是传出去一丝半点,她们这些个伺候的都讨不了好。 若是毁了云容声誉,那她们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知道是自己不好,云容连连点头保证道:“不会再有下回了。” 窗外忽有一阵清风吹过,云容下意识的看了看,就望见庭院回廊上挂着的精致灯笼,肚里带着火光微微摇曳。 收回视线,云容刚想吩咐夏竹去书架取书,一方浅黄便映入眼帘。 垂眸瞧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个儿袖边的信封,云容眯了眯眼睛。 不动声色的用宽大的衣袖把物什遮住,他朝站着的二人温声道:“今日便不看书了,我想在这儿待上片刻,你们退下吧。” 夏竹和冬梅对视一眼,齐齐俯身行了一礼,“是。” 夏竹:“少爷若想休息,唤一声奴婢便可。” “嗯。” 待下人都退下后,云容这才慢慢挪开袖子,对着鼓鼓的,浅黄色并未署名的信件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方才探出手来。 撕开封口,抽出里头的信纸,纸张倒是不少。但纸页取完,手里掂着的壳子还余不少重量,云容挑了挑眉,手腕翻转,直接一倒。 “叮咚”一声,带着玉石相击的脆响落在云容榻上。 莹润的通透的,好似能在这夜色中绽放的璀璨。 那是最最纯正的祖母绿,绿中带点黄,又似乎带了点蓝,就连光谱都好像缺失了点波长。 它是大自然最纯澈的颜色,带来鲜活的,不可抵抗的魅力。由切割成六棱形的宝石串成的一串手链,在烛火下散发着柔和而浓烈的光芒,令人无法忽视。 千金已不足以形容它的价值,在这个时代,即便是皇宫也难以出现这样工艺叠加品种的好东西。 轻轻碰了碰珠链,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传来,云容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 祖母绿,它代表的是生命和——爱 抖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阿容亲见,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有三日余四时五刻,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在我这儿却是全错。度日如年都不足以形容我的煎熬。思之如狂?不对,我对你是抓心挠肺,恨不得时时刻刻抱在一起的想念,渴望。” 写到这里笔墨明显有停顿的痕迹,透过薄薄一张白纸,云容都能想像到玉珩提笔挽袖时蹙眉的神情。 中间说了些他自己的日常,又猜测他的近况。 最后一句:“阿容,别怕我。” 末尾:玉珩 看完信后,手上还有好几张的纸,一一展开竟然全是他的画像。 画中的他或站或坐,或笑或怒,都画的栩栩如生,端的是丹青妙笔,技艺高绝。 足以可见画画之人的水平与对画中之人的了解。 最后一幅提了一行小字,“你既不画我,那便由我来画你。” 明明是笔锋苍劲,极具骨感的字迹,却在后半句上徒然转柔,字里行间都透着脉脉温情。 见到这个,云容思绪兀的一滞,握着画的手不觉一松。数张纸在空中飘飘荡荡,最终哗哗散了一地。 良久,云容才默默的起身,弯腰捡起这些东西,连着那价值非凡的祖母绿手链一起,重新装进了土黄色的信封。 他想了想,还是折返回卧室取了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雕花盒子,将壳子里的手链取出来放进去。 打开屋子里的衣柜,最下面放着一套似火般明艳的衣袍。 云容蹲下身子,将手里的黄皮子连着黑色的盒子一道放在衣裳底下。 其实底下还有几封一模一样的事物,不过今日送来的信格外不同罢了。不仅有画,还有手链。 这是代表,近日玉珩决定动手了是吧?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云容脑中一片杂乱,坐在床榻上唤了夏竹她们几个进来伺候,收拾妥当后便揣着无尽心事睡下。 * 一大早,云府大门。 “不在?” “是啊,我家少爷不在府上。” “……” 见他面上着急,守门的小厮挠了挠头,恭敬道:“公子可是有事?奴才可以向东厢房的姐姐们说说,帮您留个音儿。” “不必麻烦,我过几日来便是。”苏玉清淡声道。 说罢,他再次望了望云尚书府的大门,视线仿佛能透过扇门看到里头云容的院子一样的专注,许久,他才叹了口气回转身子,眉眼间低沉下来,迈着步子朝苏府马车走去。 容哥儿既能出去,希望是他多虑了。 直到苏玉清离开,方才还恭恭敬敬的小厮轻笑了一下,眨眼间又回了自己的位置,尽职尽忠的继续守着。 * “容儿,容儿!!” 远远便瞧见云夫人火急火燎的身影,云容紧蹙的眉头微松,起身迎向他娘询问道:“娘,什么事儿如此着急?” “大事儿,出大事儿了。” 周氏从胸腔里喘出几口气,急急道:“今日封城了!” “什么?”似是没听清般,云容又问了一遍。 “皇帝旨意,下令封城。” 云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问道:“什么原因?” 封锁上京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今上怎么可能会说封就封? 周氏:“说是昨晚有贼人进了皇宫,偷盗宝物,还把六皇子给伤了。圣上震怒,封城搜铺。” “贼人?” 云容嘲讽出声,“那可是大内皇宫,又不是什么菜市场,不是什么江洋大盗能闯得进去的。” 皇宫可是住着天下最为尊贵之人,别说是暗处数不清的影卫,便是摆在明面上的皇家禁卫军都是躲不过的。 更别提当初设计皇宫时,能人异士设计出的成千上百道机关。 你以为这是在拍电视剧还是在写小说?如此理由简直荒唐。 不过旁边的周氏一直未曾说话,云容抬眸看去,就瞧着他娘一脸的古怪。 云容讷讷道:“还真是这理由?” 周氏缓缓点头,“没错,整个上京在昨夜就已经全线封闭。” 这么明显的骗子言论,竟然真被皇上给搬出来用了??? ……也是,天下共主,就是放出个屁来,都是香的。更遑论还能扯出个像样的借口来,众人还不得奉为天命。 云容笑了笑,“那大盗是何模样?” 不可能把整片上京完全锁死,所谓的封城,该是严加看守的城门,进出格外困难。 提起这茬,周氏的脸色登时拉了下来,本就不好的脸色此时更为难看。简直就像吃了什么恶心物什似的,艰难道:“据说是个年轻少年,生的甚为好看,年岁在十五到十八上下。” 云容:“……” 他梭然睁大眼睛,一字一句道:“少年?” 仿佛搞错了一样,他声音都不自觉的尖锐,“江洋大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大的笑话!!! 正是思绪纷乱之际,周氏又补了一句,“这是由六皇子亲口说出。” “玉珩?!”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两个字,云容气的发抖。这局是他亲手为他布下的,这混蛋,变态! 说起这名字,周氏就面容扭曲。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她的容儿好不容易摆脱了七公主,眼看着能过个安生日子,转眼见又来了个六皇子! 这人手眼通天,绝的很!!皇家真是到死都不放过她们家。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容儿,你必须马上出城,离开上京,走的越远越好。” 周氏越想越觉可怕,她儿子要是落在这种人手上,生不如死! 她连声道:“对对对,去你外祖家,躲起来。” “出门都难,又如何出的了严防死守的城门?”既是玉珩专门来对付他的,那他又怎么逃得了? 瞧着他娘一脸惊骇的模样,云容心里也不好受,他温声宽慰道:“许是我们多想了,真有什么大盗也未可知,我……” 似是后面的话说出来自个儿都不信,云容渐渐顿了下来。他缓缓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浅笑来,“许是他太想我了,自己孤单,便邀我作伴。” 周氏:“……” 沉默凝重的气氛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周氏盯着云容那玉白的脸蛋,蓦地红了眼眶,“可不就是孤单?才想让你去床上陪他!” 略微颤抖的伸出手,摸了摸云容垂散在衣裳上的青丝,鸦色的头发顺滑柔软,周氏语带哽咽道:“我的容儿,命怎地如此苦?” “我不苦的。”云容轻声道。 如果他这般命格还算苦的话,那在这世间得有多少比他还要心酸苦命的人啊。 他,已经很幸运了。 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命运总是善待他的。他也对上苍总是抱着一份感激。 云容乖乖巧巧的模样,让周氏眼中的泪还是砸了下来,她抱着云容哭到:“傻孩子。” 女人的眼泪总是来的很快,更何况这哭的还是他娘。 没怎么见过女子流泪的云容不知所措,伸手揽着他娘,笨拙的用衣袖为她擦眼泪,“娘,您如此作态,岂不是让儿子心里难受。是我不孝,惹得娘伤心难过。” 说着就要跪下,被周氏一把扶住,她恨声道:“都怪六……玉珩,怎么能怪在你头上?”气急之下,连六皇子也不叫了,直呼其名。 瞧着云容还要再说,周氏连忙开口,“那混人该是快来了,你必须得走。” 说着,朝门外唤了声,心腹丫鬟春桃端着个沉木盘子进来,朝周氏和云容一礼,“夫人,少爷。” “快,伺候少爷更衣。”周氏对春桃摆摆手,语气急促。 “更衣?”云容扫了眼春桃手里捧着的衣物,颜色粉嫩,款式…… “这,这不是女子的衣裳吗?”云容看着他娘,震惊道。 “自然是女儿家的衣裳,容儿,你去换上吧。” 云容:“!!!” 见周氏说的如此急速,云容不敢置信的瞪着眼,指了指那一叠子,讶异道:“我穿?” 似是想到什么,云容愣愣的盯着他娘。 周氏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解释道:“这是在你大姐姐衣柜里翻出的,凑合着穿便是。” 瞧着他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周氏急的推他,“快去啊,换上之后就走,去江南,寻你外祖父。”说罢,眼泪又落了下来,“这几年,便别回来了。” 余光瞥见那套衣裙,周氏一把将它拿起,塞到云容怀里,“容儿,你听话。” 捏着衣服,云容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脸色惨白道:“娘,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依着玉珩的性子,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云夫人笑了笑,“玉珩那小子,要的是你。只要他心里有半点的想着你念着你,便不可能对我们下手,你快走,别让娘担心。” 话落,又一把抱住云容,眼泪簌簌而下。极为不舍的在怀里揉了揉,然后猛然转身,周氏朝春桃吩咐道:“伺候少爷宽衣,快。” 云容被推向屏风时,看着在他眼前展开的这套女子衣裙,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个荒诞的离奇的梦。 他不明白,他和玉珩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春桃在一侧提醒道:“少爷,您就委屈一下,穿了吧。” 云容眼睛缓慢的眨了眨,随后抬起了手。 因为身量还没长足,云裳又生的高挑,云容倒是勉强能穿上他大姐姐的衣衫。 不过女子腰细,两指宽的腰带紧紧的嘞在他的腰间,让他感觉不甚舒服。 好在这点感觉倒也不妨事,忍忍便能过去。本来就是被迫穿了女儿装,云容自然没那个心思去细看自己穿着如何,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向一侧站着的春桃问道:“可怪异?” “……” “可觉得我穿着怪异?”云容转身,好脾性的又说了一回。这衣裳颇为繁琐,在腰间垂着数条飘带,扭转间可见几分仙气。 春桃已经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她几时见过如此出挑的“姑娘”?方才还担心少爷穿不上,现下看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这些话也就敢在心里想想,春桃低声道:“不觉怪异,公子快随我来。” 云府有一扇并不起眼的后门,那是留给专门往府上送柴的家奴进的地方。云容头带幕离,听着春桃与他说他娘的安排。 “主子出门便会有人接应,夫人皆以打点妥当,请您放心。” * 因为现在上京戒严,实行封城令,所以城门口站着一排排穿着盔甲的禁卫军。 银白色的甲片在晨曦下散发着森冷的光,他们表情肃穆,冷酷的不近人情。 四周正聚集着大量想要出去的百姓,外头也有大批想要进来采买的人员。 照着严格的检查放行,两厢对比之下,外面明显要比内里的容易些许。 果然……针对的还是外出,毕竟有他这么个江洋大盗,也没甚稀奇。 云容坐在马车上,苦中作乐的想着。 等到离城门越发的近了,云容心脏忽然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他一时不知怎的,竟是怕的很。 可他不敢向往常一样,随意撩开帘子。毕竟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在外面抛头露面? 他只得在垫子上坐着,如坐针毡。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禁军的声音,“例行检查!车内所有人都出来。” 赶车的小厮恭敬的开口,“车内就坐着我家小姐,不知各位军爷能否通融则个?” 若是在平时还有可能,但现在…… 不出所料,禁军拒绝了,他朝马车处拱了拱手,“特殊时期,上面吩咐了,无论是谁,都必须查看,还望小姐见谅。” 别说只是一个小姐,就是郡主也得下来,能让禁军客气一下,还是看在对方是个姑娘的份上,给了点面子。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再不出去别人该起疑了。云容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撩衣摆准备下去,被旁边伺候的小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住。 他半直起的身子几不可查的僵了僵,差点忘了,他现在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可不能像原来一般作态。 于是他学着他娘和大姐姐平素里的模样,让丫鬟为他打了帘子,伸出一手扶住底下站着的另一个丫鬟的手,小心翼翼的踩了凳子下了马车。 可他到底是个男儿,尽管脚上穿了软布绸鞋,身量还是要比大多数姑娘高的。 禁军们看着下来的人,瞧着以为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虽头上戴着幕离,也没强求他摘下。 毕竟上头交代,要求严查的对象可是个少年,女子看看也就算了,真要是揭了,说不得还毁了人家大好清誉。 朝另外两名检查马车的兄弟一对视,得到没甚问题的示意后,也就起了放他们离去的心,便朝他们摆摆手道:“通过,走吧。” 听到这话,云容一下子松了口气,扶着丫鬟的手便想回去。 结果刚刚踩上凳子,背后就响起一道华丽的声线,“且慢。” 是玉珩!他来了。 云容脑海里浮现出这几个字,心里拼命警告自己要保持冷静,现在他可是穿着裙子的!!他一定认不出他。 对,他认不出他,认不出。 反复在心里重申,这样想着,他便渐渐放松了身子,慢慢转过去,像正常人一样,去看声源的方向。 玉珩穿着一袭烈烈红衣,从马上翻身而下。他动作干净利落,配合着火红的袍子,衣玦在空中翻飞,说不出的漂亮。 他缓缓朝云容靠近,眼睛微微眯起,轻笑道:“不知是哪家小姐?叫我好生熟悉。” 云容藏在幕离后的眼睛微垂,身边的小丫鬟机敏的回答道,“回贵人的话,我家小姐是京中成员外家的幼女,正要出城去往护国寺上香。” 玉珩眉梢轻挑,“是吗?” 丫鬟刚想接着回答,却被玉珩身后的侍卫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主子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儿?” 玉珩没管他们,只牢牢的盯着那抹高挑的身影,缓缓道:“小姐,与我说两句吧?” 这冒昧的话语,在此刻却无一人敢反驳。 云容放在衣袖下的手忍不住蜷了蜷,半响,他捏着嗓子道:“不知公子想要说些什么?” 他音色本来就如泉水击石,清亮的紧。现在捏着嗓子说话,意外的好听,像是黄莺啼叫,娇软的紧。 乍然听闻,周围人都下意识的愣了一下,不曾想这遮脸姑娘声音如此悦耳,就连玉珩也是一样。 不过他倒是收敛了来时脸上的笑容,让人瞧不出心里的想法。 玉珩退到一边,没再拦着,让他们过去。 云容心里滋味难辨,提了提衣摆,便想重新踩了凳子上去。他此时动作格外精细,在外人看来就跟真正的大家闺秀没甚两样。 可就在即将上车的瞬间,一阵劲风袭来,玉珩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将他直接抱了起来。 “!!!” 什么情况? 他大脑一片空白,周围也一片哗然,不知道哪来的小公子当众强抢别人姑娘了! 玉珩轻笑了一下,如竖琴般的声音响起,“阿容,你穿这身好看的紧。” 旋即抬手,缓缓撩开了他的幕离,露出一张清新俊雅的脸来。 “别说你只是换了副打扮,就是化成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 因为他的眼睛可能会认错,但他胸膛激烈跳动的心,决计不会。 第57章 被人一把撩开了头上的幕离, 云容望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 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何时被个男子抱起过?更遑论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此行事。 一时瞪大眼睛, 和斜上方的那双狭长凤眼大眼瞪小眼。 似是瞧出他的惊骇,玉珩笑了笑, 轻声宽慰道:“阿容, 你莫怕,我这便带你回家。” 说着就准备上马,云容迟缓的思绪方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全身剧烈的挣扎,急声开口道:“你这是干嘛?放手!” 谁要跟他回家?回劳什子的家? “你这个登徒子, 你不要脸,简直无耻, 无耻之犹!”情急之下, 云容向玉珩破口大骂。 四周原本哗然的声音又再度提高, 窃窃的议论不绝于耳。 “啊呦,天啊,真是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啊。” “这些个世家贵族就是这么当街强抢民女的?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天子脚下, 也敢如此放肆, 指不定背后怎么为非作歹呢!” “人家姑娘长的貌美,可不就被权贵给盯上了……” “……” 虽被掀了幕离,但因为这身女子装扮,云容便不曾束发, 所以青丝半挽,全靠着一根玉钗。 方才玉珩揭的动作太快,混乱中钗子掉落,导致他挽着的发丝霎时倾散,浓密柔顺的头发直直垂在身侧。 而如今这姿势对云容来说,无疑相当羞耻。他一个“姑娘”,又如何能被人瞧出是个假货? 下意识的侧过脸,半张脸孔都隐匿在青丝之下,只露出小半张脸来。 鸦色的发丝,映衬得他皮肉愈发细腻雪白,嘴唇粉嫩,乍眼望去,倒是像足了深闺里精心娇养出的闺秀。 对于他这般行径,玉珩稍稍挑了下眉,站在原地默默看了他几眼。 须臾,莞尔一笑道:“娘子这说的哪里话,总不能因为昨个儿的几句口角,就对为夫视而不见吧?” 既然阿容要扮作女儿家,那他就来陪他演个足套。 云容:“!!!” 这人,叫他什么??? 娘子?为夫?哪里来的脸面? 他忍不住尖声道:“别胡乱叫人,谁是你的娘子!” “是是是,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儿,不是我的娘子,行了吧?”玉珩一脸宠溺,依言换了称呼。 云容:“……”呵呵。 “死货,看我不掐死你!”反正他也没安好心,不如就让他助他早登极乐。 说着,云容就伸出双手直直的探向玉珩的脖颈,那架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玉珩竟然也没躲闪,反而小嘴一撇,委屈道:“就因为昨夜为夫没有满足你,阿容你就要恼羞成怒,弄死为夫?” 瞧着两人姿态像足了打情骂俏,端的是一双新婚夫妻。 新嫁娘闹脾气了。 围观众人:“……” 哦,这个如狼似虎的女人!小小年纪,竟如此勇猛。 云容:“……什么?” 被玉珩的骚话怼了一脸,云容怔愣了一瞬,随即咬牙切齿道:“满足我?!” “宝儿你放心,今晚绝对包你满意。”带着揶揄的语气,玉珩信誓旦旦的说着。 “……” 众人的目光染上暧昧,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变的诡异。 胸膛剧烈起伏,胸中怒火翻腾,云容被他那赖皮模样气的心肝惧疼。 他怎么也想不通,堂堂皇子,怎地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做戏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似是终于忍不住般,云容纤白的手指极伸,直接握上了那修长的脖颈。 让他演! 他现在就掐死他,送他驾鹤归西! “阿容,你真要掐死为夫?” 垂眸看了看云容伸直的手臂,玉珩脸上半点不见生气,维持着原有姿势。甚至还抬了抬下巴,让云容能更轻易的掐他。 抿了抿唇,云容看着他浅笑嫣嫣的玉白面容,手上梭然用力。 “小姐!” “主子!” 城门口不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是站着的禁军和伺候的丫鬟,都惊呼出口。 刚刚还好好的,怎地一下子便要闹出人命的样子? 不明白的人还好,明白的都知道两人的身份。 两个小丫鬟再怎么机敏,遇到这种情况也吓了个半死,全都软倒在地。 因为缩紧的力道,玉珩面色逐渐泛青。就像是神经失控般,云容用力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感受到他的挣扎,玉珩从口中艰难挤出,“别,别不忍心,要动手便动手吧。” 若是能死在阿容手里,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蹙紧眉头,云容被激的手下再次用力。 此时周围的禁军已经全都跪了下来,围着的百姓再不敢开口一句,看这架势,被掐的那个小公子显然贵不可攀。 全场静默。 因为云容毫不留手的动作,玉珩脸色已经由青转黑,额心都隐隐泛起了一层死气。 他是真的会掐死他! 瞧着平素里如耀阳般夺目的脸变的一片青黑,漂亮的茶色眸子也渐渐暗淡。 可既使到了此刻,他嘴上还是衔着一抹弧度,那副不觉痛苦的模样看得云容心头不可抑制的跳了一下,莫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涩意如潮水般涌来,顷刻席卷心脏。 他一下卸了力道,松了手指便要放下,掌心却被人兀的一吻。 热烈的滚烫的温度印在手心,带来难以言说的滋味。 玉珩面色尚且还未缓过来,清亮的声音都变的喑哑。但他眼角眉梢都带着自得,哑声道:“给过你摆脱的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阿容。” 轻叹一声,玉珩大步朝着那匹骏马走去。就算抱了云容,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灵活。 脚尖一点,翻身上马,将云容牢牢桎梏在怀,单手拉住缰绳,灵性的马儿便扬起四蹄,狂奔而去。 风中只余下一句含笑话语,“阿容我就接走了,回去转告岳母,无需挂怀。” 毕竟,那可是他的心上人啊,他能不好好对待吗? 第58章 完了完了, 算来算去, 自家主子还是被六皇子给劫走了。 她们怎么对得起夫人的信任?又该如何向夫人交代?……用何脸面去见主家? 心中只余下无穷的愧疚与恐惧, 两个小丫鬟瘫软在地半响, 才艰难的爬起,拖着虚软的身子, 跌跌撞撞的赶回云府。 而这厢, 云容被玉珩死死抱在怀里,根本容不得他挣扎。 身下这匹是千里挑一的汗血宝马,奔跑起来速度极快, 迎面吹来的微风都变得狂暴,刮在脸上产生出实质的疼痛。 正觉难受, 头上一重,眼前便多了一层薄纱。 那是原来云容戴在头上的幕离, 没想到玉珩掀下来后竟然还留着。 虽说只是一层轻纱, 但料子确是实打实的好, 倒也勉强能挡住一点疾风。 耳边传来玉珩沙哑的嗓音,“阿容,委屈片刻便到家了。” 云容眼眸微垂, 并未搭话。他虽戴了幕离, 但眼睛是没瞎的, 摆明了要去皇宫的路,怎么能到的了家呢? 见他缄默,玉珩轻笑出声。 他原本华丽的音调变得稍显低沉,沙哑中竟然带着丝丝性感, 直听的云容耳朵泛起痒意,他下意识的偏头躲了躲。 瞧着他那敏感的小模样,玉珩再次笑了一下,轻声道:“我的家不就是阿容的家吗?” 抿了抿唇,云容再次保持沉默。 他如今算是看出来了,这种人,你万万不能与他搭话。因为任凭你嘴皮子翻出个花来,他也能找个由头给你圆回去。 不搭理他,才是最好的办法,让他自说自话去吧。 似是看出云容端的什么心思,玉珩温声道:“那,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之人。若是阿容你说你家也是我家,我便把你送回去,如何?” 云容:“……嗯?” 见他回应,玉珩好脾气的重复道:“你把方才我说的话反过来说上一遍,我便送你回府。” 打商量般的语气里带着诱哄的意味,听得云容额角青筋直跳。 半响,才从嘴里吐出两字,“休想。”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会说出那般卖身之言?就算忍屈说了,这人也不见得会放他离去。 瞧着云容并不上当,玉珩抬起一边眉稍,叹息道:“不肯说便罢,你总不如我大方的。” 云容:“……” 他居然还嘲讽他小气? 扯起一边嘴角,云容被牢牢抱住的手用力往他腿上拧了一把,听到身后人疼的嘶了一声,方才满意的笑了笑。 居高临下透过吹起的边角,看到云容嘴角的弧度,玉珩也随着无声笑了起来。 他口中又是“嘶”的一声痛呼。 既然阿容这时喜欢他受委屈,那他受受也无妨。 这样说说闹闹了一路,疾行到了皇宫。玉珩本就是中宫嫡子,身份卓然,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都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所以即便他策马进宫,也无人敢拦。 畅通无阻的行到了熙和殿,玉珩极其自然的像原来一般,抱了云容下马,而后直直的将他抱进殿中。 因为身上的装扮,云容不便随意移动,便僵木着身子倚在玉珩身上,半侧着脸。 入眼所及,皆是世人难以想象的大气奢华。无论是装饰还是摆设,对比原来参宴的朝华殿简直天差地别。 世间真的……有穷尽珍宝装饰一屋的地方。 饶是云容见识不凡,也难免怔愣一瞬。 大殿中央,香炉宝鼎,白雾袅袅。贝阙珠宫,玉楼金殿,仿若置身于九歌天宫。脚下跪了一地的宫人侍童,让云容再次刷新了对皇权的认知。 玉珩似是能透过幕离窥见云容的表情,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道:“都退下吧。” “是。”整齐划一的低语,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与小心。 云容甚至都不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整个大殿便没了影子,显得格外宽敞。 “吱嘎”一声,两扇朱漆大门缓缓关阖,发出轻微声响。 转了转脸,没等云容挣扎,玉珩倒是相当自觉的把他放了下来。 云容藏在幕离下的脸警惕的看向他,也不说话,端的是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不过这次“敌”确实久久未动。 云容一时弄不明白玉珩到底在想些什么,隔着纱幔又不太看得清他面上神情,就这样僵持了两刻钟,才终于忍不住抬手撩起帷幕,一眼便看到了直直站在他面前的玉珩。 危险! 脑海中疯狂拉响警报,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直刺的云容心脏急跳。 那是什么表情? 一种他从未在玉珩……不,是正常人脸上见过的,扭曲神态。 ——带着浓浓兴味的极其诡谲的古怪表情。 玉珩原本干净的茶色眸子此刻雾气升腾,散去了纯澈的表象,朝云容掀起冰山一角。 那是带着浓烈的猩红的欲/望之光,玉白的脸颊上也奇异的出现了几丝飘红,薄唇艳红的诡异。 合着他坦露出的雪白脖颈上的紫红色淤痕,竟显露出超乎常人的美来。 美的惊心,动人心魄。 可惜这份独特的美云容他欣赏不来,也不想欣赏。 眼皮狂跳之下,拔腿便跑。 “呵。”从喉头冒出一声哼笑,像是在嘲讽云容的可笑行为。 玉珩踱步而上,不管云容如何跑,他总能轻而易举的堵住他的方向。渐渐的,退无可退,侧方留有唯一的路,通向内殿。 看着玉珩一步步的逼近,云容抿了抿唇,径直跑向内里。 内殿是卧房,一定有门的,一定!不过可惜了,哪里都有门,偏偏这里——没有 “啊,阿容倒是乖觉,懂得自个儿找地儿。”幽柔的嗓音散在空中,云容抬眼,便瞧见玉珩好整以暇的斜着身子半靠在屏风上。 他那笑意盈盈的模样,在云容眼里俨然就是一个变态。 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云容紧张道:“你想怎样?” “怎么到了现在,你还问我想怎样?”玉珩一脸奇怪的盯着云容,好笑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装愣?” 极为优雅的张开双臂,裹在火色衣袍下的玉珩,就像一团烈火朝云容直扑而来。 动作太快,他没有底子,无从抵抗。 突如其来的重量,瞬息压在了他的身上。身子结结实实的碰到了床榻,摔在铺了柔软褥子的地方,倒也不觉疼痛。 绝艳的面容悬于上方,离自己不足一寸。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云容脸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玉珩秀挺的鼻尖便在他鼻梁上亲昵的碰了碰。 两厢摩擦间,仿佛带起一串火花,激得云容肩膀一抖。 被玉珩连着两回强吻吻出了经验,知道偏头无用,云容梭然出手,一把捂住了玉珩的嘴。 想要不被他吻,掌握住祸源便是。 被云容出其不意的动作弄的一顿,玉珩凤眼微弯。 他在笑?笑什么?!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转了须臾,手心就传来一阵湿润。濡湿的,带着热烈的不可抵挡的温度,直直从掌心皮肉钻入心窝。 云容:“!!!” 猛的甩开右手,云容表情甚为难看,看着舔唇的玉珩一字一句道:“你你你,你不要脸,你无耻,你……” 似是词穷般,他想了想才继续道:“这个虚伪至极的人渣!” “人渣?”总算是从那堆翻来覆去的骂言中寻出了个不同以往的词儿来,玉珩颇感新奇的开口,向身下的云容询问道。 云容:“……” 是了,大宋朝还没出过如此前卫的话。 思绪急转,明白到玉珩的某处短板,云容咬牙补了一句,“变态!”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词儿究竟是何意思,但依着缀在前头的虚伪和此时云容恼羞成怒的状态,他嘴里自然蹦不出什么好话。 玉珩瞧着云容因为骂他而舒缓了点的眉宇,含笑道:“是,我就是阿容口中所说的人渣,所言的变态。” 说着朝心上人缓缓露出一个极为软和的笑容,“这样好了吧?” 看着他并不知晓两个词语的用意,还坦然接受,那副欣然向往的表情,让云容额际冒出薄薄冷汗。 好?这样一点儿也不好! 思维免不得滞了一下,云容缓慢的转了转眼珠子,琉璃色的眸子在近处细看,晶莹剔透如水晶,干净的像是一捧水。 玉珩情难自禁的低下头,嫣红的薄唇落在他眼皮上,细细的吻着。 趁着云容怔愣之际,直接单手握了他的腕子,轻松的扣在头顶。 细碎的吻从眼皮到鼻梁,从脸颊到唇瓣。 “唔唔唔唔唔,玉珩,你!” “人,渣!” 从间隙里艰难的吐出字眼,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云容玉白的脸蛋一片绯红。 玉珩唇齿间轻笑出声,斜眼看了眼前方。闲着的那只手稍稍一扬,稳稳挂在龙玉钩子上的淡紫床帘兀的一脱,散落下来。 眼前的光线霎时暗了大半,朦胧的,暧昧的气息在这片窄小的空间里浮动。 余光瞥见这种情景,云容登时睁大眼眸,也顾不上什么其它,又想像头回那般,屈膝蓄力,准备直击玉珩要害。 可早就被他摆了一道的玉珩,怎会再次上当? 侧腿一压,在有防备的前提下,制住云容对玉珩来说是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之事。 “都说跌过的坑不可再跌第二次,阿容,你这招没用。” 眼中划过一丝笑意,玉珩歪了歪头,静静的瞧着云容,像是要看看他如今能有什么招数。 “……”黔驴技穷的云容默了下来。 怎么想也没想明白,玉珩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执着?那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模样委实叫人害怕。 突然,云容脑中闪过昔日苏玉清的大笑,大胆的想法从心中涌出,他震惊道:“你莫不是对我……见色起意?” 第59章 “……见色起意?” 玉珩茶色的眸子盯着云容, 忽然极为轻佻的笑了一下, 原本明艳至极的容貌被霎时点燃, 端的是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哪怕是对美色无感的云容,也被其惊艳的怔愣一瞬。 上苍本来就赋予了玉珩旁人无可匹的身世, 皮相与聪慧, 他自己又是个钟灵俊秀之人。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他无论是皮还是骨都占了个齐全,又怎会对他见色起意? 脑中这样想着, 云容一时免不得有些尴尬。也无怪乎方才玉珩嘲笑自己,刚想说点什么为自己挽尊, 玉珩就含笑道:“如果非要这么说,那也是没错的。” 正准备说点什么的云容:“……” 看着云容脸上还残留着丝丝尴尬, 而后又转成惊吓。 似是摸清了云容的心里想法, 他好笑道:“食色性也, 我对你见色起意,这有何不对?” “还是说,阿容对我这张脸也满意的不行?”温热的气息又再次靠近, 吹拂在云容耳边, 让他莹润的耳垂烧起一片红云。 “胡说八道。” 察觉到玉珩的意图, 云容猛的抬手往前就是一推,因为方才玉珩让开了些许,正好给了他蓄力的机会。 再怎么说,他到底是个男子, 总是有些力气在的。怎么推都没动的身子这回倒是推开了去。 云容总觉得委实容易了点,不禁看了看玉珩,就见着他顺着自个儿的力道一倒,此刻斜斜的歪在一侧,单手支着下颚,一副准备跟他打商量的表情,默了默。 目光环视四周,软云纱柔柔垂地,笼罩着整片空间。临近午时的阳光正浓,可也透不过这薄薄的锦帐,光线明明暗暗之际,有朦胧的不可言说的因子在空中浮动。 “怎么能是胡说?阿容,我们今日便把话给摊开,摆在明面上 可好?”玉珩静静的瞧着他,目光说不出的温和。 瞧着他不再动作,云容紧绷着的神经松了松,建议道:“那我们先出去?” 他脸上的期待让玉珩抬起一眉,似笑非笑道:“不必,就在这儿。”话落侧了侧身子,解释道,“我靠着舒服。” ……想靠有得是地方靠,犯得着非得拉上帘子在床榻上靠? 什么毛病。 尽管心里腹诽,但依他态度,云容想先稳住他,便出言试探,“我们就纯商量?” 玉珩:“……” 他一时都有些诧异于云容的回答,定定的看了他半响才轻笑道:“云伯母便是如此教你的?” “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云容还以为他谈及教育,下意识的说道:“我自小便由父亲教导。” “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般,玉珩砸吧了下嘴,好脾气道:“那就怪不得你了。” 云容:“???” 听得一头雾水,云容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他想了想,小心试探道:“你想谈什么?” “阿容你喜欢女子?” 云容点了点头,“自然。” “那你喜欢谁?现如今可有心仪之人?” 这话问的过于直白,云容不太想回答。 瞧出云容的不乐意,玉珩哄道:“你回答了这茬,事儿就算了了。” “了了?……那我便可以回去?”有些狐疑的看了眼玉珩,云容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如此简单。 “当然。” 玉珩一脸信誓旦旦,对云容保证道。 听着他的回答,云容沉默了几息,回道:“并无。” 得到确切答案,玉珩脸上笑意都明显真切了几分,语带疑惑道:“那你既没有喜欢的女子,怎知自己一定就是心悦女子的?” “嗯?”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问的云容一时答不上话来。 玉珩缓缓凑上来,对心上人耐心分析道:“阿容你看,你都没试过就笃定自己喜欢的一定是女儿家,那是你因为自身性别,打小为自个儿做着心里暗示,下意识的就认为自己喜欢的是个女子。这样是不可取的。” “不可取?”重复着几个字眼,云容垂下眸子,缓声道:“那什么是可取的?” “自然是尝试一下不同的人,比如……我,你就会发现惊喜。” “呵呵。”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真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儿吗?如此荒唐不要脸之言也敢拿出来忽悠他。 云容抬起眸子,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语调平静,“说完了?” “嗯。” 本来开头也是想询问些问题,顺带着和缓一下云容的神经,根本没指望能打动他的玉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而然便闭了口。 闲闲的调子消失,床榻间骤然安静下来。须臾,云容开口道:“既然问答结束,那我就回府了。” 在城门口被玉珩劫走,他娘现在指不定得多担心,他还是早早回去保平安的好。 说着,云容就直直起身,准备出去。玉珩倒没拦着,而是懒懒的靠在绣有精致刺绣的紫嫣云软枕上,仰视着他。 明明他是半躺,自己是坐着。一个视线朝上,一个视线往下。 可两厢对视之下,却给云容一种,玉珩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的错觉。 宽大的水红色袖子顺着玉珩支手的姿势垂下,露出小半截莹白细腻的手臂,既使是歪斜着身子,他也能显露出一种从骨子里浸出的尊贵优雅。 这世间,是真的有人生而高贵,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晃了晃脑袋,快速的将脑子里多余的杂念抛出,云容探手撩开帐幔。结果脚才方方落地,便被背后袭来的一股巨力扯住衣摆。 天旋地转之下,云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原状。 一上一下。 这既羞耻又难耐的姿势让云容一呆,思绪转了几转后朝上方人影咬牙切齿道:“你诓骗我?” 瞧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玉珩面色无辜,“我几时诓骗过你?” “那你……你,起开。” “欸,阿容,我这是让你提前习惯。”玉珩语气温和,一脸“我这是为了你好”的样子看的云容额角青筋暴起。 他自认为是个脾性极好之人,但自从遇到玉珩,他便止不住的想要生气,想要……打人! 可见这家伙不是什么好货。 云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中的急躁,略过前言,蹙眉道:“你说了结这茬便放我回去的。” “当然,我自是不会对阿容说谎。” 用眼神示意他们如今的状态,虽面上平缓,但云容目光却难免尖锐。 感受到他的不满,玉珩笑了笑,“你也说了,结束这茬便送你回府,但……”他语气顿了顿,指尖抚了抚云容散落在一侧的发丝,含笑道:“这不是还没结束吗?” “……很好。”从嘴里艰难的挤出两个字,云容眼眸微阖。直直的看了玉珩片刻,语无波澜,“随你心意,总之我不吃亏。”所幸他是个男子,遇到这起子事儿,倒不存在贞.洁一事。 “你,同意了?”不敢相信云容的转变,玉珩缓缓凝眉。 “可不就是同意了?”似是知道玉珩的疑惑,云容转脸瞧了瞧纱幔。 情急之下,方才都没注意,这床帐和身下的被褥竟然都绣制了雪色的广玉兰。月白色的丝线缠绕在淡紫色的面料上,倒是好看的紧。 就像盘恒在心底的丝线,生生勒住跳动的心脏般煎熬。 细算起来,这人对他的心思是一顶一的好,云容唇边绽出一抹笑意,“总归你对我好,皮相又是世间少有,陪一陪你并无不可。” 玉珩:“……陪我?” “是啊。” 叹息一声,云容主动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亲昵道:“你专程劫我过来,难道不是让我陪你?” 嘲讽的眼神,结合着他面上此番的狎.昵神态,糅合出一种古怪的令人心肝直颤的诱惑意味来,戳人心窝。 但云容美好又惑人的模样却叫玉珩表情难得的滞了滞,他讷讷道:“不,不是。” 说心里没有这个想法压根儿是骗人的,但依着他的脾性,不至于做出如此卑劣的事儿来。 他不过是……幽禁宫中,瞧不见阿容,心里想他,念他,所以才会寻着机会把他带过来。 他与阿容才认识了短短两月,他害怕啊,害怕在这幽禁里,他就把他,给忘了。 毕竟啊,他在阿容心里是如此的——惹人厌烦 低垂的凤眸从他眼中看出了深深的疲倦,就连揽着他的动作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怠。 疲倦?呵,就连厌恶都成了奢望。 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顷刻席卷了他的心脏,带来汩汩酸楚和……疼痛。 他竟无端的,感到委屈。 就像是有人拿了把小刀,钝钝的割在他的心口,直扯的他浑身发抖。 良久,他才张了张干涩的喉咙,轻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试着喜欢我? 睫毛微颤,生平头一次,玉珩用着低三下气的语气,对云容恳求道:“阿容,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就当是……可怜我。” 第60章 玉珩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做事全凭心意, 对任何人皆是不假辞色。似乎除他之外, 无一能牵动他的心绪。 无论是从小事亦或是大事上, 都肆意的很, 如此嚣张孤傲,又如此的……惹人艳羡。 没错, 就是艳羡。 自由洒意的令人羡慕的发狂。 这般高傲, 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居然也会低三下气的求人?……恐怕是连当今圣上和皇后都没有过的待遇。现下却被云容给碰了个正着。 听着他话里浓浓的祈求,带着低下的近乎于卑微的态度。此刻的玉珩, 是真的捧了自己的真心,渴望着心上人的垂怜。 面上讥讽的表情一变, 云容一时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匆忙的偏过头,视线游移不定的沉默着。 瞧着他躲闪的模样, 玉珩扯了扯嘴角, 艰难道:“我要的不多, 就一个,一个机会就好。” “……” 久久无言,玉珩勉强的笑笑, “我知道阿容你现在还无法给我答案。” 也不知是说给自个儿听的还是说与云容的, 他自言自语道:“对, 肯定是这样,你需要时间思考,我就不打扰你了。” 玉珩说着就准备起身,他一边动作一边向云容温声宽慰道, “云府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早已安排妥当,过几日……便送你回去。” 明明已经足够明显,玉珩却还是固执的不肯去面对,他一把撩开床帐,亲自把软云纱挂在龙鱼钩子上,轻声道:“方才是我孟浪,吓着你了。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装作无事的语气,让云容眼眶兀的感到酸涩,他瞧着他火红的袍子,在空中扬起一角,热烈璀璨的色泽,却无端让人感到落寞,孤寂。 那是它主人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终是忍不住,云容急声唤住了他,“等等。” 立马转身的少年,面上一片喜色,茶色的眸子里含着满满的期待,就那么直直的盯着云容。 那份感情啊,太过干净,纯粹的热烈的带着一腔少年人满腹的爱意,令人心折。 云容本来想说的话瞬间堵在喉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不值得这样纯澈的心意。 思绪动摇间,云容脑中登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肩上的责任和好友们的话语,以及……玉珩的身份和属于他的责任。 他不能,不能在接受不了玉珩的情况下,还无耻的吊着他,耽误他的一生。 也不能,让这段连开始都没有的感情,去破坏两人平和的生活。所以,不能给他一丝希翼,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希望。 心中做了决定,云容才哑着嗓子道:“承蒙殿下青睐,云容愧不敢受。” 眼中浮动的色彩轰然破碎,玉珩极为缓慢的转动了下眼珠子,视线下移,盯着云容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 他早上脖子刚被云容狠狠掐过,本就沙哑的嗓音现在更为低沉。褪去了华丽的音调,就像是从破风箱中拉出的粗糙难听,零零破碎,“我就只要一个机会,你都不肯给我?” “对不起。” “呵。”从喉头冒出一声轻哼,因为长久的睁眼,玉珩眼眶干涩不已。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移开视线,定定的看着榻上那人。 “哪怕是骗骗我,你也……不愿。” 他的阿容啊,竟一刻也等不了般,迫不及待的便赶着来拒绝他。 毫不留情,对他狠心如斯。 ——那可是他看的比命还重的心上人啊,比尖刀还要锋利,稳准狠的插进心口,扎的他浑身鲜血淋漓。 “我……”见着玉珩脸色苍白的模样,云容心里难受的厉害,他薄唇蠕动几下,终是没说出些什么。 “呵。”无声的笑笑,带着对自己无尽的自嘲,玉珩就像放开了似的,朝云容问道:“阿容,你拒绝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彻底死心不是?” 也好让他看看,究竟是输在了什么地方。 抿了抿粉色的唇瓣,云容言简意赅道:“我喜欢的,是女子。” 换而言之,只要玉珩是个男儿身,他们便永无在一起的可能。 “女子?”口中喃喃低语,玉珩免不得被这理由给弄的一愣,旋即垂下头去。 调皮的额发散落下来,遮住他的眉眼,叫云容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他这样着实令云容担心,刚想走过去瞧瞧,埋首的玉珩便梭然大笑出声,“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可笑! 他竟然败在了男女性别身上?真真是好笑至极! 仿佛这辈子都没听过如此滑稽的笑话般,玉珩笑的直不起腰。 整座大殿都回响着他的笑声,可笑着笑着,破了的嗓子徒然尖锐,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讥笑,荡在空中,直刺的云容汗毛倒立。 屋内的光线霎时暗淡,外面方才还高悬的太阳不知何时隐没了下来,天空聚起一片阴云,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夏日的天儿像是婴儿的脸,说变就变。 咔嚓一声闷响,云容眼前闪过一抹刺眼的亮白。 瞬息,雷声轰轰,瓢泼大雨哗哗直下,不断击打在瓦楞上,砸落在窗沿边,狂风刮的呼呼响,把天幕搅成了一片浓厚的黑。 殿内尚未点燃一盏宫灯,暗沉光线下,外面划过的森冷白芒,映在玉珩疯狂大笑的脸上,显得格外渗人。 凄厉的含恨的笑意持续回响,越到后头越是刺耳,仿佛带着刺破耳膜的力道。 “哈哈哈哈哈哈。” 持续不断的笑意仍在继续,长发飞舞,红袖翻飞,玉珩原本煞白的脸色也此而绯红一片,为他面容更添几分诡异。 极力压抑住自己想要捂耳的冲动,云容害怕的浑身发抖。 疯了,他被自己给刺激疯了! 似是终于笑够了般,玉珩缓缓停了下来。看着云容瑟缩的模样,面上阴晴不定,他不想阿容怕他的,他不想。 面无表情盯着他,就这样与他僵持了许久,久到云容脸色愈发的差,愈发的白。 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摸摸他的头发,轻声安慰他,让他别怕。 可惜啊,现在他怕的就是他这位六皇子。 玉珩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阿容,你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虽然他杀人如麻,冷血的不像话,但对上他,他的心却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他见云容还在愣神,对他无甚反应,咧了咧嘴角,“阿容,你不是喜欢女子?我可以,我可以的。” 云容这时才有了些许反应,他僵木的偏了偏头,瞧着玉珩,看着他疯癫的模样,正用着温和的语气对他说道:“我可以的。” 他可以什么? 突然想到什么,云容眸子都不自觉的睁大,像是应证他的猜想,玉珩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那张绝艳的面容,哪怕是在微光的映照下,魅力也着实大的惊人,美的叫人心魂俱动。 他见云容视线扫来,倒是缓缓笑开了,明艳的笑容瞬间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我这张脸好看吗?” 他一步步的走近,幽幽道:“你可以把我当作女子,以后我为你穿上女子的衣裙,这样,不就行了?” 第61章 狂风将半开的红实雕花窗棂吹的咣咣直响, 其中裹挟着的雨水瞬间便把殿内染湿一片。 昏暗的光线下, 又是一道森白的闪电划破天穹, 把整个内殿照的亮如白昼。 也恰好能清楚的看到, 中间穿着一身红衣的少年,发丝飞舞, 衣袍翻飞的癫狂模样。 也不知是因为刮拂的冷风还是正向自己走过来的这人, 云容兀地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可以扮作女子,嫁给你。”翘起嘴角,玉珩缓缓朝云容走近, 柔声询问道:“你说这样好不好?阿容。” 最后两个字眼仿佛是从心底生生抠出来一般,带着血淋淋的意味, 唤的人头皮发麻。 茶色布满血丝的眸子执着的盯着云容,脸上端的是一副笑意盈盈的神色。 瞧着玉珩面上扭曲狰狞的表情, 云容下意识的朝床榻里侧缩了缩。他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 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但玉珩此时大脑已经不甚清醒, 见着心上人没有搭理自己,他想了想,重复道:“你说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既然阿容喜欢女子, 那是不是只要他变成了女子, 他就可以喜欢他了? 哪怕, 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也好啊。 脑中固执的认同这个观点,玉珩定定的看着他。 迟缓的思绪转了转,云容这才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震惊的抬首, 不敢相信如此荒诞的话语竟是从玉珩口中说出——毕竟,骄傲孤高到不屑于遮掩的一个人,也会对人说出嫁字? 心绪起伏,云容猛的出口,“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怎能如此自贬? 因为说话太快太急,连带着此句都微微破音。似是被气的不行,他半撑起身子,急速的喘了几口气,厉声道:“你怎能扮作女子?玉珩,你在说什么浑话?” 尖锐的厉喝打破了玉珩仅有的一丝幻想,他嘴唇翕动,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挺直的身形都颓然下去,轻声道:“难道,连这样……都不行吗?” 低低的呓语像是在诘问着什么,可惜,这大殿中并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为了阿容,他可以放下身份,自尊,哪怕生命去堵上一切,如今却连最最卑微的请求也被全然否决。 果然…… 玉珩仰头发出一声叹息,疯狂的因子在身体里四处乱窜,冲的他脑中嗡嗡作响,双眼血红一片。 正要发作,余光瞥见蜷缩在榻上发颤的人影,粉色的衣衫铺陈在身旁,显得他小小一团,如此的……惹人怜爱。 奔腾的血液霎时止住,玉珩愣愣的看着他,明明那么生气,那么暴虐,那么……绝望的心,在此刻居然不受控制的疼了起来。 他对他的心疼也似乎成了本能,本能的想要去呵护他,想要他好,想要他……快乐。 可是,他现在竟然在发抖? 云容真实的反应就像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了玉珩脸上。他心中祈愿阿容能得一世欢颜的愿望登时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笑话。 他脸色不可抑制的僵了僵,袖子遮住的手指狠狠掐在自己掌心也不觉丝毫疼痛。 留在这儿,只会招人厌烦,令阿容怛然失色。 玉珩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缓缓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脸色苍白道:“我知道了。” 留下模糊的一句,他便倏然转身,离开了这里。 门外守着的侍从瞧见六皇子出来,连忙撑了伞想为其遮上,却被玉珩一把扫开。 他知道屋里的人大抵是不想听到他的声音,所以他并未开口,就那么直直的走进了雨幕里。 被接连不断的暴雨击打着,身子瞬时湿了大半,脸上尽是冰冷的雨水,他也不甚在意,就这么一步一步的离开这里。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疼,疼的就像是被谁拿刀子在捅,一刀刀的剜着他的肉。 他忍不住拿手揪着自己心口的衣裳,把火红色的袍子都拧的皱巴巴后,终究是没忍住,眼眶不争气的红了下来,雨水顺着额头脸颊滑落,也不知是不是带走了别的什么。 而殿内,后知后觉才发现玉珩走了的云容,急速的跳下床榻,趿拉上鞋子便想追人。 结果刚跑了两步,云容动作倏的一顿,僵了几息后,又无力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瞧他,都忘了自己将将拒绝了玉珩,如今拿着什么身份去追人?又哪里来的脸面去追一个被他伤害了的人? 静静的缄默了半响,眼前突然明亮起来。盏盏宫灯被依次点亮,燃起了橘黄色的火光。 悄无声息的进来了数十个丫鬟侍童,他们得了主子示意,进门来伺候贵人。 云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见着前头的玉石屏风上映着几个浅浅的影子,宫婢俯身,声音恭敬:“小公子,可要传膳?” 晌午了?他歪头看了看窗外,这天儿可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经历太多的波折,云容并没有用膳的心思,他尽量压抑着自己难受的心情,温言道:“不必,你们都下去吧。” “……是。”不敢违逆里头人的意思,宫人们如来时一样,潮水般退去。 等下人都退下后,云容渐渐走起神来,玉珩说了自己府上已被他安排妥当,想必他娘应该不会太过忧心。 * 云容在宫里的日子意外过的舒心。 熙和殿伺候的奴婢皆由专人训练,心思细腻,考虑周全,极懂得察言观色。 许是怕他寂寞,玉珩差人送了许多书籍,这些都是外面早已失传的孤本,封藏在皇家阁楼。 但接连几日都未曾见过玉珩,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这样想着,云容握着书页的手不禁紧了紧,身后的丫鬟见他发呆,小心询问道:“公子可是想出去走走?” “没。” 收回思绪,云容摇了摇头,朝她们摆摆手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们退下吧。” “是。”恭敬的福了福身子,一杆下人依言退了下去。 云容往前伸出纤白莹润的手指,粉嫩的指尖上正跳动着灿金色的阳光,岁月静好。 * 奢丽华美的宫殿里,四周都挂着淡紫色的轻纱。透过镂空雕花窗格,有微风拂过,吹得纱幔轻轻摇曳。 云容站在大殿门口,背后就是紧闭的大门,他茫然的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有些微出神。 他方才不是在玉珩寝宫看书的?怎地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下意识的打量这个地方,布置上有些熟悉,可仔细一看又感觉不对,他该是没来过的。 这……约摸是皇宫的宫殿都有相似之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熙和殿。对于莫名其妙的地方,云容立即转身就想离开。 他手放在门框上,手掌用力,居然没开。双手齐上,还是纹丝未动。 慢慢的收回手,云容瞧着掌心泛起的红印,看来门是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 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却没有想象中的生气,有的只是无奈。 无奈? 云容垂下眸子,纤长的睫羽微颤,就这样站在门口微微发呆。 一阵悠扬的乐声从殿内传来,拉回了云容的思绪。他扫了眼周围垂落的纱幔,犹豫片刻,缓缓朝里走去。 拿手撩开一路遮挡的薄纱,云容走到了大殿中央,这是个巨大的舞台。 舞台华丽非常,脚下皆有暖玉为砖,雕刻成精致的莲花模样,走在上面可谓是步步生莲。 明明是大白天,可当他走来却仿佛经历了一日,此时周围已经燃灯,暖黄色的光调打在舞台上,有种莫名的温润感,使整个台子都在发光,着实叫人惊艳。 云容站在旁边,看着此景都不由赞叹设计者心思之巧妙。 正这样想着,不知何时,乐声止了。 台子中央居然站了个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华美舞衣,衣袖和衣摆都绣着屡屡金线,腰身处垂着数条宫绦。 她头上带着一顶精致花冠,浅红色宝石花蕊反射出浅浅的光辉,金丝编制的枝叶坠着六条步摇流苏。 突如其来的人影,让云容免不得被惊了一瞬。 什么人?难不成是皇家高手?……可哪有高手穿这样的? 云容眯了眯眼,警惕的望着这冒出来的人。 只见她抬手朝着旁边一指。 “……” 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台子上悄无声息的放置了一架瑶琴。 他眉心一跳,暗道这地方有鬼。 他莫不是进了什么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地儿,那面前这个……女子,是个妖精还是个什么东西? 反正,大概,也许不会是人。 看那女子维持着伸手的动作,云容朝后缓缓的退着。 似有所觉般,女子忽的侧了侧脸,烛火映亮了她秀美的轮廓。那嘴角微弯的模样落入云容眼中,心里像是拂过一片羽毛,有些发痒。 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了琴桌后坐下,下意识的抬手在瑶琴上试调了下音色。 女子似乎对他的反应极为满意,也不管云容起没起调子便开始起舞。 轻盈的舞姿配合扭转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媚态,美的惊人。 舞步旋转间垂落的宫绦全部飞转,发鬓的步摇流苏与腰间的碎玉发出叮铃脆响。 云容看着她,情不自禁的开始弹奏。 看着她水袖轻摆,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洁白细腻的手臂,偏头间对他莞尔一笑,茶色的眼眸中仿若有星光绽放,真是颠倒众生。 不知怎的,云容平静无波的心像是被谁扔了一颗石子,泛起浅浅涟漪。 心跳越来越快,终是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些。他手指微动,一曲凤求凰应景而出。 就像排练了许多遍一样,琴曲和舞蹈配合的□□无缝,令人惊艳至极。 一曲终了,舞步收罢。 云容怔怔的看着瑶琴,他怎会对一个女子弹什么凤求凰?更何况还是个陌生女子? 果然,果然是被魇住了。 刚想起身离去,抬眼就看到站在身旁的女子。 吓!她走路都没声的? 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结果就瞧见出现在正上方的那张玉白色的脸。 眼皮狠狠一跳,他竟是连凳子都坐不稳了似的,猛的跌落在地,不可置信般的惊呼出声,“玉珩?” “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轻笑道:“阿容,刚才的舞好看吗?” 他绝艳的脸蛋配上女子的梳妆,毫无违和感可言。 一身烈烈红衣,发间金色的步摇流苏微闪,在烛火映照下,甚至比云容见过的所有世家贵女都要出挑,端的是风华绝代,仪态万方。 因为方才才跳过舞,玉珩眉眼间尚且泛着淡淡晕红,点缀在他玉色面容上,引人遐思。 此时专注的目光盯着他,仿佛在求一个赞赏,得一个肯定。 瞧着他这番模样,云容竟然感到……紧张,是仿若心上人在身前的那种少年人的紧张感。 怎么会? 他半坐在地上,压下心里的异样,过了一会儿才扯了扯嘴角,勉强道:“你跳的自然是好的。” 他岂止是跳的好?在云容看来说是艳绝天下也不为过。 玉珩挑了挑精致的眉梢,“阿容,你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内心,喜欢就是喜欢,何必藏着?” 他俯下身子,凑近到云容耳边轻声道:“就像我想你一样,你也是想我的,对吗?” 云容被他温热的气息弄得浑身一个激灵,又想朝后挪几步,却被玉珩摁住肩膀。 他垂下眸子与云容相对,视线交错间,能清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影子。眼瞳那么小,能装下的仅仅只有他而已。 “阿容,你心里是念着我,喜欢我,想要我的,不然你也不会在这儿见着我。” 他在胡说些什么? 他在这儿看到他怎么会是他想的?他又怎会……在想他? 思维渐渐迷茫,云容脑袋有些发晕,玉珩见状,蓦然一笑,抬手捋了捋他耳鬓的碎发,稍稍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微抿的粉色唇瓣,低头亲了上去。 第62章 带着些微气喘, 云容猛的睁开眼睛, 琉璃色的眸子尚且有些懵懂, 呆呆的望着前方, 倒映出不远处的落地围屏。 窗格处传来一阵柔和清风,把他散落在鬓边的碎发吹的稍稍飞起。 不经意动了动僵木的身子, 啪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上落了下去。 云容垂眸扫了眼,古旧的黄色皮子侧翻着,原是他品读的那册书籍。 环顾四周, 是熙和殿没错。自己现在正躺在窗边软塌上,身上盖了条薄毯。 他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抿了抿粉色的唇瓣, 云容回想起方才经历的一切,该是……梦了。 可他怎么会做那种, 类似于……春.梦的东西。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不成就似玉珩梦里说的那样, 自己是想着他,念着他的? 脑中传来回响,云容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探向了自个儿的心房, 心脏在那里砰砰砰的狂跳个不停。可见当时局促紧张的余韵尚存。 那种新奇的滋味对他来说还是生平头一回。——带着少年人的喜欢与羞涩, 不安与拘谨。 他……喜欢玉珩? 也不知是因为突然得知自己喜欢玉珩还是陷于当了两辈子的直男竟然喜欢个男子的缘故, 云容面上是前所未有的纠结,他眉头紧蹙,眼神四处游弋。 思绪一片杂乱之际,门口兀的传来几声厉喝。 “大胆, 就连本公主都不能进去吗?” “回公主,因为殿下吩咐过……所以……” 怯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打断了云容的沉思,他抬首瞧了外头一眼,半敞着的门挡住了他一半视线,什么影子都没看见。 “嘭”的一声,半掩住的大门被人倏然推开,一道粉白色的人影风风火火的朝他奔来。 “云容,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瞧着眨眼间便冲到他面前的娇俏女子,云容连忙掀起薄被,从榻上起身,行礼道:“七公主。” “现在还行劳什子的礼啊?”玉嫣兰眼中带着焦急,向四周跟着她进来的宫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这……”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儿都没有依言退下。 这毕竟是六皇子的寝宫,没有主子的命令,她们怎敢放人进来? 也是因为玉嫣兰身份尊贵,硬闯之下,她们一介奴婢没敢动手阻拦。 见她们还愣愣的杵在那儿,玉嫣兰柳眉一竖,厉声道:“怎么?本公主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公主发怒,丫鬟侍童们呼啦啦的跪了一片,直呼道:“奴婢不敢。” “那还不快滚。” “……是。” 待人退下后,玉嫣兰从上到下细细的打量着云容,确认他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般呼出一团气,轻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公主何出此言?” 云容有些奇怪的看了眼玉嫣兰,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话。 “你被皇兄拘起来的事儿我已然知晓,这件事上他委实过分了些。” 说起这事,玉嫣兰白嫩的小脸都气的通红一片,她气恼道:“这人肆无忌惮的很,云容你别怕,我今日便带你出去。” “带我出去?”云容蹙起眉尖,疑惑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她说的这般言辞凿凿,明显是知道了玉珩的行径。可要是他没猜错的话,玉珩该是早早就封锁了消息的,她怎会知晓?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自有我的办法。” 后面还想解释什么,玉嫣兰却忽的住了口,急急道:“欸,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还在这儿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快跟我走吧,一会儿他该回来了。” 将将还唤玉珩皇兄,现在却称他。虽然没有直呼其名,但在大宋朝,对于自己的嫡兄,这是大不敬。 而且她的态度着实奇怪,云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反正就是突兀,仿佛……极为迫切的要带他走一样。 虽然嘴上打着为他好的旗子,但那作态活像是现实生活中的……拐子。 云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道:“公主殿下多虑了,我只不过是受邀前来做客的。” “做客?” 被云容的言论震惊到,玉嫣兰猛的瞪大眼睛,讷讷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似是想到些什么,她表情徒然难受起来,双眼直直的看着云容,一字一句道:“你莫不是怕我……害你?” “怎么会?”云容摇了摇头,否决下来。 “那你怎地不跟我走?” 小姑娘漂亮的杏眼里装满了星子,里头放人进来? 也是因为玉嫣兰身份尊贵,硬闯之下,她们一介奴婢没敢动手阻拦。 见她们还愣愣的杵在那儿,玉嫣兰柳眉一竖,厉声道:“怎么?本公主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公主发怒,丫鬟侍童们呼啦啦的跪了一片,直呼道:“奴婢不敢。” “那还不快滚。” “……是。” 待人退下后,玉嫣兰从上到下细细的打量着云容,确认他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般呼出一团气,轻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公主何出此言?” 云容有些奇怪的看了眼玉嫣兰,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话。 “你被皇兄拘起来的事儿我已然知晓,这件事上他委实过分了些。” 说起这事,玉嫣兰白嫩的小脸都气的通红一片,她气恼道:“这人肆无忌惮的很,云容你别怕,我今日便带你出去。” “带我出去?”云容蹙起眉尖,疑惑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她说的这般言辞凿凿,明显是知道了玉珩的行径。可要是他没猜错的话,玉珩该是早早就封锁了消息的,她怎会知晓?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自有我的办法。” 后面还想解释什么,玉嫣兰却忽的住了口,急急道:“欸,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还在这儿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快跟我走吧,一会儿他该回来了。” 将将还唤玉珩皇兄,现在却称他。虽然没有直呼其名,但在大宋朝,对于自己的嫡兄,这是大不敬。 而且她的态度着实奇怪,云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反正就是突兀,仿佛……极为迫切的要带他走一样。 虽然嘴上打着为他好的旗子,但那作态活像是现实生活中的……拐子。 云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道:“公主殿下多虑了,我只不过是受邀前来做客的。” “做客?” 被云容的言论震惊到,玉嫣兰猛的瞪大眼睛,讷讷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似是想到些什么,她表情徒然难受起来,双眼直直的看着云容,一字一句道:“你莫不是怕我……害你?” “怎么会?”云容摇了摇头,否决下来。 “那你怎地不跟我走?” 小姑娘漂亮的杏眼里装满了星子,里头全是对心上人的爱慕,她直白道:“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我这次是真的来帮你的。” 还怕云容不放心般,玉嫣兰补充道:“而且我已经定亲,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就当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那双盯着他的眸子盛着的感情如此炽烈,让云容偏了偏脸,心下有些尴尬。 他无端感到……羞愧。 羞愧于用如此恶毒的想法去揣度一个女子对他的心思。 压住心底的异样,云容垂下的手指不自觉的蜷了蜷,温声道:“多谢公主好意,在下心中不甚感激。不过我现下无碍,请殿下回吧。” 总不能因为他的缘故,就让他们两兄妹之间产生了隔阂。而且……他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见着云容迟迟不肯动身,玉嫣兰无奈的笑了笑,“既然劝不动你,也罢。如果日后发生了什么,你可来栖露殿寻我。” 云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玉嫣兰又再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转身离去。 大殿渐渐安静下来,云容目光飘忽,大脑再次被玉珩的事所占据。 在脑海中仔细想了想,发现上到玉珩的音容笑貌,下到跟玉珩的初见相处,皆历历在目,记得清清楚楚。如印刻进了脑中,深刻的令他难以忘怀。 他大抵,是真的喜欢那人的。 正这样想着,眼前梭然出现一张放大的美人脸。 明明已经离去的玉嫣兰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的折返了回来,云容刚想开口询问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低了脖颈,猝不及防的吻上了她的唇瓣。 跟玉珩的唇瓣所带的滚烫的触感不同,那似是被冰水浸泡的,冰凉的不似常人的温度。 疾风骤雨般的亲吻,仿若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裹挟着无法匹敌的力量朝云容席卷而来。 “唔!”唇舌的侵入让云容感到万般不适,他反射性的探手去推。 可这一推之下身前的人影竟只是微微摇晃,揽在他脖颈处的双手就像是铁水浇筑,牢牢的禁锢着他。 心下免不得一惊,云容一时也管不了什么,直接用了十足的力道才把贴着他的女子给扒拉下去。 看也没看那人,他急忙伸出袖子在自个儿唇上狠狠的擦了擦,直擦的唇瓣殷红一片也不肯罢手。 被他摔在地上的玉嫣兰见状,无声的笑了笑,语带自嘲道:“这个吻有那么令人厌恶吗?” 她也不起来,就那么坐在地上。仰视着眼前的云容,似是从来都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一样,目光极具侵略性的扫视他,“我不过就是喜欢你啊。” 红润的薄唇发出一声叹息,门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玉嫣兰听到后,斯条慢理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摆,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恢复了她皇家公主的高贵仪态。 玉珩接到下人来报说是七公主硬闯了他的寝宫,急忙便朝这边赶来。 目光逡巡了片刻,玉珩对玉嫣兰冷声开口,“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没有半分兄长对自家妹妹应有的态度。 不过玉嫣兰也不意外,毕竟她们这些个“旁的”兄弟姊妹,又如何能入得了高高在上嫡子的眼呢? 她轻轻笑了笑,淡声道:“自然是来看云容的。” 云容二字刚从她嘴里说出,玉珩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毕竟,他可是忘不了这女人一直想招云容为驸马的事。 可还没等他发怒,玉嫣兰便火上浇油道:“无怪乎你喜欢霸着他不放,那滋味,可是一顶一的好。” 话落,她还舔了舔湿润的唇瓣,似乎在回味着些什么。 玉珩:“!!!” 他徒然转头,视线恰巧落到云容比平素要嫣红许多的薄唇上,因为方才剧烈的擦拭,表皮微微破口,引人遐思。 胸中顿时燃起了燎原般的大火,烧的他浑身血液翻腾。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心尖儿被人觊觎,被人触碰,玉珩便暴躁的想要杀人。他双眼不可抑制的泛起血丝,目光如刀般刮过玉嫣兰,几欲喷火。 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找死。” 森森寒意与恶意从话中表露无遗。 玉嫣兰瞧着他面上的那副可怖模样,如果目光能够成形,那自己早已被他千刀万剐。 说来也奇怪,明明以前害怕的要死的一个人,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怕。 勾起一侧嘴角,玉嫣兰嘲讽道:“怎么?皇兄竟然连这点子都受不得了?” 她无畏的站在玉珩身前,头一次认真的狠狠的擦了擦,直擦的唇瓣殷红一片也不肯罢手。 被他摔在地上的玉嫣兰见状,无声的笑了笑,语带自嘲道:“这个吻有那么令人厌恶吗?” 她也不起来,就那么坐在地上。仰视着眼前的云容,似是从来都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一样,目光极具侵略性的扫视他,“我不过就是喜欢你啊。” 红润的薄唇发出一声叹息,门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玉嫣兰听到后,斯条慢理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摆,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恢复了她皇家公主的高贵仪态。 玉珩接到下人来报说是七公主硬闯了他的寝宫,急忙便朝这边赶来。 目光逡巡了片刻,玉珩对玉嫣兰冷声开口,“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没有半分兄长对自家妹妹应有的态度。 不过玉嫣兰也不意外,毕竟她们这些个“旁的”兄弟姊妹,又如何能入得了高高在上嫡子的眼呢? 她轻轻笑了笑,淡声道:“自然是来看云容的。” 云容二字刚从她嘴里说出,玉珩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毕竟,他可是忘不了这女人一直想招云容为驸马的事。 可还没等他发怒,玉嫣兰便火上浇油道:“无怪乎你喜欢霸着他不放,那滋味,可是一顶一的好。” 话落,她还舔了舔湿润的唇瓣,似乎在回味着些什么。 玉珩:“!!!” 他徒然转头,视线恰巧落到云容比平素要嫣红许多的薄唇上,因为方才剧烈的擦拭,表皮微微破口,引人遐思。 胸中顿时燃起了燎原般的大火,烧的他浑身血液翻腾。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心尖儿被人觊觎,被人触碰,玉珩便暴躁的想要杀人。他双眼不可抑制的泛起血丝,目光如刀般刮过玉嫣兰,几欲喷火。 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找死。” 森森寒意与恶意从话中表露无遗。 玉嫣兰瞧着他面上的那副可怖模样,如果目光能够成形,那自己早已被他千刀万剐。 说来也奇怪,明明以前害怕的要死的一个人,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怕。 勾起一侧嘴角,玉嫣兰嘲讽道:“怎么?皇兄竟然连这点子都受不得了?” 她无畏的站在玉珩身前,头一次认真的与他对视,目光分毫不让,猛然爆呵道:“那你杀我母妃时,怎么没想过我受不受得住!” “呵。” 轻哼一声,玉珩好笑的看着玉嫣兰,似是在瞧着什么有趣的物什,他随意道:“那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好个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见玉珩亲自承认,面上还无任何悔意。那副嚣张模样重重的刺激到了玉嫣兰的神经,她突然极其古怪的冲玉珩笑了笑,让玉珩心下一跳。 云容心里蓦然划过丝什么,却没来得及抓住,就见玉嫣兰嘴角兀的流下一道血迹。 第63章 刺目的鲜红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滑落, 虽然并不很多, 但却令云容心里感到极其不舒服。 他下意识的攥了攥袖子, 面上不动声色。 回想起方才玉嫣兰说的, 玉珩杀了德妃?无缘无故的,怎么会? 难道是……火光电石间明白了什么, 云容诧异的看向玉珩。 ……竟然是他……一直以来,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自己。 而此时玉珩并未注意到云容的细微转变,他见着眼前玉嫣兰口沿流下的那缕血丝,眯了眯眼睛, “你不会以为自个儿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儿就能惩治到我吧?” 他随意扫了眼自己的妹妹,好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就算你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不过一个庶出的公主, 他有的是法子圆过去。 “呵。惩治?” 自动忽略了玉珩的后半句, 听着他讥讽的语气, 玉嫣兰面皮不正常的抖动了一下,冷笑出声。 她突然极为大胆的伸出一只手,纤长的食指直直指向玉珩的鼻子, 眼中怒火滔天, “仅仅是惩治哪能行?又怎么够?!我要你余生都活在悔恨之中!让你日日形同刀剐, 夜夜不得安眠!” “就凭你?”对于玉嫣兰的狠话不以为然,玉珩狭长的凤眸中划过一丝鄙夷,薄唇微掀,手中似有动作。 “你这便怒了?”玉嫣兰夸张的大叫了一句, 定定的看着玉珩猜测道:“你莫不是想当着你心上人的面杀了我?” 这句话成功让玉珩身体几不可查的僵了僵,手指微顿。 “你不敢吧?不敢让他见着你杀人如麻的冷血模样。”她轻缓的转了转身体,粉白色的衣裙随着她的舞动在空中摇曳了一下。 玉嫣兰轻声道:“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怎地害怕人发现呢?” 见她胆敢在云容面前揭自个儿的老底,玉珩眼中闪过猩红的光,左手刚握住藏于袖中的小刀,衣袖便被人扯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云容正站在他旁侧,对着状态明显不对的玉嫣兰温声道:“七公主,我知道德妃娘娘的死……” “你住口!” 玉嫣兰愠声打断云容,转过脸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懂什么?云容,你不知道啊,我从小便只有母妃,我只有她!” 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赤红的眼眶中滚落,顺着脸颊滑进衣领。 “父皇并不是真心爱我,对他而言我只不过是个讨喜的物件。因为自己的身份,在皇后母子三人面前从来都抬不起头,每次看到他们,都能产生一股打从心底强烈的自卑。” “那时的我啊,在这偌大的后宫,只有母妃!只有她是对我全心全意的好,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眼泪糊了自己一脸,玉嫣兰蓦地斜眼瞧着玉珩,目光如刀,直直的剜向他。 双眸中含了十成十的恨意,让她娇俏的面容变得扭曲,歇斯底里道:“要不是他,我母妃根本就不会死。” “杀了四妃之首,竟然只杖责四十,换来个幽禁三月的惩处,真真是天理不公!”越说越是凄厉,玉嫣兰嘴唇被她咬的一片血肉模糊,声音几欲泣血。 云容:“!!!” 刚开始还在因玉嫣兰丧母之痛心里愧疚又难耐,说到底,她只是个小姑娘,德妃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该叠加在她身上,可后来心神却完全被她后头的话所摄。 这迟来的真相,太过震惊,令他徒然红了眼眶。 ……难怪那日他脸色如此苍白,额际冷汗涔涔,原来他是负伤而来,携了一身的伤痛,讨他欢心,为他庆贺。 可花尽心思换来的却是推倒,责骂。 在明知道玉珩心思的情况下,还对他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云容心脏像是被一根紧密的丝线细细缠绕,而后猛然缩紧。 酸涩的,疼痛的,歉意的,羞愧的情绪涌入他的心底,让他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似是终于忍不住般,粉色的薄唇淌下一道温热的鲜血,红的刺眼。 “吧嗒吧嗒”,血珠砸落到月白色的棉衣上,染红了上头绣制的精致玉兰,为这圣洁的花朵徒增了几分艳丽。 玉珩余光瞥见,表情难得的呆了呆。 “是你?”云容低垂着眸子,轻声道。 方才还面目狰狞的小姑娘闻言兀的一顿,面上的表情登时收敛了下去。 她又恢复了原本柔婉的语调,温柔的注视着那抹白影,眼中爱恨交织,“别怪我,云容。谁叫你那么聪明机警,不肯随我出去呢?” 玉嫣兰轻叹一声,“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啊。” 她平素连玉珩的身都近不了,又何谈报仇雪恨?她翻来覆去,思来想去,这办法便是他唯一软肋——云容 只要他一旦出事,玉珩便会生不如死。痛苦的连活着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那是他的心上人,掌中宝。 可那……也是她的心上人啊。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选择去伤害他。 “不过你放心,我总会陪着你的。”玉嫣兰脸上忽而带了丝软和,让她白嫩的小脸看上去多了分纯真。 从她不能带走云容,转身离开熙和殿时,就在嘴里含了剧毒,通过亲吻很容易的便能渡到云容口中。 心血沸腾,血管传来一阵胀痛,似是血脉都要燃烧,玉嫣兰兀的往前吐出一大口鲜血,血液不再鲜艳,而是泛着丝丝诡异的黑色。 像是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一般,她看也不看那地上的血渍,反而歪头瞧了眼玉珩。 见他抱着云容目眦欲裂的模样,平和的表情再次变得阴鸷,她梭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怨毒的带着得意的肆笑划破寂静,争先恐后的钻入人们的耳膜。 似是要将一生的恨意都给发泄出来,玉嫣兰笑得浑身疯狂颤抖,眼泪止不住的流出。 她神色癫狂,拍着自己的胸膛尖声道:“终究是我如愿以偿,是我!” 眼中跳跃着浓烈的暗沉的光彩,她几欲疯魔的冲玉珩大喊道:“你别想得到他,永远也别想得到!” “天人永隔之下,最终和他在一起的还是我,是我!你斗不过我的,哈哈哈哈哈哈。” 张合的贝齿下,森白的合着血的颜色叫人不寒而栗。 带着毛骨悚然的意味,玉嫣兰极为留恋的看着被玉珩扶着坐到榻上的云容,柔声道:“云容,我真是极爱你又极狠你。” 爱之欲其生,狠之欲其死。既然得不到,便毁掉。 她的母妃啊,如此的疼爱她,一定不忍心抛下她一个人去转世投胎的吧?她也一定在下头等着她呢。 等她跟云容去了地下,便能当着母妃的面一起拜堂成亲,她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这样,也好。 第64章 玉嫣兰眼前景色开始恍惚, 天旋地转的感觉逐渐将她包裹。任她再怎么发疯, 说到底还是个女儿家, 身体状况如何比得过男子? 又因为毒药在她口中待的时间较长一些, 此时药效发作起来,早于云容。 她就像是只粉白染血的蝴蝶般, 翅膀扑闪了两下, 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嘭”的一声闷响,摔在不远处的人影没人去扶,也没人在意。 玉珩双手扶住云容, 看着他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本就玉白的脸蛋几个呼吸间就已煞白一片, 褪去了健康的血色,泛起了阵阵青白。 口中涌出的血液, 滚落在下颚, 脖颈, 那血红刺目的颜色在玉珩眼中显得可怖至极。 似是被他现下的模样给惊骇到,玉珩反射性的伸手,想要徒手去擦那血迹。 “阿容, 你怎地会流血?怎么会?”口中胡乱的说了两句, 他手忙脚乱的蹲下身子, 去拭云容的嘴角。 可颤抖着的手刚触碰上去,又有新鲜的浓稠的液体滑落下来。缓缓滴落在他修长指尖,顺直指缝流向他的手背,再直直淌进他的心窝。 被一下烫到, 玉珩猛的用力揩,却发现怎么也揩不完。像是止不住般,直擦的满手是血,流也流不尽。 “别擦了。”费力的抬起手握住那人忙碌的指尖,云容轻声道。 他垂下眼帘,瞧着身下人浑身颤抖的模样,心里难受的厉害,他何时见过他这般柔弱的时候? 玉珩他可是强势无匹的存在啊。 极力压抑住自己想要咳嗽的欲.望,云容试图宽慰他,“我没事,你别怕。” 可是毒素早已渗透五脏六腑,蚕食着他的生机,连带着他说出的话都变得喑哑。 腹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狠狠灼烧着他的身体,胸腔剧痛来袭,血液疯狂翻滚。极其尖锐的刺痛拉扯着他的神经,身体下意识的痉挛,后背氲湿了一片。 终于还是忍不住,云容冰白的手掌“啪”的撑在身侧,喉结滚动之下,梭然喷出一口鲜血。 “噗”,粉色的唇瓣被染成了最最热烈的颜色,空中全是飞舞的细小血沫。 玉珩被他撑手的动作一惊,连忙仰头看向他,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喷洒在他的面上。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抖下一颗珠子。 他下意识的抹了把脸,一手的猩红令他徒然红了眼眶,凝固的思绪方才回笼,带着能喊破声带的嗓音,朝外头大吼道:“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嘶吼的凄厉的调子比将将玉嫣兰的还要令人胆寒。 他一把抱住连坐也坐不稳的云容,急声道:“阿容你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说着,玉珩连连点头,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欺骗旁人,一叠声的道:“对对,会好的,一会就会好的。” “呵呵呵呵。” 低弱的细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玉珩闻声望去,就见着躺在地上的玉嫣兰半眯着眼睛,定定的瞧着这边。 其实她现在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但不妨碍她听到玉珩那仿若要把心肝都给吐出来的惊惶与恐惧。 只要他难受了,痛苦了,那她就开心了。 “哈哈哈哈哈。”持续的低笑从她不断冒血的嘴里发出,让人不寒而栗。 玉珩瞧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胸膛急剧起伏,肩膀抖动之下,从鼻腔中发出道道粗喘。 “贱婢!” 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眼,玉珩声音像是在冰水里过了一遍,寒声道:“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 疑惑的歪了歪头,玉嫣兰无辜道:“什么解药?” 她脑子不清醒般想了想,猝然大笑出声,“哪儿来的解药?根本就是必死之药。哈哈哈哈哈,必死的!必死……的。” 这一句,耗尽了她全身的精力,底下人动作僵住,彻底没了音儿气。 心像是在雪里滚了一遭,冷的吓人。 明明是将近七月的天儿,却让玉珩仿若去了寒冬腊月,直刺的他汗毛倒立,遍体生寒。 太医听说是熙和殿出事,两脚生风,赶来的速度倒是很快。 看着大殿里的一片狼藉,太医们纷纷下跪,颤着嗓子行礼道:“殿下万安。” “什么时辰了?还不滚过来切脉!”玉珩怒斥出声,他心火急躁,吓的一群太医连忙跪着膝行而来。 路过旁边倒着的女子,有个老太医定眼一瞧,发现竟然是七公主,他惊呼道:“七殿下?” “让那个贱婢死!” 七殿下刺激到了他的神经,玉珩兀的开口,其中所隐含的浓浓的几乎于恶毒的意味,让老太医立即收回视线。 不经意间瞥见六皇子,他此刻茶色眼眸雾霭沉沉,满脸是血的模样让人怛然失色。 连滚带爬的跑到榻前,连头也不敢抬的想要为六皇子把脉,结果递过来的却是一只如玉手腕。 太医:“???” 虽然没见着人,但行医多年,单看手型也能看出是个男子。 六皇子怀里抱着的居然是个男子?! 心中骤然一跳,老太医把自个儿的脸埋的更低,小心翼翼的伸手贴上。 “如何?”急切的沙哑声从他头顶响起。 迟迟没有回应,玉珩心脏急跳,冲他吼道:“我问你如何?” 半响,太医才道:“小公子……他,他……” “废物!” 一脚踢开太医,玉珩盯着其他跪着的太医,冷声道:“都给我滚过来诊脉。” “别,别折腾了。”云容殷红的唇瓣动了动,对玉珩劝道。 刚刚那个老太医既能第一个为他诊脉,显然是医术高超,堪称顶尖。 都说了他没救,又何苦为难别个?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云容半阖着眼,那双剔透的琉璃眸子往日的神采不再,显露出暗沉的色泽来。 眼前光影浮动,一种即将失明的感觉让云容霍然睁大了眼睛,趁着还能看见些许,他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细细的看着侧上方的人的面容,像是要把他深深拓印进心底似的。 云容垂下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抬起却绵软的要命。 就连……碰他一下的力气也没了。 “别怪七公主,这是我们欠她的。”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被德妃养的单纯直白。一朝丧母,凶手竟然是自个儿的兄长,换做谁谁都得疯。 眼中带着极具的不舍,云容勉强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对玉珩交代后事,“玉珩,别告诉我的爹娘,我不在了。” 他走了,总归有他的大姐姐云裳在,不会让二人享不了天伦之乐的。但如是知晓他去了,他们受不住。 艰难的咽了口血沫,云容接着道:“就跟他们说,我是去游山玩水,拜访名山大川去了。” 苏玉清他们那日说的向日葵,他还没去看过呢。 ——热烈的璀璨的阳光般的可爱生物。 “你也别难过,我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可惜,话只说了一半,云容眼前便彻底暗了下来,意识消散前只听到玉珩的大喊,不知所措的带着哭腔的凄厉调子。 自己还真是……对不起他啊。 “阿容,阿容!” 呆呆的抱着没了动静的云容,玉珩傻子一样的喃喃自语,“快醒过来啊,阿容。我再也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了。” “殿下,此毒微臣虽然没有办法,但可以用栖息草暂缓。” “栖息草?” 像是抓住了仅有的救命稻草,玉珩浑身一个激灵,他催促道:“那还不快用!” “这个……” “有什么要求快说。” 老太医朝玉珩恭敬的行礼道:“殿下,栖息草是禁药,可令人陷入假死状态,为期三天。这药引需要……人血,必须是……” 还没听完,玉珩便抽出袖中的刀子,毫不犹豫的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大股大股的鲜血登时从清瘦的腕子上涌出。 玉珩轻轻的抬起云容的头,将腕子送到云容唇瓣。 老太医急声道:“殿下不可啊,必须得是最最纯净的少年的血才行。” 玉珩茶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愣愣道:“我是,我是的。” 一杆子太医:“!!!” 堂堂皇子,十六七的年岁竟然还保持着童子之身。就是放在普通的小官之家,也是不可能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 全身心都放在云容身上的玉珩,僵木的动作着。但云容由于陷入昏迷,没有自主意识,根本无法吞咽到嘴的液体。 眼见着鲜血从他嘴角溢出,玉珩猛的收回手,自己对着口子吸了一口,而后低下头去捏着他的下巴,嘴对嘴的喂了进去。 站着的一杆子太医:“……” * 用了栖息草后,云容身体陷入沉眠。浑身肌能几近停缓,蔓延的毒素自然而言的也慢了下来。 至于玉嫣兰,玉珩到底还是听从了云容的话,极力忍耐着对她的杀意,命令太医给她用了栖息草。把她搬到栖露殿,眼不见心不烦。 这努力夺来的三天里,太医院灯火通明,不分昼夜,终于研制出一种汤药,虽不能治愈,但勉强能续着,俗称吊命。 时间眨眼即过。 玉珩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影,本就清瘦的身形,经过一个来月的折腾,已使他形销骨立,整个人掩在被子下,望上去小小的一团,可怜的紧。 他心里不可抑制的泛起了疼痛,并不剧烈,却格外明显。 似是有人拿着钝刀在他身上割,一下一下,缓缓进肉。 他突然别过脸去,像是不忍再看,呆立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口,却扯到自己干裂的唇瓣。 嘴里发不出一丝音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玉珩喉结滚动了几下,稍稍缓了缓,才干涩道:“他,怎么样了?” 侯在一边的太医连忙跪下,声音颤抖着道:“小公子,他怕是……”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一股突生的寒气给兀的扼住,直直哽在了喉头,吐不出半个字来。 玉珩倏然低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太医,里头的戾气像是要把他撕碎成渣,“别跟我说什么我不想听的,后半句你想清楚了再答。” 垂着的头紧紧贴合在地上,太医身子抖动的厉害,六皇子不想听的话? 无非就是这床上之人身体有所好转,可是……这不能好的事儿,他如何能说好? 就算说了,早晚也得被发现了去,更何况,那小公子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可到底他没敢说,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小公子,他,他身子还需好好调养。殿下,需要早日寻到神医才行啊。” 神医?苗疆的神医吗? 玉珩闭了闭眼,“滚吧,下去好好配药,如果治不好阿容,你们都得陪葬。” 太医听了,面如金纸,浑身冷汗津津,连磕了好几个头才步履蹒跚的退下。 玉珩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也都退下,等殿空了,他才慢慢靠近床榻。 他走的那般慢,像是一步步都踩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能把脚给戳的鲜血淋漓。 终是近了,他在塌前缓缓跪下,捉了云容一只手,握在手中。手里的感觉不再是原来的光滑玉润,干巴巴的,凸起的骨头硌着他的掌心。 他垂眸看了看,干瘦的手,仿佛只剩下薄薄一张皮附在骨架上,细细的青筋根根浮于表皮,显得有些狰狞。 那张清雅俊逸的面容,也被病痛折磨的几乎脱形。苍白的面容徒留一枚艳红朱砂,刺目的很。 眼底泛起的青黑,微微凹陷的脸颊,泛白的唇瓣,无一不显示这人病入膏肓,救无可救。 至于什么神医……他派出了所有人手,全国上下各地的去找,也没有丝毫消息,那老头就像是人间蒸发,完全没影。 玉珩把握在掌中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偏了偏头摩挲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这只温度很低的手放回被窝。 用一种极为爱怜的眼神看着云容,就这样静静的守着他。 仔细算来,他与阿容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平静,和气的在一起待过了。 * 当太医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走进大殿,就看到床前的情景,险些将他惊的端不住碗。 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还是那一幕。 六皇子居然跪在床边?看那姿势,恐怕很有些时辰。 他连忙将碗放到一旁,几步上前就要去扶起玉珩,苦口婆心道:“殿下,仔细着您自个儿的身子啊。” 玉珩一动不动,状似没听到。 见六皇子没理自己,太医根本不敢多动,讷讷的收回手。 但主子跪着,哪里有他站着的份儿?遂跟着跪了下来。 此刻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上,天色擦黑,大殿中燃起了盏盏宫灯,在烛火的照耀下,玉珩低垂着头,脸一半隐没在阴影里,叫人看不真切。 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穿着浅黄色便袍的青年男子疾步而入,一眼便瞧见了跪在床前的玉珩,蹙眉道:“皇弟,你这是做什么?” 他看了看周围,厉声呵斥,“还不快将六皇子扶起来。” 后头立马有丫鬟忙不迭的上前,玉珩这次玉珩倒是没拒绝,撑着丫鬟的手便要起来。 可他跪的太久,身子全僵了,腿上更是没甚知觉,如何能起得来? 太子见状,直接走过去亲自搀扶着玉珩,心疼的道:“何故如此折腾自己?” 玉珩缓了缓,待那股子木木的感觉过去,才半直起身子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此时并未抬头,视线粘在床上,紧紧的锁着那抹人影,紧张的重要的……好似那就是他的命。 太子见他弟弟如此,心下也不好受。 扶着玉珩的手忍不住紧了紧,感受着手底下单薄的身子,瘦的几欲脱形,忍不住气道:“这一个月来,你没日没夜的守着云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也要顾及着自己!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父皇母后的话听不进去,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你到底想怎样?” “……” 半响,没个回应。 他看了看床上的人,又看了看他弟弟,不禁叹了口气,软和了口气对太医说道:“把药端过来。” 太医应了声,从地上起身。哪知玉珩突然出声,“不用了。” “不用了?”太子诧异的转过脸来,奇怪的看着玉珩。 那药是太医院在推翻了无数方子后才联合商讨出来的。里头融了太医毕生心血,云容能活到现在全靠它吊命,否则早去了。 可现在,最希望他活着,能被治好的人,却说不用了? 玉珩抬起头,露出他一张憔悴的脸,苍白,清瘦,眼底青黑一片,嘴唇干裂发白,不知道的还以为罹患重疾的人是他自己。 瞧着原来艳如曜日的脸庞被消磨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太子心下酸涩不已,眉心拧成一团。 “不用了,以后都不用送药过来了。”他缓缓重复了一遍,眼里原本沉淀的黑蓦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轻松欢愉。 太子心里徒然不安起来,他轻声的唤了一句,“珩儿?” “嗯?” 玉珩朝兄长笑了笑,他这些日子一直阴着张脸,极为可怕,都让人快忘了他原本笑颜的模样。 此时一笑,居然有种病态的美感,“皇兄,阿容他太疼了,我不该如此自私,自私的让他在床榻上活受罪。” 说着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就这样,让他走吧,他应该早就想走了。” 可惜,有他这个混人,死活不肯松手。 太子无法想象,玉珩竟然会放手? 云容留在宫里养病期间,皇弟对云容的感情,没谁比他更清楚,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你……” “我?我自有我自己的去处。”玉珩温声道。 他像是一下子又变回了原来那般少年模样,干净醇和的少年音吩咐着下人去准备棺木。 “阿容应该等不了多久了,你们快些下去准备吧。” 底下人已被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愣了下才福了福身,方方转身,就听到后头人加了句,“要双人棺。” 宫婢迈出的步子一顿,霎时腿软的跌坐了下去。 “要双人棺。” 别说下人,就是太子也被骇了一跳,像是耳背一般,他声音都不自觉的拔高,“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双人棺?” 玉珩转过脸,看着他皇兄怛然失色的脸,柔声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成功的让太子端在面上的表情轰然破裂,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太子面容扭曲,怒声道:“你怎么敢?怎么敢说出这种话!你这么做对得起一直爱着你,护着你的人吗?” 太子的失态,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到玉珩,他面上还是一副笑容浅浅的模样,极轻极轻的反问着,“爱我,护我?” “可我也在心里发了誓的要爱他护他,这一点我没做到,又怎么忍心,忍心让他一个人走那冰冷冷黑漆漆的路?” 说着说着,像是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一串眼泪砸了下来,“皇兄,没有他我会死,阿容就是我的命啊。” 他是他的骨中血,肉中肉。 没了云容的玉珩,就算是活着,也只是一副躯壳而已,他的心早就随着阿容,死了。 太子一下子松了手,呆呆的看着他的幼弟,瞧着他眼中一片死寂,唯有提到云容才会有一点零星光彩。 “更何况,这是我,欠他的。” 他哑然失语,不知道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玉珩慢慢回转了身子,轻声道:“你们走吧,让我与他多呆呆。” 凡是他下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次的玉珩,恐怕是真的……要去了。 太子失神的走出熙和殿,刚出殿门,迎面拂过一丝热流,带着八月的闷热,却让他无端感觉寒冷。 大殿又再次恢复安静,玉珩微微扶起云容,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眼睛注视着前方,空洞洞的。 就这么眺望了良久,他忽而自言自语道:“阿容,其实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喜欢你了。说来好笑,以前我从不信世间有什么一见钟情,可是那天啊,你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站在玉兰花下,硬是把满山的春景皆数压下。耀眼的就像是一束光,直直的映射在我心底。如此的温暖,又如此的……遥不可及。” “为了能走进你,我就那样死皮赖脸的缠着你,用强权压着你,真是有够卑鄙无耻的。” 他自嘲的笑笑,声音兀的低了下来,“可是我,我对你的一颗心是真的。” 他抬手贴近自己的胸膛,那里没了往日的活跃,正缓慢的跳动着。 眉宇间含着对云容无尽的爱恋,似是要将一腔的爱意悉数倾倒,玉珩无比认真的一字一句道:“这天下,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就连你的父母,也不行。” 我曾经也是那么的想要对你好啊,为你奉上一颗热忱的心。 可惜,你不要,还要在这颗伤的千疮百孔的心上狠狠踩上两脚。 “阿容,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疼,不过别怕,马上就可以解脱了,马上。” 苍白的薄唇勾起一抹弧度,玉珩眼泪再次从眼眶滚落,一颗颗的砸在云容脸上和脖颈上。 “知道你喜欢清净,没谁会来打扰你,来的,只有我这么个混人。” “你心里铁定是恨毒了我,下辈子再也不想见着我了吧?” 可我,却还想见到你,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玉珩伸出手,颤抖着解开他的腰带,因为是在病中,云容只穿着一身单衣,倒也容易。 当衣衫剥落,露出里面瘦骨嶙峋的身子。玉珩满眼都是心疼,愧疚和自责在他那颗濒临破碎的心上又扎一刀,手指僵住。须臾,快速的为云容换好了衣衫。 “你素爱浅色,但白色又不吉利,这次便穿一身青吧。” 可惜,看不到你穿一身红的那天,大红色的……吉服。 第65章 为云容换好了一身天青色的衣服, 玉珩就坐在一侧, 呆呆的望着他。 漂亮的凤眼所蕴含的神采, 随着榻上之人越来越弱的呼吸而逐渐湮灭。 宽大的袖中滚出一个玉白描金的小瓷瓶, 玉珩捏在手上,拇指轻松的顶开瓶塞, 正准备等云容咽了气便紧随他而去, 殿外突然传来声声急喝。 “殿下,殿下,找到了!” “殿下, 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麻木的神经几乎丧失思考,过度的悲伤与怨悔令玉珩如同痴呆。 他此刻沉浸在自己与阿容过去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对外界完全是一种摒弃状态。 闻言,玉珩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徒自动作着。 “神医请来了!神医!” 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及近, 神医二字终是刺激到了玉珩, 他极其迟缓的转动着脑袋,当看到那个被暗卫抓住衣领给拎过来的老头时,兀的从床上跳了起来。 似是恢复了全身力气, 玉珩猛的冲到二人面前, 一把揪住老头的衣襟, 生生把他拖到了床榻,哑声道:“快,看看,快给阿容看看。” “咳咳咳, 你先松手,老朽才好给病人诊脉。” 这臭小子,快勒死他了! “哦哦哦。”玉珩连忙手忙脚乱的松开揪紧的衣服,走到一旁把位置让给老者。 切脉的过程其实很短,但在玉珩眼中却是无比的漫长,他双眼睁大,定定的瞧着两人接触的地方,一眨不眨。 心脏直接跳到了嗓子眼,毛孔大张,浑身都紧张的发抖。 老者摸了摸自个儿的胡子,摇了摇头。 “没救?” 极度干哑的粗噶声音从右边传来,神医下意识的转头,就对上一双蛛网般血丝密布的凤眼,镶嵌于比刷过粉还要白上三分的瘦弱脸颊上,眼窝深陷,眼底青黑,嘴唇干裂泛白。 偏偏还穿着一身的黑,映衬的那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吓! 这人是经历了什么?怎地看起来比榻上患病之人还要可怕? 不过到底行医多年,他还是一下拉回思绪,朝着他吹胡子瞪眼,“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没救了?” “有救?!” 心情方方跌入地狱,瞬间又被拉入天堂,玉珩忍不住尖声道。 “你那破锣嗓子乱嚷嚷什么!我虽然老了但还没耳背呢!” 这小子知不知道他吼的有多难听? “那你方才摇什么头?”登时收敛了自己的声音,玉珩呐呐道。 “还不兴老朽有个爱好了?” 神医奇怪的看了玉珩一眼,仿佛在责怪他大惊小怪。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方黑漆漆的雕花木盒,老者珍宝般的捧在手心。 “这……不需要开方子?” “开方子?”老者笑了笑,“小公子中的是蛊毒,并不需要开方子。” 说着把云容的衣袖往上一撩,露出手腕,他细细的看了看,摸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垫在下面,而后拿小刀狠狠一割。 玉珩:“!!!” 瞧着云容纤细的腕子流出一大股血液,玉珩本就通红的眼眶更为骇人,想也不想的要去阻住老者的动作,却被他灵敏的一档。 “还想不想他好了?”老者语气有些不善道。 把玉珩伸来的手一甩,老者干枯的面皮上徒然带着十足的虔诚,像是朝圣般缓缓的打开了那只盒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只长相怪异,头有四须的甲壳类虫子爬了出来。 因为离的近,玉珩甚至能看到它突出的尖尖的两排牙齿,瞧着甚为狰狞。 那么恐怖的黑色生物,几根须子四下乱晃,似是在空中嗅到了什么味道,猛的俯冲至云容流血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胖乎乎的身子,竟然如此迅疾,快得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 待玉珩反应过来,只能看到云容手腕不再流血,但他手臂皮肉莫名凸起了一块,像是被什么物什给撑起来似的,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蠕动着,霎时便没了影子。 玉珩:“!!!”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饶是玉珩见多识广,也被这玩意儿给骇了一跳。他何时见过什么虫子钻人血肉的? 本就不稳的情绪梭然失控,玉珩再次提起那人,狠声道:“老头,把阿容身体里的东西给我弄出来!” 照这架势,恐怕人还没怎么也得被这所谓的“神医”给作没了。 “不弄出来,我叫你死无全尸!” 带着无尽的杀意与恶意,玉珩眼中猩红一片,手下用力就想给这个老家伙好看。 旁边站着的侍从惊呼道:“殿下,公子,公子他面容好似有了起色。” “!!!” 梭然转头,发现缠绕在云容眉宇间的死气正在逐渐消退,面容不再青白,连带着呼吸也较之前有力许多,玉珩身体止不住的轻颤。 从天而降的巨大喜悦将他包裹,眼中止不住的泛起泪花,玉珩情不自禁的呢喃了声:“阿容。” “咳咳咳,臭小子!快放开老朽!” 底下人几时听到过有人敢用这种口气与玉珩说话,吓的纷纷跪地。 但老者却是不怕的。 怎么说他也是活了百八十岁的人了,怎地会怕一个小娃娃? 更何况他本人性情肆意,乃是南疆鼎鼎大名的邪医。虽救人不少可也杀人无数。“神医”这一称号,本就是他人取的。 “恕我冒昧。”玉珩依言放下他,规规矩矩的朝他行了一礼表示谢意。 旋即一脸古怪道:“这……虫子,难不成要一直留在阿容体内?” “呵,想得倒美!”老者轻嗤一声,语气说不出的自豪,“此乃我南疆圣物,能拿出来医治他,已是算他走运。” “是是是,那就请神医赶紧为阿容取出来吧?”一听能拿出来,玉珩简直点头如捣蒜,生怕他说出什么这玩意儿得一直留在云容血肉中的言论。 玉珩的这番作态直气的老头面皮抽搐,他嘴角一歪,批评道:“不识货的小子!” 不过他倒也没多耽搁,再次把了把云容的脉后,见脉象平和,从袖中掏出一只短笛。 诡谲的带着刺耳的乐声让人心脏直跳,随着笛子的吹奏,须臾,黑色的小虫子又蠕动着从皮肉里钻出来。 不过这时它明显比方才慢了许多,带着让人焦心的速度缓慢的移动着。 凸起的那块也变大了许多,直到挪动到口子处,似是要把云容薄薄的皮肉都要撑破。极为费力般,它才从腕子里爬了出来。 明明进去时是个黑布隆冬的狰狞生物,但出来的确是周体通红,几近通透的团子。四只粉色的须子在空中颤巍巍的虚晃着,愣是让人瞧出了些许可爱。 “只需疗养几日,便可无碍。” 把肉团子重新装入盒子,老者站起身,理了理自个儿接二连三被抓的皱巴巴的衣服,自顾自的朝殿外走去。 “神医请留步。” 玉珩不复原先凶神恶煞的表情,态度诚恳道:你既治好了阿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不管是能不能办到,他都会去尝试。 六皇子的一个承诺,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可老者只是摆了摆手,缓声道:“感谢就不必了,要不是小娃娃祖上对我有恩,别说是皇宫,就是仙境我也是不去的。” “这次可算是把人情给还清喽。”话落,一袭粗布麻衣的老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云容虽然毒素已消,但身体亏空的厉害,急需调养。 可他终日昏迷不醒,就连水也喝不下去,也怎会吃的进膳食?经太医院联合商讨,又开了一剂汤药,进行疗养。 至于方法,还是由玉珩亲自喂下去。 褪去了一生的病痛,经过五日的精心照料,云容瞧着总算是健康了不少。 八月的天儿闷热的很,所幸熙和殿早早的上了冰,身处室内并不觉得炎热。 宛如蝶翼的睫羽轻颤,时隔多日,云容终于从长眠中苏醒。 柔和的阳光恰巧落在他不远处,映下窗格的形状。光束下,有细小的尘埃在四处飞舞,显得格外静好。 云容眼中尚含了分迷茫,有点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他略略眨了眨眼睛,身侧有清浅的呼吸声。 侧过脸,就瞧着一张憔悴的俊脸,静静的趴伏在榻边。纤长的睫毛在他眼窝处打下一片扇形阴影,鼻翼轻轻翕动,竟显出几分乖巧可爱来。 云容看的心底微软,忍不住伸出被子下的手去摸摸他的脸颊。触手温润,是独属于玉珩的温度。 他……瘦了,瘦了许多。 被脸上的触感徒然惊醒,玉珩瞬间睁开双眸,眼中清醒干净的根本看不出是一个方睡醒之人。 他立即紧张的看向云容的方向,就瞧着心上人正一脸心疼的注视着自己。 那般美好,恍惚的像是做了一场梦,令他徒然红了眼眶,兀的站起身子就把云容抱进怀里,口中直道:“阿容,阿容,阿容。” 像是怎么也念不够一样,一直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眼。 情不自禁的回抱住他,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安抚他,云容温声道:“我在。” 两人维持着姿态抱了良久,玉珩蓦地回过神来,他说过以后不再逼迫阿容,那他也不该再做出如此恬不知耻之事。 身子免不得僵木了一瞬,玉珩忍着不舍松开了揽着云容的手,口不择言道:“阿容你等等,我去给你端点吃的。” 可照着他的身份,哪里需要他去端劳什子的吃的? 见着他急不可耐的要走,云容默了默,“你怕我?” “怎会?” “那你跑什么?” 云容对玉珩促狭一笑道,“再过分的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如今怎地还怕一个抱了?” 第66章 “……阿容, 以前是我不对。” 以为云容是在嘲讽他, 玉珩扯了扯嘴角, 艰难道:“就当是我犯浑不知事儿, 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不会再对你对手动脚了。” 这次的事最终还是刺激到了玉珩,他觉得云容之所以会中毒所有的责任都在于他, 要不是他斩杀了德妃, 又把云容囚在熙和殿,玉嫣兰根本不会对阿容动手。 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只会让他和阿容的关系越来越僵, 为了以后,他得克制住自己的本性才是。 玉珩莫名其妙的话让云容眯了眯眼睛, 他下意识的想要半直起身子,但躺了月余的身体虚的很, 根本没甚力气。 他伸出手掌撑在榻边用力的试了试, 结果还是不行, 心下免不得的叹了口气。 动作中发出的些许响动让玉珩霎时回转身来,瞧着云容似是想起的模样,忙不迭的探手去扶他。 垂眸扫了眼落在自个儿肩背上的手臂, 云容好笑道:“那你是准备以后有礼的对待我了?” “自然。”玉珩点了点头, 面上是十足的诚恳。见云容没甚排斥他的靠近, 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才怪,他这是打算以退为进。 云容挑了挑眉,也没反驳,他把玉珩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似是不经意提了句,“你今日怎地穿了一身白?” 要知道,打从云容遇见他起,除了第一回在护国寺穿了身浅蓝色以示对神佛的尊敬外,其余时间这人都是穿的一溜儿的红衣。 “白?衣服的种类总是要换换的,我一时兴起便换了身。” 玉珩偏头看了看自个儿的袖子,朝云容询问道:“可还行?” 云容:“……” 那纯白色的袖口和衣摆处皆绣着华丽的暗纹,用了上等的银丝制成朵朵莲花。如果不仔细辨别根本瞧不出来。 这在大宋朝,只有为家人亲眷以及……爱人祈福才会穿着的衣服。 云容心下一酸,抬首望着玉珩养了几日还是苍白清瘦的面庞,拢在衣裳下的身躯恐怕是比自己这个病患还要来的干巴。 定定的瞧了许久,久到玉珩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和焦急,云容才轻声道:“可行至极。” 听到心上人的赞赏,玉珩方才露出一丝笑来,他担心云容身子太虚,坐着难受,极为细心的拿过一旁的烟云色湘绣软枕垫在云容身后,温声道:“阿容,你躺着些吧,这样……” 话音将将落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玉珩兀的睁大眼眶,茶色的眼珠子缓缓的下移,盯着他锁骨处的黑色脑袋,震惊道:“阿容?!”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云容躺在玉珩怀中,一字一句道:“我都听到了。” 服用栖息草后,他虽然身体陷入沉眠,但大半的意识却是清醒的,自然也就知道发生在他身边的种种事情。 玉珩是怎样为他的事急上忙下的,怎样不眠不休的亲自照顾他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跟他说了那些话的,更甚者是怎样要随他赴死的,他都一一知晓。 其中所蕴含的情意,比他原想的何止深了千百倍? 将脸下滑,直直贴在他左胸处,云容侧耳听着他强健有力,高出常人许多的心跳声。 他在紧张,极度的紧张。 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云容又重复了一回,“那些个事儿我全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他知道什么?自己背地里做的那些个事儿? 玉珩脸上呆了呆,须臾,把云容轻轻的从怀中扶起。他抿了抿薄唇,“我是不是很坏?很恶毒?” “坏?恶毒?”云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有些差异道。 “嗯。”他手砍德妃,脚踩亲妹妹,还威胁整个太医院,治不好阿容通通陪葬,甚至居然还不要脸皮的想追随阿容而去。 在阿容眼中他一定是个卑鄙无耻,残暴冷酷到了极点的家伙。 “你怎么会这么想?”云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在我心里,你再诚挚不过。” 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如他这般纯质,肆意的全凭心意的少年了。 “诚挚?”琥珀色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着他的模样,玉珩倏地轻声开口,“阿容,你不必感到愧疚。” 那些都是他心甘情愿为云容所做,从未想过从他身上得到一丝一毫的回报。 “愧疚?”云容缄默了片刻,轻笑出声。平时聪明主动的人怎地这时反而钻了牛角尖? 他猜到玉珩的心思,反问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对你的愧疚才会这般说的?” “难道不是?”有些低落的含着委屈的少年音响起,玉珩手指微蜷。 “当然不是。” 伸出玉白的修长指尖戳了戳玉珩软白的脸蛋,云容嗤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岂会因为所谓的愧疚来诓骗你?更何况还……主动对人搂搂抱抱。” 救命之恩他有的是法子报,更遑论区区的愧疚之情。 就算是两者叠加在一块儿,让他心下委实难受的紧,他也不会用这般虚伪的出卖自己原则的作态对人。 “那你既不是出于愧疚,为何对我……” 醍醐灌顶般,玉珩身子猛的一抖,平素灿若莲花的舌头都像是捋不直似的,对云容结巴道:“你喜,喜欢我?阿容,你是不是,对我,对我也是有意的?!” “嗯哼。”从鼻腔中轻哼一声,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那,那我,我……” 极为扭捏的攥了攥袖子,玉珩一双凤眸中神色亮的吓人,他玉白的脸颊上缓缓飘起两抹晕红,像个小姑娘般怯怯道:“阿容,我可以亲你吗?” 云容:“???” 为什么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和玉珩互通了心意之后,难道不应该先畅谈几个时辰,摆明自个儿的想法和对未来的走向,在此基础上再深入的了解对方吗? 面对如此无耻的要求,云容抽了抽嘴角回拒道:“你刚不是说了不会对我再动手动脚了吗?” “方才的不算。” 玉珩温柔的吐出这么一句,梭然朝云容猛扑来,直接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云容视线天旋地转之间,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场面。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光已经偏移,不知何时移到了榻前。 日头透过窗棂打下来的碎金光影,笼罩在玉珩身上,让他这身白衣仿佛像是要发光一般。 衣摆处的银莲图案反射出细小的光圈,显得如此圣洁美好。 氤氲在圣光中的他此刻低垂着头,明艳夺目的面容上双眸熠熠生辉,云容一时难免怔愣。 他琉璃色的眸子轻眨,余光瞥见一丝暗影,低声道:“先把帘子放下。” 第67章 “先把帘子放下。”这句话对玉珩而言, 就像是某种极为隐秘的信号, 令他腮边升腾起的两朵红云更为嫣红, 连带着玉白小巧的耳垂也染上霞色。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 原本好好悬挂在龙玉钩子上的锦帐蓦地滑落下来,缓缓的垂下。须臾, 便把整张架子床严严实实的笼罩了起来。 外头的光线霎时暗了大半, 偏斜的日头打在帐幔上,碎影浮金。 “我放好了。” 交代任务似的,玉珩轻轻说了一句, 因为他有前科在,虽然此刻心情激动的不像样, 但还是顾忌着云容,不敢轻易动作。 云容见状, 抿了抿自个儿的唇角, 稍稍犹豫了几息后, 还是伸出双手勾住玉珩的脖子。 对于感情之事,他也如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懵懂的很。 如果不是遇到玉珩这类死缠烂打, 不择手段的人物, 恐怕今后还是开不了窍的。 他这时主动是主动了, 但仍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略略侧了侧脸不去看玉珩。 温热的指尖轻轻的捏着他的下巴,视线偏转,云容歪着的头被玉珩给转了过来。 瞧着心上人怯怯的模样, 玉珩紧张的情绪都不禁松了松,他视线扫过那张淡粉色的唇,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 滚烫的触感从唇瓣传来,云容手指微蜷,感受到附着在唇上的温柔力道,忍不住朝对方啄了一下。 玉珩:“!!!” 心上人的回应,让玉珩浑身血液沸腾。 方才的柔和力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急躁,其中夹杂着他对云容的疯狂情感,直叫云容招架不住。 “唔唔唔,你,轻,点。” 从嘴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云容被玉珩吻的直喘气。又应着他没有亲吻的经验,不懂得如何换气,这一来二去险些将他亲的背过气去。 好在玉珩注意到了底下人的状态,极为不舍的在唇瓣上吮了吮,才极慢极慢的抬起头来,离开时还能见到他嘴角处拉扯出的一根暧昧银丝。 “呼呼呼呼呼。” 趁此机会终于得了点空闲,云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等他匀过气儿来,黑压压的人影复又压了下来。 两人歪缠了半天,在紫檀雕花架子床上从正中滚到了床尾,又从床尾翻到了床头。整个卧室都是床榻上响起的动静,直叫人面红耳赤。 “别,别再亲了。” 似是受不住般,云容一巴掌把糊在自己脖颈处的脑袋给拍了下去,拉了拉自己凌乱的衣裳。待把褪到肩胛骨处的里衣给理回了原位,旋即斜眼狠狠的剜了玉珩一眼。 见着这死皮赖脸的家伙还要在扒上来的架势,云容连声阻止道:“玉珩,别闹了。”再闹下去,可真要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我没闹。” 玉珩小手指勾了勾云容放在一侧的手腕,哑着嗓子道:“我这不是照着阿容说的在做吗?” 云容:“???” 他何时要求他这么做了?正要反嘴,腕子上兀的传来阵阵麻痒,似是要顺着皮肉直直的钻入心窝,令人委实难耐的紧。 搁在皓腕上的指尖长了腿般,从宽大的袖摆一路往上,在云容手臂最敏感的那块皮肉下轻轻挠抓着,逗弄着。 少年人的身子经不得如此拨弄,云容不受控制的打了个激灵,方方积攒的些许气力一下子全散了个干净,浑身软成一团。 玉珩眼疾手快的一捞,把心上人给搂了个满怀。 将脸埋在云容脖颈处,细细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遥想起方方见面的几回,他朝云容询问道:“阿容,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同眠?”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项,云容不自在的动了动肩头。 不知道这人思维又怎地跳跃到了那处,云容还是下意识的回道:“自然记得。” 他那晚可是殴打了当朝六皇子的,能不清楚吗? “那,你可还记得其中细节?” “细节?”没明白他怎么问起了这茬子,云容无语道,“你无耻的细节吗?” “对啊,我无耻的,细节。” 勾了他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感受到云容的颤抖,玉珩随意的换了个姿势,把云容整个身子都拦进怀里,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云容:“……” 见过脸皮厚的,但还从没见过这么厚实的!居然还想当着他的面回忆回忆,自个儿当时是有多么的无耻? 不,这不叫无耻,简直就是恬不知耻! “你,你真是……” 自动截断云容的后半句,玉珩为其补充道:“人渣,变态。” “???” 云容被这人堵的哑口无言,呐呐道:“你知不知道这两个词儿到底什么意思,就敢胡乱按在自己头上。” “这不就是阿容想说的吗?” 丝毫不介意贬义的词汇,玉珩脸上还带着一丝隐晦的笑意,缓缓道:“它们是我俩之间的小秘密,也是独属于阿容对我的爱称。” 云容闻言,抽了抽嘴角,一头黑线,“胡言乱语。” “是是是,我满口胡言,阿容你不要生气。”积极的认错后,玉珩茶色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低声道:“那日你就没感觉哪里奇怪吗?” “……” 见他如此执着的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云容思索了片刻,迟疑道:“你,貌似哮喘?” 可接触了这么些时日,他哮不哮喘的他还能不知道吗?别说是哮喘了,玉珩就是连咳嗽也是没有的。 “我那可不是什么哮喘。” 等了许久,云容终于提起这桩,玉珩满意的笑了笑,脸颊偏移,凑近云容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云容:“!!!” 被这几句话给震惊的登时睁大了双眸,云容不敢置信的瞧了玉珩一眼,见他面上端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的他倏的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皮的混蛋!变态!人渣!无耻之尤!” 他怎么敢?他当时怎么敢对他起那种龌龊心思? 可狠的是他居然还傻傻的不知道。 难怪他夜里喘着粗气,清晨又花了好些功夫用来换衣,竟然是…… “可恶,简直可恶至极!”云容立时就想翻身而下,却被玉珩及时抱住。 “欸,阿容,你莫要生气。”像是不知道云容为何翻脸无情一般,玉珩可怜巴巴的说着。 “你还有脸让我不要生气?”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云容气极反笑道:“你说出来,到底安得什么心?” 玉珩半垂着眸瞧着云容脸上此刻的怒容,鲜活美好的不像样,跟原来躺在床榻上的情况天差地别。 他眼中闪过什么,对云容温声道:“我不过就是想要阿容你知晓我对你的渴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他对阿容,好比飞蛾扑火,明知会葬身火海,依旧一往无前。 第68章 他说的话太过直白, 直白到把自己对云容的心思剖展的淋漓尽致。情真意切的语气再配上他面容上的严肃认真, 足以令人动容。 此刻的玉珩, 漂亮的茶色眼眸好似燃着簇簇火光, 带着要把云容吞噬殆尽的意味,委实灼热的紧。 徒然对上这样的眼睛, 云容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明晓了自个儿的心意, 在面对玉珩时总有些不自在。像是……一个小姑娘,带着少女的情怀。 方方褪下的红霞复又拢上脸颊,云容眼神游移了一会子, 把这件事给翻页,退让道:“你照顾我多时, 想必劳累的厉害,这床就让给你歇息。” 他可没忘, 初初醒来时玉珩趴伏在床边睡觉的场景。 “嗯, 是有些困了。”懒懒的说出这句, 玉珩捉了他一只手,看着想走的云容挑了挑眉,“你不陪我一起吗?”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 在这人嘴里转了一圈, 却无端生出分缱绻来。 “这些天都是我守着阿容入睡, 不知现在能否有这个荣幸,让阿容陪伴着我安眠?” 对于玉珩后头加的话,云容兀的生出几分心疼,他平日里被自己拒绝惯了, 才会下意识的补上这么一句。 明知道是博自己疼惜,云容还是想也不想便道:“自然,这回换我来陪你。” 说着,他想去拉拉被褥,结果捞了个空。 原本还铺的整整齐齐的被褥,经过方才两人的一番歪缠,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身下顺滑的床单变得皱巴巴的,不远处的帘子朝外凸起一块儿,垂眸扫去,要找的被子不知被谁踢到了床下。 云容:“……”幸好没人,否则还怎么有脸出去? 云容转脸瞧着玉珩,指了指凸出的纱幔,无奈道:“被子掉地上脏了,怎么办?” “这天儿如此热,没了正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随手捞起了堆在床脚处的薄毯,展开抖了抖,“阿容,我们将就着些吧?” 他知道云容脸皮薄,在他的寝宫里把床榻弄的如此乱,免不得难为情。 玉珩善解人意的没有使唤下人,两眼幽幽的盯着云容。 瞧他今日竟然十分乖觉,没有做过多的幺蛾子,云容欣慰的笑了笑,笑容方方扯出嘴角,便听到一道羞涩的柔柔之声。 “阿容,我能摸摸你的脚吗?” 云容:“!!!” 似乎没有听清,云容对玉珩询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玉珩眼神忽闪,憋的满面通红才继续道:“阿容,我能摸摸你的脚脚吗?” 此刻的云容,因为经历了一番折腾,发丝早已披散,散落在衣襟两侧。他雪白色的里衣也松松垮垮的套在自个儿身上,稀奇能瞧见形状极美的两道锁骨。 修长笔直的双腿下,裤管堪堪遮住脚脖子,两只玉白莹润的秀美脚掌暴露在玉珩视野当中。 在玉珩直直的注视下,云容有些不安的蜷了蜷玉雪可爱的脚指头,可人的直戳心窝。 情难自禁的,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玉珩趁着云容还处在惊愣中,极快的握住了心心念念的小宝贝儿。 纤长的手指抚摸到表皮上,感受着上头淡青色的脉络,怜爱的揉了揉。 被他这突兀的动作弄的小腿一抖,云容径直抽回了自己的脚丫,看着玉珩那幅心满意足的神态,脑中倏的划过那晚醒来后见到的,就是这人在摸他的脚。 这古怪嗜好让云容恼羞成怒,在脑海中搜罗了半响,终究没个什么恶词儿,只能拿嚼烂的说辞来怼他,“你,你这变态!” “我就是变态。” 极为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行为,玉珩收敛了自己脸上羞赧的表情,冲云容嬉皮笑脸道:“那我是不是可以……” 可以什么? 他没说出的话令云容眼皮狂跳,心中直觉不好。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人霎时抓住了缩回去的脚腕,从腕子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让没防备的云容登时身子一歪,坐起的身子直直的倒了下去。 心里横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云容正想口吐芬芳,脚背上传来的湿濡感成功的把他所有的话全堵在了嘴里。 思绪僵滞,云容呆呆的,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偏过头去。 他视线往下,就见着浓密顺直的长发垂落间,玉珩把整张脸都埋的极低。 他单手握住自己的脚,好似在细细赏玩着。 又是一股湿濡的带着温热的触感袭来,云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睁大眼眶,似是想不到玉珩竟然会对他做出如此行径。 半响,才把呆住的思绪扒拉回来,云容立即使劲的收回自个儿的脚。 可是啊,那不要面皮的玩意儿用了巧力,愣是紧紧的桎梏住脚踝,让云容怎么抽也抽不回来。 “你,你给我住嘴,住嘴!” 云容气急败坏的朝玉珩急吼,而后便想直起身子去扑打他。 但他忘了自身的情况,病虽然已经痊愈,但身子骨始终是亏了的。跟玉珩的一番纠缠几乎耗费了他全部力气,现在又怎么拿的出多余的? 感受着身体的虚软无力,云容恹恹道:“玉珩,别闹了,我有些难受。” 难受二字传入玉珩的耳朵,令他梭然止了动作。轻轻的松了松手,那脚自动的收了回去,白的几欲透明的脚背上有几枚深浅不一的红痕。 可爱如玉的粉嫩脚趾不安的缩了缩,修剪的圆润干净的指甲随着主人的动作朝里朝外的勾了勾,勾的玉珩春心荡漾,眼中复又泛起一丝暗光。 狭长的凤眼中雾气升腾,整个人蠢蠢欲动。 火辣辣的目光刺在脚背上,云容瞧着他那副变态模样,汗毛倒立。目光一转,见着玉珩手中抖开的薄毯,登时将双脚藏了进去。 诱人的物什不见了,玉珩为了不引起心上人的反感,只能放弃了掀开毯子。他遗憾的叹了口气,“阿容好生小气。” “我小气?” 再也懒得看他一眼,云容索性把眼睛一闭,显露出对玉珩的无声嘲讽。 不过玉珩倒也没甚在意,他被云容嘲讽惯了,连骂他的话也都听的耳朵起茧。极为自然的撩起毯子,盖到云容身上,他温声道。 “方才不是有意要气你的,御医说过,你久卧多时,恐对身体造成过多损害,要我助你发泄情绪。” 见云容还是不理他,玉珩无奈解释道:“阿容,你也知晓自己的脾性,温淡的很,心里又藏得住事儿,高兴还好,但论起要你生气发怒,难如登天。” 听到这里总算是有了点儿反应,云容扯了扯嘴角,语调平静,“所以你便亲自下场了?” 感情他上赶着来气他完完全全是为了他好? 似是不好意思,玉珩难得的顿了顿,语气委婉的说,“我寻思着,貌似你一遇到我总是极爱生气的,止也止不住。” 云容:“……”他怎地还感觉很骄傲?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活了两世,总不能四处跟人计较,又因为性格使然,不易生气。 “阿容,你现在试试看身体松快了点儿没?” 蹙了蹙精致的眉尖,云容提了口气,发绝是比原来顺畅不少,看来玉珩说的是真的。 瞧着他眉宇平和了下来,玉珩轻柔的抱住他,“我就是再怎么混账,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闹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替云容理了理散落在鬓边的碎发,“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闹也闹够了,我们早点睡吧。” “等等。”云容放在薄被里的手环上玉珩的,“我不是被七公主下的毒吗?怎地变成了蛊毒?”神医说的话他可是听的真真的。 “这个,我也没想到。”玉珩把云容身子转过来,定定的看着他,“你可知玉嫣兰的母妃是出自何处?” 何处? 他对这些个事儿不甚了解,但听苏玉清说过一嘴,想了想,“好似是在南方。” “是在南方没错,不过却很少有人知道,德妃的祖上是出自云南。” “云南?”云容差异的看了玉珩一眼,脱口而出,“苗疆?” “对,就是苗疆。”正是因为这毒出自苗疆,才会令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想到这个,前些日子的胆战心惊,噩梦般的回忆便扑面而来,玉珩现在都有些心有余悸,似是不愿多提,他岔开话题道:“阿容,你大姐姐的婚礼我替你去看过了。” 婚礼?是了,他的嫡亲姐姐云裳的婚事就定在七月底,如今已进八月,她该是早早进了永城候府的门才是。 但是…… “我大姐姐她,怎么出嫁的?”干巴巴的问了一句,云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难安。原计划是由他这个弟弟亲自背了姐姐出嫁,现下没了他,不知谁去完成的。 察觉到云容的情绪转变,玉珩探手摸了摸他鸦色的发丝,含笑道:“当然是由我背的。” 云容:“!!!” 不敢相信般,云容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你背的?” 怎么会? 先不说云家与皇室宗亲素来没甚牵连,就单凭玉珩中宫嫡子的身份,也决计不可能跑到一个小小的尚书府去送劳什子的亲。更遑论屈尊降贵的去背人? 这是说出去都能被人笑掉大牙的吹牛大话。 可是……它却真实发生了。 面对着玉珩毫不作伪的神情,云容喃喃道:“你,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姐姐,是你极为重要的亲人。”感觉这时的气氛凝重了些,玉珩朝云容打趣道:“当然,那也是我姐姐,替你背她是应该的。” 这人,说话怎么如此无忌。 云容啐了句,“不要脸。”抬首细细的瞧了他片刻,把头一偏放在玉珩的肩膀处,轻声道:“谢谢你,玉珩。” 回想以往种种,当初在护国寺后山即将遇到玉珩时,他眼皮跳的厉害。 当时还以为要遇见什么倒霉灾星,现在看来是上天给他的预示。 ——他的命定之人啊,就快出现啦。 第69章 慢慢环抱住他, 玉珩摸了摸云容的头发, 温声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他等了那么久, 终于是把心上人如愿揽入了怀中。 * 柔软的雾紫色软云纱轻轻摇曳着, 被其笼罩着的架子床一片静谧。 云容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张放大的美人脸猝不及防的落入他的眼中, 让他下意识的惊了一跳。潜意识的想退开些许, 却蓦地想起什么。 挪动的动作止住,云容看着面前的睡颜,无声笑了笑。 难得有静下心来的功夫去仔细观察这人, 云容脑袋动了动,凑近去打量。 越是近看细看, 就越觉得玉珩长的是真的好看。因为尚处于少年时期,玉珩的相貌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纯澈干净, 他闭阖着眼时, 眉宇间竟然还能看出一丝天真的意味来。 此刻浓密的纤长睫毛正安安静静的垂在眼窝处, 瞧着甚为可心。 云容视线扫去,发现他睫羽并不卷翘,而是直直的垂下时如黑色的凤翎般美丽。 他心下难耐的紧, 便伸出一只手, 小心翼翼的在玉珩眼帘上挨了挨, 又拿指尖点了点,笔直竖下的眼睫也随着他的触碰轻轻动了动,云容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唔。” 唇瓣上徒然传来一阵温热,云容微睁着眸子看着这人, “你在装睡?” “嗯哼。” 极快的偷亲了云容,玉珩并没有正面回应,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止也止不住。 “……无聊。”探手推开粘在他身上的人,云容故作镇定的平躺回身子,脸颊上兀的一热。 玉珩不要脸皮的贴上来,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愉悦,“我呢,刚一醒过来就感觉眼睛痒痒的,睁眼一看,就瞧着阿容你一脸痴相的盯着我。” 一脸痴相?! 云容抽了抽嘴角,反驳道:“你才一脸痴相。” “是啊,因为我馋阿容的美色。”玉珩忽的半直起身子,老实道:“当然,我更馋你的身子。” 云容:“……” 一巴掌把他扫下去,云容狠狠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破嘴。” 寡廉好色的家伙总是有本事让他生气。 “我闭嘴,阿容你莫要生气。”偷偷的瞧了云容一眼,玉珩赔了个笑来。 他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怎么可能是如此肤浅之人?云容正真令他动心的是他身上独有的品质。 纯质柔软的不像样的内心。 害怕云容没甚力气,玉珩细心的揽住云容的肩背,把他扶起来,“阿容,想必你饿了吧?我们先起身用膳可好?” 顺着玉珩的力道,云容坐直身体,朝他颔首,“嗯。” 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缕温柔,玉珩对外吩咐道:“来人。” 鱼贯而入的宫婢侍童全都齐齐俯身行礼,“殿下万安,小公子万福。” “伺候阿容更衣,准备易克化的膳食。” “是。” 再次恭敬的福了福身,几个丫鬟走了过来,她们既不敢抬头,也不敢催促,只静静的待在床榻边候着。 玉珩利落的翻身而下,余光瞥见婢女的裙摆,徒然生出几分不虞来,他眉头蹙了蹙,冷声道:“你们都退下。” 不明白六皇子为何突然生气,但他语气中的不喜还是让几个丫鬟浑身打颤,懦怯的半屈身,小声道:“是。” 待到几个下人都退下后,云容奇怪道:“你这是怎地了?”明明方才还好好的。 “我……”抿了抿自个儿的唇瓣,玉珩面上竟然露出些许难为情来。 他别扭道:“就是不想看到其他人亲近你。” 云容:“……”他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心上人的沉默,让玉珩以为他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阿容,我没别的意思。这个其他人不包括家人亲眷的。” “所以?”云容不慢不紧的从榻上下来,好笑的看着他。 玉珩走了几步,把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取下来,捏在手里稍稍抖了抖,“便由我来伺候你吧。” “你来伺候我?”他这副胡乱吃醋的小孩子模样,令云容哭笑不得。 瞧着他真有要为他更衣的架势,云容白了他一眼,“这点子事儿我还是会的,哪里用的着你?” 说着就要去拿他手头上的衣裳,却被玉珩转手一躲,他定定的扫视了云容片刻,露齿一笑,“怎么用不着我,难道……往日我还伺候的你不够多吗?” 这话本是没错的,偏从玉珩嘴里说出来,无端生出几分旖旎。 云容不甚自在的偏了偏头。余光瞥见他展开的衣袍,想了想还是伸了双臂,由着他动作。 等二人收拾妥当,玉珩熟稔的牵过云容的手,拉着他出去。 殿外安置的紫檀木嵌玉石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膳食,见主子出来,下人把凳子搬开一点,方便他们坐下。 放眼望去,桌子上的菜肴均用精致的描金碟子呈着,盘子虽多,但分量并不很大。 两个侍童端了雕花金盆过来,垂下身子以供主子净手。 云容伸手进去泡了泡,简单拿上头干净的帕子擦拭后,转过身来。 在出穿住用行上,皇家的规矩极大,现在既是在熙和殿,云容入乡随俗般,也不妄自举动。索性他身为尚书嫡子,家中管的也颇为严格,倒不至于感到不适。 察觉到云容的安静,玉珩轻笑道:“阿容,在我这儿不必如此严阵以待,你平素该怎样还是怎样。” 说着,玉珩起身亲自为他舀了一小碗碧梗米,“你身子虚弱,且久日未曾进食,今日不可多吃。” “我知晓的。” 云容接过玉白小瓷碗,拿调羹搅了搅,碧绿色的粥在小碗里显得格外好看,扑鼻香味猛的钻入鼻腔。 看着这锦州的贡米,云容温声道:“虽说是山珍海味,但我又不是孩童,断不会多吃,安心。” “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孩子。”玉珩笑着凑近云容,对他耳语道:“需要我一辈子疼宠的小孩儿。” “你……” 看不出来玉珩还是个调情高手,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云容抿了抿唇,恼怒道:“油嘴滑舌,也不看看在什么地儿就敢乱说。” 周围站着一杆子下人,他不要脸他还要脸。 “怕什么?”玉珩冲他眨了眨眼睛安慰道:“他们不敢随处乱说的。” 云容:“……”呔!这不要脸皮的玩意儿。 周遭的下人听到玉珩的话全都跪了下来,低声道:“奴婢什么都未听见。” “瞧,他们什么都没听到。”玉珩极其自然的取了一侧的银筷,提箸为云容夹了一筷子的西汁乳鸽,“这下你该放心了。” 云容:“……” 问题的症结是在这儿吗? 他无语的斜了玉珩一眼,见他看也不看四周跪下的丫鬟,皱了皱眉。到底是在大宋朝,身处于封建统治阶级上层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在意下人的死活?在这里,人命在上位者的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他穿越而来,不可能去强硬要求改变别人的固有想法,随即轻叹一声,朝玉珩说道:“让她们都起吧。” 玉珩抬起一边眉梢,对云容说出此话毫不意外。他素来心软,对女子尤甚。 不过他还是对云容的作态不满道:“阿容,你想让她们起便起了,爱怎么吩咐怎么吩咐,又何必问我,显得你我颇为生分。” 如此询问是云容对人的一种基本礼貌,但依着他们二人此刻的关系,是不应该跟玉珩如此客气才是,因此他歉意道:“是我不对。” 随后朝下人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吧。” “谢过小公子,谢过殿下。” 两人吃饭也都没说什么,整个大殿只有碗筷相撞时发出的轻微脆响。 丫鬟在后头为二人布菜,再加上玉珩一直拿公筷给他夹菜,不多时云容就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他感到腹中已有七分饱后,看着还在为他选菜的玉珩好笑道:“不是让我别多吃的,你怎地拼了命的往我碗里塞?” 闻言,玉珩收回手,尴尬道:“你用好了?” “用好了。” 云容点了点头,他心里存了点子疑惑,思索了须臾,还是遵循自己的心意询问道:“皇家不是每道菜都只能尝几口的?你怎么……这般不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每道菜至多夹三筷子,第四筷子是不能下的。但无论是今日还是在皖南书院那会儿,他跟玉珩一块儿用膳都是紧随了自个儿心意的。 换而言之,全凭喜好,随意用膳。这跟他心中所了解的皇室相差甚远。 玉珩登时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诧异道:“你是听谁说的?” 云容:“……我……自己。” “你自己?” 默了两息,玉珩被这好笑的答案给弄的先是哼笑了两声,旋即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阿容,你怎么那么可爱?” 还他自己?他就是说他听说书人吹嘘的都比这儿靠谱点。 云容:“……”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个儿说了个冷笑话,看着身旁大笑的人一头黑线,“笑够了没?” “没,我还没笑够。”实诚的说出心里的想法,在云容越来越黑的脸色下,玉珩好不容易的止住了笑,他玉白的脸颊还有些许泛红,尚存笑意的问道:“阿容,你到底是从哪儿得知的这个?” 云容:“呵呵。” 说出来吓死你,他可是看宫斗剧得知的!! 见他不说,玉珩也不强求,他放下筷子,温声道:“并不是我不忌,而是皇室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类……嗯,不合理的规矩。” 寻到了合适的措辞,玉珩向心上人解释道:“皇家素来尊贵无比,又岂会在吃食上为难自己?” “可你们不怕心怀歹意的恶人摸清了自己的喜好,在膳食上动手脚吗?” 玉珩扯起一边嘴角,“你当暗卫和太医是摆设吗?再不济,不是还有专门试毒的太监?” 说着,他嘲讽的笑笑,“天底下能潜入皇宫的人屈指可数,能在御膳房安插眼线的更是闻所未闻,两者皆满足,也要有那个敢于诛九族的胆子。” 更何况,其中还有些隐秘,不过没必要让阿容知晓,免得脏了他的耳朵。 “原来如此。”经过玉珩的一番分析,云容点了点头,把脑中不切实际的东西给放下,不管以前有没有这种惯例,但在大宋朝是明显没有的。 随着主子的停筷,下人们手脚麻利的把八仙桌上的碗碟统统收拾了干净,侍童复又端了一盆清水为他们净手,云容擦完手背上的水珠,端了小丫鬟递来的清茶漱口后,提起正事,“玉珩,我娘那边如何了?” 玉珩放下茶盏,柔声道:“伯母那边安排妥当,阿容不必担心。” 他早早封住了当事人的嘴,那日在城门口发生的事儿决计不会有丝毫外泄。 两个随行陪伴阿容的丫头,也被他控制了起来,至于阿容,派人伪装出了副他南下江南的模样,云夫人那儿该是没半点怀疑。 “阿容,应着你大姐姐出嫁那日我出席了婚宴,还履行了你的义务,再加之封城令的取消,伯母以为我并没有继续歪缠的意思,所以我猜想她对我的态度该有转变。” 说到这,玉珩略略一笑,“我知道你担心家人的紧,休息一会儿便回吧。” “我可以回府了?” 云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玉珩,他是猜想到玉珩为他作了假迹,哄骗他娘他是去了江南外祖家,正愁着要如何回去,没曾想玉珩竟都为他考虑好了。 “对。”玉珩瞧着云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他心情也不觉高涨了些许,“阿容你且回去,我自会去寻你。” 毕竟,他俩今后在一起的时日还长,总归要给阿容留点时间与家人相聚的。 第70章 仔细辨别了下玉珩的神色, 见他眉宇间尽是认真, 云容点了点头道:“那好。”这么些日子没见着他家人, 他心中委实想念的紧。 玉珩亲自送了云容出去, 因为这次有他在,一行人在宫中也是可以乘坐马车的, 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马车踢踢踏踏的行过宫门, 根本无需什么身份的腰牌,守卫便恭恭敬敬的放了行。 瞧着车轱辘并没有丝毫停顿的架势,云容往玉珩方向看了一眼, 疑惑道:“你不下去吗?” 这送人也得有个限度不是? “我想把你送到府上,看着你进门。” 云容:“……也罢。” 云容没有对他的要求进行反驳, 这令玉珩感到些许意外。他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陪你回府, 要是……被伯母见着了可如何是好?” “那你还硬要跟着?”云容无语道。 “……我就坐在马车里不下去, 她该是瞧不见的。”玉珩说着,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今后我也尽量小心着些,躲着他们。” 这个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玉珩面上一副小心翼翼, 委委屈屈的模样看得云容额角直跳, 他好笑道:“你摆出这幅样子来可是想博取同情?” “那阿容心疼了吗?” “我自然是不心疼的, 反而还有点想笑。”偏偏不吃他这招,云容伸出一手抬起玉珩的下巴,轻轻的摩挲了下,语气莫名, “你这神态,真真是可怜的很,让我想欺负极了。” 玉珩:“……” 他万万没想到云容也会有如此恶劣的一面,一时免不得被其惊讶的怔愣了一会儿子,须臾,他回过神来,垂下眼帘轻声道:“那阿容你可得温柔一点。” 云容:“……” 好吧,论无耻厚脸皮,他是斗不过这玩意儿的。 放开捏着的瘦削下巴,云容刚想收回手就被玉珩眼尖的捉住,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令云容指尖稍蜷。 扫过十指相扣的双手,他也没抽出来,任由玉珩拉着他。 静静的等了片刻,云容才温声道:“看到也就看到了吧。” “什么?”玉珩落在玉白手背上的视线移到云容脸上,下意识的问了句。 “我说,看到便看到了。”原是把刚刚玉珩的问题给回答了一遍。 虽然他与玉珩相恋有违阴阳,但既然他断袖了,就得有担当,没必要藏着掖着。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件极大的事儿,对于自个儿的爹娘来说,不应该瞒着,就是想瞒也迟早会有戳破的一天。 他心里已经下好了决定,回到云府就去向他娘坦白,是打是罚他都认了。 听着云容的回复,玉珩已经把他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当即震惊的呆呆坐在软垫上,眼眶兀的感到发涩。也不知是因为知晓了云容的想法而感动,还是应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名头就要落了实处。 总之,玉珩此刻心里极为复杂。沉默了半响,他干哑着嗓子道:“阿容,我陪你一道。” 有什么打什么罚他们一起受着,没道理让阿容一个人来承担。更遑论是他先迫阿容在先,错全都在他。 “你?”云容抬起眼皮,诧异道:“你要随我一起回去?” “嗯。”玉珩十分肯定的点头。 “……” 伸手指了指自己复又指了指玉珩,云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俩一块儿回去,你是还嫌我娘受到的刺激不够大?” “你且等着,我总得要去探探底。”瞧着玉珩还想说点子什么,云容补充道,“放心,到时自然是先紧着你上,挨打受骂一个也跑不了。” 往日嬉皮笑脸的人听着心上人玩笑的口吻,面上反而带着少有的严肃与郑重,“我会好好担着,绝不让阿容为难。” * 行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渐渐停缓。 车厢外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主子,云尚书府到了。” 伸手撩开车帘,云容回过头来,对玉珩低声叮嘱道:“你可别依着性子乱来。” “怎么会?”说着还怕云容不信,玉珩摆出一副乖巧样来,“我可乖的。” 琥珀色的眸子划过一丝笑意,云容朝玉珩摆了摆手,姿态优雅的跳了下去。他也没回头,直直的走入了云府的大门。 从帘子隙缝里见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玉珩心里竟然有些不喜,说不出的难受。他探手捂住了自己的心房,蹙了蹙眉。 看来还是前些日阿容出事给他造成的影响太大,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心里阴影。视线上移,玉珩望着云尚书府的牌匾眯了眯眼睛,随口吩咐道:“走吧。” * 云容踏进云府不多时,正房便接到了消息。 自打安排云容走后,云夫人便郁郁寡欢,整日整日的不得劲儿。又恰逢自个儿夫君不再身边,连个吐露心意的人都没有,让云夫人更是郁闷。 此刻她躺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 “夫人,夫人!” “嘘,夫人正在小憩,你嚷嚷什么?”周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狠狠的瞪了春兰一眼,“这么多年的规矩难不成都被你吃了?” 春兰登时朝周氏的方向恭谨的福了福身,朝春桃小声道:“可我有急事儿啊。”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周氏本来也睡的浅,外头有点动静便醒了过来。她睁开美眸,懒懒散散的动了动身子。 “少爷,少爷回来了。” “哪位少爷?”以为又是哪个云氏的旁支,周氏不甚在意道:“就说我身体不适,推了便是。” 她现在心绪不佳,哪里有闲情去见劳什子的少爷。 “夫人,是七少爷回来了。”见夫人误会,春兰再次急急强调道,“是七少爷!” “你说什么?!” 周氏不可思议的尖声道,浑身的那股子倦懒全都散了个干净,倏的一下子从软塌上跳了下来,刮风般的冲了出去。 在云府的一大家子里,按照辈分,云容排行第七。 “容儿,容儿。” 远远的就瞧着他娘不顾及自身仪态的奔来寻他,云容忙不迭的迎上去,“娘。” “容儿!”周氏情不自禁的一把抱住了云容,语气哽咽,“娘可想死你了!” “我也想您。”默默的回抱住他娘,夏日衣薄,云容感受到肩膀处的濡湿,不禁侧过脸去。 不知不觉,他竟已高出了他娘大半个头,娇小的女子紧紧的抱着他,带着要把他勒紧骨血的力道,嚎啕大哭。 云容不自觉的跟着红了眼眶,“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低低的咽呜声还在继续,云容伸手轻轻拍着他娘后背,等了会儿,向她打趣道:“别人都说爱哭的女子老的快,娘你要是再哭下去,该不美了。” “不美就不美。”周氏闷头埋在云容衣襟,难得的耍了点小孩子脾气,“你们还敢嫌弃我不成?” “自是不敢的。”云容轻笑了笑,缓声道,“娘,我们先进去吧。” 在一众下人面前周氏也不在意,反正跟来的都是她的心腹,没甚好怕的。 不过云容说的对,他们是不该继续杵在外头,遂跟他进了院子。 待周氏情绪稳定下来,她才揪住正事,“容儿,你怎地回来了?” “我……” “哦,也对,既然六皇子不再纠缠,容儿你也没必要继续躲避,是该回来。”自以为自己理清了头绪,周氏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云容:“……” 他娘还真会想,看来是被玉珩这个戏中老手给诓骗的不轻。 想着那人,云容嘴角都不由衔上一抹笑意,偏头瞧了瞧他娘面上还带着的泪痕,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干净帕子为她擦拭,“哭的脸都花了,幸亏没被我爹给瞧见。” “瞧见了还不赶着来安慰我?”周氏鼻腔中哼了哼,不以为意。 “是是是。”他娘就是他们的宝贝,得一家人疼宠的。他一个做儿子的,更是要加倍对她好才是。 因为他离府好些时日,云容和他娘聊了许久,他心中挂念着胞姐,便委婉的问道:“娘,大姐姐如今可好?” 见着他主动询问云裳的近况,周氏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她语气夹杂着几分愉悦,“你大姐姐她啊,日子过的颇为如意,凡儿那孩子待她极好。” “那便好。” 解决一桩心事,云容向周氏征求道:“改日我能去看她吗?”错过了云裳的婚礼,他心中对她着实亏欠的紧。 似是知道云容的想法,周氏不觉莞尔,“你能去看你大姐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这说明整个云府都在为云裳撑腰,让她断不会被侯府小瞧了去。最重要的是,“你大姐姐也想你,担心你的紧。” “嗯。” 说着说着,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透过大开的窗户都能瞧见回廊上挂着的精致灯笼。 屋里燃着灯,在烛火的映照下,云容剔透的眼眸中闪过近乎绚丽的光。 经历一个多时辰的谈心,周氏的心情已然大好,恢复了平素的精气神儿,整个人都仿若年轻了许多,充满活力。 云容琢磨着,他也是时候摊牌了。 第71章 起身为周氏倒了杯水, 云容温声道:“说了这么久, 娘喝口水吧。” “嗯。” 自己儿子如此贴心的举动让周氏心下淌过一阵暖流, 她素手端起青花瓷杯, 小口的喝了起来。 见状,云容抿了抿唇, 稍稍斟酌了下用词, 小心的开口道:“娘,我和玉珩……” “算算日子你爹也是时候该折返回来了,哎, 说来也巧,阴差阳错的你们爷儿俩都没参加裳儿的婚礼, 回头可得补上。” 在云容开口的同时,周氏十分恰巧的起了话头, 一时把云容该说的全都给堵进了嘴里。 话落, 周氏放下手头上的杯子, 朝云容询问道:“容儿你方才想说什么?你与六殿下怎么了?” 云容:“……没什么。” 经过他娘这么一打岔,他才兀的想起来还有这茬子事儿在。他爹还在江南没回来呢! 本来跟玉珩在一起的事对于云府来说,就不亚于晴天霹雳, 云容跟他娘说了免不得要大闹一场。该怎么收场他都还没个底儿, 更不要说这种事还要来上两回的。 既然要闹倒不如一次性闹个彻底, 也好过翻来覆去的折腾。 思及此,云容收敛了自个儿的情绪,若无其事的坐在凳子上拨弄着茶盏。 云夫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要说什么的?怎地又不说了?” 云容:“我……想等爹回来再一起说。” 他从小就由云尚书教养长大, 和他爹亲近再合理不过的。因此周氏也没怀疑,她伸出一只保养得宜的白皙手掌,拿指尖轻轻戳了戳云容额心的朱砂,嗔道:“小没良心的,竟知道想着你爹。” 云容讪笑了一下,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要是等他如实相禀的那天,他娘还能端着这般心情对他玩笑似的嗔怒就好了。 眼看着入夜渐深,清冷的月色映照在院子外,显得格外寂静。 周氏扶住丫鬟的手缓缓起身,对云容柔声叮嘱道:“容儿,你舟车劳顿,今夜便早些安置了吧。” 以为云容脸色没甚血色是因为赶路,周氏眼中闪过心疼,“你看你都清减了不老少,来日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些吃的,为你好好补补。” 周氏虽然出自名门望族,但应着自身喜好,兼之家里人也惯着她,学了一身不俗的厨艺,全都是江南周家的私房菜,传了上百年,实属难得。 她养尊处优多年,下厨时日当然也不会多,偶尔会在逢年过节,兴致上来之际做做。 这时说是要为自己做膳食,云容自是高兴的,他含笑道:“那便有劳娘了。” “母子之间,何须言谢。”周氏摆了摆手,踱步出了东厢房。 直到他娘走远了,云容才在夏竹冬梅的伺候下沐浴洗漱。 八月的天儿,既使到了夜里也依旧闷热难耐。 秋兰手里端了一大盆的冰块,在屋子中央停下,蹲身拿了夹子把大块儿的冰塞入卧着的青铜铁牛肚腹中。 类似这样的铜器屋里还有好几个,皆被一一放置在适合它们的角落,不多时,空气中就蕴含着丝丝清凉。 云容半靠在软塌上,闲闲的望着窗边的月色。 夏竹在他身后拿了烘烤的热乎乎的干帕子为他擦拭,夏天天儿大,发丝倒不用赞的太干。 瞧着窗户角处安放的铜器,夏竹皱了皱秀眉,朝一旁候着的冬梅使了个眼色,对云容轻声道:“少爷,您身子骨虚,就别熬着,早些歇息吧。” 大病初愈的身体确实需要好好将养,云容也感到有些倦怠,他扫了眼自个儿垂落的头发,点点头表示同意。 将将迈开步子,似是想到什么,云容温声吩咐,“今夜不必守夜,你们都退下吧。” “……是。”夏竹恭敬的福了福身子,跟着主子进了里间伺候着,剩下的冬梅则是出门,叫了小厮来把角落里的器皿搬开,放到了稍远一点的位置。 待云容在床榻上睡好,秋月照例检查了一圈儿,发现没什么异样后,轻轻的落了帐,“少爷,夜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就在侧间。” “知晓了。” 室内的光线逐渐暗淡了下来,伴随着最后一盏烛火的剪灭,陷入一片黑暗。 “咕咕咕咕咕。” 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庭外鸣叫,正是夜阑人静时,云容紧闭的眼缓缓张阖。再次瞥见塌边坐着的黑乎乎的人影,他毫不意外的唤出了对方的名字,“玉珩。” “阿容瞧着没有半分紧张,似乎料定了我今晚会来?”黑压压的一团动了动,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许火红。 云容:“……” 像玉珩这般不要脸面之人,在他不愿之时都能夜半潜入他的卧房,如今确定了心意,安能不来? 云容无语了片刻,也不答话,只挪了挪身子方便他进来。 顺着杆子往上爬,玉珩快速的褪了衣裳与鞋袜钻了进去。 十分自然的揽住心上人的身子,玉珩无辜道:“阿容,几个时辰不见我就抓心挠肺的想着你,念着你。思来想去还是顺从心意来寻你了,这不怪我的。” “嗯嗯。”极为好脾气的应和了他一句,云容转过脸来与他相对,“玉珩,我俩的事儿恐怕得延后告知我家人了。” “好。” 听着玉珩问也不问的应了声,云容挑起眉梢,“你难道没甚想问的吗?” “有什么好问的?” 玉珩随手握了他一缕发丝,细细的搅在指节上,好笑道:“你肯把我们的事儿向父母和盘托出,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敢对期限提出什么要求?” 阿容不打算藏着这事儿,证明了他确实是打定主意要和他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区区延后算得了什么。 “你……” 玉珩这般说,令云容有些难受,他顿了顿,为上面的话补充道:“等我爹从江南回来,我便一起交代了去,只暂时委屈委屈你了。” 他俩的事儿没被正式搬上台面,说不得要小心仔细着些。 “谈不上委屈。” 两人静躺了须臾,玉珩手掌下移,拉过云容的一只手在他腕子处摩挲了下,轻声道:“那日送你的链子可还喜欢?” 做工精致细腻的纯正祖母绿手链,云容下意识的道了句,“喜欢的。” “喜欢就好。”玉珩偏了偏脸,在云容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玉石养气,你既然喜好,便戴上吧。” 猝不及防的被玉珩亲到,云容难免被惊了一下。黑暗中虽然瞧不见他的脸色,但云容能感觉到他的愉悦。 无语了几息,出于对玉珩突如其来的亲昵的不习惯,云容向他商量道:“玉珩,你以后做这些能否向我打个招呼?” “什么?”一时有些跟不上云容的脑回路,玉珩没怎么明白过来。 “就是……别突然来这么一下,怪吓人的。”说着,云容似是不好意思的动了动身子,想要平躺下来。 “哦,原是我这么个粗人,吓到阿容了,真是万分抱歉。” 玉珩态度良好的道了歉,旋即轻笑两声,斯条慢理的撑起一只胳膊,他支着额头,一字一句道:“阿容,我要亲你了。” 云容:“!!!” 这人是这么用着无比正经的语气说出如此暧昧的话来的? 被玉珩的口吻说的愣怔了一瞬,云容左肩便被人给轻轻捏住,干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身形几不可查的僵了僵,登时又放松下来。 云容抬起双手揽住玉珩的肩背,隔着薄薄的一件里衣,温凉温凉的。 明明他是从酷热的外头进来,奔波了一路,身上却比他这个待在置了冰的屋子里的人要凉的多。 恰恰相反的,是吻上他唇瓣的炙热。带着火烧般的温度,似是要将云容彻底点燃。 两个人陆陆续续的歪缠了一会儿子,云容拉出探入他衣摆中的手,小口的喘着气道:“玉珩,该歇息了。” 恋恋不舍的吮了吮心上人的唇角,玉珩砸吧了下嘴,“阿容,你可是极爱吃糖的?” 云容:“???” “并不。” 他思绪转了转,以为是玉珩想吃糖,便说,“我这里只有糕点果脯,没有糖。不过你若是喜欢,往后我都叫下人为你备着。” 不过…… “吃糖吃多了不好,你千万不要在夜里吃糖。”云容认真的叮嘱着玉珩,生怕他吃坏了牙齿。 毕竟是古代,得了蛀牙,可是没什么牙医的。 “我何时说过自个儿喜欢吃糖了?” 玉珩茶色的眸子划过一丝笑意,他舔了舔嘴角,回味了下方才的滋味儿,“每次吻你的感觉都是甜甜的,带着一股子奶糖味儿。” 说着,他复又低下身子,对云容狎.昵道:“阿容,你是不是吃糖了?” 第72章 云容:“……” 这人整天都在鬼扯些个什么?他哪有闲情逸致去吃劳什子的糖?还是带了奶味儿的糖。 知道他在调笑自己, 云容感觉一股子热气直冲脑门, 让他脸颊发烫, 忍不住对玉珩反嘴道:“你才吃了糖!” “对啊, 我确实是吃了糖。” 见他上钩,玉珩话里带着几分笑意道:“那阿容你要不要尝尝?它呀, 可甜了。” 云容:“……” 话说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的? 云容顿时有些无言, 一巴掌拍在即将覆在脸上的脑袋,“你还睡不睡了?” “自然是要睡的。”含含糊糊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因为方才云容只是下意识的撑住了玉珩的脸, 压根儿不知道挨着他哪儿了。 现在他一说话,云容整个掌心都是麻麻的, 令他捂住玉珩嘴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 “啵。” 清脆的暧昧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云容触电般的缩回手, “你!” 他又亲他的手, 还……舔。 “变态。” 对于这词儿玉珩已经从云容嘴里听了少说得有三五回了, 他也不甚在意,朝云容柔声哄道:“阿容,就再亲一会儿, 一小会儿~” “说话就说话, 干嘛非得捏着这副腔调。”云容偏头躲了躲, 语气有些不自然。他怎么感觉玉珩在向他撒娇呢? 这个念头将将从心里冒出来,玉珩便含笑道:“阿容,我这是在冲你撒娇,你都不考虑宠宠我的吗?” “……宠宠你?”云容愣了愣, 讷讷的重复着他的后半句。 要他宠玉珩??? “开玩笑的,要宠也是我宠你。”在宠字上面刻意加重了语气,玉珩实实在在的又“宠”了心上人一把。 直到吻的云容喘不过气儿,他才从他唇上移开。 玉珩稍稍移动了下身子,平躺着与云容紧紧挨在一块儿,“过几日便是乞巧节,阿容晚上记得出门。” 云容:“乞巧?” 不知不觉又迎来了大宋朝的一项大节——乞巧节。 俗称七夕,古往今来都是少男少女觅得姻缘,拜月祈福的好日子。 但别人是佳人才子,他和玉珩……男男相望,这合适吗? 似是知道云容的想法,玉珩语带揶揄,“阿容难道是忘了我朝的风俗?又何须思虑太多。” 不要说大宋朝本来就是断袖成风,单单论及玉珩的身份,就算有人看见也会全当自个儿是个瞎子,不会多嘴半分。 * 云容被玉珩半哄半劝的给应承了下来,他性子和软,在处理感情之事上完全干净的就似一张白纸,心思直白的不像话。 更遑论如今云容真心喜欢玉珩,还不得被这狡猾的玩意儿死死的捏在手里,揣在心头。 聊着聊着,困意袭来,云容渐渐睡去。待他醒来之时,身边已然没了人影。 他扫了眼旁侧空出的位置和自己身上盖的严严实实的被子,轻声笑了笑。带着刚刚晨起的慵懒,云容慢慢悠悠的动了动胳膊。 床榻上传出的些微响动让早早候在侧间的人听到,秋月轻手轻脚的靠近床榻,因为摸不准主子到底醒没醒,遂没敢直接开口,而是静静的站在塌边,竖起耳朵细细的听着里头的动静。 帐子外倒映出一团朦胧的影子,云容知晓是丫鬟来了,向外询问道:“几时了?” “刚过卯时。” 才过卯时? 云容瞧了瞧隔着纱幔透进的徐徐光线,这天可亮的越发的早了。 床榻上半响没个音儿,秋月小心建议道:“少爷可以再多睡会儿。” 昨晚夫人可是吩咐过了,要让她们仔细着些主子的作息,务必不能让其太过劳累。 “不必。” 云容作息极为规律,就算是夜里被玉珩那么一闹,时辰到了还是得醒。他既然醒了,又如何能继续睡下去。 听闻主子如此说,秋月连忙唤了人进来伺候云容起身。她接过小丫鬟手里拎着的青花描金瓷壶,往同样款式的杯子里倒了杯温水给里头人送去。 秋兰已经挂好了锦帐,在云容下榻时,就埋头收拾床铺。 整理到一半,她捏着被褥的手指兀的一顿,平素惯是她和秋月铺床,因此对这上头的东西清楚的很。 云容自小身上就带着一股子清淡莲香,他睡的地儿自然也都是他的味道。但今日这浅淡香味里还夹杂着几分透人心脾的干净清冽来,让秋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她也没多想,真正让她顿下来的是褥子里的一块玉佩。 莹润的月白色光调,白中又透了点子鹅黄,无端给人一种温暖的滋味。且上头细细雕琢了一池荷花,水中似有什么东西。 秋兰忍不住探手拿起它,待看到那是个什么后,惊的一下子松了手,连重新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无,直直的去外间寻云容。 至于水里的物什——那是条栩栩如生的龙。 哪怕她是个丫鬟,也知道这东西普天之下没几个敢用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出去,她怕为主子带来不好的影响,因此并未直接说出,而是委婉道:“少爷,麻烦您跟奴婢去一次里间。” “嗯?”云容放下手中净面的湿帕子,瞧着她面上的惶色,点了点头。 跟着秋兰站到床边,云容疑惑道:“何事?” “少爷,您褥子里……”秋兰支支吾吾,指着那个暖白玉惊慌道,“不知哪里混进来一枚玉佩。” 云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阵静默。 “知道了,你下去吧。” 云容朝秋兰摆摆手,温声宽慰她,“不必担心,这是六皇子暂时搁在我这儿的,应该是我晚间睡觉不小心给翻了出来。” “是。”听了这番话,秋兰悬着的心稳稳当当的落了回去,对云容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怎么漏了你呢?”随手捞起坠着的浅红色穗子,云容目光在上头图案上逡巡了会子,神色莫名。 几日的时间眨眼即过。 应着与玉珩的约会,云容婉拒了苏玉清和周涣之的邀约。 周涣之坐在花架子下的石凳上,朝云容哇哇大叫,“上次约你去小香山说太远了时间不充裕,这回就在家门口,你还不去?!” 他转过脸来,古怪的看了云容一眼,猜测道:“容哥儿,你不会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吧?” 云容往年可都是和他们过的这节,怎地今年突然就拒绝了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要与心上人赴约。周涣之越想越觉得有理,他定定的盯着云容,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老实交代!” 云容:“……” 三人中脑子最不灵光的那个反而直压主题,让云容怔愣了一瞬。 确是如他所说,有了心悦之人,但可惜,并不是个姑娘。 怕说出来吓到他们,更何况他还未曾向自家父母坦白,索性这边也先瞒着。免得他娘从周涣之这个管不住嘴,藏不住事儿的人这里提早得知此事。 “交代什么?” 云容白了周涣之一眼,“难道我今年就不能不想去了?”说着,他修长的手指转了转桌上的茶盏,嘴角掀起一丝弧度,“乞巧我要在家赏月。” “赏月?” 苏玉清总觉得云容有点子不对劲,但他没说出来,只抿了抿唇尊重了云容的决定,“容哥儿,你按照自个儿喜欢的来便是,不必管他扑腾。” “谁扑腾了?”周涣之不满的反驳道,又不是只他一人想来找容哥儿,他不是一样想吗?怎么每次都是他扮白脸,他唱黑脸啊? “不对,扑腾?”周涣之渐渐回过味儿来,“你说的怎地那么像个……鸭子?” 苏玉清嘲讽的睨了他一眼,“你才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我要掐死你。” 两个少年双双扑打成一团,云容也不拦着。毕竟这是他俩增进感情的特殊方式。 他朝下人使了个眼色,对扭打着的二人温声道:“上次说要送与你们的茶盏已经做好了。”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各自端着个木托盘,向他们屈身行了一礼。 “我记得玉清喜菡萏,涣之喜芙蓉,我便依着你俩的喜好画了些花样。”云容掀开盖在托盘上头的绒布,“看看可还喜欢?” 精巧别致的一整套茶具,比初初见到的那套还要细致的多,材料上也明显好了不老少,可见云容在上面花费了许多心思。 周涣之登时将扯着苏玉清衣裳的手收了回来,转头看过去,连连称赞道:“喜欢,如此好东西谁不喜欢。” 他理了理自己在胡闹中弄乱的头发,朝云容打趣说,“你莫不是想用这些瓷具做赔礼?” 云容也没表态,好脾气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送走了苏玉清他们,云容坐在院子里继续看书。傍晚,他在正院陪自个儿母亲用过膳食后,说是与朋友有约,大抵要晚些才能回府。 鉴于他每年过乞巧节都是要外出的,所以云夫人并未感觉奇怪。 朝云容颔首,周氏一脸慈爱的说,“去吧去吧,跟朋友玩儿的开心点。”要是能遇到看得上眼的姑娘,那就更好了。 压根儿不知道他娘心里怎么想的云容点了点头,心道有玉珩在,他该是愉悦的。 此时夜幕降临,黑夜将自己最宽广的大道让给了群星,整片天空都仿若被碎钻缀满。 大宋朝风气开放,男女大防并不十分严重。恰逢盛大佳节,举国狂欢。 云容和玉珩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道,被宽大袖袍遮住的手紧紧的扣在一起。 瞧着道路两旁挂着的各式各样的花灯,云容含笑道:“有兴趣去猜猜灯谜吗?” “灯谜?” 玉珩瞥了眼摆在小摊上的灯盏,虽然造型千奇百怪,但大多劣质的很。像是这种档次的物什,根本没资格出现在他眼前。 宫里的比它们不知道精致奇巧多少倍。 不过难得云容有兴趣,连带着玉珩也对其产生了点子兴致。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这些个“破烂”玩意儿,他愣是瞧出了几分可爱的意味。 玉珩转过脸来,茶色的眸子里倒映出点点星火,朝云容应声道:“极有兴趣的。” 话落,二人颇为默契的在不远处摊子前停顿了下来,玉珩指了指上头挂着的灯盏,“阿容想要哪一个?” “这个罢。”云容随手一点,点了个正对着他的灯笼。那灯笼做的颇具童趣,是个可爱的兔子灯。 “公子眼光真真是好,这兔子灯可是小老儿我夫人亲手扎的,整个上京都只此一盏……” 忽略了摊铺商贩喋喋不休的夸赞,玉珩径直抽下与灯连在一起的灯谜,展开后稍稍一看,想也不想的曝出了答案。 顺利的取下灯笼后,玉珩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摊位上,带着云容踱步而去。 “欸,贵人!”小本买卖,他可是找不了零的,怎么就走了? 老人拿过银票,昏暗的灯光下看的不甚清晰,他忍不住睁大眼睛再次看了看,皱巴巴的枯瘦手掌整个都抖动起来,破着嗓子不可思议道:“一百两?!” 那可是能买下他整个摊子还嫌多的银子,生怕是两位贵人摸错了票额,小老头急慌急忙的就要舍了铺子去找。 可茫茫人海,哪里还有玉珩他们半点身影。 这边,云容提着兔子灯,随口问道:“你方才给了老者多少银子?” 他那头也不回的架势,连让人找他补零都来不及的,看来是要白送些银钱给老人。 “一百两。”玉珩歪了歪头,准备征求心上人的意见,“可还要去猜灯谜?” 猜灯谜不过是闲来无事的小趣味罢了,他又不是真的喜欢甚的灯笼,云容刚想说不去,脑中兀的掠过玉珩前头说的,震惊道:“你说你给了多少?一百两?!” 要知道,在大宋朝普通人家一年的支出也不过才三十两,一百两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可是大手笔,云容不可置信道:“你怎地给了那么多?” 就算是有钱也不是这般花的。 “我观那老人年岁甚高,且双手磨满了血泡,应是生活不易。他说到自己夫人时眼中神色暗淡,我料想他的内人恐生了恶疾,所以便多给了些。”玉珩柔声向云容解释。 没想到区区一个照面,他居然能从中扒出这么多的信息,云容轻笑了下,“殿下还真是助人为乐,可喜可贺啊。” “我善良吧?”玉珩抬起一边眉梢。 其实别人死活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给阿容……祈福。 希望上天看到他做的这些个善事啊,能好好的对待他的阿容。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瞧着他给个梯子倒是顺着爬起来了,云容配合着说道,“是很善良。” “那……”猛的一下拉过云容,把他堵在逼仄的角落里,玉珩凑近云容耳边轻声道:“你是不是该对我这个善良的人一点奖励?” 云容:“……” 那是他要做的,又不是自个儿强逼的,怎么有脸来问他要劳什子的奖励? 被玉珩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惊,云容呆了呆。不经意的瞧见他们四周的处境,他愠声道:“快放手。”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两个男子当街拥抱???放在这儿合适吗? “我不。”带着撒娇的语调,玉珩垂眸看着他怀里的人,哄道:“阿容,就一下,就亲一下。” ——又来了。 熟悉的调子,熟悉的语言让云容一头黑线。 可他偏偏抵抗不了卖乖的玉珩,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云容余光瞟见人来人往的主干道,轻声道:“玉珩,别这样,我,我害羞。” “哈哈哈哈哈。” 低低的愉悦的笑声在空中回荡,玉珩眼角眉梢都带着浓浓的春意,他蓦地抬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云容的脸,华丽上翘的语音响起,“这样行了吧?” * 因为今日云容没来,苏玉清便与周涣之在一起街头闲逛。他本来只是随意的看看街景,赏赏烟花。但却倏的瞧见一抹火红,他脚步下意识的定了定。 借着盏盏灯火,隐隐约约能看到火红色的料子上绣有精致大气的暗纹。他眼睛眯了眯,仔仔细细的辨别了下,这身形像极了六皇子。 他在干什么? 应着六皇子对云容的纠缠,导致苏玉清对他十分关注,他正想往前走两步,火红色的袍子下便钻出了一只玉白的修长的手。 白皙清瘦的腕子上戴着一串纯正的六棱形祖母绿手链,两种颜色的碰撞,更令那白皙的肤色更白,白的几近发光。 其中混合中一股奇异的味道,令人直移不开目光。 而探出的纤长指尖梭然抓住大红衣裳,手的主人似是在忍受着什么,让苏玉清看的愣愣出神。 “欸,你愣在哪儿干嘛?快过来啊。” 远处周涣之的声音拉回了他僵滞的思绪,苏玉清摇了摇头,抛开杂七杂八的想法,看来六皇子是有了自己心仪的人了,该是不会再继续歪缠着容哥儿的。 遂几个大步离开,追上周涣之。 “主子,您不过去吗?” 左侧灯光稀稀拉拉的照耀着一小片地方,那里静静的站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小心的询问道。 “……” 沉默了半响,另一个男子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瞧,他是不是很快乐?” 话落,忽的刮起一阵清风,把街边悬挂的灯笼吹的微微摇曳,橘黄色的光线也随之晃晃悠悠。 他并不需要侍从的回复,自顾自的说道,“我还从未见过他面上有如此多的情绪,真是美好的……令人心折。” 第73章 这时吹拂过的风稍稍大了些许, 也不知怎地, 四周悬挂着的灯笼里的烛火兀的明亮了不少。 从喉中发出一声叹息, 男子复又静默下来。 身后火焰跳跃如鬼影, 映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身形。 终于露出了那身说是破烂都嫌抬举的衣裳, 斑斑血迹侵染了一身, 竟是连一块好的地儿都未曾留下,脏污的破旧的压根儿瞧不出什么料子。 实在是难以想象它出自寸金寸土的上京钰琉坊。 莫说衣衫,就是这么个人也是个灰头土脸的人物, 从额头到双颊刮了数道血痕,伤口也不知是不是没来得及处理, 具都沾满了尘土。 他站在半边阴影之下,面上明明是绝望的却掺杂着一股诡异的平静表情, 似是要将一生悲欢都尽付。 就这么, 近乎是自虐般的, 像跟竹棍站在这儿。看着,看着他的心上人在别人的怀抱里亲吻害羞。 男子身上散发的气息太过沉重,直压的人喘不过气儿来。一侧的侍从瞧着心里难过的紧, 他忍不住低声哀求, “主子, 求您别这样对待自个儿。” 他家主子那般月朗风清似的人物,不管在哪儿都保持着仪态,堪称上京世家公子的典范。 他何时见过他如此狼狈伤神的模样? 一时气从中来,连带着他这个做下人的都为他叫屈,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酸涩的难耐的比最酸的柠檬还要酸上千百倍。 “主子,您千里迢迢从南疆赶回来不就是为了……” “嘘。” 截断了心腹的话,周泽之扯了扯嘴角。因为几日都未饮水,唇瓣早已干裂,此刻一动作,才忽觉肉扯的疼痛。 不过他也并未在意,仍是努力的牵起一丝微笑,笑道:“别说出来。” 他既是为了云容,现在看到他安然无恙,笑意盈盈的模样,难道不该心满意足吗? 是啊,他该是心满意足,达成所愿了才是啊。 周泽之极慢极慢的转动了下眼珠子,视线下移,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自己垂下的手上。 细小的伤口布满了白皙如玉的手背,让原本美好的表皮变得格外狰狞。他木木的动了动手指,随着指尖的抬起,露出的细腻指缝也没逃过伤口的摧残,更别提被宽大袖摆遮掩起来的手臂和衣袍裹着的……身躯。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道:“像我这么难看的模样,怎好意思让他瞧见?” 本来就不太讨他喜欢,又怎好端着这幅鬼样子去惹他厌烦。 说着,似是觉得甚为有理,周泽之偏了偏头,向黑衣男子询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梳洗一番才来见他?” “主子……是,您是该好好拾掇拾掇来见云公子的。”把心里的话全都憋在了回去,侍从艰难的回应着周泽之。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可他身下的步子却像是灌了热铁,怎么也迈不开。 尽管心里仿若刀割,周泽之也移不了视线半寸,他就那么定定的瞧着云容,愣愣的望着,渐渐的忘记了时间。 直到玉珩搂抱着云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调笑的话语,招的他的心上人神色微恼,旋即狠狠的打了玉珩一下,两人再互拉着手离开。 “主子……”小心翼翼的唤了他一声,侍从担心的看着他。 “啊,我们回吧。”似是才回过神来,周泽之随口说了一句。拖着自己残破的躯壳,一步一步的融入了黑暗。 * 另一边,云容和玉珩在长街上逛了两刻钟便逐渐丧失了兴致,他们毕竟不是女儿家,没甚少女情怀。对乞巧并不十分感兴趣。 瞧着云容脸上神情淡淡,玉珩想了想,提议道:“阿容,趁着时辰还早,不如去我宅子歇脚?” “歇脚?”云容瞥了他一眼,他虽不至于走点子路就累,但委实不想在闲转下去,便应道:“好。” 他下意识的要往城南方向走,却发现玉珩没动弹,云容停下脚步,疑惑道:“不是说要去宅子的,怎么不走?” “是要去我院子没错,但不是城南那处。”玉珩好笑的看着云容,调侃道:“阿容,别乱走。” 云容:“……” 他怎么知道他有多少处宅子? 盏茶功夫,玉珩便领着云容到了他的又一处府邸。 指着金丝楠木打造的牌匾,玉珩含笑道:“到了。” “呵。” 嘴里吐出一声冷嘲,云容盯着修葺的大气庄重的院落,似笑非笑道:“殿下可真是有钱。” 就是不看里头,单单这么个外观,也能瞧出府主人的阔气。简直是把“我很有钱”摆在了明面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你也不怕贼人劫了你屋里的好东西。”一边说着,云容一边跟着玉珩进去,宅子里曲水回廊,五步一景十步一阁,真真是把钱花到了极致。 “那也得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命。”玉珩懒懒的抬起眼皮子,视线一转,继而朝云容打趣道:“不过要是换做阿容,就是搬空了去,我也乐意。” “自个儿搬去吧。”整天没个正经,云容懒得理他。 一路走来,院子里伺候的人极多,各司其职的做着自己的事。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的主子倏的回府,她们也不见半分慌乱。 安安静静的朝两人俯身行了一礼,待主子走远后,起身再去忙活些个什么。 “她们可是都从宫里出来的?”看着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办事,云容挑了挑眉。 下人们异常沉稳的对应方式,让他感觉熟悉的很。与玉珩相处良久,原本不甚清楚的宫规他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是,也不是。” 见云容开口,玉珩向他柔声解释道:“她们都是经由宫里严厉的嬷嬷教导,至多算是半个宫人。” 严厉吗?应该是最最严厉才是。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聊着聊着,就到了一处水上楼阁。 这里是下了大功夫的,引了城南的活水建成的小桥流水。 “听说阿容外家地处江南,这里虽然比不得,但勉强能算是水上人家了。” 玉珩轻轻拉过云容的手,温声道:“等过些日子,我便陪你去看你外祖。”据他所知,云容与他外祖父外祖母感情亲厚,心中对二老免不得挂念的紧。 不论是应着他的缘由,还是阿容的心愿,他都是要配他一起南下的。 “玉珩,劳你如此挂心。”有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说不动容那是假的,云容琥珀色的眸子里浮现一层暖光。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当不得阿容这句。”玉珩嘴角弯起,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阿容你瞧。” “怎么?” 云容顺着视线望去,发现楼阁牌匾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藏书阁 云容:“???” 没等他反应过来,玉珩便一把拽了他进去,知道主子要来,下人早早燃了灯盏,里面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放眼望去,阁楼里不单单只有十数排的书架,云容视线逡巡了一会子,瞧着四周的墙壁皆被打上木阁,木阁旁有几道回旋木梯。 换而言之,整面墙都是书籍,难以计数的书册,浩如烟海,就这样直白的呈现在云容眼前。 他难得的愣了愣,毕竟这种模式的藏书阁在大宋朝他还从未见过。 穿到这里十多年,难得的,云容在这里感觉到了一丝属于他那个时代的味道。 见他怔愣,玉珩也只是轻笑一声,随手从架子上抽了本书,递给云容,“阿容,你好好看看,学习学习。” 被玉珩的话换回了思绪,云容抬眼瞧去,就见到玉珩面上是一种……嗯,难以言说的似是……怀着某种目的的奇怪表情。 云容一脸疑惑,他搞不懂好端端的玉珩把他拉到藏书阁干嘛? 还让他好好学习? 云容一时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顺手把书拿了过来。 他扫了眼,上面写着“端正记事”,单从名字上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个什么内容。 不过这名字也忒无趣了些,他看在玉珩的面子上,还是把书打开,想简略翻一翻作罢,哪曾想才过了两页,云容捏着书的手就像握着烙铁似的,一下子把书甩了出去。 “你!”他脸色涨的通红,恼怒的看着玉珩。 玉珩似乎已有预料,早早的抬了手,把云容刚刚扔掉的书接了下来,又顺手递过去,“欸,怎地扔了?” 见他居然把那书接到,还又把书给他还回来,云容垂下的眸子扫过“端正记事”四个大字,就想往那玩意儿上啐一口,它怎么有脸写“端正”这两个字? 他看着书名,一张脸白了红,红了青,青了紫的,活像个调色盘,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脸色变换了许久,云容愣是没憋出半个字来,他尴尬,他恼怒,旋即一甩衣袖,就准备走。 死玉珩!让他自个儿看去吧。 玉珩眼疾手快的捉住他的手,好笑的看着他,“害羞了?” 他也怕把人逗的太过,遂放下手里的书,温声道:“这不过是些许情趣,阿容,你要以平常心对待。” 云容:“……平常心?”他虽接受了玉珩,可并不代表他能一下子接受这档事儿。怎么说……也得缓缓不是? 这厮倒好,直接出手,给他一本春宫,还是男男春宫。 ……也对,他俩都是男子,难不成还看男女的?云容想到这,嘴角抽搐,艰难的回了一句,“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 “这怎么是厚脸皮?阿容,我是为你以后着想,怕你吃苦的。” 这话说的,哦,他还得谢谢他了! 不对,怎么吃苦的就变成他了? 云容抬眼,恶狠狠的瞪着玉珩,“你自己多研习研习,不然以后有的你苦头吃。” 说完转身就走,身形挺拔,那走的模样,显得格外有气势。 那虚张声势的模样,让玉珩莞尔一笑,又在书架上取了一册书,“既然你不看,那我看也是一样的,反正……也不差这一两本。” 第74章 “阿容, 你不会还在生气吧?”玉珩亦步亦趋的跟在云容后头, 小心翼翼的望着他。 “怎么会?”奇怪的看了玉珩一眼, 云容似笑非笑道:“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般小气?” 玉珩一听, 连声回道:“当然不是。”阿容对待自个儿身边的人最是大方不过。 但心上人的神色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玉珩一时有些踌躇, 想了想还是说, “阿容,你可是对……那册子感到不满?” 云容:“……” “你要是不喜欢这档子事儿,我们可以……”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云容听着他壮士断腕般的口气, 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我……并没有感到不喜, 只是那事儿对于我们有些言之过早。” 换而言之就是得再等等。 他既然选择和玉珩在一块,当了他的伴侣, 嗯, 虽然是个男伴侣, 但占了这么个位置,总得要做点什么。 不可能让玉珩一辈子过得仿若苦行僧似的,更何况, 还有个词儿叫做——情难自禁。 这些总归是早晚的事, 他倒不至于跟玉珩怄气。 “是我思虑不周。”乖乖巧巧的认了错, 玉珩眉眼间兀的平添几分春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朝云容小声道:“我这不是忙着……亲近你吗?” 狎-昵的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意味在云容耳边回响,让他脸上将将才散去的燥热霎时又升腾了上来。 尴尬, 震惊,难为情一股脑的在身体里炸开,云容转过脸,定定的瞧着说出这番话的玉珩,见他面上俱是调笑,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可怜? 又装! 这做戏功夫,放眼整个大宋朝,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云容在原地僵了半响,回了他冷冷的“呵呵”两字,如果不是不知道现代词汇,这混人恐怕得换个说辞。 “亲近?你怎么不说是想与我负距离亲近?”难得的,云容把自己心里想的念头给说了出来。 “负距离?” 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新鲜的词汇,让玉珩露出了玩味的表情,“阿容还真是学识渊博,广览群书,总能说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抬了抬眼皮子,缓缓道:“不过这个词儿我喜欢。” “……”不是,他怎地接受能力这么强? 云容无言的看着他,没再跟他反嘴,瞥了眼不远处的云府大门,温声道:“天色已晚,你快些回去吧。” “嗯。”玉珩点了点头,“阿容,你走吧,我目送你进去。”这样他才能安心。 不知为何,玉珩对自己离去总有一种习惯,非得看着自个儿的背影不可。 不过他也没深究,朝玉珩摆摆手,正准备转身,腰间倏的缠上一只手,轻轻一拉就把他揽入了怀中。 清列的味道萦绕着,玉珩爱怜的理了理云容的鬓发,嫣红的薄唇贴上他琥珀色的眸子,啄了好几口,低声道:“阿容,我等你与我负距离的那天。” 说着,似是极为难耐,玉珩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下,嗓音微微沙哑,“你今夜不许看书,要早些安置。” 这叮嘱小孩子的口气直叫云容忍俊不禁,他环抱住玉珩,保证道;“我知晓了,断不会瞎折腾。” “回吧。” 待云容身影转了个弯儿,再也瞧不见时,玉珩才垂下眸子,收敛了自个儿的情绪。 他站在光影处斯条慢理的拂了拂火红的衣袖,冷声道:“什么事儿?” 从暗处走出来的影卫半跪在地,恭敬的禀告着什么。 “紫厢阁?倒是个好地儿。”玉珩听闻,面上神情莫测。 * 翌日,紫厢阁悄无声息的迎来了一名顶尖贵客。 少年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袍,领口和袖口均绣有精致的暗纹,耀眼的像是一团烈火。 玉珩视线透过窗子在院中逡巡了片刻,开口道:“环境清雅幽静,确实适宜养病。” “能得殿下如此夸赞,是它的福气。”温雅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引得玉珩挑起眉梢,颇为有礼的询问道:“不知可否进去一叙?” “泽之罹患疾病,恐过了病气与殿下。”这话说的甚是委婉,明明白白的场面话。 可玉珩也没见丝毫恼怒,反而平静道:“你在关中一带造福百姓,导致心力交瘁病倒在床,于国于民我都应该进去看望你的,怎能因为劳什子不切实际的病气望而却步?” 打官腔,玉珩打小在深宫里长大,自然没人能赢得了他。 屋里人被他这番无耻之言给惊住了,沉默良久,妥协道:“既如此,殿下请进。” 几步迈入里间,玉珩长眉微蹙。早在外间时他就嗅到了散发在空中隐隐约约的苦药味,按理来说卧室药味更为浓重是没错,但这味道却足足浓郁了五倍不止。 首先看到的就是竖立在屏风外头架子上放着的一堆白玉瓷瓶,瓶瓶罐罐,五颜六色。 玉珩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发现种类五花八门,他眼中划过一丝暗色,旋即绕开围屏过去。 黄花梨木雕花架子床静静的摆放在那里,透过薄薄的纱幔,依稀能看到里面躺着的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感受到玉珩的视线,周泽之并未在意,温声道:“如今殿下人也见到了,想必可以回了吧?” “……你身边怎地没个伺候的人?” “嗯?”周泽之笑了笑,含笑道:“殿下要来,自是不能让其他人失礼与您的。” 父皇在他面前总是对周泽之赞赏有加,说他聪颖机敏,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加之之前的相处,对于他能猜到自己今日前来,玉珩并没感到惊讶。 他神情不变,极为自然的找了张凳子坐下,视线锁着那人,“为何不撩开帘子?” “泽之尚在病中,容颜有损不便见人。” 玉珩也不强求,缄默了几息,突然道:“多谢你。” 虽是短短三个字,却包含了他对周泽之无尽的感激,真情实意的紧。 “多谢我?”黑乎乎的人影动了动,语带诧异,“殿下真是说笑,我有何可谢的。” 见他还不肯承认,玉珩抿了抿唇,直点主题,“南疆的神医,是你请来的。” 百分百的肯定句,让周泽之抬起眉头,他好笑道:“什么南疆的神医?殿下在说什么?” “不知你为何否认,但我知道是你就行。” 周泽之:“……” 须臾,他出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都说皇室暗卫遍布天下,但整个大宋朝的版图何其辽阔,怎么着也得有盲点。只有地处上京,天子脚上才会四处安插眼线。 这件事他做的着实隐秘,玉珩就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周泽之脑中思绪飞转时,玉珩解惑道:“本来我也认为那老头是手下寻到的,但现在想想也未免太过巧合。” 他唇角微掀,“我相信太多的巧合都是刻意,偶然并非偶然。” 周泽之:“就因为这个……直觉?” “当然不是。” 说到这里,玉珩面上兀的闪过一丝嘲讽,也不知是对他自己的还是对玉氏一族的,“皇家可从来没对什么苗族有过所谓的恩情,如果真要论起恩来,也只有你们周家有的。” 周氏祖父在青年时曾经偶得过一株罕见灵草,因为不通药理,便转赠给了好友。 那个好友啊,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也正是应着一株药材,苗族一族才会欠了周家一个大恩,一个顺顺利利培养出万蛊之王的大恩。 周泽之作为周家下一代的继承人,亲自去南疆请族长出山自然是轻而易举,那老头临走说的欠的总算是还清了也就说得通了。 “原是这里出了纰漏。”周泽之无奈的轻叹一声,低声道:“那还望殿下保守这个秘密,别告诉云容。” “为什么?”没料到周泽之会提出这种要求,玉珩奇怪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知道。毕竟啊,他这么个性格的人,要是知晓了一切,心里铁定记我一辈子,想必殿下也是不愿的吧?” 话落,周泽之轻笑出声,“所以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玉珩:“……” 他竟一时有些失言,仿佛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头。这种情况只有在面对云容时才会出现,今日,难得的,他会在周泽之的身上感受到这种类似于捉摸不透的感觉。 太新奇了!! 这世上居然有人不想让心上人牢记一辈子。难道是想泯然众人,在他生活中当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吗? 很明显,周泽之不是这样的蠢货。 玉珩如玉指尖忍不住在实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坦言道:“我是不想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在阿容心底留有痕迹。” 他垂下眼帘,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佩接着道:“但你不同,你可以。” 救命之恩大于天,阿容和他的命都是周泽之救的,不应该对阿容隐瞒,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一点上他还是分的清。 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告诉云容,周泽之惊讶了一瞬。玉珩对云容的占有欲可怕至极,他本以为他可以成功劝服他的。 没成想…… “也罢。”里边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周泽之缓缓撩开帘子,露出了床榻上遮掩住的身形。 男子清隽雅致的面容一片煞白,上面看不见丁点儿血色。也正是因为皮肤十分的白,才显得他额头到双颊的细长口子分外狰狞,点缀在这张面上,生生破坏了原有的好皮相。 连带着展露在外的手,也比脸上好不了哪去,甚至是要惨烈许多。 瞧见他这副尊容,玉珩眼眸睁大,下意识的道:“怎么弄的?” 周泽之曲起手臂,半撑起身子懒懒的倚靠在软枕上,姿态随意,一举一动美好的皆可如画。 此时虽然皮相不佳,但自小浸入骨子里的优雅与尊贵让他在玉珩面前也不落分毫,事情被摊上明面,他也没必要瞒下去,启唇道:“去寻别人的族地,当然得花点代价。” 说得倒是轻描淡写,要不是看着他一身的伤和这一屋子浓浓的苦药味儿,他还就信了。 不知怎的,玉珩兀的感觉喉咙有些干涩,他喉结滚了滚,喑哑道:“为什么?” 为什么……在受了这么多的苦后,还要把更多的心酸与委屈徒留给自己? “为什么?”周泽之无意识的重复了这句话,忽而低笑道:“因为,我爱他啊。” 一提及那人,周泽之的眉眼都不禁柔和了下来,他慢慢抬起眼帘,纤长卷翘的睫羽似是蝴蝶的翅膀,振翅欲飞,第一回没用敬称,唤了玉珩的名字,“玉珩。” 他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对云容的爱,不比你少上半分。” 世间之人爱的方式千奇百怪,有人是占有,是掠夺,有人是宠爱,是分享。而他,则是付出和成全。 第75章 “这件事别告诉他。” 周泽之再次重复了一遍, 复又垂下眼睑, 长长的睫毛在他冷白的面皮上打下淡淡青影, 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是淡淡的, “我不想,以这种方式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特别是——愧疚。” 这样来的感情他既不喜也不屑。 他啊, 是想正正当当的得到这么个人,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为此他隐忍多年,只想要等他长大, 没成想…… 周泽之目光缓缓偏移,移到了玉珩那张骄阳烈烈的脸上, 少年的带着无与伦比的朝气,充满了活力。他忍不住感叹一声, “真是……不甘心啊。” 那是来自他心底深处最最直白的想法, 是的, 不甘心。 但有再多的不甘心,他的云容啊,还是跟着面前的小子走了。他昨日赶回来不是都已经瞧见了?怎么还心存妄想呢。 回想过往, 种种思绪在心头萦绕, 让周泽之本就疼痛的身子变的更为煎熬, 身体似是温温的燃着一把柴,缓慢的灼烧着他的内心。 他下意识的揪紧了身下的被褥,头一回像个女孩子似的,管不住自个儿翻涌的情绪, 眼眶蓦然酸涩。 他眨了眨发涩的眼睛,稍稍抬起头,强忍住这股涩意。望着床顶上挂着的帘子,轻声道:“玉珩,好好对待他。” 输了就是输了,再多的苦,他也认了。 玉珩瞧着他蜷缩的伤痕累累的手指,沉默片刻,兀的开口,“周泽之,我不如你。” 就算生在皇室,玉珩他也活的自在洒意,是个肆意的让人艳羡的角儿。加之他本人身份尊贵非常,皮相更是万中无一,还生了副玲珑心肝,简直就是生来便要气死一杆人的存在。 打小便不服任何人,这还是他生平先例,去主动承认自己不如某个人。 “你不如我?”收起了自个儿面上的失态,周泽之挑了挑秀眉。 他现在虽然容貌有损,但一举一动仍是赏心悦目,好看之极。听到玉珩的话,周泽之侧躺的身子略略抬起,颇有兴致的扫视着他,“此话何讲?” 真真是新奇,高傲如六皇子,居然也能从他嘴里听到个拜服来。 玉珩丝毫不显尴尬,坦然的接受床榻上的人对他的打量,温声道:“如果不是头上顶着个六皇子的身份,我要扭转阿容对我的态度又谈何容易。” “说到底,在感情上我不过就是个混不吝的,讨厌非常。”说着说着,玉珩嘴角倏的勾起一抹弧度,直视着周泽之,“可你就不一样了,懂得如何钻入人心。如果把这顶帽子给了你,恐怕阿容……早就被你哄骗了去吧。” 周泽之因着身份和对待感情的方式,准备打的是持久仗,而他却不顾虑这些个,单刀直入,简单的很。——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处理感情的方式,他输就输在了前者。 “你对阿容的心,确实……不比我差。”虽然极不想承认,但玉珩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是能为云容舍弃一切,把他看的比生命还要重上千万倍的人。 话落,也不管周泽之是什么反应,玉珩从凳子上起身,恭恭敬敬的朝榻上人行了一礼,“多谢你,救了阿容。” “关中一事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最后深深的望了眼周泽之,知道他现下必定是不怎么待见自己的,玉珩没再留下,也没许什么承诺就径直走了。 毕竟啊,他骄傲,周泽之那般龙章凤姿,天之骄子似的人物,也有着独属于他自己的骄傲。 这情,他替阿容为他记下,记下这沉甸甸的双份人情。 瞧着玉珩离去,周泽之也没唤人送他,而是目光游移,落在了不远处的黄花梨多宝格上。 他讷讷的盯了它半响,最终还是掀了被子,拖着伤痛的病躯一步一步艰难的挪 到了架子前。 临了,又是一阵沉默,他慢慢蹲下身子,捧出了一只精致的描花漆金盒子。小心翼翼的拿着它,周泽之坐到了方才玉珩坐着的位置上。 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钥匙,伴随着“咔嚓”脆响,锁着盒子的小金锁被主人打开。他素手捻出一个物什,细细看去,竟是一张泛了黄的试卷。 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个大字,“云容。” “云容。”口中极轻极轻的念着这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周泽之柔软的指腹在上头来回的轻抚,面上兀然带了点子笑意来。 把放置在描金盒子里的东西悉数取出,呈现在桌上的赫然是一沓沓的信封。 尽管被主人保存完好,但瞧着那信封的模样,依然有些陈旧泛黄。 ——那都是他这些年写给云容的信件,里头不仅仅写了他的情感,还同时记录着两人的生活。 点点滴滴,日常的,琐碎的生活。 原来还想着,等到云容能接受他的那天,就亲手把这个盒子交与他,小小的盒子,却带着他对云容的一片情深。 可惜啊,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呀,再也不可能有把眼前物件交到他心上人的手中的……机会和权力了。 周泽之颤着手拿起一封,抽出里头泛黄的纸张,抖开看见上面画着的稚嫩少年,那是三年前的云容,青涩的单纯的美好模样好似长在了他的心尖尖上。 末尾一行俊秀题字:“愿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也是因为这个,他多年来守着他,护着他,也……爱着他。 周泽之讷讷的看着这幅画,终究是没能忍住,眼泪从眼眶里极涌而出,顺着面颊砸落在桌面上,发出吧嗒声响。 他的心上人,肉中肉,于他,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最终,还是破碎了。 第76章 云容回到云府时天色已晚, 因为早前就与他娘打过招呼, 所以他并未担心周氏会挂念与他, 径直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门外守夜的小厮看见主子,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里头守着的丫鬟听到动静也急忙迎了出来。 夏竹在门边朝云容福了福身子, 小心的打量了下他的脸色, 瞧着他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含笑道:“少爷今儿个玩得可是尽兴了?” 云容回想了一下,应道;“还算是吧。” “洗漱物什均已准备妥当, 少爷早早收拾完了也好安置。”夏竹紧跟在云容后头,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那你怎地不睡?”云容转过身来, 寻思了下,道:“我记着今晚不该是你伺候来着?大晚上的怎么不去休息?” 他明明说过晚上不必留在房中为他守夜, 可是没法子, 大宋朝规矩如此, 拗不过来。好好的丫头比他年岁还小,就要时时刻刻提神,熬一整夜, 这怎么受得住? 为此他经常把这帮丫头要么赶到侧间, 要么一个不留, 悉数哄出去。 “哪里有主子未曾归家,奴婢就自行安歇的道理?”冬梅端着个面盆,秀气的小脸上隐含着担忧,“少爷, 您不回来我们怎么睡的下?” 云容:“……” 他蓦然想起他刚从皇宫归府时,他身边伺候的这四个丫头是清减了不老少。 原是以为夏日闷的慌,女儿家免不得娇气,食欲不振所致,加之他出事儿只有自己母亲和她心腹知晓,丝毫没有外泄,所以他压根儿就没往这处想。 清减是真的清减了,但不是饮食,而是因着心里挂念他。 理通了这茬,云容眼中划过一丝暖意,挂着笑意的唇角弧度变大,柔声道:“这么贴心的暖心姑娘,我可真是舍不得。” 古人早熟,这么隐晦的一番话都令夏竹冬梅徒然红了脸颊,忍不住害羞道:“少爷在胡说些个什么,什么舍不得,奴婢自然会一直伺候在少爷身边的。” “哈哈,等你们岁数到了可是要怪我的。”朝两人打趣了几句,云容迈步走进里间。 简单的洗漱之后,云容平躺在床榻上半阖着眼,旁边的秋兰把明日主子要穿的衣裳整理的挂在架子上,似是想到什么,她提着洗衣篮子朝云容道:“少爷,夫人让我告诉您,老爷大抵后日便能回了。” 半阖的眸子倏的睁开,放松的大脑下意识的紧绷了起来,云容楞了片刻,淡淡道:“可是让我去码头接父亲?” “那倒不是。”秋兰摇了摇头,“夫人说少爷只需在家中等待便是,老爷走的并非水路,回来还得进宫面圣,因此无需家眷前往。” “……知道了。” 随着蜡烛一盏盏的熄灭,明亮的屋子渐渐失了光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漆黑一片。 云容静静的躺在榻上,睁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冥想了两刻钟,他才轻叹一声,该来的迟早要来,跑也跑不掉的。 *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这两天云容并没有再在私下里见过玉珩,而是乖乖的待在家中,像平素一样,规律的作息着。 他手中捏着一卷书册,坐在花架子底下。虽说是在看书,但半响也不见他翻上一页。 身后伺候着的夏竹见状,抿了抿唇,小声道:“少爷,您可是疲累了?” “嗯?”云容侧了侧脸,疑惑道:“何出此言?” 瞧小姑娘的神色,恐怕是以为他看了劳什子的孤本,把自己都给看的蒙圈了去。 不过他心神确实不在书上,便干脆放下手中书籍,转了转长时间举着泛酸的手腕,温声道:“你且退下吧。” “是。”夏竹秋兰依言退下,整个花架子下徒留云容一人。 嫩绿的深绿的藤蔓攀攀爬爬,有一角柔软的触须伸出了jiojio,向此间主人递出独属于盛夏的魅力。 云容探出手摸了摸小小的叶片,目光放空盯着虚空一点。 这段时间他冥思苦想,想着该如何以一种近乎合理的,顺畅的通情理的方式去向他的爹娘坦白,把他和玉珩的事儿给一股脑的交代清楚。 知道自个儿对待感情似是白纸,但他不懂,不是还有行家在吗? 为此,他查阅了不少典籍,细看了他大姐姐留在家中的情爱故事与话本,总结了数十条经验,思来想去良久总算是得出了个结论,那就是——狗屁不通,完全胡诌。 书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过要如何去处理像他和玉珩这样的情况,才子佳人的烂俗戏码更是写的狗血连连,他感觉自己被雷了个底儿朝天,身心俱损。 云容脑中兀然冒出了四个大字,“听天由命”。 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个杂七杂八的玩意儿统统放下,云容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来——硬着头皮上。 “少爷,老爷回来了,夫人叫您去正院相聚。”周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屈膝行礼,面带喜色的对云容说道。 “嗯。”云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旋即起身跟着春桃离去。 还没走到院子,远远的就能听到热闹的声响,云容心跳不禁稍稍加快,见着几个穿着喜庆的婆子从正院走出。 ——这是大宋朝的习俗,府上凡是有过出了远门的人,不论男女,归来后都要请类似于“喜婆”的人过来给撒水烧衣。为其祛除晦气,增添福运。 看来他爹已是拾掇好了行头。 云容迈进屋内,云夫人立马朝他招了招手,“容儿,快过来坐。” “爹,娘。”给父母行过礼后,云容才直起身子缓缓落座。 “一月多不见,容哥儿似乎成熟了不少。” 从他刚跨进门开始,云尚书便注视着他,这时离的近了,虽然云容脸上平平静静,没甚表情,但他为官多年又是个当爹的,云逸自然能发觉他儿子的不对劲儿。 见他眉宇间似乎拢着一团郁气,云逸挑起眉梢,随口问道:“容哥儿可是藏着什么心事儿?” “是有心事,正想要与您们说。”云容温声道。 这话说得也甚是随便,比吃饭喝水还要来的简单,任谁也不会觉着云容要说的是个什么大事儿。 云逸顺手端过放置在身前的茶盏,伸手拨了拨茶盖,“说罢,我听着。” 瞧了瞧云逸,又瞧了瞧一侧的周氏,云容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和玉珩在一起了。” “噗!!” 方方喝进去的茶水还没在嘴里过一遭,便一下子喷了出去。云尚书当了半辈子的礼部尚书,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但他顾不得喷洒在黄花梨木桌上的水渍,像是没听见似的,掏了掏自个儿的耳朵,头一回质疑自己的听觉,云尚书讷讷道:“你说什么???” “我和玉珩在一起了。” “什么??” 抹了把脸,云尚书眨巴了下眼睛,再次问道:“你说甚?” “……” 本来还决心满满的云容看见他爹像是傻了似的,语气都不自觉的弱了下去,含着点子怯懦,“……我和玉珩在一起了。” “……” “……” 沉默,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空气都仿若变得僵滞,云容一动不敢动,接受着来自爹娘的审判。 这时,云尚书兀的开口,他很小心的问了一句,“在一起是指那种好友的关系吗?” 云容蠕动了下嘴唇,声音发干,“就是字面上的意识。” 话落,侧面徒然传来一声尖叫,周氏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染着鲜红豆蔻的指尖指着云容,尖声道:“容儿,你怎可说如此胡话?” “我……没有。” 云容闭了闭眼睛,梭然起身直直跪下,双膝与地面相碰发出声闷响,“孩儿已与六皇子私定终身,结为一生伴侣。” 第77章 “什么?!私定终身?!”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过于惊讶的消息把周氏给骇的脑子嗡嗡作响, 眼前阵阵发黑。要不是旁边坐着的云尚书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免不得要啪叽一下给摔到地上去。 从鼻腔里喷出几道粗气, 还没来得及缓过症状,周氏便猛的一手拍在实木桌上, 把整张厚实的八仙桌都给拍的框框直响, 可见她用的力道之大。 “你!” 周氏急喘了下,睁大的眸子扫过沉默跪在地上的云容,倏的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 宛如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疯狂摇晃着他的肩膀, 连声道:“是不是六皇子逼你了?是不是玉珩逼的你?!” 她心中对她儿子仍旧存着一丝希翼,教养十几载, 一个好好的男儿不可能说断袖就断袖了去, 周氏讷讷道:“一定是, 一定是,一定是皇家,是玉珩, 是皇后, 是圣上, 是他们逼你了是不是?!” 越说周氏的声音越是尖利,最后一句几乎是从她喉咙里嘶吼出来的,尖的可怕。 “夫人!” 云逸见着她癫狂的样子,连忙起身安抚, 岂料还没碰上周氏,便被一脚踹开,“都是你干的好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把云容如今的状况大半都怪在了云逸身上,周氏盯着他的眸子几欲喷火。 抛去了端庄贤淑的作态,云容被周氏连番摇晃,整个身子都左右摇摆。 剧烈的动作使他前不久才将养好的身子感到难受,胃里传来一阵呕意,他面色慢慢发白,视线瞥过他娘那双眸发红,面目狰狞的疯魔模样,心中活像油煎。 可再是难耐,云容还是回答了前头的问话:“并没有谁逼我。” 他缓缓抬起头,双手小心翼翼的拉住周氏衣角,轻声道:“是我自愿的。” “你……自愿的?!”再多的动作都卡壳般停了下来,周氏转了转眼珠子,瞧着云容冰白的脸蛋,试图从他脸上瞧出些端倪。 ——可惜了,并没有。 “啊啊啊啊啊啊!!!”周氏猛然爆发出一阵尖啸,原就睁大的眼睛此时睁的更大,目眦欲裂。 她圆圆的杏眼里也随之出现几缕血丝,情绪极具不稳,一下便把云容推倒。 “你,这个,混账东西!!”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周氏嘴里蹦出,每崩出一个字,她的怒气值就飙高一丈,到后来转变为滔天怒火,直直向云容扑来。 而他不知悔改,死活不变的顽固模样让周氏心肝俱痛,宽袖蓦地横扫过桌面,把放置在桌上的茶盏直接掀飞,“嘭”的几声巨响,其中一盏径直砸在了跪地之人的面门上,其余则被齐齐摔成八瓣。 云容丝毫不敢躲闪,迎面来的瓷杯生生刮落了他的表皮,瞬间头破血流。 血液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从额头滑下脸颊,后滚落到绒绒地毯上消失不见。淡青色的软垫很快氲湿了小块,为其平白增添了不少艳丽。 不过云容的受伤并不能让周氏感到半分气消,恰恰相反,她的怒火一蹦三丈高。都说爱之深责之切。她之前有多爱云容,现在对他就有多么责难。 之前对他抱的期许有多大,现在的失望就有多高。剖心泣血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时情绪的十之一二! “逆子!” 从心肺里抠出这两个字眼,周氏眼眶爬满血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她一下下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恸哭出声,“逆子啊!我怎么就生了你怎么个逆子?!” 此话诛心!比最最锋利的剑刃还要来的伤人。 云容听到先是呆呆的望着周氏,随后眼睛酸涩的厉害,眼中不可抑制的泛起了点点泪花,“是儿子不孝。” 他突然朝周氏所在的位置磕了个头,磕的又快又狠,“咚咚咚”接连不断的沉重闷响随着云容的动作,不停回荡在空中。 “你这是作甚?” 不管周氏心中能有多气,多怨,她到底还是个当娘的。更遑论她还就只有云容这么一个儿子。 她忙不迭的奔过去,探了手就往云容额头上垫,感受到掌心一片湿腻,周氏双手捧着云容的脸把强行他搀起来。 看着他满头满脸的血,糊在惨白的脸色,周氏怕的浑身发抖,拿了帕子摁住,“你这么做是想要逼死我吗?你这个不孝子!” “容哥儿!” 云容凄惨的模样令云逸怛然失色,他蹲下身子,面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颓败之色,精气神儿仿佛一下子便垮了下来,叹息道:“缘何折腾自己。” “孩儿……不孝。” 古人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今后要跟玉珩扯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他确实,不孝至极。 “别说了。” 默默的擦干了眼泪,经过刚才的一通发泄,周氏断掉的理智又找回了些许,照着云容强硬的架势,难道要她逼死自个儿的儿子? 周氏哑声问道;“你是怎么……怎么跟六皇子在一块儿的?” 明明月前容儿还是不同意的,又怎地突然间就同意了? “我……”云容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爹娘有关于他和玉珩的往事,相遇相知相爱,事无巨细的交代了清楚。 “……大抵是在和玉珩日渐相处之下,不知不觉的便喜欢上了他,偏偏到了七公主下毒前夕,自己才醒悟过来。” 云容苦笑一声,如果不是他感情迟钝,他和玉珩,也不会走的那般艰难。 “六皇子,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周氏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炽烈的情感,不应该是那些个春闺少女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吗? 端茶递水,沐浴洗足,那不是下人才做的事儿吗?更别提什么舍身挡箭,斩杀德妃,生随死殉。 ——生活全然为一人而转,那是连带着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做不到的事儿啊。 能让天下唯二的嫡出皇子,为云容做到这分上,无怪乎他会动心。 这些举动,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为之动容。 何况周氏不是什么烂心肠,她有着女人的一颗柔软的心。周氏定定的盯着她的儿子,半响,才喉咙发干道:“他说的没错,他……确实,比任何人都要爱你。就连你的父母……也不及他。” 她是真心的……感谢他,感谢玉珩为云容的付出与对云容的守护。 可感谢归感谢,并不代表她就愿意把她的容儿送给他。 瞧出周氏面上的松动,云容伸手握住她的衣袖,缓缓道:“娘,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 “吱嘎”一声,不知怎的,外面关着的大门兀的开了,于逆光下站着一个人影。 汹涌的白光争先恐后的从他背后钻进来,过于强烈的光线霎时模糊了那人的身影。只能依稀看到,飞扬的一抹浓浓的耀眼的红。 第78章 “谁?!” “玉珩。”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听到云容口中的名姓, 周氏和云尚书蓦地转过脸, 正对着来人。 静默的又十分焦灼的因子在空中蔓延, 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沉淀着。 刺目的白光下,周氏眯了眯眼睛, 恰逢正主, 要不是所谓的君臣有别,森严等级在她脑海根深蒂固,恐怕她早已向玉珩飞扑而去。 狠狠咬着自己的后槽牙, 周氏极力的压抑着汹涌的怒火,朝那影子道:“不知六皇子驾到, 有失远迎。” 话说的客气,可语气却是低沉的吓人, 瞧不出半点欢愉。 他们一家子都跪蹲在地上, 也倒免了对玉珩的行礼。 “阿容。” 完全忽视了周氏对他的态度, 玉珩瞧着云容满面的鲜血讷讷出声。 他脑中兀的跳出那日熙和殿中云容吐血昏迷,紧接着便卧床不起,危在旦夕的画面, 那可怕到令人颤粟的浓厚阴影, 像是一块永远也化不开的墨, 顷刻间便把玉珩的心脏染黑。 有冷的猩红的光从他眼中划过,其中掺杂着对世人的近乎恶毒的黑,让他漂亮的茶色眸子渐渐升腾起一片雾气。 情绪悄然变化,那恶意太浓, 浓烈到连带着主人的面目也变得渐趋扭曲,被团团白光遮挡,看的并不很真切。 ——至少,沉浸在云容所带来的震惊中还未缓过神来的云家父母是丝毫不知晓的。 “玉珩。” 轻轻的一声呢喃,霎时破开了迷雾,即将被点爆的情绪兀的一收,玉珩愣了愣,下意识的应道:“嗯。” 等回过神来,才浸出一身冷汗。他刚才在想什么?他怎么能动那样歹毒的心思。更惶论,那可是……他心上人的爹娘啊。 玉珩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的三人,眼珠子迟缓的动了动,在眼前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徒然跪地,火红色的袍子在他身边铺陈开来。 他生平头一回,对着不是父皇母后的人俯首。 在云容身上,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的头一回,再多一两次的,也不碍事。 恭恭敬敬的连磕了三个响头,没带半点的含糊,直磕的额头泛起青紫,玉珩才稍稍抬头,丝毫没端着劳什子皇子的架子,轻声道:“不关阿容的事儿,是我引诱他在前,伯父伯母有什么火气尽管朝我撒便是。” 说到这,他顿了顿,垂下眼睫,纤长的睫羽撒下一扇青影,“阿容他少不更事,是我恬不知耻,寡廉好色的歪缠与他,他不过就是个……受害者。” 把一切过错全给揽到自个儿身上,又在自己头顶扣了这么顶帽子。 话落,玉珩复又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好似他真的犯了什么罪不容诛的大错,他低俯着,以一种绝对恭敬顺从的作态,摆明了自己的心意。 “不许你这么说!” 极度自贬的话让云容本来就红着的眼眶更为嫣红,他忍不住冲跪地之人大吼道:“玉珩,你给我起来,我不许你这样!快给我起来!” 他挣扎着,探了手就要去扶他,他是那么一个骄傲肆意的人啊,生来便注定不凡,真正的天之骄子,合该踩着世人俯瞰人间,怎么能有如此卑微的动作。 简直是——低到了尘埃,任人践踏。 扶住玉珩的手臂,云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都没能把他从地上拉起,纹丝不动的仿佛是地里生了根的大树。 “你给我起来啊!” 再次使力,却因着今日的一番折腾和极力的拉扯,反弹过来的力道让云容一下子便跌倒在地,摔出一声闷响。 可疼的不是他,是垫在他身下的六皇子。 没人看到他的动作,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就躺倒在了云容身下,为其垫背。 “阿容,你没事儿吧?可是疼了?” 还是那副关心小孩子的语气,偏偏配上了满头的青紫,滑稽可笑中又带着几分苦苦的涩意。 说话的主人侧过脸来,露出了全貌。原本光洁玉白的额头此刻血肉模糊,也不知玉珩怎么磕的,竟让好好的额头皮肉翻滚,变得狰狞可怖。 “你!” 震惊的看着玉珩凄惨的模样,云容连忙起身捧了他的脸,猩红的血液顺着额角滑落,终是汇聚成几道细小的血流,淌在云容的手背上。 白皙的皮肉混合着鲜艳的色泽,两种颜色的碰撞生生带来一股子奇异的诱惑,美丽又邪恶。 “你做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盯着手上温热的血迹,云容声音都猛然拔高了几个调子。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 瞧着云容惊恐害怕的模样,玉珩牵起嘴角,轻轻抚上心上人的手腕,温声道:“总不能,什么苦都让你受着。” 他叹息一声,缓缓道:“你受得伤,我也得受。” 说话间玉珩略略歪头,眼角向上挑起,眉宇间竟然还透露出几分天真的纯质意味来,那种独特的少年感叫人淡忘了他的强势,回想起这人的年岁,不过也就十六七。 可这含着淡淡叹息的内容,却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和追逐。 他既认定了云容,就此生都不会改变。 瞧着两人深情的戏码,云夫人眸中情绪翻滚,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决定顺遂了儿子的心意,勉强柔和了声音:“你们快些起来吧。” 堂堂六皇子能放下身份,面子和尊严,在他们身前磕的头破血流,可见容儿与他们说的那些个事儿都是真的。 这样的感情比火还要炽烈上千百倍,挡也挡不住。 而融刻进骨子里的执着也会让六皇子想尽办法,用尽手段的达到目的,决计不会对容儿罢手。 此时不同意,难不成今后要闹到六皇子强取豪夺的地步才甘心吗? ——最最重要的是,自己儿子对玉珩显然也是情根深种,打从那人来了之后,便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既如此,她……便不做那恶人了罢。 第79章 “娘!”察觉到周氏的退步, 云容猛的转过脸去。 此刻流在他面颊上的血迹已然干涸, 由鲜红凝固成暗红色。周氏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片刻, 干着嗓子道:“你与殿下的伤口需要及时处理, 我这就去寻府医。” 话落,似是再也受不住般, 周氏急忙夺门而逃。 “娘!”看着他娘匆忙的背影, 云容下意识的便想去追,一侧的云尚书与玉珩同时拉住他,阻了他的动作。 “让你娘冷静冷静。”云逸蹙了蹙眉, 害怕云容担心,便温声道:“总得需要点子时间叫她缓缓。” 他眼眸扫过半趴着的玉珩, 客气道:“不知殿下可有空闲,能否与臣一叙?” 玉珩点了点头, 应道:“自是有的。” 瞧他答应, 云逸缓缓从地上起身, 随后挺直了脊背,即使裹着宽袍大袖,也丝毫不影响他挺拔身姿, 反倒为其增添几分儒雅。 一扫方才的狼狈, 云逸又恢复了一朝尚书应有的模样, 踱步离开。 云容:“……” 他爹想跟玉珩交谈些什么?他心里免不得为玉珩担心,虽说玉珩身份尊贵非比寻常,但他爹怎么说也是为官二十几载,他做官的时段加起来比玉珩年岁还要来的长, 该是不怕他的。 “玉珩,你……” “不必担心。” 玉珩截住云容的话头,微微一笑,“若是连这点考验都受不住,又有什么资格和你在一起?” 安抚的拍了拍心上人的手,玉珩撑起身子,管也没管压出褶皱和沾上灰的衣裳,就这么径直的出了屋门。 偌大的房间,霎时变得空落落的,云容久蹲在地,腿麻木了一片。他扶住摆放在不远处的凳子,艰难的直起腿,慢慢站起。 “少爷。”一个柔柔的女声响起,其中包含着对自己的关心和担忧。 手臂感到一阵助力,云容侧过脸去,原来是母亲跟前的大丫鬟春兰,他嘴边略过一丝笑意,看来他娘还是放心不下他的。 春兰身形往左一偏,向后道:“劳烦林大夫为少爷诊治。” “姑娘这话老朽可接不得。”一名背着药箱的老者朝云容行了一礼,低头恭敬道:“见过少爷。” 这时他也不讲什么上下等级,没等主子回应便抬头细细的打量着云容的伤口,行医大半生,他自然一眼便瞧出了口子的深浅。 府医旋即又行了一礼,轻声道:“少爷这伤并无大碍,待老朽开两瓶药,只消三两日便可恢复如初。” “是吗?可这这,流了一脸的血。”得出这么个结论,春兰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是看着唬人,瞧着可怖罢了。”没等府医开口解释,云容浑不在意的拂了拂袖摆,掸了掸袍子。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娘虽说怒气翻涌,可到底是没舍得对他下甚狠手。 在春兰的伺候下净了面,擦上药后,云容静静的端坐在黄花梨木桌后,单手支着额头,双眸放空。 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直把站在身后的春兰给吓的够呛。可她丝毫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主子,让云容情绪变的更加烦躁。 偶的转了转眼珠子,余光瞥见小丫头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作态,云容奇怪道:“你这是作甚?” “啊,奴婢是怕……”慌不择言的情况下,竟然险些将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给捅出去,春兰登时闭了嘴,低下头去不敢看云容的脸色。 “嗯?” 云容挑起精致的眉尖,心底感到好笑,他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你莫不是怕我想不开?” “奴婢不敢。” 听闻主子的话,春兰心尖一颤,立即跪俯在地,既使地面铺着一层绒毯,也依旧能听到双膝碰地的沉重闷响。 “我不过是玩笑之语,你无需如此紧张。”方才她跪的太快,云容都没反应过来。他当下便伸出手略略一扶,把春兰给扶起。 走神期间,他竟是忘了在这样的时代,哪里有下人揣测主子心思的分儿?更别提什么不好的思想了,那是——大不敬,足以惩处半条命的错。 瞧着她还惴惴不安,云容出声安慰道:“别怕,我方才没听清,也不会有人知晓。” 他眨了眨眼,说,“你去给我泡盏茶,我有些口渴了。” “……是。” 明知道这是少爷给自己台阶下,春兰却一直愣愣的站在那儿,不知怎的,她眼眶有些泛红,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席卷了她脆弱的内心,明明,明明主子已经够烦心难受了,可仍是顾虑着她这么个小丫鬟的感受,她…… 舌根渐渐泛起苦味,春兰刚想说点什么,掩住的屋里兀的被人从外头推开,传来轻微的吱嘎声。 经历了两个时辰的赛跑,日光已经褪去了午时的白炽,变得柔和了许多,带着几分夕阳的暖意,浅浅的洒在屋内。 “玉珩。”于光下,火红色的衣角随风轻轻摇曳,美好的几能入画。云容黯淡的神色徒然点亮,眼中爆发出一股难言的光彩,明亮至极。 可下一秒,看见黑着脸站在玉珩身后的云尚书,云容默默的收敛了情绪,低声道:“爹。” “哼。”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云逸看也不看自家儿子一眼,抿着唇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一只凳子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臭着的一张脸,活像是谁欠了他万儿八千两的银子。 见状,云容拧了拧眉,轻声唤道:“爹?” “哼哼。” 云容:“……”所以他爹这是被玉珩给气傻了? 云容狐疑的看了玉珩一眼,瞧他面上神情自若,还颇为自觉的理了理衣袖,径直坐到了他的旁边。 他脸上的血迹不知在何时被清洗了去,经过大夫处理的额头上缠着几圈白纱,雪白的纱布与黑色的发互相交融,几缕调皮的碎发柔柔的搭在他眉眼间,令其耀眼映丽的容貌都蓦地生出点子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美丽的脆弱的令人心折。 因着缠绕了白纱,眉眼间本就有着独属于少年的纯质感愈发浓厚,竟然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天真。配上那挺直的鼻梁,嫣红的唇瓣,云容不自在的挪开了视线。 原来男子,也可以美的这般惊人,让人目眩。 正在尴尬之际,奔出去“找”府医的周氏施施然的入了席,她此时早已拾掇妥帖,发髻也盘的好好的,金色步摇簪在发中随着主人动作微微摇晃。 云容眼尖的发现,他娘换了身花样相差不大的衣裳。 四个人坐在位置上,一个生闷气,两个没事儿人,剩余的那个一头雾水。 云容目光环视一周,犹豫几息,还是启唇道:“爹娘,你们……” “我们好得很。”话都没听个齐全,夫妻俩便异口同声的回道。 云容:“……” 可能也是觉着自个儿的态度不妥,周氏缓了口气,朝下人吩咐道:“准备摆膳。” “是。”恭敬的福了福身,几个丫头退下了。 “这这,这便用膳了?”云容惊了,这事儿都还没解决个透彻,怎地就要吃饭了? “时辰到了,自然是要用的。”周氏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故意调侃道:“难不成你想让玉珩饿着?” 云容:“???” 他娘怎么突然间唤起玉珩的名姓了?虽说往日里也是有的,但那也是在气急了的情况下,关上门说的。这当着本尊…… 他震惊的看着周氏,耳边就传来一道有礼的华丽语调。 “阿容面皮薄,还请娘不要拿这事儿打趣与他。” 云容倏的转过脸去,直直的盯着玉珩,讷讷道:“娘?!” “说什么胡话呢,我是你夫君。” 玉珩轻笑一声,斯条慢理的探手,当着他爹娘的面,堂而皇之的捏了捏他的脸。 云容:“……” 第80章 “夫君?!” 呆呆的盯着玉珩, 云容不可思议的拿手指了指当事人复又指了指自己, 惊诧道:“我的?!” “难不成, 还是别人的?”玉珩挑起眉梢, 眼里浮现一层笑意。 “……”环顾四周,桌上的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仿佛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云容惊了。 明明, 明明早前他娘还极度反对,那要死要活的作态可把他给吓的够呛,可现在她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 但已是没了原来的排斥,反倒是端出副欣然接受的架势。 “别在这儿卿卿我我了, 也不嫌躁得慌。”云尚书斜睨了玉珩一眼,没好气的朝云容说道。 莫名躺枪的云容:“……” 这顿饭吃的颇为规矩, 全程没人发出半丝声响, 云容多少有些不自在。 沉闷的空气让宽敞的外间都变得逼仄, 云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刚想说点什么调节气氛,就被周氏恶狠狠的眼神给阻的哑口无言。 所以, 这是……怎么了? 云容思索了一番, 觉得可能是碍于六皇子这么个身份不好对玉珩做些什么, 便暗暗的对他施以冷暴力。 ——故意把他晾在这儿,让他难堪。 这样,既能落了玉珩的面子,又能不在明面上得罪他, 简直一举两得。 似是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云容抿了抿唇,打算打破寂静,胡乱说两句。不管怎样,玉珩都是他心悦之人,可不能让人在他家中平白受委屈,虽然,咳,他是该受着点。 “娘,我们……” “用膳期间说什么话?” 云容将将起了个头,周氏便打断他,蹙了蹙柳眉呵斥道:“食不言寝不语,没规矩。” “娘您不必拿这些死的东西去约束阿容。”玉珩宠溺的瞧了瞧云容,轻声道:“不碍事儿的。” 云容:“……” “这怎么行?” 周氏叹息一声,她又何尝想用边边框框去限制云容,“容儿既与你在一块儿,以后免不得要随你进宫小住三五日的,规矩还是捡起来的好。” 要论天下哪里的规矩最为繁杂,上京皇室当得一声老大。 “无事,随他性子便可。”玉珩取了左侧的公筷,提箸为云容夹了一筷子的八宝鸭,含笑道:“无人敢说阿容半分。” 言语中绝对的自信和对云容的维护令周氏和云尚书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像是放松了般,也学着玉珩的动作,取了公筷为两个孩子夹菜。 坐在一旁被动接受投喂的云容:“???” 所以说,他娘都开始思虑以后了?还去皇宫小住?把他轻而易举的卖出去可还行? 云容看着桌面上其乐融融的几人,一脸黑线。 他们怎么不问问他这个正主的意见?! 许是听到了他腹诽的心声,周氏兀的转过脸来,对云容柔声道:“容儿,你明儿个跟珩儿一起去永城候府看望下你大姐姐。” “珩儿?!”接二连三的惊讶,已经让云容神经渐趋麻木。 短短时间,他竟然经历了他娘口中六皇子到玉珩再到珩儿的转变…… “怎地了?”周氏奇怪的放下筷子,“凭着你俩的关系,说句大不敬的话,珩儿也算是我半个儿子,这么唤可有不妥?” “自是没有的。”玉珩面上泛起一丝晕红,有些不好意思道:“爹娘往后都可这般叫我。” 云容:“……” 饭后,云容瞧着在他房里坐着悠闲喝茶的某人,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你是怎么说服我爹娘的?” “秘密。”故意在云容面前卖了个关子,玉珩抬眼扫过来,轻笑道:“阿容是不是很好奇?” 他不好奇他能问他吗? “那……”慢慢站起身子,玉珩朝云容走近,耳语道:“亲一下就告诉你。” “你!”四下里都站着伺候的丫鬟,他怎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等孟浪的话来?云容羞怒道:“不知羞。” “又不是没亲过。” 玉珩暧昧的吐息喷洒在云容颈项,他稍稍歪头,朝云容撒娇,“几日都未曾亲近,我想你的紧。”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后传来,云容反手捉住脑后作怪的手指,低声道:“你注意着些。” 本意是提醒他注意影响,没成想玉珩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阿容放心。” 云容:“???”他放心什么? 很快,侧面光线蓦地暗了一截,云容视线望去,发现不知何时上头竖起了一本书,挡住了他半边脸,底下一只白玉的手捏着它,缓缓展开。 “这下,她们便瞧不见了。” “唔……” 夏竹冬梅等人登时羞红了脸,默默垂下眸子不敢去看主子间的亲热。 半响,书才慢吞吞的挪开,显露出二人的面容。 玉珩盯着云容被吻的水润的殷红唇瓣,餍足的眯了眯眼睛,砸吧了下嘴,狎-昵道:“奶味儿的糖。” “……” “不闹你了。”玉珩拉着心上人顺势坐下,极为自然的朝下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夏竹几个被玉珩周身气势所迫,下意识的就道:“是。” 待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均抖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自家主子,云容也没在意,摆了摆手,“退下吧。” 她们方才松了口气,一杆子下人恭敬的福身,秋月还贴心的把门给带上。 “你还真是不客气。”云容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对玉珩刚刚的行为进行评价。 “在阿容家还需要客气什么?”玉珩打趣道:“你我本一体。” 云容:“……”骚话连篇,不知羞耻。 静默中,玉珩忽的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要劝服爹娘很简单,只需两步。” “嗯?”终于扯到正题上,云容疑惑道:“哪两步?” “第一,要让他们知晓我对你的心意,无可逾越。”短暂的顿了顿,玉珩接着道:“第二,子嗣问题有了着落,便可迎刃而解。” “你……”这话听着虽然不难,但哪点做起来简单?云容双眸微睁,“你是如何向我爹娘陈诉的?” 玉珩收敛了神色,不答反问,“阿容,你可知我的身份?” 这不是世人皆知吗? “中宫嫡子。” “没错,嫡子。”他舌尖重重的咬在这两个字眼上,“这天下,有资格坐上皇位的唯有我和皇兄二人而已。” “父皇一向偏爱于我,母后……她虽不提,但我看得出来,她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担心和忧愁,皇兄虽是太子,但依着这走向,早晚我兄弟得大起干戈。” “退一万步讲,等过个十来年,父皇退位,皇兄登基,我一个胞弟难免分到许多权柄,再加上手头上的这些,对朝堂是一大祸患。” 玉珩微微一笑,“所以啊,我要是没有子嗣,就好办许多,也不会出现任何隐患。” “……” 听到这里,云容喉咙倏的发干,他艰难道:“……最终定下的太子位,是你?”是啊,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他还问什么。 他,为自己放弃了皇位?! 正是心绪杂乱之际,手上登时传来一阵温热,“别胡思乱想,我可不想跟我皇兄争那劳什子的皇位。” 玉珩轻笑一声,茶色的眸子含着十足的认真,“更遑论,我压根儿就没动过心思,去抢那等苦差事。”所以啊,还是让他皇兄顶上吧。 他可是向云父云母承诺了一生一世一双的,他此生守着阿容一人足以。 仔细观察了下玉珩的神色,见他面上没半分不甘,唯有轻快,云容手指蜷了蜷,回握住玉珩,“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玉珩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默了几息,才道:“在你大姐姐身上。” 云容:“???” 一头雾水,云容茫然的看着玉珩,“我大姐姐?”这关他大姐姐什么事儿? 思绪在脑海中转了转,徒然想到什么,云容一下子跳起来,“你莫不是想要过继?!” “爹娘只你一个嫡子,断不会让云尚书府嫡系绝后。” 提起这茬,玉珩脸不红气不喘的道:“但你与我成事儿,怎么可能会有孩子?——那便只能另辟蹊径,从云裳身上下手。” “想必,她是极愿的。” 第81章 云容:“……” 感情玉珩和他爹娘商谈了半天竟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他一时有些无语, 讷讷道:“想要别个永城候府的嫡子, 这怎么能行?” 自己家里没孩子, 去抢别人家的嫡长子可还行?更遑论他大姐姐肚子里至今还未有个动静,就这么被人给盯上了?! 恐怕也只有玉珩这样的混人能想得出来。 “怎么不行?” 玉珩神色淡淡, 仿佛提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也是, 在他眼里,凡事只要不跟云容自身攀扯,就算不上大事。 “云裳是你胞姐, 云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女,由她生下来的血脉自然是带了云家嫡系一半的, 可不仅有他们侯府的份儿。” 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阿容你面皮薄, 此事无需你开口。” 云容:“……” 这意思就是他要亲自处理? 哪怕知道玉珩此人素来无忌, 肆意妄为, 云容也难免被他这番漫不经心的作态给惊到。 如此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去夺取别人家的骨肉,别说他大姐姐是如何想的, 就说是换做了他, 委实不甘愿。 一时的静默令玉珩蹙了蹙眉, 他抬眸瞧了瞧云容,下意识的道:“阿容,你怎地不说话了?” 话落,他见着心上人面色不对, 略一思索,瞬间理清前因后果,乖巧道:“方才是我考虑不周,态度不该这般轻慢。” 他倒是忘了,阿容是个心地柔软,性情温和的少年,最是风光霁月,他将将竟然不小心露出了本性…… 玉珩小心的拿眼觑了觑云容,正想着该如何弥补下过错,把这事儿给顺顺当当的圆回去,就听到耳畔传来幽幽叹息,云容复又缓缓坐下,温声道:“没怪你,别多想了。” 他定定的望着玉珩,细细的端详着他那张映丽的面容,轻声道:“玉珩,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过于小心,这反倒弄的……不像你自己。” 他既然喜欢玉珩,就得去接纳他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得学会一一包容。 毕竟啊,他们,可是要在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今后的日子怎能过得真真假假。 “我……” 也不知是哪个词儿触动了玉珩,他蓦地眨了眨眼睛,嗓音发哑道:“好。” 这话应承的着实微妙,让云容分不清他回答的是上一句还是这一句,亦或是……两者皆答了。 等玉珩说完“好”字,他瞬间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浅笑神情,“阿容,爹娘既已同意,证明此事可行,你心里不必过意不去。” 他歪头瞧着云容,含笑道:“更何况,并非是要侯府的第一个孩子,云府只要一个,可以等。” 云容:“……”所以,他们三儿都商量好了,还来问他干嘛?! 他目光扫过玉珩缠着白纱的额头,又摸了摸自个儿的,尴尬的扯过话题,“我们明日便顶着这幅伤残模样去侯府看望我大姐姐吗?” 他俩鼻青脸肿的登门拜会,若是让永城候府的人瞧了,还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事件,特地赶上门来求救的。 “噗。” 少有能看到云容呆呆愣愣的样子,玉珩有些忍俊不禁。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阿容莫不是嫌丢了面子?” 似是绝得自己踩到了点子上,玉珩哄孩子似的,说,“放心,等阿容变得美美的,我们再去侯府登门拜访。” “……美美的?!” 云容不可置信的睁着眼,倏的尖声道:“谁美了?你才美!”他又不是女儿家,要什么美? “原来我在阿容心里是美的么?” 闻言,玉珩丝毫不恼,反而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恍然大悟道:“看来不止我对阿容见色起意,阿容对我的美色也是垂涎欲滴。” 云容惊了!! 他再次被他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这般自夸之人,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扯了扯嘴角,中肯的评价道:“你这个……” “无耻之徒?” 玉珩顺口的接下话茬,本就挺直的脊背此刻越发显得笔直,“阿容是不是还想骂我厚脸皮,恬不知耻?” 云容:“……” 不是,你这个骄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这副得意的面孔,委实叫人心下难受,猫抓似的,怪的很,云容忍不住呛他,“你在骄傲个什么劲儿?” “啊?” 玉珩竟像不好意思似的,学着女子作态故作娇柔的抬起袖子,掩了掩面道:“被阿容你瞧出来了,真是讨厌。” “……我讨厌?!” 云容直直的愣在原处,目光盯着坐在他身旁距离不到一尺的,语调幽柔,面色薄红的家伙。 所以,这又是在搞什么角色扮演? 第82章 简直是……恶趣味! 看着他半遮着脸, 一副欲语还休的娇柔模样, 云容惊的愣了片刻, 终究是没能发作, 白了玉珩一眼,“小孩子脾性, 惯会作怪。” 视线偏转间, 蓦地扫过外头天色,云容蹙了蹙眉,疑惑道:“时辰不早了, 你还不回宫吗?” 如果上头没有举办宴会活动,宫门一般会准时下钥, 迟了可是进不去的。 “嗯?” 缓缓放下抬起的手,没了袖子的遮挡, 玉珩收敛了方才的神情。他定定的瞧了云容几息, 忽而一笑道:“难道娘没与你说吗?” 不知怎的, 他面上明明是一片笑意,却让云容愣是瞧出了几分古怪来,因此他免不得踌躇了下, 语气都带着点子小心, “……说甚?” “自然是, 今晚,我,跟你睡。” 一句话就能串完的事儿却被玉珩生生分成了四段,特别是后面那个“睡”字, 简直像是从他嘴里含过一遭,幽幽吐出来的。 导致话落的瞬间便赋予了本就隐秘的,极暧昧的字眼变得仿若沸水般滚烫,灼热,令云容玉白的面皮氤氲出丝丝霞红。 他怔愣了一瞬,不自觉的重复道:“跟我睡?” “是啊。”玉珩笑眯眯的在一旁接话道。 “什么?” 兀的回神,云容瞪大眼睛,音调都忍不住高了几度,他心里如大海翻起了巨浪,掀起阵阵浪潮,他娘,他娘怎会把这么一个危险分子搁他房里?还带过夜的? ……不会是过度的打击让他娘打算破罐子破碎,径直把他给卖了吧? 正是胡思乱想之际,脸上徒然被捏了一把,从皮肤上传来的温凉触感令云容眼珠微动,琥珀色的眸子里露出些许迷茫。 这幅神态,委实像极了他母后养在殿中的那只狸花猫,每回看到他时,都会缩在软垫上,把胖乎乎的身子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张毛茸茸的脸来,嵌在上面的圆溜溜的眸子睁的老大,可怜巴巴的张望着自己,水汪汪的,可爱至极。 玉珩心里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痒意,好似那只乖巧的猫儿钻进了他的心底,此刻正在他心尖上摇尾巴,痒的他浑身难受的紧。 他稍显僵硬的收回手,强行压下这分异样,勾了勾嘴角,“骗你的,我今晚并不与你住。” 云容:“……” 再温和的人和玉珩待久了,也会被他给气的暴跳如雷,急躁如狮。 他缓了口气,准备送客,“那趁着天儿还亮堂,你快些回吧?” 玉珩:“我一会儿回城南,不着急。” 城南?这么说,他是不回宫了? ——那确实可以多待一会子的。 联想到这儿,云容紧绷的神经霎时放松了不少,因为心里的放松,使他面上都不经意的带了点子笑意,他温声道:“那你可要对弈?” “你这是在……向我寻乐子么?” 云容:“……寻乐子?!”为什么好好的手谈在他口中就变了番滋味? “所以,你这是在高兴?” 完全没有回应云容的疑问,玉珩自顾自的问了一句,他略一倾身,凑近云容面颊细细辨别了下他的神色,似笑非笑道:“阿容,你在高兴什么?” “……” 一不小心竟然把笑意摆在了明面,云容压平嘴角,平静道:“没什么。” “是吗?” 好在玉珩也没刨根究底,好似将将只是随口一问,并没甚别的意思。 他理了理并不存在褶皱的衣裳,慢悠悠的起身,道:“阿容,我就先回了,你今晚早些安置。” “嗯。”云容也跟着起身,明显是想要送送他。 这时,修长白皙的手掌兀的平展着伸到眼前,尾指微翘,说不出的好看。落在云容眸中,他以为玉珩想要牵他,下意识的便把自个儿的手递过去,乖乖的由他牵着。 瞧他如此乖觉,玉珩狭长的凤眸里掠过一丝笑意,火红色的衣袍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抹灿烈的弧度。 “!!!” 还未待云容有所反应,他便已然躺倒在玉珩怀里,视线颠倒之间,玉珩半散着的发丝柔柔的拂过他的脸,传来一阵好闻的清香。 独属于玉珩的味道霎时把他包围,云容急声道:“你作甚?玉珩,快放我下来。” 情急之下他身体难免挣扎,手也不停的往玉珩身上拍打。 这种力道对玉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只轻轻一笑,便抱着云容大步朝着卧室走去,空气中都弥漫着这人的欢愉之情。 “你不是要寻乐子吗?”单手支在云容耳侧,玉珩含笑道,“阿容,我陪你呀。” 叹息的语调,华丽中稍显低沉,令云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见着上方的人影,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别闹了,玉珩。” 他提议手谈,哪里是为了……寻乐子?分明就是这混人故意歪解他的意思。 “我哪儿有闹?” 鲜红的舌尖舔了舔唇瓣,玉珩莞尔一笑道:“阿容,我想吃糖了。” 吃糖。 此话一出,云容登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他他他…… 千般思绪在见到玉珩时,再也说不出口。 真是奇怪啊,脸上明明是一副温软神色,温软到他眉宇间都能依稀看到少年的青涩和纯质,可偏偏跟上挑的眼角,沾染了嫣红的眼尾混合在一起,竟然奇异的生出了一股子……色-气。 这幅模样,堪比精怪。 耳畔传来一声哼笑,视线蓦地暗淡下去。 牢牢挂在钩子上的锦帐散落开来,朝着正中徐徐合拢。 爱怜的理了理云容鬓边的碎发,玉珩低下头去细细亲吻。 纤长的睫毛扫在自己眼窝下方,眨眼间带来阵阵麻痒,云容习惯性的启唇,回应玉珩的亲近,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臂揽上他的脖颈,一切都如水到渠成般自然。 “唔。” * “容儿,你爹爹方才去了侯府进行商议,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我也写了信给你大姐姐,你和珩儿……” 温婉的声音在看到闭阖的锦帐和晃动的床榻时夏然而止,云夫人手一抖,双手端着的端盘顿时砸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绘彩粉瓷小碗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转,停在了榻前散落的一叠衣裳旁。 “娘?!” 猛然掀开压在他身上的玉珩,云容偏头寻声望去,明明暗暗的影子看得并不很真切,遮蔽视线的帘子牢牢挡住了他的视线。 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云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急切的想要去摸衣服,却发现床榻上并没有。他尴尬的缩回手,朝外面小声道:“娘,您能出去一下吗?” 周氏:“……” 等他娘走了,云容才一把拉开帘子,急匆匆的弯身去捡地上的衣衫。 “阿容你在慌什么?” 背上贴上来的温凉身子令他动作一僵,突如其来的刺激使云容身体微颤,他眨了眨水润的眼,哑着嗓子道:“别闹了。” “怎么能是闹呢?” 虽是这么说的,但玉珩还是依言挪开了身子,旋即懒散的歪倒在一边,“阿容,你在害怕?” 云容:“……” 被自己亲娘发现,他能不怕吗? 他也不再理会玉珩,飞快的捞起自个儿的外袍,三两下的穿上后赤足下了地。 可身后一直没传来什么动静,云容蹙了蹙精致的眉尖,回转身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火红。 鲜红的颜色衬的那人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的白,白的几如玉石。 褪到臂弯处的里衣也不见主人整理整理,就那么松松垮垮的半挂着,乌黑散乱的发丝随意的披散在圆润的肩头,堪堪遮住……嗯,你们懂得。 最让人脸红的,是分布在白净肌肤上的细细抓痕,浅浅的,泛着嫩红。 玉珩胳膊半弯,支着自己的额头静静的看着心上人穿戴,见他几下便收拾妥帖,眉头略略挑起。 此时他面上还泛着醉人的晕红,薄唇尚且留有咬痕,稍稍肿起,眼神迷离而又水润,那副安安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让云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阿容,你要走了吗?” 云容:“……” 不是,这番对话……浓浓的吃完就走人渣既视感可还行? 第83章 “我……”云容刚想回答, 神情却蓦地一变。 话说, 方才明明被占尽便宜的那人是他才对, 他心里愧疚个什么劲儿? 想通了这茬, 云容收敛了自己面上的表情,转过脸去, 尽量不去看他, “我先出去了。” 话落,云容便匆匆而去,但被玉珩撩拨的他, 其耳朵尖是掩也掩不住的红霞。 玉珩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忽而抿唇一笑, 他也并不起身,就依着斜倚的姿势顺势躺了下去, 随手拉过一侧的薄被, 遮住身子闭目养神, 鼻息间尽是阿容的味道,令他心绪格外放松。 待云容回来,屋内已然恢复了原有的静谧。 他眼珠微转, 一眼便望见了躺在半开着的帘子里的那人, 也不知怎的, 搭盖着被子的少年落入他的眸中,那随着呼吸稍稍起伏的身子竟让他心底感到一片柔软。 云容默默的走过去,低垂着头,似是在分辨玉珩到底睡着了没有。 “阿容。” 纤长的睫毛兀的抖动了两下, 紧闭的眼眸张阖开来,玉珩睁开眼,漂亮的茶色瞳孔倒映出云容的模样,“你回来了?” “……” 他乖乖巧巧的样子真真是像极了纯质的孩童,让人忘却了他的本性,委实具有迷惑性。 云容被问的一怔,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瞬间便哽在喉中,他抿了抿唇,不自在的应了声,“嗯。” “那我们……继续方才的事儿吧?” 似是觉得不好意思,玉珩说完就把盖在肩头的被褥往上拉了拉,堪堪遮住他的下巴。 而露出的那双凤眸,却直勾勾的,像是两枚钉子似的,牢牢的把云容给钉在原地,可瞧不出半分羞涩。 云容:“……” 果然,他还是低估了这人的面皮厚度。 云容一把拍开探入后腰的手,没理会先头的调笑,他拧着眉道:“你怎地睡到了我床上?不是要回城南的?” 怎么现在反倒是睡上了? 慢吞吞的缩回被打的手,玉珩眉眼间泛起一片委屈,他也不回答,可怜兮兮的伸了手给云容看,低声控诉道:“阿容,你使的力道也忒大,都把我手给打红了。” 云容视线扫去,见着玉珩玉白的手背染上薄红,他侧目道:“所以?” 玉珩理直气壮的提出要求,“要呼呼。” “咳咳,咳咳。” 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死,云容捂着嘴咳嗽了起来,他震惊的回望着玉珩,惊道:“……呼呼?!” 这什么东西?!玉珩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学来的倒霉玩意儿?! 偏偏这“倒霉玩意儿”还没点自觉,仍在那里伸直了手,嘴里喃喃道:“嗯,要阿容呼呼才能好。” 说到这儿,玉珩语气顿了顿,稍稍歪了歪头,纯真的表情竟然倏的带了点子古怪意味,“不然,我可是会疼哦。” 幽幽的叹息飘入云容耳中,令他身体几不可查的僵了僵。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子钻入了他的肌肤,渐渐蔓延至骨缝,玉珩的话如有实质般的轻抚着他,方方缓过来的少年身子止不住的轻颤。 玉珩见状,眼中划过一抹暗色,悄无声息的直起身子,把心上人揽在怀中。 脖颈间传来细碎的呼吸声,云容蹙了蹙眉,转过头去就见着自个儿颈项处正埋着一个黑黑的脑袋,有温热的气流喷洒在他细嫩的肌肤上。 “玉珩,唔,别亲了。”颇难为情的推了推玉珩,云容偏脸退开了些许。 “嗯,那便不亲了。”玉珩也跟着挪开几寸,点了点头应道。 “???” 他今日怎地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云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他眼中的疑色太浓,玉珩轻笑了声,抬起一边眉梢,“难道,阿容你想继续?” 说着,他“唔”了下,面上显然来了兴致,“这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不,我不想。” 疯狂的摇着自己的头,云容以确切的行动表示了自身的决心,他不想,一丁点儿都不想。 “你这般激动作甚?” 玉珩好笑的瞧了瞧他,斯条慢理的把散开的衣裳拢了拢,含笑道:“可是要去沐浴洗漱了?” “……” 云容默了一瞬,询问道:“你还不回吗?”既然都知道他快洗漱了,怎地还待在他这儿。 “回哪儿?” 云容惊了。 这厚面皮,怎么好意思反问他? 云容:“……明知故问。” 可惜,“明知故问”的某人他好意思的很,玉珩复又仰躺下去,不慢不紧的道:“瞧阿容这话说的,娘不是今晚留我在这儿歇息了吗?” “!!!” 云容惊诧的盯视着他,从头到脚的,把玉珩全身上下给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阿容,你是想看我的……身子吗?”面对如此直白的目光玉珩也毫不介意,反倒任由云容打量,顺便打趣了他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娘说的?” 他刚才看过了,从衣着上来讲,玉珩压根儿就没出去房间,甚至连床榻都没下过,他怎地就知晓他娘把他给留下了? 真是奇了怪了。 “这有什么。”玉珩扬起嘴角,“娘自是舍不得我来回奔波的。” 脸大之语,云容回以一记冷笑,“呵呵。” 可拉倒吧。 不过玉珩不说,他也没勉强,既然都猜到了,那他今晚铁定是不会走的。 云容垂下眼帘,淡声道:“下来与我一道洗漱罢。” “是要一起沐浴么?” “……想得挺美。”云容抬起眼皮,斜睨了榻上之人一眼,袖袍轻摆,出了里间。 “我可不就是想的美吗?” 低声呢喃了句,玉珩赤足踩在地毯上,将将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火红色的裤脚就垂落下来,徒留半个莹润脚背。 静静的走出了卧室,外面伺候的下人见了他具是一愣,而后忙不迭的跪了下来,“殿下万安。” 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 平素里多得是人给他行礼问安,因此玉珩并无甚反应,他看也不看那跪了一地的人,目光紧紧锁着一道白影。不过到底是念在她们打小伺候云容,便朝底下随意的摆了摆手。 “多谢殿下。” 丫头们小心翼翼的起身,拘谨又极端恭敬的站立在一旁,连带着端水盆拿干帕子的小丫鬟身体都打着摆子,毕竟,长这么大,她们头一回直面皇亲贵胄,那扑面而来的天家威严直压的她们喘不过气来。 那是玉珩与生俱来的,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尊贵,举手投足间皆是迫人气场。 瞧着夏竹她们额头渗出的细汗,联想到她们不过是拘在宅子里的女儿家,别说她们,就是他第一次见到玉珩,心里无疑也是紧张害怕的。 放下手中的湿帕子,云容温声道:“你们退下吧。” “是。” 主子与六殿下关系非比寻常,夏竹几个闻言如临大赦般的福了福身,把手头上的一应物什放下后,规规矩矩的退下了。 玉珩拧了拧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一丝冷意,就这些个货色,也配来伺候阿容? 早早就对云容屋里伺候的下人有所不满,如今更是瞧见了她们的这番作态,令他心里不满翻倍。 玉珩眯了眯眼睛,敛了眸中冷色,对云容柔声道:“阿容,我改日给你挑点好的。” “嗯?”玉珩没头没脑的一句,让云容疑惑的转过脸去,思索了几息,好笑道:“你把小姑娘吓到了,还想着要换了她们?” 朝他招了招手,唤他过来净面,云容方才轻声道:“她们伺候的很好,你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扶着玉珩的脸,云容亲自伺候着他。 可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怎么服侍过别人,所以动作中难免生涩。 偏偏在这样的生涩动作里,玉珩心中却像是打翻了蜜罐,甜入心肺。 如果能够透视内心,他想,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小人一定是在跳舞。 这时侯他哪里还有空闲心思去想劳什子的丫鬟,早就被其抛到了边角去,玉珩胡乱的点了点头,十分乖觉道:“嗯嗯,不动她们。” 其实,他在云容跟前好似完全变了个人般,极易满足又最是好哄。 这厢洗漱完毕,玉珩还在那里磨磨唧唧,用一种黏黏糊糊的目光盯着云容,让云容眼皮兀的一跳,下意识的道:“可还有事儿?” “那个……” 别扭的扯了扯自个儿的衣袖,玉珩双颊慢慢飘上晕红,“阿容我们是不是该去沐浴了?” 云容:“???” “我方才瞧见下人有准备来着。”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尖在橘黄色的烛火映照下着实好看的紧。玉珩朝屏风后头轻点,欲语还休道:“我们去罢?” 云容:“……” “嗯?” “……” 寂静的空气中,好似也随着暖黄的光调渐趋暧昧,光影的那头正站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目光温柔似水的看着自己。 云容……窒息了。 因着他每日都要沐浴,所以秋月她们都会为主子提前准备热水,再到侧间给他安置好以供他清洗。 以前还觉得颇为省心,可现在,从未有过哪日如今天一般,心里怨怪几个丫头的快动作,简直是“手脚麻利”。 云容僵硬的转了转眼珠子,推辞道:“我辰时沐浴过,就不去了。” “是吗?”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玉珩好脾气的问了句。 “当然。”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云容催促他,“你快些去吧。” “哦。” 长眉蓦地挑起一个弧度,眼尾上翘,玉珩霎时收敛了面上的“娇柔”作态,眼中缓缓升腾起一片雾气,有浓烈的猩红的光在雾气下若隐若现,玉珩掀起唇角,叹息道:“既然诱不了你,那便算了。” 第84章 云容:“……” 他刚刚说什么?引诱他?! 玉珩居然想引诱他?! 大脑在短暂的怔愣过后, 云容面上登时浮现一片羞怒, 他朝那红影咬牙切齿道:“玉珩, 你到底想搞些什么?” “我想搞你啊。” 无比顺口的接过话头, 仿佛说出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玉珩整个人都是说不出来的轻松和……快活。 “!!!” 搞……他?! 勉强挂在嘴角的笑意终于消散, 云容表情逐渐龟裂, 素来清雅温和的面容头一回露出狰狞,他清朗的声线都变的走调,“你怎么不搞你自个儿?” “阿容, 你竟然想看……”一步步的最近云容,玉珩幽幽道:“我搞我自己么?” “??!” 云容惊了, 他何时想看他那个那个了? 瞧云容没甚反应,而是直接惊呆在了原地, 玉珩抿了抿唇, 缓缓的拉开了衣领, 轻声道:“虽然不曾想你有这么个古怪癖好,但也不是不可以。” 话落,玉珩好似就要当场向他表演一个“我搞我自己”, 那露.骨的架势成功让云容黑了脸, 他终究是没忍住, 崩了多年的修养,朝玉珩破口大骂,“你在放屁!” “放屁?”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玉珩侧目, “原来阿容也会说粗话的么?” 心上人对自己口吐芬芳,玉珩非但没有半分生气恐惧,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云容。 被他这肆无忌惮的作态给气了个仰倒,云容伸手一指屋门,急怒出声:“你给我滚!!” 似是被他的气势所摄,玉珩怔了怔,疑惑道:“阿容你在生气?” 生气?他怎地还好意思来问自己气不气?哪儿来的脸?! 云容黑着张脸,懒得搭理他。 “呵。”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玉珩并未有丝毫收敛,似笑非笑的扫视了云容片刻,奇怪道:“不是阿容你叫我这么做的?如今怎地生气了?” 似乎不明白云容为何会突然生气,玉珩面色迷茫的站在一侧。 “???” 见他没有半分认错,反倒把一系列的举止皆指到了自个儿头上,云容怒火猛的蹿高八个度,“我何时叫你这般行事过?!” “阿容明明一个多时辰前才说过,怎地忘了?” 玉珩踩着闲闲的步子向云容逼近,嘴角掀起一抹弧度,眼尾上翘,映丽的面容兀地变得妖气,他低声道:“你不是让我做自己吗?现在是……不喜欢?” 云容:“!!!” 思绪一片空白,脑海中却倏的划过不久前他对玉珩说的一句,“玉珩,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过于小心,这反倒弄的……不像你自己。” 原来,这竟是真实的……他吗? 手上传来一阵温热,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被玉珩牵到了卧室,暖黄色的光晕打在二人身上,为其留下温柔剪影。 卧房渐渐被温馨的甜腻的因子所填满,在融融暖光下,玉珩垂眸静静的看了云容半响,始终没有开口,更没提什么沐浴之事,仿若方才只是跟云容开了一个玩笑。 纤长的睫毛抖了抖,云容抬起眉眼,却兀的撞入一双茶色的眸子,里面干干净净,清澈见底,似是一个婴孩般向眼前之人几乎赤-裸的展示着对他的情意。 巍峨如高山,波澜壮阔堪比大海。 情深似海,可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那是云容生平第一次,对这四字有了全新的理解,如此沉甸甸的,几欲渗出的爱。 抬手轻轻抚上云容的面颊,玉珩轻声道:“阿容,我想看你的身子。” “……什么?!”呆呆的看着玉珩,云容僵木的抬了抬脖颈。 “我想看你的身子。” 耐心极好的又说了一遍,玉珩俯身凑近心上人耳边,呢喃道:“很想,很想。” 说来也是奇怪,玉珩口中说着欲念如此浓烈的话,可偏生脸上表情却依旧纯洁,两厢杂糅在一起,竟无端显出一种奇异的魅力。 想来坠入地狱的天使也不过如此了罢。 梭然感受到腰间搭上的力道,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抽离,云容偏头瞧了瞧玉珩玉白中泛着嫣红的脸蛋,垂在两侧的双手指尖微蜷,到底是没去阻止,反而拿脸亲密的蹭了蹭玉珩,回抱住他。 …… 翌日清晨。 多年来的习惯促使着云容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顶头的锦帐。 经过一夜的睡眠,使琥铂色的眸子里尚且带着些许懵懂,云容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 他刚想开口像往常一样唤了夏竹她们进来伺候,左边脸颊霎时传来一阵湿软。 “!!!” 云容蓦地转过头去,就瞧见一只白皙有力的胳膊半曲在他枕边,从斜上方压下一片暗影。 玉珩支着额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眼里俱是温柔。 昨晚的记忆犹如潮水般瞬时回笼,回想当时种种荒唐,云容面色一僵,缄默了良久,讷讷道:“我们起吧。” 瞧着云容害羞呆滞的模样,玉珩忍不住轻笑出声,继而低下头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亲昵道:“阿容,你真可爱。” “嗯嗯。” 也没管玉珩说了些什么,云容胡乱的点了点头,一下子直立起了身子,就准备下榻。 他混乱的思绪还在不断翻腾,一时也没注意自己如今的状况。 “阿容。” 背后响起一声呼唤,云容扯着帘子的手一顿,回道:“什么事儿?” “那个……”玉珩支支吾吾几息,才从嘴里艰难的吐出一段话来,“你……先把衣裳穿上。”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空中渐趋蔓延,云容僵硬的动了动眼珠子,视线缓缓下移,扫过自己光着的身子,浑身一炸。 触电般的缩回了右手,云容连忙拉了拉被子,把自个儿全身上下都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可偌大的床,也就只这么一条被子,如今被云容强抢了去,那余下一人……当然没有。 玉珩扫了眼塌边胖乎乎的蚕茧,无奈道:“阿容,也好歹给我留点遮掩罢。” 听闻这话,云容捏着被角的手一颤,霎时想起玉珩还是个光膀子,他抽了抽嘴角,刚想说点什么,帘子外头便传来了轻微细响。 夏竹站在一边,朝里头福了福身子,恭敬道:“两位主子可是要起了?” “……”起什么起?难道要等秋月她们几个撩帘子么? 不知怎地,到了这时云容居然开始胡思乱想,眼前凭空勾画出一副男男春睡图。浑身上下泛着青紫痕迹的他和光着的玉珩…… 不不不,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内心的小人疯狂颤抖,云容兀的晃了晃头,把脑中的杂念悉数抛了出去,他清了清嗓子,朝外面若无其事道:“今日不用你们伺候,都退下吧。”夏竹:“?” 虽然不知是何缘故,让主子有了这般吩咐,但作为云容的贴身丫鬟,她们自是不敢有半分忤逆,只能揣着满肚子的疑惑顺服的退下。 待下人都走了,云容才扯开帘子,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急急忙忙的往身上套。 他这般粗暴,免不得把原本细腻的皮肤擦的微微泛红,玉珩抿了抿唇,探手过去阻了他的动作,“阿容,你慢着些。” 指尖处透出淡淡嫩红的色泽,玉珩轻柔的替心上人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取过他手头上捏着的衣物,手腕略略一抖,把里衣展开,亲自为云容穿上。 见着少年稍显青涩的身体一点点被雪白的里衣裹住,玉珩眸子闪过一丝暗色,他缓缓贴上云容的后背,双手顺势环住他的窄腰,为其系上带子,而后耳语道:“我都还未真正与你‘亲近’,阿容你怎地就受不住了?” 说着,他叹息一声,“你这般纯情,以后可怎生是好。” 第85章 正文完 就这样, 一连几日玉珩都住在云府, 似是老树扎了根, 怎么着也赶不走。 当然, 阖府上下也没几个人敢撵他。 更何况,如今他可是在云父云母跟前过了明路的, 有了“正当名分”的某人可不得享受起这权利, 愣是把没脸没皮这四个字给诠释的淋漓尽致。 云容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对他的认知,以至于,云容终于——麻木了。 麻木的云容此刻坐在宽敞的马车软垫上, 任由玉珩拨弄着他的手指,细嫩泛着浅浅润红的指尖时不时传来一阵湿濡麻痒, 令云容看书的动作顿了顿,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两下, 到底是没发作, 只稍稍偏过头去, 盯着摇晃的窗帘发呆。 “主子,就快到侯府了。” 恭敬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瞬间打破了车内的暧昧氛围, 而随着车夫的话落, 滚动的车轱辘缓缓慢了下来, 渐趋停止。 听到这话,云容猛的抽出被握着的手,一撩车帘率先下去。 吻的正是起劲儿的玉珩:“……”就很气。 还没等云容站定,侯府门口早早就等候在一侧的几个小厮, 忙不迭的上来请安,“见过小少爷。” 他们侯府的世子妃既是云府的嫡长女,那和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自然也算是他们府上的小少爷。 面对他们异常恭敬的态度,云容挑了挑眉,从旁枝末节上来讲,就其对他的尊称和态度,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大姐姐该是在侯府待的挺好。 看来他娘说的大姐姐日子过得顺心如意是没错的。 云容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背后传来一丝响动。 红袍飞扬,马车上的少年轻飘飘的落于地面,水红色的宽大袖摆与天青色的衣摆交叠在一起,仿若情人私语,显得格外痴缠。 玉珩:“阿容走的忒快,怎地不等等我?” 话落,咚咚几道闷响,原本还只是屈膝行礼的几人见了玉珩,全都跪了下来,朝他叩首道:“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他们几个居然认识玉珩? 云容略略诧异,别说只是几个下人,就是遇到品级不高的官员也不见得会认识玉珩。 毕竟,堂堂皇子可不会在外面四处乱逛,随处招摇。 那就只能是侯府主人提前知会了下人,让其注意着来人,免得冲撞了贵人,而玉珩,标志性的红衣,最是好认不过。 也是,既然他爹娘要与侯府商谈,那他和玉珩的事儿,合该告知亲家,他们此行来的目的,想必侯府也早已知晓。 理清了这些个,云容心底的压力骤减,他松了口气,侧目看了眼对跪在地上的人毫无反应的玉珩,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目光一直放在云容身上的玉珩,感受到心上人的催促,终是开了尊口,朝底下人随意的说了句,“免礼。” 压根儿不敢擦拭头上渗出的虚汗,小厮们道谢后连忙站了起来,恭敬的态度霎时平添了几分拘谨,小心翼翼地道:“两位贵客请随我来。” 在小厮的带领下,云容很容易的便到了会客厅。 此刻装饰雅致的大厅中央站着个人,因着是迎光而战,倒是看得十分清晰。 八月的天儿还未褪去夏日的闷热,迎面而来的几缕微风携带着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味道,竟吹得云容鬓边的发丝飘到了他的嘴角。 玉珩余光瞥见,想也没想的探手把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拨开,动作无比自然的替云容理了理碎发。 既然侯府主事儿的都已知晓他与阿容之间的关系,那又何必遮遮掩掩,更遑论放眼天下,能让他有所顾忌的少之又少。 穿着一袭雾蓝长衫的青年:“……” 不过好歹是有了妻子的人,洛凡看了,也只是沉默一瞬,旋即全了礼数,先向玉珩行礼,再向云容温声道:“容哥儿,你先去裳儿房间,这段时日她委实想你的紧,盼着你来多时了。” 这话说的,摆明了是要支走云容,单独跟玉珩商榷。 可明明这个该与之商榷的人是他才对,怎地落到了玉珩头上? 云容不解的看了看洛凡,“姐夫我……” “阿容你乖,无需担忧。” 玉珩不慌不忙的打断了他的话,抬起一边眉梢,冲洛凡笑道:“正好我也有话要与世子商谈。” 云容:“???” 不是,你有什么好说的? “那很好,殿下请。”洛凡一摆手,请了玉珩去里间。 玉珩颔首,“世子客气。” 瞧着两人和和气气,哥俩好似的一起去了里间谈心,云容一头黑线。 他怎么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变得如此好了? “小少爷,世子妃差奴婢来接您。” 柔婉的女声从背后响起,云容回转身子,便见到小柒,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打小伺候云裳,主子出嫁自是要作陪嫁的。 云容看到她,索性放下了大厅里头的事儿,不论是玉珩还是洛凡,两人都不是需要他担心的主儿。 “走罢。” 院子里守在门外的丫头瞧着一名温雅少年缓步走来,愣了愣,急忙俯身行礼道:“见过小少爷。” “不必多礼。” 看似行的慢,实际三两步就走到门口的云容朝她们摆了摆手,还未等丫鬟起身,他便一撩珠帘进去了。 刚一踏进屋内,空气中所携带的清凉因子登时把云容包围,浮动的丝丝冷气缓缓驱散了身体的燥热,此间温度与闷热的外头真是天差地别。 云容站在外间理了理自个儿的衣裳,确认无误后,才踱步而入。 虽然他是屋子女主人的胞弟,但禁不住他年岁渐大,这般大大咧咧的在卧房这么个隐秘的地儿跟云裳见面,还是有些不妥,所以四下站了许多丫鬟婆子。 情理之中的事儿,因此云容并不介意,只拿了眼瞧着坐在美人榻上的人。 时隔两月,云裳还是穿着一贯喜爱的粉色衣裙,安安静静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让云容还以为他俩这是在自家府上,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是啊,时间恍如流水,短短两月,他的大姐姐从女儿家的行头换作了妇人的打扮。 少妇发髻上斜插着几只步摇,正在轻轻摇曳,平素温婉如烟雨的面容少了闺阁少女的青涩,眉宇间则多了几分初为人妇的娇艳。 “……大姐姐。”干巴巴的唤了声云裳,云容蓦地偏过脸,竟然有些不敢看她。 “阿容不好意思了?”云裳温柔的注视着她的弟弟,好笑道:“莫不是‘近乡情怯’?” 扶着丫鬟的手起身,云裳靠近云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片刻,见他面色红润,健健康康,方轻声道:“容哥儿,别内疚。” 云容:“!!!” 云容震惊的模样落入云裳眼中,让她兀的心疼,朝下人吩咐道:“我想与容哥儿说两句,你们且退下,守在门外即可。” “是。” 姐弟两要说贴心话,她们总不能拦着。 一杆子下人退下后,云裳拉了云容在旁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我都听娘说了,这事儿你怎能揽到自个儿头上?!” “当时你在熙和殿中九死一生,居然还在心中惦记着我的婚事,这让我情何以堪?” 说到这里,云裳语气哽咽,都说长姐如母,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的亲弟弟,不亚于她的半个儿子,只要稍稍回忆前几日周氏与她说的情景,她便心脏骤紧,坐立难安。 “可笑我当时竟未发现一丝不对,蠢得相信了娘的说辞,以为你是去了外祖家说亲,在你性命攸关之际成亲,我,我……” 似是再也说不出口,云裳眼眶泛红,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滑过脸庞,滚落到桌面上。 如今,瞧着云容还在为那日没能背她上了花轿,而内心责怪自己,更是让云裳心如刀割,心疼,愧疚,自责和对自身的怨怪如潮水般把她覆盖,毒水般一点点的侵蚀着她的内心,令云裳忍不住放声大哭。 “大姐姐,你哭什么?别哭啊。” 本就害怕女儿家哭的云容,换成他大姐姐来哭,更是招架不住。 他笨手笨脚的捏着袖子去给云裳擦眼泪,柔声哄她,“我这不是没事儿么?哭的那么伤心作甚?” 他又说了好几句,结果在云裳这里并没劳什子效果,云容免不得得换一种法子,“大姐姐,你这般大哭,姐夫一会子听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就算是为了我,也为了自个儿的身子,别哭了可好?” 劝了半响,总算是劝好了。 云容自是不会提那些个不快,只捡了些他大姐姐喜欢的话题聊聊。 云裳擦了擦眼泪,配合着弟弟造出的话题,就这么融洽的聊了小半个时辰,期间云容真的只是闲聊,半点要引出孩子的意思都没有。 云裳倏的抬起眉眼,红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云容,“容哥儿,孩子的事儿我和夫君,包括爹娘都是同意的。”这里的爹娘当然指的是侯爷和侯府人。 云容愣了愣,惊讶道;“都……用意了?” 他们可是要抢别人的孩子,前头困难重重,云容都做好不成的准备了,岂料就这般简单的,同意了?! “自然。” 云府虽然有两支嫡系,但云尚书这一脉嫡出只有云裳和云容,唯一的嫡子和六皇子搅在了一块,又哪能变出什么孩子? 于情于理,云裳都会过继给云府一个男孩,以此延续香火。 不像云父云母有那么多的顾忌,她对云容什么要求,只要他开心就好。 她也没等云容询问理由,自顾自的道:“其实那日六皇子来背我,我就知晓了你俩的关系。毕竟,殿下那样的性子,能让他纡尊降贵的,只会是他的心上人。” 而她,恰巧与他的心上人有莫大渊源,才会让她享受了这独一份的殊荣。 “殿下他啊,是在替你背的我,当然也算是你背得我了。” 那般清瘦的少年,会尽量和缓了语调,小声告诉她,“别怕,我替阿容来背你了。” 虽然她视线被盖头所遮,看的并不很真切,但依稀能瞧见与她穿着的嫁衣,颜色如出一辙的红,不,那是比她衣裳还要灿烈的色彩,红的耀眼夺目。 短短一句话,就稳住了她慌乱的心神,阿容,她的胞弟,千里迢迢都还挂念着自己。 “大姐姐,我替阿容祝你婚姻美满,和顺一生。” 婚礼后头的方方面面皆是由六皇子出面,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容哥儿的姐姐,玉珩就爱屋及乌的为她安排了一切。 回想到这儿,云裳嘴角衔上一抹微笑,声音软和,“当时我就在想,我的弟弟,遇到这么个人,他以后一定会很幸福。” 这样啊,她也能安心了。 云容听闻,鼻尖蓦地感到一阵酸涩,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玉珩为他做了那么多。 日头随着时间渐渐攀升,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格洒落在地,照射下的光束里有细小的灰尘在轻轻飞舞,云容垂眸盯着那处,淡色的眸子也随之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他轻声道:“是啊,我很幸福。” 他和玉珩,也一定可以一直一直地幸福下去。 第86章 番外一 “容哥儿, 你在想什么?” “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 云容微低着的头抬起, 道了句, “没什么。” 坐在一旁的苏玉清闻言,目光直接落在他看了足足两刻钟都没翻过一页的书册上, 挑了挑眉。 云容:“……” 他尴尬的看着扉页, 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脑中思索了片刻, 索性把书往石桌边一搁,不看了。 余光倏的瞥见左侧被书籍折磨的昏昏欲睡的周涣之, 云容轻声笑了笑。 这家伙惯会挑好地方,一来就特意选了处藤蔓多的地儿, 把自个儿头顶的阳光给遮得严严实实, 再加上小厮端过来的冰盆和器皿, 浑身都透着舒适。 云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涣之,醒醒。” “嗯?” 半梦半醒间被云容唤醒, 周涣之整个人都是迷迷瞪瞪的。他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难免贪睡, 他半眯着眼睛,含含糊糊道:“容哥儿,别吵,我要午睡。” 虽然在这里周涣之实际年龄要比云容大半岁, 但在云容心里,却一直把他当弟弟的。 他素来惯着他,这次也一样,“涣之,要睡去我屋里睡,别在这儿。” 瞧着周涣之没甚反应,云容柔声哄他,“涣之,屋里睡比这儿舒服。” 这里硬邦邦的,和云容卧房摆着的架子床相比,那叫一个天与地的差别。 终是被柔软清香的被褥所惑,周涣之扒拉了下自己的眼皮,勉强打起分精神道:“那,我去,容哥儿……房里睡。” 这话说的,越到后头愈发是没了音儿气。 云容偏头对夏竹秋月吩咐了几句,便让她俩带着周涣之去里间休憩。 也不知是不是委实困的厉害,周涣之起来走路的身子都是颠颠摆摆,仿佛下一瞬就会径直栽倒在地,让人心生紧张。 不过好在有两个丫鬟搀扶着,并无甚大碍。 苏玉清见着周涣之这么副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指着最中间那人的背影,气道:“容哥儿,你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儿,以后还怎么出入官场?” 在大宋朝想要做官,可不管你家族是个什么势力,背后又站了些什么厉害角色。凡是要想入仕的,只有科举一条路子。 莫说是官宦子弟,就是皇室宗亲,当朝太子,也得按照祖宗的规矩来,绝无半点捷径。 这就造成了,在科举为官上,大宋朝抛弃了森严的等级制度,让平民与权贵平等。 能做到哪一步,一切全凭实力。 这点依着云容来看,可能也是这个王朝延续至今的优势之一。 无怪乎苏玉清如此气愤,其实他刚才说的还算客气,就按照周涣之的破烂水平,怎么可能入的了劳什子的仕。 第一轮考核不被刷下来就算不错了。 云容叹了口气,“涣之打小志向不在于此,非逼着他读书,反倒是坏事儿。再说了,他性子太直,去了官场不得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没了?” 他一个幺子,没嫡长子那些个烦恼,合该轻松些,当个富贵闲公子。 瞧着苏玉清还是一脸的忧愁和气愤,云容含笑道:“真要是不行了,不是还有我们吗?” 周涣之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俩总能护着他的。 “说的也是。” 苏玉清眉目舒展开来,孩子气般的撇了撇嘴,“日后他享福我们受累,真真是便宜这臭小子了。” “可不是?” 跟着附和了一句,云容伸手拎过搁在石桌中央的茶壶,为苏玉清倒了杯凉茶,“玉清,这是江南的叶玫茶,你尝尝看。” “叶玫茶?” 名字倒是稀奇,苏玉清好奇的看着云容手里提拎着的青釉仰莲纹瓷壶,“这茶可是绿的?” “嗯。” 手腕微转,浅碧色的茶水倾斜而下,云容回望他一眼,“你怎地知道? “自然是猜的。” 苏玉清嘴角扬起笑意,刚要说些什么,却瞬间收了声,连带着方方露出的笑意都凝固在了脸上。 一抹比茶水还要碧绿上十倍的带着盎然生机的颜色撞入了他的眼帘,此刻正贴合在主人白皙清瘦的腕子上,衬的那白的更白,绿的更绿。 那是——一串做工极其精致的纯正六棱形祖母绿手链。 如此熟悉,熟悉到令苏玉清汗毛倒立。 许是他此刻的脸色太过可怕,云容蹙了蹙眉尖,担忧道:“玉清,你可是身体不适?” “……” “玉清?!” “……” 云容眉头彻底拧巴了起来,苏玉清这样子明显不正常,他担心他有个什么,便朝冬梅急声道:“快去找府医。” 听到这句,苏玉清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先是讷讷出声,“别去。” 随后猛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云容,一字一句道:“容哥儿,我有话问你。” 他这般严肃的态度,让云容免不得也跟着肃了脸色,他朝周围伺候的下人摆了摆手,“都退下。” “是。” 须臾,偌大的花架子下就只剩下两人。 默了半响,在这样沉寂的氛围里,苏玉清似是没喝到刚刚的水,嗓子发干,“容哥儿,你乞巧那天可是出去了?” 从未料到他会问这个,云容惊了下,“……嗯?” 苏玉清平日里不会无缘无故的问些废话,通常得事出有因,兼之他之前的失态,云容猜测在乞巧节夜里,苏玉清十有八/九是见着自己了,会问,证明他私心里又无法确定,亦或是……不敢承认。 他们还真是应了乞巧节里的“巧”字,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在茫茫人海,百十条街里恰恰就撞见了他和玉珩。 “可是和人出去了?”苏玉清接着问了句更清晰话,生怕云容不明白似的。 云容:“……” 很好,就是撞见了,还撞见的正正好。 如今,他和玉珩已经过了明路,没道理再隐瞒下去,更何况,他不是早就准备让他们知晓了? 云容抿了抿唇,小心斟酌了下用词,温声道:“玉清,其实我和玉珩……” “我知道。”截断了云容后半句,苏玉清浓密的睫毛兀的低垂。 云容被这句给弄的怔了怔,这…… “其实,在乞巧那天我就应该想到的。六皇子他那么爱你,怎么舍得放弃?” 玉珩夜里跑去跟别个卿卿我我,真是有够可笑的。他只是……下意思的逃避,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毕竟啊,容哥儿可是他唯二的好友。他希望他能快快乐乐,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而不是在逼迫和权利的倾轧下丧失属于他的美好一生。 回想方才,容哥儿提及六皇子时,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含了星子般耀眼夺目。恐怕连当事人都不知晓,自己脸上洋溢的是满满的甜。 那种甜,让苏玉清莫名想到了一种裹着砂糖的糕点,软糯的香甜。 一口咬下去,满嘴皆是幸福的味道。 想到这儿,苏玉清缓缓抬起了眉眼,真诚的祝福道:“容哥儿,你与殿下,一定会长长久久。” 他伸手指了指后头,“至于那个蠢蛋,你别管,我自会跟他细说。” “……玉清。”云容定定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道:“谢谢你。” 他和玉珩,一定会长长久久,永远幸福。 第87章 番外二 时光荏苒, 光阴如梭, 又是一年春来去。 初夏的阳光褪去了春日里的温软和煦, 带上了点子独属于这个季节的燥热感。 灿金色的光束打在一旁, 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正四处飞舞。 随着时间的流逝, 日头一点点的倾斜, 有浅浅的阴影投射在软塌前,在烟青色的锦缎上留下朦胧剪影。 云容头也没抬,温声道:“忙完了?” “嗯。” “那就过来坐吧。” 不慢不紧的翻了一页, 云容细细看着手头上的孤本,略略移了移身子。 见着心上人为自个儿挪的位置, 玉珩挑了挑精致的眉尖,并未有所动作。 云容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人坐下, 终是抬起头来, 刚想说些什么, 却在看到眼前少年时,话悉数哽在了喉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容, 你作甚端着这幅表情?”他这幅震惊呆滞的模样, 玉珩已经许久没有瞧见了, 一时饶有趣味的盯着他。 “你……”云容唇角蠕动了半响,才艰难的憋出一句,“做什么……要穿我的衣裳?” 这家伙,竟然翻了套他的衣服穿上。 因为玉珩身量比云容还要高出小半个头来, 所以即使大宋朝服饰普遍宽大,可也架不住他身材颀长,雪白色的裤腿,堪堪停在他清瘦的脚脖子上,露出微微凸起的骨头和底下一双玉白的脚背。 视线扫去,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料子更白,还是他的皮肤更为雪白。 云容看的眼角直跳,“你,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体统?”玉珩听闻轻笑一声,“阿容,我在我自己寝宫,要讲究个什么体统?” 莫说他现下是在熙和宫里,就是放眼整个皇宫,又有哪里是需要他讲劳什子的体统的? 规矩与他,简直一文不值。 “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 玉珩嘴里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来,他垂下眸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云容,缓缓道:“阿容莫不是在暗示我……该做点什么不正当的事儿么?” “……不正当的……事儿?!” 云容惊了,他简直不知道这混人又在哪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他震惊的看着玉珩,一字一句道:“我没有!” 话落,清冽的香味将他瞬间包裹,面对骤然俯下的身子,云容不自在的偏了偏头,耳朵处涌上可疑的晕红。 玉珩一把将心上人抱起,放到自己腿上安坐妥当,他目光流转间,狎-昵道:“阿容,你我在一起良久,怎地还是这般纯情?” 云容:“……我没有。” 方方说完,有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颈项,似是怕痒般,云容缩了缩肩膀,半散的发丝霎时滑落到玉珩脸颊上,像是根根羽毛,撩拨着他的心弦。 “阿容,你好香啊。” 轻轻的呓语从颈边传来,随着小腿上的触摸,云容脊背抖了抖。 他不可置信的转动着眼珠子,就见到一只雪白莹润的脚背,五根指甲修剪的甚是圆润整齐,脚尖泛着健康的嫩红色,正稍稍翘起,挨蹭着自己的腿,因着主人的动作,本就略短的雪白里裤也随之撩起,玉白的皮肤若隐若现。 烟青色的料子,与雪白委实搭配。 云容:“……” 怔愣了半响,也不知是不是眼前的景色太过刺激,云容终究是没忍住,从玉珩的怀里急急忙忙的跳了出来。 可他前头被蹭过的小腿,像是有细小的虫子在缓缓上爬,带来阵阵酥麻,令他着实难耐的紧。 以前两人也不是没亲近过,但玉珩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大胆。云容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言情小说女主的待遇,居然感到——双腿止不住的发软。 垂放在两侧的手无措的蜷了蜷,云容勉强稳住自己,余光瞥见玉珩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软塌上,仅穿着一身寝衣,光着脚丫,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己。 这,这还是穿着他的贴身衣物,松松垮垮的套在自己身上。 一想到这儿,云容简直羞耻的没脸见他,猛地转过脸去,他伸出手,指着卧室的方向,道:“玉珩,你赶紧去里间把衣裳给我穿好。” “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惑,玉珩被云容那副惊慌的模样给弄得忍俊不禁,“阿容,我这不是穿着衣裳的?又不是光着。” 言下之意是他无需更衣。 云容:“……” 殿内徒然安静下来,玉珩歪了歪头,漂亮的茶色眸子锁着一袭烟青色人影,缓缓直起身子。 他就这么光-裸着脚背,两步迈过去,姿态极其自然的揽了云容,好笑道:“阿容,我的身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还害羞什么?” 云容:“……别胡说。” “怎么能是胡说呢?”玉珩笑了笑,兀的垂下眼帘,叹息道:“没多久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时间过得可真快。” 十八? 是啊,他,就快要十八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日出日落间,他和玉珩,竟也不知不觉相恋了四载光阴。 回首以往,细算下来,在这四年里,他和玉珩居然从未闹过红脸,二人日子过得一直温馨甜蜜,远比世间绝大多数伴侣过的幸福快乐。 甚至于,让云容感觉这是比他父母还要来得美好的爱情。 嗯,就像是浑身浸泡在蜜罐里,从内而外散发着甜滋味儿。 “阿容?” 随着轻声的呼唤,云容跑偏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嗯?” 迷茫的看着压下来的人影,云容抬起眼皮,兀的发现不知何时,他被玉珩抱到了床榻上。 伸出双手抵住迎面而来的人,云容惊讶道:“你干嘛?!” “阿容,我想……”玉珩反手握住了肩膀上的细白手指,哑声道:“与你负距离接触。” 云容:“!!!” 他他他,为什么还记得几年前他对他说的玩笑话?! 云容木木的盯着玉珩,惊诧的舌头打结,“负,负距离?!” “这不是阿容说的么?”玉珩直直的盯着云容,轻声道:“你说的每一句,我都牢牢记在心中,断不会忘记。” 说着,他单手扶住云容的后脑勺,将他缓缓压下,炙热的吻似是雨点般绵密的落在少年眉心,鼻梁,脸颊,再到唇瓣。 这么些年,云容早就习惯了他的接触,下意识的就启唇迎合,玉珩等了他那般久,他根本舍不得有丝毫拒绝。 不过白日宣-淫对他还是太过刺激,趁着换气的空挡,云容喘息道:“帘子,把帘子放下。” 原本好好挂在龙玉钩子上的纱幔,随话顺势滑落,徐徐遮掩了里头的无限春光,只隐隐传来几缕声响。 “阿容,你……把腿,曲起来。” 他像是恶龙般严防死守着他的宝贝,终是得偿所愿,至此,他将再无所求。 第88章 番外三 元和二十九年, 圣上赐婚。 名满上京的第一公子, 首辅家的嫡长子——周泽之, 终于在他二十五岁时, 定下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一时间,周府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 “恭喜, 恭喜啊。” “老师大喜!师兄大喜啊!” “这一转眼啊, 当初看着长大的小娃娃也要成亲喽。” “……” 周府迎客大厅这时挤了一屋子的权贵,纷纷朝着站在中央的两位男子道喜。 周泽之眉目温润的站在自己父亲身边,嘴角衔着淡淡的微笑, 有条有理的对周围的亲友还礼,“多谢。” 这么些年, 他一直都是温润如水般的人物,不管在哪儿, 嘴角也含了三分笑意, 目光不咸不淡的觑着你, 仿佛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让他为之色变。 就像今日,明明是他大喜的日子, 由圣上亲自赐婚, 不知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的事儿, 他也是这幅模样,面上笑意浅浅,黑色的眼珠子清清透透,瞧不出半分情绪。 让人一时难以分辨, 他对这桩婚事儿,到底是喜,还是不喜。 可就这么个滴水不漏,君子如竹的人,在看到随着他弟弟缓步而来的青年时,脸上表情罕见的收敛了起来。 在那袭身影踏进宅院起,周泽之的目光便已经脱离了人群,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般的,直直落在了青年身上。 看其身量,他似乎比去岁更高了些? 许是他出神的时间太过长久,周首辅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儿子注意场合。 感受到手边的力道,周泽之默默的垂下眼帘,他平直的嘴角复又勾起,温声道:“爹,我去后面招待下朋友。” 前厅的宾客都是些朝中大臣和周府姻亲,周泽之的好友则被他留在了自个儿院子,所以周家爹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记得一会儿回来。” “嗯。” 朝周遭诸位行了一礼作赔,周泽之便转步迈了出去。 他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如愿见到了花园里正斜倚在槐树边的青年。 周泽之挑眉,“你在等我?” “是啊。”云容收回欣赏槐花的视线,将其转向周泽之道:“泽之哥哥,恭喜你。” 周泽之:“你是专程来与我贺喜的?” “嗯。”云容点了点头,想他询问道:“泽之哥哥,你可有想要的礼物?” 这些年,他与周泽之见面虽然不多,但依着中间有个周涣之的关系,两人处的尚算不错,如今他既要成亲,云容自然是得来周府走一趟的。 闻言,周泽之偏了偏头,他思索了片刻,也见不答话,反而朝云容慢慢走去,细细的瞧了瞧他的脸。 以前的半大少年如今已经长大,本就偏白的肌肤变得愈发雪白,乍眼望去,他显露在衣领外的一截修长脖颈,白的似是一团雪。 二十出头的青年,早在几年前就已步入了尔虞我诈的官场,偏生他眉眼间竟然还带着一丝独特的少年感,纯澈的美好的让人感到……近乎是恍然的错觉。 他能有这番纯质模样,玉珩显然是把他护的极好。 ——这样,他也能放心了。 周泽之原本没甚表情的面容兀的扯出一丝笑来,似是芙蓉花开,他清隽的面容奇异的显出几分瑰丽来。 浅浅的笑意随着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周泽之终是低低笑出了声,他笑的双颊都泛起了薄红,可见是极高兴的。 虽不知是何缘故令周泽之如此高兴,但真情实意的笑容,委实能感染人的心情,云容不禁也跟着他笑了笑。 周泽之笑了许久方才歇下来,他移开了打量云容的目光,仰头看着巨大的槐树,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今日的天儿可真好。” 可不是么? 五月的天气暖融融的,连带着头顶的阳光也好似携带了春天的暖意,直照得人浑身舒坦,周身泛懒。 此刻正值花期,高大粗壮的枝丫上,挂着的槐花像极了初冬的雪,它并不十分严寒,却显得格外洁白莹润。 而过于饱满的花朵,被风吹拂的掉落了些许,于半空中飘飘荡荡,最终在雾蓝色的锦衣上安家下来。 白白的柔软的花瓣,似是天空漂浮的软绵绵的云朵,理所当然的停靠在了属于它们的蓝天上。 周涣之神情一阵恍惚,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云容肩头,把他衣料上沾着的花瓣拂落,回答了前头云容问的话语,“我如今并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他眼珠微转,眼尖的瞧见青年被风吹的稍稍扬起的,手腕处的红痕。 周泽之沉吟片刻,缓缓道:“如果你真得要送,那便在我婚礼当天,前来街头送送我吧。” * 元和二十九年秋,九月十八。 朱雀正街敲锣打鼓,喜乐震天。一长串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八抬大轿,远不止是十里的红妆,放眼望去队伍后缀着一溜烟儿的大红色箱子。 周围早早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喜婆丫鬟护在喜轿旁,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朝两边四处撒钱,更是迎来阵阵欢呼。 “这是谁家成亲,好大的阵仗!” “银钱撒的是真真的足,阔气!” “呀!后头抬的嫁妆俺们咋看不到底儿呢?!” 旁边有妇人听了此话,含笑道:“听你腔调不是上京的吧?” 黑脸汉子羞赧的点点头,“不是嘞。” 妇人并未露出轻蔑的眼神,反而好心解释道:“这新郎官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加之他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家世显赫非常,娶的夫人又是贵为当朝郡主,随礼能不多吗?” “那可真是……”汉子没读过什么书,硬是憋了半响,才憋出个,“天作之合”来。 骑在高头骏马上的新郎官,听到这词儿,不置可否。 他一身大红衣袍,烈烈如火,明明是如此炽热的色泽,却愣是被他自身气质所压,给穿出了一股子莫名的温润感。 周泽之捏着手里的缰绳,心有所感般的抬头,就见着不远处酒楼窗边坐着的淡青色人影。 ——云容,他来送他了。 九月十八。 是他在皖南书院外,初初见到云容的时日。距时九年,在同样的时间段里,他又再次见到了他。 记忆中,那矮矮的小东西在不知不觉间竟慢慢长大,岁月的光影,令他身形逐渐变得挺拔,面容也变得越发出挑,个人能力更是强上加上。 渐渐的,脱离了他的视线,闪烁着属于自己的绚丽光芒。 可那光啊,它太过耀眼,不知何时转变成了他心底的一抹朱砂。 鲜红的,夺目的朱砂。 他终是情难自己,提笔画下少年青涩的模样,祈盼他能平安顺遂。 可兜兜转转许多年,平安顺遂四个字,终将由他人来替他实现。 他的云容啊,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获得了他想要的幸福。 而他,也会祝他一直幸福下去。 周涣之坐在马上眺望着窗边的青年,眼角眉梢都浮现出笑意,他极慢极慢的,一点点的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了后头的大红花轿。 花轿里坐着的,是他今后的妻子。 他这一生最为浓烈的情感悉数给了云容,能分给这个姑娘的,大抵也就只剩下了亲情。 不过他既娶了她,断不会纳妾,他会试着一心一意的对待她。 他以后啊,会努力的,极努力的把那个少年深深埋葬,他啊,也是时候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啦!拖了点时间,真是抱歉,这次是真的彻底结束了。 周家哥哥毕竟喜欢了云容将近十年,最最热烈的情感皆交付给了他心底的少年,断不会说没就没的。这个番外我想了很久,感觉这样写才符合他的人设,希望小天使能够喜欢,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