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古代签到十八年后我暴富了》作者:余钱 【本文文案】 都市社畜许意闲一朝穿成富家大小姐,被宠被爱十八年后靠山寿终就寝,许家上下立刻原形毕露,百般刁难,要将她嫁给半身不遂的农户,还要吞掉她的财产。 好在许意闲穿来时绑定了一个种田系统,签到十八年,富得流油。 但要提现,必须完成系统任务获得额度。 系统:新手任务一,成家。 许意闲:为什么啊?我一个人就能种田。 系统:成家方可立业。 许意闲:??? 于是佛系玩家许意闲为了生活体面与打恶人脸,不得已开始了种田之路。 自此农户家庭翻天覆地,半身不遂的夫君在她孜孜不倦地氪金疗养下,某日竟能蹦跶起来。 许意闲:乖,别闹。 江远集:答应我,此生只爱我一个,不然杀了你。 许意闲:??? 这养成了个什么玩意儿?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意闲 ┃ 配角:江远集 ┃ 其它:连载文《装萌》求收藏QwQ 一句话简介:顺带养成了只病娇夫君。 立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第1章 驱逐 上阳城许家,白灯笼从里挂到外。 手握许氏钱庄与上阳长街的老太太在昨日寿终就寝,自此,许家嫡系只余一个年岁十八的小姑娘,名唤许意闲。 新任家主许慧梅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厅主座上,边高高在上地看着许意闲边道:“许大小姐,你自己说,家仆偷窃该当何罪?” 被乱棍打趴下的婢女听到此话,连忙扭转身子看向许意闲:“大小姐,我没偷,你救救我,我只是……只是帮你将老太太的首饰拿过来。” 许慧梅直接笑了:“这还不叫偷?” 许慧梅的女儿许悠然在一旁附和道:“这明明就是偷,大奶奶的东西是许家的。” 言外之意已十分清晰,她们没把许意闲当自家人。 只是她们不知道自幼随老太太长大的许意闲手中有多少底牌,这才演了一出,先从许意闲的贴身婢女酥梨下手。 许意闲直截了当地说:“姑母想要便拿去呗,何必在这演戏。” 许慧梅气得当即就乱了分寸:“岂有此理!来人!将这两个畜牲关进柴房!” 酥梨强撑着撕心裂肺的疼站起来挡在许意闲身前:“不关大小姐的事!” “走吧。”许意闲搀着酥梨主动向柴房走去。 许慧梅还在后面嚷嚷叫:“老太婆已经死了!许家是我的!许意闲,你什么都没有!” 许意闲吸吸鼻子,想到奶奶前几日还在为她缝制过冬的新衣,府里上下其乐融融,哪想这人,说没就没。 柴房门刚关上,酥梨便支撑不住倒下了。 许意闲这才回神,上前将酥梨揽到怀里,酥梨的细胳膊细腿满是淤青,浑身发烫,她把酥梨放好,过去拍柴房的门:“喂!有人吗?要出人命了!” 喊了小半天,无人应,看来那俩母女打心底不愿让许意闲好过。 酥梨悠悠转醒,眼里蓄满泪水:“大小姐,都怪我,我想着老太太房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就都给你拿过来,没想到会连累你。” 许意闲摇头:“抱歉,倒不如说是我连累了你。” 酥梨想再说两句,眼睛眨了眨,没说出来,又晕了过去。 许意闲父母早亡,由奶奶拉扯大,祖父去世后,偌大家业落在奶奶肩上,被奶奶打理得井井有条。 祖父有一妾生妹妹,招了上门女婿,一直住在家中,夫妻二人孕有一女,便是许意闲的表姑母许慧梅。 许慧梅也招了位上门女婿,生了许悠然和一对双胞胎男孩,平日在老太太面前畏畏缩缩,大气不敢出,老太太一过世,立马撕了老太太的遗书,恬不知耻地自立为家主。 许意闲被老太太宠坏了,整日无忧无虑,哪能料到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说撒手就撒手,她一时招架不住,被早就觊觎家主之位的许慧梅钻了空子。 事已至此,自怨自艾不是办法,何况酥梨再不看大夫,怕是要跟着老太太一起走了。 许意闲坐在酥梨旁边,眼神逐渐从悲伤变为狠厉,她想起许多过往,是比十八年前还要久远的过往。 那时的许意闲每天早出晚归恨不得住公司,想着挣钱养家,想着努力奋进,想着过年了能给父母和爷爷奶奶买些像样的礼物……日复一日压榨自己。 奶奶去世那天,许意闲没请上假,为了手上的项目,她已经熬了三天三夜。 上司催她再快点,别愣着,她忍了半分钟,拿起手中一沓文件狠狠甩在上司脸上,然后夺门而出,结果就这么倒在电梯里,再睁眼,天和地变了个样,她成了许老太太的大宝贝儿。 许意闲是穿来的,来了有十八年。 这十八年一改社畜面貌,游手好闲,怎么快乐怎么来。 因为她除了许老太太,还有一张任许慧梅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底牌——种田系统。 许家家大业大,许意闲穿来后没想着去种田,只天天在系统上签到,领取每日奖励,如此算来,她已在系统上签到了整整十八年,合计有一百八十五万两银子,足够买下许氏钱庄与上阳长街。 可当她想去提现的时候,系统发话了。 【请完成新手任务一激活提现功能。】 新手任务……新手…… 许意闲和种田系统绑定了十八年,还在新手村,没做新手任务。 酥梨正等着救治,许意闲死马当活马医,将十八年没怎么搭理的系统当成救命稻草,在里面扒扒找找,还真让她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商店页面有一排灰色的物品,其中一个写着起死回生丹。 这时系统又弹出了新内容。 【请完成新手任务二激活购物功能。】 许意闲去看新手任务有什么,差点把自己看背过去。 【新手任务一:成家。】 【完成奖励:一千两银子,一座土房,一块良田。】 不完成新手任务一,看不到接下来的任务和奖励。 许意闲揉揉太阳穴,默默在心里吐槽,她穿过来绑定系统的时候还是个小婴儿,好家伙,新手任务是成家? 【系统解答:您绑定的系统已升级为成人模式,任务与奖励随之更改。】许意闲头顶三个问号,在脑内关上系统,她把身上首饰全摘下来,又过去敲门:“来人,我这儿有金镯子金发钗。” 立刻有人来了,边开门边和气地问:“大小姐,敢问何事?” 是管厨房的管事,肥头大耳一身膘。 许意闲将金镯子递给管事,道:“你去给酥梨抓点救命药,顺道去蒋家问问我与蒋二公子的亲事。” 管事拿了镯子,又从许意闲手中挑走一对玉坠,这才满意地去帮昔日辉煌的大小姐办事。 及至入夜,管事带药过来,许意闲问起蒋家,管事义愤填膺地说:“呸,蒋家算什么混账东西?老太太才过世,就翻脸不认人了!” 许意闲没再问下去,拿了药自己去厨房煎。 造化弄人,看来这最后一张底牌是没地方用了。 深夜时分,许意闲已凑活着睡下,许悠然却抱着许意闲的首饰盒过来。 许悠然把许意闲拍醒,指了指许意闲身上所剩无几的首饰,趾高气扬道:“快摘下来,全给我。” 许意闲很想一巴掌甩到许悠然脸上,但许悠然抱着的首饰盒里有奶奶给她的传家宝,是一对戒指,据说互通心意的伴侣戴上,能保一生一心一意。 甭管戒指有什么特殊作用,它是许家嫡系的传家宝,对许意闲而言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许意闲努力和声和气地说:“悠然,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能不能给我留两件我想要的?” 许悠然冷哼一声:“娘亲说了,你的全是我的,别想耍花招。” 许意闲冷下脸:“要我再说一遍吗?” 许悠然的威风立马没了:“你……你……”半天说不清话。 许意闲直接抢过首饰盒,找出了对戒,然后把许悠然推出门,没再理那家伙。 许是感到自讨没趣,许悠然哼唧两声抱着首饰盒走了。 许意闲攥紧对戒,心中愈发愤懑。 翌日一大早,许慧梅被蒋家夫人叫去谈心,刚过晌午,退婚书便先许慧梅一步到了柴房,许意闲已有心理准备,但仍没料到会这么快。 她与蒋二公子的婚事,是奶奶敲定的,蒋家也算上阳城有头有脸的商家,上赶着与更大富大贵的许家做亲家,好以此换取更大的利益。 奶奶说:“蒋家确实不太行,但蒋二公子一表人才,来许家做上门女婿再合适不过。” 许意闲见过蒋二公子,确实一表人才,十分打眼,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哪想如今……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傍晚,许意闲刚喂酥梨吃过药,柴房一股子苦味,许慧梅才迈进一只脚,就捏着鼻子阴阳怪气道:“呦,许大小姐这是落魄到要伺候仆人了?” 许意闲也是个直白的主,当仁不让道:“别叫唤了,有事直说,没事滚蛋。” “有事,好事,”许慧梅今天的心情非常好,“这不你才被蒋家退婚,你的好姑母就给你找了新夫家,还不赶快谢过姑母。” 许意闲心生厌恶,没搭理许慧梅。 许慧梅觉得不过瘾,索性转移话题:“你虽然被退婚了,但蒋二公子仍会进咱们老许家的门,到时候,你可得给你悠然妹妹送份大礼。” 竟是这样的盘算,但一想到这是许慧梅能干出来的事儿,许意闲又觉得属实见怪不怪。 她想起系统的新手任务,遂将计就计地问:“不知姑母给我找了个怎样的夫家?” 许慧梅笑得更开心了:“蒋家奴仆老家的贫困户,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半身不遂、不会说话的男人没有婚配,与你年岁相仿,正合适。” 酥梨听着听着又昏了过去,想必内心实在难以接受。 殊不知许意闲听到这个简直要笑掉大牙。 半身不遂?不会说话?岂不美哉? 许意闲仿佛看到一百八十五万两银子在向自己招手。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以许慧梅的性子,还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过分事。 许意闲捂脸痛哭,假装不愿为之:“奶奶啊,您把我也带走吧,呜呜……” 许慧梅笑得像只猩猩,临走前还不忘虚情假意地对许意闲说:“可别苦了咱许家大小姐,今晚回房睡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待许慧梅一走,许意闲收起伪装,眼角带了一丝快慰,随即消失不见。 第2章 成家 房间意料之内被扫荡一空,不知道的,还以为许意闲这屋子从来没人住。 酥梨又要哭了,捂着脸问:“大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许意闲暗暗咬唇,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酥梨知她家大小姐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从没真正见识过什么恶人,于是心里愈发恐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意闲把歪倒的柜子扶起来,又去收拾凌乱的桌子,酥梨还在哭,真叫一个梨花带雨,许意闲转头对酥梨说:“估计我之前给你的宝贝也保不住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把被褥衣裳带来,今后与我一起住这儿。” 酥梨吸吸鼻子,抹了把脸,不敢相信此情此景。 许意闲干涩地笑了笑:“没事儿,等我成亲了,日子就好过了。” “可是……”酥梨没敢往后说。 一连半月,许意闲在许家可谓寸步难行,老太太丧葬,来吊唁的多是平日与许家有生意来往的,他们知道许家如今的掌权人是许慧梅,那叫一个阿谀奉承,见到许意闲不挖苦两句就不能表衷心似的。 更有甚者,直接上手调戏许意闲,嘴里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许意闲气性上来,直接一巴掌甩出去。 倒好,那厮如数奉还,狠狠甩了许意闲一巴掌后,又将许意闲踹到地上。 许意闲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浑身疼得打颤,喉咙里有一股铁锈味。 许悠然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让摸几下怎么了,反正回头你嫁给那半身不遂的男人,想被人碰都没人碰你呢。” 许意闲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看似低眉顺眼,实际心中早有盘算,她捏住许悠然的衣角,恳求道:“悠然妹妹,你帮我求求情好不好?我不嫁人,我就在许家。” “在许家争财产么?”许悠然推开许意闲,骂道,“给老娘滚开!” 说是让许意闲滚开,许悠然倒是走得快,生怕许意闲回过神,又将她一顿臭骂。 许意闲最后看一眼奶奶的棺材,随后含泪离开灵堂。 她暗下决心,终有一日,定要这些放肆吠叫的恶犬加倍奉还。 许慧梅忙了一天,晚上特意来许意闲房里找乐子,她自作主张坐在主位,让许意闲像家仆一样给她端茶送水。 许意闲始终低眉顺眼,这让许慧梅很适用。 许慧梅边端起茶杯边道:“听悠然说,你不想嫁人,想赖在许家?” 许意闲点头,没过多言语。 许慧梅喝了一小口茶,笑着将烫茶扔在许意闲身上:“我的好侄女,我怎可能如你的愿,哈哈哈,我巴不得你现在就滚出许家。” “那你现在放我走。”许意闲咬牙,学酥梨的模样让眼里蓄满泪水,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好啊,给你一晚上时间收拾,明天一大早我派人把你送过去,也省得你服丧。” 鱼儿主动上钩,许意闲也就没了接着演下去的必要,她直接说:“既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那姑母你可以滚了。” “你!”许慧梅气得怒目圆睁,旋即又轻蔑一笑,“呵,虽说把你赶出去有许多法子,但到头来还是给你找了个好夫家,你知道是为何么?” 许意闲动动脚趾便能猜出许慧梅的心思,她懒得拆穿:“为何?我不知道。” “哈哈哈,”许慧梅站起来,死死盯着许意闲,“我自然是要你在那落魄地方穷死、苦死、累死,永世不得翻身。” 好一个永世不得翻身。 许意闲记下了。 入冬,天亮得晚。 车夫走完官路,便将许意闲和酥梨放下,好在包裹不重,二人应付得来。 天际朦胧,看上去要下雨,酥梨急道:“大小姐,你知道杏仁村在哪吗?要是路上赶上下雨,咱俩都要完蛋。” 许意闲活动活动身子,难得感到舒爽:“知道,跟我走,半个时辰能到。” 四周有一块块的田,麦芽绿油油的刚探了头,许意闲跟随系统指引,很快走到任务地点。 许慧梅给她找的贫困户姓江,据说祖上也曾是大家庭,犯了事,被贬了,后人才落得个如此境地,江家现住十二口人,只有三间土房子。 许意闲那半身不遂的夫君名叫江远集,家里排行老二,今年二十一,曾在外面闯荡,可惜时运不济,弄了一身伤回家,谁都不待见他。 这不,杏仁村村民听说江家老二居然说了个城里媳妇,纷纷挤进江家小院等着新媳妇露面,江远集被热心村民连床带人摆在院子中间,活像一个祭祀现场。 酥梨忐忑不安地躲在外面,很不习惯这场景。 许意闲倒不避讳什么,爽朗地迈进小院。 【新手任务一达成,奖励已入库。】 【新手任务二:拥有两位种田小厮。】 【任务奖励:一千两银子,一份必大丰收的作物种子。】村民头一次见城里媳妇,一时忘了给江远集让道,那些觊觎许意闲美色的男人恨不得自己变成半身不遂的江远集,好把许意闲娶回家。 许意闲大致扫了眼江家的房子,江远集有一哥一弟两个妹妹,均已婚配,哥哥弟弟各有两个孩子,想必各住一间土房,那么,剩下的一间土房子自然是江远集与父母以及年迈的爷爷住在一起,根本没有许意闲的地方。 江远集的大嫂赵百合使劲挤到前面,见着许意闲后满脸鄙夷,伸手去拽许意闲的包裹:“呦,二媳妇来啦,带什么好东西了?” 许意闲把包裹扯回来,微微一笑:“请问江远集在哪,我带他去新家。” “什么?”赵百合怀疑自己听错了。 村民们倒是听清了,连忙让出地方,嘴上还止不住调侃:“江二小子有福了,啧。” 对一个半身不遂的男人说有福,着实是不小的挖苦。 许意闲向人群之中看去,先看见一双纯粹的眼,随即才看清江远集的脸。 与一直苦于劳作的村民不同,江远集脸上有一种病态的白,看上去似乎许久没见过光。 江远集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张花红被子,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他看许意闲一时看得痴了,竟连自己半身不遂都忘了。 他不知道许意闲为什么在笑,这和所有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不一样。 许意闲美滋滋地打开提现功能,正打算来个爽的,一次性把一百八十五万两银子全提出来,系统又发话了。 【您当前提现额度为一千两银子,请完成新手任务二获取更多额度。】许意闲淡定地提了一千两出来,神奇的是,银子并非直接变为实体,而是许意闲要用多少银子,就能直接拿出多少两实体银子。 系统过于鸡贼这件事,许意闲在曾经的网络氪金游戏里已感受过。 许意闲走向江远集,脸上带笑,和煦如风,她问:“可愿跟我走?” 江远集想起命运的不济,想起家人的不屑,想起自己的无力,他干巴巴地眨眨眼,想说话,发不出声。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许意闲凑到江远集耳边极小声地说,“跟了我,可就和我在一条贼船上了。” 江远集根本不会说话,许意闲这是故意使坏呢。 赵百合反应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许意闲刚刚说了什么,她推了许意闲一把,险些将许意闲推到江远集身上,她问:“什么新家?我老江家可没给你准备房子,你晚上睡猪圈。” 江远集急了,张嘴“啊啊”两声,啊不出个所以然。 赵百合来了兴致,笑道:“啊什么啊,你不舍得媳妇儿受苦,那你跟她一道儿呗。” 许意闲站稳当,从包裹里掏出两枚银锭,赵百合直接看直了眼,许意闲说:“哪两位好人帮我把夫君带去我家?” 许多村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忙嚷嚷着要帮忙。 许意闲又摸出两枚:“见者有份,新家需要收拾,活儿多着呢。” 酥梨一边在外面偷看,一边寻思她家大小姐从哪儿搞来的银子,想老半天想不出来,索性不想了,直接替许意闲偷着乐。 小半天功夫,许意闲把大家带去新家,虽说也是土房,但新的总比旧的看上去气派。 赵百合拽着妯娌孙荷香追上去,装腔作势地质问许意闲:“怎地别家都有银子,不给嫂嫂弟妹,这像话吗?” 许意闲对赵百合没什么好印象,对孙荷香毫无印象,于是递给孙荷香一枚银锭,笑道:“弟妹,日后多担待。” 孙荷香欣喜地接过去,结果发现赵百合没有,这才发觉坏事了。 这俩妯娌是一个村来的,小时候玩得极好,嫁进江家后相处倒也和平,无非赵百合嫁给了老大,在家中更有话语权,孙荷香特别不喜欢赵百合趾高气扬的模样,其他还好。 今日赵百合趾高气扬地栽了跟头,孙荷香生怕自己遭殃,又舍不得银子,肉疼地说:“不如咱们一人一半?” 赵百合气哼哼地道:“我七你三!” “你!欺人太甚!”孙荷香把银子藏身上,直接跑了。 许意闲平白看了一出好戏,为了犒劳赵百合,给赵百合抛了一颗糖:“嫂嫂,我那有一块良田,我没种过地,不知嫂嫂有想法么?” 不仅有房还有田,赵百合盯着许意闲,简直要被许意闲气死了,这和听说的不一样,不是说这许家大小姐被姑母欺压,身无分文,送来任她支使么。 赵百合心想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给我了,我和我那憨厚丈夫会种地。” 【新手任务二达成,奖励已入库。】 【新手任务三:种田。】 【任务奖励:一万两银子,两条看家犬。】 许意闲心说,果然这样也行,不愧是鸡贼系统,她真是越来越熟悉这种田系统的尿性了。 第3章 新生 土房虽破,但到底是一个家。 有拿了银子的村民帮忙,小家很快一应俱全。 忙碌大半天,天色渐暗,有雨淅淅沥沥落下,许意闲送走了各位村民,自个儿坐在主座发呆。 酥梨忽然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小姐,江公子好像三、三急了!” 许意闲呆呆地眨眨眼:“他……好像不能动。” 酥梨点点头:“也不让我动。” 许意闲站起来,仍呆呆的:“我若去,不算耍流氓吧?” 酥梨给整懵了,傻乎乎地说:“大小姐,江公子是您夫君……好像是您夫君吧。” 养尊处优的许大小姐未必会照顾半身不遂的男人,但曾经的社畜许意闲会,她跑进内房,不管江远集如何挣扎,帮着江远集解决了问题。 江远集憋出一身汗,一双眼锁在许意闲身上,看上去要吃了许意闲。 许意闲收拾干净,给江远集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笑着回馈江远集的目光:“我懂,生病了,没办法。” 江远集眨眨眼,半天憋出一个字:“谢……” 许意闲见江远集不似江家妯娌那般斤斤计较,心里抱着三分好奇与七分警惕细细打量江远集,发现这厮居然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气质瞬间变得不太一样。 江远集从未被漂亮姑娘如此直勾勾地看过,不知不觉红了脸,连方才的尴尬都忘了。 “怎么还脸红了?”许意闲凑得更近,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食指卷江远集的头发,“保险起见,我先跟你说清楚,我是个变戏法的,能变出银子,你跟了我,自不会让你过苦日子,不过,成亲讲究两情相悦,你我虽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无所谓,先把日子过起来再说,没准儿日后就两情相悦了对吧?” 许意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把心里话告诉江远集,一是希望江远集心中有数,不要恐惧,亦不要想入非非,二是觉得自己利用江远集完成系统任务,对江远集多有亏欠,所以潜意识里想好好补偿江远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许意闲的生存法则。 更多时候,她只要快乐就好。 江远集的安静成就了她此时的快乐,她愿意因此对江远集心生好感。 酥梨在外面来回踱步好半天,最后一咬牙闯进内房,结果倒好,显得她像个外人。 许意闲把酥梨招呼到身边坐下:“以后别叫我大小姐了,叫姐姐就行。” “大小姐……不是,哎,我都不知道怎么叫了,”酥梨挠挠脑袋,“也不是不行,反倒显得我也富贵了,嘿嘿。” “改个名吧,正式点,你看你姐夫还叫‘江远集’呢,像个文化人。” 江远集错开视线,听出许意闲在故意调侃自己。 酥梨想了想,说:“就叫酥梨吧。” 许意闲点点头:“行,许苏璃,姑苏的苏,琉璃的璃,一听就是文化人。” “啊?”酥梨摇身一变许苏璃,脑袋上挂满了小问号。 话说江家那边,一家十一口人大眼瞪小眼,原想着讨个媳妇儿,谁都不用做家务活了,倒好,媳妇没进家门,还把出气筒拐跑了。 孙荷香拿了好处,准备积点嘴德,全程没吭声。 骂得最凶的当属赵百合:“有钱了不起啊?进了咱们江家,还不都是江家的东西,改明儿远航得空了,我和他去把二媳妇的家什全搬过来。” 江远集的父亲江田顺坐在高位,一脸愤懑:“记得把二媳妇抓来伺候老子,老子还没见过城里娘们儿长啥样呢。” 江家三儿子,也就是孙荷香的丈夫江远强当着大家面恬不知耻地说:“爹,我也要尝尝!” 孙荷香立马恼了,那哪是城里娘们儿,那分明是狐狸精,简直害人不浅。 雨越下越大,好似非要为许意闲的新生接风洗尘。 许意闲坐在江远集床上捧着本书直打瞌睡,她本打算自己看书,哪想江远集眼巴巴地瞅着她,她便说“要不一起看”,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江远集识字,倒在许意闲意料之外。 不过估计看书不多,没许意闲看得快,所以许意闲才会犯瞌睡,她已经看完了这页。 忽然,脑内系统音响起—— 【新手任务三完成,奖励已入库。】 【主线任务开启。】 【请问,您想成为以下哪方面的精英?一,农民。二,商人。三,官员。】按许意闲的意愿,当官才是正道,但她想起慈祥的奶奶,想起偌大的家业,想起翻脸不认人的许氏母女,心中梗着一口气过不去。 【您已开启经商模式。】 【主线任务一:经营一家店,获得净利润一千两银子。】【任务奖励:一万两银子,一条镇上长街。】 许意闲的瞌睡下去大半,她想着购物功能应该开了,直接去商店转了一圈,才看一眼,心有余悸,满心满眼写着一个大字——贵。 上一次所见的起死回生丹需要的价格已是天文数字,更不必说商店里其他的商品。 许意闲扒了老半天,扒到一颗能治半身不遂的丹药,一粒只要一万两银子,相比那些天文数字,这压根不算什么。 但当她打算购买的时候,系统给了提示,说这玲珑丹需要吃九九八十一粒才能根治疾病,也就是说,要想完完全全治好江远集,需要花八十一万,而且这药,三天只能吃一粒。 值不值,许意闲不知道,江远集没整幺蛾子,是因为他整不出来。 至于以后,许意闲无法保证。 许意闲想了想,最终决定先给江远集找一个伺候起居的小厮,省得要她每日操劳。 忽而电闪雷鸣,江远集猛一激灵,满脸恐惧,身上直冒冷汗。 “怕打雷?”许意闲放下书,轻轻抚摸江远集的额头,“这只是一种常见的自然现象,没什么好怕的,何况有我在呢。” 江远集还是怕,十分痛苦。 许意闲花半两银子在系统商店里买了一对耳塞,塞进江远集耳朵里,继而用手遮住江远集的眼睛。 冷风从窗户缝隙席卷而来,大刺刺地扑灭烛火。 视野漆黑,耳边无声,江远集眨眨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扫过许意闲的掌心。 正在田里偷偷摸摸忙活的江家大儿子与大儿媳妇早被淋成了落汤鸡,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赵百合边哼哧哼哧锄地,边冲江远航大吼:“再快点!干完直接把二媳妇弄回家!” 多了一块田这种事,赵百合自然不会告诉其他人。 她就气,好好的加班劳作,居然赶上大暴雨,她要将这怨气全撒在新媳妇身上。 良久,世界渐渐平息。 那只令江远集感到温暖的手离开了,江远集闭上眼,觉着自己今儿一整天都在梦里。 被父母责备的苦,被妯娌打骂的痛,好像全都消失了。 这世上,多了一个叫许意闲的姑娘,愿给他不敢奢望的温情。 看门犬猛地狂吠起来,许意闲连忙出去看,发现两条看家犬,一条追着一个更狗的人奔跑,她撑伞站在门口看了老半天,快乐极了。 狗子小半天才回,围着许意闲兴奋地甩尾巴,许意闲心中一动,给灰色的那只取名叫阿远,给黄色的那只取名叫阿集,不知怎地,许意闲觉得江远集若是好了,得比这两条活蹦乱跳的狗子还要闹腾。 三天一万两银子,共计二百四十三天、八十一万两银子,银子没了还能赚,可这错失的岁月应当如何找回? 她要直接去问江远集,到底值不值。 江远集昏昏沉沉睡了个半熟,被许意闲举着烛光给晃醒了,他眨眨眼,有诸多疑问。 许意闲摘掉江远集耳里的耳塞,将耳塞收回系统仓库,接着神神秘秘地说:“我问你三个问题,同意睁着眼,不同意闭上眼,如何?” 江远集睁大眼,脸部绷紧,眨一下都不敢。 许意闲问:“你是好人吗?嗯,或者说,是个善良的人吗?” 江远集闭上又睁开,许意闲笑了笑:“分情况是不是?跟我没差多少。” 许意闲又问:“愿意跟着我么?认真的。” 江远集睁着眼。 “好,最后一个问题,”许意闲坐直身子,看向窗外,“能做到绝不背叛我吗?” 雨变小了,估计明天会晴空万里。 江远集始终睁着眼。 许意闲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粒玲珑丹,将她塞进江远集嘴里,俯身笑问:“甜不甜?” 江远集闭上眼,答案是不甜。 许意闲笑出了声,她有些期待活蹦乱跳的江远集了。 再说方才被狗追着咬的二位,滚了一身泥爬进院子,推开房门,还被俩儿子当怪物扔板凳。 赵百合抹了把脸,抓起板凳就往儿子身上揍:“连老娘都不认识了是不是?!” 江远航拦住赵百合:“快别闹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赵百合一脚踢开江远航,道:“呵,这次是她许意闲走运,下次就没这么好办了,老娘非要把她扔老爷子床上!” 隔壁土房,孙荷香把赵百合的惨状当笑话讲给江远强,江远强干巴巴地笑两声,话不过脑地说:“媳妇儿,你说,我纳那城里娘们儿当妾,咱老爷子会同意不?” 孙荷香一巴掌甩在江远强脸上:“做你的春天白日梦吧!” 那边赵百合洗干净进了院子,这边孙荷香立刻凑过去,“好嫂嫂好嫂嫂”地直叫唤。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起将矛头指向了许意闲。 改名换姓的许苏璃第二天一大早按照许意闲的吩咐,先去物色了两个小厮,然后往镇上跑一趟,看看当下什么卖得好,有什么可收购的店铺。 许意闲在家照看江远集,顺便抽空研究系统。 她如今的提现额度为十万两银子,系统鸡贼地把在商店兑换商品的银子也算在额度内,也就是说,她若是在一个月后没解锁新的额度,就没钱给江远集买玲珑丹吃了。 玲珑丹说来也奇,江远集才吃了一粒,已能断断续续说出许多字。 所以,对许意闲而言,当下最要紧的任务便是完成系统给出的主线任务,她需要开一家店,然后获得一千两银子的利润。 而且必须要快,时间不等人。 正琢磨着,门外传来一声惨叫,以及一阵疯狂的乱吠。 许意闲暗道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江家妯娌一人拿着一把菜刀进来,不由分说当着江远集的面儿把许意闲捆住。 孙荷香看到一脸怒气的江远集,倒比江远集还生气:“老二哥,既然你看不住你媳妇儿,那我这个做弟妹的只能自作主张把二媳妇扔给老爷子,让老子消受去了,你别瞪我,有本事你起来啊。” 赵百合道:“少废话,咱们赶快走。” 许意闲的脑袋嗡嗡的,她看到赵百合的菜刀在滴血——谁的血? 赵百合和孙荷香拖着许意闲往外面走,看门犬跳过来要咬孙荷香,被孙荷香一刀砍了。 这下两把刀都在滴血,院里院外各躺着一条奄奄一息的狗。 许意闲冷声道:“你们要是现在放开我滚蛋,我给你们九万两银子。” 赵百合啐道:“谁晓得你有没有银子,要是真有,把你办了不是更好找?” 许意闲这下确认,有些人恶起来,是连狗都不如了。 她在脑子里喊系统:宿主要死了管不管? 【推荐您购买大力丸,仅需五万两银子。】 系统没说的是,这大力丸时效仅有一刻钟。 鸡贼系统果真鸡贼,许意闲大手一挥,五万两银子下去,然后瞬间挣开绳索,劈头盖脸将二位妯娌手中的刀劈下来。 赵百合不敢置信:“你、你、你……” 孙荷香瑟瑟发抖,躲在赵百合身后不敢出来。 这可是五万两银子一粒的大力丸,不发挥到最大作用,岂不可惜? 许意闲左一拳右一拳把二位妯娌当沙包,两拳就把她们打昏过去。 看家犬疼得嗷呜嗷呜小声叫唤,许意闲晃晃脑袋,先从系统商店买了两粒止血丹,各花一万两银子,但好在阿远阿集的小命保住了。 许意闲冷眼看向昏倒在地的妯娌们,寒风萧瑟,一地狼藉。 第4章 晚宴 许苏璃归来时已入夜,一道回来的有两个高大男人和一酒楼小厮。 留胡子的男人叫张富贵,没胡子的男人叫李吉祥,两人来自杏花村,家里田少,用不上他们,这才不得已出来谋生路。 张富贵先看到院子里昏迷不醒的赵百合和孙荷香,忍不住嘀咕道:“这不是老赵家大闺女和老孙家小闺女么。” 李吉祥小声警告:“在主子家可别乱说话。” 然而这些话还是落进许意闲耳里,许意闲未过多言语,让许苏璃带张富贵和李吉祥进屋熟悉工作环境,她留在院中与那酒楼小厮聊事儿。 小厮乃是杏儿镇柏竹酒楼里的跑腿小二,无名无姓,自幼在酒楼长大,大家都喊他小竹子。 小竹子先在石凳子上坐下,许意闲端了茶水过来,小竹子连喝两大碗,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然而这是苦茶,只会越喝越苦,越喝越清醒。 “听苏璃说,你家老板想卖了酒楼?” 小竹子叹口气,道:“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们柏竹酒楼在杏儿镇上可谓鼎鼎有名,许多权贵就爱订我们那儿的酒水饭菜,可天不如人愿啊,冯老板家里一连倒了两位老人,银子哗啦啦砸进去,老人没见好,这酒楼眼见着要开不下去了,冯老板逼不得已才想寻个好人家把酒楼卖了,然后拿银子带两位老人去京城看神医。” 许意闲问:“价位如何?” 小竹子继续说托辞:“可怜我们冯老板啊,开了一辈子酒楼,苦心经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许意闲又问一遍:“价位如何?” 小竹子知许意闲不好忽悠,只好直说:“十万两银子。” 若这柏竹酒楼放在上阳城,或许还值个十万两,可它只在区区杏儿镇,许意闲浅浅一笑:“老实回答,你家老板开价多少?” 小竹子登时慌得冒了一身汗,磕磕巴巴道:“就、就是十万、十万两。” 许意闲直接站起来:“那我只好送客出门了。” “五万!”小竹子连忙拽住许意闲的衣袖,“冯老板说了,最少五万!” “此话当真?” 小竹子狂点头:“当真!当真!” 许意闲把袖子扯过来,云淡风轻地说:“那好,你且在这儿住下,明早我与你一起去杏儿镇。” 事实上,许意闲现下压根掏不出五万两银子。 若不是江家妯娌过来挑事,许意闲这桩生意便能轻轻松松谈下了。 许意闲心道,可得好好感谢她这两位妯娌。 新来的张富贵擅做饭,许意闲让他多做一桌,张富贵不解:“这要放到明个儿可就不好吃了。” 李吉祥一巴掌甩到张富贵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说:“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还想不想赚钱了?” 张富贵没吭声,看了眼平淡的许意闲,忙按许意闲的吩咐准备吃食。 待饭菜做好,许意闲领着两位壮汉去了江家。 江家有四个毛头孩子,饿着肚子等到天黑透了仍没把娘亲等回来,现下正在老爷子江田顺房里哭闹,老爷子烦得紧,一个劲催媳妇儿去做饭。 江老夫人没理,她年轻时读过几本书,知天下大没有女人整日在家伺候男人的道理,所以嫁入江家后常当甩手掌柜,江田顺起初不服气,动手打过他媳妇,后来发现这媳妇儿虽然不大听话,但也不管他在外鬼混啊,于是就这么凑活了半辈子。 老夫人本名曹书,是镇上曹裁缝的幺女,那年整个上阳城闹饥荒,许多百姓撑不下去,把能卖的都卖了。 江田顺这才有机会讨了个镇上媳妇儿,他嫌弃“曹书”二字太不像娘们名,让老夫人改,老夫人这才改名为曹淑,换了个同音字,心中仍存有许多念想。 “你不饿么?就当为了自己去做顿饭吧!儿媳妇也不知去哪了,等她们回来非得收拾她们一顿。”江田顺还在来回踱步,完全没有自己要去厨房的意思。 江家大门这时被人推开,有香味猛地扑进来。 四个孩子连忙跑出去,与走在前面的许意闲撞了个满怀。 许意闲笑着问道:“饿了吧?” “二婶婶!”大的那个更兴奋了。 许意闲没想到会被小孩子认出来,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她揉揉孩子们的脑袋,请他们在石桌上落座,让张富贵和李吉祥先陪孩子们吃饭。 江田顺站在屋门口,一时看得流口水,他从没见过像许意闲这么水灵的姑娘。 漂亮确实漂亮,哪儿都不缺漂亮姑娘,但若想水灵,还得是城里姑娘才行。 许意闲上前,和声和气地唤道:“公公好。” 疏离而又礼貌,许意闲特意拿捏了尺度。 江田顺心生歹念,想把许意闲拽进屋,刚有要伸手的意思,许意闲扭头喊:“李叔,把饭菜拿进里屋吧,外面怪冷的。” “哼!饭菜送得倒是巧,饿一天了!”江田顺把手结结实实地缩回去,他可没胆子当着俩壮汉的面儿为难许意闲。 许意闲继续假笑:“不好意思啊公公,我和嫂嫂弟妹一时聊得开心,忘了时间,这不下人做好饭就给您送来了么。” 江田顺冷哼一声,嚷嚷着进了里屋:“老婆子,二媳妇送饭来了,你把咱爹弄起来吃饭。” 江远集的爷爷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行,也就晌午大太阳出来能自己爬起来去院子里转悠转悠,平时都得躺在床上。 许意闲没嫌弃江家屋里脏乱差,拿起碗筷一起吃饭。 江田顺见俩壮汉也在桌上,开始装大爷:“怎地,下人也能和主子一桌吃饭了?” 李吉祥一直忐忑不安,听了这话,愈发不敢动弹。 许意闲说:“公公不喜欢的话,可以一个人占一桌。” 这样就显得老爷子像个下人了,江田顺气得面红耳赤,可这饭菜又实在美味,索性闭嘴,疯狂动筷子。 都是些家常菜,但对普通农户来说,鱼啊肉啊,逢年过节才舍得吃一次,还得是丰收年才敢这么做。 吃人手短,江田顺还想着吃下顿呢。 饭后,江田顺说:“二媳妇,你留下来吧,我让老大和老三搬走,那两间房全给你。” 许意闲应和:“好啊,远集说他两天没回家,都有些想娘亲了呢。” 一直闷不做声的曹淑听闻此言,激动地过来握住许意闲的手:“你的意思是,老二他能说话了?他真的能说话了?” 许意闲将另一只手覆在曹淑手背上轻轻抚慰:“远集说,他很喜欢我。” 曹淑百感交集,对许意闲心生好感:“二媳妇,老二以后就靠你了。” 江田顺越听越不对味儿,出面打断她们:“老婆子,扶咱爹去床上。” 许意闲没松手:“公公,听说不孝顺的人会被祖宗夺走财运,您不怕吗?” “什么?”江田顺压根没听过这种说法。 许意闲又说:“不然您好好想想,为什么江家这么穷。” 江田顺做贼心虚,他确实不是什么孝顺儿子,年轻时候还偷父亲的钱去镇上撩姑娘,被父亲逮住狠狠揍了一顿,于是下次做得更过分。 城里人见多识广,江田顺为了自家财运,勉为其难地信了许意闲的鬼话,没再烦曹淑。 曹淑和许意闲聊了老半天,打心眼喜欢这个儿媳妇,喜欢到恨不得当面认姐妹。 许意闲走一步看一步,本意就是能拉拢谁就拉拢谁,她会慢慢让赵百合和孙荷香体会到痛苦,然后愈发生不如死。 江家老大和老三下工回来,老远就闻见肉香,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江远航憨厚老实,进屋先在饭桌上坐下,江远强则随他爹,人不老实,他直接扎到许意闲面前,晃晃手招呼道:“二嫂好啊,我是老三。” 曹淑把江远强挤兑到饭桌上,又回来继续和许意闲聊天:“唉,我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老二最不听话,但也最有想法,年纪轻轻就要学人家去外面闯荡,结果……” 许意闲问:“远集去了何地?做了什么?” 曹淑连连摇头:“老二不能说话了,也没地方去问。” 按理说,如果是去做工,落下工伤,能拿到不少补偿,何况江远集直接落得个半身不遂,但江家显然没拿到任何补偿,甚至连有补偿这种事都不知道。 要么江远集进了黑厂,要么江远集不是去做工,而是干了其他难以猜测的事儿。 许意闲留了个心眼,回头她得好好问问江远集。 临近深夜,孩子们都睡了,许意闲起身告辞,老大问起媳妇,许意闲说:“今晚嫂嫂和弟妹就在我那儿住下了,我们明天接着聊。” 老大心想自家媳妇难得能和人好好相处,觉得十分高兴。 老三却想,媳妇什么时候可以换成这个。 许意闲原路返回,路上问二位壮汉:“你们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张富贵说:“您想和公公婆婆搞好关系,挺好,家庭和谐比什么都重要。” “快别说了,傻子!”李吉祥恭恭敬敬地跟在许意闲身后,没有一丝逾越,“小姐,您想先让江家排挤赵百合和孙荷香,然后等江家离不开您后,您再甩了江家……总之,您不想让江家好过。” 许意闲笑了笑,道:“你们好好干,待咱们搬到镇上,给你俩安排个管事当当。” 张富贵摸不着头脑,李吉祥却是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 “好吧,逗你们玩儿的,张叔,你以后负责江远集的起居日常,李叔,你跟着我。” 李吉祥这才觉得受用,满脸喜色。 第5章 小镇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原本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二位猛一激灵,倏然睁眼。 赵百合一见许意闲,失心疯似的大吼大叫:“臭□□!有本事你把老娘放了!老娘绝对咬死你!” 许意闲示意李吉祥再去打一桶冷冰冰的新鲜井水。 孙荷香不似赵百合般刁蛮倔强,她掐着笑使劲往许意闲脚底爬,绳索在她身上勒出红痕:“二嫂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信赵婆娘的谗言,我错了……” 许意闲缓缓蹲下,面无表情地直视孙荷香的眼,孙荷香只觉得这目光比浇在身上的冷水还要冰,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而赵百合仍在骂骂咧咧,仿佛她落得个此境地,全是许意闲的错。 李吉祥拎了冷水回来,许意闲这才开口:“李叔,给大嫂好好洗洗脑子。” 孙荷香眼见这事儿和自己脱了干系,忙一个劲往远离赵百合的方向爬,许意闲瞥了孙荷香一眼,放任孙荷香自行远去。 赵百合又吃一桶冷水,浑身上下战栗不止,气焰顷刻间烟消云散。 “李叔,给嫂嫂弟妹松绑。” 李吉祥徒手扯断绳索,没吓着赵百合,把孙荷香吓了个够呛。 许意闲站起来,走到孙荷香面前,又再一次蹲下,这次眼里含了笑,看上去却比方才还要可怕:“弟妹,饿了吧?” 孙荷香咽了咽口水,讪笑道:“没有,没有。” “房里还有些剩菜剩饭,我让李叔给你热热吃了,咱们穷苦人家,不兴铺张浪费,对不对?” 李吉祥听了许意闲这话,立马去收拾饭菜,孙荷香见李吉祥人高马大的,哪敢再言语,只一个劲儿地点头,饿了一天的肚子随之叽里呱啦乱叫起来。 许意闲领着战战兢兢的孙荷香进屋,徒留狼狈的赵百合在外。 里面灯火通明,外面寒风刺骨。 赵百合咬紧牙关,心里想着一定要许意闲好看,可东瞅瞅,西看看,一想到自己连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许意闲都打不过,愈发气得牙痒,逃走前还不忘把许意闲的木桶拎走。 孙荷香按许意闲的吩咐,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坐在红烛辉映的餐桌上,对着一桌丰盛佳肴感激涕零,她想起初见许意闲那日,许意闲送了她一枚银锭,当时的她只顾着嫉妒许意闲的美貌,没有好好珍惜那段情谊,如今许意闲重新给了机会,她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绝不能再把到嘴的鸭子放走。 至于那劳什子觊觎许意闲美色的江家老三,这事儿本就是江远强的错,孙荷香深刻意识到,她要收拾就该去收拾自家不入流的丈夫,不过她也懒得收拾了,等从许意闲那儿捞到诸多好处后,她要嫁到上阳城去。 孙荷香就这么当着许意闲的面儿做她的春天白日梦,许意闲全看在眼里。 任人宰割的小鱼儿乖乖上钩,需得给些奖励才好。 许意闲说:“弟妹,往后你住我这儿吧,我给你安排个活儿。” 孙荷香:“这……” “有报酬的。” 孙荷香连忙应承:“好啊,非常好,我早不想回老江家受气了,你是不知道,他们老江家一个比一个怪,唉……” 许意闲下意识看向江远集,发现这厮不好好歇息,心思全在偷看上了。 江远集被许意闲逮了个正着,忙收回目光,待许意闲继续和孙荷香闲侃,江远集又开始正大光明地偷看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红了脸。 孙荷香被许意闲安排成狗保姆,需每天精心照料受伤的俩狗子。 狗子们压根不愿意让孙荷香触碰,孙荷香哄来哄去,费劲心思,就差跪下来喊“狗爹”,狗子们哼唧哼唧抱怨,实在没力气跟孙荷香折腾了,才老老实实躺下。 翌日吃过早饭,许意闲、李吉祥和小竹子一道去了杏儿镇。 正巧赶上杏儿镇的集市,人山人海,各式商品琳琅满目。 许意闲漫步其中,左看右看,惊叹于杏儿镇不亚于上阳城的热闹,倘若真在杏儿镇拥有一条长街,假以时日,没准能和许家的上阳长街相媲美。 不过来集市摆摊的商人,要么本就在杏儿镇有门店,要么是附近村子的农户,来集市卖些果蔬禽肉,卖得好的多与吃穿用度有关,不像上阳城,往往胭脂饰品前人更多。 地域不同,文化不同,需求自然不同。 许意闲心想,若想在镇子上站住脚,生意得和“吃”有关。 柏竹酒楼是个好选项。 路上碰到一卖糖葫芦的,草柱子上插着一串又一串,红通通的,极其诱人,直接把小竹子馋得走不动路。 许意闲不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食物,更没理由平白无故给小竹子掏钱,索性没理小竹子,径自跟着熟悉镇子环境的李吉祥向柏竹酒楼走去。 虽未至晌午,但这柏竹酒楼已座无虚席,一说书先生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可惜那骁骑将军有勇有谋却终不敌天意,一道惊雷落下,千军万马尽灭……” 没了小竹子引荐,众人只当许意闲是普通客人,匆匆瞥了一眼,又连忙收回心思,认认真真听那已被说书人讲过千遍万遍的故事,生怕漏听一个字。 许意闲也被吸引片刻,可惜听得没头没尾,遂摇摇头,上了二楼。 刚上来就听见一人呜呜咽咽不停,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 有公子爷认出许意闲,大喊一声:“呦,这不是许家大小姐么!别来无恙啊!” 方才呜呜咽咽那人猛然抬头,胡乱抹掉泪珠,可惜白白嫩嫩的小脸已被酒精氤氲成猴屁股一般的红,实在狼狈不堪。 许意闲头一次见到一表人才的蒋二公子如此哭哭啼啼,第一反应是,可喜可贺,许慧梅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一桌七人,除蒋二公子蒋如山外,其余六个皆等着看好戏。 上阳城内谁不知许家大小姐被蒋家退婚一事,但只有蒋二公子的酒肉朋友知晓,蒋如山这小子做梦都想娶许意闲为妻,实在娶不起,那就把自个儿嫁过去,反正就是要在一起。 结果倒好,一夕之间美梦到头,不仅要娶的媳妇儿被强势的老娘给换了,他那自幼放在心尖的心上人还被许家嫁给农户。 人生已无滋味,可惜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许意闲可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她礼貌性微笑致意,打算不在二楼转了,直接上三楼看看。 蒋如山见许意闲要走,忙起身去拽许意闲,结果还没靠近,被李吉祥突然伸出的一脚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引起哄堂大笑。 许意闲扶蒋如山起来,笑道:“蒋二公子,见了我不必行此大礼。” 蒋如山双眼迷离,哪还顾得上这些,他紧紧攥住许意闲的手,怀揣一颗滚烫的心对许意闲说:“意闲,跟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上阳城,离开那些家伙。” “这不就是私奔?蒋二公子可真会玩!”酒肉朋友开始起哄。 “就是就是,蒋二公子真会玩,许大小姐,你这都不从可就不像话了。” “对啊,不从不像话,咱蒋二公子心里可从来只有你一个大宝贝儿,哈哈哈!” 许意闲忽然想起一双澄澈的眼,又想起这厮吃了自己单粒价格一万两银子的玲珑丹,现在哪还有换夫君的道理,即使蒋如山长了张白嫩的脸,有一个好□□的性子,可说到底,许意闲此刻心无波澜,就已经给了答案。 蒋如山静静看着许意闲,期待许意闲给他想要的答案。 反正那劳什子半身不遂的农户夫君,他家意闲绝无可能留恋。 “蒋二公子,我如今与夫君恩恩爱爱,不劳您费心了,”许意闲故意说上这么一句,随即又对蒋如山的酒肉朋友说,“你们吃好喝好,算我账上,我还有事,就不陪大家喝酒了。” 她可轻易忘不了被蒋家退婚一事,哪怕此事与蒋如山关系不大。 蒋如山低下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他渐渐松了力度,只字未言,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许意闲抽回手,揉了揉被蒋如山捏出来的红痕,逐渐心生厌恶。 哪有困苦时候不来帮忙、后续又想着坐收渔翁之利的道理。 小竹子津津有味地啃完糖葫芦,回过神发现自家未来大老板不见了,忙无头苍蝇地去找,没想到最后在酒楼找见了,他在楼下大喊:“许小姐!冯老板在一楼!” 这一喊,喊出来在账房忙活的冯老板,喊出来在后厨忙活的王大厨,他们和小竹子一起看向快步下楼的许意闲,心中各有想法。 楼下客人也纷纷望去,只有说书先生仍伴着乐曲说尽天下事。 许意闲通过穿着打扮辨认出冯老板,下楼后先向冯老板打了招呼。 王大厨冷哼一声,不爽地回后厨继续忙活去了。 小竹子连忙解释:“王大厨可是咱柏竹酒楼的招牌,许小姐,您多有担待。” 许意闲这才知自己这一步走错了,不过无碍,她向来走一步看一步。 何况别忘了,她现在买不起柏竹酒楼。 她只是来试一试。 第6章 大火 冯老板满脸倦色,眼袋活像一对没点灯的黑灯笼,他见许意闲落落大方,努力挤出些许笑意:“姑娘,随我来三楼厢房。” 继而又吩咐小竹子去准备酒菜。 路过二楼,蒋如山仍心如死灰地站在原地,他的酒肉朋友依然把酒言欢。 冯老板落座,开门见山:“柏竹酒楼已有二十多个年头,生意天天红火,承载了我许多心血,许姑娘,你意向如何?” “柏竹酒楼自然是极好的。”许意闲抛了个由头,没往后说。 冯老板却听出了后面的“但”字。 柏竹酒楼是好,但天底下有的是好酒楼。 冯老板揉揉眼,等过会儿午饭时间,他还得回家替夫人照顾两位生病老人,好让夫人吃顿热饭。 他索性直说:“姑娘,开个价吧。” “十万两银子,如何?”许意闲道。 冯老板又惊又喜。 “不过……”许意闲顿了顿,举起茶盏微微晃动,“这十万两,我只能一个月后给。” 冯老板本就急着把酒楼卖出去,好一家六口迁往京都,哪儿等得上一个月。 可许意闲开的价格又实在太高,比其他买家至少高出三倍。 许意闲知冯老板此时心里必在弯弯绕绕,她接着说:“我会先付一万两定金,然后接管酒楼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我未如约付清剩下的九万两,到那时定金不退,酒楼依然归您。” 这是许意闲布下的一场赌局,冯老板在赌,她许意闲也在赌。 以柏竹酒楼的人气,一日进账五百两不成问题,但这个前提是,这柏竹酒楼有冯老板坐镇。 若忽然换了新老板,生意自然会淡一些。 冯老板站起来,先是大笑,然后愤怒,最后竟双手撑着桌子默然流起泪来。 “或者,这一个月内您若反悔,我将在一个月后将酒楼还给您,定金依然可以不退。” 许意闲这算是拿一万两银子换一个完成主线任务的可能,再说区区一万两,和一百万两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我老丈人,就没有现在的柏竹酒楼,更没有现在的我,可……”冯老板抬手覆脸,泪珠滚进指缝,继而沾湿了手背,“最终,还是要被天带走啊。” 如今,又要为了岳父岳母将前途搭进去,冯老板谁都怪不了,他只能怨天,或者怨地。 天地从不会回应。 许意闲无意窥探他人家事,她起身对冯老板说:“若是想明白了,可差遣小竹子去杏仁村传话。” 冯老板深深看了眼许意闲,随后点点头,待许意闲与李吉祥出去关上厢房门后,他彻底情绪崩溃,失声痛哭。 这不是他近日第一次放声大哭了。 小竹子见许意闲要走,忙拦在门口,毛毛糙糙地说:“小姐,菜正在做,您不吃了啊?我给您点的可是咱们柏竹酒楼的招牌菜!” 从许意闲的角度,能直接看到二楼蒋如山那桌,蒋如山不见了,但蒋如山的朋友还在,何况许意闲基本认识:“送给楼上那桌吧。” 小竹子循着许意闲的目光看去,喃喃道:“许小姐,你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啊……” 然而小竹子把头扭回来,发现他口中的许小姐早就不见了,气得跺脚:“啊!这个许小姐!完了完了,王大厨又要生气了!” 小竹子挠了挠脑袋,甚为未来大老板担忧。 杏仁村,江家。 天色正好,赵百合的脸却铁青,她不可置信地质问江老爷子:“我每天起早贪黑伺候这么一大家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老人家居然冷不丁地要赶我走,合着我给老江家生了两个儿子,是白生了呗。” 江田顺哪知大儿媳妇有这么大的火气,一脸尴尬,敢怒不敢言。 赵百合还在骂骂咧咧:“我走也不是不可以,我把我儿子也带走,孙婆娘肚子坏了不可能再生了,你那半身不遂的废物二儿子也别想有后代,到时候你们老江家断子绝孙可别怪我!” “呸呸呸!狗屁的断子绝孙!”江田顺这是真怒了,抬手就给了赵百合一巴掌,“你现在就给老子滚,什么都别想拿走,我回头让远航写一封休书,把你休了再娶!” 赵百合双眼通红,骂骂咧咧地扑向江田顺,手脚并用,噼里啪啦,眼前却不是江田顺的身影,她所见全是许意闲,是那个她以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臭婆娘,赵百合简直要恨死许意闲了。 如果许意闲没嫁过来,她哪会被公公打骂,哪会被丈夫嫌弃,哪会被孩子冷落,最过分的是,这些人还当着她的面念叨许意闲的好,仿佛只有她赵百合是恶人。 江田顺有些招架不住,于是越看赵百合越不顺眼,他那城里来的二媳妇就不会这么蛮横不讲理。 打不过,江田顺就跑。 赵百合愤懑地进了厨房,很久没出来。 许意闲在家门口接到跑得飞快的江田顺,她刚回来,坐了一天马车,倦得很,但还是得打起精神应付江田顺:“公公跑这么快做什么?” 江田顺怒发冲冠,大脸黑红:“大媳妇造反了!连公公都敢打!” 许意闲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田顺没看见,继续狠狠数落赵百合的过错。 在许意闲看来,江家目前除了江远集、江远航、曹淑、江爷爷和四个半大孩子还算孺子可教,另外四个,一个比一个狰狞。赵百合和孙荷香正面惹了许意闲,江田顺和江远强则在侧面打其他主意,许意闲一步一个脚印,这路,还未走到尽头。 “公公,要进去看看远集吗?” 江田顺这才噤声,他打小不喜欢特立独行的二儿子,父子俩总有矛盾,他才不想进去受气,他说:“总之这大媳妇我是不要了,唉,这都什么事,媳妇儿不贤良,儿媳妇也不贤惠,这日子没法过喽。” 江田顺摇头晃脑地离开,许意闲冷眼看着江田顺的背影,深刻意识到,江家的问题并不在于两位性格迥异的妯娌如何如何,而在于这个屁事儿不做全指望别人伺候的老爷子。 许是许家由女人主家,许意闲从小看到大,都要以为这是常态了。 李吉祥全程当背景板,只在许意闲出神被门槛绊倒的那刻出手扶住了许意闲。 “李叔,这几日你多加提防,赵百合丧心病狂起来,不知道会干什么混账事。” 赵百合忙活一下午,把过年都舍不得吃的猪油拿出来,全抹在干草垛上,她在腰间挂了一把劈柴的斧子,脸上抹得黢黑。 入夜。 赵百合带着家什来到许意闲家外面,先把抹了油的草垛扔进去,然后再将火把扔进去。 火焰猛地窜起老高,油香噼里啪啦炸开。 赵百合堂而皇之劈开大门,从正门进了许意闲的家。 那边在忙着救火,可油燃起来的大火很难被水灭掉。 房子已被烧秃了一半。 许意闲看到赵百合,并不觉得惊讶,但她随之看见了赵百合腰间的斧子。 “张叔!李叔!你们把房子开个洞,先带江远集和看家犬出去!” 尽管许意闲如此吩咐,但她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她感受到赵百合正死死盯着自己。 孙荷香早跟着张富贵和李吉祥跑进了屋,只剩许苏璃还在许意闲身边。 “阿姐,这怎么办啊?”许苏璃瑟瑟发抖,身子被大火烤得滚烫。 许意闲已买不起大力丸,系统商店五花八门,她翻半天没找到买得起又有用的。 赵百合停了步子,没继续向前,今晚黑得看不见一颗星星,但火焰很亮,足以唤醒附近的村民,她不知许意闲到底有多少能耐,她宁愿守着门口,让许意闲被迅速蔓延的大火活活烧死。 李吉祥从屋里钻出来,拽住许意闲和许苏璃就往屋里跑,赵百合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到,忽而攥起斧头挥舞着向前跑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吉祥把两位姑娘使劲往前一甩,斧子在后面劈下,狠狠扎进土里。 李吉祥闷哼一声,后背刺痛,有凛冽寒风闯入。 鲜血瞬间氤氲大块布料,李吉祥转身就是狠狠一巴掌,将赵百合扇到地上。 他不像训斥张富贵那般恨铁不成钢,他在笑,笑这个狠毒的女人死期将至。 “李叔!回来!火过来了!”许意闲大吼大叫,情绪几近失控。 她珍惜所有对她好的人。 李吉祥对她不赖,还很懂她。 最重要的是,李吉祥救了她。 李吉祥抹了把脸,他痛得直冒冷汗,脑子已然混沌。 许意闲跑出来,扯着李吉祥往安全地带走,李吉祥晃晃脑袋,感觉到一丝真实,然后和许意闲一起冲出了火海。 身后是仅仅生活了三天的家。 许意闲在鸡贼系统买了一粒止血丹,入嘴瞬间止血,可皮肉之痛,当如何消得?许意闲光是看着,就已觉得浑身悚然。 许苏璃拜托张富贵把她的裙摆撕成布条,然后给李吉祥包扎。 许意闲说:“不知道赵百合那斧子是做什么的,我们要找个地方给李叔清理,不然会发炎甚至溃烂。” 孙荷香正尴尴尬尬地摸鱼,发现大家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沉默了,忙开口:“嫂子,回江家吧,赶紧的。” 第7章 夫人 江田顺听说新房被烧了,当场就气得牙痒痒:“这婆娘真他娘连人都不是了!” 江远航也无法接受自家媳妇儿变成这样,他觉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臭脾气,但人绝无因为一点臭脾气就杀人放火的道理,他向许意闲保证:“二媳妇,我绝对会休了赵百合,这不仅是为了给你一个公道,也是为了孩子们,我宁愿他们没有娘亲,也不能被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给带坏。” 许意闲胡乱应着,她坐在江远集床边,神情恍然,一个是累,一个是饿,再一个,被赵百合吓得不轻。 但她断然不可能亲自杀了赵百合,首先赵百合罪不至死,其次,她得遵守规定,万不能因为区区赵百合遭那牢狱之灾。 但若想把赵百合送去见官,还要先逮着赵百合,许意闲实在无心这件事,更不想再听到赵百合的名字,她头疼了一会,说:“明天我去村长家一趟,跟他说清赵百合的面目,让杏仁村不再接纳赵百合。” 江远集始终盯着许意闲,仿佛眼中再盛不下其他东西。 许意闲去看江远集,和江远集对上了视线,她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意……闲……”江远集慢吞吞地喊。 这一刻,许意闲是想哭的。 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自己“意闲”了。 许意闲忘了,蒋二公子今天才喊过。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共患难过,心中才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杏仁村村民大都拿过许意闲的好处,也知许意闲是个好相处的,纷纷同意许意闲的请求,何况赵百合平日在村里就斤斤计较不讲道理,村民们早厌倦了。 有人说早上还看见赵百合灰扑扑地躺在一个狗窝里。 估计他们这么齐心协力起来,赵百合只能另寻去处。 至此,赵百合事件告一段落。 孙荷香亲眼见证赵百合气焰的衰亡,更不敢对许意闲揣什么坏心思,她把看家犬抱进自己屋,晚上和狗和孩子们睡,就是不跟江远强睡。 江远强懒得理孙荷香,躺在地铺上懒散又得意地说:“二嫂子如今在江家,近水楼台先得月,懂吧?迟早是我的。” 孙荷香心道,许意闲才不会像我一样眼瞎。 隔了两日,小竹子带了好消息去许意闲家,却只看见一片漆黑的废墟。 他急忙找村民打听,才知许意闲发生了如此不幸的事。 他告了谢,按照村民指的路,飞快跑去,他想用好消息给未来大老板洗洗晦气。 江家来了客人,江田顺嚷嚷着要款待,家里没人理他,他只好自己去给小竹子倒了杯茶。 小竹子小声问许意闲:“房子被烧了,银子还好吗?还有房契,都很重要的。” 许意闲手里只有些散银子,丢了就丢了吧,不能再回去找了,她摇摇头:“既然冯老板答应了我的条件,那咱们现在就启程,今天便能签字画押。” 这句江田顺听清了,他一脸茫然:“什么条件?什么签字画押?” 依然没人理他。 小竹子叹口气,道:“今天可能不行啊,老夫人恶化了,他们在收拾行囊,冯老板希望小姐你明日一大早过去,签完字他就走。” “究竟是什么病?” 这个年代,大概只有吃了药能好的病,与吃了药好不了的病。 “唉,说不清,先是身体里边疼,然后全身疼,疼到动不了。”小竹子也是道听途说,他没去过冯老板家。 许意闲想起前世的奶奶,也是这样,先一个地方疼,然后浑身疼,最后变得干瘪如柴。 小竹子有感而发:“人们不是常说‘生死无常’么,既然生死无常,何不好好珍惜当下?” 这个道理,许意闲早就明白了。 明白了十八年。 小竹子又说:“冯老板的状态很不好,我都怕他突然倒下,唉。” 系统此时给了提示—— 【清心丹可解心结,清心养肺,仅需十万两银子。】 许意闲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她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一切,全在系统的算计之中。 越想脑袋越疼,许意闲索性不想了,回房陪江远集看书。 签字画押流程走完,在未来一个月内,柏竹酒楼全权归属于许意闲。 许意闲只带了李吉祥一道来杏儿镇住下,这天柏竹酒楼没有营业,王大厨和冯老板依依不舍,最终仍是别离。 待冯老板一走,王大厨彻底罢工不干了:“老子大半辈子没好好休息,现在老伙计不干了,我也不干了!” 王大厨是柏竹酒楼的招牌,许多权贵来此,必点王大厨的饭菜,普通百姓想吃还吃不到。 许意闲说:“冯老板会回来的。” 王大厨冷哼一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才不听小妮子忽悠呢。 没有冯老板和王大厨坐镇的柏竹酒楼,第一日收入仅有一百两银子,就连极受欢迎的说书先生都没来,整座酒楼只有普通街市的热闹,而无高雅。 第二日、第三日收入干脆没过百。 人们都说,柏竹酒楼变味了,新来的美女老板根本不懂怎么开酒楼。 事实上,许意闲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改变,只是因为柏竹酒楼的活招牌不见了,人们就觉得柏竹酒楼不再是柏竹酒楼。 许意闲回了江家一趟,有许苏璃和张富贵在,江家倒是其乐融融,没闹矛盾。 俩狗子已能在地上跑动,和四个毛头孩子打成一片。 许意闲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里除了她,只有半身不遂不能动弹的江远集,她看着江远集发呆,想自己的无措,想接下来应做的举措。 “还……好……吗?”江远集慢慢吞吞问了句废话。 许意闲挠挠脑袋,道:“我给自己设了个赌局,可我现在好像赌不赢了,赌不赢就没有银子,没有银子就不能给你买药,你若是不吃药,会一辈子这样……” 江远集惊奇地眨眨眼:“因……为……我?” “啊,”许意闲连忙摇头,“我只是想……复仇罢了。” 江远集不高兴了,说不清为什么不高兴,但就是确确实实的不高兴。 许意闲叹口气:“唉,连说书先生都不来了,他讲的‘骁骑将军’很受欢迎,我只听了一两句,很想听完。” “将……军……已……死……” 许意闲登时激动地攥住江远集的手:“你听过这个故事?在哪听的?还有谁听过?” 江远集闭上眼,答案全是否认。 他们在这吵吵闹闹,院子里却异常安静。 金银珠宝满满一箱摆在院子中央,蒋如山站在江田顺面前,不是请求,而是要挟。 他在要求江田顺退婚。 金银珠宝是给许意闲的礼物。 江田顺哪舍得放许意闲走,有许意闲在,他吃香的喝辣的,跟别的老头儿聊起来,可谓牛气冲天。 看家犬们在村子里撒完野,一路狂奔回江家,一进门便看见陌生的蒋二公子,它们狂吠起来。 许意闲出门看,有些意外:“你来这儿做什么?” “带你私奔。” 许意闲眯起眼,怀疑自己耳朵长茧子了,不然她怎么觉得自己听不明白区区四个字。 蒋如山缓缓捞起衣袖,上面青紫,甚至已有溃烂,他笑着说:“我已被逐出家门,再没人管得了我了。” “早干嘛去了?”许意闲也不拐弯抹角了,她对蒋如山的怨气只有这个。 蒋如山把衣袖放下,甩甩袖子,仍在笑:“不好意思,许大小姐,早不知对你用情至深,深表歉意,给你带来一箱金银珠宝用以赎罪。” 屋里猛然传来一串咳嗽,许意闲忙进去看。 江远集咳得满脸通红,许意闲刚刚靠近,他紧紧抓住许意闲,立马不咳了。 “听见了?”许意闲问。 江远集怒瞪许意闲。 许意闲笑起来:“哟,知道跟我发脾气了,是不是要好了?” 蒋如山自己闯进来,发现江远集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遂丧心病狂地说:“意闲,你既然能接受他,那能不能也接受我?” 江远集又要咳嗽,被许意闲捂住嘴。 许意闲认真道:“蒋二公子,此事讲究两情相悦,如今我确定自己对你没有心思,所以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我有我的事要忙,我想,你也如此。” 蒋如山笑了笑,十分凄惨,他恍恍惚惚,摇摇欲坠,最后竟真的一头栽到地上。 许意闲想去扶蒋如山,可手还被江远集攥着,她疑惑地看向江远集的眼,发现江远集眼中的怒气更盛了。 简直莫名其妙。 江远集断断续续说:“给……你……讲……故……事。” 闹到最后,虚弱至极的蒋二公子被许意闲留在了江家,当然,她借用了那一大箱金银珠宝。 合计有五万两银子,许意闲找鸡贼系统买了两粒玲珑丹,一粒今天吃,一粒三天后吃。 江远集才吃下,嘴巴当即利索不少。 他说:“你是,我夫人。” “做夫人,要有,做夫人,的样子。” “记住,了吗?” “江夫人。” 许意闲:“……” 第8章 闷气 这一刻,许意闲是混乱的。 如坠入粘稠的蜂蜜中。 很甜,也很麻烦。 “不是……”许意闲来回踱步,不知所措,甚至开始胡言乱语,“我才十八,怎就成‘夫人’了呢?不应该吧。” 这下轮到江远集迷茫了,他静静盯着许意闲,没觉得自己说错话,要说哪有问题,那就是他太冲动了。 一直开不了口,某天突然能说话了。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对许意闲说。 许意闲来回走了老半天,最后停下,重又坐在小凳子上:“你说你给我讲‘骁骑将军’的故事?” “啊,”江远集顿了顿,不是很想承认,“大概……” 许意闲面露喜色,轻轻握住江远集的手讨好道:“远集,我带你去杏儿镇吧,想不想去?” “想。” 许意闲循循诱导:“嗯嗯嗯,到了杏儿镇,咱们还住一间房,白天我们一起去酒楼忙活,晚上一起在房间看书。” “你,”江远集收回目光,平躺着看房梁,“别说了。” 许意闲微愣。 看来心思被识破了。 她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良久,许意闲起身走了,出门碰见许苏璃,许苏璃正在给俩狗子洗澡。 许意闲说:“等我在镇上安顿好,就接你们过去。” “阿姐,你别累到自己。” 许意闲摇摇头,笑了,狗子左滚右滚呼呼哈哈,她也帮着给狗子搓澡。 蒋如山听见院子里有许意闲的声音,晕晕乎乎从床上爬起来,他见到许意闲,没吱声,静静守在许意闲身边。 许意闲想起蒋如山拿来的金银珠宝,觉得命运弄人,如果她今天才去和冯老板谈生意,那么五万两交付,柏竹酒楼彻底归她,然后静静等着净利润到一千两银子便可。 “二公子,你认识柏竹酒楼那位说书先生吗?”许意闲忽然问。 蒋如山登时内心澎湃,激动地说:“他年轻时是上阳城有名的才子,后来出去许多年,再回来,便成了说书先生,家就住杏儿镇,有时回上阳城。” 能和许意闲搭上话,足以令蒋如山感到快慰。 许意闲皱着眉沉默了半晌,才说:“倘若真的请回了说书先生,请回了王大厨,柏竹酒楼该败还是会败下去。” 仿佛一切过错只与许意闲有关。 蒋如山说:“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起来么? 许意闲当天和蒋如山一起回了杏儿镇,临走前,她将玲珑丹交给许苏璃,让许苏璃三天后给江远集吃下。 若江远集想要的是知书达理、贤惠顾家的夫人,那许意闲只得在治好江远集后,和江远集以及江家断了关系。 到那时,两不相欠,江湖不见。 许意闲试图去请王大厨回来,王大厨在躺椅里窝着,晒着太阳,确实是在度假。 王大厨说:“我也一把年纪了,是该好好歇息了,小姑娘,你总不忍心让一个糟老头子整日在油烟里忙活吧?” “不需要您忙活,您只要在柏竹酒楼坐镇就好。” “嘁。”王大厨不屑,亦不再理许意闲。 这条路走不通,许意闲又去找说书先生,发现说书先生去了外地,压根不在上阳城。 就在许意闲走投无路时,蒋二公子来了,他包了一天柏竹酒楼,要给新老板接风洗尘,凡来消费的,全算在他蒋如山头上。 蒋如山要办三天三夜,许意闲没答应。 这天总收入一千二百两,净赚六百多两,外加上前面零七零八的收入,已经很接近一千两了。 许意闲不想欠蒋如山,更不想蒋如山以为自己有机会。 已经欠下的,她只能慢慢偿还。 紧赶慢赶,在十一月中旬,许意闲完成了主线任务一,提现额度变为一百万两银子,系统紧接着布置了新任务。 【主线任务二:在丰县开一家新店,获得净利润一万两银子。】【任务奖励:一万两银子,一条县里长街。】 许意闲差点喷出一口血,她的柏竹酒楼还没付全款,好家伙,系统又要她开新店。 还是在县里。 许意闲原打算先暂时在杏儿镇安家,买一栋耐住的宅子,这下倒好,她得盘算着先去县里买房了,毕竟这个主线任务二,对许意闲而言,只有一个字——难。 按照系统布置任务的规律,许意闲猜测,下一个任务会是在上阳城开一家店,同样会获得银子,和一条长街。 只是不知那时系统发下来的长街,会不会比许氏上阳长街繁华。 许意闲带着李吉祥一道去了系统奖励的镇上长街,离柏竹酒楼很近,不足一刻钟的路程。 李吉祥看到长街,眼睛都直了:“大小姐,你什么时候买的街啊?又长,又新,得要多少银子?” 一条石路笔直延伸半里地,两侧有规规整整的小摊车,几棵常青树扎在路边,周遭围了一圈花花草草。 有许多路人好奇地走到街上,他们似乎并不奇怪杏儿镇突然多出一条崭新且没有商人的空空荡荡的街道。 “听说柏竹酒楼的许老板新买了一条街,就是这条?” “肯定是的,这许老板,能耐啊。” 人们议论纷纷,系统早已将“许意闲买下新街”的信号植入群众的脑海。 许意闲没回答李吉祥的问题,而是说:“李叔,上阳长街比这大得多,小时候,我最爱让奶奶抱着我在上阳长街闲逛,因为我知道,那又宽又长又繁华的长街,是我们许家的,未来,会是我的。” 李吉祥不了解城里事,只知道许意闲来自上阳城,是位落魄大小姐,听许意闲这么一说,他对许意闲愈发敬畏,他说:“大小姐,总有一天,咱们会把上阳长街买下来的。” 许意闲微微一笑。 李吉祥按照许意闲的吩咐,将新街打造成一条小吃街,只卖吃食,不卖其他。 许多零零散散的小吃摊挪到新街,归许意闲统一管理。 新街的商户免费使用摊子,利润与许意闲二八分成,二是许意闲。 李吉祥问:“大小姐,咱这长街叫个什么名啊?” 考虑到未来的连锁长街,许意闲还真不敢随意取名,她说:“想了几个名,都不好,不然这样吧,李叔,你去找取名先生取些名字作参考。” 取名先生速度很快,取了诸如“万宏”“民达”等非常有寓意的名字,可惜这些名,许意闲早在十八年前的前世就见识过了。 这事只能暂且搁置,不过问题不大,毕竟人们总喜欢取绰号。 许意闲的新街就被称为“吃街”,连小吃的“小”字都给省略了。 此等好事,蒋如山自然要出面好好表现表现。 他又想包场子了。 许意闲连忙拦住蒋如山,把蒋如山拽去柏竹酒楼的账房,她道:“蒋二公子,我先前借你两万两银子,你又助我拿下小吃街,帮了我大忙,这是三万两的银票,你拿去吧。” 蒋如山愣在原地,没接。 他以为他们没这么生分了。 许意闲怕蒋如山又要闹,挂着假笑好心相劝:“二公子,我如今是生意人,生意人最讲究账目分明,我把银子还给你,也是为了我账上清晰,对吧?” “嗯。”蒋如山怎敢反对。 许意闲把银子还给蒋如山,瞬间觉得自己对蒋如山没有亏欠了:“我之后有的忙,还希望二公子多体谅。” 别再来打扰我了。 这是许意闲的心里话。 蒋如山笑了:“意闲,你挺记仇的。” “嗯?”许意闲没料到蒋如山会突然说这个。 蒋如山摇摇头:“也罢,你忙吧,我偶尔来看你。” 从“经常”变为“偶尔”,蒋如山已经割舍了许多。 许意闲后知后觉明白了蒋如山的意思,她确实记仇,蒋家与许氏母女一丘之貉,她怎能不怨? 你看,江远集才小小惹了她一次,她就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 许意闲晃晃脑袋,努力保持精神状态,吃过晌午饭,她还要去县里看房子呢。 想起房子,许意闲还挺开心,她要买栋带大院的房子,能让俩狗子自由自在奔跑。 半月后,许意闲看定了房子,花掉一千两银子,房子格局很简单,所以十分宽敞。 里里外外把房子收拾好,许意闲回江家接许苏璃和俩狗子。 许苏璃听到这个消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抹泪,她吸吸酸鼻子,感慨道:“阿姐,你太厉害了,这才离开许家一个月,咱们又能住上大房子了。” 江田顺正在院子里溜达,走得近了,刚好听见这句,两眼一瞪,问道:“大房子?什么大房子?” 许意闲怕江田顺搞事,模棱两可地说:“忙着赚钱买大房子呢。” 江田顺冷哼一声,絮絮叨叨地走了:“姑娘家家的,不想着好好伺候丈夫,瞎搞什么呀?” 这话声音很大,连许苏璃听了都憋屈,不过大房子已经有了,江田顺爱说啥说啥,不关她们事。 许意闲小声说:“你,狗狗们,张叔,李叔,和我,咱们六个搬去县里,然后我在外忙生意,你管好家里,把自己当女主人,该添置添置,该丢弃丢弃,咱们要过得比许慧梅好。” “嗯嗯,”许苏璃含泪应下,又问:“那江二公子呢?” 第9章 和好 江二公子…… 许意闲听见这个称呼,差点以为许苏璃在说蒋如山。 她长呼一口气,故作轻松:“没问他呢,他想跟着也不是不行,但得麻烦你和张叔照料。” “都照料快一个月了。” 许意闲陷入沉默,她感到尴尬,觉得自己之前太过自作多情,居然以为江远集动了心。 最过分的是,她以为江远集动了心,所以她也想动心。 不为别的,因为江远集老实,好看,不会烦她。 可事实上,江远集并不是许意闲所想的那样。 于是一切变得奇奇怪怪。 许苏璃哪懂许意闲心中的弯弯绕绕,她抹干净脸,一脸纯真:“阿姐,你有所不知,江二公子吃了你那玲珑丹后,已能清晰说话了,每天说的最多的便是‘你家小姐何时回来’,我说我不知道,他不吭声,但过会儿又开始问。” “我欠他钱吧。”许意闲胡乱说道。 “啊?”许苏璃一脸懵。 许意闲站起来,理了理裙摆的褶子,故作轻松道:“我去问问江远集的意见,你先收拾东西。” 房屋门被轻轻推开,滚进来大片的光。 江远集始终静静看着房梁,这是许意闲不在时他唯一的娱乐方式。 许意闲突兀地闯入江远集的视野,江远集眨眨眼,眼里的人愈发清晰。 有那么一瞬,江远集希望自己仍是个哑巴,这样便可光明正大地看着许意闲,而不用苦思冥想如何开口。 许意闲倒是没忘正事,先往江远集嘴里塞了一粒玲珑丹。 江远集苦着张脸咽下,身体涌入一股热流,受损的经脉与断掉的骨头正在一点点修复。 “还剩七十七粒,至少隔两天才能吃一次,我以后要杏儿镇、丰县两头跑,不来杏仁村了,不好给你送药。” “嗯?”江远集闷闷地发出这么一声。 许意闲坐到小凳子上,坐得比较远,从江远集的视线撤离了,她想忽悠江远集,让江远集心甘情愿留在杏仁村,但话一张口,实诚话便出来了,她知江远集会识破她的心思,一如上次。 所以许意闲觉得,其实他们无话可说。 “我真的会好么?”江远集问。 系统虽然鸡贼,但确实没骗过许意闲。 许意闲点头:“会好,不过需要时间。” “可惜那骁骑将军有勇有谋却终不敌天意,一道惊雷落下,千军万马尽灭……”江远集竟一字不落地重复出许意闲当时所听的那句。 许意闲把板凳挪到床边,再次闯入江远集的视线,她微微蹙眉,想到了别的东西。 江远集接着说道:“西番失手,民不聊生,当今圣上却道,世上从未有此将军,奇也怪哉……” 想必这是后面的内容,许意闲那日没听到,她一时被故事吸引,不禁疑问:“莫不是这骁骑将军并非圣上钦点?” 江远集微微一笑,喉间发出一声嘲弄,他道:“哪有什么将军,是那名唤柳清河的书生道听途说后瞎编的罢了。” 许意闲自然明白民间传说多是杜撰,只是这些话从江远集口中出来,仿佛格格不入。 江家断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江远集的谈吐,却比蒋如山更有内蕴。 许意闲的眉皱得更深了:“你前些年外出,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可否一说?” “江夫人。”江远集忽然喊道。 许意闲破罐子破摔,勉强先应下了。 江远集说:“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前提是,你一直是江夫人。” 这话无波无澜,许意闲听不出情绪。 江远集笑了笑:“毕竟个人私事,不能与外人谈,对吧?” 许意闲呵呵两声,一手捏住江远集虚白的右脸,轻轻提起,一手撑住自己的下巴,笑看手中把玩的物什,仿若一只逗弄老鼠的猫。 江远集的威风瞬间烟消云散,他的心痒痒的,脸也痒痒的,想被挠一挠。 半晌,许意闲一脸喜色地出去,抱着阿远、阿集使劲儿蹭来蹭去,许苏璃生怕她家干姐姐摔坏了脑袋,忙停下手中动作,过来关心道:“阿姐,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嗯?”许意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开心了,她大大方方地说,“和好啦!心里畅快!” 许苏璃从未见过这般的许意闲,犹如一位怀春的少女,她心里直犯嘀咕,暗自叹道,莫非这江二公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半身不遂还能撬开姑娘的心扉? 奇也奇也。 许意闲搬家一事,到底还是让江家人都知道了。 喜欢许意闲的,自然不舍得许意闲走。 打许意闲主意的,什么都没捞着,哪敢放许意闲走。 曹淑把许意闲叫到里屋,双眼含泪:“唉,去县里住当然好,只可惜我这婆娘,有你在,江田顺不敢对我怎么样,你一走,他又该怨我恨我了。” 许意闲尴尬一笑,没说话。 曹淑絮絮叨叨个不停,把这么多年的苦啊怨啊全倒出来,俨然是把许意闲当成了精神支柱、救命稻草,许意闲没想过自己会对谁重要,更不想让点头之交赖上自己,她觉得难办,敷衍两句逃了。 江家老大勤勤恳恳上工种地,没觉得老二家搬去县里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还要照顾俩孩子呢,天天忙得很,只是可惜了喜欢婶婶的孩子们,不过搬家而已,想见又不是见不到。 江远强坐不住了,急得闷在屋里来回踱步,以前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往后可就彻底高攀不起了。 孙荷香在收拾盘缠,不管怎样,她一定要跟许意闲去县里,日后好大翻身。 两个小姑娘喊爹爹,爹爹不理,喊娘亲,娘亲也不理,哇哇大哭起来,于是屋里气氛越来越怪。 许意闲逃出来,发现自家屋的房门大开着,走得近了,听见江田顺破口大骂的声音,什么脏话都有,极其不入流,甚至夹杂着动手动脚、摔箱倒柜的杂响。 “跑跑跑!就知道跑!我老江家生你养你一辈子,你何时孝顺过老父亲!” 伴随一声巨响,凳子彻底散架了。 许意闲进去一看,血流了一地,江远集早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江田顺杀红了眼,看见许意闲,抬手就要甩一巴掌。 许意闲实在无法接受此情此景,蹲下来痛苦流泪,刚好躲开了江田顺的攻击。 江田顺踉跄几步,直接一头撞在木门上,脖子当场变形。 半个时辰前,许意闲还在和江远集斗智斗勇,如今一地狼藉,究竟怪得了谁? “我的错么?”许意闲喃喃自问。 她太得意忘形了。 忘了世间仍有许多丧心病狂之人。 许意闲拍拍太阳穴,又使劲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片刻,她从系统商店买了一粒止血丹,强行塞进江远集嘴里。 血是止住了,但衣衫与身躯已然损坏,入目始终惊心。 许意闲把江远集的衣裳扯开,打算先给江远集简单包扎,但当她第一次看清江远集,她惊得说不出话。 新伤旧伤交缠,没一处完整。 许意闲自诩困苦,丢了许家,被人欺压,若没有系统,怕是已沦为他人鱼肉。 可江远集有什么? 她不知道。 许意闲实在无从下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跑出去喊人跑腿,去请大夫。 曹淑听见动静出来,先看见躺在门口的江田顺,吓得不敢再向前一步。 她喃喃自语:“老头子已经疯了,疯了好多年了,太可怕了,太可怕……” “意……闲……”江远集在一片混沌中追寻。 许意闲忙应声过去,发现江远集并没醒,是癔症了,她紧紧攥住江远集的手,既懊恼自己办事不妥当,又悔恨自己未多了解江远集一些。 有马车,大夫来得很快,他以为要救的是门口躺着的那位,正要动手,被曹淑和许意闲同时呵斥,战战兢兢走到里屋,看到狼藉一片,忙开始拾掇。 江远航忙了一下午回来,大夫还没走,他呆呆地看着父亲冰凉的躯体,一时无话。 曹淑知大儿子最纯真,但她不知该从何解释。 江远强这时才出来,一看江田顺的尸体便知这不是人为,只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江田顺为非作歹多年,报应在今天到了头。 “娘,我和大哥先把爹埋了吧。” 曹淑拍拍老大的肩,老大叹口气,和江远强一起把老爷子处理了。 期间,江远航说:“早跟他说过,做人要善良……唉,没谁听我的。” 江远强就是个有坏水的,听见江远航这话特不舒服,他问:“二哥二嫂要去县里了,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赚钱,种地,养孩子,说起来二媳妇先前给了赵百合一块地,现在赵百合不在杏仁村了,我得把这块地还给她。” 江远强一听,惊了:“一块地?” “嗯,”江远航知三弟也是老爷子那德行,索性教诲道,“所以赵百合被赶跑了啊,赶跑也好,当初说亲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唉,就是可怜孩子们了。” 江远强的小脑袋瓜转得飞快。 到最后,刚挖好坑把老爷子扔进去,江远强举起铁铲狠狠一甩。 江远航跳进坑里,打算把老爷子摆正,要去见列祖列宗了,能体面一点是一点,江远强被惯性带往深坑,铁铲脱手,落下来时刚好扎在江远强大腿上。 第10章 新家 “大哥!啊啊啊!救命啊!”江远强抱住大腿,哀嚎起来,双眼通红,脸部扭曲,犹如一只青面獠牙的烈鬼。 江远航哪能想到发生这种意外,边扯布条子给老三包扎止血,边叹道:“我下来就行了,你凑什么热闹?” “啊……不……”江远强无话可说,满心恐惧。 江远航扛起江远强往家跑,可惜的是,大夫刚走,江远航连忙去追大夫,但脚力怎赶得上马车,大夫都端碗吃饭了,江远航才跑到大夫家。 江远强几近休克。 把江远强放在大夫家后,江远航又跑去土坑,发现自家的两个铁铲被人偷了,老爷子倒是还好好躺着,他只得用手用脚填土,忙到天昏地暗。 晚饭时间,只有孙荷香和俩狗子吃得香,其他几个各有心事。 许意闲更是一口没吃,觉得乏。 江远集被裹成了粽子,据曹淑所说,江田顺一直是说不过就动手的主,小时候的江远集没少挨打,后来江远集离开杏仁村,江田顺一度怨恨江远集,说白生了个儿子,后来江远集半身不遂了被人送回来,江田顺对江远集的怨气变本加厉。 只是曹淑没想到,儿子都半身不遂了,江田顺还经常把江远集当出气包。 孙荷香瑟瑟发抖地说:“我也动过手,不过很少,非常少,不信等老二醒了你问他,要说除了老爷子还有谁动手,赵百合最凶,江远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意闲摆摆手,现在不想听这些。 曹淑差点哭过去,被许苏璃扶进屋里歇息了。 孙荷香使劲捏自己的小手帕,那是她学许苏璃搞出来的玩意儿,她看了眼许意闲,连忙收回视线,又看一眼,来来回回数次,终于鼓起勇气:“二嫂子,这个家我也不待了,你把我带走吧。” “我只带远集走,他是我丈夫。”许意闲再不想拐弯抹角了。 孙荷香扭扭捏捏地哀求道:“收我去做丫鬟也行啊,带我走吧,二嫂子。” 许意闲不想听孙荷香的废话,她只想静一静,歇一歇,可孙荷香不懂似的,非要往许意闲身上凑。 一步错,就容易步步错。 当初若不是为了报复赵百合而选择待孙荷香好,如今或许还能清静一些。 许意闲沉默了,现在的她很乱,拿不清主意。 孙荷香见许意闲始终无动于衷,气得牙痒痒,最后直接摔门出去了。 许意闲把脑袋抵在床沿上,愈发想逃离这里。 深更半夜,江远航推着板车把江远强载回来了,曹淑颤巍巍走到板车前,看到江远强被绑得僵直的右腿,重重叹了口气。 江远航说:“有希望养好,不过暂时不能下地干活了。” “老三家还有两个小姑娘要养活呢,这可怎么办啊?”曹淑连连叹气,双眼酸涩,已流不出泪了。 江远航把睡得半死的江远强弄回屋,看到床上抱着狗子睡觉的孩子们,也跟着叹气,他道:“没事,娘,有我呢,现在远集有他媳妇儿照看,咱们已经省心很多了。” 孙荷香没在屋里,没谁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曹淑边往院子里走边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摔坑里呢?还刚好被铲子砸到……唉,又不像你爹,是想动手打二媳妇,这才遭了报应。” 江远航想起先前与江远强的谈话,恍恍惚惚明白了什么。 翌日,过了晌午。 许意闲留下些银子给曹淑,随后辞别,也算仁义尽致了。 良田、种子一并交给江远航,至于江远航如何打算,许意闲不想管。 江远集一直没醒,系统趁机给许意闲推销了多款商品,价格不菲,许意闲一概没理。 哪怕许意闲如今拥有一百万的提现额度,但谁能料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许意闲接受现实所给的教训,每一步都变得慎重起来。 再说有玲珑丹即可,玲珑丹能生白骨,长新肉,修复经脉,且价格相较于其他丹药,已算便宜,无非周期长一些。 这样也好,许意闲实在想象不到江远集活蹦乱跳后是什么样了,肯定不像阿远,也不像阿集,或许懂得感恩,或许转身就走,一概说不清。 新宅子在丰县商圈附近,白天能听见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略显聒噪,但非常接地气。 李吉祥、张富贵、许苏璃和狗狗们在一辆车上,他们先到新宅,李吉祥一脸喜色地带他们进去。 待许意闲他们这车抵达,李吉祥和张富贵两个壮汉先将江远集抬进屋,屋子简单宽敞,内房有两个空书橱,还有一些新鲜的花花草草。 许苏璃看到这些小布置,笑着对许意闲说:“阿姐,你再给江二公子养只黑猫好了,黑猫有灵性,没准儿能陪公子一起读书呢。” “黑猫没有,不过可以给他找两个机灵点的书童。” 许苏璃“啊”了一声,埋怨许意闲不懂姑娘心思。 许意闲坐进床边特制的软椅子里,身心舒坦不少,她吩咐道:“去把车里的行李搬进来,马车师傅等着走呢。” 俩壮汉走在前面,许苏璃走在后面,狗子们你追我赶,好不畅快。 李吉祥先搭手抬住大箱子的一角:“怎地比江公子还重?苏璃,这里面装什么了?” 许苏璃走近一看,这哪是她收拾的行李:“不对,我压根没见过这个箱子。” “先搬出来看看?”李吉祥问。 “不吧……”许苏璃有不好的预感。 “直接打开,”箱子没锁,张富贵去掀,居然没掀开,“还挺难打开,我刚刚力气小了,这次一定行。” 箱子盖直接被张富贵连根拔起,里面杂物凌乱,中间赫然躺着一瑟瑟发抖的大活人。 “孙荷香!”许苏璃气得眼睛都圆了。 “啊这……”张富贵抱着箱子盖,一时摸不着头脑。 李吉祥眉心紧锁,把箱子扔回原地,然后闷不做声地去搬其他行李。 张富贵急忙跟着李吉祥一起。 孙荷香听着脚步声远去,这才畏畏缩缩地抬头,与许苏璃对上了视线,吓得她又要把脑袋缩回去。 “躲什么啊?”许苏璃快烦死了,“快下来,把你的东西搬进去。” 孙荷香怀疑自己听错了,忙抬头,许苏璃已经哼哧哼哧地走了。 马车师傅扭头问:“姑娘,你下不下啊,不下要加钱。” “下下下,这就下去。” 孙荷香在箱子里闷了一天,猛地起来有些头昏脑涨,她使劲晃晃脑袋,然后把坏掉的箱子拽到地上。 马车师傅下来检查完后车厢,随后一挥鞭子,扬长而去。 尘土飞扬,阳光微斜,孙荷香眯起眼,觉得世界宽敞许多。 许意闲听闻此事,出来找孙荷香,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无处可去的孙荷香,笑道:“委屈你了,弟妹。” 孙荷香摇摇头,一脸淡然:“许意闲,你别装了,我也不想装了。” 许意闲有些慌神,她确实没装下去的必要,但她摸不准要如何与孙荷香相处。 咄咄逼人么? 那她与赵百合有什么区别。 “江远强的腿断了,家中还有两个幼儿,孙荷香,你想清楚。” 孙荷香说:“你肯定给娘钱了,不担心这个,许意闲,我虽然没有你的出身,但其实我挺想像你这样的,忙里忙外,做做生意,能赚一点是一点,比在家天天围着孩子男人转好太多了。” 许意闲不知孙荷香话里有几分真,她没聊下去,简短吩咐几句:“你且住下,我给你安排活儿,别整幺蛾子。” 孙荷香点头,沉默半晌,再一次狠狠点了点头。 不过许意闲没看到,她把李吉祥叫去书房,请李吉祥坐下:“李叔,你来自杏花村,对吧?” “嗯,”李吉祥心有预感,索性直说,“孙妮子也是杏花村的。” “我不太明白,按说以江家的情况,不是很好娶姑娘,怎地老大、老三年纪轻轻,不仅有了媳妇,还有了孩子?” 李吉祥叹口气:“虽说背后议论是非多有不好,不过这些话很多人传过……杏花村是个非常极端的村子,富人品行端正,穷人好堵好嫖,少数家庭一般的正常人早早离了家,不愿再回杏花村,赵家、孙家就属于第二种情况,她俩是被爹娘贱卖的。” “贱卖……”许意闲喃喃重复。 “是啊,”李吉祥叹道,“与其被卖给富人家当小玩意儿,不如卖去穷人家做媳妇儿,至少如果遇到善良的人,她们还能好好做人,许多杏花村的儿子姑娘都是这个命运。” 许意闲默然不语。 李吉祥又说:“不过这不是做坏人的借口,赵百合杀人放火无法无天,就该送去见官,孙妮子倒还好,不过着实惹人烦,唉,大小姐,您看着处理吧。” “不说这个了,”许意闲把丰县地图铺在桌面,然后指着他们所在商圈道,“我要在这儿开一家新店,还请李叔这几天跑跑腿,看看开在哪儿、做什么生意好。” 李吉祥点头应下:“既然杏儿镇已有一座酒楼和一条小吃街,那我看来,或许可以做美食一条龙。” “是呢,”许意闲自然考虑过这些,“但做生意,讲求灵活多变,咱们先看看这地儿适合什么,然后再做打算。” 第11章 喜欢 江远集一觉醒来,发现来了陌生地方,眼睛眨巴眨巴,十分茫然。 张富贵吃过晌午饭过来,发现江远集醒了,忙激动地要去街上找许意闲。 “别,”江远集艰难发声,喉咙里夹杂着一股血味,“我没那么重要。” “公子这不是说笑么,”张富贵挠挠头,“公子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江远集摇摇头。 “啊!”张富贵大吃一惊。 “怎么了?”把江远集吓得回了神。 张富贵来回走了几步,细细打量江远集,末了,皱着眉头对江远集说:“公子,你再动动脖子,或是动动手。” 江远集试着让全身活动起来,脖子、手指、脚趾已能自由动弹,他努力抬手,拼得满头大汗,微微将手抬起了一寸,又猛地落下。 “哎!这必须得告诉大小姐了!”张富贵给江远集喂了半杯温水,然后一溜烟跑出去。 江远集闭上眼,过往清晰浮现,再一睁眼,笑容堆在脸上,满脑子被某人的身影挤着。 不见也无所谓了,因为此时此刻,他看得到这位任性的姑娘。 许意闲听张富贵说完,由于心中有数,并不像张富贵般激动,她算算日子,又能吃玲珑丹了,她将玲珑丹交给许苏璃,让许苏璃和张富贵一起回去,她接着和当地商人聊天。 许苏璃觉得自家阿姐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但也知道,有得必有舍,若想做大生意,某些小事需得搁置才行,为了不让江远集误会,她进门前先敲了门:“江二公子,我来喂药了。” 江远集的心情陡然平淡,他静静按照许苏璃的吩咐,先喝了点热粥,然后吃下玲珑丹。 许是药效上来,江远集吃完又睡了,许苏璃简单拾掇拾掇床上杂物,把许意闲漏下的脏衣裳带走了。 她抱着衣裳越走越觉得奇怪。 主房有两间内房,许意闲一间,江远集一间。 所以她家阿姐的衣裳怎会漏在江二公子床上? 许苏璃满脑袋问号。 入夜,许意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想起江远集醒了,先去江远集的屋子瞅瞅。 许意闲刚推门进来,江远集猛然睁开眼。 这个家,唯一不敲门就进主房的只有许意闲。 “恢复得不错嘛,胡子都长出来了。” 许意闲伸手去揪江远集的小胡子,被江远集扭头躲开了。 “别乱碰,痒。”江远集老老实实地说。 “呀,”许意闲偏偏要揪,“脖子以上算是能正常活动了。” 江远集皱着眉不动了。 许意闲没再管江远集的小胡子,她拍拍江远集的胸膛,笑道:“你这脖子以下,什么时候能动啊?” “脚,能动。” 江远集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心情愉快的许意闲不可能老实。 许意闲过去挠了挠,江远集没躲,但一张脸憋得通红。 “不痒嘛?”许意闲问。 江远集紧闭嘴,不说话了。 不过确实不痒,江远集受不了许意闲不自知的瞎撩拨,他睁着眼,有些享受,又有些毛躁。 许意闲坐到软椅子上,身子骨随之软下来,像一个软乎乎的纯棉枕头,她说:“听说柳先生年前能回来,我想找他给新店说书,好热闹热闹。” “你拿故事跟他换,他会讲的。” 许意闲笑道:“你果然认识他。” 江远集猝不及防钻进许意闲下的套,一时不敢再言语。 许意闲开玩笑瞎侃道:“哎,白捡了个厉害夫君,就等着养好了享福了。” “没……” 许意闲凑近江远集,看出江远集的苦恼:“想我许氏嫡系千金,也算一大人物了,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此境地,我知道,向过去看不行,咱们要向未来看。” 江远集动动手指,碰到了许意闲露在外面的手腕,有些凉,他说:“若我有朝一日还能回到那个位置,我必会对你感恩戴德。” “骁骑将军的位置么?” 江远集摇头,笑道:“确实没这号将军,不过比骁骑将军更威风,我想你会喜欢。” “你想让我喜欢啊?” “我想让我喜欢的人喜欢。” 许意闲轻轻握住江远集的手,一凉一热,温度逐渐中和。 “天冷,多穿点。”江远集说。 许意闲笑着应下。 临近年关,有雪纷纷扬扬落下。 江远集已能靠住东西坐着,手脚也灵活不少,许意闲想到轮椅很适合江远集,系统商店也有卖,但这东西太超前了,尤其是那些钢啊铁啊,许意闲实在不好解释。 翻来覆去半宿,许意闲从床上爬起来,画轮椅图纸。 不求能让坐在上面的人自己推着走,所需构造便没那么复杂。 忙活三天,还真让许意闲搞出来了,她让张富贵把江远集放进软乎乎的轮椅,她乐呵乐呵地在后面推。 雪被扫到道路两边,入眼仍白茫茫一片。 江远集太久没见过外面的天地,被街上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 街上的人群也被江远集吸引,身体残疾的见过不少,但能推着人走的小车还真没见过,有点像板车,不过看上去比板车方便。 江远集问:“有书店吗?我想看看。” “有是有,估计轮椅进不去。” 许意闲先推江远集过去,她和店主聊了几句,店主搬来一张椅子。 张富贵把江远集抱到椅子上,他能连人带椅子一起扛着走。 尽管不自在也不雅观,江远集还是在书店耗费了大半天。 他看到一本叫《折戟录》的书,以为是兵书,让张富贵拿下来,一看,柳清河著,立马嫌弃地扔给张富贵。 “我道是出新的兵书了呢。” 店主从张富贵手中拿走《折戟录》,奇道:“这不是兵书么?里面介绍了许多兵器技法。” “是不是还附带许多感人肺腑的小故事?” 店主连连点头:“是啊,挺好看的,你看过?” “不用看也知道。” 许意闲看到这本扉页写着柳清河,遂向店主买下来了。 江远集有些毛毛躁躁的,挑了一堆杂书,全买下来了,自然是许意闲付钱。 回去路上,江远集问许意闲:“对了,近日你可曾去找过柳清河?” “没呢,他没回来。” “不找也罢。” 许意闲觉得这就是江远集的不对了,江远集总是话说一半,故意不说全,你若是问他来龙去脉,他索性闭嘴。 脾气也很古怪,以前还同意许意闲帮忙处理私事,现在别说私事,碰一下都要大惊小怪。 但许意闲若是长久不碰,江远集又该自闭了。 许意闲照旧没理江远集的怪脾气,她说起别的:“新店准备的差不多了,来年初八开业,我从二十九开始休息,一共休息九日,你有什么想做的,或是想去的,我可以陪你。” “没,好好过年吧。” 说起许意闲的新店,地方很大,比柏竹酒楼要大得多,也是三层,被她做成了戏楼,一楼中央搭了台子,一楼、二楼都能看到,三楼是包厢,能吃能住,能喝酒,也能喝茶。 丰县以前有一家这样的店,由于沾染嫖赌毒,被官府给封了。 因为当时死了许多人,事情闹大了,都闹到上阳城去了。 许意闲重新开这么一家店,一是钻竞争力小的空子,另一个,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非要沾那劳什子沾不得的玩意儿。 说到底,好赚钱罢了。 大年三十这天,张富贵和许苏璃一起忙活着张罗了一大桌美食。 红烛摇曳,炮声四起。 江远集头一次上桌和大家一起用餐,个个表示祝贺。 许意闲端起一杯小酒洒在地上:“先敬奶奶一杯。” 江远集也这么着敬了一杯。 许意闲说:“辞旧迎新,明年会比今年好的。” 这晚,许意闲吃得极少,她的记忆仿佛被割裂般,一边是十八年前的前世,一边是这十八年,不论哪边,此刻回忆起来,都觉得苦。 江远集睡前,许意闲问:“想家吗?张叔、李叔明天会回家看看,孙荷香也要回去看女儿们了。” “除了母亲,没有值得想念的,不过我不想见母亲,至少不该这副模样去见。” “你母亲很爱你。” 江远集默然,良久才说:“她只是善良。” 许意闲想了想,笑着说:“善良就很不错啦。” 很快初八。 许意闲在二楼听了许久的曲儿。 开新店的动静传到许氏母女耳中,于是但凡想和许家做生意的,一律没来许意闲这儿凑热闹。 蒋如山带了一堆酒肉朋友来捧场,有不长眼的以为许意闲是陪酒的,爪子一伸,要去撩拨许意闲,被蒋如山打断了胳膊。 所谓开门红,许意闲可不想要这么个红法。 蒋如山的状态看上去比之前好,不过许意闲没搭理他,他也乐在其中。 好在曲目动人,缓解了许意闲的疲倦,她微微眯眼,想着若能在此听完骁骑将军的故事就更好了。 乐曲不知何时变换,只听一把折扇甩开:“今日,我们就讲讲那名动一时又一瞬消湮的奇人,飞云是也。” “飞云乃一绰号,世人无人知晓飞云真名,更无人识得飞云真容,他戴一半脸面具,手握□□,脚跨骏马,坐如松,行如风,世人常唤其为骁骑将军……” 第12章 戏楼 许意闲呆呆听着故事,心中澎湃不已。 将军并非将军,却带领千军万马,将蛮夷打回老家,保边关数年和平。 只可惜将军命陨一场雷霆轰鸣,早已灰飞烟灭。 柳清河所说有几分真,许意闲不知道,但江远集确实怕打雷。 一则讲完,许意闲亲自奉上茶水:“有劳柳先生了,不知先生为何而来?” 柳清河一直到过年都没露面,许意闲自然没请到,何况也不是她想请便能请的。 哪想柳清河亲自登门表演,许意闲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 柳清河喝了一大口苦茶,小脸皱皱巴巴的,他叹道:“做人呢,不要有太多糗事,否则会沦为他人把柄。” “这……”许意闲知道是谁请的柳清河了,不过她很奇怪,“敢问先生,可认得我家夫君?” “谁啊?不认识,唉,我也不瞒你了,我收到一封信,上面要挟我来表演,我现在演完了,结账,我走人。” 柳清河把皱皱巴巴的信件掏出来,只把信封展开,没给许意闲看内容。 许意闲看到上面的“柳老二收”,五味杂陈,这是许苏璃的字,很是秀气。 所以里面写了什么,许意闲可以去问。 许意闲按要求拿出报酬:“柳先生不考虑长期合作么?我可以多给十倍报酬,一百倍也行。” “我不缺钱,”柳清河把银子收了,“当然,也不白干,我只和投缘的老板合作,姑娘你被赶出许家,上了许家的黑名单,我区区一文人,不想在上阳城和许家过不去。” “只是因为这个?”许意闲问。 “对啊,不然一百倍的银子不拿,我是不是傻?” 柳清河急着拿钱走人,小圆帽忘许意闲这儿了。 许意闲把小圆帽放在一楼柜台,等着柳清河回来找。 如果仅仅因为许家的缘故,那还真是勾起了许意闲的胜负欲,连被赶出家门都还要追着她咬,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临近傍晚,戏楼闯进来十多个妇人,有拿菜刀的,也有拿斧子的,她们气势汹汹:“才倒了一家,又开一家,这不是祸害人么,把你们老板喊出来!今天非得说道说道。” 许意闲等来第一波明着找茬的,懒散地走出来。 那些妇人一见老板是个女人,客气不少,但也算趾高气扬:“小姑娘,你开个什么店不好,非开个祸害人的。” 许意闲问:“大姐,若让你开戏楼,你会在里面塞祸害人的吗?” “不会,烦得很,我家男人就是因为这死的。” 许意闲摊手:“我这之所以叫戏楼,仅仅因为能听曲儿罢了。” “别听她扯!这妖精还不知道安什么心呢!”后面双手拿棍的妇人躲在人群中起哄。 “我请姐妹们听曲儿,吃过晚饭了么?若没吃,我吩咐后厨去做。” 许意闲三下两下把人安顿好,又上二楼听曲儿去了。 她这家店,请了三十多位便衣保镖,平时没事儿就混在人群中捧生意,有事儿直接上。 小心驶得万年船,许意闲宁愿平时白花点银子,也不想再入鸡贼系统的圈套。 这次除去已花掉的十多万两与欠冯老板的九万两,还剩将近八十万能提现,倘若再依赖系统商店,怕是没买几个商品就彻底没钱了。 未提现银两以每日一百两银子的速度增加,且每累积签到五天,第五天可领取一千两银子,循环往复,逐日增多,不怕没银子。 难的是完成系统任务获得提现额度。 那群妇人吃完,赖着不走,和一群大老爷们一起听戏,倒也自在。 许意闲吃过晚饭,下来询问:“感觉如何?” 领头的说:“惬意极了,男人真懂享受啊。” 许意闲说:“你们也能享受。” “那得花多少银子……” “给你们优惠,你们想听什么曲儿,可以和店小二提。” 没多大会,许意闲已经和这些人姐妹前姐妹后了,她也觉得惬意,这些人比许慧梅好相处,或者说,还挺像许悠然。 收工回家,许意闲洗漱完,乐呵乐呵地往江远集房里钻。 江远集正在看书,已能自己捧着书看了。 许意闲笑着问:“你让苏璃代笔给柳先生写的信吗?” “我握不住笔。”江远集倒也没避讳。 “你不是最烦柳清河?” “烦他瞎编罢了,”江远集始终平和,或者说,许意闲能来刨根问底,他还挺开心的,“许苏璃和我说了新店的事儿,我没什么能耐,托她帮你找点乐子而已。” “嗯嗯,我很开心,”许意闲说,“我今天把故事听全了,觉得你很厉害,宇宙无敌厉害!” “宇宙?”江远集蹙眉,“都说是柳清河瞎编的了。” 许意闲攥着江远集的手捏来捏去,显然兴奋劲儿没过去,她接着问:“那你会耍枪吗?会骑马吗?” 江远集叹口气,甚至带了一丝宠溺:“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许意闲甩开江远集,憋着气跑了。 江远集满头问号。 如今许意闲有一酒楼、一长街、一戏楼,戏楼新开业,由许意闲亲自坐镇,而杏儿镇的酒楼和长街则由李吉祥负责打理。 李吉祥是个聪明的,许意闲跟他聊起商业运营,他能举一反三。何况李吉祥替许意闲挡了一刀,这个恩,许意闲无论如何都得记在心上。 孙荷香跟着李吉祥打下手,这事儿是李吉祥主动提出来的,起先许意闲让孙荷香打杂,干些苦力活,孙荷香是照干了,但整个人状态不行,马马虎虎,李吉祥自是看不下去同村姑娘如此落魄。 他俩平日在杏儿镇住,定期回丰县向许意闲汇报工作。 一连数十天,戏楼的生意一直不好。 每日收入勉强维持成本,再差点儿,就要入不敷出了。 戏楼的核心卖点应当是戏曲,但事实上,以往开戏楼的,都在里面加了其他卖点。 许意闲百无聊赖地在戏楼闲逛,白天除了饭点,基本没什么人来。 逛得实在无聊了,她想,干脆回家得了,家里更有意思。 一打扮朴素的老太太进来,正遇上准备旷工回家的许意闲,老太太眨眨眼,问:“许老板在吗?” “在,我就是。” 许意闲请老太太坐下,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说:“听别人说,许老板你这儿有能推着人走的椅子,这在哪儿能买啊?我想买给老伴儿。” “啊……”许意闲万没有想到,她就带江远集上街显摆了一回,竟还被人记下了,“那是我画了图纸请木工做的,我可以帮您订一个。” “唉,人老了,腿脚不便,又想出来玩儿,麻烦得很呐,”老太太叹了口气,又说,“那有劳姑娘了,先弄一个试试,如果好的话,我那些老伙计们也想买。” 许意闲眯起笑眼:“不用花钱,常来听戏就行,老太太您喜欢听什么曲儿啊?” 现在人少,戏班子都歇息了,老太太抬眸,看向空无一人的戏台子,道:“戏是要捧的,只天天唱,没用,人们觉得不新鲜,你三天两头唱一回,捧出来几个名角儿,这戏楼就成了。” 许意闲连连点头,她还真没想到这茬,只把戏曲当背景音乐了,怪不得没多少人来听。 更出乎许意闲意料的是,老太太是上阳城人,乃官府家眷,论地位,比许家更胜一筹。 她记下地址,约定过几日派人将轮椅送过去。 待老太太走后,许意闲皱起眉头细细打量戏台子,越看越觉得戏台子不该是这么简单。 她喊人去定制一些轻纱,平时无人表演时好把台子罩住,既不显得空旷,又平白增添几分神秘。 为了改良轮椅图纸,许意闲特意在系统买了一个轮椅,大半夜闷在房间里照着实物改图。 江远集能看到对面房里的光,那光一直亮着,反倒搞得他心里痒痒,整个人抓耳挠腮的。 那灯亮了一宿,江远集一宿没睡。 许意闲一大早走了,江远集连句话都没搭上。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江远集一个人在心里嘀咕这嘀咕那,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许意闲亲自监督木工,只花了一日,便将轮椅做好了。 她推迟了六七日才将轮椅送去。 这几日,许意闲按照老太太的建议,在各大戏班子寻找想捧的人,还真让她寻见一位,是个水灵灵的小伙子,穿上戏服,雌雄莫辨。 小伙子无名,才来戏班数日,曲儿都没练全呢。 班头听许意闲说明来意,不甚高兴:“台上一刻,台下十年,你要捧他,让那些兢兢业业数十年的戏子怎么活?他是长得好看些,声音条件也不错,但这戏,是有讲究的啊!” 许意闲没说话,多加了些银子,班头搓搓耳朵,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捧角儿,要的是钱。 许意闲有钱,那他这班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定下来这日,许意闲把小伙子带回家,让他熟悉熟悉环境,把她这儿当成后盾,只专心唱戏便好。 一大家子在院中热热闹闹,唯独江远集躺在床上,四顾茫然。 第13章 酸意 “阿姐,名字想好没?”许苏璃催道,看上去比许意闲还要急。 狗子们东跑西跳,咚咚咚的,犹如敲锣打鼓。 许意闲不擅长取名字,她那戏楼都没名儿呢,但戏楼有戏楼的称呼法,人不行。 她只想戏楼生意变好些。 “或许可以叫什么佳,”许意闲顿了顿,莞尔一笑,“金佳,许金佳,如何?” 张富贵挠挠卷曲的胡子,道:“听起来像个富贵名儿。” 许意闲面向男孩:“从此叫许金佳,可好?” 男孩点点头,一直平静如常。 他今年是本命年,头发用红流苏束起来,看上去古灵精怪的。 但人又过分安静,甚至看上去有些老成。 这性子,放孩子堆里不讨喜,但若放在大人堆里,个个赞扬他乖巧听话。 “金佳,往后你便是这个家的人,白天我送你去戏班子学习,晚上回这儿住,你想住哪间,随便挑。” 许金佳乖巧地笑了笑,白白嫩嫩的脸蛋上镶嵌了一个可爱的小酒窝:“可以先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在自己家不用客气。” 许金佳小步跑起来,只有此时,才显得他像一个纯真的孩童。 前前后后统共就那么几间房,他最后跑到江远集房间,看到床上躺了个脸黑的家伙,被吓了一大跳,奶声奶气地问:“呀,这怎么有个人?” 江远集闻言,脸更黑了。 许意闲说:“走吧,这间肯定不行。” “那我跟姐姐住,姐姐最好了。”许金佳双手环住许意闲,要努力踮脚才能抱住许意闲的腰。 江远集没好气地开口:“不解释一下吗?” “从戏班子那儿赎回来的小孩儿。”许意闲简短地解释了一下。 江远集被气得够呛,重点是,他对于自己被气得够呛这件事,更是气愤不已。 他一不能动的,想知道外面的事,还要主动去问。 可他再去问,也料不到,许意闲能整回来一个黏人的小屁孩儿。 怨气这种东西,会越积越多。 江远集闭上眼,不想理了。 反正他一个半身不遂的,哪还有提意见的道理。 许意闲抱起许金佳往自己房间走,许金佳好奇地问:“姐姐,那个怪叔叔是不是不能动啊?” 别说这才走出去几步,就是这话在许意闲房间说,江远集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隔音。 于是当晚,江远集听了半宿小孩儿的童言无忌。 翌日,许意闲把许金佳送去戏班子后,她带着木制轮椅去了上阳城。 已有些日子没回上阳城了,许意闲坐在马车里,看着宽敞的街道,看着抽出新芽的大树,看着道路两旁的高楼大院,心中五味杂陈。 即便过了很久,她依然做不到淡然。 尤其是路过许家。 许意闲收回视线,没去看许家大门。 很快抵达郑府,许意闲刚把轮椅搬下来,就被下人热情地迎了进去。 “老夫人等了您有些日子,终于把您盼来了。” 许意闲微微一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没有期待,就不会滋生其他情绪。 许意闲难得能和上阳城官府攀上关系,她必然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下人又说:“您来的还真巧,今日是老爷的生辰,许多商家权贵都来拜访,这才刚吃过早饭,已经来了好几位了。” “啊?我还真不知道这个……”许意闲面露难色,“我没带寿礼啊,这怎么好意思。” “您将这椅子简单包装一下,不就是最好的寿礼吗?走,我先带你去拾掇。” 许意闲只得先借用一条红绸,给轮椅扎了朵红花,十分喜庆。 老夫人见许意闲过来,笑得合不拢嘴:“对对对,就是要这样的,小姑娘,你来得正好,咱们把老爷子从床上弄下来,推出去晒晒太阳。” 许意闲招呼着下人轻轻把老爷子抱进轮椅里,然后自己推着跟在老夫人身侧。 老夫人说:“小姑娘可有心上人啊,今日要来许多公子少爷呢。” “这……”许意闲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她有夫君,但有名无实。 说不准哪天,他们就再也不来往了。 “有心上人了啊?”老夫人轻轻叹口气,“那蛮可惜的,不知姑娘心上人是哪位,我看我见过不。” 初春阳光洒在身上,仍有一丝凉意。 许意闲听到前院越来越热闹,与后院形成巨大落差,心中不由得激起异样的水花。 她淡淡地笑了下,随即又将那一丝笑容抹去。 她说:“其实……” 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将许老太太的逝去、许氏母女的欺压以及江家种种全讲给了老夫人。 老爷子咳嗽两声,缓缓道:“许家不是还来咱家说亲呢,要把两个半大男孩嫁过来,这像个什么事儿啊。” “哦哦,还有此事,我想起来了,”老夫人顿时气愤不已,“前不久,蒋家的二公子宁死不娶许家小姐,和蒋家断了关系,然后许家当家的又把主意打到我们郑家身上,郑家不行,又去别家,总之吃相难看,唉,没想到小姑娘你也是许家人,怎么会这样啊。” “许家名声居然被她们败坏成这样……”许意闲气得双眼泛红,觉得自己对不起奶奶十八年来的疼爱,没有好好守护住许家。 老爷子说:“许家估摸着会来凑热闹,小妮子,要爷爷帮忙不?” “你和我们大孙女差不多年纪,她还天天闹着要骑马习武呢,无忧无虑的,唉,你受苦了。”老夫人摇摇头,愈发觉得许意闲可怜。 许意闲确实是想老太太帮忙,但不是这个忙,她不至于平白无故让郑家给她撑腰。 她说:“我就希望你们能常来我的戏楼听戏,给我捧捧场。” “一定一定,”老夫人忽然想起来她之前对许意闲说的主意,遂问,“你那戏台子,有门路了吗?” “找了个小家伙,准备慢慢捧。” “叫什么名儿啊?回头我带老姐妹们一起去瞅瞅。” “许金佳。” 正聊着,前院爆发一阵争吵,骂骂咧咧,十分晦气。 老夫人气势汹汹地走在前面,许意闲推着老爷子慢慢在后面走。 原是有两家送了一样的礼,是一块巨大的白玉,名叫东海,颇有气势。 但这东西,正品只有一个。 这就很尴尬了。 “我花十万两银子买的,还能有假?” “这个宝贝是我祖上家传的,你能从哪儿买?” “谁知道你祖传宝贝是不是赝品,祖传的就不能有假吗?” “……” 实在没人劝得住,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老夫人走进人群,道:“管它正品赝品,我知这是心意便足够了,别吵吵。” 这两家原先吵得面红耳赤,见了老夫人,大气不敢出。 “奶奶!我能看出来哪个是真的!” 郑家千金这时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冒头,兴奋劲儿十足。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清月!别胡闹!” 这郑家千金名唤郑清月,郑家希望她如清月一般温柔文静,哪想小时候太过溺爱,给宠成了假小子。 人也不知道打扮,天天往脸上抹泥,像一个野人。 郑清月耷拉着脑袋站到老夫人身旁,看到没见过的许意闲,又一脸嬉笑:“喂,你是谁啊?看打扮不是我家下人。” 老夫人又要训斥郑清月:“别闹了,祖宗!” 许意闲看到隐藏在人群中的许慧梅,一时没听见郑清月说话,她情不自禁攥紧拳头,身上竟开始冒冷汗。 原是有这么重的恨意。 她觉得好笑。 郑清月将人们的目光带往许意闲这儿,许慧梅自然看到了许意闲。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许意闲的后背,将许意闲的神唤了回来:“人多了,你和清月去后院玩儿,今天别走了,就当给老爷子祝寿。” 许意闲撒开轮椅,整个人仍然僵直,但还是勉强应了声“好”。 郑清月没心没肺的,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自顾自挽住许意闲的胳膊,直接将许意闲拖去自己房间。 “你叫什么啊?我叫郑清月,家里我这一辈儿的就我一个,可不好玩了。” “许意闲。” “你爹娘给你取这个名字,是要你自由自在、悠悠闲闲么,真好。” 许意闲摇摇头:“不知道,没问过。” 郑清月把她的画作拿出来给许意闲看:“将军,野马,酷不酷?” 许意闲点头。 “我不知道加什么兵器,感觉剑太薄,刀又太厚。”郑清月苦着张脸,看来确实苦恼很久了。 “弓箭吧,有张力。” “诶,这个好!” 许意闲深呼一口气,故意没说□□。 将军有很多,野马也有很多,可耍枪的将军,许意闲只认得一个。 那人还死不承认自己是将军。 郑清月拿定了主意,立马着墨作画,大笔挥挥洒洒,落在纸上,很快成形。 许意闲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小气,有些懊恼地搓搓脸。 这事儿,她连许苏璃都没告诉。 郑清月画完,没等墨干,就得意地拽着许意闲过来看。 将军拉弓射日,实在霸气。 “你好会画!”许意闲由衷地赞叹。 郑清月美滋滋地哼哼两声,执笔在右上角留白处写下四个大字——射日将军。 “我也试试。”许意闲说。 “好啊。” 郑清月重新摊开一张宣纸,把蘸好墨的毛笔递给许意闲。 许意闲先在左上角潇潇洒洒地写下“骁骑将军”,然后按照柳清河所描绘的将军形象,将这骁骑将军画在纸上。 可惜,绘画并非写字,许意闲花了老大功夫,生硬地勾勒出一幅并不好看的画作,郑清月挠挠下巴,中肯地点评道:“你这字,很好看啊。” 许意闲气恼地将毛笔扔下。 “我给你改改,行嘛?” “嗯,我许久没画了。” “有多久?” “十多年了。” 郑清月呆呆地看了许意闲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搞得许意闲也忍不住笑了。 术业有专攻,这话确实没错。 郑清月寥寥数笔,就将许意闲想表达的神给表现出来了,后面更是一气呵成,洋洋洒洒。 最后,郑清月收笔,笑道:“来,许小姐,看看如何?” 许意闲捏捏耳朵,情不自禁道:“还别说,挺像的。” “对啊,挺像一回事儿的,”郑清月掐腰嘚瑟,“我爹说了,就我这绘画功夫,绝对饿不到自己,哈哈哈,嘛,不过我不止想画画,我还想真的像画中人一般骑马逍遥。” “想做就做呗,你可是郑家大小姐。”想当年,许意闲在许家能横着走。 郑清月摇摇头,瘪着嘴数指头:“奶奶不让,爷爷不让,娘亲不让,爹爹不让,哇,也就叔叔婶婶会偷偷带我出去玩啦,我好惨。” “啊,”许意闲没想到这茬,又不知能说什么,“这样啊。” 郑清月看着许意闲,看着看着笑了,抱住许意闲的胳膊,黏黏糊糊道:“咱们一起学骑马吧!有姐妹陪着,我娘和奶奶一定会同意的,她们就嫌弃我没朋友,我朋友明明很多,就是不爱跟我玩,唉。” 许意闲脑子里装的却是某人,她笑着应道:“好啊。” 她们聊了许多马儿,还聊了许多美人儿。 临近午饭,下人来喊,许意闲见她的画干了,想把画卷起来带走。 郑清月疑惑道:“这张画得太草啦,你想要的话,我慢慢画一张。” “没事儿,送人。” 郑清月更迷惑了:“送人?送人不得准备得更好吗?莫非……” “他不在意,何况我画技本就不行,还要多亏你描了一遍,比得上重画了。” “啊!”郑清月一惊一乍道,“你要送心上人!对不对!” 许意闲连忙摇头:“就……哎,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是送人的。” 郑清月拿牛皮给许意闲包好,一脸“我懂我懂”,搞得许意闲再一次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朵,只是这次耳朵有些烫。 她明明只想拿这张画刺激刺激半身不遂的江远集。 仅此而已。 怎么郑清月闹了一番,这画反而烫手了。 寿宴极为丰盛,布置了十来桌。 许意闲被郑清月拽着去了主桌,她心中有数,再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所以待人礼数有条不紊,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十分讨喜。 郑家还拿许意闲的淑女形象数落郑清月,郑清月扮了个鬼脸,继续大快朵颐,碰上特别特别好吃的,还会专门夹到许意闲碗里投喂许意闲。 这么有意思的姑娘,按说不会没朋友。 许意闲暗暗在心中叹口气,只能怪各家对姑娘有许多要求,于是才显得郑清月格格不入。 一顿饭下来,全知道那被赶出许家的大小姐如今有郑家做靠山,是和郑家合作,还是和许家合作,需得好好掂量掂量。 而许慧梅此次带着许悠然来祝寿,一是想和郑家攀上关系,自古官商合作最易双赢,结果连句话都没能和郑家主人说上,再一个,她想给许悠然找个好夫家,要比劳什子蒋家还要好。 哪想在这都能碰见许意闲,许意闲还和郑家人有说有笑,把许慧梅气得牙痒。 一直到天黑,郑清月才放许意闲走。 郑老夫人亲自派亲信送许意闲回家,临分别前,特意嘱咐许意闲:“我家姑娘太孤单了,你多担待。” 许意闲理解老太太所说的孤单,点头应下,没过多言语。 她能获得郑老太太的信任,已然不易,断不可乱说话。 许意闲到戏班子,已经很晚,各位基本准备睡了。 许金佳一个人在院中练功夫,看得许意闲心生愧疚。 “金佳,回家啦。” 许金佳急忙打完一套,随后乖巧地往大门口跑。 捧角儿,说到底是为了赚钱。 可许金佳还这么小。 许意闲低头问许金佳:“喜欢唱戏吗?” “喜欢。” 许意闲又问一遍:“真的?” “嗯。” 许金佳始终平淡,许意闲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 只要许意闲在,许金佳必黏着许意闲。 许意闲已有些日子没去见江远集了,但她今日给江远集带了礼物,所以先让许金佳回房躺着。 许金佳乖乖应下,小跑着先回了房。 许意闲在后面看着许金佳的背影,觉得不是滋味。 因为她并非与许金佳情深,她只把许金佳当做一个工具罢了。 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 许意闲叹口气,进了江远集房间:“睡这么早?不看书了?” 江远集仍然闭着眼。 许意闲坐进椅子里,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她演了一整天,很累。 “我给你画了一幅画,你不起来看看?” 江远集的长睫毛动了动,将江远集出卖了。 许意闲累了一天,来江远集这儿,还要受江远集的气,心里没来由地委屈。 半晌,许意闲把画卷扔在江远集身上,闷不做声地走了。 说不清,道不明,才最难受。 根本算不上喜欢,却又会在意。 许意闲不知道自己活了两辈子,为什么会在这儿兜兜转转。 江远集轻轻睁眼,费了很大力气才将画卷展开。 良久,他闭上眼,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姑娘家家,果然更喜欢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而不是他这半身不遂、空有一身抱负的无用之人。 第14章 埋怨 许金佳正式登台的日子定为二月十五,为此,戏楼当天免费提供酒水。 戏台子用更厚重的帷幔围住,台下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许老板,恭喜恭喜,有角儿在,这戏台子就算是成了。”有人带礼祝贺许意闲。 许意闲淡淡接受恭维,内心深知这些恭维与她小小的许意闲关系不大,全是奔着郑家去的。 今个儿算是许金佳的大日子,郑老夫人带了一群老头老太,正在后面和许金佳聊天儿。 郑清月自然也来了,但她上蹿下跳的,许意闲看不住她。 许苏璃担忧道:“真不请江二公子来么?怕是过会儿蒋二公子会来,到时候,江二公子又该不开心了。” 这一“江”一“蒋”的,听得许意闲脑壳疼,她把许苏璃按进座位里:“你就安心听戏吧,今儿是金佳的主场。” “可张叔都来了……”许苏璃还是放心不下。 许意闲下意识搓手指,其实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到最后只得又把实话说一遍:“是他自己嫌不方便,不愿意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苏璃还要狡辩:“江二公子明明是想你带他来。” “他脾气大着呢,我伺候不起。” 许意闲不想听许苏璃絮絮叨叨,索性去店门口迎客人,习惯性挂上商业假笑,一如十八年前的前世。 不一样的是,她没必要为了别人的公司拼命,还捞不到半点好处。 蒋如山带了一捧鲜艳的牡丹花来,没直接给许意闲,而是问:“能见金佳吗?我把牡丹送给他。” 牡丹寓意富贵,着实是一份不错的大礼。 许意闲见蒋如山黑了不少,问:“最近做什么去了?” “跟一些穷人出去忙生计,带他们赚了笔小钱。”蒋如山浅浅一笑,似乎已把过往的痛楚割舍。 许意闲调侃道:“同样是被赶出家门,我怎么觉得,蒋二公子的道行更高啊。” “意闲,”蒋如山轻轻将许意闲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距离由此变近,“多出去看看世界吧,你会发现,上阳城其实很小很小,小到装不下任何一个热爱自由的人。” “你热爱自由?” 蒋如山摇摇头,继而说:“自由很重要,能让人短暂地忘掉过去。” 许意闲想到很多事,或许并非身不由己,而是觉悟不够,她的确没什么觉悟,所以才被系统任务控制自我。 倘若不再做任务,她会失去什么? 倘若一直追随系统,她又能得到什么? “我带你去见金佳。” 郑清月不知何时也跑去了后厢房,她看见蒋如山和许意闲一起进来,以为蒋如山便是许意闲的心上人,待她激动地走近,看清蒋如山这厮文文静静、温润如玉,断不像骁骑将军般潇洒霸气,这才放慢脚步:“意闲!” 蒋如山将牡丹花递给许金佳,没说什么,视线仍停留在许意闲身上。 一切不过是来见心上人的借口,他默默隐于人群,好将心意也一并隐藏。 正如蒋如山方才所言,自由的确重要,否则他若仍被困在蒋家的高楼大院,他要如何追寻未来。 郑清月附在许意闲耳边小声问:“怎不见你心上人?” “没有心上人。”许意闲礼貌性笑了笑,不想过多解释。 郑清月不信,继续缠着许意闲:“你若没有心上人,就该像我一样到处看花美男,显然你谁都没看。” “这什么歪理啊,”许意闲弯起食指,轻轻给了郑清月一个板栗,“今儿人多,你老实些,没准就能找见花美男了。” “嘁,我才不要这样,”郑清月揉揉额头,“我若嫁,就嫁盖世英雄,当然,前提是,我也成为英雄啦,啊,好难。” 许意闲忽而问:“若这人,曾经是盖世英雄,但现在只有一张嘴能动,衣食起居都得他人照料,你嫁不嫁?” “怎么会有这种问题存在?”郑清月眉头紧锁,倒是真的在认真思索,片刻,她道,“这首先要看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一切好说,若是在他是盖世英雄的时候喜欢,不是英雄了便不喜欢,这能理解,人之常情,若是在他不是英雄了才喜欢的,那还纠结什么呀?他都不能动了,你还是喜欢,那得是多大的喜欢!” 许意闲的心忽然被一串“喜欢”挠得发痒。 所有困惑,只有一个是否喜欢罢了。 至于为何喜欢,有多喜欢,真的深究起这些问题,反倒显得没多喜欢。 许意闲这下清清楚楚明白她对江远集的感受了,她的确在意江远集,像在意狗狗们,像在意许苏璃,而江远集之所以与他们不同,仅仅因为许意闲好奇江远集,好奇他的过去,好奇他的现在,亦会好奇他的未来。 当许意闲所好奇的内容超乎她的控制后,她自然会烦躁。 想明白后,关系便变得简单明了。 许意闲不会再对江远集好奇,因为江远集不是她的狗狗,也不是她的姐妹。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日后也应如此。 时辰到,许金佳上台。 曲声悠扬,缭绕在每个人的心上。 许金佳确实是有天赋的,尽管只唱一曲,已如许多老戏骨般动人。 台下纷纷叫好,银子铜板扔得到处都是。 偏偏有不长眼的,在许意闲心情最好的时候过来问:“你家角儿,一年多少银子?我包了。” “金佳今年才第一个本命年。”许意闲挂着假笑,好心提醒。 “我知道。”那人满不在乎地说。 许意闲不想在生意刚刚有起色的时候闹事,她索性说:“金佳已经有主了,还请老爷见谅。” 那人想要讨价还价,许意闲装作没看见,径自走了。 许意闲不禁觉得恶心,却无可奈何。 她的银子不足以为她撑起一切。 许金佳唱完,在后厢房乐呵乐呵地坐着,别人问他他就答,别人不找他,他就静静坐着。 许意闲刚进来,许金佳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直往许意闲怀里钻。 “姐姐!” 许意闲揉揉许金佳细软的头发,笑问:“怎么不把妆卸掉?” “我还可以唱,能给姐姐赚银子!” 许意闲蹲下来,慢慢跟许金佳解释:“金佳,你无需天天露面,三两天上一回台即可,这样客人才会想念你,会专门来看你,所以你只要好好练习,专心钻研,在台上完美地把自己展现出来,懂了吗?” 许金佳懵懵懂懂地点头,又道:“姐姐,我不是小姑娘,现在看着像,长大了怎么办?” “长大了再说吧,总不能到时候一脸络腮胡子?” 许金佳微微蹙眉:“爹爹好像就是这样,不太记得了。” “谁都说不准未来,先做好该做的。” 待许金佳拾掇干净,许意闲带他去三楼厢房和郑老夫人他们一起用餐。 老夫人笑着说:“咱们金佳是有能耐的,要不了几年就能去上阳城唱戏了。” 许金佳问:“姐姐会去上阳城吗?” 老夫人说:“你阿姐本就是上阳城人,迟早要回上阳城的。” 郑清月听到这句,忙接话道:“那我也在丰县待着好了,帮意闲打打下手,回头和意闲一起回上阳城。” “我看你就是想玩儿。”老夫人道。 其他几位老人乐得自在。 “没事儿,清月若跟着我,哪有功夫玩儿,忙着呢,就让她跟着。”许意闲说。 若与郑家千金打好关系,便是有了郑家这条人脉。 郑清月抱着老夫人的胳膊一个劲儿撒娇,老夫人实在没辙,只得同意了,又多嘱咐几句,让郑清月不要给许意闲捣乱等等。 许意闲默默听着,仿佛奶奶就在身边。 只可惜许老太太和郑老太太不是一个性子,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她们都很爱自己的孙女。 郑清月一边晃脑袋一边说:“知道啦,知道啦,耳朵起茧子啦。” 老夫人这才作罢,又将视线转到许金佳身上,和许金佳聊戏曲。 经此一战,许意闲的无名戏楼逐渐步入正轨,从起初的勉强敷出,到后来日入千两、万两不是问题,许意闲的主线任务二最终在入夏前达成。 【主线任务三:在上阳城开一家钱庄,经营一条长街,获得净利润十万两银子。】【任务奖励:一百万两银子,一粒起死回生丹。】 许意闲差点吐血,这任务三可谓断层难度。 小打小闹的开店经营,许意闲能根据过往经验运行,但这钱庄…… 先不说这钱庄需要官府同意才能开办,上阳城已经有许氏钱庄了,且许氏钱庄历史悠久,从没出过乱子,即使到了许慧梅手中,依然有条不紊。 新开一家难如上青天。 许意闲觉得好笑,喃喃自语:“所以说,系统,你是想让我和许慧梅正面交锋是么?也不是不行,反正终归要走到这一步,本就是我的,我会夺回来,一天不行,那就一年,一年不行,那就十年,总会成功。” 于是许意闲重新给自己规划了主线任务三,她要夺回许家,夺回许氏钱庄和上阳长街,然后将她手中现有的产业,全部纳入许家所有。 至于许家内部,许意闲想,是时候大换血了。 第15章 矛盾 说起郑清月来许意闲家的第一天,就闹得个鸡飞狗跳。 “这这这……这是什么啊?”郑清月指着床上无辜的江远集道。 许意闲没想到这姑娘一来就往主房闯,她完全没想好该怎么向郑清月解释她没心上人却有夫君这件事。 “就……一个普通弟弟。”许意闲胡乱说道。 江远集冷哼一声,十足轻蔑。 郑清月哪是好敷衍的,她眼尖地在书橱里看到她惯常用来包画的牛皮。 她把牛皮打开,然后展开画卷。 “意闲,我不是说过嘛,这种情况变心,属于人之常情,你不至于对我也藏着掖着吧。”郑清月瘪嘴,快乐劲儿全没了。 许意闲一看郑清月的脑子又往另一个极端跑了,忙把她拽回来:“情况比你想的要复杂,真的。” “唉,你也别灰心,没姑娘喜欢就没姑娘喜欢呗,又不是离了姑娘不能过。”郑清月把画重新卷起来,嘴里苦口婆心地劝慰江远集。 江远集烦得要死,轻启薄唇:“滚。” 郑清月把画卷一丢,脾气上来了:“我实话实说而已,你跟我发什么脾气?还是说你平常就这个臭脾气,所以意闲才不喜欢你的,那你……呵呵,活该!” 许意闲抹了把脸,她默默退出战场,不管了。 江远集才是一脸莫名其妙,他好好躺着,招谁惹谁了,他当然知道许意闲不喜欢自己,是他天天闲得蛋疼想入非非,好家伙,突然闯进来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姑娘,上来就戳他心窝子,结果还不许他生气,这是什么世道啊。 郑清月更是气愤,她打心眼为许意闲着想,许意闲倒好,自己跑了。 那她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平白受气罢了。 江远集扯被子蒙头,在黑暗中隔绝一切。 他如今唯一的希望是等待。 再等等,总会好的。 毕竟他已能自主活动胳膊,身体肉眼可见地在一天天变好了。 除了等待,便只剩一腔热血无处挥洒,于是逐渐堆积,发酵,最终变态。 郑清月把画卷捡起来,塞进书橱,她看了眼鼓起来的被子,咬咬牙,终是鼓起勇气道:“不好意思,是我嘴欠了。” “嗯。”江远集闷声道。 郑清月回了许苏璃一早给她备好的房间,钻进被窝生闷气。 许意闲听见郑清月离开,回了江远集的房间。 江远集已将被子拉下来,看到许意闲,又要把被子拉上去。 许意闲扯住被子,平淡地说:“是郑清月胡思乱想,不过也怪我,我没跟她说清楚咱们的事,你最好别放在心上。” 江远集眨眨眼,也很平淡:“我们一起看的那本故事集,到现在还没看完。” 许意闲一愣,想不起是什么故事集了。 江远集接着说:“你若不喜欢,就该早些说明白,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别人。” “没有不喜欢,”许意闲顿了顿,“只是不够喜欢。” “不够喜欢,就是不喜欢。” “对,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你明白,应该不需要我解释了。”许意闲松手,面上愈发凝重,心中愈发觉得可笑。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意这些无所谓的事。 “我……” 我怎敢奢求你…… 江远集最终还是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他无话可说。 许意闲没走,她坐在椅子上,觉得头疼:“这是我的问题,对你,对金佳,对郑清月,我没办法全身心对待,我又不想被你们看出来,只能伪装,结果呢,你们又不是傻子。” “我们都明白的。”江远集小声说。 “金佳他……”许意闲捂住脸,头一次因为这种事觉得喘不过气,“他也明白?可他明明很乖,不像是明白的样子。” “你若是对谁都掏心窝子,我还担心呢,意闲,这要看值不值,是真的要看值不值。” 许意闲就是做惯了商人,凡事皆以利益为先。 江远集静静听着许意闲的呼吸声,直到许意闲离去。 就像他现在连触碰许意闲的能力都没有,又谈何让许意闲觉得值得。 许意闲整理好心情出去,见郑清月已和狗子们打成一片,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郑清月扬扬手,大喊:“意闲,家里有大骨头嘛?” “早给它们啃没了。”许意闲缓步上前。 郑清月环住许意闲的胳膊,笑着提议:“咱们去集市买大骨头炖汤吧,来你家第一餐,我要点菜。” 纯粹到,她们仿佛从来没发生过矛盾。 许意闲默默在心中告诉自己,郑清月值得。 她们黏黏糊糊地出去逛街,互相讲了许多悄悄话,当许意闲得知柳清河竟是郑清月的表亲时,大吃一惊。 “远集显然认得你大表哥,那你说,他会不会认得你?”许意闲好奇地问。 她又克制不住自己了。 郑清月摆摆手:“我表哥臭名昭著,别人认得很正常,再说江远集曾经是个人物,大人物最讨厌我表哥了。” “我猜他是个人物而已,他什么都不说。” “谜语人,我懂,大人物标配,”郑清月拍拍许意闲的肩,大咧咧道,“江远集若真是普通贫民,他要么保持本心坚决不嫁,要么嫁给你这个有钱人后努力从你这儿捞好处,至少得让你把他治好,或者天天卖惨勾搭你,但江远集没有,他有他的格局,也有他的苦楚,我们只想着他半身不遂,又何时考虑过他的内心?” 许意闲撇嘴:“明明因为他什么都不说。” “不说就不说吧,劝你别问,但凡你在他心上开了个小窟窿,他能赖你一辈子,唉,他人苦楚,咱们不懂,总之意闲你不喜欢他的话,咱们以后就不聊了。” 郑清月俨然一副过来人做派,说完连连叹气,愈发觉得江远集可怜。 许意闲沉默了,照郑清月这么说,她还真在江远集心上开了个窟窿。 “喂,意闲,发什么呆啊,这在大街上呢。”郑清月在许意闲眼前甩甩手。 许意闲满心纠结,她大致明白江远集为何会对她心生好感。 所以,明明是她先胡闹…… “唉,不想了,”许意闲挠挠头,继续揽着郑清月的胳膊逛街,“啊,对了,这些心思我没和苏璃说,她要是知道,一定会江二公子前,江二公子后,非得把我和江远集按进洞房不可,你千万别和她说。” 郑清月应下,又道:“苏璃姑娘与咱们同龄,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你有何想法?” “啊!”许意闲再次呆掉。 “不会吧,不会吧,意闲,你没想过?” 许意闲早已把许苏璃看作她家的女主人,何时想着许苏璃会嫁给别人,但她目前又不是很想给许苏璃招上门女婿,搞不好到时候家产还要分别人一碗。 对于未入门的姑爷,许意闲潜意识带了敌意。 郑清月被许意闲的反应逗得直乐:“随缘,随缘,真遇见了,咱好好支持苏璃呗,反正你现在是大老板,不至于让苏璃姑娘吃苦。” 这些杂七杂八的话题聊完,许意闲回到家,看到许苏璃便会想起许苏璃以后与别人为家的场面,心中多有惆怅。 许苏璃疑惑地擦擦脸,道:“阿姐,我脸上没东西吧?” “没……”许意闲连忙告退。 别说许苏璃了,早超适婚年龄的张叔、李叔还在家单着呢,虽说这事儿她管不着,但她确实得做好他人成家立业的准备,到那时,或许便不会跟着她干了。 难得能摸鱼的日子很快过去,许意闲照旧每日去戏楼忙活,偶尔还要去杏儿镇看看柏竹酒楼和小吃街。 不过有郑清月陪着,她觉得快乐不少。 尤其是郑清月能和她聊心事,且总能让她有所感悟。 许意闲第一次在郑清月这儿体会到有朋友的感觉,过去独来独往的日子宣布终结,生活也随之充实许多。 当然,如果郑清月懂得经商,那她就省心了。 可惜郑清月不会,还整日怂恿许意闲去学骑马。 骑马一事她们定在初夏,那时天暖,不用穿厚重的棉服。 当然,这是许意闲的权衡之计,郑清月还笑她尽耍花招。 直到暮春,主线任务二达成,许意闲才从短暂的快乐中回神,系统将她往最初的目标推进,她必须慎重前行。 巧的是,天刚入夏,冯老板回来了。 冯老板拖家带口回到老宅,没有知会许意闲,倒自个儿亲自上门来丰县戏楼拜访许意闲了。 许意闲连忙请冯老板去三楼厢房,说起来,她这戏楼格局,还是仿的冯老板的柏竹酒楼呢。 冯老板落座,要了一杯热茶,他勉强带笑,对许意闲说:“祝贺许老板,短短时间内,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不敢当,不敢当,多亏有柏竹酒楼。” 冯老板听见“柏竹酒楼”,身上力气陡然消散,又变回平日虚弱痛苦的模样。 他撑住脑袋,有泪滚出:“老丈人他们没保住,要不是为了夫人孩子,我真想随他们一起去了。” 许意闲说:“您还有柏竹酒楼,只要您想要,随时可以拿回去。” 冯老板摇头:“哪还有心思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活着,天天以泪洗面,感觉什么都没意思,可夫人要我活着……” 许意闲听冯老板说了很久,冯老板把一大杯热茶都喝完了,还在哭。 冯老板这是生病了。 是非常严重的病。 能要了冯老板的命。 许意闲会不会见死不救? 她当然会。 除非要救之人,对她有用,或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 冯老板某种意义上算是许意闲的恩人,但要她多花十万两来救人,她需得好好考量考量。 “冯老板,你想活着吗?”许意闲问。 “我想快乐地活着。”冯老板说完,泪水再次奔涌。 “我直说吧,也不拐弯抹角了,冯老板,我的目标是把许氏钱庄和上阳长街夺过来,但我毫无思路,手上又有酒楼、戏楼、长街要管,我忙不过来,也不是专业人才,我需要有能耐的人帮忙。” 冯老板连连摇头。 许意闲说:“冯老板,你生病了,我能救你。” 她的语气过于坚定,仿佛天下没有她怕的事。 冯老板缓缓抬头,双眼通红,满身疲惫,但他其实想活着,想快乐地活着,别人的快乐怎如此简单,他也想简单地获得快乐。 “冯老板,你相信我。” 第16章 花灯 上阳城新开了家小吃街,名叫柏竹。 正赶上上阳城花灯节,柏竹长街直接将花灯节的场景布置承包下来,不仅有多彩的花灯可以观赏,还有许多得花大价钱才请得起的名人来此表演。 街上人头攒动,姑娘公子手里多有吃食。 他们边吃边玩,快快乐乐享受他们的节日。 许意闲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笑着对冯老板说:“往年的花灯节,皆是上阳长街承办的,毕竟那儿是上阳城的中心。” 柏竹长街与上阳长街相聚不远,但眼下,上阳长街却黑灯瞎火,完全不像一条商业街。 许意闲花了大半个月,砸进去大笔大笔的钱,在冯老板的帮助下,顺利重筑上阳城最大的商圈,商圈紧紧包围柏竹长街,里面所有商铺都是许意闲的。 只不过,许意闲照旧把商铺免费给商人们使用,她负责管理运营,最后拿抽成。 一天工作忙完,许意闲换了身衣裳,将自己好好打扮一番,然后去郑府接郑清月。 花灯节这种日子,在郑清月及笄后,她就没能好好享受过。 郑府总希望郑清月那天漂漂亮亮、文文静静,能凭借外表吸引到靠谱的男人。 所以这日,郑清月必会被好好折腾一番。 许意闲见到一脸不悦的郑清月,着实被惊到:“清月,这淡粉色的裙子很适合你诶。” 郑清月叹口气:“就知道意闲你会这么说,你根本不向着我。” 许意闲看了眼仍在郑清月身边忙活的两个下人,觉得郑清月就像那两人手中的玩具娃娃,只能任由那二位摆布。 她爱莫能助。 并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她出门前好好拾掇了下。 她们手牵手隐于人群,依然能惊艳到许多人。 郑清月扶了下厚重的发饰:“说起来,我倒是听过你的名号,无法无天小霸王,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就因为这个,我奶奶才从来没想着和许家如何,她怕两个小霸王放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糟。”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许意闲那时候穿过来没几年,仍保留许多前世的习惯,自从知晓自己是大户人家后,的确无法无天了一段日子,恨不得整个上阳城都是自己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要尝试一下。 总有玩腻的时候,随着体型变大,前世种种愈发模糊,许意闲这才渐渐成长为如今这副模样。 她成了一个无趣的大人。 郑清月偏要在许意闲耳边念叨:“管他多少年,咱们又不是老得见不了人,你总是一副成熟模样,难怪奶奶会喜欢你……” 许意闲趁郑清月絮絮叨叨的空档,悄悄买了一个夹心饭团,往郑清月动个不停的嘴里塞。 “你……”郑清月边咀嚼边生气,可嘴里满满当当,她说不清话。 待她吃完,一手叉腰,一手掐住许意闲的脸:“方才还说你成熟,你这叫成熟?” 许意闲忙抱着郑清月的手赔罪,笑得没心没肺。 她们这般无忧无虑地闹着,倒让某些看在眼里的人十分记恨。 许意闲边退边躲郑清月的张牙舞爪,一个没注意,撞上了人。 她回眸看,正对上笑得一脸柔和的蒋如山。 而蒋如山身旁,站着脸色发黑的许悠然。 “抱歉。”许意闲连忙挪开两步,礼貌而又疏离。 蒋如山的笑容卡顿了一下,随即笑意更浓:“无碍,我倒希望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呢。” 郑清月一把将许意闲揽进怀里,极其豪迈:“美人我带走了,你陪你的小美人儿玩吧。” 她们作势要走,被蒋如山抢先拦住去路,蒋如山的目光始终定格在许意闲身上:“我与她偶遇而已。” “所以?”郑清月百无聊赖地卷着许意闲的秀发,她轻轻挑眉,却十足不屑。 蒋如山刀枪不入:“我陪两位姑娘闲逛吧。” 说着,便要与她们同路。 许悠然在后面使劲跺脚,恨不得把青砖跺穿:“喂!蒋如山!我娘说了,你今天要陪我的!” 许意闲微微歪头,蒋如山的谎言不攻自破,她倒要看看蒋如山还有什么说辞。 “走吧。”蒋如山对许意闲说。 “你们蒋家的铺子是不是不想要了?”许悠然还在大吼大叫。 许意闲自然知道蒋家铺子出了什么问题,她买下柏竹长街与周围商铺后,挨家挨户与未曾挖苦她的商铺商讨生意。 蒋家在上阳长街开了一家非常大的胭脂铺,哪想一夕之间生意全跑了,不仅如此,进货商还不愿与他们蒋家合作了,蒋家问其缘由,才知上阳城冒出来一个大老板,据说姓冯。 结果冯老板压根不理蒋家,说蒋家风评不好。 蒋家自认无辜,只得寻求上阳长街主人的帮助,不然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迟早饿肚子。 而蒋家富裕惯了,大手大脚花钱,到现在都改不掉这个毛病。 然而蒋家好说歹说,许慧梅就是不同意:“你们欺负我家姑娘,还想着我给你们谋生路,可笑至极。” 那时的上阳长街尚有生意,还不像今日这般惨淡。 蒋夫人,也就是蒋如山的后娘,咬牙切齿道:“这都是那畜牲的错啊,我们娘几个是无辜的。” “连畜牲都管不住,也别做生意了。” 许慧梅这是在别的地方碰壁,气全撒在蒋家身上了。 许悠然在旁边扯手帕,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小声说道:“快到花灯节了,我想让蒋二公子陪。” 蒋家连忙应承:“一定一定,只要您救救蒋家老小。” 昔日互相出馊主意的姐妹,如今已成这个境地。 许慧梅冷笑一声,算是应了。 蒋如山并不清晰之间的来龙去脉,他只知道,若他不按照蒋夫人的吩咐去做,他娘亲的坟墓怕是要被蒋夫人刨了,甚至这蒋夫人丧心病狂起来,会将他娘亲的尸骸扒出来挫骨扬灰。 生不得安宁,死后亦然。 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蒋如山终究无法狠下心将母亲丢在蒋夫人的魔爪里。 事已至此,蒋如山陷入迷雾,不知前路为何。 他胡乱说道:“你跟着吧,许悠然。” 仿佛这样他就能完成任务了。 郑清月刚要发火,许意闲小声在郑清月耳边说:“我在上阳城的生意,你是知道的,对蒋家,我没留任何活路,除非蒋家自愿放弃一切离开上阳城,蒋二公子想必受我拖累,我们忍忍吧。” “这哪能忍?”郑清月实在不爽。 许意闲弯起嘴角,郑清月立马懂了她的意思。 郑清月即刻入戏,她大咧咧地揉揉肚子:“唉,蒋二公子,我和意闲还没吃饭,你们吃了么?” 蒋如山答:“没吃。” 许悠然答:“吃了!” 二人同时,反倒显得尴尬。 许意闲一看就知道蒋如山在撒谎,照她对许悠然的了解,许悠然打小畏畏缩缩,只敢狗仗人势。 如今许慧梅不在身边,又有许意闲本人在,许悠然除了生闷气,什么都不敢做。 许意闲招招手:“咱们去上阳城新开的柏竹大酒楼吃饭,我请客。” 许悠然显然不想去,但郑清月拽住她的胳膊,先行下手了。 蒋如山走在许意闲左侧,神情已不似方才舒坦,他苦着张脸,道了声“抱歉”。 许意闲说:“想来我对蒋二公子的影响一定颇深,否则以蒋二公子怯懦的性子,怕是直到如今都难逃蒋家大院。” 蒋如山淡淡笑了笑,旋即又敛起情绪。 “退婚一事,我只能说,咱们缘分未到,不然细究起来,谁都不好受。” 蒋如山点点头,忽而问:“你当年为何答应这门婚事?” “因为你看上去听话,模样又佳,白白嫩嫩的,招人喜欢。”许意闲如实说了心里话。 她并非只喜欢这一种男人。 只是生在这个朝代,她更想高高在上,从而守护住想守护的东西。 “我没那么白了……”蒋如山叹道。 “这是问题么?”许意闲忍不住笑道。 蒋如山摇头,又点头:“不管怎样,我的确是喜欢你的,尤其是你被许家驱逐,仍能迅速崛起,在我看来,非常厉害,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许意闲心道,自己确实不是一般人。 蒋如山接着说:“我大受鼓舞,于是愈发坚定地选择自由,尽管最开始,痛得差点死掉,但好歹把私藏多年的珍宝全带出来了,靠那些东西,勉强立住脚,我如今唯一牵挂的是母亲的墓地,被葬在蒋氏老家的土地里,也就是杏花村的一块闲田,与杏仁村挨得很近。” 许意闲大吃一惊:“蒋氏老家在杏花村?” “对,一百多年前了,据说当初杏花村开赌局,发家了许多人,然后这些人金盆洗手,去大地方做生意了,具体我也不知,小时候听下人闲聊过。”蒋如山感到疑惑,“你怎么问起这个?” 许意闲摇头:“没什么,你既然牵挂母亲墓地,不妨先下手为强,多花些银子,为你母亲寻个风水宝地,尽快挪走,唉,其实一把火烧了更干净,装在骨灰盒里,能带在身边,亦不会腐烂……啊,我瞎说的。” 蒋如山对此有所耳闻,听许意闲提起,悄悄记在心上。 不管怎样,确实应当先下手为强。 他总怕打扰母亲在地下长眠。 但转念一想,打扰一时,保一世,不能再耽搁了。 蒋如山这次由衷地笑了:“与你谈天说地,真的很快乐。” “我懂,”许意闲笑着看了眼与许悠然聊得正嗨的郑清月,“朋友嘛,总能让人舒心。” “朋友……” 许意闲拍拍蒋如山的肩:“有朋友,已经很好啦。” 蒋如山点点头,觉得自己与许意闲似乎更近了一步。 至少看上去其乐融融。 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一带半脸面具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用长镜细细打量热闹非凡的柏竹长街,直到视线定格在某一处。 “公子,那几人进了酒楼包厢,不好跟。” 男人自然看到了一切,他放下长镜,问:“他们说了什么?” “那位姑娘喜欢听话老实模样好看的男人,哦,对了,还要白白嫩嫩。” “听话……” 男人“啧”了一声,不爽地说:“想得倒美。” 柏竹大酒楼,五楼包厢。 冯老板喜滋滋地送了一大桌饭菜过来,量都不多,重在显摆,但价格没变:“姑娘,还要什么?酒水要么?狼山好酒,埋了千百年,一瓶只要一万两。” 她这酒楼哪有这玩意儿? 冯老板摆明想靠忽悠老板掏钱,多赚利润。 然而这招糊弄得了账本,却糊弄不了系统,许意闲掏钱请客,通通算在成本里。 好说歹说把冯老板弄去歇息了,许意闲拿了瓶果酒上楼,有意和郑清月小酌几杯。 郑清月这家伙,仿佛有独特的社交技能,她把许悠然忽悠得团团转,仿佛许悠然已是她俩的姐妹了。 许悠然被郑清月好言相劝硬塞了许多糕点,人快哭了:“吃不下,真的吃不下了,要吐了,呜呜呜。” 郑清月手上依然拿着甜死人的糕点:“和姐姐一起逛街,开心吗?” “开心,呜呜呜……” “开心就多吃一点。” 许悠然使劲摇头,郑清月仍快快乐乐地投喂。 蒋如山观此耍猴之景,心有余悸。 许意闲终于落座,如回了自己家般,她先为各位斟了酒,然后窝在椅子里懒洋洋地说:“今年最开心的事就是和清月成为朋友,我先敬清月一杯。” 郑清月这才放下手中的玩具,坐到许意闲身旁,和蒋如山三个闲聊吃饭。 许悠然委屈巴巴地坐在饭桌对面,插不上话。 吃过晚饭,刚出了柏竹大酒楼的门,许悠然跑开两步,袖子一甩,气哼哼道:“我先回家了!” 许意闲心里高兴,有意逗许悠然:“代我向姑母问好。” 许悠然觉得两步已是安全距离,蹬鼻子上脸道:“许意闲,别以为我怕你,我连奶奶都不怕!你们一个两个觉得我好欺负,我会让你们知道,我许悠然,绝不是任人欺压的!” 许意闲上前两步,揪住许悠然的衣领:“你和奶奶怎么了?” “滚开!滚开!非礼了啊!”许悠然胡搅蛮缠地挣扎大喊。 系统音突兀地在许意闲脑海中冒出来。 【问心丹,能问出你所有想知道的真相,仅需一百万两银子。】许意闲当然有一百万两,但她现在有的是要花钱的地方,假如一百万两下去,没问出什么东西,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行,许悠然,我记得奶奶从没有凶过你,若让我发现你对奶奶做了不敬的事,我一定会把你送去地下,让你天天陪奶奶唠嗑。”许意闲一把甩开许悠然,突然觉得晦气极了。 她以为许悠然只是狗仗人势,除了疯咬什么都不会,但现在看来,恐怕这许悠然,比她想象中还要过分。 许意闲不敢往深处想,死者已然入土,并带走许多真相。 她若胡思乱想,只可能钻入敌人早就设好的圈套。 许悠然疯狂逃窜,恍惚间又回到那日,她被许老太太狠狠甩了一巴掌,从小到大,她虽畏畏缩缩,在许家大气不敢出,但到底有把她捧在掌心的人。 仅仅因为她说了几句胡话,就要生生挨一巴掌,她气不过。 眼前仍然混沌,许悠然淡淡笑了:“呵呵,反正老太婆已经不在了,凭许意闲,能搞出什么花来?” 许悠然就这么走进空无一人的上阳长街,那里无一丝光亮,只能看到远处另一条街的光彩。 忽然,许悠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她被套上麻袋,又被人当头一棒,彻底昏了过去。 另一边,花灯节的表演达到高潮。 舞者从亮堂堂的高台上扔出各式各样的绣球,共七七四十九对,寓意接到相同绣球的有缘人,到七夕节,已成眷属。 人们纷纷伸手。 许意闲没多少心情,郑清月索性一边一只手,将许意闲的一双手拖了起来。 绣球在人群中滚来滚去。 有一缀了一半玉石的花红绣球砸到许意闲身上,她疼得皱起眉头,郑清月激动地抓住许意闲的手,让许意闲捧住绣球。 “意闲!快去找你的有缘人!” 他们三个站得远,能接到一个绣球属实幸运。 蒋如山手中空空如也,他倒是希望许意闲没有这份幸运。 或者,他们接到同一对绣球。 他捏捏手,只得摇头苦笑。 许意闲被郑清月搞得有了兴趣,想看看她的有缘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她俩在人群中穿梭,把蒋如山扔在了原地。 蒋如山呆呆地发愣,忽而被一玉光闪了眼。 有一带半脸面具的男人,在旁人的搀扶下,举着带玉的绣球向许意闲追去。 只是速度很慢很慢,许意闲早不知去了何处。 但男人依然举着绣球,仿佛在显摆那块玉,也仿佛在宣布其他东西。 许多抢到绣球的人一看自己手中的绣球,别说纯正白玉了,就连根金丝都没有。 往年也没听说有人抢到带玉的绣球。 有人不服,跑到高台上质问准备拾掇拾掇结束工作的舞者。 舞者也疑惑:“确定不是看错了?可我们确实不可能准备白玉,毕竟那么一块石头砸下去,脑袋非得开花不可。” 于是变得不了了之。 渐渐有灯熄灭,人也越来越少,除了少数的确看对眼的有缘人,其他皆一并散了。 许意闲有些乏,笑着安抚郑清月:“找不见就找不见吧,咱们回酒楼歇息,好不好?” 郑清月还是觉得可惜:“唉,怎么可以这样。” 她纠结了好半天,明白哪怕见到也不太可能滋生感情,只好同意许意闲的话。 两人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灯火阑珊,有那么一个人,默默站在她们身后。 “呀!”郑清月吃了一惊。 许意闲挠挠头,手足无措,好半晌,她悄声对郑清月说:“清月,你先和蒋二公子回吧。” “这……我不在行么?”郑清月有些担忧许意闲的安危,毕竟现在人不多了。 “没事儿,又不是黑灯瞎火的。” 郑清月叽里咕噜叮嘱许意闲一大堆,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许意闲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会痒痒的。 而捧着绣球的手,已然烫起来。 别人她不知道,但她,的确喜欢惊喜。 浪漫的惊喜。 街上花灯一朵一朵绽开,而后熄灭。 灯火之中站着两个人,那人要将面具摘掉,许意闲连忙说:“别!” “嗯?” “我……我来吧。” 男人乖乖听话,嘴角微扬。 第17章 入夏 许意闲轻轻取下那面精巧的面具,放在手中细细打量。 上面刻了两条极其抽象的飞龙,不仔细辨认的话,看不出来。 “你何时能起来的?还来了上阳城,真是……出乎意料。” “上次用过药后,身上有了力气,”江远集顿了顿,“你如何认出我的?” “脸又不是全蒙上了。” 江远集心中释然。 许意闲想起上次给江远集吃玲珑丹,已是三天前的事,她把绣球和面具全塞江远集手中,然后凭空变出丹药。 江远集微微皱起眉,他不想现在一嘴苦味。 但许意闲来了精神,江远集默念“听话听话听话”……终是吞下了玲珑丹。 身上涌起热流,疲倦也烟消云散。 他先前只能站一会儿,走路需得人扶。 现下陪许意闲闲逛几步,不算难事。 许意闲重新把绣球抱回来,叹道:“你来就算了,竟然和我接到同一对绣球,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托起白玉,又看了眼江远集绣球上的白玉:“这也是一对?” “嗯,上好的龙凤呈祥对玉。” 许意闲凑近看江远集,这厮躲躲闪闪,耳垂微红,仿佛干了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问:“所以,其实不是巧合,对吧?” “是巧合……”江远集自个儿倒心虚了。 他以为自己能如流应对。 许意闲并非好糊弄的,但被江远集这么一糊弄,到底与在蒋如山身旁的感受不一样。 她有些好奇。 而当她开始好奇,她的心便不受自己控制了。 “这玉,哪儿来的?价格不菲吧。”许意闲问。 江远集依然默念“听话”二字,不想前功尽弃,只得乖乖回答:“找朋友要的,我如今已能走动,复出有望,是时候为未来做打算了。” “哦?什么打算?” “让夫人高兴之类的……” 许意闲一时无话。 突然尬住,这完全在江远集的预料之内。 江远集默默转移话题:“我打算待身体完全恢复了,回北疆一带,处理一些私事,可能要个三年五载,也可能三五天便能回来。” 既然说了是“私事”,许意闲自然不便多问。 但令她在意的是:“你要走?” “不好带你去,当然,如果你这生意,做到大江南北,我想,到时候也不必我出面做什么了。”江远集十分乖巧认真地说道。 许意闲并不想如此,毕竟区区上阳城,便已令她忙乱。 何况许家从商以来,世世代代在上阳城忙碌,若去了外地,便只能拿银子砸出一条路来。 若遇上官商私通,那她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忙起来也好,总在家闷着,对你而言,倒是屈才了。”许意闲如是说着,却并未感到轻松。 每当江远集轻而易举脱离她的掌控,她都会觉得烦躁。 江远集缓慢跟着许意闲走了几步,撑不住了:“夫人,扶我……” 弱弱唧唧的,当真能撑起天? 许意闲搀住江远集,让江远集带着她慢慢走。 花灯已然谢了不少。 江远集依然哼哼唧唧:“骨头疼,肉也疼,我是不是不该出来?” “再等等,会好起来的。”许意闲下意识说着客套话。 “意闲,”江远集忽然换了称呼,“若我需要大量银子,你可肯支持我?” “能获利吗?” “或许能。” “尚且可谈一谈。” 江远集感到舒坦,步子略微轻松,他道:“没什么比太平盛世更值钱。” 许意闲听明白了,戳了一下江远集的脑袋:“你这是空手套白狼。” 若不是许意闲扶着,江远集差点儿跪地上,他感到脑袋周围有星星在转,忙不贫了,任由许意闲搀扶前进,嘴里时不时叹口气。 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俊俏男子在手里,许意闲怎可能有气,她觉得好玩儿。 哪怕他们前程未卜。 一路走到柏竹大酒楼,江远集坐在凳子上,小口小口喘着气,实在上不了楼。 许意闲无奈:“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来的上阳城?” “拜托苏璃送信,找了朋友来,朋友见我还活着,差点儿原地跪下喊爹,我说什么他都听。”江远集实话实说。 许意闲敷衍地点头,不知真假。 “我跟他说,我有一个赛神仙的夫人,不仅带我脱离苦海,还让我起死回生,身体逐渐好转,最重要的是,漂亮,他骂我做梦,嫌我即便卖身也不找他……这让我说什么?意闲,回头你露面,帮我解释解释,好不好?”江远集滔滔不绝就算了,最后竟软绵绵地向许意闲撒娇。 许意闲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她就喜欢这种。 冯老板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店,打扮一新,看来方才也出去逛了一圈。 但头发沾了水。 冯老板边拍衣裳边道:“入夏了,这雨说下就下,估计要打雷。” 江远集忽而紧紧攥住许意闲的衣袖。 冯老板又说:“哎,小闲,你回来得巧啊,刚回来是不是?” 许意闲点头:“和夫君逛了逛。” 冯老板这才意识到还有个人,他未见过江远集,只知其半身不遂,许意闲好生照料着,没想到现在已能下床走动。 不过冯老板没觉得奇怪,毕竟他就是靠许意闲的灵丹妙药,才得以重新生活,重新见证人生的快乐。 “行,你们歇着吧,我关店了。” “要麻烦您一下……”许意闲急忙说。 江远集扯了扯许意闲的袖子,摇摇头:“不用了。” 他起身,缓慢走到楼梯旁边,扭头问许意闲:“你房间在哪?要不然你先带我上去?” 许意闲觉着自己这叫“引狼入室”。 冯老板问:“能行吗?要上到三楼。” “罢了,我陪他吧,您先收拾。” 许意闲扶着江远集,两人一步一阶梯,缓慢向上。 江远集如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跟许意闲讲他朋友的糗事,倒也乐哉,没觉得这路途有多漫长。 许意闲把江远集扶到床上,打算另换一间房住,江远集看出她的心思,忙再次扯住她的衣袖。 “会打雷。”江远集说得奶声奶气,像一个三岁小孩。 许意闲想起自己三岁的时候,确实是这么向奶奶撒娇的。 即使到了如今这个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依然可以奶声奶气地向奶奶撒娇。 雨渐大,淅淅沥沥地落下。 许意闲坐到床边,耐心道:“可以用耳塞,上次你用过的那个,听不到的。” “还是会怕。” 许意闲没辙。 “有你在,就不怕了。” 许意闲这下是彻底没辙了。 此时的江远集并不理性,于是他的一切,都仿佛正正好好契合许意闲的心窝窝。 许意闲不是什么圣人,她的七情六欲膨胀起来,和所有普通人无异。 两人沉默不语,倒是不觉得尴尬,仿佛一切又回到最初。 电闪雷鸣迅速来临。 江远集紧紧攥着许意闲的衣衫,没有一丝僭越。 他是真的在对抗恐惧。 许意闲伸出右手,慢慢搭在江远集肩上,随后缓缓向下,揽住了江远集的腰。 那里没什么能量。 早在多年前,便被天雷夺去了。 是许意闲逆天改命,非要用那玲珑丹,为江远集重塑一具躯体。 夏夜的轰鸣远比冬日可怕,许意闲听着,都生怕那雷不长眼地砸过来。 她扯开被子,与江远集一同下坠。 旋即陷入温香软玉。 这雷没完没了地轰炸到大半夜,许意闲搂着江远集,想些有的没的。 花灯节的设施没拆,她要损失一笔没必要的开销了。 唉,做生意不易。 她如今仍处于疯狂砸钱的地步,尚未感受到钱疯狂砸向她的感觉。 怀中人早已睡去,似乎真的不再害怕打雷。 夏天的第一场雨,浩浩荡荡飘洒个没完。 许意闲又有的没的胡思乱想,她想,若是今日江远集仍孤零零地躺在丰县大床上,电闪雷鸣落下,他又该如何面对恐惧。 人一旦选择了同感,羁绊自然而然产生。 结果倒好,江远集香香甜甜睡了一夜,许意闲却失眠了。 江远集醒得晚,外面已热热闹闹,他睁开眼,便看到一脸疲惫的许意闲。 “啊……”江远集是个偶尔要脸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手麻了?” “心麻了。”许意闲没头没脑地说。 江远集连忙坐起来,差点儿闪了他刚痊愈的腰。 许意闲翻了个身,吩咐道:“去找冯老板弄碗安神汤来,我想睡觉。” 江远集的动作很慢很慢,慢得自己干着急:“不然你自己起来……” “乖。” 江远集只好努力加快速度。 一回生,二回熟,许意闲舒舒服服睡了一上午,晚上再陪着江远集,便没那么困难入睡了。 但因为这个事儿,郑清月取笑了许意闲整整半个月。 为何? 虽然江远集是个身体生病的,但许意闲不是啊。 何况许意闲如此没出息,胡思乱想到失眠。 郑清月实在没办法直视许意闲。 许意闲摆摆手,十分淡然:“清月,你也会这样的。” “但我夫君不至于支棱不起来吧?”郑清月补刀。 “谁知道呢,你现在又没有夫君。”许意闲横空插了一刀。 夏季总爱下雨,且常常伴随着电闪雷鸣,江远集受这影响,已经没了脑子,只把许意闲当做护身符。 许意闲倒是享受江远集的黏糊劲儿,很新鲜,仿佛一直痒痒的地方被挠到了,于是将计就计,一番“嗯嗯嗯”的敷衍后,如愿每日都能见着江远集。 她自己心里装了坏水。 可怜江远集懵懂无知,傻了吧唧地以为许意闲仅仅喜欢乖男人。 第18章 初吻 说起花灯节这夜,有人安好,有人愁。 许家千金深更半夜未回,急得许慧梅团团转,把所有下人都派出去找,依然杳无音信。 许慧梅着急又气愤,天没亮,带了家伙砸烂了蒋家大门。 “蒋如山呢!给老娘出来!” 蒋夫人一看事情了不得,急忙问下人,下人说蒋如山彻夜未归。 于是她笑眯眯道:“或许生米煮成熟饭了,对不对?” “对什么对!悠然不是这种人!” 蒋夫人哪里信这个,但不好当面反驳许慧梅,只得差使下人和许家一起出去找。 找了通宵,一无所获。 一直到翌日深夜,许慧梅挂着黑眼圈,在院子里收到一份大礼——那是一个巨大的麻袋,里面装着东西。 许慧梅吓得连连后退,没注意脚下,被绊倒直接摔在地上。 登时头破血流。 下人们一个去扶许慧梅,一个大着胆子去拆麻袋,一个跑去找大夫。 许慧梅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到麻袋中十指淤青、昏迷不醒的许悠然,两眼滚出老泪:“我可怜的姑娘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小姐脖子后面画了一张索命符!”下人喊道。 索命符乃三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鲜红蟒蛇组成,十分骇人。 许慧梅两眼一转,终是晕了过去。 足足过了三日,这俩母女才清醒。 许悠然抱着脑袋疯言疯语:“完了,完了,全完了……” 许慧梅闻言,忙让下人扶她过来,她脑袋上捆了一圈绷带,整个人看上去老了不少。 “悠然,怎么了?你告诉娘亲,你告诉娘亲啊。” 许悠然双眼含泪:“娘……” “你说啊!”许慧梅急得满头大汗。 “我……娘,我杀了奶奶。” 许慧梅扬起手,一巴掌狠狠甩下去,许悠然的半边脸当场红肿起来,嘴角带血。 许悠然抓住许慧梅的手:“是你要我说的!你打我干什么?连你也要打我,我还活不活啦?” “你……”许慧梅怒目圆睁,却不知所措,最后只咬牙切齿地说,“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许悠然蒙着被子躺下,继续神神叨叨地念叨。 许慧梅一巴掌拍到许悠然脑袋上:“还有谁知道?许意闲知道么?” “我被人绑了,全说了,不知道是谁的人。”许悠然破罐子破摔。 她的脸生疼,手指也疼得要死,愈发觉得生无可恋。 许悠然以为,她娘,至少会顺着她。 许慧梅站起来,狠狠骂道:“老娘当年怎么不把你掐死在娘胎里?你给我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许悠然蒙着被子睡大觉,没把许慧梅的话当真。 “胆小鬼,哼。” 然而,许悠然也怕。 当这仅仅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时,她觉得快乐。 像是掌握了什么天机。 可当秘密暴露,未来会发生什么,一概未知。 外加上上阳长街花灯节当天空无一人一事,许慧梅愁得睡不着,她直到今日才知,她这长街,竟被一姓冯的老板给架空了。 许慧梅咽不下这口气。 当天晚上,许慧梅带了两个便衣保镖,气势汹汹地进了柏竹大酒楼。 她一进去,便看见一楼独自小酌的蒋如山。 许慧梅上前,狠狠甩出去一巴掌,蒋如山侧头一躲,躲开了,倒把许慧梅晃得一踉跄。 许慧梅扶住桌子站稳,怒骂道:“不是让你陪着悠然么?悠然被人抓了,知道么!” 蒋如山自然知道,不过幸好他听了许意闲的话,动作非常之快,将母亲的坟墓迁去了好地方。 他与蒋家,再无一丝关联。 所幸这世上有许多姓“蒋”的,不然蒋如山得先改个名儿。 “悠然十个指头都是青的!还被人画了索命符!都怪你啊!你们蒋家玩完了,我绝对饶不了你们!”许慧梅吼叫得歇斯底里。 蒋如山微微一笑:“请便。” 再好不过。 许慧梅发现自己拿蒋如山没辙,打又打不着,只得胡乱骂脏话,把蒋如山祖祖辈辈骂了个遍。 蒋如山出言打断了许慧梅:“您怎么不想想,是不是您太过于为非作歹了,得罪了什么仇家,才让仇家如此报复。” 许慧梅的仇家只有许意闲,她接手生意后,日日兢兢业业,不敢怠慢,生怕生意在自己手中毁了,遭人笑话。 如今许意闲在丰县忙活戏楼,怎可能来上阳城搞事儿。 许慧梅呵呵两声:“好自为之吧,蒋二公子。” 她走去柜台,招呼小二:“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小二照办,把冯老板喊出来了。 冯老板早年一直在杏儿镇,哪里晓得许慧梅长什么样,以为是待客问题,忙毕恭毕敬地问:“敢问何事?” 许慧梅趾高气扬道:“就是你把上阳长街偷空的?” 这话极其难听,仿佛冯老板是只偷东西的老鼠。 冯老板何时怕过疯狗,他一甩袖子:“送客!” 小二要动手,许慧梅得意地招呼便衣保镖出面,当场就砸了两个上好的桌子。 “生意干不过,就来砸场子,您这脸也忒大了点。”冯老板扬手,四处走过来五十多位便衣保镖。 许慧梅连忙加钱,那俩为许慧梅卖命的保镖红了眼,甩甩胳膊,直接往人身上扔拳头。 两个怎可能打过五十多个。 但这两人,手里有刀。 冯老板早早钻去后厢房,压根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许慧梅更疯,拔下发钗就胡乱扎,她披头散发地张牙舞爪,倒还让她开了一条路。 有人见了血。 客人吓得纷纷逃出去。 也有几个胆大的,留下来看热闹。 哐哐当当,无法无天,比打雷的阵仗还大。 不似烟火人家,有地气,这些杂音突兀地闯进许意闲耳中,烦得许意闲看不进账本,更列不出下一步计划。 “我下去看看。”许意闲把账本一摔,起身出去了。 江远集想拦也拦不住,只得在后面慢慢走。 然而不用下到一楼,便能看见乌泱泱的一片人。 许慧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许意闲,正愁气儿无处撒,自己杀出一条血路,要往楼上去。 许意闲在楼梯上笑:“我当是哪儿的狗呢,还没有我家两条看门犬乖。” “许意闲,你别得意,我问你,是不是你绑架的悠然?” 许意闲蹙眉:“我又不丧心病狂。” 某丧心病狂之人握住扶手,猛地咳嗽起来。 许意闲连忙往上几步,去扶江远集:“你怎么跟来了,待会儿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许慧梅看到这副卿卿我我的模样,感到好笑:“许意闲,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有一丢丢臭钱了,就把你那半身不遂的丈夫丢啦?你要脸吗?再说你眼光也不好嘛,又找了个病恹恹的药罐子哈哈哈!活该!” 众保镖已按住许慧梅的两位便衣保镖,让开一条小道,静静看许慧梅表演。 “没事儿,”江远集小声说,“你姑母么?撮合咱俩的媒人?” 许意闲的嘴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这哪门子媒人啊? 她附在江远集耳边说:“没有媒人,只有恶人。” “确实,居然以为你抛夫,你是这样的人么?呵……你可能真是这样的人,伤心,难过……”江远集一个人叽里咕噜,的确是有感而发。 许意闲没理江远集,她下来两步,仍与许慧梅隔着半层楼的距离:“多谢姑母好意,我和夫君恩恩爱爱,没什么幺蛾子。” 江远集暗自愤恨,哪里恩恩爱爱了,分明都是幺蛾子。 但他不敢说,他得装乖,他得听话。 谁让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许慧梅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你这……” “我夫君,江远集。” 许意闲指了指江远集,当着上百人的面宣誓了主权。 她没觉得有毛病,因为此时她只想气一气许慧梅。 倒把藏于人群中的蒋如山气得够呛,他平白吃顿晚饭,被人找事就算了,饭桌还被人掀了,到头来,还要被所谓心上人狠狠插刀。 没有一点快乐可言。 再说,他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 就是觉得现在,特别特别讽刺,只有高台之上的人才是主角,其他屁都不是。 “江……”许慧梅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意闲身后的江远集,模样俊俏,白白嫩嫩,实在是一个值得把玩的尤物,“你竟把他养好了?” 许意闲胡诌道:“什么养好,分明是他看到我,太喜欢了,为了我变好的。” 江远集的要脸症又发作了,听许意闲这么说,居然有点臊得慌。 果然,和许意闲比起不要脸,他略逊一筹。 或者说,偶尔略逊一筹。 动静变小了,冯老板打开一丝门缝,让他听到这么一句,深觉自己本事不够,他就没这个脸说情话忽悠老伴儿。 “那也是个小白脸,屁用没有。”许慧梅非要骂上几句才舒心。 许意闲连连应道:“是呢,是呢,除了好玩儿,什么用都没有。” 许慧梅一张老脸气得通红,不想跟许意闲呛了,何况保镖被抓,她得想法子逃掉。 “随你们怎么玩,反正上不得台面,呵呵。” 许慧梅说着,开始后退。 准备下次多带些人,反正那冯老板看上去,也是个胆子小的。 许意闲下楼,在许慧梅身后喊:“姑母,你把我的店砸了,还把我的保镖伤了,怎么赔?” “什么?”许慧梅不可置信地转身,从而错失逃离的机会。 “我说得不清楚吗?”许意闲笑得看上去十分无辜又十分纯真。 “你再说一遍。”许慧梅觉得自己确实没听清。 许意闲一本正经地重复道:“我的好姑母,你把我的店砸了,还把我的保镖伤了,怎么赔?” “你的店?” “是啊。” 众保镖也惊呆,唯独冯老板这个替身老板,舒了口气。 他终于不用当靶子了。 许慧梅喃喃念着“你的店”,一时无法接受,刚拆了绷带的脑袋又胀痛起来,她使劲挠了挠,挠到伤口,有血一滴一滴落下,而她并未察觉。 许意闲看着许慧梅脚边一小滩猩红色的血,心想回头索赔的时候,又能多要一笔。 她说:“不过您来得真巧,清月今日不在这儿,只能我带您去见官了。” 许意闲走近许慧梅,贴着许慧梅笑问:“想必你应当认识赵百合,你知道她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吗?”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许慧梅喃喃道:“她死了。” 着实出乎许意闲的意料。 许慧梅晃晃脑袋:“被父兄卖去全是男人的地方做苦力,搬砖,搬木材,上房,爬楼,又脏又累,不小心打了个瞌睡,从楼上摔了下来。” 许意闲听得心有余悸,她岂能料到赵百合能落得这个下场。 但这话出自许慧梅之口,不知真假。 “蒋家奴仆告诉我的,我亲眼见了赵百合最后的模样,”许慧梅的负面情绪达到顶峰,有眼泪啪嗒啪嗒滚出来,“许意闲,你非得让我死才满意是么?我向来问心无愧,即便恨你,也没让你去死,你呢?把悠然抓去,在她脖子后面画了索命符,还严刑拷打她,她是你妹妹啊,再说那上阳长街,是老太太亲自拾掇起来的,你把它搞没了,对得起你奶奶?” “别听她胡说八道。”江远集说。 许意闲回过神,冷笑道:“姑母,跟我打感情牌,没用的。” 许慧梅却不管不顾:“你父母早逝,我还带了你许多日子,你比悠然难搞多了,皮得很,但我从没打过你,把你当亲闺女,许意闲,做人要有良心啊。” “啊这……”许意闲要不是记得从小到大的事儿,她都要信了。 她连这一世的父母都记得清清楚楚,尽管那时她才牙牙学语。 “许意闲,做人要有良心,要有良心啊。” 就凭许慧梅这颠倒黑白的能力,真送去见官,还真不好说谁活着出来,毕竟哪怕有郑府撑腰,但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未必会由郑府的人接手。 反正她已将意思表达清楚。 这柏竹大酒楼,乃至这柏竹长街,这偌大商圈,全是她许意闲的。 许慧梅只有失败这条路能走。 “姑母,不然您回吧,我派人送您回去。”许意闲仿佛找回了良心。 许慧梅暗暗舒了口气,她这下确信绑架许悠然一事与许意闲无关了,否则以许意闲的性子,今日定不会放她活着离开。 江远集笑着应了声:“姑母再见。” 看上去,的确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玩意儿。 许慧梅在心中愤恨,觉得好东西都被许意闲拿去了。 再次感慨天道不公。 却无处诉说。 待许慧梅走后,冯老板带了几个人,把带刀伤人的保镖送去见官,还吩咐其他人送受伤的人去找大夫。 所幸只是些皮外伤。 江远集见许意闲乐呵乐呵的,却不知要如何告诉许意闲真相。 许意闲扶江远集回房,把门关上,再抬眸,已满脸怒容:“江远集,你想搞什么?” “啊?”江远集一脸懵。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江远集不知是不是事情败露了,但他自认毫无纰漏,难不成他家夫人有读心术?这就离大谱了。 “怎么啦?刚刚我跟那女人打招呼,你生气了啊?”江远集装无辜。 许意闲摇摇头,实际上,她的心脏快炸了,因为许慧梅的反常,与许慧梅的话里有话,当许慧梅想用这些信息来套许意闲的话时,许意闲已从这些信息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东西。 许悠然被绑架,索命符,奶奶,外加上许悠然之前的话,都昭示着不同寻常的信息。 许意闲身边没多少知心人,丰县家中的几位,一副纯真做派,蒋如山并不知心,郑清月十分正派,最后只剩她这始终摸不清道不明的夫君。 有时令她好奇,有时令她在意,有时又令她恐惧。 “许悠然的事,”许意闲不想过多解释什么,大家都是聪明人,“罢了,跟你生气也无用,你是为我好,应当是为我好吧,许悠然说了什么?罢了,罢了,罢了,你别说,我知道,我猜到了,不敢相信而已,你连索命符都画了,的确该一命偿一命,一命偿一命……” 可许意闲有何能耐,能要别人的命? 江远集说:“我帮你杀了她。” 许意闲摇摇头,继而蹲下,捂着脸痛苦流泪。 奶奶一生正直,没想到最后竟毁在看上去傻了吧唧的许悠然手里,许意闲想不明白。 起初她毫不怀疑,以为许家真的无人敢对奶奶下手。 前世见多了突然离去,以为此世也是。 许意闲不敢多想,哪怕当时的她知道真相,又能做什么? 怕不是会冲动地和许悠然拼命,到头来,反倒会把自己搭进去。 许意闲的脑子非常混乱,恨不得让自己变成傻子。 无情无欲,不懂人世无常,该多好。 江远集蹲到许意闲身旁,轻轻碰许意闲的胳膊:“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许意闲还是疯狂摇头。 江远集用手去抹许意闲的泪水,反倒越抹越多,他力气不大,但许意闲此刻却比他还要虚弱。 “听我的,意闲,你要保持住理智,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 许意闲靠到江远集身上,恍若这样就可以把身上的重压全过渡到江远集那儿。 本身走到这一步,便是为了夺回许家。 而如今,她又要多走一步了。 江远集把许意闲扶到床上坐着,他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 他从前没觉得自己多了解许意闲。 仅仅感到迷人。 或许还有感恩的成分在里面。 但现在,他就是看透了许意闲,才知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轻易将真相说出来。 无论如何,事情还是发生了,而这一步,江远集并不认为自己走错了。 难道不知真相,以为老人寿终就寝,就是一件好事吗? 已经发生的,绝不能当做不存在。 许意闲缓了好大会,也算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苦笑道:“你给我省了一百万两。” “嗯?怎么个说法?”江远集从来没见过一百万两银子。 “有一种丹药,能问出真相,要一百万两。” 江远集呆呆地张嘴:“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呃,审问一事是有讲究的,不要白花钱。” “我治好了你,算白花钱吗?” “这……”江远集被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吓到,“你这玲珑丹,不会也一百万两一粒吧!” 许意闲摆摆手:“怎可能,我最初到杏仁村,穷得很。” 江远集猜测,穷得很的话,玲珑丹也就几两银子吧,这个钱,他还是有办法搞来的。 但他不还,诶,谁让许意闲是他夫人呢。 许意闲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一粒也就一万两,要不是非得三天吃一粒,我真想全塞你嘴里。” 也就一万两…… 江远集不是没见过钱,他那白玉就是宝贝。 但某些人张口闭口“也就”,这只能让江远集更心安理得地吃白饭。 许意闲搓搓脑袋:“你说得对,我要冷静,首先要有确凿证据,其次要给许悠然设个陷阱,让许悠然自己往里面跳,但这很难,稍一不慎,我可能就成了刽子手。” 江远集还是觉得许意闲这招太柔和了:“其实把这小妮子扔去荒郊野岭,让她自己生活,足够她生不如死了。” “你能不能文明点?” “你这……”江远集一天天看书的人,被人说不懂文明,他能忍? 嗯,能忍。 忍耐使人变态。 这事儿已有大致思路,许意闲提起别的事:“下次不许多管闲事。” 江远集没吭声。 “或者你先跟我说一声。”许意闲做了让步。 江远集摇摇头:“不是这个,意闲,这算闲事吗?” “对你来说,肯定是闲事。” “你知道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又等不来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许意闲挑眉:“能想什么?要亲亲?要抱抱?嘁,我才不干呢。” 江远集笑了,这笑却含有三分狠厉:“我想把你葬在我身边。” 许意闲一脚踹到江远集背上:“你那装乖的人设呢?丢啦?” 江远集冷哼一声,又不说话了。 许意闲又踹一脚,并不重。 “喂,怎么还生气了?” 许意闲凑上前,逗猫似的挑了挑江远集的下巴。 江远集躲闪不得,哪有被猎物逗着玩的道理,他抓住许意闲的手,径自扑向了猎物。 啃咬,撕裂,想宣泄所有情绪。 可他习惯了忍耐,只能独自变态。 当他在某一天,悄然变成另一种形态,他不知许意闲会有什么想法。 所以他不敢暴露,于是学会了伪装。 将啃咬变为舔舐,将撕裂变为抚慰,他像一只得不到宣泄的狮子,只能默默向风呐喊。 许意闲情不自禁支棱起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梦幻,与不可测度。 她眨眨眼。 确信自己被吻了。 第19章 散心 江远集越界了。 但他觉得毫无问题。 那可是他夫人。 就是……脸疼了点。 许意闲生气的点很奇怪,但江远集不敢问。 他总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然而他又能确定,许意闲绝不是因为这吻生气。 姑娘家家,果然深不可测。 亦妙不可言。 柏竹大酒楼坏了两张桌子,断了几个板凳,以及几位受工伤的人,冯老板很快料理完,在柜台那儿坐镇,顺带安抚客人。 损失设备事小,以后客人都不来了,事儿就大了。 许意闲下楼,与冯老板说了两句:“冯叔,你照计划进行,若银子不够了,去杏仁村找我,我带江远集回村散散心。” “我看是你要散心,你脸这么红,眼也红,怎么了?哭啦?”冯老板指指许意闲有些水肿的脸。 许意闲急忙找镜子看,一看吓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么狼狈。 “那他刚刚抱着我啃……”许意闲挠挠头,觉得自己丑大发了。 “啥?”冯老板没听清。 许意闲摇摇头,笑着蒙混过关:“避避风头,我怕许慧梅发疯。” 实际上,的确是散心。 江远集也该回去见见母亲。 许意闲目前想不出好主意对付许氏母女,她想,至少在她拿回许家所有产业后,她再如约送许悠然去地下。 哪怕她亲自动手。 天逐渐热了,农户们换上轻薄衣裳,开始一年的收成。 江家收成肉眼可见地比别家多出许多。 江远航说:“这都是在二媳妇地里收的,可得好好感谢二媳妇。” 曹淑点点头:“不知他们何时回来看看,三媳妇都回家好几次了。” 江远强正坐在凳子上晒太阳,他那条腿半好不好的,始终不能做重活,活得像先前半身不遂的老二。 家中又有年迈的老爷子要照料,担子全落在江远航身上。 好在许意闲给了些银子,生活才不至于困苦。 甚至可以说,这算是他们几个见过的最好的生活了。 江远强不屑道:“孙荷香那婆娘,在城里学了本事,要把孩子带去,不要我了,还不是嫌我腿废了!” 这话让江远航听去,江远航只觉得好笑。 几日过去,家中农活忙得差不多时,许意闲和江远集慢悠慢悠地骑马回来了。 这在村里十分打眼。 之所以慢悠慢悠,是因为江远集这位虚弱的公子哥非要和许意闲策马奔腾,许意闲起初不愿,但江远集太会撒娇了。 再说,许意闲抽空和郑清月学了几日骑马,郑清月一个劲儿怂恿许意闲实践。 他们共骑一马,毫无实践意义。 反倒非常能显摆。 在村民的注视下,许意闲先跳下马,江远集再慢吞吞地下来,落地时腿一软,连忙扯住许意闲的胳膊。 许意闲淡定地扶好江远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第一次是坐在后面的江远集先下来,然后摔了个屁墩儿。 “哎,这不是江家老二么?”路过的村民感慨。 “怎么可能?先不说江家老二身子不行,就这小白脸,能像个贫困户?” 又有人说:“不对啊,这就是江家二媳妇啊!” 许意闲牵着马儿走在后面,默默听些十分有意思的对话。 江远集走得慢,还要四下打量,仿佛他出去了几十年,归家后连家都不认识了。 没有几十年,其实也快十年了,自半身不遂被人送回,他何时瞧见过杏仁村的风景。 如今正值夏季,绿叶葱茏,野花一簇一簇地往外冒。 江远集看到家门口一排绿油油的韭菜,心里没来由地舒坦。 他推开木门,看到在院中晒太阳的老爷子:“爷爷,我回来啦。” 江爷爷木讷地点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曹淑听见外面动静,忙出来看,这一看,双眼含泪,险些走不动路。 “远集,你……”她喜极而泣,说不出个完整的话。 许意闲费了老大劲把马弄进院子,这马显然想在大自然中自由狂奔,难搞得很。 江远集简单地向曹淑问好,然后又慢吞吞地去帮许意闲拾掇马。 “这明明是我花银子买的,为什么听你的话?”许意闲索性撒手不管了。 江远集也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怎地,莫名其妙说了句:“我有灵性。” “你是想说,马有灵性吧?” 江远集皱起眉头,想想确实如此,于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许意闲过去招呼曹淑:“老夫人,近些日子过得可好?” “蛮好,蛮好,清静。” “孩子们呢?” “出去帮远航干活了,说是干活,估计瞎跑着玩吧。” 许意闲把一包糕点递给曹淑:“我和远集出去看看。” 曹淑抓住许意闲的手,小声问:“远集这是……完全好了吗?” “恢复期,”许意闲拍拍曹淑,以示安慰,“等他能上蹿下跳,自然就好了。” “这么大个人了,哪会上蹿下跳啊……” 许意闲但笑不语。 江远集这厮,什么干不出? 许意闲不打算在江家住,她与江远集有名无实,始终不像一家人。 至于究竟算什么关系,她也不清楚。 人总是习惯于稀里糊涂地活着。 许意闲找系统购置房子,系统问她地址、样式、大小等等,倒的的确确像一个合格的推销员。 与那些灵丹妙药比起来,这些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在系统商店,还算便宜。 尤其是,无论多么突兀的事,系统都能完美将其融入世界。 哪怕天上有只猪会飞,只要是系统搞出来的,那么人们便会相信,那猪,确实能飞。 许意闲打算把房子建在空旷的地方,最好四周什么都没有。 可惜,闲地方有,但空旷的地方没有。 毕竟若有空地,用来种田岂不美哉。 逛了半圈,江远集喊累。 许意闲把小凳子支起来,让江远集坐。 江远集感慨道:“咱们回来一趟,不像回家,倒像是个看客。” “你何时离的家?” “十二岁。” “又何时回来的?” “十五岁。” 远比许意闲想象中要早。 “所以我早说了,我不是什么大将军,哪有十五岁的将军啊,个子都没长全呢。” 许意闲忽然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番江远集,目光愈发诡异。 江远集呆呆地问:“怎么了?” 许意闲摇摇头:“难怪你矮。” 江远集好端端坐着,平白内心受创,索性脑袋一甩,自顾自歇着了。 比起江远航和江远强,江远集的确是矮的,矮大半个头。 但和蒋如山比起来,俩人半斤八两。 “你说,我若是在树行子里建房子,会不会不安全?” “啊?”江远集回神,“那儿是公地,你有能耐用?” 许意闲还真有这个能耐,花银子的事儿,她现在就没有怕的。 “我比较担心虫啊、蛇啊、猛兽啊……”许意闲如是说道。 “姑娘家家。” “你不怕?” 江远集确实不怕,但以他如今的本事,他只能如实回答:“虫蛇不担心,猛兽我打不过,你真想在林子里盖房子?要盖到猴年马月吧。” “等我一会儿,很快回来。” 许意闲说干就干,自己跑去村子外面的树林里,树木极高,刚一进去,便感到阴森森的,她没往里走。 系统表示要加价。 皆在许意闲的掌控中,不出一刻钟功夫,许意闲已将整片树林买下,而树林中心的树木被系统砍掉,装进了系统仓库。 木屋拔地而起,极其阔绰。 足足三层,站在顶楼,能从树缝看到江家。 至于那些虫蛇猛兽,已被系统驱赶。 许意闲坐在木屋外面的长廊上,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安静,平和,任由时间流淌。 也只有此时,心中的黑暗会被无限放大。 她想杀了许悠然。 杀了人,藏起来,一辈子烟消云散。 许意闲晃晃脑袋,站起来,出去接江远集。 她在路上遇见正来回忙活的江家老大。 江远航看见许意闲,非常激动:“哎,二媳妇,你那块田真的是好田啊,收成比别家多了两三倍不止,粮食放家里吃不完,我正愁怎么找地方卖掉,你有门路吗?” “麦子么,我那儿倒是能要,不过需要的是加工好的良面。” “加工简单,等把新作物种上,我把给人喂牛的活儿推了,专心弄面。” 许意闲晃晃脑袋,这才清晰地看见憨厚老实的江远航,她迅速在脑海中推演流程,来验证此事是否可行。 确实可行,比起去别处买食材,自己家的更实惠,也更安全。 “大哥,就按你说的来,不过你别一个人操劳,可以雇人,你负责监管即可,需要银子跟我说。” 江远航挠挠头,他显然没想这么远,但他认为此话很有道理,遂应下了:“行,反正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客气了。” 一家人…… 许意闲笑了笑,先行告退了。 她还要去找江远集。 江远集孤零零坐着,与来往忙碌的路人格格不入。 倘若他未年少离家,如今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许意闲想不出来,或许那样,即便她依然嫁过来,但那份亲切与好奇,一概会荡然无存。 “搞好啦?”江远集问。 没头没尾的,但许意闲知道,系统已成功将世界缝补。 “嗯,”许意闲扶江远集站起来,再将凳子收回系统仓库,“住不了几天,又该回上阳城了。” 时间推着人们向前走,若回头看,全是些不知真假却莫名相信的过去。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来杏仁村,”就连江远集本人都觉得没意义,“散心,有的是地方可以散,意闲,你在逃避。” 许意闲没吭声,但事实如此,否则她大可和郑清月去任何地方潇洒快乐。 何必带着病恹恹的江远集? 无非是,江远集知道的太多了。 第20章 彻悟 江远航正式雇人加工小麦,他老实巴交地坐在一旁监管。 家中统共只有两块地,其中一块还是许意闲的。 一般收了小麦后,会种玉米棒。 江远航琢磨着,面粉天天都吃,但这玉米就未必了。 或许可以种别的东西,最好是大酒楼里天天用得最多的食材。 越琢磨,江远航越觉得有道理。 晚上回家,没见着老二和二媳妇,他问曹淑:“他们今天也不回来住吗?回来吃顿晚饭也行啊。” 曹淑摇头:“年轻人的事儿,咱就别管了。” 江远航登时纳闷:“娘,我不年轻么?” “你都俩孩子了。” “噢……”江远航似懂非懂。 许意闲花了两天功夫,耗费三万两银子,把她的小木屋拾掇得井井有条,什么都有。 “阿远和阿集在就好了,能可劲儿地跑。”许意闲小声嘀咕。 “什么?”江远集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在叫我吗?” 许意闲眯起眼,觉着该给俩狗子换个名字。 换什么好呢? 她一个取名废。 “咱把那马拉来溜溜吧?”许意闲提议。 江远集凑到许意闲跟前:“不如溜我。” 许意闲差点儿翻白眼:“您先养好了再说吧,你这药七月份才能停。” 江远集左耳进右耳出,没把许意闲的话当回事,他越靠越近,心思全写在眼里。 许意闲看得清清楚楚。 她站起来,理理衣裳:“我去牵马,你跟着么?” 江远集闷闷地“嗯”了一声,实则人已经恍惚了。 有时候,并非做不到想做的事。 只是心中总爱添加许多限制。 例如当他想靠近许意闲的时候,他希望许意闲也想靠近他。 如若不然,那他又该如何靠近。 走出林子,温度至少高了五度,许意闲扬手挡了下太阳,热乎乎的,再过几日,入了伏,她大概就不愿在外跑了。 希望事情早些结束。 “打伞吗?”许意闲问。 江远集有些冒虚汗:“你还是扶着我吧。” 许意闲托住江远集的一条胳膊,为江远集分担了部分重量。 这种日子,竟也觉得习惯了。 甚至有些享受。 被人依赖,或是依赖别人,皆是一件令人舒坦的事。 “你说你会去北疆?”许意闲忽然问。 江远集点头,又道:“朋友提了一嘴,但这事儿没定,毕竟按照传闻,我已经死了,一个死者突然登场,总归是突兀的。” “所以,你真叫飞云么?” “嗯,自由远去之意。” “难怪我总觉得,你太遥远了。”许意闲轻笑。 江远集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或许此时无声胜有声,不如让一切随风而去。 江远航左等右等,终于把许意闲等来了。 “弟妹,我有一些想法。” 许意闲正在解缰绳,听江远航这么一说,只得停下手中动作,到石桌上坐着。 江远航搓搓手,十分激动:“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你那些酒楼需要食材,不如我来种,你直接从我这儿拿得了。” “种植需要周期,再说村里没有设备帮助,种不了反季节蔬菜,没有直接买别家的囤货方便。” “所以得从长计议,”江远航从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用木炭画了一张草图,“咱家那块普通地,该种啥种啥,不管了,你那块地,又大又好,把它分成若干部分,建菜棚,什么都能种,还新鲜,只需留出一些准备时间。” “菜棚……倒也不是不可以。” 江远航拍拍胸口:“你大哥种了半辈子地,还能搞不好这些?二媳妇,你不用担心种的事儿,你只要操劳拿货就行了,我需要知道平时都要什么菜。” 许意闲见没什么需要自己操心的,遂答应了,又提议道:“既然要搞,不妨搞个大的,仅用一块地种菜,收益太小了,咱们可以承包田地,雇人来种,然后处理加工,送到店里去,我那些个酒楼、小吃街,都需要食材。” “那要不要养猪?肉肯定少不了吧。” 许意闲摇头:“养殖和种植是两个方面的工作,做好擅长的即可,你要搞起来,其实有得忙,光每天管账就很烦了。” 江远航连忙摆手:“我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管得了账。” “所以,真想走好这一步,还得劳烦大哥你先找好人,不然一个人做不来。” 他们聊了很久,早上出来,聊到该吃晌午饭。 江远集原先在院子里坐着,由于插不上话,回房陪母亲照看孩子们了。 曹淑见江远集挺能忽悠小孩,忽而悄咪咪地问:“老二啊,你年纪不小了,是不是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江远集逗孩子的手一顿,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八字还没一撇,他却须臾间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江意、江闲,或者许远、许集……再不济还有江慕许、许念江这样的名字。 “娘,我这才能走动……” 言外之意是,他没下手。 “为娘的也是担心你,像意闲这种活得自我快活的姑娘,心中未必会把情情爱爱放在第一,她能现在还和你在一起,我看已经算是奇迹了。”曹淑啧啧两声,感慨万分。 江远集本以为他娘要催生,哪想话锋一转,竟变成了扎心。 他蔫蔫巴巴的:“难搞。” “不过,说起来,你打心眼喜欢意闲啊?”曹淑又道。 “倒也不完全是,”江远集叹了口气,“我就是单纯希望,她能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主动靠近我,向我伸出一只手。” 那只轻轻盖在江远集眼睛上的手。 没有比那更心动的时刻了。 曹淑一巴掌拍到江远集后脑勺上:“光想着空手套白狼,你付出什么了?别以为自己生病了,是个病秧子,就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他人怜爱了,傻儿子,那不是爱,那只有可怜、只有施舍啊。” 江远集眨眨眼,勉强悟了。 曹淑做好饭,喊外面两个进来,江远集主动帮许意闲盛饭拿筷子,邀功似的看着许意闲。 许意闲被伺候惯了,没看出哪有什么异常。 江远集的热情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捞不上来了。 期间,许意闲说:“这几日,我先帮大哥把菜棚搞起来,之后就该回城里忙活了。” 曹淑没明白什么事儿,连忙问,许意闲和江远航你一句我一句地给老夫人解释了半天,曹淑了然之后,连老大都敬佩上了。 于是扭头问江远集:“你之后打算做什么活?” “啊?”江远集没想到这儿也能提到他,“养身体……” “问你之后!” “意闲让我干啥我干啥。” 江远集企图蒙混过关,曹淑摇摇头,叹了口气,似乎很为二儿子的未来担忧。 许意闲说帮江远航忙活,当天便跟着跑东跑西。 很晚才回来,吃过饭,曹淑拉住许意闲的手,热情地说:“别回去了,在家里住吧,明天一大早还得出去,要保障睡眠才行啊。” 许意闲恍恍惚惚被曹淑带去房间,江远集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曹淑美滋滋地把房门关上,机会都贴在脸上了,若她那傻儿子还把握不住,那她还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远集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坐了起来:“夫人,我给你宽衣吧。” 许意闲摆摆手:“我不需要丫鬟陪床。” “我不是丫鬟!” 许意闲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远集气哼哼地躺下,又滚了两圈,累得呼哈呼哈像条死狗,彻底不动了。 许意闲把江远集往里推:“你也就这点儿能耐。” “我要是能耐大了,你大概会先把我扔出去。” 江远集费老大劲,只挪了半寸,最后还是侧着身霸占了正中央。 许意闲脱了外褂,躺到床边,若她再壮实点,能直接掉下去。 “谁知道呢。”许意闲说。 江远集闻言,来了劲,翻身把许意闲箍进怀里。 烛火亮了一夜。 许意闲一大早起来拾掇自己,江远航比她还要早,已经将早饭做好了。 倒好,散心假成了加班日。 许意闲这做老板的,还没地方拿加班费。 江远航沾了许意闲的生意,于是将这菜棚取名叫柏竹菜厂,假若以后收成多了,还能将其卖给其他商户。 厂子要有老板、财务、人事、市场、基层员工等,许意闲不好跟江远航解释,一概用帮手称呼,然后花了三天功夫,把菜厂落地了。 江远航称许意闲为大老板,自己是小老板,还说:“人啊,果然得多学知识,孩子们现在一个个都大了,咱们得把他们送去先生那,让他们从小读书。” 若许意闲说,送去丰县吧,有地儿住,江远航能高兴死。 但许意闲到底是个商人,这种赔钱买卖,她自然不会做。 她道:“在镇上给他们找个先生,让他们天天来回跑着玩儿吧,知识重要,身体也重要。” 江远航点头,明白兄弟成亲便是分家的道理,只得不再将这些私事寄托在许意闲身上。 他们共承包了十亩良田,且各有各的规划,运行流程落在纸上一目了然。 许意闲还为江远航找了位做生意的先生,既能教江远航知识,还能做江远航的左膀右臂,省得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一半村民加入了江远航的队伍,毕竟报酬比去富贵人家做工拿得多,而且舒坦。 也有许多人在观望,若江远航折腾出了花,他们也想参一笔。 若江远航失败,平时瞎侃的笑话又能多一个了。 第21章 闹事 冯老板连夜派人来找许意闲。 许意闲刚睡下,被外面火急火燎的架势惊到,披上外褂直接出来。 那人道:“不好了!大老板,咱们小吃街出问题了,客人吃了咱们的东西,疯狂腹泻,大晚上的,集结在一起,要烧了咱们的街!三条街都这样!” 直接把许意闲吓清醒了。 江远集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听到这话,上前攥住许意闲的手腕:“别急,一步步来。” “三条街一块儿这样,必不是巧合,拖不得,”许意闲拿开江远集的手,对那跑堂小二道,“咱们现在就走,冯老板在哪儿?” “在杏儿镇呢,他是被人闹起来的,已把三条街都看过了。” 许意闲拿了衣裳进马车,边穿边盘算着如何获得证据,又如何平缓客人们的心。 好好的店铺,若出了一次毛病,哪怕之后解决了,生意却再难回到从前。 何况此事不明不白,还说不好是哪儿的问题。 行到官道上,宽阔无人,只听得到马蹄与车轮踏至地面的声音。 小二忽而问:“大老板,您不带姑爷一起?” “他需要休息。” “看得出姑爷在担心您,估计您不在身边,他休息不好。” 许意闲沉默了,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说到底,是她不想带着而已。 带着没什么用,还容易被看笑话。 毕竟她并非胸有成竹。 一路赶到柏竹酒楼,里里外外全是人,皆是由于腹泻睡不着,跑来这儿讨公道的。 许意闲刚下马车,便被人抓住胳膊:“许老板,我就想知道,您开小吃街,可曾吃过街上的东西?” 说着就有人捧来一碗炸土豆,香气诱人,作势要往许意闲嘴里塞。 倘若许意闲吃下,她也将沦落到和他人抢茅厕的地步。 许意闲被人捏住下巴,土豆条快贴到她脸上,她卯力把脸偏向一旁,土豆条粘到了她的头发上。 冯老板刚从茅厕出来,一身臭烘烘的,钻进人群把许意闲拽了过来。 “搞我一个糙老爷们就算了,你们好意思这样对一个姑娘家家的?”冯老板怒骂。 但他此话,只会给许意闲拉仇恨。 同样在小吃街受害的可不止一群糙老爷们,一些姑娘妇人也脸色铁青,都快拉脱力了。 有脾气大的姑娘站出来,叉腰骂道:“咋啦?就她许老板一个人是姑娘啊?我们这些女人不算姑娘是么?还是说,非得漂亮的才算姑娘?” 许意闲被冯老板搀扶到凳子上坐着,她揉揉太阳穴,没管那些乱糟糟的咒骂:“仅仅小吃街出问题?酒楼没问题?” “对,这些人是难受坏了,没办法,才过来闹的,哎呦,是真难受,我也被他们搞到遭殃了。”冯老板拿布子擦净许意闲的头发,然后捂住肚子,大脸苦巴巴的皱在一起。 “可找过大夫?” “大夫开了止泻药,但这需要时效,至少不睡一觉,它是不会好的。” 冯老板已请所有受害者喝了药,但这难受劲儿,在身上的时候,怎样都不会自在。 许意闲又道:“酒楼与小吃街的食材来自不同地方,想必是小吃街的食材有问题。” “只能是这样了,难不成还有人能同时在三条街下药么?再说,小吃街上全是人,下药肯定会被抓到。”冯老板难受得想打滚,整个人唉声叹气的。 许意闲看冯老板这样,肯定没派人去调查。 估计冯老板的脑袋也和大多受害者一样不清醒了。 酒楼做的是权贵生意,食材酒水质量上等,而小吃街做的是平民生意,食材也多是在平民那儿买的。 外加上许意闲对小吃街统一管理运营,其食材全来自同一个地方——红河卖场。 这儿什么都卖,尤其是瓜果蔬菜,批量购买,格外实惠。 只不过红河卖场要天亮才开门营业。 当务之急是如何安抚顾客,以及如何安排小吃街运营。 别说这些客人平白无故遭殃,那些吃了自家商品的卖家,也跟着一并遭殃,只是有苦无处说罢了。 像冯老板,若是当着大家的面卖惨,大家只会认为他活该。 在此之前,许意闲先吩咐店里的小二们去各家摊位调查到手的食材究竟有何问题,小二们照做,分别前往杏儿镇、丰县、上阳城,去找小吃摊的各位摊主。 然后,许意闲在便衣保镖的保护下,得以安全地走到酒楼门口。 她凭空掏出两枚银锭,对大伙道:“稍安勿躁,吃食导致腹泻一事,我方也一头雾水,需要慢慢调查,现下既然大家都在,不妨配合我方,尽快查明真相,也好给大家一个说法,凡配合我方,将所知、所想以及在小吃街用餐细节书面汇报的,皆赠一枚银锭,有重大帮助的,赠一千两银子。” 拉肚子拉来一枚银锭,这任谁也想不到。 闹事的人早就蔫蔫巴巴的了,许意闲这是不自知地给他们找了个台阶下。 许意闲从账房翻出来一堆笔墨纸砚,分发下去,场面登时变得和谐不少。 特别难受的,全在凳子上坐着,实在坐不住的,许意闲打开住房的门,让那些人进去躺着。 柏竹酒楼灯火通明,像一个免费的招待所。 不仅如此,茶水瓜果免费。 不过没人吃得下东西,因为实在是太难受了,有些人不止泻,他还吐。 许意闲又道:“尤其是在小吃街用餐时的时间、地点、陪同人物、餐点详情,这些明确可知的信息,一定要写下来,不会写字的可来柜台找小二帮忙,写好的交给冯老板,在冯老板这儿领银子,我还要去丰县和上阳城一趟。” 冯老板知许意闲是个有钱的,没多说什么,现在能安抚客人已属实不易,还能让客人提供一些信息,他自认现在的自己做不来。 当然,如果他没跟着遭殃的话,肯定能派上用场。 冯老板搓搓脸,认认真真看起纸条来。 许意闲上了马车,车子已动了起来,忽听外面有人喊。 “大小姐!我和你一起去!” 许意闲掀开帘子,看到个头窜了老高的小竹子,忙招手让小竹子过来。 “方才怎没见你?”许意闲问。 小竹子跳上马车,坐在许意闲身边,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现在是王大厨的关门弟子,平日不用在外面忙活。” “挺好,”许意闲拍拍小竹子的肩,以示鼓励,“这王大厨也是个脾气大的,冯老板都回来了,他还不愿出关,唉,随他去吧,就是可惜了这么个活招牌。” “冯老板虽回来了,但一直在上阳城忙,王大厨觉得没意思,”小竹子情不自禁握住许意闲的手,激动道,“用不了几年,我也能成活招牌!” 小竹子的力气太大,许意闲挣不开,她觉得小竹子靠得太近,这令她很不舒服。 但小竹子太激动了,说起近来学厨的事儿,滔滔不绝。 许意闲只得从商人角度劝慰自己,为了未来的活招牌,忍一忍吧。 驾车小二听得直乐呵,在前面道:“大老板,小竹子这是捞着个美女老板,在争宠呢,您快摸摸他脑袋,没准他能原地打滚,让您摸他肚皮哈哈哈。” 小竹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即使在微光中也能看清。 “你那是嫉妒我变厉害了!” “我嫉妒什么啊,我天天逍遥又自在。” 小竹子小声嘀咕:“我也逍遥又自在。” 才怪呢,王大厨也就晚上睡着了不压榨小竹子。 但所谓严师出高徒,小竹子的手艺还真一天比一天厉害。 小二又道:“咱大老板有夫君了,模样比你好看得多,你省省吧。” 小竹子气得说不出话,手中力气却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 小二知道小竹子打不着他,在前面一个劲儿幸灾乐祸。 许意闲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扶额,只觉得这些个半大孩子,确实挺幼稚的。 丰县情况略好一些,戏楼中央站着个半大男孩,弄了些简单的妆容,在台上唱独角戏。 许苏璃、李吉祥等人却只能在后厢房干着急。 见许意闲过来,许苏璃趴在许意闲怀里,没忍住,落了几滴泪。 “金佳唱了一晚上,嗓子都哑了,可他要是不唱,那些人扬言要砸了咱们的戏楼。” 许意闲边轻轻抚摸许苏璃的后背,边对李吉祥说:“李叔,我把法子告诉你,待会儿金佳休息的时候,你来办,我还要到上阳城去看看。” 方法照旧。 孙荷香听完,忙摇头:“不行,肯定有人造假。” 众人无言,一起看向孙荷香。 毕竟造假这种事,是孙荷香干得出来的。 “你们别看我啊,我只是不希望银子白花。”孙荷香躲闪道。 “安抚罢了,至于真假,咱们自行判断。”许意闲说。 丰县交代完了,许意闲又上车赶去下一个地方。 上阳城柏竹大酒楼无亲信坐镇,只有数十个便衣保镖在,许意闲担心会乱套。 保险起见,她让驾车小二在另一条街停下,她和小竹子步行去大酒楼。 果然,还未入柏竹长街,许意闲便嗅到一股烧焦味。 她连忙加快步伐,只见偌大一条街,满是碎屑,而长街尽头的柏竹酒楼,只剩下一个空壳。 人们依然在争吵,在打闹,甚至是厮杀。 有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有人藏于暗处,坐收渔翁之利。 也有人,只是想来讨个说法,却沦为靶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阳城遭外敌入侵了呢。 小竹子拉住许意闲:“大小姐,先前的法子没用了。” 他把许意闲拉到角落藏起来,生怕许意闲一时想不开。 毕竟偌大酒楼、偌大小吃街,该花费多少银子、多少心血,小竹子想不出,也没见过。 许意闲探出头细细打量,发现吃坏肚子的人要么坐着要么躺着,或者站着不动,哪有力气折腾出这阵仗,反倒是那些来回走动、与便衣保镖扭成一团的,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在上阳城与许意闲结下怨恨的人不少,这些皆是最初依仗于许慧梅而在灵堂以及后来的生意中欺压许意闲的商户。 许意闲记得清清楚楚,她没给任何人好果子吃。 但因果循环,这回再次轮到她栽跟头了。 而这跟头后面,想必少不了许慧梅的推波助澜。 “走,去郑府。” 临近天亮,郑老太太已起来晨练了,许意闲进了郑府,扑进郑老太太怀里,先将今日乱子哭了一通:“……光天化日之下毁我酒楼,这些反串的人是要我死啊,奶奶,你救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太太一听,这怎么行,立刻把儿子喊起来,让儿子带手下去主持公道。 郑德安乃上阳城太守,平日主管省内大事,民事纷争等有衙门在管。 他主张先让许意闲去衙门报官。 老太太怒目圆睁:“现在你倒是公事公办了,还不是怕麻烦,快起来,去给丫头收拾残局。” 郑德安无法,只好带人去了柏竹长街。 “姑娘家家,年纪轻轻,能做这么大生意,着实令人佩服,我家清月陪你胡闹几个月后,竟然知道主动读书学习了,许姑娘,我以为凭你的本事,用不到郑家出马。”郑德安拿长柄尖枪扫开障碍物,字里行间都在挖苦许意闲。 许意闲倒还真能变出三头六臂,无非多花些银子,但这事儿,必须要解决得有威慑性才行。 她索性示弱:“我一弱女子,玩玩算盘还行,真动刀动枪,哪里敌得过彪悍的男人。” 此话假到,连小竹子都不信。 但郑德安很受用:“清月就该像你这样,文文弱弱的,招人喜欢。” 有官兵出马,乱状很快消散,郑德安抓住一明显是恶人的家伙,往地上一扔,尖枪插到地上:“说吧,谁派你来的?” “蒋家,是蒋家大公子!” “这大公子姓甚名谁?”许意闲问。 那人结结巴巴:“蒋……蒋……如……” 根本答不上来。 蒋大公子与蒋如山同母,在母亲死后便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蒋家唯一有名声的只有蒋二公子蒋如山。 而且还不是什么好名声。 郑德安把那人扔给手下:“审!” 顷刻间,只听哀嚎四起,郑德安的手下把其他嫌疑人也一并审了。 的确是许慧梅派人趁乱捣毁许意闲的酒楼,但许意闲以为,这事儿从一开始便是许慧梅在搞鬼。 天蒙蒙亮,郑德安已收拾得差不多,准备打道回府。 许意闲说:“我先去红河卖场一趟,剩下的事儿麻烦郑叔了。” 剩下的事,自然是捉拿许慧梅。 人证物证俱在,足够许慧梅在牢里待上好多年了。 郑德安冷哼一声,吩咐下人去办。 许意闲让便衣保镖们散了,该找大夫的找大夫,该回家歇息的回家歇息,至于长街与酒楼,已破破烂烂无法营业,其他商家的损失暂时由她承包。 她照例提出赠银子的安抚方法,只是经此一闹,反而直接赔偿医疗费更有效,这些她吩咐店小二去做。 而那些去调查食材的小二们也很快来到上阳城,将食材问题告诉了许意闲。 天大亮,许意闲带小竹子一道,抵达红河卖场。 早有风声传入卖场,与柏竹小吃街合作的蔡老板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一见许意闲,立马迎上去:“许老板,从我这儿拿货的人多了,可从来没出过毛病。” 许意闲点头,进了红河卖场,与蔡老板在店里面商谈:“我相信你这儿的货没问题,但从你这儿去我那儿的货物,您能保证毫无问题吗?” “这……”蔡老板挠挠头,“我敢担保,你家小二从我这儿拿的货没问题,但你所用,是不是我这货还难说,毕竟路上有的是机会动手。” “在街上公然下药,绝无可能,毕竟有些小吃不会露天摆出来卖,有许多是在家中早就做好的,放在保温箱中,而歹人最好下药的地方,就在你把货交出去之后,分发给卖家之前。” 蔡老板叹口气,毫无头绪,他问:“知道是什么药了么?” “泻药。” “只是泻药?”蔡老板纳闷了,“歹人到底想做什么?若想搞大的,直接下毒得了。” “她想利用受害者,让我的名声变臭,然后利用乱状,趁虚而入,毁了我的生意。” 许意闲几乎能想象到许慧梅做这事的嘴脸,一定非常扭曲,又非常恶心。 蔡老板说:“我想到一件事,你看,货物全塞在后车厢,车夫在前面,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大概是车子启程前,被歹人钻了空子,把泻药洒进了食材里。” 虽说时间范围缩小了,但当时有谁接触了运货车,还是个难题。 许意闲让小竹子去问,问了半天,一无所获。 甚至有可能就是车夫本人干的。 或者,蔡老板本身给的便是下了药的货,他在迷惑许意闲。 许意闲揉揉脑袋,她不是侦探,更没有千里眼,尽管最终的罪魁祸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其中的因果毫无线索。 蔡老板摊手:“请许老板快些破案吧,不然我这菜摊子也要连带着遭殃。” 这句话,大大降低了蔡老板使坏的可能。 许意闲应下,然后在卖场转了一圈,发现处处皆是纰漏,就算是她,也能毫无经验地轻易将药塞进食材里。 没有完善的监管,没有安全的运输,许意闲无奈地摇头,深刻意识到,这大概便是贪便宜的下场。 但她想起家中新建的菜厂,不由得舒了口气。 菜厂开办绝不多余,许意闲打算今天的事儿结束后,便与江远航商讨加强菜厂安全管理的事儿。 毕竟是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小竹子主动扶住许意闲:“大小姐,不如您先歇息,这事急不得,交给官府最好,咱们平民百姓,安安分分就行了。” 身后热热闹闹讨价还价,身前青砖石瓦柳树白花,有三两孩童笑嘻嘻地跑过,许意闲沉默了。 “大小姐?”小竹子低头看许意闲。 他已比许意闲高出不少。 许意闲推开小竹子,自顾自向前走去。 有一带半脸面具的男人,手中提着一个灰扑扑的小男孩,正在逗着玩儿。 许意闲一把扯掉男人的面具,疑惑道:“你怎抓了个孩子?不对,你为何知道我在这里?” 江远集阴阳怪气道:“某人忙东忙西顾不上自家夫君,哦,也不是顾不上,是光顾着和别家少年打情骂俏了。” 许意闲掐住江远集的脸,能揪起来一团肉。 看来她是把江远集养得太好了。 江远集连忙求饶,老实回答:“我顺水摸鱼,查过来的,丰县白螺堂外面有许多无知孤儿,拿钱办事,同样,也会为了钱出卖朋友,这小孩就是被朋友出卖的,他不会说话,舌头被人割了。” 许意闲愕然,说不出话。 而白螺堂,就在红河卖场附近。 “这几日才割的,伤口新鲜着呢,你要不要看看?” 许意闲连忙摇头,脸色极其难看。 江远集又道:“说起来,有一件你会在意的事,这些孤儿大都来自杏花村。” “你怎知我在意?” 江远集眯起眼,但笑不语。 许意闲疲惫地眨眨眼,见到江远集,心中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她熬了整整一晚,实在太累了,心力交瘁。 小竹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堪堪欲坠的许意闲,而后对江远集说:“我带小姐去附近酒楼歇息。” “我去,不用你来。”江远集道。 小竹子笑着说:“姑爷,事儿还没解决呢,既然您如此神通广大,不妨在大小姐恢复精神之前,把事情解决了。” 许意闲晃晃脑袋:“回上阳城。” “大小姐!” 许意闲轻轻拍拍小竹子的手:“备车,先回上阳城。” 小竹子无话可说,只好先去备车,江远集其实也疲惫,昨晚许意闲匆匆忙忙走了,他哪里睡得着,只好爬起来,骑马去找了朋友。 但江远集知道,对许意闲而言,有许多远比休息享乐更重要的东西。 江远集笑问:“现在逞强,不怕回头撑不住吗?” 许意闲摇头:“没事,大家都在呢。” 冯老板、金佳、苏璃、李吉祥……乃至江远集,都在呢。 小孩晃来晃去,力气反而愈发大了,江远集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最后不得不说了大实话:“意闲,帮忙,我撑不住了。” “啊?”许意闲先接住小孩,然后用身体撑住江远集。 “这小屁孩太重了,不好玩。”江远集耍赖般环住许意闲的腰,像只猫似的蹭许意闲的脸。 小孩“啊啊啊”个不停,想必觉得自己的精神受了污染。 而那马车越靠越近,终究在十步之外的距离停下了。 小竹子看着此情此景,头一次明白,什么叫可望而不可及。 第22章 障碍 即使上了马车,江远集还是要赖在许意闲怀里。 许意闲任由江远集抱着,她在想其他事。 许慧梅为何会闹这么大?当真是破罐子破摔吗? 小竹子独自在前面驾车,比起去年的活泼,今年的性子已然冷清不少。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心事。 有时想得简单,有时想得复杂,有时,想着想着便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起初在想什么? 想摘天上的星星,想采地上的红花,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江远集见许意闲不理自己,双手开始不老实。 许意闲依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就像是,对他的肢体接触,完全免疫了。 一般来说,只有老夫老妻才会这么淡然,仿佛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还在想今天的事儿?”江远集问。 “嗯,损失太大了。” 江远集不会安慰人,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活着便好。” “有受伤的人,若我今日在上阳城,必要遭殃了。” 许意闲的压力太大,大到只要她一闭眼,便能看到张牙舞爪的许慧梅。 她与许慧梅属于世仇,还是许慧梅单方面的记仇。 许慧梅的祖母是妾,自从进了许家大门,各种争宠,什么都要挣个高下。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于是给女儿招了上门女婿,住在许家,平分一半的家产。 这无可厚非,然而许家的产业是许家嫡子做大的,也就是许意闲的爷爷,后来爷爷去世,奶奶接手,生意愈发红火,许慧梅这一支反而越来越落魄,如老鼠般寄居在许家。 许慧梅见不得嫡系的好,总觉得那些应当都是她的。 性子极像她的祖母,能挣则挣,挣不过便心生怨恨。 尤其是许意闲和许悠然前后脚降生后,许意闲是许家的大宝贝儿,处处受人宠爱,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先去许意闲那儿,许意闲不要了才能轮到许悠然。 仿佛许意闲是个恶人,夺走了本应属于许悠然的一切。 然而,对于许老夫人而言,许慧梅一家就是个外人,按亲疏,她顶多喊许慧梅一声表侄女,喊许悠然一声表孙女。 何况并非都是嫡系,从血缘上而言,他们也不完全是一家人。 所以,老夫人自然更加疼爱亲孙女。 这毫无问题。 其实许慧梅都知道,但她嫉妒,她怨恨,她在这个家长大,却丝毫没有这是家的感觉,仿佛一直在寄人篱下。 对此,许意闲觉得无解。 许慧梅就是想让许意闲痛不欲生,那她许意闲又何必在许慧梅面前装好人。 两厢碰撞,必有一人败。 单靠郑老太太,许意闲心里没底。 必须想个法子…… 江远集道:“所以何必磨磨唧唧,让敌人占了先机,既然你想要许悠然的命,想让许慧梅身败名裂,咱们直接上刀子。” 许意闲没吱声,她何尝没想过,但她以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种田经商她才刚起步,如果可以,她自然想解决了仇恨后,再过回原来的日子。 而不是一刀抹了别人脖子,平白用一命换一命。 “意闲,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动手杀了许悠然。” 一颗爆栗重重砸在江远集头上,许意闲怒骂道:“杀人偿命,不懂吗?是不是非得把自己搭进去才明白?啊?” 江远集苦哈哈地揉揉脑袋:“你担心我?” “老实待着。”许意闲长呼一口气,知道自己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但没办法,她实在无法接受江远集插手此事。 沾上命案,是一辈子的事。 “意闲,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用。”江远集试着再争取一下。 许意闲没好气道:“我难道非得一个人对我有用我才留在身边吗?” 说完愈发生气,索性把江远集扔到马车另一边,不理他了。 江远集乖乖坐在角落里,心中却不如表面平静。 有些东西,压抑得久了,是会变异的。 上阳城,郑府。 江远集下车前,将那半脸面具又戴上了。 “怕被人认出来?那你这没遮全啊。”许意闲戳戳江远集露在外面的脸吐槽道。 “戴着吧,习惯了。” 江远集把小孩塞给小竹子,然后自己霸占了许意闲。 许意闲知江远集的身子力气不多,遂尽力扶着江远集,他们由下人带到后院,府中寂静无声,连郑清月平日那闹闹腾腾的声音都没有。 郑老太太见许意闲来了,又拿起帕子擦泪。 许意闲连忙问:“怎么了?” 郑老太太哭道:“不知道造的什么孽,京都的大官今儿来上阳城了,把德安拦在路上,狠狠揍了一顿,到现在都没醒呢,出了好多血,可怜我家德安,一辈子勤勤恳恳,哪里做过恶事啊。” 许意闲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何时?什么官?因为什么事?” “去许家的路上,唉,说是大将军身边的红人,专为皇帝办事儿的,其他就不知道了。” 也就是说,许慧梅依然逍遥。 而郑太守,却莫名其妙遭了殃。 许意闲无法,安抚了老太太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郑清月就在门口守着,她投以抱歉的笑容,十分干涩。 许意闲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了起来:“清月,想必是我连累了你。” “分明是那大官欺人太甚!” “罢了,事情没弄明白之前,说什么都是虚的,清月,我还要出去忙,你在家好生小心些。” 许意闲断然不能将责任全揽到自己头上,说起来,她也是受害者,找官府维权理所应当。 何况如今并不能确定,郑德安受伤一事与许意闲有关联。 毕竟,凭许慧梅的本事,三五天找到一个比太守还要大的官儿,简直比登天还难。 江远集他们在后院亭子里等候,见许意闲很快返回,便知这事没辙了。 “证据确凿,他们不管么?”江远集问。 许意闲摇摇头:“郑太守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郑家人心惶惶的,我无法在这个关节开口。” 她将事情讲给江远集,江远集捏捏下巴,一时无话。 小竹子听了干着急:“官府这是不管了吗?咱们怎么办啊?各大摊子还等着正常营业呢。” “小竹子,你把这小孩带去丰县,交给李吉祥,说是重要人证,好生招待。”许意闲吩咐道。 这已经是明晃晃地赶人了。 小竹子深知自己派不上大用处,只得叹口气,带着小孩先走一步。 亭子里只剩许意闲和江远集二人。 临近晌午,太阳烤在身上,火辣辣的。 许意闲长呼一口气,来回走动几步,故作释然:“没办法,确实急不得,咱们是先吃饭呢?还是先休息?” “不是完全没办法。”江远集说。 许意闲重复一遍:“吃饭,还是休息?” 语气多有不善。 江远集是个体弱的,完全是赖着强撑,能坐着绝不站着。 听许意闲这么一吓唬,遂乖乖道:“先吃饭,再休息。” 许意闲就近找了家酒楼,远不如她的柏竹大酒楼气派,但里面其乐融融,多了许意闲所没有的安全感。 老板亲自把饭菜送到客房,多看了江远集几眼后,对许意闲说:“大小姐,您可得加油把钱庄拿回来啊,以往老太太管理钱庄时,从来不在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身上克扣什么,如今那许慧梅也不知是缺钱了,还是怎地,要求我们这些借款的商户尽快还钱,不仅如此,还加了利息,唉……根本没到约定期限啊,还有两三年呢,许慧梅怎能如此,这不是欺负人么。” 原来这酒楼是借款开起来的。 约定五年内还,利息是十分之一成,而如今,让许慧梅涨到了一成,若不早点还上,还要继续往上涨。 许意闲揉揉脑袋,前事还没解决,这又来了一个任务。 虽然不冲突,但肩上的担子,确实会因此变得更重一些。 老板又说:“不止我,我们这一条街都这样,就是从最近开始。” 许是正愁没办法的时候,碰上主动送上门来的许意闲,这才将许意闲视为救命稻草,急忙伸出手抓住。 江远集起身送老板出门:“有事儿找衙门。” 老板尴尬地笑了笑,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门被江远集关上。 “但凡当初有人站出来力挺我做家主,事情也不必发展到这一地步,”许意闲自嘲地笑了笑,继而喝了一大口汤,就当借酒消愁了,“怪我,当初太过天真,十八年来光顾着享福,没一个拿得出手的特技,也没笼络到人心……明明已经看过一次人生了,还是会重蹈覆辙。” “什么?”江远集没懂许意闲的最后一句。 许意闲笑了笑,蒙混过关。 吃饱喝足,上床歇息。 眼睛快炸了,然而睡不着。 江远集靠着许意闲的胳膊,倒是睡得安稳。 假如许意闲早早成了家主,那她定然不会遇到江远集,亦不会将江远集从噩梦中拉出来。 许意闲侧身面对正平躺着的江远集,伸出右手去捏江远集的脸。 软软的,比初见时胖了不少。 似乎一路过来,都未在心中正视过江远集。 许意闲曾经说过,她觉得江远集格外遥远。 可再遥远,她依然能捏住江远集白白嫩嫩的脸。 玲珑丹有奇效,能抹去岁月的痕迹。 刀伤、摔伤、砸伤一并没了。 仿佛成了一张白纸,唯有许意闲手中握着笔。 第23章 尝试 江远集没睡多久,他是被热醒的。 好像进了一个柔软的火炉。 醒了才知道,他被许意闲搂得紧紧的,大夏天,不热才怪。 许意闲见江远集醒了,也没撒手,她刚心情缓和,有了点睡意:“还早,再睡会儿?” 江远集更热了,头顶开始冒汗。 “你也醒了?”江远集试着转移注意力。 “嗯。” 江远集不敢动,也不敢乱说话,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半晌,许意闲问:“你能用比较平和的方式解决掉许慧梅和许悠然吗?” 语气平和,甚至掺了点纯真的好奇心。 她在向江远集求助。 或许试着依赖一下,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好说,需得走一步看一步。” 许意闲往上蹭了两下,把下巴搁在了江远集的颈窝里:“第一步如何走?” “先去调查那所谓的大官是否与许慧梅有关,若是有关,需从长计议,若是无关,照常报官,这么大的事儿,会被受理的,就是需要等。” “你的思路比我清晰,”许意闲叹口气,“我只想着回许家,当面和许慧梅交锋。” 江远集快被许意闲的尖下巴硌死了,他把许意闲扯下来,隔开半掌距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暗线由我安排,明线则要你去做了,摊主、客人都需要你去安抚。” 许意闲闭上眼,仓库中如今有二百多万银两,提现额度也已高达一千万两银子,且每日签到,都能获得奖励,虽说目前的签到奖励相较于她每日赚的钱而言,太少,但若用来维持一家生存,绝对可以大富大贵地活着。 折腾了小半年,银子没少,反而还越来越多了。 这些自然离不开大家的帮助。 而那些稀奇古怪有奇效的道具,许意闲一概没买,一个,太贵,若依赖于此,别说二百万,就是两千万,都不够花的。 要凭借自己的本事,或者借用自己的人脉。 不管怎样,这些都真真切切属于自己。 许意闲再度睁开眼:“上阳城的柏竹长街和柏竹大酒楼,损坏过大,需要整修,幸好周围商圈完好无损,他们可正常营业,不能营业的,一律按平时日收入,每日赔偿。” “嗯。”生意上的事,江远集不懂,所以无论许意闲说什么,他都支持。 许意闲有被鼓舞到,她接着说:“丰县和杏儿镇的小吃街,先暂停营业,大哥的菜厂已经投入运营,到时候瓜果蔬菜从他那儿购买,保障安全,至于肉类,可以另外投资,实在不行,都交给大哥办吧,大不了多投入些银子。”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真正落实下去,有损失的只剩许意闲一人。 她拿银子砸生意,又拿银子砸口碑,若不是的确有所收成,她定然不会再继续做生意了。 天天躺着签到拿银子不舒坦吗? 江远航听许意闲说起肉的事儿,激动道:“这个我已经了解了!村里有一镇上来的屠户,被媳妇踹了,整天蔫巴蔫巴的,就爱和我这种单身汉一起喝酒,我向他请教了许多知识。” 许意闲没想到江远航如此有心,于是把养殖场的事儿也交给他办了。 其中安全管理,许意闲一再强调,不惜多花银子打造设施,也绝对要贯彻到底。 哪一环,什么人负责,等等,全写在纸上,画成表格,一目了然。 许意闲甚至想从系统那儿买几台笔记本电脑出来,虽说世界会自动缝合BUG,但过于突兀了,许意闲会出戏。 忙起来,便觉得前路越来越宽。 剩下的,时间会解答。 江远集常伴许意闲左右,大多时候,像一个乖巧的小厮,又像是许意闲的玩具。 毕竟长了张嫩脸,肌肤几乎到了吹弹可破的地步,任谁去看,都会情不自禁浮想联翩。 还别说,江远集挺喜欢这个人设。 能让他任性地赖在许意闲身边。 食材供应链正式运营,江远航带动一批村民,先富了起来。 这是后话。 江远集收到消息,许悠然将于六月初六成亲,从上阳城嫁到京都去。 至于嫁给谁,神神秘秘,无人知晓。 “不到半个月,”许意闲说,“她们住在许家大院,却不为奶奶守孝,当真是杀人诛心啊。” 江远集的身子已与常人无异,但对他本人而言,还差得远。 于是江远集照样惨兮兮地赖在许意闲身上,动不动就喊疼喊累。 以至于许意闲以为,江远集到现在都还是虚弱状态,于是愈发呵护有加,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忽悠了。 江远集正坐在椅子上歇息,他歪歪脑袋:“那日咱们也去。” 许意闲闻言,把记录表放下,盯着江远集:“确定?” “对,乔装打扮一下,我朋友能弄来请柬。” “敢问你这位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远集但笑不语。 许意闲又问:“不会是你本人吧?” 江远集摆摆手:“早年一起跑江湖的,多年不见,大都发家致富了。” “不继续跑江湖了?” “大概是,”江远集顿了顿,有些惆怅,“都以为我死了吧。” 哪怕没死,也和死了差不多。 江远集卧床不起的那些年,不能张口说话,不能动弹,一日三餐被缩减为一餐,三急之事也常被忽略,常常沦落为出气筒,咒骂、殴打、一切不入流都曾经历过。 而这些痛苦,竟都来自家人。 若不是母亲和大哥心存善意,他早已见不得人。 但再有善意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哪里可能整日守着一半身不遂之人。 幸好成亲是一件大事,大哥帮他洗了澡,把胡子刮掉,脏衣服换下,好歹看上去人模人样。 皮外苦,再苦也不敌心中苦。 正当年少,声名远扬,一夕之间竟全成了泡影。 一生,早早到了头。 江远集万万想不到自己还能像个正常人般跑来跑去,更想不到,打小扎在男人堆里的他,此时有了可以围着转的姑娘。 谁会不喜欢对自己而言格外特别的姑娘呢。 江远集把许意闲拽到怀里,边卷许意闲的发梢,边笑着说:“不妨等你忙完琐事,我们重新成一次亲,办场大的,到时候,那些朋友自然会来捧场。” “你出钱?” 江远集哑火了。 他到现在,手里都没个一两半两。 除了那对白玉,他两手空空,全靠夫人养。 “说回正事,六月六那天,不能只有咱们俩去许家,不安全,要么带便衣保镖,要么暗中派人守着。”许意闲已慎重再慎重了,恨不得身边全是猛男保镖。 江远集点头:“我来安排。” 说起许慧梅暗中破坏许意闲酒楼一事,郑德安醒后,连夜和许意闲撇清关系,死不认账。 哪怕证据都贴在脸上了,郑德安依然不认。 不仅如此,他还软禁了郑清月,不让郑清月与许意闲来往,并扬言,今年就把郑清月嫁出去。 后半句郑家没人鸟他,但前面,连郑老太太都默认了。 这一看,便知那大官与许慧梅脱不了关系。 许意闲只好不再麻烦郑家。 郑清月暗中送来一封信,光道歉就写了三页半,最后也说没办法,让许意闲安心做生意,别再露锋芒了。 许意闲将信烧掉,心中反而愈发想要许慧梅和许悠然获得应得的报应。 六月六的婚宴是一个机会,能一探许家目前的底细。 如果走运,那位大官或许也会登场。 若是连成亲这种大事,都没登场或是送来贺礼,那么这个靠山,恐怕当初也只是许慧梅用来虚张声势的罢了。 “那我去杏儿镇找冯老板,和冯老板商量柏竹大酒楼营业推迟一事,”许意闲看着江远集,“你跑一天了,要去么?” “去,我若不去,谁晓得你会不会去勾搭少年郎。” 江远集这话显然没过脑子。 许意闲呵呵两声:“你一个人在上阳城待着吧。” 江远集跑得比许意闲还快,先一步钻进马车:“我要去杏儿镇吃饭。” 许意闲没理他。 旁人都说江远集乖巧听话,那是没见江远集使坏水的样子。 又过几日,到了许金佳的生辰,按照许意闲的营销思路,许金佳这生辰在戏楼过最好。 许金佳笑着答应,实则身后早已被漆黑沉重的翅膀包裹。 他无法自由飞翔。 之前抓来的人证,许意闲一直养着,给取了个小名,叫银子,十分符合许意闲一贯的气质。 许苏璃在旁边吐槽:“阿姐,你也是够了,给狗狗取名阿远、阿集,给人取名银子,你这人狗不分啊。” “有些人连狗都不如,没办法。” 银子刚来丰县家中,偷东西,打狗,无法无天,被李吉祥吊起来,关在小黑屋三天三夜,依然劣根不改。 李吉祥又不能对孩子上手,这小孩儿看着还没许金佳大。 许金佳自告奋勇,进了小黑屋,再出来,带出一个乖巧的小银子。 没人知道他对银子说了什么。 自那之后,银子一直跟在许金佳身边,言听计从,跑东跑西,活像一条被驯化的狗。 赶上许金佳的生辰,银子比许金佳还高兴。 但许金佳这日不仅不能休息,还要上台唱上两三个时辰,然后等着那些听戏的客人把礼物交出来。 绝对会大赚一笔。 许意闲答应分给许金佳一半,许金佳摇摇头:“我只管唱,其他都给姐姐。” 许金佳的个头往上蹿了一点,他换上角儿戏服,走上戏台,咿咿呀呀,十分动情。 银子钻到最前面,几乎要趴到戏台上,他认真看着许金佳表演,仿佛他也如许金佳一般获得了欢呼。 尽管他没了舌头,说不清一个字。 第24章 伪装 六月初六,天正大热的时候。 许府花了大价钱,购置大量冰块,将宅子里里外外布置得清爽凉快。 许意闲和江远集扮作王姓夫妻,拿着请柬从大门进了宅子。 许意闲如今名为王茗,江远集如今名为王录,按照原主人的设定,他们两小无猜,自幼一起长大。 许慧梅站在大门口迎客,手握易容后的许意闲,连连感慨:“时间真快啊,就好像我昨日才参加你们的婚宴,没想到一转眼,便轮到了悠然。” 竟还是认识的。 许意闲登时心惊胆战,“嗯嗯”着敷衍了两声,牵着江远集的手进门了。 她轻车熟路地带江远集去后院人少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假山,和一片竹子。 “成功混进来了,接下来,按计划分头行动,新郎来迎亲时,咱们在这儿集合,这是我小时候最爱躲的地方,能躲一天。” 绿竹将人身结结实实挡着,他们甚至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 许意闲钻入人来人往的前院,往许悠然的房间靠近。 不巧的是,有许多人认得她这位“王夫人”,有来关心怀孩子的,也有来关心夫妻恩爱的,许意闲尽量模仿王夫人的说话方式,说半句,留半句,但实在招架不住怀着八卦心的热情看客。 许意闲干涩地笑笑:“夫妻很恩爱,孩子还在造,家中长辈身体健康……” 谁问她都这么答。 毕竟,总不能还有人问孩子怎么造吧。 许意闲就这么和一群姑娘妇人,混进了许悠然房里。 许悠然一身红通通的,头上还戴着许意闲最喜欢的金钗,唇红齿白,倒还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就是脖子上围了一圈轻纱,大夏天的,看得人热得慌。 想必是为了遮脖子后面的夺命符。 大家都好奇地问许悠然,丈夫是哪儿人,有什么名声。 许悠然纯真地说:“你们看到,便知道啦。” “这么神秘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观龙城,观龙庙里,他持剑进来,比传闻中的骁骑将军还要酷。” 一片哗然。 毕竟,整个上阳城的权贵,谁没听过柳清河瞎编的故事呢。 也就许意闲傻乎乎地两耳不闻窗外事。 许意闲心道,怎么这儿也能提起骁骑将军? 柳清河最近在搞什么? 许悠然成功嘚瑟住了,于是愈发得意忘形,接着编:“当时我正因为一点儿小事被人围着,但他一出现,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我。” “然后呢?”大家更好奇了。 许悠然嘚瑟地晃起了小脚丫:“他以为我被欺负,于是将我带走了,再然后,两情相悦,忙着成亲啦哈哈哈。” 于是那些姑娘妇人皆开始期待姑爷登场,想看看,是否真的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也有姑娘羡慕起许悠然的爱情路,挤到许悠然跟前,叽里呱啦地问细节。 许意闲觉得恶心。 她从许悠然的笑脸上看到了虚伪。 那些凭空便能编纂的故事,不需要任何代价。 事实上,许悠然所说,并非全是假的。 她被画上索命符后,许慧梅一直忧心忡忡,生怕厉鬼真的取走了许悠然的性命。 许悠然也害怕,于是没告诉许慧梅,连夜丢下她娘跑了。 观龙城离上阳城不远,许悠然下车后,便在观龙城快活起来,她听闻当地的观龙庙能保人平安,于是穿金戴银地去了。 甚至还没在龙像前拜一拜,许悠然便被一伙强盗撸去,在庙后面,被人扯烂了衣裳,把所有金银首饰全夺走了。 她大声嚎叫,叫来了她如今的夫君。 而当初,她这夫君之所以会带她走,仅仅因为她可怜巴巴的,口口声声说愿意当牛做马来报恩。 许悠然一开始成了喂马的下人,从他人口中偷听到她这夫君的身份,心中起了坏心。 下药、魅惑、怀孕……无所不用其极。 若是不从她的心意,她便一哭二闹三上吊。 始终不得安宁。 若不是许悠然的确有几分姿色,想必如此作妖,早被扔出大门了。 许悠然轻轻抚摸小肚子,有点圆润,全靠这个,她才成功走到这一步。 许意闲敏锐地捕捉到许悠然的小动作,霎时明白许悠然为何会如此迅速地成亲,而她因此惶恐。 许悠然手上搭着一条人命,然而如今,她肚子里又多了一条性命。 这让许意闲如何下手? 外面忽然开始敲锣打鼓,许悠然盖上红盖头,将所有欲望与讥笑盖在下面。 姑娘妇人全挪到门外,给许悠然腾出空间。 许意闲按照约定,先去了竹林。 江远集已在此等候,手中拿着一本画册,宣纸早已由时光沉淀,变为了暗黄色。 “你!”许意闲看到,上手去夺。 江远集扬起手,微微低头,看向许意闲的眼:“夫人,您挺有野心啊。” 许意闲急得用脑袋撞江远集的额头,落得个两败俱伤。 江远集靠得更近:“说吧,你到底想娶多少个男人?” “小时候画的了!” 早年无聊时胡乱画的乙女涂鸦,细节已然淡忘,但里面的帅气小哥哥,许意闲可都记着呢。 这本画册曾被她弄丢了,所以她一直念念不忘。 哪想江远集才来许家,就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她的童年黑历史。 江远集就喜欢许意闲这气急败坏的模样,笑着凑上去轻轻碰了一下许意闲的唇,继而疏离地撤退到一旁,仿佛方才半秒,是个不易察觉的梦。 他把画册递给许意闲:“蛮好,我至少占了三种类型。” 许意闲抱着画册冷哼一声:“难不成你精分。” 江远集摇摇头:“是也非也,人毕竟是复杂的生物,三言两语很难概括。” 许意闲下意识用指弯抹了一下唇,没再跟江远集胡闹:“正事怎样了?” “礼单上均是上阳城的权贵富人,包括郑家,我看到了郑太守,其他没什么特别的,你的房间空着,锁都没上,落了很多灰。” 哪有特意去打探她房间的道理,许意闲腹诽,表面仍一本正经地关照正事。 “许悠然的夫君似乎不是本地人,难不成他便是所谓的大官?” “那就难办了。” 许意闲急得来回踱步,敲锣声愈发近了,她拽着江远集的胳膊往前院走:“总之先去看看。” “王夫人”一个人出现便已能招惹许多八卦,二人成双出现,来八卦的人更多了,一些男人也要来凑热闹。 许意闲直接敷衍道:“夫妻恩爱,孩子在造。” 足够直白。 江远集闻言,悄悄从许意闲手中抽出胳膊,然后无声无息地探到许意闲身后,继而揽住了许意闲。 许意闲一激灵,抓住江远集的手,要将江远集甩开。 江远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许意闲甩不动。 人多眼杂,许意闲不好发脾气。 江远集凑到许意闲耳边说:“恩爱夫妻要有恩爱的样子。” “我想锤爆你的头。”许意闲说。 私下如此,许意闲半点不适都没有。 可现在,她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俩人正闹着,花轿停在了外面。 姑爷打扮得比新娘还要阔绰好看,许意闲和一众姑娘妇人直接看愣了。 按礼,新郎会直接将新娘接走。 但新郎家不在上阳城,在京都,所以新郎会和新娘先在许府拜天地。 许慧梅美滋滋地领着帅气姑爷去许悠然的房间,这小伙子,别说年轻人觉得好看,老点的看到都想掏银子砸上去。 许意闲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看过头了,生怕江远集又要闹,急忙收回视线。 然而,当许意闲看向江远集时,发现江远集眉头紧锁,比她方才看得还要愣。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要不要跟上去?”许意闲小声问。 “罢了。”江远集收回视线,也收回揽着许意闲的手。 许意闲不懂:“怎么了?认识?” 若认识,岂不是省事了。 “嗯,”江远集抱着脑袋蹲下来,“败了,我们彻彻底底地败了。” 许意闲愈发迷惑,莫非这大人物,一点儿都动不得? 人们皆跟着凑热闹去了,大门这儿空荡荡的,只剩他俩。 许意闲也蹲下来:“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这已是一种乞求,许意闲实在受不得江远集这副遥不可及的模样。 然而江远集还是闭口不提,许意闲站起来,丢下江远集,跟着人群去了许悠然那儿。 能听到一些人的议论。 “看这长相,是郭族人,郭族盛产美人啊。” “听说是大将军的人,那岂不是和官?” 和官乃专为异族人设置的官位,权力比得上皇子,但比皇子更自由,官职不继承,每一位和官都由圣上亲自钦点。 郭族在大汉王朝北侧,族人近年愈发稀少,投靠大汉后,由大汉保护。 仅仅两句话,已将许意闲的神智打乱,她万万想不到,许悠然会有这种福分,摊上了不得的靠山。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 那些人仍在小声嘀咕。 “许家这一辈有两个姑娘,一个嫁给贫困农户,一个嫁给京都大官,还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这京都大官,可不是普通富商高攀得起的。” “唉,造化弄人啊……” 第25章 抉择 江远集不知何时来到许意闲身后,把许意闲吓了一大跳,连伤感都顾不上了。 这儿人多,许意闲只能模棱两可地问:“缓过来了?” 江远集答非所问:“让你受苦了。” 何苦? 许意闲一时纳闷,发现江远集正皱眉看着八卦源,恍惚间明白了江远集的意思。 嫁给贫困农户,任谁听到,都会觉得苦。 不仅日子苦,还要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 许意闲说不上什么心情,毕竟她是没能耐嫁一个高官。 砸银子么? 这样换来的夫君,能有什么意思。 本来是两句加密通话,只有他俩明白什么意思,但让旁人听去,意思可就直接变味了。 堂堂富商对夫人说“让你受苦了”,莫不是其实已经有了孩子? 总之怎么想的都有,甚至有些人,打算明天就去王府打探细节,早早祝贺这对在上阳城八卦群里颇有名的恩爱夫妻。 许意闲没吭声,木讷地听“一拜二拜夫妻对拜”,这些她没经历过,成亲第一天她还在杏仁村逞威风,时间推着她匆匆忙忙前进,倒还真让她忽略了生活。 他们没吃婚宴,但也没早早离开。 许意闲的房间无人,他们在里面锁好门窗,边歇息边秘密商谈。 至于那些灰尘,许意闲花了些银子,请系统帮忙打理了。 只有这种小事,系统会慷慨地出手,收不了几个钱。 许意闲有诸多疑问,但实在不知道从哪儿开口问,只得静静看着江远集,等江远集开口。 江远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十分恍惚,看着像要睡午觉似的。 “喂。”许意闲喊了一声。 江远集回神,先叹了口气:“唉,我还是在意那两人所谓的‘造化弄人’,意闲,你本不该被这样说道的。” “怎么?难道说你希望我嫁给别人?”许意闲纳闷极了,江远集这人黏黏糊糊的,绝无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自暴自弃地将她推走。 “想什么呢?”江远集又叹了口气,“我是个俗人,也曾想过立功当官,其实差一点就做到了,如果正常发展,这六七年的功夫下来,绝对比今儿那外族人威风。” 原来江远集是这个意思。 许意闲能明白江远集的遗憾,但倘若那样,他们便未必会相识了。 不相识会遗憾吗? 至少就现在而言,许意闲会觉得遗憾。 “别想这个了,我那本画册里没画大官,”许意闲从系统仓库拿出画册,打开递给江远集看,“我喜欢的,永远是内在。” 由于太过认真,反而显得愈发奇怪。 江远集苦笑:“所以,意闲,你是在向我证明,我其实是个不赖的夫君么?” 许意闲顿住,收起画册:“没,我仅仅在证明,我不是肤浅的人。” 都是借口罢了,谁会不喜欢权力?谁会不喜欢富贵? 江远集垂首,默而不语,许意闲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些奇怪的东西。 “别闹了,说正事,你有什么眉目?”许意闲已有些毛躁。 江远集仍低着头:“这人其实只是个小喽啰,当年连和我正面交锋都不配,没想到如今竟在京城混了个大官,可见他的主子,也已深入京城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厮换了一个汉人主子。” “只是个小喽啰?”许意闲感到匪夷所思,“确实,我这上阳城商人也是个小喽啰,所以,我要怎么夺回许家?又怎样能让许悠然偿命?” “这很重要,是吗?”江远集忽而抬眸,郑重问道。 许意闲点头:“比我的命重要。” 尽管是一个悖论,没有命压根无法拥有许家资产。 但许意闲宁愿豁出一条命,和那俩母女同归于尽,也不想再看到那俩母女虚伪的嘴脸。 “是不是,也比我重要?”江远集问。 许意闲呆呆地看着江远集,她实在不明白江远集为何会问出这么没营养的问题。 长久的沉默后,江远集笑了笑,稍稍缓和了气氛,他道:“我知道了。” 许意闲没心思搞这些有的没的:“我卖命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因为我卖命,你要记住这个,其实你不帮也没什么,这毕竟是我的私人恩怨。” “嗯,我明白。” “真明白?” “我也有私人恩怨。” 许意闲舒了口气,就着方才的问题接着说:“许悠然应当会去京城,许慧梅大概不会跟着去,她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而她在上阳城更容易落脚。” 依然无从下手。 江远集云淡风轻地说:“交给我吧。” “你能解决?” “或许能,但有些事,我必须要去解决,”江远集顿了顿,像是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毕竟,这与我的私事有关。” 听起来就像是,江远集要去做一件大事,顺便帮许意闲解决一下小事。 仅仅顺便。 能不能成功,没谁能保证。 但若要许意闲一个人去做,别说同归于尽了,怕是她许意闲还没靠近许家,就被逮住直接送上西天。 已是逼不得已。 “也罢,只能暂且靠你了。” “先换装。”江远集说。 许意闲照做,凭空变出衣裳和易容用品。 江远集见怪不怪,先揭掉脸上纤薄的仿真人皮,而后换上衣裳。 许意闲疑惑:“这是……不乔装打扮了?” “嗯,你且跟着,当然,最好有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 许意闲知许悠然喜欢金子,遂在系统商店买了一对金镯子,简单包装后提在手上。 婚宴进行到一半。 江远集戴一半脸面具,牵着许意闲的手来到大厅,他们甫一登场,便引来一片哗然。 许意闲心生忐忑,她有些忌惮那所谓的和官。 江远集稳稳当当落座,看向许悠然:“妹妹今日大婚,怎不请姐姐、姐夫?” 许悠然认出这是在她脖子后面画索命符的人,吓得连忙捂住脖子。 许慧梅哪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乱子,碍于新郎官在场,没当场发脾气,她讪笑道:“这不是知道你们忙么,又是酒楼又是戏楼的,怎么,忙完啦?” 这话暗藏的意思,许意闲一下子便听明白了。 她笑道:“托姑母的福,我那大酒楼到现在都还忙着呢。” “既然忙,就别偷懒了。” 许意闲把礼物展开,露出金闪闪的镯子:“悠然最喜欢我那些个金银首饰,为此,我特意把我最喜欢的一对镯子拿来,送给悠然,当做新婚贺礼。” 许悠然明晃晃地扯扯新郎官的衣袖,而这新郎官,无动于衷,脸色并不好看。 许悠然小声嗔怪:“怎么了嘛?他们来找麻烦,你没看到吗?” 新郎官闻言,扯开许悠然,站起来,举起酒杯,咬牙切齿道:“敬姐姐、姐夫。” 而后一饮而尽,又愤然坐下。 有些话,不能拿在明面上讲。 例如那些见不得人的昔年往事,又或是本不该在这世上的人忽然重现人间。 许悠然被这乱状吓昏了头,虽然已听母亲说起许意闲那半身不遂的丈夫竟奇迹般好了,可没听说过,这人还有其他本事。 但那银灰面具实在吓人,许悠然瑟缩着身子道:“姐夫,大喜的日子,你莫要搞得神神秘秘的。” 江远集摘下面具,人仿佛倏然年轻了六七岁。 如一少年,稚嫩无比。 一颗小小泪痣缀于眼下,虽比不上新郎官妖娆,但好歹也能拿出来被人说道说道,只是江远集如今这副白白嫩嫩的长相,绝无人会信他便是那叱咤风云、风靡一时的骁骑将军。 新郎官显然被江远集这副面容惊到,心中起了疑虑。 许悠然见江远集原是这般人畜无害的模样,登时放松警惕,挂着假笑把贺礼收到身边:“多谢姐姐。” 许意闲道:“不谢,你若要谢,就去谢奶奶吧,毕竟是她撑起了这个家,你此时才能风风光光出嫁。” 许悠然再傻,也能听出许意闲话中有话。 愕然、恐惧、不安……各种情绪扭曲成团,直达她的四肢百骸。 许悠然忽然感到小肚子一阵抽痛,她慌张地跑去后院,扶着花坛,一阵干呕。 新娘子突然跑掉,激起许多人的八卦之心。 “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害喜了?” “不至于吧,这也太快了……” 许悠然瘫到石凳子上,痛苦地捂住脸:“她知道了,她一定都知道了,我要怎么办啊?” 许慧梅坐不住了:“要不然我去看看?” 新郎官站起来:“我去吧。” 徒留许慧梅和她那老实丈夫、双胞胎儿子,许意闲来回客套几句,没动筷子,也没动酒:“既然心意已传达,我和远集先行告退了。” 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如风一般。 许意闲终究不再忐忑,这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每一寸土地都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没什么好怕的。 她默默告慰自己。 许意闲欣喜道:“那和官怕你?” “不是怕我,”江远集重新戴上面具,遮住了那颗泪痣,“他怕的,不过是一个死人。” 怕的是过去,而非如今。 第26章 对峙 “飞云。”新郎官从后院过来,一脸严肃。 大门这儿无人,只有骄阳和热风滚过。 江远集转身面向新郎官:“赫连羽,别来无恙。” 语气柔和,仿若多年未见的好友。 “你当真是飞云?”名唤赫连羽的新郎官愈发愁眉不展。 “不然呢?要不要我跟你讲讲,你被本大爷吓尿的事儿,”赫连羽疾步向前,江远集侧身一躲,躲开了,“当时正值北疆最冷的时候,泼水成冰啊,堂堂一军统帅,居然——” “别说了!”赫连羽厉声打断江远集。 许意闲和许悠然这两个局外人远远站在相反的方向,一个心情畅快,一个满脸愁容。 赫连羽只恨腰间无佩剑,他攥紧拳头,朝江远集脑门上狠狠挥去。 江远集如脚下生风般,轻而易举躲过赫连羽的攻势,他弯起眉眼,不屑道:“若早知所谓的大人物是你这种货色,我当日就该撬了你的脑袋。” “呵!你别得意!”赫连羽跳到许悠然身后,拔下许悠然的金钗,当做武器,结合他那扎实的功夫,一招一式逼近江远集,要锁江远集的退路。 许悠然“呀”了一声,蹲下来抱住自己散乱的头发。 江远集乃一累了就嘤嘤哼哼的病号,心气早已跟不上动作,然这赫连羽实在难缠,力气极大,又有耐力,他快撑不住了。 但他表面始终云淡风轻,仿佛他仍是当年那个令人赞叹的奇才。 “远集!接着!” 一把长柄尖枪抛掷头顶,江远集跃起接住,握着这兵器在手中旋转一圈,继而扫向前方。 除了许意闲,无人知晓兵器从何而来。 那是系统商店最贵的长枪,表面虽朴实无华,但它韧性极强,前端格外锋利。 江远集握枪横扫,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赫连羽被扫到了腿,新郎服登时开了个大口子,有血渗出,氤氲进鲜红的喜服,迅速结成一块黑斑。 江远集把枪戳进砖缝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半跪在地上的赫连羽:“你那蛮人主子,如今还在么?” “不许对大将军不敬!”赫连羽怒道。 他强撑着身子要站起来,但天不如人愿。 “回去告诉他,我飞云,必取他项上人头。” 说罢,江远集转身,牵着许意闲大步离开许家。 表面潇洒至极,实则内心空虚,早没了力气。 再说,他们还没吃晌午饭呢。 许意闲看了眼那高价兵器,十万两银子呢!就这么不要了? 江远集不要,她得要。 遂悄咪咪地将其收入系统仓库,世界神不知鬼不觉地修复这突兀的细节。 许悠然吓得蹲在地上流泪,肚子也越来越痛。 赫连羽有了些力气,得以站起来,他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呵,早已今非昔比了,飞云。” 门外没了凉气,江远集走了两步,然后哈着气挂到了许意闲身上。 “夫人,怕怕,要抱抱。” “别恶心人。” 话虽如此,许意闲尽力搀扶江远集,从这儿回柏竹大酒楼,需得一刻钟的时间。 江远集正经的时候,总有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严,他道:“赫连羽和许悠然凑在一起,不稀奇,他俩性子其实差不多,所以,意闲,你要麻烦了,近日你不要与官府扯上任何联系,好好做自己的生意,低调前行,待我除掉赫连羽后,你自然能轻松夺回许家。” “好,等一等,无妨。” “不过,你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旦江远集败了,昔日威风烟消云散,那么,复仇一事,便没了盼头。 “说起来,许悠然嫁给和官这事,会不会太巧了?”许意闲疑惑道。 毕竟天大地大,许悠然怎就嫁给了江远集的敌对方? “不是这个官,也可能是另一个官,你想想,区区蛮人成了咱们的大将军,那他手下该有多少外族人顺势混进了大汉?” 自然是极多极多了。 许意闲只是一介商人,整日与银子打交道,她未曾打算走出上阳城,更未见过大汉王朝之外的风景。 她和江远集同行,却愈发觉得自己渺小。 哪怕她的灵魂里有前世。 “我……”许意闲张张嘴,终是没说出口。 她想见见外面的光景。 十九年来,许家的千金大小姐,头一次,因为一个男人,有了这种想法。 柏竹大酒楼和柏竹长街修好后,许意闲正式关闭了它们。 商圈范围过大,生意也大,许意闲已经签了合约,不好过渡干涉。 许意闲仿佛与上阳城隔绝般,与上阳城已无多少关系,她重新回到丰县,住在她曾精挑细选的宅子里,专心做杏儿镇和丰县的生意。 虽说不如上阳城的生意红火,但人总该知足常乐。 外人都说,许家那俩母女,抱了大腿,把许意闲给打压了。 就连许意闲身边的人,都觉得许意闲落魄了。 只是不好开口安慰罢了。 江远集开始早出晚归,有时不归。 偶尔连药都不记得吃。 夏去秋来,江远集已吃下整整九九八十一粒玲珑丹,正式停药了,他看上去依然文弱,偶尔还会臭不要脸地向许意闲撒娇。 许意闲却觉得,他们之间的羁绊,当真是断了。 一直等到八月中旬,中秋前夕。 天已有些凉,江远集很晚才回来,他闯入许意闲的房间,气喘吁吁地道:“意闲,成了!” 许意闲迷迷糊糊坐起来,边揉眼边看着江远集。 江远集说:“赫连家满门抄斩,中秋后办。” “满门抄斩?!”许意闲大吃一惊。 “对。” 许意闲觉得自己在做梦,掐了一下大腿,又好像不是做梦:“那许悠然肚子里的孩子……”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继续歇息吧。” 江远集退出房间,把房门关上,时至今日,这任务算是彻彻底底完成了。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和许意闲一样,一直在等。 赫连羽把许悠然带去了京都,江远集远在上阳城,双手无法遮天,他拜托朋友,朋友再拜托京都的人,一来二往,长期拉锯。 听着轻巧,但天下没有白来的馅饼。 江远集回房后,站在书橱前发愣,半晌,他把放在最上面的画卷拿下来,搁在了枕头旁,然后从书橱里翻出了几本他和许意闲一起看却看得断断续续的书。 他想和许意闲一起,把书看完。 酒楼、戏楼、小吃街这类与吃喝玩乐有关的商铺,在节日里最易赚钱。 许意闲东奔西跑,一会儿在杏儿镇,一会儿在杏仁村,在路上的时间比在家中还长。 江远集手捧那几本书,始终等不来许意闲。 有时候他想,索性不等了吧。 毕竟自己看完,也是看。 然而总是翻开两页,便气馁且乏味地将其放下。 有些事,一起做了,就不会再想着一个人去做。 过程已比结果重要。 中秋这日,阖家团圆,有的在家中聚餐,有的一家子去外面玩乐,也有的,从头到尾忙碌。 许意闲在戏楼外面待客,许苏璃、李吉祥、孙荷香他们在里面忙活,许金佳和银子在后厢房等着上场唱戏,张富贵带着俩狗子在街上溜,唯独江远集坐在二楼,像一个客人。 天色渐暗,江远集听到楼下有熟悉的声音,探头向下看,竟看到了江远航和江远强家那四个毛头孩子。 孙荷香摸了摸自家俩姑娘的头,问曹淑:“江远强呢?” 曹淑答:“他不愿意来,嫌麻烦。” 孙荷香笑道:“不来更好。” “远集在二楼,你们去楼上吧。”许意闲说。 孙荷香领着江远航、曹淑和四个孩子上楼,外加一个江远集,八个人,刚好坐一桌。 曹淑说:“给二媳妇腾个空吧。” 孙荷香摆摆手:“不用,娘,她忙着呢。” 江远集被孩子们围住问东问西,但他什么都不想说,整个人蔫蔫巴巴的。 “怎么啦这是?身体不舒服?”曹淑担忧道。 江远集确实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他站起来:“我去楼下转转。” 曹淑叹道:“这孩子……” 江远集转到许意闲跟前,笑问:“中秋节搞这么大阵仗,是为了庆祝么?” 许意闲嫌江远集碍事,把他拉到一旁:“赚钱养家的事儿,你不懂。”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江远集说:“我确实不懂怎么赚钱养家,大哥都成老板了,我还什么都不是。” “你会去北疆,对吧?”许意闲抬眸看向江远集,“到时候,吃穿用度自然有人管着,还愁什么赚钱?” “嗯。”江远集淡淡应着。 许意闲顺道问:“什么时候去?后来一直没听你提起。” “明儿。” 许意闲登时愣在原地,她以为,江远集至少会给她一个缓冲。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她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于是只能苦笑:“怎么不早说?” “没机会说。” 实际上,是江远集不想说。 许意闲以为错在自己,便不好数落江远集,遂接着问:“明儿何时?要不要我送你?需要盘缠么?” 江远集摇摇头:“明天再说。” “这么大的事……” 江远集轻笑,仿佛不以为意,他想捏捏许意闲的脸,想勾勾许意闲的手指,然而到最后,他只是疏离地说了句:“过会儿上楼吃饭。” 许意闲木讷地点点头,眼睁睁看着江远集离去。 第27章 休书 “山海皆远,江湖勿念。” 一张薄纸上,仅有这么八个字。 这便是江远集留下的所有东西了。 上阳城没有山,也没有海,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山海远到,许意闲从未亲眼见过。 “大小姐,江二公子这是何意?”许苏璃皱着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许意闲将纸片塞回信封,淡淡道:“休书。” “啊?”许苏璃大惊。 许意闲风马牛不相及地说:“原来他的字长这样,比我的要潦草许多。” 许苏璃担忧道:“是不是大小姐你拒绝了江二公子,所以人家才会恼羞成怒地休了你?” 两情相悦一事,自古复杂。 这世上,多的是不两情相悦的夫妻。 许意闲本以为她能凑合一辈子。 是江远集太较真。 还是她太无情。 一切未知。 许意闲把信封塞进书橱,对许苏璃道:“以后莫要再提。” “大小姐……” “把这间屋子收拾干净,给家具物件盖上轻纱,以后不来这屋了。” 平平静静过了两日,八月十八这日,一封血书送到许慧梅手上,把许慧梅吓得脖子一歪,直接昏过去了。 下人捡起那封血书,上面用鲜血画着一断裂的索命符。 意为,已索命。 当天傍晚,许意闲带着一众便衣保镖,敲开了许家大门。 许慧梅的丈夫打开门,一脸愤恨:“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抢劫吗?” “看来姑父已经知道了。” 许意闲扬扬手,一众保镖冲了进去,她笑着看向她那胆小姑父:“我回我家,没问题吧。” 许慧梅听见门外动静,急得坐了起来,下人连忙来扶:“夫人,大夫说了,需要您卧床歇息。” “歇什么歇啊?贼上门了!家要没了!” 许慧梅草草穿上衣服,跑出去和许意闲当面对峙。 许意闲刚打开自己的房间,正吩咐保镖把不用的东西搬出去。 许慧梅指着许意闲怒骂道:“你这是搞什么?悠然的事,是不是你在搞鬼!” “姑母,您这就高估我了,我哪有那三头六臂,能将手伸到京都去,”许意闲走近许慧梅,笑得妖冶,“是我运气好罢了,毕竟有句古话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 “你!当真无法无天!”许慧梅大喊,“来人!把这疯子赶出去!” 许意闲轻飘飘地说:“若动手的,别怪我不客气,若不动手自愿搬走的,可以在我这儿领一枚银锭。” 说着,许意闲凭空变出银子。 下人们不知许悠然遭了殃,只知道当初的主子回来了,且自信非凡,好像今日一行,必能将许家夺回去。 没人敢动。 许慧梅气得跺脚:“养你们有什么用!” 许意闲推了许慧梅一把:“滚吧。” 这便是最后的通牒。 许慧梅怎可能滚,在她看来,许意闲就是个趁火打劫的盗贼,若送去见官,是要关大牢的。 她讥笑道:“许意闲,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堂堂千金大小姐的矜持?活像一个泼妇!若老太太九泉之下有灵,一定会被你气哭的!” “竟然还有脸提奶奶!”许意闲当即怒了,“许悠然当初可什么都说了,是她不服奶奶的管教,生生把奶奶闷死了,你们吃着许家的,住着许家的,怎么不想想,许家是靠奶奶撑下来的!到底谁的嘴脸丑陋啊?我的好姑母。” 许慧梅的气焰顷刻灭了,她瑟缩着身子,胡乱道:“悠然年少不懂事,你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再说,悠然今天被连累斩首了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什么都做不到!你怎么不心疼一下你妹妹啊,悠然是你的妹妹啊!小时候你什么都抢她的,大了也要和她过不去,你有没有一点点做姐姐的自觉!” 倒让许慧梅越说越气。 许意闲道:“我没有这样的妹妹,也没有你这样的姑母,你们不过是第三者的产物,却还公然觊觎正主的东西,当真可笑,可笑至极。” “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许意闲!”许慧梅嘶吼。 许意闲摇摇头,不再搭理许慧梅。 送客这种事,让那些壮猛的保镖去做便好。 而此时,许意闲的那些伙伴,无一人知晓许意闲来了这儿。 许慧梅有句话说得没错,许意闲确实疯了,恶人待她如何,她便要如何待恶人。 当初许慧梅派人砸了柏竹大酒楼和柏竹长街,许意闲如今便带人,直接不由分说地将许慧梅一家轰走。 没必要温和,没必要留情面。 许慧梅不动,那些保镖便亲自动手。 双胞胎兄弟被保镖扔到门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先前帮许意闲跑过腿的厨房管事腆着笑凑到许意闲身边:“那个,大小姐,可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拿了我的镯子和玉坠,那俩东西够买一栋宅子了,老管事,你怎么还在许慧梅手下厮混呢?”许意闲笑道。 已然笑里藏刀。 管事被那笑吓得连连后退,刚转身准备跑掉,便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 身上的肥肉撞到地上,仿佛要撞散一般。 花了整整两个时辰,许意闲才把许家大宅整理干净,她坐在正厅主座,拍拍木桌,问身旁的保镖:“这些家具,是不是太老气了?” 有保镖如实回答:“没有。” 许意闲勾勾手,让那保镖凑近,然后道:“滚出去。” 不仅家具要换,房间分配也要更改,家里不需要这么多下人,也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房间。 许意闲越想,越觉得大宅挤。 空旷地方还不如她那丰县小宅子大。 若要整修,需花一大笔银子。 好在是,许意闲有的是银子。 这边将许家大宅夺下,许意闲把许慧梅手中的账本全留下了,有了这些东西,明天去收回钱庄,会方便很多。 许慧梅站在门外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里,破口大骂,各种脏字骂了一遍,甚至问候了许意闲的十八代祖宗。 许意闲抱着账本出门,正好路过,笑着对许慧梅说:“小心夜里真来了强盗,那你这些家什可就全保不住了,另外,奉劝你一句,别打宅子的坏主意,我派了人一整天守着。” 防火防盗,全天监控。 许意闲被大火烧了一次,长心眼了。 许慧梅气得心肺直疼。 许意闲突然拐回来:“反正你会查到的,不如我提前说一声,赫连家是被江远集搞掉的,说来确实与我有一定关系,许慧梅,你别想在背后玩阴的,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说完,许意闲转身离去。 徒留许慧梅声嘶力竭:“许意闲!那可是一尸两命啊!杀人偿命!你会不得好死的!” 许意闲拐了弯,耳边清净不少,她还得回柏竹大酒楼看账本呢。 待收回许氏钱庄和上阳长街,到那时,一座酒楼,一座钱庄,两条长街,同时开始营业。 这上阳城的一半,皆是她许意闲的。 许意闲花了半个多月的功夫,改革产业管理,将数字化运营落实到每一个伙计手中。 九月初六这日,柏竹长街与上阳长街人来人往,一条主打吃食,一条主打物件,而柏竹长街的尽头,便是更加奢华的柏竹大酒楼,就连屋檐上挂的灯笼,都镶了金边。 许意闲独自在酒楼前台坐镇,无论谁来,都送一杯苦茶。 提神醒脑,苦尽甘来。 而那些个前来求合作或求原谅的商家,已排起长队。 生意上竞争打压可以原谅,但当初在许老太太灵堂出手骚扰或是语言侮辱的所谓生意人,许意闲一概不会原谅。 “哎呀,许老板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当初摸你,还不是因为你漂亮,不然你也摸我一下?算扯平了。”这人说着要往许意闲身上凑。 正儿八经穿着保镖服的保镖猛地站起来,手里握着把刀。 许意闲摆摆手:“下一个。” 轮着轮着,轮到一位熟人。 蒋如山是愈发黑了,显然是那种越晒越黑的人。 许意闲照例递过去一杯茶:“蒋二公子有什么生意要谈?” 蒋如山爽朗地喝了一大口,笑着说:“想谈谈娶你的事儿。” 周围一片唏嘘。 许意闲这下没法再拿“我有夫君”打发蒋如山了,她索性直说:“我不喜欢你。” “你也不喜欢江远集,不还是照样嫁给了他。” “你还来劲了,”许意闲再一次摆手,“下一位。” 蒋如山在猛男保镖的注视下,攥住了许意闲的手:“我有生意。” 许意闲正眼看向蒋如山:“说。” 蒋如山拿出一张地图,指着其中一块:“观龙城、青湖城、晚凤城,这三城距离上阳城最近,分别位于上阳城的东、西、南三个方向,他们没有像你这般系统的营业管理模式,各家名店的名声,出不了一个区,意闲,这是你的机会,并且,我有人脉,能迅速帮你开业。” 如果是从前的许意闲,必然会拒绝蒋如山。 许意闲点头道:“我的营业模式名为连锁经营,意如其名,放在哪儿都能复制,你说的有点意思,我们之后细谈。” 蒋如山收起地图:“意闲,你现在倒是愿意开拓眼界了,是因为江远集么?” “不是,做生意呢,总归要敢于挑战,我是一个商人,怎么赚钱怎么来。” 许意闲说得平淡,内心似乎也挺平淡。 偶尔有一丝涟漪,会将她的心脏扯开。 山海皆远,但许意闲想去看看。 第28章 距离 江远集坐在火堆前,狠狠打了个喷嚏,差点把火喷灭了。 “你看看你,让你多穿你不听,兄弟,这可是北疆啊,一年四季都奇冷无比。” 江远集想嘤嘤,想哼哼,想蹭到许意闲怀里撒娇。 这种影响智力发展的想法,在江远集的脑海中盘踞不散。 “文东,咱们还有几日能见到萧横他们?”江远集吸吸鼻子。 高文东摊手:“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会因为一些小事抛弃积攒多年的财富呢?而且许多已经成家了,哪像咱俩,孤男寡男的。” “小事?”江远集笑了笑,觉得讽刺,“确实,毕竟已成定局了。” 说起江远集那奇迹般的三年,到现在依然会有很多人唏嘘。 小小年纪从杏仁村跑出来,一直跑一直跑,饿了啃果子,渴了也啃果子。 一路啃到了军营的屁股,被当时的将领捡到,养了几天,便开始了无休止的训练,以及无休止的打杂。 江远集只跟了那位将领一年多,将领死在了沙场上。 那次,大汉损失惨重,将领死了一个,还有其他,一番折腾下来,好在勉勉强强压制住了蛮荒族群。 没人有功夫管江远集的死活,也没谁知道江远集何时跑了。 那时的江远集,敢一个人跑去蛮荒,也敢一个人在死人堆里刨人。 他埋葬了将领,然后消失无踪。 江远集再露头时,已成了飞云,个头已有大人模样,戴着一银灰色的半脸面具,将眼角一颗小小的痣遮住。 不为别的,只想看着成熟些。 那时有许多边野人家或是流落至此的人,组成小小的部落,抵挡外族侵犯。 生死别离,总是眨眼之间。 江远集以“飞云”之名,混迹了数个部落,带走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少年,成立了自己的小军队。 当初,仅仅为了活着。 未想过保家卫国。 半年功夫,江远集从西跑到北,在北疆一战成名。 那时的他,甚至没有一把像样的兵器。 他握着一把削尖的木头,狠狠扎进了北疆蛮人的胸膛。 民间消息传达不便,许多都是道听途说。 有人说,大汉的军队已抵达北疆,并获得大胜。 也有人说,大汉忙着征服正北的美人族,压根没工夫管西北的事儿。 战争的的确确消停了一段时间,人们愈发相信前面一种说法。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飞云将军麾下,足有千军万马。 这时的江远集,年纪轻轻,心气儿比天还高,勇气远大于脑子,他什么都敢做,他不怕死。 死在疆场上,不丢脸。 少年轻狂,总归会有代价。 北疆冬天风雪极大,雨雪交加,仿佛不把天下出个窟窿不算完事。 天气阴森森的,压城一般。 这是北疆的最后一战,若成了,他大可大摇大摆地闯进皇宫,让当今圣上掏出些宝贝,封他个官爵。 自然也可独占北疆,自立为王,开疆拓土。 江远集败就败在,他太狂妄了。 蛮人远比江远集熟悉北疆边野地形,那里群山缭绕,山洞无数,怪石错乱,古树林立,堪堪是一奇景。 江远集心高气傲地闯进去,手里握着尖枪,身下骏马奔腾,未来一片光明。 蛮人设下引雷阵,层层叠叠,只待天雷降世。 “可惜那骁骑将军有勇有谋却终不敌天意,一道惊雷落下,千军万马尽灭……” 柳清河年轻时,酷爱名人逸事,他也是个有胆量的,在那杀人不眨眼的地方,赖了江远集好几个月。 只是事实远比故事惨烈。 飞云将军最终不知所踪,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连江远集本人都觉得,飞云确实死了。 雷阵无解,连绵不绝。 若不是有亲信护着,若不是北疆的天气千变万化……总之,他这一仗,败了。 光明的未来,没了。 迷离之际,他想,应当会有人追击吧。 都打到最后一仗了。 江远集在床上躺了整整六年,早已忘记自己昔日辉煌的模样。 是许意闲伸出一只手…… 江远集甩甩脑袋,离火更近:“你说得对,谁会为了一点小事抛妻弃子,我想回家了。” 高文东抱住江远集的胳膊:“大哥,有点出息,行不行?” “不太行。” “当初是你答应我来北疆照探昔年兄弟的,还说要重振飞云将军的威风,打蛮人一个措手不及。”高文东苦口婆心地絮絮叨叨。 江远集捂住耳朵,觉得自己像条老狗,已无多少世俗的欲望。 赫连羽一事,的确是江远集答应了高文东的要求,高文东才兢兢业业去办的。 把大官整下台,不简单,但若整一个劣迹斑斑、连皇帝都看不下去的外族官,对高文东来说,不算难事。 高文东、萧横、路与山等同龄人,皆是当初被江远集带去军队里的少年,虽不是最早与江远集赴生死的那批,但好说歹说也能和江远集称兄道弟。 少年人,各有各的志向。 有的想升官,有的想发财,有的想要美人,有的想要自由。 而有些,许是自由惯了,便想着心怀天下,为众人求善。 这些兄弟,目的不一,走到一起,自然也实属不易。 江远集要的是自由,所以他无畏。 高文东要的是天下大和,所以他跑东跑西直至如今,依然未得安稳。 江远集聊起别的:“高山远看才壮阔,待在山上,只觉得地不平稳。” 高文东挠挠头:“你说的是大白话?” “不然呢?” 高文东没怎么变,但他这大哥,总没个大哥样子。 “想嫂子了?”高文东问。 江远集眨眨眼,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惹得高文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把面具给江远集戴上。 高文东向来说话直白:“你也说了,她不爱你,散了就散了吧,女人只会影响咱们的脑子,这次搞了赫连羽,他那蛮人主子指不定要怎么记恨你呢,毕竟你曾经还杀了他大哥……喂!有没有在听啊!” 北疆地广人稀,边野地带却有不少人。 多是被流放的犯人的后代。 无辜的孩子长大,接着生育更加无辜的孩子,一代接着一代,便以边野为家了。 江家往上数个两三百年,也曾大富大贵,比上阳城许家还要显赫,可那已是前朝之事,若不是江远集杂七杂八地看了一些书,又去实地打探过,他还真不知道这些。 江远集有天分,或多或少沾了一丝老祖宗的光。 沦落至此,也和老祖宗脱不了多少干系。 当江远集戴上面具,被高文东推上骏马时,四周响起惊呼,接着是连绵不断的欢呼。 飞云将军的名号一直都在。 尽管皇帝并不承认这个将军。 按理说,私建军队,是要杀头的。 只是当年,若集结军力绞杀飞云,岂不是上赶着让外族趁虚而入,何况飞云没做坏事,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如今蛮人已进犯我朝,而狗皇帝不仅不管不顾,还将众多异族捧得比天还高,我们这些边野百姓的性命无人愿管,而今只能自强。” 江远集拽着缰绳,让马来回踱步。 他还没准备好,便被高文东推着向前。 这些曾经日日在做的事,竟已觉得无比陌生。 那么,千里之外的某人,是不是很快便能将他遗忘? 山海皆远,是不可能一日抵达的距离。 江湖勿念,哪怕念了,也传达不到。 的确是太遥远了,遥远到,江远集主动放许意闲自由。 人们举起矛,拿起盾,一如当年。 丝毫未变。 江远集在心中默念:“飞云,回来了。” 上阳城,柏竹大酒楼,三楼住房。 许意闲在地图上圈圈点点,尽管没有刻意去看,但她心中已知晓,上阳城与北疆之间,隔着十一座城池。 城中有人,城外有县、镇、村等,一环扣一环。 距离之遥远,哪怕飞机也要飞上大半天。 许意闲晃晃脑袋,甩掉造飞机那不切实际的念头。 比起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她的首要任务,是在地图上选好新店地址,以及做好未来规划。 提现额度高达一千万两银子后,系统任务已无关紧要,许意闲更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走好每一步。 首先,她要先走出上阳城。 为此,许意闲特意征求过冯老板的意见。 冯老板说:“‘柏竹’二字意境佳,有内涵,我便拿来做店名了,没有特别意义,既然你想扩大产业,用这个名无妨,说不准,到时候我依然跟着你到处跑呢。” 许意闲调侃道:“光跟着我,不管夫人孩子啦?” 冯老板认认真真道:“孩子可以不管,扔给他们先生,至于夫人嘛,她往日也跟我一起忙生意的,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就带着。” 许意闲自讨了个没趣。 “柏竹”二字成了实打实的招牌,许意闲捡了冯老板起的名字,用着现代化管理模式,开始打造她的商业之路。 青湖城是许意闲的第一站。 许意闲砸了一百万两银子进去,将上阳城的商圈复制粘贴过去,反响不大不小。 蒋如山说:“青湖城位置靠西,发展不太好,商人少,农户多,大都很穷。” “我知道。”许意闲自然做了市场调查。 蒋如山被许意闲搞迷糊了:“所以你这是人傻钱多故意撒钱么?” “我打算一路向西北延伸,为贫民提供富裕机会,做点有意义的事。”许意闲冠冕堂皇地说。 蒋如山自然不知江远集的名号,更不知江远集去了何处。 即便许意闲和江远集在许悠然的婚宴上露过面,江远集还戴了面具,人们基本不会相信传说中的人物就在身边。 蒋如山无法反驳:“也好,也不是全然没办法,青湖城农户多,可以把那儿的菜卖到其他地方,或是让他们自己多吃多买多卖,江家那菜厂就做得极好。” 许意闲点点头,脑子里想些杂七杂八的。 常常这样,一不小心就走了神。 可能蒋如山太啰嗦了吧。 许意闲在心中自嘲道。 西北的尽头是北疆。 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山,许意闲要去看。 距离再远,也总有抵达的时候。 抵达之后呢? 呵,许意闲轻笑,抵达之后,她炫个富,然后拐弯,向东出发,去看海。 狗屁的休书,许意闲到时候要把那张纸扔江远集脸上,用实际行动告诉江远集,这世上,就没有她许意闲做不到的事。 如是想着,许意闲愈发毛毛躁躁,神神叨叨,像个疯子。 第29章 英雄 转眼到了许老太太的忌日,许意闲提前停工三日,仔仔细细修整了许家大宅。 大宅以前,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而如今,已是一座空宅。 许意闲难得没打生意人的主意将这大宅子卖出去。 忌日这天,许意闲独自守在奶奶房中,从早到晚。 她在回顾往事。 一些快乐的事,和一些不快乐的事。 直到翌日天明,许意闲混混沌沌地起身,出了大门,她还有生意要忙。 许苏璃早已守在外面,见许意闲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便将手中的绒毛外套披在许意闲身上:“阿姐,你要注意身子啊。” 许意闲摇摇头,笑道:“这不是有你呢么。” 许苏璃嗔道:“我也不能总跟着你,此次你去青湖城和蒋二公子一道做生意,我就无法跟去。” “也是,你还要管丰县宅子呢,而且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至此,许意闲早已想明白,她必然不可能一辈子赖着许苏璃。 毕竟,连她都要远去了。 许苏璃挽着许意闲的胳膊往柏竹大酒楼走:“成亲不着急,你和清月姐姐都没成亲,再说,身边实在没见几个成熟男性。” “我那是离了……”许意闲叹口气,“你是想说帅气男性吧。” “成熟,有安全感,不会到处嘤嘤嘤。”许苏璃认真地说。 许意闲这下真被逗笑了:“你直接说不喜欢江远集这种就好。” 许苏璃记得不久前,她家阿姐还说“别提了”。 她试探道:“你喜欢江二公子这种,还是喜欢蒋二公子这种?” “当然是第一……”许意闲倏然噤声,顿了顿,“他俩有何区别?” 区别自然是大了,但也只有许意闲本人知晓而已。 外人看来,被许意闲养活的江远集,倒还比不上与蒋家断绝关系仍能自力更生的蒋如山。 许苏璃拍拍许意闲的手:“阿姐,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许意闲默然不语。 因为自江远集走后,她确实寂寞了不少。 没人缠着搂搂抱抱,没人撒娇嘤嘤哼哼,更没人与她一起做许多平凡而又有趣的事。 徒留回忆。 半晌,许意闲忽然说:“时间过得太快了,不会等我明白答案的。” “你怕不是希望江二公子如今依然躺在床上等着你回去吧?阿姐,你试过什么都不做,干巴巴地等待一个人吗?” 在许家的十八年没有,离开许家后的一年也没有,即便如今,许意闲依然忙碌。 仿佛忙碌起来,便不会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了。 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许苏璃一直在江远集身边照看,她虽不了解江远集的内心,但那些从未遮掩、流于言表的情绪,她全都看过了。 期待、失望、痛苦、绝望…… 许苏璃说:“阿姐,你不妨试试。” 许意闲摆摆手:“我忙得很呢,纠结这些小事做什么?” “小事?”许苏璃只得不再提起。 许意闲打算去青湖城出差一个月,定于两天后出发,这本应是一件私事,但谁让许意闲是上阳城有名的大老板呢,不仅帮许多借款的商户解决了问题,还为更多穷人提供了就业岗位,这已不是单纯赚钱的事儿了。 就连郑德安,都亲自出面向许意闲祝贺。 说上阳城就该多一些像许意闲这样的姑娘。 许意闲当面对郑德安说:“可否别强调‘姑娘’二字?” 郑德安挠挠头,差点儿下不来台,只能硬着头皮再说一次:“上阳城应多一些愿意改善人们生活的人……” 这事儿结束,郑清月美滋滋地说:“家里不管我学武啦,我想耍刀弄枪,诸武精通。” “那你的第一步?” 郑清月挠挠头,和她爹一个样:“诶嘿。” 企图蒙混过关。 这两日,到了晚上,许意闲皆上街闲逛,从上阳长街走到柏竹长街,又从柏竹长街走回上阳长街,手中多了些吃食,顺道把晚饭一块儿解决了。 临行前夕的这一夜,郑清月早早来到许意闲身边,说些有的没的:“老爹自受伤后,身子骨不如从前了,今早我还在他脑袋上拔了两根白发。” 许意闲无法将事件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不然太重了。 她也是受害者。 只是郑清月提起这些,她实在没有开口的立场。 郑清月依然在说,浑然不在意:“我其实有想法,但是没信心。” “说道说道?” 郑清月喝了一大口果汁,酸得眉头皱起:“大汉现今国泰民安,我等无上场杀敌的机会,即使有,区区女子,自会被人瞧不上……我真的很想成为英雄,成为我大表哥笔下的豪杰。” 若是国泰民安,江远集又如何会前往北疆。 许意闲不懂。 究竟哪些是真? 还是说,那些个所谓的国泰民安,仅仅是当今圣上想让百姓看到,所以才编织出来的谎言? 郑清月又喝了一口,接着说:“大表哥的风评一直两极分化,有人说他笔下生风,有人说他胡编乱造,我问过他,他说,他笔下的英雄,他都相处过,只是写出来时,美化了。” “都相处过……”许意闲小声呢喃。 郑清月没听到许意闲的声音,她自顾自沉迷:“英雄其实很苦,也很乏味,不停厮杀,不停战斗,我不怕这些,我想去做,但不知道如何做,像是一个偷懒的借口,明明想做便可以去做的事……” 说到最后,郑清月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很混乱。 怪自己止步不前,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前。 许意闲问:“柳清河如今在哪?” “嗯?”郑清月没料到许意闲的注重点在这儿,着实愣了一下,“去年出了本书,赚了点钱,跑了,他家一直在催婚,恨不得连新娘子的性别都不限制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在西南,也可能在西北,他爱往那些地方跑。” “好吧,”许意闲舒了口气,“清月,江远集去北疆了。” “他一个弱男子,去那作何?”郑清月直纳闷。 许意闲抓住郑清月的双肩,郑重道:“他曾是一个英雄。” 自豪油然而生,连许意闲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啊?” “是你大表哥笔下的大英雄。” 许意闲将来龙去脉,无一保留地告诉了郑清月,包括她那份纠结、激动、迷茫的心。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 此刻全都远去了。 郑清月大为震惊,她万万想不到,英雄竟就在身边。 而她不敢说做就做的事,这人却说走就走。 “意闲……” 许意闲直直盯着郑清月。 “你喜欢他。” 许意闲的眼里猛然炸开精光,恍若层层叠叠的烟花。 郑清月弯起眉眼,爽朗地笑出声:“哈哈哈,我知道了,意闲,我明日便走,和你一同出发,无论如何,我要先去看看。” 许意闲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她不小心把久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抛了出去,让郑清月轻而易举解答了。 这个答案,她无法否认。 也不想承认。 只得持保留意见。 毕竟若她许意闲看上什么人,打心眼喜欢这个人,定会付出所有去爱这个人。 许意闲是个商人,她不做没把握的买卖。 “不如先一起去青湖城,好有个照应。”许意闲提议。 郑清月道:“你分明是不想和蒋二公子过二人世界,你这已经是□□裸地排斥蒋如山了。” “还不是他太明目张胆。”许意闲还气呢。 可到手的生意,总不能放飞。 那她还做什么商人。 说曹操,曹操到,蒋如山一路从酒楼溜达到上阳长街,看见了两个腻腻歪歪的姑娘。 蒋如山没听全,疑惑道:“什么‘明目张胆’?你们在聊什么?” 姑娘一起噤声,场面愈发怪异。 “姐姐!找到你啦!”许金佳一路小跑,从人群中钻过来。 银子“啊啊”两声,着急忙慌地护在一旁。 许金佳直接钻到许意闲怀里,脑袋已到许意闲的下巴。 许意闲摸摸许金佳的脑袋:“长高了。” “还不是你不来丰县看我,你说说,你有多久没来了?”许金佳嘤嘤哼哼地撒娇,郑清月眉头一皱,许意闲倒是极其受用,没发现什么异常。 李吉祥哼哧哼哧地过来:“这小孩太能跑了,我都跟不上,唉。” 许意闲低头,看着许金佳的眼问:“金佳,来上阳城做什么呀?” 许金佳露出小太阳般的笑容:“来给姐姐送别。” “出去一个月而已,年前便回来了。” “那也是一个月见不到啊。” 不止他们几个,许苏璃也来了,只不过她走得慢。 许意闲没想着让人送,出差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被伙伴们围着,她才恍恍惚惚明白。 出城,已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这次是出城,下次可能是出国,这次一个月见不到,下次可能一年半载。 交通缓慢,沟通不便。 每一次分别,都有可能是永别。 许意闲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寡淡了。 远处忽而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人们慌张逃窜起来。 “杀人啦!有疯子杀人啦!” “什么?”许意闲茫然。 第30章 疯子 变故生于刹那。 有火喷涌,如一条巨蛇,向许意闲袭来。 人们四散奔逃,偌大的上阳长街顷刻间空旷无比。 许意闲踉跄着倒退两步,却被人猛地向前一推,眼见着要扎在火刀上。 许金佳毅然决然地挡在许意闲身前。 “许意闲!我要你死!我要你为悠然偿命!” 许慧梅大吼着拔出滚烫的火刀,疯了般向许意闲砍来,许意闲根本躲闪不及,她看到了许金佳的血,脑子乱糟糟的。 许金佳晃晃身子,徒手冲上去打中了许慧梅的脑门。 火刀落地,已没那么红。 许金佳举起刀子,做了了结。 而他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倒在了地上。 许意闲仓皇抱起许金佳,要带许金佳去找大夫。 她踉跄跑着,许金佳很不舒服。 “我怕……”许金佳呢喃。 “不怕,金佳不怕。”许意闲苍白无力地安慰着。 太快了。 其他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待许慧梅奄奄一息地嚎叫:“许意闲,你必须死,我诅咒你……” 气息已然全无。 银子已不知跑去了何处,先前跟在许慧梅身后的孩子们也消失了。 郑清月揉揉眼:“是银子推的意闲。” “别管这些了,跟着意闲!”蒋如山吼道。 一众人将许慧梅的尸身撂下,慌忙跟着许意闲跑去。 蒋如山步子快,很快跟上:“意闲,你不能再跑了。” “得去看大夫。”许意闲失神地说。 “金佳不能这么晃!”蒋如山拦住许意闲,“我去找大夫!你先给金佳止血!” 许意闲跪坐在地上,搂着许金佳,两眼止不住地流泪。 许苏璃边跑边扯衣袖,扯出了布条,当她蹲下,看到许金佳的伤,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那不仅是刀伤,还是烧伤。 乌黑的一片。 许金佳回了一丝神,无助地流泪:“不想死,姐姐,我不想死……” 这话说完,许金佳死死睁着眼,是真的断气了。 蒋如山花了一刻钟,扛了大夫过来,大夫只看一眼,便摇摇头。 许意闲失声无言,两眼浑浊。 大家有很多话想说,他们也有很多事可做。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许金佳年纪尚轻,还不知晓人生是何滋味。 他不想死。 也不想看到许意闲死。 明明谁都不应该现在就死。 【起死回生丹,七天内有效,仅需一亿两银子。】 鸡贼系统顺势打起了广告。 许意闲晃晃脑袋,她想起主线任务三的奖励里便有一粒起死回生丹。 钱庄有了,长街也有了,接下来是获得十万两银子的净利润。 才刚起头,还差足足八万两。 之前损坏过大,修补等等,花费全算在成本里了。 “不,”许意闲攥紧拳头,“不是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旁人都当许意闲伤心过度,脑子一时不好用了。 许苏璃哭得差点断气,听到许意闲的话,哽咽着说:“有机会,就试,金佳还小,他说了他不想死。” 许意闲将手搭在许金佳的眼上,让他合眼歇息。 然后,她把许金佳抱起来,木讷地回酒楼。 其实已无多少力气,她咬咬牙,努力坚持。 众人不好一直跟在许意闲身边,只有许苏璃拽着许意闲的衣摆,边忍着哭劲儿边擦泪。 郑清月把蒋如山拽到无人的地方:“那小银子,听意闲说,来自丰县白螺堂,你可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白螺堂乃一小祠堂,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住着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我清清楚楚看到,是小银子推了许意闲,但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便和其他孩子一起消失了。” 蒋如山一愣:“我都没注意到他,当真如此?那咱们要赶快去找,我绝对轻饶不了他。” 二人在上阳长街附近找寻,没找见小银子的踪影。 许慧梅被管理街道卫生的人装进麻袋,扔去了乱葬岗。 这人自然认得许慧梅,嚣张,贪婪,乱葬岗是她的好去处。 蒋如山说:“我去丰县守着,你回去安抚意闲吧,明儿是不可能去青湖城了,我托人带话过去。” 郑清月点点头:“许慧梅绝对是蹲了几天了,意闲近日总爱在街上溜达。” “保险起见,我顺道去看看许慧梅的家人,最好是将他们送出上阳城。” 二人商量完,一个去了丰县,一个回到许意闲身边。 许意闲仔仔细细给许金佳包扎好,把许金佳放在自己床上。 许金佳的神情并不安稳,他直到咽气,都在害怕。 许意闲来回摩挲许金佳的手,人已有些魔怔:“不怕,金佳,你保护了我,我会让你活过来的,一定会。” 郑清月轻轻推门进来,便看到许意闲坐在桌前写写画画。 她以为许意闲在为许金佳祈祷,于是打算上前劝慰。 结果看到了比鬼画符还恐怖的东西。 “意闲,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许意闲头也不抬:“赚钱。” “现在想着赚钱?”郑清月感到匪夷所思。 许意闲直说:“赚银子买灵丹,给金佳吃。” 郑清月晃晃许意闲:“意闲,你是不是也疯了?这根本不可能,人死没有复生一说,你醒醒,不如想想怎么处置许慧梅一家。” 许意闲摇头:“是这样的,清月,你要帮我,我实在没有好办法了。” 郑清月不想过度刺激许意闲,只好问:“怎么帮?” “我只能拿得出一些灵丹妙药,价格奇高,你去帮我问问,谁愿意买……” 郑清月咬牙道:“好,我帮你。” 许意闲又说:“以及,长街和酒楼要做活动,要吸引人来。” 郑清月说:“我去找冯老板商谈,还有李叔,我们来办。” 许意闲说着说着就哭了:“只有七天时间,净赚八万两银子,清月,我要赚到八万两,你们让我赚吧,七天后让我还多少都可以,把酒楼卖了也行。” 会还? 郑清月注意到了这点。 她以为,许意闲或许真的有什么神奇法子,只是需要代价。 毕竟曾半身不遂六年的江远集,如今已自由自在地奔赴远方。 郑清月不能在这个关头打消许意闲的积极性,她知道,如若不顺着许意闲的心意去做,或许许意闲真的会疯掉。 人死,别离,皆是难以接受的事。 郑清月迅速转动脑子:“意闲,你有什么灵丹妙药,全写下来,作用、价格、时效等等,我让小二们抄下来,多抄几份,贴到外面。” 许意闲闭上眼,系统商店琳琅满目,治病的,有奇效的,甚至连变换性别的药都有。 非常贵,而许意闲要获得利润,就得卖得更贵。 “有打通任督二脉的,也有长期服用能增强武力的,清月,你有多少银子,现在买了,回头我再把银子还给你。”许意闲已经麻木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泪痕。 “我去凑银子,你别急,咱们有七天。” 当晚,许意闲按照郑清月的意思,罗列价目表。 郑清月去找了冯老板,说了活动一事,冯老板着急忙慌地想主意。 然后,郑清月回家,先把自己存的钱翻出来,有个一万多两,再把那些首饰卖掉,能凑出来两万。 家中自然更有钱,郑清月只能尽量去争取。 翌日,许意闲在柏竹长街摆起小摊。 丹药起价一万两千两,最高无上限。 无人问津。 这事儿只有郑清月知道来龙去脉。 郑清月下午过来,把两万两银子全投了进去,买了一粒没多大用处的修身丹,这丹药,可以增强体质,需长久服用。 许意闲坐了一天,从好友这儿赚到一万两,相当于白搞。 她又不能将银子赠与郑清月,系统鸡贼得很。 郑清月叹口气:“蒋二公子应当也有些积蓄,明儿我去找他,他去打探小银子的事了,到现在还没消息。” 许意闲的心一直忐忑,听到这话,强行抽出一些思绪:“白螺堂应当还有其他孤儿,你们让他们散话,就说金佳不行了,想见银子一面,有话说,银子若听到了,会露面的。” 郑清月点头:“小银子当真在意许金佳?那他若知晓自己害死了金佳,岂不是……” 许意闲呵呵笑道:“劣根如此,我不会放过他。” 柏竹长街和酒楼的生意虽说水涨船高,但短时间内,很难获得许意闲想要的结果。 隔了一日,蒋如山来了,他只能拿出两万两银子,其他全拿去投生意了,一时半会回不了本。 有,好过没有。 许意闲看着蒋如山,心中不是滋味:“蒋二公子,你又帮了我一次。” 蒋如山没在这个时候说起婚嫁,他重重拍拍许意闲的肩:“我听清月说了,不论如何,这七日,我要帮到你。” 如何帮? 上阳城不乏有钱人。 蒋如山想了想,说:“意闲,你要先将灵丹妙药的神奇之处表现出来,别人才会信。” “那样会加大成本。”许意闲摇摇头,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做生意的,难道不懂?意闲,什么都不付出,干等着货物卖出去,是不可能赚到大钱的。” 许意闲低声说:“我不想把更多人扯进来,我已经欠的够多了。” 然而现在,谁不知道,上阳城的许大老板,突逢意外,人已经疯了。 竟然开始倒卖灵药,谁晓得是真是假。 第31章 玉坠 许意闲已然乱了分寸,被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束缚了思路。 蒋如山的语气极为严肃,几乎到了质问的地步:“许意闲,你的目的是什么?” “救金佳。”许意闲抬眸看着蒋如山,她怯懦,她心惊,她仿若一只无头苍蝇。 “为什么救?” “金佳因我而死,我欠他的。” “若金佳因为其他意外而死,与你无关,你还会不会救?” 许意闲愣住了,答案虽已浮现于脑海,但她实在说不出口。 蒋如山替她说了:“我懂你为何不想欠别人了,不过,既然你的首要目的是救金佳,就必须撇开其他顾虑,其他有的是时间还,但对许金佳而言,只剩五天了。” 郑清月好说歹说,从家中凑了五万两银子过来,她看见蒋如山一副长辈模样,上去拍了一下蒋如山的后脑勺:“别充老大了,谁没个脑子不好使的时候。” “大概因为,我也觉得金佳不该就这么……”蒋如山苦笑,“意闲如今还差六万两银子利润,单靠她在上阳城的产业,怕是五天内凑不到,当然,保不齐哪天生意火爆,唉,罢了,不说这个,咱们还是好好想想办法吧。” 郑清月点头:“咱们先前太急了,这两天慌慌张张,光想着获得利润,没仔细想其中的巧招,其实咱们可以先凑个八万多两银子,然后从意闲这儿买下最便宜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碗粥,我想,这个任务便达成了。” 蒋如山恍然大悟:“对啊!那咱们退货?” 许意闲揉揉太阳穴,也觉得自己太仓皇了:“交易达成,成本已经付出了,若你们拿回那四万两银子,我不仅没有获得利润,还亏了两万两,变成需获得十万两净利润。” 郑清月说:“家中无多少现钱,我求奶奶、求母亲、求爹爹,连叔叔婶婶都求了,才凑到五万两,而且是要还的。” 许意闲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有泪打转。 “还差一万两银子。”蒋如山道。 “冯老板应当会借吧?意闲,你先前花十万两银子买下了杏儿镇的柏竹酒楼,前不久还治好了冯老板的心病,怎么说他也是个有钱的主,嗯,我去问问。”郑清月说去便去。 蒋如山捏捏下巴:“意闲,你确定这个法子能过关?” “没问题的,我一开始只想着赚钱,思维全固定在易物赚钱了,唉,生意人一贯的思维,连你们也被我影响。” “我们无碍,知道你前途无量,不会少了我们什么,”蒋如山把手撑在桌子上,身子略微前倾,神情十分严肃,“意闲,你依然要卖给我们货真价实的东西,你想想,有什么你没花钱拿到手的东西?尤其是你在许家时便有的金银首饰,定然都是上好的饰品,而且是你家人赠予,对你而言,相当于零成本。” “他人赠予……”许意闲从系统仓库拿出一对戒指和一块玉坠,“只有这俩是别人送的,对戒是我的传家宝。” “那就这块玉坠。”蒋如山说着,要上手去拿。 许意闲下意识把手盖在玉坠上面。 蒋如山停下动作,收回悬空的手:“怎么了?” 许意闲极小声地说:“玉坠是定情信物。” “什么?” 许意闲甩甩脑袋,将杂七杂八的思绪甩出脑海,她把对戒和玉坠都推到蒋如山面前:“一起吧。” 她不想选。 “也行。”蒋如山把宝贝们拿起来,细细打量。 这两样东西,单拿出来卖,都不止八万两银子。 “意闲,玉坠只有一半。” “我知道。” 另一半,在遥远的北疆。 那儿风雪交加,纯白色笼罩了一切。 “啊嚏!”江远集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抹了把脸,瑟缩着身子说,“我怎不知北疆的冬天这么冷?” 萧横撇了江远集一眼,像在看废物。 高文东说:“还不到最冷的时候。” 路与山也跟着叹道:“就这,我媳妇还穿露腰的衣服在外面跑呢。” 江远集抬头,认真地问:“会冻坏肚子的,你们难得一直在一起,不打算要孩子么?” 路与山摇头:“正因两人都在奔波,才无法考虑这些,扯远了,唉,我担心她难受,又不是没难受过,她不听我的,有媳妇儿太惨了。” 母胎单身高文东仰头看石窟。 木头男萧横说:“确实挺惨的。” 江远集弱弱发言:“难道不是应当听夫人的话么?” 母胎单身高文东低头看火堆。 木头男萧横说:“应互相尊重。” 路与山兴冲冲地坐到江远集身旁:“你看看,谁说自己没媳妇的,这不是挺上道么。” 江远集的私事只有高文东一人清楚。 按性格而言,江远集更喜欢和高文东相处,这样会很有做大哥的感觉。 所以当他确信自己能恢复后,拜托许苏璃写信,找到了高文东。 江远集之所以不说他的私事,是因为,他的这场亲事,他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说出来等着被笑话么? 堂堂骁骑将军,竟然追不到姑娘…… “快说说,你这几年有没有艳遇,我快好奇死了。”路与山缠着江远集问。 江远集拍开路与山:“一边玩去。” “我不,我媳妇现在不理我,我要和你们玩。” 江远集头大:“那你去练兵。” 路与山挠挠头,出去了。 高文东说:“当年咱们一伙人逃的逃,散的散,没把握住机会,实在对不住边野百姓,尤其是,如今他们依然相信咱们,愿意跟着咱们,我每每想起,皆感激涕零。” 萧横说:“飞云不在,咱们什么都不是。” “此次行动起来,大汉绝对会派那蛮人将军来攻打咱们,据说他们有一种火炮,能快速喷出炮弹,但是对使用者的伤害极大,若是咱们能搞一些,加以改良,想必会比大汉强得多。”江远集在地上草草描绘出火炮的模样。 高文东摇摇头:“那东西来自郭族,咱们买不起啊,一把就要一百万两银子,而且还要人家肯卖。” 江远集莫名想起家中的小富婆,微微扬起嘴角。 不知小富婆,有没有变成大富婆。 许意闲在天黑之前,正式和郑清月、蒋如山、冯老板做了一笔交易。 四人皆十分忐忑。 路人看到他们,会停下脚步打量,发现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摸摸脑袋,一脸疑惑地走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主线任务三达成,奖励已入库。】 【温馨提示:提现额度限制已全面解除,签到系统升为Lv2,每日签到可获得一万两银子,每签到五天,可随机免费获得一件系统商店内的商品。】【主线任务四:在上阳城外开一家店,获得净利润一千两银子。】【任务奖励:一万两银子,一条当地权贵人脉。】 【主线任务四达成,奖励已入库。】 【主线任务五:在青湖城开一家新店,经营一个商圈,获得净利润一万两银子。】【任务奖励:十万两银子,一座钱庄。】 【主线任务五达成,奖励已入库。】 【主线任务六:在除上阳城、青湖城之外的三座城池内,各开一家新店,各经营一个商圈,各获得净利润十万两银子。】【任务奖励:一百万两银子,各城各得一座钱庄,各城各得一条权贵人脉,并可免费指定获得三样系统商店内的商品。】一串儿系统音从许意闲的脑海中溜过。 许意闲逐渐瞪大了眼,她万万没想到,她能一次性完成三个主线任务。 郑清月扯扯许意闲:“怎么样?达成了吗?说到底,你这到底是什么?奇奇怪怪的。” “成了!”许意闲抱住郑清月的手,打断了郑清月的猜疑,她激动道,“收摊!去救金佳!” 许意闲走着走着跑了起来,她一路跑到柏竹大酒楼三楼房间,推开门进去,看到床上脸色灰青的许金佳,一颗激动的心陡然一沉。 她坐到床边,把起死回生丹喂许金佳吃下。 药物起效需要时间。 许意闲攥紧许金佳的手:“金佳,怪我,都怪我,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伤害了,你快醒过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冯老板没来掺和。 郑清月和蒋如山站在门外看着,一颗心揪起来。 系统让他们接受了不符合常规的设定。 他们相信许金佳会好起来。 “姐……” 青灰色已渐渐褪去。 “我在,金佳,我在。” “等我长大,能不能……” 许意闲一个劲点头:“能的,能的,只要你好起来。” 许金佳慢吞吞地说出后半句。 “嫁……给……我。” 许意闲一顿,她方才竟胡乱应了。 许金佳淡淡笑了笑:“值得。” 成为戏子,挡下一刀,一切都变得值得。 许金佳明明是个孩子,可现下看来,又不像个孩子。 许意闲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快,连许金佳身上的伤疤都不复存在了。 许金佳仍活着。 仿佛虚晃一枪。 许意闲静静看着许金佳,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可她,大抵已心有所属。 许意闲不知道命运在折磨谁。 第32章 心意 【忘情水,能忘却一切感情,仅需十万两银子。】 系统可谓趁火打劫。 忘却一切感情? 许意闲在系统商店扒到商品忘情水,点开详情,上面详细写着,被使用者,会失去对使用者的所有感情,且渐渐忘却使用者,未来亦不会对使用者滋生新的感情。 亲情,友情,爱情,一概全无。 这便意味着,一旦许意闲给许金佳喝下忘情水,他们便立刻形同陌路。 系统提示往往挑在最合适的时刻。 许意闲感到头疼。 不管怎样,许金佳才刚恢复,许意闲揉了揉许金佳的脑袋:“今晚回丰县吗?”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许意闲点点头,收拾东西,带许金佳回了丰县。 郑清月与蒋如山也一道去了。 郑清月担心许意闲的状态,蒋如山则要继续找银子。 当晚,许意闲已经睡下,外面响起敲门声。 许意闲把门打开,看到抱着枕头的许金佳。 许金佳怯懦地说:“想和姐姐睡。” 许金佳的个头长得飞快,人也有往壮汉发展的趋势,他快要赶上许意闲高了,外加上许金佳今天那话,许意闲实在无法把许金佳当普通小孩。 在这个朝代,多的是十来岁便成亲的人。 许金佳自幼多灾多难,父母没得早,被亲戚踢来踢去,后来又独自生活,每一日,都是苦行。 见的多了,人自然会成熟。 许金佳可怜巴巴地问:“不可以吗?姐姐,我会乖的。” 许意闲说:“金佳,你太小了。” “若能再小一点就好了。” “我是说……”要如何说? 许金佳歪歪脑袋:“姐姐,你之所以觉得我麻烦,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 “没。” “你心里若没别人,只会把我这话当做童言无忌,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许意闲张张嘴,她被许金佳说中了,她无话反驳。 许金佳又说:“你答应了等我。” 许意闲默然不语。 “姐姐,被刀子砍中,特别特别疼。”许金佳露出纯真的笑容。 “你在学江远集。”许意闲忽而道。 “有吗?”许金佳依然天真。 仿佛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想伪装成天然无害的羊,钻进羊群。 许意闲让开一条道,许金佳钻了进来。 许意闲看着许金佳蹦蹦跶跶地跳上床,她坐在床边。 脑海中是许金佳青灰色的身体与黑褐色的伤痕。 她无法对许金佳狠厉。 许金佳便是看中了这点。 于是愈发为所欲为。 许意闲无计可施。 “睡吧。”许意闲给许金佳盖好被子,她就这么坐着。 许金佳没再作妖,闭上眼休息了。 许意闲想起她第一次见许金佳,他正趴在戏班子外面的石墩子上唱小戏,她把许金佳带进戏班子,让师傅辨别天分。 许金佳在挣扎,许意闲那时拿出一颗糖,笑着对许金佳说:“乖乖听话,姐姐给你买更多糖。” 乖乖听话…… 这点确实像极了江远集。 许意闲忽然摸不清,许金佳究竟是真情实意,还是恶意假扮。 挡刀一事,清清楚楚就在眼前。 许意闲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非要一个人纠结这些烦心事。 莫不是真像许金佳说的,她因为心中有人,所以才格外在意其他人的心思。 许意闲挠挠头,愈发烦躁。 第二天,许意闲顶着黑眼圈,早早去了小吃街,去做巡查工作。 蒋如山火急火燎地找到许意闲,俩人去了无人的地方,蒋如山说:“银子上钩,被我关起来了。” “关着吧,这事没必要着急。” 蒋如山摇摇头:“金佳曾在白螺堂生活过。” 许意闲愣住了。 生活在白螺堂的孩子,为了活下去,会偷、会抢、会骗……无所不用其极。 “他说他有一间土房,父母虽不在了,但好歹能生活。” “我四处走访,得知金佳来自杏花村,父母因为沾了毒,早早死去,他在几家亲戚那儿住过,后来被卖到丰县一家赌场做小厮,说是小厮,唉……”蒋如山叹了口气,“金佳并非十三岁,他早年营养不良,长得慢,被你养着后,明显长得快了。” 许意闲沉重地坐到凳子上:“那赌场,原是一家戏楼吧?” “对,你知道?” “只知那戏楼出了事,死了很多人,之后丰县便没有戏楼了,我钻了空子,拾起戏楼这一营生,开店当日还有许多妇人来投诉呢。” 蒋如山没想到还有这种关联,再次重重叹了口气:“金佳已有十六岁,男人十六岁长得正快,你看着吧,下年他绝对要比你高了。” “十六岁。”许意闲重复一遍。 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到了花季雨季。 许意闲的心搅和在一起,十分不好受,又不好跟蒋如山说。 毕竟蒋如山也有那个意思。 许意闲招摇惯了,从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如今,有好感的人走了。 烂桃花却一朵接着一朵。 蒋如山说:“金佳偶尔救济白螺堂,那些小孩儿的生活比过去好了一些,不过仍是无家可归,或者说,有家不能回。” “嫖赌毒没一样好的。” “以前还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现在没了,据说杏花村隔几天就死个人,快成鬼村了。” 许意闲想起李吉祥的话,知道杏花村的混乱,但如今结合蒋如山的话,反倒想象不出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蒋如山不便过多占用许意闲的工作时间,况且他也有生意要忙,最后说了两句:“金佳救你不假,他一无所有的时候遇见你,把你当成了全部,但他欺骗你、利用你也不假,怎么说呢,两者皆有,意闲,你自己定夺吧。” 蒋如山并不知晓许金佳对许意闲的心意,只知许金佳确实在意许意闲。 许意闲点头应下,送蒋如山出门。 而后,她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历经苦难的人,会把拯救他的人,当做全部。 许意闲虽苦过,但完全没到许金佳那个地步,亦没到江远集那个地步。 她不知道,她简简单单地伸出手,给他人造就了多大的麻烦。 许意闲告诉自己,不能胡思乱想。 既然已知许金佳的底细,并且明确知晓自己不会和许金佳在一起,那么,她所要做的,只有感恩罢了。 或许可以帮许金佳资助白螺堂的那些孩子们,不让他们为了一点点钱做杀人帮凶。 或许可以替许金佳惩治过分的亲戚。 许意闲往白螺堂跑了一趟,那些孩子一见到她便散了,显然已认得她。 祠堂无多少人供奉,许意闲买了些饭菜,放在供台上。 不知不觉走到红河卖场,卖场热热闹闹,倒显得外面寂静。 许意闲想起江远集在这儿的一举一动,想起他说的割掉不久的舌头。 银子当真无可救药么? 他如何没了舌头,又为何三番两次为许慧梅卖命? 许意闲苦笑,她唯一想明白的是,难怪银子会喜欢许金佳。 他们原都是苦命的人。 许意闲把这些杂事告诉了郑清月,郑清月说:“我早看许金佳不对劲了,总黏着你,会耍心机让你宠着他,这感觉,和江远集一个样。” 许意闲点头:“我也觉得像江远集。” “江远集不是这种人吧?”郑清月想起骁骑将军的故事,又想起江远集白嫩的长相,“他长得像这样的人。” “远集不是这种人,他故意哄我玩的,若说他是什么样的人,说不清,很复杂,甚至有些极端。” “故意哄你玩儿……”郑清月不知说什么好,“你们真有情调。” “别闹,”许意闲说,“金佳耍心思让我在意,这我能理解,跟做生意差不多,只是他骗了我,而我此时知道了真相,我要怎么办?” 郑清月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许意闲叹了口气。 “意闲,我问你,”郑清月最终看向许意闲,“你如何打算的?成亲乃人生大事,看你不像准备孤独终生的人,你喜欢谁?要和谁成亲?是否有共度一生的觉悟?” 许意闲没吭声。 郑清月说:“咱们这个年纪,就是思考这种大事的时候,不矫情,意闲,你一定要想好。” 许意闲问:“你怎么想?” “我没遇见喜欢的人,”为了给许意闲做个榜样,郑清月只好说说理想型,“理想状态下,我的意中人必然是位大英雄,我们可以成亲,可以不成亲,但一定要志同道合,携手走遍天下,共度一生一世。” “理想状态下,我不求那人有何成就,也不求他大富大贵,心理健康即可,唯一重要的是,我和他要无话不谈,不需要志同道合,能每日说些有的没的,已然足矣。”许意闲学郑清月,也简单说了下理想型。 郑清月淡淡道:“这不就是江远集?” “啊……” “哦,”郑清月又说,“忘了,江远集为人极端,心理并不是很健康。” 许意闲只好实话实说:“好吧,我确实和江远集无话不谈,你被软禁那几日,我和江远集宛如一对小姐妹,整日黏在一起。” 郑清月挠挠头,发现了盲点:“意闲,你的择偶标准里,有没有固定性别?” 第33章 伪善 许意闲白了郑清月一眼。 郑清月舒了口气:“你现在无非是想确定自己对江远集的心意,江远集走了有些日子,你有想过他吗?” “想过。” “都想些什么?” “吃过的苦,享过的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许意闲模棱两可地答。 郑清月一听就明白,这是什么都想了的意思。 她接着问:“有没有想过他是否喜欢你?” “想过他为什么喜欢我。” “没差别,”郑清月有一丝好奇,“为什么?” “我给了他希望,这是起点,我懂他,这是终点,过程漫长,便不细讲了,除了我,基本无人能做到这些,我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郑清月点点头,上前揉了揉许意闲的脑袋:“你就是想太多啦,顾忌也多,道理你明明都明白。” “人太复杂了。”许意闲叹道。 “其实,只要你不排斥和江远集肢体接触,也不排斥与他建立家庭,天天围着油盐酱醋,其他便都不是问题。” 许意闲不止不排斥肢体接触,还曾因为兴奋失眠过。 这只有江远集可以。 至于油盐酱醋,他们初识第一天,不就已经这样了吗? 许意闲忽而举起右手,挡住眼:“清月,我想哭。” “啊?怎么啦?” “他曾问我,报复许慧梅和许悠然,是不是比他重要,我没回答,算是默认了,所以他做了决定,决定重回他的世界,”许意闲说着说着真的哭了,“呜哇,可是夺回许家、为奶奶报仇,本来就很重要啊,他不该这么问的,他就这样把我丢下啦。” 郑清月只能任由许意闲哭。 有些事,不是不明白。 只是躲来躲去,从不愿直接面对。 当许意闲终于承认自己的心意,那人却把她丢下,跑去了遥远的地方。 但郑清月知道的是,许意闲已经选定了江远集,那么许金佳,必然只能让路。 郑清月轻轻抚慰许意闲的后背,待许意闲吸吸鼻子,止了泪水,她道:“感恩不代表要完全听从恩人的意愿,那是道德绑架,而许金佳也不能再伪装下去,这对他、对你都不好,你要妥善应对,再一个,意闲,你必须要帮许金佳解决难题,许金佳至今还与白螺堂的孩子们有联系,我想,他肯定是在意的。” 一共三点,许意闲全记下了。 “至于你和江远集,一个忙着做生意,一个忙着做英雄,这不冲突,待你的生意做到全国各地,还怕他区区江远集跑远?” 许意闲想起江远集曾提过的支援,暗自在心中做了决定。 她的的确确要将生意做到全国各地。 然后,拿所有的积蓄,支持江远集。 要快…… 刀枪无眼,必不能将一次别离,变为永别。 自在郑清月这儿嘤嘤哼哼理清思路后,许意闲重新做了人生规划。 比以往更宽广,意义也更重大。 其他的,一概不该成为她的绊脚石。 许金佳照旧去戏楼营业,兢兢业业地讨好顾客,只是晚上,还是要赖在许意闲床上。 着实肆无忌惮了些。 “姐姐,你不睡么?”许金佳眨眨眼,一脸天真地问。 许意闲在看书,她想等许金佳睡着后,去江远集房间凑活一晚。 “你睡吧。”许意闲毫无感情地敷衍道。 许金佳坐起来,曲起双膝,将脑袋搁在上面。 许意闲以为他有话要说,遂淡淡看着许金佳。 然而,许金佳只是静静坐着。 竟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制。 许意闲无法,只得提起别的:“银子回来了,你想见他吗?” “让他去死。”许金佳说。 许意闲着实一愣,这实在不像许金佳能说出的话。 “他很喜欢你。” 许金佳极轻蔑地笑出声。 许意闲问:“你先前,曾对银子说了什么?” 许金佳掀开被子,跳下床,似乎一瞬卸去所有伪装:“你都知道了,何必问。” “你要做什么去?” 许金佳打开房门,背对许意闲,说:“连你也要丢下我。” 说罢,便大步离去了。 许意闲听不出许金佳的情绪,她愣了片刻,忽而着急忙慌地追出去,外面空空荡荡,寒风凛冽,已什么都看不到。 “金佳!”许意闲到处去找,惊动了宅子中其他的人。 许苏璃见许意闲穿着单衣便出来了,忙回去给许意闲拿外褂。 郑清月问:“怎么了?” “我明明没说什么,但金佳知道,我全知道了。” 郑清月拍拍许意闲的肩:“你什么都写在脸上,他看出来不奇怪,你先穿上衣裳,我和张叔、李叔出去找。” 许苏璃给许意闲披上外褂:“我顺道去金佳房里看了一眼,他把他存的散银子带走了,平日都大摇大摆地放在床头的。” 许意闲缓缓蹲下来,捂住脸,哽咽道:“我没有丢下金佳,只是不能……” 她说不出来。 仿佛此刻说出口,便是赤裸裸的拒绝了。 火刀入腹,始终印刻在许意闲眼里。 “阿姐,你和金佳到底怎么了?自从金佳恢复后,这几日,你一直躲着金佳,金佳也奇奇怪怪的。” 许意闲道:“大概是,明白不值得了吧。” “什么不值得?”许苏璃越听越晕。 “平白拿命换我一命,不值得。” 许意闲说得有气无力,但她实在无法将其变成值得。 “这谈什么值不值得?人若死了,两手空空,换来的东西全都握不到手上,金佳是太在意你了,在意到当时根本没想着如何如何,只希望你活着。” 许意闲摇摇头:“我还不起。” 许苏璃越听越迷惑:“所以说,你们到底怎么了嘛?” 许意闲闭口不谈。 “金佳让你还什么了?” 许意闲拉拉许苏璃的衣摆,让许苏璃也蹲下:“金佳不是小孩子。” “今年确实长得快。” “他十六了。” “啊?”许苏璃惊道,“所以他赖着你,是因为他想要你?这……这不是无耻么,啊,不对,这到底怎么回事?” 许苏璃不常过问许意闲的事儿,一向是许意闲指明方向,她按照这个方向走就是了。 可今日,许苏璃满脑子问号。 许意闲磨了半天,终究把与许金佳有关的事儿讲给了许苏璃。 许苏璃的嘴巴张得老大:“啊……这,阿姐,你为什么总摊上有心机的男人?幸好你不是花心的人,不然得被他们玩得团团转。” “我又不傻。” “是啊,不傻,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一个许意闲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 当真不知晓答案吗? 许意闲蹲得脚麻,她扶着许苏璃站起来,然后把许苏璃也一并拽起来,目光已然凛冽:“咱们去白螺堂。” 白螺堂不关门,天冷,孩子们瑟缩着身子团在一起。 许意闲轻手轻脚叫醒一个孩子,拿出一些铜钱:“认得许金佳吗?” “钱太少了。” “我不缺钱,你先告诉我有用的信息再说,不会少给你。” 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岁,却已学会讨价还价。 那孩子说:“大哥给我们一人发了一点银子,然后走了。” “去哪儿了?有说吗?” 小孩摇头,伸出手,向许意闲讨要银子。 许意闲一想到,许金佳也曾这样讨生活,心里蓦地痛了一下。 最初,她只把许金佳当成赚钱工具,压根没往深处去打探工具的过往。 这完全没必要,毕竟,许意闲不是慈善家。 到底是她太会伪装,总将善良美好的一面表露出来。 她不自知地骗了江远集,亦不自知地骗了许金佳,甚至,当初或许还骗了蒋如山。 不该伪装的。 可是,不伪装如何做生意。 哪里有生意人,会完全遵循内心的想法。 许意闲仍然只给了那小孩铜钱:“信息太少。” 小孩冷哼一声,收了钱,又缩回去睡觉了。 许意闲出来,对许苏璃说:“我有一个想法。” “有眉目了?” 许意闲摇头,她说:“从今往后,为人处世,我要以本心做人。” 许苏璃没明白:“阿姐,你莫不是被金佳刺激到了,他骗你,是他有问题,又不是你有问题。” “我确实有问题。” 许意闲回到家,那几位毫无收获的伙伴已坐在院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丰县这么大,不好找。 何况,许金佳若想躲,哪儿都能躲。 郑清月见许意闲两手空空地回来,叹了口气:“唉,你们也没找到。” “不找了。”许意闲说。 郑清月看到许意闲眼中的平静如水,一下子明白了许意闲的意思:“苏璃,许金佳大致带走了多少银子?” “至少十两。” “饿不死。” 许苏璃担忧道:“真不找了?” 李吉祥也说:“若金佳不去戏楼了,你岂不是还要重新捧角儿?” 许意闲说:“把戏楼改成酒楼,和杏儿镇的规格一样,我过几日要去青湖城,之后还要忙其他城的生意,张叔,李叔,这个家,要靠你们守着了。” 走出上阳城,走向全世界。 这才是许意闲当下真正想做的事。 散会回房,郑清月跟着许意闲一道进了许意闲的房间。 郑清月大咧咧地坐到书桌上,晃着脚丫:“意闲,你怎么打算的?照你的性子,说走,大概明日便走了。” “果然清月最懂我,”许意闲笑了笑,“首先,我要在白螺堂附近建一座免费学堂,收留家庭困难的孩子,给孩子庇护,教孩子自力更生,然后,明儿我去杏花村一趟,把曾虐待金佳、卖掉金佳的混蛋全收拾了。” “我也去,估计蒋如山也想去。” “没事儿,反正咱们要多带一些保镖。” 第34章 荒诞 翌日,杏花村。 许意闲、郑清月、蒋如山三人大摇大摆地来到村口,便衣保镖们早已散去各处。 不巧的是,今日下起连绵细雨。 路上没什么人,蒋如山说:“他们这儿有一个巨大的地下赌场,一开始是本地人建的,当时圣上大力打击嫖赌毒,赌场开在城里,特别容易被封,后来富贵了一些人,这些人金盆洗手,外地人趁虚而入,导致杏花村本地人不仅不能赚到钱,还赔进去不少东西。” “我记得,蒋家便发源于此。”许意闲说。 蒋如山点头:“祖坟都在这儿呢。” 进了村里,只有少数人在劳作,比起杏仁村红红火火的菜厂,杏花村仿若一个破败的废墟地。 然而,两个村庄,仅仅隔了一条河罢了。 河上有一座石桥,连接了两个村子。 他们一路来到地下赌场,依然冷清。 蒋如山说:“赌场大不如前了,但沾上赌瘾的人,一辈子都戒不掉,他们会在这儿沾染上其他东西,然后被主办方榨干所有。” “如今的主办方是谁?”郑清月问。 蒋如山摇头:“起初是丰县赌场的老板,后来,闹出了事,老板也死了。” 说起丰县那间打着戏楼旗号的赌场,四年前还红火着。 许多人沉迷其中,被压榨而不自知。 也有些单纯去找乐子的,不赌,看得清,甚至能混上个赚钱的职位。 然而,某一日,两个富人为了争夺一件宝物,打起来了。 宝物站在一旁天真地问:“为什么不可以一起呢?” 哪有共享宝贝的道理,两个富人各出老千,又各被揭穿,恼羞成怒,打着打着,散了银子,于是越来越多人加入战斗,桌椅物件扔得到处都是。 小小的宝物悄然退出乱局,无人注意到他,于是他走到后厨,连后厨的人都去凑热闹了,他拿起两个火把,扔去了前面。 一个接一个,烈焰四起。 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打红眼的人甚至直接扭成一团滚进火海。 他们的大脑早被荼毒,完完全全坏掉了。 老板喊着救火,没人理。 火势越来越大,他只好先逃命。 但他没看到身后有人,脑袋狠狠挨了一下,倒地的瞬间,被大火吞噬。 这场火是外面的人灭的,不然大火蔓延,整条街都要完蛋。 却无人关心火从何而来,在那些外人看来,赌场没了才好,或许天干地燥,这些没脑子的玩意儿玩出花来,自燃了。 怎么说的都有,全是讽刺。 细节是蒋如山从白螺堂那群小孩儿嘴里打探出来的,东拼一句,西凑一句,这些拿钱办事的孩子,唯独在这件事上吞吞吐吐。 可能是一个人主导,也可能是一群人,总之,无辜的孩子们从火海逃了出来。 尽管无家可归,但至少自由。 许意闲招摇地进去,要找人赌,她把一袋银子放在桌上,一些欠债无数的穷人扑了过来。 许意闲摆摆手:“我要和有钱人赌。” 能在赌场混有钱的人,多是些恶人,赚恶钱。 但杏花村的赌场内没有有钱人,那些干瘪的穷人眼睁睁看着银子,地下无比昏暗,油灯堪堪只在四方各放一个,许意闲四下看去,恍若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郑清月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行不通,引不出来主办方。” 许意闲蹙眉:“会不会根本没有主办方?” 倘若杏花村的生意依然红火,那他们今日所见,便不该是这副模样。 蒋如山打探一圈,回来道:“居然只有这几十个人,算上村里其他人,统共不到一百。” 并非想象中的荒淫。 许意闲想问,谁认得许金佳,可转念一想,这名字是她取的,她连许金佳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但总归要问。 “银子放这儿了,我有事要问,”许意闲拍拍桌子,大声说道,“敢问诸位,近年发生了多少卖小孩还账的事儿?都是谁家的孩子,若说得清,对我大有帮助的,再加银子。” 一时无声。 依然在地下赌场混生混死的人,一半多不仅卖了孩子,还卖了妻子、丈夫、父母,凡是能卖掉的,他们必不会留下。 而另外一批没卖孩子的,他们没有孩子。 许意闲当即怒了:“难不成你们所有人都做尽了恶事,此时皆不敢说了?” “你谁呀?”一村民反驳。 接着,更多人发出疑问:“就是,你管得着?” “老子的东西,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挑事儿的滚。” 许意闲一行仅仅正常地进入一座赌场,但对于这些习惯于生活在黑暗中的赌徒而言,许意闲的出现格外突兀。 杏花村已三四年没有富贵的外人来这儿了。 许意闲扭头看向郑清月:“清月,如今圣上依然禁止嫖赌毒,对不对?” “赌,毒,的确不行,这嫖……”郑清月知自己这是说多了,忙收嘴,“这帮人聚众赌博,衙门一抓一个准。” “那咱们今日便把他们全抓了。” 那帮赌徒一听:“杏花村都这样几十年了,从没有人管过,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凭什么多管闲事?” 许意闲招呼便衣保镖们进来,然后对赌徒道:“若放在平日,我自然不管,但如今,被我碰上了,那我不得不管。” 一阵混乱,竟有支撑不住的,当场便咽气了。 这儿已是一座废弃的赌场,但这些无事可做、丧心病狂的赌徒聚在一起,赌场又再度燃起生机。 他们三个回到地面,杏花村的田不少,可惜基本卖不出去。 毕竟无人想在杏花村安家。 除了少数正常家庭的土地上生长着作物,其他地皆荒着。 路边草丛,甚至有被啃烂的白骨。 蒋如山在前面倒着走:“我本以为今日会有一场恶战,特意把脑子带上了,没想到居然这么草率,原来一家赌场,没有老板也开得起来。” “金佳是何时被卖去丰县的?”许意闲问。 “我没说吗?哎,可能忘了,”蒋如山挠挠头,“四年前过去的,比白螺堂那些孩子晚一些,据说金佳到那戏楼不久,戏楼便没了。” 郑清月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戏楼是金佳烧的?他有心机,长相又比实际年龄显小,极容易蒙骗人。” 许意闲停下脚步,看向前方,正要开口,看到蒋如山身后冒出来一只手:“小心后面!” “啊?”蒋如山被拽住了脚腕,仰面摔进土沟里,滚了一身泥。 “吃……”土沟里干瘪瘦削的老人艰难出声。 蒋如山摔到老人腿上,直接把老人的腿坐断了。 许意闲从系统商店买了个包子,递给老人,老人捧着热包子慌乱地啃了几口。 “救救我……”老人仰头看天,“救救我们。” 没啃完的包子陡然落地,老人睁着眼,带着渴望,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比在漆黑赌场看见赌徒一命呜呼骇人多了。 许意闲头一次怀疑脚下的土地,惊恐道:“咱们到底在哪儿?” 无人能答。 保镖们按照吩咐,把一众赌徒打包,送去了上阳城的衙门。 他们三个走到村口,准备过桥去杏仁村时,看着杏仁村一派祥和的光景,竟都迈不动脚了。 “回去看看吧。”许意闲说。 郑清月和蒋如山同时点头。 一看才知,一些个许久无人打开的房门中,躺着无助的老人。 有些老人尚能勉强维生。 有些老人,种不了田,家中亦无年轻人,生活变得一塌糊涂。 也有一些,睁着眼,死在了床上。 当赌徒搬空了家,将无用的老人扔下,这些几近百岁的老人,便没了支柱。 许意闲感到阵阵干呕,被这一荒诞的光景,骇得满目漆黑。 “眼下只有一个法子能让我好受些。” 蒋如山疑惑地看着许意闲。 郑清月却已明白了。 那些荒废的土地,那些无助的老人,以及所有想正常活下去的人,其实都是资源,若加以利用,必能双赢。 许意闲大手一挥:“我要买下这个村子。” 蒋如山表示赞同。 “去找村长?”郑清月提议。 搞笑的是,转了一圈,问了人,并没有村长。 杏花村像被世界遗弃的孤岛,被一条河和一大片树林困在了世界之外。 既然找不到村长,许意闲只好找系统了。 系统办事效率极高,仅仅一刻钟功夫,杏花村所有的土地均归许意闲所有,至于杏花村的原主人们,获得了银子,并任他们去留。 有些人走了,有些人留下。 一个驼背的妇人说:“我家闺女在城里忙生意呢,我得在家等着。” 这位妇人独自生活,吃穿用度皆不愁,她说,一年前她还不是这样。 一问才知,这位竟是孙荷香的母亲。 许意闲随口向妇人打探了一下赵百合,老妇人唏嘘道:“被她爹和哥卖去做苦力,听说从楼上摔下来,摔死了,工地赔了一点儿钱,那父子俩拿到钱便跑了,怕被追债。” 许慧梅当日随口一提,竟是真的。 许意闲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世道不公吧。 杏花村不能就这样放着,许意闲先去找江远航商量了一下。 江远航一听许意闲承包了一个村子,还是那阴森诡异的杏花村,忙竖起大拇指:“弟妹牛啊,菜厂如今已规格完整,正常运行,扩大规模不成问题,除了种菜养猪,咱们还可以种果子,杏花村那边都是树,适合树木生长。” 许意闲捏捏下巴,觉得有道理:“大哥,如果这样搞的话,你忙得过来吗?” “还真够呛,说起来,下任村长,村里想让我当来着,我也想试试。” “祝贺祝贺,那我让孙荷香回杏花村管理运营,她现在挺有本事的,坏心思也少了,你也多帮衬帮衬。” 江远航点点头,说起别的:“话虽如此,但三媳妇显然不想和远强过了,远强废了一条腿,整日浑浑噩噩,我都看不下去,虽说他那是报应。” “真过不了,就散了。” 江远航本想许意闲出出好主意,没想到许意闲直接让他们散了,只好不提。 孙荷香起初听说让她回杏花村做村长一事,浑身抗拒,差点哭了。 许意闲只得再次向孙荷香说明现状。 杏花村,已非原来的杏花村了。 来年杏花开的时候,杏花村也将繁荣起来。 许意闲不知许金佳能否看到。 第35章 钱庄 许意闲在前往青湖城的路上,听到一些传闻。 说是朝廷忽然开始征兵,怕是有仗要打。 那些个无名、无业、无住房的流浪汉,全被抓到一个地方集训,一看就是未来送去前线做炮灰的。 蒋如山道:“据说是郭族进献了一些火炮,虽说威力极猛,但对使用者的损害非常大,朝廷招募流浪汉,应当是让他们做火炮兵。” “岂不是不把流浪汉当人?”许意闲略感愤怒。 郑清月说:“有吃有住,这些流浪汉已经很满足了,咱们上阳城倒是没多少流浪汉,反倒是流浪孤儿比较多,假若战争持续多年,那些孤儿可能也会成为前线的炮灰,幸好意闲把这事儿解决了。” 火炮,战争,到底是十分遥远的事。 青湖城与上阳城皆在大汉东侧,东边有汪洋大海,蛮人若想从西方打过来,需得漫长时光。 但许意闲无法不在意,北疆在大汉的西北方,江远集在那儿。 而朝廷中已有一位蛮人大将军,和数位和官,没道理突然征兵。 除了那些流浪汉是被抓的,征兵事项仍在正常运行。 莫不是在朝廷看来,重现人间的飞云将军才是贼。 许意闲愈发担忧江远集的状况,便问:“这火炮,可有卖的?” 系统比蒋如山先吭了声。 【现代兵器打包售卖,应有尽有,数量繁多,仅需一亿两银子。】蒋如山摇摇头:“我只听说郭族有,但郭族很小,直属朝廷管理,不太可能卖火炮吧。” 一亿两银子,许意闲要在系统签到将近三十年才能获得。 何况这不是贵不贵的问题,她若搞出一堆现代化设备,必定会破坏世界的平衡发展,搞不好,能直接玩成世界末日。 “好吧。”许意闲收起遐思,掀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 已不是一望无尽的平原,偶尔能看到几座小山。 若再往西,便全都是山了。 许意闲一行人花了一日,在晚上抵达了青湖城的柏竹大酒楼。 酒楼灯火通明,热热闹闹,外面的柏竹长街也人来人往,看上去不像生意不好的样子。 一群小厮出来欢迎:“大老板来啦!” 一听这话,许多权贵出来欢迎,仿佛皆与许意闲相熟。 “哎呦,许大老板,好久不见,你看,更漂亮了。”青湖城太守自来熟地往许意闲跟前凑,别人也没觉得奇怪。 许意闲心道,原来这就是系统奖励的人脉。 太守姓蒋,和蒋如山一个姓,见许意闲不怎么搭理自己,又跑到蒋如山跟前,要认蒋如山当儿子。 蒋如山先前在青湖城跑东跑西时,这蒋太守可从未露过面。 许意闲去账房看了近日账单,在她完成主线任务四后,收入勉强涨了一点。 人来人往,热情洋溢,却没几个掏钱的,也没几个掏得起很多钱的,在这地方,钱难赚。 且越往西,情况越差。 到那时,城与城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名声也越来越难传。 若许意闲脑子没坏,她应当先往正北发展,在京都站住脚,继而向东,占领沿海地带。 结果倒好,苦哈哈地在西边砸银子。 歇了一晚,许意闲一大早去了钱庄。 郑清月有自己的打算,蒋如山被蒋太守灌了不少酒,太阳晒屁股了,还没醒来。 钱庄仅有两人打理,去看库房,竟连一枚铜钱都没有。 许意闲问打杂的:“这钱庄,开了多久了?” “不记得,好像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却荒废成这副模样,系统果真鸡贼,想必直接把一废弃钱庄划到了许意闲名下。 钱庄不止可以储蓄,还能借款,其中借贷方面是钱庄赚钱的大头。 钱庄无人来储蓄,没有银子,便没人来借款。 压根没有资金可流动。 许意闲坐在前台,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长街与酒楼已正常运行,好歹没赔,但这钱庄,既然到手了,怎么着也要利用起来。 先让人们存钱,然后再以低利息借给穷人,以正常利息借给富人,有借有还有储蓄,钱庄便能运营起来。 穷人的穷,要有一定标准。 许意闲画出申请表,乍一看像贫困资助申请表,实则要还的。 不过还款期限和利息皆很宽泛。 至于穷人借钱做什么,许意闲还得亲自引导。 蒋如山顶着寒风进来,鼻尖都红了,他搓搓手:“不好意思啊,意闲,蒋太守那酒,实在是太烈了,我现在还头疼呢。” “无妨,你又不是我的手下。” 蒋如山闷不做声。 “按生意来说,是客卿,按个人来说,是朋友。” 蒋如山又变成活蹦乱跳的大狗子,他先听许意闲说了一遍构想,继而点评道:“尽管如此,仍要花些精力,激起人们的购物欲。” “也是,节俭惯了的人,即便有钱了,也未必会花钱。” 许意闲见过各式各样的营销手段,让没有需求,变得有需求,里面的玄妙,她仅知晓一些皮毛。 蒋如山道:“咱们可以卖一些新奇玩意儿。” “也可以,”许意闲捏捏下巴,“也可以做一些噱头,例如七夕节,男人必须要买胭脂送给女人,反正只要说的人多了,做的人多了,那这件事,自然而然会勾起许多人的购物欲,甚至会演变成不得不买。” “这也太惨了吧。”蒋如山作为男人,甚是不理解。 “有的是更过分的,生意人嘛,想一套是一套,别人做什么赚钱,就都跟着做这个赚钱,你信不信,咱们的生意再做大一些,街上会出现其他连锁商店,直接粘贴我的经营模式,当然,这个模式并非我独创,使用无可厚非。” “扎堆……”蒋如山灵光一闪,“对啊,意闲,咱们可以暗中开几家小店,能让人效仿赚钱的那种,那样,岂不是会有很多人学。” 许意闲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他们各自铺开一张宣纸,拿起笔,开始商讨细节。 郑清月半下午过来,一进来便脸色凝重地说:“意闲,没跑了,皇帝要打北疆,说是北疆之地,有人非法建了一个军队。” 许意闲慌忙问:“你专门去打听这个?” “我是去看征兵的,女人进去只能做煮饭婆,我不会煮饭,想着去都去了,便多打听了几句。” 蒋如山惊讶道:“郑清月,你要从军?” 郑清月摆摆手,敷衍道:“女人的事,你别管。” “从军算哪门子女人的事……”蒋如山嘟囔一句,在两位姑娘的怒视下,怯懦地闭上嘴。 许意闲来回踱步,越走越急,最后索性又坐下:“不行,我必须要知道江远集在做什么,他怎会站在大汉的对立面?因为那蛮人将军?那他要做什么,攻占京都吗?” 一串疑问冒出,打乱了许意闲的营销思路。 她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 郑清月提议:“可以写信寄过去,不过不一定寄得到手中。” “亲眼所见最佳。”许意闲说。 蒋如山问:“意闲,你要去北疆么?生意一事,我可以请冯老板过来把关。” “不,不行,我还什么都没有。” 郑清月说:“意闲,你继续按照你的步子走,即使真的打起来了,少不了花银子,这样吧,反正我想出去看看,过几日,我先去找我大表哥,仔细打探清楚江远集的过往,写信告诉你,然后我再去北疆看一看,你我保持联系。” 许意闲点头:“我一定要给你包一个大盘缠。” 任务安排下去,许意闲先在青湖城的大桥上摆了一个小摊,卖各式各样的彩粥,隔了几日,又推出彩茶,甜的、咸的、辣的……应有尽有,既解馋,又解渴,各有各的味道,也各有各的作用。 且价格实惠。 过往的路人多会过去瞧一瞧,然后买一碗。 “这茶还有奶香呢,这是什么茶?” “奶茶。” “鲜奶和茶叶一起煮?” 许意闲毫不吝啬地把制作法子告诉好奇的路人,谁问她都直接回答。 不久,青湖城有了第一个像模像样的彩粥铺子,生意出奇的好。 也有不少想开铺子、想尝试新鲜东西的人,但手上没钱。 许氏钱庄这时喊话:“凡年前借款之人,三年内免利息。” 青湖城就一个钱庄,还是废弃的。 但止不住有人好奇。 去了才知道,真金白银,明晃晃地在库房摆着。 于是越来越多人开起了彩粥铺,也有开其他铺子的,总之赚钱的有,花钱的也有。 到时候,质量上等的店铺自然会妥善地活下去。 至于青湖城许氏钱庄的第一笔存款,是许意闲存进去的,她给钱庄提供了启动金。 郑清月与她大表哥联系上,通了信,然后去西南找她的大表哥了。 许意闲的钱庄顺利开始第一步,接着是第二步。 穷得很的人,没读过几本书,不会做生意,多数人只会种地,还有少数,跟师父学了手艺。 有手艺的人,可以帮别人做工,也可以自己营业。 种地也能赚钱,只要肯花心思,哪怕不建菜厂,也能有不少收成。 许意闲掏钱请了几位先生,让这些先生们下乡教创业,教管理,教经营,不求所有人都大富大贵,但怎么说也要动起来才行。 就像那钱庄,摆在那儿,不去理它,屁用没有。 一旦走上流程,日日夜夜积累,青湖城的许氏钱庄,也能像上阳城的许氏钱庄一样,获得不菲的收成。 第36章 卫和 许意闲正在账房看账,见蒋如山进来,放下账本,道:“蒋二公子,我准备明日启程,去万鹤城,你如何打算?” 蒋如山拉开椅子,坐到上面,没吭声。 许意闲接着说:“过年不回上阳城了,家中冷清,你若是回上阳城,代我向苏璃说声抱歉。” “我在上阳城也无亲人。” “也是,”许意闲想起忘恩负义的蒋家,“既然如此,你随我一起,还是怎样?万鹤城离北疆极近,说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蒋如山苦笑道:“意闲,你认准了江远集,对不对?” “倒也未必。” 说不准北疆美人多,某人先一步变心了呢。 蒋如山叹了口气:“既然我是许氏的客卿,理应为许氏产业出一份力,这些日子,在你这儿学了很多东西,我想先帮你往北发展,如果收获可观的话,上阳城东边与南边也可以交给我,这些地方均比西北方富裕,应当比往西北发展简单。” 许意闲着实感到意外,她以为蒋如山仍会跟在身边。 没有死缠烂打,也不再选择陪伴。 蒋如山用行动给了许意闲答案。 这样便好,或者说,这样最好。 许意闲点头笑道:“我相信蒋二公子的能耐。” 蒋如山也笑了:“说句不太恰当的话,倘若许老太太未离世,咱们如约成了一家人,我可能会成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整日在家中闷着,绝对想不到,我蒋如山有一日,也能走出上阳城,甚至能走向全国。” “若一切如常,我手中便只有许氏钱庄和上阳长街,确实,有苦难,才会有挑战,咱们走到今日,已十分不易,”许意闲敛起情绪,有一下没一下地捏自己的手指,“可惜的是,奶奶并非寿终就寝,她在无尽痛苦中陷入长眠,我每每想起,皆会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我也窒息其中。” 一只大且暖的手覆盖在许意闲的手背上,蒋如山轻轻拍了拍:“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人死不能复生,人活着,要珍惜。” 许意闲的鼻子倏然变酸,她抬眸看着蒋如山。 蒋如山失去了母亲。 这份失去亲人的痛苦,世上万万人,每一日都在重演。 许意闲点点头:“珍惜当下。” 蒋如山收回手:“许慧梅当初只想着把你嫁给贫苦家庭,她没仔细打探过江远集的底细,当然,那时也无人能知晓江远集有这本事,或者说,正因他有本事,才在战场上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他曾是大英雄,此次重现人间,依然能成为大英雄,意闲,这是天注定的事,注定你俩是有缘分的人,人生苦短,你莫要错过。” 大英雄会受伤。 大英雄,也会死。 “要快……” 扩张经营,最花的是银子。 许意闲给了蒋如山一张一百万两银子的银票,作为蒋执行官的初始资金,倘若蒋如山真是个有本事的,一百万两银子,足以蒋如山在三年内将许意闲的柏竹酒楼和柏竹长街开到大江南北。 蒋如山有的是时间,许意闲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一日又一日,没有尽头。 又仿佛,今日便是尽头。 蒋如山在年前收纳了一批能人志士,做起了人事管理,又花了三个月时间进行开发培训,完善连锁经营程序。 然后在大汉一〇一四年夏,分别在以上阳城为中西的北部、东部、南部经营了数十个连锁商圈。 远超许意闲预想中的速度。 而此时的许意闲,在万鹤城做起了别的生意。 她没在万鹤城开酒楼,也没开小吃街,这儿地广人稀,城池很小,人也少,做这门生意,需要多花心思。 许意闲的心思已全部扑向别处。 五月份,郑清月来信说:“我们已确定飞云的位置,近日准备启程,听说朝廷的第一批队伍抵达北疆边境后,和飞云他们打了一仗,飞云方损伤惨重,但这皆是道听途说,待我亲眼见到,再寄信给你。” 许意闲急得几天睡不着觉,万鹤城内也有许多流言。 说是那乱贼飞云只会舞刀弄枪,被一炮轰飞了脑袋。 要不是命大,早死了。 倘若江远集真是乱贼,许意闲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把江远集拉回来。 只是许意闲以万鹤城为根据地,东奔西走数月,所得知的真相,并非如此。 万鹤城内的蛮人越来越多。 分派到各地的和官也越来越多。 而那郭族才有的火炮,许意闲已在许多蛮人手上见过。 无非是,如今未发生乱子。 可倘若有了乱子,手上只有刀剑的汉人,要如何拼得过蛮人? 六月份,天开始热了,万鹤城的早晚仍要多披一件外褂。 郑清月的信件和许意闲秘密聘请的郭族先生一同抵达许意闲的住处。 那郭族先生,将近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仍然俊美。 先生姓许,与许意闲同姓,正是因为这个,老先生才愿意远赴万鹤城。 郑清月在信上说:“流言莫信,大汉军队虽已抵达北疆,却是做火炮试炼的,人们常听到炮火声,以为边野地带发生了大事。” 除此之外,竟无其他消息。 好歹说一下江远集…… 许意闲揉揉太阳穴,笑了笑,苦味弥漫。 再过两个月,就是一整年没见了。 许卫和老先生随便转了两圈,回来告诉许意闲:“咱们需搬去无人之地,倘若在这把动静闹大了,咱们皆吃不了兜着走。” 许意闲点点头:“先生,您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老先生轻笑:“倘若战争能还回来我的母亲与姐姐,我倒真的希望那飞云小将军,能将蛮夷全灭。” 许意闲搬去了北疆一地势奇特、无人居住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小村庄,取名为哈拉村,没什么特殊含义。 哈拉村住了上百人,一大半是老先生的帮手,还有一部分,跟着许意闲跑东跑西。 许意闲看着老先生手中的改装武器,比火炮要小许多:“先生,这个可能用?” 老先生摇头:“威力太小。” “快过冬了。” 时间过得飞快,许意闲着急。 主线任务六也早已完成,任务七、任务八、任务九皆是任务六的进阶版,需要许意闲在各个城市开连锁店。 任务九即全国连锁,计划已经制定,只需稳步推进。 许意闲有预感,任务九结束后,系统会再次进行升级,或许会开通支线任务,或许会有更多奖励。 让许意闲称霸宇宙都不为过。 老先生摇摇头:“急不得啊,急不得。” 许意闲只得作罢,按照老先生的吩咐,去各地搜寻购买老先生需要的材料。 一旦投入批量生产,许意闲手里的银子只会哗啦啦地流出去。 就这,仅仅半年,老先生已耗费了许意闲将近三百万两银子。 事情在来年四月发生了转机。 一批蛮人军队大摇大摆地进入北疆,要和大汉军队会和。 飞云带领一众骑兵,扫了这批蛮人军队的粮,把这些人困在了边野。 结果倒好,叛贼名号算是被当今圣上名正言顺地发下来了,大汉军队为除叛贼,救回同盟,正式向叛贼飞云发起战争。 火炮架上肩膀,逐层向前推进。 郑清月来信说:“大表哥要带我撤离,我不愿,我骑上马,拿了弓箭,与飞云一道去了前线,许是意闲你那玲珑丹真有奇效,飞云连挨了三炮,几近咽气,却在翌日醒来,伤口也有痊愈之势,可惜我临行前,没向你讨要保命的丹药,只有两粒修身丹,哈哈哈,罢了,意闲,你那儿怎样?不妨寄些肉过来,我想吃肉了。” 一封内容并不完整的信,仿佛在刻意隐瞒什么。 许意闲强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兀自呢喃:“边疆野兽颇多,牛羊遍地,怎会没有肉吃呢……” 缺粮食?不可能,若缺,郑清月会明明白白写出来。 可惜?可惜什么来着? 许意闲这次失声大哭,难怪郑清月有空写信,难怪郑清月想吃肉,想来郑清月也是身受重伤,天天只能吃些清淡的。 系统商店有灵丹妙药,但许意闲不可能给每个战士都准备一粒起死回生丹。 哪怕起死回生了,依然要再次奔赴战场。 许意闲跑去找许卫和:“先生,我等不了了,我要去边野。” 老先生厉声道:“去做什么?平白送死吗?” “我的好友,和……”许意闲说不出口,“我重要的人在边野,我不能看着他们送死。” “许意闲,我以为你心中是有大道的人,才愿用尽毕生学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研究武器,我希望的不是几个人不死,我希望的是,所有人都不死。” 明明手中拿着最凶残的器械,却希望所有人都不死。 许意闲从没有这个觉悟。 “我救不了所有人,”许意闲使劲摇头,“我能救一些,嗯,能救我在意的人,只要他们没断气,我就能救回来。” 老先生把许意闲按进椅子里:“别傻了,战争打响,没谁能幸免于难,哪怕是你,哪怕你拥有通天的本事,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 第37章 将至 许卫和作为郭族人,自然不姓许。 他的母亲也不姓许。 许卫和曾名赫连文,是赫连家旁系的庶子。 赫连在郭族是个大姓,每一代赫连家,都有上百个孩子诞生。 许卫和的母亲姓刘,乃大汉的公主,风风光光出嫁,没过几年,母妃娘家倒台,被夫家卖去郭族,当做物品简简单单交易了。 被卖过来的,还有一个小女孩。 许卫和出生后,一直不受下人待见,母亲不知所踪,只有比他大上五岁的姐姐在身边。 姐姐照顾他吃,照顾他睡,还会给他讲大汉的故事。 许卫和一张嘴就是大汉官话,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姐姐”。 姐姐偶尔会提起自己的父亲,说他高大威猛,说他英勇无敌,若是不忙便好了,若是不忙,她和母亲就不会被私自卖掉了。 后来,姐姐稍大一些,模样出众,被赫连家的人带走了。 没几个月,竟成了许卫和的后祖母。 哪怕是个孩子,也懂得什么是恶心。 可正因他是个孩子,他什么都做不到。 当姐姐的亲生父亲终于突破重重难关,来到郭族时,妻女早已殒命,只留一个半大的男孩,尚与妻子有关联。 许卫和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他抓住男人的衣裳,紧张地脸上冒汗。 男人放了一把火,带着许卫和回了大汉。 多年以后,赫连一族已有数人来到大汉,成为和官,许卫和带着满身学识,重新回到郭族。 这一次,他忍辱负重,学习了郭族许多先进知识,也见过不少西方大陆的东西,时间会淡忘一切,早无人记得他许卫和,曾是一名赫连家狗都不如的庶子。 许卫和身上流淌着郭族的血,亦流淌着大汉的血。 哪儿都沾得上边,又哪儿都站不住脚。 索性不做这世间人。 许意闲摇头盯着许卫和,从许卫和那郭族特有的眉眼中,看到了另一面愁容:“您姐姐的父亲,姓许?” 许卫和点头:“对。” “尚在?” “在,年纪大了,脑子不好用了,他一辈子痛恨家人,痛恨赫连家的人,他没把恩怨扩大到两个部族,但我知道,其实他有时,是恨的,只是若这样恨起来,那他就没什么不恨的了,”许卫和苦笑,“我也是这样。” “您是混血,无论支持哪方,看上去都是错的,何况您两方都不喜欢,在这样的情绪下,您选择了和平,我自认不如。” “还是那句话,”许卫和说,“真打起来了,无一人能幸免。” 许意闲默然不语,她还什么都没有。 边疆地带,打一仗,能停战两三个月。 一是飞云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使用迂回战术。 再一个,大汉的火炮也不是无限供应。 火炮逐代升级,一代比一代轻便,一代比一代对使用者的伤害低,大汉已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大量训练正式的火炮兵。 入冬后,哈拉村极冷,许卫和的手冻烂了,但他仍日日夜夜地努力。 “快了,真的快了。”许卫和说。 该备什么材料,已有详细清单,许意闲负责购置。 有些,就连郭族都买不到,许意闲亲自坐船,往西方大陆跑了一趟。 一来一回,竟足足花费半年。 好在大汉改革武器的速度,并不比许卫和快。 许意闲花光了银子,带了大量材料回来,还高价买了一些其他武器。 许卫和见了许意闲,满脸笑容:“成了!这次是真的成了!就连你这样柔弱的姑娘都能使用!对使用者毫无损伤!” 许意闲也露出笑容:“这儿还有重枪,从西方买的,花了我不少心思,您不妨接着研究。” 许卫和满口应下,他也曾在西方待过,只是那时,西方还没有这么先进的东西。 他感叹道:“许小姐眼界过人,必能成大事。” 许意闲摇摇头:“多久能造出第一批?” “三个月。” “有多少?” “一万。” 许意闲惊讶极了:“难怪要三个月,可以,可以,我很期待。” “说起来,不知你还有多少银子,这两年我虽埋头苦干,但也知银子如流水,花得极快。” “银子不必担心,”说起这个,许意闲还挺自豪,“许氏产业日日高升,不怕咱们没银子。” “若被朝廷知道……”许卫和担忧道。 这是一个死局,哪怕许意闲再能赚,一旦被朝廷打压,那她便什么都没了。 如今,竟确确实实和江远集站在了一条道上。 “无碍。”许意闲只能这么说。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北疆边野,又到了落雪的季节,一日比一日冷,恍若世界即将终结。 郑清月已能下地走动,但不能骑马,她每日与其他后勤一起,给伤员上药包扎。 柳清河曾来劝过几次,劝不动,最后索性任由郑清月如何,反正他不走,更不可能回上阳城,在杏儿镇的说书生意算是彻底没了。 若他回上阳城,首先要被自己爹娘揍死。 毕竟做什么不好,非带着表妹出生入死。 今儿出了大太阳,柳清河来后面看郑清月,郑清月心情非常好,坐在木墩子上给伤员们哼歌。 柳清河听了半晌,歌声戛然而止,他倏然惊醒。 郑清月站到柳清河跟前:“想什么呢?” “没。” “真没?” 柳清河见郑清月已不如从前一般像个野人,只好老实回答:“不知你是不是长大了,总觉得,文静不少。” “还不是因为疼。” 柳清河不好说什么,便问:“许意闲来信了?” “对。” “这小妮子也是奇人,啧,早知当初套套关系了。”柳清河捏捏下巴,觉得自己亏得很。 郑清月淡淡一笑,想起许意闲信中的“将至”。 大汉这次攻得猛,一改昔日轻枪,全换成了重枪,一天下来,使用者不死也残了。 江远集命队伍后撤,他与萧横一道,在大汉军队周遭迂回打探。 萧横说:“好多打空了,大汉这是想自损么?” “不对,”江远集没在队伍中看见蛮人,“萧横,咱们绕到队伍后面看看。” 需得隔开极远的距离,才有可能安全绕到后方。 这难不倒江远集与他的千里马。 大汉此次派出的军队人数不多,全是步兵,扛着大炮,缓慢地逼近飞云军团,离得近了,前面一排放出大炮,胡乱砸去。 待飞云军团快速撤退,他们便收起大炮,再度缓慢前进。 “奇怪,后方也无蛮人。” 江远集皱起眉头:“不妙,咱们不断撤退,把西蛮入境的路口给腾出来了,这帮蛮人怕不是近日便全部潜入北疆。” “必须派人守着,不能再后退了,”萧横扯住缰绳,让马停在江远集面前,“飞云,你怎么看?” 江远集摇头:“不行,大汉上一次使用的火炮,射程极远,威力也大,想必已大量生产,到了蛮人手中。” 要么放弃。 要么拼命。 可拼命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就在江远集陷入两难境地,想着就是死,也要拉上更多蛮人垫背时,后勤有了重大消息。 江远集正在营帐里苦思冥想,烛火已经燃尽,帐中一片漆黑。 后勤队长跑进来,乌漆嘛黑地对着空气说:“禀报将军,我方收到一万把轻火炮,如今正和粮食堆在一起。” “什么?”江远集的声音在后勤队长背后响起。 后勤队长猛一哆嗦,出了一身冷汗。 江远集厉声问:“当真是火炮?什么来头?” 后勤队长急忙摇头:“不知,有一封信,给您。” 江远集点燃灯,接过信封,手中一顿,觉得这未署名的信封极其熟悉。 打开一看,果然熟悉,那是他的字,是他留给许意闲的信。 “山海皆远,江湖勿念。” 足足三年未见,只听说那上阳城的许姑娘,把生意做到了全国各地。 从未听谁提起,许姑娘玩起了枪。 江远集把信塞进信封,放在烛火上,点燃了。 随后,他痛苦地搓搓脸,道:“把火炮拿来,给我看看。” 后勤队长搬来一箱,江远集打开箱子,看到里面极其轻便的火炮,愣了一下,拿起来,发现比他的长柄尖枪还要轻。 至于威力,只能明日再试了。 若大晚上的来一枪,便如“狼来了”的故事一般,第一次搞,能引起大乱子。 江远集左看看,右看看,发现箱子上有一个“和”字,和平?他摇摇头,愈发不知该作何感想。 “去把高文东、萧横他们叫来,我有要事相谈。” 此时,西方蛮人已集结完毕,正等着月圆之夜过去,便大举进入北疆,直捣大汉京都。 各地和官也多多少少有一批手下和一些火炮。 翌日,天亮,晴空万里,湛蓝无云。 大汉军队继续向前推进。 这时,一批飞云军骑马驰来,仿佛不畏生死。 炮火连天,却是大汉军队节节败退。 江远集仍握着他的长柄尖枪,向前奔去。 很快,黄昏到来,却不是红霞。 云都拢在一起,逐渐变得漆黑。 高文东大叫一声:“不妙!飞云!你回营帐!” 江远集抬头看天,随即怒喝一声:“进攻!” 第38章 重逢 霎时电闪雷鸣,天地色变。 北疆天气,诡异多端。 江远集强忍着恐惧,浑身是汗,但他拽住缰绳的手,仿佛没了力气,尖枪也将落地。 忽而一股清香靠近,与战火硝烟截然不同。 江远集抬眸,循着香气看去。 原是姑娘家家的味道,难怪如此沁人心脾。 但江远集笑不出,他拉住许意闲的马,骂道:“你来做什么?!” 许意闲轻笑:“飞云大将军,现在倒是有力气了。” 江远集不想听许意闲胡说,他紧紧攥着缰绳,要将许意闲的马扯回去,力气极大,差点把许意闲搞得摔下马。 许意闲说:“我会用枪,也会骑马,你莫要担心我,我自不会像你一般跑在前头,倒不如说,你赶紧把那些人解决了,咱们都能轻松。” 江远集完全没觉得哪儿轻松了。 他快气炸了。 “你去后面,不,你过来。” 江远集把许意闲拽到自己身前,单手将其锁在怀里,铁甲碰撞在一起,在这冰冷的暮秋,并不舒服。 电闪雷鸣依旧,江远集如今却只有一个心思。 他得赶快解决这仗,不然他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气死了。 当初郑清月想入军,江远集什么都没说,算默认了。 可许意闲若说她要从军,哪怕只是在营帐当个没什么用的将军夫人,江远集怕是都会气得上房揭瓦,心肺胀痛。 高文东看到随之而来的郑清月:“郑姑娘,好些了?” “嗯,养太久了,出来活动活动。” 路与山凑过来:“郑姑娘,刚刚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头?竟能让飞云不怕打雷,奇也怪哉,今日准能赢。” “复仇的。”郑清月淡淡扔下这么一句,鞭子一挥,骑马回她原来的位置。 她来前面,只为了把许意闲送过来而已。 暴雨倾盆落下,那些个重火炮居然一个个都哑火了。 江远集直接带兵冲向西蛮入境的路口,那虽不是唯一入口,却是唯一的大道,果然已有一些侦察兵过来。 那些个蛮人侦察兵一见江远集,举起弓箭向这边射过来。 江远集紧攥缰绳,盯着飞来的箭矢,抬手横扫,只用尖枪便挡住了敌人汹涌的攻势。 侦察兵无法,撂下一句狠话,逃了。 是蛮话,许意闲听不懂。 江远集这才折返,与其他将士一并把大汉的火炮兵给围了起来。 即使在这个关头,那些火炮兵依然无动于衷,靠近了才知,他们竟全部双目无光。 “不妙!全体撤退!”江远集大喝。 火炮兵的躯体开始扭曲,他们脸上展露诡异的笑容,仿若见到了光。 幸而飞云军退得够远,大汉的火炮兵们咬舌自爆,有无数蛊虫飞出。 这些蛊虫被刺骨雨水冲刷,很快没了生息。 高文东绕到江远集身旁,道:“西蛮人竟用咱们大汉人做蛊,可真够丧心病狂的,飞云,你说如何?” “凤蝶蛊。”许意闲轻声说道。 “嫂子,你认得?”高文东问。 许意闲点头:“那不是西蛮的蛊,是正北方郭族的蛊,我有幸在西方大陆看过表演,凤蝶蛊的子体怕冷,却不会死,待温度回升,必浴火重生。” 凤蝶蛊表演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将蛊虫扔进火海,这些虫子会迅速生长,在火海中展开翅膀。 它们的翅膀红得耀眼,如传说中的凤凰。 “嫂子当真是见多识广,不愧是大汉第一富商。”高文东竖起大拇指。 许意闲接着说:“若想彻底杀死凤蝶蛊,需将蛊虫放进绞肉机中,彻底碾碎,所以,麻烦并没有结束,还得劳烦将士们收集蛊虫,且要确保一直在低温环境中进行。” 高文东头皮发麻地看向江远集。 江远集的脸色始终低沉,仿若北疆最高的雪山,冷得要人命。 “飞云……”高文东此时竟暗戳戳地希望他们大名鼎鼎的飞云将军以后戴全脸面具,这样便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了。 江远集未吭一声,扯出马鞭,狠狠一甩。 许意闲被晃得匐在马背上,她虽不惧生死,但绝对不想被马摔死。 黑夜降临,天仍落着雨,细如牛毛。 曼达村的村民听说飞云回来了,纷纷出来看。 却无人敢打搅飞云。 “这……如此阴森,当真是飞云将军?”有人小声议论。 “那匹战马和半脸面具骗不了人。” “和飞云一起的姑娘是谁?” “莫不是……” 江远集一路驭马奔至自家小院,然后强硬地把许意闲拽下马,扔在木屋正厅的地板上。 许意闲疼得皱眉。 江远集关上门,只有淡淡星光从缝隙渗透进来。 许意闲情不自禁后退:“你要干什么?” 江远集逼近许意闲,蹲下来,卸去了许意闲身上的铁甲。 雨水浸泡的衣服,早已皱巴得令人极其难受。 江远集仿佛魔怔了,把手搭在许意闲肩上,忽而整个人静止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许意闲知江远集是十足极端的性子,她此次忽然出现,怕是引起了什么不好的后果。 然而,她之所以冲上前线。 仅仅因为,要打雷了。 太长时间未见,许意闲已不知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但总归要试一试。 毕竟她曾是某人心中唯一特别的那位。 许意闲倾身向前,贴到江远集的铁甲上,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亦不知该说什么。 中间横亘着名为“时间”的深渊。 江远集忽而推开许意闲,跑出去了。 许意闲跪坐在地上,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她在恐惧,面对如此陌生的江远集,她的心中生出十分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半个时辰后得到应验。 江远集已脱去铁甲,打开门,将许意闲抱起,带去了厨房。 厨房内有一木桶,足够容纳两个成年人。 许意闲又好死不死地在这时打了一个极其响亮的喷嚏。 这一折腾,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许意闲被洗刷干净,裹上厚厚的棉衣,放在了椅子上。 待江远集也收拾妥当,她昏昏沉沉地几近晕过去。 一股浓郁的姜味扑面而来,许意闲晃晃脑袋,再次沉入混混沌沌的梦境。 梦里只有灰色和黑色不断交缠。 “啊。”许意闲的嘴唇被烫到,猛地惊醒了。 世界仍然昏暗,她看着那一大碗姜汤,索性两眼一闭,装晕。 许意闲并没有因此逃过喝一大碗姜汤的命运,江远集竟直接掐开她的嘴,生生连姜带汤给许意闲灌了进去。 热气蒸腾,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温暖起来。 许意闲的嗓子在冒烟,她猛烈咳嗽两声,江远集陡然掐住她的脖子,差点儿将她掐断气。 见许意闲不迷糊了,也不咳嗽了,江远集这才放开许意闲,去锅边又盛一碗,自己慢悠悠地喝完了。 许意闲本以为江远集脑子坏了,然而江远集自己喝姜汤的时候还知道吹凉,可见江远集的脑子没问题。 所以,有问题的是自己么? 许意闲蜷缩起来,自嘲地笑了笑。 半晌,江远集靠近许意闲,正想把许意闲抱起来。 许意闲吓得一激灵,带动整个椅子,向后摔去。 这自然难不倒江远集,只是江远集扶正椅子后,整张脸都黑了。 江远集抱起许意闲,一脚踢开椅子,力道之大,竟直接将椅子踢散架了。 许意闲的心猛地一颤,仿佛散架的不是椅子,而是她。 江远集黑着脸把许意闲抱到床上,翻箱倒柜老半天,把所有被褥全铺在床上,可他依然烦躁,仿佛觉得不够软,或是不够厚。 “够了。”许意闲说。 离开许府已有多年,许意闲早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连西方大陆的天桥都睡过,她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 江远集反倒更生气了。 许意闲自己站起来,脱掉棉衣,爬到床上。 江远集仍原地站着。 北疆的暮秋的确不容小觑,许意闲又淋了雨,躺下后,立刻再度被灰黑席卷,她困在梦境中,丝毫感知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江远集从衣柜中找出一件质地还算可以的衣裳,借着窗外微光,用力一扯,将其扯成整齐的布条。 然后,他爬上床,先捆住许意闲的手,再捆住许意闲的腰,最后捆住许意闲的脚,将其结结实实固定在木床上。 这时,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梦外却是有边有际的束缚。 待日月轮转,太阳升起,许意闲倏然惊醒,喘着粗气,头上冒汗,浑身无法动弹。 好半天,许意闲才缓过来,惊讶地发现自己被某人丧心病狂地给捆住了。 “江远集!你是不是有病!” 许意闲使出浑身解数吼了这么一句,陡然间丧失所有信念。 她喜欢的是,无话不谈的伙伴。 不是这般蛮横不讲理的野人。 仿佛三年奔走,全都喂了狗。 江远集推门进来,冷冷扫了许意闲一眼,确信许意闲没什么需求,又关上门,出去忙活了。 区区束缚,自然拦不住许意闲。 但许意闲如一条死狗般赖在床上,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 第39章 同行 午时,江远集端饭进来,先放在了桌上。 许意闲没有一丝要起来的意思,尽管脑袋已不如昨夜那般昏沉。 江远集解开绑在木床那端的绳子,把许意闲硬拽着坐起来,而后死死掐住许意闲的脸,几乎要渗血。 “看来还没想明白。”江远集说。 许意闲被掐住脸,根本说不清话,她目光躲闪,压根不想对上江远集的眼。 江远集强行把许意闲扳过来:“吃饭了,要我喂你,还是自己吃?” 许意闲张张嘴,江远集稍稍松手,许意闲猛地挣开江远集的钳制,冷声道:“江远集,我来北疆,不单单为你,你放开我,咱们再无瓜葛。” “你心中还有别人,呵。”江远集只听到了这句。 许意闲皱起眉头:“我知你不喜我来北疆,也不喜欢我多管你的事,现在我不管了,要走了,还不能如你的意么?” 江远集摇摇头:“你确实不该来北疆,但你现在已经来了,我不可能放你走,不可能把你交给别人,世道凶险,危险处处存在,我只有亲眼看着你,才能确切地保证你的安全。” 如碎碎念般在许意闲的脑海中晃荡,许意闲无法理解:“所以说,你既然担心我的安危,又为何不顾及我一丁点儿感受?” 明明毫不冲突。 可捆绑在身上的绳索,如毒物般,逐渐渗入肌肤,钻进心脏。 江远集没回答许意闲的问题,他把许意闲抱到椅子上,解开了许意闲手上的束缚:“吃饭。” 是瘦肉粥,香气扑鼻。 许意闲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江远集坐在小桌子对面,静静看着许意闲,似乎只要不看着,许意闲便会消失不见。 “你做的?”许意闲忽而问。 “啊,”江远集回神,“嗯。” “下次可以多放点香菇。”许意闲淡然说着,仿佛已不介意江远集那些强硬的手段。 江远集别别扭扭地挪开了视线。 许意闲抬眸笑问:“想起什么了?昨晚么?” 昨晚可全都看见了,也全都摸过了。 江远集又把视线转过来,大大方方地看着许意闲。 看来真被许意闲说对了。 许意闲说:“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有些本事,保护自己不成问题,甚至可以保护你,莫说那玲珑丹,金佳被许慧梅杀害那次,我亦将金佳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提他作甚。”江远集不耐烦地打断许意闲。 “我的意思是,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因为我打乱步伐。” 江远集勾勾手中的绳子,仿若威胁般道:“我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许意闲敛起笑容,闭上了嘴。 饭后,江远集依然将许意闲捆在床上:“有事喊我,我听得到。” 至于什么事,自不用多说。 许意闲躺在床上,努力压制一腔怒火。 她决计不能按照自己的脾气来,飞云军团的将士们需要江远集。 许意闲试着让自己顺从。 到了深夜,江远集进屋,上了床,许意闲睁开眼,软软糯糯地说:“热。” 江远集摸了下许意闲的额头,确定无碍,然后躺下,没理许意闲。 许意闲努力往江远集身上贴:“真的很热。” 江远集按住许意闲,没从许意闲的身上感受到什么了不得的热气。 许意闲仰头看向江远集的眼,月色朦胧,彼此看不清表情。 江远集被许意闲那蛊惑人心的视线晃到了眼,他把许意闲推开:“房子不隔音,别想了,附近全是住户。” 许意闲不听,来回滚动。 着实是往江远集身上煽风点火,江远集把许意闲身上的被子扯下来,让许意闲自个儿在外面凉快。 许意闲万万没料到,这招竟一点用都没有。 这已不是机智与否的问题。 这是魅力与喜不喜欢的问题。 许意闲恍惚间对自己的魅力失去了信心,整个人处于极度自卑的状态。 片刻过去,江远集把被子罩在许意闲身上,把冰凉凉的许意闲整个搂进怀里:“这一次,我记下了,改日还你。” 许意闲不自在地耸动,被江远集用力钳制,动不了了。 这不见天日的日子,足足持续一个月。 飞云军团扫干净战场,将蛊虫全部处理了,他们开始向北推进,准备誓死堵住西蛮大军的进犯路线。 江远集解开许意闲身上其他的束缚,只捆住许意闲的腰,绳子另一端在江远集左手腕上。 许意闲暗自庆幸江远集没有丧心病狂地把绳子套在她脖子上,不然,她能当场断气。 她活动活动手,又活动活动脚,血液终于顺畅通行,浑身上下都痒痒的。 江远集拦腰把许意闲抱到马背上,而后戴上他那半脸面具,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揽住许意闲。 马儿缓缓移动起来。 村民在后面欢送。 有半大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指着许意闲问:“飞云,她是谁?” 江远集那揽住许意闲的手,力气情不自禁又大了几分。 他道:“我夫人。” 随即驭马飞驰而去。 一路寒风凛冽,许意闲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棉衣。 飞云军团落脚奇峰林,说是林子,其实无几棵树,全是奇形怪状的山。 江远集当年便是在这奇峰林深处,错失良机,让西蛮有机可乘,进入了大汉。 他不知那蛮人将军是如何说服大汉皇帝,留在了大汉。 亦不知为何,进入大汉的异族人地位比汉人还高。 路与山一见江远集这了不得的行头,乐呵呵地驭马过来:“飞云,你果真是有本事的,我可听说了,这许姑娘,乃大汉第一富商,咱们那些轻枪全是许姑娘送来的。” 江远集冷冰冰地送了路与山一个字:“滚。” 许意闲已不是头一次听到“大汉第一富商”的名号,事实上,按照系统数据来看,这第一富商,非当今圣上莫属,朝廷牵扯的生意,她许意闲可比不过。 除朝廷外,还真没人比得上许意闲。 虽说都是小本生意,但范围极广,名声极大,银子每日哗啦啦地进账,比许意闲在系统签到获得的银子还要多。 许意闲刚想张嘴说话,江远集捏住许意闲的上下嘴唇,用实际行动让许意闲闭嘴。 路与山瞪大了眼:“飞云,你变了,对媳妇儿不好了,我若这么对青青,晚上只能睡营帐外面。” 江远集调转马头,没理路与山。 路与山没趣地去找路青青:“飞云怕不是脑子坏了。” 路青青点头:“奇峰林乃飞云受挫之地,雷击一事已成了飞云的心理阴影,他现在何止脑子有问题,心里也有问题,你少去惹他,刀枪无眼。” 路与山只得不管这事儿,说到底,是别人家的私事,在这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紧要关头,没什么比自己与爱人更重要。 江远集不论去哪都要带着许意闲,勘察、练兵、开会……甚至是解决私人问题,他从不避讳。 许意闲虽说无奈,但好歹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来北疆之前,她已将遗书写好,交给了许卫和老先生,若真出了什么事,家中产业尚能运行。 无论为私人,还是为大义,她既然选择了江远集,便会毅然决然地追随江远集走下去。 这是许意闲爱一个人的方式。 只是如今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许意闲都没办法做到完全爽快。 江远集就像一个疯子,非要强硬地夺走许意闲的自我。 郑清月得知好友被困,特来前线找许意闲,真见到了,她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 她不是气江远集束缚了许意闲。 她在气,她竟然理解江远集的做法。 边疆之地,杀人不长眼。 若不是将重要的东西全部抛弃,谁有胆量在战场上厮杀。 江远集之所以年纪轻轻能成为飞云将军,就在于,那时的他,什么都没有。 可如今,心中牵挂就在身旁。 舍不得丢掉,无处可安放,放在哪儿都不放心,即使就在身边,就在眼前,也无法松一口气。 许意闲露出淡淡的笑容,示意郑清月回去。 郑清月读懂了,她把脸偏向一旁,红着眼回到后方阵营。 不是自由与不自由的问题,是生与死的问题。 人们时常将其遗忘,忘了自己甚至活不到自由的时刻。 江远集死死攥住绳索。 生,要一起生。 死,亦一起死。 在这大雪飘飞的时节,白色轻而易举覆盖大地。 边疆响起第一声炮火,紧接着,在月色盈满的夜,倏地炮火连天。 白雪映射着银白的月光,缓缓变换了颜色。 奇峰林内,江远集瘫在巨石后面,一手握枪,一手揽着许意闲,长长呼了口气,他把脸贴在许意闲背上:“终于把西蛮打回去了。” 传闻中的骁骑将军,会在此刻乘胜追击。 而江远集,却瑟缩着躲在许意闲身后。 尽管江远集早已下令,莫追击残兵,但显然,他们的武器比西蛮先进,若就这么把西蛮放走,搞不好会遗留更大的隐患。 至少萧横是这么想的,他一路找过来,看到江远集时,先愣了一下。 第40章 绳索 “飞云,”萧横喊道,“咱们不如派人过去打探打探。” “不行,奇峰林内部极其古怪,辨不清方向。” 萧横气恼:“所以说,先去打探,飞云,我知你在里面栽过跟头,但你这也太保守了。” 江远集站起来,摘下面具,以十足柔和的外貌面对萧横:“若无我家夫人,我此时会是何情景,你能想象吗?” 高文东所见,已不是江远集最惨的时候,他和大家讲过江远集的身体情况,没保留,当时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无法想象桀骜不驯的飞云将军是如何熬过漫长时光的。 如今江远集主动提起,萧横别开脸:“若一直只有西蛮人了解奇峰林的地形,那咱们永远别想把进犯大汉的西蛮人清扫干净,除了派人进去打探,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一炮炸了奇峰林?咱们没这种东西。” “可以有。”许意闲道。 “大炮?”萧横不敢置信地问。 江远集也扭头看向许意闲。 许意闲说:“咱们只需花些时间,做一堆炸药桶,然后全扔进奇峰林,在远处引燃即可,考虑到奇峰林里面或许会有凤蝶蛊的可能,咱们需准备大量冰水,在外面候着。” “炸药桶……”萧横呢喃。 江远集紧锁眉头:“原材料从何而来?谁会做?需要多长时间?最多能做多少?” 许意闲拽了拽腰上的绳子:“你把这个解开。” “别想。”江远集说。 许意闲松开绳子,权当方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她笑道:“原材料我有的是,后勤军里有数十位我从哈拉村带来的匠人,他们是卫和老先生的学徒,做炸药桶这种简单的东西不在话下,亦不需要太长时间,三日做出一百桶不成问题。” 萧横已不管江远集了,他换了称呼,道:“许姑娘,有劳了,没想到您还带了匠人,属实考虑周全。” 许意闲但笑不语。 匠人是用来维护轻枪的,而原材料,皆在许意闲的系统仓库中。 事已至此,江远集无话可说,他拽拽绳子:“走,我跟你去。” 接下来的几日,成了许意闲到哪儿,江远集就不得不跟去哪儿的地步。 江远集打死不解开绳子,他不能在大事上任性胡闹,那么,他就只能在许意闲身上无限索取。 制作炸药桶,不仅匠人们说起来头头是道,许意闲也如此。 旁人皆惊叹于许意闲的见识,仿佛一个姑娘家家,只需要懂得柴米油盐酱醋茶便好。 路青青乃是路与山打小捡来的“义弟”,至于后来怎么成了路与山的媳妇儿,只有当事人知晓,认识路与山的人,仍喜欢把路青青当男人。 又来了个郑清月,血性极强,也没哪儿像女人。 唯独许意闲看上去柔柔弱弱,到哪儿都要他们飞云大将军搀着扶着,然而,如今看来,却比他们的飞云大将军还要厉害。 强大的人会影响他人对自己乃至身后所代表的一切的看法。 有人觉得许意闲强,自然而然会觉得姑娘都强。 有人觉得飞云强,便会忌惮整个北疆。 同理,若飞云此行被蛮人打得落荒而逃,那么,北疆的威信将不复存在,西蛮必会大摇大摆地大举进犯大汉。 飞云不能败。 那她许意闲也不能败。 只是炸烂一座山罢了,不需要大炮。 奇峰林深处的本质,是山洞。 如一坠落人间的巨型骨架,能从这个洞绕去另一个洞。 萧横带人把炸药桶一个个扔进奇峰林深处,炸药桶滚来滚去,没谁知晓滚去了哪里。 江远集则带领众人,守在奇峰林外。 除了两辆水车,将士手中还有许多冰块。 若有凤蝶飞出,他们这儿就是前线。 江远集难得清醒,他把左手腕上的绳子解开,绑在了郑清月手上。 郑清月当时还特不爽快:“合着我们意闲在你眼中就像一条狗。” 江远集淡定地反驳道:“狗绳会系在脖子上。” 萧横从奇峰林深处爬出来,手中攥着一把引线,他和将士们撤出极远的距离,然后将引线放在地上。 “点火!”萧横吼道。 火星子如蛇般向奇峰林深处冲刺,须臾间,巨响轰鸣。 石窟坍塌,碎裂了西蛮进入大汉最宽阔的大道。 火焰从石缝探出头来,接着,有凤蝶展翅高飞。 尽管一切全在计划中,江远集还是意外地皱了下眉。 将士们按照计划捕捉凤蝶,北疆的冬极冷,凤蝶沾了水,便直接成冰,被冻住翅膀,随即坠落在地。 江远集疑惑道:“明知凤蝶怕冷,为何还要大量养育凤蝶?在此之前,并未见过这个东西。” 高文东的脑子没转过来弯,惊讶地张大嘴:“你该不会以为,这是嫂子搞出来的吧?” 江远集瞥了高文东一眼。 高文东连忙跑去别处。 江远集把水枪交给手下,他去后面找许意闲。 许意闲正在系统上清算账单,没注意到后方有人靠近。 郑清月放下手中把玩的弓箭,站起来:“完事儿了?” “什么?”许意闲抬眸问。 江远集示意郑清月不要吭声,郑清月只好又坐下。 许意闲疑惑地扭头去看,小脸正正当当卡在江远集手里。 江远集的力道不小,许意闲一时想不出自己哪儿又惹到江远集了,于是断定江远集这是脑子有病,不讲道理。 “确实无造假可能,”江远集松开手,淡淡笑了笑,仿佛对自己掐出来的红印十分满意,“你说你在西方大陆见过凤蝶蛊,是何时?” 许意闲搓搓脸,如实回答:“今年三月份。” “确定出自郭族?” “对,表演者就是郭族人,他亲自讲的。” 江远集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凤蝶冬天产卵,夏天才破茧成蝶。” “火焰升温,确实只是促进凤蝶子体破茧的其中一种因素,那郭族人说,凤蝶蛊诞生于今年初春……”许意闲忽而噤声。 难怪往日没见过,江远集心中有了答案。 许意闲问:“怎么办?若母体不死,会产生无穷无尽的子体,无论何时,这都是隐患。” 江远集摇头:“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奇峰林被毁,西蛮若想进入北疆,要么翻过极寒雪山,要么从南面的崇山峻岭钻过来,其难度,不亚于当年的蛮人花了数年才摸清奇峰林内部的构造。 萧横坐在石块上感慨:“炮火这玩意儿,厉害是厉害,但过于厉害了,反而显得人类没多大用处。” 高文东戳戳萧横结实的下颚:“奇也怪哉,咱们萧大横居然会有这种想法,按平时,不得扛起大炮就往前冲。” 萧横身体后倾,猛然拽住高文东的食指,轻轻一撇。 高文东登时哀嚎起来:“哎呦,你这还说不得了,放开我。” 萧横松开高文东,起身道:“我去找飞云。” 高文东也要跟着去,萧横瞥了高文东一眼,高文东只好拉开距离,默默跟在后面。 萧横也是个有脾气的,早年被江远集凑了个狠,于是再不敢在江远集面前造次。 但高文东这种柔柔弱弱的小伙子,除了皮肤被太阳烤得发黑,实际上,在战场上没什么用。 萧横瞧不上高文东,路与山和路青青也不太瞧得上。 可江远集在意,他们这几个人,就不得不在意。 江远集见他们过来,说起后续计划:“文东,你带一些凤蝶蛊去皇宫,让那狗皇帝好好看看郭族搞出来的玩意儿。” 高文东点头:“说起来,我还不知这凤蝶有何危害。” 解决凤蝶的速度太快。 许意闲轻声说:“凤蝶吃人肉。” 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小事。 高文东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江远集虽知这凤蝶蛊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听许意闲说起,仍心有余悸。 一只两只很好解决,可若是成百上千,甚或是成千上万呢。 江远集道:“看来这次郭族与西蛮结盟,是确认自己会赢了,母体在他们手上,这个冬天过去,会产生数以万计的子体。” 到那时,白骨遍地,还有什么阻挡得了西蛮入境。 “岂不是这些轻枪无用了?”萧横问。 江远集摇头:“要在来年夏季,杀掉凤蝶蛊的所有母体。” 许意闲说:“我或许可以和高文东一起去觐见皇上。” 江远集冷眼看向许意闲,只一眼,许意闲就知道,没谱。 但许意闲从不是任人管教的家伙。 许意闲把腰间的绳索扯开,扔在地上:“我和高文东一起去京都,半个月内,是死是活,必见分晓。” 江远集捡起地上的绳索,从郑清月那儿拿回另一端,他黑着脸走近许意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独许意闲大大方方站在原地,脸上挂着笑意。 捆住一个人,只需一瞬间。 而逃离一个圈,也是一瞬间。 江远集伸出手,却未抓住许意闲。 许意闲不知何时撤后了数步:“江远集,过家家结束了,现在是做正事的时候。” 江远集不信邪,仍要去抓许意闲,但许意闲就跟猫似的,完全摸不清下一步会去哪儿。 第41章 定亲 花银子在系统换技能这件事,许意闲几乎不用。 仓库里攒了许多签到获得的神奇丹药,这个瞬移丹便是其中之一,没有CD,能用一刻钟。 好在是,这种东西,许意闲有一大堆。 上一次使用这种东西,已是救治许金佳时的事儿了。 不用不代表不喜欢用。 而是该用的时候,要用出逼格。 江远集显然被许意闲搞恼火了,他停下脚步,死死盯着许意闲:“你以为你能逃多久?” “我没想逃,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许意闲亦是个有脾气的。 他人不好相劝,只好先行告退。 营帐中只余许意闲和江远集二人。 江远集对此愈发不爽快:“看来还是死人比活人好管教。” “什么?”许意闲怀疑不是自己耳朵有毛病,就是江远集的脑子有毛病。 江远集捡起郑清月扔在凳子上的弓箭,对准许意闲拉开了弓。 许意闲直接给气笑了:“江远集,三年不见,你果然走了极端,怎么?杀了我,我便听话了?你怎知你杀得了我。” 一箭射出,速度极快。 许意闲堪堪侧身,被那箭尖擦伤了手臂。 有血流出。 江远集竟然玩真的,许意闲抱住左手臂,走近江远集:“给我一个理由,你凭什么杀我?” 江远集默然不语,反倒不如从前敢说了。 “你说啊!”许意闲怒吼。 江远集动了动唇,终是又拉开弓,射出一箭。 许意闲已有心理准备,她这次躲得快,没受伤,但心中愈发气愤:“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杀了你?” 江远集放下弓箭,眼里有怒气,也有不解。 他蹲下来,抱住欲裂的脑袋:“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意闲,救救我,救救我啊……” 许意闲也蹲下,捡起弓箭,要塞进江远集手中。 江远集连忙甩开,仿佛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东西。 可就在方才,他还拿这可怕的东西攻击许意闲。 许意闲放下弓箭,把江远集拽起来:“你和我一起去京都。” 江远集迷惑地眨眨眼。 许意闲咬紧牙,道:“没什么能将咱们分开,我花了三年才走到这里。” 江远集把塞在腰间的绳索拽出来,许意闲这次亲自给自己系上,只不过,她系在了右手腕上。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许意闲、江远集以及高文东,三人准备了两日,便启程前往京都。 快过年了,街上在卖各式各样的年货。 许意闲每路过一家自己的产业,都有老板出来招呼。 这是系统特有的功效。 高文东感慨:“飞云果然有奇福,不仅自己声名远扬,找的媳妇儿还是当今第一富商,你俩在一块,会让人很有压力啊。” 许意闲应承道:“不至于,文东先生也很厉害,年纪轻轻跑遍全国,已胜过大多数人。” “年纪轻轻……哈哈,”高文东干笑两声,“可惜仍是条孤寡汉子。” 江远集把手盖在许意闲脸上,不让许意闲和高文东聊闲天。 高文东一人一马,还要带一包凤蝶蛊子体,此情此景,实在觉得委屈。 况且,那二人身上的白玉,还是他找来的呢。 白玉已有些年头,能养人心。 可惜直接把江远集给养偏了。 花了半个多月的功夫,三人终于抵达京都城门。 城外竟有飞云的通缉图,带一半脸面具,如一厉鬼,青面獠牙。 许意闲看了眼身后的江远集,皮肤虽不再白白嫩嫩,但好歹五官端正,哪里青面獠牙了,这能被发现才奇了。 保险起见,许意闲先下马,护卫一见许意闲,乐开了花:“这不是许大老板吗?今日一见,实属缘分啊。” 许意闲什么都没说,护卫已把大门打开。 仿佛这不是大汉的江山,而是她许意闲一个人的天下。 江远集和高文东驱马进入京城,许意闲上了马,觉得不太对劲:“按理说,赫连羽见过你我,那么既然通缉了你,为何我毫不受牵连?” 高文东说:“你和飞云分别三年,想是无人将你俩联系在一起。” “可即便是三年前,我也未受一丝牵连。”许意闲愈发困惑。 江远集道:“只有见了狗皇帝,才能知为何。” “说起来,许卫和老先生的生母,乃是圣上的亲生妹妹,老先生极其痛恨皇族,甚至希望大汉皇族和郭族全灭。”许意闲想起许卫和偶尔的狰狞,许是相处得久了,她自然而然站在了许卫和这边。 高文东左看右看,街上人来人往,所幸无人在意他们交谈,他压低声音道:“姑奶奶,隔墙有耳啊,何况这还没墙。” 江远集捏捏下巴:“狗皇帝竟已七十高寿了?” 三人行至京都的柏竹大酒楼,那才叫个气派,金砖银瓦镶嵌其中,富贵之气尽显。 能住得起柏竹大酒楼的人,非富即贵。 许意闲刚下马,立刻有小二来迎:“大老板,蒋老板出去了,晚上才回来。” 许意闲有些意外:“蒋如山在这儿?” “对啊,蒋老板都在京城大半年了。” 三人被小二带到楼上,高文东自己一个大包间,并不快乐。 小二低声问:“公子,您是想要特殊服务吗?” 许意闲刚把脚跨进自己房间,闻言眉头一皱,拐回来问:“什么特殊服务?” “泡澡,按摩啊。”小二一派天真。 许意闲揉揉眉心:“不用了,你下去吧。” 居然还有这种服务,许意闲这个做大老板的,是真没料到。 系统账单分为简洁版、详细版、事无巨细版,许意闲通常只看详细版,没管那些细枝末节。 江远集脱去棉衣,坐在凳子上,有些恍惚。 许意闲进来,问:“怎么,在北疆待久了,不习惯奢华了?” 江远集淡淡一笑:“觉得自己运气好。” “此话怎讲?”许意闲也脱去棉衣,坐在江远集面前。 屋里暖气十足,比外面的刺骨寒风舒坦太多。 “生在贫困农户,身有残疾,动弹不得,却遇见了你,不仅收获了美人,还收获了健康、财富,倘若没有你,我如今怕是依然想死,死不了,想活,活得不痛快。”江远集眼里带笑,可周身却散发着寒气。 许意闲有不好的预感。 莫非又想绑在一起了? 江远集的脾性实在古怪,先前莫名其妙同意解开绳索,好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可今日来看,哪哪都不像正常人。 江远集问:“这间房,隔音吧?” “何止隔音,你就是在里面打滚,搞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管你。” 就是银子嘛,不能少。 江远集点点头:“高文东明日才回来,咱们有的是时间。” “啊,”许意闲忽而明白江远集的意思,“你……你怎在此时想这个?” 江远集皱起眉头:“大概因为太暖和。” 声音温温和和,全然没有做将军时的霸气。 有句话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 许意闲把她的祖传对戒放在桌上:“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不可,你把戒指收下,咱们便算复合了。” “恋都没恋过,复什么合。”江远集恍若人间清醒,一语道破。 许意闲觉得很有道理,遂道:“那就这样,即日起,你我二人,结为夫妻。” “不,”江远集说,“再等等。” “等什么?” “等我把蛮人打回去。” 许意闲摸不着头脑:“那今天?” “不做了。” “你倒是收放自如。” 江远集点点头:“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麻烦算什么。” 许意闲要把戒指收回去,江远集眼疾手快,拿走其中一枚。 “定亲信物,我收下了。”江远集说。 许意闲只好收回剩下的这枚:“此乃我许家的传家宝,别弄丢了。” 江远集举起戒指细细打量:“确实有些年头。” “我还能骗你?” 江远集忽然有些委屈:“岂不是还要传给孩子?” “孩子姓许的话,就传。” “好吧。” 许意闲把白玉放在桌上:“玉不传,玉是咱们的。” 江远集这才有所缓和,把脑袋磕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玩那玉与那戒指。 许意闲见江远集真是个收放自如的家伙,不好说什么,叹口气,就当激情全喂了狗。 及至入夜,高文东换上夜行衣,潜入皇宫。 蒋如山一听许意闲来了,忙差遣小二去喊。 小二敲开门:“蒋老板回来了,想见您。” 许意闲扭头去看江远集,获得江远集的恩准后,才跟着小二下楼。 承想那厮竟也轻飘飘地下来了。 蒋如山大大方方抱了许意闲一下:“当真是许久未见了,意闲,你怎么变黑了?” “晒的,”许意闲退后两步,退到江远集身侧,“京城的生意可好做?没人为难咱们吧?” “蛮好的,我到了这儿,没多久便与这儿的权贵混熟了,许多皇子爱来咱这喝酒,圣上也曾来过。”蒋如山如实陈述道。 许意闲却觉得十足意外:“就连圣上都来了?他身体可好?” 蒋如山摇头:“听不清也看不清的,身边还跟着许多外族人。” 第42章 皇子 “想来是郭族人。”许意闲道。 “不尽然,”蒋如山说,“意闲,京都的外族人极多,你们多加小心。“这话就差直接报江远集大名了。 许意闲点头:“无碍。” 蒋如山没往下聊,他问了几句许意闲的近况,又祝二位百年好合,便起身告退了。 许意闲边上楼边说:“奇了,一个听不清也看不清的老头,怎么批折子?” “或许,他不用批。”江远集说。 许意闲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江远集:“我从没问过你,你主动站出来抵抗外敌,究竟是为了什么?” 京都繁华,北疆萧条,此景已维持了数百年。 至今未有人打破。 “教我为人的家伙因为战争死了,我想完成他的夙愿。” 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理由,实属出乎许意闲意外。 许意闲轻笑:“我还以为你单纯心向天下。” “天下并不向着我。” “有道理。” 大名鼎鼎的飞云将军,其实连将军都不是。 城墙上还贴着他的通缉告示呢。 江远集看了眼外面,夜幕已然降临:“意闲,我有些担心文东。” “我给了他一些灵丹妙药。” 江远集无话可说,眉头仍皱着,跟许意闲回了房间。 那些玩意儿与其叫丹药,不如叫技能卡。 尽管如此,许意闲距离搬空系统商店,仍有很长一段路程。 直到如今,许意闲的主线任务九还在路上,未完全达成。 许氏产业未向西拓展,因为西面不太平。 已至深夜,皇宫依然灯火明亮。 高文东穿着夜行衣,抱了一袋凤蝶蛊子体,轻松潜入老皇帝的寝宫。 他不擅长在前线厮杀。 不代表他一丁点儿价值都没有。 老皇帝仍坐在桌前,身旁围着一堆异族人。 高文东藏在屏风后面,看了好半天。 烛火扫在老皇帝的一头银发上,将光芒反射到别处。 他未言语,也不动,目光死死锁在案上。 案上有一只空了的小碗。 异族人叽里呱啦地交谈着,不是蛮话,高文东听不懂。 那些异族人各个络腮胡子,皮肤有白,也有黑,与汉人不同,亦与郭族人不同。 西方人? 高文东猜测。 半晌,有一穿金戴银的汉人进来,说的却不是汉话。 此汉人与老皇帝长得有几分相像,看年纪,像老皇帝的孙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儿子。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老皇帝突然把脑袋磕在桌上,而后便没了动静。 异族人面露喜色。 那汉人喊了一声:“来人,扶皇上就寝。” 外面进来两个太监,和一个长得极其漂亮的宫女。 太监给老皇帝宽衣,然后把老皇帝抬到床上。 高文东手中有许多灵丹妙药,其中隐身丹最有用,虽不知他家大嫂子从哪儿搞来的奇物,但到了手上,便自动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这是系统在修复世界。 宫女说了句郭族话:“有凤蝶的味道。” “怎么会?凤蝶母体远在北疆,不可能飞来这儿。”那汉人亦用郭族话回答。 高文东多年来跑东跑西,听得懂蛮话和郭族话,他心道:看来是大汉出了叛徒,才让外族有机可乘。 宫女又被其他几个异族人调侃几句,便噤声了,不再提凤蝶的事儿。 高文东不敢轻举妄动,他仔细打量那位宫女,发现宫女的左下颚露出半只蝴蝶翅膀,其他部分被轻纱挡住。 再看宫女的长相,既像汉人,又像郭族人,可能是两族的混血儿。 异族人和那汉人嬉笑着离开了老皇帝的寝宫。 太监吹灭灯,也离去了。 宫女忽而用大汉官话问:“是谁?” 高文东这时才意识到问题,虽说外人看不见他,但气味这东西,本身就无形无色,却又难以遮掩。 宫女抽出老皇帝挂在床头的宝剑,快步走到屏风后面。 只见屏风背后偌大地方,有一只鲜红至极的凤蝶正在挥舞翅膀。 而此时,宫女下颚处的蝴蝶翅膀也散发出淡淡幽光。 高文东见多了奇珍异兽,知这宫女绝对与凤蝶蛊有关联。 甚至,宫女本人便能孕育凤蝶。 以人为鼎炼蛊,在郭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些个贵族子弟,仗着有大汉皇族撑腰,在自家地盘上能玩出花来。 仿佛除了他们这些靠大汉投喂的狗是活物,其他皆没必要活着。 凤蝶食人肉,宫女离它最近,它缓缓飞向宫女。 高文东已换了地方躲藏,怀中仍有数十只凤蝶蛊子体。 他紧张地看着凤蝶与那宫女,没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宫女捂住发烫的脸,连连后退。 凤蝶在温暖的寝宫里,行动速度极快,轻易躲掉了宫女挥舞的剑,竟直接撬开宫女的嘴,钻入宫女体内。 宫女痛苦地跪在地上,张着大嘴,脸边蝴蝶已和凤蝶一个颜色。 高文东忽而感到怀里变热了,暗道不妙,慌忙将凤蝶蛊子体扔在一旁。 凤蝶一只接一只展翅高飞,扑闪着翅膀飞进宫女嘴里。 “救命……”宫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发声。 高文东缓慢凑近,发现宫女的肚子整个大了起来。 “凤蝶蛊母体?”保险起见,高文东隔着衣服摸了下宫女的肚子,里面竟有凹凸不平之感。 寝宫温度高,宫女一动不动地靠柱子坐着,脸上表情显得极其痛苦。 老皇帝咳嗽起来,高文东扔下宫女,去看老皇帝。 他惊奇地发现,老皇帝的下颚也有凤蝶印记。 之前被衣物挡住,高文东没看见。 不过老皇帝的凤蝶印记不完整。 老皇帝一直在咳嗽,下颚凤蝶闪着微光,好似在渴求什么。 高文东给老皇帝喂下一粒灵丹,老皇帝悠悠转醒:“饿,好饿……” 高文东在寝宫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吃的,只得又给老皇帝喂一粒灵丹。 老皇帝坐起来,缓步走到宫女跟前,抓住宫女的手就要啃,被高文东拉住了。 宫女的指尖全是细碎的伤痕。 “难怪要留一个宫女,你其实不是宫女吧?”高文东问。 宫女早无意识,无法回答高文东的问题。 高文东把老皇帝捆在床上,看着一地狼藉,自言自语道:“这可难办了,老皇帝靠不住,还把一凤蝶蛊母体喂怀孕了,明儿异族人一来,绝对能发现异常,搞不好怀疑到飞云身上……啊!我怎么办啊?” 思来想去,高文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等着。 翌日大早,太监们来伺候老皇帝起床,发现老皇帝被绳索捆着,且面目狰狞,吓得不敢向前。 冷气从门外涌入,宫女痛苦地嘶吼一声。 一太监慢慢靠近屏风,看到肿胀成球的宫女,惊呼一声:“我的姑奶奶啊,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太监大着胆子凑过来:“快,快去禀报十三皇子。” 二人一来一回,带了大片冷气进来。 宫女扭曲着身子匐在地上,唯独下颚的凤蝶印记依然旺盛。 而所谓的十三皇子,便是昨天那个汉人。 十三皇子看了眼宫女,奇道:“难道昨晚,寝宫里当真有凤蝶?” 太监瑟瑟发抖:“殿下,这一看,就是有刺客啊,咱们怎么弄?” “她已经死了,你们先将她搬去屋里最暖和的地方。” 太监照办:“哎呦,这丫头可真重。” 十三皇子看了眼床上狰狞的老皇帝,道:“你们从那女人身上取一碗血,喂老家伙喝下。” 太监惊呼:“怎么能喝人血?!” 十三皇子捡起地上扔着的宝剑,笑道:“你们有意见?” 太监哪敢,只能颤巍巍地取血。 老皇帝喝下后,便恢复了正常,听不清,也看不清。 “是小十三吧?”老皇帝慈祥地笑道。 恍若压根不知自己经历了什么。 十三皇子道:“父皇,该上早朝了。” 老皇帝叹口气,任由两个太监伺候穿衣。 待老皇帝走后,十三皇子露出狰狞面目:“是谁?到底是谁闯进来了!” 高文东就站在十三皇子身后,他甚至可以直接要了十三皇子的命。 可若如此,大汉皇宫内,可就真是异族人的天下了。 到时候,大汉的偌大江山,也将全归异族人所有。 高文东流浪多年,在西蛮跑过,也在郭族跑过,从未听过什么十三皇子,这个看上去不及二十岁的少年皇子,到底在做什么? 十三皇子胡乱挥剑,砍了帷幔,砍了屏风,砍了被褥,凡是宝剑所碰,皆无一物完好。 高文东险些被十三皇子砍中。 末了,十三皇子扔掉宝剑,喊道:“来人,备酒桶,将寝宫里的死人扔酒里,泡上三天三夜,然后一把火烧掉。” 虽不知何处飞来了凤蝶。 但京都不能有凤蝶蛊母体,否则千千万万凤蝶降生,人类终将成为凤蝶的养料,甚至无一生还。 高文东等的便是这刻,只要知道如何处置母体,那么,便有击退西蛮大军的可能。 保险起见,高文东继续潜伏在皇宫内,他倒要看看,十三皇子所说,是不是真。 若十三皇子假意套路闯入者,让高文东带了假消息回去。 到时候,高文东就算有百口,也洗刷不了自己的罪过。 第43章 入宫 三日后,柏竹大酒楼。 江远集愈发按耐不住忧虑:“狗皇帝的境况不似我想象中那般,宫里是个什么情况,我一丁点儿都不清楚。” 为此,许意闲说:“你就是闲的,不然咱们出去转转?” 江远集没来过京都,他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城市。 正因如此,北疆的萧条,反倒成了一个笑话。 江远集提不起劲。 就在江远集闲得焦虑想和许意闲做点什么的时候,高文东回来了。 “飞云,两个事,第一个,凤蝶蛊母体在北疆,我知道怎么消灭了,第二个,十三皇子勾结郭族、西蛮以及西方大陆的人,背叛了大汉和老皇帝,他们准备先将你这拦路虎干掉,然后瓜分大汉天下。” 高文东说着说着,拿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 三天没好好吃饭了,饿得慌。 许意闲皱起眉头,问:“瓜分大汉的意思,是不是我那些个产业,也在他们瓜分的范围内?” 高文东愣了下,抬头看向许意闲:“嫂子,你看问题的角度真独特,不过,说真的,到时候哪怕和平分地,你那些个产业,也将受到重创,要么被异族人纳入囊中,要么干脆不让你干了,毕竟若商富敌国,会不利于那些异族人巩固统治。” 江远集说:“先将老皇帝救下来,文东,按你的说法,岂不是男人也能成凤蝶蛊母体?” 高文东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母体产卵过程,是不是正常过程,尚不为人知。 北风呼啸,此局却未终了。 一切仿若才刚开始。 江远集边把玩腰间玉佩,边道:“快十年了,大汉已不是我所认识的大汉,战争,也不再是我所理解的战争。” 十年前,飞云只需一柄尖枪,便能退敌。 而如今,尖枪难敌火炮。 火炮难敌巫蛊。 更难敌人心。 “远集,你随我进宫觐见皇上,我或许有办法救他。”许意闲说。 江远集抬眸,见许意闲神采奕奕,意气风发,没来由地展露笑颜。 “好,我相信你。” 高文东已将全部糕点吃完,又喝了两杯茶:“我去太子那儿瞅瞅,如果连太子也陷入困境,或是倒戈外族,那这大汉,是该易主了。” 小年这日,许意闲特意带了大礼进宫。 十三皇子正在和异族人玩投球游戏,投到谁的球,谁就归投球人。 已有一个郭族人,获得了十二个美人儿。 太监前来禀报,十三皇子顺手将手中沙包全扔出去,一个没中。 引得一众哄堂大笑。 “点名找老家伙?好大的脸。”十三皇子冷笑。 太监迟疑:“这……” 十三皇子摆手:“我去会会。” 许意闲见一张扬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过来,便知这位是十三皇子。 至少半年前,世人从不知,世上还有一个什么十三皇子。 相距仅有一步时,十三皇子忽而拔出腰间佩剑,砍向许意闲。 江远集把许意闲拉到身后,轻而易举用木棍挑飞十三皇子手中的剑。 十三皇子捂住自己生疼的右手,笑道:“少侠,好身法。” 江远集大大方方以本来面目示人,他拱手面向十三皇子:“承让。” 太监颤巍巍地捡起宝剑,呈给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这次直接拿剑对准江远集:“再来。” 江远集毫不留情地再次将十三皇子的剑挑飞。 这次十三皇子不来了,他摆摆手:“去盛阳宫。” 俨然一副当家人做派。 许意闲上下打量了下十三皇子,从他身上看出了极其熟悉的气质。 当年那位少年郎,想来如今已和十三皇子差不多年岁。 盛阳宫乃一妃嫔住处,不过里面没有宫女,只有一位双目呆滞的老太婆。 十三皇子进来,老太婆置若罔闻,仍大刺刺地坐在院中晒太阳。 “原来柏竹大酒楼的老板这么年轻,我当已经七老八十了呢。”十三皇子自顾自坐在主座上。 “皇上呢?”许意闲问。 十三皇子说:“宫里没有皇上,只有我,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许意闲早已预料到这一步,她将计就计:“哦,这样啊,殿下,我如今的生意已做到大江南北,却未能真正造福百姓,我想,不如我走出大汉,去赚异族人的钱。” 十三皇子顿住。 许意闲又说:“既然异族人可以来咱们大汉做官,可以赚咱们大汉的银子,殿下,咱们为何不走出去呢?等异族人把咱们大汉的银子掳走,咱们大汉的百姓,要如何生存?大汉江山又如何牢固?” 这话当真是大逆不道了。 若十三皇子脾气上来,别说砍头,诛九族都有可能。 不过,对许意闲而言,她看世界,本就比常人多一个维度。 许多常人做不到的事,她能。 那她又何必惧怕区区叛徒,甚至连皇权,她都能置之身外。 十三皇子看了眼身旁的太监们,他没办法遣散,因为那些不全是他的人。 “我不在意这些。”十三皇子说。 许意闲故意装作义愤填膺:“您不在意?那您凭什么取代皇上?” 已有太监拔刀向前,被江远集挡住了。 许意闲坐在十三皇子旁边的椅子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十三皇子轻笑:“怎么?想拿你那些个产业威胁我?只要我想,你那些个产业,可以直接换老板。” “是呢,但银子在我手上。” 许意闲甚至可以直接收回那些钱庄和长街,放在万能的系统仓库中。 十三皇子显然并不在意银子:“大汉没什么好的,许老板,请回吧。” 许意闲有些意外。 这十三皇子看上去不像个好打发的。 现在却主动放他们走。 许意闲看向一众太监,站起来:“罢了。” 二人来至一无人处,使用隐身丹,潜入了老皇帝的寝殿。 现已晌午,老皇帝躺在龙床上,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下颚的凤蝶印记,愈发红艳。 床前有一宫女守着,下颚同样有凤蝶印记。 江远集干脆利落地打晕宫女,把宫女拖到屏风后面。 许意闲把手放在老皇帝额前,系统自动扫描。 “怎样?”江远集的声音轻飘飘浮现,却看不清身影。 还挺滑稽。 “不太好,”许意闲皱起眉头,“五脏六腑全坏了,只能吃起死回生丹。” “还有这种东西?” “嗯。” 许意闲完成主线任务六后,可免费指定获得三样系统商店内的商品。 她可以直接领取起死回生丹。 但是,老皇帝值得吗? 未来或许还有恶战,到时候她和江远集能否活着尚是问题。 这玩意儿,用一次,少一次。 若未来急需,怎么办? “很贵吧?”江远集想起那价值一万两银子一粒的玲珑丹,仍心有余悸。 好在贵有贵的道理,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比十年前好。 “先让老皇帝醒过来。”许意闲花了些银子,往老皇帝嘴里塞了几粒丹药。 老皇帝悠悠转醒,许意闲已现了身形。 “你……”老皇帝眨眨眼,有浊泪滚出来。 “脑子,感觉怎样?”许意闲没废话。 老皇帝抹掉因眼眶酸涩渗出来的泪,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朕,朕这是……?” 眼前装潢焕然一新,格外陌生。 老皇帝缓慢抬手,摸向自己的下颚:“好烫。” 凤蝶印记暗下去不少。 看来理智能压制。 “你是?”老皇帝放下手,看着许意闲问。 当下这个处境,求老皇帝罩着已无可能。 老皇帝甚至需要他们罩着。 许意闲索性直说:“我乃飞云家眷,来宫里,只为一件事。” “飞云……”老皇帝呢喃。 “皇上,这大汉江山,与黎民百姓,您还要不要?” 这话颇有逼宫的意思,仿佛老皇帝不要,她许意闲便能直接让天下易主。 老皇帝头发花白,呆模呆样,已无多少威严。 即便如此,十年前,老皇帝掌权时,仍大力派兵,守卫北疆,守卫大汉。 哪想如今,异族人不仅在大汉做了大官,还大开大汉的门,将自家兵力迎入大汉。 老皇帝低头,用双手捧住脸:“是朕错了吗?朕真的错了?” “什么?”许意闲问。 老皇帝老泪纵横:“当年,那拓跋氏声称为大汉剿灭叛贼,誓死效忠大汉,朕便封他在京都做个小官,也就是第一位和官,哪想到如今……” “当年?是指飞云在北疆奇峰林被害之时么?” “啊,”老皇帝抬眸,长叹,“是啊。” 正叹着,老皇帝死死盯着许意闲:“你说,你是飞云的家眷?” “是。” “飞云还活着?”老皇帝抓住许意闲的手腕。 许意闲疑惑道:“飞云都回北疆三年了,您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三年……”老皇帝收回手,“朕已有六七年不知身外事了。” 老皇帝叹道:“是朕贪图虚荣,引狼入室,才害大汉落得如此境地,朕无言面对天下百姓,更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当年——如今来看,竟已是十年前的事。 那时的飞云,叱咤天下,勇猛无敌。 可惜命运无常,老天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第44章 信件 飞云小小年纪,独自杀了拓跋虹的大哥,一柄木制尖枪捅入蛮人腹部,为他迎来莫大荣耀。 所以,后来,飞云迎战拓跋虹时,他轻敌了。 奇峰林,引雷阵,飞云死里逃生。 所有人都以为,飞云死了。 包括拓跋虹。 拓跋虹捡起飞云的尖枪,只身一人来到大汉京都。 那时的老皇帝,虎虎生威,精气神十足。 老皇帝轻蔑道:“你说,你杀了飞云?” “是。” “从此效忠大汉?” “对。” 拓跋虹举起雄壮的拳头,吼道:“拓跋氏,誓死效忠大汉!” 老皇帝才不管什么飞云,他压根没把区区逆贼放在眼里。 他看拓跋虹的眼神,亦没有一丝真情。 老皇帝假意为难地说:“大汉好像没什么用得到你的地方,这样吧,朕专门为你设立一个官职,叫和官,意为守卫和平的官,如何?” 拓跋虹低眉顺耳,似乎无任何怨言。 有第一位和官,便有第二位和官。 拓跋虹只花了一年功夫,便从世界各地引进上百位和官。 起初无人在意和官的存在,但人多了,还都长得各有特色,外加上是皇帝亲自钦点,平民百姓不懂,反正见官就拜。 拜着拜着,还真把这些和官供起来了。 能来大汉做和官的异族人,非富即贵,单单一个富,便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第二年,则引进无数兵器和兵力,这事儿由拓跋虹引导,由大汉的将军掌管,老皇帝每每去军营溜达,都会称赞拓跋虹。 说拓跋虹,是他养的一条好狗。 你看,会把好东西叼进家。 拓跋虹越来越讨老皇帝喜欢,虽仍是和官,赏赐却一个都没落下。 正是因为这份亲近,毁了老皇帝。 第三年冬,老皇帝连春宴都没参加,躺在龙床上,一动不动,浑身是汗。 慢性毒药开始发挥作用。 自那之后,拓跋虹整日待在老皇帝寝殿,模仿老皇帝的笔迹,自己批折子,再后来,下圣旨,捧异族,全是他一个人在操作。 西方大陆得了消息,自然要来掺一脚。 拓跋虹起初不愿,西方大陆开了条件,愿把西方一部分地分给拓跋虹,拓跋虹这才勉为其难地接受。 自此,拓跋虹成了大汉的大将军,掌控大汉兵权。 而老皇帝,在拓跋虹看来,不过是一条丧家犬。 毫无用处。 连做凤蝶蛊母体都觉得浪费。 老皇帝捂脸痛哭:“可怜我那小十三,自幼被蛮人掳去,好不容易回来,却只能天天讨好蛮人,看蛮人的嘴脸。” 许意闲说:“我看未必,十三皇子如今在宫里横着走,何尝不是受益者。” 老皇帝仿佛没听见,仍在哭他家小十三。 像是被什么控制了心魂。 许意闲低声说:“我不救了。” 直到此时,老皇帝仍心心念念他的逆子,没想着接下来如何,也没心念苍生。 许意闲宁愿去救一位英勇杀敌的战士。 不过话说回来,他人生死,她许意闲无权掌控。 只得任由其去。 老皇帝忽而用力扯住许意闲,满脸老泪:“求求你,救救我家十三吧。” 许意闲走到这一步,自认已荒诞至极。 没想到还有更荒诞的。 江远集附在许意闲耳边,小声道:“若就这么放着,怕是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把他带走。” 江远集说:“既然你不想救,咱们不如直接杀了他。” 老皇帝已然撒癔症了,一直在哭。 好在哭声不大。 许意闲有一丝动容,随即咬紧牙关:“不行,带他走,或许会有用。” 她这么说,仅仅不想手上沾血。 不论是解决江田顺,还是解决许慧梅,以及许悠然,许意闲都没用自己的手。 她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许意闲喂老皇帝吃了失声丹和隐身丹,随即和江远集一起把老皇帝带去了柏竹大酒楼。 高文东已回来,他见着老皇帝,惊道:“狠,还是你们狠。” 江远集在皱眉深思,没吱声。 许意闲说:“老家伙完全没有以身作则的想法,咱们原先的如意算盘打歪了,如今只知宫中由十三皇子掌权,异族人皆住在宫里。” “哦,说起这个,”高文东面露喜色,“京都并非全被异族人掌控,十三皇子只是其中一派,其他几派各有千秋,尤其是七皇子,他最欣赏飞云,势要把外族赶出去。” “太子呢?你不是去了太子那儿么?”江远集问。 “太子啊,别提了,”高文东惋惜道,“自拓拔虹掌权后,他便遣散老皇帝的后宫,让老皇帝的孩子全去宫外住,大皇子如今五十多岁,挂了半辈子太子称号,最为拓拔虹针对,现在别说是孩子,他平日里,连个活人都见不到,吃穿用度全在一个小院子里。” 许意闲开玩笑道:“不如这天下的主人让远集来当。” “休想用老一套束缚我。” 许意闲无所谓地摊手。 高文东忽而说:“其实,嫂子来当皇帝也行,达官显贵都听说过你,你在大汉的名声不比飞云低。” 许意闲摇摇头,但笑不语。 高文东只好不提,继续说七皇子的事儿:“飞云,七皇子想见你。” “何时?”江远集问。 “最早明日。” 江远集点头:“让他来这儿。” 许意闲说:“我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让他们守着老家伙。” 说罢,许意闲下了楼。 高文东正要跟江远集说话,结果江远集已跟许意闲出去了,他叹道:“好家伙,这真是半寸都不愿分开。” 许意闲听见脚步声,不用回头,都知是江远集:“不和高文东聊天吗?” “没什么好聊的。” “高文东听见,得哭了。”许意闲笑道。 江远集轻轻勾住许意闲腰间的带子,没再说话。 找人这事儿还得拜托蒋如山。 蒋如山指了三个壮汉,交代道:“你们这回办的可是大事,银子不会少,一定要把事儿办好了。” 壮汉连连点头,听了几句吩咐,便上楼了。 “呦,”许意闲敲敲桌子,“蒋老板,挺有老板样啊。” 蒋如山轻笑:“毕竟已不是没头没脑的少年郎了。”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许意闲感慨。 “说起来,你是不是一直不和家里通信?信都寄来我这儿了。”蒋如山去账房拿了个小匣子出来。 许意闲打开木匣子,只看字迹便知其出自许苏璃的手笔。 最底下,有一封封皮什么都没写的信。 许意闲把木匣子放在江远集手里,而后打开信封。 里面写着:“世上太多人受苦,吾仅其中之一,吾走遍大江南北,走遍所有能听见你名字的地方,将那些受苦受难的孩子,全部交由你的手下,望善待,感谢。” 字迹并不陌生。 蒋如山看完,说:“每年确实有不少孩子投靠柏竹酒楼,有些孩子在店里谋生,有些孩子抓住机遇,开始读书,我以为是咱们名声大才这样呢,原来有人引导。” “挺好。” “算算年纪,金佳今年得二十了,该成亲了,没准都有自己孩子了。”蒋如山调笑道。 许意闲把信放进信封:“或许已经不叫金佳了。” 但不管怎样,许金佳没成为十三皇子那种人,许意闲很欣慰。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一言难尽的事。 至少此刻,彼此心意相通。 江远集疑惑道:“不是十七吗?” 他这是错过了什么往事? 许意闲打开下一封信,把江远集的问题跳过去。 多是些家长里短。 不过,许苏璃去学堂当教书阿姐了,主要教写字。 许苏璃的字十分规整,教小孩再适合不过。 蒋如山见旁边无其他人,小声说:“意闲,近日一些郭族人在找地方,也打算开酒楼,不过听说是玩儿的那种,我怀疑他们要卖毒,甚至嫖赌毒一起。” “这可是大汉明令禁止的事。”许意闲惊道。 杏花村的惨状,便是最好的例子。 “京都一直抓得严,但好像是,负责这事儿的高官死了,总之你们小心。” 许意闲点头,抱着木匣子上了楼。 回了房间,江远集立马缠上来:“许金佳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还记得他啊……”许意闲故意插科打诨。 江远集一想起来,就气得牙痒痒:“他刚来那会儿,整日装蠢卖萌,白天在戏园子也就罢了,晚上还要和你睡一起,还常拿奇怪的目光打量我。” “哈哈……”许意闲干笑。 江远集说:“那小孩是不是骗人了?我看他心思不正,呵。” 许意闲想了想,若不说,绝对会一直被江远集纠缠。 若说谎,她不想。 夫妻之间,真诚尤为重要。 可说实话,着实尴尬。 许意闲挠挠头:“罢了,且听我慢慢道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色渐黑。 江远集仰躺在床上,拉住许意闲的腰带往自己身上拽。 他咬住许意闲的耳朵,恶狠狠道:“答应我,此生只爱我一个,不然杀了你。” “啥?”许意闲磕在江远集身上,撞得生疼。 江远集死死掐住许意闲的手腕。 许意闲疼得皱眉:“戒指都给你了,你还要我怎样?” 属实是不招人喜欢的回答。 江远集加大了力气。 许意闲觉得自己骨头要断了。 这个江远集,搞不好发起疯来,真能杀了她。 脑子有大病。 “好好好,我答应你,此生只爱你一个,你继续掐吧,我想哭。” 江远集松开许意闲的手腕,把许意闲揽进怀里,久久没吭声。 第45章 新帝 七皇子将近四十岁,已两鬓斑白,看上去像老皇帝的兄弟。 他看江远集年纪轻轻,完全没有将士的粗犷,有一丝迟疑:“你当真是飞云将军?” “我是飞云,”江远集戴上他的半脸面具,“不过不是将军,按大汉的说法,我是逆贼,是起义军的头子。” 七皇子看着那面银灰色的半脸面具,终是长叹:“唉,父皇向来只认规矩,你若是老老实实从军,走到这个地步,想必已是大将军了。” 江远集摘下半脸面具,笑道:“我可能直接被前任将军打死了。” 飞云向来是不听管教的主。 他敢孤身一人搅西蛮。 就这脾气,教他为人的师父没少唠叨他。 其实他没拜师。 只是若要一个称呼,“师父”最好。 七皇子问:“此次对战拓拔虹,你有几分胜算?” “五成,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胜算不大,全看造化。 “依我看,你必定会和拓拔虹正面交锋,他记恨你的杀兄之仇,据说他是被兄长养大的。” 江远集倒不怕这个,或者说,他早知如此:“只是,我实在料不到,拓拔虹这小子,竟能利用我的‘死’进入大汉,从而获得老皇帝的信任,他这一招,该说狡猾呢,还是聪慧?” “对咱们来说是狡猾,”七皇子站起来,看向窗外,“京都盯着我的人太多了,老爷子现又失踪,他们一定会联想到你头上,搞不好你夫人也会受牵连,不过好在,那些个异族人不知整日在北疆跑东跑西的飞云将军,竟能找天下第一富商做夫人,飞云,你的胜算在这里。” “我知道。”江远集说。 甚至有些得意。 七皇子很是意外:“鲜少有男人愿承女人的福。” “哈哈哈,”江远集爽朗笑道,“谁让我夫人厉害呢,我可比不上,除了耍刀弄枪,我什么都不会,如今这枪,也不再是咱们常用的尖枪了,世道变得太快,我险些追不上。” “只要有胆识在,便不是问题。”七皇子说罢,打开门,朝外面的随从招招手。 走进来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少年郎。 乍一看,还挺像十三皇子。 “吾儿,”七皇子拍拍少年的后背,“名唤刘重,重阳的重,十七岁,我想让他跟着你。” 江远集愣了下。 所以这才是正题? “殿下,你这就有些为难人了。”江远集面露难色。 七皇子摇头:“大哥被困多年,是时候了,我得去接他,以后如何还不知道,重儿娘亲死得早,家中无可托付的人,我想,既然生在乱世,就该有乱世的觉悟,他跟着你,能学很多东西。” 江远集明白了七皇子的意思,一时五味杂陈,他面向刘重,问:“你有什么想法?” 刘重十分怯懦,躲在父亲身后:“为家为国,万死不辞。” “好,我收下了。” 七皇子握住江远集的手,连连感谢。 刘重探出头,没吱声。 七皇子揉揉刘重的脑袋:“那我告辞了,还有许多事要忙,重儿,你好生跟着飞云叔叔。” “嗯,我会听飞云叔叔的话。” 七皇子实在不舍,又使劲捏了捏儿子的脸,这才叹着气出门。 刘重主动坐在凳子上,看上去已不如方才怯懦。 江远集不喜多说什么,他道:“那这间房给你住了,你多看书,有事隔壁找我。” “那个,”刘重喊了一声,见江远集停步,他站起来,“我会上战场吗?” “看你的想法与天赋。” 刘重微微抿唇:“我不想战死沙场,如果可以,我想坐在龙椅上。” 这话属实改变了江远集对刘重的第一印象:“之后呢?” “为国为民。” 江远集眯起眼。 刘重说:“这是真话。” “随你,毕竟这些只能靠你自己争取。” 七皇子没送来有用的情报,倒送来一个麻烦的家伙。 江远集觉得烦,索性回房。 他把这事儿告诉许意闲,希望自家夫人能帮忙排忧解难。 哪想许意闲歪歪头:“飞云叔叔。” “我杀了你哦。”江远集眯眼道。 许意闲笑得喘不过气。 三日后。 老皇帝咬舌自尽了。 下颚处的凤蝶印记已成型,颜色格外灰暗,仿佛没了养分。 照顾老皇帝的壮汉胆战心惊:“他一直喊饿,我们就一直喂他,本来好好的,哪想睡一觉……” 高文东看那怪象,道:“老东西在宫里时,身旁有同样下颚带凤蝶印记的宫女照料,他得喝那人的血才行。” 被褥沾了汗渍和血,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老皇帝浑身苍白,面部扭曲,死相十分难看。 “我这儿可没有他想要的食物。”许意闲说。 江远集看了一圈:“文东,咱们将狗皇帝送回去。” “啊?你们莫名其妙把他弄出来,又莫名其妙地把他送回去,想搞什么?” 事实上,江远集也不知先前为什么要把老皇帝弄出来。 按他的想法,直接杀了完事,省得祸害人。 不过,现在他知道为何送回去。 “咱们把这事闹大,就看那些异族人想捧谁当皇上。” 说办就办。 许意闲请了几位壮汉,让他们抬着担架一路哭。 从柏竹大酒楼,一路哭到皇宫。 在这之前,许意闲特意给老皇帝化了妆,看上去死得正常些。 对外说辞是:“皇上受不了宫里那些外人,跑去酒楼待着,哪想没待几日,把黑白无常等来了。” 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但有用。 平民百姓不懂皇族那些弯弯绕绕,只知当家的头头突然没了,那下一个是谁? 肯定不能是异族人。 一时之间,城里的百姓都开始排挤异族人。 虽说不敢明目张胆,但不像往日一样打招呼,便很冷淡了。 达官显贵倒是没受影响,或者说,他们早就预料到这一步。 许意闲等人走这一步险棋,各个提心吊胆,但等了两天,没谁来柏竹大酒楼找他们的麻烦。 起初,许意闲以为是系统的功劳。 直到十三皇子继位,小皇帝带人亲自拜访柏竹大酒楼,许意闲才明白怎么回事。 小皇帝站在门口,说:“朕很喜欢这儿。” 许意闲就站在身旁:“你想纳入囊中?” “比起把死物纳入囊中,把老板收入麾下,岂不是更好?” 异族人用大汉官话说:“哟,收入麾下?还是纳入后宫?” “都好。”小皇帝笑着答。 原是觉得这一切皆归自己所有,才放他们残喘。 光缴税还不够,是么? 许意闲尽心尽力服务小皇帝及那些异族人,小皇帝眼中写着贪婪,而那些异族人眼中,却写着戏谑。 仿佛小皇帝是一个新入手的玩具。 但又没谁把小皇帝怎样。 老皇帝曾说,小十三曾被西蛮掳走,今年初春才回来。 那他岂不是拓拔虹的人? 拓拔虹远在北疆,等着和飞云交锋。 而以拓拔虹的血性,自不会让自己的亲信吃苦头。 许意闲恍惚间意识到,这些异族人把小皇帝当玩具,却还要仰仗小皇帝的威信在京都生存,或者说,他们仰仗的是拓拔虹。 最终的敌人,只有一位。 是拓拔虹。 异族人玩到一半,找许意闲要美人儿,店里都是些普通人,若说漂亮的,许意闲勉强算一个。 许意闲挂着假笑:“不好意思,没有。” “那许老板你来吧,给我们表演一个。” 一群人起哄。 许意闲退后数步,挂着笑打开门,逃出了包厢。 江远集一直守在外面,脸色铁青。 起哄声足够大,江远集全听见了。 许意闲把江远集拉回房:“切莫轻举妄动,咱们过几日便要回北疆了,别到时候惹了麻烦,回不去。” 江远集坐在桌边,直接捏碎了一个杯子,仍是气不过。 异族人仍闹着要美人儿,甚至要闯入许意闲的屋子。 小皇帝则躲在后面看好戏,并不出手阻止。 但小皇帝没注意身后突然多出来一只手,猛地将他拽去一个漆黑的房间。 小皇帝正要大喊,被人用帕子堵住嘴,捆了起来。 刘重把窗帘拉开一点,他不喜欢光。 透进来的一丝光亮,足够小皇帝认出他。 刘重掐住小皇帝的脸,笑道:“皇叔,咱们不是头一次见了吧。” 小皇帝瞪大眼。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刘重。 以往的刘重,不论在哪,都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 而眼前的刘重,仿佛能杀人不长眼。 刘重愈发用力,把小皇帝的脸掐出红痕:“回去告诉你那蛮人爹,大汉就算换主子了,还是姓刘,不会姓拓拔。” 小皇帝疯狂挣扎,却挣不脱刘重的束缚。 “怎么?难不成你不姓拓拔?”刘重轻笑,松了力度。 小皇帝甩开刘重,吐掉帕子:“我母亲十来岁被老东西拐进宫,结果几年下来,连狗都不如,要不是她命大逃出去,要不是被外族人救下,我早没了,母亲撑到我六岁,她说,在西蛮的六年,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她说,大汉什么都不是。” 刘重淡然道:“老家伙做的事,自然是老家伙偿还,和我没关系,不过我若坐在龙椅上,自不会随便玩弄他人。” 第46章 首战 “是啊,痛不在你,你高高挂起,”小皇帝晃晃悠悠站起来,“你要怎样?杀了我?” “我不杀你,除了让你带话外,我还要奉劝你一句,最好别惹许老板。” 正说着,外面已扭打起来。 小皇帝这才回过神:“你怎住在这儿?” 刘重没回答,他解开绳子,把小皇帝推出去,房间再度陷入黑暗。 有异族人磕在门上,额头流出了血,他抹了把脸,用地道的京都话吼道:“胆大包天!不知道爷爷是谁吗?” 这口音,少说在京都生活了二十年。 江远集一个混沙场的,哪晓得眼前人是谁,他怒瞪所有异族人,不吭一声。 许意闲回房拿了一把真剑出来,握在手上,笑道:“不管你们是谁,在我的地盘闹事,是不是不太好?” 比起江远集,许意闲已算客气。 小皇帝来到人群之中:“罢了,散了吧。” 许意闲行礼恭送小皇帝,待小皇帝走了,她把剑扔给江远集:“我想,那几个异族人不会善罢甘休。” 话虽如此,那些个异族人却没仗着皇权为非作歹。 听说还在找地方,准备卖外国货。 许意闲叮嘱蒋如山多暗地“关照”异族人的生意,之后便和江远集、高文东回了北疆。 刘重说他有自己的打算,没跟来。 从北疆到京都,是越来越繁华。 而从京都回北疆,却是越来越萧条。 更有甚者,在本该阖家团圆的春节,活活冻死在大道上。 除夕当天,他们寻了间客栈,凑活着过了个年。 离北疆越来越近,所谓的客栈,倒不如说是临时搭建的草房子,不挡风,也不挡雨。 江远集喝了两口小酒,情绪翻涌,趴在饭桌上,紧紧攥着许意闲的手。 高文东一见他这样,就知道这小子又想师父了。 三人在元宵节前夕赶回北疆阵营。 远远望着飞云军,才发觉,原来飞云手下的战士并不多。 比起拓拔虹手下的兵力,实在相差太远。 郑清月出来迎许意闲,脸色带了喜色:“哟,这是有结果了?” 许意闲下意识摸了下腰间玉佩,一脸笑意。 “我看江公子气色不错,莫不是心病也好了?”郑清月小声问。 许意闲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不确定,我能感觉到,越靠近北疆,他的心越慌。” 郑清月点点头,了然道:“毕竟这儿不同于京都,这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江远集则和高文东、萧横、路与山、路青青等人去了营帐。 萧横脸上添了两道新疤,路青青的胳膊摔折了。 路与山提起这个,怒发冲冠:“那帮蛮人主动攻过来一次,被我们打跑了,结果开始偷袭侦察兵,阴险得很,除了萧横和我媳妇儿,其他几个侦察兵也多少受了伤。” “蛮人?”江远集疑惑道。 “对,从其他小道钻过来的蛮人,数量不多,居然还敢主动突袭,啧。”路与山气得想直接冲进西蛮地盘。 江远集问:“侦察兵可曾走远?” “最远不过十里地,会被蛮人追着打,烦得很。” 高文东说:“这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故意以少数人来吸引咱们的注意,然后从别的地方与大汉军队会合。” “啊!”路与山大惊。 萧横点头:“我们想过这个可能,只是实在没办法顾及。” “想过吗?”路与山挠头。 路青青踹了路与山一脚。 论兵力,飞云军数量极少。 论武器,他们倒是可以拼上一拼。 麻烦的是,拓拔虹有凤蝶蛊。 “不能拖到入夏,会很麻烦,拓拔虹那厮用这么一招,压根没把汉人当人对待。”江远集说。 若凤蝶飞往大汉各地,到那时,人类将荡然无存。 与炮火无异。 高文东看向江远集:“飞云,你的意思是?” 不是疑惑,是不敢置信。 但又确实毫无办法。 江远集点头:“三日后发起突袭,直捣拓拔虹军营。” 这道命令传下去,不足半日便到了拓拔虹耳中。 拓拔虹一脸络腮胡子,肌肉十足发达,他抖抖腮帮子上的肉,大笑道:“好好好,有赏有赏。” 跪在地上的汉人欣喜抬头。 只见一把大刀挥下,唯剩汩汩水声。 拓拔虹走到营帐外,仰天大笑:“好一个飞云,终于……哈哈哈,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 大汉军队全副武装,在阵营最外侧,蛮人军队在中间,手上握着更轻便的枪,铠甲也更厚重。 他们在等,等一个瓮中捉鳖。 大汉的阵营不仅有轻便的营帐,还有搭建起来的堡垒,地下埋着无数炸药桶。 最重要的是,这儿也有引雷阵。 飞云怕雷的消息,早被内部的叛徒暴露。 “就是不知那婆娘能搞出什么,”拓拔虹随即笑道,“我走到如今这一地步,还能怕一个婆娘不成?管她什么天下第一富商,她还能拿枪上战场?” 话里满是不屑。 飞云军里的消息,基本传来了拓拔虹这儿,却没往京都传。 拓拔虹乐呵呵地道:“就是便宜了皇城的臭小子,居然能把老皇帝熬死,自己成了新皇帝,哈哈哈,我看他这皇位还能坐几天。” 一直等到第三日。 飞云军仿佛哑火了,照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练兵就练兵,完全无事发生。 拓拔虹深觉奇了,派人去打探。 飞云军这边。 今儿晴空万里,大太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 只是越暖和,江远集越担心凤蝶蛊。 自从见了老皇帝的死相,江远集愈发惧怕这一知半解的东西。 若说堂堂正正决斗,江远集从没怕过谁。 胜败乃兵家常事,无论胜负,都心安理得。 可若碰上耍奸计,江远集自认不如。 十年前,奇峰林,引雷阵,更是给他留下莫大的心理阴影。 好在这次有许意闲。 江远集一想到这个,再大的心理阴影仿佛都能置之不理。 是许意闲特意提点:“远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莫要直来直去,保险起见,不如晃一晃拓跋氏,看看他有没有搞什么幺蛾子,若他搞了,咱们可以比他还脏,若他没搞,咱们按计划行事。” 这话若高文东说,江远集基本不听,依然我行我素。 大不了自己前往。 可这是许意闲说的,江远集愿意沉迷其中。 不管怎么说,他的新生,是许意闲带来的。 “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论计谋,我大抵比不过你。”江远集笑着说。 “少恭维我,我只是比较慎重。” 毕竟经历过那么几次,便长了心眼。 江远集再度无所谓地笑笑:“我觉得咱们能赢。” “莫心高气傲。”许意闲十分慎重地嗔道。 仿佛故意拆江远集的台。 江远集勾勾许意闲的手指:“想想也不行吗?若咱们赢了,回去就——” 许意闲急忙捂住江远集的嘴,她可不想立这种出门必死的Flag。 “唔。”江远集一脸懵。 许意闲气哼哼地说:“出结果前,不许提这个。” “不能往好了想,那能往坏处想吗?”江远集问。 许意闲皱起眉,想了想,道:“多想想哪儿容易发生问题,未来会发生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儿,会比较好,最好能让咱们开拓思路,直接找到获胜的捷径。” “哈哈哈,”江远集揽着许意闲,爽朗笑道,“我现在就一个想法。” “嗯?” 江远集贴上许意闲的脸:“最坏的结果,是我拉着你一起死。” “死不可怕。” “是嘛?如果本来你不需要死,但因为我非要带着你,连累了你,你会不会怨我?”江远集弯起眉眼。 却不像开玩笑。 许意闲呼了口气,道:“我知你的性子,定想与我一起,无论生死,就算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要和你一起,找到你,赖着你,和你一起面对所有幸福和苦难,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不会再离开你半寸。” 江远集攥住许意闲的双手,将许意闲整个箍进怀里,而后用他的脸颊蹭了蹭许意闲的脑袋。 这是在表达亲近。 除此之外,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无法真正表达心意。 许意闲接着说:“我甚至庆幸,幸好你是这样的人,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也不觉得我是个女人就怎样怎样,大概这就是彼此理解吧,这样便好。” 江远集停了动作,抱着许意闲道:“可惜,你并不是在我最好的时候遇见我。” “怎么,你觉得我会看上心高气傲的臭小子?那是清月的口味。” “哈哈。”江远集随之释怀。 原本需要绳索捆住,江远集才有将许意闲占为己有的感觉。 如今,绳索依然存在。 它无形无色,时刻牵动着两人的心。 江远集忽而问:“意闲,分开的那三年,你在想什么?” “起初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特别是我差点儿死掉,金佳因此遭受牵连,我当真是乱了分寸,尽管身边有清月和蒋如山,可我回房间后,见不到熟悉的人,没有柔软的怀抱,更无人听我天马行空的碎碎念,我便想起了你……渐渐心中一直有你。” 这是一个漫长的转变。 越是确定心意,就越觉得寸步难行。 不能空手而来。 不能成为无用的人。 既然要爱,就拿出所有的本事来爱。 “我没敢想你。”江远集说。 许意闲有些意外:“控制得住?” “一开始完全不能,总是聊着聊着天,思绪便飞去了上阳城,我甚至不敢告诉萧横和路与山,后来我把你想成了一条狗,就咱们院子里的黄狗和灰狗,你是土色的,融在灰蒙蒙的背景里,越来越模糊,直到我什么都看不见。” 把所有期待搁浅。 把所有怀念抹去。 江远集就这样,把所有心思交给了北疆。 “原来如此,”许意闲想起好玩儿的,“说起那两条狗,一条叫阿远,一条叫阿集,我当时以为你若恢复了,会像狗狗们一样活蹦乱跳,可惜不是,你刚开口说话,就和狗狗们不一样。” “你这……” 他们扭在一起,在床上滚来滚去。 飞云军皆收到按兵不动的命令,这消息到中午才传到拓拔虹那儿。 拓拔虹看着眼前人,道:“你们这飞云将军,怎能说话不算话?” “不知,昨晚将军还在磨枪,直到今日所有将士准备好,要出发的时候,他突然下令。”那人一直没抬眼,全程看着地面。 拓拔虹拿刀挑起那人的脖子,已有红色显现:“藏在飞云军里的家伙,还有几个?” “十多个。”那人仍然不敢抬眼。 拓拔虹不屑地用力:“呵,我倒要看看,这飞云能耗几次。” 结果刚到晚上,大汉这边哀嚎一片:“不好了!大将军!粮草被人烧了!” 边疆恶战,最重要的便是粮草。 拓拔虹特意把东西埋在地下战壕里,怎地就烧了? “今日谁去了粮仓?全部问斩!” 还能有谁去粮仓,自然是负责做饭的厨子。 士兵忐忑道:“大、大将军,若杀了厨子,咱们以后怎么吃饭啊?” “让会做饭的家伙去做饭,”拓拔虹一挑眉毛,“这么蠢的事还问我?” 可生在大汉的男人,有几个会做饭? 尤其是他们这些打小从军的粗人。 只有少数伙兵,入营前,特地学了几道菜。 但士兵不敢说,忙操办着去干。 其他士兵一听要杀厨子,还一次杀七个,全傻了。 粮草七七八八救出来一多半。 可厨子快死绝了。 当晚,只有两个厨子忙活做饭,虽说数量不差,但那俩厨子险些累趴下。 本来伙兵是最轻松的,结果倒好,体力消耗比前头整日训练且一练就是一整天的士兵还累。 入夜,休息时间。 隐身在拓拔虹这边的飞云亲信,再次向粮仓扔了一把火。 这下,大火蔓延,温度升高。 有许多凤蝶飞出。 它们展翅扑向各个营帐中的母体。 风蝶骨母体被迫吞下凤蝶,成功受孕,但由于营帐中十分温暖,母体才未繁衍。 亲信发现自己搞了件大事,忙回江远集那儿。 拓拔虹在一片惨叫声中走出营帐,他看见到处飞舞的凤蝶,以及四处逃窜的士兵。 没能飞到母体里的凤蝶,开始寻找食物。 数量之多,无人能敌。 很多人为了保命,穿着棉衣,直接往身上泼凉水。 北疆的初春,依然泼水成冰。 他们瑟瑟发抖,搞不好就被冻死了。 但比被凤蝶追着啃食要好。 拓拔虹怒吼:“找奸细!咱们中间一定有奸细!” 否则怎会有人一而再地放火。 拓拔虹明明一早便强调:“凤蝶蛊遇高温破茧成蝶,勿玩火!” 这边乱成一团。 飞云军那边却一片祥和。 哪怕江远集知道他们之中有奸细。 亲信回来之后,江远集多派了几个人,让他们务必把凤蝶蛊母体装进酒桶,全部带回来。 这是个极其考验人的活儿。 所幸有许意闲在。 酒水易燃,这些人需伺机行动。 亲信道:“那拓拔虹目中无人,杀人无数,实在无将军之风,飞云,你定要杀了他,解放我大汉士兵。” 江远集没说话。 不管哪个民族,都有杀人如麻的人,也有一心向善的人。 他不知道,老皇帝在位时招惹了多少异族人。 那些人目中无人地闯入大汉,当真只是那些人的错? 那些人若不全错,他是不是可以乘胜追击,攻进那些异族人的家乡,把领地收入囊中。 你来我往多年,世界从未真正和平。 拓拔虹杀了大汉许多人。 他江远集又何曾不是如此。 只是他所杀,全是异族人罢了。 这些想法,一直存在。 所以江远集无法说自己是个善良的人。 “飞云?”亲信疑惑道。 “无碍。”江远集轻笑。 偷盗凤蝶蛊母体,并非易事。 母体周围环绕着不少凤蝶。 许是母体吃够了。 而那些凤蝶渴望被吃。 隐身战士若想靠近凤蝶蛊母体,就必须从凤蝶中间穿过。 比从乱糟糟的人群中间穿过去还要困难。 因为凤蝶无眼,它纯靠温度和气味捕食。 人类是温热的。 有它们喜欢的味道。 很像“母亲”。 凤蝶蛊由人类母体产出,自然对人类的味道敏感。 有的战士被凤蝶缠上。 有的直接死去。 也有运气好些的,毫无伤痕。 这一战,损伤极大,却将大多数凤蝶蛊母体带去了飞云军。 酒桶全部堆在温暖的营帐内。 只要泡上三天三夜,再一把火烧掉,便能少去很多麻烦。 至于那些受伤的战士,江远集一一鼓舞,让他们在后面好生歇息。 许意闲有能救人的药,但数量有限。 于是便只好谁都不救。 比起这个,利用有限的资源,获得最终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 只是看着那些痛苦的战士,许意闲十分揪心。 她太自私了吗? 这些战士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大汉。 江远集把许意闲领回他们的营帐,他看着许意闲的眼,认真道:“意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关头,你不要胡思乱想,能有现在的收获,已经很好了,他们很勇敢,他们跟随我之后,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总觉得亏欠……” 就像当初许金佳救了许意闲,她心中不是感动,而是亏欠,一个样。 江远集说:“你有多少东西,就出多少力,这个时候,慎重绝对没问题,意闲,我相信你。” 许意闲笑了笑:“我是不是太矫情了?唉,可能太久没见这样的惨状了,有时候,甚至以为咱们在这冰冷的地方,不过是在玩游戏。” “毕竟现实远比游戏荒诞。” 拓拔虹这儿的乱子,直到翌日清晨下了小雨才结束。 凤蝶在冰冷的雨水中蜷缩成团。 “不好了!大将军!好多孕体不见了!”士兵大喊。 拓拔虹一个一个营帐地看去,这些营帐内本来是有士兵守着的,不过经昨天的大乱,许多士兵已成了白骨。 还有一些不知逃去了哪儿。 拓拔虹喊人去找守卫兵。 有两三个侥幸活下来的守卫兵颤颤巍巍地来到拓拔虹这儿,扑通一声跪下:“大将军!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凤蝶刷刷刷全飞进来,不跑就没命了!” “跑了就是逃兵!全按逃兵处理!”拓拔虹大吼。 逃兵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车裂。 和被凤蝶啃食比起来,恐怖程度竟不相上下。 有一守卫兵颤巍巍地抱住拓拔虹的小腿:“大将军,我昨天什么都没看到,我守着的孕体真是莫名其妙消失的,我逃出营帐后,一直躲在不远处盯着我的营帐,根本没人进去,更没人出来,再说,那孕体遇冷产卵,真跑出去,不得全变成凤蝶蛊了?可咱们什么都没见啊!太奇怪了!” 拓拔虹一脚踹开那人:“当真什么都没看到?” “是啊!”那个守卫兵大喊。 另外两个守卫兵也凑过来,是同样的说辞。 这事儿,再联系到粮草两度被烧,极其奇怪。 难不成军中奸细比想象中还多? 汉人果然不能信。 拓拔虹顺顺自己的大胡子,道:“既然如此,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你们便装成孕体,在营帐中等着吧。” “啊?” 这要怎么装? 可从来没听说过男人能怀孕。 难不成这凤蝶,不是那处儿生出来的? 登时所有士兵开始议论纷纷,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毕竟原本待在这边的女人,本来是他们消遣的,拓拔虹一来,便把这些女人当成了孕体,平时碰都碰不得,还要好生守着。 这下不仅女人遭殃,男人也要遭殃了吗? 人心惶惶。 拓拔虹吩咐蛮人亲信:“取孕体的血,喂这三个男人,每日一次,持续三日,之后再看情况。” 亲信愣了下,没说什么,照办了。 平时这事儿,都是郭族人来办。 不过孕体做成后,那些郭族人便全走了。 把前线的脏活烂活,全交给拓拔虹。 拓拔虹表面谦卑,实则早在背后把那些依附于他的郭族人骂了个遍。 只要大汉落入拓拔虹手中,大汉最北侧的小小郭族,自然也会进入拓拔虹的手掌心。 拓拔虹勾起唇角。 快了。 这天下,快是他拓拔虹的了。 第47章 突袭 那三个守卫兵被迫喝下孕体的血,下颚处出现一块红斑,热热的,偶尔会痒。 他们和那些孕体一样,各自拥有了自己的营帐和新的守卫兵。 但他们并未成为完全的孕体,理智尚存,恐惧亦然。 他们甚至想,那些个莫名其妙消失的孕体,会不会是黑白无常直接将人拉去了十八层地狱。 越想越恐惧,下颚处的红斑也就越鲜艳。 恍若一张土黄人脸上烙了一块铁。 至于其他孕体,全被搬去拓拔虹的营帐里,数量不多,只剩下七个。 虽说这些个凤蝶蛊母体生产起来十分简单,只需从其他母体身上获取蛊毒,久而久之,人便不再是人。 但正因如此,凤蝶蛊极难控制,拓拔虹并未做多少。 何况凤蝶蛊源于郭族,拓拔虹见多了郭族人丑恶的嘴脸,他不信任郭族。 拓拔虹轻轻抚向那些扭曲变形的女人:“呵呵,可怜你们了,若不是被同族人送来这儿,就不会成这副模样,不过这样也好,你们解放了,不再受同族的折磨哈哈哈,你们有今天,全都要仰仗我拓拔虹。” 受孕完成的孕体们皆痛苦地躺着,营帐内有火,十分暖和,孕体无法生产,只能一直维持挺着大肚子的模样。 拓拔虹顺顺自己的大胡子:“再等等,呵,等不了几日,我定亲自取飞云的狗头。” 这样过了三日。 诱饵还没怎样,营地的厨子全累趴下了。 负责后勤的队长着急忙慌地找新厨子,没一个人站出来。 现在这情形,谁敢做出头鸟。 如若只自己站出来了,那么就得自己一个人做全兵营的饭菜。 光洗菜就能洗一天。 队长急得团团转。 其实队长会做饭,虽说做得不好吃,但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 他参军前是家里的老大,爹娘为了生计操劳,他就在家看弟弟妹妹,给弟弟妹妹弄饭吃。 想起这些往事,队长愈发谨慎,不愿蹚浑水,万一早早把命搭进去,家里该怎么办。 迫不得已,队长又去找拓拔虹了:“大将军!厨子都累趴下了!无人做饭了!” 拓拔虹正在练刀,大冷的天,上衣散着,浑身是汗。 他把大刀戳进土里:“这种小事还来找我,是不是打算让本大爷亲自给你们做吃食?” “不敢不敢。”队长低着头,看都不敢看拓拔虹。 “一次二十个人,轮流做饭,谁不服从,一律按逃兵处置。” 队长得了命令,连忙吩咐下去。 这招果然有用,不管会还是不会,总之都要吃饭。 不会的,一轮下来,也该会了。 队长心道,这蛮人一路从和官爬到大将军,不是没有道理。 何况听闻他是当今圣上的义父,曾与兄长一起把当今圣上抚养大。 不过都是些不知真假的传闻,队长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 毕竟刀剑无眼,拓拔虹再是有谋略,他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蛮人。 这日,拓拔虹正吃着奇形怪状的晚饭,京都有人带话:“前太子已死,前七皇子正在备军。” 拓拔虹把手里的饭菜赏赐给那人,而后笑着走开:“哈哈哈,好,非常好。” 他去孕体营帐看了眼,那三个男人由于没有继续补充养分,全都变得干瘪如柴。 “大、大将军……” 拓拔虹一脚踹开那人,独自呢喃:“军中果真有奸细啊。” 正当拓拔虹琢磨着要怎么找寻奸细,飞云军再度派出隐身战士,时间有限,他们先去找了孕体。 “怎地是男人?” 另一人说:“蛮人的东西,没一个正常。” “也是。” 两人携手,准备将那八字胡男人装进酒桶。 八字胡闻见酒味,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酒,嘿嘿,在哪?我要喝,我好饿,好饿……” 物体能随隐身丹一并隐形。 如果隐身丹无时限的话,这玩意能无敌。 他们正要蒙晕八字胡,八字胡突然大吼:“鬼啊!鬼来索命了!” 这一喊,惊动了守卫兵。 两个守卫兵走过来,戳戳躺在地上的八字胡:“喂,什么鬼?你别吓人。” “带走孕体的鬼来了!” 守卫兵们环顾四周,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儿有什么鬼,连根毛都看不见。 但大晚上的,营帐内只有些微光,单单听到“鬼”字,就已十分阴森恐怖了。 八字胡不知是清醒了,还是在做大梦,他举起一只手:“我闻见了酒味!” 还别说,守卫兵动动鼻子,真嗅到了微微酒气。 边疆地带,他们这些普通士兵,逢年过节都喝不上一口酒。 以前是有的。 毕竟北疆极冷,喝些小酒,能暖身子。 自拓拔虹上任后,酒水玩乐一并没了,银子全省下来买宝贝。 八字胡坐起来,把伸出来的手,指向一处:“就在那,我看见他们了,啊,好大一桶酒。” 隐身战士闻言,俱紧张地不敢动弹。 看那俩守卫兵的反应,不像暴露了。 隐身战士看向彼此,若不是手里握着对方,真什么都看不到。 莫非这八字胡长了天眼? 不过酒桶的味道确实挺大,战士们刚刚准备装八字胡的时候打开过。 守卫兵拿刀砍来砍去。 战士们急忙躲闪,两人松开了手,亦将手中酒桶松开了。 桶盖啪嗒一声摔开,味儿刺激的酒水流淌出来。 用来浸泡孕体的酒,自然不是什么好酒。 八字胡循着味道,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狂嗅,边嗅边爬,很快寻到隐形酒水跟前。 他趴下,猛舔了一口。 心中燃起莫大满足感。 “啊,是酒,果真是酒,好美味。” 八字胡一边仰头一边嚎叫,那样子,仿佛爽到了极致。 守卫兵奇怪地上前,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脸上有颗大痣的守卫兵把刀收进怀里,皱着眉蹲下,拿手指试探了下八字胡舔过的地方。 味道已然十分刺激。 而触感愈发清晰。 他茫然地舔了舔食指,登时被辣得咳嗽起来:“这他娘的是什么假酒。” 可八字胡浑然不觉。 一边舔舐,一边享受。 下颚处的红色印记愈发暗淡,竟有消失的趋势。 俩守卫兵对视一眼,再度挥刀胡乱砍去。 营帐就这么大,就算是鬼,也该砍到了。 除非罪魁祸首已经逃离。 砍了一阵,什么都没发生。 另一个看上去更机灵的守卫兵瞥了眼地上如醉如痴的八字胡,皱眉道:“我去其他营帐看看,你且在这守着。” 统共三个诱饵。 除了八字胡,还有齐刘海和小结巴。 齐刘海是起初抱拓拔虹大腿的那位,为人能说会道,虽然基本都是瞎扯。 他知拓拔虹是让他们乖乖做诱饵。 既然如今鱼儿上钩,那他必然要将计就计,没准以后能立大功,到那时,别说重新做厨子,就是成大将军身边的红人都有可能。 齐刘海美滋滋地被隐身战士装进酒桶。 酒桶乃密闭容器,齐刘海险些直接被劣质酒水刺激得晕死过去。 他掏出一早揣在怀里的小匕首,在酒桶上凿开了几个口子。 不多的酒水很快从口子漏出去,新鲜的空气混着酒味从口子钻进来。 勉强够用。 隐身战士来这么一趟,只带回两个凤蝶蛊母体,还都是男人。 若不是飞云吩咐,不用查探将军营帐,这些个隐身战士想必会在拓拔虹的营帐内引发一场恶战。 回到营地,天已开始亮了。 两个酒桶被打开,其中一个已经没气了,另一个则哆哆嗦嗦,抱紧自己,不受控制地打颤。 江远集戴着他那半脸面具,一脚蹬在齐刘海脑袋旁边:“哟,这个还活着。” 齐刘海算天算地,没算清自己的身体状况。 起初还能应付,到后面,脑子迷迷糊糊成浆糊,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 齐刘海努力睁眼,好半天才眯出一条缝,他先看到那冰冷的面具,便知自己到了飞云军内,而眼前这人,便是飞云。 他猛烈咳嗽起来,身体弓成一个球。 下颚处的红印只剩黑色。 江远集自然看到了,先前抢来的凤蝶蛊母体,在酒桶里泡上三天三夜后,下颚处的凤蝶印记全部变成黑色。 体内也漆黑一片。 这个法子不仅对母体有用,对凤蝶亦有用,不过对未展翅高飞的子体无任何用处。 子体仍要碾碎了才算解决。 可眼前这人,身材瘦削,个子不大,下颚处的印记更像胎记,和那些个完全体的孕体不一样。 齐刘海艰难发声:“水……我要水……” 江远集端来一晚热茶,直接用脚踩住齐刘海的下巴,以此把齐刘海的嘴巴撬开,将热茶灌进齐刘海嘴中。 动作何其轻蔑。 齐刘海早听说所谓的飞云将军,其实是个比西蛮人还蛮横的家伙。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这样的人,凭什么和大汉作对。 祸害竟是同族,这让齐刘海十足气愤。 但他既已来此,就必须来得有价值。 一碗茶下去,齐刘海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他像条蛇一样缠上江远集的大腿:“救命啊,西蛮人不把汉人当人看,要把所有汉人都炼成凤蝶蛊的孕体,我……” 齐刘海顿了下,指着旁边死去的同伴道:“我们是第一批试验品,营地已经没女人了,拓拔虹要拿男人做实验,让男人生凤蝶,这……男人是要拿刀上战场的,拓拔老贼竟然用这种法子侮辱我们汉人男儿……救命啊。” 字里行间都是男人和女人,这让江远集觉得很没品。 女人做得了母体。 男人就不行吗? 再说,凤蝶蛊这种反人类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和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关系。 江远集把齐刘海踢开:“既然想活着,就先在这儿住下,日后亲自拿刀砍了拓拔虹。” 齐刘海见江远集上钩,心里喜滋滋的,觉得区区飞云,不过如此,他跪在地上,哈着气道:“多谢恩人,多谢。” 像一只惯于看人眼色的老狗。 “你叫什么?”江远集问。 “牛二!”齐刘海喊了一声。 这自然不是真名。 江远集点点头:“你在拓拔虹那儿,原是做什么的?” “守卫兵,守孕体的。”改名牛二的齐刘海老老实实回答。 江远集了然。 既然是守卫兵,那便好理解了。 “你接着做守卫兵吧。”江远集吩咐道。 牛二应下。 回了神的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昨日怪象。 为何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被装进了酒桶。 难不成飞云真能驱使鬼神,让鬼神帮他办事。 凤蝶蛊虽诡异,但到底出自郭族。 而郭族制蛊,已有千年历史。 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唯独不能驱使看不见亦摸不着的苍天大神和阴间厉鬼。 牛二的眼睛滴溜溜转,愣是想不到隐身这回事。 江远集前去和萧横他们会和。 初春伊始,距离夏日,便一天比一天近了。 萧横、路与山、路青青三人负责练兵,高文东则跑东跑西,获得信息。 许意闲和郑清月常在后面忙,后勤队不仅负责吃穿用度,还有一批对接许卫和老先生的能人志士。 郑清月受过伤后,身体不如从前灵活,她倒是不在意,可她那大表哥,作为郑清月在北疆的唯一亲人,急得恨不得直接将郑清月打包带回家。 这一晃三年,别说柳清河被严重催婚,郑清月偶尔收到的家书,也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想要郑清月成家的愿望。 不必相夫教子,只要成家便好。 郑家对郑清月的要求就这么点儿。 他们希望郑清月安稳些,把日子过舒坦,这辈子便足够了。 郑清月多少开始理解父母。 侠士虽潇洒,都是拿命换来的。 郑清月在北疆见惯了生死,反而开始畏惧生死了。 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没什么不好。 可一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心中便有不少遗憾。 人总归是矛盾的。 “昨晚那批将士回来了,我去前面看看。”许意闲挂着笑拍拍郑清月的肩,乐呵乐呵地去了前面。 自在到,仿佛军营是她家。 郑清月淡淡一笑:“小心点啊。” 江远集双手环抱,略显惬意,他道:“总共带回两人,皆不是凤蝶蛊母体,下颚处有黑色斑块,我想,应当是喝过母体的血,又被酒水浸泡,才变成那样。” 路与山挠挠头:“拓跋氏真像你说的,随便搞了个诱饵欺骗咱们?” “此等诈术,实在浅陋,拓拔虹定是另有目的,不过带回来的两人,有一人仍活着,名叫牛二,是个人才。” 江远集早知牛二的心思,心中不禁赞叹牛二的胆识,能在密闭酒桶中寻一线生机,不是一件易事。 话虽如此,江远集不太明白拓拔虹把牛二送来做什么,当奸细?哪有明晃晃送奸细的道理。 江远集显然没料到,拓拔虹本人摆这么一套,一个是惩罚不听话的手下,再一个,则是测试军中是不是真有奸细。 若有奸细,飞云军绝不会大费周折去抢假孕体。 可就在拓拔虹确定有奸细的时候,飞云军出手了,这让拓拔虹极其疑惑。 而牛二给自己的使命是,一定要打探到飞云军是否真有什么神奇术法,能莫名其妙地把人掳走。 同样,牛二以为拓拔虹是让他做这个。 诱饵一事,江远集已然料到。 所以他没让将士们去拓拔虹营帐内搅和,而是将计就计,把诱饵带回来。 至于下一步,还要看诱饵要做什么。 各有各的猜想。 许意闲赶来这儿,听江远集说完,心中便有了数:“定是拓拔虹想不通为何咱们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凤蝶蛊母体弄出来。” 这事儿,许意闲门儿清。 但其他人,皆属于潜移默化被系统改变了认知。 江远集道:“既然如此,不妨在这方面花些心思。” 其他人表示赞成。 萧横把江远集叫到一旁,单独谈话:“飞云,话虽如此,我觉得西蛮人不会在意这个,他们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远没兴趣去探究根本,倒不如说,拓拔虹许是另有目的。” 江远集想起萧横年少时,曾在西蛮生活过:“也对,咱们要多留一个心眼。” 话说那牛二,白日老老实实守着酒桶,入夜后便开始在各大营帐悄悄溜达。 只见营地最南侧有三个特别的营帐,尚有光亮透出来,朦胧一片,能看见营帐上盘着的蟒蛇。 牛二大着胆子走近,发现那蛇果真是假蛇,长长舒了口气。 他扒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偷看。 原来里面真有一条蛇,通体白色,不足人的胳膊大小。 一群身穿奇异服装的人在向白蛇行礼。 衣服把人遮得严严实实,那些人嘴里喃喃细语,牛二听不懂,他怀疑那是郭族话。 因为郭族人说话,便特别细声细语,于是不少郭族男人特意掐着嗓子说话,好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更加浑厚。 接着,正在舞蹈的人消失了。 牛二瞪大眼。 飞云军果真有神怪。 他全心全意投入这大蛇营帐中,丝毫不觉身后有人盯着。 江远集躲在暗处,看牛二那副惊奇的模样,便知他们的表演成功了。 既然拓拔虹拿凤蝶蛊当武器,那他飞云,又何必做君子。 “蛇神”降临,贯行北疆。 这个名号,自然会送入大汉军营。 拓拔虹或许不在意,但那些为拓拔虹卖命的大汉士兵,定然没办法不信。 大汉信奉众神,已有千年历史。 尽管发展至今,不少文人志士看得通透,早不信世上有超乎自然存在的鬼神。 但那些没读过几本书的人,仍经受过往传承的人,必然是信的。 片刻后,消失的祈祷者重又出现。 毫发无损,依然舞蹈。 “奇了!”牛二感慨。 这比凤蝶蛊还要离奇古怪。 却比凤蝶蛊更胜一筹。 凤蝶蛊就是个摧残人类的祸害,而神明降世,却是在拯救人类。 牛二心中恍然。 难不成这飞云,真有神威? 营帐顷刻间没了火光,牛二连忙躲在一旁,生怕那些人出来时发现他。 然而等了半天,无一人出来。 牛二心感疑惑,大着胆子爬到营帐门口,像刚才一样扒开一条缝,微光透进营帐中,里面竟是一个人都没了。 只有那条白蛇,盘在柱子上,正吐着信子。 牛二和它对上了视线。 像要被白蛇吞噬般。 牛二连忙跪下磕头:“罪过,罪过,蛇大人,我不是有意的啊。” 白蛇钻入黑暗,消失不见。 牛二再不敢在此停留,连忙屁滚尿流地滚了。 许意闲撑在江远集肩上憋笑:“我这银子花得值了。” 江远集能感受到许意闲的抖动,他拍拍许意闲,恍若在给许意闲顺气儿:“要笑就笑出来吧,别憋坏了。” 反正牛二已逃回自己的营帐,许意闲敞开怀,笑了好一会儿。 虽说唬人这事花了大价钱,但却找了个法子,完美解释一切古怪。 倒也不亏。 还要感谢牛二才行。 飞云军营内有蛇神一事,很快传到拓拔虹那儿。 此等大事,必不能等牛二逃回去。 拓拔虹气得大胡子一颤一颤,他怒拍桌子,直接将木桌拍烂了:“荒唐!荒唐至极!” 前来报信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堂堂飞云,竟落得如此地步,可悲,可叹,可笑!” 这拓拔虹没想着担忧自己的安危,反倒恨铁不成钢地为飞云感到惋惜。 在他看来,“飞云”二字,便是“堂堂正正”一词的代表,当年的飞云尚且稚嫩,连个头都还不到他大哥的肩,便拿一把木制尖枪独自闯入敌营。 是一值得赞叹的对手。 所以拓拔虹知道怎么赢。 上一次让飞云侥幸跑了,是他兵力不足。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飞云却不堂堂正正,竟开始整幺蛾子了。 这让拓拔虹怎么心安。 “来人!传令下去!让那帮汉人囚犯发起突袭!” 说是突袭,不如改名偷袭。 那些个囚犯早被送来北疆,一直关押在漆黑无比的地下,每日只能吃些残羹剩饭。 性情比入狱前更残暴。 但只要吃下凤蝶蛊,他们便会变成听指挥的傀儡。 他们仍保留身为人类的智慧,身体却像凤蝶一样,变成只想吃人的怪物。 统共百来号人,齐齐站成方阵。 拓拔虹吹了声号子,这些犯人便疯了似的向一个地方奔去。 “我本不想这么快的,飞云。” 飞云军被这帮疯人猝不及防啃了个缺口,所有人迅速穿衣起床,拿起武器,向后方撤去。 天还没亮。 只有淡淡星光。 来得比江远集预想中还要快。 战争真正打响,江远集的额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撑得膨胀起来。 他紧紧抓住许意闲:“不许走!” 许意闲正在打量战况,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疑惑地回头,发现江远集的眼已经红了。 保险起见,许意闲打算喂江远集吃一粒清心丹,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结果江远集不知好歹,狠狠甩开许意闲的手,将清心丹甩掉了,他把许意闲箍进怀里,抱着许意闲快速撤离。 状态极其不好。 许意闲有些晃神。 江远集疯了似的说:“要死就一起死。” 一看就是发病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好了……”许意闲愈发惊慌,这个节骨眼,最不能有事的便是飞云。 “我很好。”江远集说。 可这哪里像好的样子。 疯人们不怕疼,不怕死,只想填饱肚子。 他们搅和人群,踩烂营帐,把火星子带往各处。 且力气极大,血性十足。 有人不小心被绊倒,手还没撑住地,便被疯人掳走。 比刀枪入身还要恐怖。 他们只能先后退。 路青青与郑清月骑马从疯人后方包抄,她们手握弓箭,瞄准疯人。 箭矢上有毒。 致死。 但疯人们跑得太快,也极难预测行动轨迹。 郑清月连空了三箭,才射中一人。 那人登时变形,脸色发绿,哐当一声倒下了。 火苗在他身上燃起。 凤蝶蛊破茧成蝶。 数量极多。 起初从拓拔虹那儿掳来的母体已被解决,现下只剩营地后方的半成品。 已被酒水泡过,不知还会不会被凤蝶袭入。 保险起见,萧横带人先去将牛二他们带离远处。 路与山则带人捕捉凤蝶。 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郑清月不敢再射箭:“青青姐!有火!不行吧!” 路青青却置若罔闻,三箭齐发,中了一个。 她再度拉弓。 “相信路与山!这点乱子他能行的!” 比起让疯人乱蹿,把危险扩大到更加无法控制的地步,不如尽快解决。 哪怕会很困难。 但他们都走到这一地步,生死全部抛在身后,还有什么好怕的。 郑清月被路青青眼中的坚毅晃了一下,她抹了把额前虚汗,拉紧弓弦。 跟随路青青的士兵们亦然。 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江远集却兀自沉沦。 许意闲拗不过江远集,只能任由江远集带着她在混乱中穿梭。 身上多了不少细碎的伤痕,有被木屑刮的,也有被疯人挠的。 江远集拥着许意闲一路躲闪,将大多数疯人引到路与山那儿。 “飞云?”路与山试探性叫道。 江远集抬眸看了路与山一眼,而后消失不见。 他带着许意闲远离喧嚣,往更萧条的深山闯去。 那儿有狼群,亦有毒物。 许意闲看着远处乱状,心中慌乱:“江远集!你醒醒!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呵。”江远集轻笑。 前方是无尽深渊。 第48章 大胜 烈马在一断崖处倏然刹脚。 许意闲差点儿被甩下去。 点点星光从山洞裂缝涌入,勉强照亮眼前奇景。 巨大山洞中布满各式各样崎岖的道路,有水,亦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更多的,则是猛兽与野禽。 倘若马匹再往前踏一步,那他们将顷刻间死无全尸。 许意闲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连火都发不出来,心仍在颤。 越想越可怕。 江远集闷不做声抱着许意闲下马,他捡起木棍,赶走逐步靠近的野兽。 然后,他把许意闲放在石块上:“就在这儿吧。” 许意闲攥住江远集的手,佯装镇定:“远集,你生病了。” 实则声音发颤。 江远集摇头。 “我可能也病了。”许意闲松开江远集,垂头看地上的湿泥。 山洞里极阴冷。 许意闲抱紧自己:“如果这就是战争的本来面貌,我宁愿你仍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江远集双手环抱,低头看许意闲。 真到了远离硝烟的地方,江远集也就清醒了。 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许意闲进系统看她的仓库,除了钱,还是钱,放现世,这些钱足以养活一个军团。 放系统里,却只能买些简单的技能卡。 她皱着眉搓了把脸。 要怎么才能速战速决? 不考虑借助系统帮助的话,飞云军现有的武器不比拓拔虹差,但飞云军数量远比拓拔虹的大军少。 反而越想越混乱。 “今晚先好好休息。”江远集说。 许意闲甩甩脑袋,把那些个不在她能力范围内的难题甩掉:“天快亮了。” “还没亮呢。” 许意闲仰头看江远集,弯起眉眼:“来,坐姐姐腿上,姐姐抱你睡。” 江远集一愣,这话还真像许意闲的调。 许意闲拍拍自己的腿。 “好。”江远集轻笑。 却是将许意闲抱起,自个儿坐在石块上。 许意闲推江远集:“你耍赖。” “嘘,”江远集捂住许意闲的眼,“休息吧。” 四周有蛇游离,虽不敢靠近江远集,但那些个诡异恐怖的画面,还是不要被许意闲看见为好。 他们如此凑合一夜。 许意闲梦见她第一次对江远集起意的那夜,她一宿没睡。 如今却在梦里有了稀里糊涂的进展。 不再是过去那位孤傲的姑娘,也不再是过去那位病弱的公子。 他们成了英雄。 梦醒,却满目苍凉。 许意闲睁开眼,看见江远集的下巴冒了一圈胡茬。 时间,是真真切切在流动的。 “你没睡吗?”许意闲拿手刮刮江远集的胡茬。 被江远集躲开了,他沉声应道:“无碍。” 许意闲紧紧搂着江远集,总觉得这是偷来的时间。 理性而言,他们此刻断然不该在这儿消磨时光。 许意闲不想理智。 江远集道:“意闲,走,该回去了。” 这么快。 许意闲坐正:“回去后,你会不会再这样?” “不会。”江远集说得斩钉截铁。 “真不会?”许意闲却希望江远集回答“会”,如此,哪怕再多休息会儿,也是好的。 何况江远集一夜没睡。 “不会。” 许意闲再不敢懈怠,她站起来,同样坚定:“好,我们回去,打拓拔虹个措手不及。” 他们重新整装待发。 许意闲把她曾赠与江远集的长柄尖枪递给江远集:“你用这个。” 朴实无华,却极耐用。 花了许意闲不少银子呢。 江远集握枪耍了一招:“不错,趁手。” 许意闲则用许卫和老爷子制作的轻枪。 他们共乘一马。 今日春光无限,太阳大好,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远远便见炮火连天。 江远集拽住缰绳,改变方向:“意闲,同生共死,这次必然要和拓跋氏分个高下。” “上!”许意闲作势大喊。 这次,何尝不是和大汉同生死。 京都局势混乱,表面由小皇帝当权,实际上,暗处各派,各有各的势力。 倘若今日拓拔虹胜了。 那么,京都的小皇帝必然也会胜利。 到那时,蛮人大举进犯。 往小了说,许意闲辛辛苦苦搭建的全国连锁体系将分崩离析,别说解锁新的系统任务,她就算想重来一遍,都变得极难。 往大了说,生灵涂炭,活着都是问题。 无论利益为何,许意闲今日既然和江远集并肩作战,那么,获胜,便是第一要务。 拓拔虹后方,有一批大汉军队。 他早料到,以飞云的性子,必定会单枪匹马寻他薄弱处进攻。 当年,飞云便是这样单枪匹马,一举夺了拓拔虹大哥的命,而后一战成名。 江远集并不意外,他枪下不留情,飞似的闯入拓拔虹军中。 显然众不敌寡。 拓拔虹难得穿上铁甲,遮住他那雄壮的身躯。 他手握大刀,站在一方疆土,如一位守护神。 可惜,他脚下,是大汉的领土。 江远集一枪戳在拓拔虹的大刀上,发出极刺耳的声音。 他一手紧拽缰绳,顺道箍住许意闲,一手横扫地面,扬起灰尘。 阳光射在尘土上,折出异样色彩。 拓拔虹像一座山,巍然不动。 蛮人士兵围成一圈又一圈,随时准备扑杀江远集。 拓拔虹看见许意闲,讽笑道:“飞云呐,当真是堕落了,竟还带个女人。” 半脸面具只遮得住江远集一半的神情,他冷眼道:“吾有蛇神庇佑。” “这个女人?蛇神?哈哈哈,你骗骗汉人可以,骗我,哈哈哈哈哈哈!笑话!” 嘭! 拓拔虹满是讽笑的脸少了一只眼。 他实在雄壮,这点伤,对他而言什么都不算。 拓拔虹怒得挥起大刀:“飞云!我要杀了你为大哥报仇!” 当年,西蛮由拓拔虹大哥带领,深入北疆,历时多年,几近统治大汉西北,连老皇帝都没辙,大有放任不管的意思。 结果半路杀出个飞云。 西蛮的努力功亏于溃。 拓拔虹当真是恨透了飞云,恨不得一对一,狠狠折辱飞云。 可这厮,来是来了。 却带了个碍事的女人。 拓拔虹倏然把刀转向许意闲,许意闲忽而不见了。 江远集笑道:“我说了,她是蛇神。” 这个筹码,连许意闲都不知道。 但既然江远集这么说了,许意闲只能接着演。 她瞬移至空地边缘,对准拓拔虹的脑袋开枪。 无奈拓拔虹太机敏了,竟直接用大刀将子弹挡住。 许意闲连发三枪,皆被拓拔虹躲开,她的位置因此暴露。 拓拔虹挥刀向许意闲砍去。 许意闲重回江远集怀里。 这一来一回,耗费许意闲不少体力。 她显现身形,目光愈发坚定。 许是阳光明媚,江远集的心平静不少。 不似昨晚那般焦躁。 他揽住许意闲的腰,挥枪指向拓拔虹:“拓拔虹,十年前,我能杀了你大哥,今日,亦能杀了你。” 拓拔虹轻笑一声,挥刀相向。 电光火石。 前线依然如此。 萧横带兵冲在最前面,路与山和路青青在不远处打掩护。 拓拔虹这边最先派出的是汉人。 若想深入其中,必然要把所有汉人铲除。 萧横只知闷头厮杀。 如果这能换来和平的话。 那么,此刻,必然要付出全力。 路与山则旁敲侧击:“本是同根生,弟兄们,何必为蛮人卖命!” “我们是为大汉卖命!”被洗脑至深的士兵如是说道。 “老皇帝已死,现在的小皇帝,就是拓拔虹的一条狗。” 众多消息不通的士兵迟疑了。 老皇帝在位多年,虽目中无人了些,但对他们这些士兵算不上差。 总之,比拓拔虹来之后要好很多。 可这突然说皇帝换人了。 还是拓拔虹身边的人。 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路与山心道果然,真如飞云所说,拓拔虹为了巩固权威,定然会把不利于自己的消息压下去。 有士兵放下武器。 可好景不长。 拓拔虹被江远集戳中喉咙,那柄尖枪竟能刺破盔甲,比拓拔虹花重金打造的大刀还要坚硬锋利。 外加上一个所谓蛇神晃来晃去,拓拔虹别说伤江远集分毫,他连许意闲的影都没摸到。 这场并不公平的决斗,再打下去,拓拔虹必败。 江远集以为拓拔虹伤成这样,也该没命了。 但周围的蛮人没有上前。 拓拔虹后退两步,仰天长啸:“哈哈哈!够了!我受够了!” 接着,他又嚎了几句西蛮话。 篝火瞬时燃起。 引雷阵从地下冒出。 彼时晴空万里。 时隔十年,江远集又见那害他半身不遂的引雷阵,倒吸一口凉气。 许意闲紧紧攥住江远集握住缰绳的手。 拓拔虹是故意守在这儿,等江远集上钩的。 引雷阵发作需要时间。 他们已在这儿停留了一上午。 江远集不再恋战,开始撤退。 西蛮士兵远比大汉士兵壮硕,他们同样握着大刀,却像竖起厚盾。 且越围越近。 这时,拓拔虹突然扭曲着跳进篝火,所有人都惊呆了。 篝火原是为凤蝶蛊准备的。 拓拔虹身上的铁甲烧得发红,他在火里扯掉累赘,浑身黑红地冲出来,人不断膨胀,看上去有三米多高。 “哈哈哈!杀了你!杀了你!” 损毁的喉咙依然能发声。 像个怪物。 拓拔虹猛地朝江远集扑来。 许意闲带着江远集闪出包围圈。 拓拔虹徒手撕碎马匹,而周遭的西蛮士兵,也被震得踉跄。 人们散去,唯独拓拔虹站在引雷阵中心。 霎时,阴云密布,真有电闪雷鸣。 许意闲挡在江远集身前,捂住了江远集的耳朵:“不怕。” 江远集看着许意闲,确实不怕了。 拓拔虹挨了雷,身体愈发黑红。 江远集道:“怕是那拓拔虹出了问题,咱们需得小心。” 许意闲转身去看,拓拔虹拿爪子胡乱扫动,连他的大刀都不用了。 “咱们撤远些。” 没了马匹,他们只得徒步。 这场战争,因为拓拔虹的异变,走向变得诡异起来。 很快入夜,天凉下来。 拓拔虹一路狂奔,来回扫动,逐步逼近飞云军。 飞云军哪见过这样的怪物,全都四散。 路与山来到萧横这儿:“你说,会不会是飞云搞的鬼?” “飞云哪有这能耐。”萧横如实说道。 路与山一拍萧横的肩:“飞云没有,嫂子有啊!” 萧横摇头:“看来拓拔虹那儿自个儿乱套了,咱们等飞云回来再说。” 一夜混乱着过去。 破晓时分,士兵们迎接的不是希望,而是振翅高飞的凤蝶。 大片大片从大汉士兵体内爆开。 那些个西蛮士兵也没幸免于难。 拓拔虹却像毫无理智的疯子,凡是活物,他都挥手去砸。 凤蝶吃无可吃,全追着拓拔虹飞出去。 今天的太阳比昨天还要大。 快入夏了。 这些凤蝶却不吃拓拔虹,仿佛拓拔虹是它们的领头人。 拓拔虹领着大批凤蝶向飞云军扑去。 而拓拔虹的军队已全军覆灭。 变故来得太快,飞云军只能一逃再逃,却不能往居民地逃去。 当下,只有靠近西蛮的河流有可能帮到他们。 即使入春,北疆的天依然极冷。 有水,就有可能冻住凤蝶。 还有可能淹没拓拔虹。 萧横只能想到这些,这个节骨眼,飞云不在,连高文东也不在。 路与山更靠不上。 萧横让士兵们散开,他领着一小撮亲信,挑衅拓拔虹,让拓拔虹追着他们跑。 越往西,地势越奇特。 可能是山洞,也可能下一刻,就跑上了山顶。 相比飞云军,西蛮人更熟悉这奇特的地形。 只是拓拔虹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不知还记不记得前路。 许意闲简单弄了些吃食,与江远集吃罢,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拓拔虹怕是被人当成了幌子。” “郭族人?还是西方人?”江远集也有此想法,“除此之外,还有远在京都的小皇帝值得怀疑。” 许意闲点头:“毕竟没谁想一直做别人的狗。” 隔了两日,高文东回来了。 结果没找着大本营。 而拓拔虹这边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他奇道:“难不成已经打完了?” 高文东在拓拔虹军营不远处找到了江远集,真见着了,高文东一看,便知情况不乐观。 江远集简单跟高文东说了情况。 高文东猛一拍手:“巧了,赫连氏带兵来大汉了,他们对小皇帝说,会像效忠老皇帝一样效忠他。” “小皇帝不会信的。”许意闲道。 高文东忙把他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们。 郭族首领赫连崎未经大汉允许,主动带兵觐见小皇帝。 为表忠心,竟将在小皇帝身边为虎作伥的西方人赶跑了,彻底激化了西方和官与东方的矛盾。 但郭族的武器实在先进,又有蛊毒。 若真站在大汉土地上称王,西方还真打不过东方。 何况这些西方人并不是西方大陆的顶尖势力,他们基本是在自己国家混得不好,通过拓拔虹引荐,来大汉混个官职,托拓拔虹的福,在大汉的势力越来越大。 小皇帝起初不答应。 拓跋氏于小皇帝有恩。 除了拓拔虹,小皇帝谁都信不过。 但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不仅接纳了赫连崎,还和赫连崎一起,把小皇帝控制了。 现在的小皇帝,就像当初的老皇帝,身在皇位,却没有任何权力。 奇的是,除了赫连崎,没人知道站出来的人是谁。 而现在,赫连崎正带兵来北疆。 表面说是守卫大汉,实际上,怕是拓拔虹异变之事,全在他们郭族的计划中。 高文东又说:“别看拓拔虹在大汉混得风生水起,实际上,西蛮大多数人都不想和大汉扯上关系,他们本就是游牧族群,不习惯大汉的这一套,而且当初拓跋氏作为首领,自作主张侵占北疆,当时就有很多西蛮人反对,可惜无果。” 一时之间,脉络清晰不少。 江远集皱眉:“看来是赫连崎利用了拓拔虹,表面教拓拔虹用凤蝶蛊,实际上,却暗自控制了拓拔虹。” 那岂不是意味着,还有一场恶战。 许意闲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郭族人已经来过了。” 否则,凤蝶如何破茧而出。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郭族人藏在何处? 江远集在明,他并未刻意躲藏。 事态显然已失控,江远集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得去找萧横。 说起萧横那边,可谓恶战一场。 比拓拔虹还难搞的,当属吃人的凤蝶。 为此,他们牺牲了大批将士。 好在有了结果。 江远集赶来时,凤蝶已所剩无几。 拓拔虹掉进了河流,不深,他扬手的话,手能露在外面。 江远集看见断了一条胳膊的萧横:“路与山呢?” “也受伤了,赖路青青那儿不愿意干活。”萧横说完,笑了笑。 好似以为战争终于结束了。 虽然最终对战的敌人,是一大批怪物。 江远集不好说实话,只道:“莫要放松警惕。” “好,”萧横看见了高文东,“文东,你往京都跑一趟,可有什么消息?” 高文东知江远集的意思,便说:“小皇帝在京都过得不太好,帮不到拓拔虹。” 萧横看了眼水里举着爪子的怪物:“看来他是想帮也帮不了了。” 战士们纷纷疗伤修养,没几个人完好无损。 也就江远集、许意闲、高文东他们看上去好一些。 就此半月过去,北疆静得出奇。 并没有什么郭族人偷袭。 赫连崎也未抵达北疆。 北疆像被人遗忘了似的。 反倒是天越来越暖和。 保险起见,高文东又往京都跑了一趟。 江远集时常坐在营帐外面发呆。 十多年前结缘一位引路人。 而今,终究是把债还了。 走到这一步,没为什么特别的,也没想太久远。 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走。 又过一月,是真入夏了。 高文东先行赶来,直奔江远集营帐。 彼时江远集正在和许意闲玩小游戏,被打断了还挺不开心。 高文东一进来就说:“飞云!京都大变!新皇继位!” “新皇?”江远集不禁蹙眉。 “正是你那位小徒儿,刘重!” 江远集收是收了,可他一早把人扔在京都,压根不带管的。 怎就成了新皇? “你的意思是,之前笼络赫连崎的人是刘重?那他……” 高文东激动道:“赫连崎已经死了!新皇正在来的路上,说是亲自迎接大将军!” 所谓的大将军是谁,已不必明说。 许意闲道:“岂不是意味着,咱们不用再打仗了?” 新皇都来了。 高文东把萧横、路与山、路青青还有其他几位亲信喊来,把他所知全讲了。 郭族本就不大,原先依附于大汉,更像大汉的一座小城。 本身越来越富,可拓拔虹进了大汉后,开始笼络各族。 郭族有心狮子大开口,比起分一块小地,不如等拓拔虹吞下大汉后,把拓拔虹给吞了。 到那时,大汉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郭族人给拓拔虹下了套子。 先派出少数郭族子弟,去当拓拔虹的狗。 包括那赫连羽。 赫连羽哪晓得这个,在自家不受待见,在拓拔虹这儿风生水起,他自然追随拓拔虹。 结果,拓拔虹压根没把他放眼里。 以至于江远集要求高文东找人搞死赫连羽一家,很快就有了结果。 郭族这招,让拓拔虹对郭族放松警惕,以为郭族不过是一个依附于别人才能存活的弱者。 所以郭族每每觐见,每每提一些神奇的法子,拓拔虹都很信任。 毕竟哪有忠犬害主人的道理。 拓拔虹能给老皇帝下毒。 赫连崎自然也能给拓拔虹下毒。 包括那些个凤蝶,郭族自有妙术控制凤蝶,但他们没全告诉拓拔虹。 倘若拓拔虹真把飞云军灭了,凤蝶亦能轻易把拓拔虹消灭。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过,赫连崎怎么都没料到,他英勇一生,会被一个少年郎杀死。 不是偷袭,是堂堂正正的战斗。 刘重以皇子之名与赫连崎为伍,将赫连崎迎入大汉。 这个时候,前七皇子已死,他这一支队伍落入刘重手中。 曾经怯懦的少年,看着依然怯懦。 没人知道他有什么本事。 即使是见识过一次的小皇帝,也把这当做花架子而已。 刘重借赫连崎之手,解决了拓拔虹的势力,将小皇帝关押起来。 北疆有飞云坐镇,他压根就没担心。 赫连崎以为自己找了个傀儡皇子。 实际上,刀剑相向,刘重那份血性暴露无遗,他像一匹狼,英勇地扑杀猎物。 高文东把拓拔虹已死的消息带去皇宫后,刘重开始放手大干。 先将郭族领地收入囊中,那些个为非作歹的贵族,全部处以死刑。 无辜的群众,不仅给了安抚,还像对待大汉人民一样,对待他们。 所有与拓拔虹有关的和官,被刘重拔地而起,该处死的处死,该遣返的遣返。 同时,秉着富国之道,刘重特意与蒋如山合作,招募一批有志之士,跟随蒋如山学经营、学管理,学成后,将以大汉的名义走出大汉。 许意闲曾说的,赚外国人的钱,将在刘重这儿实现。 至于走出国的商业,是否要挂许意闲的名号,还得许意闲见了新皇才能聊起。 高文东说:“新皇一直在等机会,还真让他等到了。” 许意闲心道,之后如何,还要看系统怎么安排。 不过她开全国连锁的任务,这下是可以实现了。 又过两日,新皇到。 紧随其后的,是新的北疆驻守兵。 刘重的模样毫无变化,看上去仍弱不禁风,他向江远集行礼,于是他的随从全向江远集行礼。 “飞云大将军,实至名归。” 十年前,老皇帝不认飞云的努力,只有坊间传闻给飞云封了个将军称号。 如今,新皇亲自喊一声大将军,江远集却觉得,已经没意义了。 他想要的,从不是这些。 江远集还礼,而后道:“大将军就免了,还请陛下多担待那些为国效力的战士。” “自然,”刘重看向江远集,“当真不做大将军?” “我引荐萧横、高文东、路与山、路青青等人,他们与我出生入死,配得上大将军之称,亦担得起大将军一职。” 刘重看向江远集身后的大将:“这倒是不好选了。” 路与山急忙拉着路青青撇开关系:“我与青青还要逍遥江湖呢,莫把我们扯进来。” 高文东也说:“论带兵,我不行,出谋划策倒是可以。” 只剩断了条胳膊的萧横没说话。 “你是?”刘重问。 萧横单手相撑:“吾名萧横。” 大将军一职落在了萧横手上,他很冷静,就像刚和江远集他们吃过饭,没什么特别的。 不如说,他无牵挂,才敢一身轻地接下这个要职。 哪怕断了一条胳膊,亦在所不辞。 刘重把目光放在许意闲身上,眼里盛起柔和的笑:“听闻是师娘出资改造武器,才让飞云获胜的,此话当真?” 这声师娘,仿佛是故意叫的。 他们相处的时日并不长。 许意闲不敢懈怠,认真道:“此功劳在许卫和许老先生身上,他乃大汉与郭族的混血儿,母亲乃大汉皇室之女,父亲是郭族不入流的赫连家的庶子,他心向和平,故取名卫和,恳请陛下善待许老先生。” 刘重略有耳闻,他点头:“这么说,朕还要称呼一声姑表伯父呢。” 除此之外,刘重一一看望飞云军的战士,每人都聊上几句,均奉上丰厚奖赏。 至于那些死去的,刘重派人去寻死者的亲人,一并安抚。 包括拓拔虹手下的大汉士兵。 至此,飞云军正式解散。 大汉的大将军由萧横担任,同时,创办研究所,由许卫和老先生负责管理运营。 直到此时,许意闲才真正舒了口气。 像经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第49章 系统 上阳城,许家大院。 没了工作的昔日大将军,整日无所事事,不是遛狗玩儿,就是逮着花花草草胡乱拾掇。 院里两个管事,大气不敢出。 “这都入夜了,许大小姐还没回来?”江远集问。 管事战战兢兢:“今日恐怕……” 他不敢说下去。 江远集把自己拾掇干净,径自回房歇了。 俩管事小声嘀咕:“大小姐已有三日没回了吧?” “这……” “我去通报一声?不然别说咱们受准姑爷的气,等大小姐回来,也免不了吃不了兜着走。” “快去,这日子,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明明是一年最热的时节,却总觉得冷空气更盛一些。 实在恐怖。 说罢,留八字胡的管事立马跑出去。 江远集靠在床头柜上,边翻书,边想些别的。 自他们从北疆到京都受赏,再从京都回到上阳城,已过去两个月。 许意闲千亲万苦把江远集带回来,自不愿苦了江远集,于是把许家大院好好收拾一番,给江远集住下。 若按许意闲的习惯,她会住柏竹大酒楼,方便忙生意。 起初几日,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难舍难分。 然后,许意闲开始离开一会儿,不久又离开几个时辰,再到现在的几天。 仿佛温水煮青蛙一般,把江远集给煮熟了。 熟了的青蛙,就这么苦哈哈地在家等老婆。 还等不到头。 就连说好的,休息几天便回杏仁村看望老母亲,都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气没了,气球也就没了。 江远集恍恍惚惚觉得,他这是回到了四年前,每日睁眼闭眼,都看不见想见的人。 正烦着,许意闲挂着笑回来了。 身上酒气浓重,脸色绯红。 一看就是去应酬了。 许意闲看见江远集,就要往江远集身上扑,嘴里呢喃着:“亲爱的,嘿嘿嘿……” 江远集连忙跳起来,拎着许意闲往外走。 那一身酒气儿,若沾被褥上,今夜少不了折腾。 毕竟家里只有两个大老粗管事,平时也就做做饭,洗洗衣,打扫打扫卫生,至于屋里私事,那俩想干,江远集还不让干呢。 许意闲被勒得难受,嘤嘤哼哼个不停。 江远集亲自烧水给许意闲洗澡。 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宛如老夫老妻的两位,却只搂搂抱抱过而已。 江远集越想越气,回家看望老母亲这种简单小事都能被许意闲敷衍掉,更别提成亲这种大事。 许意闲搂着江远集的胳膊蹭来蹭去:“嘤,还是夫君软乎。” “你还搂过别人不成?”江远集气恼。 “哈哈哈哈哈哈。”许意闲笑着蒙混过去。 江远集给许意闲穿上干净衣裳,再把这位爷抱到床上,属实比换床单被罩还要累。 许意闲嫌热,要脱衣服。 江远集站在床边,双手环抱,坐等看好戏。 许意闲只扯开衣带,而后眯着眼往江远集身上扑。 江远集没辙:“好啦,歇息吧,你明日还要忙。” 许意闲嘟着嘴滚回床上,卷起被子闷哼哼地睡大觉。 江远集左看右看,越看越不对劲,他皱着眉道:“许意闲,你没醉,是吧?” 许意闲:“呼呼呼……” 装打呼。 江远集没好气地说:“懒得跟你计较。” 谁让这个家,是许意闲在养活。 江远集从沙场归来,一时还找不清自己的社会地位。 说他吃软饭吧,圣上赏赐的东西,够保江远集一生富裕。 让他随许意闲一道做生意,那还不如给许意闲当保镖,江远集目前没这个心思。 江远集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实在不好以私心来要求许意闲。 他向往路与山和路青青的逍遥江湖。 除非许意闲抛下所有,与他去浪迹天涯,做一对逍遥眷侣。 可能吗? 还真有可能。 所以,江远集没说。 反倒把江远集憋屈坏了。 又隔两日,许意闲照旧回不来,不仅如此,许意闲还要出远门,说是有些日子才能回来。 江远集有些坐不住。 问起同行之人,有蒋如山。 江远集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他道:“我同你一路。” 许意闲故作为难:“我是去做生意的,你跟着去,我恐怕顾及不了你。” 江远集当然知晓这个,可突然要分别个半月一月的,这让江远集怎么好接受:“无碍,我跟着你,不给你惹麻烦。” “这样啊,不然你也学学打算盘好了,还能帮我核对账目呢。”许意闲捏捏下巴。 打算盘是个理性活,把理论整明白了,其实不难。 江远集略有了解,为了同许意闲一道出门,他想都没想就点头:“好,我学。” “连算盘都学了,不如跟我学学怎么认账本。”许意闲眯起眼,挂着笑。 江远集皱起眉头。 账本和打算盘完全是两码事。 他见许意闲一脸坏笑,登时了然:“许意闲!” “哈哈哈,”许意闲朗声大笑,“你已经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原本无所事事、连兵书都看不下去的江远集,自此算盘不离手。 打算盘的本事没见长,把算盘当武器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高。 他们先向东,往沿海地带走。 每路过一家许氏产业,都要停个三日。 架势不低于皇上微服私访。 那些个被检查出问题的店长,全被许意闲送进牢房。 更多的,还是兢兢业业做生意的老实人。 从东,向南,再向西。 西部地广人稀,城与城之间相隔甚远。 这一次,许意闲亲自带领团队拓展西部业务,终于在入冬前,完成了系统主线任务九。 这天,北疆飘了雪。 许意闲难得抽出空闲陪江远集闲逛,他俩手牵手,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溜达。 有许多同样在街上溜达的小情侣,见他们落落大方地手牵手,于是也手牵起了手。 天冷极了,相握的手却越来越热。 【主线任务九达成,奖励已入库。】 【请问,是否开启新篇章?】 许意闲的产业现已真正全国连锁,并获得了全国商业人脉。 往后无论她在大汉做什么新产业,都将如鱼得水。 更何况,当今圣上还命人将她这一套带往国外,赚外国人的银子。 那么,问题来了,新篇章是什么? 【开启后可知。】 许意闲心道,鸡贼系统,果真一如既往的鸡贼。 江远集伸手在许意闲眼前晃了晃,许意闲仍出神地往前走,直接撞在江远集手上。 “嗯?”许意闲回神。 江远集眼里有一丝怒气:“怎地出来玩还走神?” 许意闲摇摇头,神情严肃:“远集,我有不好的预感。”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立马让江远集的心被揪起来。 许意闲找一石凳坐下:“你等我片刻,我想一想。” 江远集提心吊胆,却一无所知,只好坐在许意闲身旁,紧紧攥住许意闲的手。 说是想一想,其实是在和系统交谈。 许意闲在脑海里对系统说:“新篇章会有新奖励吧?都有什么?” 【开启新篇章,签到系统将升级为Lv3,宿主会继承此篇章的所有财富,且在新篇章无使用限制。】这仍没说到点子上。 许意闲继续问:“那我现有的人脉呢?新篇章仍在大汉进行吗?还是说,我的任务地点会扩大到整个地球?” 【人脉将无法使用。】 系统避重就轻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许意闲早知系统不会好心来她这儿扶贫,这背后,必然有其他目的。 虽无法当面和系统对峙,但许意闲认为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所以她道:“请问,若不开启新篇章呢?” 【系统将在未来三年收取宿主净收入的80%作为利息,并在三年后解除宿主对系统的使用权限。】系统比许意闲想象中还要狠。 这几乎是逼着宿主开启新篇章。 否则宿主在这个世界,就变成纯为系统打工了。 问题是,这所谓的新篇章,按系统这躲闪的回答,想必不是开新任务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是换一个新世界。 换世界确实会很爽。 但许意闲已在这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 许意闲最后问:“何时生效?” 【您作出抉择后,若三日后无抉择,系统默认开启新篇章。】许意闲反手攥住江远集的手:“走,咱们去皇宫。” 从北疆骑马去京都,少说半月。 许意闲却只有三天时间。 她多少琢磨出系统的运营机制。 该种田系统从各个世界抽取灵魂,放入他们拥有权限的世界,引领宿主致富,为系统带来更大财富。 看起来是系统每天给宿主发银子。 实际上,等宿主开启新篇章,离开这个已经发展富裕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以宿主之名赚取的财富,都将归系统所有。 至于新篇章,怕是从头来过。 倘若不开启新篇章,系统也能在最后榨干宿主的价值,然后将宿主扔在这个世界。 许意闲带江远集一路闪现,很快抵达皇宫。 及至入夜,刘重在寝殿点灯夜战,桌上堆了不少折子。 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刘重抬眸,便见穿得厚实的许意闲和江远集。 刘重放下折子,起身迎那二位不速之客入座,他奇道:“师父,师娘,不热么?” 尤其是进了寝殿内,直感热气蒸腾。 许意闲先行了礼,然后脱掉袄子,不甚爽快地说:“而今有一大事,我思来想去,只有您能做。” “哦?”刘重甚是好奇。 “我那些个产业,打算全部交由皇上您来管理,我相信您,能利用它让大汉更富更强。” 刘重着实意外:“怎突然不干了?” 许意闲悄声在刘重耳边说:“本也打算当甩手掌柜的,毕竟我快成亲了,但现在遇到一些私事,不得不尽快脱手。” 刘重也悄声道:“莫不是朕要有小侄儿了?” “嗯……”许意闲嘱咐道,“别声张。” 江远集见那俩说悄悄话,气得想弑君。 悄悄话说完,许意闲正式和刘重商谈交接之事。 许意闲确实早有计划。 一个不想让江远集知晓的计划。 本该来年初春再办,看来不用再拖了,今年年前怕是就能完事儿。 自此,许氏产业全部归为国有。 当然,这个国有,并非只刘家所有。 许意闲信得过刘重,信心向苍生的少年郎,会将这太平盛世延续下去。 话是如此,交接工作却不简单。 所幸许氏产业只有许意闲一个大老板,她说交公,没人敢站出来反驳,顶多有一两个人有怨言。 许意闲忙了三日,忙成狗。 就连只跟着跑东跑西的江远集都觉得累。 完成一切,许意闲长长舒了口气。 她先否决开启新篇章。 好在系统向来言而有信,并未强行让许意闲为难。 只是没了产业,许意闲亦变成无所事事之人。 两个没工作的闲人,在刘重这儿赖了几日。 皇宫像一个大办公室,竟没一个能消遣的去处。 还不如柏竹大酒楼好玩儿。 后宫更是无人,别说妃嫔,宫女太监都被刘重调去了别处。 偶尔能见昔日的十三皇子进宫拜见皇上,他如今是个有要务的王爷,专门负责监督大汉官员,包括皇帝,但凡有道德走偏的,他只需要上个折子,这人就得下台。 京都官员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步走错,于是每一个都成了道德标杆。 百姓们不懂,只知道,京都的太阳好像比过去暖和。 许意闲愈发敬佩刘重,在京都无聊了几日,便说:“皇上您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刘重笑着送他们:“常来看看。” 许意闲压根不想来。 一向不喜与他人言谈的江远集,临走前,倒是和刘重多说了几句。 都是曾说过的老话。 善待将士,善待百姓。 莫要被异族人开了口子。 刘重一一应下:“祝百年好合。” 江远集心里一暖,乐呵呵地闭了嘴。 第50章 余生 回上阳城的路上,许意闲故意拿赚钱的事儿逗江远集,她道:“虽说咱们有些资产,能生活些时日,但若一直如此,怕是会坐吃山空啊。” “那你为何突然不做营生了?”江远集问。 问题反而又绕到许意闲这儿,许意闲胡扯道:“整日见不着你,多不好。” 江远集哪信这个,尽管如此,许意闲能这样说,他还挺开心的,遂道:“我也就会些舞刀弄枪的把式,不如回了上阳城,我和苏璃姑娘一道去学堂教孩子。” “也好,”许意闲却有另外的盘算,“就当提前模拟了。” “嗯?” 许意闲笑着蒙混过去。 回了上阳城,江远集还真拿着他的兵书和尖枪去了丰县学堂,许意闲百无聊赖地跟在江远集身旁看戏。 临近过年,孩子们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均等着过年前头发新衣裳。 结果来了位魔鬼先生。 理论课还好,孩子们权当听故事,实践课却不是这么回事。 江远集的实践课,是实打实地练兵。 每一步,都要苦练成千上万次。 孩子们苦苦受了两日,撑不住了。 许意闲也从原先的看好戏,变成了担忧,照江远集带孩子的方式,多大的孩子都不够他玩儿。 太可怕了。 许意闲只得出面阻止江远集,她把尖枪收起来,小声嗔怪道:“你当这是练兵呢?” 江远集反倒委屈上了:“我怎知现在的孩子这么不经闹,娇气。” “好好好,娇气,”许意闲让江远集坐在一旁看,“我来吧。” 孩子们以为来了救星,纷纷围着许意闲喊“大姐姐”,倒让江远集更气愤了。 许意闲带孩子们唱童谣,跳小舞,大伙儿一起蹦蹦跳跳个没完。 起初还好,孩子们年纪小,有活力。 可他们没多少耐力。 蹦蹦跳跳一节课下来,肚子先叫上了。 许意闲还在一旁笑眯眯地问:“和姐姐玩儿,开心吗?” “哈哈哈……”孩子们哪敢说不开心。 江远集看许意闲逗小孩子玩儿的模样,心里痒痒的。 曾几何时,许意闲也是这么逗他玩儿的,回忆涌现,愈发觉得此刻像梦。 历经苦难的人,心动总来得简单而又突然。 江远集在见到许意闲的当晚,因着许意闲那只温软的手,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心里给许意闲开了个洞。 如此简单。 以为那是世界上唯一的温暖。 现在想来,“唯一”一词应当换成“最”字。 小半辈子走过,江远集已见过许多温暖,但这最温暖,当属拥着许意闲的时刻。 好在这种时刻,往后余生,不会少。 有年纪小的孩子,话还说不利索,更别提看人眼色,他玩得累了,肚子咕叽咕叽乱叫,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饿饿,要吃饭饭,呜哇。” 距离饭点还有些时间。 许意闲一时有些无措,她起身去找许苏璃,把烂摊子交给了江远集。 江远集淡淡看了眼,没管。 反正饿不死。 来到先生专用书房门口,许意闲听见里面有调笑声,十足肉麻。 压根不像许苏璃能说出来的话。 许意闲敲了门,里面道:“进。” 而后依然有说有笑,浑不在意他人。 达到这种境界,少说也处了一段时日,正腻腻歪歪呢。 许苏璃见是许意闲,便把那位男先生抛下:“阿姐,怎么了?” “有小孩饿了。” “又是小井吧,他天天饿得快。” 两人手挽手出门,许意闲这才激动道:“方才那位先生是?” “教文史的,我们在聊大汉的一些个轶事,还挺好玩儿的。”许苏璃说得轻巧,脸上笑意却不少。 “我懂,我懂。”许意闲笑着拍拍许苏璃的手。 许苏璃知许意闲的意思,她但笑不语,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时隔三年不见,曾经的贴身丫鬟,现今也如大家闺秀一般。 该说是读书好呢,还是说岁月催人。 把饿得直嚎的孩子送去吃饭,许苏璃又回了书房,表面说是不打扰许意闲和江远集的小时光,实际上,怕是心中有念想,才想着快些回去。 哪怕念想的是那些个有趣话题。 许意闲得意洋洋地说:“怎样,还是我厉害吧?” 江远集看许意闲这副小样,就想逗一逗:“别提了,那些小孩累得够呛,没敢跟你说罢了。” “怎么会?”许意闲颇感惊讶。 唱歌跳舞还累? “罢了,咱俩别折腾小孩了,换个营生吧,我还能街头卖艺,给他们表演枪下生风。”江远集认认真真道。 许意闲瘪起嘴:“咱俩这么不适合带小孩吗?” 仿佛没听见江远集先前的提议。 江远集只好跟着许意闲的思路走:“别人家的孩子,到底不敢怎样,但要是自己的,他不看兵书,不练枪法,我觉得不行。” “对,还要会玩算盘,会看账本,再大些,要能自己做生意。”许意闲这话倒是认真严肃,显然是上了心。 江远集左思右想,下巴被他搓得泛红:“既如此,不妨造一个……” 许意闲眨眨眼:“啊。” 江远集还没跟许意闲算先前冷落他的账,再加上还有北疆初见时勾引他的账,这一来一回算下来,许意闲已欠了他不少次。 说好要偿还的,怎就拖到了今日。 如此想来,还是因为许意闲忙。 于是江远集的怨气更大了。 这必须得让许意闲还。 如今许意闲也是一闲人,岂不是正好。 江远集一把抱起许意闲,笑道:“走,送入洞房。” “喂!”许意闲不乐意了,“不带跳步骤的!” “那就先亲一亲。”说着,江远集便往许意闲脸上蹭。 许意闲憋屈着受了轻轻一吻,然后把江远集拍开,反倒是自己先恼上了:“明明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反而只有我记得,太过分了。” 这让脑袋正充血的江远集很是为难,他满脑子有的没的,全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压根塞不进其他东西。 哪怕是他脑袋没充血前日思夜想的东西。 “呃……”江远集把许意闲放下来,“不然还干嘛?沐浴?” “啊!”许意闲被江远集撩得心痒,索性道,“那就直接洞房吧!婚宴什么的,不折腾了。” 说罢,许意闲拉着江远集的手,往家走。 江远集却半梦半醒间想起了什么。 “对啊,意闲,我们还没成亲呢。” 许意闲道:“成亲晚点再说,今日事今日毕,咱们先把今天的要事办了。” “我不,”江远集强行把自己变蔫,带着一半理智说,“先成亲,再办事。” “那今天呢?”许意闲问。 江远集当没听见,双手放在脑袋后面,轻飘飘地往前走。 许意闲气得踹了江远集一脚:“可恶!你又这样!” 总是撩起火了不管灭。 可恶至极。 偏偏许意闲的定力不太够。 所以便苦了许意闲。 话题终于随了许意闲的心意,聊到了成亲,可许意闲却气哼哼的,没给江远集好脸色。 为此,江远集只能装无辜。 婚期定到腊月十二,双十二,是个喜庆日子。 许意闲家族无人,除了许慧梅那两个双胞胎儿子与她有丝丝血缘,如今,偌大的许家,只剩她一个了。 家中无长辈,婚宴一事全是许苏璃在操劳。 许意闲本不想许苏璃这么累,承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许苏璃的文史先生跟着来凑热闹,与许苏璃有说有笑,无话不谈,许意闲只好告退。 真到了婚宴前头,曹淑、孙荷香早早来了许家,她们是过来人,帮许意闲把婚宴事宜打理得有条不紊。 郑清月只会在许意闲这儿傻笑。 许意闲知郑清月不懂这些儿女杂事,没故意为难,只求郑清月好生作几幅画,给她留作纪念。 郑清月说干就干,随许意闲来了书房。 书房除了账本、话本儿,最多的,当属江远集的兵书。 其中有一隔间,只放了三四本话本,和一牛皮卷包裹的画作。 郑清月奇道:“他还留着呢,好几年了吧。” 许意闲仍然记得当时的心情:“现在想想,当初就是故意和他闹脾气呢,唉,真傻。” “傻人有傻福。”郑清月说。 许意闲卷起牛皮敲郑清月的头:“你这说的是自己吧?” “哈哈哈。”郑清月傻乎乎地吐舌头。 再看那几本书,许意闲的心猛然一沉。 虽已不记得书中内容,但搂着江远集一起看书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这些,想必是当年没一起看完的书。 江远集都带在身边。 那么,他有没有看完? 许意闲没来由地想哭,或许当时确实没那么喜欢,可当现在已然全心全意喜欢的时候,再回头看过去,便觉得所有错过均成了遗憾。 有很多很多遗憾。 早知现在,许意闲必然会与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江远集多说说话,好让那时的江远集没那么孤独。 更不会总为了生意把江远集抛下。 她都这样了,身后依然有一双眼紧锁。 锁到最后,却把心上了锁。 江远集终究成了飞云。 若许意闲未追上去,那他们此刻,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许意闲总会想些“如果”,正因有这么多无法接受结局的“如果”,她才愈发珍惜当下。 当下的他们,都活着。 江远集也好。 郑清月也好。 他们都还自由自在地活着。 郑清月执笔绘画,许意闲在旁静静看着,待郑清月画完一幅,她依据心情题字。 见过飞云英姿的郑清月,每一幅都画得极酷。 有英雄抱美人。 也有美人舞英雄。 许意闲摇摇头:“够了,我想要一些简单的。” “也不是不行,但你确定江远集会喜欢?” 天下英雄,自然没几人想将过去伤痕展露人世。 许意闲说:“不给别人看,我自己珍藏。” 郑清月只好顺了许意闲的意。 有羸弱的少年郎。 亦有患病卧床的失意人。 美人依然美丽,从未离去。 这是许意闲想要的过去。 宣纸着墨,需要铺开晾干,待她们晚上出去时,书房已满满都是白底黑墨的画作。 除了江远集与许意闲这对新人,画上还有许多其他的回忆。 有气哼哼地吹头发的冯老板。 有没头脑和不高兴一般的张叔李叔。 也有满院子跑的狗狗和装成乖小孩的许金佳。 最后,还有郑清月。 当年画作上拉弓箭的将军,虽未成为郑清月的心上人,但郑清月,自己成为了这样的人。 江湖壮阔,有的是豪杰去处。 许意闲捧着江远集那几本书去找江远集,这厮狐朋狗友极多,近日来了不少,全拉着江远集出去折腾玩闹。 鲜少喝酒的江远集,不得不天天沾着酒气儿。 不过,到了该回房歇息的时间,江远集一点都不含糊,哪怕才和朋友吃上晚饭,他也能当即甩手走人,回家洗澡上床等老婆。 江远集见许意闲怀里抱了一沓熟悉的东西,微微皱眉:“这是……良心发现了?” 许意闲好心想和江远集重温过去,结果这厮张嘴就没好话:“你就说看不看吧。” “看呀,还没看完呢。” “你没接着看?” 江远集摊手:“看不进去。” 这是实话。 许意闲心知自己确实做得不够好,只得独自消了气,不与江远集计较,真计较起来,她还真不一定计较得过江远集。 两人宽衣上床,江远集背靠床头,把许意闲放在怀里。 江远集只比许意闲高半个头,这样坐着,他得歪着脑袋把下巴戳在许意闲肩上。 但是,暖和。 怀里像有一个大抱枕。 因为太暖和了,难免有剑走偏锋的时候。 许意闲越来越觉得别扭,脸情不自禁红起来。 江远集道:“莫要走神。” “可你……” “要习惯。” 这还真让许意闲无话可说。 婚宴如火如荼地办下来,他们曾经缺失的每一个成亲步骤,都补了回来。 拜天拜地,拜长辈。 最后,夫妻对拜。 再然后,是真的被一群人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要和过去告别吗? 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初见时的延续? 许意闲不知道。 一顿折腾下来,过去的遗憾依然遗憾,唯独未来多了很多期待。 很快,新年过,元宵过,上阳城的一些闲人,算着日子来许家拜访这对人人皆知的新婚夫妇,打算来祝贺他们喜得千金贵子。 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还挺多。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许家那么大个宅子,竟已成了空宅。 除了两个管事偶尔会来打理,其他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宅子内更无什么值钱宝贝。 书房亦是空空如也。 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丰县宅子也无许意闲和江远集的踪影,不过许苏璃照常住那儿,偶尔会和心上人在宅子里约会。 莫非回老家了? 还真有好奇的闲人去打探。 杏仁村带动杏花村富裕后,又带动周围的几个村子一同富裕。 有产出,有收入,村民不再住土房,家家户户纷纷盖起洋楼。 若说洋楼的款式,有些还是仿的许意闲的木质大洋楼。 不过没敢照搬,多多少少比木屋简单一点。 那木屋盖了三四年没人住,若不是江远航有心定期去打理,指不定会住进什么妖魔鬼怪。 许意闲和江远集回村那几日,像退休老干部一样,走访田间,慰问百姓。 其实许意闲只想找一块靠近木屋的田,用来种菜,自给自足罢了。 溜达几天,地没选出来,吃食倒是一天比一天多,全是热情的村民赠送的。 许意闲美滋滋地在院子里做吃食,江远集切完菜,没了活,拿起一根棍子就开始耍。 “江远集!做饭呢!”甩得全是灰尘。 江远集蹦跶着跑去别处耍。 俩活蹦乱跳的狗子在许意闲身边跳,等着吃肉,许意闲大喊:“远集!把狗弄走!” 俩狗子才不喜欢跟江远集玩,一不小心就会被江远集的棍子打到,还有苦说不出。 江远集扔掉棍子,来许意闲身后,搂着许意闲的腰捣乱:“不用做太多,吃不完。” “难得清闲嘛。” “以后都清闲呀。” 许意闲嘟起小嘴:“倒也未必,倘若有了孩子,咱俩都不得安生,倘若没孩子,我还想出去跑着玩儿呢。” 简称没事找事。 江远集揉揉许意闲的小肚子:“有孩子了也能出去玩儿。” “嘛,都行。” 反正人活一个逍遥。 逍遥看山,逍遥看海。 山海皆远,这次,他们一起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