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后被HE了(穿书)》作者:千里落花风 文案: 容霜至穿进了一本修真文里,原主是个唯唯诺诺,受尽嘲讽的小可怜。在经历陷害与抛弃后,黑化成了对男主重拳出击的恶毒反派。最后被钦慕男主的心上人一剑绝杀,凉了。 穿过来的容霜至正站在黑化的前夕,果断揪出陷害自己的心上人,捅他一剑后,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孑然一身出门后的容霜至才发现自己身中奇毒,非有昂贵的玄冰玉吊命不可。贫穷的容霜至无奈只能找了修真界最有钱的富商——顾流风,当晚将剑抵在人脖子上,呵气如兰:“卖玄冰玉吗?肉偿。” 顾流风望了眼抵着自己的风月剑,垂眸良久,淡淡问道;“你这毒难解,要不多续几年?” 容霜至:“!!!” 拥有了长期玄冰玉供应的容霜至再无后顾之忧,从此沉迷剑道,专心提升修为,一柄风月剑出手,修真界无人能敌。靠着实力、美貌与自以为的冷漠无情,打脸虐渣,收获了无数善男信女,晋升为修真界新任白月光。 就连昔日与他割袍断义的男配都开始望着他,目光缱绻,柔情似水,吞吞吐吐来跟他告白。 容霜至冷笑一声,一剑重新斩断了男配袖子,淡漠道:“本尊记得,本尊早已跟你割袍断义了。”说罢,潇洒离去,众人哗然。 当日,知道顾流风在附近,特意前去解毒的容霜至觉得这波肉偿格外难捱。迷迷蒙蒙里,只听到顾流风跟他耳鬓厮磨:“这些年怕你和他旧情复燃才坚持下毒,而今,这毒倒是可以解了。” 容霜至:“???”我敲你来来! ............. 顾流风上辈子修苍生道,为善济世,却最终被人骗尽修为,长埋黄土之中,生不如死。 重生归来,他立誓,要让欺他害他之人血债血偿,一点点,身败名裂,失去所有。为此筹谋多年,只待一朝雪恨。 只他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在他的复仇路上,披荆斩棘,替他伸张正义。 像是一阵风,吹醒那早已死寂的心。 偏执心黑身负深仇大恨只对受撒娇示弱的套路王做作攻 X 自以为冷漠无情,却被攻不择手段套牢的心软受 双强,后期感情很深,很走心。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霜至、顾流风 ┃ 配角: ┃ 其它:大美人 一句话简介:反派只想独美,却被给了真心 立意:踏踏实实过日子 第01章 穿到春宫现场当主角 秋夜微雨里,远处广场的灯光显得格外朦胧,一辆极低调的豪车利落停在江边,参加完慈善晚会的容霜至一身银灰色西装,刚伸出大长腿下车点燃一根烟想静静,就被人碰了瓷。 “帅哥……”碰瓷的老头扭扭捏捏,一双粗糙泛黑如树皮的手互相握着,边焦急搓着,那比手干净不了多少的糙脸直直望着他边问道:“若你能救一方世界,你可愿意以身赴死?” 容霜至心想这年头连个乞丐都内卷,乞个讨喊完帅哥,还得问问哲学问题,索性边掏出手机边道:“大叔,即便我要死了,可拯救世界是超人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别忽悠我了,你手机拿出来,我扫你二百,天冷了,早点下班回家……” ………… 青昭宗,破岳峰。“啪嗒”一声,一间偏僻的院落传出瓷器的碎裂声。 容霜至在有人贴近他的时候就猛然惊醒,习惯性地揉了揉宿醉后发疼的头,不理会旁边那饱蘸着不可描述欲望的哼唧声,将人一脚踢了开,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师兄,你怎么踢人家?”被他踢开的小弟子假意□□着还想要凑上来,一手胡乱地扒拉着自己的衣服,还不忘顺便去剥容霜至的。 容霜至向来不喜欢别人靠近,脑子还没清醒,便又下意识地拦了一脚,顶着起床气,沙哑着声音道:“滚,莫挨老子。” 说罢,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剧烈的疼痛,刹那间,脑子里像是被一股脑塞进了一整本小说,再缓过来时,他连脸色都变了。 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震惊地望着周围古朴简单的陈设,沉默了一瞬,这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穿书了。 《善始善终》这本书讲的是男主江雪寒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靠着过人的天赋、大济天下的情怀,以及那张倾国倾城到男默女泪的脸,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当上青昭宗宗主,舍生为大义,拯救这方世界的故事。 当然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和自己并没有关系,因为自己叫容霜至不叫江雪寒。 只是待他看完所剩不多的关于容霜至的内容,却是有些凝噎。这位叫容霜至的实在是又惨又贱。 容霜至是书中用来衬托男主高山景行的反派,本来和江雪寒一样,皆为青昭宗弟子,长了一张虽风格不同却同样动人心魄的脸,同拥有过人的天资,妥妥的天之骄子,拿了一手人生好牌。 只是他却道德感低下,在被自己从小喜欢的师兄退婚后仍然死缠烂打,后来意外得知自己的意中人也是围绕在江雪寒身边的追求者之一后更是嫉妒到扭曲,一身修为皆丧心病狂地用在谋害江雪寒上了,终于成功地让自己变成了男主奋斗路上的一块不容忽视的绊脚石。 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师兄一剑反杀,凉透了。 从天之骄子到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容霜至的人生大起大落,导火索却是因为一场活春宫。 他在高岭之花江雪寒游历回来的那天和外门弟子狎玩取乐,被一干人等逮得正着。随即便有不少弟子指认他,是他自己亲自去找这外门小弟子,让他来自己房间。 人证物证具在,和原主有婚约的那位师兄男配看到他做的丑事后勃然大怒,立刻跟他割袍断义,解除婚姻,半点不拖泥带水。青昭宗自诩高洁清正,更是不会再留他,果断将他逐出了宗门,任他自生自灭。瞬间从云端跌落的容霜至,这才开启了凄惨又悲凉的反派生涯。 而现在,容霜至就在那场活春宫的现场。 坏消息是,春宫现场已经准备就绪,另外的一位活春宫主角正蓄势待发,潮红着脸,如狼似虎地要扑上来。 好消息是,刚才这位小弟子扑了,却没成功。 容霜至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反应点了个赞。再看到这小弟子,满脸都透着戒备。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待到拉开了距离,才假笑道:”我今日有恙,没有兴趣,你先回去吧?” 方才被自己踢了两脚的小弟子已经双眼含泪满脸潮红,边叫着“师兄”,边在那假哭。听到容霜至的话却是猛地扬起梨花带雨的脸,更是不依不饶了。“师兄方才在桃李堂还对人家浓情蜜意,给人家吃了药,怎人家刚来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莫不是看不上人家,叫了人家来,却后悔了?嘤嘤嘤~” “虽然我很后悔,但却不是因为你。我青昭宗弟子该当洁身自好,怎能如此........”容霜至下意识地劝他,只说了一半,突然怔了怔,疑惑问道:“等等,桃李堂?我今日什么时候去桃李堂了?” 容霜至心里一悚,蓦地绷起脊背,开始梳理脑子里现有的记忆。方才刚穿过来没有注意,只想一位打发走这人,现在才察觉出不对来。这才皱起了眉,直直往小弟子身边凑过去,一把掂起这个小弟子的脸,凛然问道:“我不认识你,你口口声声说我约你,我从哪里约的你?” “你果然已经转眼不认人了,咱们这还没开始呢。”小弟子听了更委屈了,捂着自己的脸,泫然欲泣地想要往容霜至的怀里扑。 “闭嘴!”容霜至听得脑袋都要裂开了,肃着脸低声喝道。袖子一掸,厌恶地欲要将他推开。只刚下意识地调动灵力,一身冷汗便冒了出来。腹部早已像是火烧一样灼热,尤其是这位小弟子靠过来的时候,自己连呼吸都不能控制。 “师兄,您嘴上说得不要,身体倒是挺实诚。”小弟弟也发现了容霜至的异样,这才停了假哭,一双柔腻的手试探着覆上容霜至的肩膀上,媚眼如丝道:“春宵苦短,咱们开始吧?” “这不是春宵苦短,这是白日宣淫。”容霜至顿了一会儿才淡淡道。 边尝试着深吸口气压住自己燥热又有些紊乱的气息,边想着,若自己真是在狎玩取乐,那个外门小弟子吃了药就算了,怎么自己也要吃药? 难道是因为自己小小年纪却内里虚耗,连偷个情都得来点更刺激的助兴? 不至于吧?所以这种压上自己的所有,来一场毫无尊严稳赔不赚的偷情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且,自己显然已经得到了原主所有的记忆,却确实没有这个小弟子和桃李堂的任何印象。相反,原主昨日在房里打坐,待到睁眼,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想到这里,容霜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日是江雪寒回宗的日子吧?”容霜至突然灼灼望着小弟子,问道。漂亮的桃花眼却是像刀子一样,刮得人心瘆得慌。 “是,是吧?”小弟子边喘着气边结巴道。明明眼前这位是他们背地里公认最纯最欲的可心人儿,却不知道为何离得近了会带着这般一丝不苟的可怖凉意。小弟子委屈地咬着唇,只觉得自己不是来偷情,而是直接跳过作奸犯科被羁押归案受训了。 可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哇。 “刚好,我在江雪寒回来的日子里,出了事?”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一场荒唐的情,事,败尽名声,失去了一切? “那就一切都清楚了。”容霜至笑看着小弟子,静静道。 毕竟,再过一会儿,自己那位和自己有婚姻的师兄赵尚言,会带着人“探望”自己,正撞见这一切。 结合后来那位师兄在和自己退婚后,不久便坦白爱恋江雪寒,并甘心默默奉献在其身边的深情人设,容霜至想不多想都不行。 明显是一个渣男移情别恋,却又不想背上始乱终弃的名声,便故意陷害对方出错,好和人分道扬镳的恶毒剧本。 只原主爱之深,一心相信自己的师兄,却不知道,在男主的光环映照下,他那师兄早就把那曾经和他的婚约,视为累赘,弃若敝履。 不过这个赵尚言也太狠了,不过为自己退个婚,毁的却是容霜至的一辈子。 容霜至想到这里,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想到不久即将到来的捉奸场面,只得更耐心地深吸口气,快速想着最有效的对策。 自己需要解决的不仅是这一次捉奸,而是跟原主有婚约的那个垃圾渣男。 ………… 小弟子的定力明显不如容霜至,到现在头发早就乱了,衣衫更是被自己扯得凌乱不堪。好不容易方才容霜至和声细语地跟他说了几句话,转眼看到容霜至那色若春华的一张脸,更觉得心里躁得慌。 能搭上容霜至是他高攀,反正而今箭在弦上,只要和他有了龃龉,他再是厉害又如何?想到这里索性豁了出去,又将自己的衣衫扒拉了几下,直刨出一边圆润的肩膀才骚首弄姿地走两步,向前眨眼诱惑道:“师兄,你不难受吗?人家叫得自己骨头都酥了……” 只下一刻,他就嘤不出来了。容霜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召出了剑,不慌不忙地把闪着寒光的风月剑挪到了他脖子上,对他垂眸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把年纪都不能筑基的废物老骨头也敢在我面前装嫩?” 容霜至冷嘲完,那漂亮的眼尾突然一挑,风月剑稍微一歪便在他脸上毫不客气地划出一道血线,不等他惊呼出来,便听到容霜至低声道:“你不是喜欢叫吗?从现在开始,给我继续叫,不许停。” 第02章 出逃(捉虫) 青昭宗泱泱大宗门,弟子多,房间也多,内门弟子以上的人皆有单独院落可居,容霜至性子不怎么样,惯常离群索居,院落隐在丛山之间,不知道的找都找不到。 临近中午时分,一个比容霜至屋子还要荒凉的院子内,角落的青竹丛突然晃动起来,没一会儿,一人破地而出,扬起的积年尘土劈头盖脸地全洒在了少年身上,呛得主人狠咳了两声。 “总算是出来了。”本该在自己屋里等着被“捉奸”的容霜至嘘了口气,随便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积灰,转身打量了一圈这个院落,想到了无忧谷在哪里,才小心隐匿身形直奔而去。 既然知道自己房间里的那一出,是有人故意为之的陷阱,容霜至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怕自己的院外有人蹲着,他“安顿”好了那个小弟子,勉强压下自己身体里的药力,就根据记忆找到了房间里的地道逃之夭夭。 容霜至房间里有地道,是因为在这青昭宗里还有一个在意的亲人,只是那位亲人沉迷守节,也并不怎么和他亲近。容霜至自卑又怯弱,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他,只能暗搓搓地挖个地道偶尔远远望一眼。却没想到,这个地道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不过,离开房间只是第一步,就这么吃个暗亏并不是自己的风格,哪怕自己那位心上人师兄在宗里地位不低,可他都已经下如此狠手,自己不“投桃报李”一番,也太对不起被占了身体的原主了。 赵尚言不是要捉他的奸吗?不是宁愿抛弃原主也要做江雪寒的舔狗吗? 若是他能把江雪寒带回去,容霜至倒要看看,赵尚言这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会不会大义灭亲,他要灭的又会是谁? ………… 暮春时节的阳光已然有了几分毒辣之意,正午时分,阳光正烈,无忧谷周围却是阴风阵阵,谷口立着块硕大的镇魂石,黑不溜秋的石头上布满了数不清的坑印,像是留下的无数泪痕,从内里逸散出莫名其妙的凉意。 容霜至站在无忧谷口,望着平静无澜的无忧谷脚步一顿,又抬头确定了下日头,只觉得哪里不对。 众人钦慕的江雪寒是一朵高岭之花,要想把江雪寒带去自己的房间,凭原主和他现有的普通师兄弟关系自然不可能。只对现在的容霜至来说,快速和江雪寒建立革命友谊,邀请他去自己房间却并不是难事。 毕竟《善始善终》这本书本就是围绕江雪寒写的,而现在,容霜至就有一个和江雪寒拉进关系的好机会。 书里写江雪寒这次回来是为完成青昭宗四位仙尊之一的无名仙尊的试炼任务的。 原书中,江雪寒会在这场试炼中发生意外。 无名仙尊出的试炼题目是从无忧谷内安然回来,题目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江雪寒进了无忧谷后才发现,那谷里遍地伏尸,且全是中了魔气死后变异的魔尸。 万物相生相克,青昭宗心法专克魔气,此消彼长,换个角度说也是一样的。心法对魔气有多管用,使用心法的人对魔尸来说就有多大的吸引力。而且修习这门心法的天赋越高,这种对魔尸莫名的吸引力就越大。 因此江雪寒这个不世天才进了无忧谷后,那些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的魔尸们像是闻到了血味的狼,一个个被惊醒,嗷嗷地从地下上赶着来给江雪寒送人头。 说是送人头其实夸张了,虽然江雪寒的天赋很逆天,可被一群魔尸包围,以一敌百也很辛苦。饶是江雪寒,在无忧谷里也命悬一线,差点折戟。 简而言之,这个时候的江雪寒需要帮助。 所以,知道剧情的容霜至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富贵险中求,若是自己和江雪寒一同进入了无忧谷帮他除魔,患难见真情,江雪寒必然对他感恩戴德,到时候让江雪寒帮自己点“小忙”,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容霜至记得江雪寒的试炼是正午时分开始,到了现在还没见到人的影子,着实令人觉得诡异。 主角没来他自然不能进去,无忧谷口有结界,即便强行闯进,也还是会轻易让人知道谁已经来过了。自己是来雪中送炭的,这还没下雪便想要拿着炭送人,不免有贼喊捉贼的嫌疑,容霜至想了一瞬,只能认命地猫在无忧谷前的唯一一块巨石里,刻意隐匿住自己的气息,等着江雪寒来了先进去。 并没有发现,那块镇魂石上洇着淡淡的血色痕迹,正带着与平日不同的刺骨寒意静静往下滴。 ………… 与此同时,看似平静的无忧谷以镇魂石为界,被一个无形阵法结界笼罩着。在容霜至看不到的谷内,一人静静站着,明明头顶上便是火热的太阳,他却披了个紫色披风。 在他周围堆铺了无数个黑色石子上,石子上无一例外皆沾上了点点红色,像是洇上的血,格外的刺眼。若有青昭宗人现在在此,可能会认出来,那黑色石子组出来的刚巧是一个聚灵阵。只是偏偏以阴寒的镇魂石为阵材,倒不知道想要召出来的是什么。 那站在聚灵阵中央的人等了许久,望着明显已经过了午时的日头,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枚镜子,随意在上面画了个显影印。 “您怎么去那里了?无忧谷虽是禁地,却也还是在青昭宗内,今日试炼并不会出什么差错,您不用担心。”镜里传来说话的声音,说话的人声气放得极低,像是一阵和缓的风,嘴上说着不要,却带着股让人不易察觉的欣喜。 “我过来看看。”那人听了江雪寒的声音静静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淡漠,却让人莫名安心。 “倒是你,午时已过,你怎么还没进谷?” “我……”镜子那头的人声音一顿,支吾道:“许久没回青昭宗,迷路了。我一炷香后便到。” 顾流风:“……” “没来也好。”说话的人静静点了点头,半点没有自己已经等了许久的不耐,仍旧和他和煦道。“无忧谷果然没那么简单,你尽快。” “先生,谷内危险,您不能……”“噗”地一声,顾流风将镜子上的阵法决绝抹掉,江雪寒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流风这才抬起了头来,望着无忧谷那令人熟悉的一草一木,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温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凉笑意。然后轻轻吸了口气。 任由身上浅紫金丝绣纹的披风被阳光照出璀璨的金色,这人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将瓶里的液体尽数倒下。在鲜红色液体渗进土地的那刻,无忧谷内骤然一暗,一个极为繁复诡异的阵法瞬间结成,以那人为中心,泛着血色的红光蔓延开来。 所到之处,地面隐隐出现了极为诡异的颤动,飞沙走石里,远方沉闷的“呃啊”声像是号角一般,将要引发越来越大的裂地破土的声响。 “咚”地一声,容霜至在镇魂石的冷意里迷迷沉沉,一头碰在了石头上。瞬间针扎的疼痛从接触的地方袭来,疼得容霜至“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无声咬牙。暗想这镇魂石里镇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连这么热的天都还能散出这么深的冷意。 等等,天热。容霜至突然抬起了头来,望着无忧谷上方从自己来开始就没变过位置的太阳,漂亮的眼睛冷肃一眯。突然就蹦了起来,朝着无忧谷内冲。 暗骂青昭宗不做人,竟然为不打扰江雪寒试炼,布了个如此大的障眼法来遮盖无忧谷的情况。怪不得原书中江雪寒受难时竟无一人来相助。 容霜至想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随意动,将风月剑召了出来准备强闯结界,边飞身过去,边朝着看似空无一物的无忧谷内道:“江师兄可在此内?” 只是似乎并无结界,容霜至在进去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待眼前突然一暗,当带着浓烈血腥的陈腐气味蛮横地冲进鼻子时候,他才暗叫不好。 谷内正遮天蔽日,无数的黑色石子诡异飘在空中,石子上的红色如水凝下,像血一般散在空中,漆黑的魔气像烟般从地上喷涌出来,伴着不断扭曲似乎马上断裂的地面,显得格外的可怖。 在那可怖的环境里,唯一的一个人脸色格外地白,像是从满是污浊的地方生出的艳色鬼魅一般,清冷又魅惑。 那人听到了声响早就转身看向了自己,缂了繁复纹饰的紫色披风垂下,白净的脸映着阳光略微一动,眉弓下一双眼睛冰冷逼人。 容霜至只觉得被他盯得头皮一麻,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这才挤了个勉强的笑,颤着声音道:“对不住,我什么都没看到,走错了。” 回应他的只有无忧谷内刮出来的寂静风声,那人闲庭信步地朝他走来,质地极好的靴子一次次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容霜至心里一凛,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想要逃开,下意识拿着剑想要往外逃,只“砰咚”一声碰上东西,情急之下顾不得疼,风月剑顺势朝着谷口狠狠一劈。 “砰叮”一声,剑刃砸在看不到的墙上,连着人都被反弹了回去。 果然有结界,无忧谷的结界不是阻挠人进来,而是让人有去无回的。 “我真的是无心的,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既然出不去便只能硬刚,容霜至咬咬牙,袖子一挽,下意识便要挥出风月剑,朝那人而去。 只周围的空气在他伸出手的时候突然凝固了起来,容霜至简直都要哭了出来,还没看清那人是什么路数,刚挥剑一挡想极速退去,刹那间像是被冻住了动弹不得。下一刻,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像是麻袋一样,摔在了地上。 那人终于走到了他面前,无视周遭越来越大的魔尸吼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张脸温润谦和,眼神却淡漠到了极致。手里一边把玩着禁锢住容霜至的机关盒法器,抿着的唇突然一弯,笑着对他道:“既然被你看到了,” “你不若,就死在这里吧。” 第03章 耍我呢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容霜至全身被定住,望着眼前的人艰难道。 “哦?那你认识我吗?”顾流风看清了他的脸后神色不变,像是在听笑话一般轻嗤了声。抽出个干净帕子来,慢条斯理地垂头擦着自己的手指。 容霜至脸白了白,盯着眼前人衣袍角绣着的云纹不敢言语。这个时候,这个题就是个送命题。 这人身上的云纹极其特殊,带着波浪的弯角诡异扭着织连成串,隐隐约约构成个八卦的样式,用金线绣在衣袍上看着极为贵气。 好巧不巧,记忆里有人穿着绣有这样的金线云纹的宗袍日日在原主眼前晃,容霜至想不认识都不行。 “我可以不认识。”容霜至仰着头眯了眯眼睛,漂亮的桃花眼越发往上翘,带着一股勾人的凌厉。“在别人的地方,杀人灭口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不是吗?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我,等你离开了青昭宗,我即便想说什么也没有证据了。” “杀人灭口确实不是好办法。”那人嘴角勾了勾,似乎在笑。收了帕子弯下腰来,仔细打量着容霜至的脸,感叹道:“我没想到会是你,也并没有杀无辜人的习惯。” “那就好。”容霜至扬着脸语气乖巧道。“我就知道你方才是吓唬我,等我回去,我定对你感……” 那人却不理会容霜至的絮絮叨,一把提溜着他,往无忧谷中心走。 ????“你干嘛?你不是说要放了我吗?”喜意僵在脸上,容霜至望着已经冒出来的乌压压的魔尸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只说我不杀无辜的人,我何曾说过要放过你?你是青昭宗弟子,在这里也不过是权当试炼,江雪寒都不怕,你怕什么?” “江师兄有如明月高悬,岂是我等可以与之比拟的?这位仙友,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容霜至内心惶恐极了,丝毫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就从被捉奸的主角变成了被杀人灭口的对象。 “好呀。”那人将他放下,拿出方才定住他的法器千机盒,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和善一笑。“其实被你看见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情,不过你能认出我是顾家人,该知道顾家除了顾云舟外,其他人不擅打斗。所以若是我放了你,你会杀我吗?” “若是你不杀我,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你?”容霜至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大病,这个时候,他问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问谁谁还不是捡好听的说? 只是因为受制的是自己,哪怕觉得这个人有病,容霜至也只能期期艾艾地卑微讨好。 心里却是千回百转,根据他的记忆,顾家确实以阵法专长,所以按照武力值来说,若是没了这人手里的盒子,自己不一定没机会。 “是吗?”顾流风的眉梢轻轻动了动,似乎有些动容。 容霜至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他敲打手里盒子的动作一轻,竟然就这样将自己放了。 “那可真是谢你了。”容霜至笑意浮在脸上道,对他真挚道。“我这个人最是老实本分,你不杀我,我自然不会杀你的。” 说完,却在自己能动的下一刻就召出了风月剑,利刃的寒光突然闪动,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顾流风肩头的空中刺去。 剑气凌厉,卷得紫色衣袍翻飞,顾流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袭来的剑,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这便是你说的无冤无仇?呵……” 那一声太过于讽刺,激得容霜至劈向他身侧的剑都一滞,可是没有办法,这人但凡还能制住自己,自己就没有逃跑的机会。 因此容霜至的脚下没有怠慢,一脚狠狠踢在那人手上,将他手里的千机盒踢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刺啦”一声,容霜至刚笑出来,便眼睁睁看到自己本该朝着对面人刺过去的剑凭空弯折出来个诡异的弧度,带着十足的力道扑向自己,利索将自己往上翻飞的袖子斩断。 两人的笑意同时凝固,在空中互相对望着,片刻间不约而同响起撕破脸的恼怒声。 容霜至:“你真歹毒!” 顾流风:“你敢踢我?” 容霜至却没多余的空理会他,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打过他,下一刻收了剑,落了地便就地一滚,矫捷地将地上的千机盒利落捡起来就跑。“对不住了您,我只是确保您不会干涉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保证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不说他能不能对付一会儿无忧谷中的魔尸,和这蔫坏的人呆在一起未免太没有安全感了。 方才的那一剑容霜至虽是试探,却还心有余悸,若不是真的没有杀他的意思,那剑斩断的就不是自己的袖子了。 容霜至只是记仇却又不傻,为了恶心赵尚言而惹上这样的人,怎么想都不会划算。而且这人如此行径,定然是在图谋什么,容霜至穿书过来只想好好活下去,并不想卷进什么里。 顾流风没有吭声,没有血色的脸团在一团紫色中,在黑色雾气里格外的引人注目。明明是这样孱弱又斯文的气质,脸上却总挂着让人牙痒痒的笑。他轻轻揉了揉被容霜至踢得火辣辣的手,慢条斯理地道:“你以为我只有一个千机盒吗?相逢即是缘,竟然来了,又走干嘛?好歹做个见证鬼,日后我会替你烧纸的。” 随着音落,那人竟是又拿出一个千机盒,容霜至身体又是一滞,这次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看到身后是已经探出身子的魔尸,冲天的黑气早已蔓延开来,却在无忧谷上空被一层结界阻挡,不会被人看到。让容霜至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你在耍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放过我。你只是想让我在这里被魔尸咬死灭口。”容霜至后知后觉,咬牙切齿地朝着他怒吼道:“你这个黑心混蛋,你逗我玩呢?胆敢放出无忧谷的魔尸为祸苍生,你就不怕被它们撕成碎片吗?” “那又如何?”那人将他又拖回阵法中后才向角落里走去,颇为细致地理了理自己的披风,一双狭长的眼眸越过一个又一个肮脏的魔尸,似是在寻找什么,边敷衍容霜至道:“半炷香之后,你便可以动了。你看,我也没有为难你。今日是生是死,全看你的造化。” 容霜至却再也没了心思反驳他,鼻端已经传来令人作呕的浊息。容霜至亲眼看着一个残缺了的骷髅头拖拉着带着泥土的半截身体从他旁边爬出来,吐出一口黑色的土,朝着他张大了只剩下一半的下巴,几欲咬下。 容霜至认命地闭上眼,心里剧烈翻腾着,对着顾流风的方向,愤恨吐出一个字。“艹.............”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现在还在梦乡,此为存稿君代发。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感恩,么么哒 第04章 错付 ……………… 一个时辰前。 青昭宗的望春峰上筑有登春台,暮春时节,阳光破云而开之时,主山上的岚雾升腾变幻,被落下的五彩光色拂照着,像是随风飞扬的浪涛,带着十足的磅礴仙意。 一行人伴着渺渺仙音,早早地坐在了清远辽阔的登春台上,清风吹拂,清一色的蓝灰色宗袍合着弦音随风飘荡,别有一番宁和康乐的悠然气氛。 只是在台上坐着的人,倒不见得都是这么的轻松。 今日青昭宗拿得出手的天骄们基本上都在,众人翘首以待,为的是初来青昭宗作客的顾流风。 只是说好的在登春台摆酒宴请,青昭宗能来的弟子基本都赴宴了,却迟迟不见那位客人的影子。 坐在居中桌位上的一个相貌温雅的青年从坐着开始就轻皱着眉,时不时望着天上的日头,显得格外没有耐心。 索性一把撂下手里的白玉杯,朝着周围冷冷道:“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怨不得这个时候了,也没见到那位贵人的半只衣角。” “倒不知道是我青昭宗越来越不济,需要看一个外人的脸色了,还是有人张狂自大,太过不识好歹。” 这一说,便惹得弹琴吹箫的弟子动作骤停,周围瞬间便寂静了,蓦地陷进了尴尬的沉默中。 说话的人是赵尚言,乃是青昭宗四大长老中无名长老的亲孙子,在凡间的家族也是鼎盛至极,地位尊崇。 赵尚言虽说平日待人温文有礼,却还是掩不住出身不凡的傲气和一身的矜贵。今日他们青昭宗举全宗才俊来陪一人,让他也在列,他觉得辱没了身份为此心情不好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今天等的人可是顾流风呀! 顾流风是这短短几十年间,随着千机阁出现的修真界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若不是千机阁只谈买卖不收弟子,顾流风其为人又不喜露面。让不少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每五年一评的风华榜榜首绝不会那么容易被他青云宗奇才江雪寒拿走。 倒不是这位先生天资也有多好,事实上听说顾流风于修仙之道上并无过人之处。只这人手段通天,能把千机阁的生意做到边边角角,哪怕是无欲无求的佛门净地也有求他千机阁阁主置办佛像的时候,更何况其他宗门。 这样的财神爷,不是一个千机阁阁主就能概括的,谁见了都得尊称一句“先生”。 也怨不得连青昭宗这样的大宗门,迎接他的时候也要放下身段,如此折腰。 众人听到赵尚言的话有些默然,想要反驳赵尚言又有些理解他那天之骄子不容折辱的心情,可不反驳赵尚言,又觉得侮辱了顾流风。 “顾先生第一次来青昭宗,不识路是应该的,何必话说的那么难听?”一个穿着宗袍的弟子同样“啪”地把杯子撂下,俊朗的脸上尽是怒容,朝着赵尚言不客气道。“还有,不是特意交代了你把霜至也带出来?他性子静,不喜欢这等地方,可你叫他,他肯定会出来的。” 今日虽是顾流风来的日子,可也是整个宗门的年轻弟子们的小聚,容霜至多和师兄们打交道,怎么说也是大有益处的。 “他既然不喜欢出来,为何要特意叫他?”听到顾云舟提到容霜至,赵尚言的脸色微变,眼中复杂一闪而过,稍微压低了头,温吞吞假意勾着唇笑道:“怎么,便如此惦念他?” “还是因为你族叔来了,这么风头无两的时候得人尽皆知?有我们在这儿围观还不够?” “赵尚言你说什么屁话呢?是老子让你在这儿等着的吗?”顾云舟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话就炸了,桌子一拍便站了起来想要上去揍他,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他最是讨厌赵尚言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偏偏容霜至喜欢他喜欢得紧,弄得自己想发火也没有底气。 “都少说两句,今日有客,别让人看了笑话。”坐在顾云舟身边的凌云峰大弟子古景扶了扶额,边拉着顾云舟让他别激动,边劝架道。“容师弟不想出门,又不是赵师弟的错,你要是不放心咱们一会儿去看看他,他是尚言未来的道侣,尚言怎么会不关心他,莫要伤了同门师兄弟们的和气。” “哦。”顾云舟一听到道侣这几个字就蔫了,硬邦邦地应了声,看到赵尚言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却是怎么也坐不下去,索性一脚跨出去,朝着众人道:“顾先生许是迷路了,我去看看他。” 古景看着顾云舟风风火火奔出去的样子却是叹了口气,转眼望向赵尚言温声道:“顾二脾气直,你莫要生气。他整日把霜至当小孩照顾,自己又何尝不是?等你与霜至结为道侣,爱屋及乌,他便不会无理取闹了。” “我自然不会生气。”赵尚言捏着拳头望着顾云舟迫不及待离去的方向,心不在焉道。眼里狠厉一闪而过,连心里压抑着的心虚愧疚都宽慰了几分。想到今日回宗的江雪寒,不禁在嘴角漾起一抹欣慰笑意,自说自话道。“是啊,马上就要熬出头了。” ................ “呃啊”一声,容霜至眼睁睁看着身上的魔尸冒着黑气朝他吐了一口的土,张开那只剩一张皮的嘴,“噗”地掉出一块干瘪的舌头,落在他袖子上变成一团令人作呕的臭气,扑了他满脸。 容霜至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这个魔尸比较和善,抑或者不甚聪明。 只是不会一直好运,浩荡的魔尸从地上涌出来,在黑烟所到之处,无数的动物被追赶出来,在黑烟里被撕烂咀嚼,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悲鸣便被震天嘶吼掩盖,连带着遮盖一切的结界也开始震颤。而容霜至比之他们,甚至连动都不会动,只配沦为魔尸们的盘中餐。 又是一个魔尸冲了过来,身上拖拉着腐朽的衣衫破布在经过容霜至的时候尽皆被勾下,那位魔尸迟钝地转过灰黑色的骷髅头,“啪嗒”一声,头颅正掉在容霜至怀里,引来一阵恐惧到极致的无声尖叫。 只是想象中被撕咬的场景并没有落下,在容霜至绝望的表情下,那个头颅飞快地蹦跶起来,将他身体作为踏板又重新回到了主人头上,然后扑向了天上飞起的一只惊鸟,咬出一口淋漓的血来。 却唯独对容霜至视而不见,仿佛容霜至不过是一个摆设,并不是他嘴里那种可以流出鲜红色血汁的香甜活物。 “啊——”又一个魔尸冲过来,容霜至的腿被他狠狠踩下,随后像是一个球一般被踢到了一旁,连停留都没有。 容霜至:“.............” “咦?”这边的景象终于引起了角落里人的注意,顾流风收回探寻的眼,把玩着手里的千机盒,薄唇轻抿望向他,兴味道:“假的吧?” “容霜至,连魔尸都不咬你,你干什么了?” 很好,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容霜至瞪他一眼,不知道怎么样的腿垂在地上,周身被恶臭包围。现在他哪里顾得上探寻魔尸为什么不咬他? 被那群魔尸踩来踏去,自己身上的宗袍都不见颜色了,不少魔尸已经发觉自己被困在结界里,比方才更加狂躁,要不是方才被踢到了角落,哪怕不被吃也要被踏成肉泥。 “正因为我知道,才诧异。”顾流风终于舍得从角落里出来了,被紫色披风包裹着小心地避开经过的魔尸们,皱着眉给容霜至用了个清洁咒,才蹲在他身边,突然想起了什么,挑眉道:“半炷香到了,你为什么不动?不会在等着我过来吧?”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过来。”容霜至突然笑了笑,潋滟的桃花眼里晶亮得像是一汪清潭水和周围的兵荒马乱格格不入。那表情活像是一只偷到了腥的野猫,带着得意的嚣张。“你的每个盒子,同一个阵法只能束缚人一次吧?不然又为什么会带那么多?” 边说着,风月剑不知道从哪里冷不丁地斜飞出来,朝着顾流风背后狠命戳下,伴着容霜至上扬着的语调,嚣张又得意。“大热天的,又为什么要披上披风?总不是因为身子不行吧?” “那是因为,这披风可以掩盖人气,不被魔尸察觉。”顾流风也朝他笑笑,却是生生受了那一剑。只风月剑刺在披风上像是刮痧一般,连顾流风的皮毛都没有碰掉半分。反而被顾流风一手擒住。 “千机盒里的每个阵法确实只能触动一次,只是你不知道我是谁吧?若是知道,又怎么会单纯地以为,我的披风只是为了掩盖人气,而不是也能挡你的剑?毕竟,我那么有钱。”顾流风望着他那笑容半抬起了眼,只觉得这个孩子当真有意思。像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偏喜欢耀武扬威的野猫,哪怕只吃过一点亏便非要冷不丁地挠回来。 丝毫不觉得他自己想要人家命这件事根本不是那“只吃一点亏”可以概括的。 “你也定然只是认识我的名字。”一击不中容霜至也没有气馁,反而是冷哼一声,眼睛眨也不眨,翘着昳丽的眼角,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风月剑在被顾流风擒住的时候蓦然软下来,快速变成长长的一根软带将顾流风团团裹住,让他再不能动弹。“不知道我风月剑不止是用来杀人的。” 说完“啪”地一声,容霜至猛地跳起来,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顾流风脸上。 少年这才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袍子,扬起看起来无害又漂亮的脸,丝毫不在乎周围的惨状,狠狠揪起顾流风的衣领,扬起他的脸问道:“说,怎么从这里出去?” 顾流风在挨了一巴掌的时候眼里暗芒一闪,片刻后却又笑出了声。生怕自己的血引来魔尸,狠狠将嘴里的血尽数咽下去才望着他道:“很好,容霜至,你很好。很聪明。” 只是可惜了,他现在,最不想遇到的就是聪明人。 “既然进来了,又为何要出去?”似是盯他盯够了,顾流风才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波澜不惊的样子,耷拉着眼皮静静道。“你莫不是以为,到了现在,我还会放过你吧?” “你以为你是谁?”容霜至被他气笑了,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怒道:“今日是江师兄的试炼之日,一会儿他就来了,待到他进来,少不了将你交给青昭宗,你以为你还能活命?” “是吗?”顾流风莞尔笑笑,便低垂着头不说话了。 ………… 谷内的喧嚣沸腾谷外的人丝毫不知,被期盼着的江雪寒一身蓝衣广袖,终于姗姗来迟。提着一壶上好的酒翩然落下,想到谷内正担心着他的先生,连着眼睛都更晶亮了,想了想还是将酒先收了起来,拿出进入无忧谷的信物这才迫不及待地朝着谷内而去。 却在进去的下一刻脸上一凝。 来不及理会在察觉到他的那一刻就兴奋暴起的魔尸,江雪寒在那如地狱一般的魔尸窝里和仅有的两个人对望一眼,和容霜至共同惊然出声。 江雪寒:“先生。” 容霜至:“师兄。” 第05章 遁走 不知道谁的表情先严肃了起来,江雪寒下意识看了顾流风一眼,看到后者冲他摇摇头才略微放下心来 ,利落转身,抽出自己的渊冲剑,一个剑花挑出来,凌空运式,望着如波涛一般涌来的魔尸们,沉声道:“一剑霜寒。” 渊冲剑上爆出璀璨的白光,那白光横扫出去,将身边的魔尸屠戮成块。趁着这个时候,江雪寒快速开出一条路,丝毫不畏惧那乌压压奔来的魔尸,朝着顾流风和容霜至的地方而来。 “你不要过来。”容霜至眯起了眼睛,一只手顺势攫住了顾流风的脖子,不信任地朝容霜至冷道:“师门知道你吃里扒外和别人图谋扰乱宗门吗?” “容师弟,你莫不是误会了。”江雪寒听了容霜至的话脚步一顿,迟疑间成群的魔尸又涌了上来,只能一边挥剑一边朝着容霜至道:“先生是我青昭宗的贵客,怎么会扰乱宗门呢?” “是不是不需要你告诉我。”容霜至瞪他一眼,看江雪寒丝毫不心虚,手指在顾流风的脖子上紧了紧,待到勒出个手指印来,才咬牙恨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你可以不用知道。”顾流风说话有些费劲,脸色却是不变,只是而今动弹不得,只能跟他服软道:“你不是想出去吗?你放了我,我打开结界放你出去。” “当真?”容霜至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人在江雪寒出现后这么好说话了,只手上的力道不减,望着他白皙脸上憋出来的淡淡红,只觉得解气。 “都这样了,自然当真。”顾流风笑笑,咳嗽一声,哪怕到了现在也是从容不迫的,语音上扬着,带着股让人难以琢磨的玩味。 “我不信你,你让他放我走。”容霜至指着奋战在魔尸堆里的江雪寒幽幽道。 许是发现了魔尸们只会攻击自己,江雪寒真的没有再往他们这边来,反而饶过他们,将魔尸们往相反的方向引。 饶是如此容霜至也没有半刻放松,现在江雪寒似敌非友,手里的这个又滑不溜秋。为今之计,只有暂时搁置回去将计就计解决赵尚言的任务,先从这里出去,将这里的一切禀明宗门了再说。 “你甚至可以自己放自己走。”顾流风费力地朝上看了他一眼,诚恳道:“布阵的千机盒就在你的手里。你打开它,收了无忧谷的结界阵法,想怎么逃就怎么逃。不过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离开,打开了结界后,这里的动静势必会引来别人,现在守宗的是无济仙尊,你应该很熟。” 容霜至听到“无济仙尊”四个字脸色一僵,无他,那是他这副身体的爹,虽是养父,性格也不如何,可按照书里的剧情来看,这位爹虽然迂腐,却着实对容霜至不错,若是容霜至不作死,有这位仙尊爹照拂着,不至于结局那么惨。 “现在守宗的确实是无济仙尊,若是把结界打开,这样的动静也确实可以让他一炷香内赶来,可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放出魔尸祸乱宗门,对你,对江师兄有什么好处?”容霜至歪着头,听到顾流风这么说反而不急了,边掐着他的脖子,像是玩意儿一般时不时晃一晃,弄得顾流风的头像是不倒翁一般只能跟他一起晃,饶是如此迁就,脖子上也还是红了一大片,看着好不凄惨。 “你青昭宗的无相仙尊是我顾家最出色的阵法大师,他亲设的护山大阵岂是这些杂碎能过去的?没了无忧谷的结界,青昭宗这些家养的魔尸也出不去,更祸乱不了你宗门,你且放心。”顾流风说着勾唇讽刺一笑,说话却慢条斯理的,仿佛容霜至手里的不是自己的脖子一般,比容霜至还要淡定。 “至于我到底要干什么,实不相瞒,我与你江师兄相识已久,此次是他被收为亲传弟子的试炼,又是这样的题目,自然想帮他一把。你也该知道,在这无忧谷内能引出的魔尸的多少,取决于进谷人的天赋。” “我不过是替他多引出些魔尸而已。” “就为了这?你还想杀我灭口?”容霜至差点就炸了,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他。可想到江雪寒就在自己面前,今日怕是没了机会,望着眼前那无害的脸,沉吟一会儿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拿出方才被自己夺走的千机盒,问他道:“怎么收了阵法?” “很简单。”顾流风漆黑的眼睛里漾起一抹笑意,他直白地和容霜至那戒备霜寒的眼睛对视着,良久才只觉喉头有些紧。低垂着头咳了一声,跟容霜至郑重道:“上乾下坤,反着转三圈。” “是吗?”容霜至眯了眯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下一刻,容霜至一把拉起风月剑的一头,让顾流风便像是陀螺般转在空中朝着江雪寒飞去。 “先生!”远处的江雪寒看到容霜至的动作吓得眼皮狠狠一抖,发狠地将身边的魔尸们斩尽,不顾魔尸们的反扑,踮起脚就要飞身过去接住他。 只他凌空时候,被一只魔尸抓住。江雪寒又急又怒,在魔尸咬下之前,一挥袖子,将那魔尸拆成了干枯的尸块。自己同时被更多的魔尸困住,显得狼狈不堪。 容霜至更不给他机会,手腕一掸,顾流风又换了个方向转圈,正撞在一个魔尸身上,“砰嗵”一声,那位魔尸被砸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你果然非常有钱,这披风用途多多,如此作为也伤不了你一根毫毛。”容霜至望着顾流风那明明吓到发白的脸,却强自淡漠的眼神恶劣笑笑,把顾流风当个趁手的武器随意抡着,直到江雪寒带着被处处撕咬狼狈的伤和魔尸到了他身边。 “容师弟,怎可如此磋磨先生?”江雪寒眼角微眯着,清冷的脸上漾着些薄怒,若不是处境实在困窘,美人生气应该是极好看的。 “磋磨他?他杀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容霜至却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边冷哼着反驳他,知道也不能真的把人玩死了,将千机盒甩给江雪寒,自己带着顾流风寻一个角落躲。“上乾下坤,反着转三圈,破结界。” “你先放了先生。”江雪寒接过千机盒,担心地望着顾流风,狠狠咬牙道。“你放了先生我便开结界放你走。” “江师兄,你是不是忘了?即便不开结界,你迟迟出不去,也自有人会寻来。咱们三人中间,到底谁最见不得光?”容霜至皮笑肉不笑地朝着江雪寒道。就冲着甫一见面,这人就要杀自己灭口的架势,容霜至就不信,他敢这副样子出现在别人面前。 顾流风被容霜至抡了好几圈,此刻灰头土脸的,连着睫毛都在颤抖,好不容易停了,躺在地上狼狈又可怜。可他一双眼却幽深似海,一直在盯着周围,似是在寻找什么,就在容霜至说话的空挡里,他突然朝着容霜至喃喃道:“你看身后。” 容霜至骤然觉得后背一冷,连顾流风都顾不上,心随意动,风月剑松开顾流风,快速复原成剑挡在自己面前。“刺啦”一声,利刃破开魔尸的躯体,容霜至趁着那魔尸停顿的功夫极速退去,刚想让风月剑继续斩下,待看到了那具魔尸却是一顿。 他停了魔尸却没停,这具魔尸似乎格外特殊,身上早已看不清衣饰,青黑色的脸上分不清皮肤和骨头,却似乎比那些死透了的魔尸稍微灵活一点,在别的魔尸对他视而不见的时候直朝着他奔来。 “咦?”容霜至拧起了眉,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可看着他跌跌撞撞的样子,风月剑却迟迟抬不起来。 “你身上为何还会有人气?”容霜至背对着顾流风没有出手,在那魔尸朝他咬来的时候往旁边一躲。 自然没看到一旁顾流风那幽暗到有如实质的眼睛乍然一凝。这人匆忙从地上爬起来,连着声音都颤了颤,扭头高声跟江雪寒道:“雪寒,下乾上坤,正着转三圈,开结界。” “我*你祖宗,又骗我!”正和魔尸周旋的容霜至听到他对江雪寒说的话忍不住破口大骂。刚想转身却看到江雪寒手里的盒子发出“咔嗤”的声音。 千机盒应声而碎,一股磅礴的剑意从精巧的盒子里涌出来,那剑意带着金光直冲云霄,视若无物一般直接穿破无忧谷的结界。 然后继续往上,终于在高空中爆出无上的剑意,“轰隆”一声,顾流风嘴里说好的牢不可破的护山结界狠狠被撕破了一道缝隙,连带着整个无忧谷都剧烈地颤了颤。 一瞬间,漆黑的魔气如瘟疫一般像其他地方四散开来。狂暴的魔尸们似是感应到了自由,和魔气一样奔出去寻找活人。 顾流风就是这个时候将手里的第二个千机盒狠狠摔在容霜至面前的,只容霜至下意识一闪,在那盒子发动之前朝着顾流风扑身而去,怒道:“这个时候了还想杀我,你是不是人啊?” 顾流风没有躲,只死死望着容霜至方才站立的地方。只见攻击容霜至的那只魔尸奔了过去,可他刚跑过去容霜至却又没了影,那只魔尸迟钝地“呃啊”一声,在被撕裂的护山法阵合拢前,随着“咔嚓”一声,和突然暴起的符文光束一起快速消失。 第二只千机盒里放的是一道可将人传送千里的禁术。顾流风用这一道珍贵的禁术,却只为了送走一只魔尸。 沸反盈天的魔尸们已经不重要了,顾流风眉弓轻弯着,望着那一块已然空了的地方,终于放了放那一直紧抿的唇。 只“嘭”地一声,下一刻,他就被人狠狠撞倒,迎接了一波毫不客气的拳头。 “得亏你的披风不遮脸,王八蛋!”容霜至利落出拳,在江雪寒拉架之前收了手,狠狠啐了地上的人一口,才往外溜走道:“还想杀老子?拜拜了您嘞。” “先生,您没事吧?”江雪寒一边斩着魔尸,一边过去将顾流风扶起,望了一眼容霜至离去的方向,担忧道:“让他就这么走了没事吗?” “当然有事。”顾流风望着容霜至远去后才慢条斯理地掸着自己衣服,一双眼似在沉思。“他过来是干嘛的?” “这.......”饶是玲珑剔透如江雪寒也猜不到为何在这里会杀出个程咬金,只能蹙着好看的眉摇了摇头,迟疑道:“今日本该来这里的只有我,他该是来找我的。可他性子孤僻,平时与我接触的并不多……我也不知。” “是吗?”顾流风听了江雪寒的话突然笑笑,沉吟一瞬才道:“你觉不觉得,他……”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什么?” “没什么。雪寒,他是你师弟,你可要好好关心他。”顾流风意有所指,边说着,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江雪寒道:“用白泽毛刻下的防护阵法,可抵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剑,唔,也可能是两剑。你穿上,一会儿用得着。我也要走了。” “记得遮脸。”顾流风摸着自己破了的下巴,一袖子挥开因为没了披风朝他而来的魔尸,意味不明地哼笑道。全然没有方才甘愿挨打时候的孱弱。 江雪寒:“........是。” .............. 醉花峰,在护山阵法被撕裂的那一刹那,一双清冷的眼睛突然睁开。下一刻,那人白色的衣袖一掸,忘川剑带着清光从袖中划出,好似划破苍穹而来,带着极为磅礴的凛然剑气冲向无忧谷。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震得登春台上众位弟子一惊。古景突然脸色大变,匆忙站起来望向无忧谷的方向,只见烟气肆虐,宛如黑龙一般咆哮四散,带着乌压压的魔尸,四散开来。 “不好,无忧谷,江师弟试炼有变........” “一剑,霜寒——”到达无忧谷的忘川剑随着那清冽的声音爆出极为可怖的白光,将整个无忧谷照得都失去了颜色,刚冲出去的魔尸们还没来得及作乱什么便尽数化为残块。 一人白衣白发,清冷淡漠得有如西风中吹来的一朵雪花,他从醉花风踏云而出,宛如谪仙一般,掠过青昭宗上空,在众位弟子遥遥参拜中朝着无忧谷而去。 “恭迎无济仙尊出关……” 第06章 撞见 容霜至从地道爬回自己的屋子里才舒了口气。顾不得那个被自己塞进柜子里叫春的小弟子。而是先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清理了一番,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待到没了那欲催人吐的臭味,容霜至看了看与自己密道连通的那张床,先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一趟,翻了个身,睡下了。 原主是修炼奇才,虽年纪轻轻也已然跨入了金丹期,自然不需要睡觉休息,故此这床放得实在敷衍,不过一个光溜溜的石板,连个被子都没。 不过此刻容霜至却不顾不得舒适与否了,从穿越到现在遇到的桩桩件件都不那么简单,他疲于奔命到现在,迫切地需要身心放松,需要耐下心来想一想,为何自己明明是一个无脑的爽文配角,却要经历这些刀光剑影。 被自己强压下的药此刻还没发作,容霜至左右暂时安全,在脑子里思索了下方法,索性不再压制它,将它放出来,想办法慢慢化解药力。 随即,比方才那小弟子更加悦耳的□□轻吐出来,容霜至直到全身出了一层薄汗,才粗喘着气摇摇摆摆地起了身。 暗想这药力也没有那么难捱,为何原主在书中就这么着了人的道了。 容霜至的屋子不大,只被简单地分成了内外两间,内室里放了个床和一个简单的书架,西壁处立了柜子和字画,容霜至就是把那个小弟子塞进了这个柜子里,本想等着自己将江雪寒带回来,让那个渣男师兄赵尚言原形毕露后再处置他。 可无忧谷的动静太大了,只怕赵尚言想要陷害他,这个时候也找不到来看戏吃瓜的群众。定然是不会来捉奸了。 那这个小弟子就成了陷害自己的证据。容霜至想到这里心一冷,踉踉跄跄地过去,决定先将这个小弟子放出来逼问一番再说。 安放小弟子的柜子里此刻没有一点声响。容霜至方才身上出了一身汗,此刻手脚还有些软,刚摸到柜子晃了晃,这才深吸口气,憋去脸上的热意,换了个凌厉如霜雪的表情,打开了自己亲自封住的柜子。 “噗通”一声,一个灰蓝色袍子的东西在容霜至打开门的一刹那从里边滚落而下,像是麻袋一般,发出沉闷的响声。 容霜至脸色一变,猛地后退一步,看到那个仰躺在地上已经七窍流血的弟子,心里一悚。 “七窍流血,这是灭魂之法,杀人还灭口,倒是干净利落。”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同样望着尸体,说出来的话却是风轻云淡,带着那让人牙痒痒的淡漠。 “你怎么在这?”容霜至在他说话的瞬间就绷直了身体,抽出了风月剑,“唰”地转身放在了顾流风的脖子上,拼命抑制住心里的颤意咬牙道。 “自然是跟你来的。怎么,你不会是觉得咱们就这么算了吧?”顾流风假笑着回他一句,却丝毫不在乎自己脖子上的剑,眉眼一垂,略低下头便朝着地上看。 那小弟子七窍的血已有些凝固,哪怕掉下来滚了一圈也没有滴落下来。灰败的脸上还带着恐惧的狰狞神色,多少有些不好看。 顾流风漫不经心地踢了踢小弟子僵直的身体,收了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才幽幽道:“这是提前被下了灭魂咒,到了时间就会魂飞魄散。容霜至,你惹上麻烦了。” 灭魂咒是被施用之人没过多久便会七窍流血,魂飞魄散而死,连转生收魂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太过残忍,早早就被禁了,连知道的人都不多。也得亏眼前这人认识,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关你屁事!假仁假义。”容霜至瞪他一眼,满脸戒备道。 这人没了脸上的笑意伪装,不怒自威,偏偏眉眼唇角带着一股格格不入的乖戾气质,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人背后,也怨不得容霜至避他如蛇蝎。 “是吗。”顾流风却也不恼,敷衍应一声,沉吟一瞬,又成了似笑非笑的欠揍样子,指着地上的尸体,望着他道:“他被你关在柜子里,而你却去了无忧谷,回来便自渎。现在他死在了你的柜子里。” “我没有……自……”容霜至咬着牙,想要让他见点血又怕伤到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干巴巴道。恨不得缝上他那张嘴。“关……” “关我屁事?”顾流风漫不经心地将剑拨开,狭长的眼眸里带着些许的玩味,无情道。“你确定吗?容霜至?” 下一刻,顾流风的脸色一肃,容霜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架在他脖子上的剑随风一震,狠狠朝外荡去。 容霜至吃痛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本命剑就从自己的手中脱离,狠狠地掉在地上,发出“啪啦”的一声脆响。 “你看,你现在的敌人并不是我。毕竟,若是我还想杀了你,你早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你和他被下了药,你将他困住,自己却逃了出去。他现在死了,连魂魄都被抹杀,不留痕迹地被灭了口。你却不过是简单自渎就能安然无事。容霜至,这其中,你就没有感到什么诧异的地方吗?同样的凶手,为什么对他如此狠毒,却对你如此仁慈?”顾流风一步步朝他走近,像是盯紧了猎物一般,直到走到他面前,将他的脸照在自己深若明渊的眼睛里,按住了容霜至的手腕上的脉搏,一字一句道:“他们不是对你不狠毒,而是出现了疏漏,最大的疏漏,就是没把你迷透了,还未察觉,容你半途中醒来跑了出去。是吗?” 容霜至正捂着自己发疼的手腕,听他说的话突然一怔,牙齿狠狠咬在自己的唇上,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看来你知道。那么,你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了吗?”顾流风似是很满意看到容霜至这般惊讶后大悟的样子,索性放了他的手,反而攫住他的下巴,像是在估价一个商品般,细细打量着道:“多漂亮的一张脸,若是不小心弄脏了,被丢出青昭宗。即便是做个鼎炉,也能在黑市卖上好价钱。” “他们在狩猎,容霜至,你猜,他们狩猎的对象,是谁?” 容霜至没说话,在顾流风覆上来的时候就让冷汗湿透了内里的衣服。原书里,容霜至不过是个小反派配角,提及他的时候也不过寥寥几笔,而就连那寥寥几笔,也因为男主的视角,表现出来的全是他病态扭曲报复男主的穷凶极恶 。因此并未提及,容霜至既然如此喜欢赵尚言,是为何要在那日与小弟子狎玩取乐。而现在,容霜至似乎才窥得一丝真相,原来那藏在原主可悲人生的背后,导致一切悲剧的源头,不止是一场想要摆脱自己未来道侣的背叛,而是一个环环相扣,势必要将人拖入深渊的险恶阴谋。 而自己比原主唯一幸运的地方,不过是自己,在这个时候穿书而来,导致身体提前苏醒,才有了反抗的余地。 若是这样,那现在在外边等着自己的就不仅仅是赵尚言那个渣男了。那容霜至甚至不知道是谁的黑手,要的不仅仅是让自己自己身败名裂,而是让自己从此堕落至死。 “不过你倒是聪明,知道哪怕出去也不能光明正大走前门,否则这戏就不好玩了。”顾流风望着他边说道。看他像是一只受了惊却坚持绷着脊背,亮起爪子的猫,心里好笑,面上却还是一副调,戏他的样子,敛着眉幽幽问道:“怎么样,容霜至,你现在,要来求我救你吗?” 屋里突然静默,直到容霜至白皙莹润的脸上一滴汗水划下他才深吸了口气,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啪”地一声,容霜至拍掉那人的手,一瞬间恢复成了那骄矜傲慢的样子,强自仰着下巴道:“不必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与虎谋皮岂不是更危险?你也说了,他们已经出了纰漏,即便日后不会放过我,现在又能奈我何?” “是吗?”顾流风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红色印子,似是现在才想起,自己方才同样想要在无忧谷把容霜至灭口,于是讪讪收了手,才叹口气道:“是我考虑不周,那,要打个赌吗?” “赌什么?”容霜至正麻利将那小弟子的尸体扔进了地道里,待到做好了伪装才挑眉道:“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杀我了,也不知为何想要讨好我。可这位仙友,烦请让让,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做不来被人打了一棒子还能吃下枣的事。” “哦。”顾流风儒雅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反而逡巡了一遍这寒酸的屋子,走到书架上,捡了一本颇为陈旧的书。最后将视线勉为其难地落在唯一可以坐下的床上,手腕一摆便捞出来一副极为精致的棋盘。随即便坐下不动了。“赌你一会儿会求我帮忙。” “若是你求我,便是我赢了。若是你不求我,便是你赢了。” “是吗?那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容霜至拍着手,蹲在一旁望着他。觉得这人的赌局有些搞笑,左右求不求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只这人却不急着理会他,早已经不客气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摆着棋子,黑白棋子上饱含着灵力,随着那人利落地落子,灵力快速连接成线,成了一副随着落子而不断变幻的阵法。阵法变幻的速度极快,五彩的光芒随之流泻出来,发出极小却璀璨的光芒。 “你求我了,便是我赢了。那你以后便不能再追究我方才想杀你之事,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已经知道错了。”顾流风抬了抬眼,对着他弯了弯唇,和善道:“你不求我,便是你赢。若你能赢,我就告诉你一件,关于你的,而你却不知道的秘密。” “哦。”容霜至蹲在一旁,看着他手里的棋盘有些愣。只关注那无穷变幻的阵法,敷衍应道。心想左右自己都不亏。 说罢话题一转,突然问道:“你在摆什么阵?” 这人拿出来的是一个星海棋盘,用蕴含灵气的黑白棋子拟阵,通过改变棋子的位置,在短时间组成不同的阵法。光看棋盘上阵法上,灵气随着阵法不断转动产生的纯粹光芒就知道这是个极为珍稀的宝贝。 只是,再是宝贝也不过是个死物,让容霜至诧异的是,这人落子一直没停,那棋盘上不同阵法的光芒便竞相闪烁得如同彩灯一样刺眼。 能不断变幻的都是玄妙的大阵,皆是需要时间慢慢参悟出来的。像这人这样如此随意摆出来,这天赋和实力,着实有些,让人咋舌。 “你与其想我在摆什么阵,不如思考一下,我为什么笃定,你一会儿会来求我。” “容霜至,你在这个宗门里人微言轻,即便被人设了局下了药,躺在这里这么久,也不会被人发觉。可这个宗门上没有在意你的人吗?你在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想要找人来将计就计的主意确实不错。因为那个小弟子能被设计进来你的房间,那外边定然也会有其他的证据,来将他是来与你苟且的这件事坐实。说不定,就有一个陷阱就设在你的门前,可你有没有想过,与你苟且的人是不是这个小弟子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人现在大摇大摆地从你的前门走进来。那个人就可以做那个冤死鬼。” “就像这样”顾流风突然抬起头望着他笑了起来。 “咚咚”两声,暴躁的敲门声音从院门口传来,顾云舟皱着眉,扶着那可怜的门环,恨不得将容霜至的门都拍烂了,笃定道;“容霜至,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边。” “他来了又如何?”容霜至眉头一拧,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来,脚却没有动,不动声色望了眼门外,朝着顾流风冷道:“我现在好好的,也并未行不轨之事。即便有人当场进来,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不清白?” “是吗?”棋盘上的白光突然一顿,仿佛停驻在了一个阵法上。 顾流风慢条斯理地起身,走到他身边,眉弓下一双眼睛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格外的幽深。 “你现在好好的?那你别动。”顾流风笑笑,朝着他不断地逼近,直到一手抚摸到他的侧脸,将那间歇会蹦出刻薄话的薄唇贴在他的耳边。 一瞬间周身被一股有如冷雪香似的凉意气息笼罩,容霜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听他的话,果真便挪不动步子了。容着那人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耳朵上,热热的痒痒的,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带着让人撩拨着他的皮肤,让他忍不住地发热,热到胸膛起伏,下意识想张大了嘴迫切呼吸。 “哄”地,犹如星火燎原,似是回应脸上的热意一般,内里那股熟悉的烦闷和灼热又卷了上来,烧得容霜至小腹一热,连带着自己吐出来的气息都是热的。 “艹!”一个儒雅随和的短音结束了这旖旎的气氛,容霜至粗喘了口气,猛地推开了他。待到发现这次连压都压不下来的时候,热辣辣的脸上都带了愤恨,声线不稳地问道:“是你捣的鬼?我这是怎么了?” 顾流风没眨眼,沉沉望着那犹如笼在晓日里的海棠花一样的红艳脸颊,那水光潋滟的一双精致桃花眸带着迷离茫然的神色,简直漂亮得不像话,漂亮得,足以让人忽略它主人那令人讨厌的嚣张个性和说出来的不堪入耳的话。 只让人,让人想要……狠狠欺负到让他变乖。 “你以为,这么个小心翼翼,连活口都不留的大局,是在闹着玩?他们大费周章给你下的药,是让你随便自渎一次就能解决的?这么凶,却这么单纯。”顾流风突然恶劣笑笑,一手摁住了他看着便瘦细的腰,不怀好意地欺身上去,将他压在了墙边,低声温柔道:“嘘,外边的可是最喜欢你的顾二。” 第07章 出去 “千里冰封。” 无忧谷,刚接下一道屠戮魔尸剑招里的江雪寒,猛地听到那凛冽的声音面上一白,心里暗道不好,脚尖一点,踏着渊冲剑慌忙向谷外退去。 只已经来不及了,一人提着剑宛如修罗鬼刹般过来,在那声音之后,洪流似的白色光柱从忘川剑中喷涌出来,又散成细密夺目的光点覆盖天空,铺天盖地,宛如罗织的细网一般翻涌着将残存的黑色魔气困拢吞噬。那灵气所带的光芒太过强烈,连炽热的阳光都只剩点点涌动的浮金色。 大乘期修士的两道剑招,饶是白泽披风也不堪承受,终于在那剑气即将消散的一刻,“刺啦”一声,碎成破布。飞出去的江雪寒闷哼一声,终是滚到一旁,将渊冲剑狠狠插在地上,立起结界,将嘴里的血尽数吞下。 ………… 待到连最后那星星点点的光芒都散去,那一个白衣飒沓的身影才显现出来,带着尚闪着寒光的剑,像是寒冬里刚打下来的霜。 看来,无济仙尊最是厌恶魔物的传言一点没夸张。所及之处,先是将所有的魔尸尽皆屠戮成飞灰,后又连着魔气都绞得一丝不剩。 “多谢仙尊前来解救,雪寒不胜感激。”江雪寒白着俊脸,强自扶着自己的剑,勉强朝容寒行了礼。 只刚抬起头来便看到无济仙尊直到朝他走了过来,“唰”地将寒剑挑到了他面前。 “哪里来的?” “ 什么?” “哪里来的?”容寒淡漠地望着他,拿剑尖拍了拍他的披风,寒光所至,哪怕碎成破布了的披风也纹丝不动。 “友人所赠。”江雪寒一愣,却还是眼神一闪,轻垂下头道。 “白泽毛所制,价值不菲,也救了你的命。”无济仙尊这才收了忘川剑,将寒霜般的眼神挪开道。“今日之事,我会亲自禀告宗门。你天赋惊人,入无忧谷引动如此动静也是你的本事,即便借外物之一剑,打破了护山结界一息时间也情有可原,不必担心,遭人诘难。权当赔你的披风。” 江雪寒眉一敛便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方才,自己没从魔尸嘴里吃亏,却险些命丧在无济仙尊的剑下。这位无济仙尊,隔空挥出第一剑还情有可原,可他明明看到了自己,还是毫不犹豫地挥出了第二剑。 而到了现在,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反而提起了方才这里有人擅自破开护山结界的事情。这明晃晃的威胁和交易,当真是不把自己的一条命放在心上。 不过一事换一事,倒也合理。 “是,弟子谢过无济仙尊。”江雪寒眼神淡淡,抚了一把肩膀上已经破碎的披风,不动声色地将它收在了自己的储物袋里,静静应道。 只无济仙尊再未回头,踏着步子朝着无人的山涧走去,白衣白发,仿佛那山顶之上不惹一丝尘埃的雪,高冷又无情。 “江师弟……” 远处护法堂的弟子们终于姗姗来迟,古景身为首峰大弟子,和江雪寒关系不错,走得比其他人更是快些,一把扶住有些踉跄的江雪寒,一边为他输送灵气,边关心道:“可还好?” “还好。”江雪寒想了想,对古景展颜违心道。“无济仙尊出手的及时。”毕竟若是再快一点,自己的小命都要没了。 “一人接下无济仙尊两道剑招,即便没有无忧谷的试炼,江师兄也,无与伦比,恭喜了。”匆忙跟着的赵尚言也赶到了,擦了擦头上的薄汗,一双眼紧张地打量了江雪寒一圈,才佯装平静道。 只那平静的声音里的多少带了些颤音,让向来敏锐的古景抬头瞥了眼,才若有所思道:“赵师弟平日研习药理,今日倒也跑得快,” “皆为同门师兄弟,江师兄方才命悬一线,我自然关心。”赵尚言眼里复杂一闪而过,却还是忍耐笑笑,维持平日里的温雅样子,挺直腰背,吸了口气,带着疏离的矜持问道;“江师兄可要去药阁去看看?” “药阁?”古景倒是一愣,抿着嘴望着今日的赵尚言,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青昭宗以峰为分,所属峰下皆有各位大乘期仙尊协管,只青昭宗四位仙尊皆不是愿理俗务之人,偌大的宗门需要运转,自然需要弟子们分工配合,赵尚言所在的药阁便是分工中的一种。只是药阁弟子向来短缺,为减轻药阁压力,青昭宗人非有药石无医之症者才会进去,毕竟修仙之人出去历练,缺胳膊短腿都是常事,久病成医,谁不会点保全自己的手段,也不需要去那种地方浪费资源。 所以赵尚言这个时候提出要把连个皮肉伤都不见的江雪寒送去药阁,在古景眼里,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多谢师弟关心,只是药阁师兄弟们为全宗炼丹制药,本就辛苦。雪寒并无什么大碍,倒是不便叨扰。”江雪寒眨了眨眼,清凉如水的眸子里闪着无辜神色来,边捏着古景的袖子,含笑拒绝。 方才他强自催发灵力而躁动的丹田被古景输送灵气后慢慢平复了下来,如今发白的面色舒展开倒也不像是个有恙的样子。 赵尚言望着那长长的卷翘睫毛对自己轻轻眨动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猛地捏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迫使自己的眼睛从那人精致无暇的脸上挪开,才勉强搪塞道:“霜至病了,我为他炼制的丹药估摸着要出炉了,本就要去药阁一趟,带江师兄去看看也是顺便。江师兄若是无大碍,倒也不必过去。” 江雪寒听到“容霜至”三个字却脸色微僵,寻思他而今可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倒是生龙活虎,打起人来看着都疼。刚想佯装不知,忽然想起顾流风临走时对他说的话,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他病了?” “怪不得今日在登春台宴请顾先生,都没见到他的影子。” “不过容师兄素来不喜欢与我们一起,见不到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少护法堂弟子们现在才赶到,听到他们的对话出言附和。 “怨不得你今日如此不耐烦,原来是霜至病了。”一旁的古景若有所思,看了看赵尚言,还是妥帖问道:“可有大碍?” “倒不是什么关紧的,就是……”赵尚言颇有些忧心忡忡。“近来他脾气不好,对我有些不理睬,倒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的性子你最了解不过了。哪里会生你的气?不过是耍性子罢了,说不定正在等着你去探望他呢。” “是吗?”赵尚言轻声喃着,怅惘地抬起头,倒是真有些许的情深意思。 看得古景都心热,望了眼江雪寒,提议道:“无忧谷离容师弟所居破岳峰不远,江师弟若是无事,不若我们一起去给赵师弟打气,去看看容师弟如何?” 古景在年轻弟子中威望甚高,如此提议,哪怕不少和容霜至不相熟的弟子都出声附和了,一群弟子便结伴往破岳峰去。倒是将赵尚言落在了后边。 “如此,自然甚好。”赵尚言淡看着前面的人群,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轻轻道。 ………… “啪啦”一声,顾云舟的耐心告罄,一脚踢开了门,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内室越来越近,让被按住的的容霜至更加焦躁不安,只能无助地问面前的顾流风道:“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问我是谁干嘛,你又不会认识。” “可你却认识我。”容霜至漂亮如水的眸子里映着顾流风那似笑非笑的脸,轻喘着气,莫名觉得一股寒意袭上心头,由衷问道:“你到底想要干嘛?” “所以,你给我个机会,求我吗?”顾流风踮起他的下巴,嘴角噙着笑,不慌不忙问道。那调情的样子似将风流写尽,可容霜至看得清楚,那双望着自己的狭长眼眸里连一丝□□都无,波澜不惊,冷清极了。“你若是求我,便不必受此折磨。哪怕顾二进来,我也能保他周全。” “我,为什么要求你?”容霜至湿润的眼里却带着一丝挣扎着的清醒与倔强。“让他看到了又如何?你的威胁,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你也说了,是他在意我,并不是我在意他。” 容霜至不在乎笑笑,现在连腿肚子都是软的,被这人环住了腰,索性整个人都依偎在他身上,扬起那俊俏的脸蛋贴近他的,双手用自己现在所有的力道箍住顾流风道:“求你?你做梦。” “容……”顾云舟就是在这个时候踏了进来。少年一身灰蓝色宗袍被腰封高高束起,看起来肩宽腰窄,丰神俊朗,连走起路来都带风。只在他看到屋里景象的那一刻,带风的步子蓦地顿住,还没待他说话,便听到容霜至低哑的声音响起,似是饱蘸着□□与怒气。“滚出去,把门带上。” “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想救他,宁愿让他误会,也要护着他。不过为什么要这么逞强?”顾流风突然笑了起来,轻而易举挣开容霜至的桎梏,一手将他拢在自己的胸口,一边转过了头来,朝着顾云舟漫不经心道:“出去没用,不过可以去把门带上。” “你以为你是谁?他凭什么听你的?”容霜至不理会他的嘲讽,索性破罐破摔,将头埋在顾流风身上,低低吼道:“顾二,你给我滚出去。” 回应他的是一声粗暴的“哐当”声,顾云舟在看到的第一眼就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内室,把方才踢开的门重新碰上。 却又立刻转身回来,黑着脸粗声问道:“二叔,你为什么抱着霜至?”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云舟:当我青梅竹马的发小,和我二叔抱在一起的时候,我该怎么想。 容霜至:好像全世界都和这个想要杀我的人很熟?我不愧是个反派! 第08章 拆穿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若是呢?”顾流风干脆道,半扶着容霜至的肩膀稳稳站着,比顾云舟还要坦然。 “霜至,你要是早说,你喜欢我二叔这样的,我又何至于为了赵尚言那不入流的伪君子生气?”进了内室的顾云舟瞪了眼前两人一眼,想到自己如此担心容霜至,容霜至却在这样,拧着眉靠在一旁,将书柜子砸得咚咚响,不忿道:“二叔,把你的手从霜至腰上松开,他婚约还没退!” “二叔?”容霜至猛地抬头,眸色厉厉。一把捏住手里的肉,狠狠转了个圈,狞笑道:“你可真是个王八蛋。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好玩吗?” 顾流风面不改色,仿佛容霜至捏的不是自己一样,淡笑望着他,幽幽道。“逗别人不好玩,但是,逗你,好玩。倒是你,口是心非,不是说不在意他吗?” “你为什么不求我呢?就这么想要记仇?不过你若是真不求我,我就只能看着你们俩一起倒霉了。”顾流风叹了口气,在他耳边低声絮语。似有惋惜地最后望了眼容霜至那挂着怒意的绯红脸颊。突然朝着顾云舟正色道:“顾二,他的处境不妙。” 容霜至:“???” “啊?哦。”顾流风惊讶一声,从进门开始便紧皱着的眉才稍稍放下,走近两步,挠了挠头,认真道:“确实不太好,现在还没退婚,若是被人发现了,定会被赵尚言阴阳怪气说些难听话。” “你给我闭嘴。”顾云舟听不出来什么意思,容霜至却是知道,咬牙狠狠将人推了开来,却立马踉跄地站不稳,又被顾流风扶住,只能趴在他耳边,焦急地低声道:“不管你是谁,别告诉他。” 这人说得不错,顾云舟,顾二,是在这青昭宗最喜欢原主的人,原书中,容霜至被人陷害的时候,也只有顾云舟苦苦替他央求。更是在后面,哪怕为江雪寒气度折服,伴其左右,也从未为难过堕入魔道后的容霜至,每每相见更是一味偏袒。甚至在容霜至被赵尚言杀了后,他因为心里愧疚,转而与青昭宗众人决裂,避世修炼,再未见过其身影。 只是,就是这么一个处处为容霜至的人,最是热忱也最是单纯。若是不告诉他,只怕他永远也想不到,就是这样在他面前抱着的两个人,半个时辰前正剑拔弩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更不会知道,他只是像往常一样过来看望自己的朋友,却成了别人陷害容霜至,将他打入地狱的工具。 容霜至自认睚眦必报是没错,可他不是原主,更与顾云舟没有情分。若因为而今险境,故意将他拉下水,那便太过了。背后之人没有害顾云舟的意思,顾云舟就不该因为自己知道这世道,人心险恶。 “别告诉他什么?你要被人卖了,还是这青昭宗不如他想象中的风平浪静,而是静水流深,带着不堪与肮脏,欲至人死地?”顾流风敛了神色,贴在他的耳边没有起伏道。 只,明明是平静无波的声音,容霜至听着却莫名有些悚然。 “顾家,向来是青昭宗的座上客,与青昭宗并无仇怨,你,到底是谁?”容霜至眯着眼睛,只觉得这人太过怪异,想要转过头去看清顾流风的表情,却被人紧紧箍住,只能被迫被按住,听着那人发声时胸腔的震动声。 顾流风毫不留情地向顾云舟揭他的底。“顾二,别蠢了,他被人下了药。” “你,别!当我求你。”容霜至眼里一震,紧紧抓住顾流风的袖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谁?他怎么了?”顾云舟这才意识到,这两人抱在一起的时间过于长了些,立时挺了脊背,快步过来。待到看到脸上绯红,眼里潋滟,软成一团的容霜至,猛地拉下了脸来,抽出腰间悬着的剑,问道:“怎么回事?” “仙友!”容霜至抓着顾流风的袖子突然用力,将头仰起,漂亮水润的唇擦过他的脸颊,似要够到他的耳边,喃喃无助道:“这与他无关,不是吗?” 顾流风一怔,任由轻飘飘的声音连带着湿热温暖的鼻息一起碰触自己的皮肤,那精致有如盛着清露的脸上挂着令人动容的哀求,像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梦。 “我逼你那么久,你都没有求过我帮你。却因为他,如此卑微。容霜至,你也愚不可及。”顾流风终是回过神来,眸子定定望着他,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淡淡道:“可是,既在这里,又怎会无关?唯独这件事,我不会帮你。” “我就知道。你这人说一套做一套。”容霜至脸色瞬间一转,仿佛方才的哀求不过是幻觉。下一刻便扑上去死死贴住顾流风,风月剑随即而动,将两人利落绑在一起,放倒在了地上。“你若是告诉他也无妨,便是有人进来,看到的也是你和我的龃龉,要死,咱们一起死。” 顾流风:“。。。。。” “这就是你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是又如何?”两个人被风月剑困着毫无间隙,容霜至直直望着他,认真道:“权当我赖上了你,莫要牵连他。” “你拉着我死,却不拉他。” “是。” “哦。”顾流风淡定应道。仰躺着转头朝着顾云舟笑了笑,那笑容儒雅又随和,温柔又无害。“顾二,有人要害他,你想知道是谁吗?” ……………… 春日的午后,一切都懒洋洋的,连阳光穿过树叶落下的斑驳树影都纹丝不动,带着股静谧的气氛。 一行人说笑着落至容霜至的院里去,带动了一地的喧嚣。行至桃李堂,再不能御剑,刚下来,便看到在门口值守的外门弟子们朝他们稽首,望着他们去的方向,好奇问道:“众位师兄难道是去找容师兄?“ “你们怎么知道的?”古景回过头来问道,打量着这两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心里诧异。容霜至素来孤僻,除了赵尚言在他尚有几分颜色,对其他人简直到了视若无物的地步。他不在意别人,别人自然也不在意他,今日这两个弟子倒是稀罕。 “今日一早,容师兄便来了..........”说话的弟子吞吞吐吐,突然望见人群里的赵尚言,忙面色一变,尴尬道:“没什么,没什么。” “桃李堂是尚未筑基的弟子修习之所,他来干嘛?”赵尚言眼神如炬,望着那外门弟子,面色不变,却颇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师兄不过是来,玩闹一番。”另一个弟子忙打圆场,扯了扯同伴的袖子,强笑着。 “那就更不对了,他素来不喜玩闹。”赵尚言静静道,一字一顿的话带着威压朝着那两名连筑基都没有的小弟子而去,让一旁的古景连连皱眉,阻拦道;“赵师弟,收一收。” “容师兄是来找桃李堂外门弟子陈锦的。”一名弟子结结巴巴道。“说,说今日他那里有贵人做客,想要让陈锦一起去,把他向贵客引荐一番。” “看来容师弟早就知道咱们要去看他了?”江雪寒狐疑望了眼那两个弟子,淡淡出声,又望向古景,笑道:“倒不知道在干什么,咱们且去看看。” 古景一愣,点了点头。心里诧异一闪而过,却到底没说什么。 待到一行人离开,守门的两个小弟子才面面相觑,一个颇有些尴尬道:“你方才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陈锦素来浮浪,好..........” “你莫不是疯了?赵师兄是容师兄的未来道侣,这等事情,告诉了赵师兄,咱们还能活着吗?” “赵师兄是容师兄的未来道侣,那他还带陈锦回......”说话的小弟子突然捂上了自己的嘴,望着远去的一行人,只觉得怕是要出事。 。。。。。。。 容霜至的房间格外的偏僻,好在赵尚言倒算得上是熟门熟路。只刚站到院外,古景看到容霜至门前那新坏了一半的门环,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心里顿觉不妙,忙顿了脚步,开声叫道:“啊呀,坏了。” “怎么?”江雪寒站在他身旁,忙转头问道:“何事让师兄苦恼?” “今日在登春台设宴是为顾先生,无忧谷有变,我们尽皆来寻你,并未向宗门禀告,若是顾先生去了登春台岂不是失礼?”古景立在原地尴尬笑笑,转身朝着登春台望去,颇有些苦恼。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也无济于事了吧?”一个弟子撇了撇嘴,倒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丢了一个与顾先生结交的机会而可惜。 “不过咱们离开不过两柱香的时间,这个时候回去应该来得及。”古景眼睛一转,望了眼赵尚言,歉意道:“今日容师弟房里有贵客,想也不该是我们,咱们那么多人也不便叨扰,不若明日再来可好?今日实在是有要事在身。” “凡事皆听师兄的,既然如此,不若赶快前往登春台吧,莫让顾先生再久等了。”江雪寒点点头,应一声道。 向来德高望重的古师兄和高岭之花江雪寒都说了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刚想转头朝着登春台去,却听到赵尚言出了声。 “慢着!”赵尚言突然朝着众人大声道:“今日霜至有客我也该去看看,已经到了这里再没几步路了,再不去看看霜至实在是说不过去。众位师兄弟请便。” 说着,深吸口气,抬脚便往容霜至的院子走去。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改变这一切,苦心筹谋,终于只剩登门一脚了,又岂会,白白错失这个机会。 “哎,赵师弟,你莫要……”古景只觉得脑门有些疼,可怜兮兮地看了眼那个破得不成样子的门环,似乎看到了就在方才,有人坏脾气地将它拍了又拍,终于在将它拍坏了之后,毫无自觉地走了进去。 只是已经阻拦不了了,古景在心里叹了口气,忙了跟上去,只希望赵师弟看到屋里的顾二的时候,不会太过生气。 只是,方才外门小弟子的话从古景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望着那静立着的门,只觉得哪里不对。倒不知道,小弟子和顾二都在里面干什么。 因为紧张,连心思缜密的古景都没注意到,赵尚言在进去的时候甚至没有敲门。 第09章 所谓,捉,奸 屋里活色生香,赵尚言猛地踏进去,看到地上□□着的人,悬了一天的心才落了下去。不容别人惊讶,早就奔过去,抱起容霜至,语带仓皇地道:“霜至,你怎么了?” “嗯……唔……”他的霜至却在他触到的时候向内室爬去,似是抬手招着什么,胡乱道:“给我.......” “这是怎么了?”随后而至的古景刚进来,望着□□着将自己的衣衫拨得乱七八糟的容霜至吓了一跳。忙上去探了脉搏,脸色一变。 什么都没有。脉搏平稳,什么都没有。“莫非,莫非只是单纯的癔症?”古景有些结巴,非礼勿视地将自己外袍脱下,盖住容霜至狼狈的样子,刚想把容霜至顺势扶起来,却被激动的赵尚言抢了过去。 “容霜至!你在干什么?”赵尚言立刻变了脸。弓身向前,猛地擒住容霜至的肩膀,低声吼道,似是蕴着怒意。 赵尚言的声音太大,这一喊,让没看清楚屋子的弟子们一个激灵,忙冲进来,却在看到容霜至的样子后,满脸尴尬。 屋里蓦地一静,瞬间让容霜至那美妙的□□声更加清晰。 “容霜至!”赵尚言也反应了过来,一字一句的,一手狠狠掐着他的肩头,脸上带着十足的狰狞。 那眼神涣散的人似乎现在才悠悠转醒,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突然一震,转眼望着着围拢着的师兄弟们,下意识瑟缩着被擒住的肩膀,胡乱地摇着头,颤抖着声音道;“尚言,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说了什么了吗?”赵尚言盯着他,森然道。“众位师兄弟来看你,你怎如此待客?还不快起身来招呼?” “没,没,什么。”容霜至呆呆的,一副尚未清醒的样子,刚想起身朝着内室走去,突然脚步一顿,望着众人又抖了抖。嗫嚅道:“今日,今日不便,他日霜至再来赔礼道歉吧。” “师弟身子有碍,我们自不该叨扰,这就告辞。”古景慌忙应道,暗恼自己今日唐突,赶忙稽首,就要带着众人离去。 只他想走,却见不得其他人想走,不少人探着头望着里边的动静,一副看戏十足的派头。 “还站着干什么?今日容师弟生病了,咱们回登春台。”古景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显,绷着脸,向来温润的脸上威严自显。 “慢着。”赵尚言却是冷静了下来,打量着容霜至那迷茫仓皇的脸,突然道:“容霜至,这屋里还有谁?” “没人!”容霜至突然一抖,猛地就要挣开他,尖锐道。“内室里没人。” “是吗?”赵尚言深吸口气,提着容霜至的领子就要往里走,冷着脸道:“你知道桃李堂的弟子们方才说了什么吗?你是不是带了外门弟子回来,和他........” “不是,我不是,我没有。”容霜至摇着头,一手想要挥开赵尚言,却未曾想发觉自己灵脉尽封,刚一愣,便被赵尚言提溜进了内室。身子突然就软了下来,却死死抓住赵尚言的衣服,低声道:“尚言,你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可是霜至,你今日在干什么?”赵尚言突然将他放下,弯着腰,郑重掰开了他捏着自己衣摆的手指,无情问道:“你能告诉我,你在这房里,衣衫不整的干什么吗?” “你不信我。”容霜至被赵尚言刚放下便倒在了地上,似是连坐都没力气坐稳,却喃喃道:“你我相伴长大,你曾经说永远对我好。你喜静,我便清修,不轻易与人言;你爱与人对赋清谈,我便读书附庸风雅;你说修道之路寂寂,可有我相伴,已无憾。可你而今,却连信都不愿信我。” 容霜至心里烦躁,面上却仍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凄凄道:“原是我耽误你了吗?” “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要确认......”赵尚言深吸口气,脚步却没停,可看到空无一人的内室,面上阴翳一片,望着眼地上的容霜至,再不愿伪装,失去耐心道:“那个人呢?” “你在找谁?”容霜至擦了把眼泪,含糊问道。 “那个外门弟子。” 刹然间,容霜至擦眼泪的动作一顿,整个人怔在原地,似是崩溃般,无力般闭上了眼。 似是感受到了原主那曾经的绝望感。当年他身陷囹圄之时,怕也是这番的情景。他的师兄弟们站在一旁,亲眼看着他最喜欢的师兄对他恶语相加,用最拙劣的谎言污蔑他,剥夺了他的一切,毫不留情地将他打入深渊。 就是眼前这个人,让原主爱得卑微又执着,哪怕堕入地狱,受人人唾弃,也不愿割舍心中这份感情。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就错了,真正肮脏的是人心,或许从他将容霜至教化得自卑怯弱又孤立无援开始,就为今日厌弃他做好了准备。 “他在床上。”容霜至缓缓睁开眼睛,似是魔怔般呢喃着,扬起绝望的脸,亲眼望着赵尚言急迫地向着床边而去。突然厉声道:“赵尚言!” “你便从不顾及,我该,怎么办吗?” “你若是再往前去,我便和你恩、断、义、绝。”容霜至尖着语调,仿佛用尽了力气,将声音从嘴里生拽出来,吐口便是淋漓的痛。唯有自己知道,自己正耐心地等着赵尚言因为自己的狠绝而堕入圈套。他要替原主看着,让这个人一步一步,为了自己的罪恶付出代价。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想望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事与愿违。 往床边而去的赵尚言顿在原地,一双白净的手停在空中。不用看他也察觉得到床上那人急促的呼吸声,那拙劣的障眼法该是容霜至仓促间加上的。可也正是这个拙劣的障眼法,宛如遮羞布一般,让容霜至尚能够体面保全。 所以,只要自己现在出门而去,告诉别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 可是他会吗?赵尚言在心里问自己。自己与容霜至相伴长大,赵家与无济仙尊许婚的时候,自己无疑是愿意的。这个天资和颜色同样漂亮的容霜至,即便家世不如意,不过是个被无济仙尊捡来的孤儿,赵尚言也心慕非常。同在青昭宗与他一同读书,一起修炼,每逢回去时候,给他带些宗门里没有的稀罕物。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对这个形影不离的人开始厌倦的。 该是另一个人夺了自己目光的时候,那人天资卓越,出去历练名动三洲,谁都认识这位青昭宗的后起之秀;那人风姿特秀,即便在无名长老亲临夸赞他的时候也不卑不亢。 与之相比,自己未来的道侣,即便小时候被人夸赞天赋异禀,却修为平平,只懂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就连美,都美得如同一只花瓶,空洞又乏味。 那年江雪寒一人灭掉北渊地火回来后,连无名仙尊都好奇这位青昭宗后起之秀,席下感叹,尔等风华,无人可及,只怕会引得多少人竞相折腰。 无名仙尊说得对,这些年眼看着江雪寒名声越来越广,身边多少青年才俊伴其身侧,更有甚者,让家中长辈拿着生辰印帖前来,不拘男女。 只是,这些,自己只能看在眼里罢了,哪怕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江雪寒的身边谁都可以站,但却唯独不能是自己。 权是因为,这个空洞却无用的花瓶,早早霸占了自己未来道侣的身份,让自己为此所累。 赵尚言转过头去,沉思般瞥了眼地上的容霜至,他已经哭得快要晕过去了。白皙的脸上糊满了泪水,像是一朵风中飘零着的无助白花,看着极为可怜。只赵尚言还是将眼神越过去,望向了门边。门边的人群里站着江雪寒,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眼神淡淡,无惊无喜,恰似天边的弦月,高洁无尘。 没错的,赵尚言想,自己不过是欲要和霜至退婚而已,过了今日,他们便能分道扬镳,从此形同陌路。他找霜至付出的,不过是这么多年拖累自己的补偿罢了。 所以,自己没有错。即便有,也不是现在。 “抱歉了,霜至。我不过但求一个真相罢了。”赵尚言慢慢转过了头,再没有望地上抽抽噎噎的容霜至一眼,轻轻道。那一声呢喃因为并非真心,似是烟尘一般,无足轻重。赵尚言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转过头的那刻,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嘴角漾起了一个讽刺的冷笑。 赵尚言终是深吸口气,毫不留情地接着走过去,在床的上空划出破出障眼法的符印,沉着脸决绝道:“破。” 只眼前的结界比他先一步破了,可床上并没有预料想要见到的同样衣衫不整的人。 赵尚言来不及吃惊,只见一个残影一晃,床上腾地飞出来一人,朝他扑来。顾云舟抽出腰间的剑便朝着赵尚言的面门挥去,咬牙切齿骂道:“赵尚言,你个混蛋!” 第10章 两清 离火剑红色的剑光挂着奔腾的焰火“轰”地在空中爆开,饶是赵尚言手疾眼快,躲闪开来,也被撩到了一个袖角,“刺啦”一声,半个袖角黑了一片。赵尚言狼狈极了,匆忙间连滚带爬才拉开距离,脸色惨白问道:“你疯了?” 方才在外边的一众弟子们在结界被撤的那一刻看就闻声涌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景象,忙上去七手八脚地拦住顾云舟,劝道:“先别打了。”“怎么回事先说清楚……”“你要把他打死了。” “到底是谁疯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顾云舟不管不顾地劈过去,离火剑的剑气灼热非常,不分青红皂白,将一众弟子烧了不少,赵尚言最是凄惨,虽没劈到身上,可外袍多了几个窟窿不说,头发都焦了不少。 “顾二,停手。再打下去,这剩下的账找谁算?”床上盘坐着的顾流风一直未动,直到顾云舟打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他从始至终便斜坐在床上,面前的星海棋盘上灵光闪烁,这人指节分明,拈着一粒子整细细沉思,俊美无俦的侧颜上半分表情都无,似乎这场闹剧从未惊扰到过他。 他说完,顾云舟的动作才一顿。 古景趁着这个时候慌乱地扶起了容霜至,替他掸了掸灰,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容霜至嘴里还喘着粗气,被古景拉起来尚觉得自己骨头是软的,不知道那人给他吃了什么,内里的燥热是没了,可灵脉被封却是真的。顾云舟打赵尚言的时候他便极为伶俐地滚到了一旁,倒也没被怎么殃及。 索性顾云舟已经听话地收了手,将一众弟子挥开,这才收了剑。意犹未尽地猛地朝赵尚言虚踹了一脚,在众人又炸锅前,一把将容霜至接过来腾空抱起,转身欲把他放在床上。 可侧眼打量了番同在床上的顾流风,看到这位爷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只能讪讪地把容霜至放在了床角处,自己坐在床下,背靠在床,大腿一伸,朝赵尚言嚣张道:“怎么回事,问他!” 赵尚言这才有机会掸一掸自己已经不成形的袍子,白润的脸上带着些灰败,乖戾道。“问什么?进来便对我刀剑相加的不是你吗?” “是我又如何?这次没有打死你,你给我等着。”顾云舟怒意不减,又想拔剑上去了。却被容霜至冷着脸一把拉住,只能怏怏住手。 赵尚言瞪着他,眼里一丝恶毒闪过,突然昂起头,咬牙倨傲道:“我倒是想问你,为何霜至衣衫不整倒在地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还记得,和霜至有婚约的,是我不是你?” “赵尚言你还是不是人?霜至被人封了灵脉,扔在屋子里。若不是被人所救,指不定出什么事。你进来了二话不说,却问他有没有和人苟且?”顾云舟嘶吼着,若不是容霜至紧紧拽着他,只怕又冲上去了。 “那是我气急了。”赵尚言脸色一僵,望着床上的容霜至,眼神闪烁。心里暗恼自己确实太心急了,而今容霜至没有和人龃龉,方才自己步步逼人,怕是要落得一个欺人太甚,心怀不轨的名声。只青昭宗最重高洁清正,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于自身无益。 赵尚言想到这里一怔,这才后知后觉上了当。想到他们早在这里等着自己入套,怨毒地朝顾云舟看了眼。只他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势必要闹大,如今已经落了下风,即便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也不敢撕破脸皮。方才有多盛气凌人,现在便有多苦不堪言。 “气急了便不管不顾,连别人的一线生机都不留?”一旁的顾流风听到赵尚言的话终于嘴角勾了勾,抬起了头,似笑非笑道。“这位仙友,容仙友方才被人暗算在房间里,衣衫不整,只等人采撷。方才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们打了个赌。第一个见到容仙友一个人在外室,无凭无据,却迫不及待咬定他与人苟且之人,必定是凶手。” 顾流风将手里的黑子利落落下,棋盘上突然灵光一闪,又开始变幻。只那人毫不在意,眼神直勾勾望着赵尚言,锐意非常。“这位仙友,你猜,这个凶手,他是谁?” 屋里突然静寂了起来,唯剩下不少弟子凌乱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在无声宣泄着自己此刻的心情。不少人望着赵尚言的眼神都变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赵尚言言之凿凿,呶呶不休的样子,倒真像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若真是那样,却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胡言乱语,你在说什么?我不清楚。”赵尚言冷声道,抬眸望着床上的人,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紧握起。“若无证据,多少有些强词夺理了吧?你是谁?” “是不是强词夺理,您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不管是不是强词夺理,单就方才您的所作所为,只怕............”顾流风却突然不说下去了,只望了眼从方才起便安安静静的容霜至,沉吟一瞬,语带咸酸道:“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刀没有扎在我身上,我便不知道疼。刚才没有人气势汹汹地进来想要捉我奸,更没有人连个其他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污蔑我,我也不该置喙。” “霜至,我.........”赵尚言听到他的话脸色一白,呼吸都沉了几分。听到眼前这人坦然说出来这才慌了。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犯了多大的错。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由分说地闯进来,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容霜至没有和人有龃龉,便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想到这里,赵尚言慌忙将眼睛转到沉默的容霜至身上,哪怕自己心有不甘,也还是满脸仓皇道:“他说的是假的,你莫要信他。方才是我的错,我太过在意你,这才.....” “失了分寸............” 最后的几个字却声音极小,仿佛蚊蝇一般虚弱,毫无底气。若不是在场的皆为修真之人,只怕听都听不到。 容霜至面上未变,心里却在冷笑,这位向来心高气傲,能这般道歉,只怕心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心理准备。 果然,人惯是会欺软怕硬的。只要你不做声,便总有人会觉得你能够永远予取予求。哪怕到了现在也期待自己能够一如既往地原谅他。 只是可惜了,他不是原主,不会没由来地爱,更不会作践自己,任人欺凌。 “分寸?”容霜至缓缓开了口,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偏着头望着赵尚言,似乎在沉思。 那一张脸,本就清姿夺魄,现在脸上红润未退,似乎上了胭脂一般娇艳,映着水滟滟的一双桃花眸,说不出的魅惑。 那魅惑的脸上含着笑,伸出手来示意顾云舟扶他起来。顾云舟便将他扶着,带着他一步步走到赵尚言面前。 “赵哥哥。”容霜至回忆着记忆中原主和他的相处场景,歪着头甜甜叫着。一手缓缓垂下,眼角轻勾,那潋滟的眸子里便全心全意地印着赵尚言道:“你知道,对你,我总是好说话的。” “我当然知道。”赵尚言痴痴望着面前的容霜至。心里虽有些遗憾,可眼前还是保全自己的名声最好,只能顺着容霜至欣喜道。“霜至,今日之事是个误会。我往后,我往后再也不会如此莽撞了。” 屋里瞬间又静谧了下来,因为方才容霜至的话各怀心思。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这样作弄一番,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而今,都已这样了,容霜至还不知醒,多少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他这样对你,你也要原谅他吗?”最先变脸的却是顾云舟,他站在容霜至身侧,狠狠地捏了一把容霜至的手,死死望着赵尚言,直恨不得把他生吃了。 容霜至却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淡笑着望着赵尚言,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一般。恬静得仿佛他在等着下一刻就和赵尚言冰释前嫌。 “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赵尚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看到容霜至是这个态度,白俊的脸上颇有些凝重,心里却稍霁了一些。暗想自己毕竟与容霜至相伴那么久,这人对自己向来脾气软,好说话,自己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他,他原谅自己是应该的。 “好呀。”容霜至笑笑,果然如赵尚言想象的那般,轻易便答应了。 只那原本此刻该弱到垂下的手,蓦地握住了顾云舟的剑。容霜至脸上挂着笑,在顾云舟瞪大的眼睛里,带剑离了鞘,眼睛眨也不眨地将那耀眼的红光剑身掼进赵尚言的身体,甚至还狠狠旋地一转。 那双映着红光的眼睛里,像是绽放了焰火一般漂亮,在看到赵尚言不可置信的脸后,弯成了弦月。那方才还悲痛欲绝的嘴里吐出欢快的声音,像唱歌一般,悦耳动听。“毕竟,从今往后,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们的仇,我马上就报,自然能够原谅你。”“赵尚言,咱们两清了。” 五脏六腑被翻腾灼伤的痛楚不是常人忍耐的,赵尚言的脸早就疼得扭曲了,终是捂着伤口,“哇”出一口血来,直到再也站立不住,倒了下去。 “赵师兄!”“师弟!”周围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一瞬间炸了锅。 没人能想到容霜至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言笑晏晏地捅了赵尚言一剑。 第11章 举报你(捉虫) 青昭宗的弟子们一时间再也顾不得什么。顾云舟利索封了赵尚言的灵脉,将他往药阁扛,走得时候尤不安心地看了眼容霜至,看到后者对自己眨了眨眼才扭头而去。 一众的弟子随他走了,连江雪寒都默默退了出去。唯有古景,在其他人走后,直直走近,朝着容霜至道:“青昭宗弟子正德明心,向来不姑息养奸。今日之事,我会上报宗门,由正法堂定夺,请师弟放心。” 容霜至此刻乖乖坐在床边,像是单纯孩童一般,听到古景的话弯眉笑笑,却抿着嘴道。“我已与他恩断义绝,此事怎么处理,依师兄的便是。” 古景这才发现,容霜至那双眼睛漂亮得不像话,光彩潋滟有如一汪寒潭清水在月色下泛着光。 室里的不堪与狼狈似乎在这个笑里陡然消失,古景呆在原地,饶是见多识广感到了一丝诧异,张着嘴,想要再说什么,却久久未言语。 今日的容霜至格外的不同,本以为的愤怒、恨意都没有出现在容霜至的身上,像是跟他对赵尚言那卑微的爱恋一样突然不见了。 不过也是,这人连捅赵尚言一剑的时候都能平静异常,又怎会因为那个满腹阴私的伪君子再牵动心神。有时候心灰意冷只在一刹那,过后,是新生也不一定。 “既然如此,也好。”古景将嘴边准备好的安慰话咽下去,点了点头道。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想了解一二。”容霜至沉吟着,忽然挑起了话头道。“今日江师兄该在无忧谷历练,怎有雅致来我这里,看热闹。” 容霜至将“看热闹”三个字说得极重,一张无害的脸朝向古景,似是话家常一般轻松。 却让一旁顾流风下棋的手一滞,忽抬起眼,幽幽望着他。 “无忧谷的魔尸暴动,被我们正在登春台上迎顾先生......,看到无忧谷有变才匆忙赶过去。不过......,好在无济仙尊及时出手,我们去的时候,魔尸已经尽皆被灭干净了,想到你今日没去登春台,这才.......,过来看看你。”古景说话的时候望了眼顾流风,眼里似有探询,却在下一刻就将眼神收了回去。 “哦~,顾先生~.....。”容霜至若有所思地应和一声,才幽幽道:“你们都去迎了,我却连知道都不能。”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本以为通知了赵......,你便能知晓,却没想到……”偏偏是这个他最亲近的人,欲对他图谋不轨。古景说到这里有些愧疚,颇为痛心看了眼容霜至,却是无奈地深叹了口气。 “也是我平日里不与师兄弟们走动,古师兄莫要苛责自己。”容霜至微微一笑,哪里会在意他道歉不道歉的。连看也没看顾流风,努力把话题往无忧谷上引。“不过,看来江师兄的天赋确实惊人,进无忧谷引来魔尸,还能惊动无济仙尊,此来是独一份了的吧?倒不知道他是怎么。。。。” “砰”地一声,棋子被重重地落在棋盘上,盘上的灵光夺目非常。“你虽不知道顾先生来,可顾先生却先来看了你。小友,你有何不满?”顾流风突然开口,话虽说得风轻云淡,只容霜至看到,这人神色未动,一张脸却绷得有些紧。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容霜至的脸上,丝毫都不放松。 当然,容霜至知道,现在他最想做的,只怕是上来堵住自己的嘴。 “当然是......”容霜至笑笑,略抬了抬下巴,给了顾流风一个挑衅的眼神,刚想继续说话,却发现连嘴都张不开了。蓦地脸上一变,才感觉到连自己的脖子都动不了,刚好停留在自己望向顾流风的时候,向古景遮住了自己惊恐的脸。 “说到这里,晚辈有一事不知道当不当问。”古景尚未察觉到容霜至的异样,垂着头,听到顾流风的话题到了这里,似是犹豫了很久,还是转身向顾流风长揖问道:“青昭宗门人在登春台静候先生大驾,倒不知道,先生怎在我容师弟的房间。” “顾二日日与我说他,身为长辈,总要来看看。”顾流风说话不紧不慢,目光却从未从容霜至脸上移开过,深邃的眼里全是淡然。“再者,我是为此而来。”顾流风又将一枚棋子落下,只一瞬,棋盘上的灵气光芒又是一转。顾流风这才朝容霜至无声勾了勾嘴角。 古景却是一顿,凝神看向棋盘,脸色微变道:“这是紫薇星阵。”片刻后便释然了,望着顾流风恭敬道:“紫微星阵的起阵谱,确实只有容师弟这里才可能有。不过,先生能单凭着起阵谱,在短短时间算到这里,不愧为顾家人。” “也不短了,快一天了不是吗?”顾流风“唔”了一声,假模假样叹道,却是顺手将剩余的棋子扔了,随手捡起床上的书,揉了揉额头道。“可惜算错了,若不是今日在这里扰动了心神.......” 言罢,棋盘上的灵光果然急速黯淡了下去,阵法再也无法维持灵气运转,再也没了变幻。这阵已经变无可变,被走死了。 “紫微星阵乃无济仙尊昔日所创,本就是残谱,还没到一天,便能维持灵气到这个地步,已是不凡。看来先生今日怕是不会有空了,今日古景不便扰先生雅兴,明日登春台上为先生接风如何?” “客随主便,自然可以。”顾流风淡然应道。 古景这才点点头,似是松了口气一般,拱手出去。 古景刚走,门口就又有了脚步声,顾云舟慢悠悠晃进来,刚抬眼看过来,容霜至便只觉身上一轻,立马就能动了。二话不说,当着顾云舟的面,一脚踹向顾流风,恶狠狠道:“卑鄙。” “嘶,真凶!”顾流风吸了口气,面色不改地一把抓住那袭来的腿道:“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不过是借你的起阵谱一用,又何谈卑鄙之说?” 容霜至听到顾流风的话却更是恨得牙痒痒。他什么时候在这儿待了一天了?凭什么就这样把在无忧谷翻天倒地的事情盖过去了? 顾流风微哂,直往前倾身,就着容霜至的腿将他拉向自己,在空中又将他翻了个个儿,半抱着他让他落在自己怀里,贴在他耳边道:“这下好了,今日我一整天都在你房里摆弄紫薇星阵,顺便在你被人陷害的时候替你申冤,你好我也好的结局,容霜至你还有哪里不满的?” 容霜至还没有言语,转眼却听到顾云舟气急败坏的声音。“二叔,你放下霜至,别抱得那么紧。” “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走。”顾流风不想理这个傻狍子,看也不看他,背对着他干脆道。顺势将头贴下,一副干柴烈火势要让人非礼勿视的样子。 “成,我走。”顾云舟撇撇嘴,对着床上的人翻了个白眼,片刻也不愿意再呆,头也不回地又出去了。 已是黄昏日暮,顾云舟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澄色的余晖从门缝里溜了进来,在屋子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容霜至死死盯着近在咫尺那张深邃的脸,长长的睫毛连眨都不敢眨,唯有鼻翼轻轻翕动,显示出内心的不安。“你太可怕了,这位顾先生,你到底是谁?” 古景说了紫微星阵的时候容霜至才反应过来,顾流风为何从进屋开始就在那里摆弄棋盘。 紫微星阵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无上大乘阵法,完整的阵法早就被毁了,只剩残缺的起阵谱传世。说是传世也不准确,此谱是无济仙尊亲自所制,可这几十年无济仙尊深居简出,连记下起阵谱的书都是无济仙尊的私物,让外人难以窥见,这阵法也算是绝迹了。 不过容霜至知道,在后来的剧情里,绝世天才江雪寒会从自己手里拿到这个起阵谱,单凭起阵谱就推出了整个阵法,一举设阵,灭了万魔窟。 可若不是有这个以后的剧情,连容霜至都不会记得自己房里有紫微星阵的起阵谱这件事情。 更不会想到,会有人利用这个阵谱给自己创造不在场证明。 复杂的阵法在星海棋盘上推演需要极长的时间推算。这也是为何眼前这人边思索边落子的原因,更不必说只有起阵谱,根本就不知道后续如何推演的的紫薇星阵。 正因为这样的常识,古景才会想当然地相信,这人在这里已经呆上了一天,而不是区区两个时辰。 多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在容霜至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将自己完全摒除在了扰乱无忧谷的嫌疑之外。 可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太过诡异,诡异到容霜至有些害怕。这人似乎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于心,像是一条时时刻刻都在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蛇。 “可怕吗?”顾流风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现在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别人,他却没有把容霜至放下,反而越发地贴近,慢条斯理道:“我说我不杀你。可总要提防你杀我。为了让你不把无忧谷的事情说出去,我自然要想办法把你闭嘴。” “只要你不杀我,即便你这次能拦住我,我也总有机会说出去。”容霜至害怕到说话都哽咽了,可还是绷直了脊背,冷冷道。 “是吗?”顾流风斜了他一眼,却是一把放开他,起了身道:“不用尝试用这样没脑子的话试探我的底线。你不会了。方才你只是没想清楚。所有人都只是觉得今日不过是赵尚言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你的一场戏,却不知道,连赵尚言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如今我告诉别人我一直待在你房间,也算是为你举证,你房间并无人死。否则,那外门弟子的尸体,你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到时候种种证据指向你,你,百口莫辩。” 这才是这人最厉害的地方,别人抓住了他的软肋,他便要抓住别人的。不仅抓住了,还要同拉上你作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让他自己永远都成为别人权衡利弊后该选择的一方。 他进无忧谷和自己的房间死人到底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可这人既然说了自己一上午就在这里,那自己为了那个死人,就只能乖乖闭上嘴替他保密。 “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不能让宗门,还我,清白。”容霜至心里憋了一口气,说话的时候舌尖抖了抖,可还是挣扎着,极为谨慎地吐出这两个字。 “清白?”顾流风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刮了刮容霜至的鼻子。果不其然地看到那似小梳子一般浓密的睫毛颤了一颤后才突然道:“你相信吗?容霜至?” “相信若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你昏迷着和外门弟子的尸体躺在一起,青昭宗会还你清白?”顾流风定定望着他道。一张脸明明清雅出尘,可那眼神却极深,幽幽看着他,狭长的眸子里迸出令人胆寒的锐气,像是一柄沾过血的宝剑,危险凛冽。 “你不会信的。”顾流风轻轻替他答道。 “你若是相信宗门能够还你清白,又何必这么折腾?” 最后一丝夕阳也无力褪去,夜色忽地涌上来,灌了这房间一屋子的凉。容霜至呆呆坐着,不置一词,可那轻轻抖动着的睫毛诉说了他此刻的不安。 不是他不想相信,而是他知道,这不可能。那曾经相信宗门的原主被毫不留情地拖入深渊,死无葬身之地。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重蹈覆辙? “命若蝼蚁,却孤立无援,多么可怜。尸体我帮你处理了,这段时间可要小心些,若再被人抓住,可就不一定会再遇到同我一样更好心的人。”顾流风似乎没了耐心,掸了掸袖子,再不管他,朝门外走去。 第12章 知错 顾流风踏出容霜至屋里的时候,日头已快褪尽了。深黛色的山脉连着天边的暮色似要将整个青昭宗都拽入那深深的黑夜里。 最后一抹残阳里,江雪寒站在半路的一棵树下,朝着顾流风深行了一礼,隽雅的风姿轻展在晚风里,像是一朵自在盛放的娇贵兰花,从容得让人只望他一眼便让人觉得天遥地阔,风清云暖,江静月明。 “真好。”顾流风松松蜷着手,心里想着。他让这棵娇贵的兰花开在了青昭宗里,得到的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岁月静好。 “先生今日如此帮容霜至是为何?”江雪寒面直起身泠然站着问道,虽然面色平静,可那颈肩轻展,带着股高傲的倔强。 “路见不平,不该仗义执言吗?”顾流风垂着眼皮,似笑非笑道。“他受人陷害,你没见到吗?”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江雪寒眨眨眼,眼里却无一丝波澜,淡淡道。“遇人不淑,识人不清。遭此横祸,又能怨谁?” “是吗?”顾流风挑着眉,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静静道:“可若是我告诉你,方才你们宗那位弟子的拙劣陷阱,容霜至本能自己躲开,却是我进了他的房间逼他只能将计就计的呢?” “那他还是咎由自取吗?”顾流风望了一眼江雪寒,嘴角屈就一弯,那清润的脸上便带着笑。 可熟悉顾流风的江雪寒知道,那不是笑,不过是静水流深的水面,来掩饰心中情绪用的。只他曾经以为,在自己面前,顾流风从来不需要用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江雪寒再也憋不住心中的郁气,深吸口气,迟疑道:“先生从来不是好管闲事之人。此是初来青昭宗,以往并未见到过容师弟。为何要唯独对他如此关切?” “关切?”顾流风表情一顿,回过神来玩味地品着这个词,不可思议道:“你又不是没看到容霜至对我刀剑相向的样子。他今日险象环生,我却跑来坐在他屋子里,他便只能束手束脚,干什么都多一分忌惮。这样的关切,给你你要不要?你在想什么?” 江雪寒:“我.......”好有道理怎么办? “不过是驯服一只乱抓人的夜猫罢了,我将他惹得团团转,为何能惹得你妄动心神?雪寒,别忘了,你此行回来的目的。方才那些,不该是一个青昭宗弟子说的话。”顾流风掸了掸自己的衣服,不想理他,皱着眉抬步便走。 留下还辩不过弯来的江雪寒,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脑子一热,仓皇问道:“您如此惹他,不害怕他报复您吗?” “报复我?”都快要隐进夜色里的顾流风脚步一顿,突然抬眸转首朝江雪寒笑道:“野猫若是不亮爪子,就不是野猫了。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入夜,天高邈远,容霜至直看到顾流风走到不见了才垂下头。听着耳边树叶被吹动的飒飒声,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还是没能将自己亲自打的一壶酒拿出来。 .............. 半夜三更,正是夜色浓重之时。自觉没有多大能耐的容霜至正拧着眉忍着无济仙尊那尚能察觉到的凛冽剑气,站在无忧谷内。 今日江雪寒在谷里试炼,又出了一大通乱子,人人都忌惮无济仙尊的剑气,是也这个时候比白日都要寂静。 被屠戮了一遍魔尸的谷里一片狼藉,草木皆败,被风一吹,没由来地让人心里瑟瑟。 容霜至在那谷里静默了片刻才出手,召出自己的风月剑,带着它朝着这谷内深深行了个礼,庄重道了一声“叨扰”才脚尖一点,穿梭在这谷内。蓝袍飞动,袖间流云,不久,风月剑带着静寂的幽蓝灵光像是清风一般遍洒在这谷内,宛如萤火明灭,星星点点,带着鬼魅的幽暗。 若是有人在怕也认不出来,容霜至起的是一个活的招魂阵。与平常的死阵不同,这样的招魂阵是以八字纯阴的活人为阵眼,以自身灵力为媒介,来纳鬼聚魂。且因阵眼是魂魄皆有的活人,能招出来的便也只有尚带着人气的魂魄。 很不巧,容霜至恰巧便是那样八字纯阴的人。不过这个阵倒是他第一次起,不仅只因为这样的招魂阵条件苛刻,要八字纯阴的人损耗自己的灵力起阵,更是因为这阵法只能招尚未死透的生魂活魄。 容霜至在脑子里想到这个阵法的时候差点都要笑了,这么个阵法,听着威风凛凛,可细想起来,又会觉得哪里有些问题。毕竟,好端端的活人,谁的魂魄会游离在外呢?即便半死不活,若是被人将魂招了出来,岂不是意味着魂魄离体?离体的魂魄便会逐渐失了人气,到时候生魂变死魂,这个阵法到底是害人还是救人,倒是真不好说。思来想去,也怪不得原主只能在顾云舟那里读书的时候才能偶然翻到。这样的脑残阵法,怕也只有以阵法起家的顾家才能创出来。毕竟家学渊源深厚,创新的道路上,总会走些让人理解不了的岔路,得到些与众不同的果实。 不过,也幸好容霜至知道这个阵法,能让他在身陷囹圄的时候夺得一丝希望。 因为他确信,这谷内停留着生人的魂魄。那魂魄不知为何依傍在魔尸身上,被顾流风费尽心机地传了出去。 那人不是自信满满能掣肘自己吗?容霜至凛凛举着剑想到,总要告诉他,“知识改变命运”的这一现实。 无忧谷没有多大,容霜至没一会便将自己的灵气洒满了谷内,这才落在地上,举起风月剑,朝着漆黑的夜月里,凛凛道了个:“聚!”淡蓝色的灵光随即四散开去,像轻纱一般微漾,在空寂的夜里泛起一丝涟漪。 ......... 青昭宗专门为贵客安排的一间客房,顾流风几乎是下意识就睁开了眼睛。下一刻,冷峻的脸上一变,披上披风就往外奔去。 “主子,你去哪儿?”黑夜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那嘶哑的声音尾随顾流风而去,在夜里颇显出几分诡异。 顾流风的脸上却是白得吓人,顾不得多交待什么,边往外走边凌厉道:“你别跟过来。” 无忧谷,有人在招生魂。在遍布魔尸的死气地方,招生魂。 ............... 无忧谷整个被淡蓝色的灵气清光布满,容霜至脸色变都没变,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灵力逸散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果然是你。”顾流风的脸色极差,没了旁人在,便不用再伪装什么,浑身透着一股戾气,耷拉着眼皮,径直走向容霜至。 容霜至却在他快要过来的时候利索飞起,保持着和他的距离,仰着的脸上带着轻慢的嘲意。“是我又如何?” “是你我就不着急了。”顾流风突然就顿下了脚步,气急反笑道:“容霜至,停下来。人的三魂七魄皆有牵连,此阵会将魂魄本就不稳的人的生魂生生拽出来。” “生魂变死魂,你是在杀人。” “那边要看看,我杀的是谁了。”顾流风顿住了步子容霜至便也停下了,坠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顾流风笑道:“若是和你同流合污的,死了又有何足惜?” 容霜至笑着的脸突然冷肃了起来。“倒不知道顾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曾经待在这里的残破生魂属于谁?让你如此慌张?” “我不知道。”顾流风喃喃道,幽深的眼里隐在夜色里显得可怖极了。到底是快速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怒意,耐心道:“你那么聪明,连我送生魂出去都能猜到。我便不与你绕弯子了。想要什么,你说。” ”但是,你先给我停下!”顾流风心里抖了抖,抿着的薄唇颓丧地放下,似是不忍般闭上了眼睛,轻轻道:“那是一条无辜的命。” “你莫要伤他。” 最怕平日里坚强的人突如其来的脆弱。容霜至一愣,倒是没想到这招效果这么好。眨了眨眼,还是举着剑,却不再逸出灵力了。没了灵力的支持,那蓝色的光点便没了着落,被晚风一吹便散了开来。 “所以,”容霜至一丝不苟望着顾流风,温吞吞道:“你知错了吗?” “知错了。”顾流风颤抖的声音从风里传来,似乎被气急了。可而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忍气吞声道:“你要什么?” “你该知道,只要那人一日魂魄不稳,这无忧谷便永远能成为他的聚魂之地。”容霜至冷冷道。“我能招一次,便能招第二次。除非我死了。” “你不会死了。”顾流风干脆道。“这样可好?” “那不是显得我太好欺负了。”容霜至凝重地摇摇头,慎重道。“你就这点诚意?” “容霜至,人皆有逆鳞。”顾流风捏紧了拳头,勉强压下自己纷乱的心绪,还是慢慢道:“那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顾流风:洋洋得意的时候被人偷了家。怒极攻心回来一看,哦,是我老婆,那没事了。一边可怜兮兮地求老婆放过,一边在心里直夸:“天呐,我老婆真聪明!” 第13章 两清 “我想要你去死。”容霜至微撇着唇,冷冷望着他,无情道。 晚风起,轻轻吹动容霜至的衣摆,给他周身带出淡淡的寒色。那双眼睛在莹莹的灵光下亮得惊人,似是空山新雨后一般明澈。 顾流风安安静静地怔在那里,听着容霜至的话,沉默良久,终于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无奈的浅笑。“你该知道,我对你没下死手。” “我知道,可我要谢谢你吗?”容霜至轻眨着睫毛,瞪着他冷静道:“今日没下死手,不代表你往后不下死手。”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今夜我触了你的逆鳞软肋,我总要防着你现在已经容不下我了。所以,为了我的安全,你还是.......,去死吧。” “理是这个理,可,你真狠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容霜至抬起自己白皙的下巴,幽幽道:“你难道心软过?” 顾流风便不说话了,头顶天空和黑色混在一起,似乎将寂静一起压在两人的头上。不知沉吟道多久,顾流风突然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在地上铺上了披风席地而坐。自然而然地不知道从哪里捞出一壶酒,仰着头对着嘴霍然灌下。随后躺在地上,眯着狭长的眼,望着容霜至长长一叹。“我没有心软过,可是我以为我可以和你相处得很好的。” “你的以为是错的。” “哦。”顾流风低低应了一声,如鸦羽一般的墨发凌乱散开,白皙的手指随意抓着地上的石子,那双饱经世故的眼里,温和又平静。 “可以。”顾流风轻轻呢喃道。 “什么?”容霜至有些诧异,倒是没想到顾流风如此容易地答应了自己,歪下头来,戒备望着他。 “我可以让你杀一次。”顾流风望着他真挚道。“我与你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我想杀你在先,既然让你记恨上,我便要付出代价。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既能捅赵尚言一剑,捅我一剑自然也是应该的。” 说罢,顾流风便又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扔掉酒壶。一手解开自己的外袍腰带,然后是在黑夜里都能看出来价值不菲的夹衣。待到连脚上的护心脚环都褪了下来,才伸着空空如也的手,光裸着身体,望着容霜至,低沉道:“我身上保命的法器不少,又有禁制护体。其实你要我的命不是太好的选择,因为可能会伤了自己。不过你若是一剑戳中这里,” 顾流风摸了摸自己腹部丹田的位置,闪着长睫,怔怔道:“禁制只会护我一次。你出剑快一些,我会尽量克制住的,刺中后记得离远一点。” 漆黑的夜里,顾流风的身体白得似在发光,那人温沉的话平平静静,像是在天地间毫无着落的飞花,不带任何感情。平静得只像是友人之间正常的呢喃。 容霜至这才发现顾流风身上清清瘦瘦,像是一根笔洗的竹,带着股可以直插云天的遒劲。却因为□□着,没有平日里端着的温雅神秘,直白无害到让人心里无端踏实。 容霜至的脸色变了变,清润的眼里微起了波澜。却还是应一声,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剑。 风月剑上充盈着幽蓝灵气,映照着顾流风的眼睛,缓缓推进。 容霜至小心翼翼地丈量着自己和顾流风之间的距离,在达到自己预想的禁制范围后,沉默一瞬才谨慎地朝前跨了一步。 待到真的没有被禁锢住才略微松了口气,微微掸了掸风月剑,来褪去手上的汗。 “我都已经脱光了,还至于把你骗进来杀吗?容霜至,你别瞧不起我。”谨慎的行为引来顾流风轻嗤一声,那人微垂着眼皮,静静望着他道:“要杀早杀了,不是吗?” 容霜至心道也是,顾流风方才若是不想答应,就冲着自己逼他就范的行为,只怕早就死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还真是这人真的妥协。 “苦肉计并没有用。”容霜至吸了口气,板着脸道:“难道更可怜的不是我吗?” “嗯.......”顾流风意外地细细想了想,才微微点了点头道:“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所以,莫要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只有安逸的人才会怜悯敌人。我在受苦,我不安逸,所以,我才不会同情你。” “你说得对。”顾流风又乖顺点点头,这才抬起头来,望着容霜至,颇有些委屈道:“所以,你能快点吗?我没穿衣服,站着有点冷。” 容霜至:“......”你这该死又做作的坏人! 容霜至再不理他,瞬间肃起了眉,风月剑凛凛生风,带着容霜至朝着顾流风逼近。寒光闪进顾流风的眼睛的一瞬间,顾流风猛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冰冷的剑刃破开了白皙柔软的皮肤,带着刺痛,“噗”地一声,贴过身体。顾流风疼得深深吸了口气,却还是勉力控制着自己的禁制,以免伤到容霜至。 只预想中的丹田没有灵力瞬间爆开的挤压痛苦。顾流风猛地睁开眼睛,带着疑惑,将容霜至倒映在自己深幽的眼睛里。“你不杀我?” “被我抓住了软肋,又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着真的杀我灭口的人,我又为何让他去死?”容霜至看着自己在他腰间轻划下的伤口,转而将剑利落推进剑鞘,朝后退了几步,淡淡道:“你今日在这里虽想杀我,却也在我房里救了我。” “害我的人在青昭宗,救我的人却是你。你说得对,青昭宗不值得信任。” “既然青昭宗不值得信任,那你在无忧谷对青昭宗包藏祸心的行径,便与我无关。我不会再管。我只是在你和青昭宗之间,相信了一个对我更无害的。”容霜至的话像是珠玉碰撞一般清脆,落在晚风里不带任何情绪。说罢朝着顾流风行了个礼,才道:“今日用招魂阵伤生者魂魄是我无奈之举,这笔账,待我有机会知道他的名姓后便会还。” 顾流风这才展了展眉毛,呲了一口白牙,笑了笑。“你选择了我,我很荣幸。既是这样,便是你原谅了我,和我冰释前嫌,重修旧好了?” “谁跟你冰释前嫌,还要重修旧好?顾先生,您是不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容霜至蹙着好看的眉,望着他道:“既然咱们两清了,便是泾渭分明,我不过问与我无关的秘密,你也该莫要多管闲事。” “咱们从此形同陌路,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顾流风突然怔在了原地,灼灼望着他。只觉得自己喉头似乎有些艰涩,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才不可思议道:“你该知道,你现在处境并不可观。而我,我可以......” “无论你可以干什么,都与我无关,不是吗?”容霜至打断他,转身道。“记得,咱们两清了。” 容霜至提着剑从他身边走过,艳丽的面孔如同阳光下的清雪。 顾流风眼里不住抖动着,似带有煜煜火光,似乎比方才知道容霜至要让他死的时候还要激动。只他动也没动,沉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容霜至不是一只猖狂惯了却终究会被驯服的野猫。 他是一阵没由来的风,只从岁月里静静吹过,不愿带上一丝羁绊,无论那里是锦绣人间,还是荒寂千里。 他可以将猫套进绳子里带回家,却没办法去囚住一阵风。 第14章 来日方长 “你即便躲在暗处,也没找到吗?”深夜,顾流风的客房里被极小心地布下了结界。回来的顾流风隐在黑暗里阖着眼眸,摸着自己的腰侧,察觉到人回来了,猛地坐起来道。 深夜静寂,无声的黑暗仿佛潮水一般将人吞没,总是会让顾流风想起曾经那些不太好的回忆。但是他却从来不喜欢点灯去打搅黑暗。总是想起来也并不是坏事,压抑和痛苦会让人格外清醒。而清醒,会让他活得更久一点。 只是今夜,除了那令人熟悉的压抑和痛苦,还有一抹让顾流风格外在意的烦躁。 “您今天出去前刚说,‘找不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看似一尘不染的地方作恶,手脚自然要干净些。’怎回来就变了?”嘶哑的声音突然在静寂的黑夜里响起,带着夜里还要干活的愤懑,不满极了。 “不该那么干净的。”顾流风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赵尚言不过是个被利用个彻底都浑然不知的工具,想要动容霜至的人,开始布置的时间,比我们进青昭宗的时间都要早。找不到其他线索也说得过去。您到底为什么那么急迫?” “反而是咱们自己的计划,您却不甚关心。无忧谷里即便出了变数,您也该按照计划快些离开。” “明知道容霜至是他们此次的目标,又为何亲自入局,从中干涉,将诱饵救起?三十年了,他们才又出手了,您若是打草惊蛇,咱们还能再等下一个三十年吗?”黑暗里的声音越说越急迫,带着一肚子的怨气教训自己的主子。 “没有下一个三十年了。”顾流风利索打断他,望着一个方向幽幽道:“救他不过是因为他有用。亲自入局,难道不是因为,这些年,咱们只旁观,却一无所获吗?” 三十年前,青昭宗最为优秀的两个弟子同时折损,外人只叹息青昭宗时运不济,两位宗主的候选人同时出事。却不知道这两人之后的境遇天差地别。一人虽修为尽失,被青昭宗找回,好生安养;另外一个,却被暗害卖往了魔界最大的黑市。顾流风那年在黑市将人买下,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背后人的蛛丝马迹。唯一的收获,是顺手举报了一家买卖正道修士作炉鼎的黑心店,挽救了不少即将失足的仙友。 三十年后,那双隐藏的大手重新出现,又盯上了青昭宗弟子。看着似乎是个极好的机会,只是,目前仍旧一无所获。 他让人仔仔细细沿着将容霜至拖入深渊的每个步骤回溯过去,得到的却终究只是一系列的巧合。今日清晨,有人幻化出容霜至的样子,在桃李堂昙花一现,引一位弟子欣然前往容霜至的住处;同时,容霜至被人迷晕在了自己的房间;若是按照计划,该是,赵尚言带人去找容霜至,撞破这件丑事,好当场和容霜至解除婚约。这一系列的做法并不高明,可以明显看出是赵尚言所为。 真正让顾流风忌惮的是隐在背后的那从容不迫的罪恶,去找容霜至的那个弟子,提前中了狠毒的灭魂咒;容霜至该被下的春,药并不寻常;被引去的顾云舟一头雾水;就连被赵尚言安排作证的人,都换成了巧合下的偶然,让人无处可查。 原本该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却因为今晚的事情,让顾流风如此焦躁不安。一时之间让顾流风想不清楚,自己焦躁的,到底是那隐藏在深处仍旧可能加害容霜至的人没有露出马脚;还是焦躁于,容霜至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两清。 不管是哪一种,总归是因为容霜至就对了! “是吗?救他难道不是因为别的?”黑暗里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次没有了抱怨,似是调笑一般到了顾流风的耳边。 与此一起来的,是一个欲往上贴的身体。只那身体刚接触到顾流风,便被狠狠震开,连身形都来不及隐藏,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地上的人却也不恼,发出夸张的笑声,揶揄道:“你还说你救他只是因为有用?从进青昭宗开始,您身边一丈之内的禁制从未消过。主子,今日遇到容霜至的时候,您是怎么容他近了您的身,又是怎么抱着他的?嗯?” “孤影,你话太多了。”顾流风幽幽道。 不敢告诉他,自己何止是让容霜至近了身,甚至让人打了脸,踢了手,刺了剑。鬼知道,不管在哪,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的千机阁阁主,到底有多久没挨过打了。还是这样不能还手的打。 只是,这么丢人的事情,顾流风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想了半天,才讪讪胡诹道:“我亲自救他,是因为他和你当年,一样。” 屋子里突然消了声,似被抽尽了空气般,连呼吸声都无。地上的人索性躺在了地上,不吭声了。三十年不见天日,即便隐在暗处也不能让他安寝,每每只有在顾流风的旁边的时候,才能稍稍放松。可时光并不能泯灭三十年前的记忆,那时的自己,同他们一样光彩夺目,直到被残忍地从云端抛弃,直落地狱。 “那又如何?”孤影还是问道。 “美丽,总会招来过多的麻烦。尤其是它可以待价而沽的时候。”顾流突然笑笑,吸了口气,轻声道:“你猜,他们会不会放过容霜至?” “若是他们不放过呢?” “那我就又能救他了。”顾流风势在必得道。想着容霜至离开时候的决绝背影,只觉得心里牙痒痒。 不是想要两清吗?今日两清可不代表日后同样两清。他就不相信,今日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日后容霜至有难的时候,会舍自己而选别人相救。 “哦。”孤影对顾流风的卑微有些失望。“您有没有觉得,您变得没出息了。” “可是,主子。我想知道,若是有人和你一样多事,救了他呢?或者他能自救。” “除了我,没人能救他。”顾流风在黑暗里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似有些深重道:“一个在人群中却孑然独立的人,是因为他的心,无所依归。” 这样的人,注定,单枪匹马,沦为别人的猎物。 “不过,有一件事,我不太满意。”黑暗里,顾流风的声音停了良久才又钝钝道。 “何事?” “赵尚言侮他,辱他,害他至此,他却只是捅了他心窝一剑。实在是,有些,不成器。”顾流风咬咬牙,微眯着眼睛,有些不爽道。 凭什么自己要和那样的渣滓一样的待遇? 孤影:“。。。。。。” 顾流风:“不过,善良心软一些也好。”顾流风摸着自己的只擦了个皮的腰,丝毫不觉得,拿自己那皮毛伤与别人的戳心痛比有多不要脸。 兀自在那儿阴恻恻冷笑道:“他不是能耐吗?咱们来日方长。” ………… 第15章 魔尸毒 容霜至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已然晨光熹微,天边的流云在光与暗的交错下波涛汹涌,旋起旋灭间露出光斑跳跃着洒在这鼎盛浩渺的灵山上,划破了那庄严的寂无肃穆。 容霜至抬眼就看到了倚着门的顾云舟。少年剑眉星目,面容英朗,身材魁梧,身着云纹蓝袍,腰间悬着离火剑,威风凛凛。却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颓了肩膀,瞬间变得,有些可怜。 “去哪了?”顾云舟垂目问着他。容霜至走近了才发现他外袍被夜里的雾气洇成了深色,想必已经站了很久。 “不便告诉你。”容霜至对着顾云舟笑眯眯道,回忆着原主与顾云舟相处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踮着脚,伸手出来,替他掸落了头发上挂着的露珠。 只他刚一抬手,顾云舟便撅起了嘴,剑眉一压,一副受伤的表情看着他,委屈道:“你变了,你以前从不瞒我的。” “我以前和赵尚言相处的时候不也没告诉你吗?”容霜至瞥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又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岂料顾云舟在他后边瞬间变了脸色,不忿道:“你果然还是喜欢赵尚言,他这样对你了,你还忘不了他?” “忘不了?你不是亲眼看到我捅了他一剑吗?怎还会相信我对他留情?” “你虽砍了他,却避开了他的丹田,即便是用离火剑伤了他的肺腑,也不过让他躺个月余。若我是你,早将他削成泥了,你还说你没对他留情?” 容霜至:“…………”质问得好有道理,自己没办法反驳怎么办。 “那是我,没有经验。”容霜至尴尬地坐回床上,颇有些怅惘道:“这么说,倒是可惜了。”自己好不容易出了手,奔着要人命的目的去的,却因为没刺丹田而败北。 “你这样,我倒才有点相信你一点不在乎他了。”顾云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絮叨道。“不过,你而今与我二叔有了关系,看不上他也是自然。现在青昭宗弟子人人都在打听,你和顾先生是什么之交。” 容霜至听他说话却是一愣,忽地转身抬头望着他,“嘭”地额头撞在了顾云舟下巴上,让他闷哼一声。容霜至却不知道疼一般,直直望着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当真觉得,我与你二叔有关系?” 顾云舟脸色却是一敛,瞬间消了方才的气焰,话里带着心虚。“霜至,那时的情景,有了不好吗?” 容霜至却是笑了笑,没再说话了。果然没有人是傻的。顾云舟一进来,看到他和那位二叔抱在一起,却不分青红皂白,直直认定两人有关系便匪夷所思了。 毕竟,依照正常的思路,该是先问问,他们怎么了。 “你生气了吗?霜至。”顾流风继续跟着容霜至,悄悄捏着他的衣角试探性问道,待到发现容霜至真的不理他了,才慌了神来。 忙拦在他面前,自说自话道:“我在登春台上为你和赵尚言吵了一架,本来也没想找你的,可有弟子告诉我你出了事,我才过去。等我一进去就意识到被骗了,可那个时候我已经退不出去了。二叔平日虽然有些神秘,可对我们这等小辈还是好的。我回顾家的次数不多,与他虽无多少交集,可听家里人说他平日温文尔雅,总不至于辜负你。” “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选了你能想到的对我最好的一个可能说了出来。哪怕他不是事实。可飞短流长,最起码,你二叔尊贵又有钱,即便是他为我布下的陷阱,若我以后能赖上他,我也不吃亏。”容霜至望着他,面不改色地将他说不出来的话补充完。 “顾二,我没有怪你。”容霜至轻轻道,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冷静的淡然。“你只是因为关心我,才过来的。即便正中别人的下怀。” 只是不知首尾的好心终会变成压死人的一座山。原书中那场捉奸的戏码里并没有顾二在场,可容霜至还是想到,那个时候,那么关心容霜至的顾二到底是不在,还是因为全文大多以江雪寒为视角,所以不在。 现在却是在心中有了答案,此间计歹毒无比,势要摧毁原主所有的信念,能让赵尚言亲自陷害原主,又怎么会放过唯一热忱待原主的顾云舟? 江雪寒看不到顾云舟,是不是因为,书里的顾云舟也想今日一样,提前进了自己的屋子。只原主只够将他匆忙藏起,那群人就来了。因为屋子里还有一个顾云舟,原主只能在惨剧的开始就被迫乖乖就范,只为草草了事,不让众人看出端倪,发现另一个受害者。 那时候的原主宁愿豁出去牺牲自己,也不想和顾云舟一起受被人诬陷的磋磨。 可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人崩溃的,一瞬之间,容霜至失去了所有。被自己最喜欢的人狠狠背刺,为自己最信任的人停止反抗。 他可能只以为那一刻抗抗就过去了,却不知道,背后的人就等着那一堕,便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而这一次,顾云舟仍旧是成为了他的软肋。即便顾流风替自己躲了过去死劫,可这人同样图谋不轨。 顾二以为自己用话语把自己和一个多金王老五拴在了一起,却不知道,他的二叔不过是个外边包了层金的黑芝麻汤圆,再是金皮,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一肚子黑水的坏东西。 容霜至吸了口气,终于意识到顾流风说的是什么意思。既入了局,又有谁是无辜的呢?顾云舟从被人视为自己在意的人后,便注定要成为一个掣肘自己的棋子。 可是,顾二到底有什么错?人非草木,孰能无心,他不过是想要对自己好罢了。错的是那些藏污纳垢,利用这一片良善之心,钻营阴私的鬼。 容霜至沉默良久,才轻吐了那口气。似是决定了什么一般,眼里灼然问他道:“我有些事想要告诉你,只在那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我若与你二叔一起被封了灵脉掉进西海里,你会先去救谁?” “啊?你和他为什么去西海?” “不必要说多余的!”容霜至漂亮的桃花眸微挑,似带着怒意娇矜问道。 “哦,按道理该是先去救二叔的。”顾云舟挠挠头,不知道容霜至是什么意思,还是乖乖道:“听说他少时孱弱身体不太好。而且他修为没你高,闭气时间也不会比你长。” “可我还是想先去救你,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去救二叔,可若是没了我,谁会想要第一时间去救你?”顾云舟认真望着他道。 眼前的人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是他记事起便精心呵护着的瓷娃娃,他那么努力地保护他,不想让他受到半点尘埃,又怎么舍得他掉进西海里不先去救他?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已经体会到你更在乎我了。”容霜至被他朴素扎心的回答震到,强压下欲吐出来的一口老血,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样子,却还是昧心夸奖他道:“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我而今身陷囹圄,连能不能保全自己都尚未可知。你若是真对我好,便要时刻有所提防,万不能再被人当枪使了。最重要的,是要先护好自己和信任我。” “还有,你二叔为人阴险狡诈,惯会皮里阳秋,最是锱铢必较,喜欢听篱察壁,简直放僻邪侈,无所不至。所以,你日后见到他一定记得绕道走。” 顾云舟:“……” “怎么了?你怎么不回答我?”容霜至一口气说完,看着他沉默的样子诧异道。 “今日让我守在这里的就是他。”顾云舟盯住容霜至,幽幽道:“他让我转告你……” “什么?” “即便你在背后骂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受苦,日后该帮的,总是要帮的。”顾云舟甚至把顾流风的幽怨又欠揍语气也模仿了出来。 容霜至:“……”我******! “所以我二叔到底哪里不好了?他到现在还在关心你。”顾云舟不怕死继续问道:“他是真的对你有意思,你若是有不喜欢他的地方,你告诉我,我让他改。” “不用了。”容霜至讪讪收回想要跟他说的其他的话,冷着一张脸兀自进了屋子,清雅的眉宇间一派淡然。“我与他并无关系了。” “你若是无事便也回去吧。”容霜至转了身欲关上屋子,迎着第一抹朝阳,对顾云舟道。“我要休息了。” 只是刚说完便察觉到丹田一疼,容霜至皱了皱眉,疑惑地低下了头内视自己的身体。 一道黑影从丹田处快速飘过,散出让人不适的凉气,瞬间灌向容霜至全身。容霜至情不自禁地唔了一声,连着扶门的力气都没有,便失去了意识,软软向地上倒去。 “霜至,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那么白?”顾云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关心问道。 ................ 清晨,顾流风穿戴的时候,望着自己腰侧已经痊愈了的浅浅痕迹垂了眸,想了想,朝着空中道:“孤影,把你在脸上留疤用的烂肉膏借我用用。” 空气凝固了一瞬,片刻后一个瓶子还是从角落里抛向了他。 “多谢。”顾流风利索接过,指节一弯,便抠出一大坨,径直糊在了那道痕迹上。 “他昨晚伤了你?” “嗯。”顾流风温吞吞应道。抹了药,将瓶子还给他,准备出门。 “您可真无耻。”孤影即便隐藏着身形,也还是朝着顾流风翻了个白眼。 过了一会儿,却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不过给你划拉破皮了,应该不会耗竭灵力吧?” ”怎么?“顾流风一怔,抬眼问道。 “记得我身上的魔尸毒吗?昨晚上你与我说,他们不会放过容霜至的时候,我想了想。”孤影漫不经心道:“若是真的不放过他,他们怕是会同样给他下毒。” “刚中了毒的人,虽看着脉象平和无事。若是耗竭了自己的灵力,可能会出现症状。” “嘭”的一声,顾流风被门槛险些绊了个大跟头,早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变了脸色,急匆匆朝着破岳峰而去。 第16章 赖上 顾流风赶到的时候,顾云舟已经将容霜至放在了床上。精致的少年,皮肤莹白如玉,微张着红艳艳的唇急促呼吸,没了醒来时候的拒人千里,显得乖顺又脆弱。 顾流风一下子呼吸就乱了节奏,却片刻间清醒过来,将面色收拾好,才疾步上前。 “二叔。”顾云舟看到他进来,下意识行礼道。可随后便想起了容霜至跟他说的话,脸色一拧,又拦在了顾流风的身前。 “怎么?”顾流风这才挪开眼神,望向顾云舟,薄唇紧抿,不悦道。 “你倒是还问我了?到底是怎么惹了他?知不知道他跟我说什么?”顾云舟向来横惯了,哪怕遇到顾流风也没怵过。而今容霜至向他告状,自然不会给顾流风好脸色。 “我当然知道他会跟你说什么。”顾流风瞥都懒得瞥他。自己家养的傻大儿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清楚。索性径直越过他,坐在床边,摸在容霜至的脉搏上。“无非是,边骂着我,边让你也离我远点。生怕你二叔连你也坑了。” 嘿,还挺有自知之明。 顾流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挑眉道:“你既然知道,还跑来干嘛?他还生气的呢,若是知道你来了,定然会怪罪我。” 脉搏平稳,什么也没有。倒是丹田里,没了足够的灵气流转温养,变得不稳。因为身体里缺灵气缺得厉害,让容霜至即便昏迷着也皱着好看的眉。 顾流风给容霜至把完了脉才松了口气,却没有放下他的手,只觉得顾云舟聒噪又愚蠢,耷拉着眼皮,冷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听他的话?” 片刻后却又嘲讽笑道:“我不来看他,你能救治他?” “不过是灵力亏损罢了,我给他输些灵气不就好了?”顾云舟瞪他一眼,总觉得自己向来温润儒雅,波澜不惊的二叔今日格外不同,怎跟自己说话都带着一股子刻薄劲儿呢。 “你给他输灵气?”谁知顾流风挑了挑眉,语音上扬,带着玩味儿道。“你不能给他输灵气。你以为你是他的谁?” 修真者灵力皆为自己纳集,汇天地之灵气在自己丹田流转,方可为己用。即便是别人输送灵气,也需要自己自发地牵引,否则,被强灌灵气,会让自己身体里的灵气变得驳杂,于修道无益。 因此,在正经修者眼里,在自身无法自发牵引灵气的情况下,被输送灵气的行为是格外私密的事情。即便特殊情况,非得让别人输送灵气,也得是和自己亲密无间的人才行。 眼前容霜至人事不省,丹田亏空到厉害,也确实到了需要强行渡给他灵气的地步了。 “我凭什么不能给他输送灵气?我同他一起长大,情分非常。”顾云舟抬起下巴不服道。 “再是情分非常,你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凭什么?” “因为。”顾流风眼神闪了闪,笑看着他,凉凉道:“昨日他身体不适,我临时查不出毛病,便给他喂了一颗化灵丹。” “用我自己灵气化开的。” “现在他已经和我的灵气交融了,你再给他输送你的灵气,是想要害他吗?” 顾云舟:“......”“你怎么这么无耻?”顾云舟恨恨地拍着床,气呼呼道。 “昨天你也在,你也看到了,我是为解他的困。” “那你也没说那是化灵丹啊!!!!!!他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吗?”化灵丹虽可解百毒,但是使用前却需要用灵力化开,虽然方便,是修者出行必备良药,可吃用别人化开的化灵丹,这比被强灌灵气都过分! “难道我不是为了救他吗?”顾流风勾了勾唇,含糊道:“可别忘了,他身陷囹圄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的可是我。我还会害他?” “所以你们关系这么好的吗?”顾云舟干巴巴问道,突然有些质疑,这屋子的外人,难道是自己? “当然。”顾流风眼睛眨也不眨。“不然他为什么对我生气?还不是因为他在乎我?” 顾云舟:“..........”“哦。” “所以,你还不给我滚出去!”顾流风握着容霜至的纤细的手腕,清冷道。 “走就走。”顾云舟脸上再挂不住,一脚踢在石床上,骂骂咧咧地走了。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孤影察觉到顾云舟走远了,才显了形出来,蹲在门边,幽幽道:“昨日,我替你们扫了尾后,也跟着来了这屋子里。他中的药出出汗就行了,你何时给他吃了化灵丹?” “昨天吃和今天吃有什么区别?”顾流风脸上一丝波澜都无,从储物袋里掏出化灵丹来,利落塞进了容霜至的嘴里。 孤影:“..........”“他中毒了吗?你给他喂丹。” “自然。” “即便中了,化灵丹也解不开魔尸毒。”孤影讪讪道,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微微抖动着,像是憋极了。只觉得顾流风简直是又黑又坏。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若是还有其他毒我们不知道,漏掉了怎么办?”顾流风捏着容霜至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估摸着渡给他,刚好够将化灵丹化开后,才坚定道:“即便救不了,我也要赖定他。” 孤影:“............” ................... 容霜至刚醒来只觉得丹田要炸了,沉重的眼皮挣扎着,终是艰难分开,只身体还没动,便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你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容霜至皱着眉头,勉强着要坐起来,只刚撑住床便被人扶住。不知哪里的锦被枕头不由分说地垫在他身后,简直殷勤至极。 “顾云舟说你昏迷了。”顾流风面不改色道。 容霜至闻言身体一僵,望着这张眉目宛然的脸,眉头皱得更深了。 心里暗骂顾二蠢不可及,凉凉翘起眼尾,不动声色地想要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却被顾流风牢牢握住,凛然肃穆道:“我刚给你吃了化灵丹。” “我中了什么毒?你给我渡灵气了?”容霜至一顿,微微眯了眯眼,果然感受到自己经脉里一丝不属于自己的灵气,温存如水,缓缓流淌着,浸润他那郁燥的四肢百骸。 只他察觉到了后,面上更是不虞,袖子一掸,狠狠将顾流风的手甩开,冷冷道:“我记得我说过,我已与先生分道扬镳,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即便是陌生人,也不能见死不救。我知你不愿和我攀扯上关系,便只给你渡了化开灵气的量,你且放心。”顾流风丝毫不意外容霜至的反应,面色淡然,朝他颔首道。 边摸了摸自己被甩开的手腕,还是温吞吞道:“不过你昨日似乎损耗灵力过度了,丹田躁动,既然不愿意接受我强灌灵气,最近可莫要妄动灵力了。似乎.......” 顾流风欲言又止,抬头凝眸,深深的眉弓下,全是容霜至的倒影。却在容霜至的眼睛望见的时候仓促低下了头,只给容霜至留下了那端穆清俊的侧脸,垂目沉思道:“似乎,你身上不太对。” “哦。”容霜至不甚在意应道。那双眼眸里清冽无比,堪堪挪开望向他的眼神,浅浅吸了口气,才道。“多谢关心。” “举手之劳,也没帮上什么忙。”顾流风这才咧嘴一笑,窗外的阳光辗转照在他身上,为这冷面添了一分柔和。似乎连心都软了几分,朝着容霜至温声道:“你若是.......” “ 只,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昨日已两清,今日你又帮了我,想要我怎么还你,说吧。”容霜至利落打断他的话,淡瞥他一眼,认真问道。那一眼极淡,极轻,像是看了一眼路旁的树一般淡漠。 顾流风脸上的笑意猛地僵在脸上,正要说出的话生生卡住。眼皮轻垂,似弯刀一般。默了一瞬,才轻飘飘道:“你要谢我?” “受人帮助,那是自然。”容霜至挺着脊背,不卑不亢道。 “好呀。”顾流风顺遂道,脸上的笑意结了层霜,语气都凛冽了几分,丝毫没有方才的柔和。“今日你青昭宗请我去登春台,我为了你,连招呼都没跟古仙友打,就来了这里。” “只怕,他现在找我找得正急,不若,你现在就替我赔个不是?” “既然是赔个不是,该是自己去才好吧?”容霜至一怔,却没想到他提的是这个。下意识拒绝道。 “可我现在不知道他在何处。” “我也不知。” “偌大青昭宗,定然有宗门内弟子间联系的方法。” “可......” “容仙友!”“你现在可是在还我人情,难道,人情就是这般还的?斤斤计较,百般忸怩?”顾流风鼻间低哼一声,似笑非笑,淡望着容霜至,连着不屑的表情都装腔作势极了。 恨得容霜至牙痒痒,紧握着拳头,深吸口气,还是冷道:“顾先生多虑了。霜至只是觉得,我们并非密友,如此莽撞代您传话,若是让别人误会了,实在唐突。” “不过既然先生都不怕,霜至便不多虑了。我这就替您传话。”容霜至说罢,咬着牙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个显影镜来。 哆嗦着在镜面上画出个显影印,没一会儿便看到古景清润的脸浮在镜面上。 “容师弟?”古景似乎在忙着,低头拿着镜子,还顺手擦了把头上的汗。 “师兄。”容霜至硬着头皮望着他,本就红艳的唇被咬得似要滴血一样。却只叫了声师兄,便说不出话来了。 “你今日可好?”镜里的古景朝他寒暄道:“若是无恙,今日登春台宴请顾先生,众位师兄弟也在,你不妨也过来。” “我.......”容霜至艰难道。不经意抬眼,只看到顾流风含着笑,灼灼望着他。嘴里给他做着口型,无声道:“快点。” “你向来喜静,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人总不能一直憋着,便算是给我个面子,可好?”古景以为容霜至不愿意,还在继续劝道。没看到容霜至的脸憋成了不正常的淡红色,像是盛开的淡色海棠。“何况,那位顾先生似乎对你格外在意,今日请他实是宗门有求于他,你若是愿意,不妨来帮帮忙。” “其实。”容霜至眨了眨眼,手指抠着镜侧,心里更挣扎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你口口声声说的顾先生,就站在自己对面,将宗门有求于他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容霜至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想要尝试说点什么为古景挽尊,刚张了张口,对面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嗯?谁在咳嗽?”古景在镜里奇怪问道。 “古仙友,是我,顾某。”顾流风将头挪过去,和容霜至挤在一个镜子里朝着古景淡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社死的古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那么会玩,你们妈知道吗? 第17章 修罗场 镜子里的人突然默住,两面的人同样尴尬,唯有顾流风笑盈盈,朝着古景颔首道:“古仙友不必介怀,顾某是生意人,既然来了,也是对您的生意有兴趣。并无求人一说。” “是吗?您开心就好。”古景干笑一声,望着靠得极近的两人,眼睛一闪,岔开话题问道:“不知,容师弟找我所为何事?” “我......” “并非容仙友找你,实是顾某找你。”容霜至的话被顾流风截去,这个时候倒是积极热络了。一点都不需要容霜至插嘴。“今日容仙友这里出了点小事,顾某一时鲁莽过来,并未与你道一声去向。怕你去住处找我,特来给你赔个不是。”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气得容霜至直翻白眼。昨日鸽子都放过了,这个时候才来赔礼今天的,是不是太过虚伪了? “先生客气了,仙者不拘一格,没那么多礼数。不过今日,您......”古景有些窘迫,没想到不过这点事,只看了看镜子里一旁的容霜至,心里一下了然,忙掬着笑问道。 “顾某还须返得房间一趟,一会儿就去。”顾流风坦然应承下,然后瞥了眼容霜至,才幽幽道:“至于容仙友........” “噗”地,容霜至利落擦掉了镜子上的显影印。古景的脸随即消失,容霜至仰着头,露出漂亮洁白的长颈,眸里生光。“赔礼赔完了,可以滚了。” “你可真无情。”顾流风叹了口气,在容霜至明显不爽的表情下讪讪退了两步。 直退到门口,又依依不舍,脸上带着些许的玩味,转身问道:“不过,你真的不需要我多给你渡些灵气吗?你现在醒了,我渡给你,你也能自行梳理,并不会让你灵力驳杂。” “嘭”地一声,回应他的是差点拍到鼻子的门板。 “不听老人言。”门外,顾流风望着那门板,半垂着狭长的眼角,神态平静地唏嘘道。 .............. 暮春时节,山岚被覆上一层新绿,隐在升腾变幻的祥云里,像是一条悠游的游龙。整个青昭宗绮丽如旧,就盘桓在这灵雾缭绕的云山之间,似看得见,又看不见。 “自古红颜多祸水,男的又何妨?还不是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如今名声远扬了,因爱生恨,捅了赵尚言一剑,谁还敢对他有意思?” “那可说不准,有人偏就喜欢呢?” 容霜至坐在登春台最为僻静的角落里,听着耳边或有意或无意的声音,心无波澜地浅浮了一杯。 修真界百余年无人飞升,多少仙者已在修道之路上逐渐迷失,再不清心问道。本以为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对的第一宗门能有所幸免,而今看来,却也是一丘之貉。不过因为清正的宗门渊源,多少将门面摆弄得稍微好看了些,只是看在不少弟子暗戳戳搬弄是非的样子,似乎这门面也好看得有限,不值一提。 拿人祸事当热闹,不分是非乱出言,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啊,在哪里都是这么一副德行。 不过这也跟他无关,落在这世间不过一过客,容恬活一世便罢了,管什么闲事都没保命重要。 他本都不想来的,奈何古景实在是太聪明了。顾流风尚未说什么,他便揣摩出了那人的意思。 关了镜子就亲自去请容霜至,拽着他的衣角,非要说“昨日让你受了委屈是我的失职,今日你若是不来,我可实在是太对不住你了。。。。。” 古景素来与容霜至不远不近,看在顾云舟的份上,还对他照拂几分。容霜至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自己来这儿应付一趟。 只是,看来,自己就不该心软! 看周遭不少弟子对他躲闪避让又好奇兴奋的眼神,容霜至就知道,昨日的事情只怕已经传遍了。 不过这一次,身为受害者,倒没有人直冲出来对他口诛笔伐。也所幸他向来孤僻,虽不能防人之口,却到现在了也没有人主动过来在他面前对他说,容霜至也乐得清闲。 ………… 顾流风登上登春台的时候,头顶上流云如波涛般波动起伏,不少弟子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空中,时不时的叫好声回荡在云霄里。 3在那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里,高台空中上一个弟子翩然飞舞,手中灵剑翻飞着卷起串串漂亮的云花,直飞向顾流风,似要将那云花落满他周身。 只那片片飞舞的云花却只能飘在顾流风一丈之处,再无力进寸步,仿佛被看不到的屏障阻拦,终是无奈地飘转一圈后重新化成了一蓬雾,逸去没了踪影。 那空中弟子这才带着一身清华翩跹而下,渊冲剑挽在身后,朝着顾流风遥遥行礼,露出令云海山岚都失色的绝美面容。 “江师弟昨日才回来,今日为迎先生特意一舞。可谓是诚意满满,”一旁的古景在江雪寒落下的时候,率先起身朝着顾流风迎去,望着顾流风和煦道:“倒不知道顾先生可还喜欢?” 顾流风却是没有即刻出声,众目睽睽之下,将四周逡巡了一番,直到看到了容霜至才停下,却抿着唇不言语。清冷的神色里,一双眼睛黑沉如玉,似无情,又却有情。 看得容霜至心里发毛,顾不得理会周围弟子的异样眼光,瞪了顾流风一眼,眼厉如刀。 顾流风这才收敛,略笑了笑,回望着江雪寒,郑重给他还了礼,才道:“江仙友声名远播,而今一见,果然不俗。只青昭宗弟子以苍生为任,所配之剑,为除魔为卫道。即便舞,也是为迎神纳福,如此招待顾某实在是折煞了。” 那便是不喜了,容霜至不动声色想到,转眼却见江雪寒已然面色一白,波澜不惊的脸瞬间失了颜色,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人我见犹怜。 心说不至于吧,到底还是高岭之花,这脸皮也忒薄。不过,容霜至想到在无忧谷时候,江雪寒紧张顾流风的样子,倒也理解几分江雪寒的心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位苦的不是而今顾流风当着众人的客套话,而是这厮薄情寡义的态度。 毕竟,有谁会私下叫雪寒,众目睽睽下却叫人江仙友的呢?只有渣男会! 这边容霜至还没腹诽完,却见江雪寒已经收了剑,捧着一对酒杯出来,挥起流云袖,一个酒杯就从空中稳稳朝着顾流风划去。江雪寒遥遥举杯道:“先生教训得是,此一杯,敬先生心怀大义。” 最后说的四个字却是意韵悠长,似是哀怨又无奈,听得容霜至眼皮又是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流风接了杯子一饮而尽,沉吟道:“正午时候从寒潭取出来的清酒,入口沁凉却不辛辣,有心了。” 江雪寒这才欣然笑笑,朝他点点头,望了眼容霜至,幽幽落座。 容霜至心里刹然明朗,原来昨日江雪寒本该正午去无忧谷却迟到了,是因为给顾流风取酒去了。顾流风好酒吗? 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容霜至不为所动,朝着顾流风讥讽一笑。 寒暄过后,古景便跑过去,欲拉着顾流风入座,只刚到顾流风身旁一丈,便再也动不了了,疑惑地看了眼顾流风,却见顾流风冲他道:“抱歉,顾某出门在外,受家中长辈惦念,特被长者在身边设下了结界,防止意外。诸多不便,烦请见谅。” “啊,是吗?”饶是在长袖善舞的古景,此刻也要尴尬地无地自容了,垂着头,眼神不知道放在哪里,忙道:“是晚辈冒犯了才对,先生不必介怀。” 丝毫都不敢记起方才有人和容霜至站在一起,亲密无间的事情。 只还没尴尬完,就看到顾流风众目睽睽下朝着容霜至的位置走去。真是半点避讳都没有,兀自弓身想要坐在容霜至的身旁。“今日顾某来做客,便不拘身份,高台之上不胜寒凉,不若咱们坐在这里吧?” 古景:“…………”说好的结界不让人靠近呢? “先生随意就好。”古景结结巴巴的,只能随着顾流风在这里落座。倒是识时务,没有和他们共用一桌,看了眼隔壁桌的弟子,让那弟子将位置让了出来。 容霜至却是朝顾流风假笑道:“您可真是不客气?” “自己人客气什么?”顾流风坦然道,在古景小心翼翼丈量着的视线里款款坐下,两个人挨在一起的距离绝对在一丈之内。 “是吗?”容霜至脸上一僵,连假笑都维持不住,咬牙低声道:“您尽可以和自己人不客气,关我何事?” 说罢,“哗啦”一声,带着自己和桌子往旁边划去。 清风中,所有弟子都看到那传说中修真界最富贵的千机阁阁主,只身坐在没了桌子的空地上,满身凄凉。 “霜至。。。”一旁的古景看得直哆嗦,忙移了自己的桌子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桌子在一丈之处再次停了下来,心说,二位都是狠人,只是城门失火,奈何殃及鱼池,惹得别人也尴尬。 “多谢了,只是,这结界认人。”顾流风面不改色,对古景彬彬有礼道。转眼又起了身,执拗地朝着容霜至而去。 容霜至:“。。。。。。”我再移。 “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坐?”本就不怎么宽阔的悬崖高台经不起容霜至的几番挪动。顾流风望着容霜至那已经移到悬崖边和桌子一起摇摇欲坠的身子,饶是再厚的脸皮也终于不够用了。 容霜至没说话,高昂着下巴,像是高立枝头的一枝绰约清梅,淡淡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可你要掉下去了。”顾流风黑着脸,聊聊站着,盯着容霜至道。 “所以,您就不要过来了,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容霜至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道。寻思掉下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年头大家都会飞,谁难道还怕你众目睽睽夺人性命吗? “是吗?”顾流风突然就被气笑了,那双眼睛幽幽地望着容霜至,慢条斯理道:“我若是不想让你碎呢?”说着,轻抬起,慢悠悠往前跨了一步。 容霜至面色一冷,在顾流风再往前的一瞬,决然带着桌子往背后的万丈悬崖退去。凌空中,衣袍翻飞,脚尖点在桌面上,宛如一只蓝色的蝶,势要翩然飞起,顺便离开。 只那声“拜拜了您嘞”还没说出口,便察觉丹田处一阵刺痛,灵气瞬间被抽干。半空中的身子猛然一滞,容霜至瞪大了眼睛,眼看着自己和桌子一样,往下坠去。 下一刻,一股威压铺天盖地朝他袭来,硬拽着他往前扑去,在容霜至惊恐的眼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重重摔在悬崖边上的人怀里。 唯剩下那桌子带着一桌酒水无声落下,片刻间隐没在云层间再没了踪影。 顾流风稳稳当当将人抱在怀里,忽视身后的惊呼声,朝容霜至小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呢?” “非要惹我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高空抛物是违法的,请小伙伴们不要学,修真界的仙女也不能学!!!!! 第18章 澄清 接下来便顺遂多了,新的桌子被设好,众人带着诡异的兴奋重新落座,除了一个视线直落在容霜至身上,有如芒刺一般,让容霜至遭受心灵的不适外,其他一切皆好。 顾流风淡定地拿着壶给自己和容霜至都倒了杯酒,才开始跟古景寒暄。“他在与我闹脾气,我又不能不管他。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了。叫你如此看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可谁都有不体面的时候,权且,包涵则个吧。” 在座的都是青昭宗资质不错的弟子,个个耳聪目明的,看了一幕啼笑皆非的戏,谁还能不明白是干嘛?可听到当事人亲口说,那便又不一样了,当即恨不得乱成了一锅粥。也就古景还在一旁,勉强压着,否则,早就沸腾了。 可饶是淡定的古景也不好受,按道理说,千机阁阁主若是能与青昭宗谁结为秦晋之好,那都是一件喜事。偏偏是容霜至,君不见,这人的前任准道侣还在省身堂关着,尚未发落。可昨日赵尚言刚出事,这个时候就出现第二春,多少有些让人想要发散思维,想入非非。 “倒不知道,先生和霜至是什么关系?”古景艰难咽了口口水,还是在容霜至与大生意间豁了出去,一双温雅的脸此刻板正地肃着,正经道:“君子谦谦,有所为有所不为。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先生若是........” 说到了一半,却又欲言又止了,有些事情不能说出来,若是说了出来,可就挽回不了了。 片刻间,席上鸦雀无声,再是涵养好的弟子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地望着这个角落。 只身为主角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坦然,容霜至是债多不压身,不屑争辩什么,顾流风却也是故意的垂目不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流风才是叹了口气,俯身向着容霜至那边端了杯酒,在靠近的时候,用只有两人听到的气音轻声道:“你又得欠我个人情。” “你想哪里去了?”顾流风终于抬起眼皮,略看向古景,嘴角噙着笑,带着明晰的淡漠,幽幽道:“今日之事,本不必多言。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为了容仙友的声誉,事到如今,我怕也不能瞒着了。” “我好歹也是顾二的叔叔,来青昭宗之前,与这位小友更是素昧蒙面。即便一见钟情,也未免太离谱了吧。诸位错怪顾某倒也无妨,可容仙友却是青昭宗人,若是坏了名声,顾某可担戴不起。” 容霜至心说我去你****,若不是你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地一抱一扯,非要和自己攀扯上关系,哪里会有这等的闲事?都是这人惯会装相,如此这般肆意妄为,还能哄得人一愣一愣的。 “那先生又是为何如此?”古景悬着心想要放下,又不敢下,听他模棱两可的话,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 “说来也怪,昨日我寻到这位小友的房间时,他正突发怪病,灵脉被封,浑身发热,躺地□□。我察觉不妙,却又不通岐黄之术。本想去找人求助,可这位小友又巴着我不放,无奈之下,”顾流风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如何?”周围的人个个竖起耳朵,只觉这经历得实在刺激又带感,听到顾流风欲言又止,不少更是屏住了呼吸。没人察觉到此刻容霜至早被顾流风定住,一言不发,乖巧得如同一个木偶一般。 “我找了云舟过去,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无奈之下,只能给他喂了一颗用我自己的灵力化开的化灵丹。”顾流风一本正经道,却还是一手覆在容霜至的额头上,轻揉了揉。刹然间,丝丝缕缕的灵气轻车熟路在他四肢百骸运转着,让那内里的丹田疼痛舒缓了些许。 只那被顾流风揉着的额头泛着异样的红,那红色还有蔓延的趋势,让容霜至的脸上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一般艳丽。 顾流风却视若不见,继续道:“帮忙帮到底,咱们虽修道,却也要送佛送到西。小友该知道,化灵丹虽可解百毒,却极其地吃灵气吧。且未免干扰他人日后修炼,这传过去的灵气最好出自一人。” “只是这孩子面皮太薄,人还没好,却死活不愿接受我的灵气了。我这才。。。。。”顾流风说着轻眨了眨眼,道:“修者传送灵气乃是亲密者所为。今日虽逾距,可我看了容小友的东西,多少也要承他的情。若是让大家有了误会,那也是顾某的错,可莫要误会了容小友。他昨日刚识人不清,遭人背叛,险些落入陷阱,也是个可怜人,不是吗?” 随后一波升华,说得感人肺腑,容霜至眼睁睁看着古景面上一松,站起来,跟他行了个礼,感激道:“先生果真大义,晚辈方才失礼。” “谬赞了,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只要容仙友领情便好。”顾流风扭头朝容霜至笑笑。在那一刻,容霜至身上的禁锢便被解了开来。 容霜至却没动,他下意识地轻颤着睫毛,隐晦地望了身边的人一眼。这人不仅在帮自己澄清被众人背地里猜测的闲言碎语,更是将昨日的锅狠狠扣在了赵尚言身上。 所以方才一上来就和自己亲昵,故意引人误会,得以有了澄清的机会,堵住悠悠之口? 容霜至一愣。他不是原主,不怕流言蜚语,更不怕众人口诛笔伐。只以为顾流风不过是借在众目睽睽下的狎昵态度羞辱自己,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人不仅为自己说话,还三言两语将昨日与今日的所有怪异之处,圆得滴水不漏。 倒确实为自己省了不少的事情。 只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若不然,容霜至真想擒着他的肩膀,问问,他这都是在干什么!何故绕这么大圈子帮自己? ………… 一场宴,带着容霜至满腹的心事终是正式开始。 “晚辈与先生传信所说之事,倒不知道先生作何想法?”酒过三巡,古景这才步入正题。 “蓬莱宗不过成立百年,宗内连一位仙尊长者都无,不值一提的宵小也欲与我青昭宗争锋?说什么可承问天之试?承天之试十年一次,向来是我青昭宗承办,此次自然也当仁不让。先生千机阁遍布天下,若能替我青昭宗向天下广发问天帖,此次承天大比,自当盛况空前。”古景高举着酒杯,朝着顾流风敬了一杯酒。 承天之试是在青昭宗逢十年举办的一次大比,广邀各路仙者切磋,不拘来历。每逢大比之时,青昭宗门庭若市,不少仙者慕名而至,只盼与人一战,确实是修真界为数不多的盛况。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大比,对修士们来说是很喜闻乐见的,并不缺人捧场。 毕竟一味地修炼,却不知道同期其他仙者的深浅,多少有些闭门造车,于修道之路并无益处。 更何况承天之试后,青昭宗会为表现惊才绝艳者独开一个秘境作为奖励。此间秘境由来不凡,传说是上古之地,藏有大机缘,仅因为这个就让不少人趋之若鹜。 不过因为百年过去,也无人找到过这等逆天改命的机缘,不少修真人士觉得青昭宗是在虚假宣传。好在这个秘境即便没有大机缘本身也不算差,进去的人确实多少也有不少收获,虚假宣传这样的小事无伤大雅,不值一提。并不影响这个大比在众位修者心中的地位。 可就是这么个出风头的大比,青昭宗今年却想拉人入伙,拉的还是这些年崭露头角的千机阁。 众人不知道什么缘故,顾流风听到古景提起蓬莱宗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些年修真界江河日下,能到大乘期的仙者寥寥,可修真门派倒是层出不穷,想要借主持大比广招仙者的宗门自然不少。青昭宗积威已久,树敌也多,不少人即便知道对上青昭宗不过以卵击石,也想要给青昭宗找点麻烦。新起的蓬莱宗就是这么一个不入流的门派,眼看着青昭宗十年大比之期将近,便到处说也要举办大比,还要请千机阁的顾流风替他广发帖子。 青昭宗泱泱大风,亲自处理蓬莱宗多少有些以大欺小,可若是放任不管,蓬莱宗虽没有本事压青昭宗一头,万一财大气粗的顾流风应承下来,岂不是间接打了青昭宗的脸?是也,古景索性请顾流风来入股,势必要将这脸优雅又从容地反打回去。这便是古景请顾流风来的目的。 只是能不能打脸,就要看顾流风给不给这个面子了。 “青昭宗问天是为天下培养后起之秀,此等功德之事,顾某自然不会怠慢。凡承天之试摆擂待客所需费用,我顾某一应承担。”顾流风笑笑,望着那酒杯一饮而尽。 “那晚辈在此多谢先生。”古景一愣,却没想到顾流风如此好说话。连忙站起来,朝他行了个大礼。 片刻间才有些怔忪道:“先生如此给古景面子,倒不知道该怎么谢先生可好?” 顾流风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说话。 这位首峰弟子地位非常,青昭宗宗主空悬百年,四位仙尊德高望重向来不问俗事,所以古景即便身为弟子,却俨然已在这第一宗门内当了家。身居高位之人,还能如此谦谨待人,不得不夸一声好心性。只这么大一个家又是如何好当的?周围师兄弟们潜心修炼的时候,他却为俗物缠身,几经心酸许是只有自己知道。 “青昭宗乃第一宗门,发帖何须千机阁?这等事情,顾某还是看得清的。既然承你的情,多少也得表示一二,为此等大比付点俗物,不过添个彩头,与你方便罢了。”顾流风捏了捏自己的额角,漫不经心道:“你若是想要谢我,承天之试之后的秘境名额,给我留下一个意思意思就行了。” 古景:“。。。。。。” “怎么,让你为难了?”顾流风看到古景没接话,抬着眉意外道。 “不过一个秘境名额,怎会为难。”古景仓促笑笑,心里边滴着血,嘴硬道:“先生如是,是给晚辈面子,晚辈自当感激不尽。” 唯有容霜至在一旁暗自发笑,顾流风以为的随随便便给出的秘境名额才是真正难到手的东西。因为,那确实是真正的上古之地,原书中,江雪寒正是在经过大比后得到了传承,从此修为一日千里,一经出秘境,便引得山海沸腾。 也正是如此,青昭宗破例将空悬已久的宗主之位传给了他。 这等的秘境,进去自然需要付出些代价,这也是为何,青昭宗弟子无数,这秘境却只会每十年开一次,且允许进去的人寥寥。 不过,想到眼前这位的腹黑属性,一时之间,容霜至反而不知道顾流风是真的不识货还是假不识货了。 ………… 夕阳西下的时候这宴会才了,有了方才的解释,顾流风在古景和众位弟子的目送下,堂而皇之带着容霜至漫步而去,让容霜至收获无数或明或暗的艳羡和嫉妒目光。 容霜至却毫无所觉,直到顾流风将他送回了院子,容霜至才猛地拽住他的袖子,贴在他耳边,沉声道:“顾先生,您这周身一丈之内,根本不是结界。而是,可由你随意掌控的禁制。” “所以呢?”顾流风一愣,没想到这只猫这么快就要发制人了,却还是淡笑道:“我制住了你这么多次,你现在才发觉吗?” “带着禁制入宗,费尽心机放出一条附着生魂的魔尸,煞费苦心帮我脱难,将我身边的局势,看得比我还清楚。”容霜至望着他,冷冷问道:“顾先生,除了顾先生,您到底是谁?” 第19章 合作 “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顾流风抿着嘴道。被他按住也不恼,只是勾着唇淡笑,似乎每每在面对容霜至的时候总是有极好的耐心。 “可你却没回答过。”容霜至认真望着他喃喃道。他在顾流风身上看到了太多的疑点,却又对这个人知之甚少。却偏偏这个人似乎对他了如指掌,确切的说,是对所有人了如指掌,在这扑朔迷离的局势里游刃有余。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既然不信我,我是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顾流风仍旧是慢条斯理的,静静道:“我承认,昨日在遇你之时,咱们,各自都冲动了些。” “可你既知道一丈之内无人能奈我何,就该明白,我对你是抱着多大的诚意。不仅处处替你张忙,还挨,你的打。”顾流风温温吞吞地,说着伸手抚了抚自己白净的脸上,似挂着抹委屈,却偏偏要抬着下巴给容霜至看到那委屈的样子,道:“你说你就怎么如此暴躁呢?我不过想让你替我保守秘密罢了,既不想杀你,自然要百般讨好你。可你怎么对我的?恩?” 顾流风突然尾音上扬,清幽委婉道:“你就不能对我好些?” “你为何不杀我?”容霜至神色不变,此刻宛如一个钢铁直男一般,丝毫不为他的温言软语动摇。没人比自己更清楚那就是一个毒蛇,哪怕再是看着乖顺,也是一条亮起獠牙就让人毙命的毒蛇。 “因为,你不能死啊。”顾流风似乎心情很好,哪怕被容霜至粗暴地拽着领口也没说什么,就着这个姿势,玩笑般在他耳边喷了一口气。看到容霜至立时瞪着他,才收了笑道:“无忧谷里,魔尸看也不看你的时候,我就不想杀你了。” “为何?”容霜至眯了眯眼睛,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眉头皱起来,紧了紧手里拽住的衣服,轻轻问道:“为何魔尸不伤我?” “许是,在他们眼里,你和他们一样吧。”顾流风眉眼动容道:“你是不是,当我今日在登春台上说的全是假的?” 顾流风把手慢慢落在容霜至的手上,按住他的脉搏,敲了敲,示意道:“我没说慌,我当真给你吃了颗化灵丹。” “不然,我连你中了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会解你的春药毒?你也自渎过,又不是不知道,那东西有多霸道和诡异……” 容霜至:“…………” “可否别总是提我……”容霜至憋着通红的脸支吾道。 “提你什么?”顾流风却是似笑非笑望着他。“行得正,站得直,青昭宗又没规定不能自渎,又不是偷鸡摸狗,怕什么?而且现在是纠结自渎的时候吗?” 容霜至:“…………”倒显得我矫情了是怎么回事。 “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中了什么东西。只知道它被种上了,便会染上没由来的魔气。你而今尚在金丹期,察觉不出魔气所在,只有灵力耗竭的时候才会有所端倪。” “可魔尸却知道,甚至因为魔气,将你视为同类。” “待你破了金丹到达元婴,它便会随着你的修为逐渐明显。那个时候,能察觉到的可就不止魔尸了。这件事情,我在无忧谷看魔尸对你的反应,便有了想法,这才跟着你回来。” “待到看你明明中了春药,都□□着自渎了,可脉搏还一片正常的时候,心里便确定了十成十。毕竟,这毒之所以能让修为不低的人中招,便是因为,它被染上的时候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异常。待到发现的时候,也会觉得不过是不小心染上的魔气,直到发现一次次,祛除不干净的时候,才会逐渐心慌。可那个时候已经无济于事了。清楚自己一天天因为身上的魔气越来越胜,而被迫堕入魔道的感觉吗?” “多亏了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既让你中了染上魔气的毒,又想让你中春药。才让我发现了端倪。那味毒本是可以遮掩脉象的,反而却被中了春药后太过正常的脉搏泄了底。”顾流风慢悠悠说道,脸上一派风轻云淡,淡然极了。 “这件事情,我勉强算你圆了过去。”容霜至眼里一片清明,在他说出被迫堕入魔道的时候就信了。思考了一瞬,还是言语艰难道:“我的毒有治吗?” 难得的是一瞬的沉默,顾流风沉思地望着他,幽幽道:““你昨日灵力用得太多,今早才会昏过去。我本想要替你渡些灵气的,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今日,是我鲁莽。我道歉。”容霜至咬了咬唇,可想到今日登春台上顾流风说的话,还是昂起头坦然道:“顾先生,您帮了我这件事,我领情。” “只是你在这之前为何要出现在青昭宗?又为何会出现在无忧谷?” “莫要拿今日在登春台和古景谈下的生意唬我。”容霜至状态回复得极快,猛拽着顾流风的衣领靠近自己,灼灼道:“堂堂千机阁阁主,为了发承天大比的帖子这样的小事,没必要亲自走一趟。” “你真的想要知道吗?”顾流风笑问他道。“今日若是说了出来,你可就再也脱不开了。你不是不想掺和进来吗?” “我不想掺和,可我欠了你人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我也要先清楚你在干什么。”容霜至眼睛眨也不眨定定望着顾流风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流风那深深的眉骨下,那双眼睛格外的幽深。 明明和顾云舟有着相似的眉眼,却给人的感觉毫不相同。顾云舟英挺俊朗,像是一块擎天的立柱,威风堂堂。顾流风却将那股力拔山兮的锐意收敛在了骨里,外表再是光风霁月,温文儒雅,却耐不住他发起狠来,便带着股让天破云沉的凌厉。 “你倒是真的有青昭宗人的方正秉性。”顾流风喃喃道。 “三十年前,一位青昭宗弟子和你有几乎同样的遭遇。” “只他没你的运气好。我在魔界捡回他的时候,他的修为尽毁,灵脉被寸寸斩断,若不是还空有一副皮囊,让人起了废物利用的心思,只怕早像一只垃圾一般被丢弃了。” “我答应过他,要给他亲手报仇的机会。”顾流风仰着头轻道。似乎在回忆着曾经的往事,又似在回味着当年的酸楚。只那声音太过平静,像是波澜不惊的海面,带着被时光封尘的淡然。“只是,他们太过小心了,三十年,再无人被用同样的手法残害。我们暗中努力了三十年,也没有探查出他们真正的秘密。” “现在,刚好出现了又一个受害者。”顾流风望着他笑盈盈道:“我有时候在想,这三十年我什么都没找到,是不是因为我努力得太不沉浸了。妄想置身事外,守株待兔。却忽略了,只有兔子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奔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需要一个带我走进去的敲门砖。” “所以,儿啊,你知道你多重要了吗?”这人说着话时候那挺直到没有一丝一毫弯曲的脊背,像是洗净的笔直青竹一般,带着铮铮立着时候的举重若轻。好像利用别人是一件极为自然的事情。“怎么样,不知道这个理由,够不够打消你的疑虑。” 容霜至久久凝住未语,连顾流风占自己便宜都懒得追究了。他想过了种种的原因,却从来没想过,顾流风是为了别人。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人会如此赤裸裸地,把利用自己的事情,坦然告诉自己。 也好,死得明明白白,总比糊里糊涂得好。可转眼容霜至望见顾流风那笑得安恬怡然的脸,瞬间又不服气了,抬眼道:“你利用我,我有什么好处?” “周围环伺着这一帮想要谋图你的人,你能安寝?我虽利用你,可铲除他们,也是帮你自己不是吗?至于好处……”顾流风突然一顿,望着容霜至的脸颊,替他拨了拨鬓边落下的一捋发丝。温声道:“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为了利用你,我什么都会帮你,也会任你予取予求。可你敢受吗?” “不敢。”容霜至总算是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那双眼睛瞬间顾盼神飞了起来,望着他灼灼道。“可你是个生意人。在商言商,我若是和你做生意,如何?” 门外光影四合,门外的清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顾流风被那个笑恍了眼,失神地望着他久久忘言。 少年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纯真,那双桃花眼在笑的时候轻轻弯着,眼里神光熠熠,恰似雨后被洗净的山岚,带着一股蓬勃的希望与朝气,似热烈的阳光一般,能够焚尽一切卑劣与污秽。 可明明,这人刚在昨天失去一切,遭受了或许一生中最无情的背叛。却能在今天亮着眼睛和他谈条件,并非作为一个想要予取予求的菟丝花,而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想要和自己做生意。 “嗯——"顾流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动了动喉头应了一声。 ”那好,我就要与你做生意。”容霜至松开了他,认真道:“我愿意以身涉险,当你的一把刀。作为报酬,你护我这条命。” “在你的眼里,似乎作为商人这个身份比我本人更要可靠些?”顾流风望着他笑意盈盈的样子实在牙酸,垂着头不情不愿问道。 容霜至哪里敢告诉他,您在我心里的人品那就是屑。面上却还是笑笑,转移话题道:“既然咱们是合作关系了,为解我的后顾之忧,可能告诉我这与你去无忧谷放魔尸有何干系?你在无忧谷说为了江雪寒是骗我的,我还记得。” “自然是有我的理由。”顾流风看他不愿回答也是宽慰笑笑,倒也不为被揭穿自己的无耻行径而尴尬,转过摩挲着下巴问道。“你想知道吗?这件事本与你无关,我一时没想好告诉你,不过你若是真想知道,那既然做生意,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你拿什么来换?” “算了。”容霜至叹了口气,想到魔尸,这才扭过来头,一手贴上自己白白净净的手腕,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才鼓足勇气道:“你在那里干什么与我无关。在我未明真相前,不会为你泄密。” “那也请你好好活着,莫要被人抓住,摄了魂,取了念。泄露我的秘密。”顾流风耷拉着眼皮说着,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块玉来。玉佩通体洁白,被刻成了个极为繁复花哨的纹路,依稀和顾家的八卦云纹相似,却似乎又有些不同,容霜至刚想细看,缺只觉得眼前一花,这才连忙挪开了眼睛,暗道这东西竟是连自己都不能随意窥探的灵器。 这人素来讲究,都说狡兔三窟,哪怕腰间系了储物袋也要在其他地方藏好另外的。眼看着这个储物得法宝贴在袖子里,怕是极为隐私的地方了。 如此在自己面前拿东西,看来是真的很放心自己。 可怜自己复仇未半而中道崩殂,继而被强行拉上贼船,还深得贼头子的信任。如今被贼惦记上了,可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为了防你日后泄密,送你个礼。”顾流风将手里的玉递给了他淡淡道:“有了它,你就算是变成一抔灰,也不会被人摄魂取念,泄露秘密。” “你就因为这,送我一个灵器?”容霜至眼皮猛地一跳,被这种土豪的豪横狠狠震撼了。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称为灵器。而且听到顾流风说的话,他可是一点都不怀疑,哪怕自己因为意外走了,这个小玩意也会安然无恙。 只怕到时候会被人一眼发现,从自己的骨灰里刨出来据为己有。 “这不好吧?”容霜至咽了口口水,还是艰难道。 “不过一个小玩意,我送出去的多了……” “哦,那便谢了。”容霜至利落夺过去,挂在自己脖子上一气呵成地抹血认主。 顾流风:“…………” “我在想,我有时候是不是过于高估你的骨气了?” “骨气就那么一点,为何不放在刀刃上用?这个礼,我先谢过先生了!”容霜至脸上掬着笑道。 “不用谢,我又不是个会吃亏的人。”顾流风移开眼睛,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顾流风:论如何在逆风的情况下娶到老婆。 1.敦促别人摆烂,只要不是最烂的,老婆就能原谅你。 2.努力忽悠,对老婆好 3.努力忽悠,对老婆好 4.努力忽悠,对老婆好 5.把老婆忽悠瘸。 第20章 风情阁 顾流风离开青昭宗的时候,山间的雾霭未散,凌云峰传来一阵玉振金声,回荡在山脉间,飘渺如轻吟,直上那浮光闪彩的云间。 “青昭宗仙尊收亲传弟子的时候,皆要赐功德杯,敲杯示天地,流年鉴道心。往后,便要将功德杯挂在腰间,明心见性,为善修德,为天下往,无怨无尤。” “是。”顾流风背对着那远阔的山脉,连回望一眼都无,淡淡应道。 “今日的功德杯,是要给江雪寒的,你好狠的心。明明知道,这个时刻,他最想要与之共见的人,是你。”孤影的声音萦绕在他身边,像一只聒噪的鸭子,将那一山的清音妙韵都破坏殆尽。 “功德杯。”顾流风终是顿了顿脚,望着那往上往下蜿蜒到不见头的青石台阶,淡淡道:“孤影,你的功德杯呢?” 天地又回归宁静,再无人发声。顾流风一个人的身影从容漫步在山间,终是离得越来越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身后传来两个字:“丢了。” “我们要去哪?” “魔界,冥夜城,风情阁。”顾流风说。“那魔尸毒在风情阁出现过。” “那是容霜至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孤影的声音静静从身旁传出来。“你跟他说要为我报仇,我都听到了。” “你为什么要骗他呢?我哪里需要你去风情阁报仇?你明明是为他找解药。” “因为,需要解药的不止他一个人。” ................. 三月后,魔界的冥夜城阳光同样刺眼,熙攘的集市后,风情阁的后门口堆了一墙的笼子。笼子里却是清一色的俊秀少年,一律穿着轻纱,披散着头发。大多像是货物一般,蜷在角落,极少有言语的。 他们已经被磋磨了不少时日,明白自己是在哪里,早就学会了逆来顺受。不过还是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然开始小心翼翼扒看着外边,猜想自己即将被发落到哪里。 没过多久,后门里出了一群人,为首的女人体态窈窕,举手投足便是一股子令人魂牵梦萦的风情。女人朝着那笼子逡巡了一眼,挑着细细的柳叶眉,不满道:“全都是教好了的?怎么就这么点?” “按您的要求,全都教好了,好的胚子得来不易。有几个不俗的,您且仔细先看看?”一旁将他们带来的人谄媚笑着回那女人的话。 那女人才勉为其难地走近,待到转了一圈,才勉为其难道:“最近风情阁缺人缺得厉害,你们平日里勤快些,免得货供不上。” “是,是。”送他们来的那人收了钱后谄媚笑着。等风情阁的人将笼子都送运了进去,才转身离开。 转眼瞥见不远处同样热闹的千机阁,心里想着,现在世道变了,能在这魔界活下去的,也不只是他们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千机阁的二楼,顾流风在喝茶,捧着香盏,等着门外的声音。 “主子,您的猫进去了。咱们什么时候行动?”孤影的声音总算是从门外传来,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若咱们等三天吧?也借着机会扒他一层皮下来,好让他见识见识社会的险恶,不要整天不知天高地厚,耀武扬威。” 顾流风不看他,一只手指撂在茶盖上,淡淡道:“孤影,当年我可任你在那等食人窝里备受磋磨,不管不顾?” “没有呢。当年主子有如神兵天降,将我从麻袋里抖搂出来,还顺便引起了一群正道,匿名举报他们,差点让他们被连锅端了。”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今日之他与当年之你,又有什么区别?” 孤影想那区别可大了,当年自己是穷途末路,无依无靠,现在的容霜至却只是以身诱敌,钓鱼执法,主子你为了护他周全,暗中砸下的钱数都数不清。到底谁比谁不幸?谁比谁更悲哀? “那主子,咱们什么时候去英雄救美?”孤影沉默了一瞬,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揭穿主子的司马昭之心,索性直接问道。 “鱼儿咬钩也需要时间,倒也不能太早就进去演戏。不若就等等。” “今晚再去吧。” 门里门外突然沉寂了下去,隐在空中的孤影差点心神不稳,一个晃荡地暴露在人前。 “舍不得就舍不得,平白地装什么相。”孤影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只留下房里沉默着喝茶的顾流风。 ………… 容霜至倒没有孤影想象中的那么水深火热,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和顾流风做的第一单生意是进店当失足少男。 风情阁里到处香鬟鬓影,披着人皮的美人们个个摇曳生姿,不知道有多让人眼花缭乱。容霜至和一众送来的少年少女们放在一起,被看顾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精致又漂亮,闪着润色水光,只一眼就让香娘注意到了。 “这个皮,倒是不错。”香娘的鞋停在他面前,团扇轻轻扇着,一双媚眼打量着他,才道:“只是可惜了,是个半分修为皆无的废物。先去给他摸摸骨,若真是没有当炉鼎的资质,记得把他这张皮剥下来赏给别人。” 香娘走了,一旁的美人们才哄地聚拢过来,对着容霜至又拉又掐,抚着那白汪汪的脸,啧啧道:“看啊,这多好的皮相,赏给我就好了。我这身皮已经穿腻了。” “你还是算了吧,一身臭烘烘的狐骚气,再好的皮相能找到好的恩客不成?还不如给我,成燕魔君近日老嫌我姿势不够了,催我换张皮给他新鲜新鲜。” “呸,山鸡也想当凤凰?做梦。老娘穿不上,也不给你。” “众位姐姐哥哥别吵啊,说不定我也有资质做炉鼎呢?怎就只配给你们一张皮了?”容霜至站在一旁甜甜笑着,毫不在意一旁的众多妖魔鬼怪对他的搓弄。一双似水的眸子轻轻眨动着,说不出的惑人。 “炉鼎?你也配?”他南风独家刚说完,一屋的人便笑了。“你当谁都能当炉鼎?若是这样,为何我风情阁的炉鼎个个都价值不菲?” “弟弟啊,你是人吧?不然又怎么会这么天真?这个年纪了,还半分修为都无,即便这幅样子能勾魂摄魄,又怎么禁得住玩?” “所以,我便只配做一张皮?”容霜至听着听着眼里沁着泪,蹲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待到闻到一股子混杂在一起的脂粉和狐臭腥气又猛地一窒,忙收敛了些许,垂着头一点点抽咽着,让外人看来平白带着些许惑人的可怜。 “何止做皮啊,看到我们那后院厨房了吗?你猜,没了皮的东西都去哪里了?弟弟,别傻了,来了风情阁,那是一根骨头都不会被浪费的。” “弟弟刚来,何苦这么吓他?现在咱们魔界也不似以前闭塞了,不是还有不少人修也途径咱们这儿?说不定就喜欢弟弟这样娇滴滴的可口点心呢?只要被人买走,去干什么不就都有可能了?” “对呀,对呀。弟弟可要省点哭,别把皮哭皱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真有只想买花瓶的呢?” "为今最好的呀,是被哪位昏了头喜欢人类的大爷买回去。总比在这里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好。” 容霜至被一群人围拢住,叽叽喳喳地科普来自己未来悲惨的命运。直到门外日薄西山,彩灯绵延立起,一众红衣翠袖子们这才慌忙回屋揽镜自照。还有依依不舍的容霜至那张脸的,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把那张皮留着。 门外已然响起了震破云霄的坐骑啸叫声,容霜至心中一动,知道有人来了。只看到香娘忙从屋里出来,拧着脸,挑着细眉吩咐道:“今日有贵客来,还不赶紧把这群不当事的撤进去?其他的赶紧收拾好出来。” 容霜至便被一直守在一旁的狰狞脸汉子望里赶,在进屋的最后一眼,看到一人披着个披风被簇拥着踏进这个门,棱角分明的脸格外醒目。 .......... 外边的笙鼓阵阵,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女们鱼贯而入,在那不小的正堂里忐忑站着,等着楼上的贵客相看。 虽不认识那是谁,可看到香娘都紧张的贵客,定然是不俗的,若是能被他看中了被买了回去,总比在这风情阁让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好。 只是那位贵客可不是一般的挑剔,眼看着从上到下,已经走了一圈了,也不见叫停一个人。这是一个人都没有选上的意思了。 气得躲在帷幕后边的香娘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冷眼看着一个个出去又耷拉着头进来的男女们,一个劲儿地在心里骂他们废物。 “香娘娘,再这般下去,可就没有货了。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一旁的管事早已经按捺不住,瞥了楼上一眼,不满问道。 “自然要做,楼上这位第一次来魔界,魔尊千般万般交代让我们好生伺候着,咱们可得罪不起。”香娘恨不得将手里的锦帕搅烂了,阴沉着脸,跺着脚气道:“人修们可真麻烦,他到底要什么样的?” “若是人修,不若,咱们把今日刚得来的,放出来给他看看?里边有不少得来的人间少年。虽看着无甚滋味,可。。。。” “那怎么能行?那边还没过来检查。即便卖出去,咱们也占不到便宜。” “送上去,也不一定能看上。”管事望了身后一眼,还是劝道:“就看香娘娘,想要不要这笔买卖。” 香娘似是在思考,面上阴晴不定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狠狠掸了掸自己的袖子,眼神飘忽道。“把他们也给我送上去。反正也不一定能看得上,即便看上了。我还不能做个把人的主不成?” 第21章 挑人 容霜至被赶进去没一会儿又被赶了出来。 “楼上是连我都不能得罪的贵客。你们进了我风情阁便是我风情阁的人,虽刚来,可真的走了运被选中了,也莫要丢我的人。”那位香娘现在心情不好,一双妙目扫向他们,明明柔婉的声音带着股杀伐果断的威严。刚送来的人还没有真正从他们风情阁下走一遭就出来迎客显然不合规矩,可事出紧急,与今日的生意相比,喊这群青瓜蛋子出来露个脸,这个险香娘还担得起。 那一群新来的人却不知道情况,听香娘说完话,像是鹌鹑一般吓得抖了又抖,忙点头又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找事。 只他们上午的时候还在笼子里,哪里能现找那么多的钗鬟装饰,只能个个身上只披裹了一层白纱匆匆出来,和那莺声燕语珠围玉绕的周遭格格不入,却胜在清醒脱俗,像是牡丹园里野长出来的栀子,格外地惹眼。 楼上的贵客终是抬了抬手,让这最后一行人停下,那一群野栀子们便站在了大堂中央,惹得周围不少已经下去的男女们暗暗咬碎银牙。 一旁的香娘早就急急忙忙跑了出来。隔着帷帐扭着那水蛇腰巧笑倩兮。“客官,可是看上了哪个?” 楼上传来一阵咳嗽,接着便是沙哑的声音:“这一波倒是看着比其他的好些。他们可干净?” “客官您说的,咱们开门做生意,不干净的又怎么敢搬出来。绝对干净。” “是吗?”那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既然干净就都留下。明日,我们主子在你们这儿宴请魔尊。” “魔尊!”香娘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里恨不得放光了,忙不迭地点头,边让这群人退下去,边应承道:“客官您放心,您放心,我风情阁在这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定然不会砸了招牌。” “慢着。”楼上的帷幔突然被拉开,阻拦香娘道。 众人齐齐望楼上看去,只看到顾流风一身黑色披风被包得严严实实,脸上褪下了平日的温文和煦,懒散地靠在楼上的榻上,眉黑如墨,狭长的眼眸在蒸人的暑气里硬是穿出了让人感觉凉飕飕的气质。 那双狭长的眼睛逡巡了他们一遍,森森的冷光终是停留在了容霜至的身上。然后又移开,淡淡道:“明日,我要让他们和现在一样的打扮出来。“ “这样?”香娘一愣,看了一屋子穿白素面的男女们,在她一个妖眼里实在是想象不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却不妨碍自己做生意,忙从善如流道:“客官喜欢,自然只这般打扮。” “嗯。”那人又聊聊应一声,倒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容霜至,便又把帘子放下了。 惹得容霜至一愣,心想这位可真是会装,还真是一副出门消费的大爷样子,好不容易进来一趟,却连个只言片语都不传?怎么,来了是为了专门看看好不好玩嘛? 不过,大行不顾细谨,进到这里来的容霜至已经没有精力去揣测顾流风那小心思了。魔界的风情阁,容霜至虽然不太熟,可这里却是在原书中有剧情的。依稀,正是男主江雪寒完成无忧谷试炼,受赏功德杯后没多久。江雪寒只身往魔界,却因为容貌姝丽,误入一家黑店,后为脱困,用北渊地火,烧了一家高级场所。 烧了一家高级场所倒是没什么,可谁让他是江雪寒呢?书中写,这位一人破百名妖修,踏着北渊冷焰,一身蓝衣出来的时候,渊冲剑上灵气直冲云霄,风华之绝,宛如修罗,破了冥夜城里百年未出的大妖惊惧号角,才决然而去。 从那之后,江雪寒的名声便响彻魔界,为自己那光鲜的人生经历又添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容霜至在听说江雪寒受了功德杯,自己立马就被顾流风那厮叫来入魔窟的时候,不得不说,着实有些五味杂陈的。 这其中的隐情,不好说。不过,也好在,这等事情与自己无关。身为苦命的打工人,既然应承了顾流风接了单,不管顾流风是什么目的,自己只要将这出戏唱完便罢了。 许是因为顾流风在堂前的话,那位香娘等着将他们卖个好价钱。他们这群初来乍到的也并没有受什么刁难。 白日里客少,容霜至在大堂里被一群花枝招展的炉鼎们揉来捻去。白瓷的脸蛋被揉出了好几个红印,容霜至倒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胡乱披着几位姐姐送他的锦衣袍,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水,将一群连性别都分不出来的姊妹们哄得花枝乱颤。 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众人懒洋洋地喊着“来客了”,“客官您请”,却没有几个动的。容霜至倒是积极,端着盘子赢了上去,只一眼就僵在原地。 一人穿着白衣提着剑踏了进来,一张脸欺霜赛雪的,只一站在那里,便隔绝了所有的热闹,像是早春时候刚融化了的瀑布,轻落在天地之间,带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您,您,您,客官,您是来干嘛的?”容霜至结巴道,看着江雪寒那清冷似谪仙的脸,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住店。”江雪寒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皱起了眉,眼里复杂一闪而过,倒是比容霜至要更为安恬,从容踏进来问道:“怎么?不接客吗?” “接,当然是接啊。”容霜至强笑着,刚要涌上去却被人一把推了开。一群莺莺燕燕扑上来,如狼似虎,将江雪寒堵了个密不透风。 “啧啧。”容霜至挑眉笑笑,拍了拍手倒是乖顺地推向了一边。也不担心江雪寒被人占便宜。 笑话,青昭宗现今最为卓越的弟子,若是连这等小场面都镇不住,那修真界可不是要完了。 “你们便是如此接客的?”果然,江雪寒袖子一掸众人便不着痕迹将他们全部推了老远。待到周边清静了才抬眼,逡巡了周围,问道:“我是来住店的。” “客官,住店有很多种,我们这里的炉鼎个个都能伺候您住店,您要哪样的啊。”一个大胆的姑娘迎了上去,手边帕子一挥便是一股香风。 “我。。。。”江雪寒的眉头皱得更深,朝着容霜至望去,似是疑惑极了。容霜至却是隔空回了他个礼貌的假笑,转眼扶着盘子跟身边看热闹的炉鼎们继续调笑。只差手里抓一把瓜子看戏了。 “您走错地方了吧?这位仙君,住店吃饭去隔壁的春风楼。我们做的生意不一样。”香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楼梯口,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江雪寒,朗声道。 屋里的瞬间又没了声,众人望着香娘又望着门口的江雪寒,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那叨扰了。”江雪寒倒是不蠢,朝着那位香娘拱了拱手,转了身就往外走。 容霜至等到江雪寒离开了才挑了挑眉,这位该是跟着顾流风身后来的。只是他来干嘛? 苦苦捱了一日,第二日快要傍晚的时候,香娘才将他们重新聚在一起。“一会儿贵客就要来了望去,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今日没选上便罢,若是选上了,可莫要吃里扒外,丢我的人。” “否则,即便贵客想要带你们走,我也有办法治你们。”香娘脸上狞笑着,那柔弱无骨的手狠狠在空中一抓,倒是格外地可怖。 容霜至却是一凛,总觉得这位香娘话里有话,刚想思索一番,却被点名道:“你,待会儿往后站,让贵客少看到你的脸。” “啊?我?”容霜至说话怯怯的,愣在原地,看着香娘指向自己,有些不可思议。这做生意还会把最好的货藏私? “对,就是你。一张花里胡哨的脸,庸俗至极,谁会喜欢?”香娘瞪他一眼,款款走了。 香娘一走,一群人又叽叽喳喳起来了,不少人听到了香娘的话,特意过来看容霜至。“果然俗不可耐,这样的废物,即便混了进来,又怎么可能会被贵客选上?”一个人支着个尖细的指甲,朝他脸上戳。 容霜至沉默绕开,皱着眉望着眼前的小妖只觉得眼生,不动声色地望了眼这正堂里明显多余昨天的人,才心里一明。这里站着的不全是和自己一同来的新人。 看来,这风情阁倒确有秘密,香娘昨日让他们上来见客,只怕也是无奈之举,生怕今日他们的那些人被选上,暗中换进来好些旧人,妄想鱼目混珠。 倒不知道,这旧的人和自己这样的新人有什么不同,香娘千叮咛万嘱咐,也不愿意将自己提早拿出手来。 “一点修为都没有,谁会愿意买他呀?”“即便是个随便的杂种小妖也比他要好吧。他到底是怎么来我们风情阁的?”“。。。。。。” 周围的刻薄话不绝于耳,容霜至一个劲儿被往后推,边被推着边心想,香娘倒是太多虑了,就冲着这群人个个挣破了头竞争上岗的积极样子,只怕自己想要露脸,也是不可能的。 那可怎么行呢?容霜至人虽往后退,面上却一副惶惶样子,咬着淡粉的唇,眼睛一眨,便落下了泪来。“我知道我除了容貌太盛外一无是处,也没有想要和各位姊妹们相争的意思,可香娘娘不是说,不是说不能丢他的脸吗?即便不成,也要试试不是吗?” “有自知之明就好,乖一点,好好护着你这身皮,总能给我们用的,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又有人顺着说话的功夫把他往后推,容霜至却也不理他们,索性在他们身后抽泣着,那原本就瘦弱的肩膀此刻抖成了筛子,直到又听到昨日那熟悉的灵兽啸叫声也没停下来。 只身边的众人却瞬间抖擞了,知道贵客已至,忙按照香娘老早吩咐的站好,揪着袖子仰着脸期盼地等着。 顾流风带着人大跨步走进来的时候,黑色质地的靴子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待到上了楼,才扫视了一眼楼下,望着楼下如下饺子一般,站着乌泱泱的人脸色瞬间黑了。 那双蔑视一切的眼睛,这才挪向一旁的香娘,似笑非笑问道:“今儿这人比昨儿比起来,倒是不少?” “客官,奴可是使劲浑身解数,想着让您放开挑呀。您看看,个个人比花娇,您放心,童叟无欺,全都干干净净的。” “是吗?”顾流风皮笑肉不笑,落下座来,冷哼一声。“那我可得好好选选了。” 说罢,瞥都不瞥堂下一个个仰起脸努力搔首弄姿,恨不得自己飞上来投怀送抱的样子,便指着容霜至蹲着的角落道:“那边那个,抖着肩膀抽风的先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容霜至:你才抖肩膀抽风,你全家都抖肩膀抽风! 第22章 护你周全 容霜至在心里又想骂他又想夸他。却还是矫揉造作地装作惊喜地抬起头, 脸上带着未干的泪慌忙朝前而去。 直到了顾流风的面前,像是不懂事一般扑在他怀里,娇滴滴地道:“客官, 您喜欢奴吗?” 顾流风一愣,手里却是稳稳抱扶住他,一双眼睛带着觑惯了风流的宛然,抚着他那张小巧的脸,笑笑道:“你这么漂亮,我自然喜欢。” “客官喜欢奴就好,总不枉奴一片心意。”容霜至嘤嘤道,淡粉水润的唇却是贴在顾流风的面前。旁人只以为他在索吻,却没看到这位正连着声音都不发出来地, 无声跟顾流风道:“加钱。” 顾流风那双幽远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他,在他自个儿加戏的下一刻就反应了过来了。一抬手, 二楼的帘子便无声落下,将楼下的饺子们遮了个干净。室内的红烛灯影不甚明亮,顾流风索性将他翻个身压下,落在自己臂弯内。脸无声低下去,一手指了指他的唇, 对着他冷漠无声道:“自己揉。” 容霜至:“…………”演戏演过了不好收场, 雇主让我自己动怎么办? 此刻顾流风仍然紧紧将他箍在臂弯下, 时不时弯下了头动作, 黑袍白纱散乱在一块,那两相交颈的影子投在厚厚的帘子上,无声地便是旖旎暧昧的气息。 可怜他这位诱惑霸总的娇娇人儿却是在私下里木着脸, 偷摸地狠狠搓着自己的唇。心里暗骂着方才得意忘形的自己。“让你没事找事, 让你借题发挥!让你自讨苦吃!” 直到容霜至自己将它们□□得红通通, 惨兮兮,肿成了不正常的样子,顾流风才勉为其难地眼皮抬了抬示意可以了。 说罢,一把将他抱起来,扫了一圈,这才淡望着远远观察的香娘。那入鬓的长眉往上一挑,周身便带着股“我不好惹”的邪魅气质。 “房间呢?”跟顾流风一同进来的人适时咳嗽了声,嘶哑的声音却是不怒自威。在顾流风踏出第一步之前让香娘及时醒悟,慌忙将他引去一个房间。 容霜至在进门的时候还尽职尽责地“嘤”了嘤,待到顾流风将他放在床上,顺手布上了个结界才“腾”地坐了起来,抹了抹自己的唇,哀怨道:“客官,您好狠的心。” “狠心?”顾流风似有所动地挑了挑眉,抖了抖披风坐在一旁。一双眼睛却是直直望向容霜至,那眼睛里幽深得仿佛墨化了开,突然又重新贴近他,似是带着鼻音般轻佻,轻飘飘道:“生怕你昨日来了受欺负,我连打草惊蛇都顾不上地来点你。又不敢只点你一个人,索性包了整个风情阁。你说我狠心?容霜至,你有没有心?” “原来客官对奴这么好,怪不得有人吃醋,以为您将奴放在这里是金屋藏娇,上赶着连龙潭虎穴也非要看一眼不可。“容霜至还记得今天江雪寒闯进来的事情,阖上眸子淡笑着揶揄他。 却见顾流风脸色变都未变。“青昭宗弟子仁德济世,许是拯救这群炉鼎也不在话下呢?怎就是来这里吃醋的。” 这便明晃晃地说江雪寒不是因为自己来的。 容霜至心道我管他是来干嘛的,可转眼想到原书中即便没有自己也真的走了这一遭,片刻间回过味来,望着顾流风脸色都变了,似有深重道:“啊您不惜舍弃我进来,却原来是为了帮师兄济世啊?以天下为己任,从善而终,师兄不愧渊渟岳峙,高山景行,令人钦佩。” 顾流风却突然一顿,望着那坐在自己身旁眉飞色舞的一张脸没了声息,那眼里像是翻滚着浪涛的大海,顾流风下意识捏紧了容霜至的手腕,突然靠上去,让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贴着他耳边刮过,沉沉对他道:“他济世也好,从善而终也罢,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不信,我不如将计就计了如何。毕竟,假的再真,也不如真的实在不是吗?也叫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是在对谁好。” 突如其来的靠近把容霜至吓得虎躯一震,这才意识到顾流风的状态不对,忙正襟危坐,绷直了脊背,眯着眼问道。“将计就计?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容霜至说话的声音抖了抖,红唇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痕迹,像是破损了的漂亮花瓣一般,和那似乎能够流溢出光色的眼睛相得益彰,显得纯洁又糜丽。只他的主人从未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惑人,那晶亮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顾流风,漂亮得像是黑沉夜里唯一的月亮。 “若是呢?”顾流风的眼神更暗了,特意压着喉咙,三个字说得幽远又低沉。那狭长的眸边微微耷拉着,带着股无言的乖戾。“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容霜至,我若是欺负了你,你又能如何?你们青昭宗弟子向来舍生取义,为了大义,受这点委屈又如何?” 顾流风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袖子里,那一双拳头紧紧握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一双素来冷静,似是能遍觑所有真相的眼睛此刻憋得通红。眼尾一点,恰胭脂着色。像是一条被人打过的野狗,越是乖戾,越是委屈。 容霜至这才意识到,顾流风为了让自己和他进了这里,其实下了大功夫。有些功夫,是为了,让自己活着进来,有些功夫,却是单纯让自己不受折辱。 红烛帐影,这煜煜火光里,寂静共同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容霜至却半分旖旎情思都无,听着顾流风的话,心里冒出一股没由来的凉意,可看到顾流风的委屈样子,又觉得心热。 容霜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了他,活像只遇到了危险的兔子,仓促往里挪着,拽着自己身上不怎么能蔽体的白纱,还是下意识道:“你是开玩笑的。我从未期待过你,你做的一切,好与坏,为了谁,又与我何干?不过,青昭宗弟子,就该死吗?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我自然心领你的情,可也不是你趁火打劫的理由。欺负好人,好玩吗?” 清冷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在这撕不开的结界里掷地有声。像是一把尖利的斧子一般,劈开那个让人迷惘痛苦又绝望的记忆,让人猛地清醒。 “欺负别人不好玩,欺负你好玩。”顾流风突然笑了笑,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深吸了口气。再一抬眼便收敛起了方才那危险的气息,成了容霜至熟悉的儒雅样子。说话间便已经将储物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慢条斯理道:“我做的多余的事,与别人确实并不相干。我也是开玩笑的,开始吧。” 瞬间,那旖旎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带走了那让容霜至毛骨悚然的危险,像是从没来过一般。 “哦。”容霜至愣了愣,没再出声。有些不相信,就这样就无疾而终了。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才动?快点,时间有限。”一旁的顾流风却真的回复了过来。不理会他的纠结,走在桌旁,从储物袋里拿出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有条不紊地一字排开。这才挽了挽袖摆,跟他道:“过来,把你身上的二两纱脱掉。” “????”啥玩意???? “方才我说的真的是认真的,你莫要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容霜至脸上有一瞬间的菜色,拧着眉严正解释道:“我与你做的是生意,不是□□交易。” 顾流风:“。。。。。” “而且,虽然我灵脉被你封了,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可你若是真的用强,在这个时候我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大不了鸡飞蛋打,反正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拉上你。” 顾流风:“。。。。。” “不过,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容霜至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直白,似乎有些过了。万一顾流风真得被刺激得发神经,那死在这里未免也太不体面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知道你从遇上我开始便开始对我大献殷勤,可见对我也有意思。可你也该知道,我对你毫无他想,强扭的瓜不甜,即便是想,也该从长计议,总不能霸王硬上弓。” 容霜至终于意识到如今自己身上那捉襟见肘的白纱也极为珍贵,揪着那薄薄的一层,缩在床上,简直窘迫极了。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眨巴,这才后知后觉,怎么就忘记了防住顾流风。这人严肃的时候,严峻冷锐的眼睛似乎是冰棱一般,哪怕在调笑着,也没有半分的放松,似乎在那不苟言笑的身体里藏着个随时都会跑出来的野兽,只等着咬住人的喉咙。果然,太过于信任别人就容易阴沟里翻船。不怕真小人,就怕顾流风这样文质彬彬的伪君子。 “说完了吗?”顾流风面色却连变都没变,手里拿了跟白玉笔,直等他说完才聊聊道:“你在这里无一物傍身,我是寻了好久,才想到在你身上画一些阵法备你不时之需。不过若你觉得身上的纱比我给你布的杀阵有用,也尽可以就靠着这层白纱。” 说罢。便作势要将笔收起来,抬步离开。 “啊,是这样啊。”容霜至眼睛一亮,知道顾流风真的变了回来。忙扑了过去,一把抱住顾流风,急急道:“脱,我这就脱。我就说,咱们俩有什么见外的?你怎么会占我便宜?我为你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连衣服都没剩二两,外面豺狼虎豹遍地都是,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你也知道门外豺狼虎豹遍地都是?”顾流风斯文笑笑,看着容霜至那大开的白纱后,玉瓷似的肌肤纹理线条流畅又漂亮,却连连着眼珠子都没转一下,淡然道:“过了今日,你就更危险了,莫要做多余的事情。否则。。。” 顾流风顿了顿,白玉笔突然蘸着滴粘稠的水落在容霜至身上,轻轻道:“我身边有一个影子,三十年前他在此地沾上了魔气,从此,为了不让自己入魔,便只能时不时将周身经脉的血流尽换掉。” “换句话说,你若是再在这里中了招,死得可比以前快多了。” ............. 顾流风将那无色透明的水在容霜至涂了一道又一道,果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待到收了笔的时候已然天之将明了,后院里的一只小鸡精实在按捺不住,收敛着嗓子偷偷叫了两声,随即便被人像是掐住了命运的咽喉一般没有动静了。 容霜至等到顾流风说好了之后才敢起身,只望了自己身上那仍旧光洁如玉的样子,颇为质疑这清水一样的东西的有效性。 “我花了三个大乘期修士去猎杀白泽,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半个人,得到的白泽精血全涂在了你的身上,莫要不识好歹。”顾流风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先他一步说道。 “一会儿你吃一颗可以给你身上落上痕迹的药丸。等我背过去,不用看你了再吃,免得辣我的眼睛。” “过了今日,你就是他们眼中的摇钱树和香饽饽。为了套住我,他们只能将你收了。你只需要护好自己别吃亏,其他的事,他们自己会帮你办的。” “哦。”容霜至点点头,来不及沾沾自喜自己的身价可是配得上两个半大乘期修士的命。突然想到了今日香娘要将自己藏起来的事情,悚然问顾流风道:“他们会帮我办什么?” “你已然进来不短了,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顾流风笑望着他道。”风情阁在这冥夜城不知道伫立了多少年,这些年,明里暗里折在这里的魔界修士可不少。这里铁打的炉鼎,流水的修士。你既然帮他们揽上了我这么个大顾客,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帮你做一个合格的长命的炉鼎。” “话虽这么说,我若是真的成了炉鼎怎么办?”容霜至心里有些不妙地喃喃问道。心道到底谁会觉得这个人会对别人好的?明明是一副冷血无情,淡漠到极致的资本主义嘴脸。这人明明知道,这风情阁里要的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将自己送了进来。 “你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晚了?”顾流风还是转过了身来,突然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能为我搏命的人遍地都是,能进来替我探听消息的人更是多不胜数。你以为我为何偏偏要你混进来脱光卖笑?” “还不是因为你天生八字纯阴,是个天生的炉鼎命?还早早地中了魔尸毒,即便被他们再害一次,也不会更糟了。” ........................... 风情阁的日子,因着顾流风替他大笔豪掷金钱而变得单调又无聊。 即便醒的早,容霜至也拖到日头高起才出了门,咽下了顾流风走前为他准备的药,身上便出现了一身的青红交加的样子,格外惹眼。 “呸,小贱人捷足先登,竟然惹得那位贵客给了够包他一百年的钱。” “大意了,看着纯良无害,没有动手前谁看得出来他是这么个心浪手黑的东西?” “行了行了,咱们酸有什么办法?香娘娘拿着钱笑得合不拢嘴,日后还不是会把他当香饽饽供着。” “那又如何?昨日半夜魔尊来了,听到那位客官办事去了,点点头就走了。一点气都没生。那可是咱们的魔尊啊,如此给那位恩客面子,我就不信,那么大来头的恩客,会只看得上他?” “人类年老色衰不过旦夕之间,这小贱人蹦跶不了多久。”“。。。。。。” 容霜至招摇一路,便听了一路对他又酸又嫉妒的辱骂。心里倒是毫无波澜反而将脖子伸得更长,将那明显的痕迹暴露得更多。 就是喜欢看着别人生气却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 “你倒是有能耐。”香娘早就等在了门旁,看到容霜至晃荡过来的样子眉头一皱,却还是吸了口气,冷声道:“我风情阁不单是卖笑的声色场所,所出的炉鼎皆堪百用。但凡来的,便没有不说好的,而你?” 香娘细望着他,甩给了他一个白眼,在袖子里垫了垫今早上顾流风随手打赏的一件异宝,还是挤出来了丝笑容。“虽然基础不行,可命好啊。过几日你来我这里,我就算是堆,也得给你堆出修为来。” “是吗,那就谢过香娘娘了。”说是谢,却连弯身都没有,将个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小人得志样演到了极致。 气得香娘紧捏着绣帕,回到了自己屋里,不耐烦问道:“那边怎么还没消息?什么时候才能给他种上毒,让他落到我手里?我现在多看一眼这小妖精就呕得慌!多好的皮,我却不能把他撕下来用!” “那边已经知道咱们用个干净的人类钓上了条大鱼,生怕迟则生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您别急。”屋里的管事将香娘的郁燥看在眼底,将她扶在贵妃榻上,替她揉了揉额角,垂眸安慰道。 过了片刻还是迟疑问道:“不过是个小小人类,即便奇货可居,待到那位来了,咱们也能够应付。让我担心的是,那位贵客。。。。” “怎么?”香娘睁开了眼睛,不解问道:“魔尊引荐来的你也怀疑他的身份?” “倒不是怀疑他的身份,而是目的。”那位管事,一边给她揉着肩膀,一边循循善诱问道:“这样的大能,什么没见过?何至于见到一个这般货色的就走不动道?香娘娘,您可要仔细些,莫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你是说。”香娘猛地睁开了眼睛,盯着他喃喃道:“他是来找茬的。” 管事:“只怕不仅仅是找茬这么简单。香娘娘,咱们做的生意,惹下的各路神仙人可不少。” “那又如何?”香娘淡淡道:“这些年,折损在咱们这小小风情阁的不在少数。只要入了我风情阁的门,想要干什么,还能由他吗?” “可偏偏,他迷上的是咱们还没来得及动手的人。”管事望了眼香娘,静静道:“希望不要出事。” “不然,他们就只能一起消失了。” ............ 顾流风近日来得格外得勤一些,每每来了,不消说便是直奔他的住处。也赖于他实在大方,容霜至一个入行不过几天的小菜鸡,能够在这风情楼里独领风骚,力压众人独占得一间临窗的卧房。 只是这房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住的,可怜容霜至日日在顾流风关门开始就得扯着嗓子叫,一叫就是一宿,每每等努力到了清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偏那位还一副皱着眉的欲,求不满的样子,气得容霜至的其他同行背地里恨不得给他扎多少个小人。要不是容霜至顶着个小作精的身份,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地就呼天抢地搅得大家不得安宁,只怕那想迫害他的人能把他生生踩没了。 倒也不是没有想要公明正大截胡的,只是在顾流风把一个平地摔到他身上的一个小魔修直接扯成两半烧成灰后,再也没有了想要来碰瓷的人。 “这两天注意些。”夜里努力的日子过了好几天,顾流风终于跟容霜至叮嘱道。 “怎么,这才短短几日,客官已经厌倦奴了?”容霜至捂着脸,装作泫然欲泣的样子,两只眼睛却是隔着自己漏出来的手缝看风景。 他这间屋子临窗,每每顾流风来的时候,便得以开点缝透透气,只今日站在容霜至窗下的人倒是难得。 那人面色很冷,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身上穿着云纹白袍,若是仔细看,能看到腰间系了一个白净剔透的小杯子。该是惯用剑的手此刻紧紧握着,仰着头,直给容霜至看到那冰凉似有杀意的流彩眼睛。 “怪不得客官不愿与奴温存了。原来真是心尖儿上的人来了。”容霜至看到人便来了精神,索性一屁股坐在窗口,一手拢住顾流风的脖子,将他往窗口带。 “别闹。”顾流风只往下瞥了一眼就知道容霜至心里是什么坏水,倒没说什么,似乎没看到一般,将容霜至那露出来的白嫩嫩的玉臂收在袖子里。“是他们要对你动手了。” “所以,便连着您的帮手也到了?”容霜至多少也是个知道后续剧情的人,听了不免吃吃一笑,还是感叹道:“我的那位师兄倒真是对你情深几许,简直对你予取予求。客官,人家愿意只身来这里为你赴险,你拿什么来还人家?” “我素来童叟无欺,亏待不了你,也自然亏待不了他。” “是吗?”容霜至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道:“那您可得将那一碗水端得平一些。” 容霜至再往下瞥的时候江雪寒已经不在了,街上熙熙攘攘,却连方才的一丝痕迹都无。顾流风小心惯了,只要来这里便会布上结界,容霜至估摸着江雪寒只怕连声音都没听到。不过即便听到了估计也不会醒悟,早已为一人,苦往久矣,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心死。 。。。。。。 “小容,你跟我来。”又过了一日,香娘连个招呼都没打,便直冲进容霜至的房里将他拉了起来。 “哎呦,香娘娘,恩客刚走,奴连睡都没睡一会儿,您怎么就来打扰了。”容霜至打了哈欠,撑着小巧的脸,懒洋洋望着她,刚想再说几句,便看到香娘那得意到几近扭曲的脸,气息一窒,便不敢言语了。 风情阁里红锦地衣,丝竹阵阵,不少宾客早就酣玩起来,连怀里抱着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震天的热闹遮不住这内里的诡异,容霜至朝下不知道沿着一条长廊走了多久都没见香娘停下,只见耳边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终是按捺不住,嘤咛一声,瑟瑟问道:“香娘娘,这里是哪里呀?你要带我去哪?” 说话间袖子里隐秘地闪出一丝光亮来,只那光只亮了一瞬,便被人一把拽住,狠狠夺去。 “小贱人,胳膊肘往外拐,这个时候却想求助别人?你以为你那个冤大头恩客有多厉害?”香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身,将他一把推翻在地狠狠道。 多亏了容霜至这几日拉仇恨不曾懈怠,香娘这个时候简直连半分情面都没给他,直接将他团团绑住,搜出了一大把防身的东西,才冷笑道:“你果然是个心思活络的,可惜,这里处处是禁制,到了这里,求生无路,求死无门,我就不信,你这么个招人厌的小东西能运气那么好。” “你要干什么?”容霜至颤抖着声音,总算是知道害怕了,漂亮的桃花眸里沁满了泪水,显得娇弱又无助。 黑暗里,一个冰凉粗糙的东西贴在了他的皮肤上,那东西,一点点往上,像是冰块一般,不断地夺走他身上的热度。容霜至想要挣扎,那东西却是如影随形,直到一双手擎住了他的胳膊,似是笨拙寻找一般,终于那东西在他那漂亮的脸上停驻,朝着他的脸,喷了一口凉意。 那凉意在甫一被接触到的时候就带着如刀割般的刺痛,容霜至似乎闻到了淡淡的魔尸的臭味,抖颤着牙齿,内里似有一双眼睛,亲眼看着那股凉意直入肺腑,到了丹田。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无声的寂静里,容霜至体察着丹田里那横冲直撞的凉意,像是融化一般,渐渐没了感觉。 “咦?”不远处有人传来惊讶的声音。那双泛着凉意的手蘧然消失,下一刻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容霜至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为宽敞的山洞里。 不远处是白色玉璧铺开的高台,上面刻下无数繁复的花纹,在那昏暗的不明光源的光下泛着诡异的色彩。 出声的人一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不见首尾,只留下了一双眼睛和一只拿着块凉玉的手。那眼睛像是鹰勾一样锐利,在这洞窟亮起的时候才转身过来,留在了容霜至的身上。 终是俯下身,一把抓住了容霜至的下巴,往上抬。“原来是你。怪不得中了魔气却连变都未变。八字纯阴的炉鼎果然厉害,我给你种了两次魔气,你也没有变成魔尸的迹象。” “你认识我。”容霜至在他抓住自己的下巴的时候就眯起了眼睛。黑袍翻飞,心随意动,身上的灵脉瞬间被解开。下一刻,风月剑凭空而来,直戳进面前的黑色袍内。 利剑的寒光映照映照着那人阴鸷又得意的眼神。容霜至心里暗叫不好,顺势翻身倒下,一剑划出去,风月剑化剑为索,欲要将它死死缠住。 只他刚催动灵力,便只觉得丹田一阵刺痛。容霜至瞪大眼睛,只看着整个黑袍在被缚住的一瞬间消失在眼前,像是烟雾一般,反拢住容霜至,又迅速成形。 这黑袍人,竟然是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所能分出来的分神虚影! 下一刻冰凉得有如枯骨般的手掐在了容霜至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猛地拽住空中的风月剑,只一甩,便将它凌空打在了墙壁上,“咚”地,让风月剑脱离了容霜至的控制。 那人抓住了他后,发出阴恻恻的嘶哑笑声。“你们青昭宗越来越不济,而今就只剩两只八字纯阴的炉鼎,我自然认识你。” “却没想到,原来你更胜一筹。江雪寒在我风情阁门口徘徊多日,都只是起疑。而你却早已登堂入室,自封了灵脉摸到了这里。可以啊,容霜至,我以往小看了你。” “不过也无所谓了,左右是一颗弃子,已经来到了这里。不如我把你做成人偶如何?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即便是人偶也会有人想要的,总不至于亏了本。” 黑袍人自言自语着,一只手摩挲着容霜至的脖子上白皙皮肤下的细细喉管,似乎在考量着该怎么将他拆出来。一旁一直没做声的香娘往前走了两步,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麻利上去给那人递了把细长的刀子。 容霜至望着那把闪着光的刀眼皮猛地跳了跳,被他掐得想要咳嗽。可现在连进气的都少,只能被呛着隐忍着问道:“有一件事,我不甚明了。”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在青昭宗的时候就要给我种下毒?” “你不需要知道。”黑袍人已经找准了下手的位置,伸出手去,将刀子接了过来,朝着容霜至肩头上的血管处儿就要扎去,淡淡道:“别动,歪的话,剥下来的皮就不好看了。”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恶人反派都话多,至少,自己遇到的这个就丝毫没有和受害者交流的欲望。 容霜至猛地闭上了眼睛,咬了咬牙,估摸着这一刀下去即便半身不遂也能算工伤。顾流风那么有钱,倒不知道该怎么赔他。 只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来临。刺中的那一刻容霜至的皮肤上闪出强烈的金光,一股磅礴的灵气流泻出来,和那金光相互呼应,组成了一个快速变幻的召唤法阵。 阵法周围的金光印将整个山洞照得一览无余。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那阵阵金光里显露出来,宛如九天之上的神灵。 顾流风手里把玩着一个千机盒,突然被召唤过来也没有多惊讶,不紧不慢地打量了周围,这才望向那个黑袍人道。“风情阁的炉鼎们,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 “你是谁?”黑袍人在金光爆的那一刻将拉着容霜至退了老远,细刀抵在容霜至脖子上,不可思议问道:“这里全是禁制,没我的准许,连灵力都使不出来。你是如何用召唤法阵进来的?” “召唤法阵没有灵力便使不出来,你能控制住这里的灵力,可我自带灵力不行吗?”顾流风淡看着他们,神神在在道:“我在他身上涂了一斤白泽血。” 白泽血本就是蕴含灵力强大的宝物,最难得的是神兽血无色无息,让人看不见也察觉不出,用来布隐藏阵法最好不过。却没想到顾流风财大气粗,竟然剑走偏锋,硬生生在容霜至身上涂了一斤,让它在危急时候提供灵力给他的召唤玉佩。 容霜至:“…………”“你煞有介事地勾笔抹挑,我以为那是画阵法护我周全用的。” “我特意过来,不就是为了护你周全吗?”顾流风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手里似是无聊一般,敲了敲千机盒,淡淡道:“你们藏得太深,我遍寻都不得,没办法,只能让你们自己出来。风情阁的炉鼎们看似以阴补阳,可实际上却是化阳为阴,专门用来采补的工具。你们拿魔尸毒控制这样的工具,倒真是,省事。” “所以,这里就是秘密是吗?”顾流风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山洞,白玉高台之上,无数繁复的阵法纹路蔓延开来,时不时的,银辉在剔透的玉里划过,那是纯粹到极致的灵气清光。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那整块白玉下是隐隐的黑色,那团黑沿着阵法的纹路缓缓流动,裹挟着涌动的灵气精光,布出一个极为精妙的大乘阵法。 “用这么个无上大乘阵法,将魔气种在正常人的身上,控制他们做炉鼎采阳补阴获得修为,为害四方,生灵涂炭。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有朝一日报应来了,下地狱吗?”顾流风缓缓走近黑袍人,那凌厉的眉宇间露出斑驳难明的神情,一步一步,有如索命的修罗鬼刹,哪怕未做多余的动作也让人胆寒。 “不,你们不怕,因为你们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顾流风突然笑笑,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突然抬起,眼底迸射出一股骇人的冷意,有如风雪压境般,带着让人绝望的寒凉。顾流风一字一句望着他道:“我会让你们知道的。”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黑袍人却是不屑一顾地笑笑,望了眼容霜至,掐着他的脖子狠狠晃了晃,狠声道:“他可还在我手里。” “哦。”顾流风脸色变也不变,淡淡道:“又不是我在你手里。” “你让我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容霜至听到顾流风脸色一变,却仍旧是安安静静的,冷冷望着顾流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在期待我救你吗?”顾流风回望着他,那墨色的眉下目光淡淡,像是在天边阴郁浩瀚的白云,漂悠不定。 “已经不期待了。”容霜至叹了口气,坦荡荡道。“能用□□虚影的,皆是化神期的大能,我明知你打不过,又何必为难你?即便殒身于此,也不是你的错。” “那就好,毕竟,你也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这里灵力那么稀缺,即便我有什么办法,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顾流风也叹了口气,惋惜道:“对不住了,今日救不了你。不过我会替你报仇的。” “你当真不管他?”黑袍人怔了怔,没想到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地如此干脆。眼神一扫,便给一旁的香娘使了个眼色。 香娘面色一沉,那不知道迷倒多少人的绕指柔在不甚明亮的洞里变成深黑色,像是索命的艳鬼一般,朝着顾流风猛扑上去。 顾流风却是转而望向黑袍人。“这洞里的禁制,只怕连你现在也解开不了吧,毕竟不过一个□□虚影,能做的有限。所以你迟迟不敢动作。” 顾流风沉吟着,边身形一荡,朝香娘而去,只一个照面,白净的手便穿过香娘的身体,生生将她的丹田掏了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的货色,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丢人了。” “噗”地一声,他竟是硬生生地将那丹田生生捏开了来。 容霜至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香娘丹田赤,裸裸爆开的时候,不少灵力逸散出来,顾流风却也不嫌脏,将手往自己的披风里凑。 披风里传来令人熟悉的“咯吱”声,容霜至蓦地眼睛一亮,瞬间会意了他的意思。在顾流风垂首的时候冷不丁地动了起来,忍着剧烈的疼,狠狠将自己身体硬生生朝外撤去。那被黑袍人掐住的脖子上爆气强烈的灵气金光,伴着鲜血淋漓的一块肉被剥掉,容霜至翻滚着朝着顾流风奔去。 仓促里,顾流风终于从披风中扔出了千机盒。迟迟发作的千机盒有了足够的灵气,终于在不足一丈的地方爆起宛如赤金的红光,宛如火蛇一般北渊地火涌了出来,在这洞里无情肆虐。 黑袍人在容霜至动的时候就奔了过去,出手如电,直拉住容霜至的腿,狠狠一甩,势要将他拉回来。 只在他靠近顾流风的一丈的那刻,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不断挤压的潮水,将他按在原地不能动弹。金色的光芒下,借着容霜至身上的灵力烧起来的北渊地火终于爬上黑袍人的身体,哪怕只是一个□□灵体,在顾流风的禁制内也动弹不得,被无情烧灼着。 似能焚尽一起的汹涌火蛇下,黑袍人眼睁睁看着容霜至在火光里被沾了鲜血的手接住,随即披风一展,有人匍匐着将他压在身下,深拥在怀里。 黑衣人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恐惧。“你周身既然有禁制,又何必现在才出手?” 顾流风半抱着容霜至在地上滚了半圈才踉跄爬了起来,熊熊火光里,那张脸苍白又平静,眼里却熠熠生辉。只有被顾流风拥在披风里的容霜至,感受到了这人微不可察的颤栗。 原来,再是机关算尽的人,也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他们只是因为太会伪装,所以才显得更坚强。 “别害怕。”顾流风在那熊熊大火里紧紧搂着容霜至,似乎心有余悸,轻轻道:“我答应了护你周全。” “我答应了。” 第23章 挑拨 那双眸子里闪着怨毒的光, 黑袍人眼睁睁望着自己的□□被烈火焚烧,面前的两人却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容霜至是喉咙被撕下了一块不方便说, 顾流风却是不屑于说。 “为什么?”苍老的声音里格外冷静,黑袍人恨恨盯着顾流风,只他盯了半天也实在是辩不出这人的身份,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狼狈问道。 “什么为什么?”顾流风抱着容霜至定定站着,不明材质的披风撑起的一方天地让顾流风的头发丝都没有被烧到,说话慢慢悠悠的,一边用禁制禁锢住黑袍人,还能有空替容霜至将伤口止血。 “风情阁行事向来隐秘, 从不肆意妄为。只采风流好色者修为,捉炉鼎体质者修者, 你二者皆不是,风情阁便不会得罪你,而你,又为何非要惹上风情阁?” “因为我想让你死。”顾流风手上的灵气一顿,望着黑袍人干脆道。他像是一只已然完成狩猎的胜者, 在这一刻享受着的是猎物被缓慢折磨至死的欢愉, 而不是猎物濒死时对自己的卑微讨好。 猎物的死亡才是猎手最好的馈赠。 黑袍人:“……”“你连我真身都未窥得, 为什么让我死?” “不知道你的身份, 不耽误你该死。” “你该知道,不过损失一个□□而已,我不会死。年轻人, 如此方正不阿, 油盐不进, 你是青昭宗人吗?”那人忍了半晌,才幽幽问道。 “说话就说话,你侮辱我干什么?”顾流风眯了眯眼,不虞望着他。 黑袍人:“……” 唯一的青昭宗弟子容霜至:“……”在你们眼里,青昭宗这么掉价的吗? “既然不是青昭宗弟子,你就不用多管闲事。放了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你该知道,以你的修为,这么强大的禁制你维持不了多久。即便维持得住,我若是强挣开来,到时候,鱼死网破,谁死在这里,还不一定。”黑袍人不甘心道。 因为他的轻敌,让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了可乘之机,如今被定在这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被下得是如何的死手。哪怕是□□,就这么被活活烧死也会给原身修为造成伤害。可若是强自打破这禁制,兀自逃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黑袍人忌惮地望了眼顾流风,只这人被披风遮得严严实实,着实看不出来是什么路数。 “我修为确实不如你。”顾流风冷笑一声,一双眼睛带着森冷寒凉,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冷嘲道:“那,你跑呀。” 黑袍人终是怒不可遏道:“你……” 只刚吐出了一个字便又冷静了下来。转而望见他怀里抱着的容霜至,继续道:“他中了魔尸毒,你不想找我要解药救他吗?” “不想。”顾流风吐字清晰,不带半分犹豫。 容霜至:“……” “看来你们当真不熟,青昭宗弟子为你舍生取义,你却连一点生的机会都不给他,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大费周章来救他?说什么护他周全,中了魔尸毒,终是要死的。” “嗯,你说得都对。”顾流风连眼皮都不动一下,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被一直抱着的容霜至却是心里一动。顾流风被披风护着,看似岿然不动,和自己紧贴着的身体在不住地发抖,煜煜火光遮住了他苍白的脸色,只容霜至因为离得太近,才能感受到顾流风那不正常的吐息声。 能瞬间控制住别人的禁制绝非简单的事情,黑袍人实力不低,勉力耗他这么久,顾流风不会是表现得这么风清云淡。 所以此刻他正在孤注一掷,却只是站在这里耗他是为什么?这里不过是一个□□,即便杀了,于原主本身也只是损害修为罢了,又能如何? 向来理智的人,一朝疯狂起来,便不会那么简单。容霜至心里一悚,冷不丁搂紧了顾流风的脖子,尝试着从顾流风怀里下来,轻轻道:“不必抱着我,搂着便够了。” 不大的披风下,容霜至动了动身体,紧紧和顾流风相拥在一起,将头埋在他肩头,重重地喘息着。替顾流风掩盖那几欲崩溃的不适声音。 顾流风一愣,下一刻便将容霜至紧紧拥在了怀里,微弱低沉地说了句:“好。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 容霜至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刚才血流如注,因为顾流风带着他站在这里,只来得及最简单的救治。撕裂血肉的疼痛还在,不住地提醒自己,顾流风方才是如何安慰自己的。他让自己不要害怕,因为他会护自己周全。 容霜至转眼望着顾流风的侧脸,沉思般盯着他,那双带着朦胧水意的眼里越来越明晰,似要将他印在自己的心里,这才伏在他耳边,问道:“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不择手段留下他,你在等什么?” “没什么。”顾流风淡淡道。 可容霜至听到那突然乱了的呼吸声,抱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弓弦一般绷紧。素来风轻云淡的顾流风不知不觉地咬紧了牙关,似是在做最后倔强的抵抗。 “真的吗?”容霜至愣了一瞬,下意识将拥着他的手臂收紧,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碰了碰他的鼻尖,亲昵问道。 长长的睫毛闯进顾流风的视线,像是蹁跹起舞的黑翅蝶,在平静的水面上,倏然点出了一圈涟漪。那眼神似懵懂又清亮,似是一阵清风,瞬间拉回了顾流风那越来越郁燥的理智,却也“轰”地一声,破开那本该固若金汤的心房。 “为了。”顾流风突然哽了哽,深深望着他的眼睛。顾流风觉得容霜至的眼睛实在是漂亮极了,像是黑暗里清辉遍撒的月亮,漂亮得纤尘不染。让人不免叫嚣着恨不得将他据为己有。 可却因为太过美好而望而却步。 “知道了就真的逃不掉了容霜至。”顾流风只觉得喉头艰涩,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和容霜至坦白一切的冲动,每一个字都吐出来得极为艰难。“到时,我会牢牢将你抓住,无论生,还是死。”像是抓住唯一一棵救命稻草,直到将你拉入深渊,和我一样再见不到阳光,永堕地狱。 “这样你也愿意吗?容霜至?”火光里照得顾流风的脸上似白铁般生冷,唯有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容霜至,带着一股勾人心魄的动人光芒,深深的眉弓下,混杂着期盼和挣扎的冰凉眸子让容霜至下意识战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上心头,似在夜间浮动的轻烟薄雾,容霜至皱了皱眉,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似有怔忪道:“可是,总要有人知道不是吗?一个人默默承担,不累吗?” “若是你现在告诉我,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会与你一起。”容霜至仰着脸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越显清冽,颊边似被火光晕染出一片匪夷所思的红,像是迎着晨光朝露一枝艳丽的桃花,漂亮娇艳得比顾流风曾经做过的最美好的梦还要香甜。漂亮得,似是再多看一眼,便要丢盔弃甲,被他迷惑。 “为了,不过只有我们俩能看到的真相,你相信吗?”顾流风猛地侧过了头去,闭上了眼睛。待到深吸了口气,才颤抖着声音道。 却还是没有正面回他。 “重要吗?” “对我很重要。”顾流风慢慢地,似是长叹了一声,轻轻道。“但似乎并不重要。” “好。”容霜至点点头,长睫轻眨,松开了顾流风的手,似是明白了什么。 得体含糊的说辞便是拒绝,再强问下去,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不愿,那就算了。”容霜至轻轻垂着头,淡淡道。 垂下头的容霜至没有注意到顾流风同样垂着头,一直死死盯着他慢慢离开的手,身形似是不稳般晃了晃,脸上惶然又失措。却又像是被人抽掉了筋骨一般,动也不动,任由他离开。 “容霜至,你也愿意就这样去死吗?”黑衣人已经不耐极了,再这么下去,便果真只能是一个鱼死网破的死局。 “我若是死,也是因为你恶毒。那岂不是更不能饶过你了?”容霜至转过头冷声道,也不知道从那里结出好些怒意,对着黑袍人不耐烦地刻薄道:“想利用我,您配吗?” “牙尖嘴利,真当我拿你们无可奈何?”黑袍人气得连身体都有了一瞬间的扭曲。那北渊地火遇上灵气便不会熄灭,如今自己便仿佛像是添柴一般,被烧得越来越干枯,直到被地火焚得一干二净。偏偏两个人宛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黑袍人敛着气息,强行催动着身上的灵气,想要挣开顾流风的束缚。奈何,即便他周身爆发出极为强烈的灵气金光,那金光也仍旧被顾流风死死拢住,像他此刻的人一样,纹丝不动。 顾流风也不好受,紧抿的嘴角处,一丝血线随着黑袍人的挣扎静静流出来,在那苍寂的脸上格外地醒目。 容霜至面无表情地替他将划出来的血线擦干净,到底是忍不住了。 这才冷冷望着黑袍人,手臂一甩,风月剑从那熊熊大火里飞出又回到了容霜至的手上。“你不能再耗在这里了,不就是逼他出手吗?记得欠我的。” 说罢决绝提着剑朝着黑袍人而去,凛冽道:“别说什么客气不客气了。放你不可能,送你去死倒是可以。” “霜至。”顾流风闷哼一声,欲要拉住容霜至,可心里气血汹涌,刚动作便因为黑袍人的挣扎“哇”地吐出一口猩红的血。 眨眼间容霜至便离开了披风,顾流风脸色越来越冷肃,紧握着拳头,深吸口气坚持自己的禁制来掣肘黑衣人。 容霜至刚出来便被北渊地火包围了起来,火里,白泽血噼里啪啦地在容霜至身上爆开,夹杂着汹涌起来的灵气,在容霜至周围引起更大的火势。 容霜至走到了黑袍人身边,提起了剑,在四溅的灵气和火光下,那艳色的脸凝着眉,挂着凛冽的寒光。“一剑霜寒——” 第24章 生气 容霜至一字一句道, 风月剑宛如雷霆劈下,带着的淋漓不尽的杀意。白色的灵气从周身汇聚出来,朝着黑袍人狠狠而去。强行汇聚灵气的丹田似要裂开一般, 容霜至在那惊然爆起的白光下极速退开,直到背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臂膀。 黑袍人倏然变了神色,再也不敢伪装,长袍瞬间鼓了起来,“刷拉”一声,自身的灵气硬生生流窜,让北渊地火“轰”地,宛如火龙一般朝着四周墙壁奔腾而去,精准地烧灼在墙上的阵法上。 满墙在火光里爆起着诡异青色的光芒, 伴随着洞内剧烈的摇晃,以极快的速度寂灭下去。倏然, 丹田没了滞涩,灵气开始流转。禁制被破了。 只容霜至在这一墙禁制被破的时候,面色一白,一边被顾流风抱住,望着那火光下闪烁的青光, 咬牙朝着黑袍人道:“你迟迟不出手, 是因为这是青昭宗的禁制。” 黑袍人明明拥有瞬间打破禁制的实力, 却为了这个禁制而自甘被掣肘到现在。直等到容霜至真的拼着自己被火海灼烧, 也要过来捅他一剑,他才为了自保破了禁制。 怪不得,这连在魔界都不入流的风情阁的老巢里, 出现的却是正道第一宗门, 自诩高洁清正, 为天下先的青昭宗的禁制,何其可笑。 顾流风在黑袍人动作的时候眼睛便一沉,顾不上自己的禁制同样被破,咽下欲要呕出的血,压住翻涌着的肺腑,抱住容霜至就朝后退。堪堪避过黑袍人的一招,踉跄拉着容霜至在火里窜。 “是呀,青昭宗的禁制。”顾流风毫不意外地叹了口气,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只重重捏着容霜至的胳膊,朝着那块白玉高台而去:“竟然是青昭宗的禁制。” “青昭宗的禁制又如何,今日你们就只能留在这里,谁也出不去。”黑袍人咬咬牙,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反应。索性破都已经破了,一不做二不休,长袖一震,一股撼天动地的灵光聚起,飞沙走石,在黑袍人那有如枯槁中的手里举成狰狞的形状。 容霜至紧了紧手里的风月剑,刚想咬牙接下,却察觉到顾流风的脊背蓦地一松。下一刻,一个千机盒从被扔在地上,顾流风片刻没有犹豫地朝着容霜至肩头狠狠咬下去。 “唔!”冷不丁的刺痛容霜至叫出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肩头便又爆出一股灵气清光。地上的千机盒“咔嚓”一声,应声而碎,顾流风一把又捞起容霜至,在黑袍人愤怒的眼神里,被传送术的光芒笼罩。 “傻瓜。”顾流风无声嘲讽他道,在容霜至的身边的灵气里,将一块高台狠狠敲下,捡起破碎的一小块,这才利索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容霜至的最后一眼,是那黑袍人目眦尽裂的样子。 ………… 千机阁里,一间从来不会被人使用的房间里,灵光一闪。两个身体竞相从里边扑出来。 容霜至被摔得闷哼一声,随即便被抱了起来。顾流风凝着脸将他放在床上,看到那容霜至身上鲜血淋淋的伤口,朝着门外道:“孤影,过来看看他。” “哎,我的小祖宗,您不能进去。主子是叫我的。”门外传来孤影仓促的惊呼声。 江雪寒却是不管不顾,俏脸寒霜地猛地推开了房间门。屋里,顾流风正一把撕开容霜至焦黑的外袍,外袍下,本该光洁如玉的皮肤上斑驳不已,方才和黑袍人交手显然吃了不少的亏。 “我其实没……”容霜至不由分说地被按在了床上,望着顾流风惨白的脸,下意识急促道。 “不,你有。”顾流风身体朝他压下,直把他圈在自己怀里,掏出个白净的瓶子,将那一眼就看得出来价值不菲的药脂径直望他身上揉。 “我.........” “你别说话。”顾流风喝止他,非常坦然地将他剩下的衣服扒开。 “可.......”容霜至欲言又止,刚想拢起衣服却被顾流风凝着眉瞥了一眼,那不断拧着身体瞬间被定住了。 顾流风脸色煞白地咳嗽了一声,背对着江雪寒不紧不慢地擦掉嘴角溢出来的血丝,静静问道:“还动吗?” 容霜至这才想起方才的险象环生,知道顾流风伤的不清,现在还要动用禁制,简直就是找死,忙拼命地眨巴着眼睛,示意自己不乱动了。 顾流风这才将禁制收了,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背往下将那药脂大片涂开,所到之处,把容霜至冻得狼狈又哆嗦。趴在床上狠狠咬住唇,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砰”地一声,刚打开的门被重重地关上。江雪寒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开了。 容霜至心里一抖,下意识朝着顾流风看去,谁知对方连看都没看,只专心致志地替他擦药。 直等到一个黑影偷摸摸地进来的时候,才拿着床上的被子将他罩住,垂目望着容霜至,温声问道:“你刚才其实什么?” 容霜至:“。。。。。”你故意的吧。 “我其实没那么严重。”容霜至皱着眉执着道。“你这样假惺惺关心我,特意让别人看到,给我惹上了麻烦,可是要给报酬的。” 顾流风淡望他一眼,没有说话。将药脂滴在他脖颈上,直等着脖子上狰狞的伤口缓慢凝在了一起。这才随口问道:“孤影,他出去了吗?” “出去了主子。江雪寒提着剑朝着风情阁去了,看来气得够呛。”进来的黑影总算是现了身形,一身黑夜黑袍,连脸上都罩着黑纱,只留下一双如勾上翘的眼睛。冷不丁冒出来,吓了容霜至一大跳。 孤影却不含糊,朝着容霜至伸出手去,探了又探,直拿灵识扫了一圈才望着顾流风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道:“主子,容仙友确实不严重,您手里的药能肉白骨,用在这里实在浪费,还是省着点吧。” “哦。”顾流风这才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药脂在容霜至的身上抹干净,将瓶子封好,递给容霜至道:“非礼勿视,你自己擦。” 容霜至:“……”这个时候才说非礼勿视是不是有点晚了。 容霜至不想拆穿他,不过这肉白骨的药确实灵验,不要白不要。容霜至面不改色地收了药,咬着牙将自己的衣服拢起来,才冷声道:“孤影是吗?” “哎,容仙友,幸会幸会。”孤影坐在他面前,低头望着他兴奋道。“您可是这些年主子第一次带进这间屋子的人。” “哦?”容霜至眼睛眨也不眨,哪壶不开提哪壶,犀利问道:“那我江师兄呢?” “他不一样。”孤影大手一挥,利落道:“那是。。。。。” “孤影。”容霜至突然打断他,皱着眉,将他往外提,白着脸挺着脊背道:“你去提醒下江雪寒,风情阁的底下,方才有一道□□虚影。” 能有□□虚影皆是化神期以上的大能,江雪寒再是惊才绝艳,若是遇到了这样的大能,也定然占不了便宜。孤影听了果然眉眼一肃,可惜地望了容霜至一眼,还是利落出了门。 顺便替他们把屋子关上。 “哎。”容霜至想要问点什么的计划破灭。板起脸瞪着顾流风。 屋子里归于寂静,顾流风等着孤影出去后才踉跄着背靠坐在了床边,弯曲着肩膀垂着头,自顾自脆弱道:“你想问什么,我会告诉你的,何必去问他?” “是吗?”容霜至却是轻嗤了一声,一双眼睛清冷冷地望着他,抿着唇不言语了。 风情阁底下玄机非常,容霜至刚刚死里逃生,却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只是,方才的事情他还记得,顾流风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自己,又怎么可能拉下脸来继续问他? 他不说话,顾流风便也不说话,似是已经撑不住了一般,带着紊乱的呼吸枯坐在那里。 容霜至披着被子,仰着头看头顶的纱帐,看了半天,才意识到泛着柔润光泽的纱其实是鲛人纱。想着用得起鲛人纱的富贵修者,总不至于因为受伤病死。于是便继续仰头望着头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顾流风。 只顾流风突然咳嗽了起来,似是压抑着极大的痛楚,偶尔“嘶”地一声,隐隐约约带着股怯弱的□□,那□□似有若无,偏还抑扬顿挫的,声音盘桓至容霜至耳朵里,让容霜至忽略都忽略不了,总觉得带着股凄苦幽怨味道。 容霜至在问与不问间挣扎了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猛地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垂目问道:“死了吗?” 顾流风:“..............” 顾流风却没有理他,仍旧坐在那里,塌下了脊背,摇摇欲坠。 屋外已入夜,淡淡寒色透进来为那不怎么有力的脊背添了几分孱弱。□□仍旧似有若无,一声一声,像是锤在容霜至的心上。容霜至迟疑地看了看,眼里的眼睫像是展翅的蝴蝶一般轻轻扑簌着,不断泄露着自己内心的挣扎。终于,他颤颤巍巍将手伸了出来,欲落在他后背上。 只在将要触碰到顾流风的时候突然顿住了,猛地又想到方才顾流风拒绝自己的得体样子,讪讪地收回了手。 那样的情景下,顾流风都不愿意将心中背负的重担告诉自己,如今自己嘘寒问暖,倒显得自作多情了。容霜至深吸口气,似是喟叹一般,将那口气吐了出来,随即像是入定了一般,咬着自己艳红的唇,披着被子继续坐着。 顾流风的咳嗽越来越破碎,像是连使劲的力气都没有了。低垂着的头像是被晒干的柳树枝,了无生气。直听到“啪嗒”一声,伴随着一丝极为微弱的低吟,一滴血落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啪嗒、啪嗒……”又是几声,鲜血像是雨水一般逐渐连接成线地落下。没一会儿便积成了一滩,鲜红得灼人眼睛。 “顾流风,你死了吗?”容霜至再也坚持不住,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跌下去,朝着顾流风面色紧张问道。 那带着药脂香的身体,刚离开床便被人长臂一捞,快速带离了开,直直撞进,刚才还看着虚弱得快要死的主人的怀里。“嘶”的一声,顾流风揉了揉自己被撞疼了的胸口,只刚碰到,便转过去揉着容霜至那磕到自己胸口的头。 望着他,故作斯文道:“你怎么那么狠的心?非要等着看我死了才会担心?” 第25章 打架 “所以, 你为什么没死?”容霜至在被狠狠拽住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受了骗。踉跄着摔进人怀里也没有学乖,瞬间变了脸,臭着一张嘴, 气得胸口起伏。 只今日的顾流风却没有变脸,将人圈在了怀里后便不在作弄他,低沉着声音,跟容霜至道:“快死是假的,受伤却是真的。咱们好歹共患难过,总要惺惺相惜一下。你别动,让我抱抱你一会儿可以吗。” 容霜至还没答应,灼热的气息就已经喷在自己的脖颈上,他猛地身体一僵, 下意识便绷直了脊背。 顾流风看着他的后背眼神一闪,到底是没有说什么。捞出一旁的披风将容霜至的身体盖住, 这才阖着眸子,兀自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寂静里两个人都没说话,门外却是传来呼天抢地的杂乱声音。男女的喊叫里夹杂着尖锐的“青昭宗弟子!”“青昭宗弟子来魔界了!”格外的吵闹。 容霜至猜想,江雪寒只怕已经在外边光明正大地清理那风情阁的余孽了。 只屋里的二人都没有理会,顾流风仿佛真的累了一般, 亲昵伏在容霜至的肩头连呼吸都均匀不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容霜至才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酸的肩膀, 似是下定了决心, 轻轻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耳边传来顾流风含糊不清的回答。 “故意将我置于险境。”容霜至狠狠地揉着手里的披风一角,埋怨道:“却连给我换魔尸毒的解药都不愿意!” 顾流风脸上的笑意一淡,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闭眼解释道:“他那个时候说的解药, 我没答应。是因为, 魔尸毒没有解药,就算有,也不会在他手里。我当时并非不救你,我只是……” “你只是早已经知晓了一切,不愿意假惺惺地演戏和他虚与委蛇。”容霜至突然接了他的话,一双眼里尽是清明,抬头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顾流风一愣,下一瞬便明了方才容霜至是在试探自己,坦荡应道:“你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再问?没错,我知道他们的一些事情。” “知道那里险恶,却还让我以身犯险的理由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让你进风情阁本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地方。只是,那个洞里有什么我事先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好不容易打个照面,我总要得到点什么。杀不了人,也要让他们乱成一锅粥。那人亲手毁了禁制,却又让我们跑了,生怕我们折回去将洞里有青昭宗禁制的事情泄露给别人,必然会亲手毁了一切。虽然我没有得到什么,可惹了他一肚子气,想想也挺开心的,不是吗?” 容霜至拢了拢披风,可想到这是顾流风的,气得一把扔掉。这才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自己的衣服,不紧不慢地换上,边冷冷道:“你既然什么都猜得到,便有办法救我出来,又为什么非要自己进去一趟?” 顾流风蓦地一顿,望了容霜至一眼,片刻间才缓了缓神色,强笑道:“我总要让你看清楚,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省得让你误会我,去相信你那所谓的宗门。” “可是,青昭宗内有人有不轨之心,我从在宗门内被陷害的那一刻起便意识到了。”容霜至沉沉道,一手抓住顾流风的衣摆,紧紧捏在手里。 “想到是一回事,看到却又是另一回事。让你清醒一点,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容霜至突然怔在那里,望着顾流风。看着那俊秀的侧脸上神情幽远,思索的面容上带着和在洞里一样的挣扎。 “什么为什么?” “我知道与否,是我的事。为什么对你很重要。”容霜至不甘心地逼问道。胸口微微起伏着,那抓着顾流风衣摆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泛起隐隐的白。 “在你还没进去的时候,那黑袍人丝毫不避讳地告诉我,他给我下了两次魔尸毒。”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介意让我知道,青昭宗的魔尸毒与他有关。这么大的秘密他却毫不犹豫的告诉我,是因为他原本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宗门内有鬼这件事情,不需要你死死耗住他,非要让他亲手打破禁制我才能知道。你在撒谎,你根本就不是在让我知道什么,你是在复仇。”容霜至望着那沉静的脸,深吸了口气,声音颤抖道。 “在洞里,黑袍人想拿秘密跟你周旋,被你干脆拒绝。是因为,他想用来作为筹码与你交换的事情,你早就都知道了。所以你才不屑一顾地拒绝。就像你知道,魔尸毒没有解药一样。”容霜至盯着他,将自己心里的猜想缓缓说出来。“你知道的甚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所以能一步步地将我送进那个洞里,守株待兔,等他们出来。” “你没有在调查什么,你早就清楚了他们的龃龉,所想做的,只是将他们引出来,再亲手尽数毁掉。” “你是在向他们复仇。” “所以,顾先生,你可能告诉我,你是在向谁复仇?又是什么样的仇?值得您如此筹谋?”容霜至从他怀里站了起来,垂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 那双眼里清冽不已,丝毫没有方才在洞里时候殷切询问时候的动容。却同样直白又坦然。 坦然到,让顾流风觉得容霜至其实还是在默默的等着他的一个回答。 哪怕自己在洞里拒绝了他。 “我……”顾流风哽了哽,还是阖上了幽深的眼眸,似是颓然地叹了口气,道。“抱歉。” “既然如此,这笔生意,咱们到此为止。接下来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吧?”容霜至坦然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惊讶顾流风的选择。哪怕自己和他走一遭,共患难过。可顾流风愿意给自己的,也没有解释,没有真相,哪怕逼问出来的,也只是顾流风不着五六说出来的谎言。 既然不想说,自己又何必强求。左不过是自己多管闲事罢了。 容霜至不紧不慢地伸手理了理自己穿好的衣服。袖子一掸,就要出门去。 “你不要报酬吗?”顾流风仍然在原地坐着,待到他即将打开门才轻轻道。 容霜至的手一顿,转了身问他:“所以?” “魔尸毒没有解药却有延缓发作的方法,不然,风情阁的炉鼎们会很快暴毙身亡。” “那你找到了吗?”容霜至抬起眼皮问道。 “那高台上的,是玄冰玉。” “那,谢谢了。”容霜至淡定道。“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帮了我忙。” “不客气。”顾流风看了他一眼,望着他毫无留恋的飒沓身影,轻轻道。 片刻后,却是望着那空荡荡的屋子,皱着眉,又呕出一口血来。 “主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孤影扶住他,探了探他的灵脉,才叹了口气。“你要是当着他面吐血,说不定就能把他留住了。” “不用了。”顾流风慢慢擦掉自己嘴角的血,静静道。“没有真相,是留不住他的。” “明知道我在利用他,却连怪我都不曾。”顾流风叹了口气,下意识想要拢紧披风,却发现披风方才被容霜至扔在了地上。只能屈腰,将它捡起来。“可那只是我无法挣脱的命运,又怎能拉别人入泥淖?” “可你那么喜欢他,就这么放过他了?” “我........”顾流风有些怔忪,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没了容霜至的房间内,无声的寂寞灌进了角角落落,顾流风看着那轻轻摇摆着的鲛人纱,慢条斯理地将披风披在身上。在那旁人看不到的披风里,纠结地蜷起了手,片刻后,才猛地摇了摇头,怅然道:“我怕舍不得。” ………… 容霜至出来的时候,门口火光冲天。北渊地火从地底冒出来,贪婪地焚着风情阁的一切。 那火里,江雪寒的剑气伴着灵光肆意乱舞,将身旁的妖修们如砍瓜切菜一般尽数斩落。 以一当百,绝顶的风华,也怨不得这位能受到青昭宗如此青睐。 倒不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己手刃的妖修们,乃是和他师出同源,该是什么反应。 容霜至望着这样的江雪寒,突然就感到有些烦躁起来。这人何其幸运,顾流风愿意替他压下暗里汹涌的波涛。可他到底知不知道,那替他抗下污秽的人,其实才最明白真相,最为可怜? 风情阁上空,渊冲剑的剑光突然四起而起,“千里冰封”下,无数的白光涤尽了魔气污秽。让空气中的灵气都为之震荡。 容霜至敛起了眉,刚想抬步离开,却眼看着江雪寒深重地朝自己走来。面上清寒如雪,望着自己的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忌惮和嫉妒。 “你要干嘛?”容霜至警惕问道,下意识将风月剑召出来,凝神望着这个明显丧失了理智的江雪寒。 “一剑霜寒”江雪寒举着剑,让渊冲剑包裹着强大的灵气,带着璀璨的灵光,朝着容霜至而来。 容霜至顿了顿,却还是飞身上去,一剑抵住那凌厉袭来的蓝色身影。 “刺啦”一声,两只剑在空中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个身影交错开来,片刻间便又混战在了一起。 “原来江师兄所学所识是用来和同门刀剑相向的。江师兄,你这般行径,可对不起自个儿的名声吧。”容霜至边挡住他的剑,边讥讽道。 “要你管。”江雪寒似乎极为愤怒,出手毫不留情,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意。 江雪寒的修为剑法已是同门中的佼佼者,却没想到,惯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容霜至对上他也丝毫没落下下风。相似的剑招不断碰撞在一起,直到江雪寒划向容霜至的脖子,被他仰脖一躲,转眼被劈断了一缕头发。 两人之间白光一闪,尚未褪下的白泽血又爆起灵光。 容霜至看到白光的时候便下意识念道不好,慌忙撤剑而去。 却已然来不及了。 白光下,繁复的符文从容霜至身上荡开。一抹身影披着厚实的披风从那召唤符文中显露出来,片刻间落在他们中间。狭长的眼睛清冷又淡漠,只轻轻向他们一扫,便让两人一起顿住。 “你们在干什么?”顾流风因为自己莫名其妙被召唤而来皱了皱眉,先是看了眼容霜至,径直过去,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袍。 察觉到这人已经隐隐躁动的丹田,不由分说,将自己的灵气渡过去,才皱眉朝着江雪寒道:“过来,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江雪寒:你拉偏架! 第26章 不舍 “你把召你的玉佩给了他?”江雪寒看到顾流风出现便顿在了原地, 泠泠问道。 “他需要。”顾流风静静望着他,神色淡然。“过来,道歉。” “他需要?”江雪寒却是笑了, 灼如锦霞的脸有如被火光撕裂了一般,带着斑驳的暗影。“他知道这块玉佩是什么含义吗?” “这块玉佩没有什么含义。”顾流风不耐地打断他,一手扶着容霜至,边渡着灵气,淡漠道。“不过是给他用来保命的工具。” “没什么含义!”江雪寒狠狠握着自己手里的剑,死死盯着他们,“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卑微了?他配吗?” “你要是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从来都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我给了他,就是他的。”顾流风脸上越发深沉, 厉声呵斥他道:“现在,给我过来, 道歉。” “我就不道呢?”江雪寒咬着贝齿,脸上再没了平日里的淡然,气得胸口起伏。“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你为什么要跟他比?”顾流风皱着眉,紧紧拽住容霜至的胳膊,不知道是他依撑着容霜至, 还是让容霜至依撑着他, 板着脸不悦道:“你变了。” “是啊, 我变了。”江雪寒欲哭无泪道:“我要是知道, 你如此愚钝,我何必忍到现在,却让他钻了空子?” “先生, 你可知道, 我.......” “小祖宗!”苍寂的夜里, 孤影猛地窜出来,捂住了江雪寒的嘴,如勾的眼睛深深望着他,伏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明知道,先生的意思。若是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他可还会如往昔一般待你?” “我.......”江雪寒突然仓皇起来,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泛着盈盈水光,凄苦又委屈道。“可是,我.......” “你还小。尚未明白什么就遇到了他,他将你捧在手心里二十年,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便觉得他是你所有的天地。”孤影慢慢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我的小祖宗,可你潜龙在渊,已然是所有人眼里遥不可及的存在,又何必让自己如此卑微到尘埃里?” “可是,可是.........”江雪寒绝望地拽着孤影的衣角,望着顾流风,凄惶道:“孤影伯伯,可是我再也不会拥有这个天地了是吗?” “大概是的,可是你以后便不会再在意了。” 容霜至本来不想说话的,可是听到那个“孤影伯伯”实在是忍不住了,平静的脸上显出一丝裂痕,认真问道:“你说,他们没布结界,可知道,我们听得到他们说的话?” “我不知道雪寒知不知道,可孤影一定知道。”顾流风连片刻迟疑都没有,认真回道。 “那你便不管管?”容霜至难耐地挖了挖耳朵,无情道:“当真怪辣耳朵的。” “好。”顾流风望着他的脸,沉沉应道。 容霜至这才发现,顾流风方才好似一直没动。猛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双凝定如渊的眼睛,像是在描摹他的脸一样,细细望着他,不舍得遗漏掉一丝一毫。那悬直的鼻梁压得极低,坚毅的轮廓在火光下反而变得朦胧起来,似是带着一股容霜至从没在顾流风身上发现过的纯真执着。 “你在望什么?”容霜至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发的脾气也不是没有用。这人不管心里想着什么,嘴上倒是乖巧又驯良。 “没什么?”顾流风连忙移开眼睛,略抬起下巴,冷漠道。“你说什么我总会答应的。” 容霜至心里觉得他说话好笑。望着那白皙瘦峻的下巴,下意识就伸手点了上去,平静道:“你今天已经拒绝我两次了。再一再二不再三,说这些话,你不觉得良心痛吗?若是我再问出口,你也还是会拒绝的。” “是吗?”顾流风的眉眼轻动了动,似是噙着笑,又好像没笑。抬眼望着那满天星火,应和他道:“可能吧。” 片刻后,才轻声喃道:“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我确实不想理你,可,青昭宗,魔尸毒,上好的炉鼎。即便你不说,我似乎也能猜到几分。你许是有苦衷吧。”容霜至叹了口气,有些窘迫,还是道:“成年人了,情是情,理是理,不磕碜。” “不磕碜吗?”顾流风突然怔了怔,下意识地握紧了容霜至的手腕。那深深的眉弓下,一双眼睛比星夜还要明亮。“所以我……” “所以我再也不会为你冲动了。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做什么,只是我自己乐意为之,和你并无关系。我们此行别过吧。”容霜至利落挥掉他的手,在顾流风以为他们之间只剩情谊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深情款款地说着最凉薄的话,和顾流风总是冷漠地说着最动人的话完全相反。 顾流风只能收了手,望着容霜至,喉头哽了哽,轻眨了眨眼,泠泠道:“好。” 顾流风望了眼不远处的江雪寒,片刻后还是转过了身,将方才从洞里敲下来的玄冰玉递给容霜至,怔忪道:“这便是玄冰玉,你平日悠着些,莫要擅动灵力。身上的魔尸毒,许是和洞内阵法有关。那阵法你看过一遍,应该会记得,我也会替你想办法的。” “好。多谢。”容霜至一怔,淡淡应一声,若有所思道。 “如此,多保重。”顾流风笑看着他。想了想,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披在容霜至的身上。“夜里凉。” “好的,谢谢。” “你便真的没有什么再跟我说的了吗?”顾流风苦笑着,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容霜至说什么多余的话,不免挫败道:“果然是,无情。” 说罢,到底是迈出了那迟迟舍不得动的步子,准备离开。 容霜至这才漫不经心地收了那块玉,一把拉住顾流风的袖子,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问也不是不可以。你会老实答吗?” “你问的问题,会让我老实答吗?”顾流风诚恳问道。“若是问些不好答的,总是会有点影响我对你的真心。” “你一边求着别人问,又讨价还价的样子,简直让人讨厌极了。”容霜至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大度道:“我不会问你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那你问吧。”顾流风对容霜至的聪明感到满意,捏了捏下他的手,开怀道。 “他为什么要叫孤影伯伯。” “我平时忙,虽说是我养他,他却和孤影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你?”容霜至一愣,心想原来孤影那声“小祖宗”不是感叹词,而是昵称啊。 容霜至想到这里,眉头突然一展。“你知道他........”话问到一半便突然顿住了,只拿那清亮的眼睛含笑望着人。 那双眼睛比容霜至从说不出好话的嘴更加动人。顾流风望着他那饱含着求知欲的眼神顿了顿,带着股无奈垂眸问他道:“你觉得呢?” “可他是我日日看着长大的。”顾流风一字一句顿道,望着容霜至揶揄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 “不理会,已然是我最大的限度了。” 容霜至:“............”“怪不得你能那么肆无忌惮地让他道歉。” “那是自然。”顾流风下意识抬了抬胸膛,可望着江雪寒的样子又下意识地皱了眉。有些失望道:“被我惯坏了。” “他以前不这样的,你见谅则个。” “不客气。”容霜至望着顾流风那张隽秀到看不到任何岁月痕迹的脸,突然哼了哼。随后露了个残忍的笑,静静道:“不过我可以帮你。” “我现在没有和你交易。”顾流风望着他那突然笑起来的脸就觉不妙,向来机敏的直觉让他下意识拒绝道。 “我知道。这次免费。”容霜至满不在乎,望着那还在被孤影拍着背的江雪寒,突然问道:“他今年多大了?” “弱冠之年,青春年少。”顾流风拽住容霜至的胳膊 ,刻意强调。“你莫要过分。” “那也不小了。该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了。”容霜至说着,边慢条斯理地挽着自己的袖子,诚挚问顾流风道:“我要是把他惹哭,你会替他报仇吗?” “他不是已经哭了?”“你惹他干什么?” “他平日里看我不顺眼,我已经忍他很久了。青昭宗的高岭之花,修为高,天资好,从来没有尝过社会的险恶,总以为别人要任他揉捏。今天,便要让他见见世面。”容霜至摩拳擦掌自顾自说着,蓦地仰头,无辜地眨着眼睛,问顾流风道:“这不算欺负小孩子吧?” “你与他一般大。”顾流风眼睛沉了沉,扶着额,突然有些无语凝噎。 不明白,这样的场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才突然才意识到,连容霜至都还只是个没多少岁的孩子。 “那就好。”容霜至信服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没给顾流风,多少因为荼毒年轻人,而愧疚自省的时间,拉着顾流风便往江雪寒的身旁凑。 那可怜的高岭之花而今还没缓过来,死死拽着孤影的袖子,平日里清寒又凉薄的脸,失神又恍惚。 眨眼间便看到容霜至拽着顾流风朝自己走来。向来沉谨的先生面带窘迫,却还是由着容霜至拉着,亦步亦趋,听话极了。 容霜至带着顾流风走到了江雪寒面前才停下,昳丽的容颜上展着不怀好意的笑,眼角向上迤逦着,是和平日里别不相同的清姿夺魄。 “顾先生,你放才说,我不能和江师兄比,那你可能告诉我,我该是什么?”容霜至走到了江雪寒面前,才凉凉问顾流风道。清脆的声音带着充满底气的嚣张。 “他是,”顾流风怔了怔,清清冷冷的眼眸望了望容霜至又望了望江雪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地耳朵一红,却被夜色仓促掩下。 顾流风轻咳了一声,才对江雪寒认真道:“你日后,莫要再给他添麻烦。因为先招惹的那个是我,不依不挠的也是我。” “听清楚了吗?”容霜至不给他发挥的机会,森森望着江雪寒,利索接过话道:“你虽叫他先生,可却是他将你抚育成人。养恩大于天,即便你归于青昭宗,也还是得叫他一声父亲。” 容霜至将“父亲”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明晃晃的强调感,继续道:“而我........” “你的先生对我有意,我亦觉得他可以考虑。” “所以,依着他的辈分,只要我在一日,便一日是你的长辈。” “日后可知道怎么对我?” “若你再敢造次,让我一个不高兴,我就真的和你的先生结为道侣。那,我一日不死,你就得叫我一声,继父!”容霜至中气十足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容霜至:本宫一日不死,你就得老老实实叫我一声,后妈! 第27章 生魂 容霜至满意地等到江雪寒崩溃地跑开, 才闭上那张罪恶的嘴。讪讪望着顾流风,面如晚星般明亮。“我问完了,告辞。” “好。”顾流风笑笑, 还是干脆应道。生生将邀请他留宿一晚上的话咽了下去,却抿着嘴拽着人的袖子,纹丝不动。 “怎么?”容霜至垂下头,望着那抓在自己的有力的手,脸上的怔忪一闪而过。 “你莫要被我骗了。”顾流风低沉的声音带着股莫名的怅惘,那张大多数都沉谨的脸,此刻埋得极深。连容霜至的眼睛都不敢。喃喃道:“从在青昭宗内的时候,我便打着利用你来这里敲门的主意。处处对你施以援手,也不过是想要骗你来为我出生入死。我其实是在害你。。” “所以, 别对我好。我不是个好人。”顾流风狠狠捏着他的胳膊,悄悄闭上了眼睛, 跟他道。 “那是自然。”容霜至深吸口气。伸出手来,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撸了下来,甩袖干脆道:“也请你,莫要再多管闲事。我要干什么,与你没关系。” 这一次, 容霜至连头都没有回, 将身后的喧嚣与寂寞星光一齐抛下。 “所以你们两个人之间到底还有没有点什么?”孤影又站在顾流风的旁边, 有些不解道。“在小祖宗面前都要谈婚论嫁了, 小祖宗一走,你连个衣袖都捞不到。” 夜色浓重,顾流风站在原地, 只等着他消失不见, 才莞尔一笑苦涩道:“他在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机会, 跟我说舍不得。哪怕知道,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他。” “可你为什么连他都不告诉?”孤影若有所思和他一起望着容霜至,惋惜问道。“他明明都猜到了不是吗?青昭宗内,有人用魔尸毒控制炉鼎,夺人修为。” “因为......”顾流风仰起头来,叹了口气,没有立即说什么。因为真相远远比能知道的,更沉重。 “我也不知道,每次想要说出来,可看着他的眼睛,便又觉得,能瞒着他一时是一时。即便他身不由己入了局,可这荆棘与风雪,没一个该是他的。” ………… 掬月峰上,一双素净的手展开了一封仙鹤嘴里衔来的信,夸张地啧了啧舌。 “云庭侄儿亲启,我在魔界之时遇你宗门弟子。和他共患难,同生死,终于找到与魔尸毒有关之阵法。只阵法玄妙复杂,尚不得解,而今他却已中了魔尸毒,危急万分。更可惜,他执意与我分道扬镳,各自西东。我心有所及,却力有不逮。所幸,他与你同为破岳峰弟子。你威名在外,我猜他会找你帮忙。若遇见他,请务必帮助他早日解开阵法谜团。青昭宗山高水远,我有要事去做,暂不能与他一路相随,护他周全。请务必提醒他,莫要涉险。在我心里,他的命才最重要。最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阅后即焚,多谢。)” 容霜至终于攀上掬月峰,到了峰上迎客亭的时候。晨雨飘个不停,扑在人的衣袂上,将他的蓝色宽袍濡成了深色。 容霜至清艳的面容上带着栉风沐雨的疲倦,风月剑因为被当做攀爬工具,染了满身的泥泞,连剑鞘上的纹路都看不清了。 “上掬月峰者不胜枚举,像小友这样狼狈的,倒是只有你一个。身穿青昭宗宗袍,却连一丝灵气都不肯泄露。倒不知道,小友此行何为?”清润的声音响在耳边,先递过来的却是一只拿着帕子的手。 容霜至甫一抬头,便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青丝里夹杂着几多白发,被一根木簪轻簪住,看似瘦弱却颀长的身体笔挺地立着,像是在那山间风雨里洗净了的一根苍竹,端得一副明净孤拔的气质。 那张脸倒是意料之中地让人看着陌生又熟悉,让容霜至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掬月峰算是一座孤峰,早已被青昭宗弃置不用。荒郊野岭的,本以为会踏破铁鞋,却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找到了人,倒是运气极好。 “你为何不先问我是谁?”容霜至接了帕子,颇有些不适应地擦了擦脸。一掸袖子,似乎要抖落一身的风霜。 边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顾家的基因果然强大无比。无论是顾流风、顾云舟,亦或是眼前的男人,皆是眉弓深,鼻梁挺,嘴唇薄。简直不要太好认。 “封了灵力上来,本就是为隐藏身份,深怕宗内有人察觉。你不欲说,我又何必要问?”顾云庭笑看着他,声音比这山上的风还要和润。若不是岁月已在他发间留下痕迹,容霜至都被那容恬的气度给骗了。相信眼前人不过是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不过,能在这修真仙山里老去,本身就是一件稀罕的事情。看来,相传天之骄子顾云庭三十年前修为尽失,避隐在掬月峰里不问世事,从此再不问修行,准备了此残生,这件事,是真的。 容霜至听他一下子点破了自己的心思,倒是大方笑了笑。开门见山问道:“来此叨扰,是为一件事。此事不宜声张,更不宜让别人知道我在调查,是也才隐藏身份,师兄莫怪。” “听闻师兄当年是破岳峰上最惊才绝艳的弟子,最是精通阵法奥妙,在此上造诣更是一骑绝尘。倒不知道能不能帮师弟个忙。” 破岳峰上皆是容霜至这般对阵法有所长的弟子。只是,阵法这件事,本就运气与天资大于努力。再加上生在顾家这样有阵法渊源的世家,有无数的资源供应,自然会事半功倍。 顾云庭是罕见的三者皆有的人,比容霜至这等连无相仙尊的亲传弟子的门槛都没摸到,只靠看书自学的人,自然功力高了不知多少。 时间紧迫,容霜至不知道这毒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该是先去找玄冰玉的线索要紧。可一想到,顾流风从无忧谷带走的,是一个被下了魔尸毒,生生被磋磨的生魂,便总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无情阁底下,那洞里的罪恶并非只有自己看见,能为顾流风作证。那被残害过的生魂,同样可以。 只要,他能让生魂说话。 好在,青昭宗里,这位对阵法最精通的弟子,是自己那位发小,顾云舟的亲哥哥。哪怕不问世事,想来,借着顾二的几分薄面,这个忙应该也是能帮的。 只是这报酬,倒不知道顾云庭想要什么,而自己又出不出得起了。 “帮忙?”顾云庭淡笑看着他,干脆道:“你已叫我一声师兄,想要什么忙,你直说无妨。” 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付不起报酬的容霜至:“?”这么简单? “敢问?师兄从来都是这么乐善好施的吗?” “自然不是。” “那?”容霜至有些猝不及防,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望了他一眼道,甜甜笑道:“那是,师兄猜到了我是谁,所以才如此慷慨?” 容霜至此刻只想给顾二点个赞稽个首,顺便送他一个谢谢,祝他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果然顾二那样好秉性的人,他的亲哥哥性格也不会太差。简直比天降谪仙还良善有木有? “那是自然。”顾云庭笑看着他道:“你的朋友有恩于我,他嘱托我亲自来迎你,帮你个把忙。我自然在所不辞。” 朋友?有恩? “敢问,您说的,我的这位朋友是,谁?”容霜至心头一跳,皱了皱眉,小心问道。 “你连对你如此好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我以为我知道,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感觉我不知道。”容霜至的声音小了下去,无辜地眨了眨眼。 “怎么,这位小友,您看着年岁不大,能一起出生入死,相濡以沫的朋友还不少?我知道你光风霁月,定然不少人追捧。可连真心待你的人都看不清,反而去与不相干的人,左右逢源,可不太好吧?”顾云庭也皱眉望着他,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唰地脸色就变了。 感情那人与自己说的时候深情几许,却不过自我感动罢了,也是一腔深情东流水,奈何明月照沟渠? 顾云庭久不立于人前,一直以来的好涵养也让他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只能语带咸酸道:“这掬月峰陡峭难爬,巉岩耸立。顾某的陋室更不好找,若不是您那位故友的情分,顾某早早在此等着您。这雨,您再淋上三天,也不一定能找到顾某的半只影子。” “小友,人生难觅真情。有人不远万里惦念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将别人真心,弃若敝履的人,迟早会付出代价……” “所以,”容霜至深吸口气,听他说完才含着笑,冷冷望着他问道:“您说的那位故友是?千机阁阁主顾流风?” “那还能是谁?”顾云庭不悦道。 “他不应该是你的二叔吗?” “我们是忘年隔辈交!作为朋友比二叔更重要!” 容霜至:“…………”我就知道! “所以,他已经知道我会来了是吗?”容霜至眨眨眼,脸上勾起一层薄笑,讽刺道:“真不愧是他。运筹帷幄习惯了,真当别人不是外人了?我便是回青昭宗,他也要管我干什么不曾?” “他既然告诉了你,我要来找你,且让你来迎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何会走投无路来找素昧蒙面的人帮忙?还不是因为他气我?”容霜至盯着他半分不客气道。一张脸气得泛红,映着身后细雨迷蒙,显得鲜活又恣肆。 容霜至在心里暗骂顾流风不当人。既然已经选了什么都不与自己说,自己选择做什么又与他何干?作甚假惺惺过来假借着帮人的由头跳出来作怪? 顾云庭终于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似乎眼前这位,和顾流风的关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拧巴。顾云庭突然想到了什么 ,蓦地闭上了嘴,只能干巴巴问道:“放才是我多管闲事,那,小友,你可还要我帮忙??” “那是自然。”容霜至得理不饶人,没理了也丝毫不饶人。摆着余怒未消的脸,望着和顾流风沆瀣一气的顾云庭,求人办事的样子却像打人。 袖子一敛,冷冰冰问道:“师兄精通阵法之道,可有将召出来的生魂摆脱躯壳,保存下来的法子?” 顾云庭:“???” “怎么?”容霜至怔了怔,看着顾云庭古怪的脸色挑了挑眉。 “这个问题,似乎……”顾云庭风轻云淡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尴尬。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容霜至打量来打量去,斟酌了许久,才像是有些牙疼一样,抽着嘴角问道:“听说你现在身中剧毒,急着活命。” “是又如何?” “你不该来问问我,你这毒何解吗?”顾云庭眼神闪了闪,试探问道。 容霜至心里瞬间就明白了。轻哼一声,挑着眼角,微抬着下巴,阴阳怪气问他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我问你有何用?” 嘿,还看不起人了。 “那,那你这个忙,我……”顾云庭有些犹豫,望着容霜至的脸,还是道:“顾流风自以为是,以为你要来拿个阵法给我,让我替你破了。” “我没想到他猜人心思也有猜错的时候。你猛地说这,我一时之间,并无头绪。”顾云庭小心翼翼地望着容霜至,只觉得自己心累极了。 为什么自己要接下这等麻烦的事情?顾流风把题押错了,受苦的却是自己? 瞬间亭里没了声响,亭外斜风细雨,无声飘在容霜至的脸上,带着十足的凉寒。容霜至认真听着顾云庭说的每一个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想到无忧谷里顾流风对着那生魂紧张的样子,颇有些颓丧地狠狠擦了把脸。 “既然如此,叨扰了。”容霜至沉重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说罢,拱了拱手,就要离去。 “哎,你别走啊。”顾云庭往前靠了一步,下意识想要拦他。想到顾流风的嘱托,继续劝道:“顾流风是千机阁阁主,他想要做什么,自然比你容易。何须你操劳什么?你不想活命吗?” 容霜至却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那风雨里,就要下山 “小友,你别走。法子可以有!!!”顾云庭跟着他劝道,一瞬间,福至心灵,拉着容霜至的袖子,朝着他宛然道:“我虽然暂时不知道,可有一本书叫《鬼术十八无极密阵》,上面可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云庭:妈的废物!就一题,顾流风还压错!搞得老子丢人! 第28章 吃亏 醉花峰是一座孤峰, 以剑证道的云济仙尊向来不喜收徒,哪怕不少弟子因为他的原因,早早地拥有了自己的剑。可, 能以醉花峰冠名,被无济仙尊收入门下的弟子,尚无一人。他们甚至连入住醉花峰的资格都没有。 是也,不少为云济仙尊入青昭宗的弟子自觉再等待也是蹉跎人生。要么退而求其次,入其他峰下,练剑只为防身。要么在苦等无音后自觉离去,转投其他剑修门下。 唯有一人,坚持在醉花峰下练剑,曾经用那实在拙劣的剑意惊醒无济仙尊, 让其忍无可忍,不得不破天荒地下来亲自指点一二。 这位幸运的弟子而今仍然执剑在醉花峰下, 风雨无阻。因为那人日日勤勉的缘故,醉花风有处儿的花草树木再也没长出来过。生生地秃成了惨不忍睹,二兮兮的样子。和顾二本人一样二。 离火剑汹涌的火焰再一次灼破了顾云舟那随手糊弄起来的结界,将光秃的剑台又烧黑了一块。顾云舟的脸同样拉下,刚想甩个清洁术将地面擦拭干净, 却心头猛地一跳。忙激动地窜起来, 往破岳峰飞去。 容霜至回到自己屋里, 还没将东西翻出来, 就察觉到顾云舟跑了过来。 刚想抬眉问问他正事,却见顾云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将桌子敲得梆梆响, 绷着脸愤懑道。“无声无息跑出去那么多天, 怎就舍得回来了?” “日日待在这青昭宗里也没什么意思。”容霜至装模作地叹了口气, 清凌凌的眼睛望着顾云舟,含笑道:“许你偶尔回顾家一趟,就不许我出去透透气?” 顾云舟不听还好,一听就急眼。腾地站起来,向山一样站在容霜至面前,幽怨道:“透气就透气,干嘛不叫上我?亏得我一直在宗里担心你。又生怕你回来见不到我,哪儿都不敢去。” “是是是,是我的错。”容霜至心里一软,顺手拍了拍他挺拔的背,应和道。 心想自己离开之前险象迭生,只觉得风声鹤唳。生怕被人反应过来,抓住暗下死手。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还敢去带上顾云舟啊。 不过为了安抚顾云舟,还是想了想,努力扯谎道:“你二叔邀请我的时候,未对我说要带上你,我以为你早就知晓了。后来玩得开心,连储物袋解了也忘了。手边没了趁手的东西,是也,也没能给你报个平安。我下次不会了,你便原谅我这次吧。” “你和我二叔一起去的?”顾云舟果然瞬间抓住了重点,有些吃惊问道。 “怎么?”容霜至面上不变,故作坦然。 “你现在和之前骂他不喘气的时候可一点都不一样。”顾流风森森道。“你们出去玩便罢了,为何会连储物袋都解了下来?贴身的储物袋都解了,是不是你的衣服也脱了?出去玩还要脱衣服,你们到底是去干嘛了?” “不会是,出去培养感情吧?”顾流风勾着唇,耷拉着眼皮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审视着容霜至道。 “咳……”容霜至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心头猛跳。刚想要反驳,可难道要跟他说,自己被顾流风骗去魔界的高级场所当失足少男吗?只能酸着牙,忍痛回道:“是的。你想的都是对的,我和他出去培养感情去了。” “哦。”顾云舟颇为惋惜地应了一声,冷不丁地上来就要抓容霜至的手,不满道:“他哪里都好,就是修为不行,身板不结实。你和他双修,保不齐自己还要吃亏。所以现在进展怎么样了?让我看看。你修行不易,莫要被他拖累了才好。” 容霜至:“???”“我没有和他双修!” “都是自己人,你骗我做什么?”顾云舟挑着眉更加不悦了。“脱了衣服的培养感情,不是双修,难道还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吗?谁都不是小孩子。怎至于装这样的傻?” 容霜至的脸皮还是太薄了。 “我真没有和他双修。我们真是纯聊天!”容霜至赶紧转身,生硬解释道。握着自己的手腕死活不给他看,绷着身体,浑身上下都透着拒绝。 “行行行,好好好。你没和他双修,那你就更不怕了。过来,让我看看灵脉。”顾云舟拿他没办法,索性将他一把抱起来,扔在床上。自己欺身上去一手按住他,一手摸上他的手腕,就要查看。 “别,顾二。”容霜至不想用灵气,又不愿被他牵制住,将手背在自己身后,不断地躲避着,只差叫破喉咙了。 “嘭”地一声,外间的门被重重的推开。容霜至下意识心里一凛,猛地就弹了起来。 江雪寒站在门口,清寒的脸上遍是阴霾。一双眼睛似乎要喷火一样,注视着他们俩人。咬牙切齿道:“呸,水性杨花的东西。” 说罢,还狠狠剜了眼一脸无辜的顾云舟,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门都不关。 “他咋回事?你跟他很熟?”“怎么一副捉奸的样子?” “不对啊,听说他出去魔界游历了,怎么也回来了?”顾云舟还一脸无所谓地好奇问道。 “没什么,你放开我。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生气了。”容霜至锤着顾云舟,带着薄怒道。 顾云舟这才作罢,放了容霜至,起身挠着头,一头雾水地望着门口。不过江雪寒该是气急了,离开得飞快,只给他留下了个一晃而过的衣角。 容霜至耷拉着眼皮不想理他,可想到上辈子顾云舟作为男配,同样围在江雪寒身边。该是有几分意思在的。 原书里,许是因为对容霜至过于悲惨的遭遇感到愧疚,顾云舟可能心慕江雪寒也没有说出来。 这一次,若是连个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顾云舟也太过可怜了。 想到这里,容霜至只能嫌弃地掸掸自己的袖子,麻木着脸,跟顾云舟道:“江师弟心思细腻,刚才看我们打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与他关系素来不好,倒是无所谓,他怕也是听不去我的解释。你若是再见到他,可要好好跟他说说。师兄弟间隔墙有耳,哪怕江师兄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也要防止别人听风就是雨........” “哦。你怎么娘们儿兮兮的?”顾云舟不耐烦地点点头,示意他把嘴闭上。 “狗咬吕洞宾!”容霜至瞪他一眼,这才重新站起来,继续翻看着书架上的书。 “你在找什么?” “《鬼术十八无极密阵》,你记得我放哪儿了吗?我记得你曾经送给我过,而今想要找却没有了。”容霜至翻着自己书架上的书,边问道。 他的房间不大,这一架书已然占了很大的部分。原主痴恋赵尚言的时候,为了应和赵尚言附庸风雅的喜好,当真是读了不少的书。 不少是顾云舟给他的,偶有几本,倒是他那位便宜爹看星星的时候顺手落下的,被容霜至偷偷捡了回来。不管从哪里来的,这些年零零散散,倒是攒了不少。 昨日掬月峰上,顾云庭说了这个书名容霜至便在心里狂喜。只因为这本书曾经顾云舟送过他一本。 是也,自己当时什么都顾不上地往回赶。只是,找了这许久也没找到。 “记得啊。当年我看你对它不怎么感兴趣,只随意翻了翻便又放了回去。没多久后,我便又拿回去了。”顾云舟讪讪道,大咧咧坐在容霜至旁边,看着他忙活。 “那,书呢?”容霜至手一顿,听到顾云舟的话,挑了挑眉,猛的转过身来,看着他,心里诧异极了。 顾云舟从小到大对他极好,无论是看的用的吃的玩的,只要是拿来给容霜至的,便从来没要回去过。怎就偏偏一本不怎么特别的书,还让顾云舟特意拿回去? “顾家的藏书自然是还回顾家了。我是看你日日读书无趣,才将些好玩的拿来给你读。可顾家后来管书阁的小书童寻我,说那本是孤本,非要我还回去。我又拉不下脸找你直接要,便偷偷拿走了。” “本就是你借的,还了就还了。倒是无妨。”容霜至听了嘴一抿便又放下了心来。 觉得顾云舟可可爱爱的,果然和原主感情极深。竟还做过将自己家东西偷出来给自己的事情。又不好说他,只能试探问他道:“那,你还能借到吗?我实在想看看。” “借自然能借到。不过若是有人跟我一样只借不还,倒也麻烦。你为何要找那本书?那本书我也看过,不过几个中看不中用的鬼术阵法,有什么特别的?” “出去历练,有了一二感悟。想到了书中一些有趣阵法,便想试试。”容霜至面不改色地回道,借口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想好了。 无忧谷的事情顾流风如此关紧,自己自然不能随意向别人说。哪怕是顾云舟,也要少知道些为好。 “你若是有感悟,想要参悟参悟。那便不用我费劲回顾家借了。”顾云舟面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望着容霜至道。“写这本书的人,就在宗内。你若是对它感兴趣,不若我带你去找他。他造诣不错,你去与他交流交流,也大有裨益。” “那感情好。倒不知道写这本的奇才是谁?”容霜至心里欢喜,殷切问道。 “顾云庭。” “谁?” “顾云庭。” 容霜至蓦地站了起来,一手拍在桌子上,脸都要气扭曲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云庭:关于我奉命忽悠我二婶,却被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卖得一干二净的事! 第29章 珍惜 “你平时, ”容霜至连说话都开始哆嗦了,怒道:“你平时去看他吗?” “那当然。”顾云舟提起顾云庭的时候面色不怎么好看。这个比他大了两轮还不止的兄长本是青昭宗最为夺目的天才,却一朝失了修为, 沦为废人。一人在那僻静无人的掬月峰上,说是安养,又何尝不是折磨? “走,带我上去!立刻!马上!” ............ 掬月峰上,顾云庭正在院里描着门外那积雨初霁后的空蒙山色。 冷不防看到两个人气势汹汹地出现,吓得连笔都歪了,在迷蒙的山上重重落下一道长长的墨,漆黑浓艳得宛如一道天裂。 看清来人后,顾云庭俊朗的面上现出一丝尴尬, 尽力忽视容霜至那好看面容上带着的,宛如实质的寒意。将复杂的眼神转向顾云舟, 却是对容霜至道:“去而复返,看来师弟已经知道了。我没想到你会和顾二这蠢东西熟。” “我是不是还没报上姓名。所以师兄才觉得胡乱骗一下,便能糊弄住我?”容霜至冷着一张脸,疏离地行了一礼道:“在下,容霜至。承蒙顾二平时照顾, 你们家往上数几代, 他的至亲, 我都如数家珍!” “竟是你。”顾云庭擦了擦头上的汗, 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道:“顾家的书童几年前与我说过,我所著的那本《鬼术十八无极密阵》曾被顾二借走过一段时间。” “我这弟弟不学无术, 从来不肯多看半点和家学有渊源的书, 却最是偏宠你。即便我没见过你, 却让你的名字在我们家如雷贯耳。想必,那书是他为你借的吧?”顾云庭捏着自己的笔,颇有些苦涩道。 “我本意欲让你找一本不可能找到的书,久了,便歇了那份心思了。却没想到,时运不济!”顾云庭望着容霜至身边的顾云舟。咬着牙,深重道。 相似的眼眸里,顾云舟看着格外无辜一些,却胜在无畏,发觉他哥在瞪他,立马狠狠瞪回去,撇嘴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让霜至找到这本书?” “我们在说,关于你兄长过于藏私,迟迟不肯和我分享的事情。”容霜至眨了眨眼,撇过头来,望着顾云庭,说话和煦道。“多亏了你引荐,我才能面对面,受其教诲!” 容霜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唇红齿白的脸上对着顾云庭,明明声音和柔极了,盯着顾云庭的那张清艳脸上,却像是修罗取命般可怖:“你说,是吗?师兄?” 顾云庭不断地眨着眼睛,在顾云舟与容霜至之间来回逡巡,终于是艰难地点了个头。幽幽道:“我藏私是我的不对,要是早知道是你,即便看在顾二的面子上,也不会骗你。你若真想知道,我教你便是了。” 顾云庭又不动声色将眼神落在顾云舟身上,慢条斯理道:“顺便你也一起。身为顾家弟子,自家的阵法还不如别人熟稔,成何体统?” 顾云舟原本还想赖在这里的,可听到“阵法”两个字便瞬间偃旗息鼓了。“不用了,我一会儿来接他。霜至不是别人,你尽管教便是。”说罢,耸了耸肩膀,走时还不忘跟容霜至叮嘱道:“你不要怕他,他要是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定给他点颜色瞧瞧。” “好的好的。”容霜至点头如捣蒜,乐呵呵地把顾云舟骗走,才瞬间板起了脸,耷拉着眼皮,朝着顾云庭冷道:“说说吧。” “师弟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左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云庭倒也不忸怩,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又拿容霜至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伸手一指椅子,给他倒了杯茶,静静问道。 “为何要阻拦我?” “受人所托。” “他为何要阻拦我?”容霜至眼睛一眯,凛冽道。 “那你可要问他了,你不是应该比我更该知道吗?”顾云庭压低眉毛,边打量着容霜至,揶揄道:“你想问我,我倒还想问问你。他口口声声说你中了魔尸毒,这个时候,不该去保命吗?为何来这里,问我不相干的问题?” “我发现你们姓顾的,都喜欢瞎管闲事。” “到底是我们喜欢瞎管闲事,还是你喜欢瞎管闲事?” “生魂出现在哪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顾云庭低叹着声音,凝重道:“可他在无忧谷下被埋了那么多年。知道他存在的,他的身份,也多少猜得出来。不需要你过来刨根问底,惹得他不得安宁。” “可他没死。”容霜至紧紧盯着他,回想起顾流风当日,甘愿冒着风险也要决然将他救出来的样子。凛然道。“他是一个人。许是蒙冤躺在那里,等着人救他的一个人。” “那又如何?”顾云庭抬眸,望着屋外青山莽莽,怅然若失道:“这海清河晏,这世间锦绣峥嵘,总要人付出代价的。” “师弟,青昭宗建于乱世之时,那时妖魔鬼怪四起,魔气肆虐。青昭宗弟子以拯救庶黎百姓为任。所修所学,皆为除妖伏魔,护佑一方平安。青昭宗无相仙尊最擅阵法,无济仙尊以剑入道,无慈仙尊医术冠绝世间。不过,你可听过无名仙尊以何立于天下?” 容霜至一愣,抿着唇并未搭理他,只是,他却知道。 原书中的江雪寒便是入了无名仙尊的门下。不过这位不世天才集四位仙尊之大成,是为全才。 可是即便如此,最后,深深给人留下印象的,还是最后时刻,身为无名仙尊的亲传弟子,使出了一招“泽被众生”,将肆虐涌动万里的魔气涤荡一清。 无名仙尊立于天下的资本,便是这招可以祛除魔气的“泽被众生”。 “是他自己。”顾云庭轻轻道。“四位仙尊,无相师尊弟子居破岳峰、无慈师尊弟子居凌云峰。唯有无济仙尊的醉花峰和无名仙尊的掬月峰,几成空峰,无弟子居住。无济仙尊从不收徒,是因为无济仙尊道心已死,陷于痴妄中走不出来。无名仙尊不轻易收徒,是因为,掬月峰的弟子,须和他一样.......” “不世的天才,日后能修炼出强大的修为;八字纯阴,绝好的炉鼎体质,有机会化自己的修为于外,使出泽被众生这一招。”容霜至深吸口气,喃喃道。脑中仿如一道惊雷炸开,刹那间,天光乍现,豁然明朗。 “所以,江雪寒才会成为这几十年来唯一被无名仙尊收为亲传弟子的人。因为,偌大青昭宗,唯有他,有能力,有天资,可以使出泽被众生。” “可,那与无忧谷内的生魂有何关系?”容霜至清冽如水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动摇,紧盯着顾云庭,不解道。 “师弟,魔尸气是尸体身上才有的东西,能产生魔尸气的人,都是死人。带着生魂的魔尸,定然是生前便中了魔尸毒。”顾云庭望着他,酷似顾流风的狭长眼睛里,一丝痛苦一闪而过,却还是维持着宁静,继续跟他道:“中了魔尸毒却没死,是因为他们八字纯阴,修习过“泽被众生”。泽被众生,本就是青昭宗无名仙尊门下绝学,净化之术法。能护得最后的一缕魂魄不受侵染。了,也不足为奇。” “青昭宗里,八字纯阴且修为强大的掬月峰弟子本就寥寥无几。那躺在无忧谷的生魂,是谁,不必言语。” “百年前,青昭宗的一位弟子,为了浮雪山上的魔尸潮,将所有的修为化归天地,涤除了一方魔气。他也随即兵解,连一丝气息也找不到了。” “所以,他不是受害者,他是自愿的。”顾云庭叹了口气道:“将你带回宗门,抚养长大的无济仙尊已经为他穿了百年的丧衣。” “所以,不用去白费劲了。”顾云庭真挚劝他道:“明明,现在最危在旦夕的是你的命不是吗?我不能理解,为何你偏偏要来执着于这件事。” 容霜至的眼里闪过一丝犹疑,看了顾云庭半晌,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拱手告辞道:“多谢师兄今日教诲。师兄这里既无解决之道,我去别处寻便罢了。” “你可真是,执拗。”顾云庭叹了口气。望着这人远去的背影,颇有些不是滋味。知道他真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只能道:“将生魂召出来不死的办法不是没有。拿他的心头血,涂在一个还未出世便快夭亡的灵物上,先天已开灵智的最好。随后,用八字纯阴的人,将生魂召出来。在将他魂魄引出来的那一刹那,引入灵体里。之后,便要,看造化了。” “已死百年的魔尸会有心头血吗?师兄又在糊弄我。”容霜至的脚步一顿,蓦地回首,漂亮的眼里泛起一丝波澜。 “这,就要看你本事了。”顾云庭提醒他道:“道侣行契之时,会滴下自己的心头血,融进彼此的身体里。” “不过。”顾云庭顿了顿,颇有些纠结地捏了捏自己的袖子,还是,将一封信拿了出来,递给他。“你执意如此,我也劝不住你。可有一人,将你的命看得极重。招魂之法。所需灵力不少吧?你中了魔尸毒,自封灵脉,压制修为,又哪里来的灵力去为一个已死的人,挣得一个飘渺生还的希望?” “容师弟,请务必为了别人,珍惜自己的命吧。” “毕竟,你若是因此死了,我真心不好交代呀。” 第30章 仙尊 容霜至顿在门口明与暗的光影里, 带着斑驳难明的神情,沉默了一瞬,才接过递来的不明材质的书信。目光流连在那没多少的苍劲字上, 似是受惊了般,不住地眨着长长的睫毛。 带着忐忑与好奇,哆嗦着手,打开了书信。 顾云庭修为已被毁三十年,早与普通人无异,再不能同其他修士一般随意使用灵力。顾流风这才会千里迢迢地给他送一封,不能用灵力打开的信。正因为不能用操控灵力看完即毁,这才得以保存到容霜至得以看到的时候。 白纸黑墨写得遒劲有力,像是顾流风这个人骨节一般, 带着股坚韧不拔的韧劲与狠意。字里行间,没了那人永远挂着的做作的冷淡假笑, 反而带着股从未言说过的卑怯与诚挚。像是误落在指尖的一片雪花,融掉了冰冷,便尽是温暖的潮意。 容霜至一个字一个字恋恋不舍地看完,色若春华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丝浅笑。他将那书信折了折,贴身收进了腰间, 才对顾云庭粲然道:“多谢。” 山间的积雨初霁, 云下雾霭未散, 在阳光的照射下, 门外浮光闪彩,似容霜至那灵动的桃花眸般光彩潋滟。 “只,我有我非做不可的理由。” ……………… 容霜至等到半夜的时候才摸上了醉花峰。 深夜里, 寒风寂寂, 头顶的云在昏暗的月光下大片大片飘过, 远没有白天时候的辽阔疏朗。 吉光殿还是往常的样子,孤寂又清冷。容霜至循着记忆刚踏进去,便看到门内站了一人。白衣皓首,面庞冷峻,许是容霜至刚进来就被察觉到了,站那里已经良久,白衣和帷幔被夜风一起吹动,带着股难言的孤独。 “何事?”容寒率先问道。 “没事不能来吗?”容霜至默默走近,微微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而今经脉里空荡荡,还是有些抵不住那明晃晃的强者威压。因着艰难,那清泠泠的桃花眼里浮起一层水雾,波光潋滟,罕见地挂上了些少年人才有的稚嫩和怯弱。 “可以。”无济仙尊似有些意外,那双淡漠的眼睛终于落在了容霜至的身上,抿着苍白的薄唇,冷淡应道。 明明全身上下连随便缚住白发的带子都是白的,却因为那张充满压迫性的脸,活生生增添了几分颜色。 “那,我能进去吗?”容霜至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欲问出来的事情,还是硬着头皮不客气问道。 “可以。” 这里和自己的记忆中并无二致,墨玉为栋,却挂满白色的云缎。黑白的极致反差,让这里显得空旷且单调,像是容寒这个人,明明看着精致,内里却空荡得厉害。 倒是两边的窗户却开得极大,在窗口处儿似是阳台一般,铺了个平台。容霜至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才在容寒坐上主位的时候,沿着窗边,坐上了窗柩上。没有办法,空荡荡的大殿,到处是飘动着的白缎,连个适合落脚的地方都无。 “你,来做什么。”容寒望着少年跳坐上窗柩的时候一愣,片刻间便又回复了平淡的样子,只淡漠的声音轻了几分。 “前段日子,宗内来了个顾先生,似乎地位尊崇,你可与他相识?”容霜至半靠在窗柩上,还是捡了个最谨慎的问题问道。 “认识。”容寒应道。“顾流风,顾家人,很有钱。” “还有吗?”容霜至抽了抽嘴角,没想到容寒对他的印象是肤浅的有钱。有些不死心地追问道。 “没了。” “哦。”“那,你是如何认识他的?”容霜至小心翼翼地望着容寒的脸,继续问道。 “托他办一件事。”容寒想了想,望着容霜至脸上忐忑的神色,还是老实答道。 “能告诉我你托他干了什么吗?” “不能。” “哦。”容霜至叹了口气,只也不气馁,眼睛一眨,退而求其次问道:“你给了他什么报酬?” 主位上的人没有说话,淡看着他,眉间带着些许的犹豫。 容霜至却是因为他的犹豫心中一恸,紧张地屏住呼吸问道:“一道你的剑招?” “你怎么知道?”容寒脸色突然一变,那向来淡漠的眼睛微微眯着,刀锋般的眼神朝着容霜至掠去。 “那日,无忧谷异变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亲眼看着他放出一剑,直将结界破了一块。” “我早就疑惑了,如此重要的结界,为何被人捅破了,哪怕及时复原了,也不至于在宗内连一丝波澜都未起。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了这其中的玄机。当日顾流风破了护山结界,本该最先察觉到的,便是当时正在守山的你。你不起疑,是因为,你从察觉到的那刻,便意识到了,这是谁做的,并因为某种说不出口的缘由,选择替他瞒下。而众人事后不起疑,是因为你接踵而至的两剑,让他们以为,结界是你愤怒之下不小心捅破的。” “我本以为,这件事,是你与他一起提前合谋,因为涉及你,所以并没有作声。不过,再细想想,以顾流风的缜密心思,若他并没有告诉你缘由,用你的剑招去破护山结界,顺便提醒你,这是他干的,让你莫要声张。这好似,也能说得过去。” “不管如何,他的目的达到了。青昭宗其他人没有察觉到异样,你也确实因为有求于他,没有揭发他。” “所以,父尊,我想问问你。你当日发现他用你的剑招破了护山结界的时候,可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容霜至条分缕析地一点点挖到这里才顿了顿,颇有些复杂地望着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若是知道了,又怎么会还像现在这样淡定? 原主的记忆里,这位父亲从来都是这幅沉默寡言,冰冷如霜的样子。对他同样爱答不理,没什么感情。 可容霜至知道,书中,无济仙尊在他被逐出宗门的时候,宁愿自剖丹田,拿自己的灵力灌满功德杯,替他求情。 更知道,原主屋内地道的尽头,是一方枯院。人人都说无济楠仙尊在自己道侣死后,道心已散,陷入痴妄,几近疯魔。却不知道,那人在无数次悄悄落在那方院子房顶上,绝望又孤寂地凝望着那一方月亮。 无济仙尊没有陷入痴妄,他知道那人已死,他只是舍不得面对这人已离去的事实。 那个残破的院子,百年前那院子里住着的叫文澜的弟子。自从他死后,那一剑神威,赫赫有名的无济仙尊至此白头,在醉花峰里百年如一日地守丧。 现在,容霜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容寒既不愿意脱去这一身丧衣,却也只是静静无望地空对着月亮。 因为他的道侣,是为黎明百姓而死。行了大善,全了道心,死得其所。 当连死亡都意义匪浅的时候,似乎连不舍得都成了不该。 所以,容霜至猜,容寒定然不知道那个秘密。他眷恋百年的人,变成了一具魔尸,被埋在无忧谷,尚剩下一缕生魂,和尸体一起,被苦苦熬煎。 直到在百年之后被顾流风从他眼皮子底下挖了出来。 果然,容霜至莫名其妙的问话让容寒一愣,一丝不苟的白衣沉重地挂在身上。眼里终是透着股疑惑,利落答道:“本尊,不知,也不想知道。只是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我是阴差阳错的误入。并无特别的原因。”容霜至坦然答道,望着容寒的样子,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曾经的真相,早已经被黄土掩盖了百年。即便生魂还在,自己锲而不舍地将他刨出来,或许,也挽救不了那人的生命。 更或许,得到的答案,也不会如自己想的那般一样。只会将容寒不堪回首的记忆重新提起,撕扯出淋漓的伤痛。 容霜至踌躇了一瞬,才重新开口问道:“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了。但你能不能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要你一滴心头血。”容霜至抬起眼睛,轻轻道。 “要我心头血做什么?”容寒皱着眉,起疑问道。“你为何知道顾流风的这么多事。可他并非常人,你莫要去招惹他。” “并非是为了去招惹他才要你的心头血,我有我不能说的理由。”容霜至咬着唇,颇为心虚的望了一眼容寒,轻轻道:“从小到大我未曾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就便当是我求你。” 容寒一愣,抿着薄唇望着容霜至清凌凌的眼睛,没有立即说话。 他将容霜至带回宗门,本就是阴差阳错。只是这么多年,容霜至也确实未曾要求过他什么。一不留神,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过了求人撒娇打滚的年纪。 “我托顾流风替我寻回道侣的尸体。作为代价,给了他我的剑招。至于他怎么用,与我无关。”容寒静静跟他道。“不过,顾流风这人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靠谱。前些阵子与我说,发现了我道侣的线索,可自从来了青昭宗之后便杳无音信了。身为商人,却失信于人。更何况,他的修为连我都看不出。此等行径的人,你莫要和他有牵连的好。” 容霜至:“…………”那可不是杳无音信,那是不敢告诉你真相吧。 容霜至没有想到,顾流风还有被冤枉的时候。可对着容寒,又确实不忍心将真相说出口。只能虎着脸应道:“这样的人实在卑劣无比,我定谨记于心,不与他有牵连。” “嗯”容寒下巴微微一抬,似是满意了。“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走吧。”容寒说完,再无耐心,一手掸起袖子,便卷起一阵凌厉非常的风。 容霜至还未叫出声来便察觉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从空中往外飞去。像是一颗炮弹,在森然静寂的黑夜中快速划过,“砰”地一声,落在一峰之外的地上,留下了一个颇为坚实的印记。 那天晚上,许是不少的弟子都能在深更半夜里听到哀绝非常的叫声在山涧里回荡,久久不散。 容霜至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缓了过来,一手捂着自己屁股,面目扭曲地瞪着醉花风的方向。 所以,我要的心头血呢? 没有想到第一次求家长,却是这样的情况。容霜至气急败坏,刚下抬手竖个中指,却看到手腕上不知道何时绑了一个细口小瓶。 不由得眯着桃花眸,弯着眉毛,欣然一笑 。 小瓶里,是满满的红色血液,蕴含着强大灵力,随着容霜至的手腕轻动,微荡起点点波澜。 第31章 玄冰玉 浮雪山, 万年的冰雪将这里尘封。刮风的时候,被冻住的万千浮雪,像是柳絮般浮在空中。映在远渺的天日下, 折射出晶莹五彩的光,散落在天际里,仿若白天里会动的繁星。 山下的村庄寂静无声。顾流风坐在最大的一间屋里,望着眼前脸色比雪还要惨白的男人,沉声道:“你将浮雪山交给我,我替你们引魂换身,你们便再不用苟延残喘,生不如死了。” “我们是指谁?”坐在上首的人问道。那苍白的脸上似是被冻僵了一般,不带有一丝表情。 “你也该知道, 引魂换身乃逆天之道。做不了几次。若是答应,我只能保你和家人无虞。” “浮雪山内满是玄冰玉, 而我家只剩我和家父。家父如此已过百年,他又剩多少年可以好活?为我们俩不值一提的命,交出我浮雪村的根本,让全村人罹难?先生,这样的生意我不能做。” “可你们都迟早也会死不是吗?”顾流风耷拉着眼皮, 嘴角勾着抹凉薄的笑, 淡定道:“这一整个村子的人, 身上全都无缘无故地缠绕着一股无法祛除的魔气。你们还能活多久, 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那是我浮雪村的事,先生,您如此风清云淡地说这样的事, 是有替我浮雪村解决的法子吗?”听到顾流风的话, 那脸色惨白的男人脸上阴沉下来, 一双眼睛似乎有些僵,略微泛着青色的眼珠,间或转到顾流风的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魔尸毒若是能解,我又怎会坐在这里?你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顾流风对男人的态度不以为意,黑色缂丝披风将一切风雪与寒冷隔绝开,慢悠悠的声音带着股不属于浮雪村的闲适与自然。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男人冷冷道:“除非你有办法救我全村人的性命,否则,什么生意,我也不会答应。” “狮子大开口,未免太过贪心了。答应我,你能救你和你爹。不答应我,你们便没一个人能活,我不能理解。你为何不答应我。”顾流风垂眼望着他,凉凉道:“或者,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我们身中魔尸毒,命不久矣’,这样的话,叶某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而今家父年越百载,他都还没死,怎轮得到你们说风凉话?先生请回吧。您的生意,叶某不会答应的。” “是呀,你爹到现在还没死。这件事情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顾流风终于起了身,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轻轻道。 直到瞥到叶冬青那被气到变黑的脸色,才无辜地眨了眨眼,欠揍道:“今日不想做生意,那顾某就先告辞了。要是不答应,顾某就过几日再来问。” “梆铛”一声,在顾流风踏出房门的瞬间,屋里响起了器物砸门的声音。顾流风顿了下,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冷笑,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跨步离开。 待到回到了浮雪村外,飞至隐在风雪里的白玉船上,才将披风一甩,拉下了一直假笑着的脸。 “不对劲啊,不对劲。他们不对劲。”顾流风仰天叹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一手边敲着桌子,快速思考道。 “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反而你才不对劲。”孤影又不知从哪里冒出声音来,对他道:“您长袖善舞的本事呢,今儿说话如此没眼力见,也不见得人家不买你的账啊。” “和颜悦色得不到答案,疾言厉色,才能快速逼出他们的底线。毕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顾流风仍旧仰着头,森森眉骨下,眼中尽显清光。 “逼出他们的底线又有什么用?您不可能将一整个村子的人引魂换身。” “是呀。”顾流风喃喃道,白皙的手边扶住自己的额头,边瞥向飞舟的中央。 中央放着一只黑色镇魂石筑下的笼子,笼子里的一只魔尸吐着黑气,趴伏在地上,被周围的金光笼罩。却像是一 只破麻袋一般,在灵气的浇灌下毫无变化。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他父亲于修道无缘,从无灵力。身中魔尸毒,却苟活了百年,至今未死。”顾流风将眼睛从那笼子上离开,深锁着眉头,思忖道。“若是这样,那中魔尸毒与不中魔尸毒又有什么区别?” “这浮雪村死去的比苟活下来的多。你怎只看他父亲呢?”孤影觉得顾流风多少有点不可理喻了。 “不,魔尸毒连修者都坚持不住一百年。他能活到现在,定不是偶然。”顾流风望着笼里的魔尸笃定道。“何况,他也对这里有反应不是吗?听说,魔尸只会在自己死后化魔的地方格外地亢奋。” “我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容霜至,来找这浮雪山上的玄冰玉。却原来是为了这个从无忧谷偷来的魔尸?”孤影不耐烦听他绕来绕去的话,隐匿住身形尝试地朝着笼子里的魔尸而去。 却被魔尸惊起一吼,喷了一脸的浊腐气息。忙吓得一跳,惊异道:“主子,他能察觉到我!他不是死了吗?” “无忧谷的时候,他便能察觉到容霜至,自然也能察觉到你。为了容霜至,我不需要来这里找玄冰玉。毕竟即便我死了,也能留下足够的玄冰玉,给容霜至用一辈子。”顾流风瞥也不瞥他们,抬起手来,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灵茶,静静道:“若是闲得无事,便去盯着叶冬青,看看他什么反应。鸟不拉屎的地方,能自行引气入体,他不简单。” 孤影终于离开了。飞舟里寂静了下来。顾流风这才又倒了一杯灵茶,两手拿着,朝着笼子靠近。将一杯放在笼边,敬他道:“文澜道友,若这地方也是你葬身之所,我本就打算斩草除根,便不会对他们留情了。” “我知你当日是为他们殒身赴死,可,达才兼济天下,穷得独善其身。顾某自己活着尚不能随心所欲。不是见死不救,而是实在能力有限,不愿再做一次当年的傻事。所以,对不住了。” “魔尸毒,玄冰玉,青昭宗里的炉鼎。”顾流风叹着气幽幽道:“好似一直活在这些东西当中,真是怪没意思的。咱们,这一次,索性直接一了百了如何?” “将这浮雪山夷为平地,他们便再也无没有足够的玄冰玉去偷别人修为了。”顾流风一手扶着手里的杯子,仿佛在话家常一般,风轻云淡道。 第32章 相信(捉虫) 破岳峰上的玉振钟再次被敲响的时候, 整个青昭宗都轻轻颤了颤。 正在纳真塔里俯首的容霜至蓦地一愣,下意识就抬步站去窗边,只看到那破岳峰的上空震荡起来的玉质金声像是飞龙在天般, 带着宛如实质般的灵气慢慢逸散在这山间秀林里,像是露水一般泽润万物。 “你在看什么?”顾云舟冲冲推开虚掩的门,随意抹掉了扑在自己脸上的蜘蛛网,看到容霜至没有像往常那般埋头找书,而是站在窗边,不由得疑惑问道。 “今日怎么敲响了玉振钟?”玉振钟是青昭宗的法器,只有青昭宗弟子做了什么撼震四方的大事才会敲响。敲钟示天地,既是对功劳卓著的弟子的表彰,更是对其他弟子的勉励。不过原书里, 这样不容易的事情也只有原主能够轻易做到,是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 玉振钟只为江雪寒而鸣动。凭一己之力,让本来无人问津的掬月峰重新落入大家眼里。 只是今日的钟声却不是从江雪寒现在待的掬月峰,而是从他破岳峰响起来的。 “今日?”顾云舟拍了拍因为钻进这逼仄破旧塔里落下的灰,颇为不满这里不能使用些小术法的规定。不以为意道:“还能为何?你前几日不是看到了,江雪寒又回来了。听说这次, 他只身入魔界, 找到了家囚禁修者的黑店, 烧了魔界半条街, 救了不少游历魔界却被拐卖的修者。” “他不是已入了无名仙尊门下?为何玉振钟还是响在破岳峰?”容霜至一听就知道是他们毁了风情阁的事情,却没想到顾流风如此会钻营,不仅让江雪寒全身而退, 还能把所有的功劳都给了江雪寒, 让他借此敲响玉振钟, 冲了次业绩,倒是冥冥之中又和原书中殊途同归了。 “这谁知道?许是无名仙尊的掬月峰久不住人,不够热闹吧?听说这还是他自己要求的,江雪寒向来风光,干什么都一呼百应,他想在哪儿敲钟,谁能说个不字?”顾云舟撇撇嘴,耷拉着头,一边走到容霜至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个破烂的书,朝他眼前晃了晃,颇有些不平道:“你为什么也这么在乎他呀?你连灵脉都封住了,小心翼翼躲在这里不管闲事的。现在却这么关心他?我来了,你也不问我来干什么,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容霜至这才低头望见了顾云舟献宝的东西,书页上的十八两个字写得极大,挑着眉接过来问道:“这本怎么与我以前看的不一样?你从哪里得来的?” “那还能从哪里来?我回府找的。之前的那一本果然被人拿走弄丢了。”顾云舟咧着一口白牙道:“不过,顾云庭即便修为尽失了,可脑子还在,写的东西谁都不敢扔,日积月累的,占满我顾家的藏书阁好大一片。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刨到这份,所以......” “恩?”容霜至扬眉等着顾云舟欲言又止还没说完的话。 “夸我。”顾云舟洋洋得意,勾了勾他散落的一丝头发望着他道。 “哦。香”容霜至脸色不变,利索接过那本书册,埋头看起来。边温温吞吞,顺口张了张嘴道:“夸......” 顾云舟:“.......” “夸什么?” “夸!” “我废了那么多功夫,将顾府的书阁翻了个底朝天才帮你找到,你便是这么敷衍我的?”顾云舟这才会意过来,差点被他气笑了,边磨着牙,一把擎住容霜至想要让他抬起头来。 容霜至却已经在翻书了,顾云舟的字不堪入目,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看个囫囵。 只是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心里有些失望,面上倒是没有激起多少波澜。顾云庭所说的事情,容霜至倒是没怎么信,与其相信说话的内容,反而,顾云庭这位久居山间,却能够将一切了然于胸的态度更让容霜至质疑。这才是容霜至跑来纳真塔的原因,纳真塔详录了青昭宗所有弟子的生平大事。顾云庭如此惊才绝艳,他就不相信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容霜至还在被顾云舟猛摇,容霜至匆匆翻完了书,再受不住他捉弄,眨了眨眼睛,索性先将正经事放在一边,反按住顾云舟,一手捧着他那英俊的脸,笑眯眯地张口就来,调笑道:“好好好,你让我夸,我便好好夸,我们顾二风流倜傥、芝兰玉树,高山仰止,渊渟岳峙,简直让人爱得欲罢不能,我恨不得将你娶回家去,日日朝朝暮暮.......” “小心。”容霜至话音还没落完,却是看到顾云舟的面色一肃,猛地将他拦腰抱起,眨眼间飘到了角落去。 只是还没等到抽出剑来,便听到“砰”地一声,那落了不知道多少年灰的塔顶门,卷着冲天的灰尘被踢了进来。厚重的木板重重落在书架前,“轰隆”的声音,余音回响在寂静又逼仄的塔里激起容霜至一身的鸡皮疙瘩。待到看清那破门而入的蓝衣人,连着声音都惊破了,怒道。“江雪寒,你在干嘛?” “却没想到你这人不仅水性杨花,却如此冥顽不灵,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见异思迁。”江雪寒顶着一脑门的灰,也没有折损他多少风姿。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子,漂亮的眸里,冷意如寒星般射向容霜至,冷怒道:“如此不堪,先生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 最后一句带着迤逦的幽怨,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一般。 容霜至深吸口气,这才缓了神色。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书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无情怼他道:“自然是因为我活好还不黏人。” “倒是你,你家先生都不在意我是否见异思迁,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怎么,这么想让我做你的继父?” “继父?什么玩意儿?”顾云舟提了一下容霜至的腰,皱着眉道:“不过是背着我出去历练了一番,怎么如此复杂了?” “咳,没什么。”容霜至这才记起顾二还在,忙挺直了腰杆,自己离顾云舟远远地,站好了,才端肃问道:“江师兄,你尾随顾二来这里该不是只为被我奚落一番吧?有话还请说,我很忙。” “你!”江雪寒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只是到底还记得自己尾随找来的目的,深吸了口气,一张脸上似是凝了霜,对他冷冷道:“你是怎么和先生商量的?” “商量什么?” “莫要装傻,风情阁的事情,我让玉振钟敲在了你破岳峰。”江雪寒眼神闪了闪,顾忌地望了眼顾云舟,想了想,还是道。“这件事情是你的功劳,你若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功劳,我这就去禀明宗门。” “然后呢?”容霜至一愣,没有想到今日玉振钟响在破岳峰,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蓦地轻轻蜷了蜷自己的手指,只觉得江雪寒被顾流风护得单纯又天真,竟然愚钝到连一点晦暗的天光都看不透。 容霜至想到这里,狠狠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面上带着笑,静静问他道:“便没有其他的什么了?” “还有什么?你当我愿意强占你的功劳吗?若不是先生……”江雪寒又突然顿住,只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江雪寒,似是委屈极了,却因为平日里对着别人冷着脸习惯了,只能干巴巴道:“这火烧风情阁之功,你若是要,我便这就去向宗门禀告。” “所以,在你眼里,风情阁一劫,只是一个,你家先生帮你锄强扶弱,助你荣耀加身的功劳是吗?”容霜至听他说完才望向他,那双眼睛里收了戏谑与最后一丝笑意,像是被阳光照下的微融暖雨,带着股平静和暖的悲恸与怜悯。 “不然还能是什么?”江雪寒直面他,泠泠道:“这些年,我受先生教诲,四处历练。所受之劫,所历之难,不胜凡几。先生对我进青昭宗与有荣焉,我亦是未给先生丢脸。你莫要以为是我贪图你的功劳,所以没有禀明宗门缘由,实在是因为........” “实在是因为,这是你先生一手安排的,对吗?”容霜至连着呼吸都轻了,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下意识接着他的话道。 风情阁走一遭,顾流风要的,何止是让他捡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那是顾流风这座冰山之下,好不容易爆发的一次快意恩仇。容霜至只恨不得自己猛揪住这个端倪,将顾流风那令人窒息的过往扒拉开,还他一身解脱。却没想到,他和顾流风的举措,在别人眼里却是汲汲营营的买卖营生。 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只他没有想到,顾流风这人会这么小心,连着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江雪寒都没有透露半分。 所以,顾流风背负的,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恨? “你猜到也无妨,不过先生心思缜密,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江雪寒面色有一丝尴尬,总算不那么盛气凌人了,略垂着头,多看了容霜至一眼道:“我抢占了你的功劳,你,会生气吗?” “我自然不会。”容霜至心里一阵恍惚,复杂地望着江雪寒,倒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沉默了半晌,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只是,若有一天,你的宗门让你对你的先生刀剑相向的时候......” “容霜至,你果然包藏祸心!在你眼里,先生就那么坏吗?”江雪寒刚才稍霁的脸又是一沉,厉声打断他的话,愤怒道。 刹那间,容霜至似是不敢相信般,猛地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里一痛,一股莫名的失望从心里涌出来,让他手脚冰凉,咬紧了牙关。 在那一刻,容霜至终于替顾流风体会到了那深深的无力感。终于明白了顾流风所说的,注定只有两人知道真相的意义。 他们面对的是青昭宗,那是百年来匡扶正义,立善立德的青昭宗;是门下无数弟子曾为黎民百姓慷慨殉道,以身赴死的青昭宗。人们永远不会相信太阳上有黑点。哪怕,他们曾经被遮蔽过天空。 所以,即便是顾流风亲自抚养的江雪寒,也会在自己问出来的时候,下意识觉得有问题的是顾流风,而不是怀疑是不是那已然伫立百年,看似庄严洁净的青昭宗不干净。 “我一点都没有觉他坏,相反,再没人会像我一样,相信他非常好了。” “你莫要在意。”容霜至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任由房间里斑驳的光影流泻在自己白瓷一般的脸上,讷讷道:“风情阁的事情,我不过是替你的先生走一趟。所行皆是为你先生,并不需要宗门对我褒扬什么。” “你还是,莫要,违逆你的先生,尤其是,这等,他叮嘱过你的事情。”容霜至突然笑笑,一字一句道:“毕竟,这也是你唯一能替他做的了,不是吗?” 第33章 交易 钟声后的青昭宗万籁俱寂, 阳光下的尘埃缓缓落定,为泠泠站在窗口的容霜至,增添了一抹无法言喻的气质, 像是天边挂着的那轮弦月,风尘物外,不惹半分尘埃。 江雪寒下意识有些胆怯,抿着嘴不虞望着他,心里泛起一股诡异又复杂的冲动,下意识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瞧不起我?” “我不只是瞧不起你。”容霜至将心里憋的一口气狠狠叹出来,掸了掸袖子又朝着书架走去,头也不抬地道:“江师兄的事情也解决了,门在地上, 慢走不送。” 他的时间不多了,耗费在江雪寒的身上并不值得。 “容霜至, 你也别那么傲兀。”江雪寒狠狠瞪着他,赌气般道:真当我看不到你方才看的是什么东西吗?《鬼术十八无极密阵》,整整十八卷,我几年前都看完了。你却在这里如获至宝,却连全套都借不到。” “你说什么?”容霜至蓦地抬起了头, 拿出自己袖子里的书, 不可置信问道。 “你以为你和先生很亲密?” “刚才那句!”容霜至不耐烦地打断他, 猛地朝他走去, 拽着他的袖子,提声道:“你在顾流风那里看到的书,有十八卷?” “你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刹那间, 宛如黑夜里的一道闪电, 猛地让一切照亮。容霜至肃着脸, 利落地放了江雪寒,朝着顾云舟招了招手。 顾云舟倒是乖巧,望了眼江雪寒,二话不说,搂起容霜至就要飞身往外下去。 却见容霜至在半空中朝着江雪寒讽刺道:”江师兄,你拈酸吃醋,和别人比试的样子真像个小孩子。” 江雪寒:“你......” 只刚出来了你字,顾云舟已然带着容霜至钻进了云里,隐匿了身形。 ............................... 掬月峰,漫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停住,不久便在山涧上起了一道彩虹,带着升腾的水汽挂在空中,晶莹闪彩,似有灵气氤氲流转,扑人衣袂。 正在山间采茶的顾云庭却突然一顿,遥遥望着自己隐在山崖石壁处的庐屋,慎重地皱起了眉。 待到回到自己的屋前也没有将眉头放下,似有犹豫一般,抬起手来,轻推了下那虚掩着的门。 屋里,容霜至正从容地给自己斟了第三杯茶,头都没抬起来,讽刺道:“看来即便没了修为,顾师兄也有其他过人之处。还是这掬月峰不凡,能让您一个废人,住在这里也如鱼得水。我不打招呼前来,师兄却能次次都抓住我。” 容霜至将那“废人”二字咬得极重,潋滟着的桃花眼哪怕不抬头都能料想到,此刻该蘸满了森森的凉意。 顾云庭却是一声不吭,看到容霜至只在这里喝茶,似是松了口气。落座在一旁,抬起一双肖似顾流风的狭长眼眸,略弯了弯,淡定拿起早已经候着的茶杯,呷了一口。 “看来您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我来几次都不松口了是吗?” “什么松不松口的,师弟说的话,我不甚明了。”顾云庭的手敲了敲茶杯,悠然道:“师弟,同样姓容,无济仙尊待在醉花峰百年都不曾质疑什么,你为何不能先像他一般?做个与世无争的天才不好吗?有这等毅力,用在别处,青昭宗自会助你扶摇直上。” 容霜至轻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打量着他,幽幽道:“我不需要扶摇直上,只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真相。” “为什么就断定我知道些什么?仅凭着我写出了十八卷无极密阵?” “因为你此地无银三百两。”容霜至冷冷道。“你从来没说过这这本书有十八卷,顾二也只能找到一卷。这说明,剩下的十七卷,被你有意地藏了起来。” “如此费心地藏起来,自然是因为若是让人看了总会出现些祸事。可那上面写了什么咱们俩都清楚,若是这都不能说明你知道点什么,那我也太蠢了。” “别管姓容的如何,你们姓顾的,倒是真的一点都不相同。一个能单纯纯粹,一个却是皮里阳秋。《无极密阵》整整十八卷,师兄在鬼术这等阴邪之术上造诣如此深,反而装出无辜样子骗别人,实在倒人胃口。” “那就要看。你是拿我和哪个姓顾的比?若是顾二,我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顾云庭却不理会他的试探,自顾自凉道。 “可在我眼里,你何曾比得上顾二?” “我也搞不清楚,为何他唯独对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顾云庭眉间漾起一抹兴味,朝着容霜至无奈笑了笑。“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夸您一句,御人有方?一个两个姓顾的,个个对你情深意切。” “两个姓顾的对我情深意切?看来你果真连顾流风的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却是不告诉我罢了。”容霜至起了身,一甩衣摆,朝他道:“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他们对我言听计从不是因为我御人有方,而是因为信任。” “信任我不会违背他们的认知,更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年轻人,总是喜欢轻信与人。还是要小心点好,毕竟,人心并非磐石,总是会轻易改变的不是吗?”顾云庭跟着他一起站起来,掸了掸袖子示意送客。 容霜至却不听他那套,一手拍在桌子上,勾唇笑道:“难道,师兄就没有信任的人吗?” “我不需要。”顾云庭轻顿了顿,随后昂起头来,快速道。 “是不需要还是错过了?”容霜至不置可否地哼了哼。刚想再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便听到到那不大的庐屋内,传来顾云舟的声音。“霜至,找到了。” 说着,“刺啦”一声,离火剑挑出一块被劈下的白布,扔出了窗外。 容霜至在顾二出声地时候已经夺门进去了。不管顾云庭惊变的脸,直到望到那被斩下了一半的白布下的石壁才停了步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石壁上,是一幅巨型的美人像,美得不可方物,哪怕不过是一幅壁画也让人叹为观止。如勾的眼神带着坚毅,微微俯瞰着下方,凛然的面上清姿夺魄,像是被人供奉的谪仙,如玉生光。 看得出来,刻下这美人像的人,极为用心,连那些微的神态都能如此栩栩如生。 最重要的是,那美人身穿青昭宗蓝袍,腰间系着功德杯,手里一根玉杵似在敲砸山壁。 功德杯、浮生杵,容霜至一怔,想到在纳真塔里读的书册,望着那如钩的眼睛,心里豁然开朗。 “你说让我找这屋里不一般的东西。我聪不聪明?”顾云舟已然喜滋滋地低头朝着容霜至道,离火剑“唰”地放回剑鞘,像是看不到顾云庭那铁青的脸一般。 容霜至却没有说话,踱着步走到那石壁近前,提着风月剑挑起那墙上剩下的白布,轻声问道:“师兄,原来您最喜欢的是美人图吗?” “一到十八的《鬼术无极密阵》您研究得透透的,是为了他?可他需要吗?拿着浮生杵济世的圣手小仙君——流影,早已经在世间失踪几十年了。”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揭人伤疤。” “当年您在他失踪的时候,修为尽失,不是偶然吧?” “三十年前,惊才绝艳共逐宗主之位者的是两位弟子。那位和您一样地天赋惊人,或者说比您更胜一筹,因为他入了无名仙尊的眼,明明一身医术冠绝天下,能成为无名仙尊的亲传弟子,说明他其他方面的造诣也颇深。只是,为什么他最后消失了呢?”容霜至打量着顾云庭,轻轻道:“还有你,明明是我凌云峰弟子,却躲在着掬月峰上不问世事。” “怎么,青昭宗那么多地方,您一个废人,还非要挑个这样的灵气充裕之地躲着?是放不下,想睹物思人,还是,因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愧疚有加?” “前尘旧事,师弟还是少管的好。不管我是睹物思人,还是愧疚有加,又与师弟何干?”顾云庭不为所动道:“无论如何,青昭宗弟子,只要对得起青昭宗,就是正确的不是吗?” “那要是青昭宗对不起别人呢?” “青昭宗不会对不起别人。”顾云庭打断他的话,不假思索道。 “是吗?”容霜至的笑意僵在脸上,淡望着顾云庭道:“你知道吗?我已经不为你这样的回答而感到气愤或者伤心了。”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你们个个视若无睹,将黑看成白,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们到底谁才是白,谁才是黑。” “那就,祝你好运了。可在我这里,你什么都得不到。”顾云庭仰起头来,望着自己一刀一刀亲手刻下的画,捏了捏身上已经洗到发白的微蓝色袍子,最终还是垂下了手。 “是吗?”容霜至却是凉凉笑了,语气森然道:“实不相瞒,我本也不打算从你口里知道些什么。今日调虎离山,让顾二进来,不过是想要找找那剩下的十七卷,是不是被藏在了这里。能发现这美人图,却是意外之喜。师兄,你信不信,过了明天,我便能让整个宗门的人都知道,您在这掬月峰并非清修,而是时时刻刻在想着那位失踪了的圣手小仙君?甚至......” 容霜至突然闭了嘴,一双桃花眼半眯着,笑盈盈地打量他。 只一眼,容霜至便能认出来圣手小仙君就是孤影。只本该失踪甚至在别人心中死去的人,隐姓埋名和顾流风混在一起所为何事,那就值得商榷了。 顾云庭和顾流风是侄叔,和当年的圣手小仙君亦是好友。如今却装聋作哑,对曾经的事情绝口不提,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袖手旁观,视而不见。 这本身就是问题。 他本不欲窥探别人的隐私,何况往事如烟,早已化尘化土,没了本来的面目。 只不过,情势所迫,现在,就得看看,这个问题,在顾云庭心里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替他保守了。 门外的细雨又开始蒙蒙下了,雨雾连天,像是一片混沌,将这个早被人遗忘的一隅隐没,不现于人前。 只看似绵绵无声的雨早就将房顶濡湿,汇成一滴滴水珠,簌然滚下,轻打在檐下的青叶上,不断发出“扑~扑~”的声响。 像是记忆里的人,本以为早就随着岁月湮灭无踪,却在别人提起的时候,便轻易勾起刻骨相思。 时光会遗忘一切是骗人的,总有些东西会让人刻骨铭心,终不褪色。 “十八卷都给你,你以后莫要来了,今日也什么都没看见,行吗?”顾云庭再也不愿听他说话,捏着拳头的手臂上爆起青筋,却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妥协道。 第34章 平地 容霜至心满意足带着剩下的《无极密阵》回了院子, 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就想要收拾东西离开。 他的时间不够了是真的,灵脉封住也抵不住魔尸毒会逐渐深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 能让顾流风费尽心思弄出去的魔尸不会是死得其所之人,顺藤摸瓜下去,大冤未伸之人,总能带出些泥出来,如今最要紧的是按照那《无极密阵》来招魂。 只他想得美好,却不见得事实就能如愿以偿。 寂静的屋子里,送他回来的顾云舟刚想踏出去,察觉到他的动作又退了回来, 直直望着他道:“你又想要去哪里?” “我不便告诉你。只我非去不可。你莫要拦我。”容霜至偏头看了眼他,勉力让自己淡然一些, 静静道。 “你以为我会拦着你不让你去的吗?”顾云舟却是咧了咧嘴,笑道:“你自去吧,但我要和你一起。” “不行!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就想与我一起?” 顾云舟却是没有立即吭声,只默默走到他的身旁。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带着抹令人稀罕的严肃。“你和顾云庭说话的时候, 我就在旁边。我既不是瞎子, 又不是聋子。” 容霜至:“......”大意了。 “你......, 我......。”容霜至的嘴有些干, 不知道该怎么跟顾云舟解释这件复杂的事情。 刚想继续开口,却被顾云中一手拦住,大咧咧道:“不用跟我说什么, 那些都与我无关, 我可以不插嘴, 也不向你打听来龙去脉,因为这些都不重要。可是,我要跟着你。” “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这件事情和你无关。”容霜至狠狠咬着唇,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子,执拗道:“顾二,此事非比寻常,也并不是普通的游历。我为了偷偷回青昭宗,宁愿自封灵脉,也不让人发现我。你若是和我一起,徒沾一身麻烦,我该怎么办?” “有什么东西是你受得,我却受不得的?若是有,我便不去了。若是没有,你便不能阻拦我。可别忘了,你的剑承自无济仙尊,可剑法,却是我指点的。” 屋外的阳光照进来,点进了顾云舟清冽的眼瞳,似是一汪直下的瀑布,冲下所有泛起的暴躁不安,最后沉淀成一汪清澈见底的水。 容霜至没有马上答复他,而是想了想,才诚恳问道:“顾二,若有一日,宗门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叛逆宗门,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会亲手杀了我吗?” “有我在,你不会。我不会让你做什么时候十恶不赦的事情。” “可你若是阻止不了呢?”容霜至歪着头,那双眼睛里漾着股水意。带着股漫不经心的轻松语气,像极了山间的小雨,清润里潜藏着窸窣的忐忑。 “霜至,这天下朝换夕替,日新月异。”顾云舟一顿,还是道:“你却是我日日伴着长大的。” “人间是否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我并不在意。我只需要你还在,你懂吗?”顾云舟紧紧握着容霜至的手,怔忪道。 容霜至低着头,迷茫地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应他。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浮雪山。” “什么” “我要去浮雪山看看。”容霜至这次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坦然望着顾云舟道:“百年前,有一人命殒在浮雪山,我要去将他的魂魄找回来,至少在一件事情发生之前。” “什么事情?” 容霜至却是抿着唇,没有继续说话。没人知道,原书结尾,让江雪寒使出“泽被天下”的地方,同样是浮雪山。 浮雪山下,该是一个一经现世便会生灵涂炭的魔尸群。 而自己去浮雪山,却是因为,无忧谷、风情阁,顾流风作为唯一一个在原书中没有着墨的人,已和原主的轨迹重叠两次了。不管是机缘巧合下的冥冥天意,还是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有意为之,现在容霜至要想找到顾流风,将他手里的魔尸完成招魂。那去浮雪山赌一把,无疑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不管顾流风在那里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己既然选择相信他,那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总不能看他自己,踽踽独行。 .................. 浮雪山上,晶莹的雪漫天飞舞,卷起铺天盖地,深入骨髓的寒凉。住在脚下的村民们却对这连修士都轻易抵挡不住的寒意浑然未觉。厚重的积雪坑里,孤影趴伏在地上,小声地抽着气,哆嗦着拿出个小镜子来,随意画着个显影印出来,朝顾流风道:“主子,叶冬青每天只出门为村民问诊看病,开些汤汤水水的方子,把水当琼浆玉露,此外,什么都没有,我能回去了吗?” 村外的玉船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屋里却是温暖如春。顾流风仰躺在椅子上,一手扣着还泛着热意的茶杯,淡望着眼前囚着魔尸的笼子,冷酷地张嘴道:“不能。” “那我能去别人的院子里偷杯茶喝吗”已经被资本主义压迫惯了的孤影从善如流,抖了抖身上的雪,退而求其次,委曲求全问道。 心里边腹诽着,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刚炼气的修者,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日日说是悬壶问诊,也不过是给别人一口水喝,这比江湖郎中还离谱吧? 孤影甚至猜想,浮雪山上处处都能见被魔尸毒侵染的村民,反正他们总是会死的,这个庸医才这么久没有被揭穿。 不过看来这里也确实是魔尸毒的源头。可顾流风发现了这件事情又能如何?青昭宗曾经最好的医者是自己,连自己都不能自救,只能隔十日换一身血,顾流风只怕也已经做好了容霜至伴着玄冰玉苟活的打算。 顾流风却是没有应他,垂着眸。似是在细细思索着什么,沉默了半晌,才打定了主意,跟孤云道:“你去尝一尝,他给村民们喝的是什么?叶冬青身上有一个秘密,他虽不能够解魔尸毒,却能够保住别人的命,不然他爹也不会活那么久。你要是查到了,便再也不用隔几日换一次血了。” “这样的事情,咱们花钱买玄冰玉也能做到。”孤影撇了撇嘴,还以为有什么好主意,站在寒风里又哆嗦了一下,愤然吐出嘴里的雪花,吐槽道。 “是吗?”镜子里,顾流风阖上了眼眸,不置可否。“可你说的玄冰玉也是来自浮雪山。” “你说,起作用的到底是玄冰玉还是叶冬青?” “哦。”尴尬了不是。孤影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乖乖应道。 顾流风望了眼他不服的样子,只得继续道:“我欠叶冬青一个人情,你莫要做什么过分的事,与他真的交恶了。” 孤影心说,好家伙,您上次咄咄逼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像是您欠别人一个人情的样子。 只他不敢回嘴,只能将镜子收起来,边翻着白眼,一个人苦命地朝着浮雪山深处而去。叶冬青那个人脾气怪,住的地方也怪,偏偏要住在浮雪山的山根深处,害得自己要冒着风雪找好久。 寂静的夜里再没有旁人,孤影一身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从容不迫地敲了敲门,带着嘶哑的嗓音问道:“有人吗?讨口水喝。“ 院里没人应答,孤影望着那院子里粗糙到极致的结界,撇了撇嘴,足尖只一点,便轻易地绕过了结界进到屋外。只他刚进来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鼻子轻轻嗅了嗅,如勾的眼睛里一凝,再也顾不得什么,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待到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只觉得后背一凉,迅速地在镜子里画出一个显影印,朝着顾流风面色凝重道:“主子,您得亲自来看看。” 夜色被多年的积雪照得发白,宛如永远不尽的黄昏,唯有站在浮雪山顶,才能罕见看到天边夜与日在雪里交替的样子。叶冬青麻木地走在雪地里,僵硬地推开自己家的门。在进屋的那一刻脚步一顿,转身检查了下自己出门前布下的结界。待到确定自己的结界无损才继续朝里走去。 最近这村子里来了两个修者,虽不知道修为如何,可也要小心起见。叶冬青边想着,让那雪轻落下的簌簌声,淹没在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里。 直到自己“吱呀”地推开了自己家的门,看到屋里的景象。“爹!”一声嘶吼,叶冬青脚下一软,趴倒在了地上。 顾流风聊聊站在屋里,平静地望着这一切,眼里一丝波澜都无。 屋子里,是一个极大的玄冰玉池。池里躺着一位已经全身黑腐的老者,与其说是躺着,不如说是被固定在了池边。尚有余温的水缓缓从他身上淌过后,便带着些微的灵气金光,再缓缓汇进池里,重新从他身上淌过。每淌一次,那水里的灵气便更加浓郁一些,只是只有孤影才能看到,那灵气里夹杂着一丝黑气,像是一条黑线一般,剔不出去。 孤影正俯身跪下替老者把脉,那漆黑的剑眉深深拧着,盯着老者浑浊发青的眼珠,触了触不怎么明显的鼻息,良久才艰难地站了起来。 “早就被魔尸毒腐蚀透了,身体里有一个灵宝才活了这么久,若是想要让他继续活着,倒也不难,替他洗经伐髓,硬生生地给他修为,兴许还能再熬熬。只是……”孤影转身朝着叶冬青,面露不忍道:“即便洗经伐髓也洗不去他身上的魔尸毒。魔尸毒已经深入骨髓了,他这样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身为人子,你便忍心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吗?” “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其他人便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叶冬青的身子颤了颤,闭着眼睛,别过脸去,朝着孤影重重磕下头道:“仙君,救他一命吧。他不能死。” “他为什么不能死?是因为,你给村民们喝下,用来抑制魔尸毒的水,是从他身上得来的?亦或是,他身上的灵宝起的作用?”顾流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波澜,继续道:“那玄冰玉呢?玄冰玉能够抑制魔尸毒是为什么?” “是因为,它们也泡了你爹的洗澡水?”顾流风突然就笑了,只那笑意森寒,笑得人头皮发麻。 “不管怎么样,救救他吧。他真的不能死。”叶冬青只麻木地磕着头,本就发青的眼睛里溢满了绝望。“这村子的人都废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毒,他们离不开这个村子,离不开我爹,否则只会死得更快。他们只能像是行尸走肉般活着,可他们也要活着。每年都会有人来这里收玄冰玉,我爹会将自己碰过的玄冰玉高价卖给别人。这些钱养着这个村子,能苟活一天,便是一天。他们都想活,他们不想死,那宝贝早就和我爹融在了一起,我摘不出来,所以我爹不能死。” “你倒是对这村的人仁至义尽,为了他们甘愿让你爹做一个活死人。我前几日要替你们离魂转身,你也拒绝了,为了浮雪村其他人的性命,连自己和亲爹的命也不要了,要陪他们一起去死?” “我难道不想活,不想让我爹好好活吗?”叶冬青突然朝着顾流风吼道,那嘶哑的声音像是野兽嘶鸣,带着绝望的挣扎。“可,我们活了,其他人怎么办?” “即便你和你爹舍生,他们也总会死的。” “人都会死的。”叶冬青灼灼望着顾流风,一拳头砸在地板上,那早就僵硬如墙皮的脸上似在抽动,坚持道:“让他们多活一会儿。” “让他们多活一会儿。能活多久是多久。” 顾流风突然闭上了嘴。无尽的夜里,门外的雪一直在下,顾流风抬眼望着窗外的风雪,翻涌出了那令人痛苦的记忆。 记忆里,同样的雪地中,这人身上穿着和雪一样的白衣孝服,俯身喂给濒死的他一口水,带着比那天空还要低沉的声音,低叹道:“家父已亡,再无力回天。中了魔尸毒的,反正不日都要死的。我多活一会儿和让你多活一会儿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仙君,你替我多活些时日吧?” ............... 顾流风的拳头紧了紧,不知道多久,才垂下了眼睛,轻轻道:“你有一颗仁心,可你也该知道,我是商人。无利不起早,想要我帮忙,需得东西来换。” “我可以帮你爹洗经伐髓,让他尽可能活得长久。我也可以奉养你整个浮雪村的村民。让他们,生有所终。” “你想要什么?”叶冬青那苍青的眼珠里总算是迸出一丝光亮,望向顾流风,紧紧问道:“你要什么?” “你知道吗,种上魔尸毒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在魔界,如此阴邪之法,用的人也不多。而你们这浮雪村皆不过是一介凡人,却无一幸免。” “你爹身体里的灵宝,护佑你们百年,也没让你们想通吗?” “你们之所以染上魔尸毒,是因为,这浮雪山下,是一个埋着无数魔尸的天坑。” “当年的战场血祭之地,哪怕被常年的冰雪覆盖,逸散出来的魔尸,又岂是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能够承受的?” “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顾流风聊聊站着,望着那索寂的门外,声音像是落雪一般轻盈,却带着十足的寒凉。”我说过的,我要你整座浮雪山。” 第35章 秘密 离火剑的红光划过阴沉的天空, 猛地在雪山面前停下,容霜至连惊叫都来不及便一头栽了出去,直直插在雪堆上, 成了个倒栽葱。 “顾二!我特么!........”背深埋在坑里的容霜至撅着屁股冲顾云中比了个中指,随后艰难将自己身体□□,抖了抖身上的雪。 “谁让你动不动喊停的?谁的剑没有三分脾气?离火剑本就畏寒,能载你到这里已经不错了。”顾云舟丝毫不怵他,轻拍了拍离火剑的剑身,轻声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收了起来。然后一把提溜起容霜至,待到发觉举目望去皆是看不到尽头的风雪,才抿着嘴, 低头问道:“怎么走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你把我给放开!”容霜至咬牙瞪他, 挣扎地自己站稳了,哆哆嗦嗦地掸了掸袖子,才伸出手召出来了风月剑。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瓷瓶,肉疼地好似割了自己的脸颊肉,还是将一滴血滴在了风月剑上。 一丝红色的灵气猛地激荡开来, 发出耀眼的光, 似要将周遭的雪融尽。容霜至吓得虎躯一震, 察觉到风月剑剧烈的震颤和挣扎, 眉间一展,下意识地松开手,狠拍了把顾云舟, 急声道:“快, 快, 顾二,跟上它。” ........... “主子,浮雪山下若全是魔尸,那你要来干嘛?”玉船上,孤影坐在排了一排法宝的床边,一点点地用灵气为这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洗经伐髓,边好奇问道。“专门跑这里来普度众生,不止因为欠叶冬青一个人情吧?” “跟你有关系吗?”顾流风低眉看他一眼,不虞道。“命千机阁化神期以上的修者尽快赶来,我有用。” “没关系便不能问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刻薄了?”孤影丝毫不怵,迤逦着眼角,坦荡道。 “有钱,砸着玩。”顾流风耷拉着眼角,半倚在贵妃榻上捧着茶杯,明显兴致不高地乖戾答道。 "那您可真任性呢。”孤影撇撇嘴,翻着白眼和他相互敷衍。 只觉得,自从来了这浮雪山之后,顾流风的心情和这天气一样低沉。以往怎么着也会稍稍假以辞色,哪怕知道他是在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可也总比而今阴沉着脸,一看就没安好心的要好。 这样的主子让他有些烦恼,也让他不由得想起被顾流风处处纵容着的容霜至。容霜至在的时候,这人也没有这般不耐烦啊,看来还是看人下碟,捡着自己这个软柿子捏。 意会到自己不过是个软柿子的孤影只能认命地叹口气,还是耐心开解道:“您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么些时日了,怎就未见你牵挂那位容道友,找他来给你解解闷?再不济,不说日日担心想念,总也要时不时地打探些他的消息,要不然,青昭宗那么多俊秀又贴心善良的弟子?连容道友都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总之,去想想容霜至吧,也好熄了你那没由来的怒气,免得殃及了他人。 “我不告诉你便意味着我没有做吗?谁告诉你我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的?“顾流风没有看他,听到他讽刺自己只凉凉一笑。向来说话喜欢戳人痛处,索性直接道:“我知道,他不仅去了醉花峰,找无济仙尊叙旧,他还去了掬月峰。” “孤影,你猜,他在掬月峰里看到了什么?”顾流风勾着杯子的手一顿,狭长的眼眸朝着孤影斜了斜,那一个眼神极轻极淡,像是不经意地着落在孤影脸上,又堪堪因为礼貌而收走。 “他能看见什么?掬月峰的无名仙尊已经上百年未曾出现过了。”孤影未动,只那给老者续着灵气的手却是一顿,依旧背对着顾流风,故作淡定道:“峰上有什么东西是跟我有半分关系的?” “哦。”顾流风嗤笑一声,毫不理会孤影撤开话题,言语像是刀锋一般锋利,静静道。“他在掬月峰的石壁上看到了圣手小仙君的画像。” “当年圣手小仙君凭空消失,不过几十年间,这世间便没了关于他的记忆,可那石壁上的画像却是有人日日对着。怎么样呀?听到顾云庭对你余情未了,你心里作何反应?”顾流风面上皮笑肉不笑,朝着孤影刻薄地抬了抬自己本就瘦削的下巴。 “虚情假意,黄鼠狼给鸡拜年!他留恋圣手小仙君,关我什么事?圣手小仙君已经死了,死在三十年前的夜里,被他一剑捅破丹田,亲手夺走修为。”孤影深吸口气,故意别过头来,瞪着顾流风那欠打的脸,毫不留情道:“不过你们姓顾的也就顾二为人纯善,其他的可真不是东西呀。‘害人性命即豺狼,为何钩爪锯牙食人肉?’一个杀了人,还要诛心,给人立画像,日日对着记仇;另一个紧着别人的伤疤猛戳,恨不得天天撒盐。怎么,真不怕别人死不瞑目吗?非要这么缺德?” “是呀,真不是个东西。”顾流风哼哼道,对骂自己的话充耳未闻,勾着嘴角继续笑看他恼羞成怒。 孤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连带着自己主子骂了一回,奈何顾流风却不回他,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管这气怎么起来的,火儿是再也发不出来了,只能拉下脸,硬生生转了话题问道:“只不过,容霜至此刻不应该忙着怎么解毒保命吗?为何跑东跑西,又是醉花峰又是掬月峰。这么些前尘旧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青昭宗还有人想要杀他呢,还冒着风险听篱察壁,他这么闲的吗?” 顾流风这才不笑了,眯着眼睛,思忖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他在青昭宗做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却是跟我有些关系。” “哦。” “只这么想,又怕自作多情了。”顾流风轻叹了口气,把玩着手里装茶的玉盏,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罕见地透着股笨拙的迷茫。“倒也不是怕自作多情。万一自作多情被发现了,该如何?” “大不了就闭上你的臭嘴,别羞辱人家呗。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孤影第一次看到顾流风婆婆妈妈的,没好气道:“你要是放不下就放不下,做甚要为了那点自尊心去磕碜别人?让别人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 顾流风却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了,并不反驳孤影错会了自己的意思。 心想着他和容霜至,到底哪个是自作多情的一个呢? 容霜至回青昭宗的做的事情一概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些事情看似无头无脑,可将他们连起来,这其中的意义,只怕只有自己看得清楚。甘愿天下大不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去试图帮人伸张正义,看得让人不免动了心神。 他知道自己自作多情的可能不大。 可自己前面并不是什么康庄大道,能拥有的也不是什么锦绣人间。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邀人一起,提起那复仇的铡刀,在生死悬崖边上游走,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呢? 顾流风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突然僵在脸上,像是一瞬间被冰封住一般,没了神采。 屋子里仍然宁静,孤影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发泄了一通,到底是没了怨气,这才好奇问道:“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好奇。当日分别,他说好的与你分道扬镳。你是怎么知道他在青昭宗的一举一动的?” “这件事情却不能怪我,我送给顾云庭的书信,是他自己要塞在怀里的。” “我说的果然没错,你真的就是个欲擒故纵,骗人身心的坏东西!” “是吧。”顾流风低沉应一声,紧紧捏着手里的杯子,恍惚道:“我这人不择手段,睚眦必报,实在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孤影讪笑一声,礼貌地安慰他。心里却是腹诽着,顾流风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孤影。”沉思着的顾流风突然叫了他一声。 “什么?” “我,有一个秘密。” “您的秘密还少吗?” “这个秘密,若是容霜至能猜到..........”顾流风敲了敲自己手里的杯子,边斟酌着慢慢道:“我就……” “哄”地一声,整个玉舟猛地一晃,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在耳边,顾流风一个踉跄,眼神如刀后退着稳住自己的身形,这才带着披风,抓着一旁的魔尸笼子飞起,森然叫了一声:“孤影!” 话未落音,耳边的风声裹挟着剑气而来,带着磅礴灵气的风月剑闪着光从自己面前划过 ,“叮”地一声,利刃猛地戳破了玉舟的一面,在顾流风身前一晃,直插进这屋子的墙上,发出极为刺耳的鸣颤声。 随之其后的,是舟外两个人气急败坏的聒噪叫喊声。 “顾二,你没脑子吗?我让你把它拦住!拦住!拦住!” “你有脑子你怎么不上?无济仙尊心头血里的灵力,是我能挡住的吗?谁让你不抓住自己的本命剑的?” “我抓住它,咱们还能来这里吗?你别无理取闹!” “到底是谁无理取闹?你抓不住,你让我抓住?” “你不是日日吹嘘,你比我厉害?” “…………” “你方才说什么主子?”孤影的反应也不慢,在玉舟晃荡前就躲到了角落。拖着老者的身体,也丝毫不费力。到了现在还有闲心八卦,选择性忽视了舟外不怎么聪明的喊骂,兴味问着自家主子没说完的话。 “没什么,是我多虑了。容霜至的脑子只怕够不上答案。”顾流风面上却已经凝了霜,压抑着怒气,对着舟外两个人道:“擅闯我的玉舟,你们两个再不进来,我就直接绞杀了。” 第36章 相信你 “艹!真的是他。”舟外的吵架声戛然而止,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莫名心里有些怵,拧着眉毛望着容霜至, 凝重道:“他的脾气怎么成这样的了?” “不知道,心情不好吧。”容霜至倒是松了口气,心道自己没猜错,这人果然在这里。迫不及待地拉着顾云舟的袖子欲往里进,喜滋滋地安慰顾云舟道:“是他不好吗?否则这看着都价值不菲的玉舟,你给谁赔得起?” “是他我们才赔不起好吗?若是旁人,谁不卖咱们青昭宗的面子?若是他,……”顾云舟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拖着步子死活不往里走, 对着容霜至欲言又止。 心道容霜至还是太嫩了,怕是从来都没有认清过顾流风的本质。顾流风能在修真界众多投机倒把的商人中中拔得头筹, 声名远播,难道靠的是被人毁了东西,还大手一挥不让赔的纯善吗? 是无奸不商的狡猾啊啊啊! 只顾云舟不想进去,却耐不住容霜至心切,眼看着顾云舟不动, 索性硬生生地揪住顾云舟的胳膊, 示意他往上飞。 “你别拽我, 我想起来我还有急事, 我,我,我......我先送你到这里, 要先走了, 就不上去了。”顾云舟半倾着身子, 哪怕被容霜至快把衣服扯破了也岿然不动,脚步都没移动一点。 只他还没说完,自己的身体便半就着容霜至飘了起来。就着挣扎的身姿,狼狈落在方才被他们戳破的舟上。 这才看到顾流风已经缓步走了出来,先是瞥了眼他俩挽着的手臂,才淡淡道:“你不能妄动灵气,还是我出来请吧。” “多谢。”容霜至的脸皮饶是不薄也有些发红,月余不见,不知道顾流风为什么这么客气。 忙松了顾云舟的胳膊,咳了一声,掸了掸袖子,巴巴地跟上顾流风。 留下被故意忽视的顾云舟,复杂地望着容霜至那欢快的背影,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心里默念了句,“霜至你保重吧!”转眼就要溜之大吉。 只刚抬起脚,便听到身后传来慢条斯理的声音,幽远又意味深长,像是鬼魅一般可怖。 “我让你走了吗?你有种,就现在跑呀。” 顾云舟:“........”果然!!!!不会放过我! 顾云舟欲哭无泪,只能转身,叹了一口气,随后视死如归地跟在他们身后一道进去。 顾流风的玉舟内布置得非常雅致,各种法器灵宝低调又妥帖地被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丝毫显示不出过多的价值。它们只在容霜至尝试拿神识探查的时候,从容地闪着从未想象过的灵光,让容霜至不断在心里大声感叹“卧槽!有钱真好!”。若不是主人的脸色实在算不上美好,容霜至恨不得一寸一寸地好好观赏。 直到逡巡到墙角,发现自己的风月剑还插在人家墙上,蓦地脸上僵住,朝着风月剑勾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且利落地收起来。引得墙角处儿刚安顿好的孤影连连咳嗽。 “怎么?看好我的这个玉舟价值几何,要赔多少了吗?”顾流风淡淡笑着,拿手掸了掸自己披风上零落的雪花,笑得比外边的飞雪还要凉。“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在商言商,这用一大块天山灵玉,请玉石盟的天心大师雕出来的玉舟,要赔多少,你们看着办吧?” “既然看着办,那便不赔了吧?”顾云舟脸上掬着尴尬又礼貌的笑,话里却没有一点尴尬的觉悟。涎着一张脸,就指望着他这位亲二叔,拥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涵养。 “可以,左右咱们是亲叔侄,你赔不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顾流风也确实有这个涵养,莫说不打他,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专注望着容霜至,含着笑,全然没有方才对着孤影的乖戾。 只那笑容实在和善可掬,让容霜至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啊?哦!侄儿谢过二叔。这太不好意思了,侄儿无以回报,我给您磕几个头意思意思吧!”顾云舟从善如流,跪下来“咣咣”地,利索磕几个头,只怕自己磕晚了顾流风反悔。 容霜至:“……”你的节操呢? “那,我也赔不起,要不.......”容霜至眨眨眼,对自己的请求着实有些难为情,可想到自己那一贫如洗的状态,还是被迫向现实低头。 在金钱面前,脸算什么,不要就不要吧! “容道友,顾二与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身为他的二叔,他的过失我认了。倒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我自然和您泾渭分明,不奢求您能够不让我赔。再是要不,我也不能给你磕头抵债!”容霜至反应快极了,心里暗骂顾流风不做人,露出一个假笑,客气道:“是这个意思吧?顾先生?” 顾先生还没说话,刚磕完头站起来的顾云舟却是信服地点点头,给容霜至敏捷的反应在心里偷偷点了个赞。刚才那话可不兴顺着往下说呀! “你要是这么想,那也没什么问题。”顾流风温雅笑笑,望着飘进来的风雪,披风展了展,挡在容霜至的背后,沉吟道:“既然认账,那容道友,有没有想好,怎么赔我?” “这个简单!”容霜至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落了雪,洒脱拍了拍衣服,才朝着顾流风摊了摊手,自信道:“不过是个天心大师雕出来的白玉舟罢了!您也知道,反正我赔不起。” “嗯,所以?” 顾流风被他自信的语气惹得只想笑,到底是有涵养地憋了憋,施施然道:“你这语气可真不像是赔不起的样子。” “你没受过穷,你不知道。当贵到一定程度,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望其项背的时候,富贵就成了过眼云烟,便也无所谓了。”容霜至大手一挥,似有深重道:“可我也不是会耍赖的人,又不是顾二他有亲人,他既能有亲人替他解围。不患寡而患不均,想必先生也不会在意我的亲人替我解围吧!” “据我所知,无济仙尊为寻道侣尸骨,尝尽代价,也并不宽裕,只怕拿不出这样价值的东西来给你补坑。” “你也太看不起我父尊了。百年前已是大乘后期的第一剑修,是你能拿银钱这等粪土来亵渎的?”容霜至冷哼一声,指着那被戳下的墙道:“有钱有什么用?不过一滴大乘期的心头血,便让你的钱樯橹灰飞烟灭了。您说,这钱要来干嘛?” “钱没有用,可,也聊胜于无。毕竟,方才你那一剑,若是对着我这个人,现在碎的到底是什么,可就难说了。”顾流风不理会容霜至的胡搅蛮缠,从容淡定道:“况且,当年我已与无济仙尊做过生意了,他送我的可不止一道剑招。所以,他身上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我看得上的东西了。除了这,便没有别的了吗?” “容我想想。”容霜至蹙着自己好看的眉毛,纠结道。此刻心里有些摸不准顾流风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其实也算不来是我戳的,是风月剑自己上来的。若是追根溯源,其实应该让这柄剑赔你,不若,你去问问它……?” “你若是实在赔不了,便直接跟我说吧,毕竟咱们关系匪浅,你有什么要求,我总会答应的。何必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顾左右而言他?”顾流风打断了他欲将祸水东引的话,一双眼睛一直放在他身上,缓声道。 因着眼神真挚,连那面上的调笑都显得几分认真。唬得容霜至一愣,一瞬间无措望着他,不知道顾流风卖的什么关子,嘴上却是乖觉道:“那你说让我怎么赔?” “要不,以身相许如何?”顾流风笑了笑,从容道:“你这绝佳的炉鼎体质,想也过不了多久就能还清了。” “好呀,只是不知道,顾先生行走带着两个八字纯阴的炉鼎妖精,收一个八字纯阴的养子,挖一个八字纯阴体质的魔尸。阴盛便阳衰,这般养法,身体吃不吃得消!”容霜至气得连着呼吸都急促了,冷笑了一声,掰着手指头,歪着脑袋替他数。 吓得其他人猛地虎躯一震,忙耳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恨不得立刻消失,害怕城门失火,被容霜至殃及了池鱼。 “我跟你开玩笑的!”顾流风这才笑意一淡,顾不上再开玩笑,递给容霜至一杯茶,压着喉头,转移话题道:“什么赔不赔的,咱们什么关系?多大点事,岂会跟你们斤斤计较?话说,你怎么会来到这浮雪山?不是凑巧吧?” 顾云舟:“?????”怎么回事?我的头白磕了? “不是凑巧,我是来找你的。”容霜至一哽,没有想到顾流风变得那么快,望着他半晌,只能把那还没发完的气狠狠憋了回去。 讷讷地接过了热茶还心痛自己方才没发挥好,却只能回过神来,端肃地望着顾流风,道:“我想,有什么答案在你这里。” “是吗?”顾流风顿了顿,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问道:“什么答案?” “你来这里,是因为魔尸毒吗?” “是。” “那,可是为了报仇?” “是。” “嘶”地,容霜至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那艳色清寒的脸突然郑重起来 ,下意识蜷起手,眉目宛然问道:“你要来这里做什么?” “你要来做什么?”容霜至更近一步,狠狠抓住顾流风披风下的胳膊,紧张问道:“顾流风,你是不是,知道,这浮雪山下,是什么?” “怎么,你也知道?”顾流风若有所思望着他,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将这浮雪山夷为平地。” “你疯了?”背后一直沉默吃瓜的孤影惊道:“你将浮雪山夷为平地,魔尸必将出来为祸四方!” “这,就是你们青昭宗的事情了。与我何干?”顾流风轻轻抽了抽自己的胳膊,却发现容霜至实在捏得太紧,只能任由他拽住,垂首平静道:“可能,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现在你知道了,你不惜带着魔尸毒奔波劳碌想要洗干净的人,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想要放出魔尸的坏人。你还相信他吗?” “为什么不相信?”容霜至昂着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衣袖一摆,仿佛翩然落下的谪仙,潋滟的眼睛坚定非常,似是星火般炽热,连那倒映着的千里冰原都被融化成了微漾的水。 容霜至皱眉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傻吗?” 第37章 独行 “你一点都不傻。”顾流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应道, 反手抓住容霜至的袖子,哽了又哽,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继续道:“天一定是知道我注定会孤孑无助,才让我遇到你。“ “那你是不是也该对自己好一些?”容霜至眼睛眨了眨,还是道:“都说未经人苦,莫劝人善,你有仇怨,我本不该拦住你。但是,一件事情,既能求果,也能追因。我知你但求大仇得报, 可,除此之外, 这世间并未泯灭良知,你为什么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和我一起?”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容霜至蓦地垂下了首,只觉得喉头艰涩,想着自己的请求鲁莽又唐突, 想要松手, 却又舍不得, 只能低声叹道:“我不想让别人误会你。” 当容霜至在纳真塔发觉到, 孤影同样是被无名仙尊纳入门下的八字纯阴之人后,才赫然发现,这其中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顾流风看过《无极密阵》, 哪怕不愿告诉江雪寒真相, 同样亦有八字纯阴之人可用, 他还与无济仙尊做过交易,无济仙尊为了自己的道侣舍生忘死,不过一滴心头血,不会不给他。 而顾流风宁愿千方百计地将他还有生魂的躯壳从无忧谷挖出来,也不肯招魂。而是以江雪寒替自己遮掩,小心翼翼地在背后徐徐图之,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得偿所愿。 容霜至不知道顾流风会报仇到什么程度,却是依稀能感受到,这人并没有把让自己呈冤昭雪作为目的。一个人偏执无助到什么程度,才会连呐喊都不愿做了? “别人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顾流风在这飘满苍穹的风雪里,宛如青松一般,身姿挺拔地站着。那深深的眉弓下,一双眸子黑沉如玉,带着坦荡的欢喜。像是无尽深渊之下,倏然亮起的点点星光,让人动容。 容霜至呆愣地望着那双眼睛,心想,这可能是顾流风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心里似是充盈着什么一般蓦地有些发胀,恍惚地望着顾流风道。“我相信我的心,它告诉我,你值得我的相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 “好。”顾流风抬起眼,望着这看不到一丝阳光的积年雪原,眼神寂寂。“如果你担得起,我就告诉你。” 漫天的雪花飞舞在天空晶莹剔透,却也格外地冷,那冷钻心入腑,会一寸寸地夺去人的希望。 曾经的顾流风在这里孤独又彷徨,被岁月折磨得乖戾自弃,哪怕离得咫尺,也不敢亲自去揭开伤疤。 而现在,想要跟他站在一起的人坚韧又强大,他似乎一点不怕了。 ....................... 青昭宗,白玉石通延至高墙殿宇内,三条甬道正列,古景踏进凌云峰的大殿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不自觉地凝了脸,对着主位行了个大礼,才端肃问道:“不知仙尊们特意出关,召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古景,你担我凌云峰首席弟子多年,该洞若观火,可察觉到世间与往昔NFDJ有什么迥异之处?”座上,一人长眉斜鬓,净面棱棱,只一抬首便威严毕露,斯文白净的脸上像是剑锋般凌厉。 “弟子愚钝,并未察觉有何不平之处。我青昭宗弟子游历在外,也感叹河清海晏,倒不知道仙尊说为具体指何事?”古景微微俯着肩膀,垂着头恭敬问道。 “浮雪山那里已是百年之患了,岁月无形无影,却最易让人放下戒备,他不知道也不怪他。”殿上侧门内传来苍老的声音,替他开解道。 古景在听到“浮雪山”三个字的时候却是一愣,猛地抬起头来,望了眼无慈仙尊,又转向侧门的方向,疑惑道:“听说那里曾经有一险隘关口,百年前,文澜仙君血祭于此,净化了一众魔尸身上的魔气。那里出事了?” “不只是净化了魔气,他还用命起了阵,将他们镇压在了浮雪山,直到现在。”门内的声音又响起,带着叹息道:“去看看吧,文澜,已经死了百年了,浮雪山如今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作古的先灵寒心。” “是。”古景庄重应道。“弟子亲去一趟,务必仔细查看。” “本尊要的,不是让你查看。”座上的无慈仙尊狠狠拂过自己的袖子,轻淡道:“擅动浮雪山阵法者,格杀勿论!” 。。。。。。 古景消失在殿外之后无慈仙尊才站了起来,略显得纤弱的身躯让他不像一位早已至大乘的修者,反而像是个凡间的普通书生。这大殿他来的次数不多,确切来说,青昭宗的任何事物他都没什么印象。人活得越久,最先舍弃的反而是不相干的记忆。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无济那边,你可安排妥当?如今该他出关守宗,你惯常出关活动还好,我早已不问世事多年,这个时候出现,难免不会引他怀疑。” “你且放心,我早约他讲道清谈,此刻他正在冥思,神识游离于三十三天外,再出关,还得月余。不会察觉到你的踪迹。”苍老的声音低低应了他,这才道:“不过你在担心什么?百年已过,即便无济再是放不下,文澜也早已魂飞魄散了。” “百年前的那味毒实在不一般,我至今尚未完全摸透,更何况他还是八字纯阴的命数。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好的。”无慈仙尊思忖道。“即便如此,我也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这个时候去招魂呢?” “倒不知道,这件事,和前阵子我的一道□□,被宗门一位弟子重伤有无关系。”大殿里,那苍老的声音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你的□□虚影再不济也是化神期了,怎会被青昭宗弟子重伤?那人是谁?” “容霜至!” 无慈仙尊的身体一僵,不可思议道:“是无济从凡间捡回来的那个孩子。” “是呀,还和文澜一样,八字纯阴的命数,未来可期。”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愠怒冷笑道:“虽然现在声名不显,我看着却是比另一个好些。” “若是他,那便不必担忧。中了魔尸毒的人,命不都攥在咱们身上?”无慈仙尊泠然笑笑,突然道:“不过你既说他不错,那便留下他一条命,小惩大诫一番罢了吧。若是他能有幸进入秘境,总要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风情阁被烧,另一位的魔尸毒,你是不是还没下?没露马脚吧?”无慈仙尊眼皮抬了抬,一丝寒芒闪过,又随即隐去,装作淡漠道。 “放心,不会引火烧到你这里。”苍凉的声音缓缓道。 。。。。。。 浮雪山上白日苍茫,越往上灵气越是稀薄,为了节省灵力,容霜至早就拒绝了顾流风替自己布上的结界,和他一起披着披风一路往上,任由风将那泛着银光的雪吹在脸上,像是冰刀一般刮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连着睫毛都落成了蒙蒙的白色。 心想,若是往上,是不是都要走这一遭,既然如此,那像这样的隐秘地方,又有谁会上来? “到了。”不知道往上了多久,顾流风才停下脚步,隽雅的风姿不住攀向四处,终于在一块朦胧的巨大雪包处站定,挥了挥袖子。袖子下,显出一整块玄冰玉,像是一面墙般屹立在那里,遮挡了一小方天地。 “浮雪山上明不起,夜不尽,却唯有这个地方,得以窥见天光。”顾流风淡望着那面墙,肃穆朝着它郑重一拜,这才铺开披风坐了下去。 容霜至这才往上望去,只看到天高邈远,蓝湛湛的天空上,那被终年的积雪遮盖住的太阳现了出来,柔和又清明。白日的柔和光遍撒在地上,将面前照得宛如一张干净的宣纸,恰似玉界琼田铺展开,清光万里。伴着无数晶莹的雪不停上下跃动,浮光闪彩,如梦似水。 “孤影是不是没来?”容霜至同他一起坐了下去,轻轻问道。 “浮雪山的村民被种了魔尸毒,却被一不知名的灵器护佑如今。他想知道那灵器到底是什么。今日只有你我在这里。”顾流风轻轻答他,眸光里满是耐心与认真。 容霜至这才放下了心,望着他那高挺的鼻梁,再转到那紧抿的纤薄嘴唇上,眼里一片清明。“你可以说了。” “在告诉你之前,有一件事情,我须得问你一问。”顾流风也不忸怩,坦然跟他道:“当日青昭宗无忧谷之事后,我没对你灭口,而是百般殷勤。是因为你与雪寒同为八字纯阴之身,且我发现你已种了魔尸毒,知道背后之人不会放过你,因此拿你做诱饵。风情阁下,护你周全亦是因为你是因我卷入这风雪之中。你该知道,这其中,皆是步步为营的利用。我对你好,只不过是.........故意顺手为之,至少当时是。” “这些事情,你如此聪明,应该不消我说,便也察觉得到。可你为何,会如此信任我?”顾流风仿佛入定了一般望着他,眉漆如墨,眉下的那双眼睛明静如渊,将那隐隐的期盼死死压在那幽暗的眼底,不起一丝波澜。似乎觉得只要不忐忑期盼,那容霜至的什么回答都可以让自己欣然以对。 “信任就是信任,无关其他。”容霜至心里一钝,克制道。低垂下眼睛,却不经意瞥到顾流风那微微颤抖着的手,下意识嘴角一勾,直直望回顾流风的脸,大度道:“你的脸让我以为你没有在期待什么答案。” “黑夜里恍然乍现的一点萤火,即便心里再是欢喜,也不会汲汲渴求他会在这孤寂的夜里肆然长明。只有喜欢才会肆无忌惮,我,我已经,已经,被你馈赠太多了。不该强求什么。”顾流风结结巴巴道,不知觉紧紧握住了容霜至的手,像个嘴硬倔强的孩子。 “嗯,若是还有别的,许是你因为你心慕我,我允许了吧。”容霜至笑笑,潋滟的眼里,有如繁星漫布,眸飞神光。 刹那间,暮色好似水流般涌过,四合的光,飞舞的雪,更明亮的是容霜至在明与暗的交融下格外熠熠的眼。 顾流风连话都不会说了,那带着起伏的胸膛蓦地靠近他,鼻尖朝他亲昵地靠了靠,将那冰凉的吻和紊乱的呼吸一齐落在容霜至那白瓷似的脸颊上,轻轻道:“多谢你。” “不必谢我,成年人,你情我愿,你并不欠我什么。”容霜至嘴角下意识弯了弯。 转眼天上便星光灿烂,飞雪飘舞在半空中,连接着天与地,让整个世间都混沌起来,不甚明晰。唯独容霜至那明媚灿烂的脸,格外清楚,只一眼便觉得夺魄勾魂。顾流风看到容霜至定定对他道:“无尽的长夜里,你以后再也不必踽踽独行了,因为你期望着的萤火愿意为你一个人长明。” 第38章 文澜 “不过, 你说过要告诉我的,却不过是为自己解惑罢了。”在这里吹了半天风,容霜至略抬了抬下巴, 有些不满道:“让我吃了这么久的雪,你在逗我?”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让我多高兴一会儿吗?”顾流风哭笑不得,对容霜至那张嘴又爱又恨,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捂上去了却又放下,望着容霜至那颤抖着的长长睫毛,极为珍惜地靠上去吻了吻。 “别闹!你就只想告诉我这些吗?”容霜至无情推了推他,追问道。 顾流风:“。。。。。。” 饶再是通人解意, 长袖善舞,也带不动这般不识风月的无趣之人。顾流风只能叹一口气, 淡了脸上的笑意问道:“你为何在风情阁一别后,特意去掬月峰寻将文澜仙君招魂转身之法?我想了很久也没想通。” “因为我当时只觉你定然也是风情阁的受害者,才会如此卖力复仇。既然如此,当年你费劲心力将文澜仙君带出来,自然也事出有因。若是能让文澜能够开口说话, 至少能试图解开真相, 至少, 让那肮脏污秽大白于天下。” 所以, 当一个人有了聪明的脑袋,而非颅内空空的时候,即便求真的路上有些许的崎岖, 也总是能殊途同归。 顾流风听完才点点头, 漆黑的眼底似有一丝复杂闪过, 清雅的眉宇下,收拾了神情,认真道:“只,有一点,你其实猜错了。” 顾流风脸上的笑意化成了些许的无奈,语气轻淡,似乎刚说出来便要被这漫天的飞雪吞没。“当年,他被人偷埋在无忧谷。我愿意费劲心力将他从青昭宗救出来,是因为,我知道他还没死。无忧谷那个地方,太过孤苦,令人绝望,他不该在那里。” “可,无论如何,百年前,文澜仙君应该是自愿殒身的,没有人故意害他。哪怕魂魄生生被撕裂,一部分埋在这积雪之地,一部分被困在躯壳之内。” “这我已经猜到了。”容霜至这才笑意一敛,终于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像是蕴着秋水,似是明白了顾流风的意思,望着面前的景色,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若有所思问道:“所以,其他的我没猜错?” 顾流风却没想到容霜至又转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仰望着无尽的雪原,似乎那嘴边的话消沉到连魂魄都沉重了。纤薄的唇抖了又抖,却还是道:“对不起,我暂不能告诉你。” “无妨,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容霜至轻声回应道,泠泠的声音似泉水叮当,似要将周围的不安荡尽。沉默一瞬,才试探着问道:“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并非是我自己找到的。”顾流风叹了一口气,望着那皑皑白雪,轻轻摩挲着旁边的玉墙。玉墙上,一行字被刻在顾流风的手指触的位置。“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灵力枯竭。山穷水尽之时,文澜道友留在这里的灵气救我一命。我也发现了这字迹。” 墙上的字迹过了不知多久,早已斑驳难辨,只隐约看得出苍劲隽秀的风致。“吾遍寻浮雪山,唯此地可堪起阵之眼,特留下玉墙灵气指引,若有道友前来此处,上行三十丈处,有天光直下。” “我也是看了这字迹才知道,所以当年他自愿殒身起阵之事非虚。毕竟,连起阵的阵眼都是他自己找的。” “我知道了。”容霜至心里一窒,望着那行字,鼻子一酸,似是颓然一般坐在地上,轻问道:“文澜仙君若是知道,自己会落得如此境地,当年,他还会自愿起阵,舍生殉道吗?” 。。。。。。 “他是谁?”被修葺一新的玉舟里,顾云舟蹲在孤影身旁,指着笼子里的人,挑眉朝着忙活的孤影问道。 “他活着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他。他叫文澜。” “!!!!!”吓得顾云舟猛地跳起来,连着声音都结巴了:“艹!他,他,他.......” “没错,就是那个,让你青昭宗的无济仙尊失了道心,穿了百年白衣为其守节的文澜。”正忙活着的孤影抬起头来,那如勾的眼睛里满是淡然,平静道。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年,”孤影眨了眨眼,忙活的手一顿,蓦地陷入了沉思里,过了一会儿才怔忪道:“当年,他在这浮雪山上以身殉道,起了个镇压魔尸的大阵。只是,却不知道为何,殉道后,一部分魂魄被这身体困住,尸身又被魔尸毒浸染了吧?” “哦。”顾云舟没多说什么,却是老老实实站了起来,朝着文澜深深行了个大礼。 “看不出来,你倒是有些良心。怎么?遇到了前辈,还得祭拜一番?听闻当年文澜仙君的剑法深得其道侣无济仙尊的真传,其他方面造诣亦是不俗,修为天赋可堪青昭宗弟子之首。若是不死,青昭宗宗主之位非他莫属。即便以身殉道了,那位置也空悬百载,只因青昭宗再无此等天资的弟子,也没人配得上文澜没有登上的宗主之位。”孤影望见他的动作笑看他一眼,欣慰道:“你身为无济仙尊唯一指点过的弟子,拜上他一拜,也是应该的。” “并非因为他是我前辈,我才拜他。”顾云舟唏嘘叹一声,深重道:“青昭宗弟子以济世为先,可真正能以身殉道,为天下万死不辞的,却有几人?文澜仙尊大义之举,让人钦佩!也死得其所。” “你一句让人钦佩,便要了别人的命,一句死得其所,便将人概括得干干净净了。”孤影却是听到他那句“死得其所”蓦地变了脸,连着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任凭灵气逸散出来,定定望着他道:“可是,你青昭宗弟子有那么多,有谁想死吗?为什么该他舍生取义呢?” “可,你也该知道。能以自身起阵,力能扛鼎的,只有无名仙尊的那一脉吧?无名仙尊座下的弟子皆是八字纯阴绝佳的体质,唯独他们能将周身的修为与自己分开灌进功德杯,而不伤自己丹田。正因为这等的天赋,这才能操控外放的灵力,并已它们为引,以一人之力独自开启大阵。所以这群人都是惊才绝艳之人,因为他们总能以一敌百,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 “所以无名仙尊的弟子,掬月峰上的人,都不得好死。”孤影恶狠狠道,那被黑布遮了大半的脸上罕见带着股轻慢讽刺,像是扎人的针一般,尖锐又刻薄。 “小仙君?”顾云舟却没生气,又蹲回了孤影身旁,突然轻声叫了一声,认真看着他问道:“圣手小仙君?你也是年少便成名,无名仙尊那一脉的吧?为什么说你们都不得好死?” “当年你的浮生杵声名烜赫,不知让多少人感恩戴德,风华榜上你若是排第二,便没有人敢排第一。若是你还在.......” “不要说了!”孤影突然凝声打断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心,那双如勾的眼睛里迸着前所未有的悲怆,望向顾云舟,突然凉凉笑道:“顾道友,你该说幸好我已经不在了。年少成名,风头无两又如何?掬月峰弟子再是炉鼎体质,修为也是别人自己一分分一点点攒下来的。所学所用,却皆要为济世,可这世间,那么多危在旦夕,情势所迫,无可奈何,有那么多是需要他们济世的地方,一个个拿他们的命去填,他们怎么可能善终?他们怎么能好好活?” 顾云舟却是沉默了,抬眼扫到角落笼子里的魔尸。饶是顾流风日日不要钱似地用各类法宝灵器滋养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用了“泽被天下”来净化魔气,拯救苍生的人,却被魔尸毒折磨到没有人样。济世却不能救己,何其讽刺。 可如果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所以青昭宗的阵法坏透了!” “你说得对。”顾云舟呆了半晌,才缓缓道“所有人都只有一条命,舍生济世该是品质,不能是被名声和地位胁迫出来的要求。” 。。。。。。 “可,霜至,即便他不知道如此境遇。可那个时候,亦有盼他回去的道侣,有会替他守孝百年的爱人。有人也曾日日夜夜念着他,百年过去,却连他的尸体在哪都不能知道。”顾流风一丝不苟地望着他,艰难道。平日里整齐的发丝在风雪里被吹散几缕,让那清雅的眉目显出几分脆弱和苍白来。 “明知此去,生还渺茫,他还是起了阵。” “所以,”容霜至深吸一口气,似要把心里的酸意全给倾吐出来。“为了苍生,他已经牺牲一次了。为此,生不生死不死地躺了那么久。浮雪山的阵法坚持不了多久,等着以后破,让文澜仙君再死一次,只怕招魂都来不及了。” “你现在那么有钱,我若是为他招魂,你有把握,控制住暴动的魔尸吗?”容霜至突然站了起来,一展蓝色的袖子,决然利落道。“即便不是为了你,这次我,也要将他救出来。” 第39章 枯燥 “我。。。。”顾流风顿了一下, 还是讷讷道:“浮雪山周遭本就人烟稀少,还是个险隘关口。待到你招魂之日,即便不是青昭宗的修者大能, 也能将他们伏于这里,只要坚持三日,你青昭宗自会前来,除魔卫道。” “那就好。”容霜至愣了愣,只觉得顾流风说得怪怪的,还是点头道。 玉舟在浮雪山的空中停了好几天,许是顾流风提前通过信,带着千机阁的信物前来的大能无一人敢落在地面上,只各自拿出自己的法宝飘在空中, 讲究点的施了个隐藏的术法,不讲究的, 便堂而皇之地浮在那里。不同的法宝的闪着不同的灵光,五彩斑斓地在天空中,宛如一盘七彩的饺子。 被顾云舟关起门来笑了不知道多少次,连带着顾流风都觉得自己的脸上挂不住了,索性祭出了个修炼至宝——千重塔, 请各位应召的大能皆入内修炼休息, 不仅保证按每天出差灵石日结, 内里还灵气充裕, 还提供闯塔消遣,奖励丰厚。简直将千机阁在职员工的福利拉满,让不少跟着来凑热闹的修者一阵眼热, 纷纷打听怎么成为千机阁的兼职阁员。 只是, 容霜至却没什么心情去笑话这浩大的声势, 坐在顾流风的玉舟上,将那十八卷《无极密阵》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才揪着心望着关着文澜仙君的笼子,气馁道:“未死却即将早夭的灵物,最好是先天开智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把文澜仙君的魂魄招出来!” “开了智的天材地宝好找,可未死却即将早夭的实在难寻。实在不行先天有残损却有生缘的也可以,可寻找总要些时间。霜至,财不能通神,我已经尽快催了。”顾流风倚在一旁,捧着杯热茶,顺手还给容霜至倒了一杯道:“稍安勿躁。” 容霜至望着那直接分明的手稳稳递来的茶瞬间就没了脾气,只能深深叹了口气,接过茶呷了一口,忽然一个激灵,望着顾流风兴奋道:“江师兄为什么不来?” 顾流风的手却一顿,面色不改,淡淡道:“我没让他来。” “你叫那么多人来,为何不叫他来?”容霜至狐疑望着他,心里一哽,语气颇为惋惜道。 “他修为在同辈中确实惊艳,可也没能到鏖战魔尸的地步。”顾流风握着自己的杯子,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道:“青昭宗在他修为之上的不少吧?你为何会想让他来?” “没什么。”容霜至的脸色一僵,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嗽了声,言不由衷道:“次次在你身后,总能看到他的影子,这么久了还没见到他,倒是挺想念的。” “倒是不知道。”顾流风幽幽道,将自己的杯子撂在桌子上,起身道。“原来你心里还挂念他。” 不然告诉你,这浮雪山上就有一个早夭的天材地宝吗? 丝毫不觉得对方吃味的容霜至还在心里腹诽道。心里懊悔自己怎么就没能早些想起来,作为原书中的主角,江雪寒来过浮雪山,并且在这里发现了一颗雪魄珠,虽未形成颇灵,却已凝成百年有余,被江雪寒带回青昭宗,用灵气温养。 倒也怨不得容霜至迟迟想不到,实在是,这么个小副本,在原主的金手指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与原主其他的丰功伟绩自然也不能相提并论。 可现在容霜至却偏偏卡在这么个小副本剧情里,实在是让人气恼。 浮雪山小也不小,这个时候贸然上去,只怕引起顾流风的怀疑,若是江雪寒来了就好了。 容霜至想到这里默不作声挑了挑眉,眼瞅着顾流风没了踪影,这才到了一旁角落里,拿出了青昭宗的信物,手指一点,便起了亮光。 江雪寒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出现在面前,淡漠问道:“你找我何事?” “事情倒是没有,只是顾先生的玉舟挺暖和的,特意找你,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住过?”容霜至扯着嘴阴阳怪气道,说完,还咧了咧身子,给江雪寒多看一些。 “嘭”地一声,桃李堂的一张桌子应声而裂,江雪寒失态地站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要迸出火来,却还是强自压下,咬着牙道:“你在哪里?” “怎么,又要来捣乱?你心里受得了吗?”容霜至却是凉凉哼一声,摆着一副“你就是打不到我”的妖艳贱货样子,利索将信物上的显影印抹掉,背着手走了。 没有看到,蹁跹的身影后,顾流风一直站在那里,深深地望着他。 。。。。。。 青昭宗,江雪寒问了孤影,知会了执务堂后就欲离开青昭宗去往浮雪山。 只刚走出执务堂的门,便被人一把拉住。“哎,江师弟,你去哪儿?” “怎么,现如今出一趟青昭宗,不仅要去执务堂报备,还要在您这里通禀一声?”江雪寒看到来人皱了皱眉,袖子一甩,清绝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这哪儿能啊。”可惜古景是个自来熟,像个牛皮糖一般扒着江雪寒,顺势替他掸了掸袖子,讪讪道:“我这不是也要出去嘛,不过此次任务多少有些棘手。多少有些心里没底,想让人给我参谋参谋。” “什么任务,连凌云峰首席弟子都没办法?”江雪寒这才缓了缓面色,勉强问道:“你要去哪儿?” “浮雪山。” “哪儿????” “浮雪山。”古景重复一遍,诧异望向江雪寒,好奇道:“怎么,你也知道这个地方?” 江雪寒脸色变了变,却是立刻敛了下去,眼里寒星一闪,幽幽道:“那是什么地方?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过是下山采买些东西。古师兄,天色不早了,烦请放开我,虽说我现在无事,可不喜欢天黑出门。” “哎,你若是无事,那不妨与我同去啊。”古景叹了口气,觉得仙尊交代给他的事情格外难做。浮雪山的情况不明,却上来就让自己格杀勿论,那自己该带多少人去啊。 “你的任务,作甚让我同去?”江雪寒冷哼一声,仰着脸道:“修行该勤勉,无事去打坐修炼不好吗?” “咱们是同门师兄弟,救我一命难道不比打坐重要?我的好师弟,你便陪我走一趟吧。”古景二话不说,捞起江雪寒踏上飞行法器道。 。。。。。 玉舟里,这已经是顾云舟打坐醒来的第二十次,看一眼外面仍然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叹了口气。 “枯燥!”顾云舟从房间出来,一眼望到孤影盘腿坐在榻边,正为一位看不出来的原本样子的老者引气渡体,毫不留情道。 “哦。”还没跨过去,便收获了孤影的一个言不由衷的白眼。 待踱到屏风后,看到容霜至端坐在椅子上,将那十八卷《无极密阵》翻来覆去地看,嫌弃地叹了口气。“乏味!” 容霜至没空抬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顾云舟只能摸摸鼻子,眼神一扫,看到顾流风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旁边的榻上,捧着个杯子喝茶,刚想张嘴,却见顾流风先下手为强,锐利眼神朝他一扫,勾唇朝他幽幽道:“你脚下的地板里,被我命人灌了一层的黄金。”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因为我枯燥。” “不过我不仅枯燥,我还有钱。你在这儿踩的,用的,打发时间玩的,皆是我的。该枯燥的也应该是我。不中用,游手好闲便罢了,再给我说风凉话,便给我出去喝西北风吧!”顾流风袖子一甩,用更凉的语气鄙夷道:“一穷二白的穷光蛋配什么枯燥?” “有钱了不起啊。出去就出去!”顾云舟哽着脖子,饶是厚脸皮惯了,也听不得这样的冷嘲热讽,狠狠瞪他一眼,大步朝着舟外而去。 “你何苦挖苦他?”容霜至这才抬了头,望了他俩一眼,朝着顾流风嗔笑一声。 “我说的是句句实话,又哪里挖苦他了?”顾流风幽幽朝着容霜至道:“该枯燥的不应该是我吗?近在咫尺,你看那本破书的时间比看我还多!” “你的脸上也没有朵花呀,让我何故一直看着你?”容霜至抬眼认真回道,那双眸子眨啊眨,显得无辜极了。 “我懂了,所以爱会消失是吗?”顾流风深深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所以我现在很枯燥。” 容霜至这才起了身,朝着他走去。直到走到了他的面前,眼望着他手里捧着的灵茶,下巴朝着扬了扬。 仿如心有灵犀一般,顾流风腾地站了起来,将自己的杯子放在了容霜至嘴边。 “唔。”容霜至赞许地看他一眼,就着手喝了一口。 。。。。。。 舟外,渊冲剑像是一道流星般,带着剑意直直戳向玉舟,直到了玉舟上才骤然一停。接着一个飒沓的身影从剑上下来,刚走两步却被人猛地拉住,江雪寒下意识喝道:“放手!” 古景恨不得从剑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扶到了江雪寒怎会放手,只能委屈道:“江师弟,我说赶时间,倒也不必这么赶。你且慢点,容我缓缓。” 江雪寒却不理他,袖子一振,直把他振出去好远。刚想往里进,却看到一人正骂骂咧咧气愤出来。 六目相对,古景下意识惊讶道:“顾二,你怎么也在这里?” 江雪寒却是不管不顾,绕过顾云舟急步上去,“嘭”地开了门,逡巡的眼睛望见了舟里的景色,不由得白了脸。 一旁的古景这才也朝里望去,待到看到顾流风,彻底慌了神,问道:“顾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等看清楚了顾流风身旁被杯子挡住了脸的人,音调更是拔高了不知道多少,崩溃道:“容师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40章 没有人理会古景的殷勤疑问, 皆是尴尬地望向正俯身喝水的人。 容霜至就着顾流风的手将那口水喝下,这才发觉这茶杯里竟然是酒。心里暗骂顾流风丧心病狂,把酒当茶喝, 却只能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这才笑盈盈地瞥向了江雪寒,慢条斯理道:“怎么,还是要来自讨没趣?” 江雪寒却是直直站在那里,深吸了口气,才眸子一转,望着容霜至冷笑道:“若是不来,岂不是让你的打算落空了?倒不知道,你费尽心机让我过来干嘛?” 容霜至:“........”果然拙劣的拈酸吃醋伎俩只能糊弄傻子和小孩, 是个人都不会轻易上当。容霜至勉强笑笑,只暗恼自己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也没有想到江雪寒会如此直白,目光闪烁地快速瞥了眼顾流风,讪讪笑道:“谁,谁让你过来的?” “是我。”一旁的顾流风却接上了话茬,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容霜至无一物的嘴角, 才将目光逡巡在众人之间, 淡淡道:“不过我只让霜至请了江道友, 倒不知道古道友为何而来?” 一句寒暄的问话, 替容霜至解了围,也没让江雪寒难堪,更是轻飘飘地将话头引到了古景那里, 简直漂亮极了。 容霜至面色不敢动, 心里却是恨不得给顾流风疯狂点赞, 不由得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含笑着望着古景,一唱一和道:“是呀,倒不知道古师兄来干什么?” 他尚不明白,现场最吸引人心神的反而是他俩的亲密姿态,震惊得古景捂住嘴巴,连自己突如其来被点名了都还语无伦次。“我,我......” 古景擦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掸了掸衣袖,才重拾起自己那左右逢源的笑容,略微沉吟后,望着他们道:“说来也巧,古某来这里是为完成师门任务,反倒是奇怪,为何诸位也来得那么齐,看来,这浮雪山确实有古某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也怪不得仙尊让我前来查看。” “让古道友前来查看的仙尊,应该不是无济仙尊吧?”顾流风却是抿嘴笑笑,静静道:“毕竟,浮雪山是无济仙尊道侣当年的葬身之地,若真是无济仙尊,听到浮雪山三个字,只怕已经亲临了。” 容霜至心想,那倒不一定,无济仙尊一直以为文澜已经身死魂消了,在他眼里,这浮雪山怕只是不愿回首的伤心地,自然不会前来。没想到顾流风平日里那么聪明,这等感同身受的事情却不能体察入微! 不对!容霜至忽然心里一颤,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顾流风。 猛地想到,若无济仙尊真的相信文澜的尸体就在浮雪山的话,又为何会暗地里央顾流风替他查自己道侣的线索? “不是无济仙尊还能是谁?咱们用排除法,青昭宗就四位仙尊,无名仙尊与无慈仙尊闭关多年,不管俗务,无相仙尊破岳峰与凌云峰素来不和,更不会放着破岳峰弟子不用而用凌云峰弟子。除了无济仙尊,谁会派他来?”顾云舟两手叉着,吊儿郎当站在那,自以为比顾流风更了解一些地洋洋得意道。 谁知道古景却是一怔,同样望着顾流风,眉心微动着,却是抿嘴苦笑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才朝着顾流风拱了拱手,垂首谦谨道:“多谢先生指点。” “举手之劳,也谢你,与人方便。”顾流风笑笑,边不经意地拍了拍容霜至的手,边和善道。 “先生谬赞,虽不知道诸位为何来这里。可,浮雪山上有我青昭宗先辈早年舍生殒道设下的阵法,该是有些蹊跷,诸位还是莫要擅动的好。毕竟古某接下的宗门令是,擅动阵法者,格杀勿论。” “那就祝古道友,出师顺利。”顾流风眼里寒眸一闪,握住容霜至的手,喃喃道。 。。。。。。 容霜至待古景走了才迫不及待地扳着顾流风的身子望向自己,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端肃地望着他,只差咳嗽一声,以示威严了。 顾流风却是不以为意,微耸着肩膀,和声和气道:“即便这么看我,也要等这些闲人离开了再说。众目睽睽之下,我怕你放不开。” 容霜至:“.......”我怀疑你耍流氓,但是我没证据!!! “凭什么让我们走,我就不走!霜至,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顾云舟还没消气,偏是只吃软不吃硬,仰着脖子就站在门口叫嚣,还拉着江雪寒试图同仇敌忾。 江雪寒嫌弃地甩着袖子避开他,丝毫不想和这等自以为是的傻子有半分关系。冷冷望他们一眼,道:“叫我来干什么?” “没什么。”容霜至瞪了顾流风一眼也抹不去自己脸上的红意,带着羞赧,连趾高气扬都没了气势,只能干巴巴朝他道:“虽然是我叫你来的,但着实没什么事情。” 江雪寒:“.........” “是我想让你来的。“顾流风眸色淡淡,明明是跟江雪寒说的,却只望着容霜至道:“毕竟,你若是不来,还怪让人想念的不是吗?” “我不是我没有!”下得容霜至下意识脖子一缩,连忙否认道。 “那到底是谁让他来的?”顾流风冷哼一声,挑着眉继续拱火。 江雪寒:“.......” 江雪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了,顺手将仍旧不知所谓的傻子捞起打包带走。 。。。。。。 “所以,你为什么让他来?”顾流风坚持问道。 容霜至却是在江雪寒走的那刻就变了脸,袖子一甩,朝着顾流风冷漠道:“莫要转移话题,方才你为何会提醒古景?” 顾流风:“........”到底是谁在转移话题? “投桃报李,他将师门任务透露给我,我提醒一下他,莫要被人当了枪使,也不过是礼尚往来吧?”顾流风笑笑,淡定回他道。 “我问的是这个吗?”容霜至敛着眉,拂然问道:“你怎么知道青昭宗其他仙尊有异?” 顾流风却是没有立即回他,施施然地坐在了房间的椅子上,又拿起了自己喝的那杯茶。刚想喝一口,转眼望了望容霜至,笑道:“还喝吗?” “不喝,多谢。”容霜至翻了个白眼,干脆拒绝道 。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顾流风抿嘴笑笑,兀自喝了一口,才道:“你猜,有人让他这个时候过来,要拦的是谁?” “霜至,你要为文澜招魂的事情,可千万莫要透露给古景道友。” “为何?”容霜至拧了眉,谨慎回答道:“我自然不会随意声张,不过,这件事情为何不能告诉别人?” “因为,你尚未动手的时候便已经招人如此忌惮,你猜,待你真的将要破阵的时候,会不会,真的有人把你立斩于剑下?更不要说,你要让一个人醒来说话。” 顾流风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才冲着容霜至招了招手,直到容霜至离了近了,才一把拽住他,一把将他压在榻上,伏在他耳边道:“以下皆是我猜测的。无济仙尊当年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吃惊,不过,猜测到底是猜测,如今看来,只是听到有人妄动浮雪山的阵法,就如此着急,指不定真的有什么猫腻。” 容霜至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那久违的禁制禁锢住了,可想到周边不少大能,难免有人喜欢听篱察壁,只能任由顾流风趴在自己耳边低语。 那带着淡淡酒气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在白瓷的皮肤上烙起一片红,像是胭脂一般惹人眼。 “我猜,当年文澜仙君殒身的时候,定然不是只有自己。”顾流风定定望着那带着红意的脸,像是暖阳下的开得娇艳的海棠花。因为自己离得太近,那排扇一般的睫毛不住轻眨,让顾流风看得一阵心热,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故作斯文道:“这人许是告诉了无济仙尊什么说辞,说什么文澜仙君舍生成阵,不可妄动。是也,无济仙尊到现在也不敢亲自来这浮雪山下找自己道侣的尸体。” “后来,这尚带着些许生魂的尸体,变成了魔尸,被人偷偷埋进了无忧谷。无济仙尊便再也认不出自己的道侣了。” “可无济仙尊却将这件事情偷偷委托给了我。”顾流风喃喃道:“这便说明,那曾经他坚信不疑的事情,许是也没有那么可信。” “霜至。水至清则无鱼,太过充满正义的说辞,总是会显得冠冕堂皇。本来只觉得无济仙尊不过是痴心妄想,可是,我现在,也突然有些不信了。”顾流风突然勾了勾唇,粲然一笑,若有所思道:“祝你顺利。” 。。。。。。。。 古景出了玉舟便凝起了脸,在那玉舟旁边祭出个法宝,待到确定无人窥视后,才将自己的信物拿出来。伸出手指,快速画下一个显影阵。 青昭宗,醉花峰,正端坐的无济仙尊突然惊醒,看向腰间那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亮起过的青昭宗信物,迟疑了一瞬,却还是拿了出来。同样画出一个显影印,便看到古景的一张仓皇的脸。 “何事?”无济仙尊对这个凌云峰大弟子还是有些印象,那冰冷的双眸微抬,狐疑问道。 “有一事,本不该叨扰仙尊。可而今仙尊守宗,此事涉及我青昭宗宗门之誉,弟子斗胆禀告仙尊。”古景一脸肃容道:“浮雪山,有人试图妄动,昔日文澜道友所设阵法。无慈仙尊与无相仙尊特意出关,发宗门令,命弟子将他们格杀勿论。” 第41章 醉花峰, 无济仙尊从白纱拂动的殿里出来,一身白衣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却和那周遭的花团锦簇格格不入。 无济仙尊站了良久,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鹤鸣,那精致纤长的白色睫毛轻轻一抖,这才抬步,踩在通向殿下的白玉阶上。 “无济,你醒了?”一位衣袂飘飘的老者仓皇而来,长髯已白,飘动在风里,显得格外地瘦削。若是容霜至在,许会发觉, 这老头的那双如鹰勾般的眼睛格外地熟悉。 “是呀。”无济仙尊迎着阳光,任凭自己散开的白发轻飘在风里, 淡漠道:“现在该我守宗,我自然会醒。” “是吗?”无相仙尊笑笑,刚想落下,却看到无济仙尊凌空而起,袖间一摆, 忘川剑便凌厉而出, 似有吟啸般, 令山岳都轻轻震颤。眨眼之间, 无济仙尊已然到了自己跟前,面色苍白,似是生生和着繁华似锦的天地割裂开来, 没有一丝的颜色与生气。 “你要做什么?” “有一件事, 我未曾问, 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无济仙尊的声音仍旧是淡漠的,却似带了千斤重般,肆无忌惮地朝着无相仙尊碾去。让重伤未愈的无相仙尊一个皱眉,刚想说话,却只听到无济仙尊继续道:“无慈为何也出关了?” “他为何出关我怎么知道?”无相仙尊眼里慌乱闪过,却还是强自镇定道。 “是吗?”无济仙尊低应一声,继续问道:“当年你告诉我,文澜在那浮雪山下耗尽灵力,无奈之下自愿舍生成阵,将魔窟封印。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当年也是奄奄一息在浮雪山下被你寻回来的不是吗?若是你早来一日,文澜便不会死。你该知道,文澜最初不过是我破岳峰弟子,最擅阵法,而非剑法。鏖战十几日,已是极限!”无相仙尊冷着脸,毫不留情地说着,那一张一翕的嘴,似是刀片一般,不断凌迟着容寒的心。 “是呀。若我能早去一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容寒有些发怔,一手抚着忘川剑的剑身,冰寒的眼里一抹忧伤划过,最终还是决然而去。 “你要去哪里?”无相仙尊眼皮一颤,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凉意从心上只攀头顶,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浮雪山,擅动浮雪山阵法者,我要亲自将他们,格杀勿论。” 。。。。。。 古景在玉舟附近安了营,扎了寨。法宝像是一片碧青叶子似地飘在空中,在风雪里格外不显眼。却被顾云舟日日在玉舟里探头探脑地盯着,但凡有一丝的风吹草动,也被尽收眼底。 “你到底要让我看多久?”顾流风狠狠瞪着施施然坐在一旁捧着个杯子喝茶的顾流风,生气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看到我不想让你看了为止。”顾流风给他一个假笑,无情道:“白养你那么些天,总要有些用处。” 说罢,不管顾云舟那恨不得撅上天的嘴,泠泠看了角落里的孤影一眼,问道:“孤影,这位老者如何?” “暂时吊住命并不在话下。”孤影好久未言的声音更是嘶哑,颇为疲累地倚在榻上,回禀顾流风道:“不过他身体里,这个可以抑制魔尸毒的灵宝,我一时想不通,是怎么被放进去的,未曾修炼过,却被恰好放置在丹田三寸之内。这灵宝自行在他丹田内流转,怪不得能够福荫他一辈子。” “嗯。“顾流风胡乱应一声,还是劝他道:”勉力而为,总有一天,咱们能知道,这味毒怎么解。” 待到一一问候了,才转向一旁的容霜至,眼里透着一股迟疑,还是笑道:“身上的魔尸毒可有大碍?” “无妨。”容霜至摇了摇头,问道:“可有消息了?” “唔,应该有了吧。”顾流风含糊其辞地答道。 却更让容霜至心浮气躁了,颇有些气馁地掸了掸袖子,问道:“江师兄呢?可有什么线索?” “先生都找不到的东西,我该怎么找?你莫不是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异宝机缘,是我想要便能得来的吗?”正推门进来的江雪寒皱眉道,那张本就不平易近人的脸因为沾了外边的寒气,更加地冷清,冻得门口边的顾云舟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刚扁起嘴想出声,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权当没看到。 容霜至却没说话,只紧抿着嘴,深深叹了口气。索性推了门出去,站在玉舟外,面色寂寂。 “倒也并不是找不到。”顾流风跟着他出来后才温温吞吞开口道:“只是,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容霜至下意识问道。 却只见顾流风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一个披风,认真地替他系上,才郑重道:“浮雪山与旁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试炼之地罢了。可,对于无济仙尊,乃至青昭宗来说,那便是文澜仙君的陵寝,在别人头上挖尸掘墓,你想过后果吗?” “青昭宗崇德尚行,这种事情有损脸面,违背世俗常理。可我不能因为别人以为是错的,就不做。”容霜至认真道,清冽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青昭宗于我,不过是个安身之所,没了青昭宗,我仍然是我。可文澜仙君已经为了大义,经受百年折磨了,不该再继续牺牲下去。” “看来你知道。”顾流风唇角轻扬着,出神地抚着他的面颊,总觉得那艳丽的脸,灿烂得似一道光。像是无端刮来的一阵清风,带着“纵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让一切险恶的内心都苍白到无处遁形。没由来得让人心里悸动。 “只是,可能先来的并不是青昭宗。”顾流风深深望了他一眼,瞥向那白灿灿的雪原,突然问道:“容霜至,你挨过打吗?” “什么?”容霜至有些不解,干巴巴地望着他。 “无济仙尊是你的养父,你小时候,他可打过你?” “我父尊光风霁月,渊渟岳峙,自然没有做那等教训小孩的事。”容霜至下意识道。心里却在想,就不说他那一招下去,自己可还能活着,若是无济仙尊真的会不会为他动怒都要两说。 “哦,那你现在可以体验体验了。”顾流风颔首,轻飘飘道:“也算是弥补一下,你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什么意思?”容霜至一头雾水道。 只还没听到顾流风的回答,便察觉到了一阵令人胆寒的剑意挟山超海而来,带着雷霆之势,直扑向浮雪山,像是一道可怖的阴影,弥漫在人的心头。 “是谁要妄动浮雪山的阵法?”容寒清冽的声音带着威压而出,片刻后,忘川剑像是一柄金箭,从天空划过,强大的灵光比那皑皑的雪还要白,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那威压以容寒为圆心荡开,所到之处,所有法宝皆没了颜色,骤然失灵。连着千重塔都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啸声,“轰”将不少在内里的大能们直接震了出去。 被震出来的大能修士们骂骂咧咧,可看到面前那有如九天谪仙般的无济仙尊,正提着剑逡巡着他们,蓦地集体噤声,连着招呼都不敢打,不约而同地又灰溜溜进去。 胆子大的修士进了塔,才朝着容寒恭敬行礼道:“无济仙尊息怒,我们皆是受请托而来,并不是有意妄动浮雪山,真正的始作俑者可是在玉舟内。” 玉舟里的孤影,顾云舟,江雪寒等人:“..........” 容寒这才将眼神扫向玉舟,那一双眼,似是遍觑了凡尘,只带着无上的凌厉,只一眼便要将人千刀万刮。 “仙尊!”玉舟旁的古景早动了,奋然奔出来,匍匐在地,惶恐朝无济仙尊道:“现在无人妄动阵法,您消消气!” “去呀,霜至!”顾流风突然出了声,一把扶住容霜至的后背,往前推去,在他耳边粲然笑道:“你不是要去给文澜仙君招魂吗?快去告诉无济仙尊!” “我傻吗?”容霜至害怕得声音都发抖了,一个劲儿地被顾流风往前推,愤怒道:“即便要去,我为何要告诉他?偷偷去不行吗?” “不能偷偷去,霜至。”顾流风手里没停,见推不动,索性拽着他的手,一起直往无济仙尊走去,坦然道:“偷偷破阵,更是罪加一等!” “那你也别拉我去送死啊!”容霜至拼命地挣扎着,不停推拒着。“他可是大乘境后期的修为,忘川剑一出,山海都要抖一抖!你放开我,我和父尊的父子情谊,不够捱上他一剑!” 容霜至觉得顾流风脑子被驴踢了,这个时候出来不是找死吗?刚想执剑出来逼退顾流风,却在刚召出风月剑的那一刻,被顾流风的禁制困住,瞬间心里一凉,知道顾流风是有预谋的。 只还没多想,就感觉到自己像是个木偶一般,被顾流风搬到了无济仙尊的面前。 “别怕,我和你一起。”顾流风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却是森然朝他道。 第42章 玉舟上, 众人终于听到声响冒出了头来,眼望着容霜至被拉着朝容寒去的诡异景象,都漠然不动。 “他们在干什么?为何见长辈, 跟像要上坟一般?”顾云舟率先发出了声音,惊叹着两人恨不得扭作一团却又迈得艰难的步子,不解问道。 “哼,矫揉造作地欲擒故纵。不过是想要在无济仙尊面前,显得自己是被心有所属,而不是主动的那个。”江雪寒也罕见探出头来,只一眼便不屑地收了回来,讽刺道。 “你这也太过偏颇了!”顾云舟不想理他,却又亟待人来认同自己, 只能回首喊孤影道:“孤影,你过来看看!” “二少爷, 小祖宗,你们不要争。”忙着的孤影却是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给顾流风当牛做马便罢了,为何小辈之间的事情,也要让自己掺和?只能略微想了想, 顺口道:“说不定是无济仙尊大驾亲临, 容道友带着主子去拜见长辈, 却被告知, 要先去为文澜仙君上坟呢?” 江雪寒:“.......” 顾云舟:“........”到底是什么脑回路,能又这样看似合理却又诡异至极的想法? 孤影却没心思去多理他们,提着一口气, 控制着自己的灵力, 试图将丹田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引出来。 又是熟悉的灵光一闪, 让孤影心里一跳,下意识手便一顿,那东西又瞬间失了控制,收进了老者的丹田内。 。。。。。。 “霜至?是你?”玉舟下,无济仙尊已然看到了容霜至,白衣在风里轻展,冷峻的脸上显出一丝错愕。 “是!”顾流风展眉望着无济仙尊,这次索性连容霜至的嘴都给封住了,替容霜至回答道:“就是他!” “为何?”无济仙尊却是扬起了那平静无波的脸,不解道。 “冒犯先辈实在不应当,只我们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得罪了。”顾流风不给容霜至回答的机会,只执着他的手,替他道。 容霜至:“.......”你倒是替我解释一下呀!解释一下会死吗? “既然这样,”无济仙尊低下了头去,轻轻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剑,片刻后执着它,有如兔起鹘落,直直朝着容霜至而去。 容霜至的身子在无济仙尊说话的时候骤然一松,只见寒光一闪,下意识便朝后退去,与此同时风月剑心随意动,在半空中对上无济仙尊。“刺啦”一声剑光四起,容霜至被隔空掀开,还没撤了力道,便被顾流风乘势捞起,直往外甩。 刚吃了一口雪的容霜至顾不得爬起来便被迫啃上了第二口,还没吐槽一声,便被顾流风裹挟着朝着浮雪山的方向,夺命而去! 无济仙尊却是稳稳落下,出了一剑却也没继续,只站在原地,聊聊道:“这山间,是我道侣葬身之地,那阵法,是他呕心沥血而起。即便你我有父子之情,我也要手刃你。” “可你毕竟是我儿子。”无济仙尊顿了一下,冷冽道:“这一剑我只用了剑斩,未用修为,下一剑,你可不要说我无情了。” 说着,便提起忘川剑,望向容霜至奔逃的身影,冷冷道:“冰封千里!” “轰隆”一声,整个山巅雪原都在不住震颤,铺天盖地的灵力,如同细网一般以容霜至为中心向周遭殃及而去。璀璨的白光像是利刃,无差别地绞向所有人。 玉舟的舟身又开始晃动,上次被捅破,已然加固的防御阵法再一次自动亮起。江雪寒,抵着自己的剑,望着两人朝着浮雪山而飞的狼狈身影,迟疑道:“那,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腾”地顾云舟却是猛地站起来,提着离火剑就往外走。“无济仙尊是在玩真的!霜至有危险。” “咚地”舟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方才被无济仙尊一剑震开的孤影白着脸,只看到老者在无济仙尊在剑气拂过的那一刻丹田乍明,顾不得查看怎么回事,一手抵在老者的额间,朝外嚷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主子是要去浮雪山破阵。你们两个青昭宗弟子,擅自上山,不怕殃及池鱼,被宗门格杀勿论吗?” “我们不能去,怎么叫霜至去?”顾云舟却是不管不顾,脚尖一点便翩然起身,朝着他们的身后追去。 只刚走,身后便有剑锋袭来,顾云舟脚步一顿,迅速翻手执剑挡下,看到是江雪寒,怒道:“你干什么?” “先生不会害容霜至!”江雪寒挡住了他便收了剑,高昂着头,冷冷道:“孤影伯伯说得对,师门已下了命令,你去了也只会徒惹事端。先生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 “我不去破阵,我去搭把手不行吗?你是不是就想着霜至去死?”顾云舟却是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他,欲从舟上下去。 只是刚触到玉舟,便只见周边一亮,玉舟泛起盈盈金光,将周围拢住。金光外,一个格外亮眼的“顾”字,稳稳落在上面,自外向内将他们囚住!似在嘲笑顾云舟的无知。 顾流风:“艹........” “孤影,给我打开禁制!” “我会开的。”孤影眯着眼睛,只觉得哪里不对。半抱着老者的身体,看了眼笼里的文澜,边跟顾云舟道:“容霜至招魂阵起的时候,我自会放你们去将这魔尸送过去。” “只是现在,你们不能去和容霜至连坐!” 。。。。。。 “这不对劲,你早知道父尊会给我一剑,才给我披风!可你为什么不告诉父尊,我是为救文澜仙君而来?”在无济仙尊的剑光下躲过一劫的容霜至,心有余悸地拽着自己身上的披风,边朝着浮雪山而去,边问道。“别人或许会拦住我,但是他定然不会!” “还认识路吗?文澜仙君找到的阵眼。”顾流风沉着脸,快速道:“进了浮雪山,你先将文澜仙君的魂魄聚起,随后便立刻回玉舟,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 “你疯了!我甚至连放生魂的灵物都没有!” “会有的。” 顾流风紧紧攥着容霜至的手,和容霜至一起御剑,穿过那风霜,心悸道:“会有的,霜至,会有的。” 雪原上的夜色来了,带着凛冽的寒风,吹掀那昏暗白昼的最后一丝温暖。高墙处的月色似铁,无声无痕地映照这一方天地。 “文澜道友说,往上三十丈,可见天光,你想去看看吗?”顾流风抬头喃喃道。 “作甚这个时候看天光?你便不能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吗?”容霜至气急败坏地拂着袖子,只觉得顾流风实在是不对劲儿极了。“明明让我别告诉古景,你却告诉了父尊,被他追杀至此,若是将命交待到这里可该如何?” “即便想要解释,我也没有灵物可以容我将文澜仙尊的魂魄聚起呀!” 谁知顾流风却是推了推他,呼吸急促道:“霜至,你去看看,去看看兴许就明白了。” 容霜至这才停了声,朝天望去,这面墙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星月满天,却唯独他们正对着的头顶上乌云暗卷,似雪浪翻涌,与当空的皎洁月光格格不入。 容霜至心里蓦然一凛,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手一抬便召出风月剑道:“好。” 说罢,衣摆轻飘,风月剑临空一摆,脚尖点在石墙上便直上而去,直冲进那乌云雪浪里。待到三十丈处儿却是豁然开朗,云端之上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冰封雪冷,灿灿地浮着银辉。 在那最璀璨的地方,一颗白色珠子仿佛被剥了壳的蛋,伴着微弱的雷鸣之声掩在云里。让容霜至下意识屏了息,却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之后,蓦地脸色一白。 。。。。。。 顾流风等了许久才见到云端之上的雷鸣电闪,只没一会儿那雷劫便失去了热闹,间或孱弱疲劳地闪动两下,那片云还是无力聚拢出更大的雷劫,最终无力散去。 这不过是在预料中的事情。 这颗雪魄珠该是百年前文澜道友发现的,许是发觉这颗雪魄珠有从死往生开灵智的生缘,文澜道友并未提前拿取。只在墙上透露只言片语,留给时机成熟后又恰巧遇到的有缘人。 只,虽在机缘巧合之下已凝成百年,却还是没能彻底开灵智。只介于死物与活物之间,不算什么珍稀宝贝。 顾流风上一世也未曾在意,念及好歹是条未成的命,将它收下,放在青昭宗温养。如今,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文澜道友,这盛世看似长安,可到底是不是你想要见到的,却也不一定。只望霜至一切顺利。”顾流风迎着长风中的风雪,轻轻道:“我所有不多,所念的,惟只被长埋地下的愤懑满怀。能给他的,只有这个并不美好的自己。” 。。。。。。 容霜至翩然而下的时候,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血气。手里的雪魄珠发出洁白光辉。只那光稍显暗淡,内里一丝银魄像是即将被风吹灭的烛火一般,颤颤巍巍。 “拿到了?” “嗯。”容霜至低应一声,却还是沉沉望着他。一只拿着珠子,放进他手里,顺势紧紧握住他的手,灼灼道:“你是故意的,你还有话与我说吗?” 顾流风一怔,眼皮轻眨,似是受惊了一般,却强自将眼神撇向别处,喃喃道:“没有了。” “好,你不说,那便我来问。”容霜至深吸口气,扶着顾流风的手臂有些发抖,还是强自道:“这本该是容师兄找到的珠子,为何你会知道?” “不是我找到的。我与你说过。是我流落于此后,被墙上灵气吸引被救了一命。”顾流风不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披风重新穿上,双手掩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却强自耷拉着眼皮,面色平静道。 “可你没告诉我,为何你会在这里被救一命。”容霜至定定望着他,那双平日里潋滟的桃花眼里清明几许,带着毫无疑问的语气道:“这里如此荒僻,你却对这里了若指掌。甚至连这么隐蔽难寻的地方都能找到。” “据我所知,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会来。” 第43章 在书中, 那人当年流落至浮雪山,在这山间得到了一个灵宝。更是在不久之后,为这浮雪山下魔窟逸出的魔气, 最终使出“泽被天下”。 无忧谷,风情阁,浮雪山,这人处处踏着书中的情节而至,别人身在局中蒙昧不知,自己从书外而来,却也没有反应过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修真界怪力乱神之事,似乎不足为道。可我还是愿意告诉你。将心比心, 你把我想要知道的告诉我可以吗?”容霜至深深叹了口气,才仰着天, 不敢望着顾流风,只觉得心中艰涩。 还是道:“我叫容霜至,却不是容霜至。浮生一梦,似是看到这里,自己那浅薄又凄苦的结局, 这才在醒来后, 索性和以往一刀两断。” “这才得以活到现在。” “怪不得, 唯你对我的身份起疑, 也知道这山上有灵魄珠。”顾流风黝黑的眼底闪过一丝释然,片刻后微眯着眼睛问容霜至道。“总是问我是谁。你看到了多少?” “不多。”容霜至脚步往前一步,直到和他脚尖对着, 听到他短促的呼吸, 像是溺水时带着惶恐的激动, 不由心里一软,轻轻道:“可我知道,当日你在我房里摆出的紫微星阵是江雪寒该参透的;我也知道率先去风情阁的该是江雪寒;就连,我手里的雪魄珠也是,江雪寒的灵宝。” “可是,这些事情,若是未发生之前,连江雪寒都本不该知道的。”容霜至只觉得连呼吸都清浅了,心里一阵忐忑道:“可你是谁?说来你可能不信,无忧谷试炼,风情阁放火,浮雪山一趟,这些事情我皆心有感应。可我却猜不到你是谁。因为,记忆里,经历这些的,明明,明明是........” “明明经历的人江雪寒,而不是我。”顾流风望着他,微笑道:“算了,权当你猜到了吧。” 说罢,那笑意便消失无踪,顾流风定定望着他,眉弓下的眼眸里如渊般深幽,却清晰地倒映着容霜至的影子。直到顾流风似乎看够了,才微微伏下身子,嘴唇落在了容霜至耳边,带着森然的一丝不苟道:“霜至,曾经的我便叫江雪寒,有日蓦然醒来,却变成了顾流风。仿若南柯一梦,可梦里所经之事却历历在目,尤其是不少事情,我印象极深。你说当年梦里我不愿让他发生的,又有了再次发生的端倪,我该怎么办?” 刹那间,仿佛一道惊雷带着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轰隆”地,让容霜至想通了一切。容霜至狠狠咬下自己唇,抑制不住地牙齿打颤道:“你若真是江雪寒,又怎会为了复仇?无忧谷你该一剑惊人,风情阁你伸张正义,惹得不少人艳羡,浮雪山一游,随随便便便能拿到雪魄珠。” “后面是不是,还有我在承天之试大比之上力压一众修仙者,进入上古秘境后果真得到传承,荣登青昭宗宗主之位,成了修仙界人人瞻仰的成道仙尊?”顾流风低垂着眼角,漫无目的地望着眼前的一抹白。似乎想起了曾经的峥嵘岁月,深刻的五官在风雪中更加冷厉,带着冰封千里的寒凉。 “若我告诉你,这皆是愚弄天下的骗局呢?”顾流风面色不带有任何的波澜,静静道:“无忧谷试炼,是看八字纯阴的我修行资质到底如何;随后,有人引我入风情阁,是为在我身上种上魔尸毒;承天大比与上古秘境,不过是为助我修为一日千里,随后,好在浮雪山上魔尸暴动之时使出“泽被天下”。” “你看,现实就是这么肮脏,众人眼中光风霁月,济世为先的成道仙尊,其实是一个被人豢养的工具,生平要走的每一步,都被人安排好了。而这个工具,却不止是江雪寒一个。现在你知道你为何中了魔尸毒吗?”顾流风的脸上笑着,那双眼睛却极冷,像是风雪吹进了眼睛,连心都坚硬了起来。那不知道多少年的凄冷寒夜里,早就凉透了曾经为善济世的血。 “不止你,善如文澜道友,慈如圣手小仙君,青昭宗养出来的八字纯阴的炉鼎,皆是为此。他们用人的信仰,用人的善去作恶,只用那样的毒,连血都不沾,就让你死后连魂魄都不得言语。” “所以,你才会将计就计,看着他们一步步为非作歹,直到找到机会,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大白于天下,然后身败名裂。”容霜至轻轻道。 “我何止要让他们身败名裂?浮雪山下,是一个能让青昭宗两位佼佼者折进去的万魔窟,魔气盛得连村民都染上了魔气。没有上古秘境的传承,一个江雪寒也万万使不出‘泽被天下’的阵法,我倒要看看,这一次,那向来不显山露水的其他青昭宗仙尊们,可还坐得住。青昭宗向来以名声为重,如今名声反而会成为架在他们头上的斧钺,在他们的工具没有被培养成器之前。”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冰魄珠就在这里,却不言不语。迟迟不让我招魂,就是为了等无济仙尊出来。若是我救了文澜仙君,无济仙尊心系文澜仙君,只怕立马回去替文澜仙君稳固魂魄,便不会插手浮雪山的魔尸作乱;若我没能救起文澜仙尊,你将笼子里的魔尸真相告诉他,也够筹码让他被迫旁观。”容霜至泠泠道:“打得一个好算盘,不过是为了先将无济仙尊摘出来,然后放出魔尸,引青昭宗其他仙尊们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平乱。” “所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正义与无害。”顾流风老实道:“我不过为了一个梦,便开始汲汲营营。我在雪寒还是孤儿的时候便刻意去接近他,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他最是脆弱,适当的友善,便能让他对我言听计从,毫不质疑我;我知道圣手小医仙会在三十年前被人夺取修为,在那个时候救他一命,他才会毫无芥蒂信任我。我原本就想要将浮雪山夷为平地,便任由你去为文澜仙君招魂而努力,我原本就能救起文澜仙君,却步步算计,待一切布置好了,才带你过来。” “魂魄出来之日,便是阵破,浮雪山下的魔窟重现之时。”顾流风张了张嘴,只觉得从心里透着无力,还是勉强道:“其实我并没有做好要替青昭宗抵御魔尸的准备,因为我一切所为就是让魔尸作乱。” “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告诉我?”容霜至紧紧握着自己的剑,色若春华的脸上带着灼眼的艳色,垂眸道:“你马上就要成功了,凭你的心计,若要好好隐藏这些并不困难。既然已经利用了我来招魂,却又为何故意让我知道冰魄珠的事情,在我面前露了底?” “苍生与文澜仙君一人,孰轻孰重,我也是分得清的。”容霜至冷冷道:“更何况,即便你让无济仙尊前来,将我们放进浮雪山。可若真的动了阵法,我事后同样百口莫辩,即便有他护着我。” “你不该告诉我的,顾流风。”容霜至望着他,只觉得那风雪灌进胸膛,像是刀割一般,一齐划在心上。却还是残酷道:“你甚至连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你最是心软,冒天下大不韪也坚信我是无辜的。可,我没有证据替我证明,我甚至连能给你的都寥寥无几。我能做的,只是一步步引导你去猜到这个破败的现实,和告诉你,在这破败现实里,我并不磊落和无辜的所作所为。”顾流风无力地叹口气,仰着天道:“霜至,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留住你。我的身上,无一处美好,前世是带着光环的身不由己,今世是不见天日,和人虚与委蛇的言不由衷。似乎没一个能配上,带着勇气和无畏,艰难跋涉来见我的你。” “可我舍不得放开你。” 雪月无声,风却喧嚣。风里,顾流风的话,带着一股清冷的孤独。像是一个悲哀的人,执着地望着自己那唯剩的,瘦弱蒙尘的月亮。“我能做的,只是捧出一颗孤孑却早已斑驳的心,并做好被弃若蔽履的准备。” “还有,给你选择的自由。” 容霜至木着脸道。“所以,我做什么事情,都由我是吗?即便我现在甩手走人,为我自己明哲保身。并且为了日后安全,从此分道扬镳?” “是。”顾流风那蜷着的手终是无力地放下,闭上眼睛道。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可你要明白,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却唯独没有骗人。他们信任你,是因为知道你即使别有目的,也真诚且。而我跋涉到你面前,也全然不是因为你的意愿。”容霜至慢慢道:“是因为我自己愿意。” 说罢,一股强大的幽蓝灵力骤然蔓延开来,以容霜至所站的地方为中心,像是萤火一般,飘逸在这片寂静却又喧嚣的雪原上。在那昏暗的夜里,格外得瞩目。 容霜至早已跃起,举起风月剑道:“聚!” 第44章 下雪了, 暗色天空下,容寒一步步朝着光亮的地方走去。幽蓝的灵光拔地而起,轰轰烈烈, 似一朵蓝色妖艳的莲花,在天际间骤然迸开。 细雪与幽蓝的灵光一同翩然落下的时候,容寒身上显出黯淡的光芒,那带着回忆的光点倏然飞起,像雪一样朝着上空飘去。 刹那惶然间,容寒似乎看到那个眉眼依旧的仙者翩然回首,朝他宛然一笑。不由得脚步一顿,站在原地忘了神,在那带着他对文澜无尽思恋的黯淡光芒里, 任凭风将飞起的雪落在自己白色的眼睫下,似当年恋人对他的轻吻。 只一抬眸, 又是孤清雪夜,荒荒凉凉。容寒无声叹了口气,踩在雪里往上而去。 只有当再次下雪的时候,他才会痛彻心扉地想起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百年流光过去,好多记忆都逐渐消散了, 却只有情丝不改, 相思不尽, 像是心中下起的永不停息的雪。 。。。。。。 舟里, 两道光亮同时骤显。笼子里的魔尸突然“呃啊”一声,似有感应般撞了撞笼子。孤影却是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怀里同样闪起光亮的老者,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 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不由得心里颤了颤, 却是更加专注地牵引着灵气。 “亮了亮了!”玉舟里的顾云舟腾地站起来, 掏出自己的离火剑,朝着孤影道:“孤影,快开禁制。” 孤影却没说话,只低着头,一双如勾的眼睛,紧紧盯住老者,确切地说盯着他的丹田。直到丹田内,那东西被灵气牵引出,露出一个头儿来,惊得孤影一下子松了手里的力道,瘫坐在地上。 “可是出了什么事?孤影伯伯?”江雪寒同样站起,却是一把拽住了想要冲过去顾云舟,凝神朝孤影问道。 “这不对劲。”孤影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慌慌张张从怀里掏出个千机盒,朝着地上狠狠一摔,惶恐大声道:“快,带我和文澜仙君去浮雪山找主子!这老者身体里的,是文澜仙君的功德杯!” “功德杯又如何?你好好说!”舟外的禁制随着千机盒的碎裂立时消失,顾云舟望了眼一旁的江雪寒,示意他带上老者。然后直接捞起孤影,扛起那装着文澜仙君的笼子,快步朝着舟外而去。 “掬月峰弟子,凡起一人大阵者,皆是将修为灌进功德杯,再通过功德杯起阵!这两个步骤都是需要亲自做的。同样,功德杯尚有灵力,没有随着文澜仙君一起玉碎,说明,这功德杯是文澜仙君活着的时候,自己放进老者身体里去的。”江雪寒同样一震,抱起老者利索跟上,蹙着眉道:“这怎么可能,当年的文澜仙君若是早将功德杯放进了老者身体里,他随后是怎么起阵殒身的?那时鏖战激烈,文澜仙君自己灵力都难以为继,只能殒身完成阵法,又怎会有余力将灵力给别人?” “先别想了,快走!”顾云舟这才意识到问题,凝着脸利索召出了离火剑,脚一点,像箭一般朝那光亮最盛的地方而去。 。。。。。 容霜至的脸随着灵力的流逝越来越苍白,像是纸一般,逐渐没有了丝毫的血气。只剑尖空荡荡,除了不断溢出去的灵光,其他什么都没有。 “可还顶得住?”顾流风沉着眼睛,时刻盯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只望着那遍布的幽光落下便熄,一丝诡异浮上心头,却还是捏着容霜至的一只手腕,替他灌入灵气。 “这浮雪山中,寻觅不到文澜仙君的生魂。”容霜至蹙紧了眉,眼看着本该附着残魂的灵气光点根本没有聚拢的意思,而是弥散在天边,轻轻道。 “用魂魄起的阵法,阵法不破,魂魄不该散。”顾流风望着远处,重重抓了抓容霜至的手,坚毅道:“可还能坚持住?等孤影将文澜仙君的身体送过来,哪里出了问题,一看便知。“ “好。”容霜至郑重应道,仍然执着剑,继续让灵力逸散开来。苍苍的夜色下,落NF着雪的地上,静寂无声。惟只那面玄冰玉墙透着银辉。倒影着两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似乎担下了全部的重量。 “竟然真有人敢擅动浮雪山阵法。”一道灵光嚣张地划破暗夜的长空落下,将那渺渺清冽的声音传在长空中,似是惊雷一般,回荡在空旷的浮雪山,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千重塔上,不少修者认得这个声音,自觉悚然,忙在原地跪下,朝着浮雪山惶恐叩首:“恭迎无慈仙尊。” 长髯瘦峻的无慈仙尊却无瑕顾及他们,提溜着古景落下,“嘭”地将人扔在一旁,便厉色扫向容霜至与顾流风。 袖子一展,那泛着寒光的银针便落在手里,势如雷钧一般,朝着他们袭去,朗声道:“尔等如此猖狂,扰文澜仙君安宁,可莫要怪本尊格杀勿论!” 顾流风没躲,只一把将容霜至拉在自己怀里。冷眼朝着无慈仙尊望去,披风下,怀里的千机盒“吱吱”作响,周身的禁制将银针滞留在顾流风两丈之外,寸步不得进。 “还是有几分本事,怪不得敢来触无济的逆鳞。”无慈仙尊却是冷笑了一番,那声笑带着无形的威压四散开来,连着千重塔也跟着震颤着。“只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 顾流风随着他的话音身子一僵,冷锐的眼神下,牙关紧咬,周身皆在那凌厉的威压下咯咯作响! 不过两息之间,大滴的血从眼皮下不断涌出,直流淌在已泛着青色的脸上,顺着下巴滴在容霜至的身上。 “擅动阵法的是我,仙尊为何乱杀无辜!有本事直冲我来呀!”容霜至红着眼眶,却还在顾流风的怀里,抖着手攥着风月剑,不停地将自己的灵力逸散出去。 容霜至只觉得急促的呼吸带着血腥气一个劲儿扑来,滚烫的血从自己脸上划过,不过片刻便没了温度。 “仙,仙尊,您手下留情,这位是千机阁阁主,杀不得呀!”古景在一旁哆嗦着,闭着眼睛迎上去,扒拉着无慈仙尊道:“仙尊,浮雪山外有千重塔,塔里皆是千机阁阁人,今日青昭宗杀了顾流风,明日青昭宗便会被千夫所指!仙尊三思呀!” “你让我三思?”无慈却是笑了,那冷峻的眼里显出一丝戾气。他的禁制连我都破不得,我不杀了他,怎么把为非作歹之徒手刃了,保我青昭宗宗门威严?” 冰冷的声音响彻在空中,和雪一样寒凉。千重塔里,人人皆惊,终于有人意识到他们的阁主叫他们来,并不是为了在这塔里休假的,刹那间,无数的灵宝朝浮雪山上飞去,在那本来灰暗的天空下,闪着斑斓交错的灵光。 笑里,无慈仙尊又抬了抬手,顾流风猛地跪了下去,膝盖陷在雪里,鲜血融了身下的雪,化成水,染红了容霜至的衣摆。 “霜,霜至......,”顾流风那已经挤得青筋暴起的脖子拼命往上仰,随着身体里“咔呲咔呲”的闷响声,伏在容霜至身上,不断抖动着。“怀里......怀里,有千机盒......,捏破,破,先逃......我,坚持......不住了.........,逃,逃.........。” “好!”容霜至慌忙回过神来,泪水从脸上划过,沾着顾流风流出的血,慌乱地朝着顾流风的怀里摸去。 却是在下一刻,风月剑上乍然闪出刺眼的白色灵光,随即一声惊叫从远处传来。“孤影,文澜仙君的魔尸身体没气了!” 容霜至眼前一亮,拿起顾流风千机盒的手一顿,下一刻,一手举着风月剑,一手带着顾流风从地上飞起,伏在地上避开无慈仙尊的银针。转身便将沾上无济仙尊心头血的雪魄珠放在剑间,自己抵在顾流风的身前,决然坚持阵法上灵气流转。 “你在找死!”无慈仙尊在容霜至动作的瞬间便眼神一厉,手里的银针闪着寒光,带着那隔着禁制碾碎顾流风骨头的威压,朝着容霜至而去。 只还没到容霜至面前,便是一股疾风而过。下一刻,更加恐怖的剑意如潮般压来。 “叮”地一声,银针直直戳在忘川剑身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阵清风突然而至,忘川剑一剑挡在容霜至的面前,直用那浩瀚入海的剑意解下威压,随即飞起直刺向无慈仙尊。 “谁允许你动手的?”容寒的声音凛冽,白色的衣袍翻飞在雪里,几近和雪融成一体。那双眼睛似蕴着火,格外地明亮。 “无济,我可是在为文澜鸣不平!”无慈的面色不好看,身轻如燕躲过容寒的剑,按下怒意道:“文澜死去百年了,你却容忍他挖尸掘坟,是要文澜连死都不瞑目吗?” “文澜仙君的魂魄没有在山下!”容霜至这才身上一轻,颤抖着箍抱起顾流风,嘶吼道:“父尊,孩儿在这儿招魂良久都未见文澜仙君魂魄,文澜仙君的身体刚至,沾了心头血的雪魄珠便有了反应!父尊,文澜仙君当年定然没有殒身以命起阵!他的魂魄不在浮雪山!” “你说什么?”无济仙尊的脸色一变,猛地扑过去捏着他的臂膀,不敢置信道:“你怎么知道?” “无济,莫要被人哄骗,乱了心智!”无慈仙尊心里一凛,只想上前去,只忘川剑凌空咬住他不放,他只能边气急败坏地应对着忘川剑,边冷冷道:“许是他死了百年,早已魂飞魄散了呢?” “他没有魂飞魄散!”容霜至恍然抬起头,捧着那已然覆盖出一层血色光芒的雪魄珠,给无济仙尊道:“父尊,你看,文澜仙尊!这是文澜仙尊!” “口说无凭,无济,你别拦我,让我杀了他!”无慈仙尊气急败坏道,望着那浸着文澜气息的雪魄珠,恨不得目眦尽裂,再没了从容! “谁说他口说无凭的?我们有证据!”远处传来一阵嚣张的声音,离火剑的剑光划破长空。顾云舟连着剑都顾不得收,一把将孤影和笼子扔下。 孤影指着随后奔来的江雪寒,朝着无济仙尊喊道:“无济仙尊,文澜仙君当年赠予浮雪山村民的功德杯,至今仍在这老者体内流转灵光,护佑他浮雪村不受魔尸毒折磨死去!” “当年没有功德杯的文澜仙君是怎么以身殒命起阵的?” 第45章 “当年没有功德杯的文澜仙君是怎么以身殒命起阵的?”容寒抖着手将那沾了血的雪魄珠放回容霜至的手里, 泠泠站起来,望向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极寒雪原,喃喃重复着。 忘川剑终于放弃了无慈仙尊, 震颤着呼啸飞至容寒手中。无济仙尊白衣白发,似山涧弦月一般无尘,在这浑芒的天地间,几欲与雪山融为一体。唯有手里的忘川剑,似火山一瞬爆发出灼眼的灵光,朝着无慈仙尊而去,宛如杀神一般。 “无慈,无相当年与我说,浮雪山下是上古魔窟, 魔气比以往皆不同。幸好文澜这八字纯阴的命体,自愿殒身起阵。虽连魂魄都被压在浮雪山下, 也不能妄动分毫。否则魔气四溢,必当为祸苍生。即便我将他救起,文澜醒来,也会怨我恨我,不得善终。”容寒一步步靠近无慈, 定定道:“所以, 我明知他的魂魄就在这浮雪山下, 在无尽的寒凉长夜里, 受这苦寒熬煎,也从未,前来破阵将他救起。” “你们让我等, 说无名仙尊衣钵还在, 等哪天有八字纯阴、天赋极好的弟子习得了泽被天下, 我便能带着他屠尽魔尸,救文澜出来。我等了六十年,终于有一个八字纯阴的圣手小仙君。却还没待他习得泽被天下,便不知所踪,不知生死。” “你们便又让我等。我又等了十年,青昭宗才有了容霜至和江雪寒。”容寒提着重剑,那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山上,无限苍凉,却透着股似是泣血的悲愤。“今日,你却在我面前,二话不说想要将霜至灭口;今日,失踪了三十年的圣手小仙君突然跑出来,带着我道侣的尸身出来告诉我,我道侣文澜当年并未殒身!” “这百年,我深受苦熬磨煎,等着他们增长修为,却害怕带着期盼的等待又是一场空;我惶恐文澜魂魄支持不住百年,即便有人再习得泽被天下,待我再见到文澜时,他也只剩下一抔黄土。我曾无数次地问自己,我连自己珍爱的一人都守不住,问道又有何用?这天下苍生于我何干?我也曾无数次地怨文澜,为何明知这世间还有我,却要担那不可为之任。如此狠心离我而去,我该何如?” 无济仙尊高高抬起忘川剑,锐利的双眼死死盯着无慈仙尊道:“我也想知道,当年连着功德杯都不带在身上的文澜是怎么沦落成如此境地的!” “当年我并不在浮雪山,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无慈仙尊退了退,凝神盯着容寒不敢放,生怕他猛地上来,一言不合与自己打作一团。 此刻极为后悔自己方才用了传音入耳,浮雪山上围着的是众多修士,本想借他们的耳朵,为自己杀人做个见证。谁知会被无济用来将青昭宗如此辛秘周而广之。只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明哲保身再从长计议。 “是呀,你不知道。”无济仙尊红着眼睛,捏着忘川剑的手上暴起青筋,声音却是稳稳的,似是风吟一般,喃喃道:“既然你也不知道,我们就来看看,这浮雪山下,到底是什么东西。足足骗我百年,让我道侣受百年熬煎之苦!” 说罢,忘川剑从手间离去,却是没冲着无慈仙尊。带着吞天沃日的剑意,气冲云霄,像是阴影一般,遮盖住了本不明亮的月亮。 “快跑!无济仙尊有摧山断海之能!”正沉着脸给顾流风治伤的孤影惊恐抬起眼,抱着顾流风便飞起来,利索被容霜至接在风月剑上,往上飞去。 天地皆在震动,宛如天裂一般。暴起的灵光灼热得能够融尽风雪,容霜至将披风甩给孤影,带着雪魄珠玩了命般朝上飞去。只听到身后的山岚如张大了嘴怪物,在那“轰隆隆——轰隆隆——”的声响里逐渐崩塌,破碎。 无尽的雪滚滚落下,带着雪崩掩盖一切,却在接触灵光的时候又瞬间炽化成水,没过一会儿容霜至便看到那底下的黑石黄土,斑驳纵横的沟堑此刻裸露在熹微的晨光间,显得格外狰狞。 容霜至这才发觉,那曾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山头,多么像一个坟墓。 坟墓上,容寒单手抱着那已经没了生魂的魔尸尸首,提剑垂立,白衣被晨起的阳光渡上了金边。经年的雪终于停下,容霜至茫然失措地抬眼,望着地上已经裸,露出来,被平整削去一截的浮雪山。 举目望去,却无一个魔尸的踪影。 唯只一个连山的洞窟内,如今见了天日,成山的玄冰玉筑成了一个大阵,那大阵和风情阁底下的如出一辙,在青天白日下闪着黑光,无数的黑色光影像是黑色蛆虫一般在阵里流转。没了雪山的遮盖,不断逸散出的魔气冲天而起,又在阳光照射下瞬间瓦解,消散在天地间,悄然无形。 容霜至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下意识就拿手遮盖住了顾流风的眼睛。待到反应过来顾流风早就昏迷过去,才嗫嚅着唇,只觉得胸腔憋闷,恨不得从喉间将心里的恶心生生呕出来! 浮雪山下并无魔尸窟,唯只南有一个炼制魔尸毒的无上大乘阵法,日日不停,在那天光照不到的暗地里,以文澜仙君的身魂为遮挡,为祸作恶! 晴空外,亲眼望见这一幕的修士们炸开了锅。“如此大乘阵法,却行如此恶事!是谁如此歹毒?其心可诛!” “百年前文澜仙君为阻拦魔气,殒身葬身于此,引以美名。却原来,这里并无魔尸,那文澜仙君是怎么死的?” “这里连半个魔尸都没有,文澜仙君定然是被杀人灭口,无奈含恨而终的!” “哪里止?看无济仙尊怀里的人,通体黑色,只怕不仅被灭了口,连着神魂都被磋磨!” “可恨!可恶!是谁有如此能耐!” “文澜仙君已含冤百年,能悄无声息布下如此大乘阵法的!”一位年龄不小的修者抚着胡须大叹道:“左右逃不过他们青昭宗的人去?” “你们看!无济仙尊走了!” 众人这才抬眸望去,只见无济仙尊早已消失在天际边上,连着无慈仙尊都没了踪影。 。。。。。。 青昭宗,无慈仙尊率先回来,连着招呼都不打地直闯入无相仙尊的大殿,一双冷眼望着他,带了一身的风雪。 “你怎么如此仓皇?怎么了?”无相仙尊皱着眉,坐在高位上并没有动。怀里放着未完成的功德杯,小心翼翼地将阵法刻上去。 青昭宗人皆以被授功德杯为荣,是因为功德杯不仅是荣耀,还是无相仙尊亲手刻下阵法的一件灵器。只极少人才会知道,功德杯里刻下的到底是什么阵法。也没几人知道,这功德杯,曾不过是为一人而做的礼物罢了。 或许在第一个杯子出现的时候,他们便应该收手。问道修炼一事,毫无捷径可循,这等违反天道,可取他人修为的东西,注定会勾起人的贪念。让人万劫不复。 “这是给谁的?”无慈仙尊深吸口气,望着这个杯子似有恍惚。 “江雪寒已配了功德杯,这偌大青昭宗,除了容霜至,还有谁能配得上下一个功德杯?”无相仙尊连头都没抬,淡漠道。“秘境还是容霜至进去得好,江雪寒为人谨慎,上次妄图引他去风情阁种魔尸毒,未曾得手,下一次还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即便进了秘境,没有魔尸毒,他也不会将修为转往功德杯。” “怪不得,你这么急着替容霜至做功德杯。”无慈仙尊皮笑肉不笑,无声走到他面前,轻轻道:“无相,你抬头看看我。” “什么事?”无相仙尊下意识答道,只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一根银针直抵前额,稳稳插了进去。曾经那大乘期的无相仙尊没了声儿,抿着唇,毫不言语。 “莫要怪我。”无慈仙尊叹了口气,颇为怅惘地望着昔日的至交好友。“也亏得你上次受伤伤了神魂。才能让我如此轻易得手。” “无相,无济去了浮雪山。”无慈仙尊伸出手,将那未完成的杯子收起来,静静道:“功德杯已经没用了。他们发现了浮雪山下的阵法。如今已覆水难收,不久,青昭宗便会声名扫地。” “天道轮回,无相,青昭宗早就没有了,从我们为了那蜗角虚名,夺了无名的功德杯,助自己修炼开始。我们就万劫不复了。如今,我能做的,唯只剩下,破釜沉舟。”无慈眼露寒光,森森道。 。。。。。。 无济仙尊回宗的时候,忘川剑的光芒衬得天际的日光都黯然失色。只大殿里的无相仙尊纹丝不动,那宛如干枯树枝的手指抵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直到无济仙尊踏在大殿的那一刻,青黑的眼皮突然抬起,朝着他露了个讥讽的笑。 森然的黑气拔地而起,像无数黑蛇一般朝着无济仙尊缠去。 却在靠近无济仙尊的时候,被他一剑斩下,迅速朝后飞起怒道:“你竟然连装都不装了!” 随即忘川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直飞出去,捣向那巍峨肃穆的大殿,在那墙倾梁折的轰隆声里,剑锋一转,狠狠将无相仙尊直直钉在那并未完成的阵眼上。 风吹叶落,殿里发黑的尸体并未倒下,随着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被埋入阴晦隳颓的废墟里。 雪色的衣袍抱着发黑的魔尸拂过松涛万壑。忘川剑下挂着的,是方才被索命的厉鬼哭嚎。 青昭宗弟子眼睁睁看着他们曾经瞻仰的身影决然离去,伴着那冷冽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青昭宗无相害我道侣,我容寒今日将他诛于剑下。青昭宗门人自当引以为戒,若再让我见到魔尸毒,我势穷追到底,不死不休。” 第46章 顾流风被抬进玉舟的时候, 筋骨皆碎。孤影二话不说,沉着脸就给他倒豆子一般喂了不少药。刚要动手医治,眼皮一抬, 勾人的眼角斜到了屋里的人朝着顾云舟道:“将他们二位赶出去,然后你进来,给我搭把手。” “为什么把他们赶出去?”顾云舟瞅了瞅冷若冰霜的江雪寒,又看了看咬唇仓皇的容霜至,挠了挠头,觉得哪个都不好下手,只能纠结道。 “医者动手的时候,亲人还是莫要看到的好。若我把主子的骨头一根一根取出来,被他俩架在剑上该如何?”孤影皮笑肉不笑, 幽幽道。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才是二叔的至亲吧!”顾云舟不服气地高喊着。望了眼江雪寒,眼神闪了闪。赶忙挪到容霜至的脸上, 嚣张道:“霜至算什么亲人!” 孤影懒得理他,粗鲁地把门拉开,恨不得直接把顾云舟直接拽进来。“你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一旁的江雪寒朝着孤影行了个礼,郑重道:“有劳!”这才朝着容霜至不甘不愿道:“你难道信不过圣手小仙君吗?” “我不走!”容霜至抬起头,直对着床上那洇出的一滩又一滩血。似是还能想起来顾流风震颤时候胸腔发出的共鸣声, 将自己指甲紧紧嵌在了手心里, 决然道:“他的每一寸筋骨皆是为我而断, 我要亲眼看着他安然无恙。” “他会安然无恙的。”孤影一愣, 抬起头来望他一眼,静静道:“霜至,若他还能醒来说话, 定然不会想要让你看到这样的他。” “他与我说要独自与你一起去浮雪山的时候, 我并不放心。”孤影道:“可若你发现他一直在欺骗你, 一气之下心死放弃;若你在他护着你的时候,决然离开,只留他一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只是这个样子。” “我与他说了一串,他却只说无妨。”孤影眼里一派郑重,与他道:“他说,纵使前路混沌迷茫,容霜至也会与他一起。未知真相的时候尚且能不离不弃,更不会在自己危在旦夕的时候离开。” “所以,放过自己吧,容霜至。”孤影叹了口气道:“真相对他很重要,而你替他等到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莫要惩罚自己了。” 。。。。。。 顾流风醒来是三日后,容霜至直看到他那苍白到无色的眼皮颤了颤,然后兴味望着自己时才放下了心,起身打开了窗子。 不过三日,浮雪山已然改天换地,那座大阵被千机阁人义愤填膺毁了,总不能被顾流风叫来一场,什么都不做地回去。 没了阵法,阳光满撒在飘在空中的雪山,灿若浮金,连着风都带着阳光的和暖气息。容霜至倚在窗前看着他,如墨般的眸子里浮出动容。 “还疼吗?”容霜至心绪烦乱地抠着自己的指甲,红润的唇张了张,还是启口问道。 顾流风这才抬起眼睛来看他,眸里漆黑,想了想,才道:“疼。” “哪里疼?”门外的孤影探头进来,紧张道:“主子,我用的皆是肉白骨的好药,恨不能替您把整个身体都检查了一遍。无误才让您醒来,您哪里疼?” 顾流风:“心疼。”顾流风瞥他一眼,黑着脸,幽幽吐出两个字。 孤影:“今日的丹药还没出炉,告辞。” 一旁的容霜至“噗嗤”一笑,待到孤影麻溜走了,才扬起脸,望着他,轻轻问道:“你可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什么。”顾流风愣了一瞬,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平静低语道:“我筋骨断的时候并没有晕过去,看得见听得着,知道后面出现了什么事。” 容霜至笑意一敛,怔忪望着他,只觉得什么梗在心里,像是塞了团充胀的棉花。酝酿了三天的话就在嘴边,却因为顾流风坦然的态度,迟迟说不出来。 在发现浮雪山没有魔窟,甚至连半个魔尸都无的时候,容霜至才明白,顾流风那惯常浮现的刻骨的恨意与愤怒,到底为何而来。 文澜仙君是被害死在浮雪山下的。这些秘密太过于丑陋,已让人痛心疾首。可容霜至不敢问顾流风,这浮雪山下既然现在没有魔尸,那书中他在浮雪山上,使出泽被天下时候,那些魔尸又是从哪里来的。 容霜至不愿意去想,可无情的现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个又一个八字纯阴弟子稍有造诣便开始无辜夭折,那原书中,被等了百年,好不容易集大成者的江雪寒,又怎么会善终。 再不会有人知道,有一世里,这没被揭穿的谎言,骗了第二位青昭宗弟子慨然济世。最令人心碎的却是,原来那些魔尸,本是可以避免的,却被人故意放在浮雪山,生生夺去了一个人的一切。 容霜至深吸口气,连着呼吸都觉得拉扯得胸腔钻心地疼,却还是狠狠抬起头来,坚定问道:“我在江雪寒使完泽被天下之后,便再也看不到了。我虽看不到了,那之后的江雪寒又该当何去何从?” 顾流风这才怔然望着他,像是被人窥中了心中的秘密,蓦地沉默了。良久才怔怔望着他,展颜对着容霜至,那笑意留驻在眼角眉间,像是窗外的暖阳天,对容霜道:“霜至,你过来我告诉你。” 容霜至失魂落魄地移过去,只刚到床边便被人拉住。一双黑沉如渊的眼睛和他四目相对,顾流风以吻缄口,轻轻啃咬着他那淡无一点着色的唇,直到他们变得艳红像欲颓的花瓣。 顾流风的唇带着凉意,容霜至听着那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下意识将他搂紧。双睫被眼泪濡湿,一滴一滴落在顾流风的脸上。就像三日前,这人的血像泪一般流下。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顾流风曾经也如江雪寒一般,被众星捧月,抱着一腔大义去舍生为苍生起阵,却被无情埋在地下。那一身纯善被无情利用,化为刺向他一片真心的冰凉利刃,终是凉了一腔热血,死状凄凉。 “霜至,它已经不重要了。”顾流风轻轻触着他的脸,珍惜地将他看在自己的眼睛里,才怅然道:“当年的江雪寒是自愿的。青昭宗人以济世为先,何况他心中并无留恋。” “他并没有因为为苍生济世而葬身黄土后悔。他只是愤怒,那满腔的热血被当成恶人的工具,那担当大义的牺牲却是有人满腹隐私的骗局。” “所以,浮雪山没有魔尸,青昭宗的秘密终于暴露于世间,再不会有八字纯阴的弟子,被骗去修为。已经很好了,霜至。”顾流风鼻子一酸,伏在容霜至的脖间,闭上眼睛,如释重负道。 那被深埋在土里的窒息感,似又浮上心头,却没了以往,悲叫无门的凄凉与绝望。即便别人不知道,有人曾经同传言一样,用一身修为起阵,殒身在魔尸群中,被埋进无忧谷叹尽长夜。 可他的霜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了和他一起担着这秘密的人,和他头顶同一片天空,能和他共尝悲欢,有人陪他一起,无论是阴云满布,还是长空万里。 至于其他人,他们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要让那些满腹隐私,沾满了别人鲜血的人血债血偿。 。。。。。。。 舟外又传来了众人的惊呼声,容霜至还没回过神来,便看到了容寒冷不丁地站在了门外。特意敛了周身的威压,朝顾流风点点头,才望向容霜至。 容霜至忙从怀里将那雪魄珠拿出来,递给他。几日不见,珠子里点点白芯里融进一滴血,像是红梅傲雪一般灼人眼。容寒刚触到它,那里边的芯子便动了动,红色的血像火一般荡开,绽成一朵花,在珠子里轻轻摇曳。 “耽搁了许久,仙尊,幸不辱命,您守得云开见月明,恭喜。”顾流风强撑起身体,朝着容寒道。 “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一个人情。”容寒接过那雪魄珠,摩挲了半天,才将它小心放在怀里,沉沉叹一声,哽咽道。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无妨。”顾流风脊背挺得笔直,拉着容霜至的手,面上拘谨道。 只可惜,沉浸的无济仙尊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皱了眉问道:“他该如何养?” “虽还是生魂,却魂魄不稳。不如寻一处灵气充裕之地,日日拿灵气温养,静静等着,相信不久便会有效果。” “好。”容寒慎重点点头,眼里总算是有了些许光亮,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侧脸望向一旁的容霜至。 吓得容霜至利索扯开顾流风的爪子,心虚得扑簌着睫毛,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在那欲盖弥彰。 容寒犹豫了一瞬才伸出了手,拍了拍容霜至的头,道:“我已回宗将无相手刃,只,这其中多少事,恐没想象那么简单。你若是回去,切要小心,提防凌云峰。” “既然如此,为何要再回去?”听到这里,容霜至冷笑了一声,仰头道:“天下只剩这一个宗门了吗?” “你能这么想就好。”容寒默了默,望着眼前的容霜至,似是在回想以往和自己儿子交流的经验。发现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了之后才放弃,叹了口气道:“我对不住你。你在浮雪山该也听到了,我当初养你不过是想你有朝一日习得泽被天下。这么些年,也并未对你多加看顾。” “可你也从未想过加害于我,父尊,此番事论迹不论心,无论您是怎么打算的,您所言所行,皆未对不住过我。”容霜至坦荡道:“儿子祝您心想事成!” “多谢。”容寒点点头,望着他道:“待我安定,定会告诉你去何处寻我。” “你们父子情挚,我不便打扰,只是晚辈还是想要冒昧问一句,仙尊,还没落脚的地方?”一直被忽视的顾流风突然斯斯文文道,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若不是脸上苍白如纸,当真看不出这位三日前身体还如同破布一般惨不忍睹。 “做生意?”容寒皱着眉,抿嘴道:“我欠你个人情,想让我做什么,直说便是。无需再做生意。”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市侩的人吗?”顾流风那体面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还是自然地扶着容霜至的手,朝容寒诚挚道:“顾某不才,除了钱外身无长物。只想为文澜仙君略尽绵薄之力!” “你到底要我干什么?”容寒皱着眉头,不愿与他寒暄,干脆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顾流风:实不相瞒,我只想叫你一声爹。 第47章 完结 “没什么。”顾流风默了默, 继续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无声筹措那么多年,只杀了一个无相怕是不够。千机阁虚位以待, 恳请仙尊护持我等一段时间。” “就这么简单?”容寒挑了挑眉,颇有些不可置信道。 “是吧。”顾流风叹了口气,扶了扶额,还是道:“还有个小事,晚辈许是得知会您一声。” “什么?” “您若是不介意,便也让我叫一声父尊吧。”顾流风温温吞吞道。 容寒:“......” 容霜至:“......” “情之所起,便一往情深。此事我并不干涉,只要霜至愿意就好,你叫便叫吧。”容寒干脆道。片刻后, 朝着容霜至叮嘱道:“他既然叫我一声父尊,你便护好他。别学我, 让人受了委屈。” “是。”容霜至咬着唇,总觉得容寒话里有话,却没有证据,只能僵硬点点头。不知道容寒脑补了什么。 “父尊多虑了。”顾流风却是率先黑了脸,静静道:“晚辈没有相传得那么体弱多病。” 顾流风将“体弱多病”咬得格外重, 无奈强调道。 容霜至这才想起来, 顾云舟也说过他身板不行, 看来“体弱多病”的形象确实深入人心。 “无妨, 年轻人,无须太过逞强。”容寒却是突然盯住了容霜至那过于艳丽的红唇,深深叹了口气, 拍了拍顾流风的肩膀, 利落走了。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容霜至挑了挑眉, 只妥帖地微笑着以示礼貌。 “行吧。”顾流风望着他那揶揄的笑又是叹了口气,扶着额却是眨了眨眸子。心道,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左右把人混到手了。 。。。。。。 顾流风没过几日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地。浮雪山一事,没过几日,便闹得寰宇之内人尽皆知。兹事体大,一瞬将青昭宗送上了被人口诛笔伐的境地。所有人都知道无相仙尊百年前在背地里起阵杀人,立时流言四起,甚嚣尘上。若不是一剑手刃大乘期大能,报仇雪恨的苦主,无济仙尊对青昭宗态度不明,只怕早有“急公好义”的牛鬼蛇神,冲上青昭宗去抛砖掠瓦了。 只是,青昭宗气数却是已尽了。不少弟子不耻此番作为,奋然出走,哪怕留着的弟子苦苦支撑,也再也没有昔日繁盛之景。 容寒却是不管不问,只沉默守在这玉舟上,占了一间客房,每天为雪魄珠不要命地灌灵力。 被偶然经过的孤影看到了,只能扭扭捏捏地上前去建议:“这不过是个灵智刚融合了魂魄的小小珠子,受不得仙尊如此偏宠,你们剑修个个缺心眼,可修炼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呀,否则过犹不及,反而伤了根本就不好了。您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你问问旁人呀,如此闭门造车,让医者父母心的自己实在是太折磨了!” 一番大义凛然,又合情合理的建议,被无济仙尊欣然接受,无济仙尊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才启口问道:“多谢。” 向来孤高无尘的无济仙尊当场说谢谢,让已经三十年未与旁人打交道的孤影差点吓死在当场,立马回首作揖了好几次,恨不得磕头呛地求仙尊别这么客气,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可是百年不问道后,还能一剑削平一整座山,再跑去将大乘期仙尊立毙当场的大佬呀! 大佬却丝毫不摆架子,似乎一点都不和孤影生分。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幽幽道:“当日浮雪山上我一眼便认出了你。” “那可真是谢谢您了。还能记得小的我。”孤影干巴巴笑笑,不甚熟练地和无济仙尊寒暄。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 “和文澜一般惊才绝艳,还是八字纯阴的体质。我自然会多加关注。”无济仙尊皱着眉直直道。“只是你为何一直带着面罩?” “这件事情无可奉告。仙尊还是莫要打听。”孤影讪笑一声,却是眉间一冷,朝无济仙尊道。 “哦。”无济仙尊点点头,想了一想,问道:“你失踪那次,顾云庭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修为全失。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孤影:“.......” “无可奉告。”孤影却是在无济仙尊说出“顾云庭”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一变,却被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罩遮住了,威慑不够,只能咬着牙,冷冷道:“若是无事,晚辈先告退了。” “去吧。”浑然未觉的无济仙尊大手一挥,好脾气道。 只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孤影刚踏出容寒的客房门,走在过道里,便看到顾流风踱着步直朝着他走来。 顾流风看到他,却是猛地脚步一顿,颇为古怪地盯着他不敢说话。然后,利落地拂起袖子,将身后开着的门“嘭”地关上了。 “怎......”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便听到门外声音有如山间细雨般清润,比他先问道:“怎么了。” 孤影的瞬间僵在原地,喉咙里仿佛塞作了一团,不能言语。望了眼顾流风,身子一闪,狼狈离开。 “没什么,你进来吧。”顾流风叹了口气,转眼空无一人的过道,朝被他关在门外的顾云庭淡淡道。 “您动作稍微也慢点,我一介凡夫俗子,经不起你们这些仙君如此大开大合。”顾云庭穿着一袭被洗得发白的蓝衣,一手开了门,调侃顾流风道。 “云庭。”顾流风却是没应他,顿在原地也不再往前走,反而问他道:“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当日为留圣手小仙君一命,亲自剖开自己的丹田,把功德杯灌满。” 顾云庭一怔,抬眸望向顾流风,眼里忧伤划过,却是淡淡抿唇道:“当年,他被我封住灵脉,苦苦央求我放过他,我还是一剑戳进他的丹田,废了他的修为。” “三十年了,我还记得他在我眼前,捂着自己的丹田,凄厉地叫。一边说着恨我,一边问我为什么。哭到只剩最后一口气,连着意识到混沌的时候,却在喊着,‘顾云庭,我疼’。”顾云庭抬起眼睛,苍凉笑道:“我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能。” “若说后悔,若是我一开始就不让他爱上我,是不是他那个时候,也不会那么伤心?” 走廊里陷入了无声的沉寂。顾流风颔首立着,不知道多久,才轻轻道:“当年无相仙尊迫不及待杀鸡取卵,想要将他炼成炉鼎,你能冒死去他修为留他一命,已然不易。其他的,莫要再多想了。人易老,事皆非。圣手小仙君,已然死在自己的爱人拿剑戳向自己的那一刻。” “是呀,他死了。”顾云庭眸里波澜不变,轻叹一声道:“我也快死了。” 走廊里的人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一双眼睛,紧紧看着他们的背影。那如勾的眼睛里变得朦胧,像是含了漫天的烟雨。 一抬眼,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一人被破岳峰的弟子簇拥着朝自己而来,意气风发笑道:“小仙君,你这双眼睛生得极好,每次看到我的时候,我便连着魂魄都在悸动,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不知道能不能赏个脸,和我去掬月峰上看山雨?” 脸怕是再也赏不了了,孤影轻轻解开自己的面罩,轻蔑想着。 面罩下,一道狰狞的伤口,翻着烂肉。这是在被顾流风救起之时,自己一剑划下的,次次拿烂肉膏涂在上面,再没有让他愈合。像是落在心里的一道疤,刻骨铭心。 。。。。。。。 “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些什么?”客房里,顾流风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抬眸问道。 “论阵法,你的造诣比我更高,作甚非要讲我接来看一眼。”顾云庭接了茶,却只闻了闻便放下道:“这个阵法与风情阁下的相差无几。魔尸毒由真正的魔气转化而来,是毒非毒,怨不得连他也解不开。” “让你亲自来,自然有用。”顾流风似是而非地哼一声,才道:“你可能解?” “三十年前,我不能。现在,知道了护着浮雪村民的,是文澜仙君的功德杯后,我能。”顾云庭仰头望着顾流风,自信道:“虽然得费些功夫,还需要你给些东西。” “无妨。”顾流风淡淡道:“你要什么?” “玄冰玉和功德杯。” 顾流风:“......” “无相仙尊已死,没有功德杯了。” “文澜仙君的功德杯护佑住浮雪村,取不出来。孤影的早扔了,只剩下......”顾流风无奈道:“雪寒腰间的。” “哎呦卧槽,你别激动啊。”门外传来一声闷哼,随着“嘭、咚”的巨响,似有一人和地板狠狠贴了面。 顾流风和顾云庭同时朝门外望去,刚抬步,便又听到“咚”地一声,江雪寒推着门大步踏了进来,冷眸一转朝着顾流风问道:“何时你连我的东西都不愿用了?” 身后的顾云舟这才摸着鼻子进来,朝着他们尴尬笑笑,转视着四周,就是不敢看人。 只没有人理会他,顾流风盯着江雪寒,脸上波澜未惊道:“你愿意?” “这是给容霜至用的?”江雪寒咬着牙,冷笑道。 顾流风叹了口气,只能应道:“是。” “既然是为救他的命,我自然不会不愿意。”江雪寒低头,将那腰间的杯子接下,扬着下巴的脸上有如朝霞映雪,多了些生动。 “只我与他素来不对盘。这般救了他的命,只怕他也心里不好过吧。”江雪寒哼一声,嘲讽道。 。。。。。。 “他不会是觉得给个功德杯就得让我当牛做马,折辱于我吧?”容霜至面不改色,对着偷摸来告密的顾云舟坦然道。“那也太单纯了。” “你便一点都不怕他吗?”顾云舟紧紧跟在他身后,替他唉声叹气的。“可悲的是,别人却不会这么想。二叔已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什么要求?” “这能是我知道的吗?” “你是不是故意的?”容霜至突然转过头来,犹疑地望着他道:“什么都知道却偏偏最重要的不知道?” “咱俩谁跟谁?我会卖友求荣吗?”顾云舟瞪他一眼,虎着脸道:“你别侮辱我!” “我并不是侮辱你,我只是嫌弃你没用。”容霜至叹了口气,边推门进去道。 顾云舟:“.......” 屋里并没遇到讨厌的江雪寒,唯只顾流风一人正襟危坐着,看到容霜至进来了,端着茶杯,一口将它饮尽。 容霜至一看就知道他又在把茶当酒喝了。 过去一把夺过来,随手放下问道:“好全了吗?” “灵酒无妨。” “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你在无忧谷威胁我;第二次喝酒,你在风情阁利用我以身涉险,第三次喝酒后,你带我去和无济仙尊硬碰硬。”容霜至施施然坐下道:“您可别喝了。我命只有一条,管不住你,又不能不管你。再让你吓一吓,是不是,连着命都要搭给你?” “倒也不是想吓你,只是这事情不太好做。”顾流风叹了口气道。兀自从袖子里捞了捞,直捞出个千机盒出来,掂了掂放在了桌子上,慎重跟他道:“这里是一个誓心咒。” “让我拿着功德杯发誓滚蛋?再也不接近你?”容霜至挑挑眉,心想顾流风似是对曾经筚路蓝缕自己的补偿,江雪寒现在被他养得实在太好了。矜贵、幼稚且不谙世事,真的像个老父亲一般,给了江雪寒所有的宠爱。除了爱情。 顾流风:“.......”“我一时分不清,他提的要求,与你说的那个更难一些。” “他提的什么?”容霜至眨眨眼,满不在乎道:“有要求他尽管提,反正若是我不同意。他不会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有明抢这件事情吧?” “发誓,永远和我在一起。” 容霜至:“.......”“你为什么要把他养得这么天真?” “誓心咒这种毒誓,是陪他玩闹的吗?我一个不小心因为说错了,日后咒发而死怎么办?”容霜至气得胸口都起伏了,一把拧在他的胳膊上,恶狠狠笑道:“他倒真是一个孝子。” “这个是我提的。”顾流风沉沉望着他,眼里写满了认真。“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你是一阵风,我困不了锁不住,如今我得之一切,皆是你自愿给我的。我不能再要求你什么,无论你是否在有一天会悄悄离开。” 顾流风紧紧捏着容霜至的手,像是要融进去一样认真。垂首郑重道:“所以,这个誓言是我发的。” “你便权当给我个机会和理由,让我,能够抓住你的手,共看日后的春与秋。” “倒也不是不可以。”容霜至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有些微痛的手,扁了扁嘴,慢悠悠道:“可我还缺玄冰玉。” “无妨”顾流风愣了愣,还是好心道:“其实,我.......” “我知道你有。”容霜至抬着眉,摊着手浅浅道:“可我没有。” “所以身无长物,只能肉偿。”容霜至高抬着头,望着他,骄矜道:“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这个理由够不够?” “够了,够了。”顾流风噙着笑,一把将他拢在怀里,轻叹一口气。“只是这毒实在难解,你不若多肉偿几年吧?” 。。。。。。。 青昭宗,掬月峰上的云雾从没散过,门外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叶子上,为这寂静的夜里添了些声响。 伏在案上的顾云庭蓦地抬了眼,手划过刚书写好的纸上,淡然道:“仙尊既然来了,自然是有话想要问云庭。即便现在身陷囹圄,可云庭三十年前便没了修为,废人一个,仙尊也不放心吗?” “若是不放心,也不会来了。”无慈仙尊随着涌进的清风坐在椅子上,冷眸一转,道:“浮雪山一事,是你告诉无相的?” “是。”顾云庭坦然道:“容师弟有日前来问我,坚信文澜仙君是含冤而死。特来向弟子请教,如何招魂。” “弟子惶恐,却又觉得,此事不该擅专,便告知了无相仙尊。倒不知,此事出了什么纰漏,能让仙尊亲临询问?” “你不知道,本尊为什么来这里?”无慈仙尊瞥了他一眼,将眼神停留在他额间发丝上,幽幽道:“云庭,三十年了,你竟是看起来比本尊还要老了。” “云庭一介凡人,若是按人间的岁数,早已过了知命之年,又为何不会老?哪里比得上仙尊,一身修为,无尽尊容?” “当年是你自己自毁丹田,灌满他的功德杯的?”无慈仙尊却是不理会他的话里有话,眼眸里寒光一闪,淡漠问道。 “这件事情,仙尊该早在三十年前问的。”顾云庭直对着无慈仙尊笑了笑,坦率道。“是。宗门之令,要拿圣手小仙君的修为灌满整个功德杯,云庭不敢不为。” “宗门之令,是让你杀了他,将他的修为带回来。” “仙尊,弟子当年入宗门便以青昭宗为信仰。为天下苍生济世立德,伸张正义。青昭宗之兴立,离不开诸位仙尊。因此,即便发现这信仰并不总是正义的,也知道顾全大局的道理。仙尊修为不稳,取别人修为续命,也无不可。到底是为了宗门,弟子愿去做。”顾云庭那清俊的脸上波澜不惊,对着无慈仙尊道:“可,仙尊,害人性命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我愿替你们去取圣手小仙君的修为,亦愿意为宗门献出自己的修为。你们却连小仙君的性命都要夺去,是不是太过贪心了?” “你知道我们在夺取别人修为?”无慈皱了皱眉,垂首愕然问道:“你何时知道的?” “三十年前,和小仙君无意间发现了文澜仙君的魔尸身体,偷偷埋在无忧谷的时候。”顾云庭笑了笑,安抚无慈仙尊道:“仙尊不必害怕。毕竟三十年已经过去了,若是想做点什么,早做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不做?”无慈仙尊愣了愣,道:“他有一天欢天喜地来告诉本尊,说你告诉他,你心慕他。问我可不可以做主,让你们结为道侣。” 无慈仙尊突然阖起那满是精明的眸,疲累问他道:“你既然知道,他是无辜的。所有一切,皆是因为我们要夺取修为,又为何对他下得了手?” “那我也想问问仙尊,小仙君可是您曾经一手护着的亲传弟子,又怎么忍心赶尽杀绝?拿他修为灌功德杯还不够,连命都不愿意让他留下?”顾云庭在袖子里紧握着拳头,望着他道。 “那是我没有办法!”无慈声音里含着怒气,凌厉的眼睛如刀般刮向他。“无济日日盼着他在掬月峰上习得泽被天下,好带他去救文澜!” “文澜仙君却早已作古,你们自然不能容无济仙尊将他带过去。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所以,才对小仙君痛下杀手。”顾云庭深吸一口气,轻轻道:“既然宗门里不能有八字纯阴的弟子,你们不收便罢了。可你们却也舍不得八字纯阴炉鼎的修炼速度。毕竟,贪过一时之功,懂得如何去窃取别人修为,你们便再也受不了自己日日苦心修行了。所以青昭宗,八字纯阴的弟子们,势必活不过习得泽被天下的时候。” “仙尊,你问我为何下得了手。你说我为什么下得了手?还不是你们逼的吗?”顾云庭突然喘着粗气,一手拍在桌子上,目眦尽裂道:“若不是我狠下心来亲自动手,他还能留住命吗?” “你们对他的修为知根知底,能灌多少功德杯自是知道。我留了他性命,只能将缺了的补全,回来告诉你们我修为皆被废是和他鏖战所致。” “可是你们不知道,我伤他的时候,又何需要与他鏖战?他在我怀里哆嗦到意识不清的时候,叫得都是我的名字........” “你们走了弯路,却让别人的命来抵。”顾云庭突然抬起头望着他,凄惨笑道:“仙尊,您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那又如何?你即便知道一切,我又如何是你能拿捏的?”无慈仙尊眼皮一抬,泛着银针的寒光便被他轻轻握在手里。“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我便也不能留你了。” “是吗仙尊?”顾云庭聊聊站了起来,眼里带着十足的怨恨与快意。“文澜仙君当年在浮雪山被你们痛下杀手,定然是无相仙尊的主意。浮雪山终日下雪,灵气斡旋,四时流转本就异常。在这里行大型阵法,即便灵气有了变化,也不会被察觉。” “这掬月峰刚好也终年下雨。” 顾云庭突然敛了眉间的笑意,一手将个千机盒摔在地上。冲天的紫色灵光突然从掬月峰下涌起,青昭宗的护山阵法突然震颤起来,转而一道禁制直罩住了掬月峰。 顾云庭冷眼看着那泛起的紫色灵光,像是地狱烈火一般,直烧在无慈仙尊身上。 “紫薇星阵!你什么时候布下的这无上大乘阵法?”无慈仙尊这才变了脸色,霍地站了起来,刚想抬脚,却察觉到周身被加了禁制。“好本事,青昭宗的护山阵法,你都能偷偷换了。” 顾云庭轻轻道:“你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是,这天地昭昭,报应这么久才来,是因为,太快了对不起你们的恶行!” “我以凡人之躯在这掬月峰布了三十年的紫微星阵。仙尊,你猜,这紫薇阵法,是谁能在三十年前就早早给我?” 。。。。。。 夜里,震震雷声从掬月峰响起,铅色的云拢罩在山头上,泛起的紫光掀山倒海,直直劈向掬月峰,那飞散的灵气却被护山阵法牢牢拢住,引得整个青昭宗都不停震颤。 “节哀。”顾流风披着披风站在登春台上,面无表情地叹一声,在那浑芒的夜里拍了拍孤影的肩膀。 “紫微星阵阵法是你给他的?”孤影落魄地站在那里,直看到掬月峰的雷声渐熄,随后瓢泼的夜雨“唰”地下来,带着无涯的冷意,渗透进人的五脏六腑。 “是。” “什么时候?” “三十年前,他求我救你的时候。” 顾流风拢了拢披风,将袖中一个存着生魂的灵器递给了他,跟他道:“他当年告诉我,你曾经质问过他,宗门与你之间,他到底选什么。” “他选的一直是你,在三十年前,亲手把你藏起来的时候,就背弃了他的信仰。” “青昭宗有那么多弟子,可你却永远是他一个人的小仙君。” “他回来之前,我替他抽了些生魂出来。你若是原谅他了,就亲自为他招魂吧。”顾流风轻轻道:“若他知道,想必也会欣然回来的。” 这一年青昭宗的承天之试格外尴尬,谁不知道坐镇的四大仙尊连殒两位,剩余的一位无名仙尊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有一位,早已遥坐云端,成了赫赫威名一怒冲冠,连灭两位大乘期仇敌的杀神。 青昭宗从万众瞩目的修真第一大宗门变成了到人人忌惮的丢命宗。可千机阁为承天之试的帖子早已发遍了修真界的角落。不少收了帖子的悔不当初,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自家的弟子去走一趟。 自打青昭宗臭名昭著后便日常唉声叹气的古景,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主持这一盛会。 直到最后的一场比试,一位叫容霜至的年少修者,力败那常年占据风华榜榜首的江雪寒。两位同样绝色的美人站在一起,却是个个剑气凛凛,让人不敢妄动。这才让不少人想起,堂堂青昭宗,可不是只靠着某些大乘期的大能们支立门户的垃圾宗门。而是曾在苍生受难时候,一步一步济世立德,从而走上云端的修道者。 “容师弟一剑风姿颇有无济仙尊风采,力压众人,拔得头筹实至名归,恭喜了。”台下角落里,失落了许久的古景,朝着一位披着披风的清俊男子含笑道。 “修者求道,是问心。他能有如此风姿,是比旁人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不是因为受无济仙尊衣钵。你青昭宗凡用剑的,哪个不是用无济仙尊写的心法?看看,底下那两个动不动就打架的,不也是使的是无济仙尊所传剑招?”千机阁阁主和人虚与委蛇惯了,并不轻易接受彩虹屁。面色不改,眼神却是牢牢追着台上人的身影。 “先生说得是。”古景麻木地望了眼,一旁又去招惹江雪寒,逼得江雪寒和他拔剑的顾二,眼不见心不烦地赶紧扭头。朝着顾流风假装信服地点点头,还是顺坡识趣问道:“倒不知道,容师弟想要的是什么?才能成就如此道心?” 正准备内心麻木,装作惊讶地接受一波狗粮的古景表示,要是你说容师弟一直想要的是你,我虽然觉得又土又俗,也已经做好捧场的姿势了。 “他自己。” “啊?”古景一愣,转头望着他,颇有些不解。哽了半天,还是没听到向来闷骚的顾流风再多憋出些字来,只能多嘴问道:“晚辈以为,容师弟出生入死之英姿,皆是因为对先生至死不渝。” “你错了。”顾流风终于等到容霜至下了场,才下意识地弯了弯唇,与有荣焉道:“他像是一阵风,从不是为我而活。做了这么多,是因为,在他心中这么做是对的。” “我只是有幸,可以在他接下来的生命中和他携手同行而已。” 古景:“........”好呢,有被秀到。 。。。。。。 上古秘境打开的时候,顾流风才拍了拍古景的肩。 “先生无需刻意提醒,晚辈记得,放您进去。”古景摸了摸袖子,暗道顾流风果然从不吃亏。乖乖将一枚木牌给他道:“只是,秘境里定然凶险异常。先生可要小心。” “那是自然。” 冲天的灵气在上空不断旋转,成了一个漩涡。漩涡后,莽莽苍苍的山脉逐渐清晰,落在了众人眼里。 待到容霜至与顾流风进去了,才逐渐消失。 “为何非要进来一趟?”容霜至瞥头望了眼顾流风,心说怨不得人人说您身板不行,出门必带披风的人,任谁都会觉得体弱多病。可惜,这位的传言从来都与名声不孚,个中苦楚,真心只有自己知道。 “我当年与之一战的魔尸,既然不在浮雪山,自然在别的地方。”顾流风也不瞒他,一手拉着他往石梯上攀着道:“别的地方,无济仙尊已经寻过了,唯只这里......” 石梯上端掩在云里,每上一层,就更加艰难,直到了云层顶上,才看到一间破落的殿。大殿周围灵光流转,容霜至心里忐忑,仰头望去,只看那灵光所到之处,似有某种奇异变幻。灵台一清,瞬间明了,这是”泽被天下”。 “唯只这里,有可能藏污纳垢。”顾流光肃然进去,才缓缓道。容霜至只看到殿中正立着一座石像,石像上雕着金刚怒目之容。顾流风却是径直走过去,抬手将案前的桌子一把掀开后。“弟子此次前来,不取传承,只断恶果。仙尊早已羽化,却久久不愿离去。只怕也不放心此间传承再祸害旁人。若是愿意弟子将其毁去,恳请仙尊指引,那被害之人皆在哪里。” 容霜至眼睁睁看着那原本金刚怒目的的石像,突然半阖了眸。“咔嚓”一声,好好的手指落在地上,瞬间化为齑粉。 顾流风这才起身,望着那石像,凝神展望,突然愣了愣,朝着石像道了句:“多谢。” 千机盒被摔在了手指落下的地方,无上的剑意破盒而出,直直戳进大殿正中。“轰”地,大殿生生被削去一半,容霜至这才发现,那高高的大殿底下,正是累累的魔尸,冒着黑气,成千上万地被堆在一起,惊心动魄。 “怪不得无名仙尊从不露面。”容霜至望着头上不停变幻的灵光,喃喃道。“他们为了将魔尸放出来,竟是狠心将这已完成的泽被天下破了。” “心恶者,亘古亘今。大善者也历来长存。” “走吧。霜至,这里已有先人庇护,无需我们做什么。” 。。。。。。 当古景荣登青昭宗宗主之位,看多了堂堂千机阁阁主,候在新晋归尘仙尊的洞府口凄惨的样子后,才幡然领悟当年顾流风说的是什么意思。 作为修真界为数不多的神仙眷侣,这两位的恩爱真的是真的,可是归尘仙尊飘渺无踪,连着千机阁阁主都难抓到半个身影也是真的。可怜千机阁阁主道侣云游,手下和自己道侣如胶似漆,早已忘主,侄子们各有家室。古景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带着酒,去归尘仙尊门口和这位千机阁阁主畅饮唏嘘一番。 直到有一天,古景挑着眉问顾流风:“可还记得赵尚言?” “这般的臭鱼烂虾,就莫要在我面前说了。”此时的顾流风再也不用披披风了,只虽一张脸温雅未改当年,嘴厉程度随着和归尘仙尊的耳濡目染下也不断精进,腹黑倒是一以贯之,毕竟也不能再黑到哪里去了。 “当年我力排众议,将他逐出师门,却为了宗门声誉,并未将他的事情声张。他去往不知哪个不入流的宗门,而今也混了个不大不小的长老当当。听说他前些日子遇到了归尘仙尊?好一顿穷追不舍。”古景抬着眸,言辞委婉继续道:“人人都知,归尘仙尊是不二的炉鼎体质,不仅自己修为绝尘,连您也能靠着他晋升大乘。” “你可要看紧些,莫要被人钻了空子!” “我自然知道。”顾流风眼里波澜不惊,兀自和古景碰了碰杯道:“他被霜至一剑逼到地上,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已经被刻在了忆昔石里。千机阁门前,现在在做免费送忆昔石活动,凭修者身份,皆可领取,古宗主,您多少有些闭目塞听了。” “!!!一块忆昔石价值千金,你就如此轻易送人?还人手一块?” “不对!你是怎么有这个影像的?”古景瞪大眼睛,望着浅笑不语的顾流风,蓦地收了声。 所以,谁说不能囚住一阵风的?钱就可以。只要,当他踏足的地方,你皆能买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到现在还不离不弃的姐妹们,么么哒。超级超级感谢呀,你们是我无数次颓丧后再次支楞的动力。写得不好是我能力问题,唯有热忱亘古不变。非常谢谢到现在还在追文的大家。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天天开心。么么哒。咱们有缘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