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的恶毒嫂嫂 作者:谁家柳下 本文文案: 一: 君秀秀一觉醒来穿成了古早玛丽苏仙侠文里大反派的恶毒嫂嫂。 在书里,原主发挥敬业的炮灰作死精神,不遗余力地折辱反派,践踏反派,成为反派心中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最后落得个被削成人彘喂狗的下场。 穿过来的第一天,君秀秀看了一眼虚弱地缩在角落里的反派团子,想了想以往看过的穿书文,心中暗下决心,穿成炮灰不要慌,自救指南来救命! 1.要对反派嘘寒问暖√ 2.要做反派黑暗人生中的阳光√ 3.要抱紧反派大腿争取活到大结局√ 于是一通操作猛如虎: 反派好感度-1 反派好感度-2 反派好感度-10 君秀秀:???系统你出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二: 矜矜业业做坏事的大反派一觉醒来,回到了童年最阴暗的时刻。 睁开眼的第一眼他看到了曾经被他残忍虐杀的嫂子。 嫂子不再对他非打即骂,反而对他嘘寒问暖,对他无微不至,还大言不惭地要做他黑暗人生中的指明灯。 对此,大反派表示:呵,再杀一次 小剧场: 很久以后,秀秀吃力地背着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大反派,安慰道:你不要觉得自己是在拖累我。 大反派:不,我是为了救你受伤的,你要记得时时愧疚 秀秀:……不愧是你。 此文又名 ★黑莲花丧病反派X豁达乐观女主(误)★ 食用(排雷)指南: ●1V1 HE 男女主互为初恋 ●女主穿了两次,前期是嫂子,后期是炮灰女配 ●男主虽狗但甜 ★祝愿点进来的小天使们学业进步工作顺心感情顺利心想事成~ORZ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配 系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秀秀,谢奚奴 ┃ 配角:女主,男主,男配 ┃ 其它:穿书,反派,女配,重生 一句话简介:反派总在掉好感度怎么办? 立意:苦难是人生的老师,要勇于面对苦难,并通过努力逆袭。 第1章 欢迎来到“凭什么炮灰就要早死…… 红烛燃到了底。 蜡油啪地一声落在桌面,带灭了颤颤巍巍的烛火。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听懂了没有?” 絮叨了一晚上的张家嫂子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边喝水边扭头看坐在床上木呆呆的新娘。 说是新娘,其实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半天夫妻蜜日都没过,便成了寡妇。 小新娘跪坐在床中央,身上似火的嫁衣还恹恹地裹在身上,在这挂满挽联的四方小屋里,显得别扭又和谐。 张嫂觉得这个场景略微慎得慌,胡乱又压了一口水,劈嗓道:“你也别想不开了,这都是命,纵然丈夫去了,日子不还是照样过,至于家里的孩子……” 说到这,她快速地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又说:“以后只剩下你一人了,夫家的弟弟你不想养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就让我带回去给小虎作个伴吧,反正也就多双筷子的事。” “大家乡里乡亲的,也不占你便宜,这样吧,阿嫂给你三贯铜钱,就当向你买了这奚奴仔……” 没有听到回应,张嫂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抬眸想看看新娘的反应,却发现她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心中顿时有些不快,好家伙,她在这苦口婆心,这丫头却不会听睡着了吧? 君秀秀当然没有睡着,此刻她的脑海里有一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震惊地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一秒她不幸成了同事新车试驾时那抹牺牲的亡魂,下一秒她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喜烛灵堂这样的搭配就够诡异了,更诡异的还是她脑海里那一连串刺耳的电流声过后,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声在她脑海深处缓缓响起: 【您好,欢迎来到“凭什么炮灰就要早死”系统,已为您绑定角色“周秀秀”,我是全程为您服务的AI,工号233,祝您生活愉快。】 ???这……托马是啥? 233个锤子啊!愉快个锤子啊! 这个鬼系统名字不是她在某江的读者ID吗?! 还有那个周秀秀,因为跟她名字一样,君秀秀的印象特别深刻,这不就是她前两天刚看完的狗血虐文里那个只占了全文篇幅几千字,有一半是在描写死状的炮灰吗? 你们买版权了没有啊喂! 似乎明白君秀秀的疑虑,系统马上回答:【已买版权,请宿主放心生存。】 生存个……糖葫芦啊。 君秀秀表示很绝望,她这辈子买彩票从来没有中奖过,喝饮料的瓶盖永远写着“谢谢惠顾”,就连中奖率高达90%的公司年会也从来轮不到她,怎么出个车祸还给穿书了呢。 穿书嘛,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是没有见识,只是既然要穿就好歹给穿个女主角女二号的,享受一下众星捧月的人生啊!怎么就成了活不过两年的炮灰呢! 因为才看完没两天,还特别走心地发过长评,君秀秀对该书的剧情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 这本书叫《虐恋情深之若爱无殇》 是本一看书名你就知道内容有多狗血多纠结多辣眼睛的小说。在这里,除了分分合合虐身虐心的男女主,还有矜矜业业反人类的敬业大反派。 文里对大反派的着墨其实不多,但每一次出现都能让君秀秀跟着牙酸头疼。 这一切只因反派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内心阴暗,手段之残忍让人瞠目结舌。 比如这个周秀秀,她是反派的嫂子,成亲当日,丈夫无端淹死在池塘里,她难以接受,便将生活的不幸全部发泄在尚且年幼的反派团子身上,各种虐打反派,折辱反派,不停发挥炮灰作死精神,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反派砍去手脚,割去舌头,剥了皮,又喂了狗。 反派手段残忍,武力值还天花板,作为一个毁三观的大魔头,正道却拿他没办法,甚至在个别剧情里,不得不选择与反派合作来达到目的。 如此强悍的反派,作者为了堆字数,竟然还给他加了一个炸天的设定。这个设定里,反派他仿佛是杀不死的小强,砍不尽的涡虫,富江二号,是的,他可以无限地死而复生。 正道表示:摔!这还怎么玩? 可能到了后期作者也觉得这样下去剧情就没办法圆了,于是在快结局的时候,干脆键盘一敲,一个无人能敌的大反派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瘴气入体,然后灰飞烟灭了。 所以说设定再牛掰有什么用,还不是作者让你怎么死就怎么死。 思绪回来,君秀秀想了想活到结局才死的反派,又摸了摸自己尚且还完好的手,想到它没多久就要被反派切了,两眼一黑,差点晕厥。 “系统,我不想玩,我想回家……” 【“凭什么炮灰就要早死”系统非常尊重宿主的想法。】 “那就让我……” 【但是宿主的身体在原来的世界已经确认死亡,如果直接回去,灵魂也将直接消失。】 “那就让我……好好地走剧情。”君秀秀欲哭无泪,“只是我第一次穿书没有经验,我需要做什么?” 【宿主放心,本系统秉承着一切简洁明了的原则,没有任何琐碎环节,宿主只需要在不影响男女主感情线的前提下,尽可能地降低反派对这个世界的破坏度,阻止反派“三屠正道”剧情发生,并改变反派灰飞烟灭的命运即可。通关数据参考:反派黑化值≤30;反派好感度≥99】 什么叫“只需要”?这到底是哪里简洁了啊喂!三屠正道是全文高潮点好吗!男女主解除误会,感情升温全在这里好吗!又要不影响感情线又要阻止剧情,不如笔给她她来写吧!这个系统到底看没看过书啊!君秀秀忍不住含泪吐槽,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问道:“那现在反派的数据是多少啊?” 【反派黑化值:55】 君秀秀晃了晃。 【反派好感度:-10】 君秀秀又晃了晃。 见她这样,系统非常体贴道【宿主不必过于担忧,现在的反派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宿主只要从现在开始,努力刷好感度,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的。】 【而且任务成功的奖励是将宿主送至事故尚未发生的现实世界哦。】 君秀秀还岔着一口气,想做最后的挣扎,冷不丁听到能回到现实世界,她愣是喘过气来,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毕竟她那孤寡老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好不容易轮到她赚钱,他享福了,结果还没享几天福,女儿就一命呜呼了,这也太人间惨剧了。 她得回去。 “谢家娘子?” “谢家娘子?!” “谢家娘子!你到底听着没有?” 张嫂感觉自己的耐心都快被消磨完了,往床边凑近几步,声音都不由地尖锐了几分。 君秀秀这才回过神,看向面色不佳的张嫂。 书里的剧情是从女主视角展开的,对反派的童年描述不多,自然也没有面前这个女人的信息,君秀秀听她刚刚一直自称嫂子,但周秀秀是孤女,并没有娘家,而反派家也只剩下他一个,这么想来,面前的女子应该只是相识的村民了。 君秀秀琢磨了一下,便乖巧地回答:“阿嫂说的对,夫君虽然去世了,我却还得过日子的,实在不该任性。” 张嫂见她愿意听劝,满意地点点头:“你明白便好……听嫂子的,嫁衣也别穿了。铁生的头七都过了,你还穿着一身喜气,嫂子知道你是心里难受,茶不思饭不想,但村里人多嘴杂,难免有别的想法。” 君秀秀闻言,赶紧点了点头,怪不得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敢情原主都一周没洗澡没换衣服了。 “对了,我刚刚跟你说的,把奚奴仔交给我养的这件事,你到底怎么想的呢?”张嫂眼珠子转了转,又将话题引了回来。 君秀秀一惊,心想还有这等好事? 直接把反派送人,让反派体会正常的温馨家庭,让反派发觉世界原来是那么美好,毁灭它也太可惜了,不如平凡快乐地过好每一天。至于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愉快地完成任务,大家皆大欢喜这不香吗? 她这种想法刚涌上心头,脑海猛得炸起一阵急促的警告声,炸得她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 卧槽,想想而已,想想也有罪吗?! 君秀秀痛得冷汗涔涔,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抱歉地看向张嫂:“谢谢阿嫂的好意,只是如今谢家也就只剩下这个弟弟了,我又怎好假手于人。” 这短短一句话说得情深意重,就差掉几滴眼泪渲染一下气氛了。 张嫂的脸色却不大好,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盯得她有些头皮发麻,才幽幽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但是……” 张嫂顿了顿,侧过身,将视线转到墙角。 “但是,铁生才过世这几天,你便将孩子打成这样……别怪嫂子没提醒你,下个月就是水神祭了,到时候全村都要参加,你好歹还是得让孩子……至少看上去体面点,你说是不是?” 屋里的最后一支蜡烛已经灭了,只余墙钉上的纸糊灯笼透出微弱的光。 君秀秀坐起身,顺着张嫂的视线看去。微光下,残破的墙边正蜷缩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 初春,乍暖还寒,没有暖炉的屋子里尚且还散发着瘆人的冷气,男孩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布衣,衣服上破了几个细碎的口子,但好歹还有点遮挡。 而没有衣料遮掩的皮肤却没有几处完好的。额头上、脸上、手上、脚踝处遍处是淤痕,有些伤口因为天气寒冷,还结了冻疮,被抓得红肿不堪。 君秀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什么,就听到系统的声音幽幽传来: 【如你所见,这是谢奚奴。】 君秀秀咬牙:“谢谢提醒。” 谢奚奴——过不了多久就要将她削成人彘的,原书中的大反派。 君秀秀双腿一软。 第2章 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10…… 三更天,张嫂已经提灯离去。 屋子里的灯光显得愈发郁郁寡欢,与谢奚奴微弱的呼吸声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掐灭。 将大反派像狗一样栓在墙角。 将大反派打得浑身是伤。 将发着高烧的大反派扔在一边不管不顾。 ↑ 以上三宗罪足矣让她被千刀万剐后再被刨出来鞭尸了……看着晕死过去的谢奚奴,君秀秀忍不住扶额抬头。 【宿主可以从现在开始温暖反派,做反派心中的小太阳,给反派一个幸福的童年。】系统安慰道。 “这样我真的能活下来吗?” 系统想了想,道:【这样宿主至少可以死得痛快些】 “……我谢谢你啊。” 初春虽不至于雪虐风饕,由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气也足够逼得人汗毛倒竖。 谢奚奴蜷缩在墙角,呼吸间有淡淡的氤氲,他冻得不停颤栗,却没有办法将自己怀抱起来御寒。绑住他双手的麻绳收得又紧又短,他就像是被半吊着的死狗,连挣扎的办法也没有。 君秀秀蹲在他身前,有些不忍,老君同志从小就宠爱她,即便她成绩考砸了也从来没有打骂过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家暴,画面冲击感太强,看得人有些揪心。 她小心翼翼地解着捆绑在谢奚奴手腕上的麻绳,绳子勒得很紧,已经半陷进肉里。 浮肿又发烂的白肉微微外翻着,绳子抽离的瞬间,甚至能听到皮肉撕裂的声音,君秀秀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伴随着手腕的解放,谢奚奴头一歪,“咚”的撞在了墙上,但他仍旧没有清醒,即便能感受到疼痛,也只是微微皱着眉头,连疼痛的低呼声都压抑地支离破碎。 君秀秀吓得赶紧将他一把揽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 场景过于真实,即便知道这一切都是书里的内容,她还是有些心悸。毕竟,就像玩密室逃脱,你哪怕知道这些npc都是工作人员,还是会因为情景代入吓得心惊胆战,更何况这还关系着她的小命。 有些抱歉地揉了揉谢奚奴刚刚撞到墙的脑袋,君秀秀将他轻轻抱起。 九岁的孩子抱起来却没有多少斤两的肉,像一阵风一样,轻得感受不到重量,也不知是饿了多久。 君秀秀将他放在床上后,又摸索着着去烧了锅热水。 还好农村老家的厨房和这里也差不了多少,君秀秀是单亲家庭,很小的时候就得当家,在与老君同志搬进城里之前,每天都是这么烧柴拉风箱的,干起活来倒也不觉得艰难。 趁烧水的空档,君秀秀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熟悉了一下环境:主屋总共是由三间卧室,一间饭堂和一间柴房组成,其中一间卧室应该是谢父谢母的,去世后就被当成了杂物间,堆放了满屋的杂货,乱得迈不进步子。还有一间是在柴房与主卧的中间,又窄又小,屋子里连窗都没有开半扇,又阴又暗,万分压抑,估计就是大反派住的了。 大致了解了环境,君秀秀开始翻箱倒柜。 她在厨房找到不少蔬菜鱼肉,看起来不怎么新鲜,但好歹没坏,估计是为了喜事买的。 又在主卧橱柜的暗格里摸索出了不少碎银子和铜钱。收获颇丰,看来谢家在当地还算小有资产。 再也摸索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后,她这才回柴房将烧好的热水兑温,快速地洗漱了一翻,换上橱柜里搜出来的素色襦裙,然后端了盆温水回到主卧。 活了二十五年的君秀秀并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况且虽然面前的反派团子才九岁,但毕竟性别为男,君秀秀也不好直接把人家衣服扒了擦拭身体,万一这个时期的反派是个纯情小少年,因为被看光了,心生恨意,直接黑化了,这可怎么办。 思索了一会儿,君秀秀便只稍微松了一点谢奚奴的衣襟,避开伤口处,用沾水的温毛巾,轻轻擦拭着露在衣服外的肌肤,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多,秀秀有点不知从何下手,费了好一会儿才擦净一些污痕血迹,换了条干净的毛巾拭去他头上细碎的汗珠后,折了几叠抵放在他的额头。 全部忙完,君秀秀瘫坐在床边,长吁了一口气,她现在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这个在书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反派。 有些清瘦的小脸还未脱去稚气,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他有一双好看的眉眼,似乎做了噩梦,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沾上了雾气,看起来脆弱得惹人心疼。 没有鹰嘴鹞目,更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一个长相好看的普通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一想到未来他手底下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君秀秀又忍不住觉得他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显得格外阴鸷,一看就是标准的反派样。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由心生? 农村的夜又浓又静,除了后山深处偶尔的野兽啼鸣,安静得连月光都柔和了几分。 这一出整得大起大落,君秀秀乏力地坐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遇到这么离奇的事情,但她性格又比较随遇而安,没一会儿就放弃思考,耷拉着眼皮开始犯困,将凳子往床边又挪了挪,她半趴在床沿,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便沉沉地睡去。 . 梦里是无尽的黑暗。 河水漫过头顶,掠进口鼻,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窒息。岸上的人们在拼命欢呼,而他在拼命挣扎。从河底挣扎到了巅峰,从刀光剑影到尸横遍地,最后闯入枫红露白的尸道中。 “你这个黄泉路上的恶鬼,你为什么还不死?” “你是腌臜之物,是我的耻辱,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谢奚奴,死亡才是你的宿命!” “你躲不掉的。” 他蓦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黑漆漆的房梁。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打在瓦片上,啪嗒啪嗒。 谢奚奴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动了动手指。 他没死? 瘴气在他身上游走了两年,终于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碎成一片一片,化成了灰烬,他死在梧桐树下。 这样的程度,他不可能再复生了。 眨了眨眼,谢奚奴坐起身,因为起得太快,眼前猛得一黑,头晕眼花了半天,才逐渐恢复清明。 这一动,牵扯到了身上细细碎碎的伤口,又痒又痛,他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一下。 雨势渐渐转大,窗棂啪地一声被风撞开,差点带灭墙上的灯笼。 冷风挟着雨水,带着深夜泥土的味道吹散了谢奚奴片刻的迷茫。 他清醒了一点,却不由暗了眼眸。 这里是,长青村,谢家。 饶是过了十几年,谢奚奴还是一眼便认出,这个他呆了十一年,最后被他一把火烧尽的地方。 谢奚奴低头看了一眼,破旧的布衣,尚且年幼的双手,手背上密密麻麻的伤口。 他没死,还回到了小时候。 头昏昏沉沉的,没有什么力气。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始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在后房,也不是被当狗一般锁在墙角,而是躺在主卧的床上,身上还盖了一层棉被。 身边有轻缓的呼吸声,有人趴在床头睡得正酣。谢奚奴垂眸盯了她一会儿。 周秀秀。 看到曾经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此时还活生生地趴在身边,这种感觉有点微妙。 她睡得很熟,微微侧着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咂巴了一下嘴。细软的长发有些凌乱,有一束发丝蹭在他的手边,碰到了伤口,又麻又痒。 谢奚奴眯了眯眼,拨开她的头发,想也没想,抬手用足了力道朝她拍去。 砰—— “啊!” 君秀秀正在梦里煮火锅,还没吃上一口肉,突然被人一巴掌扇进了热锅里,吓得她倏地弹起了身子。 梦境顷刻粉碎。 昏暗中,她一眼便撞进了一双如墨般的双瞳里,冷冷清清,如窗外的寒雨,冻得她一激灵。 四目相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看着眼前这张令人发寒的陌生小脸,君秀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刚刚被打的位置稍微有点发麻,却不是很疼,她挠了挠头,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才打破了沉默:“你没吃饱饭吗?” “……” 【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10】 第3章 夭寿啦,反派被她活活气死了!…… 【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10】 尖锐的系统提示音炸得君秀秀头皮发麻,好半天才找回了思绪。 她记得自己应该死了,同事把油门当刹车,急冲冲地朝她撞来,后来……啊对,后来她好像是穿书了,有个系统让她拯救大反派,然后…… 窗棂“啪”地撞了下墙,君秀秀被吓了一跳。 然后……卧槽,然后她说了啥?! 记忆一股脑儿地苏醒过来,君秀秀觉得背脊发凉,她睁大眼睛惊悚地看向了面无表情的大反派。 “我现在告诉他,我的本意是想问问他饿不饿,你说他相信吗?” 【你猜。】 “……” 谢奚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微微发颤的手。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四处乱窜,是刚刚那掌没有释放出去的力量。 看来这具身体还没有解开封印,无法运行如此强大的灵力,强行运气的下场就是反噬。 反噬的灵力游走于四肢百骸之间,渗入他的骨头缝里,巨大的疼痛一阵又一阵,痛得他耳鸣目眩。 君秀秀正想该怎么找补,抬起头便看到谢奚奴惨白的脸色,连忙凑了过去:“你怎么了?” 谢奚奴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糟心,移开了视线。 胸口在不停地翻涌,他张了张嘴,蓦地吐出一口血。 君秀秀被喷了一脸的血,她哪里见过这阵仗,愣了半秒,才接住再次晕过去的大反派,脑子里“嗡嗡”作响。 卧槽,夭寿啦,反派被她活活气死了!!! . 寅时刚过,长青村内唯一的医馆便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雨下得淅淅沥沥,君秀秀一手背着人,一手撑着伞。 一路迎风,走了不少冤枉路,终于摸索到了这里,她早已被糊得满脸的雨水,身前湿得像刚被从河里捞出来。将油纸伞抵在墙边收起,她抹了一把脸,猫着身子进了医馆。 医馆右侧的屏风后有几张供病人暂躺的床铺。君秀秀将背上的人放下,这才搓了搓冻僵的手:“大夫,麻烦您给看一下。” 崔大夫被催魂般的敲门声从梦中惊醒,脸色有些不好,再一看谢奚奴衣襟上大片的血渍,脸色更差了。 “村里人这几天轮流也去你家走访了不少遍。”他顿了顿,用了比较委婉的方式,“大家也知道你刚没了丈夫心里头难受,但是这都快水神祭了,你将孩子打成这样,未免有些乱来。” 君秀秀哂笑了一下:“不是我打的……” 随即明白过来自己这么说也不会有人信,就转而道:“他是突然吐血的,可能是气急攻心什么的,您给看看有没有大碍。” 崔大夫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并没信她的胡扯。 屋里有些昏暗,他点了一盏油灯拿到床边,昏暗的灯光下,谢奚奴的脸色煞白,衬得身上一道道伤口更加触目惊心。崔大夫满脸见怪不怪的样子,匆匆扫了一眼便抬手搭在了谢奚奴的手腕上。 脉象极为凌乱,快若脱缰的野马,震得他的指尖都有些发烫。他略微思忖了一下,也没有从他几十年的行医经验里搜出类似的脉象。 耳边传来君秀秀急切的声音:“大夫,他怎么样?” 怎么样,他怎么知道,他就是个半吊子,看看风寒,治治骨折还行,这么凌乱的脉象他还能怎么样,横竖这个谢奚奴并非常人,命硬得很,想来也不容易死。思及此,他抬起眼皮,敷衍道:“哦,伤口有些发炎了,再加上平日吃得太差,身子单薄,风邪加重了,配点药回去,再进行食补看看吧。” “啊这……”君秀秀万万没想到这大夫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些,“不用再检查一下吗,他吐了很多血。” 崔大夫已经走到柜台开始写药方了,闻言,嗤笑了一声:“你少打他一顿比看什么神医都有用。” 君秀秀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无法否认,毕竟,把反派气晕和把反派打晕,从结果上看是一致的。 崔大夫没有继续搭理她的意思。 君秀秀也不好厚着脸皮赖在那,只得拎着药,狼狈地离开。 这一折腾,谢奚奴病得更厉害了,隔着一床被子都能感受到他浑身的寒意,就像是从坟墓里扒出来的尸体,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君秀秀也没办法,只能替他掖了掖被角,踩着矮凳,用蒲扇轻轻扇起了药炉子。 寅时末,窗外风雨凄凄,天色依旧昏昏沉沉。 不远处的院落里鸡犬相吠,还有赶集的驴车踏过泥地时“哒哒”的水声。农村的早晨总是在天亮前就醒了。 附近的人家升起了炊烟,饭菜的香味顺着半敞的窗飘入屋内。 “咕噜——”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 忙活了这么久,君秀秀现在是又累又饿,她看了一眼药炉子,估摸了下时间,应该没有这么快就好,便起身走进了厨房,准备熬点粥果腹。 雨下得愈发磅礴,打湿了窗台。 在君秀秀的身影彻底没入厨房后,谢奚奴缓缓睁开眼睛。 他其实很早就已经醒了,从君秀秀背着他出医馆回家的时候。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 这具身体有几日没有进食了,又受了这么强的反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劲。 厨房传来风箱的拉扯声。 谢奚奴听了一会儿,扶着床案,慢慢地坐起了身子。 他还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是被凌空一盆冷水浇醒的,没有去过医馆,也没有睡在床上,他整日蜷缩在墙角,一天一天数着日子,他期待水神祭快一点来,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拥有虚无的宁静,哪怕这宁静令人绝望。 胃开始抽搐绞痛,久远的记忆让他有些不适,他眨了眨眼,将目光投向床边的药炉上。 药盖“噗嗤噗嗤”地跳动着,空气间满是苦涩的草药味,他盯了一会儿,就听到厨房里的人踩着步子小跑着过来了。 君秀秀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醒了。药盖还在扑腾,她连忙低头灭了炉子。 她没敢抬头。 啊!她压根就没做好直面大反派的准备啊!虽然打了一堆腹稿,比如要对反派嘘寒问暖,要治愈反派阴暗的童年之类,但实际操作起来,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了药汤的“噗嗤”声,空气间有些尴尬的静默。 不怕不怕,他才九岁,他还是个孩子! 君秀秀盛了一碗药,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下气,这才抬眸递了过去。然后——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她看到了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轻颤着睫毛,伸手接过了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缓缓攒出了一个笑容,轻声道:“谢谢嫂子。” 因为生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低沉沉的。 君秀秀张了张嘴,回复:“不客气。” 乍一听,啊!多么和谐客气的一家人啊!多么温馨的开始啊!——要不是君秀秀知道现在反派对她的好感度是-20的话。 不愧是大反派,才九岁就有了影帝级别的演技啊。 谢奚奴埋头在药碗里,喝得有些慢,君秀秀看了他一会儿,心里记挂着锅里的粥,担心煮得太稠了,温声道:“你慢慢喝,药碗放在床头柜就好了,我先去熬粥,过一会儿就开饭了。” 药汤的雾气将他的小脸笼罩成一团,看不大真切,君秀秀只看到他点了点头。 回来的时候,君秀秀就看到药碗已经规规矩矩地放在柜子上,碗底很干净,连一点残渣都没有,而谢奚奴正端坐在床边,乖巧地等着她。 将小桌子拖到了床前,方便他坐在床上用饭,然后盛了一碗稀粥放在他面前,君秀秀有些讨好地笑了笑:“有点烫,小心一点。” 谢奚奴垂眸道了声谢,目光看向碗里的菜粥,热腾腾的,正冒着烟气,闻起来很香。 对面的女人已经开始喝粥了,似乎都不怕烫嘴,没多久就干掉了一碗,擦了擦嘴,看到他满满当当的碗有些诧异,边盛新的一碗,边看着他:“很好吃呀,你不喜欢吗?” 她似乎并没有要追究那一掌的意思。 谢奚奴摇了摇头,拿起勺子,开始小口地喝粥。 他还发着烧,其实没有胃口,粥含在嘴里也尝不出味道,只是温热的粥顺着喉咙一路游到胃里时,他忽然觉得身子暖暖的,连绞痛的胃也似乎缓和了不少。 君秀秀见他肯喝粥,稍微松了口气,毕竟伤得这么严重,又发着高烧,要是连饭也不吃,那铁定得熬不过去。 虽说书里设定大反派有无限复生的逆天体质,但毕竟只存在于正道们的口口相传中。 实际上,因为小说里大反派出场就已经是武力值天花板,这个设定一次都没用上,唯一一次正面描写还是正道调查反派身世时,查到反派曾经死于长青村的火灾中,却奇迹般地复活了。 这复活术与三百年前消失的鬼道密宗一模一样,复活者会经历火烧雪打的冰火两重天,会感受到骨头被一寸寸打断又一寸寸组合的剧痛,会像被千万只虫蚁啃食那样奇痒奇痛,每一次死亡后的重生都会加重数倍的痛苦,让人痛不欲生却又无能为力。 光看那段文字,君秀秀就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经历这些,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于是乎,君秀秀看着谢奚奴的目光都忍不住怜爱起来,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下一秒,她就看到谢奚奴放下勺子,抬眸,轻飘飘地看向她。 【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1】 君秀秀:??? 第4章 她这刚穿过来才一天,就经历了…… 吃完饭谢奚奴又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君秀秀洗完碗回屋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小孩子身子骨弱,又病得厉害,除了吃饭喝药的时候必须要把他喊醒,大多时间君秀秀就坐在一边不打扰他,自己也乐的清净,方便思考。 她最先想到的还是OOC的问题,虽然系统没有硬性规定,但是平白无故变了性格,别人也就算了,朝夕相处的反派肯定会有所怀疑,还是需要找个靠谱点的借口才行。 但原书中对反派的描写又实在过于简陋,君秀秀只知道他是被谢家父母从战乱废墟中捡回来的,那时候他不过两岁,被虚压在瘫倒房梁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却聪明之至,见到谢父母,扯嘴便讨好地笑了,谢父谢母见他乖巧,便将他抱回了家。 可惜好日子没有持续太久,谢奚奴七岁的时候,养父母就不慎失足坠落山谷,九岁的时候,唯一的亲人谢铁生也因为醉酒不幸失足溺毙于附近的小水塘,从此迎接他的就是日日夜夜的噩梦。 以上的设定作者寥寥几笔带过,甚至有一半还是正道九曲十八弯调查后的结果。 只得苦了她在这边绞尽脑汁,难不成要假装被谢家父母托梦,要求她好好照顾他?虽然漏洞有点大,不过古人应该都吃这套吧。 打定了注意,君秀秀想着等反派清醒的时候就跟他说。 但是直到天黑,他都没有醒。 夜里风雨大作,寒潮未过,温度陡然又降了几度。 君秀秀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直到实在冷得不行,才捻手捻脚地爬到谢奚奴身边,隔着点距离躺下。 没办法,她已经在床边趴了一晚上,总不能再趴一晚上,这样下去任务还没完成,她的颈椎估计也得断了。 但也不能睡到后房,那屋子不知道多久没通风了,开门就是一股冲鼻的霉气,熏得人眼睛都发酸。不可能把生病的反派给打发到那里,她自己更不想窝在那里长蘑菇,好在主卧的床铺还算宽大,两个人睡绰绰有余,君秀秀稍微蹭了点被子边,两眼一闭,就直挺挺地睡了。 她睡得很熟,谢奚奴却睡得不安稳。 闭上眼,就是梦魇,像是走马灯一样,将他的生平事无巨细地展览了一遍,他醒了好几次,身体难受得紧,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又迷迷糊糊地睡着,这会儿他觉得身子好烫,像是从胃里蹿出一把火,烧得他喉咙都腥热无比。 想推开被子,身上却被人死死地禁锢着。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君秀秀的手脚像八爪鱼一样搭在他身上,这个人的睡相简直称得上恶劣,谢奚奴推了一下没推动,只好嫌弃地别过头,眼不见为净。 身体还是很热,捂出了一身汗,黏黏糊糊的,他张嘴吸了一口冷气,才稍微好受一点。 不远处的墙角不知何时堆放了几个蒲团,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被禁锢在那里时因为挣扎留下的血印。 谢奚奴静静盯了一会儿。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了,那好像已经非常久远,破碎朦胧又令人厌倦。 或许是刚刚的梦魇太过缠人,那些蒙尘的记忆蓦然清晰起来。 比如,他是怎么来到谢家的。 那时他不过两岁,还不到记事的时候,但命运就好像用热铁在记忆中烫下一个又一个灼人的标记。 他记得他的生母是怎么死的,记得那场肮脏的战役,记得谢家从废墟夹缝中找到他时那血淋淋的喜悦。 当然,他更不会忘记他是怎么将养父母从悬崖上推落,又是怎么眼睁睁看着谢铁生在小池塘抽搐着淹死的。 他们死前无一不是瞪大了眼睛,凄厉地叫喊着他的名字。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还记得谢铁生平生第一次,破天荒地流着鼻涕哭着求他救救他。 救他? 那个时候,他蹲在池塘前,毫不留情地用石头一下又一下地捣烂谢铁生试图攀住岸沿的双手,他从没有哪一刻那么冷静过,仿佛不是在杀人,而只是做着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还可以笑着回复谢铁生的质问:“恨你?没有啊。” “我只是在帮你解脱而已。” 窗外的风雨小了很多,轻轻拍在屋顶窗台。 君秀秀还在熟睡,她只盖了棉被的一角,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 谢奚奴看向她。 他知道她变了,她有太多的行为都与记忆中不符,或许是她也跟着重生了?知道了自己的下场,想进行补救?又或者,她不是周秀秀? 这些似乎都不重要,死人是不会威胁到他的。 他没有说谎,他对谢家没有憎恨。 他只是,想杀了他们,仅此而已。 即便回到小时候又怎么样,重来几次,他的做法都不会改变。 昏暗的光线下,谢奚奴慢慢伸出手,虚握在君秀秀的脖颈上。颈侧的脉络还在有力地跳动着,睡着的人对外界的危机毫无感知,任他收紧动作。 人命脆弱地不堪一击,只要他用点力…… 只要他再用点力…… 手背忽然一烫,有温热的呼吸轻柔地落在他的手上。 攀附在脉络上的指尖微微发麻,谢奚奴抬眸,对上了一双迷茫的双眸。 君秀秀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你醒啦?” “身体还难受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乏力。 空气静默了半秒。 片刻后,他轻声回复:“好多了。” 虚放在她的脖子上的手自然地换了个方向,捏住了被角,往她身上覆去。 他神态自若地笑了笑:“嫂嫂小心着凉。” 君秀秀点了点头,翻身平躺:“天还黑着,再睡一会儿吧。” “好。” 夜色苍茫,衬得谢奚奴的双眸愈发明亮,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君秀秀,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才转身缓缓睡去。 脑内急促的警报声渐渐停息,君秀秀再次睁开了双眼,目光落在虚无的夜色中,她伸手捂住了眼睛,发觉自己的手居然也冰如寒铁。 她的心肝还在发颤,脖子上立起了一圈圈的鸡皮疙瘩,冷得她心底发寒。 在谢奚奴对她动了杀心的瞬间,她已经被系统加大分贝的尖利警告给惊醒了。 没当场吓哭,都算她心理素质强了。 好家伙,她这刚穿过来才一天,就经历了两次濒死体验? 高,实在是高啊!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给身边的反派团子颁一个奥斯卡最佳演技奖。 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十一个时辰在睡觉的人,好不容易醒了,第一时间居然是杀人,被逮了个正着后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谁看了不说一声牛(哔——)呢? 君秀秀不敢再睡,瞪大眼睛盯着房梁,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 开春后的第一场雨来得太急,卯足了劲落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停。 谢家地处长青村的南面,背靠竹林后山,地势较高,采光还算不错,没多久,院落里湿泞的地面就被晒得半干。 用过早饭,君秀秀马上在院子里置了两条竹椅,决定好好给反派做一下思想工作,拯救一下他自小扭曲的心灵,当然最重要的是拯救一下她自己危在旦夕的小命。 “那个……”君秀秀酝酿着不知如何开口。 “嫂子有什么话要说吗?” 阳光下,谢奚奴的眼帘半阖着,看不出情绪,他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讲话还带着轻微的鼻音。 “呃,就是那个……”就是我觉得你半夜偷袭不讲武德!!!有本事正面单挑啊!你才九岁,我还怕你不成! 君秀秀义愤填膺,一喉咙的抱怨呼之欲出,话到嘴边,却拐了个急转弯:“就是其实前两天我做了个梦。” 【宿主……你好怂。】 以为君秀秀会说出什么暴言的系统,憋了半天,没忍住。 有什么办法!这是大反派!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大反派啊! 君秀秀深吸一口,继续道:“我梦到了公公婆婆,还有……铁生。” 谢奚奴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他坐的方向逆着光,君秀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身上一圈圈的光晕。 她接着道:“公婆还有铁生都责怪我这段日子来做的糊涂事,让我一定要好好对待你,让你健康快乐地长大。” “阿奴,这几天,是嫂嫂糊涂了,嫂嫂对不住你。”这鬼话君秀秀自己都不信,一口气讲完,她摸了摸鼻子,只希望反派团子年纪小,还好骗一点。 君秀秀抬起眼皮,偷偷看他。 他身后的床单被褥荡起一角,将他掩得忽明忽暗。 难得的好天气,君秀秀一大早就将屋子里里外外都通风,来了一个大扫除,又将橱柜里的衣物棉被洗了一遍,晒在院落里的绳架上。 春风徐过,扑鼻的皂角香。 君秀秀看到他攥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片晌后才开口:“嫂子是说,父母与兄长托梦给你,希望你好好照顾我?” 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尾音微微上扬,说不出的怪异。 君秀秀愣了愣,踌躇着点了下头,下一秒,耳边电流声顿起: 【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2】 第5章 大反派是有人格分裂吗 “……”她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好吧她不敢讲。 君秀秀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扯出一个不尴尬的笑容:“怎么了吗?” “没有。”像是对温和的春风有些过敏,他又背过去轻咳几声。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眉眼沾染了清晨的雾气,看上去笼着一层独属于小小少年的纯真。 他说:“这两日劳嫂子照拂了,阿奴感激不尽。” 他的表情过于真诚。 君秀秀心里一动,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就将她含在嘴里的话给硬生生打了回去。 【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1】 “……” 淦! 边讲好话边扣好感度,大反派是有人格分裂吗?! 你扣好感也就算了,但能不能别总含着一分的怯懦三分的羞涩和六分的真诚啊摔!让人根本摸不清到底哪句话踩到雷点了好吗! 要不是系统播报地掷地有声,她还真信了那张纯真的脸,殊不知自己已经迈入好感度危机,再不努力一把,恐怕就得提前进入BE结局,连回档的机会也没有。 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悲惨的结局,君秀秀“啪”地一下站起来,很想仰天长叹一声。 起身速度太快,竹椅猛地向后倒去。 过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竹椅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椅背被人稳稳地扶住。 君秀秀转过身,看到了一张堆满笑容的脸。 “哟,怎么这么大动作。”张嫂将竹椅往边上一放,笑脸盈盈地看着她,“谢家娘子今天气色不错啊。” 见到来人,君秀秀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就是看到一只飞虫给吓了一跳,让阿嫂见笑了。” 两日不见,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倒是真的想开了。 张嫂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一下她:“看来确实恢复得不错,这就对了,也不能一天到晚窝在家里,人没精神不说,眼睛都得哭坏了。” 君秀秀笑了笑,这张嫂倒是个好人,她穿过来才两天,就见到她来探望了两次,第一次还是夜半三更哑着嗓子劝“周秀秀”,非亲非故能做到这份上不大容易。 虽然她不是原主,但也感谢张嫂这份用心。 “阿嫂别站着说话,请先坐吧。”君秀秀边说边将旁边的竹椅挪了过来。 张嫂连忙按住她的手:“不忙活不忙活,我就是要去集市,顺道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紧缺的东西需要我带。” 君秀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院落外停了一辆驴车,车上盖了一层薄布,从掀起的一角可以看到,布下掩着许多新鲜的蔬果,快堆起了小山,看来是要驾到集市做生意的。 君秀秀问道:“阿嫂每日都要去集市吗?” “那是当然的。”张嫂指了指驴车,有些自豪,“这方圆几百里,哪个有我们长青村的蔬果鲜美,基本每天早上都能卖一大车。” 这是实话,虽然厨房里的蔬果放置了有一段时间,已经不新鲜了,但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君秀秀收回视线笑道:“先谢谢阿嫂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需要什么……” 话说到一半,君秀秀突然想到谢奚奴身上褴褛的布衣,又接道:“但阿嫂如果不介意的话,明早把我也捎上可以吗,我想去集市给阿奴置办点新衣服。” 张嫂一愣:“这有啥,当然不介意,我明早走的时候喊你……” 她摆了摆手,看向竹椅的另一边。 刚刚被君秀秀半遮半挡的,她也没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人,现在听君秀秀提起,她才看到被光晕包围的谢奚奴。 他身上的伤应该被处理过了,虽然小脸还是苍白,但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张嫂长了一双细小的绿豆眼,直勾勾盯人的时候显得格外犀利,君秀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阳光下呆得太久,谢奚奴的额头渗出了一丝薄汗。 他微微扬着头,却没有看张嫂,他的指尖轻轻敲着竹藤边沿,漆黑的眸子里映出的是如洗的碧空。 君秀秀眼皮一跳。 原文中的谢奚奴是个笑面虎,他笑着的时候可能会随时捅你一刀,比如刚刚无声无息地扣她好感,但如果他面无表情地敲着指尖的时候基本就代表着不耐烦,随时都可能要发生血案了。 所以他现在是在不耐烦? 因为张嫂吗?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君秀秀还是很有眼力见地挪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谢奚奴的跟前。 她今日穿了一条浅蓝色的襦裙,因为还在守丧,发上的白色发带长长地拖在身后,风一起,向后扫去,沾了一抹皂荚的香味。 谢奚奴抬起头,她的发带正好扫到鼻尖,有些痒,他微微错开身子。 阳光与阴影交错,他眨了眨眼,日晕恍眼,有片刻的失焦。 君秀秀挡住张嫂的视线,歪了歪头,问道:“怎么了阿嫂?” 被君秀秀一喊,张嫂这才如梦初醒地抬头:“啊,没事。” 过了一会儿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秀秀啊……” 她换了一个比较亲密的称呼。 “你,还记得水神祭吧?” 君秀秀愣了一下,困惑地点了点头。 这是张嫂第二次提到水神祭,之前那位大夫也提过一次,看起来这个水神祭对长青村来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书里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一茬,她怕张嫂有所怀疑,又补了一句:“记得,下个月是吗?” “对,对,下个月。”听到她的回答,张嫂恍然大悟地笑了:“啊……原来是这样……那是该买些新衣服,以免……” 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君秀秀皱了皱眉刚想问个究竟,张嫂却突然止住话题,目光炯炯地看向君秀秀:“那就约好了,秀妹子,我明早的这个时间段来接你。” 说罢,她捋起袖子便往外走。 君秀秀原本还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水神祭,见她急着走,只好将张嫂送到了院外,寒暄道:“那就谢谢阿嫂了。” “你这孩子,这谢啥!”张嫂踩上驴车,“别送了,回去坐着吧。” 驴车走了两步,她牵住缰绳,噙着一抹晦涩的笑意,错过长篱笆,远远又看了院落一眼。 只匆匆的一眼。 驴车踩着青苔与石板,就着“汲汲”积水声,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长青村的主干道由青石板堆砌而成,一路延伸至村口,两边错落着泥坯房与高矮不一的松柏,阳光穿过枝叶,破碎成斑斓。 远远地望去,像一座座荒芜的坟堆。 不知为何,明明风和日暄的日子,君秀秀忽然感到骨头缝里渗出一丝丝凉意。 君秀秀觉得自己的脑洞有些晦气。 过了很久,她才在日晖中吐出一口气。 第6章 多好的姑娘啊,可惜长了嘴巴…… 傍晚的时候起风了。 落日余晖,将村庄染红了一大片。风一起,昏鸦粗着嗓子穿过枯藤老树,整个世界蓦然阒静。 君秀秀洗完碗,准备关院门的时候发现谢奚奴蹲在院落外的大树下,他的身影小小地蜷缩着,与错乱的土堆矮枝融在一起,几乎快埋进这片黄昏中。 他今日穿的是谢铁生小时候的旧衣服,又单薄又肥大,风灌进衣襟,将身形鼓起了厚重的一圈。 君秀秀挡住风口,凑近了看才发现他拿着树枝不知在地上胡乱地画着什么。 看起来像字又像画,春蚓秋蛇,毫无章法,小孩子的涂鸦总是没有逻辑的。 陪着他静默了一会儿,君秀秀开口问道:“明天我要去集市,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呀?” 本来君秀秀是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但一想到他这“弱柳扶风”的样子,恐怕还不到集市又折腾了半条命。 谢奚奴没有抬头,胡乱将地上的涂鸦划去几横后,他折了木枝,回道:“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君秀秀也不气馁,学着他蹲了下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地上的石沙断枝有点多,君秀秀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和老君同志玩过的井字棋。 她捡起一根短木枝在地上画了个九宫格,歪着头问:“阿奴,要不要下井字棋呀?” 地上的棋格画得歪歪扭扭,略显寒酸,谢奚奴瞟了一眼,没有说话。 小时候没人教他识文断字,更不会有人陪他观棋烂柯,这些都是在后来他才慢慢自学而会的。 他下的第一盘棋是和长留山上的一位道长,棋局残缺,到底也没有分出胜负,他被断了两根手指,鲜血蔓延在棋盘上,将如玉的白子染成刺目的猩红。 “为什么要害死万塘三十二口人命!” “我没有。” 谢奚奴闭了闭眼,耳边一时是刀光剑影的嘈杂,一时是静谧的风声,最后是君秀秀略显温吞的声线。 “很简单的,你看,绿叶是我,石子呢是你。”君秀秀一边摆着简陋的棋盘一边解释游戏规则,“九宫格内,谁先连成三颗直线谁就赢。” 说完她微微侧过脸,弯着眉眼:“怎么样,玩吗?” 她未绾云髻,发带耷拉在肩上,缠了几缕碎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碎髦扫过细眉,翘起了几根,她不在意地揪了一下。 谢奚奴捏了捏被塞入手中的石块,半晌,抬起眼皮:“谁先下?” . 暮霭与残阳交融在一起,醉成了酡红。 半刻钟后 “哈哈哈,傻了吧,小孩!”岑寂的树林边回荡着某人穿透力极强的笑声。 君秀秀抬手拨开了谢奚奴踌躇在半空中的石子,得意忘形地笑开了花:“别纠结了,败局已定,要懂得愿赌服输。” 谢奚奴摩挲着石块。 简陋的棋盘上,绿叶静静躺在斜对角的网格里,连成了一条直线。 这是他第一次走井字棋,看起来很简单,但后手的他却连输了三把。 耳边是君秀秀肆意的嘲笑声: “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井字棋你看着简单,但也不是你九岁的人生能够掌控的,以后嫂子慢慢教你哈哈哈。” 君秀秀这人有个大问题,就是得意起来,会忘了自身处境。比如此时此刻,她本意是想靠下棋来博点好感度,结果好胜心起来,厚脸皮地每把抢先手不说,嘴巴一张,还自带嘲讽技能。 这就验证了那句:多好的姑娘啊,可惜长了嘴巴。 长了嘴巴的君秀秀笑了没多久,对上谢奚奴没什么情绪的眼神,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林间忽然起了一阵怪风,以她为圆心快速地转旋了一圈,糊得她满嘴的风沙,沙泥攀附进喉舌,呛得她差点没给断了气。 呸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君秀秀张了张发麻的嘴巴,抹了一把生理泪水,目光忡忡地盯着谢奚奴。 要不是知道此时的反派只是一个还未解开封印的小朋友,君秀秀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这人输不起,使用了什么妖术故意打击报复了。 谢奚奴已经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棋盘。 绿叶被吹得无影无踪,地上只余下几颗小石块顽固地定在网格的对角。 谢奚奴捻着石子轻轻推进网格内,并未连成一串,反而各安东西,像是在演算什么。 很快,他抬起头,盯着还在吐沙的君秀秀:“再来一把。” 再来了不止一把。 地上的棋盘已经被风沙隐去了轮廓,只有绿叶与石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平分秋色。 先手的君秀秀只要没有刻意放水几乎没有输的可能,后手的谢奚奴找到了井字棋的诀窍,她走中间,他堵四方,反之亦然。原本就简易的棋盘,平局了几把后,两人都提不起什么乐趣。 君秀秀看着山头最后一抹暮光,准备结束没完没了的棋局:“天黑了,要不……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似乎为了证明她的话,天边忽然暗了暗,又刮起了一阵寒风。 谢奚奴点了点头,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沙。可能是蹲得太久了,亦或是风寒没好,他单薄的身子走得晃晃悠悠。 君秀秀亦步亦趋地跟了几步后,干脆蹲下身将他一把抱了起来,也不管他是不是吃惊,有没有挣扎,大步流星地就往屋子里走。 但她其实不大会抱孩子,走起路来又快又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怀里的人甩出去。 谢奚奴被颠簸地头晕,盯着她颈侧的脉络,犹豫了一会儿,慢慢伸手攀住了她的肩膀。 院落外竖了一根歪歪扭扭的矮竹竿,用布条系着几盏昏黄的小灯笼,灯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谢奚奴错过灯笼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离灯光越近,远处的黑暗越浓。但是那抹浓郁的黑暗中忽然炸开一朵亮花,像是平地炸了一瞬哑雷,无声无息,却惊起了一丛虫鸟。 大树下,杂乱的棋盘边是如字如画扭曲不安的符咒,煞点处凹下一块泥沙,边上是火光炸开后的灼痕。 第7章 因为一个糖人而屠了别人满门,…… 敞了一日的门窗,清风将瓦房里里外外的霉气都“搜刮”干净,就连后房小屋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屋子里原本堆积的杂物,已经被腾空了一部分,剩余的一些也被规矩整齐地安置在墙角。床柜上点了一盏油灯,用泛黄的纸罩挡住了四方,灯火如豆,劈啪作响。 谢奚奴捏着被角,躺在被窝里。 指尖与棉麻布料的摩挲处微微有些发烫,暴晒了一天的被子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与香味。 有些好闻。 灯火跳动了一下,斑驳的墙面忽然被大片的阴影遮挡。 那阴影在灯光下放大了数倍。 谢奚奴坐起身,看向阴影处,不受控制地扯了一下嘴角。 后房与主卧只隔了半堵薄墙,相连的木门年久失修,破败无比,门缝大得可以钻过一个小孩,而那个门缝中央,此时正探出一个脑袋,脑袋微微转动了一下,在昏黄的光线中,扯着瘆人的微笑,目光森森地盯着他。 …… 这个场面过于惊悚。 【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5】 ?????? 这个木门破损度太高,已经属于半耷拉的状态,推拉都会发出刺耳的嘶鸣,难听不说,还不方便,为了省力君秀秀干脆就扒拉着门缝,准备和反派说点体己话,拯救一下岌岌可危的好感度。 结果还没来得及拯救,就又倒扣不少。 对自己的贞子表演一无所知的君秀秀只觉得反派团子喜怒无常,太难伺候。 但扣都扣了,君秀秀不死心地扶着门缝喊了一声:“阿奴。” 谢奚奴看着她,半晌,攒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怎么了,嫂子?” “你睡后房还习惯吗?”虽说现在后房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但是连扇窗也没有,君秀秀总觉得过于压抑了,原本她是想与谢奚奴交换,但毕竟主卧是婚房,不是很合适,而且本来她的举动就已经大大偏离周秀秀了,再主动把房间让出来也太明显了。 “挺好的,我原本就是睡这里的,嫂子。”并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对谢奚奴来说,与她一起睡在主卧才更不习惯。 “习惯就好。”君秀秀挠了挠头,又道,“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吗?玩的吃的用的,你有什么喜欢的吗?能买到的,嫂子明天一定给你买来。” 谢奚奴的笑容更深了:“多谢嫂子好意,但真的没有。” 君秀秀道:“那你总喜欢下棋吧。” 没等回复,她又接着说:“今天我们下的井字棋虽说有那么点失败,下次我教你玩飞行棋或者跳棋呀。” 净是一些他没有听过的,谢奚奴也不在意,下次?有没有下次还不一定呢。 他笑着点头:“好啊。” “那……晚安。” “晚安。” 君秀秀缩回脑袋,靠着墙根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系统播报的声音,不由发起愁来,拍马屁失败,也没打探出个有用信息。 在床上辗转了几次,君秀秀决定进行场外求助: “系统,反派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或者能触动他内心柔软一面的东西啊?” 系统卡了一瞬,似乎也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它回答【反派没有喜欢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君秀秀不死心。 【没有】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一般都有啊,比如能在关键时刻触动他的关键道具之类的?” 【譬如?】 “譬如母亲的遗物?” 【他是孤儿。】 “譬如白月光的定情信物?” 【没有,况且】系统顿了顿【宿主,他才九岁】 君秀秀开始沉默,这个系统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别的穿书文里,人家的系统都有什么积分兑换的道具之类的,她的系统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好感度播放机,一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 【宿主……】 “啊,我没有在骂你。”君秀秀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脑内说话它都能听得到好吗! 【宿主,虽然反派没有喜欢的东西,但是有可以加好感度的东西】 “什么?”君秀秀打起精神。 【糖人】 糖人。君秀秀愣了一下。 她对这段剧情印象非常深刻,因为这是“三屠正道”中的第一屠——季家血案。 而这一战,反派给出的理由仅仅是,季家的小儿子季鸿安抢了他的糖人。 因为一个糖人而屠了别人满门,这就是谢奚奴。 黑暗中,君秀秀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张嫂已经驾着驴车等在了院外。 君秀秀拎着篮子三步并作一步往她那边跑了去。 驴车原地撅蹄嘶鸣了一声,从后车板的蔬果堆里钻出一个小女孩的头,她看了一眼君秀秀,就拉着嗓子冲着前座大喊:“姐——秀秀姐来了。” 君秀秀才发现张嫂身边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正冷着脸不耐烦地盯着她。 “我看到了。”少女握紧缰绳,面色不佳地瞟了君秀秀一眼,“没位置了,你坐车板边上吧。” 张嫂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看向君秀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的小黑驴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窝在棚里怎么打也不起,正好碰到素芬了,就搭了她的车,秀妹子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君秀秀连忙摆手,看向素芬,“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素芬瞥了她一眼,并不想搭理。 君秀秀不知道原主和她有什么过节,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踩着青石板往车板坐去。 屁股还没坐稳,就听素芬说:“真不知道铁生哥看上你哪里了,才嫁进来就克死了丈夫。” 这个周秀秀有什么好的,无父无母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有,明明是她先认识铁生哥的,铁生哥却娶了这个女人,又没什么优点,最多不过是小有姿色罢了。 她有些不忿地看了君秀秀一眼。 这女人今天穿了件朴素的襦裙,她的皮肤很白,不像自己经常要帮家里春耕秋收,晒得有些黑,但是女人就是要会干活才行啊,像周秀秀这么瘦,平时撑着伞在风雨中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这样的人娶回家当花瓶嘛。 “素芬!”张嫂暗叫不好,怎么就忘了这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呢,她忙扭头看君秀秀,“秀妹子,你别介意啊,素芬这妹子就是嘴巴不饶人,心眼可不坏,你应该明白的。” 君秀秀笑笑:“我晓得。” 素芬哼了一声,并不搭话,甩了一下鞭子,驴车正要起步,小女孩却突然从蔬果中爬起了身子:“等等等等!” “又做什么!”素芬面色不佳。 小女孩干脆地从驴车上蹦了下来:“我去看看谢奚奴可以吧。” 君秀秀犹豫了一下:“他的病还没好,现在还睡着……” “小孩子之间互相探望下又怎么了。”素芬不耐烦地打断,正好她也不想带着这个调皮的妹妹去集市,帮不上忙还尽会给她惹祸,“你不会连这也要管吧?铁生哥不在了你就真把奚奴仔当自己一个人的了?” 这话说得有点怪异,君秀秀没听明白,张嫂却已经等不及了,倾过身子,用手拍了拍驴屁股:“好了好了,都什么时辰了,快走吧。” 毛驴被重重拍打了一下,惊得扬起蹄子,“嘚嘚”地往前跑去。 君秀秀怕被甩下车,扶住车板往里坐了坐,她背靠着张嫂,正好能看到小女孩穿过院子,跑进了里屋。 驴车虽不及马车,但跑得也不算太慢,很快就出了村落。 村口有七八个村民举着木棒铁叉在村口巡逻,人数有些多,凑在一起有些热闹,驴车驶过时,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倒也没有阻拦,有几个年轻汉子冲着她们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就被张嫂吐了口口水,骂了回去。 君秀秀穿过来三天,第一次遇上这么多人,按理说这种田园小村落应该没有几口人家,没想到光站岗就凑了好些人。 “你来长青村时间不多。”可能看出了君秀秀的疑问,张嫂扭过头解答,“平时倒也没那么多人,只是水神祭前后的时候守岗的人才会多点,毕竟出不得岔子。” “以前出过什么岔子吗?”君秀秀问道。 “这倒没有。”张嫂道,“就是水神祭是大日子,什么……金品啦,牲口啦,都会拿出来供奉,难保有穷疯的外乡人跑来小偷小摸的。” “可不是。”素芬也终于插了句话,“听说外面现在闹饥荒,肯定会有不少流民往这里涌,谨慎起见罢了。” 君秀秀点了点头,怕露出马甲,没敢多说什么。 . 素梅进屋后熟练地瞄了一眼墙角,没看到人,便抬脚往后屋走去,然后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本就颤颤巍巍的木门。 “吱哑——”木门年久失修,声音刺耳。 现在天刚亮,屋内还有些昏暗,豆大的烛火被推门的劲风一吹,颤魏地跳动了一下。 她走到床边,抬眼看去,床上的人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衫,躺的有些随意,却严严实实地背对着她,素梅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他凌乱的黑发。 “谢奚奴,起床。”她不客气地踢了踢床板。 床上的人默不作声。 或许是这屋子太过昏暗,不知怎么的,素梅有些心慌,但是转念一想,她怕什么,这个奚奴仔和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废物罢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她又重重踹了一脚床板:“别装睡,我叫你起来!” 第8章 那分明是甜腻的糖稀味,怎么会…… 寂静的屋内终于响起谢奚奴压抑的咳嗽声。 “有什么事?”他的声音悠悠传来。 素梅垂眸的时候正好对上他稍显冷淡的眼神,他的眸色很深,仿佛凝聚了最黑的夜色,冷冷清清的,与之前似乎一样,又似乎哪里不同了。 素梅清了清嗓子道:“听小虎说你快被你嫂子打死了,看来还活得好好的嘛。” 原来是来落井下石的。 谢奚奴笑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这个女孩他还是有印象的,和村里的几个毛孩子玩在一起,特别热衷于欺辱他,逼他钻狗洞,挖陷阱把他关在洞里几天都是常有的事。称不上什么讨不讨厌的,对于注定要死的人,谢奚奴并不想浪费自己的口舌。 被无视的素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咬牙又踢了一脚床板:“快起来,小虎他们已经在南竹林那里等我们了,今天要玩捉迷藏。” 说是捉迷藏,其实并不是认知里那种普通的小游戏。 她所说的捉迷藏只有一个需要躲藏的人,那就是谢奚奴,而要找谢奚奴的则是其他小孩家养的狗,谁家养的狗先找到谢奚奴,谁就赢。对他们来说,谢奚奴就是一个猎物,一个玩具,死活不重要,也没有人告诉他们重要。 素梅一开始不大敢玩,村里养的狗大多数都是眼冒精光又野又凶的恶犬,被咬上一口得要半条命,其实她有点害怕,但是当看到谢奚奴浑身是血地被自家养的狼犬连拖带拽叼出来的时候她又会有种莫名兴奋的成就感。 就好像这个人他又倔强又冷漠,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像一滩废肉一般趴在在地上成为她的功利品。 “快起来,不然直接拖你去喂狗了!” . 林间的小路蜿蜒崎岖,驴车颠簸了许久终于踩上了石板平路,随着街道口竖起的牌匾,周遭倏然熙攘喧哗起来,街道两边的摊位像是对骂一般使劲吆喝,君秀秀明白,这是到了集市。 不是什么繁华的集市,就是几个小村落之间的小闹市,与想象中的不同,除了人流量大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逛的地方。 张嫂与素芬找到摊位后,熟练地踩下车板,拖运着满框的蔬果,边搬边吆喝。君秀秀帮她们一起搬了几框到摊位后就捏着荷包去买衣服。 其实大多村民都是买了布料自己回去做,比较省钱,自己也更好把握尺寸,因此店里的成衣选择很少,尺寸的选择就全凭君秀秀抱谢奚奴时残留的记忆,然后稍微往大了报给老板,毕竟反派才九岁,还在长身体,衣服买来也穿不了多久。 买完衣服,君秀秀又买了一小篮鸡崽和饲料,作为以后的补给粮。 将整个集市逛了一遍,买了一些日用品后,君秀秀锁定了一家糖人摊位。 大清早的,基本都是买菜的村妇,鲜少有小孩子随行,糖人摊位的生意比较阑珊。老板是个中年的大叔,呆坐了一早上,终于见到有顾客光顾,马上堆出热情的笑容。 他的摊位不似张嫂他们的圈地为摊,也不是一些首饰摊一样有木推车,就是自己挑的担子,一头挑着炉具,一头则是一些糖料和工具。 工具那头立了半颗稻草,上面插着几串样品,有腾龙,有走兽,种类繁多,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热炉上的小铁锅里,褐色的糖稀还在沸腾着冒泡,散发出甜滋滋的香味。 “小姑娘,想要什么图案?”老板握着小木勺舀了一勺糖稀,问道。 君秀秀想了想:“来一条龙吧!” “好嘞!” 糖稀被平摊在白色的石板上,老板手脚麻利地用细木板勾勒着图案,糖稀化在石板上很快随着图案的成型冷却,最后被一根竹签挑起,形成一条威风凛凛的腾龙。 君秀秀接过糖人,闻着还未凝固的香味,真诚地夸了一句:“老板你好厉害。” “这有什么的。”老板很少听人夸赞,有些害羞地摆了摆手,“就是混口饭吃。” 君秀秀微微眯了眼睛笑了:“老板,再给我做一个吧,这次要个小黄鸡。” “好!” 糖人吃起来只有甜滋滋的蔗糖味,对吃惯了各种甜食的现代人来讲,它的味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当残留的温度在舌尖化开成甜意的时候,这种普通的蔗糖味在淳朴中又似乎带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君秀秀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怎么样?”老板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君秀秀含着糖:“很甜,很好吃。” 日头很快升到了正空,今日生意一般,还有两筐蔬果没卖完,张嫂牵过驴车开始收拾“残局”。 家里的男人一整日都在农田耕作,她得去送饭,家里还有令人不省心的孩子,她得要看管,所以到了饭点,不管生意如何,张嫂都是要准时回家的。 君秀秀帮忙把两筐蔬果搬到车上时,素芬也慢吞吞地来了,她带的蔬果不多,很早就卖完了,一直在树荫下看人打马吊,过了好一会儿眼瘾。 张嫂牵过驴车,正要招呼她们上车,天边忽然炸过一道惊雷,黑驴被惊得撅蹄嘶鸣,不受控制地向前跑去,张嫂原本就没站稳,被猛得拖倒在地上,差点骨头散架。 “这畜生!”眼看那驴车带着一车板的东西跑远了,张嫂气得牙痒痒。 素芬道:“没事,那畜生认路,会回去的。” 她看了看天色,原本大天白亮的天色忽然暗了暗,一幅山雨欲来的模样,有些忧心:“这天不会又要下雨了吧。” 话音刚落,集市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呼啸般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君秀秀缓缓转头,不远处,是黑压压的也一片,如天边翻滚的乌云,正冲他们的方向疾冲而来。 人群中有人尖叫:“是山匪!山匪来了!” 随着这句话,原本平静的集市瞬间兵荒马乱,没有人顾得上收拾摊子,连挤带撞地往两道的店铺里冲,但哪里进得去,店铺伙计听到这种喧嚣声,早就吓地拉起了门闸。 有动作快的摊贩已经驾车逃命,大多数人被滞留在原地,疯狂地拍着门窗喊救命,却已经来不及了。 马蹄踩着尘烟与一地的蔬果生鲜来到了闹市中心。 君秀秀押着头,躲在摊子后,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清那群人。 为首的男人长了一圈络腮胡,手里的长刃还淌着血,他扶着鞍下马,一脚踩在了地上来不及躲藏的摊贩头上。 “怎么办大哥,他们说我们是山匪。” 他问的人是尚在马鞍上静坐的男子,一身白衣羽扇,看起来斯斯文文,倒像个读书人。 男子轻轻摇了摇扇子,似乎有些懊恼:“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们可是仙门呢。” 跪坐的摊贩被踩地匍匐在地上,抖如筛糠,不停地磕头:“各位仙爷饶命!各位仙爷饶命!我家里还有怀孕的妻子!饶命啊!” “还不快松脚,不然被人说我们仙门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呢。” 络腮胡闻言,忙收回了脚。 摊贩颤抖着磕头:“谢谢仙爷谢谢仙爷!” 男子笑了笑,一个翻身也下了马,他凑近摊贩吸了吸鼻子:“麝香味。” 他的笑意更深了:“你不是说你家里还有怀孕的妻子吗?” 摊贩一愣,张了张嘴,刚要哆嗦地解释,忽然感觉头上一凉,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片白花花的东西混着鲜血,正大块地往下流。 边上有胆小的人抱着头开始尖叫。 男子收回长刀,用棉帕小心地擦着刀上的血渍和脑浆,有些惋惜道:“诚实可是美德啊。” 将刀收入刀鞘后,男子收起笑意,不屑地看着抱头乱窜的人们,对身边的手下道:“随便测一下,将有灵根的都带走。” 听到指示,身后的人纷纷下马,从兜中掏出一块黑石,抓起人就往石上按,无论男女老少,都不错过。 最后偌大的闹市中只找到三个能令黑石变色的人,其中一个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 孩子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嚎啕大哭,他的母亲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孩子吧,求求你们了!我跟你们走可以吗?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你有灵根吗?”络腮胡不屑道。 白衣男子则眯着眼睛笑道:“阿贵,跟姑娘家讲话要温柔。” 他看向那位母亲:“你别怕,我们是黄泉海的仙人,我们是带孩子去修仙的。” 他的声音放得又柔又轻,可是身边还躺着那位摊贩的尸体,他踩过的地方都是血迹,说出这句话,只会让人更瘆得慌。 孩子哭得更大声了,络腮胡不耐烦地将他扔到了马车里,任凭母亲心碎地磕头,任凭其他两个被抓的人哭喊着饶命,都充耳不闻。 君秀秀从来没有现身处地地经历过这种事情,腿软地动不了。 “系统,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们吗?” 【正常剧情流程,不能。】 君秀秀抓着手心,耳边是撕心裂肺的哭声,但她无能为力。 黄泉海她是知道的,如果说谢奚奴所在的悲山一派是真小人,那黄泉海便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们自称仙门,与仙门交好,处处打着仙门的旗号,却做着比悲山更恶毒更丧心病狂的事情。 如果她没有记错,按照原书内容,他们之所以抓有灵根的普通人,就是用来喂养妖兽的,以人的血肉喂养了近十五年,直到后面女主也被抓去喂养妖兽的时候,才能结束这场闹剧。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的孩子吧……” “见好就收,适可而止,也是美德呢。” 君秀秀眼皮一颤,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刺耳地令人牙酸。 不知过了多久,集市中压抑的哭声才开始渐渐放肆。 那些如山匪一般的所谓仙人已经离开。 君秀秀扶着摊子,缓缓地站起身,她的手脚僵硬地动不了,天边的黑云不知何时已经退去,明媚的日光下,她却仿佛觉得一股阴冷从三九严冬的缝隙中爬到了她身上。 地上躺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具还保持着磕头的姿势,那是一位母亲的身体,单薄又坚强。另一具被削去了半边脑袋,他的脸朝着她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空气间除了浓郁的血腥味就是甜滋滋的香味。 那分明是甜腻的糖稀味,怎么会是麝香呢。 第9章 纤细白嫩的手,微微弯曲着指节…… 驴车驻足在集市不远处的槐树下,许是因为受惊了,直到她们靠近,黑驴才缓过神地动了动耳朵。 君秀秀捡起插在梨子上吃了一半的糖人,默不作声地坐到了车板上。 来的时候三人心情还算不错,走的时候却都铁青着一张脸,一路无言。 给谢奚奴买的糖人完整地躺在纸袋里,而她的这块在阳光下已经化了一半,糖稀顺着竹签往下流,滴在手上,黏黏糊糊的。 君秀秀看了一会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融化的糖人非常粘牙,似乎比刚刚甜上许多,腻得嘴里胃里都不舒服。但是君秀秀还是吃完了。 【宿主,你还好吗?】系统难得贴心。 “我没事。” 君秀秀想,这些都是虚构的而已,文字是虚构的,画面是虚构的,她看到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看着虎口处化成白翳的糖渍,告诉自己,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 怕又遇上那群“仙人”,素芬和张嫂一直紧握着皮鞭,几乎是一路逃命般驶着驴车回到了村子。 直到驴车迈进村门,又跑了很久,张嫂和素芬模糊的抽泣声才开始变得清晰。 驴车停下后,两个女人抱成一团,为劫后余生大哭了一场。 “这些杀千刀的贼人迟早下十八层地狱!”张嫂红着眼睛。 “我明天都不敢去集市了……”素芬还在哭。 君秀秀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们,只能轻拍着她们的背,看着日晕,安静地陪伴了一会儿。 …… 临近午时,村里升起袅袅的炊烟。 张嫂记挂着孩子,没有耽搁太久,抹了把眼泪便打算接过皮鞭赶路。 驴车刚要起步,不远处的南竹林却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素芬呆了一瞬后惊呼:“是素梅的声音!” 张嫂也愣了一下:“还有小虎的声音!” 进南竹林要先穿过一条窄道,驴车无法进入,二人相视了一眼便丢下驴车急冲冲地往南竹林方向跑去。 君秀秀紧跟其后,还没赶到的时候便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吓得心中一梗,等到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竹林外的空地上,淌了满地的血,浇在花草沟壑中,像是一幅血腥的画,而那片血污中躺着的赫然就是谢奚奴。 他躺在血色中,垂落着双手,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昏死过去。 君秀秀颤着腿跑了过去,扑到他身边:“阿……阿奴?” 面前的少年苍白的小脸上沾满了血渍,双眸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阿奴?”君秀秀颤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刚移到他的面前,谢奚奴颤了颤睫毛,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双冷清的眸子模模糊糊地看着她。 见他醒来,君秀秀屏住的呼吸才终于舒展开。 “你哪里受伤了?”她扶起谢奚奴,上下打量着。 他身上的衣衫浸满了鲜血,反而看不出伤口在哪里。 谢奚奴扶住她还在发抖的手腕,轻轻咳嗽了一声:“没事,不是我的血。” 君秀秀这才发现血泊中竟然还躺了两三只体型略大的狗,每只狗无一不是被连筋带骨地扭断了脖子,耷拉着皮肉,俨然已经死透了。 是狗的血? 君秀秀一愣,耳鸣渐渐止住了,四周的狗吠声,村民的议论声,小孩子的嚎啕大哭声都一股脑地往她耳朵里钻。 她抬起头,看向张嫂。 张嫂正用力抱住了她的儿子,声音颤抖道:“小虎,孩子,有没有受伤?” 听到小虎否定的回答后,她闭着眼睛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突然变得神色一变,凶神恶煞地推开了怀中的孩子,呵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虎被她吓得止不住大哭:“都是谢奚奴干的!”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向家长哭诉的小孩也都一并指向谢奚奴:“都是他干的!” 素梅伏在素芬的怀里,哝哝的哭嗓:“姐……谢奚奴把大黄杀了……” “谢奚奴是妖怪,突然发了疯杀死了狗,还要杀我们!” “他是疯子!” “……” 周遭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开始告起了状。 君秀秀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如果是书里的那个谢奚奴,别说杀了四五只狗,哪怕杀了四五个人,君秀秀知道,他也绝对做得出来。 谢奚奴坐在血泊中,感受到她的视线,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回视她,眉宇间含着淡淡的嘲讽。 君秀秀张了张嘴,刚想要说点什么,身边的张嫂却突然起身,几步便走到面前,一阵掌风袭过,君秀秀下意识地护了过去,那巴掌就落在了她的身上,火辣辣地疼。 “秀秀你让开!”张嫂喝道。 君秀秀怎么可能让开,她抬头对上张嫂盛怒的神色:“阿嫂,如果真的是阿奴的错,我一定赔偿,但是至少得把事情弄清楚啊。” “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张嫂怒极反笑,“幸好我家小虎没受什么伤,不然他就是死十次都不为过!” 这话严重了,君秀秀错愕地看着她,眼前的张嫂哪里还有半点和蔼可亲的样子,满眼的戾气让君秀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嫂插着腰直挺挺地站着,君秀秀也不肯退开。 对峙了很久,直到耳边的犬吠声越吠越重,才打破了僵局。 君秀秀回过神,如梦初醒地看了过去,几步远的地方,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牵了一只狼犬,正扁嘴瑟缩在人群中。 君秀秀愣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扶着膝盖起身,走过去问道:“小朋友为什么你的狗没事呢?” 小孩子不懂拐弯抹角,缩着脖子回道:“因为它没有咬谢奚奴。” 君秀秀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又瞄了一眼还算温驯的狼犬,又问:“那其他狗为什么要咬谢奚奴呢?” “因为在玩捉迷藏……”小男孩胆子小,说着说着就被吓哭了,“小虎哥说,要让狗找到谢奚奴……然后就要咬他……” 他哭得一抽一抽,讲起话断断续续没有章法,但大致意思君秀秀还是听懂了。 这摆明就是这群小孩子联合起来欺辱谢奚奴。 君秀秀扫了一眼四周的村民,最后目光落在张嫂身上。 张嫂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硬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死死落在小虎的后脑勺:“臭小子,一天到晚尽知道闯祸!” “还哭!”见小虎止不住地抽搭,她手一抬,作势要再挥一巴掌。 小虎吓得连退几步:“娘!我错了!” “回家再收拾你!” 张嫂一把扯过他,收起怒容看向君秀秀:“秀秀,既然是个误会,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素芬嘟囔了一声,倒也难得没有插话,牵着妹妹抬脚便跟着走。 此时已到饭点,家家户户都腾升着炊烟,许多人是在煮饭的途中听到响动冲过来的,原本就急着走,现在更是自知理亏,连多说点话的兴趣也没有,牵着孩子就要离开。 至于为什么谢奚奴一个九岁的孩子能赤手空拳杀了狼犬,没有人有兴趣也没有人有疑虑。 “那狗……”小虎被扯着挪了几步后,不死心地挣扎。 “狗什么狗,丢人的东西!”张嫂恨铁不成钢地边呵斥边拖着小虎走。 眼看这场闹剧就要散场,一声清脆的女声落了下来。 “等等。” 众人一愣,回头看去,只见那谢家娘子沐在光晕中,定定地看着他们。 素芬道:“你又要做什么?” “道歉。”君秀秀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又坚定无比。 “道什么歉?”素芬惊道,“现在受损失的可是我们!” “是啊,你家吃什么亏了?”有人附和道。 君秀秀没理会他们,看着那群小孩子,又说了一遍:“道歉。” 张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秀秀,你在说什么?” 君秀秀知道她现在的言行举止彻底ooc,对谢奚奴要打要杀的是她,此刻护犊子的又是她,在村民眼里她一定特别莫名其妙,但是她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这些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最大的那个看上去也不过十来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童真,但他们做的事情却与所谓童真完全背道而驰,合起伙来欺辱孤立别人就够恶劣了,他们居然还用别人的性命来作为玩闹的把戏,这种行为简直与今日碰到的“仙人行径”没有区别。 君秀秀越想越气,声音都冷了几度: “向谢奚奴道歉。” 空气静默了许久。 君秀秀心想大家不会这么简单地道歉,毕竟此时她只是一个无亲无故的谢家寡妇,这些村民看上去也不是多么讲道理的样子,正想着该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张嫂忽然笑了一声,脸色也由阴雨转晴。 神色转变之快让人免不了怀疑刚刚是不是一场错觉了。 “臭小子,看你闯了什么祸,还不快道歉!” “对不起……”小虎简直咬牙切齿,没有半分的歉意,只有满满的不甘,却偏偏糊了一脸的泪水,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小虎今年十岁,体格健硕,说是十四五岁也不会有人怀疑,因为人高马大,他向来是长青村的孩子王,而张嫂性格多面玲珑,又因着年长,在长青村也一直很有威望,既然张嫂家的小虎都开口道歉了,其他家长也没理由僵持,便按着孩子也随意地道了声歉。 君秀秀想不到他们这么爽快,一时有些怔愣。 今天的日头有些烈,照得人有些晃眼。 谢奚奴抬眸看了一眼,头晕得厉害,又低头盯着衣襟上的血迹。 耳边是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的道歉声,毫无诚意,还吵得人耳朵疼。 他听了很久,直到四周恢复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过留声,他的眼前忽然一暗,下一秒,纤细白嫩的手,微微弯曲着指节,划过初春沁凉的温度递到了他面前。 谢奚奴抬起头,看到君秀秀笑眯眯的脸。 他没有伸手,别开了视线,只道:“有血。” 第10章 别怕,嫂子在 这个意思是有血,所以碰他会脏了她的手? 君秀秀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把拉起他,问道:“真的没有受伤吗?” 被狗咬到可不是什么小事,万一得了狂犬病什么的就完了,试想,一代枭雄大反派本来死在瘴气里就够丢脸的,如果现在死于狂犬病,这也更悲剧了点。 谢奚奴摇了摇头,他没有突破封印强行使用灵力,只不过情急之下画了几道符,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有些晕沉沉的不舒服。只能脚底虚浮地随着君秀秀往前走。 南竹林离家不远,没多久便走到了。 门口被胡乱地扔了一堆包裹与一篮鸡崽,是君秀秀早上买的,鸡崽被堆挤在笼子里,七嘴八舌地叫唤着,君秀秀捞起篮子将它们安置到了院子里。 又回柴房烧了大锅的热水供谢奚奴洗去一身血污。 板凳上放了一叠新衣服,谢奚奴犹豫了一瞬,还是换上了,看得出是比较好的布料,裹在身上轻轻柔柔,不似粗麻布那么糙。 衣服稍微有些偏大,需要将袖口挽起几折,才不至于拖到手心,但比谢铁生的旧衣服还是好上不少。 谢奚奴的头发还没干,发上的水雾落在衣襟上化开,透在心口,微微有些发烫。 君秀秀正往灶膛塞柴火,听到响动,回过头,发现谢奚奴正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她。 刚洗完澡,他白皙的脸上还泛着雾气,脸颊比起刚刚的苍白稍微有了点血色。 君秀秀看着他,心想,这身衣服还挺衬他。转而又想,之前破破烂烂的衣服他穿的也很好看,果然还是都看脸。 “啊对了。”拉了一下风箱,君秀秀倏然想起忘了把糖人给他,忙放下活,进屋从包裹里搜了出来。 索性现在天气还算凉快,又被油皮纸袋包裹地严实,除了龙尾巴稍微有些变形外,并无大碍。 突然被塞了一手糖人,谢奚奴没有反应过来,错愕地握住了竹签。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这个。”君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碎发挽到耳后。 她表面淡定,内心激动地等着系统播报,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抬眸发现谢奚奴依旧拿着糖人没有动作。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在这里,他不好意思了,君秀秀笑笑道:“你慢慢吃,我先去做饭。” 糖人在光线下泛着透褐色的光泽,像一条随时会腾飞的龙,却因为伤了尾巴,颓然地落在竹签上一蹶不振。 谢奚奴翻转着竹签,静静看了很久。 他曾经尝过糖人的味道。 在一片残肢断体中,他一节一节拨开死人的手指,从血污中捡起了变形的糖人,糖稀与泥土鲜血融在一起,尝不出一丝甜味,他只尝到了满嘴的腥味。 傍晚的时候,君秀秀喂完鸡崽,准备拉起栅栏关门,却看到青石板的缝隙中爬了一长道黑漆漆的蚂蚁。 而长道尽头的花盆边正插着一支半化的糖人,在夜风中孤零零地晃着,已被蚂蚁噬去半边。 君秀秀沉默了很久:“说好的加好感呢?”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 “你是不是太久没有更新,版本落后了?” 被质疑了能力,系统有些着急【宿主你别急啊,马上就给安排附加剧情了】 君秀秀一愣:“什么附加剧情?” 【可以理解为新手大礼包】系统解释【在前期,宿主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主系统会匹配一定的新手礼包,帮助宿主有更好的穿书体验】 哟呵,太挺人性化。 “所以你为什么不早说←_←”君秀秀一语中的。 系统言简意赅【忘了】 “算了。”君秀秀不在意道,“那新手礼包里都有些什么?” 【伤害无效化x1】 【自定义剧情x1】 【剧情卡x1】 “听起来好像没有用的样子…”君秀秀表示怀疑。 【怎么会!伤害无效化会在宿主在收到致命伤害时抵消伤害,自定义剧情就是我刚刚说的附加剧情,剧情卡则能在宿主触发关键剧情时,解锁剧情介绍。】 “那如果没有受到致命伤害比如高危截瘫这种程度,还能抵消伤害吗?” 【不能】 “那自定义剧情可以由我自己来决定剧情内容吗?” 【不能,剧情随机发送,成功完成剧情,理论上是可以附加反派好感度的】 “那叫个鬼的自定义剧情啊!”君秀秀被气得头痛,缓了一会儿又问,“剧情卡可以指定看哪段剧情吗?” 直觉告诉她,也是无用品。 果然—— 【不能,必须当宿主触发了隐藏剧情,才会相应地激发该剧情的前尘】 ……也就是说,这个新手大礼包必须要她去死一次,还得为了“理论上”的好感度去走陌生剧情,最后所谓的剧情卡还就是个隐藏剧情的前情提要…… 有个屁用啊摔! 君秀秀表示很累,太累了。 这一整天真的是精疲力尽。 临睡前,又听到系统卡顿的播报声【特别提醒:反派好感度长期处于负值,已进入黄牌提醒阶段】 才三天,急什么。君秀秀闭上眼睛装淡定。 夜晚的村落很安静,月光如一匹顺滑的绢布打在窗台。 墙钉上的纸糊灯笼已经燃烬,除了落在窗台的月光,屋内漆黑一团。 谢奚奴立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熟睡的人。 昏暗中,是君秀秀恬静的睡脸,似乎做了噩梦,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嘴唇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凑近了听,她的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小猫,又轻又尖,她反复地说着:“我想回家……” 谢奚奴退了半步,打量着她。 她不是周秀秀,他很肯定。 周秀秀此人性格一向如烈火轰雷,对他更是颐指气使,非打即骂。一个人即便再怎么伪装也改变不了原来的行为举止生活作风。 但是她不是周秀秀又会是谁,接近他又有什么目的。 他不喜欢事物脱离掌控的感觉,无论时好时坏。 死人是不会有威胁的,这是死亡的美德。 半梦半醒的迷糊中,君秀秀忽然听到脑海一阵炸开的警示音,声音疯狂地撕挠着头皮,像极了前天差点被反派掐死的时候。 等等,反派,掐死? 君秀秀猛地睁开双眼,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在更漆黑的夜里直瞪瞪地盯着她。 君秀秀头皮发麻,脑海里的警报声和她心底里的尖叫声融成一团,拼命叫嚣。 这……他妈是什么限制级的惊悚片啊! 君秀秀吓得心脏都差点骤停。 过了很久,她强忍着恐惧,装作刚睡醒迷糊的样子,含糊地问道:“阿奴,你大晚上不睡…是不是饿了?” 黑暗中那张苍白的脸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局促,反而很浅地笑了一下:“是啊。” “……” 他都这么说了,君秀秀没办法,只好起身。 刚刚躺在床上她只能看到他略微慎人的表情,坐起身君秀秀才看到闪人的刀光,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谢奚奴反手将刀柄递了过去,脸上一副怯懦童真的模样:“本来不欲打扰嫂子的,但是没有找到菜在哪里。” 君秀秀干笑着接过刀:“没事,你去坐着吧,嫂子去做碗面给你吃。” . 屋里又燃起一盏油灯。 君秀秀将两碗面放在桌上,拄着下巴看着谢奚奴小口的吃面。 谢奚奴抬起眼皮:“怎么了嫂子?” “啊,没有。”她忙低下头,埋到碗面上,装作喝汤的模样,心里却是欲哭无泪。 “系统,他是不是又想杀我?” 系统道【显而易见】 她觉得她活不到明天了… 君秀秀含着眼泪抬头,对上谢奚奴的视线,她伸手捂住了眼睛,泪眼婆娑道:“烫到舌头了…” 透过指缝,她看到谢奚奴咬着面条一脸无语地瞟了她一眼。 面汤有些寡淡,只放了几条干煸的青菜。 但或许是因为真的饿了,谢奚奴吃得很快,最后甚至搬起了碗小口地抿着汤。 雾气拂到脸上,温温润润,将睫毛也粘得湿朦朦的。 . 死亡的威胁过于强大,第二日一大早君秀秀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爬了起来。 为了安全起见,她在院子里立了座试衣铜镜,直不楞登地就盯着那面镜子,以防反派突然出现从背后给她砍上一刀。 对此,谢奚奴只以为她在院子里摆了什么阵…… 有鸟飞过,她吓得跳起身,有驴车从院落口经过她更是吓得差点炸毛。 总之背后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草木皆兵。 “不行了,系统,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快要神经衰弱了……” 虽然现在她有伤害抵消券,但谢奚奴是谁啊,大反派大变态啊,杀人之前还有折磨人的癖好啊,万一他就喜欢把她断手断脚但偏偏就是不杀她,伤害抵消券也起不了作用啊! 退一万步说,他要杀她,但是他现在还是个小屁孩,用不了什么灵力妖力的,也没有什么蛮力,拿着生锈的钝刀,一个不着力将她砍了个半死不活的重伤怎么办。 对于自己的小命,君秀秀珍惜得很。 又念叨了许久,系统始终没有出声。 自从清早系统说要更新重启,加载附加剧情后就一点声响也没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卡机了。 君秀秀就这么自言自语神经衰弱到午饭后,饭刚下肚还没消化完,她脆弱的神经又被吓了一跳,伴随着一声重响,她摆在院落里的铜镜“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伴随着这声重响,脑海中熟悉的系统声终于重新启动。 【系统正在加载中,请稍等……】 君秀秀听着系统卡顿的声音,将目光望向院落中央,只见从门外唰唰地来了四五个彪形大汉,满脸横肉地扎在院落里。 为首的是个癞子头,正一脚踩在铜镜上,粗拉着嗓子大喊:“快交保护费!” “保护费!”旁边的小弟跟着喊了一句。 癞子头:“不交保护费的拿孩子抵债!” 小弟:“抵债!” 癞子头:“没有孩子的,一律杀无赦!” 小弟:“杀无赦!” “……”君秀秀表示很无语,这老掉牙的狗血剧情不会就是她抽到的“自定义剧情”吧? 按照套路,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冲过去义无反顾地护在反派身前说些肉麻的话? 赖子头没给她思考的时间,跨着步子踢开铜镜,两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他身形魁梧,比君秀秀高处一个头,离得太近,压迫感极强,君秀秀甚至能闻到他腋下令人窒息的味道,熏得她眼睛发酸。 君秀秀退了几步,眨着眼睛逼回了被熏出的眼泪,大义凌然道:“钱没有!孩子我也不会给你们的!大不了你们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吧!” 随后,转过身,看向谢奚奴略微错愕欲言又止的目光安抚地笑了一下:“别怕,嫂子在!” 第11章 她摔在崖底的尖石边,生死仅…… 癞子头惊奇道:“我从未听过这种要求。” 他弯起一抹暧昧的笑意,搓了搓手:“不过拿你抵嘛,倒也不是不行。” 他们沙家寨的兄弟平日多的是打野食,良家妇女也没少品。眼前的女子看上去刚及笄的模样,皮肤水灵灵的,也没有挽髻,不知有没有开过荤。听她自称嫂子,看来已做婚配,不过这也不要紧,人.妻嘛,他也喜欢! 眼看这癞子头一副饿狼扑食的模样,君秀秀不禁感慨道,想不到这自定义剧情这么真实的吗? 只见癞子头阴笑着用力向后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带走!” “带走!”小弟附和道。 癞子头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也一起去!” 小弟被猛地扇了一巴掌,顿时红了半边脸,大着舌头瓮声道:“是,是!” 下一秒,君秀秀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死死按住了肩膀,押解着往外拖去。 这些男人平时耍惯了刀枪盾剑,手上磨出了不少老茧,下手又不知轻重,君秀秀霎时就觉得肩上被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这剧情要不要这么真实啊! 她有些心慌地在脑海问:“系统,出了院子剧情就可以结束了吧?” 回复她的只有系统卡顿的:【正在加载中,请稍候。】 太不靠谱了! 君秀秀心里发虚,嘴上却还在念着台词:“阿奴,你不要怕!如果嫂子真的遭遇了不测,以后你一个人要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被拖出院落的瞬间,君秀秀死死地抱住了篱笆,冲着院落撕心裂肺:“阿奴!!!” 大汉死死地挡住了她的视线,君秀秀只能从一堆杂乱的纹身缝隙中看到院落中央,谢奚奴缓缓地蹲下身,扶起了被推倒的铜镜。 君秀秀不死心地想俯身去看他的表情,刚刚屈膝,就被连推带搡地拽离了篱笆栅栏。 “小娘子,别害怕,哥哥们会温柔疼你的。”癞子头走在前方,话里行间都透着猥琐。 君秀秀干干地笑了一下。 路上她试着挣脱,但这些人吃的就是力气饭,满身的蛮力,别说挣脱,她连动都动不了,途中遇到了站岗的村民,却也一个个权当没看到。她就这么一路被拉扯着出了村落往山上行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大概是料她也跑不掉,几个大汉这才把她松开。 君秀秀揉着酸痛的肩膀,拖着步伐,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当家,我看明年还是涨一波保护费吧。” 一个满脸痦子的大汉挠了一把脸,低声道。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马上附和道:“是啊大哥,看长青村那群人一个个吃得肠肥脑满的,我看他们有的是钱!” “现在外面闹灾荒,就这几家村子还是风调雨顺,年年收成有余,不如趁机宰一笔!” 癞子头点点头,沉声道:“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我和老村长多少也有点交情,这样到底有些不道义,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对对对,回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不过这长青村还真他娘的奇。”有人话锋一转,“外面到处闹灾荒,就这块地方没有,难道拜水神真这么有用?” “拜什么水神啊,我看是拜水鬼……就这破地方能有水神?” “这可不一定啊,我听说……” 君秀秀正听他们说着话,耳边忽然闪过一阵电流声,炸得她停下了脚步。 “又耍什么花样!”见她突然不动,大汉呵斥道。 君秀秀没说话。 电流声一过,熟悉的系统声从脑海深处传来:【系统加载完毕,现在播报附加剧情——】 【附加剧情:】 【时间:五日后】 【地点:长青村后山】 【事件:春笋采拔大赛】 君秀秀被大汉推搡了一把,差点没站稳。 她喉咙发紧地往前挪了几步,才颤颤巍巍地在脑海中问道:“什……什么意思?” 系统当她没听明白,解释道:【就是之前那个自定义剧情匹配下来了,我们这负责到时候在后山安排几个陷阱,等反派踩空掉下来后,你就扮红脸,赶紧冲上去救,到时候我们再给安排一场大雨提高下难度,也烘托下氛围,等你救了反派他不涨几点好感度都说不过去。】 君秀秀:“你是说真正的附加剧情在五日后?” 【是啊。】 君秀秀梗塞道:“特么的那我现在在走的不是附加剧情?” 【不是啊】系统道,【刚刚在加载过程中,我没法提醒你,这是沙家寨那群土匪每年捞一次的保护费,全村都得交。】 淦! 这个狗系统果然不靠谱! 伴随着系统的尾音落下,土匪们纷纷停下脚步,齐刷刷地看向她。 “再磨蹭信不信在这里办了你?”癞子头收起了耐心。 君秀秀马上道:“大哥们,求财而已!不要伤了和气!钱我有!我刚刚吓忘了,现在记起来的,我有我有!” 赶紧掏出昨天剩下的钱塞到癞子头的手上,君秀秀道:“放了我吧,大哥们,我家里还有个九岁的弟弟要养。” “你刚刚不是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吗?” “我说笑的…”君秀秀想撕了自己的嘴。 癞子头把玩着碎银,笑道:“怎么办,老子现在又想要钱又想要人,不如小姑娘先回寨里住两天?” 住你个仙人板板! 君秀秀在心里唾了一口。 看来这群狗贼是不会放了她了,君秀秀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癞子头原本在等她跪地求饶,众人都没有任何防备,居然真就让君秀秀跑远了一段距离。 “愣着干嘛,还不快追!” 君秀秀屏着一口气,用了全身的力气百米冲刺,可惜这副一不能提二不能抗的身子不争气,跑了没多远就气喘吁吁,满喉咙的血腥味。 土匪们都是练家子,没两步就把她逼到了悬崖边。 癞子头推开两边小弟,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怎么不跑了?” 他不信这女人够胆舍身殉节。 君秀秀退了两步,实在退无可退,鞋跟踩到的地面没有着力点,踩落了不少石子。 望了一眼,这悬崖深不见底。 “瞪我做什么?难道你敢跳吗?”癞子头笑道,“不如跟我们回寨子,等哥哥玩腻了就放你回家。” 君秀秀“呸”了一声后,转身果断地一跃而下。 离的最近的土匪急得伸手,却抓了一空。 失重的瞬间,君秀秀疯狂在脑海中尖叫:“救救救救救!赶紧启动伤害抵消啊啊啊啊啊!” 【伤害无效化正在加载中……】 “快点啊啊啊啊要死要死要死……” 【伤害无效化正在加载中……】 “啊啊啊啊啊啊!” “咚”——— 【伤害无效化加载完毕】 尘烟四起。落地声与系统声几乎同时响起。 君秀秀吓得肝都差点破裂。 想象中的剧痛与黑暗没有袭来。 她摔在崖底的尖石边,生死仅一线之隔。 【伤害无效化已使用完毕】 系统提示音悠悠传来。 君秀秀躺在地上,看着郁葱叶绿,碧天白云,缓了好久,才狼狈地爬起身,掸了掸尘土,拖着浑身酸痛,往长青村走去。 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入夜的风有些凉。 君秀秀推开栅栏,看到院子角落,谢奚奴正蹲跪着在喂鸡,听到动静,他回过头,似乎有些惊讶,愣了一会儿,便将饲料洒在地上,起身朝她走来。 君秀秀累得不行,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去寒暄,收回视线,拖着虚浮的步伐,进屋后直挺挺地就躺到了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奚奴跟着进了屋。 她睡得很熟,要杀她,现在就可以。 无论是用刀,用绳子,甚至可以用被子。 夜风撞了一下门,他回过神,将门关上,拉上了木闸。 入夜后有些冷,君秀秀睡得并不安分,蜷成一团,微微瑟缩着。 她从悬崖底一路踩着荆棘寻路,手上被划破几道血印子,裙摆上也粘了几颗苍耳。 谢奚奴伸出手,摘掉了那几颗碍眼的刺球,转身便打算回后房,走了没几步,又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将被子轻轻推开盖在了她身上。 他想,现在还不到时机杀她。 第12章 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她这…… 这几日天刚蒙蒙亮,君秀秀便绑着沙袋绕着院子开始跑步,不跑到大汗淋漓誓不罢休。 开玩笑,总共就那么一次伤害无效化的机会,还没在怀里捂热就给用完了,下次再碰上危险就只能全靠听天由命了,这具身体这么废柴,不锻炼得结实一点,到时候跑路都跑不快。 清晨的露气浸润着万物,呼吸间满是潮湿新鲜的青草味。 天边镀上了一层雾蒙蒙的金边,整个小院都被这柔和的晨光笼罩着。 君秀秀原地高抬腿跑步的时候,正好看到谢奚奴捧着半盆水从屋里走出,对她的行为俨然已经习以为常,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将水小心地泼在了院子角落。 君秀秀累得气喘吁吁,扯下脖子上的湿毛巾,随意地抹了一把脸:“早安。” “早安。” “粥在桌罩里,记得吃哈。” “好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对话被这种简单的家长里短所充斥着。 君秀秀面对他时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说多了怕错,说少了怕刷不了好感。 她怕看到他略显凉薄的眼神,冷飕飕地像毒蛇一般,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有了这种令人发寒的气场,虽然他总是表现地异常温顺,但君秀秀觉得自己大概有什么动物天生的危机本能,总能从他的温顺中品出一丝不怀好意。 这会儿她酝酿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蹩脚的话题:“马上就要春笋大赛了,你会不会拔笋呀阿奴。” 谢奚奴正小口地喝着粥,闻言,抬起了眉眼,弯了一抹凉飕飕的笑意:“嫂子,我很少有机会出门。” 他很少有机会出门,因为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被囚禁在一方小屋里。 意识到找错话题的君秀秀干笑了两声又给自己找补了个新话题:“那水神祭呢?马上就要水神祭了,你有没有想……”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碗瓷碰撞的声音。 谢奚奴的勺子没有拿稳,落在碗里,溅起了几滴粥水。 君秀秀愣了一瞬,赶紧拿了块手绢递了过去。 她的手还没有收回就听到了脑海里熟悉的播报声:【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2】 君秀秀干巴巴地抬眸,看着手绢从她手心滑过。 谢奚奴仔细地擦拭着被粥水溅射到的桌面,注意到她的视线,他止住动作,腼腆地问道:“嫂子刚刚想说什么?” 说什么,说出来让你再扣好感吗? 她怎么这么恨呢! 君秀秀扭头收回视线,不敢再说什么。 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她这伴的还只是只虎崽子啊! . 五日之期很快便到了。 这阵子雨水断断续续,白天阳光明媚,到了夜里就淅淅沥沥。 这样湿润的环境尤为适合竹笋破土而出。 雨后的春笋就这么披着嫩绿的外衣迎着晨曦的日光,从石头夹缝中破出一条条生机。 远远地望去,真应了那句“此处乃竹乡,春笋满山谷”。 “春笋大赛”是长青村历年来的春日活动,这满山的春笋就是村里共同的财富,每一年的比赛谁采拔的春笋最多除了一个空头的名次外还可额外获赠三大袋精米。 村民们都热情高涨,君秀秀也是,只是她的目标是趁这个机会多刷点好感度,拯救一下她岌岌可危的好感度危机。 竹林后山外的空地上已经集结了村民。 君秀秀和谢奚奴被挤在人群堆里,看不到前排的光景,也听不清村长的演讲。 “秀秀!”人群外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 君秀秀转身,原来是张嫂牵着小虎姗姗来迟。 自从前几日在南竹林一别,君秀秀就一直没见过张嫂,冷不丁地再碰到,想起当日的事,她有些别扭地挥了挥手:“阿嫂!” 张嫂力气大,三两下拨开人群来到她身边。村里都是熟人,寒暄了几句她们又被别人拉着聊家常。君秀秀社恐属性发作,只能尬笑着应付。 小虎往里凑了几步,人高马大地压住了日头,伏到了谢奚奴身边。 上次的事他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得了机会,又怎么会放弃数落的机会。 他说了几句脏话,谢奚奴充耳不闻,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你嫂子收了我娘的钱,让你代替我去水神祭。”见谢奚奴终于抬起了眼皮,他得意地笑了笑,“你以为铁生哥死了你就不用去了吗?谢奚奴,你一辈子都是牲口。” 临时的台架上村长还在发言,君秀秀和张嫂又在一边和其他村妇寒暄,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谢奚奴挽起拖到手心的袖子,不在意道:“是吗?” 小虎以为他怕了,咧了咧嘴刚要大笑,就听谢奚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你不知道吗?我和水神是朋友,今年他会亲自上门来找你。” 小虎一愣,随即气急败坏道:“你骗人!” 谢奚奴笑了一下,凑到他耳边,放低了声音:“你看我参加了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死,就是因为我和水神是朋友啊。” “你骗人!我娘说了,你没死只是因为你是个死不了的怪物!”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被吓了一通扁嘴想哭,却又壮着胆子咬牙反驳。 谢奚奴眸色一冷。 下一秒,小虎只觉得左脸颊猛得一冰,随即是与冰冷完全背道而驰的灼热烫意,那个冰火两重天的触感就像是一条虫在他脸颊不停游走蔓延。 “啊啊啊啊啊!疼!” 小虎痛得跌跪在地上打滚。 他的尖叫惊动了旁边的张嫂。 “怎么了怎么了?”张嫂着急地扶起小虎打量他哪里受了伤。 脸颊上的痛感已经渐渐隐去,小虎满脸鼻涕泪水地挪开手,控诉道:“娘!谢奚奴拿火烧我脸!” 但他黑黝黝的脸颊上哪里有半点烫伤的痕迹。 君秀秀垂眸去看谢奚奴,正对上他无辜的眼神。 张嫂脸色有些不好,想发作又拼命忍耐,最后一巴掌打在了小虎的脑门上:“回去再收拾你!” 小虎刚刚痛得不行,缓过来又挨了一巴掌,顿时委屈地大哭:“他有妖法!晚上水神就要来找我了!” 张嫂一惊,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再不老实,就滚回家去。” 小虎被捂着嘴,挣扎了半天,哭得哆哆嗦嗦。 直到大赛正式开始,才被张嫂连推带搡地带走了。 前几日的那场大雨积在竹叶上还未散尽,拔笋的时候会带动竹根,哗啦啦地落下一大片积水。 君秀秀学着其他村民的样子,用刀铲架着竹笋根本敲起来,再将竹笋切口处用土填平。 对君秀秀来说难度有些大,不过好在她目的不在于此,象征性地拔了几枚,便带着谢奚奴往竹林深处走去。 这是条幽长的小径,穿过去便彻底脱离了大部队。 君秀秀怕到时候找不到回去的路,边走边沿路做记号。 【距离第一处陷阱还有二十步】 再几步就到了,君秀秀在心里给自己写着感人至深的剧本,想着等会一定要好好表现,身后的脚步声却骤然停住。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君秀秀疑惑地转过身,却看到谢奚奴站在低埋的竹叶边,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她。 君秀秀被看得汗毛倒竖,问道:“怎么了吗?” “过界了。”他指着几步远的木牌道。 木牌上是笔力苍劲的“长青村界”字样,大抵是哪个念过书的儒生写的。 原来过了这半个山头就已经出了长青村。眼看着再几步就到了陷阱,君秀秀道:“没事的,前面好像有个头高的春笋,把那个拔了就回来。” 空气间是许久的静默。 除了风抖过竹林的簌簌声,就是无尽的死寂。 难不成被发现了吗?君秀秀提着篮筐的手有些发抖。 “这里好像有春笋。”过了很久,谢奚奴的声音缓缓传来。 君秀秀缓了一口气看去。 谢奚奴蹲在翠竹边,已经剥开了石块,杂乱的石堆下一枚春笋霑着露珠顶开了碎石。 “啊好。”君秀秀从框里捞出刀铲,往他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的时候君秀秀脚步一顿,她脚下踩着的草堆柔软无比,与刚刚坚硬平坦的泥地不同,似乎没有着力点,冷风吹过,将她背上的细汗吹散,冷飕飕的寒意爬上了脊椎。 君秀秀极缓慢地低头看去,头刚一动,身子就忽然一重,猛得向下坠去,空气锋利地划过脸颊,君秀秀还来不及尖叫,“咚”地一声,她已经摔到了地面。 这一下摔得极为结实,耳朵撞得嗡嗡作响,浑身都差点散了架,君秀秀吃痛地低呼了几声,才费力睁开眼。 上方是穿过竹林枝叶的日光,洞口的距离遥远,可见这个洞有多深。 君秀秀抓着地爬起身,差点吓了一跳,她的身边是一个大型的捕兽夹,正死死地咬着跟着摔下来的竹筐,但凡她摔偏一点,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什么情况,这陷阱还可以无差别攻击?” 系统回得很快:【宿主,我们的陷阱还没有重设,这是村民为了捕猎设下的。】 好嘛,偷鸡不成,蚀把米。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应该是被陷阱上的碎木枝划伤了。君秀秀用手蹭了蹭破皮,没有太在意,她靠着墙根,张了张嘴朝陷阱上方大喊:“阿奴!告诉附近的人我摔陷阱里了!找人过来帮手一把!” 无人应答,只有寂寥的风声在洞口盘旋。 “阿奴?”君秀秀又试着喊了一声。 洞口处的脚步声似乎顿了顿,下一刻便毫不停留地踩过枝叶碎屑渐渐远去。 君秀秀一愣:“他是不是去喊人帮手了?” 【显然不是】 君秀秀绝望:“他是不是想让我死在这里?” 【显而易见】 第13章 而是你值得一个很好的人生…… 君秀秀扯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喊了大半天,直到喉咙冒烟了都无人理会。 无法,只能清着嗓子靠着墙根缓一下。 三月的天,黑得极快。一入夜,温度就降了许多,君秀秀白日出门的时候日头正好,穿得也就单薄了点,现下被风一吹,只觉得阴寒入骨,瑟瑟发抖。 但偏偏祸不单行,原本就冻得不行,洞口处忽然又响起一阵雷轰电闪,紧接着是瓢泼的大雨如砂石坠落。 不,这已经不是大雨了,谁家的雨短短几秒时间就积到脚踝啊!这根本就是有人拿着水桶往洞里灌溉吧啊喂!!! 抹了一把脸,君秀秀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 “系统!这雨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用来烘托气氛的那场吧?!” 【稍等,我查一下哈……】 过了不多时 【是的宿主,按照剧本,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拼劲全力救到反派,在他被淋湿着凉后给他爱的抱抱,帮他温暖身体。】 “整挺好……”君秀秀扯了扯嘴角,“那请问现在这里几个人?” 【你一个】 “你既然知道只有我一个下什么雨!谁来给我爱的抱抱帮我温暖身体啊!” 这到底是人工智能还是人工智障啊! 君秀秀吐了一口雨水,非常绝望。 【你别急宿主…】系统安慰道,【不然我给你吹干?】 它话音刚落,洞口的暴雨突然停滞,紧接着是有着排山倒海之势的狂风席卷而来。 狂风又干又躁,将洞里的捕兽夹反复折腾,差点砸到了她脚上,君秀秀跳了几下,才堪堪躲过。 没一会儿,洞里的积水便已经干涸,只余下点点的泥巴印子残留在她的裙摆上。 ……君秀秀是看出来了,什么附加任务,什么新手礼包,什么帮她刷好感,统统都是假的,耍她才是真的。 和系统较真是一件没必要的事情你会和你的siri 小爱小艺吵架吗? 君秀秀叹了口气,又扶着墙根坐下。 夜幕下的竹林,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人声,只有萧瑟的夜风和蛇虫的低鸣。 甚至还有野狼的长嚎声,嚎得人心底发慌。 君秀秀抱膝,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没有系统捣乱的天空如宝如玉。 狭小的洞口圈住了漫天星辰,也圈住了整个夜色。 自从和老君搬进城里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空,当然也可能是太久没有这么认真地抬头仰望夜空了。 【系统播报:本次附加任务完成度0%,距离附加任务结束时间还有半小时。】 “别这么扫兴,跟我一起看星星不好吗?” 多看星星少做事,她能活到九十九。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宿主,您真是心宽体胖。】 君秀秀笑了一下:“我也没其他优点,就是想得开。” 毕竟拥有这样一个系统,要是再想不开,那还怎么活。 不过君秀秀其实也真的没大所谓。 她虽然平时爱吐槽,但其实也知道好感度并没有这么容易刷。谢奚奴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电子宠物,她来这里就短短的几天,要是随便做点什么说点什么谢奚奴都要感激涕零好感度暴涨的话,那也不是她认知里的那个反派了。 恩将仇报才是大反派的作风呀,何况目前在他看来,她对他也不会有什么恩惠吧。 总之既来之则安之吧,路是人走出来的。 虽然说,这狗系统确实不怎么靠谱…… 【宿主,我听得到。】 “我什么也没说。” 更深露重,气温更低了。 君秀秀搓了搓僵硬的手,蜷缩成一团,开始思考如果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自己失踪了,她会不会活活饿成一堆白骨。 “谢家娘子!” “周秀秀!” “秀秀!”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了几声急促的呼唤声。 伴之而来的是由远至近的错乱步伐。 步伐踩过枝叶落在耳边。 君秀秀愣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大喊:“我在这!!!” 可惜她的嗓子早就沙哑无比,破了音都喊不出几个重声,哑火地厉害。 君秀秀急得用铁刀重重地敲击捕兽夹,边敲边喊。 “我在这!” 金属的敲击声在夜晚格外醒耳。 很快,火把照亮了昏暗的洞口。 有人探着头看到了她,忙冲另一边大喊:“秀秀在这!” 紧接着是大量的火光忽明忽灭隐隐绰绰地涌了过来。 以为要在这里过夜的君秀秀总算是得救了。 冲村民一一鞠躬道了谢,君秀秀拖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 已经是半夜,院落外的灯笼灭得七七八八,只有一盏顽强的葫芦灯还在挣扎着最后一点火苗。 推开门,屋里果然也是黑乎乎的一片,连盏油灯也没留。 君秀秀撞了几次桌椅脚,才摸索着洗漱完毕。 大半夜的她实在没有精力再沐浴更衣,没那么多讲究,她现在只想睡觉! 跌跌撞撞到床边,君秀秀脱了外套,也不管自己现在有多风尘仆仆,多泥泞不堪,抱着被子,沾了枕就睡,八头牛来拉她,她也绝不起床! 隔着一堵薄墙,从君秀秀进屋开始的所有动静都稳稳当当地传到了后房,动静没有持续很久,不消一刻钟,整个房子又恢复了寂静。 谢奚奴静静地盯了一会儿房梁后,翻了个身睡了。 . 第二日一大早,谢奚奴刚起床就看到君秀秀咬着包子在院子里打太极。 “你……”他犹豫了一下,婉转地问道,“没事吧?” 君秀秀正好收起一套动作,将嘴里的包子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末了,抹了抹嘴,道:“起床了啊,早饭在桌子上。” 说完,她又专心地打起了太极拳。 似乎并没有继续搭理他的意思。 谢奚奴抿了抿嘴,刚准备转身,就听她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等会要去田里看一看,你去吗?” 她的动作没有停,一放一收,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静默了片刻,谢奚奴突然道:“昨天。” 君秀秀停下动作,看向他。 “那个陷阱我看到了。”他说,“长青村界外的那个。” 君秀秀张了张嘴。 早知道系统不靠谱,却不知道能不靠谱成这样。 谢奚奴接着道:“你摔下的那个陷阱我也看到了。”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的抱歉。 君秀秀大概理解他的意思,她骗他一次,他回骗一次,扯平。 今日天气甚好,风爬在脸上都暖洋洋的。 君秀秀挠了挠脸,过了很久,轻声道“阿奴,我之前说我会对你好是真的。” “与公婆和铁生的托梦无关。” “而是你值得一个很好的人生。” 第14章 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 值得更好的人生么…… 谢奚奴弯了弯唇。 这句话如果能提早十七年,真的在他九岁时听到,那时黄土未成白骨,他还未去那大千世界走走看看,没有经历更惨烈的人间地狱,或许他会相信吧。 他想起纸醉金迷的长安城,那些享惯了锦罗玉衣山珍海味的富人听到边陲城外居然有人连地瓜叶都吃不到,饿得啃秃了整个山头,不可思议道:“那他们为什么不吃米饭呢?” 何不食肉糜。 这是来自另一个阶层的人,来自未经你困路的人高高在上的指点与怜悯。 现在这个女人跟他说:“阿奴,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谢谢嫂子。” . 用完早餐后,二人背着箩筐,穿上草屐,来到了田埂边。 昨晚得救后回家的路上,秀秀听几个村民大哥提起,原来长青村每家每户都有一亩水草田和一亩旱地。 谢家父母过逝后,谢铁生一人打理不了两块田,便将山腰上的旱地闲置了,只余下一块水草田。 现在正值早春,是插秧的时节。 秀秀只在小时候,看过老君下地插秧,自己还从未下田种过地,有些跃跃欲试。 这个世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想拉着谢奚奴下棋打马吊又怕自己一激动说错话扣好感,可以说什么消遣也没有,她都快无聊到长草了。 哪怕是插秧干农活,她都觉得比呆在家里有意思。 水草田是一大片连在一起的,各家各户以泥堆田埂为界。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干农活的人早就埋头忙了许久,田里的秧苗早已漾起一片绿意。 田地很滑,秀秀踩着草屐差点打滑,干脆挽起 裙摆在膝盖处打了个结,赤脚下地。 “你是不是不会?”君秀秀插了两株秧苗,自我感觉良好地打趣道,“要不要我教你?” 谢奚奴侧过身,不在意道:“你说什么?” 只见并排的两列秧苗,秀秀的两株又歪又斜,谢奚奴已经稳稳整齐地扎了四五株。 自取其辱啊… 君秀秀干笑了两声。 干活的时间流得特别快,没一会儿日头就升过了三竿。 君秀秀累得抬起半边腰望去,才恰恰种了一列,还种得弯七扭八,毫无美感。 对比隔壁大哥种的,实在令人羞愧。 大概感受到来自君秀秀灼热的艳羡目光,大哥直起腰笑了一下:“多试试就好了。” 秀秀点了点头。 大哥捞起一支秧苗:“你握根部,扎的时候就稳一点。” 秀秀有样学样地试了一下,手上却没轻没重,差点将根部捏坏,尴尬地脸都红了。 大哥哈哈笑了两声,拄着铁耙,忽然道:“秀妹子,其实你何苦这么劳累。” 君秀秀顿了顿,疑惑地看向他。 “我们没这么好的命,为了养家糊口只能苦点累点,但你不同啊……”大哥感慨道,“你们谢家每年都招财进宝的,换作我,还种什么田地。” 大哥感慨完叹了口气,又开始弯腰干活。 秧苗还握在手心,根部已经被捏坏,湿答答的粘在手心,秀秀愣了一会儿,便将它扔去了篮筐,垂眸去看谢奚奴。 他对刚刚的对话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或许因为年纪小,个子也小,他的动作很利落,不像秀秀做一会儿停一会儿还是腰酸背痛。 日头有些大了,将他白皙的侧脸晒得有些泛红,额上渗出了稀碎的汗珠。 秀秀看着他,想着大哥的话,心里有种异常别扭的感觉。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别扭,从张嫂到崔大夫到素芬再到这个大哥,他们每个人讲话都含含糊糊又特别有指向性。 这种感觉就像手上扎了一根细刺,已经入了皮肉,不去触碰没什么感觉,但一不小心碰到,又痛得细细碎碎。 脑海里有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呼之欲出,过于离奇荒唐。 秀秀甩了甩脑袋,没敢再想,扎了几株秧苗,又低头干起了活。 很快,空荡荡的水草田里便列了两列嫩绿的生机。 秀秀累得伸了个懒腰,打算到树下休息一会儿。 结果没走两步,脚底忽然一滑,直接四脚朝天地摔在了泥地里。 瞬间泥浆四溅。 地里湿浆浆的,秀秀手里抓了半把泥,挣扎着想起来,却蹭得满身的泥土,想用袖子擦脸,结果袖子上也浸透了泥水,越擦脸越脏,有些钻到了嘴里,恶心地她连呸了几声。 本来就够糟心了,系统还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播报起来:【系统提示:反派心情+1】 君秀秀:??? 只见日光下,谢奚奴被溅到了几滴泥溅子,愣了一会儿,忽然抿嘴笑了起来。 不是熟悉的半真半假,也不含着多少分的凉薄。 从喉咙里闷震到低低笑出了声。他好似只是被她的笨拙逗笑了。 这是秀秀第一次见他这么笑,鬼使神差地,她抓起了一把泥,朝他扔了过去。 泥浆稳稳地落在他的脸颊上滑落,留下了一道印子。 泥浆脱手的瞬间君秀秀就后悔了。 她在做什么!!!完了完了,肯定又要扣好感度了。 君秀秀认命地等待着系统的宣判。 过了很久系统都没有反应,再看去,谢奚奴只是默默擦掉了泥巴,弯腰继续插秧。 或许她误会他了?反派也并不是一个特别爱生气的人? 君秀秀爬起身盯了他好一会儿,系统都没有播报,刚要松口气,脸颊上却忽然一重,泥浆顺着脸滑到了衣襟上。 谢奚奴已经收回了扔泥巴的手。 不愧是你,绝不吃亏。 很快便到了中午,大老远的君秀秀就看到张嫂拎着饭菜朝田埂另一端走去。 之后又来了几个村妇来送饭。 饭菜的香味顺着风直往君秀秀鼻子里钻。 她靠着树干,从框里翻出了两个饼。 手有些脏,君秀秀自己叼了一块,剩下的便包着布递到了谢奚奴手上。 被塞了一手饼,谢奚奴怔了怔,低头小口地咬了一口,饼已经凉了,但是甜滋滋的,顺着舌尖包裹了整个口腔。 他又咬了一口,这才抬眸去看君秀秀。 君秀秀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农活,这具身体也娇弱地不行,才一个上午就疲惫不堪,饿得前胸贴后肚,不过一块巴掌大的饼,她三两下就吃完了。 “还要吗?” 谢奚奴已经吃完一块了,布里还包裹着一块,朝她递来。 君秀秀当然还没吃饱,但…… 她看向他:“你饱了?” 谢奚奴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是没饱了。君秀秀接过饼,裹着布,分成了两半,自己用指尖捻了一半,剩余地又递了回去:“一人一半啊。” 为了一块饼推脱不是谢奚奴的性格,他没有犹豫又接了回来。 田埂边的这颗大树,听说长了百来年,枝叶茂盛,遮住了大片阳光,天气炎热的时候,村民就会在这里避暑,风一过,浑身畅快。 不过现在还是早春,树底下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春风挟着阳光,暖洋洋地掠过枝叶。 吃完饼,君秀秀半眯着眼睛,忽然道:“阿奴,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过新的人生。 第15章 秀秀惊恐地抬眸,正对上张嫂……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讲,谢奚奴琢磨了一下,并没有作答。 君秀秀等了很久没有听到回复,枕着树干侧头看去:“你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 阳光穿过淡薄的云层,倾斜着洒入错乱的枝叶,落在地面上,点缀成斑驳的阴影。 谢奚奴吞咽下最后一口饼,干涩的饼碎划入喉腔,他清了清嗓,想说在哪里都一样,话到风中,却是一句轻飘飘的:“想啊。” 平日在谢家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今日忙活了一天的农活,虽然累得浑身乏力,但用来消磨时间格外有用,没多久便蹉跎了大半日,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 踩着青石板,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秀秀就看到张嫂处在落了灰的灯笼前朝他们招手。 走近了,看到了他们的行头,张嫂笑道:“原来你们也去地里了,我都没注意到。” 君秀秀放下箩筐,很想把一身的泥泞污浊给洗净,但又不好放着客人不管,便对着谢奚奴道:“阿奴,你先去洗洗,我跟阿嫂聊一会儿。” 谢奚奴点了点头,走到柴房时,忽然停下。 今日日头西斜,屋里采光不好,临近柴房处,更是昏暗一片。 谢奚奴就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极快地看了她一眼。 秀秀一愣,再看去,他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柴房。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一眼她似乎看到一抹……诡异的笑意?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得逞。 狡猾又轻蔑。 秀秀被那一眼盯得毛骨悚然,直到张嫂的声音传来,这种汗涔涔的阴冷感才逐渐消散。 “秀秀,下个月就是水神祭了。”张嫂开门见山道,“我是想将奚奴仔接到我家住着。” 秀秀看着她,有些疑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似乎没料到她的回答,张嫂脸色一变,“现在是在与我开玩笑吗?” 秀秀一愣,一股诡异感油然升起,她忙在脑海里问道:“系统,这是什么意思?有没有什么提示?” 系统回得很快:【抱歉宿主,暂时未查到您有触发记忆碎片,无可奉告。】 好一个无可奉告,太不靠谱了! 无奈,秀秀只好含糊地答道:“我就是觉得其实没必要住过去啦。” “怎么没必要,往年不都是……”说到这,张嫂猛得停住,诡异地看向秀秀,转而道,“你也知道,我们水神祭每年都需要一个童男或童女上祭台点清香,祈祷我们一年风调雨顺吧。” 说到这,她偷偷抬起眼皮去看秀秀,见她没有反驳,又试探道:“一直都是这么轮下来的,今年正好轮到我家小虎,但他偏偏生肖相冲,不适合参加祭祀,这不才找你家的。” “我与你家铁生当时都谈好了的呀。”她接着道,“你也知道铁生那个人,不给点好处也不会答应,这些当时也都是谈妥的。” 言外之意,当时银货两讫,现在可不能赖账。 柴房处传来拉扯风箱的声音,咿咿呀呀,有些扰耳。秀秀听着这声音,莫名有些烦躁。 张嫂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越来越笃定心中的猜测,一早就觉得自从谢铁生头七过后,这个周秀秀的性格就与以前大不同了。 但周秀秀毕竟以前不是长青村的人,她见过的次数也不多,一直也没敢怀疑,但刚刚她特地半真半假的试探她,也不见她辩驳,水神祭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 莫非是谢铁生的意外过世对她的打击太大?又或是……这个人并不是周秀秀? 想到这个可能,张嫂的背后忽然爬上一股阴嗖嗖的寒冷,早年间是有听说过狐妖上身这档子事,莫非…… 木门被风带得猛得一撞墙。 张嫂被吓得跳了一下,不会的不会的,应该不会,这么些日子除了性格有些偏差外也没觉得这个周秀秀有哪点像什么妖怪了,大抵就是伤心过度,对记忆有些模糊了罢。 这么想着,张嫂噙着晦涩的笑意,又道:“这些都是你嫁来之前的事情了,你不记得也很正常。这样吧,阿嫂再给你一锭碎银子,其实铁生之前也有这个意思,现在你更是一个人了,就这么几间瓦房,不如就把奚奴仔给我们养。” 秀秀看着桌上的银子眼皮一跳,忙推辞道:“这件事我还要与阿奴再商量……” “还商量什么?过几天就是水神祭了,奚奴仔身上完全没沾半点我家的气息,这不是欺骗神明吗?”张嫂打断道,“领养这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水神祭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明早来接他。” 张嫂动作麻利,说完也不听秀秀拒绝,踏着大步就往外走。 秀秀抓着钱去追她,她却已经走出了好大远,秀秀这具身体的脚程太慢,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虽然不清楚张嫂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但这种类似买卖孩子的行为,她光听着就觉得刺耳。 走回家的时候谢奚奴刚刚洗完澡,脸上还沾着一抹雾气。 秀秀大致地跟谢奚奴说了张嫂的意思,她并没有要将他送过去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谢奚奴很淡定,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在意道:“那就去吧。” 秀秀愣了一下:“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去推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谢奚奴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系统并传来没有播报声,也就是他真的没有反感这种行为,至少没有到扣好感的地步。 这让秀秀又有些不笃定,难道她想太多了,事实真如张嫂所说,只是点一柱清香罢了? 抱着这种疑虑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秀秀还是拿着碎银子去找张嫂了。 还好村庄不大,所有人家都是知根知底的,秀秀含蓄地问了下路,摸索了没多久,便到了张嫂家。 张嫂刚从集市回来,正拎着菜刀开火做饭。 秀秀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拖泥带水。 她将银子轻轻放置在桌上,便道:“阿嫂不好意思啊,我觉得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你也知道阿奴前几天才发完高烧,身子还没恢复,我怕他上了祭台就受不住晕倒了更不好。” 张嫂正切着菜,听她这么说,手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切菜。 秀秀只好蹭了蹭鼻子继续说:“我也不知道铁生之前拿了您多少钱,要不您报个数,我还给您。” 刀切过案板的声音渐渐停住,张嫂抬起头,没什么表情:“秀妹子,我平时待你不薄。你现在是想玩我?” 秀秀头埋得更低了,只顾着说不好意思。 耳边忽然闪过一道凌厉的风声,秀秀下意识地一朵,下一秒脑海内的警报声就急急地炸开。 她躲得已经够快了,却还是被惊恐割断了一缕碎发。 秀秀惊恐地抬眸,正对上张嫂赤红的双眸。 第16章 向它供奉着童男童女的血肉…… 菜刀划过日光下的灰尘,直直地劈斩过来。 眼前的张嫂哪里还有半点和善的模样,只见她双目猩红,鼻间大声地出着气,显然被气得不行,横握着菜刀,抬手又挥了一刀。 秀秀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头皮发麻,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转身就跑。 身后是张嫂的尖叫声,伴着一刀刀凌空的割裂声炸在耳旁,听得人牙酸。 秀秀软着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边逃命边喊救命。四周瓦房还升着炊烟,却没有一户跑出来,甚至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 秀秀慌不择路地逃命,身后的张嫂紧追不舍,吓得她双腿打颤,哪里还记得该往哪里走,见到一家敞开的大院,便直直地冲了进去。 “救命啊救命啊!!!”秀秀边喊边冲进屋子,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冲进屋后立刻反手关上了大门,随即,抬起门闸牢牢地抵住了大门,这才软着腿瘫坐到了地上。 “开门!!!” “周秀秀,你给老娘开门!!!” “你不守诚信,出尔反尔!!!” “……” 门外是催命的拍门声,一下又一下,将木屑拍落不少。 秀秀怕张嫂万一脑子一抽拿菜刀砍门,赶紧哆嗦地爬起身往里蹒跚地走了几步。 刚跨进门槛,就感受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只见大堂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表情如出一辙的沉默。 秀秀愣了一下,抬起头才发现正墙上赫然挂着“风调雨顺”黑底白字的大牌匾。大堂两侧整齐地坐满了人,正对门的主座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皱着眉,严肃地看着她。 村长。 想不到她误打误撞竟然跑到了村里开会的祠堂了。 门外的叫喊声还在继续,秀秀没时间思考,对着老者便急切道:“村长救命啊!张嫂突然疯了,拎着菜刀就要杀我!” 门外的敲门声,谩骂声,穿过厚墙,众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人说:“张嫂不是那样的人。” 原本安静的祠堂突然嘈杂起来。 村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看着秀秀抬了抬手:“你和张家嫂子的事,昨天我都听她说了。” 秀秀眼皮一跳:“其实不是张嫂想的……” 村长打断道:“这事我已经清楚了,张嫂现在这样确实不妥,我会与她谈谈。” 秀秀还想说些什么,村长已经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你先坐一会儿吧。”村长说着往屋外走去。 秀秀想说张嫂手里有刀,但被村民就近的拉住袖子拉到了空位上。 “你别急,秀妹子,村长会处理的。” 秀秀只好坐在座位上,竖着耳朵想听清院落里外的谈话。 但村长一出门,这屋子里便热闹得仿佛菜市场,秀秀聚精会神地听了很久,都被干扰地听不到什么关键信息。 过了很久,屋子里的谈天声骤然停住,秀秀抬头去看,是村长和张嫂进来了。 秀秀抓住扶手,紧张地望了一眼,张嫂双手空空,不知把菜刀安置到了哪里。 她估算着张嫂没有武器,到时候打起来她应该不会太吃亏。 结果村长一进屋就粉碎了她的想法。 “阿大阿二,把秀秀抓起来。” 秀秀心中一骇,正要起身,忽然后脑勺一阵剧痛,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在黑暗中昏迷了多久,秀秀再次睁开眼已经被绑到了一间杂乱的小屋里。 她头痛欲裂地靠在墙上,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被麻绳死死地绑住,连动弹一下都困难。 颈后又粘又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是从她身上散发的。 这群人下手可真狠! 秀秀痛得倒吸了口气,缓了一会儿,思绪才渐渐清晰。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古话诚不欺她,没想到这整个村庄的人都是一伙的。早知道还还什么钱,昨晚直接拿着钱带着反派跑路才是实在事。 她悔! “村长,现在该怎么办?”屋外的谈话声隐隐约约地传了来。 隔着一堵墙,到秀秀耳边已经模糊得听不大清。 她费力地扭动着,游过墙,挪到了门边,支起耳朵偷听。 “现在那个周秀秀不肯认账了怎么办?难道真要我家小虎……”是张嫂的声音,她说了一半,声音一梗,低低地哭了起来。 有人不屑道:“由不得她不认!” “那怎么办啊,不然把她关到水神祭结束吧。” “那明年呢?后年呢?再下面几年呢?”立刻有人反驳道。 人群中忽然有人矛头一变:“明年不就要轮到老王家了吗?” 老王闻言,语调陡然高了起来:“怎么就说到我,那一年一年总会轮到你们家,这么多年了,大家伙约定俗成的事情难不成就随他们谢家想变就变吗?” “就是!往年也没见他们少收礼收钱啊,要我看,不如……”他说到这忽然停住。 众人已经意识到后面是什么意思,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张嫂还在抽泣。 君秀秀贴着门,听到他们的谈话,只觉得那些字眼打在门上,听得她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村长的声音幽幽传来,打破了沉默:“先把她看好,等这次的水神祭结束了,再讨论她的去处。” “谢谢村长!”张嫂的哭泣声一顿,瞬间笑了起来。 秀秀靠着门消化着他们的对话,不知是不是因为绳子勒得太紧,手脚又冷又麻,如置冰窖。 她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她想到书里从来没有详细记载过反派的死因,想到谢奚奴见到张嫂时的冷漠,想到村门口的站岗村民…… 【恭喜宿主获得剧情碎片,触发剧情卡一张,是否查看反派的前尘旧梦?】系统声打破沉寂,落在耳边。 秀秀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杂乱的电流声一过,脑海中忽然闪过大量的字幕与画面,如同一场面对面的大型话剧。 一个祈求风调雨顺的村庄,一个每年都需要献祭的水神祭。 愚昧的村民将上天的恩德当做水神的馈赠,一年复一年地向它供奉着童男童女的血肉。 不舍得将自己的孩子献祭,他们便在各种村落闹市中寻找孤童。 是孤儿呀,原本就无父无母,在这乱世,就算不被当做祭品,也活不了多久的吧? 村民们这么安慰着自己。 谢奚奴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谢家捡回去的。 残垣断壁中,君秀秀一眼就看到断瓦下的谢奚奴,瓦片被掀开后,骤然的亮光有些刺目,但他却笑了。 天真的,渴望的,求生的笑。 第17章 谢奚奴被献祭的第一年是一个…… 谢奚奴被献祭的第一年是一个晚春。 连日的大雪将整个村落埋在严冬中不见天日。连阳光都穿不透厚重的云层。 谢奚奴被钉在湖边的木板平阶上,长锈钉刺破薄衣,穿透琵琶骨,牢牢地将他与木板钉合在一起,满地的鲜血很快凝结成一片,被雪色掩埋。 祭台上的香火换了三轮,巫觋的声音才尖利地划破寂空,砸在奄奄一息的谢奚奴耳边。 “辰时已到,水神有请,开始献祭仪式!” 谢奚奴小口地呼吸着,冷气和着嘴里的血腥味一并吸入到胸腔,攒出氤氲,他费力地睁眼,视线却被挡得模模糊糊,只能看到满眼的人,将他围得层层叠叠。 其实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算明白他也理解不了,他才四岁而已,连话都还说不利索。他只能努力地去理解父母的每一句话。 他们说,这是他的命,人要学会认命。 命? 命又是什么意思呢?好像每个人都喜欢这么说,但太高深了,如果他能去几天私塾,或许能学会吧。 湖泊上浮着一层薄冰,村民用一根长木棍从边缘捣碎拨开,湖水被搅出涟漪,透着凌烈的寒气。 担心天气恶劣,也担心过了吉时,村民下手很快,半刻都没敢耽搁,由几个人捣开冰后,另几个人便猛得拔出铁钉,带出粘腻的血,将谢奚奴一把提了起来。 有时候杀人比杀猪杀牛都要简单轻松。小小的孩子连反抗都不能,耷拉着脖颈,如同一只被吊死的野狗。 “老谢,最后一眼了,要来看看吗?” 将谢奚奴绑上岩石后,村长问道。 谢母转过头哭泣着,用背影拒绝了提议。 谢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错过满地的凝血,落在远处的湖边,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个孩子的表情,耳边是越来越急促地鼓击声,都是请来的巫觋置办的。 他有心漏病,听这鼓击声就心慌,手心开始泌出了汗。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捡到这孩子的场景,也是这样压抑的天气,得救的他冲他们笑了一下。 现在,这孩子还会笑吗。 谢父张了张嘴:“不看了,别误了吉时。” 别误了吉时,这孩子的命本该如此,怨不得他们,怨不得,怨不得…… 日子过得很快,没多久七天就过去了。 除了前两天谢父还会做噩梦之外,之后的日子愈发平静。 这天夜里,如往常一般,谢父熄灭墙钉上的灯笼,打算上床睡觉,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 妻子道:“许是风声。” 哪有人这么晚敲门的,而且声音不重,轻飘飘的,不仔细听都听不真切。 谢父还是放心不下,又重新点上灯,将门挪开了一个缝,从缝隙中向外望去。 这一眼,差点将他吓得肝胆俱裂! 只见门外赫然站着半膝高的小孩,风有些大,他晃悠了几下,忽然凑近,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对上谢父的眼睛。 “啊!!!!”谢父尖叫着向后跌去。 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小孩朝里走了几步,灯火下,他的脸色惨白,正扯着一抹讨好的浅笑,看在眼里,却格外地慎人。 他说:“爹,娘,我回来了。” 这人不是谢奚奴还能是谁!!! 有时候,人类是很奇怪的生物,有着很奇怪的思维。 活人不怕怕死人,敢面对自己肮脏的心,却不敢面对自己种下的果。 最奇怪的还属,那令人糊涂的良知。 谢奚奴初初复生的消息在村里传了遍,所有人如避蛇蝎,害怕得要命。 但这样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们发现那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除了他死而复生的能力,其他都与旁人无异。 如果这个人他死不了,那是不是可以一直替代其他的孩子做祭品呢? 从此村民不需要这么辛苦出去寻找孤儿,那些可怜的孤儿也不用被作为祭品了。 只要牺牲他一个,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这样的念头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尖。 恶就是这个时候彻底爆发的。 第一次杀人或许会害怕,第二次杀人或许会愧疚,第三次第四次呢? 有什么做不了的?偏村一隅的人们,原本就是游离于历法外的,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习惯。 一开始谢家献祭谢奚奴是为了所谓的风调雨顺,是为了保住自己儿子,后来是则为了钱财。 次数多了,在所有人的心里,谢奚奴已经称不上是一个人,他是畜牲,是祭品,是死不了的怪物,是长青村的秘密。 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奚,奴。 画面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最后停留在谢奚奴的火把上,满地的煤油味,他手上还沾着周秀秀的血迹,脸上挂着的是嗜血的笑意。 当大火包围村庄的时候,秀秀想,在他们被火舌吞噬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的后悔呢? . 薄暮下,整个村落静悄悄的,风声显得格外扎耳。 谢奚奴坐在矮凳上,撒了满地的饲料。 小黄鸡长得很快,没多久已经可以扑棱着短翅,笨拙地扑腾了。 天色很晚了,日头烧红了天。周秀秀自从出门后一直没有回来。 不过算算日子,确实差不多了。谢奚奴起身,将还在扑腾的鸡崽子赶进小棚,锁起了栅栏,想了想,又回屋将灶膛的灰烬熄灭。 全部做完后,他才出门走到篱笆边静静地等待,没多久,远处就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谢奚奴弯了弯唇,对上来人。 “奚奴仔!”张嫂大老远地就看到他了,忙跑了几步。 她的身后还跟了几个村民。 “你嫂子回家了吗?”张嫂错过他,装模作样地往里望了望。 谢奚奴看着她摇了摇头。 张嫂笑了笑:“看来这丫头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干脆磨蹭着不肯回家了……” 她继续道:“那丫头,早上跑过来找我,说让我来接你。” 说罢,她看向谢奚奴:“跟我回家吧。” 回家? 这真是讽刺的字眼。 谢奚奴却笑了笑,缓缓抬起眼皮,点了点头:“好。”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一场好戏。 第18章 张嫂忽然感觉一股阴冷从脚底…… 正月二十,惊蛰。 一大早,村里就开始吹拉弹唱,鼓声不断,秀秀隔着门,隐隐约约从门外听到村民谈话,原来今日便是水神祭。 她已经被关在这间小屋里四五天了,那群人倒也没有怎么虐待她,只是日复一日的黑暗,让她的神经更为紧绷,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她的手脚也从最初的酸麻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知觉,担心自己肌肉坏死,秀秀便想着法的要如厕,哪怕只能获得几分钟的自由活动都好。 如此几次后,别人嫌麻烦,干脆装作听不见屋里的响动,任凭她在屋子里喊破了天,都无动于衷。 今日是水神祭,大多数村民都集中在湖泊祭台那一块儿,看管她的人只剩下村里出了名的傻大个。 秀秀高声喊了几声,傻大个也不靠近门,只粗声粗气道:“别喊了!你今天吃过饭也如厕过了,村长说不能再放你出去了!” 他的声音传进屋子嗡嗡的,听起来有些远,秀秀猜他大抵也听不到屋子里细微的动静,便将被紧绑在腰后的双手抵在墙刃边,忍着痛用力地摩擦。 她一边努力地想磨断麻绳,一边细细估算着时间。 早上有人掀开窗口给她扔了半碗凉饭,那人身上还沾着清晨湿漉漉的雾气,估计是早上六七点左右,她一直在默数着数字,距离那会儿她已经数了八千多了,按照看过的剧情,马上就要到谢奚奴献祭的时间点。 想到这,她也顾不上手腕破皮流血,咬着牙愣是磨断了麻绳。 谁穿书有她混的惨,半点好感都不加,攻略对象还快凉了。 手腕倏地得到解放,酸痛的感觉瞬间重新席卷而来。秀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她没敢耽搁,哆嗦着解开脚上的绳子,扶着墙根站起身。 门外虽然就一个傻大个,但也不是她这细胳膊细腿能打过的,好在屋子虽然看似密封,其实还是有扇矮窗的,从外面被木板钉死,有几次借着开门时的弱光,秀秀扫到过几眼。 她没顾得上太多,卯足了劲一个猛身撞了过去。 原以为好歹要折腾一会儿,没想到窗棂原本就烂了框缝,她这一撞直接连人带木板地狠狠往外摔去。 “咚—” 一口浊水猛得灌入胸腔。 淦! 昨天跑得太急,居然没发现这栋瓦房建在河边!!! . 谢奚奴坐着轿子上了祭台,耳边是熟悉的祭词,与往年一样,废了好一通废话,才进入正题。 他扶开轿帘探出身。 祭台下直挺挺地立满了人,所有人的脸上挂着习以为常的麻木。他向下细细地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周秀秀的身影。 只有祭台上方的张嫂,正定定地看着他,脸上似是悲戚,如果她能按捺住微微扬起的嘴角的话。 记忆中,除了前两年因为他不肯配合的挣扎,而被钉在湖岸边,之后因为他足够配合,也没有人对他下重手。 巫觋的陈词滥调结束后,谢奚奴主动地俯身到岩石上,配合地绑上了石块。 在被推下水的前一刻,他忽然开口道:“张嫂。” 这是谢奚奴第一次主动喊她,张嫂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凑近了几步。 “咋了?”她问。 谢奚奴费力地扬起头,对她笑道:“小虎呢?” 张嫂不知道他唱哪出,脸色微微一变:“你就是小虎。” 似是担心他乱说话,让水神误会了,张嫂忽然掐住了他的胳膊,警告道:“你最好不要乱讲话。” “这样啊……”谢奚奴有些惋惜,“原本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张嫂愣住。 谢奚奴却不说话了,目光像粘腻的毒液从她脸上剜过。 随着巫觋的催促,村民上前将呆愣的张嫂拉到了一边。 落水的时候,谢奚奴还微笑着盯着她,无声地张了张嘴。 “谢谢。” 他是在说谢谢? 那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与别扭。张嫂忽然感觉一股阴冷从脚底一路向上,炸得她头皮发麻。 那是什么意思? 她想抓住他问清楚,但湖面上的人早已坠入湖中,水面的涟漪渐渐散去,恢复了平静。 耳边是鼓鸣笛叫,咿咿呀呀落在耳边,像是丧礼上的哀乐。 张嫂心里一阵发慌,她猛得抓住身边的丈夫问道:“小虎呢?” 张桩被她问得愣了一下:“咋了,不是在家吗?” 是了,小虎是在家的。那孩子虽然调皮,但也不敢在这种大日子闯祸,凌晨她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睡觉,能有什么事,会有什么事。 像是吞了一颗定心丸,她缓缓舒了一口气。 . 秀秀拖着一身湿衣跑到祭台的时候,早已经人去台空,只留下满地的纸钱。 她浑身湿漉漉的,粘满了河道边的淤泥,满心的惊魂未定又扑了一个空,肩上一松,倏地瘫坐在地上。 已经临近午时。天空愣是一片昏暗,空气间湿漉漉的,满是山雨欲来的味道。 秀秀抬头望天,吸了吸鼻子,一身的疲惫,只觉得又累又饿。 “现在怎么办?”她问系统。 有原书剧情设定兜底,反派是绝对不会死的,只是小说只写了反派有死而复生的能力,没写他要多久才能复生。 湖面平静无比,显然不会在这一刻复生,那是要明天?十天半个月?还是三年五载啊。 对此,系统只有简单无力的四个字眼:【耐心等待。】 行了,闭嘴吧。 秀秀拖着疲惫,穿过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会儿她肯定不敢回家,谁知道刚进门会不会就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 上次那群刁民说水神祭之后再决定她的去处,摆明就要下死手了。 谢家回不去,她也不敢出村,毕竟还要等谢奚奴复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沿着小路,刚走到一户人家门口,忽然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声蓦地炸在耳边。 秀秀斟酌了一下,抵不住好奇心,埋在草堆里挪了几步走到屋背后的窗台边。 顺着微敞的窗缝,她看到了熟悉的家具布局。 秀秀愣了一下,这是张嫂家?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只见昏暗的床脚正淌了满地的水。 她轻轻拨开窗缝,换了个角度。 满地水滩中,张嫂瘫坐在地面,她已经哭得精疲力尽,但仍嘶哑着嗓子低吼着。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满脸浮肿发白,秀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小虎。 暗光中,小虎浑身僵硬,笔直地躺在张嫂怀里,那些水都是从他的身上,七窍中流淌出来,那场景太过诡异,就像…… 就像是一个溺毙的人,刚刚被从水里捞了出来。 第19章 狭小的衣柜中只能听到彼此的…… 这个想法,让秀秀一阵恶寒。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在家里,在一个干燥的环境被活活淹死呢?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他们从田野回来的那天,谢奚奴那种玩味恶劣的笑容。 “是谢奚奴!一定是他!”张嫂突然停止了哭泣,满眼通红,挣扎着想爬起身。 她这一起身,屋里的烛火颤魏了一下,秀秀怕被发现,连忙伏到了草丛里。 她没有继续听墙角,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张嫂家出入的人实在太多,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很快便入了夜,压抑了整日的云雨终于按捺不住,倾盆而下。 雨夜黑得吓人,村子里更是不得安宁。 小虎最终也没有被救回来,他在家中溺水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整个村落,有人说是水神发怒了,有人说是谢奚奴的妖术,一时间人人自危。 村长为了安抚人心,组织了一队壮年男性在村里巡逻。 躲过夜雨中的灯火,秀秀摸索着回到谢家,怕被发现,她不敢走大门,从柴房的窗口爬进了屋子。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失踪后村民就来搜过这里,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来。 屋子里一片狼藉,那群村民简直是土匪进村,桌椅东倒西歪,锅碗瓢盆碎了一地,连米缸都被掘了个底朝天,秀秀在黑暗中被绊倒几次,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根胡萝卜充饥。 罢了,现在也不是嫌弃的时候。她蹲在角落就啃起了胡萝卜。 此情此景,君秀秀不由泪目。 平时她也没少看什么穿书文,按理说她这万里挑一的“穿书奇才”不说混得风生水起,那也早该进入攻略正题。 按照穿书惯例,这个时候反派应该已经对她放下防备,产生依赖,好感度蹭蹭蹭往上涨,两人感情升温,你好我好大家好。 怎么她就混得这么惨,只能东躲西藏,蹲在破屋子里啃胡萝卜,还是生的! 正悲催地啃下最后一口萝卜,木门忽然被“哐”得推开,夜风携着雨水猛得灌入屋内。 秀秀嘴里的胡萝卜还没咀嚼完,就被雨水糊得猝不及防。 她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这么惨被逮了个正着吧? 她极缓极缓地转过头,风雨太大,她的眼角被扑得有些疼。 秀秀僵硬地擦了一把脸,睁开眼睛。 屋里没有点灯,视野几乎漆黑一片,只能从微弱的自然光下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阿奴?”秀秀试探着开口。 那人动了动,没有回应。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闪过一簇火光,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与疲惫的抱怨声。 “这屋都搜了三次了,还搜啊?” “没办法,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村长说了,角角落落都得重新搜个遍。” “……” 有人正朝这里走来! 秀秀心猛得一提,那身影也反应极快地关上门。他似乎一点都不受黑夜的影响,跨过一地狼藉,直直地朝秀秀走来。 与此同时,屋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哐——”门被一脚踹开。 秀秀被连推带搡地躲进了衣柜中,速度太快,她的背脊重重撞在木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幸好撞击声与开门声几乎同步响起,并不突兀。 秀秀忍着痛想换个姿势,但衣柜狭小,连屈膝的空间也没有,她只能笔直地贴在木板上,对面的人几乎快埋入她的怀中。 如此近的距离,秀秀甚至能感受到雨水滑过她的手袖,一股寒意隔着薄衣爬到了手上,秀秀缩了缩胳膊,尽量往后贴了贴。 虽然柜子中连自然光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但秀秀已经可以确定面前这人确实是谢奚奴。 两人都淋了不少雨,浑身湿漉漉的,即便离的近也不能互相取暖,只有更深的寒意。 衣柜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听起来像是在掘地三尺。 “这屋子里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翻箱倒柜中,其中一个人开口。 另一个人很快回复:“前后都搜了几次了,有什么好东西也早被别人拿光了。” “我刚刚看院子里有鸡棚,里面的鸡崽还在。” “也成,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真是一群土匪。秀秀努了努嘴,在心里唾弃道。 “唉,哥,这个柜子你搜过吗?”缝隙处,忽然刺入一道亮光,竟是那村民执着灯笼凑到了衣柜前。 发梢上的雨水还在滴落,滑到衣襟处,冻得君秀秀一个激灵。 怎么办? 秀秀心跳如雷,那手已经扶住了衣柜,只要他打开…… 不行!这样两个人都得完。 秀秀挣扎了半秒,虚握住拳,正打算干脆冲出去拼一把,帮大反派吸引下火力,她的手背却忽然一烫,有人按住了她。 秀秀愣了一下,看向谢奚奴有些虚弱的脸。 缝隙的灯火将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他对着她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屋外好像有声音!”缠绵的夜雨中传来极速而过的声音,听起来不像风声,其中一个村民捡起条木棍便出了门。 扶在衣柜上的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着灯笼追了上去:“唉,你等等我!” 脚步声很快没入雨中。 没有了微弱灯火,屋内很快再次陷入黑暗,狭小的衣柜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谢奚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放开她的手,往衣柜另一边靠去。 刚刚按住她的手实在过于灼热,即便松开了,秀秀还是能感到手背上的未散尽的烫意。 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衣柜外的动静,确认那几个人真的跑远后,秀秀掏出怀中的火折子。 这是她刚刚在柴房顺手拿的,在潮湿的衣襟里呆了太久,火光犹犹豫豫,折腾了很久,总算 亮起。 火光亮起的瞬间,她又看到谢奚奴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他靠着衣柜,似乎不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偏过头眨了眨眼。 秀秀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手腕被蓦地挡住,偏向一侧。 这是谢奚奴下意识的防备。 秀秀没有在意,目视着他错愕的眼神,用手背轻轻贴在他的额头。 果然有点烫,不是她的错觉。 “你又发烧了。”秀秀皱了皱眉,压着声音道。 她的手还停留在额头,带着初春的温度。 “是你的手太冰了。”他说。 用手背测量体温确实误差太大,秀秀想了想,干脆凑近他,用额头去感受。她没有停留很久,片刻便松开了他,向后退了退:“果然还是有点烫,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没有回答。 “阿奴?” 还是没有反应。 “哐——”木门又被吹得撞墙。 谢奚奴这才如梦初醒,他的额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伸手去摸,却沾上衣袖处的湿意,有些冰有些麻。 他抬眸对上秀秀关切的眼神,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问发生了什么?” 第20章 她说:“别怕。” 火折子“噼啪”颤了一下。 秀秀也沉默了。 她那是不想问吗?她那是不敢问!小老弟你啥脾性自己不知道呢? “发生了什么事不重要。”过了一会儿,秀秀抬眸对上了他黑漉漉的双眼,轻声道,“最重要的是你没事。” 说完秀秀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她就不信这都能扣好感,没有人能抵挡土味情话,如果有,那就再讲! 屏息听了一会儿,系统果然没播报。 谢奚奴似有些怔愣,随即别过头,虚攥住拳抵在唇下咳嗽了几声。 可能咳得有些厉害,他的耳尖微微泛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上次说……”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又低低咳嗽了一声,继续道,“要离开这里,是认真的吗?” 按照小说里的时间线还需要两年,谢奚奴才能离开这里,但按照现在这个情形,他们两人一旦被抓住,那就是双双沉入湖底的下场。 秀秀点了点头,道:“我是认真的。” 想了想,她又道:“但你现在身体熬得住吗?” 外面瓢泼大雨,能见度几乎为零,他又发着烧,恐怕两人还没走出村子就得被抓。 谢奚奴显然也明白这点,沉思了片刻,忽然记起了什么,他笑了一下:“等雨停吧。” 这场雨下了整整两日才见停。 屋子里所有值钱的物品和粮食几乎都被搬空,好在谢家背靠竹林后山,再沿着小路走上一刻,便是果园。 一入夜,君秀秀便偷偷潜入竹林果园拔笋摘果,倒也能充饥。 那些村民先后又来了两三次,好在躲得及时,一直也没发现什么。到后面,屋里连锅碗瓢盆都被顺得差不多了,这才没人往这里瞅。 这日夜半,秀秀从果地里偷了一布袋的青枣,决定带着谢奚奴跑路。 经过连日的观察,每到三更,村口就会轮班换岗,几个村民往往会先到不远处的大树下吃宵夜,打会儿马吊,那个时间比较容易松懈,沿着树丛往外走不容易被发现。 现下刚过子时,秀秀背着一大袋青枣回到谢家。 “阿奴,你准备一下,我们等会儿就出发。”她冲着黑漆漆的后房轻声道。 “阿奴?”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 秀秀心中一跳,赶紧掏出火折子,扶着墙根,一路摸索过去。 只见狼藉的空房内一片死寂,哪里有半点身影。 她又连忙打开衣柜,仍是不见身影。 秀秀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会被抓了吧? 她正吓得惊魂,忽然听到几声急促的呼救:“走水了!!!” 漆黑的房间瞬间被照红了半边。 窗外不知何时竟然窜起一片火海,牢牢地包围住整片村庄。 秀秀探出窗,看到几个村民挑着水急匆匆地往火点跑去。 火舌穿过枝叶,腾起灰烬,顺着风扫过她的脸颊。 【恭喜触发剧情碎片,请问是否查看完整剧情?】系统的声音划破呼啸的夜风落在耳边。 其实秀秀已经猜到了大半,无论有没有接下来的两年,谢奚奴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离开,这片大火,无论如何,都会席卷。 只是她不懂,这几日除了她出去觅食的那点时间,他们几乎都在一起,他到底哪来的煤油去引火。 系统已经开始播报画面: 同样的夜,同样的火海,在凌风下肆意吞噬着整个长青村。 刺耳挠心的尖叫快要冲破画面。有些村民在睡梦中被活活闷死,有些则一身带火,在地面翻滚求饶,活活化作焦尸。 谢奚奴坐在水神寺的二楼,听着炼狱般的嘶吼,似笑非笑。 与现在不同的是,现在的谢奚奴才九岁,而画面中的谢奚奴已然十一岁。 火舌一路游着台阶,窜上了二楼。 他不逃也不躲,只盯着被摔碎头颅的水神,喃喃道:“结束了。” 下一秒,画面便转成一片废墟。 秀秀觉得眼睛有些疼,用力擦了擦,便从衣柜里掏出一件披风,浸满了水,急匆匆地往水神寺跑去。 他一定还在那里! 不同的是,按照原定剧情,水神祭后,不需要特别派人守岗,整个村落就是在睡梦中化为火海。 但现在,大老远,守岗的村民便看到了满村的火光,边大声呼叫:“走水了!” 边引水救火。 很快,睡梦中的人都被惊醒,拎着水桶就开始扑火。 这会儿火势刚起,虽汹涌,但还未蔓延,村庄主路围满了人,前脚踩后脚,急得不可开交。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快来人救救我家素梅啊!” “是水神的惩罚!” “……” 人群中骂声,哭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前路被堵成一堵人墙,事态紧急,秀秀不敢绕远路,她想也没想,拨开人群,就往前挤。 众人忙着救火,谁也没空关注她,她就这么散落着头发,挤出了人群。 平时这些愚昧的村民好似一个个对水神尊敬得不得了,闹了火灾却没有一个人有闲暇管这片荒地。 一片火海中,支撑水神寺的粗壮红木已经被烧黑,火舌顺着木头,一路往上延伸。 秀秀将披风裹在身上,猛吸一口气,一头扎了进去。 屋里的火正冲着窗口大门狠狠地发泄着,秀秀虽然披着湿披风,仍旧被浓烟烧黑了不少露出的肌肤。 屋内烟雾呛喉,秀秀捂住口鼻,埋着身子,边咳边往楼上冲。 阶梯口匍匐着火舌,汹涌肆虐。 秀秀顿了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房梁上的木板受不住烤炙,“呼”的一声,笔直垂落,朝她狠狠砸来! . 谢奚奴静静地看着台上端坐的水神。 它满目慈悲,怜悯地垂着眼,似乎在回望着他。 谢奚奴勾了勾唇。 慈悲?怜悯? 湖底除了泥沙,只有死寂的沉默。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水神,更不会有哪个神会靠着吸食血肉保一方平安。 一切不过是愚民们给这方水土找的理由。 他微微扬头,一脚踢在供奉台上,悲天悯人的水神晃了晃,就这么碎了满地。 谢奚奴踏在碎片上,碾过脚尖,碎片化为齑粉,扬灭在地板灰烬中。 结束了。重来一次,还是这样的结局。 他从来没有错。 手上还在滴着血,落在地板上,卷起了边渍。 他不能使用灵力,即便成功使用,他的这具身体也暂时无法承受住剧烈的反噬。好在写符威力虽低,形不成什么惊涛骇浪的结果,但以五行而写就的长符本就攥取于天地万物之间,倒也符合预期。 比如拔竹笋那日,他在小虎脸上画的水符。 比如今日,他所画的火符。 这些虽然也会有反噬,但较轻微,可以被慢慢消化。 火光下,他的头有些昏昏沉沉,扶着墙根缓缓坐到了地上。 他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候他不会写符,更谈何灵力,他从未想着能活着离开这里。他积了两年的煤油,埋在后山一隅,等的便是这一刻。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那时候的感受,只记得那场通天的火海,照亮了半山的天。 烟火浓稠起来,顺着墙角扑在地上。 他蘸着血在灼热的地板上缓慢地画着符,只差一个煞点,一道水符便可完成。 耳边的火光爬在木制的桩墙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忽然有脚步声踩过灰烬,踏上了台阶。 谢奚奴正要画下最后一点,闻声错愕地抬头。 台阶转角口,一道赤红的身影冲破火光,一脚踩灭刚刚抬头的火苗,带着湿漉漉的劲风向他跑来。 她的披风还滴着水,绵延地打在火上,下一秒,就从她身上脱落,转而附在他的身上。 披风上宽大的兜帽落在头上,遮住了半边的视线,只有水珠还不停地落着,打在他滚烫的手背。 “你……”他错愕地抬头。 火光下,她的脸如赤焰般红,却抿着嘴冷冷地盯着他。 这样的表情,曾经的周秀秀不曾有过,重生后见到的她更不曾表露过。 但她确实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他,将他一把拉扯起来。 “就算死不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微微地颤抖,“就算死不了,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命啊。” “我……”他有一瞬间的语塞,地上的水符被披风打湿了一半,变得模模糊糊。 他想说他没有,但其实,是有的。 上辈子的他是有机会逃出火海的,但他没有,反正他又死不了。 不只是那些村民,他自己曾经也荒唐地想过。 反正他又死不了,即便被烈火焚烧,化为灰烬,又能怎么样。 他曾将生命作为筹码。 面前的女人并不想听他的解释,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他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瘦弱,又裹着沾满水的披风,她有些吃力地闷哼一声,脚步却没有停留。 谢奚奴靠在她的颈肩,视线错过光影,落在地上的碎片上,水神掉漆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们的方向,一如既往的,悲悯。 台阶与楼道已经爬满了火,每一脚都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连人带板纵身火海。 没办法,秀秀干脆捡起香炉砸破了窗。 谢奚奴微微侧过脸,正对上她压抑着恐惧,朝他笑了笑。 她说:“别怕。” 下一瞬,风声灌耳,他被死死地护在怀中,破过窗,往外坠去。 第21章 我会救你的 月光错过枝叶,浇在崎岖山路上。 寂静的山径里只有阴森森的凉风伴着早春的虫鸣稀稀落落地在耳边鸣奏着。 谢奚奴向后望了一眼,冲天的火光已经熄灭了不少,村民忙着救火,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长长的小径,只能听到二人起伏的心跳声。 秀秀凭着记忆,提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见到有岔口就转,也不管对不对,回过神时,已经跑到了山底的茶铺边。 夜色已深,露天的茶铺没有人影,只有几张简陋的桌椅。 秀秀累得脚底虚浮,将谢奚奴放下后,扶着桌案,连凳子都未摆正,直直地便瘫坐在地上,大口地换气。 其实到这里也并没有彻底安全,村民们反应过来后一定会驾车来追,但她现在实在太累了。 这还得亏前阵子一直有锻炼身体,不然这背着个孩子,一路狂奔,不死也得没半条命啊! 她背上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摔伤了,火辣辣的,痛得要命,衣衫和背粘在一起,整个人汗津津的。她不敢碰到伤口,缓过气后,便盘腿,挺着背休息。 谢奚奴陪着她一起坐在地上。 他脱下披风,靠在椅凳边,低头看去,衣前黏黏糊糊湿了一大片,方才他还以为是披风上的水渍,但原来不是。 今日是满月,没有树丛藤枝的遮挡,月色如水,将这一方茶座照如白昼。 月色下,他的衣襟前是大片的血迹,似干未干,缠绵在布料上,晕开刺目的红色。 空气间也开始弥漫淡淡的血腥味。 这显然不是他的血。 谢奚奴愣了一下,侧眸看去,秀秀半身已经伏在凳子上趴着,她的脸色苍白,背后还在微微渗着血。 “你……”他张了张嘴。 君秀秀马上制止:“你别告诉我!” 她又不是没有知觉的布偶娃娃,从二楼寺台摔下来时,那种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想来是被什么碎片扎破了大片皮肤。 但小仙女是听不得这些的,不知道她可能还不觉得多疼,一旦知道了,心理作用会加剧疼痛,而现在也看不了医生,等于无济于事,还不如装作不知道。 “我们聊点别的吧。”她侧过脸,看向他。 谢奚奴看着她背上的血,轻颤了一下眼睫,抬眸的时候却仍是没有什么情绪的模样。 “你想聊什么?”他问。 她扶起身,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道:“聊下你喜欢的东西吧。” 是的,她仍旧没死心。 不过答案还是与曾经一样。 他道:“真的没有。” 想了想,他抬眸问道:“你呢?” “我啊……”秀秀看着柔和的明月,笑了笑“我喜欢的那可太多了。” “我喜欢吃炸鸡。” “喜欢吃火锅。” “喜欢喝奶茶。” “啊,还喜欢吃冰激凌!”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都不由亮了起来,仿佛背上那点痛也算不得什么了,她笑眼盈盈地看向谢奚奴略有不解的眼神:“如果有机会,一定带你去吃美食一条街。” “是长宁村的特产吗?”谢奚奴看着她。 长宁村是周秀秀以前的家乡。 秀秀点了点头:“算是吧。” 她有些怀念地望着圆月,不知道老君现在怎么样了。 刚从火海出来,又跑了一路,原本身上冒出不少细汗,现在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夜风拂过,却反而有些冷飕飕的。 夜色很浓,如浓稠的墨色。 谢奚奴侧头看去,秀秀已经缩成一团,半趴在凳子上睡着了。 她的眼睫上沾了一抹月色,鼻尖被冻得微微泛红,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侧耳听去,是她软软糯糯模模糊糊的声音。 她说:“我会救你的。” 谢奚奴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声音落在无边月色中: “好。” 秀秀没敢睡太久,天没亮她便忍着痛爬起身。深怕一觉醒来就又被那群村民关到了小黑屋。 她起身想叫醒谢奚奴,刚碰到他的脸颊,就被烫得缩回了手,凌凌夜色中,谢奚奴的温度高得吓人。 秀秀连忙蹲下身去看他。 月亮已经被薄云掩去,光线有些幽暗,微弱的月光下,谢奚奴的额头渗出不少冷汗,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起来已进入了梦魇,眼睫颤了颤,最终也没醒来。 淋了雨,又接连几天没有吃饱饭,别说他一个九岁的孩子,就是她自己,现在也晕晕沉沉的难受得紧。 但真的不能再耽搁了,等到那群村民追上来就来不及了。秀秀眨了眨眼,忍着天旋地转,弯腰将谢奚奴背了起来,便疾步往前走。 走过这个岔口,便是前往集市的路。 大老远的,秀秀就看到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是之前和张嫂他们摆摊的时候闲聊过几句的摊贩。 现在最多四更,他们居然这么早就轰挤在集市口。 秀秀埋着头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能听到他们聊天的声音。 “听说了吗,长青村昨晚起火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昨晚亲眼看到了,大老远的村里都是黑烟!” “这么严重啊?”有人不解道。 马上有人回道:“我小姑子的夫家就是长青村的,三更天的就跑到了我们村,说是家里发大水,淹死不少人。” “不是着火了吗?怎么又发大水了?” 那人解释道:“据说是水神显灵,火刚蔓延开,就下了暴雨。” “下雨?我们这没有啊,地都是干的。”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是水神显灵,那暴雨只在长青村下,唉,总之惨得很,据说村长也被大水冲到湖里给淹死了……” “……” 想不到那群人最终没有死于火灾,却死于水灾。君秀秀远远听到,不知真假,只觉得唏嘘。 这个点,集市尚未开启,门口堵了太多人,秀秀不敢冒着被认出的危险,转身换了条岔路。 她走走停停,靠着一袋青枣,这么熬了四五天,终于来到了官道,然而这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妙。 说是官道,但是自从她踏进这块地界开始,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连过路的野狗野猫野鸟都没有,甚至于,连一棵完整的树,一棵绿油油的草都没有。 向前再走一公里,两道的地面被晒开了缝,四周弥漫着腐臭味。 秀秀越走越心慌,这个时候背后忽然有了点动静,谢奚奴似乎醒了,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秀秀忙走到路边将他放下。 “你怎么样?” 谢奚奴摇了摇头,他的脸色还是不大好,虚弱地歪着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秀秀从布袋里掏出几颗青枣递了过去。 青枣酸甜,没有多少水分,但依旧能够勉强充饥。 两人坐在路边啃了几颗袋枣,刚要起身,却见面前忽然窜出一个半点大的小女孩,正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姿势怪异地蹲坐在秀秀面前,她贴得很近,几乎快碰到秀秀的鼻尖,一张瘦小的脸颊上,眼睛大得占了半张脸似的。 秀秀脑子“轰”的一声,尖叫声疯狂在脑海撕挠,但她的喉咙像被掐住一般,什么都喊不出声。 直到谢奚奴将她往后拉了一把,她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朋友……”她的嗓子有些嘶哑,咳嗽了一声,又道,“你家里人呢?” 小姑娘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青枣核。 秀秀意会到她想吃,忙从布袋里掏出一把递给她。 手刚伸出,忽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痛感,竟是那女孩一把夺走了青枣,再看去,她早已跑出十几步远,缩在干涸的土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青枣,连核都没有吐。 她的指甲很长,秀秀的手上很快起了几道血印子。 “把布袋收起来。”谢奚奴突然开口。 青枣只剩下底层的一点,秀秀忙将空出的布卷了几圈,然后把布袋塞进衣襟处。她的衣服有些宽大,这么放倒也不突兀。 全部做完,她才抬头问道:“怎么了吗?” 谢奚奴没说话,只抓了一抔黄土,只见那土中竟然有半截白骨,秀秀吓得连步后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里是……”她的脑子嗡嗡的。 系统将她未说完的话补上:【这里是湘州北界】 湘州北界,原书女主出场之地。 女主云姝是湘州亭长云奕龙之女,她出场的时候已经是湘州干旱的第四年,整个湘州颗粒无收,富人都举家迁移,穷人没法远行,留在这硬生生熬了几年,直到方圆百里的树皮都被啃光后,人们开始易子而食。 云姝就是那个被“易”出去的牺牲品。 就在她即将成为盘中餐的时候,湘州落了一场痛快的大雨,东福山的道人也正好路经此地,从砧板下救回了她,故事才正式开始。 “现在是干旱的第几年?”秀秀在脑海里问道。 系统回答:【第三年】 也就是距离那场救命的大雨还要一年,而他们在这个干旱最严重,人心最恍恍的时候踏入了湘州地界。 按照书中描写,穿过湘州不到半月便可进入云州地界,但是这个时候如果选择再往回走集市那条辅路,不知道又需要多久。 权衡了一下,她打算背起谢奚奴继续赶路。 刚一回头,呼吸猛得一窒,只见刚刚那个女孩又以怪异的姿势,蹲在地上,歪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没有了。”秀秀努力保持镇静。 布袋里的青枣只剩下二三十颗,不知道得支撑他们走多久的路。 女孩似乎没有听懂,张了张嘴,露出猩红的牙龈,离得太近,秀秀甚至能听到她分泌口水的粘稠声,只觉得头皮发麻,还未做出反应,那女孩居然临空蹦了起来,朝她猛扑而来! 第22章 一张形如枯槁的脸正悬在她…… 眼看女孩就要扑身上来,秀秀眼前一黑,竟是被人捂住了眼睛。 耳边是谢奚奴有些虚弱的声音:“幻觉。” 幻觉? 黑暗已经撤去,谢奚奴收回手淡淡地看着地面。 顺着他的视线,干裂的地面上,女孩的皮肉在阳光下瞬间化为枯骨。 这是…… 【这是饿死鬼。】系统道。 秀秀也有些印象,湘州旱灾后,遍地可见黄土白骨,都是饿死在逃难路上的流民,因为死前饥肠辘辘,有些流民会饿到将自己的肠子掏出来吞食,这种极端死法没有受到超度,很容易形成恶灵,游离于葬身之地,重复又呆板地做着下意识的行为。 那个小女孩是饿死的,她记得饿肚子的感觉,她下意识的行为就是吃,看到什么吃的都要抢过来。 但这种恶灵又因为死前能量过于薄弱,即便成了鬼也没什么实体,一般人类是看不到的,只有小孩或者体质同样虚弱的人才能看到。 秀秀坐在地上,狠狠捏了捏还在发抖的腿,抬头问道:“她怎么消失了?” 谢奚奴踢开白骨,将画在手心的火符掩在衣袖中,昏昏沉沉地坐下:“可能因为在阳光下呆得太久了吧” 鬼魂一般是无法抵御过强的阳气的。 秀秀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休息了一会儿,二人便起身继续赶路。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第二天才终于看到了湘州的界碑。 此时应该到了巳时,也就是早上九点十点左右,但自从他们踏入这块地界开始天便一直黑沉沉的,乌云仿佛压在头顶,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但其实并没有半点风雨。 空气闷热无比,仿佛行走在一个大蒸笼里面,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秀秀感觉背上渗出不少汗,与伤口一起笼罩在衣服里,又痒又粘又疼,还不敢伸手抓。 她挺着背,忍着不适,一直往前走。 湘州不似官道那般萧条,路上随处可见到人,每个人都是瘦若皮包骨,瞪着黑漆漆的眼睛,滑溜溜地扫着每个路过的人。 期间秀秀渴得不行,想掏青枣吃,手还未伸入怀中,那些人便弓起了身子,死死地盯着她,好似时刻准备捕猎的野兽,看得秀秀头皮发麻。 她连忙拉着谢奚奴继续走,直到找到一间破庙才终于松了口气。 破庙里除了他们还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各自缩在墙角,见到他们,连头也没抬,一片死气沉沉,只有一个佝偻的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猩红贪婪刺骨,秀秀被盯得不舒服,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然后牵着谢奚奴往里又走了走,结果差点一脚踩在别人身上。 只见地上横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秀秀吓得差点叫出声。 旁边有个精神状态勉强还可以大叔安慰道:“别担心,他没死。” 秀秀这才发现那人胸口还在起伏,确实是个活人。 他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该是生了病,整个人汗淋淋地躺在地上,肚子胀得像孕妇一般。 大叔解释道:“观音土吃多了。” 秀秀点了点头,有些难受。 古时候闹灾荒,吃观音土裹腹被活活胀死的故事她也听过许多,但她无能为力。 她又往里走了走,找到神像后背的位子,确认神像牢牢地挡住外面的视线后,秀秀这才从怀中掏出布袋,抓了几颗青枣递给谢奚奴。 布袋已经干扁见底,从湘州到云州还要十来天的时间,全靠着这仅剩的四颗青枣。 秀秀拿了一颗,不舍得直接吃完,她小心地咬了一口,尝到了点甜味,就把剩下的部分小心地放入袖兜中,留着明天再吃。 注意到谢奚奴的视线,她回头笑了一下:“什么东西吃多了都腻。” 谢奚奴看着她:“是不是没有了?” 秀秀摇头,拍了拍衣襟:“放心,还有,虽然接下来可能会饿一下肚子,但是撑到云州应该还是可以的。” 就三颗,一个人吃一顿都够呛,接下来还要熬这么多天,其实她也很迷茫,她虽然不是出生于什么富贵人家,但是也从来不愁吃穿,以前每顿饭她能吃三大碗,现在却要对着几颗青枣发愁,落差太大,简直是精神物质双重打击。 晚上做梦的时候她梦到大反派饿得不行,趁她在睡梦中,将她活活切片,食其肉,喝其 血,吓得她哑声惊叫着从梦中惊醒。 她这一醒,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只见一张形如枯槁的脸正悬在她的正上方,几乎快贴在了她的脸上! “你要干什么?!”秀秀吓得头皮发麻,一把将他推开。 其实她没用多少力,也没有多少力,但那人却像纸糊的一样,被这么一推直接摔了一个跟头,过了很久,才爬了起来。 他似乎只是梦游一般,爬起身拍了拍衣服,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么一吓,秀秀便不敢再睡了,她往里缩了缩,凑到谢奚奴身边。 即便已经入夜,这四周的温度却丝毫不减,仍是热得人心烦意乱。 谢奚奴蜷缩着睡在地上,额上渗满了细汗,浑身的烫意即便隔了点距离秀秀都能感受到。 秀秀只好掀着衣袖,轻轻给他扇风。 闷热的夜里,唯一的凉爽让谢奚奴松了松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咀嚼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似乎是咬鸡骨头的声音。一开始秀秀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实在离她太近,让她想忽视也无法。 听得久了,她的肚子嘀咕地更响耳了。 没忍住,秀秀顺着声源爬到神像后,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 只见斜对角,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匍匐在地上,不知在吃些什么,一直发出咯吱的声响。 不知是不是听到秀秀的动静,那佝偻的身影忽然一顿,猝不及防地往后看来,滑溜溜地眼睛直直地着神像方向。 这下秀秀看清楚了! 那人的嘴边沾了一圈浓稠的血液,嘴巴张合间,血从嘴角滑落,滴在他的衣襟前,手上。 而他的嘴里赫然叼着几根手指!!! 手指是那个吃观音土的小少年的! 他还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的双手看起来像握紧了拳头,但是其实已经被人含在嘴里咀嚼后下肚!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秀秀的视线,忽然爬起身。 他嘴里还嚼着骨头,一步步靠近神像。 这场景比惊悚片还恐怖,秀秀看得牙齿发酸,眼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秀秀只觉得浑身发软,不得动弹。 就在那人就要走到面前时,后颈处的衣领突然一紧,下一秒秀秀感觉身子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疼痛还憋在喉间,她已经被半扯半滚地推进了神像台下的缝隙中。 谢奚奴跪坐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从神像台摔下来的动静不小,“砰”的瞬间,庙里的人几乎都被惊醒了。 秀秀缩在台下,听到了几声惊呼,想来是那些人看到了血淋淋的场景被惊呆了,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夜里一片阒静,静到近乎诡异的地步。 秀秀眨了眨眼,与谢奚奴对视了一下,他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半伏在她身边,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掀开台布的一角。 只见台布缝隙外,庙里几个人不知何时挪到了那少年的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着诡异的笑容。 接下来发生的事,成为君秀秀无法磨灭的噩梦。 不知是谁起的头,接下来,所有人都跪坐下来,开始瓜分面前的一切。 秀秀感觉喉间发酸,拼命干呕,但饿了太久,她什么也吐不出。 这一晚秀秀被梦魇纠缠,出了满身的冷汗。 这里虽然见不到太阳,但是昼夜还是有区别的。第二天一早,秀秀透过台布,感受到了昼日的光线。 她轻轻晃了晃谢奚奴,没有反应。他全身滚烫,不知是高烧还是被这外界的温度烫的。 这地方是不能久留了,秀秀将他从台子下拖出来,扶着桌案将他背起后便要离开。 那些人也已经醒了,昨晚饱餐一顿,那些人似乎有精神了许多,见他们出来,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秀秀觉得头晕力乏,但不敢认怯,她颠了颠背上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快到门边时,她还能感受到那些人粘腻的视线,秀秀顿了顿,走快了几步。 要快点离开湘州。 这是秀秀现在唯一的目标。 她一路走得很快,走到后面脚底已经飘得踩不到实处,眼前白光一片,她还是不敢停。 她一路从北界走到南界也没有看到一条河流,只有无边干涸的土地。 南界空了不少茅草屋,走得走,死得死,屋里大多只有一些家具,其他什么也没有。 秀秀就谢奚奴放在床上后,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床脚,晕睡过去。 再次醒来,她觉得嘴里有甘甜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看到谢奚奴不知何时醒来,跪坐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两颗青枣。 秀秀张了张嘴,这才发现嘴里被塞了一颗青枣,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甘甜从口腔化开,游走全身。 第23章 他只是,不信她,仅此而已…… 甘甜之余确是浑身的乏力重新浮了上来。 秀秀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在燃烧一般,她费力地坐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谢奚奴摇了摇头。 天色一如既往的昏暗,除了能确定至少不是夜半三更外,确实分不出什么子丑寅卯辰。 喉咙干涩无比,青枣本来也没什么水分,甜味过去后反而觉得更渴了。 谢奚奴也是一样,而且应该比她更糟糕,到底年纪小,原本就高烧在身,又接连数日的舟车劳顿不吃不喝,身体早就扛不住了,唤醒秀秀后,他便靠在床背上,压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秀秀轻轻帮他顺气:“是不是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谢奚奴顺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还好。” 这哪里像还好的样子。 早知道当时就该回头在集市买点物资再跑路的。 现在倒好,两个都带病行路,搞不好哪天就被人当做盘中餐了。 她这么想着,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秀秀一愣,看这屋子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总不会是房主回来了吧。 敲门声还在继续。 秀秀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门,便听到屋外有个妇人的声音缓缓传来:“我知道里面有人,小娘子,我先前看到你进屋了。” 这下不能装听不见了,秀秀只得起身走到门边。 门边有扇纸糊的小窗,已经破了几处,秀秀从破碎的缝隙中往外探去,昏暗的光线下,有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靠在墙边,一下一下地用手肘撞着门。 确认她身边没有其他人,秀秀这才打开了门。 门刚开了缝,那妇人便侧身撞了进来。 秀秀盯着她凌乱的发髻,后退了一步,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妇人见她后退,忙又前进了一步:“小娘子,我先前见到你也是背了一个孩子进这屋的。” 说着,她往里面探了一下头。 秀秀挡住她的视线,有些不快:“请问到底有什么事?” 妇人这才嗫喏着道:“我看那孩子生病了,正巧我孩子也生病了。” 秀秀太阳穴跳了跳,然后听到妇人接着道:“你如果不忍心下手,我和你交换可好?” 秀秀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妇人当她没听清,清了清嗓,又道:“小娘子应该也饿了许久吧。我家孩子烧了几天了,看样子也是熬不过去了,你如果愿意,我们便交换口粮,可好?” 什么口粮?这分明是孩子。 现在她这是要……“易子而食”? 秀秀愣了许久才终于消化了她的意思,瞬间记起寺庙里那慎人的场景,胃里一阵翻涌。 “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那孩子虽然看上去病得厉害,但还活着,如果努力撑着离开这里,是可以生存下去的。 秀秀不解,妇人更不解。 妇人的眼泪早已经哭干,她瞪大着眼睛,满眼干涩的悲戚:“小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这当娘的难道会不心疼吗?但是孩子他爹早就死了,我如果也死了,这孩子才四岁,他要怎么生活?” 既然活不了,既然注定要以命换命,那为什么不能让更有希望的人活下去呢? 妇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娘子莫要与我说什么大道理,我只想问一句,可愿意交换?” 秀秀张了张嘴,想反驳又想不到词,她看着妇人怀里的孩子,还在微微喘着气,心里有点难受,摇了摇头:“不换。” “当真不换?” “当真不换。” 闻言,妇人的神色有些晦暗,她颠了颠怀里的孩子,转过身便走。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屋外没有一阵风,只有无边死寂的热意,秀秀在门边呆了许久,才关上门。 她走到床边发现谢奚奴正扶着床沿坐起了身,抬眼看着她。 秀秀一愣:“你还可以再睡会儿的,晚一点我们再出发。” 谢奚奴摇了摇头,他的眸色很深,在昏暗中显得更为幽暗,此刻正抬着头,似是乖巧地看着她,道:“嫂子,我渴了。” 踏入湘州这么久,秀秀几次问他饿不饿渴不渴,他都是坚定地说不饿不渴他可以,现下主动提出了渴,想来是身体快到了极限。 秀秀忙把袋里的最后两颗青枣掏出来递给他:“你应该也还有两颗,你都吃了吧。” 他也没客气,接过青枣,看了她一眼,便小口地吃了起来。 但是青枣毕竟解不了多少渴,秀秀想了想又道:“你在这边待一会儿,嫂子去找点水喝。” 但这附近怎么可能还有水? 秀秀找了一圈连根绿色的草都没见到。 直到又走出很远才找到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那里有很多人,匍匐在岸边,直接埋头喝水。 秀秀走近了才发现那溪水污浊不堪,水面上还匍匐着一群孑孓,那群人就将脸埋在孑孓中大口地喝着水,秀秀胃里一阵翻腾。 她很想离开,但是想到谢奚奴,最终还是走到了溪边,选了人少的一角,掏出从屋里带的裂缝破碗,舀得满满当当。 她怕路上被人抢了,一路上便将碗护在怀里,到屋子的时候已经撒了许多。 谢奚奴昏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费力地睁开眼,问道:“你在做什么?” 秀秀正点起了火折子,闻言,回头安抚道:“水有些脏,喝了恐怕会害病,我先煮沸了再给你。” 屋里没有柴火,只有秀秀从外头捡回来的一点干树枝。 其实连树枝都是不好找的,这附近的树皮都已经被人啃完了,就这几支干树枝都是她费了好一会儿才拼拼凑凑地捡回来的。 她很认真地在烧水,背后是大片干涸的血迹,脑袋微微歪着,拄在腿上。 谢奚奴静静地看着她,想到方才那妇人的话,神色有些难测莫辨。 就一小碗的水,很快便煮沸了,脏污有些沉了底,但水色依旧浑浊。 这个时候也不将就这么多了,秀秀给自己稍微倒了一小口,剩余的都递给了谢奚奴。 虽然就一小口,但秀秀喝得很珍重,小口地舔舐着,尽量让水能在口腔中多停留一会儿。 谢奚奴就喝得很急了,他已经好久不曾进水,捧着碗便大口地往里灌。 水的味道其实有些恶心,毕竟是滩死水,在这么热的环境下已经发臭了。 但现下能活下来本就是一种奢侈,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他喝得很急,许是被呛到了气管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小脸咳得通红,他难受地去抓衣襟,碗便顺着动作滑到地上,摔成碎片。 秀秀忙帮他顺着气,过了过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急忙跳下床,开始收拾碎片:“对不起。” “没事,我来收拾。”秀秀怕他被割破手,忙挡住碎片,“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谢奚奴虚握着拳,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收拾碎片的动作,不由把拳头背到了身后。 没有休息多久,他们很快又启程了。 他们很少停留,走得很快,累得实在不行便放慢脚步一步步往前挪着。 即便如此,视野内能看到的还是那村落的破屋子,三三两两被饿死的人,还有大片干裂的黄泥。 界碑在哪,什么时候能见到,秀秀统统不知道。 谢奚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天他睁眼也已经很费力了,秀秀将他安置在路边,想先往前探几步,刚要起身,裙摆却被人死死地扯住。 “你要去哪?” 谢奚奴的眼底已经有些浮肿,却仍顽强地睁开眼,看着她。 秀秀蹲下来安抚他:“我去前面先看一看,马上回来接你。” 谢奚奴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最终牵扯出一个尴尬的弧度。 “带我一起去。”他费力地开口。 秀秀以为他害怕,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这附近应该没有人,我就往前看一看路怎么走。” 说完她便起身往前探去。 前方没有什么岔路,一路还是荒芜,别说水源,连根草也没有。 秀秀回来的时候,谢奚奴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见她靠近,他费力地抬眼。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秀秀听不清,便俯身靠近他,侧耳听去。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有脖颈处凉飕飕的的触感让她不禁头皮发麻。 “你要干嘛?” 秀秀不敢乱动,因为此刻,她的脖颈处正抵着一道尖锐的碎片。 “一起走。” 碎片又重重往前送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说要丢下你了?”秀秀不懂这个小孩到底哪来这么重的戒备心。 谢奚奴也不知道,他只是,不信她,仅此而已。 死并不可怕,他死过那么多次了,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但是他不想死在这里,既然说要一起离开,他便不想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碎片没有坚持太久,便脱手碎在地面,谢奚奴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脱力的瞬间便昏了过去。 秀秀低头看了一眼,是片粗瓷片,想来是先前喝水打破的那碗了。 对于谢奚奴目前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想费力威胁人的行为,秀秀只觉得,不愧是他…… 她并没有生气,毕竟在这个易子而食的环境下,他没有安全感也正常。 叹了一口气,秀秀背上他,踏着已经磨底的鞋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第24章 因为我想对你好 谢奚奴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似乎脱离了地面,踩在虚无的空气中一路前行。 路很漫长,模糊中他看到的依旧是满目的黄泥碎石。 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他似乎被放置在平坦的地面上,然后干涩的唇上忽然一润。 唇上的湿润漫入嘴中,如铁锈般的腥甜。 眼睫轻颤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张欣喜的脸。 “你醒啦?” 口腔中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发现唇上也沾染了许多,口齿中满是血的味道,但这显然不是他的血。 心中微愣,他低头看了一眼,君秀秀纤细的手腕上赫然有几道伤痕,其中一道还微微渗着血。 注意到他的视线,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用裙摆遮了遮。 谢奚奴垂眸没有说话。 直到秀秀蹲下身,才听到他的声音:“做什么?” 秀秀道:“背你啊,你自己走的话我们恐怕还要更慢。” 她背上的伤一直没有好,与衣服粘在一起,又渗出不少血色。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停过路程吧。 谢奚奴没有动,沉默了很久,他抬眼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不止一次地想杀她,这点,谢奚奴不相信她不知道。所以,为什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秀秀语塞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完成任务她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再拼她也愿意试。 因为他死了,她就刷不了好感度,她的任务就很难完成了,所以再难她也愿意试。 她想了很多,对上他疑惑的视线,说出口的确是:“因为我想对你好。” 骗人。 他别过眼。 他沉默的时候,总是让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秀秀叹了口气,无视他的推辞,咬牙将他背了起来,沉着步伐往前走去。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她非要留在这里遭受这些不可,但是想也没用,既然改变不了,就去面对吧。 路程行得太久,鞋头磨破不少,秀秀忍着痛,往前拖着步伐。 不知过了多久,谢奚奴的声音落在闷热的空气中。 “对不起。” “啊。”秀秀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道歉,沉默着走了几步,她牵了牵唇角,“没关系的。” 湘州到云州路程称不上多遥远,奈何岔路多,地势艰难。 谢奚奴又一直出于昏沉的状态,秀秀只得一直背着他走在不知昼夜的路途上。 途中有随处可见的白骨,有满目的荒凉。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已经浑身麻木,耳边是擂鼓般的心跳与沉重的呼吸,到最后也都化作了嗡嗡的耳鸣。 几乎是身体本能机械地行动着,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不知道是多少步伐,多少日夜,直到沉寂的闷热被风吹走,秀秀终于终于走出了漫无边际的荒芜,看到了远方的青峦与苇塘。 秀秀强忍着酸痛,颠了颠背上的人,压抑着激动:“阿奴,醒醒!”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到听不出字眼。 背上是低不可闻的声音:“嗯?” “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有吃的了……” “一定要撑住啊……” 有了希望,秀秀压抑着疲惫又疾步往前走了百步远。 跨过吊桥便是苇塘了。 马上就有水了! 离得越来越近,秀秀的心跳声也越来越重,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还差几步了。 倒下去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系统急促的警报声。 结束了吗? 没有刷到一点好感度,没有进入主线剧情,没有看到男女主,什么都没做,就结束了吗? 眼前的世界变得触不可及,眼皮越来越重,最终疲惫地阖上…… 秀秀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不是湘州不知昼夜的昏暗,而是实实在在的夜色,透过纱窗可以看到漫天繁星。 屋里灯火如豆,一位老者正在旁边洗着纱布,铜盆里一片血色,水声汩汩,听得她喉咙发痒,口干舌燥。 还未到夏日,床上便已拉起了纱帐,秀秀抬眼盯了一会儿,总算恢复了思绪,吃力地扶起了身。 “小姑娘,你醒了?”听到动静老者惊喜地转身。 秀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怔愣间,听到老者说:“你太久没有喝水了,喉咙有些涩,过几天就好了。” 秀秀点了点头,想问谢奚奴在哪,又说不了话,挣扎着想下床,又被老者扶了回去。 “别乱动,当心伤口又裂开。”老者将她扶稳后,倒了杯水递给她。 杯口还有温热,秀秀接过水猛得往嘴里灌。 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喝水了,昏迷期间应该也有被人少许地在唇上沾过水,但没有这样大口喝进肚子里有满足感。 很快喝完一杯,老者又帮她续上一点:“不要喝太急了,你太久没喝水,这样对身体不好。” 秀秀点了点头,放缓了速度。 “你啊,真该谢谢你弟弟。”老者忽然道。 秀秀一顿,微微抬眸。 老者看她疑惑,解释道:“他这么小的身子骨,硬是背着你走到了我们塘口才昏了过去,这才被浣纱的阿施捡回来的。” “要说你们也真不容易,想来是从湘州来的吧?能够撑着半条命走到这里实属不易。若是暂时没有去处,可以留在这先好好养伤。” 秀秀穿书至今,太久没有收到陌生人的善意,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傻乎乎地抓着杯口看着老者。 “看我,也没说明白。”老者笑了一下,“这里是万塘,我是这里的村长,姓韦,你可以喊我韦阿公。” 韦阿公。 秀秀无声地张了张嘴。 “你的伤口和衣服是浣纱阿施和温大夫一起处理的,他们住的也不远,门外都有吊牌,你有事可以尽管找他们。” “我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这屋子是村里的空屋,你们可以放心住着。你弟弟也在,睡在隔壁,他病的比较严重,温大夫还在照料。” 说罢,村长便端着水盆要离开。 秀秀发不出声音,只好跪坐在床上,学着电视剧里见过的礼数叩了一拜。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秀秀忍着痛走下床,找到了一双木屐。 纱窗微微敞开着,秀秀只了件单薄的里衣,夜风入屋,有些凉飕飕的。 她扶着竹墙,小步摸索着,一路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油灯将影子拉得很长,庞大地映在墙上。 错过阴影,秀秀一眼便望见屏风内的谢奚奴。 第25章 至少,她看到他不害怕了呀……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谢奚奴的床边还坐着一位青年男子,穿着一身蓝边白衣,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应当就是村长所说的温大夫了。 床头开了半扇窗,夜风将他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遮住了眉眼神情。 温越正在把脉。 这孩子的脉象过于奇怪,时而静止不动,时而跳脱如兔,静时,浑身寒气逼人,动时,炙热灼人。 这样的脉象,他应当在哪里见过的。 可是在哪里呢?他皱眉回想,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转瞬而逝。 记忆过于久远,他想了许久也没给回忆起来,待回过神来时,光线一暗,身边赫然站着一位女子,仔细瞧去,可不就是白日救回的那姑娘吗。 她怎的穿成这样便出来了? 温越刚过弱冠之年,还未与人定过亲,平日见到的大多数都是病人,面对病人时,哪怕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也从未有过半分旖念。 白日替君秀秀疗伤时,见到她满背的伤已经化脓,与衣衫粘在一起,撕开时,伤口又重新裂开,流了满背的血,那时他也只有一颗医者仁心,没有任何杂念。 但现在这位姑娘已经不是他的患者,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衣衫薄透,甚至能看到内衬里红色的肚兜,他脸上一热,忙起身退让三分,连抬眼都不敢。 君秀秀没想法他这么大反应,一时有些愣住。 “姑娘,请自……”他想说请自重,又觉得这话太严重了,人家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还在这,只不过是来看看弟弟。 这话不礼貌,想了一会儿,他作揖道:“姑娘伤得有些严重,不宜见寒。” 秀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穿得太少吓到别人了,她低头看了一眼,确实单薄了点,但也称不上暴露,这还没夏天时穿的雪纺衣透呢。 不过时代背景都不同,也不可一概而论,秀秀没多想,学着他回了个揖。 温越耳根还在泛红,垂着头道:“在下温越,是万塘的大夫。” 秀秀发不出声音,见到旁边的桌案上有笔墨,便把名字写上去了。 温越看了一眼,道:“君姑娘,令弟暂时没有大碍了,屋里的药你二人都可以喝,其他的药材我放在柜上,七天来换一次处方即可。” 秀秀点了点头。 温越继续道:“天色已晚,我便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去百步远的杨柳树下找我,我家在那。” 说罢,也不待秀秀回礼,背起药箱便走了。 秀秀愣了一下,这万塘人都是天使吗? 长青村那群刁民不提也罢,这一路过来,因为旱灾让人性的阴暗面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都要怀疑原书作者是不是有什么报社心理了,冷不丁遇上好人,她还有些不适应。 “嫂子。” 思绪被打断,秀秀忙扶着屏风看去。 谢奚奴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扶着床案静静看着她。 空气静默,只有夜风拂过的声音。 许久许久,谢奚奴苍白的脸上攒出一抹笑容。 他们都活下来了。 短短一遭,像是过了数年一般,此刻见到他笑,秀秀也不由松下了肩膀,弯了弯唇。 她盛了一碗药递给谢奚奴,自己也盛了一碗,端着瓷碗坐在床边,小口地喝起来。 得救的感觉真好,连苦涩的药汤喝起来似乎都有些甘甜。 想到连水都喝不上的日子,秀秀喝得格外珍惜,热腾腾的雾气扑在脸上,睫毛上沾染了氤氲,她眨了眨眼,连药渣都喝了个干净。 “谢谢。” 秀秀一愣,从瓷碗中抬起半边脸。 谢奚奴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又重复了一声:“谢谢你。” 脑海里是系统不解风情的机械声:【系统提示,目前反派好感度仍旧处于黄牌警告,没有任何涨幅。】 【宿主,这样都没涨,反派确实铁石心肠,看来这种苦肉拯救戏码对反派没有用啊。】系统抱不平道。 谢奚奴已经放下了药碗,躺下转身,背对着她。 秀秀有些出神地盯了一会儿,将视线挪回了药碗。 谁说没有用的,至少,她看到他不害怕了呀,他也没有再扣好感了呀,这也算是进展吧。 秀秀忍不住弯眼笑了。 系统:【宿主……你真豁达。】 . 来到万塘已经快半月了。 秀秀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谢奚奴更不用说,反派的恢复能力总是惊人的,秀已然也见怪不怪。 这半个月内,秀秀初步了解了万塘的情况,这里以前是片芦苇荡,附近没什么居住的人家,后来各国战乱,又妖魔横行,便陆陆续续有受灾的游民和散修迁居于此。 那日的温大夫便是散修的后代,年少时曾师承长留山,下山后选择回万塘修行医文。 秀秀养伤的这段日子,免不了麻烦村民。 她和谢奚奴就是净身出逃,什么也没有,到万塘后的衣食住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收过费用。 即便这里的人多么热情善良,秀秀仍旧过意不去。 秀秀也因此与村长谈过几次,最后老村长拿她没办法,便捋着胡子,问出灵魂一击:“秀妹子,你会什么呢?” 你会什么呢…… 秀秀竟无语凝噎,她在这里就是个废柴,什么也不会啊。 最后思考了两天,她才战战兢兢地表达:“韦阿公,我会写字,我字写得还挺好看的。” 她没说谎,虽然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书法,但她还是跟着老君学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村长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竟还是个文化人,那要不,你就给学堂抄书,集市有活的话,孙先生也会告诉你,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是温饱是无忧的。” 这么好的差事,秀秀没有犹豫,立刻接了下来。于是,他们在这里常住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了。 这夜,天气有些转热,屋外的韦塘边已经捂出了些许蚊子,秀秀被盯咬得难受,便把纱窗给关上,点了支驱虫香,伏在桌案上抄书。 这是个机械又容易乏累的活,没一会儿,秀秀眼皮就重得犯困,用冷水拍脸也无济于事。 犯困中,她看向坐在一边的谢奚奴,忽然想到大反派今年九岁了,却连半天学都没上过,可能至今还是大字不识。 这太影响反派的逼格了。 试想一下,在与正道交锋过程中,主角写下一堆和战书,但反派因为看不懂给撕了,从而导致本可以避免的惨剧发生,这也太悲剧了。 思及此,秀秀放下笔,问道:“阿奴,要不要学千字文呀?” 第26章 你在这里有了喜欢的人?……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注】 …… 秀秀今日抄的便是书院的蒙学读本“千字文”。 她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勾勒着,想尽量写得端正,供谢奚奴做范本。 屋内静谧,只有灯火的噼啪声,以及狼毫划过宣纸的声音。 谢奚奴接过笔,蘸了点墨,笔尖停留在纸上,晕开一个墨点。 他确实很久没有写字了。 上一辈子,他原本想拜入长留山,却因为识字不多,而错失了名额,后来他便自学苦练,但终归没有正规的学习过,虽笔力遒劲,但毕竟不符合任何一种流派,反而自成章法,总被人认为笔锋凌厉狂躁,字如其人,过于邪气。 见他握着笔不动,秀秀以为他不知该如何落笔,笑了一下,便起身,错过他的身子,握住了笔杆。 灯火被她带得晃了晃,昏黄的墙上,两人的身子微微交错。 秀秀就着他的笔蘸了点墨,她不好意思直接扶住他的手,便握在了笔杆上方,只是这样就不大好写,划了两笔后,才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天”字。 “第二横要比第一横长上一点,最后再写上撇捺。” 又蘸了点墨,重写了一个,这次就端正许多。 秀秀的头垂得有些低,谢奚奴抬头便可撞到她的下巴,只得扶着桌案,微微俯身。但她的碎发依旧垂落在颈后,有些发痒。 “会了吗?”她问。 宣纸上已经写了好几个“天地玄黄”,都是她就着他的笔写的。 除了前几个,因为不习惯握笔距离与姿势,字迹略显粗糙外,后面几列落笔如行云流水,隽秀大气。 孤女周秀秀,从小生活在偏村一隅,即便可能念过几天书,又怎么可能写的出这么一手好字呢。 这个人是一点都不懂遮掩。 谢奚奴弯了弯唇,也不戳穿她,指尖一挑,顺着她的字迹,缓缓写出一个“天”,因着笔画简陋,写得还有几分相似。 秀秀鼓励道:“下面几个也写着试试。” “好。” 狼毫继续在纸上游走。 他的头埋得低,秀秀看不清,便跟着俯下身。 离得有些近,谢奚奴隐隐可以闻到她身上的皂角香,在满屋子的驱虫香中,给这静谧的夜色点缀了一抹清新。 谢奚奴有些恍惚地落笔。 “写错啦。”秀秀提醒道。 笔尖一顿,谢奚奴低头看去,却见“秋收冬藏”的“藏”赫然多了一道撇,笔尖还停留在字上,他忙收笔,却仍旧留下一道墨痕。 “已经很厉害了。”见他的表情有些出神,秀秀安慰道,“这个字这么难,写错也很正常的。” 听到她的声音,谢奚奴似乎刚刚回过神,她已经站在他的身侧,发带荡在他的耳边。 笔忽然落在纸上。 谢奚奴别过脸攥拳咳嗽起来。 “又着凉了吗?” 大反派这什么体质,林妹妹吗? “是不是又发烧了?”秀秀伸手往他的额头探去。 还未触碰到,谢奚奴突然侧过身,又低低咳嗽起来,刚好躲过了她的手。 “没事。”他的嗓子还有些沙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秀秀错愕地看着他跑路的身影,后知后觉地想:大反派也怕学习,阿不,怕补课啊? . 第二日一大早,秀秀便将抄本送到了学堂。 秀秀刚从学堂出来便遇到了送孩子上学堂的阿施姐。 阿施姐便是之前在苇塘边发现他们,将他们救回去的人。 “阿施姐。”秀秀见到她,大老远地边打招呼边跑了过去。 阿施正在叮嘱儿子要好好念书,待秀秀跑近了她才发现,忙招呼儿子打招呼:“念青,快叫秀秀姐。” “秀秀姐。”念青才四五岁,讲起话来奶声奶气的,特别可爱。 秀秀从腰兜里掏出一颗花生糖递给他:“小念青要听娘亲话哦。” “嗯!谢谢秀秀姐。”毕竟是小孩子,看到糖便捧着笑了,没有了刚刚怯生生的样子。 阿施将他送进了学堂后,站在门口与秀秀寒暄。 阿施其实年纪很轻,才23岁,比秀秀的真实年龄还要小两岁,喊她姐的时候秀秀觉得自己有装嫩嫌疑,有些不好意思。 阿施年纪虽轻,但在她临产期间,丈夫上山寻矿出了意外,这么多年来她都是靠自己一人养活家人,明明该是青春活力的年纪,她却如此辛劳,年纪轻轻的,眼尾便浮起了几丝纹路,她又不喜打扮,每日穿着灰麻布裙,远远看起就真的跟上了年纪似的。 寒暄了没几句,阿施抬头望了望天色,有些焦急道:“不好意思呀,秀秀,我现在急着要去温大夫那,我们下次再聊吧。” 秀秀这才发现阿施背着一箩筐的植物,她不大认识,大抵是什么药材之类的。 秀秀问道:“需要帮忙吗?” 阿施已经走出了几步,闻言惊喜地转过身:“可以吗?” “我要把药材送到温大夫那,但是今天又得去采摘桑椹,偏偏还是两个方向,一头一尾的,我实在来不及。” 秀秀立马道:“那我帮忙送药材吧,反正也是顺路。” “谢谢,真的,谢谢你秀秀!” 阿施也真是不容易,听韦阿公说,她一个人打了一堆工,基本上村里什么活她都能干,也都得干。 秀秀背着药材,到温大夫家的时候日头已经有些烈了。 温大夫的家与药铺连在一起,平日里就他一个人管理。 “温大夫?”秀秀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药铺的木门虚掩着,靠近了隐隐能听到屋里的声音。 “我来寻你你不开心吗?” 是个少女的声音。 秀秀一愣,过一会儿便听到温大夫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你不该来,师妹。” “我不来寻你你便一辈子都不会回长留山了对不对?” “对。” “这个破村子究竟有哪里好,只得你在这里荒废时日?” “你知道我离开长留,不是这个原因。”温越叹气道,“回去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赶走我?你真就这么讨厌我?还是……”那少女顿了顿,“你在这里有了喜欢的人?” 蹲墙角的秀某人:哦豁,吃到新鲜出土的瓜了。 屋里一片沉默,两人久久不语。 耳边是春日虫鸣。 秀秀屏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新瓜,想起身把药材框先卸下,不想蹲的太久,小腿麻了。 起身的瞬间,她就感觉双腿一颤,再想去扒住门框已经来不及了。 木门被“哐”地撞开,药材摔了一地,秀秀就这么直直地面朝下地摔进了屋子。 第27章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她 空气一片静默。 有一瞬间,秀秀想,要不干脆挖个坑把自己就地掩埋了吧! 蹲墙角听到了人家少女心事,情仇恩怨,还被逮了个正着,真.社死现场好吧! 她不敢抬头。 温大夫虽然迂腐了点,但平日待她不薄,她刚来那几天的医药费人家一文钱都没收,结果她可倒好,在这偷听人家谈情说爱(不是)。 但也不能一直趴在地上装死,没办法,秀秀硬着头皮,扶着地板抬起头来,尴尬地冲二人挥了挥手:“嗨……” “说出来你们不信,但那啥……其实我刚刚才到,然后想敲门,不小心摔了进来……”秀秀着补道,“我什么都没听到,真的!” 少女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抿着嘴不说话。 温越也负手伫立,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气氛过于诡异凝固。 秀秀坐在地上感觉如芒在背,这……这也没听到啥不可告人的啊,她怎么觉得要被杀人灭口的感觉。 “那啥……我是来送药材的!”气氛太尴尬,秀秀捞起药框,打破沉默。 她刚刚那一下摔得太结实,药材散落一地,秀秀忙去抓起一把药材往框里塞。 “是不是她?” 秀秀捡药材的手哆嗦一下,战战兢兢地抬头,那少女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正紧紧盯着温越质问着。 “什么?”温越显然也没接住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愣了一下。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她?”少女仍旧仰着头倔强地看着温越,纤细白皙的手指却微微下垂,直指着秀秀。 啥??? 啥玩样儿??? 谁喜欢谁??? 秀秀一脸懵逼,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可还行,她忙爬起身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就是来送个药材,我和温大夫总共也没讲过几句话!” 说罢,她转头求助:“是吧温大夫!” 又是一阵长久且尴尬的沉默…… 半晌,温越的声音划破寂静:“师妹,回去吧。” ??? 大哥!不是吧您!!!您倒是解释一句啊!是有人封着你嘴了吗??? “不是啊小姑娘!我刚来这村没多久啊,我和温大夫不熟,而且我嫁人了啊!”秀秀大声解释道。 少女却不看她,满眼的悲戚:“温越!为什么这么对我?” 不是,姑娘!你看看我啊!我在拼命摇头!!!我在拼命解释啊!你为什么不看我?!秀秀在心中呐喊。 少女别过头,眼眶一红,她抬手遮眼,声音有些梗塞:“你为什么不说话?” “该说的,我当初下山时都说了。” “你!”少女气极,却说不出话,憋得脸色通红。 好家伙,这两位是有队内语音吗?开启队内语音的时候屏蔽公共频道? 少女深吸一口气:“你说过,你下山是为了去寻找鬼……” “师妹!”温越忽然出声,严厉地打断她。 少女愣了一下,覆在眼上的手缓缓垂落,她眨了眨眼,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 温越看着她,叹了口气:“回去吧。” 见她站在默默流泪,他转身从柜格里掏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瓷瓶塞到少女手中。 “最近世道不安全,黄泉海的人四处抓捕有灵根的人,你修为太低,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这是寒魄丹,可以帮助你更好的修行。” “我不在,你需要更努力地保护自己。” 少女垂眸盯着瓷瓶,嘟哝道:“我才不稀罕。” 话这么说着,却还是将瓷瓶小心地收紧。 “那你不能阻止我来看你。”少女抬眸道。 她的脸颊上还沾着泪痕,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底气不足,又补道:“我不会让师父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但你不能阻止我来看你。” 她的嘴抿得紧紧的,大有没听到满意答复不肯罢休的模样。 温越无奈,点了点头。 少女这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那我走。” 少女转身,走到秀秀身边时,忽然转身狠狠瞪了她一眼。 秀秀:???没事吧妹妹。 似乎光瞪一眼还不够解气,她又踩在地上散落的药材上,狠狠碾了几脚,这才满意地出门。 秀秀忍着气目送着她,却见院外平地卷过一阵疾风,惊起一滩沙尘,那少女已经立在烈日当空,脚踩着一柄长剑,没一会儿便无影无踪。 操操操操操操! 秀秀满嘴的惊讶含在口中呼之欲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御剑飞行”!真的和当初看《仙剑奇侠传》的时候一样酷炫。 穿书这么久,除了那个惊悚的饿死鬼,基本没有见过其他怪力乱神的东西,她都快忘了她穿的这本书是本仙侠文了。 “抱歉,让君姑娘见笑了。” 秀秀回过头,温越已经蹲在地上开始捡拾药材。 啥见笑,受惊了才对吧。 秀秀边腹诽边跟着一起收拾。 “对了温大夫,以后就叫我秀秀吧,别叫君姑娘了。” 第一次见面时是她欠考虑了,没多想就把名字暴露了,但现在回过神来才觉得不行,这要哪天被反派听到了,那她岂不是凉凉了? 温越闻言,抬眸看她,手上却没闲着,正抓了一把药材,忽然指尖一阵发痒。 他低头去看,是刀草。 刀草,顾名思义叶片如刀刃般锋利,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但被它划伤,会引起短暂的心悸。 温越的指尖被划破一道口子,很快渗出几滴血珠子,随后痛意才后知后觉地袭来。 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怔愣了一会儿,才轻轻拈开伤口。 “秀……”他张了张嘴,莫名有些心慌,想来是刀草的毒性发作了,顿了一会儿,他才接着道,“秀姑娘。” “嗯?”秀秀抬眸看他。 “是阿施姐让你来的吗?”温越问道。 “嗯对,她今天要去采摘桑椹,我反正也顺路。” 这些药材应当也是她大清早采摘的,有些药草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可惜被那少女踩坏了不少。 秀秀有些心疼地将被碾断的药草挑拣到一边:“不好意思啊,怪我没站稳,都摔坏了。” “无碍,不影响药性。”温越道,“该说抱歉的是我,秋瑶这丫头,实在是不懂事。” 秋瑶? 秀秀一愣,脑海中忽然飞快地闪过一段剧情。 温越解释道:“就是刚刚那个丫头,她是我师妹,叫秋瑶。其实她没什么坏心,只是过于娇纵了些。” 将最后一支药草放入框中,秀秀缓缓抬头:“你师妹姓秋?” “不,她与姑娘同姓。”温越道,“都姓君。” 君秋瑶。 秀秀脑子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进什么。 长留山,君秋瑶。 这几日她活的实在太逍遥自在,系统也识相地一直没有打扰过她,她都快忘了她的任务是什么。 【阻止反派三屠正道事件】 这是当初系统布下的任务。 而君秋瑶便是那第一屠的受害者之一。 君秋瑶本身的剧情介绍并不多,基本她所有的剧情线都是围绕着她妹妹君春染而展开的,是的,她妹妹,就是每本小说中几乎必备的恶毒女配。 君春染被男二号季鸿归当众退婚后,心生恨意,想借反派之手杀季家满门灭口,最终却害死了当时也在季家做客的亲姐姐。 君秋瑶当时应该还剩下一口气,但君春染怕事情败露,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姐姐。 突然摸到了主线任务的边,见到了除反派以外的主线人物,秀秀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见她突然心不在焉的样子,温越关切地问道。 “啊,没有。”秀秀回过神来,将药框递了过去,“我是想,我还要回家抄书,得先走了。” 温越点了点头,将药框放置在台柜上,准备送她出门。 二人还未走到门口,院落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半敞的大门被重重推开。 “温大夫!救命啊!” 有两个村民合力扛了一架担架疾步冲进了,待担架被放到了地上,秀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担架上正躺着一个村民,秀秀有过几面之缘,是村里的木匠常寻先生,人很善良,经常帮大家从集市捎带东西。 此时他却浑身浴血,整个人像从血河中刚捞出来,大腿以下的裤管全空,将整个担架都浇得血淋淋的。 他已经快失去意识,浑身痉挛,双瞳涣散,嘴里还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快放到床上!”温越忙帮着两个村民大哥将人抬到了床上。 “快去取绷带麻沸散还有刀尖药!” 秀秀被满目的赤红惊吓到,错愕了一秒,忙定神问:“在哪?” “药柜三列四五六排!” 秀秀翻箱倒柜找到后,忙递了过去。 温越接过后便阖上了纱帘。 救治病人的屋堂他们进不去,两个村民大哥瘫坐在一边,失声痛哭。 秀秀不懂医术,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在一边帮忙递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动静才渐渐停止。 温越游历山河民俗多年,又是长留山上的医修,医术有别于道医,又不同于普通的大夫,万塘的村民经常夸他妙手回春,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秀秀一直以为只是夸张的修辞手法,直到此时此刻亲眼所见。 他从死神手里将人救了回来。 只是常寻的腿到底是没了。 第28章 人贵有自知之明啊小兄弟…… 两位村民大哥也没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事故发生得措不及防,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常寻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是黄泉海……” “是黄泉海做的!……” 村民大哥满脸恐惧,双手抱头地开始回忆着不久前发生的事。 原来黄泉海那帮人辗转中经过了万塘外的小集市,他们一如既往地到处抓捕有灵根的人,如有反抗者杀无赦。 这次抓捕的只有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他才六七岁,年前为了讨云片糕,被人打断了腿,正泪眼巴巴地瘸着脚,拿着破碗四处乞讨,他不知道什么黄泉海,也不明白原本喧闹的集市为什么突然如此寂静,更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跪在两边抖如糠筛。 他在一片懵懂中被拷上锁链,连拖带拽地关入了铁笼,即便什么都不知道,出于本能的恐惧,他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 当时常寻就在旁边,他向来善良,几度欲起身阻拦都被身边的拦下来了,现下看见那乞儿快被人带走,带走后会发生什么,还能不能留一条命都不知道,他的善良让他惴惴不安,最终还是挣脱了人群,跪到黄泉海那帮人面前祈求他们放过这个孩子。 “各位道爷,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们,你们放过这孩子吧!” 他的话声刚落,周围就响起了一片惊呼。 常寻的身形重重摔在地面,地上喷洒了一地的血。 他被人生生砍掉了双足,膝盖下白骨森森将断未断,筋肉还半连着,那些恶劣的人还不满意,拖着那双腿狠狠地往地面甩去,直到骨肉尽断。 秀秀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卖糖人的大叔,他也是那样,甚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剥夺了生命。 想到这些恶人还要至少作恶十几年,这期间又不知有多少人会死于他们手中,秀秀就觉得心底发寒。 直到两位村民大哥,将常寻又抬往家后,温越喊了她几声,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你还好吧,君……秀姑娘。”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温越有些担忧地问道。 虽然知道她是从湘州徒步而来,一路上也该是见多了人间惨剧,但如此血腥场面,想来她见的还是少,刚刚应该让她先回避才是。 秀秀平复了很久才抬起头来:“没事的,我就是有些难受。” “常寻哥是个好人。”她道。 温越看着满地的血,摇了摇头:“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报。” 将屋子大致清扫后,温越主动提出要送秀秀回家。 对此秀秀连忙婉拒:“不用了,那么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温越却已经优先走出了大院:“没事,村里都是好人,也信我为人,不会闲言闲语影响姑娘声誉。” “我不是那个意思……”无奈,秀秀只好提裙追了上去。 从温大夫的药铺到她和反派居住的竹屋不过百余步远,跨上斜坡后,没多久便到了。 屋外有棵桃树开得正艳,枝叶微微低垂,挡住半边矮窗。 谢奚奴就坐在屋内的矮窗边,似乎在提笔写着什么,听到声响,他回过头,看向他们。 “温大夫好。”谢奚奴抬起窗边垂枝,看向温越,轻轻唤了一声。 然后抬眸看向一边的秀秀,缓缓攒出一个笑容,脆生生地喊道:“嫂子。” 温越愣了一下。 这个小少年平日话不多,一般除了“谢谢”就是“再见”,也从未见过他与秀秀有什么对话,这会儿他是听到这小少年喊了一声“嫂子”吗? 温越转头,看向秀秀,疑惑道:“我以为你们是亲姐弟。” 别说温越,秀秀也被那声清脆的“嫂子”给惊得牙根发酸。 她抽了抽嘴角,回道:“啊,不是啊,阿奴是我夫君的弟弟。” 夫君? 瞧她一头少女的长发,并未绾作妇人髻,却想不到原来已经嫁人。 只是眼下只她和小叔子两人逃荒于此,莫不是…… 君子不当议论别人家事。温越想了想,到底没有问出口。 秀秀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直接道:“我夫君几个月前发生意外过时了,现下只有我与阿奴相依为命,对我来说,他已经是亲弟弟了。” 温越点了点头,总有种探听了别人私事的感觉,他有些过意不去,又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叹气道:“你真坚强。” 秀秀尴尬地笑了笑:“那可不。” “阿奴恢复的怎么样?”温越拂开桃枝,凑到窗前。 谢奚奴微微后退半步,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好多了。” 温越想起那凌乱的脉象,道:“我再替你把把脉吧。” “不用了,谢谢温大夫。”谢奚奴将手负到身后,静静地回视。 温越还想说些什么,手袖一紧,他低头看去,却见秀秀轻轻拉着他衣袖一角。 心跳微微顿了一下。 太阳已升正空,阳光有些烈,照得视线微微发白,耳边似有蛙鸣鸟啼。 温越闭了闭眼,再睁开,对上君秀秀有些感激的笑容。 “谢谢你啊温大夫,阿奴这几日确实好上许多了,您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开玩笑,谢奚奴看起来有些抗拒的样子,万一是有什么秘密,比如把一把脉就知道他能死而复生什么的,然后又将他作为祭品了怎么办。 虽然就目前所见,万塘是真的民风淳朴,温大夫也确实是个好人,但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吧。 手袖微微一松,是她松开了手。 不知怎么的,温越觉得指尖的伤口一路游到了喉咙,微微发痒。 或许,是刀草的毒性还残留着吧,他想。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温越定了定神,抱拳道。 秀秀忙道:“啊好,谢谢你温大夫。” 温越点了点头,错身离开,经过桃树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恰好见到谢奚奴也在看他,他仍旧噙着那抹笑意,被桃花掩去半分,倒显得有些半真半假。 温越走后,谢奚奴趴在窗台,却见到秀秀一身的血污,愣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 秀秀便将黄泉海的事说予他听,最后叮嘱道:“你以后若要出门,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被他们撞上了。” 谢奚奴点了点头。 秀秀这才松了口气想要进屋,却听到谢奚奴的声音幽幽道:“他们是只抓有灵根的人吗?” 秀秀愣了一下:“是啊。” 谢奚奴忽然沉默,淡淡地看着她。 秀秀这才反应过来,她说黄泉海的人只抓有灵根的人,又担心谢奚奴被抓走,这不就摆明告诉他,她知道他有灵根吗。 这人小小年纪,怎么心眼这么多? 秀秀觉得背后有些发寒,许久,她才涩然道:“但是你看常寻哥,也不是有灵根的人,只不过让他们不快了,他们便给杀了。” “所以那黄泉海的人想来就是滥杀无辜的穷凶极恶之徒,总之你听嫂子的,准没错。” 一口气说完,她悄悄去看谢奚奴的表情,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 入夜的时候,秀秀做了些粥点,带着谢奚奴一起去看望常寻。 她到的时候才发现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村里比较脸熟的村民,里三圈外三圈,将屋子堵得水泄不通。 秀秀挤不进,只能在门口站着。 这些村民都是听闻常寻的噩耗来看望他的。 从外圈的村民处得知,常寻下午的时候便醒了,表现地异常冷静,没有要死要活,没有痛哭流涕,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残剧,甚至还安慰别的村民不要太担心。 秀秀在屋外听了一会儿,确认常寻没有想不开的想法后,托人将粥店递进屋,打算找个人少的时间再来。 她走出院子的时候看到了阿施。 阿施就站在院落口,呆呆地站着,入夜的风有些凉,她的身上沾满了寒气,也不知在心里呆了多久。 秀秀本想与她寒暄,见到她眼眶通红,脸上挂满了泪痕,愣了一下,最终选择悄悄离开。 路上,秀秀问道:“阿奴,你有没有觉得阿施姐喜欢常寻哥啊?” 谢奚奴有些无语:“你是在问我吗?” 秀秀想了想:“也是,你还小,你不懂。” 他们走到了苇塘的木桥上,桥的尽头挂了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灭了几盏,光线忽明忽暗。 秀秀自己也提了灯笼,但出门的时候忘记检查,现下才发现,里面的蜡烛已经快燃尽。 好在走过这座桥,上了斜坡,就可以到家了。 木桥有些狭窄,两边就用了几根吊绳,一不小心容易摔下去,虽然下面就是塘子,水只过了小腿,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事,不过总归会脏了衣服。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暗光,走得很小心。 忽然,阒静的夜里传来微不可闻的低吟声。 秀秀脚步微顿:“阿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向后看,光线阴暗,秀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轻轻地落在夜风中:“没有。” 听到否定的回答,秀秀又撞着胆子走了几步,忽然,她又停住:“我好像真的听到了,你没听到吗?” “没有。” 一阵夜风拂过,秀秀背上一凉,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想往桥下看一眼,又不敢。 她曾经有听人讲过,这种小池塘最容易出现什么水猴子之类的,它们最喜欢食用心善之人的赤诚红心,要是她探出头的瞬间被水猴子拉扯下去了怎么办。 她把这个担忧告诉了谢奚奴,并表示:“阿奴,要不,你去看?” 谢奚奴沉默片刻:“难道我不会被抓吗?还是我不够心善?” “……”人贵有自知之明啊小兄弟。 第29章 这次被挫骨扬灰的,好像又…… 木桥上,两人面面相觑。 夜风有些冷,秀秀一动不动地站在前方,稳稳地堵住了窄桥,谢奚奴无法,只能叹了口气,扶着吊绳往下探去。 苇塘没有光线,暗如深渊,只有微弱的月色浇在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从上至下探去,只能隐约看到一抹红色藏在桥下的阴影处。 “怎么样?下面有没有什么东西?”耳边是秀秀紧张的询问声。 谢奚奴没有吭声,看了许久,他转身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奇怪了,我明明听到了声音啊。”秀秀壮着胆子想往下看一眼。 手中却忽然一松,木柄划过手心,稳稳地落在谢奚奴的手上,他晃了晃即将熄灭的灯火,催促道:“快走吧。” 没了灯笼,秀秀缩了缩脖子,更加不敢探身去看了。 “唉,你别走太快。” “嫂子是在害怕吗?” “哈,哈哈哈,开玩笑,我主要怕你出事。” “……” 对话声被夜风吹散,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木桥尽头。 夜风穿过苇塘。 桥墩的阴暗处,有人正浑身浴血地躺在芦苇中,错乱的蒲苇埋在他的身上,他瞪大着眼,痛苦地低吟着。 . 谢奚奴立在窗边,静静地眺望着无尽的夜色。 他当然听到了声音,也当然看到了那个人,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他想他应该知道那人是谁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江恩。 仙门世家江闻道的得力助手,也是前世,将他推落鬼道之人。 “谢奚奴,死亡才是你的宿命!”这是江恩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出自于江恩的口,但谢奚奴知道,这是那个人在转达江闻道的夙愿,恨他厌他咒他的人一直是江闻道。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抚额吹了许久的夜风,才让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 “来,喝碗甜汤暖暖胃。” 秀秀端着白瓷碗从厨房扶帘出来。 甜汤的雾气混着酒糟的香气扑面而来,碗沿还有些微烫,谢奚奴摩挲着瓷边,抿了一口。 没有闻起来那般香甜,但是,很温暖。 秀秀已经坐在书桌前开始抄书,她的头埋得很低,从谢奚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耳边落下的碎发,和因为认真,有些绷紧的侧颜。 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秀秀抬起下巴冲他笑了笑:“好喝吗?” 谢奚奴晃了晃神,甜汤的滋味还弥漫在唇齿间,他忽然攥拳轻咳了一声。 “好喝。” 听到肯定的答案,秀秀眯眼又笑了笑,埋头继续抄书。 书桌上的油灯没有灯罩,夜风将它吹得有些抖动,谢奚奴将碗放置在桌案,转身阖上了窗。 . 春夜,并不安静。 苇塘边已蛙鸣渐起,腐草堆积在塘边,压出厚重的蠓虫。 桥头的灯笼已经被风吹灭,整片苇塘陷入浓夜,只有冷冷的月光落在水面。 亥时,整个万塘尚在睡梦中,桥下的苇塘却发出汲汲的水声。 谢奚奴提着昏黄的灯笼,淌着水走到了桥下。 桥下的芦苇生的很好,高高交错着,将那片刺目的红色掩藏在苇蒲之下。 修道之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赤焰之色是江家的校服,更何况校服衣袂处用金线绣了个硕大的“江”字。 不错,一如既往的“江家”风格,夺目的血红色也罢,夸张的金线也罢,都只为了在所有仙门世家中最耀眼,最脱颖而出。 谢奚奴嫌恶地踩着蒲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恩迷糊中听到身边的动静,吃力地睁开眼,一片晕眩过后,他眸光一颤,面前竟有一个小小少年负着月光,冷冷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感觉一股血腥味从喉间溢出,同时溢出的是他破碎的声音:“少……少爷。” 少爷怎么会在这里……他模模糊糊地想,少爷这时应该好好地呆在江家,识文断字,修习剑术,怎么会在这里呢? 江恩费力地辨认着,正好见那少年蹲下了身子,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冷漠地仿若这谭水。 不是少爷,江恩看清了少年的眉眼,与少爷有两三分的相似,但并不是他,想来是这村里的孩子吧。 太好了…… 终于有人发现了他,江恩激动地抬起手,浑身撕裂般地痛,他紧紧抓住少年的衣摆求救:“救我……” “快找人来救我……” 少年一脸懵懂的模样,问道:“阿伯,你怎么了?” “先去找人救我,小朋友,阿伯以后请你吃糖……”江恩忍着痛哄骗道。 “可是……我嫂子说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进村。”顺着,少年抬起他一只手,似乎想将他往村外拖。 “停停停!…” “我是好人……” “我是仙门的道长!” “小朋友!” 肩膀猛得一松,那少年停止了动作,将灯笼往他脸边送去,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他眼睛一痛。 “是吗?”少年的声音轻轻的,“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江恩被牵动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少年的力气怎的如此之大。 缓了一会儿,他才酝酿道:“阿伯是厉害的仙门道人,只是……” 他浑身都是伤,呼吸间都是稀碎的痛意,话也讲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 原来,江恩是在前往仙门大会的途中与一只千年道行的妖兽血战,被撕咬致残,一路逃生于此的。 “小朋友,你现在可以帮忙去喊人救救阿伯了吗?”见少年若有所思的模样,江恩忍不住催促道。 “我先看看你的伤。”少年说着,掀起了他的衣摆。 只见血淋淋的右裤管下是空荡荡的一片。 伤口处凹凸不平,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扯下来。 谢奚奴勾了勾唇,原来他这条腿是这么断的么。 上辈子见到江恩时只知道他的右腿威力无穷,能发暗器能起毒雾还能一脚踏得地动山摇,直到有天不小心瞧到他将义肢拆卸下来,谢奚奴才发现,他竟然没有右腿。 那时他便好奇过,有谁够胆子敢动江闻道面前的红人,却想不到,不过是一只妖兽。 “小朋友,你可以去喊人了吗?”江恩感觉浑身又痛又麻,再一次催促道。 小少年似乎刚回过神的样子,一脸害怕地看着他:“那……那那个妖兽在这里吗?” 江恩安抚道:“放心,它不在这里,那畜牲踏不出结界。” 少年的眼睛亮亮的:“那它在哪里?” 江恩被他问得不耐烦,又奈何伤势过重,只得忍着回答道:“小朋友你该不知道……在百里外的森林里。” 结界,百里外,森林。 迷雾之森。 谢奚奴很快想到了这个地方,那里有妖兽,有灵兽,有奇花异草,有贵重矿石,还有一扇比天高的石门,没有人知道门背后是什么。 因为在他死前,还没有人能够真正探遍那里,大家都只敢在外圈寻点甜头,不敢真正踏进里面。 迷雾之森里不仅有上千年修为的鬼怪,它还有奇怪的阵法,只要有人涉足,阵法就会自动启动,释放毒雾,使人丧失理智与情感,如果不及时出去,就会被吞噬在那片烟雾之中。 谢奚奴看向江恩的断腿,这个人能活着出来,倒也难得。 千年妖兽么,如果能吸收它的妖丹,吸食它的血肉,想必可以短暂地抵抗体内灵力的反噬。 要怎么去呢…… “小朋友,你到底……咳咳咳……”江恩实在等不住,忍不住想喊,喉间的血却忽然上涌,差点将他活活呛死。 谢奚奴被冷不丁地打断思绪也不恼,静静地欣赏着他狼狈的样子。 江恩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没有了半点脾气,抓着蒲苇祈求道:“小朋友,阿伯快不行了,你快去喊大人过来……以后阿伯教你道法,好吗?” “救你?” “对!救我。” 谢奚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 他顿了顿,看着江恩逐渐惊恐的神色,继续道:“杀你的。” “谢奚奴,死亡才是你的宿命。” “你说什么?”江恩瞪大着眼睛,不懂少年的话。 谢奚奴不理会,继续道:“谢奚奴,若有朝一日一切重来,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谢奚奴歪了歪头:“不记得了吗,上辈子你对我说的话。” “什么上辈子,我……” 江恩再也说不了话,他的脖颈处忽然一凉,有什么东西凉飕飕地划过他的喉管。 是什么? 他愣愣地瞪着眼睛。 是芦竹…… 只这一个小少年,只这扁锋的叶子便将他…… 他说不了话,也停止了呼吸。凉飕飕的夜风推动了芦苇,他葬身于此。 谢奚奴抬起芦竹,划破手心,落下一道长符,在一片水波粼粼的芦苇荡中,却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烈火。 火势滔天,却不沾分毫芦苇,不扬分毫灰烬,江恩的尸骨便在这灼人的烈火中消失殆尽。 “谢奚奴,若有朝一日一切重来,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谢奚奴闭了闭眼。 这次被挫骨扬灰的,好像又是你呢。 第30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 日子过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秀秀他们已经在万塘呆了快三个月。 晃眼间,便入了伏。 小暑过后的第一天,便是逛庙会的日子。 因着黄泉海这段日子的反复扫荡, 平日里的集市冷清了不少, 好不容易熬到了庙会, 大家的一口气总算有了舒缓的地方,卯足了劲举办, 倒比往年更加热闹。 秀秀从一个月前便期待庙会, 总算盼到了,吃过晚饭便带着谢奚奴来到了集市。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穿过街口的乌巷,便到了笙歌鼎沸的闹市中心。 两道是各色的露天摊位,什么都有卖, 吆喝声此起彼伏,再走过去的小空地上有表演杂技的, 有弹琴的,猜灯谜的…… 虽比不得纸醉金迷的大城镇, 但这已经是君秀秀穿书至今见到最热闹的场景了。 一路上她都异常兴奋。 “阿奴, 这个好吃!” “阿奴,这个也好吃!” “阿奴, 这个更好吃!” “阿奴,这个最好吃!” “阿奴!……” 周遭除了热火朝天的各路吆喝便属她的声音最响亮, 谢奚奴跟着她走了几家小吃摊, 不禁有些佩服, 她是怎么做到晚饭吃了三大碗后又吃了一路的小食的? “啊啊啊啊,这个我愿称之为全场最佳!” 在她第无数次发出感慨的时候,谢奚奴已经学会了无视。 此时已经快入夜, 晚风渐起,两道的灯笼也不知何时已被点亮。 谢奚奴百无聊赖站在摊位旁,看着远处的载歌载舞,微微出神,忽然,唇边一凉,他下意识地张嘴,那东西便滑入口腔,瞬间化为浓郁又清爽的甜香味。 “怎么样,好吃吧?” 他怔愣地抬眸,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 秀秀端着一叠凉糕,笑道:“老板说了,这还可以清热解暑,用处大着呢。” “怎么样,还要吗?” 她是推销的一把好手,谢奚奴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接下了凉糕,刚拿起小勺,就听她忽然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他问道。 “我差点忘了,你那碟我好像吃过!”她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谢奚奴捏了捏勺子,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反感,却又听她忽然笑了起来。 “我骗你的啦!”她笑起来的时候有很浅的梨涡,在一片灯光交辉下,似乎散发着荧荧微光,谢奚奴有瞬间的晃神。 直到她又一蹦一跳地挤到了人群中,他才低头去看手中的凉糕,团成方圆的米浆在糖水中微微倾斜,谢奚奴看了许久,才轻轻挽下勺子,小口地吃了起来。 待将小瓷碟归还摊主后,周遭人来人往,哪里还见得到君秀秀的身影。 “嫂子?”他错开人群唤她,声音很快湮没在一片喧闹中。 四周人头攒动,谢奚奴沿着青石板一路到了闹市的中心位,都没寻到她。 身边围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似乎是在吟诗作对。 耳边是一儒生摇头晃脑地念着词作:“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谢奚奴走出人群,望着满目的人,忽然有些没了兴致。 回家吧,他想。 他刚转过身,深色的瞳眸却微微一怔。 几步远的彩灯下,秀秀正站在一家饰品摊位前,与老板说着什么,眉眼沾染了灯火,显得明媚如花,她似乎有些害羞,侧头笑了起来。 她就站在灯火阑珊处,谢奚奴忽然出神地想着。 “阿奴!”秀秀发现了他,冲他招了招手。 谢奚奴收回情绪,走到她身边:“走了吗?” “等等哈。”她道。 谢奚奴这才发现她手上握着一支细致的金钗。 “这是你弟弟吧。”老板笑问,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探下身子对谢奚奴道,“这钗子是不是很衬你姐姐?” 谢奚奴愣了一下,侧眸去看那钗子,虽不是真金,但做工瞧着精致,如果她戴起来……应当会很适合吧。 “挺好的。”他实话实说。 老板立刻笑开了,转身对着秀秀道:“瞧吧,你弟弟都说衬你呢。虽然贵了点,但女儿家,在装扮上可省不得,我看姑娘诚心喜欢,那便一两银子带走吧。” 一两银子?! 秀秀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别说一两,就算是一钱她也没有啊,她靠抄书的那点钱,怕是连钗子的边也买不到。 算了算了,她有些不舍地放下簪子,对老板抱歉地笑了笑,转身对谢奚奴道:“阿奴,那里有猜灯谜的,我们去那逛逛吧。” 说罢,她又灵活地挤进了人堆里。 谢奚奴跟着走了几步,忽然驻足,转身又回到了摊位边。 老板正在收拾东西,见他去而折返,打趣道:“是你姐姐又想买了吗?” 谢奚奴摇了摇头,问道:“老板,仙门世家江闻道的真迹值多少银子?” 老板一愣:“那自然是价值黄金万两,别说真迹,就算是个赝品,现如今都是价值不菲,但是你问这个做甚?” 谢奚奴笑了笑:“那我用以假乱真的赝品与你换这金钗可行?” …… 这古代的灯谜太费脑子了,君秀秀看了一圈,一个都没猜到,想喊谢奚奴,又找不到人,吓得从人群堆里挤出来。 还好,没走散,谢奚奴正在人群外负手等着她。 “猜中了吗?”他问。 “一个也没有!” “那回家了吗?” “回家!” 刚回到万塘,人都还没站稳,他们又被请到了村里的祠堂口。 秀秀忍不住惊叹:“今天什么大日子?” 只见祠堂口摆了一长桌的宴席,一直从堂口延伸到苇塘边,村里的三十几口人几乎都到了,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村长道:“每年小暑,全村都会自备酒菜,在祠堂口聚一餐,可惜昨日落雨,这才挪到了今天。” 怪不得村里的人都没有去集市参加庙会。 “对不起啊大家,我不知道,都没有带什么……” 秀秀话还没讲完,就被阿施拉了过去:“都是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来,就坐我们这!” 见到秀秀过来,村民都自发地腾了个空位。 温大夫坐在秀秀他们的对面,两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后,秀秀便盘腿坐了下来。 热闹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打断而冷场。 有大妈继续着刚刚的话题问道:“张老汉,你倒是说,你当时看到了什么啦?” “别着急,秀秀和阿奴才刚来,我得重讲一遍!”说话的是村口的张叔。 “什么呀?”秀秀也跟着好奇起来。 张叔起身继续道:“就是,前阵子,我刚起床准备打更,经过苇塘桥边的时候,发现了一道冲天的红光……” “凑近了看啊,才发现是漫天的大火,而那大火中有一只水猴子在撕心裂肺地求救着!” “你又喝糊涂了吧?”大婶笑道,“还有火能在水上燃起的?” 有人跟着道:“对啊张叔,你是不是又喝醉了,就算燃起了,那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啊?” 受到质疑,张叔不满地用筷子敲了敲碗:“要不怎么说是水猴子,那怪物的事能用常理来解释吗?” 说着,张叔又打了一个酒嗝,惊起一桌的哄笑。 气氛也因此变得更浓厚热烈,长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来秀秀,别光吃菜,喝点米酒,嫂子自家酿的!” 劝酒文化,虽迟但到。 秀秀不好意思推辞,便就着碗喝了几口。 米酒不辣,反而有些酸甜,味道居然很不错,秀秀也连喝了几碗。 “你这孩子,怎么还喝急眼了呢哈哈哈哈。” 长桌上放了几大坛酒,大多是自家酿的。 温越是大夫,不宜沾酒,也没人敢劝他喝,其他的,无论男女老少,在这样的时日,多多少少都小酌几口,也有喝上头,胡言乱语,手舞足蹈的。 几碗米酒下肚,秀秀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她靠在椅背上,乘着晚风散酒,忽然听到一声轻响,闻声看去,差点吓得她酒劲全散。 只见那张叔,在各桌敬酒,喝得步伐紊乱,来到阿施这桌时,看到谢奚奴,便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力道没掌握好,拍出了响声。 秀秀吓得立刻弹起身护了过去,揉了揉谢奚奴的头后,她后怕地打量着谢奚奴的表情,见他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后,才微微松了口气:“阿……阿奴,疼吗?” 旁边的大婶见状笑道:“秀秀可真护犊子。” 其他人见了也附和道:“是啊!” 在他们看来,就是拍了拍头小孩的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秀秀欲哭无泪,冤枉,她这可是为了大家伙的命啊,这可是睚眦必报的大反派啊!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插曲,却没想到,后续走向变了。 不知谁先带头说了一句:“其实秀秀你啊,大可不必如此辛劳。” 后面便有了各种应和的声音。 “是啊,你也是该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一下,阿奴也这么大了,一定能理解你。” “我们万塘可不是那些迂腐的村庄,爱嚼舌根,我们都希望你能找到幸福,谁说女人一生只能嫁一次?条件适合的话,秀秀你该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对,我看温大夫就挺不错的。”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第31章 我想回家…… 这怎么穿越后还要被催婚啊! 秀秀有些无奈, 只得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围绕着这个话题作发表感言,时不时地还得赔笑几声。 她大学毕业后就没少被别人念叨过这事,好在老君同志在这方面从不给她设限。 按他说的便是:“你虽然是我女儿, 但结婚这事我拿不了主意, 无论你是想结还是不想结, 想找个什么样的人,除非你自己来问我意见, 不然我不会做任何发言,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婚姻, 秀秀,你要为你的所有选择负责。” 老君的话让她安了不少心,所以逢年过节不管亲朋好友怎么催, 她都可以装傻充愣应付过去。 但她是“被催婚”老手,温越可不是。 温越是万塘唯一的大夫, 虽然年轻,但平日里因着身份, 大家对他都是毕恭毕敬, 断没有被调笑过什么,这么冷不丁地被人扯到话题里, 温越一口茶还没咽下,差点给喷了出来。 明明喝的是茶, 他却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连带着身子都有些热。 他扯了扯衣襟, 想去瞧秀秀的反应,却正好看到谢奚奴抱臂静静地看着他,那孩子有着天然冷淡的双眸, 明明嘴角含着笑意,却总是少了几分真心。 温越被他盯得有些别扭,只得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谢奚奴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总盯着我做什么?温越很想这么问,但与小孩子较真并没有意义。 他转过视线,正好撞到秀秀含笑的双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秀秀瞧他耳根子通红,一脸尴尬的模样,心想这温大夫脸皮还挺薄的。 “唉,大家可别说了,人温大夫有心上人的。”秀秀马上帮他解围道。 “是咱万塘的姑娘吗?”有人问道。 “你说你,怎么还刨根问底,快把温大夫给说害臊了哈哈哈哈。” 既然其中一方有有心上人就没有强做媒的道理,很快大家又将话题矛头对准了阿施:“要不阿施说说你……” 虽然对不起阿施,但是秀秀还是松了口气。 “我没有心上人。” 耳边是温大夫的声音,落在风里,轻飘飘的。 秀秀一脸“我懂”地摆了摆手:“放心,我守口如瓶。” 你守什么了?温越有些无奈,他明明没喝酒,现下也不知是恼的还是好笑的,脑子都有些昏沉沉的。 秀秀又端起米酒饮起来,你别说,这酒喝着没什么感觉,后劲还挺大。 她喝得有些上头,亢奋地端着碗,跑到村长那桌去发表入村演讲了。 大叔大妈们还在闹着阿施,秀秀又跑远了,热闹的长桌只有这段空荡荡的,剩下温越和谢奚奴两个不爱说话的,有些冷场。 温越尬聊道:“阿奴,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挺好的。” “那饭菜不合胃口吗?我看你都没动筷子。” “不是很饿。” ……他尽力了,实在不知道该聊什么。无论他问啥,那孩子都是一脸兴致不高的模样。 空气中一片尴尬的沉默。 “那你们家现在只剩下你嫂子与你两个人相依为命吗?”良久,温越又问道。 这次面前的少年有了些反应。 谢奚奴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其实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盛夏的夜里,温越却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冷。 他忽视着这样不舒适的感觉笑道:“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你嫂子一个女子,这样挺不容易的。” “不会啊。”谢奚奴开口,声音淡淡的,“她很坚强。” 或者可以说,异常的顽强吧。 温越沉默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很喜欢我,我可不想被小朋友讨厌啊。” 谢奚奴歪了歪头:“怎么会?” “那是我多想了……”温越尴尬地笑了笑。 不管是谁,快来拯救一下他吧,他实在不想尬聊了。 或许是他的心声过于强烈,真的有人打断了这场尴尬的对话。 “秀秀喝醉了!” 米酒的后劲有些大,秀秀对这具身体的酒量没有一个正确的评估,在村长那桌又豪情地干了碗白的,最后的下场便是脚底虚浮,趴着长凳烂醉如泥,怎么喊怎么摇都没有半分反应。 “这可怎么办,早知道劝她少喝点了。” “你还说,就属你倒酒倒的最勤快!” “你!……” “哎!温大夫是不是顺路?” 温越刚走过来就被点名,错愕地点了点头:“是挺近的。” “温大夫,那要不劳烦你将她送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她醉成这样,怕是得着凉。”村长道。 阿施很快取来了灯笼递给了一边的谢奚奴:“小阿奴,探路的事就要麻烦你了。” …… 一路无言,好不容易从尬聊的饭桌解脱,结果又经历了更尴尬的沉默,终于到了竹屋,温越将背上醉死过去的秀秀小心地放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起身想去打盆热水,就听到谢奚奴略显凉薄的声音落在耳边。 “温大夫不回祠堂继续吗?” 温越愣了愣:“我可以先照……”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忽然多出了盏纸糊灯笼,谢奚奴一脸送客的表情。 无法,温越只好提起灯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去找我。” “好,多谢温大夫。” 屋内很快恢复了寂静。 谢奚奴转过身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他微微一愣,才发现君秀秀居然爬到桌子上,笔直地俯瞰着地面。 谢奚奴怕她摔下来,忙扶住了桌子:“嫂子你做什么?” 秀秀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我要蹦极啊。” 蹦极? 谢奚奴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忽然眼前一黑,秀秀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谢奚奴被这一砸,砸得头晕目眩,差点被压出内伤,好不容易推开她,发现君秀秀又趴在地面上,四肢比划着扑腾起来。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问:“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秀秀原地扑腾了几下,道:“这水太浅了,游不动啊!” 在游泳? 谢奚奴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这个人的酒品未免也太差了些。 叹了口气,谢奚奴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却没扶动,反而被拉到了地上跪坐着。 “阿奴?” “怎么?” 脸上一痛,居然被她狠狠地掐了一把。 下一秒,她便松开了手:“不是,你是大反派。” 谢奚奴没听清:“什么?” 秀秀却不说了,她怔怔地呆了许久,忽然眼眶一红:“我想回家……” 谢奚奴想将她扶起来,便道:“已经到家了。” “不是这里!” “那是哪?”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灯火噼啪作响。 谢奚奴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你家在哪?” “我家……”秀秀有些模糊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忆,忽然,她嘴角一撇,“我家快拆了……” 拆? “马上就可以拆了,我马上就可以变富裕了!”她打了个酒嗝,哽咽道,“还没摸到钱呢,就穿了……我怎么这么命苦?” “……” “鬼系统还让我阻止大反派杀人,我阻止得了吗?反派不变态那还是反派吗?变态怎么从良啊?” “……” “还让我降低他黑化值,刷他好感度,笑死,一点好感都没涨,他是不是没有心啊?” “……” “性格还这么别扭,这要是我亲弟弟,我非得揍一顿不可!” “……” 第32章 秀秀颤抖着从臂弯中抬起脸…… 秀秀是在冰冷的地面上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尤其是后颈处,就像扛着两大袋沙包跑了八百米一样, 痛得半天直不起脖子。 她回想了半天, 也没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夸村长彩虹屁和村长笑飞的两道白眉上, 之后的事全部断片。 她很少喝酒,少有的几次据老君说, 都是倒头就睡, 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差的酒品吧? 秀秀哆嗦着爬起身,往外走去。 也不知道她睡了有多久, 太阳已经升到了正空,而谢奚奴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桌案边喝水。 见她醒来,谢奚奴的茶杯微微仰起, 遮住了眉眼,但秀秀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刹那间他有些难看的神色。 这是咋了? 秀秀挠了挠头, 打招呼道:“早安啊。” 谢奚奴还没放下茶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秀秀觉得有些奇怪, 往他身边凑近几步, 酝酿着问道:“那个……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但是……或许我昨晚酒后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或者胡言乱语过什么吗?” 谢奚奴放下茶杯, 没什么情绪地抬眸看她:“嫂子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秀秀坦诚道:“不记得了。” “……” 谢奚奴努力克制住情绪,又问道:“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 秀秀默了一瞬, 试探道:“我应该要说过什么吗?” 可以, 很好。 谢奚奴怒极反笑。 这个人昨晚又蹦极又游泳, 又掐人又锤人,还控诉了他一晚上,要不是他忍无可忍一个手刀将她劈晕, 她还不知道要喋喋不休地骂他多久。现在她说……她都不记得了? 谢奚奴按捺住想锤她的情绪,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系统提示:反派好感度-5】 ????? 几百年不曾上线的系统,一张嘴就让人想锤它。 不过话说这大反派又咋了?周期性发作?大姨爹吗? 谢奚奴走到门边,忽然驻足回头看她。 秀秀忙举手道:“我什么也没说!” 很好,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知道又在心里怎么编排他。 他万分佩服君秀秀骂他时不重复的词汇量,但不管再多,昨晚他也听了七七八八。 谢奚奴无视她做贼心虚的表情,佯装不在意道:“嫂子,昨晚是温大夫送你回来的。” “他把你送回房间的,所以你喝醉有没有说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但他应该知道吧。” 秀秀一愣,虽然也猜到她喝那么醉是不可能自己走回家,但是想不到啊!温大夫这个人这么不怜香惜玉的吗? 就把她扔在地上?害她落枕,到现在脖子都僵疼。明明看上去翩翩佳公子的样子啊! 此时.躺着也中枪.翩翩佳公子.温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原本秀秀还担心再见到温大夫会不会很尴尬,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酒疯,加上他就将她随意地丢在地上,让她有那么小小的微妙。 不过很快秀秀发现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因为接下来几天,她都没有再见到温大夫的身影。 听阿施说温大夫是出外采什么稀世药草去了。 不过村里并没有人得什么怪病,秀秀对这点有些存疑。 但她并没有时间去猜测温大夫的行踪。 因为在他出门的第五日,万塘闯入了不速之客。 秀秀刚洗漱完,便被连人带盆地扔到了村口。 不止她和谢奚奴两人,整个村庄的村民几乎都被押在这里,无论老少。连断腿的常寻,也被几把长刀架着,虚浮地趴跪在地上。 秀秀被冷不丁地架到这里,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去看人,却被满目烈日刺了眼睛。 “都在这里吗?”领头的是个红衣的男人。 “除了药铺那里找不到人,听说早些日子便出远门了,其余的人都在这了。”另一个吊眼大汉抱拳复命。 红衣的领头男子摆了摆手,示意道:“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铁笼上的黑布就被猛得撤掉,伴随开锁的声音,一只巨大的黑豹咆哮着冲笼而出。 咆哮声一起,村口瞬间尖叫声一片,但他们被刀架着,根本无处可躲。 韦阿公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几个年轻的村民将他护在身后,深怕他一口气被缓过来。 阿施护住孩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常寻虽然没了双腿,却仍旧努力地想挡在他们身前。 秀秀手上还抓着盆,指甲划过金属的声音让她忍不住心悸,她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些人,又是黄泉海。 与当初在长青村见过的不是同一路人,但看上去一样的凶恶。 这只黑豹有三只眼睛,其中头顶那只此时充满了血色,恶狠狠地仿佛连眼神中都长着倒刺。 它张着血盆大口,粘腻的口水顺着尖牙不停淌在地上。 好在它脖子上还套着锁链,链子的另一端尚在那个彪形大汉的手里。 “大家不用害怕,黑将军嗅到在你们这里有灵力特别强大的人。”吊眼的大汉勒着锁链,大声道,“谁自己知道的,可以站出来,也省的黑将军挨个去甄别。” “黑将军脾气不大好,要是让它自己辩识,那有什么伤着碰着了,我们可制止不了!” 空气间一片静默,除了压抑的抽泣声,没有多余的声音。 这些人对这样的反应也习以为常。 大汉笑了笑:“那就没办法了。” 耳边是锁链落地的声音。 秀秀伏身埋首,甚至想就地挖个泥坑,先躲进去。 锁链在地上拖动,秀秀感觉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身边似乎有温热的呼吸声吐在头顶。她头皮发麻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将她吓得肝胆俱裂,尖叫声在脑海疯狂撕挠。 那黑豹居然就站在她的面前,赤红着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她,它还流着口水,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秀秀吓得浑身瘫软,差点以为这黑将军就要张口咬下来时,锁链却忽然一收,黑豹被拉扯了回去。 “带过来!”吊眼命令道。 几个大汉走了过来,秀秀紧张地闭上眼睛,却没有感觉到有人拉扯自己,只突然觉得身边一空,那几个大汉居然将谢奚奴押了过去。 秀秀吓得说不出话,身子却本能地扑了过去,一把将谢奚奴拉了回来。 “他没……没有灵力……”秀秀咬了一下舌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有这么大胆子,吊眼大汉笑了一下:“他没有,那你有喽?” 胳膊猛得一痛,那人竟然直接用刀挑着她的胳膊拉扯了过去。 吊眼将秀秀一把扔在地上,刚要挥刀而下,身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轰动。 “求求你,放过她吧!”是村长的声音。 “我这里有钱,我把钱给你,求求你们放过秀秀吧。”是学堂孙先生。 “她只是一个孤女,阿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哪有灵力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阿施哭道。 “放过他们吧……” 黄泉海这帮人搜刮过那么多地方,有些人为了自保把家人推出来的都有,还是第一次遇到一群村民保一个人这样的情况。 “真感人啊……”吊眼感慨道。 但是…… 刀划过空气,带过凌烈的劲风。 但是,这样杀人才有意思,不是吗? 周围一阵尖叫。 秀秀吓得把脸埋在臂弯里。 半晌,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有人低呼了一声。 秀秀颤抖着从臂弯中抬起脸看去。 一滴血落在她的脸上,紧接着是一连串,顺着刀刃连成了一条直线,淌到了她的衣襟上。 谢奚奴就站在她身侧,浑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他没什么情绪地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手紧紧地握住了刀锋,往偏处一折,刀片瞬间碎成两截。 第33章 我可以相信你吗? 刀片被折断的瞬间, 刀柄猛得向前一送,又蓦地停在半空。 谢奚奴紧紧按住吊眼大汉握刀的手。 刀柄仿佛陷入什么沟壑中,死死地卡在半空。 吊眼大汉想起手, 用了半天劲, 除了越来越痛的手, 刀柄却纹丝不动, 他痛得满头大汗, 错愕地看着谢奚奴。 这个小孩…… 这孩子看起来如此清瘦, 与普通的八九岁孩童并无区别,居然有这么大的蛮劲? 黑将军只是一只普通的妖兽, 其实并没有甄别什么灵根的能力,只是他们兴致来了相处的新玩法罢了,没想到随便一选, 还真选出个灵根极佳的孩子? “册那,还愣着干嘛?”大汉咬牙, 冲着身边命令道,“还不快给老子拿下?” 话音刚落, 一边的小弟纷纷撸起袖子朝谢奚奴抓去。 谢奚奴没有动, 手微微一松,刀柄“咚”的落地, 空气中传来咯吱作响的骨骼错位声还有大汉吃痛的痛呼声。 那些小弟的手还未触碰到他的衣服,就凌空被弹飞, 落在地上, 吐了一地的血。 不过片刻的瞬间, 整个村口站着的人除了他,就只剩下那个红衣男子和黑将军。 黑将军还在龇牙咧嘴,猛得看到谢奚奴轻飘飘的眼神, 吓得炸出一身毛,夹着尾巴,拖着笨重的锁链逃回了铁笼。 风平地拂过,阒静的村口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 是那个领头的红衣男子。 他拍着手,往前走了几步。 “想不到小小的万塘村居然藏龙卧虎。”他一脚踢开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小弟,笑着看谢奚奴,“不知小友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这摆明就是日后要来兴师问罪,秀秀急得在旁边打眼色让他别讲,可惜谢奚奴并没有回头看她。 谢奚奴默了一瞬,忽然也笑了。 原本还挂着笑意的红衣男子见状有些绷不住情绪,收敛了笑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浪费了一次求饶的机会。”谢奚奴歪了歪头,“如果这是你的遗言,我成全你。” “你说什么?”红衣男子刚要发怒,就听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 “谢奚奴。”他道,“夺取你性命的人叫 谢奚奴,别记错了。” 这个孩子用着最天真的语气,最单纯的表情,说着最慎人的话。 红衣男子被气得不轻,向来只有他威胁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小屁孩来阴阳怪气他了? 他握住腰侧刀柄,刚想要抽刀迎面砍去。 不料刀柄刚松动,刀光还未见天日又被猛得推送回了刀鞘。 红衣男子震惊抬眸,下一瞬,他只看到面前光影错乱,那孩子竟从几步远的地方蓦地瞬移到了面前。 劲风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他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胸膛一阵巨痛。 他错愕地低头看去,却见胸前正被一只手穿透而过,鲜血四溅,落在血红的衣襟上,只渗出深色。 他猛得一颤,随着那只手抽回的瞬间,他往前踉跄了几步,应声倒地。 直到倒地,他仍旧瞪大了一双眼,似乎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上的小弟吓得从地上扑腾地爬起来,刚想跑路,脚底却忽然窜出一团烈焰,将他们,包括那只躲在铁笼里的黑豹,一并焚烧。 火光下,村口处是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很快被风吹散,落成满地的灰。 谢奚奴转过身,正好对上村民们惊恐的眼神。 他往前踩了一步,那些村民就被吓得浑身颤栗,瑟缩成一团,似乎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村长的孙女是个四五岁的娃娃,胖乎乎的,像年画一般喜庆,此时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谢奚奴,她伸了伸手想去够谢奚奴,却被她娘亲一把护在怀里,往后挪了好些远,深怕出现什么危险。 谢奚奴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他看向君秀秀。 秀秀还呆在原地,她原本肤色便白皙,今日穿了件素绿的罗衫,衬得她的脸色愈发惨白。 她轻颤着眼睫,静静地凝视着他。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表情,其实并不陌生。 灵力的反噬已经开始游走于全身。 谢奚奴强忍着喉中的腥味,跨过焦土,一路走到君秀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手上还在滴血,落在她的裙衫上,化成不规则的血渍。 “害怕吗?”他问。 秀秀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一下,喉间一涌,蓦地吐出一口血,下一秒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谢奚奴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交错的光影中,他与长青村那帮人一并葬身于火海。 梦到复生后,他从废墟堆里爬出来,踏上了云州的地界,一路啃着草根吃着腐肉,爬出了那片土地。 梦到他来到万塘后没多久便遇上了黄泉海的扫荡,他被那群人抓去喂养妖兽,最后靠着吸食了妖兽的内丹逃离了那里。 梦到他逃到新的村落,帮村民杀了屡次进犯的山匪,却没有等到应有的感谢,所有人反而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视他为洪水猛兽,趁他在睡梦中,将他绑上了火台。 梦到他蒙受冤枉,断了两根手指后被道长从长留山顶抛下。 梦到他辗转来到江家,看着与他留着同样血液的江清风被人高高捧在手心,而他却处处为人刁难,受人屈辱。 最后他梦到了鬼道中的魑魅魍魉,梦到他靠着一把锈刀斩出了一条生路。 既然你们人人都说他是那样的人,那他便就做这样的人吧。 既然你们人人都说他的宿命本不该存留于人世,那他偏不,他要与天齐寿与地齐福,他要杀尽天下所有不服者。 在这人世,从未有人给过他优待,他也从不需要给任何人优待。 他的梦境反反复复,与他忽冷忽热的体质一样难熬。 他半梦半醒,中间醒过来好几次,却睁不开眼,只得再次朦朦胧胧地睡去。 他能感受到有人帮他搭脉,有人在不停替换着他额头上的毛巾,甚至能听到,一群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这个孩子啊!” “您曾经可是在皇城做过御医学徒的,您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大夫了。” “无论需要花费多少,我们都愿意!” “用最好的药,大夫?” “不是我不想救,是他脉象太奇特了。” “而且他骨骼惊奇,我从未见过自愈能力这么强的人。” “怕是哪个道门的小仙童吧?” “你们不必过于担忧,没有什么大碍。” “……” 嘈杂的议论声争执了许久,似乎就炸在耳边,最后谢奚奴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单薄的灯光和洁白的纱帐。 屋内并没有围绕着许多人。 他盯着纱帐看了许久,才坐起身。 呼吸间是熟悉的药草香。 似乎自他重生至今,就一直被各式各样的药给包围了。 秀秀正放下了蒲扇,掀起了炉盖,忽然听到旁边的动静,惊喜地回过头:“你醒啦?” “嗯。”谢奚奴点了点头,挣扎着要起身。 秀秀赶紧拦住了他:“别动,大夫说你内伤严重,先喝药。” 说罢,秀秀便盛了一碗,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谢奚奴唇边。 谢奚奴没有张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秀秀不解道:“怎么了?” 谢奚奴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他道:“我自己来吧。” “你受伤了。” 谢奚奴垂眸,他的右手绑了好几圈的绷带,却仍旧可以看到有微微的血色从里渗出,手心火辣辣地痛。 “没关系,我可以。” 他用左手接过碗,也不管烫不烫,一口气便将药一饮而尽。 秀秀习惯了他的冷淡,也没有太在意,接过碗,便起身要走。 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谢奚奴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地传来。 “你不是害怕吗?” 秀秀微微一愣,转过身踌躇了一下:“阿奴,你在生大家的气吗?” 谢奚奴不答话。 秀秀道:“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温大夫不在,你晕倒后,村长他们驾着车跑遍了周围城镇,找了许多大夫来医治你。” “但是当时大家确实挺怕的。”她想了想,又道。 “你呢?”他问。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她道,“我这辈子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血腥的场景,当时确实吓到了。但是我不是怕你,只是怕那个场景。” “谢谢你,是你救了大家。” 空气中是长久的死寂,秀秀没有等到他的声音,刚要转身离开,便听到他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地传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 灯火“啪”地响了一下,谢奚奴的眉眼沉在光影下,看不出情绪。 “我可以相信你吗?”他又问了一次。 这次的声音轻了许多,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放下梦境里所有的不甘与仇恨,不管未来能否走向不一样的道路,他想活下去,在此之前:秀秀,我可以相信你吗? 灯火中,他看到她错愕地眉眼渐渐漾开,攒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说:“当然可以!” 第34章 原书的男二季鸿归 谢奚奴的恢复能力真的惊人。 吐了一身的血, 发了连日的高烧,在床上躺了没几天便又生龙活虎的。 只是虽然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每当村民们提着礼物来看望他的时候, 谢奚奴便又缩在被窝里装睡, 弄得大家也不好意思吵醒他, 没呆一会儿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对此,秀秀只觉得, 这个死小孩应当就是不好意思了。 想不到还挺害羞。 谢奚奴不知道秀秀的腹诽, 他只是讨厌那些个“掏心窝子”、“诉衷肠”的肉麻话,干脆就耳不听为静。 至于谢奚奴为什么能够这么厉害, 赤手空拳杀了那帮黄泉海的贼人,大家虽然疑惑,却并无人过问。 无论他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小道也好, 是什么妖魔鬼怪也罢,都已经不是这么重要了。 现在唯一重要的是, 大家都活着,是谢奚奴救了大家, 这便足够了。 村长问过秀秀:“阿奴的生辰是几时?大家伙想给他办个热闹的庆贺日。” 生辰其实不过是个借口, 主要是因为感谢,想做点什么让他开心。但村民们怕没有个引子, 就显得太直白太见外了。 秀秀没想那么多,被村长这么一问,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从来没想过帮他办个什么生日会的, 怪不得迟迟加不了好感度, 敢情是情感小剧场走得太少了呀! 不过谢奚奴被捡回长青村的时候应当还没记事,更遑论生辰了。 干脆,就随便给他定个日子吧。 决定后, 秀秀就旁敲侧击地问道:“阿奴啊。” 谢奚奴正在练字,闻声,笔尖一顿,抬眸看去:“怎么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想起他以前的答案,秀秀又补充道,“随便什么,有一点点想要的也可以。” 不知道她问这个干嘛,谢奚奴继续刚刚没写完的字,随口答道:“都还行。” “……” 秀秀是真的讨厌那种“都可以”,“都还行”,“随便”的答案,都还行是什么还行啊!您到是说清楚啊! 她在心里抓狂了一下,才又问道:“都可以吗?那我给你买十斤松花蛋吧。” “……” 见到他有些铁青的脸色,秀秀觉得有些好笑。她也是前阵子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反派团子害怕吃松花蛋,不止害怕,甚至到了闻一下都能萎靡不振半天的地步。 果不其然,谢奚奴沉默了一下,便老实答道:“松子糖吧。” 秀秀点了点头,便起身,拎着菜篮子,准备前往闹市。 这会儿已过正午,集市里冷清了许多,就三三两两几个人。 秀秀买了几袋松子糖与云片糕,便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往回走。 走到路边铁铺边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视线被铁铺边一个小摊子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摊子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玄青色的长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剑锋却能直刺入青石板,笔直地插在地面上,却不在石板边沿上留下一丝裂缝。 一看就是把锋利的好剑。 秀秀忽然想起谢奚奴似乎并没有什么武器。 书里也从未描写过他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向来就是抢别人的就用,用完就扔。 但凡他能有个防身的武器,以他的身手最后也不可能瘴气入体而亡。 思及此,秀秀走到摊贩边问道:“大哥,这剑怎么卖?” 摊贩大哥是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模样,没有落雨没有烈日的天气他撑了把纸伞,整个人埋在伞阴下。 听到询问声,他微微抬起伞沿,打量了一下来人,便又埋头进了阴影处。 莫名被无视,秀秀没生气,只又问了一遍:“大哥,我要买剑,这剑多少钱?” 这次他说话了,声音淡淡道:“不卖。” 秀秀一愣:“为什么不卖?” 大哥笑了一下:“我这剑,有主了。” 这笑容,这话,定是有什么含义,武侠剧里都是这么写的。 于是秀秀非常自信道:“我便是这剑未来的主人。” “你不是啊。”他道。 秀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大哥抬眸瞥了她一眼:“你?” “那行。”见秀秀一脸坚持,不肯走的模样,大哥将身子往后一靠,随意地指了指剑,道,“我这剑自己认主,你问问它愿不愿意跟你走吧。” 在大街上问一柄剑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秀秀愈发坚定这位大哥是高人,这柄剑是绝世神剑了。这剧情不就是武侠剧男主标配吗? 闻言,她立刻俯身问剑:“你愿意跟我走不?我每天给你擦身体,把你磨得又闪又亮的。” “……” 一阵风拂过,吹走了周遭的碎石与落叶,此时集市上的人更少了,显得这个小地摊愈发萧条。 大哥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瞪着秀秀,都明确跟她说了这剑已经卖给别人了,这人听不懂人话也就算了,还真就和一柄剑讲话? “哈哈哈……”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秀秀一愣,这剑真会讲话? “你是聋了吗,是本少的声音,莫非你还以为剑真的会讲话?”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只见一个看起来与谢奚奴差不多大的小少年穿着一身亮瞎狗眼的明黄色的衣服,学着小大人的模样,摇着纸扇来到了她面前。 这衣服……秀秀是有印象的。 如果说原文男主所在的江家校服是花里胡哨的话,那原文男二所在的季家,也就是最后被谢奚奴灭门的季家,他们的校服只能用亮瞎狗眼来形容。 从发冠,发带,到衣衫,鞋子,全部都是金灿灿的明黄为主,偶有黑金线与白娟图案留底,也难掩这夺目的黄。 而季家这个年纪又讲话这么放肆的,秀秀一下子就记起了原书的男二季鸿归。 季鸿归扬头看着她,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 秀秀心想,你才有意思,穿得跟只青脚麻鸡一样,还好意思笑别人。 “季少爷,您要的剑。” 只听“嗡”的一声,剑被拔出,凌空发出剑鸣。 秀秀一脸可惜地看着那大哥横拿着剑递给了谢鸿归。 开玩笑,就季鸿归这性格能使好些剑吗? 这书的男二不走什么“男主是被女主爱的,男二是被大家爱的”温柔男二风,而是另辟蹊径走了一条幼稚嘴贱风。 除了对女主还算温和外,这位小哥从小到大自恃家世傲人,从不把别人看在眼里,与谢奚奴并成为南北双贱(君秀秀自己封的),唯一的区别是一个会用敬语,一个横冲直撞。 比如季鸿归会说:你有毛病吗? 谢奚奴就会说:阁下是不是有病? 比如季鸿归会说:你赶紧死吧。 谢奚奴就会说:您可以死了。 总之都不怎么讨人喜欢,但鉴于谢奚奴现在是自家孩子,秀秀下意识护犊子地觉得,至少阿奴没有穿得像青脚麻鸡这样。 季鸿归接过剑,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无名先生不是说执此剑会显得威风凛凛吗,我看这不过是把破铜烂铁。” 说罢,他随意地将剑往地下一扔。 摊贩大哥心疼地捡起剑,道:“季少爷,我师父可是有名的铸剑师,这柄剑他打造了整整三年才竣工,若不是季少爷要……” “那为何连个像样的剑鞘也没有?”季鸿归不屑道。 “师父他老人家说了,此剑已有剑魄,寻常的剑鞘镇不住它。” “没有剑鞘是要本少背把裸剑让他人笑话?”季鸿归嗤笑一声,“你自己留着吧,或者给这个村妇,她不是想要吗?” 突然被cue到,秀秀也顾不上生气,忙道:“我要我要。” 季鸿归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她真要,又不舍得了,一把又夺过了剑:“算了,就丢库房里去……” 他话音未落,忽然惨叫一声,那剑竟然腾空升起,狠狠地划破了季鸿归的手心,要不是秀秀离得近,下意识地抓住了剑柄,这小孩的手怕都保不住。 想不到这剑还真有意识! 季鸿归痛得想哭,又觉得没面子,气得狠狠瞪了一眼秀秀,对着随从大声斥道:“没看到本少受伤了吗?还不快带我去找大夫!” 说到后面,竟有了一丝哽咽之意。 看着他被随从背着远去,秀秀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不到这么猝不及防就见到主线人物的团子版了,这人比长大后还要惹人厌。 “姑娘还要吗?”见秀秀抱着剑傻笑,大哥忍不住提醒道。 其实货主不要,他应该拿着剑回去复命,但这剑在路上就不听话,几次三番将他划伤,他这才忙不迭地日夜兼程来到季家公子哥游玩的城镇送刀,好不容易送到了,又被退了货。 现下不管是谁也好,把这刀祖宗领走他就谢天谢地了。 冷不丁地捡了漏,秀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那摊贩大哥拿着荷包跑路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似乎拿了几钱银子,捡了个宝贝儿? 她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忽然手心一痛,那剑居然不安分地在她手心里转了一圈,就想飞走。 秀秀哪给它机会,忍着痛,将它一把拽了回来,拖着刀柄便往回走。 第35章 我想有个家 一个要跑, 一个要拽。 于是谢奚奴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夕阳西下,薄暮时分。 君秀秀手里拽着一根麻绳抗在肩上吃力地往前挪,走三步被拽回一步, 十分有规律。 走近了看才发现, 她拽的是一柄长剑, 剑身沾了一地的尘沙,看起来十分萎靡不振, 就像一把破铜烂铁。 君秀秀一把将松子糖云片糕塞到了他怀里, 累得坐在地上喘着气。 谢奚奴不知道她拖着把剑回来要干嘛,看了一眼便道:“你这是……” 秀秀累得不行, 缓了半天才抬起眼皮。 她张了张嘴刚要回答,突然记起来暂定的生辰宴还没到,不能这么快露馅, 得当做一个惊喜才行。 “哦,是拿来砍柴的。”她随口编道。 “……用这个砍柴?” 秀秀胡诌道:“不然切菜也可以?” “……” 黄昏余晕中, 秀秀透过斑驳的光影,微微仰起了头。 注意到她的视线, 谢奚奴马上恢复了素日里淡淡的表情, 但就这一刹那,秀秀还是看到了他刚刚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 ……行叭。 歇够了, 秀秀爬起身,掸了掸裙摆, 拖着剑准备往屋里走, 错过谢奚奴身边时, 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秀秀脚步一顿。 “你是不是又吐血了?”她转身打量了一下他,衣衫干净整洁, 整个人看上去比往日有气色了许多,半点不像不舒服的样子。 谢奚奴抱着松子糖往屋里走去:“没有啊。” 难道她闻错了? 进屋后秀秀将剑五花大绑在柴房后又走到谢奚奴身边打量。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谢奚奴被她盯得不自在,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到底怎么了?” 只听秀秀“啊”的一声拍了下手:“你是不是换衣服了?” 白天她出门的时候谢奚奴还穿着靛青色的衣服,现下却变成了黛色。 “哦,先前打翻了砚台,衣服上撒到了一些墨。”谢奚奴面不改色道。 秀秀将信将疑地又看向他手上的纱布:“新缠的?” 这些日子都是她替他换药,这包扎纱布的手法与她的不大相似。 谢奚奴不在意道:“墨也点在了纱布上。” “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秀秀又围着他转了两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外,这才松了口气。 生日必备的除了礼物,还有蛋糕和长寿面。 长寿面阿施自告奋勇,表示会准备,秀秀便撸起袖子做蛋糕。 毕竟是在古代,没有那么多设备,试了几次都差了点意思,秀秀这几天基本都泡在厨房思考人生。 谢奚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也不理会。 “我出门了。”他道。 秀秀从灶膛探出头来:“又出门?” 不怪她这么问,谢奚奴这几日一过午时便出门,不到入夜都不回来,每次回来还风尘仆仆的,仿佛去找什么人打架了。 问他干嘛去了,他就用“适当锻炼”搪塞她。 果然,谢奚奴跨出门槛,头也不回地顺着台词:“适当锻炼,去去就回。” 谢奚奴说的也不全是谎话,他确实可以说是去“锻炼身体”的。 江恩所说的妖兽在百里外的迷雾森林,以他现在这副身体,估计踏不进第一圈就得出事。但也不能一直这么强行冲破封印再受反噬,他只得就近寻点小妖兽的内丹。 那日秀秀的嗅觉也并没有问题,他身上确实有血腥味。 除了他为了画符再次割破掌心流的血外,便是妖兽被撕碎身体后喷射的血液。 虽然是小妖,内丹也不成气候,但勉强用来抑制灵力反噬,还是有点用的。 “轰——” 又一只小妖应声倒地。 谢奚奴面无表情地剖开它的肚子,夺取了内丹,消化完内丹残存灵力后,谢奚奴看到另一只妖兽,看起来很小,该是死去妖兽的孩子之类。 他毫无抱歉之感,甚至没有多分半点眼色给它,转身便出了林子,徒留身后冲破林间的悲涩之意。 今日耽搁了许久,回万塘的时候已经入夜。 怕秀秀唠叨,他先在苇塘边,用清水搓了搓衣袂上的血迹,这才放下心往回走。 沿着苇塘的小径原本仅桥头有几串落了灰的灯笼,平日的夜路黑得紧,若是碰上什么阴雨天,没提盏灯笼都别指望能看清夜路。 但今日却不同。 谢奚奴走过苇塘,行过木桥,沿着小径走,这一路上都挂着灯笼,透出昏黄温暖的光线,在夜风中颤颤悠悠,照亮了半个村落。 灯笼看起来跟很新,白天出门的时候,他还没有见到,挂上去应该没有多久。 谢奚奴愣了片刻,踩着光影往家走去。 刚走到院落外,便听到阿施大老远的声音:“来了来了,阿奴来了!” 院落里此时用墨绿色的油布搭起了一个四面敞风的大棚,听到阿施的声音,原本在摆菜的,坐着拍蚊子的,聊天的村民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谢奚奴扶着篱笆,不知该不该进去。 这时,突然有人用黑布遮住了院落里的灯笼,光线猛得一暗,又忽然闪起了微弱的光点。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伴着起起落落到听不出曲调的歌声,那几点光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盘看不出是什么的糕点,上面插了几支细蜡烛。 秀秀正捧着盘子,笑眯眯地看着他:“生日快乐阿奴,快许愿吧!” 谢奚奴怔愣在原地,呆了半天,才翕动着嘴唇张口:“这是做什么?” 秀秀笑道:“给你过生日啊。” “阿奴,从前发生过许多不好的事情,那些事情我不能辩驳什么,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人能改变,但是我希望以后陪伴你的不止是前几年黑暗的回忆,还有后几十开心的未来。” 掌勺的齐熊还执着锅铲,便从大棚里出来发表感言:“小阿奴,叔也不知道你和秀妹子以前吃过什么苦,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往事什么烟的?” 阿施将菜放到桌上,接话道:“往事随风,如过往云烟。” “对对对,过往云烟,大家伙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生辰,便自作主张地给定了今日。希望你从今往后都能开开心心的!” 秀秀点头道:“阿奴,以后的日子,我会陪着你。”直到任务完成,这句话她没说。 “来!快许愿!”有村民等不及道。 谢奚奴晕晕沉沉的,刚刚的内丹似乎还没有消化,在他的心口沉浮,滚烫灼热,令人……难以拒绝。 他抬眼看向面前摇曳的烛火。 他看了一眼君秀秀,她的神色埋在昏暗处,其实看不清表情,但谢奚奴想,她应当在微笑。 许愿吗…… 对谁许?天上的神明? 可惜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本应该嗤之以鼻的,但谢奚奴还是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待他再次睁开眼,烛火已经湮灭在夜风中,徒留一片黑暗。 村民们马上掀开黑布,灯笼的光很快照亮整个院落。 “吃一点吧,你嫂子亲手做的,歌也是她教我们唱的。” 谢奚奴点了点头,接过勺子,吃了一口。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秀秀做的这是什么,外形颠簸,像是一团面疙瘩,吃起来又粘腻又酸,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什么奇怪的配料,咽到喉咙里还有些拉嗓子。 总之这东西绝对称不上好吃。 但对上秀秀期待地目光,谢奚奴微微别过了眼,违心道:“挺好吃的。” “好吃我下次还给你做!”秀秀受到了鼓舞,惊喜道。 “……” 宴席一直到了深夜才结束,村民帮忙收拾了碗筷后便走了,留下了一桌子的礼物。 有人参,有笔墨纸砚,有小孩子的玩具,也有一些话本子。 谢奚奴将东西收拾在一起后,正好看到君秀秀拖着前几日那把剑,吃力地来到他面前。 “阿奴,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剑身被打磨过,刃如秋霜,剑锋不过擦过地面,便留下了一道干净的深口,一看便是把切金断玉的利剑。 只是送小孩子这个…… 谢奚奴抬眸去看她。 秀秀刚刚在餐桌上又小酌了几杯,眼下面色桃红,一副微醺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在害羞一般。 “这剑你就压箱底,等长大了再用来防身,现在不要乱玩哦。”她说着就把剑柄上的锁链递了过去,“这东西脾气坏的很,你别解开,容易出事。” 谢奚奴点头,接过了剑,剑身原本有些沉。 剑一入手,凌空翻了一圈,剑身上的各种锁链麻绳鬼画符便都断成碎屑。 秀秀吓得要去抓剑:“小心!” 但剑身不过这么转了一圈,便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谢奚奴手中,再不乱冲横撞,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秀秀揉了揉眼睛,心想,这剑也如此欺软怕硬,知道这是未来的大反派,所以提前做舔狗,啊不,舔剑? “嫂子给它取个名吧。”谢奚奴看着剑,眼神柔软了许多。 秀秀想这件一看就很锋利,打了个酒嗝道:“那就叫杀猪刀吧。” 谢奚奴沉默了一下:“万古流是吧……好名字。” “我是说杀猪……” “嫂子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谢奚奴打断道。 秀秀很快被转移注意:“什么?” “我想有个家。” 第36章 十四岁的谢奚奴已经比她高…… 他想要一个家。 无论离得多远, 走得多久,都能让他靠岸的渡头。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秀秀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于是, 在良久的沉寂后, 秀秀挠了挠后脑勺,抱歉道:“我还买不起房子。” “……”谢奚奴的脸色随着摇曳的烛火, 忽明忽暗, 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算了。” 秀秀道:“别啊, 这免费房子不开心吗?再不行到时候等有钱了我们再装修一下嘛。” “唉,你别走啊!” “阿奴?” 【……宿主。】许久没有存在感的系统忍不住开口【您真的是气氛粉碎机。】 秀秀表示很无辜,她只觉得, 现在这些孩子要生日礼物怎么就这么狮子大开口??? . 在万塘的日子过得尤为娴静。 日子一天又一天,转瞬即逝。 不知不觉便又过了几年。 对君秀秀来说这六年无疑是难熬的, 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空调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单调流逝的时间。 谢奚奴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立在桌案边, 身子半伏在桌上, 似乎在写什么。 今日天气阴沉,屋内更是昏暗, 她整个人似是埋在了光影交界处,看着有些不真切。 谢奚奴走近了发现她果真在写字, 还是写他不认识的字。 洁白的宣纸上赫然写着:960806 什么鬼画符。 谢奚奴看了一会儿, 问道:“写的什么?” 秀秀被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他站在身边。 这人走路是没声音吗? 十四岁的谢奚奴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他离得有些近,身上还沾染着风雪的凉意, 从上至下看她的时候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秀秀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问道:“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谢奚奴看着她:“过会儿雪又该大了,脚程便快了些。” 这几年谢奚奴都会帮着秀秀一起抄书,送到学堂与集市。 他的字迹与秀秀有□□分的相似,笔锋却更为凌厉,一撇一捺都显得锋芒外露,孙先生欣赏他的字,就引荐给了集市文斋的老板,除了抄书,偶尔也会帮名画去题词。 “要不要喝点姜汤?”这几日风雪很大,秀秀几乎每天都会熬点姜汤驱寒。 谢奚奴点了点头。 秀秀很快从厨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谢奚奴喝了几口,感觉身上的寒意消融许多,他点了点宣纸,又问道:“这是什么字?” 其实不止一次看她写这些奇怪的符号了,这几年几乎没几天她就会写,有时候吃了一口饭,突然记起时也会坐起来写。 “就是乱画的。”秀秀执笔划去了那行数字。 960806 是她的生日,是她的手里密码,是她的支付宝密码,也是她银行卡密码。 她深怕哪天记不得了,只能这么一遍遍提醒自己。 “对了阿奴,温大夫托我再来问问你,真的对修习道法没有兴趣吗?” 不知道为什么,温越对谢奚奴总是格外关注,这几年隔三差五就要拖秀秀当说客,问他有没有兴趣修身养性。 他太过热情,导致秀秀也曾经一度怀疑过这个温大夫会不会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对秀秀的此类疑问,温越先是表达了对君秀秀同志小心谨慎心态的肯定,再是忽视了问题本身,转而问她:“有没有觉得阿奴与其他孩子相比,缺了点什么?” 秀秀愣了一下:“缺德吗?” 温越道:“……那有没有觉得你和其他人相比缺少了点什么?” “什么?” 温越道:“缺心眼。” “……”秀秀很无奈,自家孩子真的缺德这件事情,居然所有人都不信。 思绪回来,秀秀看着不语的谢奚奴忍不住又问道:“阿奴?” 谢奚奴边帮她收起不用的笔墨,边答道:“不去。” “为什么?”虽然秀秀也不希望反派接触这方面,但是这么果断且直白地拒绝,不大符合原书中要力量,要成为世间最强这种有野心的人设啊! 谢奚奴答道:“没有为什么。” “但是……” “先吃晚饭吧,吃完饭再说。”谢奚奴道。 “好。” 然后吃着吃着,秀秀便忘记了这回事。 落了一整日的雪,总算在入夜的时候停歇了。 院落里堆积了厚厚一层雪,白晶晶的,比月色还朦胧。 秀秀无聊,便在屋外堆了个雪人,招呼谢奚奴,待谢奚奴走近的时候,她立刻掏出藏在身后的雪球朝他的脸猛得丢掷过去,谢奚奴脚步微顿,头微微一撇便躲了过去。 秀秀没砸中,恼羞成怒地蹲下去捏雪球,想不到刚起身,脸上猛得一痛,是一团硬邦邦的雪球正砸在脸上,雪从脸上落下,秀秀太阳穴一跳,立刻将手中的散团丢了过去。 于是,原本只是开个玩笑的游戏,演变成两个人在雪地里“互殴”。 谢奚奴现在已经成长成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郎了,秀秀压根“打”不过他,心里却又不甘,便道:“不打了不打了,一点都不懂得尊重长辈。。” 闻言,谢奚奴便将手中的雪球随意地扔到了地上,靠近她,看着她有些狼狈的样子,弯了弯唇:“是你的先的。” 秀秀想说你放屁,你先扔中的! 忍了忍到底没讲,反而道:“你去把屋里的蜡烛拿来吧,院里的灯笼快灭了。” 院里的灯笼分明刚点亮没多久,谢奚奴也不拆穿她,点了点头,往屋里取了蜡烛,便要到院落口换上。 趁他转身的瞬间,秀秀忙掏出一个雪球狠狠地朝他砸去。 下一秒,谢奚奴微微偏头。 “啊——”一声惨叫。 秀秀一愣,连忙跑了过去,只见院落口,村长正捂着脑袋半坐在雪地里,显然被砸得不轻。 “快扶啊!”秀秀吓得不行,两人一左一右将村长扶进了屋。 好在雪球比较松散,村长并没有受伤,只是被吓到了。 “嫂子,快向村长道歉。” 秀秀忙鞠躬道歉,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好小子,将我一军。 “韦阿公,你还好吗?” 村长摆了摆手:“不碍事,老骨头了,真没用。” “我就是来给你们送年货的。” 村长的手中拎了许多坚果,这是村里年年都有的福利。 秀秀没有推辞,怕村长路上出什么意外,她拖着谢奚奴,一起将村长送回了家,才舒了一口气。 回家的路上,又下起了细微的小雪。 灯火下,夜越黑,雪越明亮。 雪天地滑,秀秀一脸踩在滑冰上,差点摔跤,被谢奚奴一把揽过,又很快松开。 “谢谢。” 谢奚奴没说话,沉默地往前走,但为了配合她的步伐,速度稍稍减慢。 “那边有滑冰,走左边。” 他正出神,指梢一温,竟是被人牵住了往左边走了几步,那手很快便松开了,他却觉得指尖仿佛被寒雪灼伤了,又烫又痒。 第37章 原书男主出场 雪下得逐渐大了起来。 走过苇塘后有一大片的枯丛, 此时被雪压得恹恹的,只能隐约看到几条粗棘。 秀秀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听到一丝微不可闻的动静,忍不住头皮发麻。 虽说这个季节蛇都冬眠了, 但是……这毕竟是仙侠小说, 那蛇变异一下也不奇怪。 这条路这么小, 万一突然窜出头咬她一口了怎么办? 看她丰富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个人还真不懂得隐藏情绪。 谢奚奴无奈地将她拉到右侧, 和她换了个位置。 “怎么了?”秀秀故作镇定地抬头。 谢奚奴看了她一眼:“等着。” 随即便拨开枯丛上的积雪, 荆棘杂乱,即便没有雪遮着, 也是交杂错乱。 秀秀踮起脚尖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又不敢靠近,只能道:“要不然我们走吧, 走快点。” 谢奚奴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应声。 他现在开始觉得江家是真的阴魂不散了, 之前是江恩,现在又来一个。 只见错乱的枯丛断开几截, 最底部赫然沾了一抹红色, 随着雪被拨开,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弥漫, 那里蜷缩着躺了一个少年,已经昏死过去, 只能轻微的喘着气, 证明自己还活着。 谢奚奴将丛棘又拨弄回去, 散雪很快将那团红色重新覆住,他转过身,淡淡道:“哦, 是一窝突灶螽。” 秀秀道:“突灶螽不是一般在灶台……” 谢奚奴走回她身边:“所以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你要看看吗?” 秀秀讨厌所有节肢动物,闻言,都能想象到一群虫子团在一起,半死不活的场面了,太恶心了,甚至已经感觉到身上沾了虫子,她嫌恶地抖了一下道:“算了算了,赶紧走吧。” 穿过小径,再走上抖坡便到家了。 到家后一人分了一碗姜汤,秀秀便坐在书桌前继续她的工作,她现在不止抄书,也经常要去采药,但她大学专业是视觉传达设计,与中医学是半分关系都没有,连药都认不清,只能靠着温越给她的医书临时恶补。 她坐在灯火下看书,谢奚奴帮她挑了一下油灯,不至于光线抖偏。 秀秀认真的时候头埋得格外低,就像要钻到书本里似的。 其实采药的报酬还没有抄书来得高,又比抄书更辛苦,但是秀秀好像更喜欢这份工作。 “你想从医吗?”谢奚奴挑着灯芯问道。 秀秀没抬头:“哪能呀,我一点常识也没有。” “温大夫不是在教你?” “那也就是略知皮毛,最多帮他打打下手啦。”秀秀很有自知之明。 谢奚奴却道:“但没有这些理由,你想学的吗?” 秀秀一愣,正好看到医书中那句“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老君没出事之前,曾经也是当地三甲医院的医生,后来只能在偏村一隅开个小诊所,帮人打打吊瓶,配点感冒药。 老君说:“其实在大医院工作太累了,晚班连夜上,整个人倦得不行还得值班,不如我们这种小诊所来得自由。” 那时她还很小,只问:“那你喜欢当医生的吗?” 当时老君的答案她已经记不住了。 秀秀抬起头道:“倒也不是想从医,就是觉得温大夫那样的,明明可以在皇城或者什么修仙大家混点好的职位,却偏偏愿意下乡来救人,还挺神圣的。” 谢奚奴沉默了。 秀秀继续低头看医书。 灯火噼啪作响。 谢奚奴沉默了很久,突然道:“其实不是突灶螽。” 秀秀没听清:“什么?” 谢奚奴没看她,直直地盯着灯火,用很随意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枯丛里的不是突灶螽。” “那是什么?” 谢奚奴抬眸,看向她有些疑惑的表情,道:“一个受伤的人,还活着。” 语气之自然,之淡薄,甚至就像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 “啪”的一声,医书落在桌上。 “你真的……”秀秀有气发不出,披了外衫匆匆就出了门。 谢奚奴扶稳被带偏的烛火后也跟了上去。 两人赶到苇塘前的枯丛时,雪已经落得很大了,纷纷扬扬地将整片灌丛都遮得严严实实。 秀秀拨开厚雪,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在这。”谢奚奴指了指一处厚雪道。 他没有拨开雪看过,秀秀狐疑地看了一眼,还是拨开了雪,果然,下面的枯丛断开一大截,红衣如火,秀秀一眼便看到了。 “一起帮忙。”她道。 很快灌丛中的人就被拖了出来,是一个少年,他还活着,就是气息微弱,秀秀深怕他突然断气,赶紧让谢奚奴背上他,往温越家跑去。 “怎么样温大夫?”见温越卷帘出来,秀秀忙问。 温越安抚道:“别着急,性命暂时无忧。” 秀秀松了一口气,又听他继续道:“但是……” 大夫你不要大喘气好吗?! “但是什么?” “但是他身中剧毒,怕是活不过十日。”温越道,“而且我如果没有记错,他应当是仙门江家的弟子。” “江家?”秀秀一愣。 “对,江家,你应该不知道。”温越继续道,“江家是当今修真界的仙门大家,这位少年穿的便是江家的校服。” “而且以他衣服上细密的金线,和他衣袖上的三条横杠,不难推断出他是江家的……” “大队长?”秀秀错愕道。 “……君姑娘。” “对不起,条件反射,你继续。” 温越叹了口气,道:“不难推断出他是江家唯一的继承人,江清风。” 秀秀一愣,江清风。 清闲日子过得太久了,她都快忘记原书内容了,这么冷不丁地提到这个名字,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很久才忽然记起,这特么不就是本书的男主角吗??? 江清风,江家少家主,性格孤傲高冷,像千年不化的寒雪,他是原文中三界之内第一人,一手剑法如行云流水,一剑一指,便是一条罪孽深重的命。 他是正道之光,也是所有仙门弟子追崇的对象。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爱上了原文中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走个路都能平地摔,无比善良却蠢萌的女主。 这个时候,他应该才十五岁。 还未正式出场。 秀秀正在错愕中,脑海中久久未闻的电流声忽然“滋滋”作响。 秀秀疼得捂住头,便听到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欢迎进入主线任务:拯救江清风】 啥啥啥?啥玩意儿? 都过了六年了才来到主线任务也就算了,重点是!这特么怎么还突然冒出新任务的??? 秀秀咬牙在脑海中问道:“我的任务难道不是只要阻止反派三屠正道,还有改变他灰飞烟灭的结局就好了嘛?” 【是的,但是前提是不影响男女主感情线。】 “我哪影响男女主感情线了?” 【如果男主因为毒气攻心,导致英年早逝,就没法与女主展开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了。】 哪里缠绵悱恻了……就原文天天虐身虐心误会来误会去的桥段,难道不是男女主自己作的吗? “但是原文中压根没有我在这,难道当时男主也就这么死了?” 【原文的这个时间段,有江家剑侍江恩护在男主身边。】 江恩秀秀是有印象的,就是之后将谢奚奴推入鬼道,从而阴差阳错让他解开封印的人。 她问道:“那现在江恩人呢。” 【死了。】 “死了???”主线人物死了可还行??? 【是的,他死了,所以需要宿主去完成接下来的剧情,如果失败……】系统顿了顿,【那就视为任务失败,即刻抹杀宿主的存在。】 靠……这不就是摆明的敲诈加威胁? 秀秀一口气憋在心口,差点没有气得血溅当场。 缓了许久,秀秀才顺了呼吸,看向温越:“那现在怎么办?” 温越答道:“按理说,我们应该直接把他送回江家,既是仙门大家,那便有办法解得了此毒。” “那我们赶紧走吧。”闻言,秀秀拂开卷帘就要去把人扛起来。 “等等。”温越制止道,“那是在时间尚且充裕的情况下。江家在姑苏城,离这里,哪怕用御剑术,也至少得十日才能到,到时候江少爷估计已经毒发身亡了。” “那怎么办?”秀秀讷讷地收回手。 温越想了想道:“百里外的迷雾之森有百毒草,百毒草虽是毒药,却也可用来化解此毒,我这边有百毒草的解药,等百毒草吞噬了江少爷体内的毒性后,再给他服下解药,应当无忧。且来去脚程不过十日,把他一起带过去就行了。” “那我一起去。” “不行,虽然百毒草只在外圈,但你毕竟是普通人,还是太危险了。”温越拒绝道,“我去就行了。” 秀秀想了想也是,自己去搞不好还给人拖后腿,她刚准备点头答应,系统的声音又非常不识相地传来:【必须由宿主亲自去救。】 …… 无奈,秀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握拳高喊:“不,我一定要去!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可以只你一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一定要陪你一起!” 一口气说完,屋内气氛略有诡异。 秀秀抬眸去偷看。 “……”温越被她的大嗓门震得一愣一愣,耳根子还微微泛红。 “……” 谢奚奴…… 谢奚奴没有表情。 第38章 值得吗? “额……我的意思是, 人是我救的,怎么好意思只劳烦温大夫呢。” 秀秀找补道,但效果甚微。 谢奚奴抱手靠在墙边, 闭上眼睛假寐。 温越已经坐到了书桌边, 提笔开始写药方。 秀秀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个药方是调理内伤的, 药材我给你的医书上都有,你应该知道是哪些。”温越将药方递到秀秀手上后道, “我明日得出门一趟, 得去将先前的病人医治完再回来,我们三日后再出发。” 秀秀接过药方, 温越很细心,每种药的后面都批注了放在哪个药格,秀秀小心地将药方放进荷包里, 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等你回来。” 回去的时候,已到深夜。 谢奚奴一路无言。 秀秀走在里侧, 时不时抬头去看谢奚奴。 “刚刚我对你语气凶了那么一丢丢。”秀秀找话道, “是因为有点着急了,你别生气啊。” “没事, 是我的错。”谢奚奴说完,又安静地往前走, 没有继续搭理她的意思。 月光下, 他的眉眼发梢都沾染了一抹清辉, 看上去略显冷淡。 秀秀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 其实她是有点理亏的。 先前她不知道,现在知道那个人是男主后, 她就不由记起了小说里的剧情。 既然一个是男主,一个是反派,那针锋相对的机会不会少,谢奚奴似乎天然地讨厌江清风。 从出场开始,就屡次对他下狠手。 但男主毕竟是男主,是有主角光环的,最后江清风当然是安然无恙地活到了最后,与女主云姝解除所有误会,互相坦白了心意,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只有谢奚奴,被留在迷雾之森的最里层。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从未有人活着从那走出来过,谢奚奴是唯一一个,但即便能活着出来,他也因为瘴气入体,无力回天。 虽然不是江清风直接杀了他,但迷雾之森那场战役,江清风是操刀者。 谢奚奴现在毕竟是自家的孩子,救了一个在未来可能会害死他的人,秀秀还是感觉很抱歉。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秀秀便将江清风接到了家里。 毕竟温大夫要出远门,没人照顾他,她也不方便一直往那跑。 江清风还没醒,是谢奚奴将他扛回去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对病人应有的温柔,到家后“砰”地就将他扔到了床上。 动作之粗暴让秀秀胆战心惊,深怕给他扔得毒血逆流,提前毒发身亡了。 或许真的是谢奚奴的动作太大力,将他扔醒了。 中午的时候,秀秀刚煎完药,便听到了床上的动静。 江清风扶着头缓缓坐了起来,呼吸间是浓浓的药香,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哪,环视了许久,才将视线放在了拿着蒲扇的君秀秀身上。 他忍着浑身的不适,缓缓地开口:“这位大姐……” 秀秀掀开炉盖的手微微一顿,她看向江清风尚且虚弱的脸。 不得不说,不愧是男主,哪怕就穿着一件沾血的里衣,发丝凌乱,看起来落拓地要命,但还是难掩他俊美的容颜,剑眉星眸这个词恐怕就是为他而造的。 因为疼痛,他的下颔绷得有些紧,正抿唇静静凝视着她。 秀秀愣了很久,才开口:“你刚刚是在叫我?” 江清风点了点头。 恰时,谢奚奴提着一篓鱼进屋,秀秀忙喊道:“阿奴。” 谢奚奴走过来见到江清风已经醒来,默了一瞬,看向秀秀:“怎么了?” “我们在哪捡到他的?” 谢奚奴道:“苇塘前的枯丛里。” 秀秀点点头:“把他扔回去吧。” “……” 江清风一愣,随即俊逸的脸上浮上一抹薄怒,但他不擅争执,更不愿意多浪费唇舌,忍了一会儿,才道:“这位姑娘。” 秀秀马上笑起来:“怎么?” 江清风拱手道:“感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江家必有重谢。” 秀秀将药递给他:“别高兴得太早,你现在体内的毒还没解,我们还得去迷雾之森给你找解药。” 江清风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女子,竟然知道迷雾之森…… “我们村有个大夫是长留山的,我听他讲的。”看出他的疑虑,秀秀道。 江清风也没有因为怀疑别人而不好意思。 他出门历练了这么久,已经不是当初未经人事的小少爷,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信任。 等他喝完药,秀秀便出了房间,这男主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往那一坐就像在下逐客令。 明明就是在自己家,秀秀愣是呆不下去。 她正洗着碗,谢奚奴来到她身边。 陪着她洗完碗,他问:“两日后你要去迷雾之森?” 洗碗的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沿着翠竹空管,一路引到了院子,平日不用的时候便用木塞堵住。 将木塞堵回空管后,秀秀甩了甩手道:“是啊,怎么了?” “为了一个陌生人,有必要吗?”他静静看着她。 她也不是大圣人,当然没必要。 但这个不止是陌生人啊,还是有主角光环的男主,严格意义上说,他和女主就是这个荒诞世界的主神,他俩之间要是有谁消失了,那整个世界都得消失,到时候恐怕除了她,万塘村的村民,还有谢奚奴,也都会消失吧。 但这些话她也不能直言。 秀秀想了想,道:“有必要啊,因为他长得好看。” 谢奚奴顿了顿,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道:“长得好看你就能为他做这么多?” “对啊。” 谢奚奴:“……” 江清风身上的毒虽会伤及性命,但在毒发之前,倒并没有多余的症状。 他其他伤势并不重,只有几处轻微的剑伤,秀秀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才得知,是悲山那帮散修在作祟。 与其说是散修,不如说他们已经堕魔了,一群在仙门混不下去的人开始对普通老百姓穷凶极恶。 “没事,再过几年就好了。”秀秀安慰道。 江清风抬眸,声音冷冷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过几年谢奚奴执掌悲山后,虽然他还是个大反派,但也没有变态到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平民下手,他对底下的约束力强了,寻常百姓的伤亡也就跟着少了。 但这话她能说吗! “我就是觉得仙门这么厉害,以后那些魔修肯定会被一网打尽的哈哈哈。”她干笑几声。 淦!这个江清风和谢奚奴是两兄弟吗!怎么一个德行!看人的时候都冷冰冰的,冻得她头皮发麻。 “还要粥吗?”见江清风的碗空了,秀秀问道。 为了照顾病患(主要也是懒得做饭),这几日的主食都是喝粥。 江清风点了点头,刚要递碗,就听谢奚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知道的明白江少爷是中毒了,不知道的怕是以为断手断脚了。” 碗在半空中一转,江清风又收了回来:“我自己去吧。” 秀秀尴尬地点了点头。 一顿饭毕。 江清风看了一眼谢奚奴,又转头对秀秀道:“君姑娘,感谢你这段日子的照拂,若我有幸能活着回江家,必定涌泉相报。” 谢奚奴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或许你爹早就把你忘了呢。” “阿奴!”秀秀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呼了一声。 谢奚奴没理会,只看着江清风。 江清风对这种没什么礼貌的言语不为所动,只轻哼着表示不屑,山野之地教育出来的人果真就是这么低俗不堪,不知礼数。 “不劳谢小公子费心。”江清风冷冷道,“我父母恩爱,未曾有过妾室,我是父母唯一的儿子,更是江家唯一的少主。若我出了什么意外,不止父母痛心,江家更是会出动全部门生,也要将那些贼人绳之于法。” 言下之意: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我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逃脱不了,担待不起。 谢奚奴弯了弯唇,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 “是吗,那便祝江少爷健康平安了。” “多谢谢小公子吉言。” 这两人争锋相对,秀秀尴尬地收起碗筷:“要不,你们出去打一架?” “……” “……”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温越如期归来。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便坐上了马车。 是的,三人。 谢奚奴的原话是:“只有傻子才会为了无关的人以身涉险。” 秀秀:“???” 不过这样也好,秀秀也不希望他冒险,而且他和江清风两个人这么不对付,同行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温越负责驾车。 马车里,只有秀秀和江清风两个人。 秀秀拂起窗帘看着沿途的风景,忽然听江清风的声音幽幽传来:“迷雾之森或许会有危险。” 秀秀回头:“啊,有温大夫在应该没事吧,听他说只在最外层。” “你不怕吗?”江清风问。 秀秀想了想好像还真还好,毕竟再可怕的她也见过了,再说主角都有主角光环,到时候她就黏在江清风身边好了。 “还好吧,毕竟关系到你的命。”你的命也是我的命,秀秀心道。 江清风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哈?”秀秀一愣。 江清风别过头,不看她,目光望向窗外的风景,声音淡淡的:“你年纪有些太大了。” “哈??” “对不起。” “哈???” 等等,小兄弟,你说啥呢??? 或许是秀秀的表情过于吃惊,江清风终于纡尊降贵地将目光挪到了她身上,他抿了抿嘴,似乎在酝酿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道:“君姑娘,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是江家独子。” 秀秀点了点头,她知道啊,咋了,当谁还不是独生子女了? 见她点头,江清风继续道:“我的婚姻需经过父母做主,不是仙门大家的嫡女也会是皇宫贵族之女。” 这个秀秀就不认同了,小兄弟,你以后对象那可是贫穷少女啊! 秀秀决定为女主提前铺路:“江小少爷有所不知,感情是可以冲破世俗的枷锁的,哪怕,你未来对象她可能家世比较差,但……” “而且我今年才十五。”江清风继续打断她,“与君姑娘差的有些多,我暂时也不会有成家的打算。” “所以真的很抱歉,君姑娘。” “……”君秀秀这回是彻底听明白了。 敢情我们的男主角还是个自恋狂? 神经病啊!她又不是恋童癖,还能对个十五岁的小屁孩感兴趣??? 秀秀憋得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看在江清风眼里就是被说中了心事害羞了。 秀秀张了张嘴刚要解释,那头江清风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抱剑倚在一边,闭目假寐。 “……”秀秀被气得头疼,要不是他是男主,还有病,甚至想冲上去踩他两脚。 秀秀拂开车帘跳到了车前座,吓得温越蓦地收紧缰绳。 “你小心点。”温越皱了皱眉,在她坐稳后才轻轻挥了一下马鞭,“怎么跑出来了。” 秀秀盘腿坐在他身边:“外边凉快。” “现在是冬天。”温越无奈道。 “来陪你聊聊天。”秀秀继续道。 “你真是……”温越别过脸轻咳一声,耳根微微发红。 天上渐渐落起了小雪,路上积起一层薄雪,马车行得越来越困难。 温越摘下斗笠给秀秀戴上,回视着她诧异的目光,道:“外头雪大。” 迷雾之森不算太远,只是上山的路途比较艰辛。 雪越下越大,越往山上走,寒风越是刺骨。 到半山腰时,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 温越担心三人在雪山走散,便准备了一条麻绳,一人拽着一节,由领头的温越带路,一路往上走。 江清风的伤还未痊愈,体内的毒还潜伏着,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于是便攥着绳子跟在最后面,缓步挪动。 逆风中,雪花划过脸颊,像刀割一般疼。 秀秀躲在温越身后仍旧被风雪糊了一脸,时间久了,感觉脸又麻又僵。 好在山路虽然艰辛,但温越门清路熟,三人走走停停,不过两日便越过了山峰。 秀秀原本以为越到顶峰氧气越稀薄,温度也会骤冷,但并没有,到山顶的时候,雪水已经消融,徒留漫山的雾气。 山顶云雾迷蒙,呼吸间满是湿润的气息。像是随时会落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 “这里便是迷雾之森?”又走了一会儿,秀秀问道。 好像与平常的山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温越摇了摇头:“还得先开阵。” “怎么开?”秀秀问道。 温越道:“我会处理,你们只需要呆在原地,无论发生什么,都等我回来再说。” 秀秀愣了愣:“会发生什么?我们只在第一阵圈的话,不是没有什么危险吗?” “还是会有的。”温越道,“最近来这里采药猎妖的散修甚至魔修有些多,一些结界可能受到了破坏,或许会有妖兽从其他阵圈跑出来,总之谨慎为妙,在我回来之前,不要乱动。” “好。”秀秀当然不敢乱动,嫌自己命太长吗,他们一个是有道法的医修,一个是有主角光环的男主,她可就是个小炮灰,必须得时刻听从指挥。 温越已经没入了雾色中。 秀秀将江清风扶到一旁的树边坐下。 江清风的脸色有些苍白,额上渗满了细碎的汗珠,连日的行程带动了他体内的毒素,这会儿身体里面就像是冰火两重天。难受的紧。 秀秀掏出手帕想给他擦汗,手刚抬起,忽然想到这位男主哥是个脑补帝,于是干脆将手帕塞到了他手中:“你再撑一下,等我们摘到草药就好了。” 江清风没力气说话,攥紧手帕,虚弱地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雾气渐渐消散,像剥丝抽茧般渐渐还原山顶本来的面貌。 这里怪石嶙峋,层层叠叠,与藤蔓交缠在一起,四周爬满了各种诡异的虫蜂,秀秀忍住恶心快速环扫了一番,发现这里果然如传言所说,长满了各色各样的奇异植被。 现在算是开阵了吗? “温大夫?”秀秀站起身,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周围除了诡异的回声,便是异鸟穿过枝叶的声音。 “温大夫,你在吗?”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江清风挣扎着要起身。 秀秀忙制止他:“温大夫说了,在他来之前我们别乱动。” 江清风点了点头,抱剑靠在树干上,紧紧地盯着山谷深处。 过了不知多久,山谷深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深深浅浅,像是踏过枝叶极速跑来。 秀秀与江清风对视了一眼。 “温大夫是你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踩出那片黑暗之处。 秀秀探出头,想看清楚。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更急促的脚步声:“快跑,那是朱厌!” 秀秀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人牵住了手腕往另一边的山径跑去。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原本消失的寒意瞬间席卷而来。 他们沿着蜿蜒小径一路跑到丛林深处,秀秀才甩开抓住她的手。 跑得太急太快,心跳如雷鸣,秀秀喘了许久,才平复心跳,抬眼道:“温大夫,已经开阵了吗?” 牵住她手跑的人正是温越,此时他站在一棵枝藤底下四处张望,见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跟上来后,这才松了口气,看向秀秀:“开了,现在开始你的每一步都可能有危险,跟紧我。” 秀秀点了点头,跟紧他走了两步,忽然记起了什么,猛得抬头:“江少爷呢?” 温越也止步回头看了一眼:“可能没跟上来。” 没跟上来?! 秀秀头皮一炸,要是江清风出了什么危险,她岂不是要跟着陪葬?! “我回去找他!”不敢耽搁,提起裙摆,秀秀便要回头。 手腕却蓦地一紧。 “别去,有危险。” 四周的温度又发生了变化,此刻已没有寒风侵肌,反而变得火伞高张,从脚底腾升的烫意热得人有些烦躁。 这里的四季像似乎被打乱了节奏,开始不停变化。 秀秀热得擦了一把汗,看向温越:“那有没有其他办法?把他留在那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温越不说话,依旧站在藤蔓下,光线昏暗,将他的神色掩得晦涩难辩。 良久,他的声音才慢吞吞传来:“出事便出事吧。” “什么?” 秀秀现在才发现温越的声音有些怪怪的,像是嘴里含着什么,听起来有些粘腻。 温越的身影动了动,绕过地上缠绵的藤蔓,朝她走来,边走边道:“现在回不了头,我们先出去想办法回来救他。” 秀秀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直到撞到身后的槐树干上,才停下脚步,强作镇定地问道:“温大夫,你刚刚说的朱厌是什么呀?” “朱厌?”温越笑了笑,“一种类人的怪物罢了。” 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明明身形都曝在光线下,偏是他的脸微微低垂,埋在黑暗中,怎么也看不真切。 秀秀抓着树皮挪了几步。 “你在害怕我吗?”温越开口。 他的声音…… 秀秀头皮发麻。这确实是温大夫的声音没错,但唇齿间黏黏糊糊,就像……就像他的嘴里在不停地分泌口水。 “温……温大夫,不然我还是回去看看江少爷吧。”秀秀感觉自己腿都快软了,扶着树根,就想往回跑。 但怎么跑的了,“温越”已经站定在她面前,缓缓地抬起了头。 这一眼,差点把秀秀吓得直接入葬。 只见昏暗中,那张抬起的脸确实有半张脸与温越相似,但另外的半张像是被这炎热的天气烤化了一半,有一部分皮肤甚至已经溶解,化在了衣襟上。 秀秀一阵反胃,别过树根,转头就跑。 但脚底下的藤蔓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她的动作,一路游动,将她直直地绊倒在十步之远。 眼看那怪物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秀秀甚至能听到,它的脸和口水搅和在一起,化成一团的声音。 “我会慢慢吃了你,不要害怕。”怪物提起秀秀的后颈,强迫她正视他,“先吃你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秀秀再也忍不住,蹬着腿狂叫。 各路神仙哪位都好,谁能救她谁就是她亲爹!!! 眼看那怪物的血盆大口朝她张开,忽然一阵风声掠过,秀秀身子一松,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啊!!!”耳边是怪物撕心裂肺地尖叫声。 秀秀抬起头,正好看到那怪物的脚底忽然窜出一团火焰,张牙舞爪地席卷着怪物,将它慢慢吞噬。 在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中,火势越来越大。 有人踩过枯叶,跨过藤枝,从火光的另一头缓缓走来。 赤红的火舌跳跃着,将空气焚烧地仿若一块抖动的水帘,秀秀从那片模糊的火帘中看到了脚步的主人。 他没有了往日淡薄的笑容,微微抿着嘴,走到她面前时,眸光泛着寒意,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周遭炙热的温度已经渐渐褪去,迷雾之森的四季切换到了春夜。 冷月如勾,少年负光而立,眉梢眼角皆是明月清辉。 秀秀张了张嘴:“阿奴。” 少年眸光微动,却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伸手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 秀秀有些错愕:“你怎么会来?” 谢奚奴看着她:“我不来等你被吃了,好继承你三个碎银的遗产吗?” 秀秀讷讷:“你怎么讲话这么毒?我怎么可能只剩三个碎银?明明是三个碎银零二十文。” 有什么区别吗? 他打量着她,确定她没有受伤后,便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就走。 青春期的少年就是这么讨人厌。 秀秀咬了咬牙,不敢停留,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了他:“你突然生什么气?” “没有。” “还没有,你的脸色比阿施家养的芦花鸡还差。”秀秀又追了几步,“你怎么走那么快。” 前方的身影忽然驻足,转身看她,秀秀一个脚底没刹住,直直地撞了上去。 “嘶——”秀秀吃痛地捂住鼻子。 十四岁的谢奚奴已经是少年初长成,个子比秀秀高上一个头,这么一撞,直直地就撞到他的胸口,硬邦邦的,痛得秀秀眼冒金星。 真是个死小孩! 谢奚奴凉凉地看着她:“为了不认识的陌生人,差点命丧于此,值得吗?” 秀秀一愣,闹半天别扭原来是因为担心她吗? 夜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 气温又渐渐转凉,秀秀心中却一暖。 “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吗?” “不是,路过。”他道。 秀秀笑眯眯道:“噫,口是心非,嫂子没白疼你。” “我不是与你在说笑。”看着她嬉皮笑脸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差点被怪物裹腹的后怕,他的声音愈发漠然。 为了一个陌生人,值得吗? 如果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如果他没有跟过来,如果…… 谢奚奴闭了闭眼。 秀秀撇了撇嘴,不是的,主要是为了她自己,而为了自己,怎么都是值得的。 秀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转移话题:“你呢,你不是说只有傻子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险吗?” 谢奚奴闻言,并不理会,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阿奴。”秀秀追的气喘吁吁,觉得这人怎么跟来了大姨妈一样,情绪多端,只得安抚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是傻子,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亲人,你来救我,我其实很开心的。” 没有回应。 秀秀拍马屁:“我几年前就想说了,你那个放火的功夫真的帅!叫什么名字啊?” 依旧没有回应。 秀秀继续拍马屁:“唉,你还背着我送你的杀猪刀啊,你别说,这剑看起来普通,但你背起来那档次蹭蹭蹭……” 秀秀话音未落,前面的人又停下了脚步。 这次刹车及时,没有撞上去,秀秀错愕抬头:“怎么了?” 谢奚奴默了一瞬,错过她,回头走去:“走那边。” “……”敢情是走反了。 走出丛林回到原地时,仍旧不见温越的身影,连江清风也不见了。 秀秀有些着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谢奚奴环扫了一眼四周,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摇了摇头:“先出去吧。” 秀秀犹豫道:“但是药草……” 谢奚奴瞥了她一眼,视线凉薄,秀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反派这个气场真的从小到大都让人难以招架,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先撤再说。 秀秀不认识路,紧紧跟在谢奚奴身后,找话道:“刚刚那个怪物是什么?” 谢奚奴没回头:“不知道。” 我信你个鬼,秀秀忍不住翻白眼。 虽然不清楚明明躲过原有剧情,反派并没有被推入鬼道,按理来说他也应该还没有原书中看杀天下的能力,是个普通人才对,而他却从九岁起就会一些术法,甚至能把黄泉海那帮人直接杀了。 这让秀秀难免有些疑虑,但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原书从来也没有细写过这方面,或许反派的有些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吧,一旦接收了这个设定,秀秀也自然而然地就觉得谢奚奴应该懂的比她多。 这会儿他说不知道,秀秀却有些不相信。 谢奚奴确实知道。 那怪物是朱厌的一种,善于模仿人类,喜食人类,手段残劣,一般是藏匿于第三阵圈,现在却出现在这,必然是被人破坏了结界。 不过倒也不急,迷雾之森有天然地屏障,上辈子他连毁五个阵圈,最后也被自动修复,这么点破坏,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 谢奚奴走在前面,脚踩过之初,藤枝都如火灼,往后缩去,为他们让出了一条空路。 秀秀忍不住咋舌,果然恶人更有恶人磨,连藤妖怪都怕大反派。 二人沿着空路走出了山谷,四周清晰的视野慢慢又笼上了浓云重雾。 明明只隔了几步远,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走出没多久,便看到不远处树根下的温越与江清风。 见到他们没事,秀秀马上从谢奚奴背后钻出来,跑了过去。 “吓死我了你们!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她跑到树底下,才发现好像真的出了点事。 温越还好,只是衣衫褴褛,没受什么伤。 江清风就不怎么好了,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将脸上的伤口衬得愈发触目惊心。他躺在地上,唇边溢出了深红色的血,看起来俨然已经毒发。 “秀姑娘,你没事就好了。”温越见到她,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将视线投到秀秀身后,踱步而来的谢奚奴上,怔愣了片刻。 秀秀蹲下身去看江清风:“发生了什么?” 温越回过神来,看向秀秀:“我在路上撞上了朱厌,想出去提醒你们,却正好撞到你被带走……” 说到这他有些抱歉,微微低了低头:“想去追的时候却被藤蔓挡住了路,江少爷被藤蔓击中,毒性提前发作,我便先将他带出来,打算给他施了针,便回去找你,你……” 他顿了顿:“你没受伤吧?” 秀秀摇了摇头:“不要紧,阿奴救了我。温大夫,你采到药了吗?” “没有……” 温越更羞愧了。 他来迷雾之森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按理说迷雾之森的外圈只有一些通灵性的植被和小妖,不会伤人,虽然听人说结界有松动,但也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百毒草没采到不说,还差点把秀秀害了。 秀秀看向江清风。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正费力地睁开眼,挣扎着要起身。 “没事……”他的声音像是坠着秤砣,愈发吃力虚弱。 秀秀想阻止他的动作,却反而被他握住了手腕,借力坐起身。 “萍水相逢罢了,能为我冒险,已经很感谢了。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劳烦各位以后若有机会路经姑苏,帮我带封口信给家父……”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秀秀心中一梗,刚要说话,系统的声音便尖利地传来:【警告,男主生命垂危,请宿主尽快找取解药。】 这声音震得秀秀头皮发麻,忙伸手搭上江清风的肩:“先不忙活讲遗言,我去帮你摘药!” 说罢,她便要起身。 温越一愣,忙阻止她:“秀姑娘,你只是一个凡人,况且又不认识药,可怎么去?我去吧。” 你去? 不是秀秀不信任他,这温大夫在书里连个姓名都没有,比周秀秀还要炮灰,他去不就是为男主送人头吗? 但她一人也不敢去,便试探道:“那我们一起去?” 江清风剧烈咳嗽起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身中剧毒,此般咳嗽,差点缓不过气来,秀秀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秀秀安慰道。 温越也道:“你放心,江少爷,我现在就帮你去取药。” “我也一起去。” 他们三个蹲在一起,画面好不凄惨,像是要去刀山火海舍身送命一般。 谢奚奴在一边冷冷地看着,直到秀秀真的要起身再回去时,他这才微微抬眸。 “我去吧。”他的声音很轻,落在风里却像个定心剂。 他站在离他们三步远的位置,解下了背上的剑。 这是秀秀送给他的,因为没有合适的刀鞘,谢奚奴便一直用粗布缠绕着。 秀秀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剑身稳稳地横掷在她的手心。 秀秀抬头看他:“你……” “剑你拿着护身,我一个人去。”谢奚奴道。 温越起身道:“这怎么行,你也只是一个……” 谢奚奴并不听他废话,转身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第39章 皇宫都没这气派吧,典型地…… 秀秀抱紧剑, 不敢进去添乱,只能坐在江清风身边,安抚道:“你放心, 很快就没事了。” 江清风费力地抬眼:“我会死吗?” 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刚刚所有的坚强早已经缓缓消散, 现下恐惧回巢,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秀秀将他凌乱的碎发往而后挽了挽:“不会的, 你会长命百岁。” “我保证。”她道。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如林间微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江清风点了点头, 倚在树干边:“倘若这次我能够活下来,我便……” 我便什么? 秀秀支耳听了半晌,也没听到后半句, 再望去,江清风已经歪着头晕睡过去。 他抱着剑, 手心还攥着她给他的手绢。 月白的帕子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滴,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我已经给他施过针了。”温越开口道, “毒性已经发作了, 怕是有了百毒草,也难吞噬毒性。” 怕江清风听到了想太多, 温越直到现在才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听起来有些低落。 医者仁心。 秀秀安慰道:“这与你无关, 你也没想到会这样。” 况且, 温越虽然是长留山的道修,但毕竟主修医道,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术法, 一时应付不过来也正常。 温越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感到宽慰,却也没办法,只得点点头,沉默地盯着迷雾发呆。 过了一会儿,秀秀的声音传来。 “如果百毒草没有用该怎么办?” 温越回过头道:“不会彻底无用,但无法完全吞噬毒性,也就是余毒难解。” “那怎么办?”秀秀心中一跳。 温越摇了摇头:“将他送回江府吧,魔修下的毒罢了,对他们仙门大家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百毒草能解去他致命的毒素,剩余的那点残毒,应该够撑到江家。” 秀秀点了点头,这才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的雾气愈发浓郁,林间忽然炸起一阵巨响,震得整个山间都地动山摇。 江清风也被这阵巨响惊醒,他费力地半睁着眼睛,扶着树根往浓雾深处看去。 有什么从那团雾中快速袭来,又冰又疾,他尚未来得及看清楚,那阵寒风已经拂到面前。 谢奚奴稳稳站定在三人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抛给了温越:“是这个吗?” 温越身上是还带着湿土沾着潮气的百毒草。 他愣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对,是这个!” 药草到手,接下来的便交给温越了。 谢奚奴扶着低垂的枝叶,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然毒气攻心的江清风。 他半伏在地上,就像一条半死的虫子一样,再没有上辈子那般傲视群雄,盛气凌人的模样。 江闻道,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吗。 他勾了勾唇,冰冷的笑意浮上眼角,眼睫微垂,将那丝淡薄的笑意尽数掩去。 “阿奴,你有没有受伤啊?”秀秀绕着他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伤痕,甚至连衣衫上一丝褶皱也看不见。 “我没事。”谢奚奴看着她道。 “没事就好。”秀秀松了口气,将剑横递过去,“那就完璧归谢啦。” 谢奚奴愣了愣,接过剑,重新背上。 “要回家了吗?”他问。 药草已经摘了,救人是大夫的事,能不能活是江清风的命,应当可以回家了吧。 秀秀也想快点回去,于是便凑到了温越身边:“温大夫,草药不用煎吧?可以直接干吃不?” 最好男主吃了直接活蹦乱跳,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没时间了。”温越道。 按理来说确实应该要煎药,但照江清风现在的情况,等他们下山,找到药炉煎好给他,估计他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 只见温越打开随行的葫芦,将药草尽数塞入壶中。 秀秀惊奇道:“这是什么科技?自动煮药机吗?” 虽然一直知道《虐恋情深之若爱无殇》这本书经常会出现许多乱七八糟的法宝设定,比如女主的自动绾发梳,男二的自动续酒壶,但亲眼看到还是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很快,葫芦晃悠了几下,从窄口吐出了一粒黑褐色的,类似麦丽素的药丸。 不,不是类似,这就是麦丽素吧啊喂!她都闻到朱古力的甜味了呀!这个设定能不能认真一点啊! 她还在吐槽,系统忍不住提醒道:【需要宿主亲自完成任务。】 不行,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按捺住情绪,秀秀道:“温大夫,让我喂可以吗?” 温越愣了愣,将药丸递了过去:“可以。” 江清风此时已经虚弱地吐不出字,只能费力地掀起眼皮看着秀秀将药丸递到了他嘴边。 他想说话,张了张嘴,药丸却已经塞到了嘴里。 百毒草是一种毒性极强的草药,能在半柱香内吞噬其他的毒性。 江清风吃完药调息了一会儿,便用下了百毒草的解药,这才稍微缓过点劲,靠着树干轻轻吸了一口气。 见他面色好了许多,秀秀大喜,忙在脑海问道:“这下完成任务了吧?” 系统回得很快:【并没有,宿主还需将男主送回江家。】 “为什么?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啊。” 系统道:【但男主体内余毒未清,恐影响身体素质,从而导致术法修为降低,最终导致与女主的感情戏份无法顺利完成】 啥身体素质导致无法完成感情戏的?啥感情戏?是她能知道的那种吗? “多谢各位相助。”恢复精神的江清风声音还是冷冷的,但神色柔和了不少。 温越道:“你身上余毒未清,还需尽快赶回回家救治。” 温越继续道“正好我原本打算半月后去姑苏办点事,便提前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江清风忙合手作了一个揖。 温越道:“原本就是顺路,不必挂心。” 江清风点了点头,忽然抬头看向秀秀:“君姑娘去吗?” 秀秀正在和系统讨价还价,闻言,尴尬地笑了笑:“我去……还是不去呢……” 江清风攥紧手帕道:“三位救了我性命,理应好好感谢,我江家虽不是皇宫贵族,却也有奇异珍宝,神兵利器,希望能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奇异珍宝,神兵利器……这是□□的利诱啊! 秀秀下意识地看向谢奚奴。 谢奚奴神色难辨地抱着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注视到她的视线,他闭了闭眼,笑道:“嫂子想去便去吧。” 她不想去啊!秀秀欲哭无泪,宅在家里不开心吗,抄抄书采采药不开心吗?原本以为只要拖着反派一起当个死宅,不让他参与主线,就能顺利熬到小说结局,快乐回家,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男主。 无奈,秀秀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正巧,我也挺想去姑苏玩玩的。” 江清风弯了弯唇,随即看向谢奚奴:“谢小公子若是不方便……” 他未说完便被谢奚奴打断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奇珍异宝,神兵利器。”谢奚奴笑了一下,念了重音,“我都挺感兴趣的。” . 去姑苏得走官道,花了近十天的时间才终于越过了姑苏的界碑。 江府位于姑苏南面远离闹市的山岩下,苍劲的枝藤游着墙垣浮满侧面的灰墙。远远望去碧瓦朱甍,好不气派。走近了看,秀秀才发现江府有多浮夸,沿着墙垣一路走,不难发现契在墙纹中间的金砖,每一块都雕琢出细致的图案,一路绵延到了正门。 两道金丝楠木鼎立在大门两侧,中上方悬挂着的是琉璃为框,金石为底,紫檀为辅的牌匾,用明黄的金墨画下大气磅礴的两个大字“江府”。 浮夸,太浮夸了。 各种材料的撞色,无一不在透露出该房主人土豪的王霸之气。 原书里,江家的家主江闻道是个审美特别奇葩的人,他不管什么美不美,总之只要看着有钱就可以了。就是江家的校服也是缠着金线要压上别家一头。 秀秀有些无语,皇宫都没这气派吧,典型地暴发户心态。 是的,按原文设定,江闻道刚成家,江家还只是个仙门小家,一直到江清风一岁时,江家将像坐着窜天猴似的,扶摇直上。 门口执剑的剑修侍卫看到他们愣了一下。 “少,少爷?” 江清风扶着马车跃下,颔首道:“进去通报父亲吧。” 侍卫不敢怠慢,一人引着他们进府,另一人忙跑去通报了。 一行人沿着玉砖铺就的长道往里走去。 “寒舍有些简陋,让各位见笑了。”江清风的余毒未清,走得久了,面色有些差,边说边扭头清咳。 秀秀有些佩服:“江少爷,都这样了你还能不忘了凡尔赛,这是何等的精神。” “凡什么?”江清风没听明白。 秀秀道:“我是说,不愧是仙门大家,真是不同凡常。” 温越习惯了秀秀讲得生僻词,轻轻笑了笑。 秀秀走在谢奚奴身边,抬眸去看他,自从进了江家,他便一言未发,只偶尔打量着四周,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江清风忽然喊了一声。 谢奚奴蓦地一顿,抬眸看去。 隔着几段玉砖,凉亭下有一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阳光落在他的肩上,衬得衣衫上的金线愈发晃眼。 第40章 等回家后,一起吃年夜饭,点…… 临近年关, 姑苏城前些日子也落过几场大雪。 这几日却一直晴空朗朗,瓦檐上的残雪已渐渐消融,随着间缝滴落在地上。 那中年男子踩着细碎雪水, 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父亲? 秀秀一愣。 这人便是江清风的父亲江闻道吗? 江闻道在原书中出场不多, 出场的主要作为是用来阻止男女主在一起, 拒绝女主嫁入江家,给剧情增加虐点的工具人。 秀秀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他是唯一一个从谢奚奴的天地一剑中活下来的人, 可他当时分明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也正是因为这段莫名其妙的剧情, 有些读者包括她也曾觉得谢奚奴也并不是天生穷凶极恶。至少对老弱病残下不去手。 当然她现在更不觉得了,毕竟自家养大的孩子, 就算是反派,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江清风大步流星地走到他们面前。 与他浮夸的审美相反的是,他神态威严, 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扫过他们,似是夹着赫赫风雷, 让秀秀觉得像是见到了公司的大领导,忍不住地头皮发麻。 但当他的视线落在江清风身上时又很快冰雪消融, 含上了几分慈爱。 “舍得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却又微微上扬,“派人找了你这么久也不见行踪, 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儿子还以为要见不到您了……”江清风喉中一哽,便拜跪于地。 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年, 在亲人面前, 终于可以卸下连日故作坚强的伪装了。 江闻道被他这一拜吓了一跳, 忙扶起他:“孩子,怎么了这是?” 江清风站起身,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一旁的温越替他解释道:“江宗主,江少爷此番历练,中了魔修的异毒,虽然大部分毒性已解,但身上还残留着一些毒素,还是快请府上医修诊治为好。” 江闻道一开始便注意到了他们三个,此番听温越这么说,也顾不上寒暄,连忙喊人去请来了医修。 到底是仙门宗主,即便再担心,面上却仍是从容不迫的镇定。 医修在屋内为江清风诊治,确定余毒可以慢慢被清除,并不会损伤身体与自身灵力后,江闻道松了一口气。 秀秀一行跟着来到江清风的住所,又不方便进卧室,便一直在外屋的客所等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等到江闻道从卧房出来,对着他们抱拳道谢:“不好意思各位,江某怠慢了。” 秀秀忙摆了摆手:“没有的事。” “宗主哪里的话。”温越道,“江少爷现在如何?” 江闻道笑了笑,眼角浮上细碎的皱纹:“没有什么大碍,还是要感谢各位帮了大忙,不然犬子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啊。” “还请各位一定要在寒舍多住几日,好让老夫报答各位的恩情。”说到这,江闻道忽然想到了什么,指节在桌上一扣,“瞧我这记性,还未知各位侠士尊姓大名啊?” 温越忙道:“江宗主客气,晚辈姓温,单字一个巴山越岭的越。” 秀秀跟着自我介绍:“我叫……我叫秀秀。” 她差点说出“君秀秀”三个字,忽然意识到谢奚奴在旁边,舌头一咬,硬是吞回了“君”字。 “姑娘姓秀?”江闻道问。 秀秀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是孤女,姓氏对我来讲相当于不可回首的往事,早已是过眼云烟,江宗主要不介意,就喊我秀秀吧。” 无意戳痛别人的心事,江闻道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快就接受了秀秀的胡诌,笑道:“好一句往事早已成过往云烟,秀姑娘真是明月入怀哈哈哈。” “哪里哪里,江宗主才是襟怀坦白哈哈哈。”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波后,江闻道这才将视线放到了一旁的谢奚奴身上。 江闻道在凉亭时便注意到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却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衫,背着把被布缠绕的长剑,看起来既充满了少年气,又带着不符年龄的沉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感在他身上既矛盾,又和谐。 少年长了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眼神却冷冷清清地回视着他。 “不知这位小友尊姓大名?”江闻道盯着他的眉眼问道。 少年比他高上一点,看他时,眸光微微往下,明明嘴角上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对江闻道来讲实在不够礼貌。 秀秀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阿奴,江宗主在与你说话呢。” 谢奚奴忽然笑了一下,俯首作揖道:“晚辈谢奚奴。” 谢奚奴。 江闻道默念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不知小友家住何方,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 这便问得有些多了。 谢奚奴神色不变道:“淮南长青村,家中只有一位嫂子。” 秀秀举手道:“就是我!” 长青村是个小地方,江闻道并没有听说过,他颔首道:“我记住了,温公子,秀姑娘,还有……” 他看向谢奚奴,莞尔,接着道:“还有谢小友。” 江闻道说要请他们三个在姑苏城好好游逛一番。 但温越另有要事,住了一晚上便离开了,顺便还带走了来时的马车。 图留秀秀和谢奚奴两人在这大庄园里无所事事。 秀秀去探望过江清风两次。顺便打探了他的毒素清理的如何,得到的答案都是还需要十天半个月。 系统那边又强制要求必须等到江清风的余毒完全清除才算任务完成。 秀秀心里着急,都不用十天半个月,再八天便要春节了,照着情况他们是来不及回去万塘了。 她的年货还没吃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坏了。 凉亭内,秀秀拉着谢奚奴一边玩五子棋一边担心自家的年货保质期。 想到揪心时,又忍不住朝一旁陪侍的家丁探口风:“江少爷怎么样??” 家丁是直言道:“这几日气色不错,家主每日都会寻些珍贵的药草给少爷。” 江闻道是宠儿狂魔,除了不接受女主外,基本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了。 秀秀忍不住问道:“江宗主怎么就江少爷一个独子?” 毕竟按理说,在古代,这种大家族不都是儿女成群的吗? 家丁解释道:“我们家主与夫人伉俪情深,可惜夫人福薄,在少爷小时候便过世了,家主也从未有过其他妾室,这么些年也就只有少爷了。” 谢奚奴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那江宗主可真是一个重情之人啊。” 家丁没听出他话中含义,附和道:“那是自然!” 暮色渐起。 秀秀敲了敲棋盘道:“我又赢了。” 空落落的棋盘上黑子五珠连星,棋局刚开始没多久便结束了。 谢奚奴手中玉白的棋子一转,随手抛到了棋笥里,兴致缺缺道:“不玩了。” “你这两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怎么了吗?”秀秀边整理棋盘边道。 谢奚奴靠在石椅上,似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只是……有点想家了。” 秀秀笑了笑:“再过两天应该就回去了。虽然可能赶不上过年了,但是我们可以补一个年夜饭,然后一起放炮竹,看烟火,迎新春啊。” 听着她柔柔的声音,似乎那些美好的画面已经浮现在脑海。 谢奚奴揉了揉太阳穴,连日来的烦躁似乎在此刻烟消云散。 “好。” 等回家后,一起吃年夜饭,点炮竹,迎新春。 . 在江府呆了十余天,终于迎来了系统的声音,秀秀再没有哪一刻觉得它如此可爱过。 【主线:拯救江清风,已完成任务。】 任务一完成,秀秀就跑去请辞。 “江宗主,江少爷,这段日子,实在叨扰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这几日清风身体不好,老夫也一直没尽到地主之谊。”江闻道惭愧道,“不如再多住些时日吧?” 再住就发霉了! “不了不了,这次出门急,家里还有活没做完,我们还是回去吧。”秀秀忙道。 见她态度坚决,江闻道只得颔首:“那等会儿我让阿贵去备点薄礼,请务必要笑纳。” 薄礼? 大户人家的薄礼那能薄吗? 秀秀眼前一亮:“那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父亲说了,你们便收下吧。”江清风道。 他今日气色不错,换了身墨色的衣衫,倒颇有些翩翩佳公子的雏形。 “江少爷身体恢复地如何?”这两日秀秀一直没来探望过他,有些不好意思。 江清风别过头:“还行。” 过了会儿他又不自然地看向秀秀:“今夜便是除夕,等明日再走吧。” “这……”老实说,可以的话,秀秀甚至想买张机票即刻飞回去。 见她要拒绝,江清风又接道:“我还想请阿贵额外再备些礼。” 秀秀犹豫了片刻:“那……那明日再走吧。” 见她答应了,江清风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秀秀为权财折腰,不大好意思去看谢奚奴,便垂着头一路往外走。 江闻道走在谢奚奴身边,跨出门槛没多久便是两道长廊。 谢奚奴刚要往右拐,就听江闻道的声音幽幽传来:“谢小友可曾到过姑苏?” 谢奚奴回眸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不曾。” 江闻道又问:“那谢小友的娘亲曾是哪里人呢?……啊,小友别误会。” 江闻道顿了顿,看向他的眉眼:“小友长得有点像老夫的一个故人。” 第41章 好巧,在洗澡呢 “小友长得有点像老夫的一位故人。” 谢奚奴眨了眨眼, 掩去那抹淡淡的嘲讽,他笑了笑,讶然道:“我娘自然也是长青村人, 不知宗主说的故人是?” “哦……”江闻道收神, 默了一瞬道, “不是什么着紧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人罢了。” 普通的故人? 谢奚奴想起那个被剖了心脏的可怜女人, 浑身是血地伏在雪地中, 她早该死了,却始终不肯闭上眼睛, 直到连残缺的身体都被废墟掩埋,都没有等到她想等待的人。 这个人现在就站在这里,离他一步之遥, 嘴里说着“不着紧的人”。 可悲的女人,你用生命等待了这么久, 却只能称得上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人”。 谢奚奴有点想笑。 今日浮云蔽日,山雨欲来。 他想笑, 心中却如这天气, 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 直到弯过长廊,沿着水榭, 走回了暂住的楼阁时,雷雨终于穿过了乌云落在这岁慕天寒之中。 秀秀前脚刚进屋, 还没来得及关门, 就被人扶住了门缝。修长的指尖按在门侧轻轻一推。 秀秀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晃过, 紧接着门被轻轻带上,谢奚奴熟稔地错过她,走到窗边的茶座上坐下。 秀秀不懂他要做什么, 踌躇了一下,道:“其实你看,这会儿都快午时了,还下雨了,确实不适合走长途,我们明早回去也一样的。” 她以为谢奚奴在因为她见钱眼开导致要在这多留宿一夜而不开心。 谢奚奴没有接她的话,倒了一杯茶,抿了几口,才道:“嫂子,我有些头疼。” 秀秀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伤脑筋的东西,愣在原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谢奚奴见她一动不动,又道:“就是头疼。” 见他按了按太阳穴,秀秀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生理上的头疼。 先前没这毛病啊。 秀秀走过去,挽起袖子按在他的太阳穴:“我给你按按吧。” 谢奚奴点了点头,感受到她的指尖轻轻地揉动着,他渐渐闭上了眼。 “力道还成不?”秀秀边问边按。 谢奚奴有些舒服地低哼了一下,直到她的力气渐渐弱了下去,他才睁开眼。 “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秀秀被这突然冒出的话题问得一愣。 周秀秀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她当然不清楚,她只要回答父亲在她很早的时候就过世了,应当我不会引起怀疑吧。 秀秀踌躇着,刚想回答,却听谢奚奴道:“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吧。” 秀秀还轻轻按着他的穴位,他说话时,她的指尖有些麻麻的震感。秀秀收回手,默了片刻道:“嗯。” “他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秀秀坐到了茶座的另一边,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茶叶的涩然掠过唇舌。 她放下茶杯接着道:“小时候家里出了点事,他为了救我,伤到了脚和手……” 手最后是保住了,但对他来说却依旧致命。 三十岁的老君原本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他是前途无限的外科医生,他的双手曾经拯救过一条条人命,他的人生原本不应该困囿于一方小诊所之内的。 她还记得那年大雪纷飞,老君背着她艰难地走在雪地中。 “放我下来吧,你的腿……”老君的腿装了义肢,每走一步,于他而言都是锥心的疼痛。 “没事,我的女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背的动。”他说,“爸爸背你回家” 秀秀眨了眨眼,盯着茶杯中立起的茶叶,眼睛有些发烫。 她真的很想回家,很想老君。 屋外的雨落得大了,风将窗棂撞得“咚咚”作响。 秀秀开始后悔自己绷不住情绪讲得有些多了,刚要抬头找补一下,便听谢奚奴道:“你父亲将你教养得很好。” 秀秀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接道:“嗯,是啊,人美心善。” “……”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完全不同。 有些人的父亲是父亲,有些人的父亲却连人都算不上。 难得能与别人谈论这些,秀秀有些开心。再想多说点别的,回头看去,谢奚奴却倚着墙睡着了。 他似乎很累,睡得很沉,直到傍晚的饭点都没有醒来。 秀秀不敢闹醒他,便小声地阖上了被风撞开的窗,又找了条小毛毯给他盖上,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饭后,雨渐渐停歇。 秀秀跟着江闻道江清风一路来到院子,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薄礼”。 只见院落里被临时架起了一条长桌,从院落的东端,一路衔接到了西端。 长桌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放了个奇珍异宝—— 譬如那个类似于麦丽素的仙丹,江闻道说食之了精进灵力。 譬如那个像板砖一样的镜子,江闻道说是照妖镜。 再譬如那只还在下蛋的母鸡,江闻道说那个是凤凰的后代…… “江宗主,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母鸡下完单翅膀一扑腾差点往她脸上啄来,秀秀吓得连退几步,面无表情地看向江闻道。 江闻道没听清:“什么?” 秀秀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没事没事。” 江闻道也笑道:“原本是为姑娘准备了黄金千两,但这种铜臭味的报答,未免太瞧不起姑娘了,适才将库房的一些宝物拿出来任姑娘挑选,姑娘可有看中意的?” “……”她不介意铜臭味好吗!!!请尽量往死了看不起她好吗!!!用金钱鞭笞她□□她啊!!! 秀秀欲哭无泪,明明就是个土暴发户,还装啥清高。江闻道,你敢对着你家浮夸的建筑物说出这话吗! 但是再抓狂再痛心也没用,她也没那个脸皮直接要钱,只得尽量装得淡定,沿着长桌开始挑选起来。 无尽续酒杯……自动梳妆台……减压刍狗……白日梦眼罩…… 这都什么狂七八糟的。 忽然,秀秀脚步一顿,停在一把剑鞘面前。 江清风上前拿起来剑鞘,脸色有些不好:“阿贵,剑呢?” 阿贵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随即委屈道:“前几年少爷不是将剑身融了吗?” 经他这么一提,江清风才终于有了点印象。 这把剑曾是名铸剑师无名先生的得意之作,只因它足够有个性。 但也就是因为太有个性了,剑鞘自有灵识,不认主,一直处于封剑状态。 前两年他年纪尚小,不懂收敛,一怒之下便将剑投到了铸剑炉内。 炉内火旺,几乎是投入的瞬间,剑鞘便自动舍弃了剑身飞出铸剑炉。 但不管再有个性的剑鞘,没有了剑身,就是一个无用品,这两年便一直被扔在库房的角落吃灰。 江清风皱眉道:“既如此,谁让你们拿这个剑鞘来充数的?” 说罢,他便要将剑鞘扔给阿贵。 秀秀在旁边看着,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剑鞘:“就这个吧!我喜欢这个!” “喜欢一个剑鞘?”江清风不理解,“还有这么多东西,你不挑挑吗?” 秀秀怕他夺走,便抱得更紧了些:“不了,我只要这个。” 江清风还想说什么,被江闻道的声音打断:“既然秀姑娘喜欢,便随她吧。” 江清风这才点头。 秀秀道过谢刚要溜。 “等等。”江清风道,“还有我准备的。” 秀秀朝他看去。 只见江清风从怀间掏出了一块玉佩:“这是我自己雕刻的,你不要介意……” 他话未说完,手上一空,愣愣地砍去,玉佩已经落入了秀秀的手中。 这江家总算大方了一回。 秀秀也没仔细看,笑脸盈盈地将玉佩挂在脖子上:“那就多谢江少爷啦!” 江清风愣愣道:“嗯,是我自己雕刻的。” . 秀秀回到房间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想了想,向院里的丫鬟要了彩绳开始编剑穗。 她不大会这种手工,就让丫鬟示范了几遍,自己跟着编了下来,虽然中间漏了几个步骤,剑穗略显松垮,但好歹也是个完成品了。 搞定后,秀秀拿着剑鞘和剑穗去敲了谢奚奴的房门。 他们都住在这座水榭小筑中,只隔了几步路。 秀秀敲了几下,房门没人开。又试着推了下门,门应当从里面上了门闸,推不动。秀秀又试着大喊了几声,没人应。 担心谢奚奴在屋子里出来什么事,秀秀干脆推开了木窗,踩着矮墙,一脚爬了进去。 这一脚她没踩到实地,腿上一烫,她直直地踩进了水里,身子也收不住,一起摔了进去。 “哗啦——”一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里和她房间布局不一样啊!这一脚直接踩进了浴桶里! 秀秀扒着浴桶才不至于自己沉到底,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一片不着衣履的胸膛。 秀秀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地抬眸看去,看到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有水滴正顺着往下滴落在她的鼻尖。 视线再往上游,她对上了一双如墨的双眸。 她沉默,这双眸子更沉默。 不在沉默中死亡,那只能在沉默中爆发了。 秀秀深呼吸,坐在浴桶里打了个招呼:“嗨,好巧,在洗澡呢?” “……” 第42章 尸王解封第一件事自然是报……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有那么一瞬间, 秀秀开始想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来到江家,为什么要听系统的话攻略反派。 她别过头看着窗外的黄昏, 她想, 要不干脆分道扬镳吧, 也好过被误以为是色女,连十四岁少年都不放过吧。 她甚至想, 不然她出家吧, 斩断这场红尘孽缘。 秀秀张了张口,刚想说话, 眼前忽然一黑,有什么罩住她的头,紧接着后领一紧, “哗”的一声,她被提出了水面, 扔到了地上。 扔得很轻,没有任何痛感, 只有地上的凉意顺着被打湿的衣衫渗进了肌肤, 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别睁眼。”耳边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还有谢奚奴凉凉的声音。 秀秀蜷缩在地上点了点头。 她没呆太久, 很快,眼前一亮, 盖在她头上的布被掀开。 秀秀愣了愣, 尴尬地坐起身。 “有什么事吗?”谢奚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秀秀不敢抬头:“我敲门了, 也喊你了,没人应,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谢奚奴道:“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秀秀点了点头, 愈发尴尬,但也不能一直呆坐在这里。 想了想,她爬起身,把被打湿的剑鞘和剑穗一并递了过去:“其实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谢奚奴垂眸看了一眼,接过。 秀秀继续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早辰时便启程。” “好。” “那我走了。” “好。” 秀秀硬着头皮,想快点离开,大步走到门前拉了几下没拉开门,又用力推了几下依旧没开。 谢奚奴想提醒她门闸还拉着,却见秀秀走到了浴桶边,踩着窗,直接一个翻身爬了出去。 “……” 秀秀一口气跑回了房间,扑到了床上,欲哭无泪。 【宿主,你放心,没扣好感度。】系统安慰道。 秀秀从被窝中间探出头吸了口气:“那我现在好感度是多少?” 自从到了万塘后,因为一直也没触发什么剧情,系统基本都不出场,她也一直忘了问这么关键的信息。如今想起来,忍不住有些好奇。 毕竟她自觉这几年和谢奚奴处的不错,除了刚刚的社死事件,其他应该也没怎么得罪过他,反而天天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当亲弟弟一样照顾,怎么着60分也应该有吧? 她还在猜测着,系统已经开始播报: 【截止目前:反派黑化值55,反派好感度-60】 秀秀沉默了,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说反了?” 系统无情打击:【并没有,所以还请宿主加快任务进程。】 她还要怎么加快?她还能怎么加快?反派是木头吗?是貔貅吗?只扣好感不加好感? “不对,一定是你算错了了!”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涨啊。 【不可能,我们的数据都是经过精密的测算。】 “那就是你bug了!”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会一分都不加呢? 但无论秀秀怎么说,怎么让它重启一下,系统都表示【不可能】 天边的残阳如血,落在窗纸上,有些泛黄。 秀秀躺在床上,消化了很久,终于接受了她这么多年白忙活了的设定,郁闷地连叹气都觉得梗塞。 另一边,谢奚奴坐在窗边,小心地取下缠绕在剑身上的粗布。 没有了遮掩,残阳下,剑刃如冬雪秋霜,透着淡淡的寒意。 谢奚奴握着剑柄在半空挽出一个好看的剑花,剑光一闪,便没入剑鞘之中。 居然不大不小刚刚好,像是天生为这把剑打造地一般。 剑鞘就算再有个性,也能感受到这个人体内蓬勃的剑意,识时务者为俊杰,干脆老实本分起来。 谢奚奴将剑鞘立在地上单手扶住,另一只手则握着剑穗小心地系在了剑首上。 剑穗还湿答答地在滴水,看起来耷拉着身体,有些破败,谢奚奴却爱不释手地捏了捏,甚至捏了个风诀将它小心吹干。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到书桌前,提笔,凝神,写下一道长符。 然后开剑划破手心,鲜血落在长符末端的煞点上,晕开一抹红。 他又将脖子上的护身符拆解,取出里面的符纸。这是前两年新年的时候村长发的,人手一份,说是向集市里一位道长求的开光灵符,他也没拆开看过,今日一看,果然是乱写一通,连个煞点都没有,甚至不是一道完整的符。 他将符纸随手扔在纸篓里,又将自己写的长符小心地卷起来塞入护身的布囊里。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笑了一下。 秀秀正在床上躺尸碎碎念,将谢奚奴骂了一百零八遍,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谁?”她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外头沉默了一下道:“是我。” 谢奚奴。 不是吧,在心里骂也能听到吗?这就跑来兴师问罪了? 秀秀怂了一下,转而又想到,我怕他做甚?我对他这么好,这小兔崽子是一点好感都不加,理亏的是他才对。 这么想着,秀秀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将门砰地打开:“怎么了?” 谢奚奴看着她只探出半张脸的门缝,伸手一把推开。 秀秀被撞得连退几步,刚要讲话,忽然被一把拉到了门边。 “干什……”她话音未落,一道护身符套过她的脖颈,落在了心口处。 秀秀一愣:“这不是韦阿公求的吗?” 谢奚奴点了点头:“对。” 秀秀疑惑道:“我也有一个,你给我干嘛?” 谢奚奴随口胡诌道:“感觉你最近有血光之灾,拿两个压身吧。” “……”所以这个人是闲得无聊,故意来气她的? 秀秀刚要发怒,谢奚奴却像预料到一般,忽然后退了几步,还顺手将门带上了。 “明天见。”隔着一扇门,谢奚奴的声音嗡嗡传来。 你丫有病吧! 秀秀无声怒喊。 她刚要扯下护身符,谢奚奴正好走过窗前,又幽幽传来了声音:“别拆,好好戴着。” 今日的残阳如血一般。 谢奚奴回房间的时候望了最后一眼。 明日,要起风了。 . 第二日一大早,秀秀顶着两个黑眼圈,随便整理了下东西便出门了。 都怪谢奚奴,害她一整晚做梦都是“血光之灾”,压根就没睡好。 她打开门的时候,谢奚奴正靠在墙边抱剑等她。 见她出来,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抛。 秀秀下意识地接住。 是糖饼。 她抬头去看他。 “我从厨房偷的。”他回答的面不改色。 秀秀咬了一口:“江家饿着你了吗?” “今天没人送早餐。”谢奚奴不在乎道,“我就自己去厨房拿了。” 连送早餐的人都没有吗? 秀秀咬着饼有些疑虑,像这种仙门大户,有什么事会这么紧缺人手吗? 谢奚奴倒是对此毫不在意:“我们出发吧。” “我还没吃完。” “边走边吃。” 他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秀秀将饼大口塞进嘴里,便跟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还是要先跟江宗主他们道个别。” “他们也不在。” “怎么都不在?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 两人边说边沿着水榭一路走。 偌大的江府,他们愣是一个人都没碰上。 秀秀越走越觉得诡异,忙拉住谢奚奴的衣袂:“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一路上别说什么剑修医修江家弟子了,甚至连个园丁丫鬟也没见过。 秀秀怀着诡异的怀疑,跟着谢奚奴穿过水榭,越过长廊,一路走到大门口,门口连个守门人也没有。 她刚要跨出大门,就听系统“滋滋”作响。 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就夹杂着电流声急促传来:【男主江清风性命垂危,宿主请赶紧前往悲山完成任务:解救江清风。】 秀秀第一反应:又垂危? 第二反应:男主怎么会这么弱鸡? 第□□应:淦!又不能回家了! 谢奚奴看到秀秀默默收回跨出门槛的腿,问道:“怎么了?” 秀秀做了个稍等的动作,转身在脑海问道:“他一直在江家,怎么出现危险的?还有江家的人都去哪了?” 系统不答反问:【宿主可还记得男女主的初次见面?】 秀秀一愣,下意识地开始回忆。 这么多年为了不至于忘记小说内容,秀秀隔三差五就会把书中的剧情默写下来反复阅览,这会儿回忆了一下,还真让她在记忆中挑拣出一些相关剧情。 毕竟是男女主的初次见面,那必然是惊鸿一瞥,从此便为梦中人。 十二岁的云姝初出东福山,一路跟着师兄师姐历练,在途径悲山时,她与师门走散,便静坐在一块土丘边,好巧不巧,这块土丘便是书中的初代BOSS——百人坟尸王。 云姝听师兄再三叮嘱过,尸王就被封印于此,他诡计多端,善于蛊惑人心,无论遇到了谁,都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但云姝作为一个善良的女主角,却因为见不得尸王受苦,居然擅自解开了封印。 尸王当初便是江闻道封印的,江闻道还因此带领着江家,一跃挤入仙门大家的行列。 尸王解封第一件事自然是报仇! 第43章 绝对没有我与你关系好…… 难道尸王解开封印后就立刻冲到江家灭门来了? 秀秀回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江家大院, 除了所有人凭空消失之外,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这里没有任何打斗挣扎过的痕迹。 尸王虽然厉害, 但也只是一个让男女主初遇的工具boss罢了, 还不可能达到不废刀剑便让一个仙门大家凭空消失的境界。 如果没有凭空消失, 那他们就应该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但他们却不能用肉眼看见的话…… 秀秀忽然想到了什么, 转头对谢奚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 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马上跑回房间,找到一面手持的小铜镜, 又立刻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见秀秀拿着一面镜子回来,谢奚奴默了一下,垂眸问道:“你要做什么?” 秀秀没回答, 她站在门槛边,背对着江家, 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镜子看去。 只见小圆镜内, 立刻呈现出江家院落的样貌。 富丽堂皇的楼阁, 满园的花草,微漾的荷塘, 还有—— 身边抱剑开门的剑侍,端着物座穿梭而过的丫鬟, 拿着大剪子修剪枝叶的园丁。 这里分明像往常一样!每个人都在做着日常的事, 但他们互相看不见, 就像在同一块地方的两个时空。 秀秀记起来了。 按原小说,这个时间线,江闻道应该已经得知百人坟封印解除的事情, 带着江清风和一众剑修前往悲山打算再次封印尸王。 走之前大概是怕诡计多端的尸王会直攻老巢,干脆就设了个结界,让江府看上去人去已空的模样。 或许是把他们忘了,或许觉得两个外人不重要,又或许因为原剧情里压根没有他俩在这里,江闻道他们走得又急,干脆没管他们。 现在系统说江清风性命垂危。 按原剧情来说,他这个时候身边有几大高手保护,去悲山就是去刷个脸,顺便救下被限制在尸道中的女主,完成初遇剧情。 怎么会性命垂危? 对她的疑问,系统问道:【宿主可还记得最后是怎么封印尸王的?】 秀秀努力回忆了一下,书里这时候着重描写的是男女主的初遇,对这点描写甚少。 秀秀想了半天,才终于记起了一点剧情。 江家一行人与一同复苏的鬼尸决战了三天三夜,最后江闻道以雷引之,大破悲山,硬是在尸道起开鬼道的入口,用九十九道雷把尸王堕入鬼道。 但雷诀,尤其是九十九道雷这样的高阶术法,需得摆阵布局,再以施诀者的血肉或者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为雷引,才能顺利施展。 书中写是江闻道的远方侄子正巧也在悲山附近,他一心向大道,自愿以自身血肉为引,去封印尸王。 难道半途出了什么差错,所以被作为雷引的成了江清风? 这点,秀秀一点都不怀疑,江闻道这个人在书里,就是那种虽然疼爱儿子,但为了大道也不会心慈手软之人。 思及此,系统的警告声越来越尖利,秀秀也顾不了太多,直接道:“阿奴,江宗主他们应当出了什么事,我们得去帮他们。” 谢奚奴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这个时间段会发生什么事,他很清楚。 秀秀刚刚用镜子看到的一切,他也在旁边看到了。 “你知道他们在哪?”良久,他开口。 这要怎么说,总不能说小说里讲过,他们在悲山吧。 秀秀只得胡诌道:“昨日江少爷跟我说过他们今日似乎要去悲山,我想,可能在那。” 江清风说的? 谢奚奴眯了眯眼,刚要说话,眼神却忽然瞟到秀秀脖子上挂的东西。 她的两道护身符都塞在里衣,只有玉佩,因为绳子有些短,露了半截在衣襟外。 “毕竟这阵子也受了江宗主不少照顾,我觉得还是应该……” 秀秀话讲到一半,颈后蓦地一紧,下一秒她被提到了谢奚奴身前。 盯着谢奚奴不知喜怒的脸,秀秀忍不住结巴道:“怎…怎么了?” 谢奚奴正握着她脖子上的玉佩,神色幽深。 秀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这是江…江少爷备的践行礼,有什么不妥吗?” 江清风说是他自己刻了什么,秀秀也一直忘了看。现在玉佩被谢奚奴握着,她垂眸费力去看也看不到。 秀秀挣扎了一下,终于抵开了谢奚奴的手,她脖子后面被绳子勒得有些痛,揉了揉,才低头看去,只见翡绿的玉佩上赫然刻着清风两个大字。 “……”这江清风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谁特么送人礼物刻自己名字的? 秀秀尴尬地将玉佩塞了回去,就听谢奚奴问道:“你与江少爷关系很好?” “倒也没有。绝对没有我与你关系好!”秀秀连忙表明立场。 “是吗?”谢奚奴淡淡的。 下一秒秀秀就感觉脖间一烫,那玉佩的绳子不知怎么就断了,翡绿的玉佩透着光泽落在了谢奚奴手中。 秀秀愣愣地:“你干嘛?” 谢奚奴笑了一下:“脖子上挂这么多东西干嘛,已经有我送的护身符了,这玉佩就不必挂了吧。” “护身符是韦阿公的,怎么说是你……” “不是说关系没那么好吗?”谢奚奴打断她。 “是没那么好,可是……” “那便扔了吧。”他话音刚落,秀秀便眼睁睁的看着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最后不知落在了何处。 “你!”秀秀愣后大怒,这可是玉啊!!!可以卖钱的呀!!!这个败家子! 谢奚奴歪了歪头:“我怎么?” 秀秀想骂人,在肚子里搜了一圈脏话,也没选出个合适的,最后只能憋住气,算了,正事要紧。 她抬头想继续先前的话题,又听谢奚奴道:“回家吧。” 秀秀忙道:“我们得去悲山看看,万一他们出事了呢……” “你有灵力吗?”谢奚奴问。 秀秀摇了摇头。 “你会术法吗?”谢奚奴又问。 秀秀还是摇了摇头。 “你会写符吗?”谢奚奴继续问。 秀秀憋了一会儿,依旧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会为什么要去?如果他们没事,你过去做什么?如果他们有事。”谢奚奴顿了顿,“你过去又能做什么?” 他说的很有道理。 秀秀也不懂系统一定要她去干什么,如果真要让她帮忙走主线就别给她穿到周秀秀身上啊,随便穿个什么修仙门派的大师姐,这不香吗? “嫂子。” 听他突然喊她,秀秀抬起头,对上他的眉眼。 “回去吧,你说的,吃年夜饭,点炮竹,迎新年。” 他的声音忽然柔软下来,落在耳边,像是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轻轻蹭着她。 这是秀秀第一次看到谢奚奴这样的表情,有些委屈,有些……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秀秀几乎快答应了。 但她脑内的警告声一声盖过一声,时刻提醒着她,时间不多了。 默了半晌,秀秀终于别过头,不敢看他,艰难地道:“阿奴,你先回万塘吧,我就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事,不然不安心。我确认后就回家,你不要担心。” 说完她不敢再逗留,甚至不敢听他的声音,侧身便跑出门,按着系统的提示一路狂奔。 “这也太远了吧!”看着系统安排的地图,秀秀边跑边崩溃,“有剧情你倒是提前说啊,我也好提前出发,现在剧情都开始了你才让我过去,我就算有翅膀也来不及啊!” 系统自知理亏,安抚道:【那安排一个传送门?】 秀秀赶紧道:“快点安排!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早点说?” 因为这不符合规定啊,到时候要扣它绩效的! 但是相比任务完不成导致这个世界坍塌来说,扣点绩效也没有什么了。 秀秀只觉得眼前猛得一黑,原本空荡的小树林忽然凭空出现一堵通天的大门。 “怎么过?”秀秀问道。 【直接撞进去,快一点。】 秀秀深呼吸一口,捂住鼻子,直直地撞了过去。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这一撞,似乎撞上了另一堵没那么坚硬的墙。 秀秀睁开眼看去。 只见面前是一个硕大的绿油油的身形。 那东西被撞了一下,缓慢地转身,一脚踩在了旁边的矮枝上,震得地动山摇。 秀秀极缓地抬头,对上了一张神似变异青蛙的脸。虽然神似青蛙,但这确实是一张人脸,只是因为死得时间有点久了,脸上还渗着绿油油的尸油。 此时,那张布满尸油的脸正直直地垂落着,定在她的面前,死死地瞪着她,似乎没明白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离得太近,秀秀甚至能闻到他浑身散发的尸臭味。 “快跑啊!!!那是尸王!!!”有道尖利的女声炸在耳边。 下一秒,秀秀只觉得一阵风闪过,那少女就这么错过她,拼命往前奔逃。 秀秀头皮发麻,吓得腿都快软了,那尸王似乎要抬手劈她,秀秀一个侧身趴在了地上,爬了两次终于哆嗦地爬起身,用尽了全力八百米冲刺。 “操操操操!!!你给我传送的什么地方啊啊啊啊啊!!!!” 第44章 只能选一个活下来,你要选…… 秀秀跑得很快, 一下子就追上了前面的妹子。 那妹子眼见她追了上来,吓得立刻提速:“你怎么跑这么快!!!” 见她提速,秀秀吓得又立刻屏息冲刺了几步。 身后的尸王在初愣后, 已经反应了过来, 开始对他们穷追不舍。 好几次掌风掠过后背, 秀秀甚至能感受到他手上的尸油溅到她背上,有微微的灼痛感。 但她顾不上太多, 只管全力冲刺, 她甚至有点佩服旁边的妹子,是怎么做到边跑边说话的。 “你慢点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等我啊啊啊啊啊” “要死要死要死……” “你别跑那么快啊啊啊啊啊啊!” 秀秀原本就憋了一口气, 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回道:“你不特么废话!跑慢我不就凉了!!!” 她这体力是绝对跑不过尸王的,被追上是早晚的事, 她能做的就是一定要比那妹子跑得快! 显然妹子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猛得提气开始竞赛。 两人谁都不敢分头跑, 深怕自己倒霉是被缠上的那个。 可能关乎到生死的时候,人的潜能就会被激发。 她们两个就这么绕了一圈又一圈树林, 愣是将尸王甩开了一小段距离, 最后找到了一个矮洞猛得钻了进去。 尸王经过矮洞时,秀秀用力捂住嘴, 生怕漏了点生息被发现,然后被他一脚踏平。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洞外的尸臭味渐渐消散, 等到终于听不到洞外的嘶吼声后, 秀秀这才靠着石墙大口地呼吸。 跑得太快太久,她的喉间溢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喘了很久才慢慢回过气。 她抬头去看那妹子。 妹子也刚刚缓过神,盘腿打坐开始调息。 她的身侧还有一把断剑。 是个剑修, 秀秀很快判断。 “看你样子,不像是个修仙的,倒像是个普通人,你来这悲山做什么?” 秀秀愣了一下,发现是妹子在讲话。 “我……”秀秀轻咳了一声道,“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我怕他有危险。” 妹子慢慢睁开眼:“那就惨了,也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这悲山的封印被解了,现在整座山都是鬼尸,要想活着出去怕是不容易。” 秀秀点点头:“是啊,你说好端端地解开禁地的封印,这不脑子有坑吗。” 闻言,少女尴尬地扯了扯嘴。 秀秀抬头道:“对了,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道:“东福山,云姝。” “……” 好的,漂亮。 一传送就传送到了boss跟前,一传送就传送到了女主身旁。 “封印是我解除的。”她边说边埋头,似乎很是羞愧。 秀秀忍了忍,没忍住,问出了她看小说后最大的疑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解除封印?” 云姝挠了挠头:“他说他在那同一个姿势被封印了十几年,实在太累了,让我把封印解开,他调整下姿势我再贴回去。” “于是你就照做了?”秀秀感觉脑壳有些疼。 云姝道:“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我只觉得你有病。 过了很久,秀秀才找回自己疲惫的声音:“但现在尸王解封,要是不彻底封印它,怕是会伤及更多的无辜之人,你不觉得那些无端受牵连的人也很可怜吗?” 云姝沉默了一下:“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女主不愧是女主。 刚刚秀秀没注意,现在静下心来好好打量,她确实长得动人心魄。肤若凝脂,娥眉微蹙,哪怕因为羞愧而沮丧的表情都显得那么我见犹怜,这会儿她才十三岁,就已经遮掩不住她倾国倾城的美貌与气质了,更谈谈何及笄后呢。 不愧是在书里能引得男主男配们尽折腰的女主。 就是可惜没什么脑子。 书里因她而起的幺蛾子实在太多了。 每次的原因都是因为她的“过分善良”。 善良本无错,可惜给太多人造成麻烦的“善良”实在让人难以喜欢。 不过女主也不是她能批判的,很快秀秀便调整了思绪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云姝道:“不然你看看那尸王走了没有?” 秀秀太阳穴一跳:“你善良,你去看。” 云姝道:“我善良且惜命。” 这话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秀秀一时竟不知从何槽起。 最后只得道:“那……一起看?” “好。” 于是,小小的石洞中同时钻出两个脑袋。 幸好这附近没什么人,不然非得被这惊悚的场景给吓得屁滚尿流。 确认尸王已经离去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爬出了石洞。 时间紧迫,秀秀拍拍裙摆便往前走。 云姝马上追上她:“你要去哪儿?” “去找我朋友。” 云姝道:“你是个普通人,找到了又怎么样,你这不是送死吗?” 秀秀也是这么想的。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这不是送死吗?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系统是不是看她不顺眼,想找个机会灭了她,换个宿主。 云姝见她不肯搭理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能沉默跟在她身边,毕竟现在多个人多个照应,哪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秀秀一边按照系统给的地图走,一边在脑内问道:“除了以江家人的血肉引雷,还有其他封印尸王的办法吗?” 【有。】 秀秀打起精神。 【飞升后的男女主或者觉醒后的反派要杀尸王都轻而易举。】 “……” 看了一眼在一边低头沉默的云姝,想了想即将要被牺牲的江清风,再想了想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启程回万塘的谢奚奴。 秀秀忍不住眼皮一跳,等他们来杀尸王?那得多少年?到时候她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这些任务原本不是我要接手的范围。”想了一会儿,秀秀决定为自己争取点福利,“上次那个伤害无效化在我手里还没捂热就用没了。” “虽然说也是我自己误会了,但是那不是你话没讲明白才会导致的误会吗?” “再加上,原本那个任务要你挖洞,结果谢奚奴压根就没掉到洞里,这也算是你们办事不利吧?” “不能说你们的错要我背锅是不?” 她噼里啪啦砸出一通话,越说到后面越委屈,系统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问道:【你想怎么办?】 秀秀马上道:“很简单,我要重置伤害无效化,上次那个不能算。” 【这不符合规定。】 “我不知道规定不规定的,我大不了就不做任务,横竖都是死,我做什么吃力不讨好?” 见她一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无赖样,系统没法,只得道:【那我去申请一下。】 “好。” 秀秀一边走,一边焦急等待。 过了一会儿,系统回来了。 【宿主,上面同意了,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而且有时效性。】 “多久?” 【两个小时之内,不管宿主有没有启动“伤害无效化”,都将默认使用完毕。】 “成交!” 要把尸王封印至鬼道,不一定要以雷引之,把他骗过去不就行了? 秀秀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尸道口的鬼道裂缝估计已经开了,江闻道也快捏雷诀引雷,将尸王逼过去了。 想到这,秀秀脚步一顿。 “怎么了?”云姝见她突然不走了,有些疑惑。 下一秒,她的疑惑便化成了大骇。 只见君秀秀停在原地,双手抵在嘴边做出“扩音”的动作。 云姝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你要做什么?” 秀秀猛吸一口气,大声道:“尸王!你个臭不要脸的丑八怪!满脸尸油奇丑无比!方圆十里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 云姝大惊失色,一把抓过她的肩膀制止道:“你疯了?!你会把他引来的!” 秀秀挣开她,继续喊道:“现在姑奶奶来找你算账来了!我一脚就能踩爆你的狗头!你怎么不敢出来了?有本事出来啊!别躲在树林里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这儿!” 云姝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你自己留在这发疯吧,我不奉陪了。” 说罢她拎着断剑便走了。 走到十步开外,她远远又回望了一眼还在不停作死的君秀秀。 这个人她疯了,管她做甚! 她直接走便是了! 她走! 她走。 她走…… 云姝欲哭无泪,她是真的很想走,但她该死的圣母心好像又发作了。 她明明怕死想走,却还是回头一把拉过君秀秀:“别喊了!再喊他真的……来了……” 云姝的声音越来越低,秀秀也跟着一愣。 头顶的阳光似乎被什么巨大的阴影遮盖,周遭是冷飕飕的寒风,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低吼声。 “你在找我?”那声音像吞了十个贞子二十个伽椰子一般,冒着令人窒息的气泡音。 “跑啊!!!” 随着云姝的大喊,秀秀连头都不敢回,按着系统提示的位置就疯狂跑去。 她一路跑一路大喊:“你满脸麻子像星光!嘴巴长得像□□!” “你是不是有病啊!!!”云姝气喘吁吁地跟在她后面,平生第一次崩溃到骂人。 秀秀不理她,卯足了劲,将她肚子里那点骂人的话全抛了出来。 “你丑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你小的时候是不是被猪亲过?” “我要杀了你!”尸王忍无可忍,仰天怒吼,一脚踏得山崩地裂。 秀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她咬着牙,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向前冲。 绕过树林就是尸道。 她看到了! 一群江家弟子就站在尸道两侧!最中间的是个立好的雷阵,江清风正盘腿坐在阵眼中间。 雷阵周围铃铛声四起,江闻道捏着诀,正要喊咒语,就听到一阵地动山摇。 定神看去,确是那尸王正朝这里直直而奔来。 他似乎在追人? 是两个女人? 江清风也被惊醒,细细看去,他忍不住大惊:“秀秀!” 秀秀边跑边大喊:“都躲开!!!躲开!!!” 这个时候再捏雷诀已经来不及了。 江闻道赶紧拎着江清风极速后退。 “全部都往林中躲去!远离尸道!”江闻道边退边大声施令。 “秀秀!”江清风拼命挣扎,终于挣脱开江闻道,往她那跑去。 弟弟!你别碍事好吗! 秀秀眼见江清风往她奔来,气得两眼一黑,情急之下一把扯过云姝。 “你干嘛!!!”云姝正虚脱地跑着,被她扯得一个踉跄。 秀秀道:“没时间解释了,走你!” 说罢,她用力一推,猛得将云姝推到了江清风的怀里。 江清风下意识地一接,再看去,秀秀已经拐弯往鬼道裂缝处跑去。 “秀秀!!!” 鬼道缝隙深不见底,但可以感受到炽热岩浆散发出来的焦灼味。 秀秀被熏得眼睛发酸,堪堪躲过尸王横劈过来的那一掌,冲着江闻道的方向大喊:“劈我!!!普通雷诀劈我!!!把捆仙绳也给我!!!” 江闻道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江家的雷诀威力无穷,顶级雷诀需要以血肉引之,但五行中的普通雷诀只要有灵力的就可以用,威力不大。 那女人这是想以自身为雷点,去缠住那个尸王? 江闻道没有犹豫,她自愿的,那就怪不得他。 只愣了一瞬,他便开始捏诀。 江清风意识到父亲要做什么,吓得赶紧制止:“父亲!她只是个普通人!” 无论五行雷诀的威力如何,一个普通人都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但江闻道怎么会听他的,雷诀很快捏完,瞬间阴郁的悲山天光乍破,数百道雷同时向秀秀砸去。 秀秀头皮发麻。江闻道这个狗比,居然这么狠,她只是想让他劈一道,他是想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啊! 但现下也没有时间思考了。 捆仙绳听了江闻道的口令,直接缠到了秀秀的手上,秀秀一把抱住尸王大腿,反手用捆仙绳的两端把自己和尸王绑在了一起。 尸王此时也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 刚刚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居然跟着这个丫头片子一路来到这鬼道边。 他想一脚踹开秀秀已经来不及了,数百道雷已经齐齐劈下,顺着秀秀流至他的全身,电得他七荤八素。 但毕竟是尸王,这么点雷击要不了他的命。 他只晕了一会儿便恢复过来,一脚踹开已经被电死的女人,龇牙咧嘴地就要朝离得近的江清风云姝走去。 云姝吓得躲进了江清风的怀里。 尸王没走几步,忽然脚上一紧。他低头看去,那女人竟然还没有死,趁它松懈的空挡,居然正在往缝隙处爬。 秀秀被电得晕乎乎的,凭着本能匍匐着前进。 说是缝隙,其实已经阔得像一条马路一样大。 尸王想扯掉绳子,但捆仙绳怎么能这么容易解开和扯断。 情急之下,尸王想伸手去抓君秀秀。 雷诀还在不停生效,一下下打在她身上。 尸王不敢触碰,就这么犹豫的时间,秀秀已经爬到了鬼道边。 她怕自己一犹豫就败北,闭上眼睛就往下跳去。 “不要!!!”尸王凄厉的声音穿透尸道。 秀秀感到一阵劲风从耳边掠过,她笔直地往下坠去。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任务:拯救江清风。恭喜宿主完成主线情感任务:促成男女主的初遇。】系统“叮”的一声,发出愉悦的提示音,完全没意识到它的宿主正在无限坠落的过程中。 秀秀忽然有点后悔了。 她想到关键的一点。 系统说,两个小时之内伤害无效化。 但是没说会把她送出鬼道啊! 万一两个小时之内她爬不上来……不,她绝对爬不上来,那她岂不是得被岩浆活活融死??? 她带着尸王掉下去的瞬间,捆仙绳已经从他们身上撤回。 秀秀有些绝望。 江闻道就不能只撤回尸王腿上的,别撤她的,用捆仙绳把她带上去吗?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与灼热。 秀秀甚至已经能感受到熔岩的热度。 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忽然奇异地想到了和生死完全没关系的事情。 她想到自己食言了,不能陪谢奚奴吃年夜饭,点炮竹,看烟花,迎新年了。 她甚至想到早上那个糖饼真好吃,要是再吃一个就好了。 她正这么想着,身上却忽然一紧,有什么似乎挽住了她的腰。 秀秀一愣,睁眼看去。 她已经快落到底层,澎湃的岩浆像海浪一般拍打着,照亮了这片无尽的黑暗。 秀秀睁开眼便看到了谢奚奴绷紧的下颌线,还有他被岩火照红的侧颜。 明明才十四岁,却已经生得这般好看。 从骨像到皮囊,从眉眼到嘴唇,每一样都这般好看。 可惜他冷着一张脸。 连这烈狱熔岩都掩不去他浑身的寒意。 “你……咳咳咳……”秀秀张口,便忍不住呛出了一嘴灰。 缓了很久,才道:“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以为你回万塘了。” “还是我其实死了,这是幻觉?” 她还想说话,却听谢奚奴的声音冰若寒霜:“闭嘴。” 他很少对她讲重话,毕竟怎么着她也是长辈,这还是第一次,秀秀立刻噤声,不敢再说。 谢奚奴抱着她,踩着万古流,一路往上飞。 没多会儿,四周火燎般的感觉渐渐褪去,取之而来的是凛冬的寒冷。 两人来到地面,谢奚奴放下秀秀,收回了剑,看着她道:“马上要地陷了,快走。” 是的,马上要地陷了。 江闻道强行斩开鬼道,这座悲山压根承受不住那么大的浊气,鬼道里的活死物都在顺着缝隙往外逃窜。 鬼道比尸王还难对付。 江闻道开启鬼道的时候难道没想到吗? 秀秀边走边想,越想心底越忍不住发寒。 这尸王再厉害,第一次也被江闻道封印了啊。 第一次他是怎么封印的? 还是,封印只是一个借口。 他真正要做的是…… 打开鬼道? 想到这个可能,秀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书里没写过鬼道开启后会有什么妖魔逃窜。 因为,鬼道很快又被封印了。 封印的原因是,谢奚奴被推入了鬼道。 书中,故事刚开始便是江闻道的侄子以血肉引雷,封印了尸王与鬼道。 书中,有人怀疑谢奚奴天生反骨,残害无辜百姓,身上又流淌着魔族血脉,所以将他推入鬼道,再封印鬼道。 这两个内容隔了几百章,一个在开头,一个在快结尾的时候。而且,都是寥寥几笔带过,秀秀也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是,但是如果这两件事是同一时间的同一件事呢? 如果所谓的江家远房侄子指的就是谢奚奴呢? 秀秀猛得抬头看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百步远,站在土丘上的江闻道。 江闻道也在看着这里,离得太远,秀秀看不见她的表情。江闻道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土丘之上。 “阿奴,你……”秀秀张了张嘴,“其实早上见过江宗主吧?” 谢奚奴脚步不停,并不隐瞒:“嗯。” “他与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说得无非与前世一模一样。 “谢小友,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当就是我故人的儿子,你的母亲没有死,她的残魂在悲山百人坟。” “她被禁锢在鬼道之中。” “如今尸王现身,悲山已不安全,你若想看她最后一面,我在悲山等你。” 上辈子他相信了。 他去了悲山,入了雷阵,被江恩当作牲畜刍狗一样推入了鬼道。 他一直很想知道原因,直到江恩死前才告诉他。 原因仅仅因为他是江闻道的儿子。 做父亲的要杀儿子。 因为他是他不愿意回想起的过去。 因为他是江闻道与魔女所生的“孽畜”。 因为江闻道是为了吞食魔女的内丹才会欺骗她的感情。 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江闻道不光彩的过去。 所以他该死。 “我早说过……”谢奚奴闭了闭眼,“我们快点回万塘。” 秀秀自知理亏。 纵然心中还有很多问题,但现在着实不方便,只能先离开这里了。 他们走得很快。江家一行人也走得很快。 江清风很快追上他们:“秀秀你没事吧?” 秀秀没理他,加紧脚步跟上谢奚奴。 虽然与江清风没关系,但她刚经历了生死,还差点连累了谢奚奴,就算她再豁达,此时也不是很想与他讲话。 江清风以为她在生那几百道雷诀的气。 “我父亲确实……” 他讲不出口,又道:“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跟我回江家好好养伤?” 养伤? 再养人都要没了。 秀秀看向他:“江少爷,后面一群鬼道钻出来的妖物,又马上就要地陷了,快逃命吧。” 她话音刚落,脚下的坚石忽然一松,周遭的土地在顷刻间松懈,秀秀愣了片刻,随即“啊”地一声往下坠去。 大把的泥沙打在她身上,秀秀直直坠落几尺,身上忽然一紧,竟是被一枝藤蔓紧紧揽住,半吊到了空中。 是鬼道出来的妖物? 秀秀头皮发麻地张望了一下,江家那群人不知都走的哪条路,关键时刻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张嘴,刚想大喊“阿奴救我”,就看到谢奚奴脚下那片土也早就松垮,他和江清风也被藤蔓吊绑着。 谢奚奴挣脱了一下没成功。 是从鬼道里长出的千年藤妖,能感受到它强大的妖力。 虽然此时他还没解开封印,但不是不能打。 他还在思考要怎么把灵力的反噬降到最低,就听到藤妖的声音幽幽传来: “姑娘,这两个少年郎,你只能选一个活下来,你要选哪一个?” 谢奚奴:…… 江清风:哈? 君秀秀:????剧本拿错了吧! 第45章 对不起,阿奴 听到这个问题秀秀整个人都不好了。 拜托, 你一个藤妖精就做你身为反派该做的坏事好吗,你非要上演一出八点档肥皂剧做什么? 这不一般都是男主女主女配三个人的剧本吗?要不要这么烂俗啊喂! “快选,不选就掐死你!”受不了她浪费时间, 藤妖猛得收紧枝蔓。 窒息的感觉瞬间席卷她全部的感官。 秀秀连忙挣扎着发声:“我……我选……我选……” 听到她的声音, 藤妖满意地松开绞在她脖颈上的藤蔓:“选吧。” “我选……”秀秀心虚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江清风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 他想听到答案,又有些不敢, 两种矛盾的情绪交错之下, 他干脆扭头看向一边的谢奚奴道:“你选他吧。” 谢奚奴原本是打算强行冲破禁锢,闻言, 搭在剑柄上的手不由一顿,他抬眸,隔着几道藤条, 望住了秀秀的眼睛。 这眼神大概是……“不选我你就死定了”吧? 秀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实秀秀一点都不纠结,她觉得以这两个人的实力, 不说把藤妖杀了吧,逃出去总归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这种枉作小人的事, 为什么要她做啊! 秀秀叹气, 随手一指:“选我弟。” 她话音刚落,刚刚仿若很大方的江清风立马炸了:“你把玉佩还给我!” 玉佩早被谢奚奴扔了, 怎么还啊! 眼看藤条要松开,秀秀连忙道:“那不然我选……” 这次她话音还未落, 耳边忽然炸过一道剧烈的爆破声。 藤蔓沾着簇起的火苗在半空化为灰烬。 身上的禁锢蓦地消失。 秀秀愣了一下, 下一秒, 她身上一松,猛得往下坠去。 一声尖叫含在口中呼之欲出,她就被人一把抓住后领, 硬生生地拉到了地面上。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超过三秒。 “咳咳咳咳咳……” 揪着后领拉扯她啊!哪怕这具身体再瘦再轻也承载着几十斤的肉啊! 差点被勒死,秀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泛生理泪水。 “怎么样?”江清风落地后,连忙帮她顺着气,抬头道,“谢小公子对令姐是一点都不留情啊。” 谢奚奴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不说话,他忍住身体里灵力反噬后火烧般的灼痛感,转身背对他们走了几步:“快地陷了,别浪费时间。” 四周的泥沙已经坍塌不少,只有他们在的这块地方还能落脚,但也撑不了多久。 秀秀连忙爬起身,跑到他身边。 她的喉咙咳得又沙又痒,还得忍着难受扭头对江清风道:“江少爷,快走了。” 这一出整的浪费了大把的时间,江闻道开了鬼道惹了祸就跑路了,这会儿估计都已经跑出了悲山,连自己儿子都不管。 秀秀怕落单,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奚奴身边。 谢奚奴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走得太久了,他的额上开始渗出细碎的汗珠,连步伐都跟着迟钝了不少。 “阿奴,你哪里不舒服?” 谢奚奴摇了摇头,没回答,沉默地往前走着。 秀秀看向跟在一边的江清风:“江少爷,你有剑吗?” 江清风解下腰间的配剑递了过去,不解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秀秀把剑推了回去:“我不要剑,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修仙的应该都会御剑飞行吧?我们不能飞出去吗?” 江清风道:“我会,但是在悲山不能用。” “为什么?” “悲山底下是鬼道地界,道术在这里原本就是受限的,更何况悲山上空有结界,不从正路出去是不可能离开的。”江清风解释道。 希望破灭。 秀秀叹了口气,继续跟着走。 好在谢奚奴带的路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很少再遇到主动挑衅人的妖物,连地陷的速度都不是朝着这条路穷追猛打。 三人很快便看到出山的宽路。 快走出悲山时,谢奚奴脚步微顿。 秀秀跟着他停下,疑惑地看去:“怎么了?” “怎么了?自然是他被鬼物附身了。”低沉的声音伴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是江闻道。 秀秀心中一凛。 江闻道踩过折落的枯枝朝他们走来,他身边跟了几个抱剑的剑修,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森森的寒意。 “父亲!”江清风低呼。 江闻道呵斥道:“还不快过来。” 江清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他刚站定,身边忽然掠过几道劲风,竟是那几个剑修拔剑朝谢奚奴秀秀走过去。 “你们要做什么!”江清风大惊。 江闻道喝道:“谢奚奴被鬼物附身,江家作为仙门大家,今日当然是要替□□道!” 江清风似是没有听清,怔怔地看着江闻道略微扭曲的表情:“父亲,我一路都与他们在一起,他们没有……” “他们先前掉入鬼道你没有看见吗?” 江清风张了张嘴,一旁的剑修抢答道:“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从来没有人堕入鬼道后还可以安然无恙,尤其他还是个没习过道法的普通人!”江闻道狠狠地看着谢奚奴,“如果放他出山,人间必出祸乱!” 秀秀实在听不下去了:“鬼道谁打开的自己心里没点数啊?现在还恶人先告状?” 江闻道嗤笑道:“老夫打开鬼道是为了封印尸王,却不想被贼人利用。” 秀秀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被气得够呛,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几个剑修已经提着剑走到他们身边,眼看就要挥剑动手。 谢奚奴冷冷地看着江闻道。 这个人如前世那样,既自卑又自负,他从不顾别人死活,只要能爬上仙盟宗主之位,多卑劣的事都会做。 江闻道也恨恨地回视着他。怨不得他,没想到那场战役中这个孩子居然没死,他早该死的。 剑修的寒剑已出鞘,金属碰撞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秀秀下意识地挡在谢奚奴身前,小声问道:“阿奴,我们能走得了吗?” 江闻道的修为此时已到大乘阶段,再加上这几个剑修辅助。 现在他的灵力还没有觉醒,刚刚又强行冲破封印,灵力仍在不停反噬,想要安然无恙地离开,还真的不大容易。 几柄剑已经齐刷刷地指向他们。 秀秀吓得浑身发冷,又不敢露怯,站得直挺挺的像一尊佛一样挡在谢奚奴身前。 已至凛冬,悲山开始落起了大雪。 雪花飘在秀秀的发丝上肩膀上,她似乎在发抖,瘦弱的身体却仍固执地一动不动。 鬼使神差的,谢奚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问一个与现下处境毫无关联的话。 他问:“你刚刚想选谁?” 秀秀没听清:“什么?” 她转过头看到谢奚奴在风雪下微微泛红的脸。 她从他如墨的瞳孔中,看到了错愕的自己。 谢奚奴没有再重复。 剑修已经逼近。剑光夺目。 秀秀忽然感觉眼前一乱,竟是被谢奚奴揽到了身后,他剑柄一转,在空中挽出一个剑花,下一瞬,似有万剑齐发,强大剑意在瞬间激起四周气流。 江闻道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惊得愣了片刻,回过神看去,眼前哪里还有人,趁着刚刚气流晃眼,那二人已经跑没影了。 江闻道立刻反应过来:“是幻术!” 这小子居然还会幻术?但这没什么可怕的,连耍个剑都用幻术,就代表这是一只纸老虎。 他马上施令:“给我守住悲山,见到有人出来,无论是谁,不论死活!” “宗主,少爷也不见了……”有人提醒道。 江闻道额上青筋一跳:“先守住悲山。” . 秀秀这辈子就没跑过这么多路。 又被尸王追得漫山跑,又怕地陷一路跑到山外,结果现在又折了回来。 “所以你为什么也跟了进来?”秀秀喘了半天,终于缓过了点劲,抬着眼皮看着一路跟他们进山的江清风。 江清风道:“我在这里,到时候有点什么你们可以把我当作人质。” “威胁谁,你爹吗?”秀秀问道。 江清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秀秀拍了拍他的肩。 江清风疑惑地抬头,看到秀秀满脸的心疼。 江老弟啊,你只会影响你爹出剑的速度,他摆明要放弃你了好吗。 他们所在的这块地界已经塌陷过一次,只剩下 偏处一隅还能落脚,其他地方早已坑坑洼洼,谁都不知道一脚踩下去会不会中招。 秀秀走到谢奚奴身边,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他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沉默不语,脸色也有些差。 体内的灵力还在乱窜,谢奚奴坐在树下,闭目调息,忽然感觉额上一凉,他颤了颤眼睫,睁开眼,看到秀秀正好收回了抚在他额头的手。 “你好像发烧了。” 谢奚奴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碍事。” 怎么可能不碍事。 平时也就罢了,现在他们被逼在随时会地陷的地方,江闻道那老贼绝对封了整座山,也就是短期之内他们根本出不去。 谢奚奴又闭上了眼,他的脸时而苍白,时而嫣红,像是在经历着冰火两重天。 江清风起身道:“我去帮他找点水。” 秀秀忙阻止道:“到处都是地陷和妖物,你再出什么事,我一个人还能背着两个人走不成。” 江清风闻言又坐下。 秀秀心里担心,但又怕拖后提就更坏事了,只能呆在原地等谢奚奴先休息一会儿。 只是他们怕有危险不打算乱跑,不代表危险不会找上他们。 三人在原地没待多久,四周气流忽然凝固,紧接着是排山倒海之势的风沙,犹如蝗虫过境,遮得天黑压压一片,仿佛随时会塌陷。 谢奚奴睁开眼,马上提起剑拉着秀秀退到了后方,江清风也随即反应过来,紧追其后。 他们刚刚撤身离开,只听几声重响,刚刚呆过的土地瞬间塌陷。 “不能久留了,鬼道一旦开启,整座悲山都会被地陷覆盖,直到鬼道底部升起,形成新的地界。”江清风焦急道。 这场景太像末日片了,秀秀哪里见过这阵仗。 “那怎么办?”秀秀问道。 江清风咬牙道:“出悲山,拿我做人质!” 这太假了,江闻道绝对不会信。 但是下下策也比没策略好。 秀秀去看谢奚奴:“阿奴,要不就……” 她话刚开了个头,又是一声巨响,他们现下站着的这片地忽然皲裂成三大边,唯一的连接点是对面的一棵参天大椿。 脚底石沙在不停松散,秀秀吓得半趴在地上喘气。 “别动。”谢奚奴忙道。 秀秀连忙点头,一动也不敢动。 谢奚奴迅速打量了四周,就近已经没有其他落脚点了,只有……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椿树,这是棵破土而出的大 椿,枝叶上沾满了由地底带来的黑灰,经风一吹竟能簇起火星。在这片阴山内,星星点点,诡异无比。 这是从鬼道长出来的树。 确认了这一点,谢奚奴立刻冲着秀秀大喊:“往树上爬,快!” 他将剑往树桩上狠狠一刺,紧接着凌空一转,踩在了剑身上,俯身朝秀秀递出手。 看着他的手,秀秀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握住,也不管会不会地陷,爬起来就往上跃去。 她拼尽全力纵身一跃,却仍旧不敌重力,还未够上剑身便垂直滑落,幸好谢奚奴没松手,一个用力便将她揽到剑上。 终于得救,秀秀趴在树干上喘了几下,便看向下方的江清风:“江少爷!” 江清风毕竟是剑修,不用她多催促,捏了个诀,也将剑刺入树中,飞身跃上。 就在他们跃到树上后没多久,底下唯一安好的土地“哗——”的一声顷刻崩塌。 树猛得向下一沉。 谢奚奴稳住身形,抬头望了一眼高不见顶的树:“继续爬。” 江清风闻言,抽剑扶着树干,一层层往上叠去。 秀秀不会爬树,谢奚奴便在下方拖着她,借力一路往上。 三人就这么踩着剑爬到了树中间,再往上一点便是长开的枝叶枝干了。 小小的枝干承受不住三个人的体重。 秀秀先被推了上去,扶着枝叶坐到了枝干中,尚未坐稳,便听耳边风声如鼓,紧接着整棵树猛得一震,迅速下沉。 随即又很快停住。 谢奚奴和江清风分别用长剑死死抵住树下沉时摩擦的泥沙壁上,才避免整个木桩陷入地下。 泥沙松散撑不了多久,再来一次地陷,便卡不住了。 不敢耽搁,秀秀忙俯身去拉谢奚奴。 他们二人现在只靠剑柄端的一点着力点,树稍微晃一下便得摔下去。 下方的岩浆如浪拍打。眼看着着便要再一次地重晃,或许来不及救两个人了。 “阿奴,快点!” 谢奚奴手肘拄着树干,另一只手去够秀秀,他只需一点着力点便可以了。 耳边风声四起,炸得听不清彼此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再一点便够到了。 再一点…… 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上方的指尖蓦地一顿。 谢奚奴一愣,抬头看去。 风沙迷眼,他看不清秀秀的表情。 秀秀半伏在树干上,耳边是一声越过一声,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而警报声中只有系统机械的声音:【救江清风。】 这是系统目前唯一的指令。 秀秀想先把谢奚奴拉上来,再两个人合力去救江清风。但地陷与大椿不给她时间,在她即将够到谢奚奴的时候,她身下的枝干发出了断裂的声响,伴随着系统的警报声,炸得她头皮发麻。 天上的雪越落越大,混在风沙中,一起打在谢奚奴的脸上。 又冷又疼。 他有些迷茫地抬头,费力想看清秀秀的表情,但却只能看到无尽的沙尘。 “嫂子……”他张了张嘴。 秀秀不敢看他,她甚至不敢动一下,再一会儿都不用地陷,枝干也得断了。 【快救江清风。】系统一下一下催促着。 秀秀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着警告声越来越快:“两个都救不行吗?” 【枝干承受不住,快做选择。】 “我要选谢奚奴!” 【男主死了,世界顷刻崩塌,而反派是不会死的。】系统冷静地做出分析。 是的,谢奚奴他是死不了的。 但是,因为死不了,就活该一次一次被放弃吗? 秀秀趴在树干上,眼睛被泪水糊得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 她听到谢奚奴喊她嫂子。 她张了张嘴,半晌艰难道:“对不起,阿奴。” 秀秀扶着枝干,用力够上了江清风的肩膀:“快点!枝干马上要断了!” 她催促道。 江清风以为自己要被抛下了,闻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迅速伸手握住秀秀,借力跃了上去,紧接着迅速收回剑刺入上一层的树干,揽着秀秀一跃而上。 全部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就在他们上去的瞬间,枝干断裂,重重地坠落于深渊。 秀秀扶着江清风的肩大喊道:“快救阿奴!” 但哪里还来得及,就是他们借力向上的时候,又一次地陷开始了。 谢奚奴愣愣地看着上方的两人。 他体内的灵力还在不停反噬,仿佛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在锅上煎熬般难受。 但他的身子却很冷。 地陷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秀秀的叫声。 但他身子已经腾空,万古流认主,坠落的瞬间回到了他手上。 其实还是来得及的。即便会反噬,但只要他愿意,他现在完全可以再回到上面,完全可以离开悲山。 但是,他有些累了。 风声贯耳,嘈杂的要命,他却忽然平静地想起了几年前在万塘时和秀秀的对话。 “我可以相信你吗?”他问。 那时候她怎么说的来着? “当然可以!” 谢奚奴闭了闭眼。 骗子。 第46章 恭喜宿主成功绑定新角色:……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秀秀再也记不清。 她浑浑噩噩地被带离悲山,浑浑噩噩地到了江府,浑浑噩噩地听江清风向江闻道诉说谢奚奴死亡的消息, 浑浑噩噩地听江闻道夸赞她大义灭亲, 以证大道。 直到她被带到房间时, 她浑浑噩噩的脑袋才恍然醒了过来。她扶着门框,道:“我得走了。” 江清风知道她心理难受, 难得放柔了声音:“那么晚了, 你能去哪里呢?” 那么晚了。 姑苏不似悲山,没有阴郁到快压下来的天。现在城外的钟声敲了几轮, 已过戌时,天上星光灿烂,还有万家灯火冉冉升空, 清辉与灯火相照,落在地上恍若尚在白昼。 新的一年了。 前几天她还答应过阿奴, 要回万塘一起吃年夜饭,点炮竹, 但她食言了。 秀秀看着天, 忽然鼻子一酸,她忙低头, 胡乱道:“不知道,反正, 我不要在这里。” 她的声音轻轻的, 落在江清风耳边却如千斤重担。 他知道, 谢奚奴的死,江家责无旁贷。 “你先住一晚上,明天我陪你回万塘, 好吗?” 秀秀摇了摇头:“不劳烦江少爷了,我自己走吧。” 说着,她便转身往院子走去。 江清风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秀秀,人死不能复生,你……” 闻言,秀秀猛得抬头,似是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半晌她才咬唇,勉强笑道:“江少爷,这事怪不得你,是我没有救到阿奴,但是若不是你父亲,他也不会……” 秀秀眸中泛起一层水雾,她忙抬头逼了回去,将含在口中的那个“死”字一道逼了回去。 她继续道:“但若不是你父亲,他也不会出事。我知道迁怒不好,但现下,我确实不想见到你,你明白吗?” 握住她手腕的手猛得一松。 江清风目光晦涩,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我明白,但天色太晚了。你就算要上路也太晚了些,不说从悲山逃出来的鬼物,单说外面那些三教九流,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大安全。” 毕竟是妖魔横生的乱世,走偏门的匪徒也多了起来。 秀秀看着他道:“那你送我去附近的客栈,再给我些盘缠可以吗?” 怕他拒绝,秀秀继续道:“你的命也算是我救的,我要的不多……” 见她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江清风松了一口气,打断她:“当然可以。” 江府距离闹市有些远,江清风喊了辆马车将她送到了客栈,定了一间天字房,将几锭金子放在柜台,又叮嘱掌柜的,无论她想住多久都可以。 掌柜见到这么多金子,眼睛不由一亮,忙就应下了。 全部吩咐妥当,江清风将她送上房间。 秀秀并不是很想和他久呆,于是立在房门口送客道:“送到这就可以了。” 进女子的房间确实不大妥当。 江清风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钱袋,全部放在她手心,认真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江家找我,或者拖人带口信都可以。” 秀秀胡乱答应了一声,江清风直到她没往心里去,又从怀中掏了张符纸递给她。 注意到秀秀疑惑的视线,江清风解释道:“这是通讯符,你如果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符纸找我。” 秀秀接过符纸,抬眸道:“江少爷回去吧。” 江清风点了点头,看着她关上了房门,便转身离去。 进屋后,秀秀将符纸撕碎,随手扔在了纸篓里。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屋外的灯火照亮了窗台。她站在光影中,终于忍不住,抹了抹酸涩的眼睛。 就算只是来这里做任务的,但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不难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狠的下心没有抓住他的,她更不敢去想像谢奚奴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宿主,接下来你要怎么办?】系统问道。 夜色中,它的声音显得更刺耳了。 秀秀伸手又抹了一把眼睛,道:“我在这里等阿奴复活吧。” 【但是这样,反派这边不好攻略了,我们这里判断他黑化的可能性极高。】 这说的是人话吗?明明全部是按照它的要求走剧情,最后却还问她该怎么办。 秀秀忍了忍,问道:“我现在好感度多少。” 系统沉默了一下:【不变,可能因为现在反派还没有复活,来不及扣。】 “那等他复活了,我告诉他原因,求他原谅。” 系统:【不可。】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你想怎么办?” 系统沉默了。 它不说话秀秀也不想搭理它。 抱着被子便躺到了床上。 原本以为她要在这里待上很久,却没有想到三天不到便结束了。 这日,秀秀躲在柜台下,躲过了江清风的第十次拜访。 连掌柜都看不下去了:“你就算和弟弟闹别扭了,也不该见都不见啊。” “亲姐弟有什么不能坦诚布公讲开的?” 掌柜以为她和江清风是姐弟。 秀秀也懒得解释太多:“和昨天一样的菜吧,多的您就别说了。” 前两天秀秀就是因为没有阻止他,差点听的耳朵都长老茧了。 老板虽然碎话多,但酒楼的菜色与上菜速度都很快。 很快秀秀的菜便上桌了。 她一边夹了一块鱼肉,一边在脑海招呼系统:“在吗?” 脑海里平静一片,半点杂音都没有。 “阿奴到底什么时候复活?”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秀秀感觉头有些疼。自从那天晚上和系统聊完后,它就再也没有出现,无论怎么喊,就是不理会她。 这种感觉,让秀秀不由有些害怕,如果系统真的不见了我就算了,就怕它突然憋个大招,又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苦恼着扒了一口饭,便听到隔壁桌大喊一声:“有妖怪!” 周遭一阵骚动,伴随着尖叫声,酒楼里的人逃的逃,躲的躲。 只有秀秀,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去,只看到一阵黑影迅速袭过,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盆冰水迎面浇在她脸上,紧接着一个公鸭嗓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敢逃跑,简直是不要命了!” “我管你是哪家仙门的小剑修,来到了我黄泉海就给老子安静本分一点!” “再逃就打断你的狗腿!” “现在装什么死?赶紧起来,再不起来就拖你去喂灵兽!” 秀秀一个激灵,缓缓地睁开眼睛。 同她一起醒来的,是脑海里阴魂不散的系统。 【恭喜宿主成功绑定新角色:恶毒女配——君春染,请宿主继续完成未完成的任务。】 秀秀愣愣的,没有反应过:“你说什么?” 【系统判断宿主依靠原身体是无法继续完成任务了,因此向上级特批,帮宿主找了个新身体。】 秀秀太阳穴一跳:“所以我还要谢谢你们?” 【不必客气。】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说的是人话吗?”秀秀气得头都开始疼了,“你觉得像话吗?不经过我同意,直接把我弄死,转头说给我换一具新身体?我是一个人,就算现在给你们打工也不代表可以肆意玩弄我的命吧?” 【系统只是帮宿主寻找完成任务最快捷的方式。】 秀秀气得肝疼,又气又无奈,和这个狗系统已经没办法用正常人类的语言沟通了。 别人家的系统送积分送物资,帮助系统一起愉快完成任务,偶尔还能陪宿主聊聊天。 她家的系统,平时默不作声,大气不喘一个,一遇到事情只会坑她,不停坑她,不把她作死誓不罢休。 “叫你起来听到没有!” 秀秀肩上忽然一痛,竟是被人凌空踢了一脚,狠狠地摔到角落里。 这一脚差点把她五脏六腑都给震碎,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那人三步并作一步,来到她身边,秀秀刚想挣扎着爬起来,便被他一脚踩在了背上。 操! 秀秀第一次这么屈辱地被人踩着,扒着地,费力地去看那人。 但他踩得用力,秀秀脖颈僵硬,只能小幅度地动弹,看不到那人,反而看到了四周。 原来这里不止他们,还有不下十个人,每个人都是目光呆滞地蜷缩在角落里,同情又庆幸地看着她。 “下次谁敢再逃跑,下场只会比她更惨!”话音刚落,那人脚下一用力,秀秀只感觉胸腔一痛,蓦地咳出一口血。 “现在什么情况你总可以说吧!”秀秀忍住怒气。 【当然可以。】系统调出了剧情,棒读道,【你是君家的二小姐君春染,十天前刚被季家少爷季鸿归退婚,一怒之下想借反派谢奚奴之手替你报退婚之仇。】 听到谢奚奴的名字,秀秀鼻子有些酸。 系统继续道:【结果路上遇到黄泉海当街抓捕有灵根的人,你知道女主云姝正在附近历练,马上心出歹念,将她骗至该地,却不料,提前被黄泉海发现,被一并抓了过来,再三天便是书中男女主重要的定情情节:黄泉海之夜。】 三天后?黄泉海之夜?这不就是书里的章节名吗! 秀秀立刻记起了该章节的内容:所有被黄泉海抓捕到的人,都将被抓去,喂灵兽! 第47章 谢奚奴为了密宗,一定会来…… 这是小说的高潮部分, 秀秀记得很清楚。 这时女主云姝应该刚满十九岁,与男主江清风已经经历了悲山初遇、渡口重逢、共战千年蛇妖、酒后吐真言、金陵城一别等一系列剧情。 现在到了男女主初展情愫的阶段。 女主云姝受恶毒女配君春染所骗,被抓到黄泉海喂养灵兽。 那日灵兽尤为暴躁, 将斗兽场的人几乎都扒皮喝血食肉吸髓, 最后偌大的广场, 只剩女主一个还活着,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主角光环起了作用, 女主忽然就突破了金丹期,提剑一路杀出一条血路。 而男主男二此时也恰好寻到了这里, 正好看到了浑身浴血的云姝。 再这之后,男女主感情火速升温。 这已经到了小说的中期,也就是说, 现在距离她死亡那会儿已经过了六年了。 吃一顿饭,吃得突然挂了, 睁开眼已经是六年后,还来不及反应过来, 就被人一脚踩在地上虐待, 真就离谱! 秀秀胸口的震痛,像通了电一样, 一直疼到耳根,疼得耳朵嗡嗡作响, 她背上那只脚才终于泄恨地挪开了。 “如果她再逃跑, 你们也跟她一起问责!” “今天谁都别吃饭了!” 那人狠狠甩下一句话, 走出了这间牢笼,“砰”的一声,铁门重重关上。 秀秀趴在地上低喘了一会儿, 才咬牙扶着墙根坐下。 那人已经走远了,只能看到一个连走路都蛮横的背影。 真是个野蛮人。 秀秀连呼吸时胸腔都是厮磨的钝痛。 “你别跑了……”粗声粗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秀秀费力地看去,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骨瘦如柴,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人也争先恐后地议论起来: “就因为你一人,害我们全都吃不上饭!” “如果因为你,让我们在三天后没力气在那几只妖怪手下逃命,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还说自己是什么仙门大户的千金,一点用也没有……” “还不是给抓回来了……”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让秀秀怀疑下一秒他们就要跳起来围殴她。好在门外的守卫听到了争执,狠狠警告了一番才结束了这场批.斗。 忽然安静的牢房,静的只剩下胆小者压抑的呜咽声。 秀秀趁这个时候,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间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牢笼,屋子不大,房间里总共有十二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年纪最大的一个看起来有七八十岁,靠在墙上歪着头好像是睡着了。 年纪最小的才四五岁,就在她身边,埋在一个妇人怀里小声地哭泣着。 是母子吗? 那妇人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刚刚在那群人指责她时,这个妇人没有出声,只蜷缩着抱着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守卫将饭桶提走。 秀秀看着她,小声道:“对不起。” 她说话时牵引到了胸腔,疼得太阳穴跳了跳。 妇人摇了摇头:“也怪不得你,能逃大家都想逃。” “你们都有灵力吗?”秀秀问道。 妇人鼻子一酸:“什么灵力啊,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硬说我们有灵根,就给抓了回来。先前这孩子的母亲……” 说着她揉了揉孩子的头,继续道:“这孩子的母亲就被送到了斗兽场,再也没回来过。” 原来不是母子。 秀秀忍着痛,继续打听:“三天后就轮到 我们了吗?” 妇人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我先前就去过一次了,那次运气好,灵兽吃饱了,我就侥幸活了下来。所以你到时候,能跑,尽量多跑跑,说不定就活下来了。” 虽然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每个人的脑中都崩了一根神经,或许下一秒就断了。 秀秀心里很崩溃:“系统,你既然要给我安排新身份,你不能找一个安全靠谱的吗?” 系统很快道:【这是所检测到的,能够最快与反派重新见面的身体了。】 人工智障。随便安排个靠谱的角色,再告诉她阿奴的位置,她自己去找也可以啊。 无力吐槽,秀秀只能靠着墙,缓下疼痛。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秀秀一愣,睁开眼对上妇人疑惑的目光,下意识地往脖子上一抓。 “被关押在这里之前,他们都搜过身,连条绳子都不能挂,我的玉佩和这孩子的长命锁都被强制上缴了,没想到居然漏了你一个。”妇人叹道。 手上的触感绵绵柔柔的,秀秀低头看去,不由愣住。 是护身符。 “感觉你最近有血光之灾,拿两个压身。”她忽然记起谢奚奴当时说的话。 现在脖子上就挂了一条护身符,绳子有些偏长,应当是阿奴的那个。 怎么回事?为什么护身符可以跟着她一起来到新的身体。 “是什么?”妇人追问道。 她希望是什么金属碎片,或者什么能迷晕人的药丸,总是是点有用的东西。 “啊,是我的护身符,我家人为我求的。”秀秀捏紧护身符,边说边往衣襟里塞。 妇人狐疑地打量着她,确定她的表情真的没有什么心虚后,这才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孩子还在哭,三天后,不知道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秀秀调整了姿势,抱腿蜷缩着,护身符随着她的动作,紧紧地贴在心口,她胸腔还在火辣辣地疼,现在倒像是护身符在微微散发着温热。 这种感觉,就好像阿奴陪着她一样。 秀秀闭了闭眼。 . 三天期限很快就到了,这三天里除了如厕还有机会出去外,其余时间所有人都被关押在牢笼里。 秀秀趁着如厕的空档四处张望,依旧一次也没有看到云姝,也不知道她被关在哪个房间,她想要抱大腿都没有着落。 黄泉海将人囚禁起来,连一顿饱饭也没有,每日只给一顿饭,还是稀稀拉拉的,闻起来馊得不行,也不知道是摆放了多久的剩饭。 而这么馊如泔水的饭菜每天一个房间都只有一桶,秀秀压根抢不过别人,就这么硬生生地饿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时候已经脚底虚浮,口干舌燥。 她只能跟着队伍一路前进着,尽量让自己不要掉队,以免受到身后守卫的毒打。 很快,队伍走过长道,到了一座高耸的铁门前。 所有人都堆挤在这里,秀秀抬眸去找云姝的身影,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 铁门的另一头不知道关着什么,剧烈的嘶吼一声盖过一声,震耳欲聋。那声音,血淋淋地瘆人,听得人牙酸。 前方的老者听到这声音,忍不住腿一软,直挺挺地便倒下了,嘴角不停泛着白沫。 秀秀想去扶他,却被守卫快了一步,像拖死狗一样拖着老者的头皮往外扯去。 “吓死了,喂狗吧。” 秀秀听那人这么说,喉中一哽。 但没有时间让她为别人难过,很快,伴随着金属刺耳抓心的碰撞声,铁门打开了。 秀秀腿软地往里走了几步。 今日阳光甚浓,像是曝光过度,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耳边是怪物的嘶吼,但偌大的广场并没有怪物。 那一声声的嘶吼就像从地底传来,缠绵在耳边,让你分不清哪一秒它就会出现。 但此时,怪物的声音还不是最恐怖的。 他们进去广场的瞬间,比怪物更强烈,更震撼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极了台风天,高楼边的呼啸。 秀秀仰起头,看到了巨大的原型半封闭广场,还有广场上那一层又一层,一楼又一楼的观众席。 这一瞬间,秀秀觉得自己就像是待宰的羔羊,像砧板上人人切割的鱼肉。 周遭的守卫剑侍已经接连撤离,整个广场,不,整个斗兽场,只剩下这一大群可怜的“灵根拥有者”。 秀秀不停地呼喊着系统,得到的答案永远是请宿主自行解决。 烈日盖在头顶,她舔了舔嘴唇,无助地站在人群里。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忽然万籁俱寂。 “是怪物,怪物要来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秀秀下意识地看去。 广场的尽头处有几道铁门,铁门一直架到了高墙的顶端,此时正被人按着机关,直直地上升。 随着铁门升起,远远的,秀秀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尽头迫不及待地呼啸而来。 片刻的阒寂后,台上忽然响起剧烈的欢呼声, “跑!!!快跑!!!”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吼道。 但那东西跑得极快,人群骚动间,四周尘土飞扬,那东西竟已跑到跟前。不止一只,居然有三只! 秀秀看清了,那竟是三只吊睛白额大虫,不,不止,它比一般的老虎还要大上数倍,飞扑而来时,嘴里的粘液四溅,洒在地上,很快灼烧成一片泡沫。 “快跑!!!” 人群散作一片,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四周的铁门都已经关上,众人只能乱跑一通。 秀秀随着人群,拼命地往前跑着,她看到有人跑得慢被那大虫一口咬掉了脖颈! 台下在为生存拼命挣扎,台下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喝着茶,聊着天,时不时地欢呼几声。 这些人里不乏有堕魔的散修,也不乏有名门正道。 说是喂养灵兽,其实这只是一场重头戏前的娱“娱乐项目”,几乎每年都会举办。 “娱乐项目”结束后,还有竞拍活动,黄泉海就像一个黑市中介,帮助那些名门正派提供一个匿名的场所,在这里,你可以戴上面具,你可以易容,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成任何一个人的模样,这也就是明明它一直做着危害百姓的事,但从没有一家正道门派提出过要惩治他们。 因为,他们也是参与者。 “悲山那位什么时候来?”最高层的观众台上,一位戴着金箔面具的男子问道。 “阁主稍安勿躁,先前已经放话出去了,谢奚奴为了密宗,一定会来。” 第48章 不,是和我讨厌的人有些像…… 偌大的斗兽场乱作一片, 满耳都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有跑得慢的人被拥挤着摔倒,然后被人活活踩死的,有被妖兽拖了一路, 肚破肠流的, 还有断胳膊断腿还在地上爬行的。 这三只妖兽并不一般大, 其中有一只大虫个头小上许多,却更为地灵敏凶狠, 其他两只的每个动作都似乎在仿照它。 它嘶吼, 另两只也跟着嘶吼,它拍人咬颈吸髓, 另两只也跟着照做。 像是有一面镜子一般,将小妖兽的动作尽数学去。 秀秀一边跑一边思考,但剧烈的生死角逐让她脑袋一片空白, 好几次她甚至能感受到有鲜血淋漓的腥热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烫得她头皮发麻。 身边的是同一牢房的妇人, 她跑得不慢,一直紧追在秀秀身后, 可惜抱了个四五岁的孩子, 体力很快便不支了。 她咬牙又跑了几步,面色晦涩难懂, 像是在做着什么决定。 下一秒,秀秀就看到她将怀里的孩子朝那妖兽狠狠地砸了过去。 耳边是孩子凄厉的哭叫声, 秀秀忍不住一顿, 回头看去, 想象中血腥的场面没有发生,那孩子被后面的少女一把捞住。 是女主云姝! 十九岁的云姝! 她抱住孩子便加速往前跑去,很快便跑到秀秀身前, 秀秀不敢犹豫,咬牙追了上去。 但人群拥挤,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逃,虽然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但没有人敢掉队。 云姝脚程快,抱着个孩子也已经跑没影了,秀秀被人群冲散在边上。 再往前跑就到了斗兽场的一方边际,秀秀一咬牙,干脆错开人群往高墙跑去。 高墙上方就是看台,足足有一栋城墙那般高。 但好在高墙虽高。但都是由青砖垒墙,年久失修,墙面坑坑洼洼,有些砖脱落,有些砖凸出,正好给了秀秀往上攀爬的机会。 整道墙面除了那点坑洼,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秀秀攀附在墙上,手指抠进墙缝,沾出不少血,好几次都要打滑摔落,都堪堪稳住。 看台上的人们玩味地看着她,似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欢呼声越来越激烈。 最顶楼的看台上摆了几道茶座。 有位身着紫衣,头戴方帽,手持羽扇的男子靠在摇椅上,他缓缓地摘下自己脸上的金箔面具,露出一张僵硬的脸,像是戴了一层假面,明明眼睛笑着,嘴角上扬,看起来仍是不起波澜的模样。 他放下羽扇,从桌上拿起一面小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张脸,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雌雄莫辨。 “阁主,有人爬到高墙上,需要阻止吗?”身边的剑侍抱拳禀告。 齐穰似是不悦被打断了他的自我欣赏,皱了皱眉,朝台外看去。 有个少女正攀附在对面的高墙上踽踽向上。 “不。”他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几眼,“看他们在绝境中努力求生,以为自己可以活下去,最后又被打碎了梦,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剑侍点了点头:“阁主说的是。” 这时,外头的门侍跑了过来:“阁主,那位到了。” 他话音刚落,耳边忽然一道劲风掠过,一柄长剑蓦地出现在半空,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之时,由上至下,重重穿透了长案。 而长剑,并没有出鞘。 剑首上的剑穗微微耷拉着,落在茶杯边,下一瞬,茶杯“砰”地碎成了齑粉。 门侍吓得心肝颤了颤,垂着头往旁边退了几步,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后方,一袭黑衣的青年,正负手而立。 他戴了半截猫脸面具,只露出下半截冰冷的脸,即便如此,也能从他的骨像判定,这人,定是面容姣好。 青年歪了歪头,半晌攒出一个笑来:“哟,齐阁主,初次见面,在下失礼了。” 你知道个屁的失礼! 齐穰拭去被炸在脸上的茶水,忍着怒意,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冲着身边的属下呵斥道:“还不快给谢公子看座!” 这谢奚奴自称剑修,其实是个从鬼道中爬出来的魔修,传闻他十五岁时就镇压鬼道,入主悲山,成了悲山之主,同年,仅凭三尺青锋,搅得仙门江家上上下下不得安宁,溃不成军。要不是江清风当时正好度过大乘期,迎来了渡劫期,同时以命相搏,不然怕是全府上下。凶多吉少。 但他仍旧是大创了江家,害得江家至今还未缓过来,仙府排名一降再降。 如今快六年过去,当今世上,又是否有人是他的对手,谁也不知道,没人敢够胆去挑衅他,至于挑衅他的,都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齐穰想,他得忍受这个人的狂傲,绝对不可以动怒,不管这个狗魔修说什么,他都得忍。 做好心里建设后,他又扯了个笑容,直言道:“久闻谢公子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鬼道密宗,黄泉海有幸,前阵子刚巧找到了密宗一卷。” 鬼道密宗记载了各种邪外道的修习功法还有各种极品丹药的炼制药方,更有传闻中迷雾之森的三十三道阵法图。 但密宗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分成几百卷散落天涯海角。 他所得到的一卷,正是阵法图的其中一道。 谢奚奴已经落座,随手倒了杯茶,道:“阁主有心了,还特地在外放消息通知我。” 齐穰道:“我愿将密宗献予公子,只是有个不情之请……” 谢奚奴抬眸:“既然觉得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罢。” 齐穰咬牙道:“虽是不情之请,但对公子来说应当是易如反掌。” 他顿了顿,继续道:“谢公子可否下一次鬼道,帮我找到九泉彼岸边的扶桑花。” 扶桑花原本只是普通的花植,但长在九泉彼岸的扶桑花在传闻中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这样他就不需要不停地换身体了。 这张脸他实在太满意了,实在不愿意他就这么僵化,然后流作一团尸油。 谢奚奴看着对面平静到诡异的脸,道:“你是用密宗威胁我帮你做事?” 齐穰干涩地笑道:“怎么是威胁,这是交易。” 谢奚奴笑了笑:“但我这人喜欢免费的东西。况且,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拿密宗,为什么要为你冒险?” 齐穰的太阳穴跳了跳,便听他继续道:“是你自己主动交出来还是我灭了你们黄泉海自己去找?” 如此大言不惭! 齐穰气得胸腔都在震痛,忍了许久才道:“黄泉海虽不比悲山,但也并不是任人宰割的。” 他平静了一下,继续道:“久闻谢公子是唯一一个从鬼道活着出来的人,想来是有什么独门的办法。若公子愿意帮忙,除了密宗外,今晚交易场任何东西都可由公子挑选。” 他话音刚落,看台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原来是斗兽场上的老虎连吃数人,惹出一片欢呼。 拿活人献祭,喂养妖兽? 谢奚奴扫了一眼看台,名门正派,呵。 忽然,楼下的看台有人惊呼道:“那女孩快爬上去了!” 谢奚奴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有片红色的身影正悬挂在对面的青墙上,看起来像只破碎的风筝。 骄阳似火,喷洒在斗兽场上,隔空像是染了几道光晕,不知怎么的,谢奚奴忽然想到了九岁那年。 也是这样夺目的红色,那人冒着烈火,抱住他,从楼阁一跃而下。 上方已经没有凸出的石块了,下方的青砖又摇摇欲坠,秀秀半挂在墙上,头顶的阳光越来越浓烈,喉间的血腥味让她有些难受。 她忍住头晕目眩的感觉,咬牙往上爬。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便到顶了。 青墙上的一层看台是某个仙门小家,年纪小的小少爷眼看秀秀要爬上来了,有些不乐意,赶紧要了杯热水往下浇去。 秀秀手背一阵剧烈的灼烫,下意识地松手,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脚下的青砖一松,她倏地往下坠去。 她尖叫着胡乱去抓墙,拼命去抠墙缝,这才堪堪停在了青墙的中下段。 秀秀抬头看去,青墙上满是她斑驳的血迹。 她的指尖撕裂般地痛。 秀秀还来不及缓上一口气,身下蓦地一沉,竟是被人抓住了脚腕。 抓住她的人便是那个妇人,她像个落水鬼一样,死命地将她往下拖,便拖边喊:“救救我!救救我!” 那妖兽往青墙下直勾勾地冲了过来。 妇人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她一起拖往地狱一般,猛得一扯,秀秀再也抓不住什么着力点,重重地往下摔去。 “砰”的落地,这一下摔得她五脏六腑都激烈地颤抖,她爬起身,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竟是那妇人的半颗脑袋已经被咬碎! 白花花的脑浆喷洒在秀秀的衣襟上,惹得她一阵反胃。 妖兽还在啃食妇人,没有注意到摔在一边的秀秀。 秀秀趁机滚到了它的肚子下面。 不行不能再逃了,再逃也逃不离这个地方,必须主动出击! 这具身体按理说是有灵力的,但黄泉海抓人的时候就封了他们的灵力,况且就算没封,她也不大会用。 化学伤害搞不成,那就物理伤害吧。 秀秀捏着和她一起摔在地上的青砖,它的角已经摔成了尖状的,刚好用得上。 她爬出妖兽的肚下。 这是那只个头较小的妖兽。 秀秀趁着它吃肉的空档,往旁边的墙上爬去。 有人惊呼:“她还不死心,又想爬吗!” 谢奚奴也静静地捕捉着那片红色的身影。 齐穰马上意会:“该不是和谢公子喜欢的人有些像?还是谢公子的故人?如果谢公子需要的话……” 谢奚奴打断他:“不,是和我讨厌的人有些像。” 第49章 我是悲山大护法,龙傲天!…… 阁主一愣, 有些同情地将目光挪到了还在拼命求生的秀秀身上。 被谢奚奴记恨上,她就算没被妖兽吃了,也绝对活不下去。 秀秀爬了小半段青墙, 迎着恐惧, 向下探去, 奋力喊道:“喂——!” “她疯了吗?” “找死吧!” “她想做什么???” “……” 看台上的人被她不要命的行径惊呆了。 “在这!!!”见妖兽没有反应过来,秀秀提气大喊。 大虫胡乱张望了一下, 才意识到声音是从上方传来。它嘶吼着抬头。 趁它抬头的瞬间, 秀秀一跃而下,猛得摔在妖兽身上。 妖兽吃痛吼叫着要将她甩下身, 秀秀怎么会让它如愿。她死死地抓住它后颈上的肉,往它头顶爬了爬。 妖兽拼命甩着身子,秀秀干脆坐在它脖子上, 用双脚死死地勒住它的脖子,一手抓着它的后颈, 一手攥着青砖的尖角,用力朝妖兽的眼睛砸去。 剧烈的疼痛让妖兽浑身颤抖, 原地嘶鸣, 紧接着不受控制地疯狂向前跑去,风声呼啸, 第一下秀秀手上脱力,只划破了它的眼角, 使得它更加发狂。第二下秀秀定神咬牙, 用力砸了下去。 “噗”的一声, 尖物戳破妖兽的眼睛,鲜血猛得喷涌而出。 秀秀不敢大意,疯了一般, 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一下又一下,在两只眼睛上来回用力地砸着。 妖兽痛得剧烈嘶吼,拼命朝城墙撞去。 这时另外两只大虫也朝着城墙狠狠冲来。 只听“砰”的撞击声,那两只妖兽居然凭空消失,只余下秀秀骑着的妖兽硬生生地撞歪了身子,轰然倒地。 四周万籁俱寂,安静地就像在一片无人的荒地。 秀秀脱力地从妖兽底下爬了出来,瘫坐在地上。 天上的烈日闪了闪,竟笼罩了一层乌云,敛去了场上燥热的火气,开始细细洋洋地落起了小雨。 秀秀满身都是脑浆的腥气和血污味,被雨一浇,味道就更冲鼻了。 广场上还在拼命逃窜的人从满地的死尸上冒出头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发出声音,甚至没有敢大声喘气,生怕把那妖兽给吵醒了。 看台上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场上那个红衣的少女。 死一般的寂静不知维持了多久以后,妖兽的身子颤了颤,竟是又醒了过来。 秀秀手上的青砖砸在它的眼骨上太多次,已经被磨平了,现在手上没有任何的利器。 秀秀爬了过去,忍着恐惧想靠手掐死它,指尖还未触碰到妖兽的脖颈,妖兽忽然剧烈地嘶吼起来,那声音凄厉到震天动地,吓得所有人又都缩了回去。 得杀了它才行! 秀秀一咬牙,直接掐住它的后颈肉,坐在它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敲着它的太阳穴。 云姝将孩子放下,从人群堆挤了出来,向她跑去。 妖兽已经没什么挣扎的能力了,只能低喘着做最后的挣扎。 云姝陪着她一起用力地砸着妖兽,深怕它又突然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看台上终于发出激烈的议论声。 秀秀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直到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杀了那个妖兽。 她想爬起身,但努力了几次都爬不起来,后知后觉的恐惧如排山倒海般席卷她的全身。 云姝见她害怕,安慰道:“没事了,妖兽已经死了。” 怎么会没事,秀秀怔怔地看向高台,妖兽死了,黄泉海那帮人绝对不会放过她。 齐穰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这是场不得以外力介入的“娱乐项目”,早在秀秀扑到灵兽身上时,他就想将那个不知所谓的女人抓起来喂狗。 她居然敢杀了他养了十几年的灵兽! 她居然能杀了他养了十几年的灵兽! 齐穰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多做表情,深怕自己的脸崩了,只能呵斥道:“还不快将那两个女人给我抓上来!” 秀秀很快被带到了最高层的看台,被身后的剑侍猛得一押,跪在地上。 她浑身无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么多戴着面具的人。 这里面只有齐穰没戴面具,秀秀忍不住看向他。 “谁杀了我的灵兽!”齐穰冷冷道。 云姝的脸色此时有些难看,忽红忽白,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她和秀秀并排跪在一起,全身的力气都靠在秀秀身上,隔着衣衫,秀秀都能感受到她忽冷忽热的体温。 “我现下正在突破金丹期。”云姝的声音轻飘飘的,只有秀秀听到了。 对!女主马上就可以突破金丹期结婴了! 想到这一点,秀秀心中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她忙低声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 云姝尴尬道:“堵住了。” 堵住了?!便秘吗!还可以堵住的! 云姝道:“你帮我拖延一下时间。” 这怎么拖延!周边这些人全部带着面具,每个人看起来都不好惹的模样啊。 齐穰见她们一直不回话,忍不住怒道:“嘀嘀咕咕讲什么?!我问你们谁杀的妖兽!” 秀秀看了一眼闭目努力突破的云姝,抬头道:“我杀的。” “很好,你竟然还有胆子敢说是自己杀的!” 秀秀忍不住翻白眼,不是你问的吗! 齐穰转头对谢奚奴道:“谢公子,这人杀了我养了十几年的灵兽,既然不是你的故人,就任我处置了?” 听齐穰与旁边的男子对话,秀秀下意识地也看了过去。 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身形有些清瘦,从秀秀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好看的下颌线和薄情的嘴唇,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但那人的上半张脸被猫脸面具挡住了,倒又显得有几分可爱。 有些矛盾,又很适合。 过了一会儿,秀秀听他凉凉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她就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耳边是齐穰隐忍的怒意:“那你就去陪我的灵兽吧!” 说罢,寒光一现,剑已出鞘。 眼见齐穰就要挥剑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秀秀忽然就镇静下来。 她蓦地抬眸,呵斥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许是她这声喊得太威厉,齐穰的剑生生卡在她的头顶三公分处,愣道:“我管你是谁!” 很好,他不知道。 君春染身上应当没有什么信物,不然好歹是君家的二小姐,黄泉海多多少少也要给点面子,也不至于被抓过来喂灵兽。 但现下再告诉他们自己是君春染怕是太晚了,梁子已经结了,以黄泉海的尿性,大抵就是杀人灭口。 况且正道各门各派有谁敢说完全和黄泉海没有交易呢,现在唯一能让黄泉海忌惮的恐怕是…… 秀秀有了底气,重重地拍掉拎着她衣服的手,神色幽深道:“一个个不知所谓,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也敢下手,真是嫌命太长了?” 众人被她诈得一愣一愣,只有齐穰脸色黑沉道:“你倒说说,你是谁?” 秀秀整了整衣襟,嗤笑道:“自然是悲山大护法,龙傲天!” 她随口给自己杜撰了一个吊炸天的名字。 齐穰神色一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谢奚奴。 他戴着面具,从侧面委实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齐穰见他不动声色的模样,心中揣摩了一下,便对着秀秀不屑道:“真是什么废物都敢说自己出自悲山,要不要我告诉你,悲山从来没有所谓的大护法小护法,你编谎话前也不事先打听清楚?” 是的,悲山从来不是什么严格意义上的门派。谢奚奴这人喜欢单干,对招揽门生一点兴趣也没有。 如今的悲山大多数都是些在正道混不下去的三教九流,或者被仇家追杀的亡命之徒,还有就是鬼道里跑出来的魔物妖孽。 悲山只能算是一个来者不拒的收容所,在这里他们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只不过即便没有任何束缚,他们也都自发地选择听从谢奚奴的指挥。 毕竟慕强,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秀秀瞥了一眼齐穰:“有本事你现在便将悲山之主请来,我当面告诉他,你们黄泉海趁我执行任务受伤体弱之时,趁机捉拿我,封印我的灵力。” 见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心虚和胆怯,齐穰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他又偷偷看了谢奚奴一眼。 “谢……”他刚开口就见谢奚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忙将那个字咽了回去,转而道,“公子怎么看?” 秀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又不敢露怯,于是嚣张地扬了扬下巴:“问他做甚?” 谢奚奴刚想说随你处置,闻言,抬起眼眸,细细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终于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君春染。 地上跪坐的这人他便更眼熟了,总是跟在江清风身边的小尾巴,云姝。 这两人居然沦落至此,君春染还要冒充悲山的人,不知是想做什么。 他细细一琢磨,便答道:“因为在下是黄泉海的门客。” 他的声音低沉又冷淡,偏偏尾音微微上扬沾了一丝少年的慵懒之气。 听起来格外好听,甚至有些耳熟。 秀秀愣了一下,在脑海迅速过了一遍,确定自己应当不认识他,这才张了张嘴:“啊,这不巧了吗。” 说着,她迅速看向在一边闭目跪坐的云姝,到底好了没有啊!她已经撑很久了!马上就要露馅了啊喂!!! 然而云姝不知道她心中的呐喊,依旧不为所动地进行着突破。 “是巧。”那青年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既然这般巧,那阁主不如将两位姑娘交给在下吧,你说呢,龙姑娘?” 第50章 这个人,我带走 齐穰心中愤恨, 这两个女人杀了他养了十几年的灵兽,还要他毫发无损地放过她们,他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 但又想到自己这张脸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再大的火气又不禁被浇灭。 他深呼吸了几次, 这才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谢奚奴,尽量放稳情绪道:“既然公子主动提了要求, 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 他顿了顿, 抛出了价码:“先前说的扶桑花不知公子可否答应呢?” 用两个女人换他永世青春的容颜,这笔买卖, 怎么想都不亏。 这边齐穰在心中盘算,另一头秀秀也在进行头脑风暴。 如果这个青年真的是悲山的门客,且他也没有说谎, 真的会把她带到悲山的话,倒可以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见到阿奴。就算他是骗人的, 横竖也比在黄泉海做剑下亡魂要来的好。 思及此,她很快做好选择, 抬起头, 正要答应,便听青年凉薄的声音慢吞吞地传来:“啊, 这么麻烦,那便算了吧。” 齐穰没反应过来:“什么算了?” 谢奚奴笑道:“就是我不需要了。” 齐穰:??? 秀秀:??? 齐穰决定挣扎一下:“公子不觉得这个龙傲天有什么可疑的吗?或许她是仙门派来的卧底, 想借此机会潜进悲山, 公子不想亲自手刃叛徒吗?” 秀秀闻言附和道:“对啊, 不管我是不是假的,你把我带回悲山不就知道了?” 面对他们的急切态度,谢奚奴不为所动, 从容道:“阁主请便吧。” 说着,他甚至直接坐了下来,开始悠哉地饮茶。 齐穰被气得脑壳疼,想要发作又不敢,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便尽数往秀秀身上撒去:“既然如此,你便去死吧!” “等等等等!我真的是悲山的啊!” “我管你悲山喜山。都给我去死!” 最好那个谢奚奴也一起死了!虽然在今天之前他便打听到谢奚奴这个人嘴贱人狠,做事没有章法全凭一心情。他也因此做了一大堆心里建设。 但即便如此,还是被气得要命。 谢奚奴他动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他还能不敢动吗,齐穰看向秀秀的眼神越发狠毒,就像盯着谢奚奴一样。 寒剑再次出鞘,这次没有任何犹豫,他重重地往秀秀头上劈去! 眼见剑刃就要劈了过来,秀秀忍不住失声闭眼,耳边剑吟声起,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只听“咚”的一声,像是什么金属落到了地上。 秀秀缓缓睁开眼看去,却见齐穰满头是汗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似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谁做的?!”刚刚快劈下去的瞬间,齐穰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劲风袭来,不待他反应,剑已脱力落地,那东西速度太快,竟震得他手腕筋骨差点崩裂。 谢奚奴喝着茶,微微抬起了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周围的剑侍面面相觑,他们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到底是谁?!” “齐阁主别来无恙。”忽然,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外缓缓传来。 秀秀一愣,抬头看去。 有门侍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跪倒在地上:“阁、阁主,我拦不住他们!” 他话音刚落,一道冷光乍现,从十几步开外,直直地飞了过来,从人群中划开一道空路后,长剑竖插于地缝中。 秀秀忍不住眼皮一跳,只见有道白色的身影,从人群中缓缓而来。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一般,人们把这种光称呼为——主角光环。 江清风。 他的身边还有一人同行,穿着一身明黄的衣衫,高高的马尾上立着几颗金珠,金丝的发带上沾着一抹金箔,垂至身后,这人长了一副姣好的容貌,却在用全身上下每个器官呐喊:“小爷有钱!” 活脱脱一个金银珠宝成精后的模样。 此等气质,秀秀一眼便认了出来——季鸿归。 书里的男二号,她这具身体的前未婚夫。 “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家季家的两位少爷啊。”齐穰咬牙切齿道。 江清风冷冷地扫了一眼周遭,目光从秀秀脸上掠过,没有片刻停留,最后落在跪坐在地上的云姝身上,冰冷的神情忽然变得柔和了几分。 云姝还在闭目突破,按照书中剧情,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提剑浑身浴血地杀出重围,但此刻却连金丹期都还未成功突破,秀秀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抢了她的经验导致她经验不够升不了级了。 云姝没有睁眼,仍在竭力突破,忽然她神色一变,像是遇到了什么瓶颈,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脱力地往前方摔去。 不多不少,时间捏的刚刚好,在江清风收剑蹲下身的瞬间,她的一口血沾上了他的衣袂,下一瞬间,她整个人便撞在他的怀中。 直到这时,云姝才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睛,虚弱地抬眸:“江清风,是你吗?” “是我。”见她醒来,江清风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样?” 云姝的眼色有些朦胧,看着他,喃喃道:“你来了,太好了……” 话音未落,她眸光一顿,竟是晕了过去。 这一出整的,没有点bgm都对不起这个情意绵绵氛围,秀秀看得一愣一愣的。 见云姝晕了过去,江清风神色慌乱了一瞬,马上又恢复镇定,将人打横抱起。 季鸿归脸色有些不好,又不想显得自己小气,负手攥拳道:“先将云姝带走。” “带走?”被无视的齐穰脸色一沉,“两位少爷莫不是过惯了众星捧月的人生,被捧的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了?” 齐穰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剑侍便提剑挡在了门前。 他扯了扯唇角,继续道:“这里是黄泉海,我从来不知这里是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江清风抱着云姝,脚步一顿。 “齐阁主,这两位姑娘都是东福山的弟子,其中一位还是君家的二千金,望阁主卖个人情,放了她们吧。” 季鸿归一门心思都放在云姝身上,冷不丁听江清风提起,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他的前未婚妻也在这里。 自退婚后就一直没见过她,这会儿看去,她居然瘦了许多,孤零零地立在一边,显得格外单薄,看起来没有以往刁蛮任性的样子,两眼巴巴地瞧着他们时还有些可怜。 但那又如何,季鸿归别过脸不再看她,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便落到如此田地,也是她自己作的。 莫名其妙被白了一眼的秀秀:??? “不是我不卖面子给你们。”齐穰终于有了点找回场子的感觉,脸色恢复了不少,“但二位是不是太不懂道理,进黄泉海没有拜贴不说,一进门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出暗器伤人。” 他到现在手腕都还在疼! 江清风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皱了皱眉头:“我没做过。” 季鸿归马上握紧剑首:“莫名其妙的锅别想扣在我们头上!” 他们回答地斩钉截铁,齐穰反而有些不确定了:“不是你们是谁?” 季鸿归没有兴趣听他讲废话,直言道:“不是我们便不是我们,谁知道是谁,要怎么才肯放我们走,直说吧。” 江家季家到底也是仙门大家,就算江家现下落魄了,但是久闻江清风此时已到了渡劫期,齐穰也不敢真的为难他们什么,但手下们都在一边,面子还是得保住的。 “这样吧。”齐穰道,“那个晕倒的你们可以带走,但这个杀了灵兽的不行。” 江清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便抱着云姝往外走。君家的二小姐与他无关,更何况现在云姝晕着,牵制了他的行动,如果杀出去,还真没那么容易。 季鸿归心中急着去追云姝,但季家与君家毕竟是世交,即便退婚了。他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于是他问道:“齐阁主,你开个价吧,你的灵兽值多少钱,就当我买的,我把人赎回来。” “不必了。”回答他的不是齐穰。 季鸿归一愣,朝声源看去,却见一直在旁边喝茶的青年拔出桌案上的剑,抬眸道:“这个人,我带走。” “你算什么东西?”季鸿归忍不住发怒。 青年笑了笑,却没理他,反而看向了齐穰:“齐阁主,扶桑花,交易吗?”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齐穰激动地抚了抚僵硬的脸皮,确定表情没有崩后,忙道:“自然是交易!” “阁主先前说的那样东西呢?” 齐穰忙道:“自然也是给公子,只是那东西现在还不在黄泉海,公子若是拿到扶桑花,我便将它双手奉上。” “可以。” 见两人一问一答,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季鸿归忍着怒意,看向秀秀,要不是因为他善良,何苦管她死活。 “君春染,跟我走。”季鸿归道。 秀秀听他喊名字,忙道:“你认错人了,我叫龙傲天,悲山人士。” 开玩笑,跟他走就意味着要跟江清风和云姝他们同行,和江清风在一起从来没有过好事,让她跟过去,不是要她死?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季鸿归皱眉道。 秀秀忙躲到青年身后,冲着季鸿归道:“我不喜欢你,你别纠缠我说我是你前女友这种老掉牙的鬼话啊!” “神经病!”他好心救她,她却在无理取闹,季鸿归气得转身就走。 管她死活!她自己选的! 见他走了,秀秀松了口气,抬眸去看青年,却感觉后衣领一紧,差点被掐死。 “齐阁主,人我先带走了。”青年举剑挥了挥手,另一只手拖着秀秀的后衣领,往外走去。 秀秀脖子被衣领紧紧勒住,半天缓不过一口气来。 这都什么人!怎么总有人喜欢扯她的后衣领,是有仇吧,是有仇对吧! 所有人都走后,齐穰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看向自己的剑。 剑身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是被剑气震裂的。 秀秀被一路拖着,不知走到了哪出院落,终于可以喘口气。 但还没喘口气,忽然身边温度一冷,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去,便看那青年竟拔剑向她挥来! 第51章 夜黑风高好办事 秀秀吓得屏住呼吸, 当场愣在原地。 剑刃斩破气流,划了一道诡异的半月弧形,倏然停在她头顶半分处。 “你身上的灵力被封印了。”谢奚奴收回剑, “现在解除了。” 噬人的杀意顿时消散, 秀秀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随后错愕地点了点头。 这个人不是唬她的,就在剑刃劈至面前的瞬间, 一股陌生的气流瞬间席卷全身,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些飘飘然, 又有些不知所措,总之是她前二十几年的人生没有感受过的。 这便是,有灵力的感觉吗? 想不到这个人就这么轻松的一剑就能解开封印, 那黄泉海也没有多厉害嘛。 她抬头去看青年,眼前一晃, 那青年竟把剑向她抛来,秀秀下意识地一接, 有些茫然:“怎么了?” 谢奚奴道:“拔剑。” “我拔?”秀秀指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 “我拔剑干嘛?” 不能是想找她打一架吧? 但对方并没有打理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隔着半边面具,秀秀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这人气场有些强大, 就这么往前一站, 都不用说什么, 秀秀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算了,别人想杀她容易的很,拔个剑又能怎样。她一边小心瞧着青年的动作, 一边握住剑柄往外抽。 第一下,纹丝不动。 秀秀愣了愣,加重了力气。 第二下,依旧纹丝不动。 第三下、第四下…… 这剑像是粘了502强力胶,怎么用力怎么拔怎么转,总之就是紧紧地钻在剑鞘里不肯出头。 “你等等,我再试试……”秀秀转了转手腕,刚要加大力度,手中却蓦地一空。 那剑已经被青年抽了回去。 “算了。”他的声音有些冷淡。 她不是被看不起了吧…… 秀秀揉了揉因为用力拧剑柄而有些发红的手,决定为自己找补一下:“其实我平时挺有力气的,主要是三天没吃饭了,不然你带我吃个饭,我吃饱后再试试?” 谢奚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他很快收回视线,落在手中的剑上。 万古流在她手中沉如死物,半点不见灵动,他不由皱了皱眉,难道是他误会了? 但刚刚在看台,他确实没有出手做什么,也不会是别人做的,这么凌冽的剑气想要逃过他的眼睛,只可能是万古流。 但万古流为什么要帮她? 秀秀见他不说话,小心试探道:“我们现在去悲山吗?” “哪也不去。”谢奚奴回过神道,“就在这呆到晚上。” “啊?” 秀秀以为他在说笑,想不到是真的,两人竟然真就找了处视野好的高阁瓦顶,坐到了入夜。 正值仲夏,即便入了夜,空气间依旧弥漫着散不尽的闷热,只有夜风拂过时,才能感受到微弱的薄凉。 秀秀坐在屋脊上,百无聊赖地拍着蚊子,呼吸间是烤鸡浓郁的香味,馋得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好吃吗?”秀秀盯着青年手里的烤鸡,眼巴巴地问。 谢奚奴酌了一口清酒,又咬了一口鸡腿:“好吃啊。” 秀秀直勾勾地盯着他咬鸡腿的动作,暗示地问:“那你不会腻吗?好像有点多……” 谢奚奴看了她一眼,又咬了一口烤鸡,似乎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不会。” 秀秀饿得胃抽筋,只得转移话题道:“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到天黑?” 谢奚奴道:“自然是夜黑风高好办事。” 秀秀愣愣道:“办什么事?” “偷东西啊。” 秀秀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要拿扶桑花和他交易吗?” 谢奚奴将最后一块烤鸡送进嘴里,喝了一口酒,道:“自然是因为我言而无信。” 自我认知倒挺清楚。 秀秀忍不住黑线,过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又道:“但他不是说那东西目前不在黄泉海吗?而且这里那么大,不知道确切位置也不好找吧。” “对啊,所以……” 秀秀:“所以?” “我是骗你的。” “……”这个人真的是太讨厌了,秀秀转了个身不想理他,要不是这个人是悲山的,她又想尽快找到阿奴,她半秒都不想跟他呆在一起! 秀秀不再说话,空气间很快恢复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树中蝉鸣,池中蛙声。 过了不知多久,秀秀听到青年的声音懒懒地传来:“饿了?” 秀秀一愣,刚回头看去,就见一只馒头迎面过来,她慌乱地接住,去看青年。 青年没理她,枕臂睡在屋瓦上。 “谢谢。” 秀秀饿得不行,大口地啃了起来。 交易会已经开始,整座黄泉海如座不夜灯城,连排的灯笼将这四方天地照得影影绰绰。 秀秀吞下最后一块馒头,就见青年抱剑站了起来。 “吃饱了?”他问。 其实并没有,但秀秀还是点了点头。 “那走吧。”说罢,他拎着秀秀的后衣领,便纵身跃下。 秀秀:“……”她觉得她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已经掐死。 黄泉海的交易会就是大型的赌场加黑市,无论是什么邪修魔修还是名门正派,都会戴上一纸面具,带着自己的筹码,跨上赌桌一角。 秀秀上辈子是个乖乖女,最多去过棋牌室ktv这种,连酒吧都没跨进过,更恍若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景。 恍惚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来到了古代版的夜店。 屋子里的灯光一跳一跳,台上有艺妓献唱献舞不说,每张赌桌边还都配备了一位美女荷官。 时空错乱既视感太强,秀秀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在一张长桌前坐定,这场赌桌玩的是改良版的双人马吊。 秀秀看不懂,就坐在一边研究。 “不知这位公子的赌注是什么?”对面的男人戴了一张无字无画的纯白面具。 谢奚奴略一沉吟,还没开口,那男人便自顾自接道:“不如就压身边的小丫鬟吧。” 他身边的小丫鬟看起来不过原本还在轻轻为他扇风,闻言脸色一变,几乎快落下泪来。 那男人还未察觉,只感觉到风力小了许多,不耐烦地催促道:“扇大力点!” 可怜那丫鬟,眼眶憋得通红,还得为他摇扇。 在这样的场合中,没有人希望自己变成下庄的赌注,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以后年龄的不会是水深火热的深坑。 虽然没有小丫鬟这么大的反应,不过秀秀也忍不住蹙眉。 那男人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滑溜溜的,像条恶心的毒虫。 秀秀不知道这青年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真把她压作赌注,心里不由捏了把冷汗,脸色说不上好看。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奚奴指尖敲着桌面,神色淡淡:“我要你的丫鬟做甚?” 男人愣了一下:“我可不止这一个丫鬟,各个都是面容姣好,任你挑选,不过你又未必赢得过我,莫不是舍不得你身边的小娘子吧?” 谢奚奴笑了笑:“我只要换公子三个问题,问题是死物,赌注自然也得是死物。”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火焰般的红珠扔到秀秀手上:“去柜台抵押点金子过来。” 秀秀闻言松了口气,赶紧握紧红珠挤过人群往柜台跑去。 见秀秀走远了,那男人面上一沉,看向谢奚奴的眼神有些复杂:“你知道我是谁?” 来这里的人都是匿名,没有人希望自己被认出。况且为了隐秘,他不止易容又戴了面具,甚至连自己的气息都用灵力遮掩了。 结果这男人竟一眼便将他看透? 谢奚奴笑了笑:“三界百晓生,这三界鲜有你不知道的消息。” 这青年果然知道他是谁!百晓生脸色愈发差,但既然已经坐在了赌桌前,荷官也早已发好牌,想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只能认命了。 柜台兑钱的人实在有点多,秀秀排了很久的队还没有轮到,其中又被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插了队,队伍越排越长。 双人马吊没什么难度,就在秀秀排队的这个时间里,已经玩了好几轮,无一例外,结局都是一致。 “我输了。”百晓生扔下牌,看向谢奚奴,“你问吧,除了鬼道密宗。” 谢奚奴笑意渐敛,问道:“悲山谢奚奴持有的万古流在之前可有其他主人?”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百晓生思考了一下,答道:“万古流出自无名先生之手,原本是要赠予季家公子季鸿归,不知为何流转于谢奚奴之手,据我所知,此剑在谢奚奴之前未开过刃,没有过其他主人。” 谢奚奴点了点头,又问道:“剑灵会因为自主意识而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做决定吗?比如救人杀人之类。” “有这个可能,曾经有过非常少的先例,大多都是因为主人的灵力镇压不了剑灵。如果公子问得是万古流,那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 谢奚奴问:“有其他可能吗?” 百晓生答:“剑灵读到了剑主的潜意识倾向。” 他的潜意识? 谢奚奴愣了一下,很快推翻了这个答案,君春染的死活对他来说并没有重要到出鞘的地步。 看来三界百晓生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也是,曾经,他问他找一个人,百晓生也是一问三不知。 秀秀还在排队,快轮到她的时候,她手上一空,红珠竟别人拿走了。 秀秀一愣,对上了青年满脸面具下半真半假的笑容。 “怎么了?” 谢奚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走了。” 秀秀愣愣地跟着他一路走到了黄泉海的门口,有些摸不着头绪:“你不赌了?” “赢了。” “那现在去哪?”秀秀问道,“悲山吗?” 她话音刚落,后领一紧,脚下忽然凌空,竟是被人倏然扔到了马车的车厢里。 “你!”秀秀怒极,扒开车帘。 谢奚奴神色淡淡:“怎么?” “你能不能以后别总揪我后衣领!” 第52章 看起来怎么这么像个采花贼…… 黄泉海外的马车大多是一些散修为了赚些灵石特地来拉客的。 浩浩荡荡从门口一路截到了百里外的杨树下。 秀秀搭的马车看起来还很新, 主人是第一次来这里做生意,在拒绝了几个看起来很豪橫的魔修,几个一看就是吃多了妖丹急于求成的剑修还有四人一辆车说要回家四修的看起来不是很正经的世家公子后, 他终于等到了看起来很正常的客人……吧? 秀秀被倏然扔到马车里, 扒着窗帘就想往外跳, 却被谢奚奴按着脑门推了回去。 车夫两眼瞪直,这是在拐卖人口吗? “你要干嘛?”秀秀揉着快被掐断的喉咙质问道。 谢奚奴言简意赅:“送你回君家。” “我说了我不想去!”秀秀反驳道。 果然是拐卖人口吧!车夫往后缩了缩, 甚至想找仙府报案。 “我要跟你去悲山!”秀秀继续道。 “你?”谢奚奴低嘲道, “君姑娘能被困于黄泉海数日,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地跨入悲山地界?” 不是拐卖, 而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 车夫忍不住劝道:“公子说得对,姑娘还是回家的……” 一个“好”字还未脱口,他就受到由车里飞来的一记白眼, 吓得立刻噤声。 “这你别管了,总之我要去悲山找人。”秀秀抬眼看向青年。 夜风吹过, 吹散了静止的潮热。 秀秀将手搭在窗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仍旧戴着那半截猫脸面具, 嘴唇微微向上扬着嘲讽的弧度, 让人看着并不那么愉快。 青年回视着她:“你要找谁?” 秀秀默了一瞬,道:“谢奚奴。我要找悲山之主, 谢奚奴。” “找他做什么?”谢奚奴静静看着她。 这种被陌生人盘问的感觉让秀秀有些不舒服,过了很久, 她才蹙眉道:“这与你无关吧?” 确实无关。 谢奚奴收回视线看向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车夫, 把刚刚红色的龙丹扔了过去:“去君家。” “我说了我要去……”秀秀一顿, 却见那青年拂开帘子钻进了车厢,“你、你干嘛?” “自然是同路。” 车厢不大,两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秀秀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 青年扶着另一边的车窗,指尖敲了敲,车夫马上意会:“好咧!” 这光泽一看便是上百年的龙丹! 这年头出手这么大方的不多了!管它落花还是流水,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给钱的都是爹! 车夫喜滋滋地将龙丹塞入怀中,坐上了车板。 随着一声“驾!”马车竟腾空而起,迅速钻入云层。 秀秀被晃得一把扶住窗沿。这种感觉和乘飞机不大一样,反而像过山车,从平地一路升空,再极速降入云层,晃得人头晕眼花,差点飞扑出车。 相比于秀秀在这里东倒西歪,谢奚奴显得淡定许多,正抱剑假寐。 秀秀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去君家做什么?” 谢奚奴没有睁眼:“去取你让我帮你潜入悲山的费用。” “什么费用?” 谢奚奴道:“这与你无关吧?” 秀秀咬牙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坏事?” 谢奚奴反问:“我又怎么知道你去悲山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天没法聊了,但不知道这车要晃荡多久才到君家,秀秀只得继续道:“你不说我怎么帮你?你特地带上我,应该是需要我的帮忙吧?” 谢奚奴睁开眼看她:“你现在就有一件事可以帮到我。” “什么?”秀秀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耳朵。 “闭嘴。” “……”淦! 秀秀不说话,车厢里就格外沉闷,只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秀秀微微拂开一角帘布往外看去,云就在窗边,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的到。 鬼使神差的,秀秀真的往外探手,还没有伸到窗外,就听谢奚奴的声音幽幽传来: “云层里有妖龙栖息。” 闻言秀秀背上一凉,瞬间想到了一堆断手断脚的血腥场面,忙抽回了手。 “我需要鬼道密宗。”良久,谢奚奴道。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秀秀消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要去君家取的便是密宗。 秀秀好奇道:“取那个做什么?” 这次谢奚奴回答地很快:“再多嘴就宰了你。” 听听听听!这是何等的血腥,何等的猖狂! 秀秀撇了撇嘴,便不再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呼啸声渐渐低落,秀秀拉开车窗看去,却见马车即将降落在一片清潭边。 “二道桥,君家到!”车夫在外头吆喝。 秀秀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看起来确实是名门仙府的规模,但鉴于之前领略过江府的浮夸风格,强烈对比下,君家就显得素雅太多。 下车后,秀秀沿着镂空的墙花一路畏手畏脚到了偏处。 “我们从这里翻进去吧。”她说着,撸起袖子便要爬墙。 谢奚奴沉默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不从正门进?” 秀秀一脸“你傻啊”的表情,无语道:“哥,我们是要去偷东西,那还不得低调点?” “但你是君府的千金。” 秀秀道:“你说的密宗一听就挺宝贵的,如果真的在这,我们大摇大摆进去,到时候东西丢了我们跑了,这不一看就是我们偷的?不如现在轻手轻脚进去偷了跑路。” “想不到你还挺有经验的。” 秀秀好奇道:“不然你原先打算怎么做?” 谢奚奴答得很快:“从正门进去,让你爹交出密宗。” “他不给呢?”秀秀为他的直白震惊。 “杀了,然后慢慢找。” “……”秀秀忍了忍,没忍住,“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么操蛋直接的方式怎么有些眼熟。 谢奚奴没回答,纵身跃入墙内,然后,沉默了。 秀秀见他没声音了,加快了速度爬上了墙头,然后也沉默了。 只见墙的里面是一方庭院,院里摆着一方茶座,一对中年夫妻正品着茶错愕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场面十分尴尬。 “神不知鬼不觉?”谢奚奴面无表情。 秀秀尴尬地扯了扯唇角:“意外意外。” 秀秀卡在墙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最后还是一身华贵的长衫的中年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这像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如压抑的雷霆震怒,秀秀一个没绷住,从墙头摔了下来,狠狠砸在了谢奚奴的身边。 她尴尬地爬起身,就见那中年女子忽然眼眶一红,心疼地朝她跑来:“春染!我的女儿!回自己家爬什么墙!” 看来他们就是这具身体的父母,原书中的君家家主君蕴和陈楚了。 秀秀还没想好借口,就听君蕴的声音含着三分震怒砸了过来:“为什么爬墙?她还有脸回来吗?朝秦暮楚,已经有姻亲的人了还跑去和江家小子表白,自取其辱,被当众拒绝,现在又被当众退婚了,终于晓得不好意思了,还学会别人玩什么离家出走?” 陈楚有些看不下去了,白了丈夫一眼:“你说的什么话,女儿平安回来不就好了。再说,是鸿归自说自话的退婚,又没经过长辈,怎么做的了数?” “当然做不了数!”提起这事,君蕴的怒气直涌心头,“婚姻岂是儿戏?我君蕴的女儿就算是他老季家也别想退婚!” “好了好了,你别动怒……” 他们在那争执,秀秀在一边很是尴尬,她悄悄扯了扯谢奚奴的袖子低声道:“我们晚点再行动吧,毕竟夜黑风高才好办事。” “嘀咕什么呢?”见秀秀这般举动,君蕴忍不住皱眉,他这才注意到一边的谢奚奴。 这青年明明就站在面前,他方才竟没察觉到他的气息,一时无视了他。现在才看到,但他戴了个奇怪的猫脸面具。 君蕴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位道友……” 谢奚奴微微颔首,信口胡说:“在下周塘。” “你与春染是?”君蕴有些紧张,生怕这不省事的女儿随便带了个不入流的散修要私定终身。 谢奚奴笑了笑:“令嫒在黄泉海遇险,在下顺手搭救。” 秀秀忙接话:“对,女儿先前就是被黄泉海拐走的。” 君蕴闻言,忍不住大怒:“这黄泉海真是无法无天了!” 陈楚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说这些了,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说着说着她擦了擦眼泪:“快去洗漱一下,好好休息,你看你,都瘦了。” 秀秀忙应声。 “这位道友救了小女,定要在君家多住些日子才好。”君蕴话是这么说,心里其实希望这个散修识相点,赶紧走吧。 但显然那年轻人没听懂他的话,应的很是干脆:“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秀秀洗完澡洗完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受宠若惊地被丫鬟伺候着好好按摩了一番,最后狠狠吃了三大碗饭,才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吃饱后,她陪陈楚稍微聊了几句,便借口不舒服回房间睡觉,以免说多了露馅。 秀秀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蝉鸣,开始思考之后的事情。 先前她不想回君家,只想着跟那个叫周塘的青年一起回悲山找阿奴。 现在都回到了君家,吃饱喝足后,杂乱的脑回路终于清晰了点。 其实她没必要非跟着他去悲山,这个人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如她自己单干,到时候在君家多屯点什么宝物钱财的,路上也方便点。 但是那人已经在君家了,要怎么做呢?告诉君蕴他不是个好东西?又好像有些恩将仇报了。 秀秀正在纠结中,屋内的灯火忽然一暗。 秀秀起身看去,那叫周塘的青年正抱剑横坐在窗沿,负着满身的月光,嘴角噙着笑:“月黑风高好办事。” “……” 看起来怎么这么像个采花贼。 第53章 这分明是阿奴的脸 见秀秀一脸挣扎的表情, 谢奚奴笑了笑道:“走吧,君姑娘。” “这也不知道东西放在哪啊……”秀秀退缩道。 “君家密室。” 秀秀马上道:“密室一定是在很隐蔽的地方,不瞒你说, 这么多年, 我也从未听过见过。” 谢奚奴看了她一眼, 走到了床边。 忽然有强大的气场迎面而来,秀秀忍不住往床上缩了缩:“我跟你说, 你威胁我是没有……” 随着那人站定在她面前, 秀秀呼吸蓦地一窒。 一方卧床上,谢奚奴双手撑在她的两侧, 身影微错,空气间是他身上带着微凉夜风的温度,他离得很近, 像是随时会环抱住她。 秀秀不敢动,呆呆地盯着他的眼睛, 隔着半扇面具,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眸色有些深, 比这夜色还要浓重。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些紧张,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乱……” “啪嗒”。 清脆的机关碰撞声, 打断了她的话。 秀秀一愣, 错愕地抬头去看那人, 但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恶劣的笑意,下一秒她身下的床板倏然一空,像是两块木板被凌空打开, 秀秀身子猛得一沉,她的尖叫声还来不及喊出,就迅速往下坠去。 虽然知道一般各种古装片里什么密道都在床下,但特么也太突然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密道还该死的深,像是不见底的电梯井,秀秀心都被吊起来,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活活摔死的时候,她的身子在半空忽然一顿,紧接着“砰”的落地,摔得她痛成一团。 谢奚奴跟在她之后,轻飘飘地落了地。 “你是人吗!”秀秀撑在地上,觉得自己内脏都要摔碎了。 “不是。” 秀秀一愣。 这是一条又长又窄的密室,墙面上挂着几支蜡烛,正颤颤巍巍地冒着亮光。 谢奚奴就站在昏暗光线下,光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脸上,显得那下半张脸愈发地苍白。 “你你你……鬼?”秀秀吓得痛都顾不上了,爬起身就跑,“鬼啊!!!” 谢奚奴不过开个玩笑,地上的女人忽然吓得浑身炸毛,扒着墙就想往上攀,一时有些失笑。 怂成这样,倒是与……她有些相似。 想到了那个人,谢奚奴闭了闭眼,收回了笑意,一把按住还在扑腾的秀秀,随后揪住她的后衣领,往密道深处拖去。 “救……咳咳咳咳咳,放开我咳咳咳……” 这个人绝对有毛病!秀秀被衣领掐得满脸通红,差点活活憋死的时候,谢奚奴才松手。 此时他们已经在密道里拐了好几次甬道,来到了一条宽阔的空路边。 路前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此处无陷阱”。 秀秀:“……” 真是一点都不明显呢。 谢奚奴看向她:“有钱吗?” 秀秀摇了摇头,开玩笑,睡觉的时候被他抓了过来,能穿着衣服就不错了。 谢奚奴点了点头,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 “……”这个人是周扒皮转世吗?自己有钱还要骗她的钱? 谢奚奴不知道她的腹诽,将银子往空地上一抛,只听“噔”的一声,随着银子落地,刚刚的空地忽然扬起满目尘沙,紧接着密道猛得一震,空地竟凭空陷了一半。只余下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桥。 见谢奚奴要往上走,秀秀便想趁机往回跑,结果还未走上一步,她后领一紧,背上一痛,竟是被人一掌拍到了对面。 又被狠摔了一次,秀秀终于放弃了挣扎。 算了,这都是命吧,她想。 她抹了一把心酸泪,爬起身跟上谢奚奴的步伐。 接下来的陷阱基本和武侠剧里的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什么暗器,什么毒气,秀秀全程用不着管什么,她只要紧紧跟住那人就行了。 他们甚至没有在陷阱处浪费太多时间,就已经来到了密道最深处的书阁。 书阁是一道石门,直到来到这里,秀秀才明白那人为什么非要拉着她一起。 “把手放上去。”谢奚奴命令道。 石门上有一处凹陷的手印,想不到这还是个指纹锁。 秀秀认命地将手放了上。 只听一阵厮磨般的声音后,石门缓缓地像两侧而开。 下一秒,有利刃划破虚空的声音。 谢奚奴刚想拔剑,忽然身子一晃,竟是被人狠狠往后撞去,利刃破开空气,重重擦过他的面具,随着他仰身落地,他脸上的面具也终于没有经受住那破空的一箭,应声而碎。 利箭破门而出的瞬间,秀秀下意识地往后扑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伏在了那人的身上。 她有些不敢抬头,倒地的瞬间她的心跟着拔凉拔凉的。 她好端端地推什么人!这人一看就不需要她救啊,她只要抱头蹲下就好了啊! 刚刚她似乎听到那人后脑勺撞地的声音,那一下估计撞的不轻,秀秀欲哭无泪。 “你打算这么趴多久?”不知过了多久,谢奚奴的声音低低传来。 他说话时,胸腔微微起伏震动,秀秀的脸颊不由有些发麻。 “啊,嗯……”她赶紧支吾着,撑着地想爬起来。 边起身边去偷瞄那人有没有被撞得满地血,她往上看去,起身的动作却瞬间僵住。 他的面具已经破碎,被随意地拨到了一边,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他没有什么表情,没有生气或者不耐,甚至还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即便那笑未达眼底,看起来半真半假。 可那张脸,分明便是阿奴。 两道的烛台被刚刚的劲风打得弯了边去,连光线都灰败不少。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的脸上。 秀秀只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热,她赶紧伸手遮住眼睛,又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凌乱了。 她一直很想再见到阿奴,亲口同他说一声对不起。但蓦然见到,她又吐不出半个音节。 还是谢奚奴等不下去她的磨蹭,一把拎过她的衣领挪开,起身拍了拍衣袂。 “走吧。”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秀秀没跟上,回头却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灯火噼啪。 他看到地上面具的碎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我是悲山谢奚奴。”他坦荡承认,原本这身份也没什么不方便讲的,只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如今被发现了倒也没什么。 “你不是想找我吗?现在又怕了?”他以为秀秀是害怕,才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闻言,秀秀终于艰难地起身,她翕动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道:“我没怕你。” “我没怕你。”她又重复了一遍,缓缓垂落覆在眼上的手。 她的眼睛有些红,谢奚奴一愣,过了一会儿道:“没怕就没怕吧,所以你找我干什么呢?” 秀秀也想过很多次,找他干什么呢,按照原定计划,是因为她的任务还没做完,必须找到他接着做任务。 但是,不止这样的。 她看向他的面庞。他长大了,长得又高又好看,完全长成了她所期望的样子。但他还是按照原书剧情,入主了悲山,走向了一条末路。 她想帮他,不止是完成任务。 想告诉他:“当初没有救你,对不起。” 想告诉他:“阿奴,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可她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却是:“我就是挺想加入悲山的。” 谢奚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秀秀大概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不相信,毕竟她看起来好像挺弱的。 秀秀为自己找补道:“武的不行,我可以文的啊,我字写得好看,逢年过节可以给悲山写写对联什么,还有我算账也还行,你们悲山人口也不少,收支都挺乱的吧,我给你们做账啊。” “……不必了。” 秀秀还想找补,谢奚奴已经走进了石门,她马上也跟了上去。 知道他是谢奚奴后,秀秀都快忘了这个密道随处是危机,连害怕都忘了,亦步亦趋地很紧在他身边。 石门里是一间密室,放了一堆灵石异宝,谢奚奴一一跨过,来到了书架边。 鬼道密宗虽然是三界内人人都想要的宝物,但大多数人要的是灵药的药房,炼器的方法或者修炼的功法之类,对三十三阵的解法残卷,感兴趣的人倒不多。 君家得到残卷后,也只当是普通宝贝,随意放在密室里,谢奚奴翻了没多久便找到了。 秀秀虽然不知道他要这个做什么,不过也替他高兴。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悲山吗?”其实她还挺想回万塘看看的。 谢奚奴将残卷塞入怀中道:“君姑娘自然是留在君家。” 秀秀一愣:“我留在这干嘛?我想跟着你。” 见她一副坚定决绝的样子,谢奚奴没说话,只道:“那先出去吧。” 秀秀忙点头。 二人沿着原路出去的时候,屋内已灯火如昼。 刚刚的震动声早吵醒了君家人。 秀秀的屋里围满了剑修符修。 “谢奚奴!原来是你!”君蕴拔剑震怒。 眼看一场大战无可避免,秀秀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你挟持我出门。”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谢奚奴的声音。 “我还有个更快的方法。” “什么?”秀秀愣住,下一秒,她便感觉一股掌风袭来,将她猛得推向君蕴。 秀秀再回头看去,谢奚奴已经跃在了窗外。 窗外是明月清辉,落在他身上,又单薄又决绝。 他说:“多谢君姑娘带路,告辞。” 第54章 我也受不了未来夫婿水性杨…… “多谢君姑娘带路, 告辞。”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虚无夜色中。 他卖队友卖得面不改色,秀秀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只能听到耳边君蕴大声呵斥:“春染, 是你带的路?” “算……算是吧。”秀秀回过头看向君蕴因怒涨红的脸, 头皮有些发麻, 张口就来,“先前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只当他是救命恩人, 谁想今晚他忽然闯进我房间威胁我,说我不带路就要杀了我。” 君蕴握着剑, 平复着怒气:“你说的可是真的?” 秀秀缩了缩脖子,作出无辜的样子:“父亲不相信我吗?” 君蕴打量着她,看到她头发散乱, 身上灰尘朴朴的,眼巴巴地回视着他, 终于叹了口气。 她这个女儿太过娇纵,但应当也不至于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家。 屋外夜色苍茫, 谢奚奴早不见踪影。 当然他也没想过要带人去追捕, 悲山的谢奚奴,一剑春秋, 无人生还,曾经江闻道就被他废去一身功法, 筋骨尽断, 后面就算吃了一堆灵丹妙药, 也只能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这在修真界,便只能称为一个废人。 君闻道的修为远在他之上都尚且如此, 他并没有损兵折将的打算。 他又看了看秀秀,她低着头,肩膀还在瑟瑟发抖,仿佛受了惊吓,终究不忍心:“算了,你收拾下,好好休息吧。” 说着,遣退了剑修,走到门口,又道:“但他总归是你引进来的,这几日,便在房中面壁思过,等着婚礼吧。” 秀秀茫然道:“什么婚礼?”她不是已经被退婚了吗? 说起这个,君蕴的脸色有些不好:“自然是你与鸿归的婚礼,由不得他想作废就作废,我君蕴的女儿被人退婚?不可能!按照原定时间,下月完婚,你也在家里给我安分一点。” 君蕴炸下这么一道惊雷,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秀秀在屋中凌乱。 原本以为换个马甲能安安静静顺顺利利做任务,没想到幺蛾子这么多。 不行,不能在这里呆着,再过一阵子就是书里面的“季家血案”了,她嫁过去不是得一起玩完? 得离开这里! 秀秀是说干就干的性格,前几日她被软禁,屋外有专门的人看管。 但毕竟秀秀不是犯人,而是家中的二小姐,过了没五日,外头的家丁便松懈了。 秀秀趁这段时间,囤了一些干粮和钱财,便打算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出逃,但迟迟没有找到机会,直到婚期即将接近。 绣娘们开始让她试嫁衣,秀秀终于找到了机会。 “二小姐还是不满意吗?”这已经被连续退了六七次了,每次的款式这位二小姐都不满意,绣娘忍不住皱眉。 前几日她都是与其他的绣娘一起来,今日别人都受不了一直被挑刺的委屈,只得她一人前来,果不其然,这位二小姐又开始挑刺了。 秀秀边打量着绣娘,边道:“我觉得这个裙摆上花边太多了,有些俗气,还有这个衣领啊,用点金线会更好。” 绣娘忍住怒气,道:“二小姐,是您上次说要改成这样的。而且第一套嫁衣便是您现在说的这样。” 秀秀摸了摸下巴,道:“啊,这样啊。那要不按第一套来吧。” 这语气这态度这话,俨然一副甲方的模样。 实在太欠揍了。 绣娘被气得不行,又不能反驳,只能忍着怒意点了点头:“行,那我到时候送第一版过来。” 说着,她转身便要出门。 趁她转身的瞬间,秀秀一个手刀猛得砍在绣娘脖颈后。 结果绣娘痛得低呼了一声:“二小姐,你不满意就不满意,打人做什么?” 怎么没晕啊,这个电视剧里的不一样啊!不是一般都一个手刀就晕的吗! “没事没事,你脖子上有苍蝇。”秀秀硬着头皮笑了笑。 绣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刚转身要再次离去,这下秀秀看准时机用力用手肘撞了过去,这次绣娘总算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虽然按照她扭曲的表情,秀秀觉得她可能是痛晕过去的。 没时间耽搁,秀秀赶紧把绣娘搬上床,跟她交换了衣物,提起放嫁衣的木篮,低头走了出去。 屋外的家丁这几日松懈许多,无聊地坐在地上打马吊,见到秀秀出来,头也不抬地问道:“又被退货了啊?” 秀秀掐着嗓子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直到快走出院落都没有被拦住,她这才加快步伐往外头走去。不敢走大门,秀秀是□□出去的,翻到君府外,她才松了口气。向系统问了季家的位置,便急匆匆地跑去。 跑了很久,她才听到系统慢悠悠道:【其实宿主,你可以御剑飞行。】 “我不会啊。” 【你会,你现在是君春染,只要你心中想着你会,你就会。】 闻言,秀秀照着系统的提示闭上了眼睛,果然,她感受到体内有灼热的灵力在周身运转,渐渐的,她似乎真的知道该怎么运行这些能力 “但我没有剑啊!”她忽然想到了关键点。 系统道:【木棍,扫帚都可以。】 秀秀马上绕着周围找了一圈。终于在路边找到了一根招魂幡,也不知道是哪家办丧事的随手扔的。 于是,二道桥的街头便看到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 一个坐着招魂幡的女人从街头低空飞过……俨然一个索命的女鬼。 秀秀扶着招魂幡不敢飞太高,也不敢飞太快,尽量注意道路安全,因此过了不知道多久才飞出了二道桥,来到了云州。 秀秀原本以为要到了即墨的季家才能遇到季鸿归,没想到在云州便碰上了。 不止他,还有江清风和云姝,以及身边一个不认识的少女。 他们四人正站在云州的界碑边僵持着。 似乎是少女在闹着别扭,云姝在安抚她,江清风抱剑沉默,而季鸿归正不耐烦地扭头走向一边,于是,他就这么恰好看到了乘着招魂幡的秀秀。 季鸿归:“……” 季鸿归前些日子就被父亲勒令回家完婚,好在他这让人不省心的妹妹在节骨眼上离家出走,他才被默许可以晚些回家,先将妹妹找到。 却没想到,刚找到就遇上了婚礼的另一位主角,季鸿归觉得自己想砍人的心都有了。 这个君春染从小就招人烦,像根尾巴一样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哪怕他明确拒绝了她好家伙,这个女人都像听不懂人话一般。 她若真只是钟情于他也就算了,但她不是。她一会儿骚扰江清风,一会儿骚扰他,搞得全修真界开始嘲笑他。 秀秀不知道他这么多心理活动,只觉得自己运气真好,半路就碰上了目标,只要自己跟着他们回季家,到时候就能碰到阿奴了。 她在四人惊恐的目光中跳下了招魂幡。 “遇到你们太好了!” 季鸿归:“……” 江清风:“……” 云姝:“……” 每个人看起来都不欢迎她的样子。 只有那个闹脾气的少女看到她时,眼前一亮,大喊道:“染染姐!” 听到这个称呼,秀秀终于记起来这个少女是谁了。 季慧慧,君家的千金,恶毒女配君春染的好朋友。 她在原书中的作用就是不停地跟君春染一起编排云姝,一起嚼舌根,一起讲坏话。 见她一副见到亲人的模样,秀秀头皮发麻。果不其然,季慧慧扑过来抱住她,迅速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会跟你讲件事。” 等会跟你讲件事。 基本这句话一出,就是两个人之间的暗语了。为的就是开始痛批云姝。 秀秀尴尬地回抱了一下她,看向另外三个人,她无视季鸿归阴沉的表情,直奔主题:“我路过,正好看到你们,我可以与你们同行吗?” 季鸿归刚想拒绝,就听云姝道:“当然可以啦。” 他心里不由一顿,云姝就是太善良了,这个君春染曾经无数次在背后给她使绊子,还差点将她害死在黄泉海,结果她仍旧不记恨,依旧这么包容。 想到这,季鸿归的脸色更差了:“君春染,你到底想怎么样?” 秀秀道:“我就顺路和你们一起。” 季鸿归嗤笑道:“顺路?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就顺路?” 秀秀道:“不是季家吗,过阵子就是婚礼了,你应当是要回季家吧?” 季鸿归脸色猛得一变,秀秀只是在陈述自己知道的事实,但他不这么想,他只觉得这个人是故意在云姝面前提这件事,故意报复他。 于是他咬牙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你。” “啊?”秀秀有些愣。 “你没有自尊吗?被怎么拒绝都可以厚着脸皮当不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要退婚。君春染,你换个人折腾不行吗?”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严重,季慧慧都听得有些恼怒,刚想为秀秀出头,却听到秀秀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没有半分气急败坏: “我知道,我只是想与季伯伯亲口说婚约作废。” 秀秀进入角色特别快:“毕竟你喜欢江清风这件事,我已经知道很久了,我也受不了未来夫婿这么水性杨花。” “你说什么?”片刻怔愣后,季鸿归怒道。 “你喜欢江清风啊,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退婚后总和他在一起?” 那是因为云姝在! 季鸿归气得不行。又不敢当众表白。他急切地想向云姝解释,却看到了两双微妙的眼神。 “……不是她说的这样!”季鸿归崩溃道。 第55章 所有人都忘记她了 马车颠簸地行驶在小道上。 秀秀拨开车帘静静望着车外的风景。沿途的房子有些破败, 人也是稀稀疏疏的,看起来像是一片荒地。 “再过去就是湘州北界了。”季慧慧看她一直扒着车窗,开口道, “你没来过这里应该不知道, 那里曾经闹过好久的饥荒, 住在那里的走的走死的死。如今在那里久居的大多数是一些长途客。” 这里的空气已经没有曾经焦灼的味道,空气中湿漉漉的, 像是刚下过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秀秀有些怀念, 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唉你别总看外头了,与我聊聊天吧。”季慧慧无聊道。 马车内就她们两人, 驾车的是江清风与季鸿归,云姝在车厢里坐着尴尬,最后也出去陪他们一同驾车了, 时不时还能听到三个人的低笑。 秀秀阖上窗帘问道:“聊什么?” 八成又是讲女主坏话吧。 果不其然,季慧慧撇了撇嘴, 便吐槽道:“就那个云姝啊,我实在不喜欢她, 你都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我有多绝望。江大哥和我哥天天围着她转, 对她嘘寒问暖,这一路上挨骂的全是我。都不知道他俩看上她哪里。” 秀秀道:“可能因为云姝漂亮善良吧, 还有她也挺强的,现在都到结婴期了。” 季慧慧立刻不屑道:“比她善良比她漂亮的东福山一抓一大把, 她能得到江大哥可还不是因为当年在悲山……” 说到这, 大概怕外头听见, 她放低了声音:“当时鬼道大开,悲山地陷,就是云姝救的江大哥。但要我说, 绝对是她耍了什么阴谋诡计……” 秀秀错愕地打断她:“你是说,是云姝救了江清风?” “是啊,你不是也知道的吗?还有当时江大哥身中剧毒,也是她一起跟着去迷雾之森找到了草药。”季慧慧撇了撇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江大哥两次遇到危险都被她救了,必然是她为了引起江大哥的注意,故意设的局……” 后面季慧慧再说什么,秀秀已经听不清了,她心中满是错愕,被疑云缠绕。 当初去迷雾之森的是她,救下江清风的也是她,但她所有的经历现在都被安在了女主身上。 秀秀不禁背后发凉,是季慧慧弄错了还是世界线修复了吗? 季慧慧讲了半天也没听到秀秀附和她,皱眉道:“春染姐,你不觉得那个云姝很过分吗?她居然还劝我哥快点把我带回家,真是太可恨了,明明我说了很多次,我是出来找心上人的啊!” 秀秀正在拼命思考,冷不丁被季慧慧打断了思绪,只好收起情绪看向她,跟着她的话题走: “对,你说你是来找心上人的,你心上人是谁啊?” 记忆中,书里的季慧慧就是个纯工具人,压根没有阐述过她的情史。 闻言,季慧慧脸色一红,害羞起来:“唔,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他救过我的命,总之……总之我非他不嫁的。” 季慧慧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甚至有些刁蛮娇纵,但此刻却微微抿着嘴,眼睫低垂,却遮掩不住眼底的羞涩与期待。 “我一定能再见到他的对不对?” 看她一副对爱情心驰向往的模样,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秀秀还是点了点头,安抚道:“一定能见到的。” 想起心上人,季慧慧忍不住笑意,偏头去看窗外。 她还记得那人三尺青锋,一路杀出重围,将她从那群莽匪手中救出,不求钱财不为名利,她想,他是为她而来的。 季慧慧没什么修为灵力,连炼气期的坎都只是将将够到,偏生又有些恐高,为了迁就她,这一路大家便只驾驶普通的马车,也因此驾到天黑,他们也还未到湘州,只能先就近找户人家过夜。 秀秀跳下马车的时候忍不住一愣。 夜幕低垂,月光如流水倾泻在苇塘一隅,将村口的石碑照得格外醒目——万塘。 这里是万塘! 秀秀心上一热,比这炎炎夏夜,都还要炙热。 其实对她来说,只是出了一趟远门,甚至可以当作只出了一趟差,但按时间线来讲,却有六年了。 不知道大家还在吗,还记得她吗? “看起来像是一座村庄。”云姝踩着车板跃下,打量了一眼。 季鸿归有些嫌弃:“要不坚持下,连夜赶路吧,明天早上到城镇再休息。” “就算我们不累,几个女孩也累了,先休息一晚上吧。”江清风道。 他看向村庄,又忍不住蹙眉:“我总觉得曾经来过这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季鸿归问。 江清风摇了摇头,神色淡淡:“兴许是错觉,我们先进去吧。” 一行人就这么踩着月光的碎影走入了万塘。 秀秀走在最后面,看着江清风挺拔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原先还以为可能是季慧慧的错觉,但看情况江清风也确实对万塘没有印象了,对她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吧。 此时不过戌时,长青村许多人夜晚有打马吊的习惯,他们沿着苇塘往上走的时候便惊动了村民。 村长拄着拐杖在村民的帮扶下站定在他们面前。 村长,阿施,齐熊…… 看到了熟悉的人,秀秀眼眶有些热。 等江清风他们说明想借宿一晚后,村长和村民几乎没有犹豫,便同意将最上方的空屋借给他们。 其他人道过谢便往山上走,秀秀跟着挪了几步,在错过村长的时候,忍不住脚步一顿,转头问道:“韦……” 她忙收回那个音节,又道:“村长,山上的房子没主人吗?” 村长笑道:“有的,不过那孩子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立夏的时候他刚回来过,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反正你们也只住一晚,不必介怀。” “就他一个住吗?”秀秀试探道。 “是啊。”村长捋了捋胡子,想起了什么,有些怀念道,“那孩子几年前一个人从湘州爬出来,也真是不容易,到底与我们有缘吧。” 一个人…… 秀秀脑子嗡嗡作响。 所以现在,是所有人都忘记她了吗?不止忘记了,她存在过的痕迹,也都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那阿奴呢?他是不是也已经忘了她? 秀秀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村长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我怎么觉得这个女娃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阿施道:“您啊,马吊打多了,还是好好回去休息吧。” 提起马吊,村长马上又来了精神:“来来来,继续。” 秀秀来到坡顶故居时,他们几个已经分完床铺了,云姝一张,秀秀和季慧慧一张,两个男人打地铺。 秀秀倚着墙,打量着房间,与记忆中的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与他们离开时的位置一样。 “君春染,这不是你自己家,别乱动别人东西。” 秀秀走到书桌边,提起笔,还未落笔,就被季鸿归的声音吓了一跳。 其实他说的对,但秀秀还是有些委屈,她撇了撇嘴心想,这就是她自己家。 她想了想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砚台边,无视季鸿归的大呼小叫,道:“我付钱买了这几张纸。” “你有经过主人同意吗?”季鸿归不依不挠。 他是有理的,前提是他先放下别人家的茶叶,安分点去睡觉。 秀秀有些不明白:“你拿了人家的茶叶,云姝也用了别人家的皂角,为什么你只针对我一个?” 突然被点名的云姝有些尴尬。 季鸿归嗤笑道:“很难理解吗?因为我讨厌你。” 秀秀皱了皱眉:“你比书里写得还讨人厌。” “你说什么?” 秀秀不再理会他,提笔写了几个阿拉伯数字。 960806 她的生日。 她想,如果阿奴会回来,如果阿奴没有忘记她,看到这个或许也算是一个认亲的暗号。 “这是什么鬼画符?”季鸿归凑近道。 这人怎么还没走开……秀秀实在不想搭理他,但又想到自己的任务,只能忍着道:“你都说是鬼画符了,当然是瞎画的。” “你……” 秀秀打断道:“季公子,既然我们俩互相讨厌,最好保持点距离,我去你家是去退婚的,不是和你吵架的。” 季鸿归想发怒,秀秀已经放下笔,往房间里走去。 他只能猛得喝一口茶水降火。 季慧慧蹲在一边听完全程,有些疑惑:“哥,你那么讨厌春染姐,干嘛总凑在她身边?” “屋子就这么大,我往哪走?”说完他便放下杯子往自己屋里走。 杯子放的有些重,溅出不少茶水。 “脾气真大。”季慧慧吐了吐舌头,随后想起自己的心上人。他和自家这个臭脾气的憨哥哥不同,仿佛在任何危险的境地都能含着淡淡的笑,看起来靠谱又帅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 一夜过得很快,大家都是有灵力的剑修,调整了一晚上体力就恢复的七七八八。 大清早的,便和村长告别,架着马车往湘州而去。 秀秀希望快点到季家去蹲阿奴,不过路途不算顺利,刚过了湘州,便又遇上了事。 “为什么这条路不让我们过?”季慧慧踩在车板上不耐烦地瞪着拦路的人。 “实在不是故意刁难各位,真的是今天那怪物又劫掠了新娘,吃了整个随婚队,这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啊。” 第56章 扮演新娘 从湘州北界往即墨方向去会经过笑娘桥。 笑娘桥不是桥, 而是一座拱形的大山,山底镂空,像是半扇隧道, 可供过路客自由通行。但这两年却鲜有人过路。 原因是这笑娘桥自两年前开始似是来了个吃人的妖怪, 它喜食人肉喜饮人血, 但它也不是每日出现,基本发现它的时候都是因为有过路的迎亲人马。 有人猜测它是厌恶敲锣打鼓的喜庆声, 也有人猜测它就是个色魔转世, 专挑新娘子下手。 是的,它会将整个迎亲队人马吃得只剩下骨头渣, 但现场从来没有新娘的踪迹,没有残破的嫁衣,没有新娘的骨头, 什么也没有,因此第二个猜测越演越烈, 最后演变成,这个妖怪曾经受了情伤, 因此跑出来拆散其他有情人, 以此报复社会。 秀秀他们经过这里的三个时辰前,笑娘桥又发生了一起惨案。 就近寻尸的村民这才拦着他们, 不让他们进去平白喂了妖怪。 云姝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妖怪?” “谁知道呢,这两年来没有人见到过它的真身。” 说话的是老李, 也就是先前拦住他们的人, 他原先是湘州人, 闹灾荒的时候往外逃生了,这几年湘州风调雨顺,他便又回来了, 只可惜原先的亲友死的死,散的散,他住在那触景伤情,干脆搬到了笑娘桥附近。 这两年笑娘桥频频发生血案,他也就干脆做点帮人捡捡尸,收收骨头的行当,让罹难者的亲人更好认,也顺道收点敛尸费度日。 季鸿归奇道:“难道就没有人去请方士来这里看看?” 老李吐出一口烟云,敲了敲烟枪,叹气道:“怎么没有,不光附近的村民去请过,还有长留山东福山的仙人特地来看过。” 江清风看了眼笑娘桥,接道:“没有妖气。” “对。”老李看向他,道,“就是没有妖气,那些仙人道长也是这么说的。” 云姝想了想问道:“会不会不是妖怪,而是一些野兽之类的?” “这我们也想过。第一起事故发生后,新郎新娘家,还有就近的村民,总共集合出动了百来个人进山去寻,其中有不少猎兽师,愣是没在这里找到野兽生存的踪迹。”老李顿了顿,继续道,“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应当是个善于伪装成人形的妖怪。” “你又说你们没见过,又怎么知道妖怪善于伪装成人形?”季慧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会你就是那个妖怪吧?” “慧慧,不要这么说。”云姝忙按住她,转而向老李道歉,“您别介意,她年纪还小,有时候就是口不择言。” 年纪还小?口不择言? 季慧慧一把拍开她的手,怒极反笑:“你用什么身份说这些,你年纪跟我一样大,难道是把自己当我嫂子了吗?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个嫂子啊。” “清风哥,看来你魅力也不行嘛。”她说着便看向江清风愈发冷漠的脸。 “慧慧!”季鸿归涨红了脸低斥道,“不许胡闹!” “我胡闹什么了?”季慧慧撇了撇嘴,“合理猜测都不行?” “你……” “算了算了,我们接着听李叔往下讲吧。”眼看气氛越来越不对,云姝抬眸看到了江清风的脸色有些差,赶紧打圆场。 “假惺惺。”季慧慧对云姝嗤之以鼻。 而秀秀坐在一旁的断树桩上看得津津有味。 真是你来我往的一出好戏。 秀秀甚至想捧个西瓜听他们多吵一会儿。 但她没看够好戏,老李的声音便又幽幽传来: “虽然没有见过那怪物的真面目,但我们曾经也与它打过一次照面。” “哦?”季慧慧很快忘了争执,被勾起了好奇心。 老李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沉默寡言的少年:“那怪物便是扮成他父亲的样子,差点将他吃了,这孩子怪可怜的哩。” 秀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少年坐在界碑边,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大抵是感觉到他们在议论他,又不听不清内容,他抬起头,露出八颗牙齿傻傻憨憨地笑了。 老李还在继续道:“听说那孩子出生时被脐带绕颈,导致他从小就比别人愚笨,如今都十六岁的人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痴痴呆呆的。他父亲死后,我便养着他,给他点吃的喝的,他偶尔也能帮忙去敛尸。” 说起这个,老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父亲死的惨啊……发现的时候皮都被剥了一半。” 想到这血淋淋的场景,季慧慧忍不住有些恶寒,忙制止道:“算了算了,您别讲了。总之把那怪物杀了就行了。” 老李瞪圆了眼睛:“杀了就行了?你这小姑娘说的倒轻巧。” 季慧慧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您别不信,我们可不是普通人。” 秀秀信了……这人明明还是个炼气期,怎么能这么自信。 云姝接过她的话道:“李叔,其实我们都是仙山的剑修,应当可以帮上忙。” 李叔有些将信将疑:“之前可是有长留山的道长来过,也是什么都没发现。” 云姝拉了拉江清风的袖子,道:“这位是仙门江家的大少爷,一定没问题的。” 江清风接到暗示也道:“在下会尽力一试。” 李叔有些不信他们,毕竟这两年也来了不止一个两个所谓的仙人,结果连个妖怪毛都没找到,可能找到的那几个也已经被妖怪吃完消化了罢。但他们要去便随便他们吧,横竖要找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 笑娘桥附近鲜有人家,大多都是人们逃难时残留的空瓦房。 几人选了一间较为宽敞的屋子落脚后,季鸿归将剑往桌子上一扔,脸色有些不好:“管闲事做什么,直接回去不就好了。” 他其实一直憋着一口气,从关键时刻云姝拉着江清风开始他就憋着这口气了,他不明白,季家也没哪里不如江家,甚至于,他江家被一个谢奚奴搅和成那样子连点还手能力都没有,云姝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江清风? 见他闹了脾气,云姝马上安抚道:“我就是觉得大家路上能多历练一番也是好事,况且我信任你们啊。” 信任他们为什么方才只介绍了江清风?季鸿归很想这么问,结果余光一瞥看到了在一旁偷笑的秀秀,顿时火气大发:“你笑什么?” 不是吧阿sir,笑笑也犯法哦?这个季鸿归真的是一只小学□□? 秀秀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和小朋友较真,她无视一旁熊熊燃烧怒火的季鸿归,而去看江清风:“你有什么计划吗江公子。” 这一路上秀秀几乎没有与他对话过,这么冷不丁地被点名,江清风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道:“能隐藏气息不被众道修发觉,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么这妖怪修为高深到不可估摸的地步,要么它修习了鬼道密宗。” “鬼道密宗?” 这是不是阿奴想要的东西。 他去黄泉海以及潜入江家要的就是这个吧。 江清风点了点头:“第二种可能性更高。” “那有可以破解的方法吗?”云姝也问道。 季鸿归被全程无视,跳了跳太阳穴,强忍着怒意加入话题:“当然有,而且很简单。” 果不其然,他的话吸引了除江清风外其他人的注意。 秀秀认真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她眼巴巴的眼神取悦了他,季鸿归的怒意终于减轻了许多,他继续道:“只要保持痛觉即可。真正隐藏自身气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靠密宗更不可能,这种时候它使用的一般就是幻术,气息仍然存在,只是你感受不到。所以保持痛觉,就可以屏蔽这种幻觉。” “那要怎么保持痛觉?”季慧慧问道。 季鸿归笑了一下:“都行啊,你想捅自己一刀打自己一拳都行。” “……”听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 “那样怎样将它引出来?”云姝问道。 秀秀沉思片刻道:“既然它出现的时候基本都是迎亲的时候,不然我们也假扮一个迎亲队将它引诱出来吧。” 江清风点了点头:“我看可以,只是新娘谁扮演呢?” 话音刚落,四个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圆桌一角。 秀秀往后看了看,背后是墙,没有别人了。 秀秀:“……”都看她是怎样啊! “春染姐,你就委屈一下吧,我实在没法。”季慧慧吐了吐舌头,“你也知道我有心上人的,第一次穿嫁衣我肯定要留给他的。” 云姝也道:“新娘只需要在轿内静坐,外头的人则需要随时保持专注,时刻准备与妖怪进行生死搏斗,春染,我修为比你高。” 这话说的,她完全无法反驳。 但秀秀还是打算挣扎一下:“现在我们也买不到嫁衣轿子什么啊。” 她话音刚落,季鸿归突然掏出一个金色的乾坤袋,紧接着从囊里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什么嫁衣,唢呐,迎亲装束,轿子…… 等等!!!轿子是怎么塞进去的啊喂! 第57章 二更合一 笑娘桥内, 是一片嘈杂又简陋的迎亲景象。沿路都是炮竹红纸碎屑,伴着摧枯拉朽般的唢呐声,听得小叶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小叶便是那有些痴呆的少年。迎亲人马只四个人委实有些简陋, 但附近村民又无人敢冒这个险, 只有小叶不懂险恶, 愿意跟着一起来。 从乾坤袋里掏出的轿子随便改装了一下,安了几个车轱辘便是简易的车轿了, 不可能让云姝和季慧慧两个女孩拉车, 江清风负责沿路点炮竹,季鸿归又负责吹唢呐, 拉车的工作就自然交给了小叶。 但季鸿归那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听得人心神恍惚,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破功七窍流血,小叶纵使愚笨, 也知喜恶,当下车轿也不拉了, 捂住耳朵便开始罢工。 季慧慧也终于忍不住了:“哥,你这吹的是什么?” 季鸿归见队伍停了, 便放下唢呐, 纳闷道:“就寻常人家成亲时会吹奏的曲子啊,我还自由发挥加入了一点扬州小调。” 季慧慧崩溃, 您可别自由发挥了! “你这吹的是喜事啊?丧事都比你悦耳!” 季鸿归脸色一红,瞬间撂挑子:“你行你上啊!” 他们在轿外争执, 秀秀在轿子里心若擂鼓。 她把各路神仙都祈求了一个遍, 深怕轿外那几个不靠谱, 让她真被掠了去。 江清风看了看天色,打断兄妹俩的争执:“行了,先继续吧。” 云姝也看向小叶:“麻烦你了。” 小叶搓了搓耳朵, 憨憨笑了一下,便拉着轿子继续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在这里穿梭了一次又一次,愣是没有感受到任何异象。 秀秀甚至坐得有些胳屁股,这个小叶人虽然痴痴傻傻的,但力气大得很,好家伙,好几次都快将轿子凌空翘得半天高,秀秀被晃的有些晕车。 她抬起轿帘稍微透了点风呼吸了几口。 但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为了足够逼真,她不止换上了嫁衣,还盖上了喜帕,满目都是血色的红。 倏地,平地一阵狂风,吹得人险些耳鸣,秀秀扶住喜帕赶紧钻回了轿子。 那阵风威力有些大,秀秀搓了搓耳朵甚至仿佛听到了季鸿归那瘆人的唢呐声。 秀秀深呼吸几口,耳朵里的风声才渐渐消停,她觉得这轿子坐的比没坐还累,忍不住敲了敲轿壁小声问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久啊?” 总不能那妖怪一直不出来,他们便一直在这里晃悠吧。 半天没有人答话,秀秀有些心慌,刚要再问,便听到小叶的声音隔着轿子嗡嗡地传来:“君姐姐,你莫急。” 秀秀忍不住问道:“就你一人吗?” “是啊,他们都去追妖怪了。” 秀秀一愣:“全去了?” 小叶道:“是啊,刚刚突然刮了好大一阵风,那几位哥哥姐姐说有妖怪在那里,就好急地追了过去,我追不上他们……”他有些委屈。 刚刚她被风灌了耳,什么都没听到。 但这几个人也太不靠谱了吧,明明知道她灵力低微,好歹留一个人照应吧,全走了算怎么回事。 “君姐姐,我们还要接着往前走吗?”小叶问道。 秀秀有些头疼,琢磨了一下,怕到时候遇到什么危险,又怕他们回来没找到她,便道:“不了,原地休息吧,你也辛苦了。” 小叶憨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现在临近午时,阳光有些刺眼,隔着喜帕,秀秀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光线。 如此盛夏,她这嫁衣有些厚重,这么端坐在轿子里就像蒸笼。 但秀秀又不敢出去,以她以往看恐怖片的经验,这种时候擅自行动的人往往就是炮灰,活不过十分钟。 她只能用手扇着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叶聊天。 “小叶,你现在是跟着老李叔一起生活吗?” 小叶虽然有些痴傻,但也是记事记人的,讲话条理也算清楚。 他在轿子外答道:“是啊,老李叔是好人。” 秀秀打听道:“那你父亲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谈别人的伤心过往有些不道德,但秀秀总觉得那事没有那么简单,深怕真的被慧慧说中了,那老李有问题。 小叶似乎是在回忆,隔了很久才道:“记得一点点,很久了,我们来这里砍柴,分开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他脸上没皮了,忽然咬我要吃我,然后他被老李叔跟其他人烧了,但好像没死。” 这番话说的有些凌乱,但关键信息都有了,秀秀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也就是说,小叶和老叶一起进笑娘桥砍柴,中途分离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老叶的脸皮已经被剥了,叫嚣着要吃掉小叶,最后被赶来的村民们联合起来制服后一把火烧了,但他应当没有死,因为后面又出现了数起吃人事件。 疑团有些多。 秀秀问道:“那被烧死的是妖怪还是你父亲?” 小叶声音闷闷的:“妖怪,吃人的妖怪。” 这就怪了,既然是妖怪,它直接变成老李的样子不行吗,为什么还要剥了自己的脸皮? 秀秀又问道:“那你父亲后来怎么样了?” 小叶沉默了一下,道:“死了,被妖怪吃掉了,然后妖怪扒了他的衣服自己穿。” 这倒也合理,但秀秀总觉得有些别扭。 正午时分,阳光越来越烈,秀秀坐在轿子里感觉汗流浃背,她小心地抬起了喜帕一角擦汗。 “君姐姐不相信那妖怪能变成人形吗?”半晌,小叶的声音传来。 隔着轿子,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闷,秀秀费了好大劲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是不信。”秀秀热得有些难受,拨开车帘探头道,“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就是不懂它为什么要剥了自己的脸皮,这完全没必要不是……吗……” 秀秀话音一顿。 这次没有狂风,但她似乎又听到了季鸿归那比办丧事还催人泪下的唢呐声。 仿佛就响在耳边,就在她身边。 “小叶你听到了吗?” 小叶道:“听到什么?” “就刚刚那位季哥哥的唢呐声。” 小叶道:“没听见。” 怎么会没听见。秀秀愣愣的,忽然感觉身子往后一仰,竟是那轿子又被拉起来,往前而去。 这次的速度与先前那慢悠悠的晃悠完全不同,简直像一脚油门踩到底,喷射而出。 速度太快,秀秀拼命扶住窗沿,声音都忍不住颤抖:“小叶你要做什么?” 没有人答话,耳边是狂躁而起的呼啸声,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蓦地停稳,外头才终于传来小叶的声音:“出来。” 短短两个字,如冰渣一般,完全没有先前憨傻的模样。 秀秀下意识地握紧胸前的护身符,拼命在脑子里捋清思绪。 小叶,老叶,被剥脸皮的男人,被烧死,却又没死…… 难道说! 秀秀想到一个可能,感觉周身的灼热在瞬间褪去,如至冰窖。 她背上的汗粘腻在衣服上,又冷又麻。 难道说其实那个被剥脸皮的男人根本不是妖怪,就是老叶本人。那个妖怪先吃掉的人也根本不是老叶,而是小叶。 它吃掉小叶后,又变换成小叶的模样找到了在另一头砍柴的老叶,吃下他的脸皮,还要吃他的血肉时被巡山的村民正好撞到,干脆伪装成受害者的模样,将被痛到说不出话的老叶诬陷成妖怪,看着他被活活烧死,如此一来,笑娘桥寻不到妖怪生活的踪迹也正常了,因为他一直都潜伏在普通的人群里。 秀秀心底越来越沉。 “快出来。”门外的“小叶”已经开始不耐烦,狠狠踹了一脚轿子,轿身蓦地像后倒去,又被他猛得踩住扶柄,秀秀被这么一来一回,惯性地摔出了轿子。 “装新娘骗我?”他一脚踩在秀秀背上,重重碾过,“你们这群女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秀秀被这一脚踩得几欲吐血,就听那“小叶”疯狂道:“嫁给我不好吗?不好吗!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你们这些女人都该死,就该被做成瓷器摆在家里!都去死吧!” 他越说越疯狂,秀秀抓着地努力屏住呼吸不让他一脚给踩平了。 现在她很清楚了,这个狗妖怪估计就是被前女友甩了,开始报复社会,极致变态版的FFF团,那些可怜的新娘八成就是被他做成了瓷器! 秀秀埋在土里,费力抬起手,对他比了个中指。 “小叶”忽然收回脚,笑了一下:“你说你来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秀秀趴在地上也想,她凑这个热闹做什么……她就只是想回家,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发上一痛,竟是被那妖怪扯着头发一把提了起来。 “你自找的,就怪不得我了。”他道。 他的气息喷洒在秀秀的颈窝处,就像夏日里的毒蛇,听得人头皮发麻。 秀秀挣扎了两下没睁开,只能大声呵斥道:“我朋友马上会找过来的,到时候你就完了!” “是吗?”他不屑道,“就那群被幻象耍的团团转的废物吗?” 说着,他忽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排尖锐的,如鲨鱼一般的牙齿,冲着秀秀的脖子一口咬下! 秀秀痛得大声尖叫,拼命地在身体里动用一切灵力,一掌拍向那妖怪。 这力道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因没有想过她会反击,毫无准备之下竟真的被秀秀拍得疾退几步。 好不容易挣脱开束缚,秀秀转身就跑,但嫁衣太长,有些碍事,秀秀提着裙摆,没几步就被追上了。 那怪物将她一把撂倒在地上,随后将她丢弃在地上的喜帕又重新盖了回去。 “你放心。”他说,“我不会吃了你的,你是我的新娘我怎么舍得吃了你。” “我只会吸干你的血,将你做成瓷器娃娃,让你永生永世陪伴在我身边。”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想到他这张嘴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吸了多少血,秀秀恶心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妖怪被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下,也没有生气,他炙热的眼神盯着秀秀的白嫩的脖子,忍不住舔了舔嘴。 君春染这具身体本来灵力就不高,秀秀又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所有的动作都仅凭本能。 她将灵力集中在手上,拼命打出去,一下又一下。 但没什么用,妖怪将她一把按在地上,力量巨大的悬殊让她动弹不得。 妖怪腾出一只手重重掐住她的脖子,随即俯在她颈边,重重地咬下。 尖利的獠牙刺破肌肤,秀秀被死死禁锢在地上,脖子上窒息的感觉和浑身失血的感觉交错在一起,让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死了。 眼前是大片夺目的红色,她睁着眼睛,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指尖够到了心口处的护身符。 阿奴。 她在心里无声地唤了一声。 阿奴,阿奴,阿奴…… 那怪物沉浸在鲜血的美妙之中,不在意她微弱绵薄的挣扎。 秀秀终于将护身符攥在了手心里,窒息的痛呼伴着那两个字溢出她的喉间。 “阿奴……” 她其实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什么是喊谢奚奴,这就像是一种本能,危急时刻的本能。 “感觉你最近有血光之灾,拿两个压身吧。”这是他对她说过的。 如果这个护身符是阿奴自己做的,如果有用的话……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 秀秀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周边似乎有风声拂过,带着浓重的灼烫感。 现在是夏天,夏天里应是这么热吧,她想。 下一秒,她身上的妖怪却蓦地一顿,紧接着身上的重量倏然消失,所有的窒息与失血感在这一瞬停止。 秀秀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苏醒,几乎是本能,她猛得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 被掐了太久,她喉咙又痒又痛,呼吸时不禁岔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周遭越来越热,她想挣扎着起身,腰上忽然一紧,似是被人揽住了。 是谁?那个妖怪? 下一秒,那人带她腾空而起,跃在了一旁的树上。 从喜帕下方看去,秀秀看到树底下满地的烈火,和在火中翻滚尖叫的妖怪,他的声音凄厉又尖锐,听得人心底发颤。 火里是妖怪,那她身边的是…… 秀秀赶紧扯下喜帕,仰头往身边看去。 空中没有云,只有大片刺目的阳光,伴随着蝉鸣声,唱着夏日的小调。 树下是被囿于一地的烈火,将四周成片的石榴花照得更加红火。 手中的喜帕在这片绯色中,似乎失去了颜色,被风吹落,在火中化为灰烬。 秀秀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人。 他今日穿了件白色的长衫,抱着剑单膝半跪在枝头,她摘去喜帕的瞬间,秀秀清楚的看到他的脸上划过半瞬的错愕,很快又恢复成平静毫无波澜的模样。 秀秀看着他,只觉得因为失血而有片刻停顿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她张了张嘴:“阿奴……” 她刚喊出来,脸颊猛得一痛,竟是被他狠狠捏了一下。 谢奚奴收回手:“君姑娘,别来无恙。” 他说话间,眼睛看的确是秀秀脖子上的护身符。 他似乎想笑,又似乎有些生气,最后浮在脸上的又是一贯如昨的凉薄笑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秀秀揉着脸,难掩喜悦。 谢奚奴晃了晃手上的密宗残卷。 那是他从刚刚那妖怪身上搜出来的。 秀秀有些佩服,这人都不用打斗,就在短短的时间内能将那怪物杀了。 “原来是为了密宗。”秀秀惊喜道,“你看我们真有缘。” 有缘吗?谢奚奴看着她。 阳光耀眼,秀秀笑意一顿,谢奚奴竟在这枝头,在她眼皮底下,逐渐化成透明,随即消失不见。 在他消失的瞬间,秀秀心口一烫,她忙低头去摸,去摸到了灼烫如火的护身符。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护身符的眼色似乎暗淡了些许。 怎么回事,难道刚刚那个不是阿奴本人?而是护身符救了她后,她产生的幻觉吗? . 万塘坡上。 谢奚奴又回到了家中,他看着纸上熟悉的960806,有片刻的恍神。 若不是他的衣襟上还残留着灰烬,他都几乎以为刚刚是一场错觉。 她果然没死。 他闭了闭眼。 从鬼道出来的时候他便回万塘寻过她,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是恨吗,是厌恶吗,是不甘心吗?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他是带着恨意回到万塘的,他想过她的一万种反应,或许会装作无事发生,或许会求他原谅,或许选择江家这个避风港,从此视他为陌生人。 但他回到万塘后却发现屋子里到处都没有她生活过的痕迹,万塘的村民甚至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个人,他们集体的记忆像被篡改了,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一个人来到万塘,也是一个人离开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 那周秀秀呢,她在哪? 他一路杀上了江家,质问江清风,但就连他们的回答也如出一辙。 就连万古流,都与曾经不同了,剑还是那柄剑,剑鞘却成了迷雾之森深处的灌木所制,那是他上一世用的,从未走上一世老路的他,却得到了那柄笕桥。就连她亲手编织的剑穗都消失不在。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周秀秀,她不曾存在,不曾陪伴过他,不曾背叛过他,所有的点点滴滴就像是他的一场癔症。 他觉得很荒谬。 他开始将房间改造成记忆中的模样,开始回忆着自己编织了剑穗,开始三山四海地去打听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 某一天,他忽然记起了护身符。 那是他以自己的灵血画制的,如果那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只要危机时刻,她能喊出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 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未被召唤过。或许是那个人真的不存在,或许是,她从未想起过他。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抛弃他的,他不会惦记。不喜欢他的,他也不要喜欢。 只是…… 他还是会经常回万塘看看,直到今日他终于看到了纸上的这一串难辨又熟悉的符号。 下一秒,他便被召唤到了笑娘桥。 周秀秀,君春染。 他闭了闭眼,倏尔笑了,那笑意又凉薄又茫然。 既然回来了,那他这么久以来所做的准备至少不是白费力。 . 烈火没有蔓延,就像被设定了结界,将那片寸土掠为焦土后,火星终于噼啪一下,灭得干干净净。 秀秀沿着记忆中的路,提着裙摆走了很久终于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云姝一行人。 “春染姐!”大老远的,季慧慧边招手边冲她跑了过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季鸿归却一把将季慧慧拉到身后:“小心点!” 季慧慧茫然道:“怎么了?” 季鸿归瞥了一眼秀秀,低声道:“如果是那妖怪幻化的,怎么办?” 季慧慧闻言,脸色一白,后怕地看向秀秀。 云姝脸色也有些不好:“对不起啊秀秀,方才我们走了很久,才发现身边的轿子成了抬架纸人的纸轿子,走着走着就走出了笑娘桥,你没有事吧?” 秀秀摇了摇头,她现在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脖子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确实难免遭人怀疑。 “我没事。”她道,“方才我坐在轿子里发现听不到你们的声音声音,只能听到季公子的唢呐声,我就开始跟小叶谈天,没想到他就是那个食人的怪物。” 对面的四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季鸿归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秀秀刚想说,马上意识到这些人跟阿奴基本上都有仇,又将话咽了回去,想了想道:“我身上带了父亲给我的法宝,趁他吸我血放松警惕的时候,将他一把火烧了。” 季鸿归半信半疑:“那法宝呢?” 秀秀信口胡诌:“一次性的,用完就没了,你们不信就跟着我去看看吧,他尸体还在那。” 季鸿归还想说什么,被江清风打断:“君姑娘还受着伤,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被他这么一说,秀秀感觉脖子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云姝比较谨慎,问道:“君姑娘可还记得我们是谁?” “……”秀秀默了一下将他们的名字都念了一遍,最后道,“我此行是季家退婚的,这件事情怪物总不会知道吧?” 她都这么说了,众人也便打消了怀疑,季慧慧忙上山挽住她,小声道:“其实我们刚刚也找到了那妖怪的老巢。” 秀秀看向她。 季慧慧又道:“就在那叶家的地窖里,应该就是小叶存的,里面一排瓷器娃娃,敲开来一看,里面都是被吸干血的新娘,太可怜了。” “这要是我,得多绝望,满心欢喜地嫁给心上人,面还没见到呢,命就没了……” 她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心上人上:“啊,我真的好想见他啊,我把我名字和家庭地址都告诉他了,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 “他叫什么?”秀秀随口问道。 季慧慧沉默了一下:“不能告诉你们,反正大家都不喜欢他,但在我心里,他是顶好顶好的人!” 第58章 隔着生与死,她看到了他…… 收拾了妖怪的残局后, 秀秀一行人便驾着车,穿出了笑娘桥,接下来的路途都比较顺利, 没两天, 他们就到了即墨季家。 他们刚踩进季家大堂, 连口茶都还没咽下,就被季葵的声音震得手足无措。 季葵是季鸿归季慧慧的父亲, 也是季家的家主。他和江问道拥有着同样浮夸的审美, 恨不得每寸地砖都是金砖,恨不得屋子满墙都是工匠的巧琢。 不过有江家在前, 现在秀秀对这种风格也已经习以为常。 “像话吗!”季葵黑着脸,大声斥道,“慧慧, 你这种动不动离家出走的性格是跟谁学的?” 季慧慧低哼道:“跟我哥。” 忽然被cue到的季鸿归忍不住道:“我修为比你高,你怎么和我比?” 提起这个季葵就来气:“你还有脸讲话?你擅自跟春染退婚这件事, 有经过我同意吗?你让春染怎么想?你让你君伯父怎么想?你让其他仙门怎么看待我们季家?悔婚!言而无信!” 季鸿归梗着脖子道:“我一早就说过,我不喜欢君春染, 我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人生要自己作主!” “你是我季葵的儿子, 你的人生就是我作主!你想造反吗?” 季鸿归说不出话。 季慧慧趁机道:“我也是,我的婚姻我也要自己作主, 我为什么会离家出走,还不是因为您逼我相这个世家子弟, 相那个仙门贵族, 我都说了我有心上人了!” “我也跟你说过, 你有什么心上人你直说,只要不是乱七八糟的魔修,我绝无话说, 但你说了吗?”季葵越讲越气,“什么都不说,转身就是离家出走,你是爹还是我是爹?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季慧慧也说不出话了。 秀秀在一旁听着真怕季葵一口气没缓上来被活活气死。 云姝在一旁听别人家事听的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出声。 最后还是江清风拱手道:“季伯父好,晚辈江清风。” 季葵这才注意到在一旁尴尬的三人,忙收敛了怒意:“清风啊,你爹可还好?” 江清风道:“家父挺好的。” 他们寒暄了几句,季葵便淡淡地掠过云姝,看向秀秀,眉眼慈善道:“春染啊,这混小子不懂事,你放心,伯父一定好好教育他,让他给你道歉。你们的婚事还是照常举办,你别担心。” 秀秀看了一眼在旁边绷着脸不讲话的季鸿归,又看向季葵,尽量端正了态度,组织好语言道:“伯父,我与鸿归也谈论过很久,发现彼此确实都不是对方喜欢的类型,所以此次我是特地来同意季家的退婚的。” 季葵脸色一沉,狠狠白了季鸿归一眼,又慈祥地看向秀秀:“春染,是不是那小子逼你的?你真的不用跟这个小滚球一般计较,伯父知道你从小喜欢他,可这小子不懂珍惜,一直以来委屈你了。” 秀秀摇了摇头道:“伯父,他没有逼我,我曾经是很喜欢鸿归没错,但人是会成长的,现在春染也长大了,明白强扭的瓜不甜,非常尊重他的决定,希望伯父能够同意解除婚约。” “这……”见她态度坚决,季葵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这群小娃娃真难搞,只得拍了拍秀秀的肩,“先不说这个了,你们舟车劳顿,伯父让人替你们收拾了房间,尽管在这里多住几日,婚约的事情,我与你父母自会商量。” 话说到这个份上,秀秀只好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秀秀除了吃饭,和在床上躺尸,几乎每天都要受到季家俩兄妹的骚扰。 季鸿归天天找茬,一会儿让她快点去解除婚约,一会儿怪她跟过来解除婚约,害他被父亲禁足,总之每天都有不同找茬的话题。 季慧慧则天天把她当知心大姐当情感栏目在线,每天都要同她讲她的那个心上人。 但当秀秀问她的心上人是谁,她又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只道:“他救过我,这么多人他都不怕,单枪匹马就是为了来救我的,你不知道他最后杀了那帮匪徒后,拿着布卷走的时候有多帅气!” 秀秀抓住了关键点:“什么布卷?” “就是那群匪徒身上啊,那个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心上人就是为了那东西来的。” 秀秀沉默了一下:“你是说,他从天而降杀了匪徒,然后拿了东西,就走了?” 季慧慧点头:“是啊,帅不帅?” 秀秀扶额:“妹妹,你确定这不是单相思吗?” 季慧慧怒道:“什么单相思!我们是相爱的!” 估计被秀秀气得不轻,接下来几天秀秀都没有看到季慧慧的身影。 她也乐的清净,更开心地做自己的咸鱼。 这日她躺累了,去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正好撞到江清风练剑。 秀秀看到他就容易想到阿奴掉下去的一幕,还有自己莫名其妙死掉的一幕,她觉得有些肝疼,转身就想跑路。 “君姑娘。”江清风喊道。 没跑路成功,秀秀硬着头皮转过身,尴尬地笑了笑:“练剑呢?” 江清风收回剑:“练好了,介意一起走一走吗?” 秀秀原本想拒绝,看到他静静盯着她的表情,意识到他可能想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季家的花园种了两排海棠花。明明是盛夏,已过了花期,花却开得正旺盛,将小径遮得严严实实。 两人沉默地走了这条路,秀秀打破寂静:“江少爷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江清风也不扭捏,点了点头便道:“我一直以来都有件在意的事情。” “什么事?”秀秀抬头去看他。 有枝海棠微微低垂,落在他的肩上,他整个人像是快融入这片火热之中,眼睛却冷冷的,像不沾温度的薄冰。 其实秀秀一直觉得他的眉眼与谢奚奴有些相似。一样的淡薄,有时候明明笑着,却也化不去眼底的寒意。 “我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姑娘。”他道。 秀秀慌了一瞬,又马上想到,周秀秀的脸与君春染的并不一样,她又镇定道:“你是江家人,我是君家人,都是大世家,又都在仙门学习,见过也并不稀奇。” 江清风摇了摇头:“我说的并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江清风定定看着她:“君姑娘,六年前可去过悲山?” 他的目光幽深,捕捉着秀秀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像是透过这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 秀秀被他这一下给问懵了,他是能记起来点什么吗?但是连万塘的人都忘了她,他又怎么能记得?况且……况且她马甲都换了一个,从长相到身高没有一点跟周秀秀那具身体一致,更遑论她几乎不怎么与他对话,他又怎么能发现呢? 秀秀在脑子里很快过了一圈,不觉得自己有露馅的可能性,这才大着胆子道:“江少爷说笑了吧,我去那地方做什么?” “我做过梦。”江清风忽然道,他垂眸对上秀秀的眼睛,“梦里似乎爬上了一棵通天的大叔,有个女子在树上抓住了我的手,救了我。” 秀秀笑道:“江少爷自己也说了是做梦,又不是小孩子,还能将梦里的事情当真吗?再者说,梦里的女子多大?” 江清风愣了愣:“大抵二十多岁。” 秀秀道:“这不就是了,六年前我才十二岁,怎么变成二十多岁去救你。难道梦里那女子告诉你她叫君春染了?” “那倒没有……” “这不就对了。”秀秀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就是压力太大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其实这是你的潜意识。” “潜意识是什么?”江清风错愕道。 “就是你内心深处,其实觉得江家带来的压力太大了,你想逃,想逃到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希望有个人能够在那个时候拯救你。”秀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江清风听得有些混乱,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再看秀秀,确实与梦中女子的身形不同。 刚刚冲动下问的问题就显得有些尴尬了。他只得转移话题道:“对了,这几日进出季府的各路剑修符修有些多。” 这话题转的委实有些生硬,但江清风觉得有了这个话题,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台阶,也不管生硬与否,他继续道:“想来是为了抓捕谢奚奴。” 果不其然,秀秀被转移了注意力,瞬间抬头:“你说什么?” 江清风松了一口气,道:“出动这么多人马,甚至布下天罗地网,这么大的阵仗只有可能是抓捕谢奚奴。” 秀秀努力镇定地问道:“那季伯父又怎么肯定他会来?” “谢奚奴四海八荒地寻找密宗残卷,只要放出消息,应当会来吧。” . 接下来的日子,秀秀便不能像一条咸鱼一样安生地等待了,她每天都很焦虑,一会儿去问问季家的小儿子季鸿安有没有买糖人,一会儿叮嘱他不许跟别人抢糖人,深怕最后按原书剧情走向,谢奚奴屠了人家满门是为了一根糖人。 当然为了残卷也不行啊。 秀秀就这么焦虑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季府上下高度戒备,布下天罗地网。 而秀秀也终于再次见到了谢奚奴。 隔着人群,隔着刀光剑影,或者也会隔着生与死,她看到了他。 第59章 我与姑娘的道不同呢 季府上下高度戒备, 整个府邸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从剑修符修到扫地的阿婶, 所有的人在庄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气氛压抑得颇有种山雨欲来的前兆。 对他们来讲, 他们即将面临的确实是本书中战斗值的天花板。会如此害怕紧张也是必然的。 其实秀秀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季葵非要将谢奚奴引到季家。或许是她亲妈滤镜,觉得阿奴并不是书里写的那般扭曲的反派, 但即便是吧, 悲山与即墨距离十万八千里,连长留山东福山都没有非要与阿奴对立面, 季葵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人费劲心力想杀掉另一个人,一般都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但鉴于季葵全家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个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那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他在害怕, 比如有什么把柄在阿奴手上。 但他又能害怕什么?总不能他是穿书或者重生的,提前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干脆先下手为强吧? 除了这个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秀秀想了三天都没有想明白。 这夜, 月朗星稀。 满院的束灵网用的是最高等的天蚕丝,又被下了隐灵咒, 乍一看就只是普通的院落, 完全看不出里面暗藏这么多杀机。 季慧慧很早就躲在院落内的一间厢房内, 从纱窗细缝往外看去,正巧是院落的最佳视角。 秀秀原本正愁找不到好的借口参与这场所谓的“围猎”,苦恼之时就被季慧慧一起拉着躲到了厢房。 倒免去了她一番唇舌。 “你怎么了?”看着季慧慧坐在桌案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院落, 秀秀忍不住问道。 季慧慧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过秀秀道:“你说这天罗地网牢靠吗?” 秀秀当她害怕,想了想安慰道:“当然有用,这些可都是上等天蚕丝,那谢奚奴等会一定在劫难逃,你放心吧。”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按原书中写的,这天罗地网对谢奚奴还真没有什么用,都不够他一剑砍的。 因为知道后续剧情,秀秀虽然紧张,但还不算太担心。 但听她这么说,季慧慧的脸色却忽然变了变,她扒着窗纸的手有些僵,过了一会儿才攥着拳跳下桌子去开门。 “你要做什么?”秀秀跟了上去,有些错愕。 季慧慧有些失魂落魄地道:“我得亲眼看着才行,不然他出事了怎么办?我得救他!” 秀秀眼皮一跳:“救谁?” 她这么问,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刀剑相撞声,听得人头麻牙酸。 季慧慧不顾其他,连忙打开门,刚迈出门槛,她便一眼就看到月影下那一袭月牙白的身影。 “谢公子!”她大声喊道,声音都止不住发颤。 那是她的心上人,她心心念念等待的人! 她的声音一出,院里正执剑刺向谢奚奴的剑修愣了愣,下一秒便被强大的灵力弹出几丈高,落地便猛然吐了一口血。 谢奚奴收回掌,又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随即收剑入鞘,轻盈地落在一处假山之上,于月光下负手而立。 “季宗主,别来无恙。”他没看季慧慧,目光落在无人的海棠树前。 过了一会儿,却见海棠树前居然渐渐显现出季葵的身影。 眼看被发现了,季葵也不再伪装,破了隐身咒,从海棠树下拂袖走出。 “谢奚奴,你居然真敢来。”季葵沉着脸,右手扶在剑柄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出剑见血,不死不休。 谢奚奴踩在假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歪了歪头,奇道:“不是你引我来的吗,季宗主。” “是我放出的消息不错。”季葵看着他,冷笑道,“只是没想到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居然真的敢只身而来。” 谢奚奴也跟着笑了一下:“我胆子向来很大,那么请问季宗主是打算直接交出残卷还是让在下屠了你满门后自己找?” “如此大言不惭!”季葵怒极反笑,“闻道说的不错,你果然是来讨债的!谢奚奴,死亡才是你的宿命,你躲不掉的!” 听他提起江闻道,谢奚奴像是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收:“看来季宗主是选择第二条路。” 他的指尖轻轻拨开万古流,月光下,寒光更甚。 眼看战事一触即发,季慧慧推开了门,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谢公子,是我!求你不要和我爹争斗,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好吗?” “慧慧!还不快回房去!”季葵吓得脸色发白。 面前突然冒出了一个女子,谢奚奴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你谁?” “我?”季慧慧愣了愣,她万万没想到,她思念了这么久的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他不记得她了吗?怎么会……她明明一直记得他,一直将他妥善放在心上的。 “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是慧慧啊,你救过我,寒山寺外,十里渡头,你不记得了吗?我跟着你走了好几日,同你说了好些话,我跟你说过,我叫季慧慧。” 季慧慧鼻子一酸,险些要哭了,却看到谢奚奴并没有听她讲话,他的目光如微凉月色,错过她时却蓦然一顿,绕是他克制的不着痕迹,季慧慧还是感觉到他一瞬间的错乱,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望着她……的身后? 她猛得回头看去,却看到了十步之外,扶在柱边的秀秀。 秀秀远远地望着谢奚奴,这是那日于笑娘桥后她第一次见到他。 如果笑娘桥那次只是护身符带来的幻觉,那这便是她换马甲以来,第一次,正视着看他。 前两日刚落过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又断断续续缠绵了到今日早晨,即便是夏天,入了夜也有些微薄的寒意。 夜风穿过堂前,秀秀觉得指尖沿着背脊都微微发麻发寒。 其实以她这个视角看不清楚谢奚奴的表情,但是她下意识地就觉得他应当也在看她。 “春染姐……”季慧慧的声音有些麻木,“你认识他?” 秀秀的心脏还在狂跳,闻言,她收回情绪,定神道:“悲山谢奚奴,想不认识也难吧。” 季慧慧将信将疑,又去看谢奚奴,却发现他早已经收回了视线,脸上淡薄的像没有情绪,刚刚那一瞬间的错乱气息,像是她的一场幻觉。 “季宗主,你确定不把密宗交出来?”谢奚奴像是没了耐心,指尖一挑,三尺青锋,曝在皓月之下。 季葵轻蔑一笑,结果剑身未出,对面寒光一闪。蕴含无限杀机直面而来! 季葵节节后退,竟被这轻巧一剑逼的拔不出剑,忙边躲边呵斥:“季浆!愣着做什么?”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院落之内忽然狂风骤起,有什么在月光下闪着微不可见的光泽。 虽说知道剧情,但秀秀仍是捏了一把汗。 谢奚奴却面不改色地将剑锋一偏,划破掌心,任凭鲜血抹过剑身,随手捏了个诀,紧接着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剑身重重插入青石板上,震出一瞬巨大的气浪。 瞬间,枝折花谢。 秀秀下意识地抱住柱子才没被那股气浪冲走,季慧慧就没这么好运了,没站稳被直直地摔在地上,直到气浪消失,才艰难地爬起身。 秀秀脑内警报声大作,抬眼看去,刚刚放下第一层天蚕网的季浆竟然已经被谢奚奴一把提起,剑身错过他的手臂直直抵在季浆的颈肩。 “不要!!!”季慧慧下意识地大喊。 季浆是季府的剑修,更是季府的管家,他与季葵差不多大,对季慧慧来说,他就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 “谢公子,你放了他,我求你!”剑锋已经划破季浆的脖颈,力道不大,鲜血却不止地涌现。季慧慧崩溃道,“你要什么,我帮你去找,你放过浆叔吧!” 她踉跄着走到谢奚奴身边,这个人这张脸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还是她喜欢的样子,但她现在却有些害怕。 “拜托,不要杀他好吗?我……我真的好喜欢你……不要让我……”不要让她什么?季慧慧也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看着他。 “小姐快走……”季浆疼得太阳穴直跳,用尽全身的力气看向季慧慧。 一旁的季葵终于可以拔出配剑,趁谢奚奴不注意,秉住灵力从百步远飞剑而出。 “哐当”一声,季葵的剑穿过夜空,在距离谢奚奴半步之时倏然落地,下一秒—— 季慧慧眼前蓦地一热,有什么喷洒在她脸上,又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到衣襟上。 她怔怔地愣在原地,直到季浆的尸体轰然倒地,她才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低眸看去。 她的手上是刺目粘稠的血色,这是……浆叔的血。 意识到这一点,季慧慧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声,她听到耳边谢奚奴,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一柄三尺青锋,敢从倍于己的匪群中,踩着尸骨一步一步冲自己走来,那时他也是这般轻轻的低笑。 “姑娘,你挡道了。”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季慧慧眨了眨眼,感觉眼底灼烫,不知是渗入了血,还是迸出了泪。 她听到他的笑意敛去后,又同她说了一句话。 这次,他说的是:“看来姑娘不必喜欢我了,我与姑娘的道不同呢。” 第60章 那时候他应当很害怕吧…… “还不快把小姐带回房间!”季葵收回剑, 对着隐藏在暗处的剑侍大声呵斥道。 这些人简直是一群分不清楚什么时候该干什么的废物! 很快,有两个剑侍提前结束隐灵咒,上前左右架住季慧慧:“小姐, 得罪了。”说罢便轻按住她的肩往院外带去。 谢奚奴并没有阻拦, 只是嫌恶地看了一眼剑刃上的血迹。 天上开始落起了小雨, 像缠绵的薄纱,被风轻轻扬着。 雨丝顺着垂落的剑身流下一线血水。 季慧慧失魂落魄地随着剑侍走到了拱形的远门时, 又鬼使神差地扶住了门, 回头看来。 那人自始至终,却再没看她一眼。 有失败案例在前, 秀秀抱着柱子也不知道该不该松手,如果是几年前,她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 冲上去拽住阿奴的袖子不撒手,厚着脸皮连哄带骗将他带回家就好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啊, 她之前那样抛弃他,害他堕入鬼道, 他能不恨她都是她祖上烧高香了, 更遑论听她的话离开这里了。 况且,现在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 如果他也不记得她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呼吸一窒, 觉得心里堵得慌。 偏偏她脑内的警告声一声烈过一声, 系统360度环绕立体声在她耳边不断重播: 【宿主, 请尽快完成任务,阻止季家血案发声】 【宿主,请尽快完成任务, 阻止季家血案发声】 【宿主,请尽快完成任务,阻止季家血案发声】 【宿主……】 “求你收声吧!现在不是还没发生吗!”秀秀忍无可忍。 【系统检测,季府重要配角季浆已死,任务,危。】 危也没法啊!刚刚季慧慧勇敢地冲上去,结果呢,没阻止成不说,还被洒了一脸血。 季桨的尸体还在地上,瞪着一双涣散的眼睛,看起来死不瞑目。一分钟前,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半天前他还与她寒暄过几句,现在却像一条死狗一样被随意丢弃在水潭血泊中。 秀秀闭了闭眼,隔着雨幕望向谢奚奴。 夜雨中,灯笼被打湿大半,他的身影几乎快融在这天地一色中。 毫无理由的,她这个时候想到的不是任务处于高危状态,不是她该怎么办,而是,鬼道也是这么黑吗?也像这场夜雨那么又潮又凉吗? 这个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努力忽略的事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一个与之完全没有关联的情况下忽然想起。 那时候他应当很害怕吧。 “谢奚奴,你以为你今天逃的了吗?”许久,秀秀的声音冲破雨幕,在夜色中格外响亮。 谢奚奴与季葵都因这突兀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 说出一句话,秀秀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她松开红木柱,抬头回视着他们:“这里有九十九层天蚕丝,布下天罗地网,隐藏了上百名剑修符修,谢奚奴,你已经被重重包围了,我要是你,不如趁现在杀孽还不重,赶紧逃命。” 这里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快走吧!阿奴!秀秀在心中大声呐喊。 雨下得有些大了,秀秀愈发看不清谢奚奴的表情,倒是季葵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传来:“春染!你胡乱说什么!” 这臭丫头是生怕谢奚奴警惕的不够多吗? 这个时候,江清风季鸿归和云姝三人也听到打斗声,提剑赶了过来。 秀秀怕他们也加入战斗,继续大声喊道:“就凭你一个悲山的魔修,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在此撒野吗?不怕告诉你!你左上方是天罗地网最密布的地方,你想往那逃是想都不用想!还有你的右前方,蹲守了一大堆剑修符修……” “君春染!”这个人不是蠢就是毒,季葵忍无可忍,“你给我闭嘴!” 现在能说的该说的,都被这臭丫头说了一半,季葵气归气,毕竟是一家之主,很快又镇定下来,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了,那再隐藏也没有什么意义,干脆天罗地网齐发,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爆发打得他措手不及! 思及此,季葵很快执剑向天,捏了个普雷诀。 瞬间,雨幕中,一道惊雷破天,直接顺着剑尖炸出一道火花。 这是先前布局时约定的一个暗号,一旦发布该暗号,就意味着,不管战况如何,所有人都必须倾巢而出,所有罗网也好,法宝也好,都一次性用出来,势必要给出一瞬间最大的爆发。 雷声刚落,四面八方寒光瞬起,竟是万道罗网与剑光冲着谢奚奴方向极速飞去。 这出太过突然,速度之快,秀秀甚至还来不及提心吊胆,眼看着那些光剑齐齐往谢奚奴刺去。 季葵的笑已经浮在了脸上,却又突然僵住。 只见谢奚奴单手握住剑柄,剑尖朝地,一道气浪瞬间炸开万道寒剑,又将那束灵的天蚕丝在夜雨中烧得一干二净。 季葵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居然不废一刀一剑,只凭剑意就毁了他的天罗地网,毁了万道寒剑。 所有剑修符修也都僵在原地面面相觑,甚至不敢再向前一步。 一早便知道悲山谢奚奴是天地一剑,却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强大可怖的剑意! 谢奚奴收回剑,刚要逼近季葵,动作却倏然一顿,他冰冷的神色在一瞬间褪去血色,变得煞白。 云姝惊道:“君姑娘!小心!” 季鸿归脸色一变,只有江清风反应最快,立刻向秀秀飞扑过去,奈何距离太远实在来不及! 只见那万道寒剑中的其中一道被弹飞后,那名剑修恼羞成怒,竟冲秀秀掷了过去。 他认为,若不是秀秀将布局说了出来,他们是有一战之力的。 秀秀看着冲命门追踪刺过来的寒剑,竟觉得时间流速变得极其缓慢。 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能听到云姝的尖叫声,能看感受到江清风朝她努力奔来,但她却像被定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就像走马灯一样。 她……要死了吗? 忽然!寒剑猛得一偏,竟是被另一柄长剑直接刺穿剑身,瞬间化为齑粉。 “是万古流!” “谢奚奴的万古流!”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惊呼。 “谢奚奴居然抛了配剑!!!” “他居然用万古流替那女人挡下了寒剑!” “快趁现在杀了他!” “你忘了他刚刚强大的剑意了吗?要上你上!” 雨越下越大,秀秀本能地想往暗处躲去,却仍是慢了一步,就连江清风也没反应过来这出变故,更没反应过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季葵竟一把抓过秀秀,从她身前勒过,用剑抵在她的颈侧。 “季伯父?”江清风怔道。 季鸿归也忍不住一惊:“父亲,你要做什么!” 此时的季葵哪里还有平日慈祥的模样,他面目狰狞地迎着雨幕,道:“谢奚奴,乖乖伏诛,我便放了她!” 谢奚奴的眸色愈发冰冷,万古流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上,他抱剑,攒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让我为了你家儿媳妇伏诛?季葵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那便试试吧。”说着,剑刃一送,秀秀白嫩的脖颈瞬间渗出了鲜血。 秀秀疼得咬了咬唇,又不敢吭声,她现在脑子乱成一团,一边是脑内的警告声吵的她头痛欲裂,一边要担心阿奴会不会吃亏,一边又害怕他将她抛下。 最后她干脆咬牙喊道:“好你个谢奚奴,你将老娘一军,想拖我下水,让别人以为咱俩一伙的?” 此言一出,院里又开始窃窃私语,毕竟,传闻中的谢奚奴杀伐果断,冷血无比,不像会为了救人将自己置身于险地的人。 但季葵却仍是不放手,刚刚谢奚奴为了救这臭丫头居然敢将背对着他,可见是一时情急。 想到这,他干脆一把捂住秀秀喋喋不休的嘴巴,将她那点屁话全按了回去。 “我数三声,你放下剑,跪地伏诛。” 秀秀拼命挣扎,季葵这个狗东西,居然还敢凌辱阿奴! 她那点挣扎,季葵完全不放在眼里:“一。” 他数下第一个数。 谢奚奴的神色冰如寒霜。 “二。”院里是大家的窃窃私语。 “三!”季葵完全没有犹豫,扶剑用力地朝秀秀的颈动脉割去。 “哐当!”长剑再次划破夜空。 季葵手腕一痛,手中的剑骤然落地,震得他整条手臂脱力。 万古流在空中拐了个急弯,狠狠刺破他的手心,猛然插入地面。 季葵忍住剧痛,嘴角勾起一抹阴笑,将剑识化为百道青锋,朝谢奚奴齐齐发去。 他没有万古流在手,这百道剑意避无可避! 只见谢奚奴一掌袭去,狂风骤起,错乱的光影中,他纵身跃上屋檐。 他竟然就在瞬息之内躲过了那百道剑意? 谢奚奴看向季葵,似是完全未受影响,冷笑道:“你这条命,我早晚会取走。” 隔着雨幕,他又深深看了秀秀一眼,像月光般淡薄却又缱绻。 眼看着他就这么隐于夜幕中,却无人敢追。 季葵捡起剑片,上面分明沾满了血,他脸色一沉,怒道:“都愣着干嘛?他受伤了,还不快追!” 秀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脑子里的警报声终于停止。 阿奴受伤了,她眼睛热得难受,却又憋不出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比刚才尖利的警报声都让她难受。 她捂着脖子便要往外头走。 “春染,方才是情急之下,你不会怪伯父吧?”季葵一改方才狰狞的面容,在她身后道。 要不是见过他刚刚那副样子,秀秀几乎快相信了。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 江清风挡住她:“你受伤了。” 秀秀不理会,绕过他继续走,又被季鸿归一把拉住:“你……我们先不追究你和谢奚奴什么关系,但你总得先包扎一下。” 云姝也道:“是啊,这个时候先别闹脾气了。” 秀秀抬眸去看她:“闹脾气?我只是想离开而已。” “但你现在这副样子……” “好了!”季葵走了过来,不容置喙道,“春染,别闹了,你就在季家好好养伤,我会通知你父亲来接你,在此之前,你就别离开了。” 这是想软禁她? 秀秀扯了扯嘴角,就被几个剑侍做了个“请”的动作。 意识到不可能这么简单离开,无奈,她只得咬牙跟着走,走到拱门边,却看到了一直没有离开的季慧慧。 她正扶着拱门,没有先前那般热切,只冷冷地看着她:“你与谢公子一早就认识,是吧。” 第61章 你很在意吗? “你与谢公子一早就认识, 是吧?”季慧慧的声音如夜雨般麻木冰冷。 秀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只担心阿奴。 他受伤了吗?严重吗?会不会被抓到? 他是认出她了吗? 还有, 他和季慧慧居然认识, 季慧慧的心上人竟然会是他。 “怎么不说话?”见她不回答, 季慧慧的声音又冷了三分。 周边的人也都盯着她,似乎都在等这个答案。 秀秀只得抬起头道:“自然认识, 我救过他。” “你?”季葵也走了过来, “你怎么救的他?” 秀秀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好几年前的事了,他被野兽扑伤, 我恰巧路过救了他,他今日恐怕是报恩。” 季慧慧似是不信:“先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说?” “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后来谢奚奴成了魔修,那件善举说来不就可笑了吗?”秀秀说的理直气壮, 见他们还有话要说,便接着道, “那位浆伯是为了季家牺牲的, 你们便没有一个人去为他收尸吗?” 听她这么说,想起了方才那一幕, 季慧慧脸色有些发白。 季葵马上吩咐下人去敛尸,还特地嘱咐要在祠堂立一座碑, 丧事需得大办。 秀秀受不了他们假惺惺的一幕, 捂着脖子, 在一群剑侍的盯迫中回了房间。 季葵倒也没真想对她如何,毕竟是世交的女儿,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儿媳妇, 因此还是吩咐了医修为秀秀疗了伤,只是心中到底不放心,秀秀的门外依旧被派遣了两名剑侍盯梢着。 窗外的雨越来越密,夜风撞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秀秀在屋子里坐了很久,一直定神听着屋外的声响,确认那两个剑侍一直守在屋外后,她开始不停在屋内发出重响,砸花瓶,砸茶壶,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她见一个砸一个。 起先听到声音,剑侍还会冲进来看一下,但砸的东西多了,只觉得她发大小姐脾气,也就当做没听到了。 反正家主只吩咐不要让那位君小姐单独出门,也没说不能让她发脾气。 随她去吧。 确认无论她怎么作他们都不干预后,秀秀当机立断,马上开窗,迎着风雨跳出屋外。 屋子后院被铺了满地的地铃,肉眼看不见,但一旦脚踩在地面,便是铃声大作。 因一开始秀秀太过吵闹,所以这铃声炸一响起,剑侍只当她又在胡闹了,等反应过来是地铃后,秀秀早已经跑出了院落。 迎着碎雨,秀秀一路狂奔,结果没跑几步,恰巧遇到迎面而来的季鸿归。 要死不死,这个人这时候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就一条路,身后便是追捕而来的剑侍,根本无路可逃! 秀秀只有醒着头皮往他的方向跑去。 “君春染!”季鸿归大老远就看到秀秀朝他跑来。 “少爷!君小姐要逃跑!快拦住她!”剑侍边追边喊。 季鸿归看向已经跑到跟前的秀秀,下意识地一抓。 秀秀连忙抬头瞪她:“你不是要退婚吗,我要是走不了我就不退了!” 季鸿归被唬得松开了手,又连忙抓住:“你想去哪儿?” “你爹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能跑路?” “他只是威胁谢奚奴罢了,你……” 眼看剑侍越来越近,秀秀急得咬牙:“你放不放!” “父亲的吩咐,不能放。” 来不及了,秀秀就着他的姿势,顺手便抽出他的佩剑砍了过去,季鸿归见她来真的,脸都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秀秀管不了这么多,慌急慌忙地运着体内的灵力,踩上剑,便往外飞去。 眼看着秀秀已经在雨幕中越飞越远,赶来的剑侍忍不住提醒道:“少爷,佩剑是听你指挥的。” 夜雨中,他们看不清季鸿归的表情,只能听到他道:“收。” 话音刚落,佩剑便迅速收了回来,却不见秀秀的踪影。 好不容易飞出季府的秀秀被剑甩在地上,也顾不上疼痛,爬起来便往前方跑去。 季府外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穿过丛林,再行百余里路便可以到即墨的城镇。 秀秀拖着满身的疼痛往里跑去。 林子里四处都是剑修在搜查,也不知道是来抓阿奴的,还是来抓她的。 秀秀秉着气息,尽量将头埋入漆黑的树荫后。 “这里没搜过吧?”有个剑修提着剑,横砍在草丛里。 旁边的是个符修,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小心点,刚刚听说君小姐也跑了出来,你别没抓到谢奚奴,反而一剑砍在小姐身上。” 剑修努努嘴,只好将剑收回剑鞘,嘴上却有些不服:“什么君小姐,搞不好就是谢奚奴的姘头。” “可别瞎说,这让家主听见了,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有说错吗?”剑修边拨着草丛边道,“刚刚大家伙都看到了,那谢奚奴居然为了她受伤,这要没一腿我可不信,可怜了我们少主。” “少主怎么了?” “好像也没怎么,反正少主也不喜欢她,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吧,毕竟这女人水性杨花,丢的也是季家的脸。” “这倒也是……” …… 秀秀躲在树后气得胃疼,这群狗东西,就会在背后编排女人! 许是这一气,秀秀的呼吸声不由重了一瞬,那两个人忽然停止了谈天。 剑修锐利地眼神往秀秀的方向传来:“谁在那?” 他边说边□□剑。 符修在他身边忍不住有些害怕:“不会是谢奚奴吧?” 虽然他们是来追捕谢奚奴的,但真遇到了,谁死谁活都不一定,毕竟,他是谢奚奴啊! 眼看着那两个人越来越近,秀秀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正在紧张之时,忽然,从树林后窜出一只野猫,下一秒秀秀呼吸忽然一窒,竟是有人从背后死死地按住了她的口鼻,那人力气极大,秀秀连半秒的挣扎都没有,脚底一空,整个人失重,直直地往下坠去! “喵~” 野猫从树影下窜出,抖了抖浑身的雨水。 “什么啊,原来是一只猫啊。”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真要对上谢奚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秀秀从上摔了下去才知道树后再几步便有个小斜坡,天太黑了,她刚刚竟然没有注意到。 身后的那人还没有松开她,摔下来后,她半靠在他怀里,倒也没有摔痛,只是离得太近,能听到心若擂鼓,也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秀秀的脑海中闪过一大堆社会头条新闻,浑身有些发冷,她拼命调动身上的灵力,想看看能不能试着反抗身后的人时,那人却松开了她。 没有了任何紧箍,秀秀坐在草丛里,壮着胆子扭过身看去。 月光之下,她终于费力看清了那人的眉眼。 他就在她面前,负光而坐,眉梢眼角似乎都沾染了明月清辉,又被这缠人的雨幕遮得有些朦胧。 秀秀心里一颤,张了张嘴:“阿……阿奴?” 喊出这两个字,她的眼里一热,刚要再说话,却见谢奚奴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按住她的肩伏在草丛堆里,直到斜坡上方的人提着纸糊灯笼走远,他才再次松开她。 被打断了一次,秀秀想再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偷偷抬着眼皮想看他表情,这一看,她的脸色却骤然发白。 谢奚奴今日是穿了一件月牙白的衣衫的,但现下,他的腹部却渲开了一大片的红色。 “你受伤了!”秀秀伸手探去。 “啪”地一声,竟是被他拍开了手。 不痛,但秀秀心底忍不住一沉,她张了张嘴,涩涩道:“这里离城镇还有百余里,我们去看大夫吧。” 谢奚奴沉默了一下,许久,才传来他有些轻飘飘的声音:“每次见你,我似乎不是受伤了就是发烧了,可见有些倒霉。” 秀秀心里一跳。 他这么说,就代表确实已经认出她了,但是怎么认出来的?秀秀有些摸不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许久后,谢奚奴似乎扯到了伤口,倒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所以我该叫你什么?” 秀秀紧张他的伤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周秀秀?君春染?还是其它什么?”他定定地看着她。 秀秀默了一下:“君秀秀,我叫君秀秀。” 话音刚落,她猛得一颤,身上似有一道强烈的电流猛得流过。 应当是系统给的惩罚。 谢奚奴落寞地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居然才知道她的名字,午夜梦回时,连恨,都找不准对象。 他闭了闭眼,又道:“你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君姑娘。” 君姑娘。 听着这陌生的称呼,秀秀喉间有些梗,但是他还能怎么称呼她呢,依旧叫嫂子吗? 将他抛下的嫂子? 秀秀有些自嘲地低下头抿了抿嘴。他问有没有什么想与他说的。 有的,有很多。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但这样的话,她又怎么说的出口。 她想了很久,脱口而出的却是:“寒山寺外,十里渡头。” “什么?”谢奚奴看向她。 秀秀抬眸道:“季慧慧说的。” 她想到季慧慧说的布卷,想来就是鬼道密宗了,她张了张嘴,刚想继续问,却听到谢奚奴问道: “你很在意吗?”他的声音微微上扬。 第62章 抱了抱了抱(雾)…… “你很在意吗?”他的声音微微上扬。 秀秀错愕地点了点头, 道:“是有点,你要密宗是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谢奚奴沉默了一下, 干脆仰身躺在斜坡上, 不再看她。 雨下得密集, 但又不是滂沱大雨。 秀秀不知道又哪里话说错了招惹了这位大爷,只得抹了把脸, 伸手放平, 遮在他的身上。 “你做什么?”看到她的动作,谢奚奴问道。 他身上的血已经被雨水晕开大片, 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秀秀担忧道:“你受伤了,要是再淋雨……” “君姑娘,你到底有什么任务?”他似乎有些忍无可忍, 打断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她。 秀秀默了一下。 告诉他吧, 她想。把话说开,不要搞那么多弯七弯八的误会, 把事情都说出来, 不管能不能完成任务…… 这个想法一涌上心头,强大的电流就猛得击打在她身上, 这瞬间触电的麻木感让秀秀忍不住埋头伏在地上,痛得太阳穴直跳。 这个狗系统! “不方便说?”见到她的反应, 谢奚奴问道。 秀秀抓着草根爬起身, 忍着痛点了点头。 谢奚奴沉思片刻, 道:“我来说,要是对了,你便点点头。” 秀秀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说得很笃定。 秀秀心下一跳, 忍不住错愕地看向他。 “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忍着吃惊,秀秀点了点头。 “你来到这里,是有要事在身?” 秀秀点头。 谢奚奴默了一瞬,试探地问道:“与我有关?” 他居然能猜到这个份上,要说真不愧是反派吗……秀秀再次点头。 “与江清风也有关?”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秀秀有些心虚,但仍旧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影响男女主的感情线,确实也与他有关。 “你需要保住他的命?”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谢奚奴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又问:“以前救我也是任务?” 秀秀忍不住一顿,有些讷讷地开口:“不全是……” 即便这么回一句,也像被雷击一般,偏偏谢奚奴一直静静地盯着她,大有非得她回答出个子丑寅卯才肯罢休的架势。 秀秀只得顶着电流,薄弱地解释:“即便没有任务,我也会救你,我想你好好活着,阿奴,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作过的所有承诺都是认真的。” 认真的,却没有做到,这不可笑吗? 谢奚奴自嘲地笑了笑,视线移到她的身上时却忍不住一顿。 她的脖子上还缠着纱布,是方才被季葵伤到的,还有血迹微微渗出。 秀秀看到他伸手朝她拂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会是要打她吧? 但他的指尖却停在了离她脖颈半公分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微微攥拳,又收了回去。 雨丝沾在纱布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微凉微麻的触觉,明明他没有碰到她。 过了一会儿,秀秀听到他的声音落在夜雨中:“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多少个日夜,他一遍一遍复盘,从他重生后见到她的第一眼,从她在火海里找到他,从她说会给他一个家,最后所有的一切都终止在悲山那场地陷中。 从最初的不理解,到后来出鬼道后再也寻不到她,那么些年,他终于能静下心好好思考。 其实这些原本也不难猜,她就是那种所有心事都摆在明面上的人,再结合她当年喝醉时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哪怕他得出的结论有多荒谬,但这就是事实。 就这样吧,他不是早就规划好一切了吗。 他没有了声音,秀秀探身看去,发现他已经昏睡过去。 还在下雨,他的伤势看起来又不轻,必须得尽快就医。 打定了主意,秀秀爬上山坡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那些搜查的剑修走远后,她回到谢奚奴身边,将他的手张开,然后躺在他手臂上,挽住他另一只手,用力翻身,终于将他背到背上,然后费力调动着体内的灵力,撑着膝盖爬了起来。 原本她这个体格背个成年男性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还是个昏睡过去的成年男性。 秀秀随手从草丛堆里扶出一根结实的木枝,尽量将身子的一半力量撑在木枝上,吃力地往前走去。 夜雨中,视线模糊不清,微弱的月光也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泥泞。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呼吸间的热气都喷洒在她的伤口处,又痛又麻又痒。 偶尔能听到他的低吟,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惜被风雨遮掩,听不真切,秀秀想,还好她逃出来。还好她遇到他了。 她是该来的,她想。 不知走了多久,秀秀的双脚已经是麻木地反射性地往前走着。 雨渐渐停了,只有风中依然带着潮气。 天光乍破。 “放我下来。” 秀秀颤着腿往前走时,听到耳边低低的声音。 她没回头,欣喜道:“你醒啦?” “放我下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秀秀道:“我刚刚看过,你又发烧了。伤口也有些化脓了,再坚持一下就到城镇了。” “没事,我自己走。” 又在逞强。 秀秀安慰道:“其实你不要觉得自己是在拖累我。” 过了一会儿,秀秀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按在她脖颈间的纱布上,她有些痒得缩了缩脖子,便听到他的声音懒懒地传来: “不,我是为了救你受伤的,你要记得时时愧疚。” “……”不愧是你。 秀秀沉默着就近找了棵树将他放下:“你自己走吧。” 那些剑修在林子里搜索了一晚上,至今未离去。 秀秀他们走出林子时,谢奚奴捏了火诀便要将整片林子点燃,吓得秀秀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谢奚奴这才打消了主意。 秀秀原本以为可能阿奴的伤就是看着严重了点,对他们这种修仙修魔的来说,就是皮外伤,专唬她这种门外汉的,没想到刚到了客栈找了大夫,谢奚奴便晕了过去。 大夫处理了伤口,只道是:“风寒入体,伤口又败了热毒。” 秀秀沉默了。 系统识相地翻译道:【就是感冒发烧伤口又发炎】 确认剑意自带的刀片没什么毒后,秀秀这才松了一口气。 危险过去后,忽然安定了下来,她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坐在床边,用毛巾轻轻擦拭着谢奚奴额上的细汗。 谢奚奴这一晕,直到再次入了夜都没有苏醒。 秀秀担心地开始自言自语。 “这刀片不会生锈了吧!”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不会得破伤风吧?” 一代毁天灭地人见人怕的大反派最后死于破伤风,这也太人间真实了吧? 秀秀赶紧摇了摇头,把可怕的想法赶出脑外。 “会不会高烧不退,长眠不醒啊。”她又想到了更可怕的。 正当她还要继续往更可怕的地方猜测时,手背蓦地一烫,阻止了她继续念叨。 “抱歉,我醒了,让你失望了。” 秀秀一愣,垂眸看去,谢奚奴正睁着眼睛,淡淡地看着她,他明明目光微寒,秀秀却恍惚中看到了他眼底一抹淡淡的,微不可觉的笑意。 换马甲后,他们见得几次都太过匆匆,要不然就是在危急之下,现在屋里就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明枪暗箭威胁着,他的手心因为发烧有些烫,还放在她的手背上,秀秀忍不住心慌,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随即又觉得自己这心悸来得有些奇怪,忙定神道:“你感觉如何?” 谢奚奴刚想回答,便听她像春节时的炮竹一般,点燃了便停不下来: “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伤口还疼吗?” “人难不难受?” “药客栈会煎好的,你再等等。” “要不要先喝点水?” 她一次性抛下这么多问题,见谢奚奴不答,又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忘了刚刚的心慌,俯身探了过去。 “你不要明明难受也不说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你别忘了你是为了救我受伤的,想让我时时愧疚的话,得说出来,你不说我是不会愧疚的!” “还有你……” 秀秀话音蓦地一顿。 她手上一重,竟是被拉了一下,便重重摔在了谢奚奴身上。 耳边还能听到他因为吃痛闷哼出声,吓得秀秀想挣扎爬起来,却又被他按住了背。 “你干嘛?”她心跳得飞快,又有些茫然。 “这样你会安静些吗?”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秀秀靠在上面,脸上有些麻酥酥的。 原来是嫌她吵了。 “伤口还疼,人也有些不舒服,因为烧糊涂了,所以现在自己也不清楚在做什么。”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有些低沉,回答着她刚刚的问题。 “所以这是你烧糊涂后的举动?”半晌,秀秀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他回答得毫无负担,“就这一次。” “嗯?”秀秀抬头去看他,却只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就这一次,就这么安静地呆一会儿。”他说。 秀秀半趴在他身上,又担心触碰到他的伤口,不敢随意挣扎。 夜已经很深了,屋外似乎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梅时季节,雨水就是这般充沛又缠人。 白日为了通风,窗棂半敞着,夜里风起,便将雨水一并灌了进来,差点浇灭烛台。 “阿奴。”她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只是背上那只手仍然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告诉她,他还听着。 秀秀闭了闭眼,终于说出了她一直以来想说的话。 “阿奴,对不起。” 第63章 我会送你回家的 这一觉, 秀秀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她姿势端正地平躺在床上,很明显是被人纠正过睡姿。 而屋子里早已经没有了谢奚奴的身影。 洗漱完往廊道走去, 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他。 难道是把她抛下了吗? 秀秀有些茫然, 直到下了楼梯, 忙活的小二看到她才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秀秀错愕地走了过去:“你们有见过昨日和我一起的公子吗?” 小二掸了掸毛巾甩到肩上, 笑道:“公子说出门办点事, 特地吩咐了姑娘的早餐,正好要给您送上去。” 秀秀这才发现桌上的一碗清粥和两碟小菜, 她舀了一勺,有些烫,确实是刚出炉的。 粥里大抵加了些砂糖, 在嘴里微微化开一抹甜意。 咽下甜粥,秀秀拦住正要离开的小二问道:“那位公子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二摇了摇头:“不曾。” 心里记挂着事, 喉间的粥就像卡了跟鱼刺似的。秀秀喝了几口便没有了胃口,干脆搬了根板凳在客栈门口当门神。 - 落了一夜的雨, 到凌晨才将将停歇, 树林里弥漫着一股湿泥土的清新味。 谢奚奴扶着树干,单手抱剑立于粗枝尖端, 冷冷地看着远处还在不停搜查丛林的几名剑侍。 “还没搜查到?”季葵的声音越过隐蔽的草丛,幽幽传来。 “已经派人前往即墨小镇搜查。”剑侍羞愧低头道。 季葵点了点头:“但这里也不可松懈, 去西前方再搜查一下。” “是!” 谢奚奴特地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季葵走在树底下竟然一路都没有发现。 直到剑侍都往四处散去, 只余下他一人时,谢奚奴才随手掰了一根细枝朝他掷去。 “谁?!”猛得被砸了一下,季葵立刻转身呵道。 但周遭哪里有人, 他低头看去,地上是半截断枝,这切面像是人力掰断的。 他愣了一下,蓦地抬头看去。 已到巳时,阳光有些耀眼,错过斑驳的枝叶洒在眼里,季葵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从半敞的指缝中看到了谢奚奴抱剑时冷冰冰的表情。 “谢奚奴!”他不由大骇,“你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谢奚奴嘲讽地勾了勾唇:“季宗主,我说过,你这条命我会拿走。” “你敢?!” 他有什么不敢? 趁着季葵调动剑意的瞬间,万古流寒光一闪,谢奚奴纵身跃下,剑锋偏冷,已经直指季葵命门。 这个速度! 眼看剑锋嗜血,季葵根本来不及抵挡,只能凭借本能往旁边躲去,也是这个时候,谢奚奴眸光一暗,瞬间抬手将剑刺入他的琵琶骨,并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谢奚奴!”万万没想到这才是谢奚奴真实的实力,季葵眼中充血地扭头看去,却只看到衣袂晃动。 谢奚奴一脚碾在他的背上,半分力道都没省,直踩得他肝肠寸断。 那群废物,关键时刻也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季葵咽下喉间的血沫,恶狠狠道: “你这个孽畜,早该在二十年前就该死的!” 二十年前? 谢奚奴拔剑狠狠插在季葵挣扎的掌心上,听着他吃痛的低呼声,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意:“那你便为二十年前的事,以死赎罪吧。” 话音落下,谢奚奴手起剑落,没有给季葵半点反抗的时间,长剑已经从脖颈刺过他的喉间,溅了满地的血。 鲜血漫过草地,谢奚奴闭了闭眼,收回了万古流。 二十年前吗?他看着碧空,想到了可怜的女人就那么死在了废墟里,她至死都瞪大着干净的双眸,直到被挖出心脏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她爱的人和她信任的人会做这样的事吧。 天生魔修的心头血可让人的修为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只为了这样的理由,她死了,她的心脏也被瓜分了。 值得吗? 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同上一辈子那样,至死他都不曾为了自己做过的恶事而忏悔。 值得吗?这个问题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 他割下季葵的头颅丢回了季家,听着季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后才满意地离去。 谢奚奴没有立刻回客栈,他的身上还有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一路沿着即墨的海岸走回了小镇,又在街头里巷漫无目的地游逛着,像个寻不到渡头的孤魂。 他见着夕阳薄暮,华灯初上。 见着烟火气从家家户户弥散,又见着夜市的繁荣渐渐吆喝起来。 “糖人多少钱?”他站定在一家糖人铺边。 排队的都是孩童,或是带着孩童的夫妻,他在这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三文一个,都有现成的。”摊贩头也不抬道,“稻草上插的都是,自己选。” 谢奚奴扫了一圈:“有没有小黄鸡?” 从没听到过这种要求,摊贩抽了抽嘴角道:“没有,现做再加一文。” 谢奚奴伸手掏钱,手拂进衣襟,又顿了顿:“算了。” 街头的长竿上挂了一串花色的灯笼,灯笼上已经落了灰,看起来不艳,反而有些灰败,在夜风中晃得极为落寞。 谢奚奴呆愣地盯了一会儿糖人,转身便要离去。 “老板,来两串小黄鸡,做可爱一点。”身后是女子糯糯柔柔的声线。 谢奚奴一愣,错愕地转身,便看到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她的眼里含着华灯下最美的光影,整个人便像融入这片流光溢彩的夜色之中。 “你吓死我了。”她说,“我等了一天你都没回来,还以为你跑路了。” 想了想,她似乎觉得“跑路”这个词汇不太好,又纠正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奚奴张了张嘴,觉得喉间有些沙哑,清了下嗓子才道:“我去办点事。” “那事情办完了吗?”她问。 谢奚奴看着她:“你不问我是什么事情吗?” “你想说吗?” “不想。” 秀秀笑了起来:“那便对了,你都不想说,我问你做什么。” 她又看向卖糖人的摊贩:“大叔,一定要可爱一点!” “好咧!”摊贩手脚麻利地开始描画糖稀,很快两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黄鸡便出炉了。 秀秀付了钱,递了一只给谢奚奴:“请你。” 谢奚奴错愕地接过便听她嚼着糖人含糊不清地道:“下次你没钱告诉我,我现在有的是钱。” 是以为他没钱买糖人吗?谢奚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吃啊。”她催促道。 糖人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忘了,上辈子他从血污中捡到后只吃出了满嘴的腥味。 他轻轻咬了一口。 “甜吗?”秀秀速度很快,一只糖人早被消灭干净,现下正握着竹签眼巴巴地盯着他。 “甜。” 糖稀在嘴中化开,填满整个口腔。 真的,好甜。 “夜市里好吃的很多,我们都试试吧。”见他喜欢,秀秀也跟着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与阿奴好好逛过街了,上一次还是他九岁的时候。 秀秀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了便一定要做,她牵住谢奚奴的袖子一路从街头吃到了街尾。 “这是酒酿圆子,酸酸甜甜的,你尝尝。” “这是麻薯,甜甜糯糯的,你尝尝。” “这是糍耙,也是甜的,你尝尝。” “龙须酥可好吃了,甜甜的,你尝尝。” “……” 她像是要弥补谢奚奴二十年来少摄入的糖份,非要在这一天补偿回来。 直到整个夜市的甜品都被吃得差不多了,秀秀这才消停下来,从酒坊拎了两坛花雕。 “你要喝酒?” 秀秀笑道:“刚刚老板说了,大青山上马上会放烟花,咱俩赶紧过去,找个视野好的地方。” 大青山就在集市后山,他们过去的时候,山顶已经坐满了人。 没想到在古代也有这么多看热闹的!失策了! 绕了一大圈都没发现有落脚地的秀秀有些绝望。 忽然她腰上一紧。 秀秀错愕抬头,看到被月光染了半边脸的谢奚奴,正微微垂着眼睫,他笑了一下:“不是说要看烟花吗?” 话音刚落,秀秀脚下蓦然一松,竟是被他揽着腰凌空而且,瞬间飞到了一棵桂花树上。 树长在崖边,悬崖下是惊涛骇浪拍打着岩石。 秀秀吓得一把挽住谢奚奴的手,坐在枝干上瑟瑟发抖。 “看烟花而已,不用玩命吧!” 谢奚奴笑了一下,将她的头微微向上抬了一下:“看天,不要看地。” 就在秀秀抬眸的瞬间,即墨的第一朵烟花便灿烂地绽放在天际。 她和老君出老家后便长期定居在A城,A城是大都市,城里禁止烟花爆竹,秀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炫舞的夜空景象了。 秀秀下意识地想去看谢奚奴,却发现他一直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她垂眸看他,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他这般淡定,反而秀秀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就算谢奚奴现在多好看!那也是她养大的小团子啊!罪过! 秀秀连忙拍了拍脸,讷讷道:“喝酒吗?” 想起秀秀当初的酒品,谢奚奴不由问道:“你确定?” “当然啊!”秀秀顺着便打开了花雕的封口,递了一坛给谢奚奴。 事实证明,秀秀的酒品,即便换了一具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不过毕竟在高空,下面也没有防护栏,即便是喝醉的秀秀,还是非常惜命地挽着谢奚奴的手,半靠在他肩上,嘤嘤哭泣。 天上的烟花已经过了好几轮,谢奚奴抿了一口酒,问道:“你哭什么?” 秀秀头晕晕沉沉地,讲话也有些大舌头,但谢奚奴还是听到了。 她说:“我想回家。” 花雕还是有些烈的,谢奚奴饮下最后一口,低头看向她醉红的脸颊,道:“我会送你回家的。” 第64章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理由…… 有些人, 宿醉之后就容易断片,比如君秀秀,她对昨晚最后的记忆就是即墨上空那瞬间的烟花。 不过第二日也没时间供她回忆昨晚是否说了些不该说的。早上醒来刚洗漱完, 连房门都还没出, 她便被谢奚奴连推带搡得推到了门背后。 “怎么了?”秀秀脑子还有些不清楚, 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谢奚奴没说话,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秒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恰恰好将二人的身子遮掩住。 “老大, 好像没人啊!”说话的是个胖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正拄在门口喊着。 “你进都没进去就说没人?”身后的剑侍不耐烦地将他往屋子里推了推。 胖子被猛推了一把,吓得如惊弓的胖鸟,人还没站稳腰上的刀已经出鞘, 对着空气一通乱砍。 “……”秀秀窝在谢奚奴怀中,偷偷往外瞧了一眼, 委实有些无语。 “瞧你这点出息。”剑侍见屋里确实没有人,也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胖子揉了揉鼻子:“毕竟万一谢奚奴在里面, 这不是找死嘛, 连家主都……” 说到这他突然止住,又害怕起来:“我们都检查过, 确实没人了,就赶紧走吧!” 剑侍也正有此意, 但面子上又得摆谱, 便低哼道:“区区一个谢奚奴看把你吓的, 也就这会儿他不在这,便是他在……” “便是他在,你要如何?”身后忽然响起低沉的声音, 凉凉的,如一汪清泉。 剑侍道:“便是他在,我十招之内也必定打得他跪地求饶!” “哦?那你试试?”这次的声音是雀跃的少女声音。 剑侍猛得一愣,再回头看去,那胖子早已经被吓瘫在地上半个字都吐不出。 而刚刚讲话的两位分明就是谢奚奴和那个君春染! 门已经被关上了,谢奚奴抱着剑笑道:“给你二十招的机会,杀了我。不然……” “不然……什么……”剑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然就换我杀了你。” 听着谢奚奴仿佛在谈论“今天该吃什么”的语调,剑侍终于吓得跪在地上,冷汗直流:“谢公子,我也是听命行事啊,我没想过真要怎么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谢奚奴歪了歪头:“方才不是你说要打得我跪地求饶吗?” 剑侍忙一巴掌抽在自己嘴上,泪语凝咽:“我就是嘴欠,真的谢公子,吹牛不是死罪啊!您饶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双修的道侣在家等我啊……” 剑侍边说边抬头去看谢奚奴表情,却看到寒光一闪,那柄万古流竟已出鞘,这世间谁不知道万古流出鞘必要见血啊!他当场吓得头皮发麻,几乎屁滚尿流。 谢奚奴抽出剑的瞬间,忽然记起秀秀还在身后,指尖微顿,又将剑收了回去,抬手迎着地上吓瘫的两人便是一人一个手刀。 秀秀原本还以为会见到什么血腥的场景,却只看到两个人被劈晕,不由松了一口气。 “走吧。”谢奚奴跨过晕过去的剑侍,走到床边。 秀秀一愣:“去哪?” “季葵已经死了,季家必不会善罢甘休,早晚会查过来。” 季葵死了?秀秀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那天他说办点事便是去杀季葵? 可以……这很谢奚奴。 “我们先回趟悲山。”谢奚奴继续答道。 秀秀抓住了关键字,又问道:“之后还要去哪?” 窗户已经半敞,今日阳光正好,谢奚奴踩在窗台,回头道:“迷雾之森。” . 二人到悲山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这里与当初已经完全不一样,鬼道被封印了,地陷也已经彻底恢复,山里不再荒凉,甚至环山一圈,四处是人家。 悲山多的是魔修和一些从鬼道里钻出来的天然魔物,他们听闻主上竟然带回来一个女子,都大吃一惊。 秀秀刚踏入山巅的正殿,就被里三圈外三圈的围堵起来,这架势,颇有种被当作动物园的猴子观赏的错觉。 偏偏谢奚奴陪她上了山巅就跑没影了。 秀秀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尴尬地打招呼道:“大家好,我叫君秀秀。” 为首的叫青云,名字倒挺诗意,但是个青眼大嘴有些驼背的男人。 “君秀秀?”青云扁了扁嘴,“名字有些俗,你和我们主上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前叔嫂关系吗?这也太离谱了。 无奈,秀秀只得随口道:“就是朋友。” “只是朋友?” 秀秀被青云这个表情逼得有些窒息,这是谢奚奴的迷弟吧?身后这一圈都其实是后援团吧!她要答得不让他们满意是不是得被活活扒皮抽筋了? “只是朋友!”为了小命,秀秀张口就来,“其实,我是被谢公子救回一条命的孤女……” 反正人类的本质就是爱听故事!她就瞎编,各种抓马,应该就没问题了! 于是,谢奚奴回来的时候便看到秀秀大摇大摆地坐在凳子上,一口喝着左边递过来的茶,一口吃着右边喂过来的果肉,还享受着芭蕉扇扇出来的凉风。 “你是说你被那个伪君子季葵压在一座山下五百年,正好被过路的主上救了?”趁着秀秀喝茶的空档,青云提出疑问。 秀秀抿了一口茶,点头道:“是这样,所以我便成了你家主上的徒弟。” “可你刚刚说是朋友。” 秀秀沉默了一瞬,答道:“是师亦是友。” 青云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终于拍腿道:“但那季葵今年不过四十余岁,怎么将你关押五百年?” 秀秀被一口茶卡住,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回事???这青眼大嘴蛤/蟆脸不应该有如此智慧啊! “君姑娘。” 秀秀正绞尽脑汁想还能怎么圆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便看到谢奚奴站在大堂外冲她招了招手。 救命恩人啊! 秀秀连忙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火速跑了过去。 眼看谢奚奴来了,青云和其他人也立刻规矩起来,笔直地站成一列,直到目送他们离去,身边的人才不由拉了拉青云的袖子:“你看到没有,主上刚刚似乎在笑?” “这有什么,主上不是经常笑嘛。”青云反驳道。 “不是啊,主上平常都是冷笑嘲笑嗤笑,笑得人心底发寒,刚刚是微笑,心情很好的样子啊。” 青云道:“没听见刚刚君秀秀说他们什么关系吗?师徒啊!师父对徒弟和蔼地笑,这不应该吗?” “……”溜了溜了,迷弟惹不起。 . 秀秀默默地跟着谢奚奴穿过一条长廊后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打破沉默道:“阿奴,其实你可以不叫我君姑娘。” 这也太生疏了吧。 谢奚奴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她:“那叫什么?徒弟?” “……”敢情这个人一直蹲在一边听墙角的吗! “我叫秀秀啊,你可以叫我秀秀,不然你想叫嫂子我也不介意的。”不就是占便宜嘛!他会她也会! 果然谢奚奴噎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妥协了:“秀秀。” “好咧!”秀秀开心了,追上他的脚步。 “秀秀。”他又喊了一声。 这声比刚刚轻很多,也标准很多,像是初初学会语言的人郑重吐出的两个音节,语调都不禁柔和起来。 秀秀没听清,抬头看他:“啊?你又在叫我吗?” 谢奚奴加快了脚步,道:“我说,走快一点。” 他步子迈得大,秀秀只得小跑着追上他。 “去哪?” “你这几日居住的地方。” 秀秀一愣,想说刚刚走过的长道边有好几座空屋子,但神思尚在纠结中,他们已经穿过了蜿蜒的长廊,走到一间瓦房外。 “就是这。” 秀秀刚要推门进去,便听谢奚奴道:“这几日我不常在,你有什么需要就找青云他们。” “你要去哪?”秀秀愣愣地看着他。 谢奚奴看了她一眼:“要去迷雾之森,总得做足准备。” 秀秀问道:“其实我一早就想问了,你要残卷是和迷雾之森有关吗?” 谢奚奴答得很快:“为了三十三道阵法图。” “迷雾之森的阵法破解图?” “对。” 秀秀看着他:“那里面有什么?” 值得他这么费尽心思?当初他们就连三十三道阵外的那层外圈都快丢了半条命,现下他却想进到最里层吗? 想到原书里他的死法,秀秀心中一抽。 “不能不去吗?”她问。 谢奚奴忽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有什么理由不去吗?” 这……她要说什么理由? 因为书里写了他会死吗? 秀秀默了一下,暗示道:“大概是,我知道会有危险,关乎你的人身安全的那种。” 谢奚奴却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理由。” 看着秀秀一脸茫然的样子,谢奚奴笑了一下:“先休息吧,有事找青云。” 说罢,便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去。 秀秀想喊住他,但他走得很快,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收回目光,秀秀叹了口气,算了,到时候找机会拦住他吧,她缓缓推开房间的门。 木门“吱呀”一声敞开,秀秀的目光却蓦然一顿。 窗台上有一枝长势很好的花,是她最喜欢的野菊,门斜对处的书桌,桌上还有写了一半的千字文,错过屏风是敞开的房门,屋内光线充足,可以看清房间里那张一角倾斜,由布垫加高木脚的床。 这里是…… 如果不知道这里是悲山,秀秀几乎以为她回到了万塘,眼前的一帧帧一幕幕,一桌一椅一笔一墨,都完美复刻了他们曾经的房子! 第65章 秀秀闭上眼睛,朝他亲去…… 屋里添了香, 却不知是哪一种香,没有檀香那么浓郁,只觉得清新好闻。 秀秀的心脏跳得飞快, 几乎是挪到书桌边的。 她方才远远一瞧下意识觉得纸上写的是千字文, 现下凑近再看, 还真就是千字文。 乍一看是她的笔迹,但秀秀知道, 这不是她的, 她的笔力较为柔和隽秀,没有这般遒劲有力, 但这一笔一划又确实都是照着她的字迹临摹的。 她的指尖拂过墨色,只觉得指尖灼烫,只轻轻一触, 又飞快地缩了回来,连脸颊都跟着一起烧了起来。 这个死孩子, 怎么这么会呢。 她的脑海有一个荒谬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又被她拼命压了回去。 秀秀不停告诉自己, 阿奴只是怀念万塘的那段日子, 所以才将屋子布置地一模一样,他的字也是她教的, 字迹相似很正常。 什么都是正常的,那多想的她就有些不正常了, 可是她的脸为什么还是这么热呢…… “那是阿奴的东西, 你别瞎动。”身后蓦地传来有些娇糯的女声。 秀秀一愣, 转过身看去。 有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少女正抱着长笛拄在门边,面色不满地瞪着她。 见秀秀一脸错愕的模样,少女低哼着踏进屋里, 将桌上本就整齐的笔墨又重新调了调角度,然后不满道:“我听青云说了,你是阿奴的朋友,但这间屋子即便是朋友,也不能随便进,希望你多少懂点礼貌,还是……你们仙门连表面的礼仪都不愿意遵守吗?” “我应当没有猜错吧,你定是哪家仙门的吧?”她打量了秀秀一眼,继续道,“青云说你是被压在山底五百年?真是没一句实话。” 眼看这少女噼里啪啦像机关枪一样讲了一长串,宛如悲山的女主人,偏偏秀秀自知理亏,有火发不出,默了半晌,才压着情绪道:“这屋子是阿奴让我住的。” 她特地将“阿奴”念了重音,果不其然,少女脸色变了变。 少女冷冷盯了她许久,似乎才想到该怎么回:“他让你住,可没让你瞎动屋里的东西。” 这小姑娘的语气秀秀实在不喜欢,这姑娘的每个字都在告诉她,她是外人。 秀秀忍住火气问道:“你是哪位?” “我?”少女终于笑了笑,“本姑娘叫菁菁,是阿奴救回来的孤女。” 嗯……这对话有点耳熟,秀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无语过后,她忽然记起了一段剧情,是原书篇幅中占比非常小的一段,但却被读者嗑生嗑死。 谢奚奴作为反派在后面能有这么高的热度,除了反派特有的人格魅力之外,便是和菁菁这对似是而非的cp了。 书中没有明确描述过两人之间的感情,甚至因为菁菁这个角色就是个不重要的女炮灰,两人连正面的对手戏都没几场。 书中只写菁菁是孤女,是谢奚奴重出鬼道后,在这人世间遇到的第一个人。 当时菁菁穿着一身嫁衣,正被人拐着要嫁给村里的恶霸,便一路逃婚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悲山,正巧遇上了谢奚奴,从此便跟着谢奚奴一起留在了悲山。 多余的剧情没有,仅凭这短短几句描写,已经收货了一堆cp粉,毕竟,杀伐果断的大反派x小白兔孤女,这种古早组合带给人的遐想空间太大了。 “你怎么不说话?” 秀秀回过神,只觉得刚刚推门进来时的那点旖旎都烟消云散。 “我有些累了,菁菁姑娘请自便。”懒得与她过度争执,秀秀熟门熟路地走进房间便倒在床上。 菁菁跟着走了进去见她真在睡觉,忍不住发怒:“你……” 但秀秀一直闭着眼背对着她,她有火发不出,狠狠跺了跺脚,便气得甩袖离开,离开时还不忘丢下一句:“总之这屋子里的东西阿奴宝贵的很,你不要乱动!” 她走后秀秀才睁开眼睛。 所以这个菁菁就是来给她一个下马威的? 阿奴? 叫的还挺亲热的。秀秀努了努嘴闭上眼睛,打算真的补个觉。 结果辗转反侧,怎么着都睡不着,蓦地又从床上弹了起来。 阿奴这个名字是她取的好不好!这个人怎么还抄袭呢! 没错,她是因为这个不开心,这种感觉大抵就是自己含辛茹苦种的白菜居然早被拱了一样! 这怎么能够! 秀秀这一气,便气到了晚宴。 不过晚宴上并没有谢奚奴,秀秀问了青云才知道他一回悲山就锁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大抵是在闭关。 谢奚奴不在,悲山的其他人对她又无感,还有一群迷弟迷妹外加一个菁菁敌视她,这顿饭她吃得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结束。 但接下来的几天依旧如此。 和一群不怎么友好并且非常陌生的陌生人吃饭已经够煎熬了,偏偏这群人还八卦得要命。 “你和主上怎么认识的?” “你是不是暗恋主上?” “你是不是抓到了主上的把柄,威胁他帮你办事?” “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你婚配过吗?跟我们主上不会是婚外情吧?” “……” 诸如此类,每日雷打不动,必定盘问。 秀秀实在招架不住,只得问道:“有酒吗?” 青云疑惑道:“有是有,但你要酒做什么?” 当然是假装喝醉,好躲避盘问啦! “你不会是要喝醉,躲过盘问吧?”菁菁斜睨着她。 秀秀握住酒壶的手微微一顿,忙道:“我是想与你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要来就来刺激点的,是不是?” “什么真心话大冒险?”青云愣道。 秀秀给他们简单讲解了游戏规则。 “听上去没有什么意思的样子。” “还不如划酒拳呢。” 菁菁却难得没有唱反调:“行,就玩这个吧。” 他们玩的是击鼓传花,谁被传到谁就接受惩罚。 前两次是青云,他选择大冒险,完全没脸没皮,什么都敢玩,甚至还穿了女装在空中劈叉。 菁菁被传到时则都选择真心话。 有几次秀秀甚至怀疑她是故意慢吞吞不传给下一位,好让她有多次当众向谢奚奴表白的机会,虽然当事人并不在这。 秀秀则都选择用喝酒代替惩罚,祈祷自己快点醉,结束这场闹剧。 但不知是不是悲山的酒都兑了水,秀秀觉得自己越喝越精神,两壶下肚,除了心肝脾肺肾像在燃烧,除了晕乎乎的,倒没太大的反应,因此一壶接着一壶,毫无节制。 这次花又传到了她手上,酒劲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秀秀有些木木地又开了一壶,正要灌去,便听菁菁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不行,君春染,你不能只喝不参与游戏,这多无趣。” 闻言,秀秀呆呆地放下酒壶,慢吞吞地问道:“那玩什么?” “大冒险吧。”菁菁替她做好决定。 秀秀的反应现下有些迟缓。这是她喝酒以来,反应最奇怪的一次,以往喝醉了都是两眼一闭,万事皆休,这次觉得人晕乎乎的,说话的声音都不似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但头脑却格外的清醒。 “行啊。”她听见自己说,“冒险什么?” “唔……”菁菁支吾了一下,环着座上扫了一圈,突然一拍桌子道,“你在这一圈随便选个男的亲一下吧!” 她话音刚落,全场起哄。 其实这是不应该的,平日里这群悲山的魔修虽然被人骂作魔头,他们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要说这种有辱女孩子清白的事情,他们也万万不会做。 可是今夜玩的上头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喝得有些忘乎所以,玩游戏的分寸也没有掌握了。 菁菁喝的也多,话出说口忍不住还打了嗝。 秀秀下意识地要拒绝,但脑子清醒,身子却已经糊里糊涂地站了起来。 她绕着座位转了一圈,觉得每个人都像下九流的地痞流氓,最后她晃晃悠悠地看向了青云。 青眼大嘴蛤/蟆脸,还有些驼背,整个人肤色看上去都有些泛绿。 “你看我干嘛?”被秀秀直勾勾地盯着,青云酒都快被吓醒了。 秀秀摇了摇头,不行,这个也太丑了。 眼看着秀秀又绕着座位转了起来,青云的最后一滴酒终于被理智蒸干。 娘喂!这个君秀秀可是主上的朋友,主上闭关前千叮咛万嘱咐虽然不必多给优待,但务必照顾好她,她现在喝这么醉,要真抱着人乱亲一通,他怕不是得被主上一剑杀了。 思及此,他吓得跳了起来,一把拉过了颤颤巍巍的秀秀:“这个惩罚就算了吧,换一个换一个。” 菁菁闻言,立刻踩在座位上,不平道:“不行,这是规则。” 这个姑奶奶喂! 秀秀觉得这酒太上头了,身子完全不受理智控制,她想听青云的话,但是行为上确实一把推开青云的蛤/蟆脸,朝他身后看去。 这里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月白色的长衫,衣襟处是烈火般的线脚。 秀秀晃悠了一下,那人伸出手扶住了她。秀秀将视线像上缓缓游去,看到了一张清如明月的双眸。 阿奴? 她其实已经醉得看不清他的脸,心中却下意识地认为,这么干净的眼睛只有可能是阿奴吧。 她凑在他身前,抬头痴痴地望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就这个吧。”她说。 “这个不行!”背后忽然响起菁菁尖利的叫声。 秀秀皱了皱眉,却不想理会,她已经伸手揽住了那人的脖子,缓缓踮起脚尖。 离得越近,模糊的视线却渐渐看清他颜色偏浅的唇,看上去润润的,像颗诱人的布丁。 她似乎已经感觉对方灼热的气息。 秀秀闭上眼睛,朝他亲去,额头却忍不住一寒,像是被冰冷的指尖轻轻点住。 秀秀茫然地睁看眼睛看去,却听到他说:“我是谁?” 第66章 今夜月色真美 他是谁? 秀秀迟疑着打了一个酒嗝。 这个人是阿奴。她的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 但阿奴怎么会在这?况且,她又怎么会对阿奴有非分之想? 于是,她顺着他的话, 咬着舌头反问道:“你是谁?” 对面的人闻言, 眉眼似乎寒了一瞬, 下一秒,秀秀额头上冰凉的指尖已经收回, 代替的是一双有力的双手将她微微推开。 “我是谢奚奴。”他说, “你喝醉了。” 夜风拂过,吹散那点缠绵的酒意, 秀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理智已经告诉过她,这个人是阿奴,但当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 秀秀还是脸色煞白。 她刚刚差点做了什么?非礼吗?非礼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死孩子? 秀秀脑子一片空白,她不敢抬眼去瞧谢奚奴, 慌乱中,她干脆继续装醉, 就着他的手, 硬是头一偏,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往地上倒去。 谢奚奴下意识地揽紧她即将滑落的身子,他看向一旁的青云:“我记得我有说过别让她碰酒。” 青云吓了一跳, 忙道:“主上, 是……是君姑娘自己要喝……喝的!而……而且这是千年醉, 千年醉酒劲虽大,但晕不了啊!” 千年醉是出了名的清醒酒,他能让人一醉三四天, 但却不至于让人失去意识。 谢奚奴看了一眼桌上一排空酒坛,也不知道他们喝了多少,太阳穴忍不住跳了跳。 秀秀见他一直杵着不动,头皮有些发麻,不安分地将身子又往另一边倒去,装作烂醉如泥的样子,马上又被谢奚奴捞回。 见她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谢奚奴叹了口气,扶稳她,随即转过身一把将她背起。 秀秀被那一下颠得有些反胃,拼命忍住了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阿…阿奴!”是菁菁的声音。 秀秀不敢睁眼,但能明显感受到背着她的人停下了脚步,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微微侧了身,看向了菁菁。 “我有话想对你说。”菁菁的声音有些发抖。 秀秀也跟着紧张起来。 “什么话?”谢奚奴问道。 菁菁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了刚刚玩真心话时的大胆,反而有些瑟缩:“可以换个地方吗?” 她紧张地看着谢奚奴,却见他一动不动,不说好,也没有拒绝。 沉默让她有些难堪。 菁菁捏了捏裙摆:“这里讲也可以。” 其实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更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甚至可以说有些糟糕。 但或许真的是,醉后人胆大,酒壮怂人胆吧,此时此刻,在众人的围观一下,菁菁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她这么多年都想说的话:“我想跟着你,一辈子都在悲山。” 谢奚奴似乎没听懂:“你一直可以留在悲山,所有人都一样。” “不,不一样。”菁菁抬起因为紧张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睛,“我是喜欢你,想与你在一起。” 话音刚落,周围惊起一阵低呼。 连青云都没有反应过来:“菁菁,原来你喜欢主上啊!” 菁菁被众人调笑得有些害羞,咬着嘴唇紧张地偷看谢奚奴的反应。 他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立在月光之下,他的头微微低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菁菁的心忍不住被吊起。 秀秀也挺想看他的表情,奈何她正在装醉中,连吃个瓜也吃不舒坦。 其实秀秀觉得他八成会直接拒绝什么的,比较符合他的人设,毕竟在书里的偶尔几朵桃花他都是这么直白地摧毁的。 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谢奚奴道:“换个地方讲话吧。” 这下秀秀都忍不住一愣。 虽然是换个地方说话,但是谢奚奴并没有放下她,或许他们觉得反正她喝醉了,也听不到什么吧。 晚宴不远处有一条溪流,周遭堆积了太多腐草,甚至化出了成片的萤虫,走在溪边即便没有灯火月光,也能被萤火的光照亮半边道。 谢奚奴即便背着一个人,步伐仍旧很稳,秀秀枕在他的左肩上,偷偷抬起眼皮见证第一吃瓜现场。 “阿奴……”菁菁忍不住停下脚步想催促,又有些害怕。 谢奚奴跟着停了下来,转身看她:“方才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讲。” 菁菁的心飞快地跳了一下。 “菁菁,很抱歉。”他开口。 菁菁一顿,木木地开口:“为什么要道歉?” “道歉确实不是我的性格。”谢奚奴笑了笑,“这应该算礼貌吧。” “什么礼貌?” “拒绝人之前的礼貌。” 菁菁的心沉了沉:“你不喜欢我。” 她不是问句,其实这个答案她并不意外,要不然她不会拖到今天借着醉意表白。 谢奚奴点头:“我想,我应该从未做过任何会造成你误会的事情。” 他确实没有,即便当年顺手救了她,说的也不过一句“别跟着我,很烦。” 菁菁眨了眨眼,忙抬起头逼回眼泪。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有些话没有说出前,至少还留有幻象的余地,而不用像现在这样,血淋淋地摆在面前。 谢奚奴继续道:“但如果我在无意识中的举动让你误会过,我需要向你道歉。” “但我确实不喜欢你。”他直白地将这场酒后的真心画上了句点。 “我……我知道了。”半晌,菁菁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奚奴点了点头,装作没有看见她的眼泪:“悲山从来不是我的地盘,你想离开想留下,全凭自己作主。” “好。” 按理说,这种时候,都有大雨伺候。 但偏偏今日晴空万里,月光都比平时的要明媚。 秀秀趴在谢奚奴背上,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是为谁的。 不知走了多久,谢奚奴忽然停住脚步。 秀秀以为到了,下意识地张望了一番,却发现离她住的地方还有好一段距离。 这里没有灯笼,大片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倒显得月光有些阑珊。 秀秀盯着两人的影子看了一会儿,便听到谢奚奴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酒醒了?” 秀秀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继续装睡,便听他又道:“刚刚你的影子在动。” “……” 被识破的秀秀只得尴尬地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道:“刚醒,这是哪?” 谢奚奴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还没到,你可以继续睡一会儿。” 秀秀哪里睡得着:“我自己走吧。” “你低头看看。”谢奚奴淡淡的。 “……”哦giao,她的鞋是什么时候给晃掉的。 秀秀有些尴尬,刚刚装睡还好,现在清醒的状态,想到还偷听别人表白了,就非常不好。 “我是真的刚醒。”她道。 所以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谢奚奴点了点头,不在意道:“哦。” 气氛有些冷场。 秀秀趴在他背上叹了口气,抬起头又道:“今夜月色真美。” 谢奚奴跟着抬头看了一会儿:“嗯。” 一路无言。 到房间后,谢奚奴没有停留,转身便要走。 秀秀忽然拉住他的衣袂。 “阿奴,我们一定要去迷雾之森吗?” 谢奚奴看着她的指尖,却忽然问道:“如果你知道刚刚那个人是我,还会做那样的举动吗?” 秀秀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刚刚她的“非礼”行为。 要怎么说呢,难道说,我刚刚就是以为是你才那么做的吗。 想了想,秀秀死不认账道:“刚刚?什么刚刚?什么举动?” “真不记得?” 秀秀坚定道:“真不记得。” “不记得便算了吧。”说着,他便拂袖离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秀秀松了口气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被他转移了话题!!! . 秀秀这一醉,虽然头脑清醒,但也委实晕晕乎乎了好几天。 直到五日后,终于到了要出发前往迷雾之森的日子。 “阿奴,迷雾之森真的不能去,会有性命之危,即便你的体质也没有用的。”秀秀忍着电流剧痛,咬着牙道。 谢奚奴将她一把拎到了剑上:“我知道。” “你知道……啊!” 随着秀秀的尖叫,万古流已经腾空而起,火速往目标前进。 这是秀秀第一次真正体验御“剑”飞行,何况又是万古流,嗖的一下飞得特别快,比她先前用过的招魂幡扫帚靠谱多了,没多久便到了离迷雾之森百里远的一处村庄。 之所以选择在这座村庄停留,完全是因为万古流路经这里时忽然失灵。 秀秀直接倒着被摔进了草丛,还好飞的不是太高,要不然连脖子都得摔折了。 “阿奴,你是不是不行。”秀秀扶着脖子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谢奚奴的脸色有些冷,秀秀被盯得头皮发麻:“我是说万古流,万古流是不是不大行?” 万古流也发出剑鸣声作出反抗的态度。 秀秀爬起身,掸了掸裙摆,才打量起四周的环境,看起来普普通通,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直到秀秀扫到一处,忍不住大惊:“那树是不是换位子了?” 谢奚奴转头去看,却发现与刚才无异。 秀秀道:“刚刚真的换位子了。” “先往村里走吧。”谢奚奴道。 他大概已经明白这是个什么阵了。 秀秀点了点头,牵住他的袖子紧跟着往前走。 他们穿过绿径没多久便看到了村庄。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除了风吹叶动,整个村庄一片寂静。 两人踩着微弱的光线,沿着青石板,一路往村庄深处走去。 忽然谢奚奴脚步一顿,手扶在剑柄上,几欲出鞘,秀秀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一看忍不住汗毛倒竖! 只见数步远的槐树下,正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披散着长发,手持着镰刀,正僵硬地转动着她的脖子,安静的村庄内,她的骨头“咯吱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头便会掉下来。 第67章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要不是谢奚奴在身边, 秀秀几乎想转头就跑。 那女子似乎看到了他们,提着镰刀如行尸走肉一般向他们缓步而去,她走的很慢, 像是一步一步的挪动, 下一秒, 她忽然抬起了头! 秀秀终于看清她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不!那根本就不能算脸!那张人皮平如镜面, 根本没有五官! 秀秀想尖叫,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屏住呼吸, 忍住头皮发麻的感觉,看向谢奚奴。 谢奚奴却将刚刚微微出鞘的剑身收了回去,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方走去。 眼看离那无脸女越来越近, 秀秀忍不住抓住谢奚奴的手,他的手在夜风中有些凉, 但这么握住后,秀秀的心脏终于安稳了许多。 “你不用怕。”谢奚奴道。 手上微微一紧, 被捏了捏, 握到了掌心里。 秀秀错愕地抬头,便听到谢奚奴继续道:“跟着我走就行。” 秀秀点了点头。 慢慢地, 秀秀已经快走到无脸女身边,她闭了闭眼, 咬着牙继续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 她听到了沙哑的哭腔: “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秀秀心中一顿,睁开眼,却见谢奚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用灵力传话:“不要回答。” 秀秀深谙作为一个炮灰就要无条件信任并服从主角的决策,咬紧牙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就这么与无脸女擦肩而过,缓缓走远。 走出非常远的时候,秀秀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 夜风穿过林间,无脸女的裙摆被吹得如一块破布,她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显得那么单薄与孤独。 夜风中似乎还停留着她的声音:“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不敢再看,秀秀很快收回视线,敲了敲面前的木门:“请问有人吗?” 无人回应。 村里的人一般都睡得比较早。 “请问有没有人呀?”他们又换了一家敲门。 依旧无人回应。 “要不我们露宿一晚?”秀秀说的没什么底气,毕竟外头有个女鬼,她一点都不想露宿。 谢奚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瞥了秀秀一眼,忽然拔剑横砍一下,木门应声而倒。 秀秀吓了一跳,深怕房主冲出来让他们赔偿,但没有,这屋子里亮着半盏油灯,房间不落一丝灰尘,桌上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的热烟,但屋子里并没有人。 “人呢?”秀秀错愕地往屋子里探了探。 谢奚奴已经大爷似的坐了下来开始吃饭,俨然没拿自己当外人。 秀秀大惊,一把按住他握筷的手:“你也不怕有毒。” 谢奚奴就着她的手,又夹了一筷菜送进嘴里,无所谓道:“确实不怕。” 秀秀语塞,确实,以他的体质,什么毒估计都消化的了。秀秀看得有些饿:“那你能不能吃的出有毒没毒?” 谢奚奴将另一双筷子递给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秀秀以为他的意思是这里的菜全部没有毒,便立刻接过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她狼吞虎咽地刚咽下一口饭,便听谢奚奴慢悠悠道:“当然无法分辨,不过你吃了我就知道了。” “……”秀秀泪眼汪汪,“你恨我,你果然恨我。”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两人还是吃完了所有饭菜。 秀秀揉着肚子靠在躺椅上听谢奚奴科普。 “方才那个是无脸女。”他道。 还真叫无脸女?这名字要不要这么随便啊喂! 谢奚奴听不到她的吐槽,继续道:“是战乱中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怨灵所集结。” “所以她才问有没有看到她的孩子?”想到刚刚那个伤心到极致的哭腔,秀秀忽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谢奚奴点了点头:“她没什么攻击性,你不用害怕。” 秀秀扬着下巴,故作镇定道:“谁?谁害怕了?” “不害怕那我便不解释树会动的事了。”谢奚奴看了她一眼,居然真的作势要离开。 秀秀立马扯住他的袖子:“你憋着不讲多难受,为了身心健康,你还是讲吧。” 屋里一片沉默。 眼看着快被盯出一个洞,秀秀只得硬着头皮承认:“我,是我害怕,我不止害怕,我还好奇,您给科普科普吧。” 虽然没理解“科普”的意思,但很满意秀秀的态度,谢奚奴沉吟了一下道:“那是迷雾之森第十六道阵,这个阵的残卷目前我还没得到,不过看样子也没什么难的。” “无非就是置换阵。” “置换阵?”秀秀琢磨了一下,猜测道,“你是说空间置换?其实在那个树启动的时候,村庄里的人已经到了另一个完全同一地点但不同空间的村庄?” 她的解释虽然有些绕口,但意外的是并没有问题。 谢奚奴看了她一眼:“倒不笨。” 秀秀有些羞愧,其实光听“置换阵”三个字她怎么可能猜的到,她只是忽然又记起了点书里的情节。 主角团在书即将结局的时候,为知道这个世界的起点与终点在何处,便同谢奚奴一样入了迷雾之森,可惜的是他们卡在了第十六阵,也就是方才阿奴说的“置换阵”。 置换阵便是两个一模一样却不同空间的位置在闭阵时重合在一起,在开阵时被交错开,大概就像一柄折扇那样。 显然这个屋子的人便是在开阵的瞬间被传送走了。 而开阵的开关大抵在她和阿奴身上,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个女鬼身上。 想到书里,最终也没明写主角团是怎么破解第十六阵的,秀秀忍不住问道:“你知道要怎么破解了?” 谢奚奴晃了晃手中的剑,笑道:“直接把这里劈了就好了。” 万万没想到他所说的破阵之法就是靠蛮力硬来,秀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不愧是你。” - 夜半的时候风声越来越大,却偏偏没有挤下半点雨,空气有些闷,开着窗又吹得人凌乱。 秀秀只得找了根合适的柴火拄着窗。 风声贯耳,倒也不至于吹得屋里纸笔纷飞。 秀秀躺在地铺上,望着被乌云遮了一半的明月有些困不着觉。 是的,她打着地铺。 这屋子就一个卧房一张床,秀秀原本就是客气客气让谢奚奴先选,结果人家压根没有怜香惜玉那概念,直接往床上一躺就要睡了。 秀秀只得揪着条薄被,既当毯又当被。 虽然是夏夜,但连续下了几日的大雨,空气中霉的很。 秀秀辗转反侧了几次,终于平躺在地上,望着清风明月,问道:“阿奴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他答得很快。 秀秀默了一下问道:“别去迷雾之森了,我们可以换个方向回万塘。” “为什么?” “因为会有生命之危,这个我很难解释。”即便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她也已经被电得浑身麻木,秀秀忍着痛,继续道,“或许你觉得自己死不了,觉得有些荒唐,但这就是事实。” “阿奴,我不想你死。” 无论是任务,还是她内心的想法,她都不希望他有事。 她的话音落下后很久的时间内,只能听到风拍打窗棂的声音,屋子里一时之间静得有些诡异。 睡着了吗? 秀秀怔怔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忍不住扶着墙根坐了起来。 月光下,他的脸一半掩在枕头里,另一半睡在月光之下。 秀秀坐到地铺的尾端,正好便是他的床头,她的呼吸声很轻,深怕一不小心便将他吵醒。 她似乎,一直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不是作为书里那个性格乖戾的反派,不是作为小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少年,而是作为一个平等的同龄人,她似乎从没有像这一刻般沉下心好好看过他。 他其实,与书里的,与记忆中的都不大一样。 睡着的谢奚奴比缱绻的月光还要柔和与安静, 他的睫毛很长,沾染了一抹韶光,微微颤动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秀秀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拂过他的睫毛,有些痒痒麻麻的,她的心像被扫过一般,跟着颤了一下。 窗棂“啪”的撞了一下,秀秀吓得差点跳起来。 她在做什么? 她颤抖着想收回手,手腕却蓦然一烫。 一双如水墨般又亮又深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 “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睡着了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发出。 秀秀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羞耻感,她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但她还被死死地抓着,除非她现在一咬牙把自己的手砍了,连夜打飞的逃离这个星球。 但这显然不可能。 死寂的沉默中,秀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的睫毛上有蒲公英。” 一旦随口撒了个谎,秀秀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就是你睫毛上沾了蒲公英,我帮你拂掉。” 谢奚奴默了一下,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秀秀,你真不会说谎。”他说。 倏然被松开,手腕却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 既然恢复自由,她就应该爬回地铺,蒙头盖脸好好睡一觉,让这社死的夜晚赶紧终止。 但她没有,望着被风吹到地上的柴火棍,秀秀却忽然有团火在心口燃烧着。 “我是不大会说谎,所以遇到了事情也只知道逃避。”她听到自己说,“想拍拍你的肩摸摸你的头想抱抱你,想跟你说,阿奴你其实很好,你已经很棒了,但又觉得这么做这么说很矫情。” 她抬起头,看向谢奚奴逐渐错愕的神情:“也从来没有问过你有什么心事与烦恼,很怕如果知道了,说再见就会很困难。” “所以呢?”半晌,他问。 “所以……”秀秀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第68章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屋里死一般的阒静,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风吹窗棂的突兀声。 秀秀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点头或是摇头, 被冲动压抑下的羞耻感终于从心底重新窜了出来。 在秀秀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谢奚奴的声音终于低低地打破了寂静。 “你一直都这么不矜持吗?”他说。 “……”哈喽?你礼貌吗? “那算了!”秀秀恼羞成怒, 爱抱不抱! 怎么就忘了他的嘴很欠了呢! 秀秀扶着腿,正要摸回地铺, 手腕蓦然一烫, 下一秒便撞回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被轻轻地抱住,拍了拍背, 谢奚奴的头微微垂在她的颈侧,说话时,吐出的气息烫得她的耳垂有些发麻。 “说吧。” 秀秀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愣愣地微侧过脸:“说什么?” “不是想夸我吗?可以讲了。”他含笑道。 “……”秀秀默了一下,也轻轻环抱住他, “你怎么总在气氛挺好的时候说出点破坏气氛的话呢。” 不过吐槽归吐槽,秀秀还是道:“阿奴, 我觉得你特别好, 虽然嘴巴欠了点,喜怒无常了点, 难以捉摸了点,但是还是特别好。” “……还有呢?”他问。 “还有你还挺宽宏大量的, 我还以为你会各种报复我来着。” “譬如?” “譬如囚禁啊, 虐身又虐心, 爱恨交加,最后相爱相杀。” 谢奚奴抓住关键词:“虐身虐心?爱恨交加?相爱相杀?你想的倒挺美……” “……”收声吧,真的。 “所以我觉得这么好的你, 应该要好好活下去。”秀秀把话题引了回来,“迷雾之森是真的有危险,我没有骗……” 忽然,肩上一松,谢奚奴放开了她。 秀秀借着月光去看他。 “那你呢?” “什么?”秀秀愣了一下。 “你想回家吗?”他的声音淡淡的。 秀秀沉默了一下,抬眸道:“想的。” “让我别去迷雾之森,也是你任务的一环?” 秀秀顿了一下,选择实话实说:“需要你活着,但不止是任务,哪怕没有任务,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一阵电流猛得从身上窜过。 秀秀忍着痛去看谢奚奴的表情,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开心,当然也看不出其他什么情绪。 她有“前科”,怕谢奚奴不信,便又补充道:“就算回不去,我也不想你送命啊。” 这是她的真心话,哪怕回不去,她也从没有想过要让他去送命。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呢?”见他不说话,秀秀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 谢奚奴透过吹开的窗棂,看到远方那抹红色的身影。 “我很想见见她。” “谁?”秀秀一愣。 谢奚奴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道:“睡吧,明早上路。” 秀秀想再问清楚一点,他已经躺下背对着她。 秀秀盯了他许久,见他果真打定主意要睡觉,无奈,只好爬回地铺,关上了窗,叹了口气躺下。 这夜,秀秀没睡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头晕脑胀。 她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没有看到谢奚奴,推开门才发现他提着剑立于院落外。 “早安!”秀秀打着哈欠走出门,“你在做什么?” “破阵。”谢奚奴言简意赅。 “哦。”秀秀点了点头。 等等!破阵?忽然想到这位大爷的破阵方式,秀秀惊悚地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提着剑往虚空中猛得砍去,似乎是嫌弃自己劲用轻了,他“嘁”了一声,重新提气,剑光一寒,秀秀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到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下一秒,光线刺目,秀秀只听到两声惨叫从屋子里传了出来,眼前的景象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细微的不同是,先前总有种墨画到最后褪色的感觉,而现在总算添了几分阳间的浓郁。 秀秀怔愣地看向声源,却看到方才空无一人的屋里忽然多了一对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的夫妻。 “哎哟,我的屁股喂——”那大婶扶着板凳,满脸痛色地揉着腚。 “还有我的腰——”那大伯一边扶着腰,一边去扶身边的大婶,“娘子你怎么样?” 大婶摇了摇头,总算站直了身子:“怎么回事,还没有午时,这阵怎么……” 她话说了一半终于看到了院子里的两人,吓得瞪圆了眼睛,腿一哆嗦,差点又摔了回去。 “鬼啊!!!”大伯顺着视线看来,嗓子一提,瞬间尖叫。 秀秀被这一嗓子嚎得猛一激灵:“大伯大婶,误会了!我们不是鬼,只是过路人!” 大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大伯尖叫过后,脚底更虚了,好在没有心漏病,壮着胆子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颤抖着指着秀秀,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妖……妖怪……妖怪大人?” 秀秀见他吓得不清,马上解释道:“真不是妖怪,我们两个都是人,昨晚路经这里时,一不小心入了阵,为了出去,这才不得已破了阵。” 大伯大婶对视了一眼后,又坚定道:“不可能,我们这里的阵是当年仙门的高人布下的,怎么能有这么容易破?” 望了一眼提着剑似笑非笑的人,深怕他说出什么“就这破阵还高人?”这样的嘲讽话,秀秀抢先道,“其实这阵对我们不算什么的。” “你……”大伯一边气她出言不逊,一边又惧怕她,气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憋出一句话。 “你这样太失礼了,秀秀。”背后却有人帮忙补全了话。 秀秀大惊,指着自己:“我失礼?” 谢奚奴点头肯定:“对。” 她是为谁在说话?二话不说破阵的是谁?看着谢奚奴一脸“你失礼,我清白”的表情,秀秀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差点喷涌而出。 算了,淡定。 秀秀深呼吸一下,又对着大伯道:“大伯,总之真的很抱歉踩中你们的阵,又毁了你们的阵。” 大婶扶着桌子,鼓足勇气道:“阵……不是你们踩中的。” “不是我们?”秀秀一愣,她一直以为是他们踩中了某个机关,导致那棵树移动,才开了阵,却原来不是吗? 见她一脸天真懵懂,大婶的胆子大了些:“因为我们这靠近迷雾之森,经常会有些妖魔鬼怪的误闯了这里,早年间便有高人在这里设了阵,每日子时开阵,午时闭阵。” 大伯附和道:“是啊,你们昨晚也应该看到了脏东西吧?” 想到那个红衣女子,秀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这便对了。”大伯接道,“这些东西只在午夜出现,见了强光便自动消散……” 说到这,他偷偷看了眼谢奚奴,他正立于阳光之下,地上还有影子,这姑娘离得近,更是能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这两个应当是人没错。 想到这里,他与身边的娘子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想到阵法,秀秀问道:“你们可知设阵的人是什么人?” 大伯想了想道:“好像是姓江。” 大婶道:“是个少年郎,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大伯反驳道:“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少年郎,现在也都比我们小不了几岁。” “那时候确实是翩翩少年郎,我怎么说错了……” 眼看着这两人说着说着便要争执起来,谢奚奴转身道:“走了。” 秀秀急着追上他的脚步,忙道:“那我们先走了。” “等等!”见他们真要走了,大婶有些着急,“你们破了阵,这便走了我们怎么办?现下这村里走的走死的死,只有三两户人家,若是遇到些妖魔鬼怪的,我们可怎么活……” 秀秀去看谢奚奴,却看到他倏然划破自己的掌心,她心跳快了一下:“你做什么?” 只见血液顺着剑锋落在地上,谢奚奴提剑沿着血迹似乎划出一条长而有力的符,却半点尘沙不沾。 收回剑,他淡淡道:“不必用那么麻烦的阵法,如此,一般魔物也不敢进来。” “那已经进来的呢?”大伯问道。 谢奚奴看了他一眼:“已经进来的好好供奉一次,享用了供奉,心愿了了,也就投胎转世去了。” 见他说的这般轻松简单,大伯有些不敢相信,却也不敢阻拦他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走了。”谢奚奴自认为解释地很清楚了,不想费口舌,沿着剑指的方向便离去。 - 前往迷雾之森的人很多。 据说迷雾之森一月前被几个盗宝的散修损坏了结界,这几日捡漏的人特别多。 这里与秀秀上次来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圈别说有性命之忧,恐怕连走丢都很难。 整条路随处可见路标,每走一段路还都有补己的小摊,不止有卖灵器法宝,还有卖茶叶蛋相干贡丸这种食物的摊贩。 秀秀一路上看得目瞪口呆,迷雾之森这是发展旅游业了,外圈已经彻底开发,可以自由游玩了?前面路口还有导游在带队??? 秀秀表示,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第69章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秀秀被外圈这些花里胡哨的项目唬得一愣一愣的, 期间还有人过来告知今晚有烟花大会,让他们务必要多玩几天。 烟花大会?多玩……几天? 拜托!迷雾之森可是书里最恐怖的终极副本啊!哪怕男女主哪怕反派都没有最终通关的副本啊!就算外圈没有那么危险,但用来发展旅游业会不会太离谱啊喂! 谢奚奴果然对外圈这些活动统统不感兴趣, 连传单都没拿, 脚步丝毫不停留, 直直地穿过了外圈,很快步入了第二阵圈。 与外圈相比, 这里的人少了一大半, 不过还是能看到许多修士在附近搜寻药草矿石一类。 跟着谢奚奴连走五个阵圈之后,秀秀发现迷雾之森的模式实在太像某些升级打怪类的游戏了。 必须破阵, 打怪,过了每一层阵圈的Boss才可以踏入下一个阵圈。 每个阵圈内随机分布一些奇异药草或是玄铁矿石,个别小怪可以选择收为妖兽。 秀秀跟在谢奚奴身边倒是完全不太害怕, 她都不用做什么,甚至于他们前进的步伐都没怎么停过, 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剑出鞘即绝杀。 前面几层的各路修士还是蛮多的, 越到后期越少。 踏入第八阵圈时, 已经只有稀稀落落几队人马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秀秀忍不住打破沉默:“阿奴, 你想见的人是谁?” 原书中并没有描写过他对谁特别另眼相看。 谢奚奴用剑随手砍死一只扑面而来的妖怪,随口道:“一个女人。” 一个让他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都拼死要来相见的女人, 秀秀顿了顿, 还是藏匿于迷雾之森最深处的, 山妖吗? 她是听许多奇闻怪谈讲过,山药肤白貌美,诱人心魄, 想不到阿奴也……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低落,想了想,她绕过怪物的尸体追上他,问道:“你们什么关系啊?” 谢奚奴又顺手抹了旁边偷袭的小妖脖子,微微歪头看她:“怎么,你很在意?” “当然不是。”秀秀脱口道,想了想又改口道,“是有点在意,主要是怕你被山妖骗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耳边,谢奚奴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秀秀莫名。 “哪来的山妖?”他含笑着看她。 秀秀撇了撇嘴:“你不是说要来见女人,这山里除了山妖还有什么?” 谢奚奴想了想道:“还有女鬼。” “女鬼?”秀秀大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瞪着眼睛道,“迷雾之森哪来的女鬼。” 谢奚奴道:“谁知道呢,这里每天死这么多道修魔修的,总有几个是女的。” 听他讲完,林间忽然刮起一阵风。 秀秀吓了一跳,尖叫着熊扑到谢奚奴身上,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下去。”谢奚奴默了一瞬道。 秀秀搂得更紧了。 “下去。”谢奚奴又重复了一遍。 身上的人依旧没反应。 谢奚奴勾起唇角恶劣道:“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害怕,不会就是想占我便宜吧?” 话音刚落,脖子一松,身上的人已经规规矩矩地放开他站好。 其实对妖怪之类的秀秀还好,她就是特别怕鬼,昨晚在村里,要不是谢奚奴在身边,她保准吓得魂飞魄散。 秀秀直言道:“我就是比较怕鬼而已。” 谢奚奴道:“鬼的攻击力可不比妖怪。” “不是攻击力的问题,哪怕它是只好鬼,我也害怕。”秀秀垮着脸道。 “为什么?” 秀秀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因为鬼以前是人啊。” “所以你怕人?” “倒也不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就想到曾经我们都一样,现在他们却成了鬼,那种又熟悉又陌生又恐怖的感觉,唉,你不会懂的。” 谢奚奴点了点头:“确实不懂。” 对他来说,只有杀起来很快,和杀起来稍微有些慢的区别。 “那……是真的有女鬼吗?”秀秀眼巴巴地问。 君春染和周秀秀的脸有些共通点,也是秀秀现实世界的特点,就是眼睛都很圆,眼尾又微微有些下垂,眼巴巴看人的时候显得特别可怜。 谢奚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微微偏过头不看她,声音有些含糊:“没有,骗你的。” “真的吗?”秀秀凑到他身边,额头却被冷不丁地弹了一下。 “别靠这么近。”谢奚奴退开半步,又补充道,“热。” 正是盛夏,林子里的风一旦停下,空气中便闷热得不行。 秀秀识趣地稍微挪开了点距离。 入了梅时季节,空气又闷又潮,偏偏又像憋着一口气,就是不放下几滴雨。 这样的天气,蚊虫就愈发肆无忌惮。 秀秀脸上脖子上被咬了好几个大包,边拍蚊子边紧紧跟在谢奚奴身后。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看向了在月光下,快虚化了的谢奚奴。 盛夏,梅时。 秀秀顿了顿,忽然道:“阿奴。” 谢奚奴回头看来,见到她的嘴唇微微张合,吐出了四个字,被迷雾之森炸开的第一朵烟花硝去了声音。 但他还是听清了。 “生日快乐。”她说。 他们已经在第十层阵圈的边界处。 烟花似乎在庆祝着这场夏日祭,燃烧在浩瀚的夜空中,比繁星更耀眼。 他人生中鲜有的温馨时光,似乎都发生在那场“夏日生辰”的前后。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的生辰应当是在岁暮天寒的日子里,在他被投湖祭祀的那一天。 但那年,她自作主张地将那一天定为他的生辰后,他回忆起生辰,再也不是当初那般透骨的寒冷,而是那满院的灯火与歌声。 “阿奴?”见他久久沉默不语,秀秀忍不住唤道。 又一朵烟花盛开。 谢奚奴转身离开阵圈边界,抽剑一挥,随手拾了一抔柴火,找了棵树荫坐下,生火。 “怎么了?”秀秀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一时也捉摸不透,只能跟着在火堆旁边坐下。 生完火,谢奚奴抱剑靠在树边,抬头去望烟花。 “明天再动身吧。”他道。 明天。 秀秀愣了愣,是因为天太黑了吗,不过总归,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她想。 外圈应当非常热闹,接近第十阵圈了,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烟花还在不停点缀寂寞的夜空,“轰——轰——轰——”一声又一声,一朵又一朵。 比烟花更嘈杂的是系统的警报声: 【请宿主注意任务进度,及时阻止反派进入迷雾之森!】 或许察觉到他们即将进入迷雾之森的深处,系统拉响警报的频率越来越高,秀秀从最开始的头晕耳鸣,到后来居然已经奇迹般地适应了。 任凭系统怎么疯狂,她都不为所动,淡定无比。 烟花与警报声齐响,秀秀抬眸去看谢奚奴。 他微微仰着头,脸上被烟花映得微微泛红。 “如果他死了,我会怎么办?”她忽然问道。 系统答道:【如果反派在迷雾之森终圈发生意外,则任务失败,即可抹杀宿主存在。相反,如果他不进入终圈,及时离开保命,宿主只要等到男女主结局成婚时,则被自动送离此世界】 这番话总觉得哪里听着别扭,秀秀蹙眉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又被系统打乱了思绪:【经系统检测,宿主属性皆未达标,任务完成可能性极低,为帮宿主早日完成任务,特发附加任务道具一份。】 任务道具? 秀秀还没反应过来,手心忽然多出一颗褐色的药丸,看起来像颗麦丽素。 不,这应该就是颗麦丽素吧…… 系统解释道:【这颗药叫“醉生梦死”,食之可使人昏睡半月有余,宿主可以想个办法让反派吞下这颗药。】 半月后主角团应该已经成功找到了封印迷雾之森的突破口,将迷雾之森彻底封印,估计都已经封印完回老家结婚去了。 书中写,这场封印使未来百年内迷雾之森再也未出现过妖兽出逃,灵力乱泄的状况。 秀秀看着药丸,听着它的解释,忍不住问道:“你好像很怕他进入终圈,都舍得开小灶送任务物品了。”虽然只是一颗迷药吧…… 系统没有回答,只冷冰冰地机械道:【宿主,这是最佳的办法。】 这是最佳的办法。 确实。 她既想让阿奴活着,又想回家,那这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在看什么?” 秀秀一惊,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将药丸往身后缩了缩。 “被蚊子咬了一口,好大一个包。”秀秀胡诌道。 谢奚奴看着她:“是吗?” 秀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天气炎热,药丸在手心化了一点,黏糊糊的,秀秀怕谢奚奴突发奇想让她伸手给他看看,赶紧转移话题:“你看这烟花夺亮啊,比我小时候放的还要美。” 谢奚奴被那一声“烟花夺亮啊”震得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问道:“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 秀秀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很美,很和平,很方便,虽然有时候也很苦很累,但是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她回答的时候身上的电流一直在小幅度地流窜,仿佛在找时间随时来一发大的。 谢奚奴似乎也看出她的脸色不是太好,猜到应该不能聊到这些,默了一瞬:“不能说就不要说了,静静看会儿烟花吧。” 正是一朵烟花炸开,秀秀看着他的侧脸:“你很喜欢烟花吗?” 谢奚奴没有看她,反问道:“喜欢是什么?” 秀秀愣了一下:“大概就是很想见到,见到会很开心吧。” 谢奚奴终于微微垂头看她:“那喜欢一个人呢?是什么感觉?” 今夜星河结海,烟花如画。 谢奚奴的眼里沾着星河的微光。 秀秀脸上一烫,含糊道:“大概是想一直在一起,也希望他一切安好,见到时会心动,分离时又觉得空落落的吧。” 她越说心跳得越快,快到有些茫然,她怔怔地看向夜空,继续道:“心跳也会加速吧。” 第70章 我想我很喜欢你 烟花的灿烂声中, 秀秀偷偷拂上心口,茫然地呆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向药丸。 药丸的外衣在手心已经化得黏黏糊糊, 不快点用了恐怕得化没了。 谢奚奴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秀秀侧眸看去才发现他就着这个姿势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吗? 秀秀跪坐到他身侧, 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阿奴?” 没有反应。 她又拍了拍他的肩:“阿奴,你睡着了吗?” 依旧没有反应。 秀秀松了一口气, 看向了药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系统催促道:【快将“醉生梦死”喂给他。】 秀秀这才挺直了腰背, 轻轻掐住谢奚奴的脸将药丸塞到了他嘴里,正当她在思考要怎么让他咽下药丸的时候, 手腕蓦地一烫。 秀秀错愕地看去,却看到了谢奚奴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你没睡着?”她的声音一颤,身子便随着手腕往他坠去。 正是最后一朵烟花绚烂之时, 随着烟花盛开的声音,秀秀不禁瞪大眼睛, 轻微颤抖了一下。 唇上是微微温热的触觉。 烟花响起的瞬间,猝不及防地, 毫无征兆地, 他吻住了她。 身边的篝火发出“噼啪”的声响,火光映在谢奚奴的眸中, 显得愈发炙热,秀秀只感觉自己心尖都在颤。 她想推开他, 却没有什么力气, 她从没有哪一天心跳得这般快, 像是随时会停止,随时会窒息。 正当她在迷茫中时,谢奚奴轻轻撬开她的牙关, 将药丸推送了过去。 秀秀猛得一愣,药的甜腻苦涩味,在瞬间散化在口腔内。 “你……”秀秀想要说话,却被他捏住后颈,轻轻摩挲着。 谢奚奴将她圈在怀中,轻轻拍了拍:“睡吧。” 他的话音刚落,秀秀的视线便逐渐开始模糊,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他说:“如果这是喜欢的话,我想我很喜欢你。”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秀秀也不知道了,她最后看到的便是火树银花下,谢奚奴那双清澈的眉眼。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周遭空无一人,秀秀是被系统刺耳的警报声和电流声一并惊醒的。 醒后,系统劈头盖脸地问:【宿主,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醒。】 秀秀揉着被电得酸痛的脖子,莫名道“不是你把我电醒的吗?” 系统道:【“醉生梦死”的药效并不是被区区电击可以唤醒的程度。】 秀秀心道,那你还用电击我,但是又想到系统听得到她的心声,干脆直言道:“我怎么能确定你这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所以宿主只喂了小半颗?】 秀秀看着地上已经化成一滩的药丸道:“如果我全喂了,那谁去完成任务?我这叫未雨绸缪,还好我没全喂,不然不知道还得在这睡多久,要是遇到什么妖兽怎么办。” 系统被她怼得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最后只得道:【反派在你身上设了结界,不会有什么问题。】 秀秀一愣,立刻低头打量自己,不过并看不出个所以然。 快靠近第十阵圈了,附近都没有什么人,谢奚奴这个时候估计都快到终圈了。 想到谢奚奴,秀秀心下一颤,感觉嘴唇还有些酥酥麻麻的。 【宿主,快追上反派阻止他。】系统有些急切,打断了她的遐思。 秀秀回过神来,不再胡思乱想,往第十阵圈而去。 里当阵圈已经被谢奚奴破的差不多,秀秀走进去倒没有什么难点,她就是担心如果有妖兽她会抵挡不住,不过系统告诉她,会在关键时候帮助她,秀秀才稍微安心。 但她心里却不免疑惑起来,先前这个狗系统存在感极低,需要帮忙的时候全当没听到,只会不停拖她后腿,现下越靠近迷雾之森深处,它似乎越着急,难道那深处有什么它不想看到的东西吗? 秀秀边疑惑,边往里走。 她做足了随时面临妖兽或者其他怪物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一路走得畅通无阻,整条道上的妖兽都被清洗地干干净净,所有阵圈都像是被屠尽了一般。 没时间犹豫与纠结,秀秀深呼吸一口,继续往前走,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像是直奔她的方向而来。 秀秀呼吸一窒,这时候再找隐蔽物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尽量不动声色地往身后看去。 “是你!”随着一声满含怒意的男声,秀秀也不由一愣。 “君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云姝提剑看了看周遭,试探道,“就你一人?” 季鸿归嗤笑道:“就凭她能进到这?” 说着,他看向秀秀的神色逐渐狰狞起来:“谢奚奴在哪!” “我不知道。”秀秀淡定地回视着他,心中却在拼命搜索这个时间段的剧情。 现在小说剧情已经进入尾声,所有人都挤在迷雾之森里一锅大乱炖,主角团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来这里就两个目的,一是也想知道这终圈里到底会有什么宝物,二则是“为了天下苍生”要彻底封印迷雾之森,防止有邪心邪念的人利用迷雾之森里的宝物为祸一方。 但这迷雾之森都开放这么多年了,只要你有能力破阵,你能进第几层那都是你牛批,偏偏直到谢奚奴要进终圈时,一群正道才坐不住,要彻底封印这里,这司马昭之心真是摆在明面上的。 “你不知道?”季鸿归怒极反笑,“你不就是为了找谢奚奴那个狗贼才逃跑的吗?他不就是为了你才受伤的吗?怎么,你们奸夫□□蛇鼠一窝不是挺好的吗,现在你被抛弃了?” 这话说得委实恶劣,云姝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还是江清风呵斥道:“鸿归,注意言辞。” “言辞?”季鸿归眼睛一红,“我注意言辞,那谢奚奴怎么不去注意他的言行?我父亲的命又……” 想到季葵,江清风也忍不住叹息。 堂堂季家家主竟然被人在家附近的林子里杀害,还被割了头颅扔回来,这是何等的血仇。 “那大抵是谢奚奴做的,与君姑娘无关。”想了想,江清风道,“你们两家是世交,莫要为了那恶人伤了和气。” 季鸿归眼睛通红,随手抹了一把眼睛,别过头道:“江伯父的腿也废了,难道你不恨吗?” 怎么会不恨,这不止是血仇,也是关乎着江家在仙门的尊严。 秀秀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转过身便要接着往前走。 “君姑娘!”云姝唤住她。 秀秀脚步顿了顿。 “再往里走就快到三十阵圈了,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不如我们同行吧?”云姝的声音柔柔糯糯的,光看她的样子,没有人会知道她如今已到渡劫期,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飞升了。 秀秀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便听季鸿归气急败坏道:“云姝,你就是太善良了,管她死活干什么?” 江清风道:“我同意云姝说的,君姑娘不介意的话,便与我们同行吧。” 秀秀是想拒绝的,她并不想与他们在一起,没有一次能碰上好事的,但转念一想,她也得承认,和他们在一起,有主角光环的笼罩,肯定更方便也更安全。 权衡了一下,秀秀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了。” 季鸿归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秀秀看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江清风与云姝形影不离,季鸿归有时候还会被落在身后,人家这个时候都已经谈恋爱了,全天下都知道,就季鸿归不知道。 谁看了不说一声可怜呢。 或许是秀秀的视线过于频道,季鸿归终于忍无可忍:“你这什么眼神?” “什么眼神?”秀秀茫然。 像是看一条流浪狗一样的怜悯的眼神。 季鸿归说不出口,有气无处发,只能一脚踢开前方的碎石。 秀秀不打算安抚他,更不想理会他这种小孩子的脾性,收回视线她便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其实这里与外圈看起来,除了植被更茂密些,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 秀秀忍不住问道:“雾是不是比方才更浓了?” “是啊。”云姝点了点头。 江清风道:“我们离得近些,别到时候在雾中走散了。” 秀秀也是这个担忧,快走了几步,与云姝并肩。 “等太阳大了,雾便会散了。”江清风道。 但是郁郁苍苍的森林里,阳光被挡在枝叶外,雾气也并没有因天光乍破而消散,反而越往深处走越浓郁,到最后能见度越来越低。 好在这里虽然雾锁烟迷,但并没有任何致命的机关与妖兽。 云姝不由疑惑:“这里被清洗的也太干净了。” 江清风略一沉吟:“只有可能是谢奚奴。” 除了他,应当不会再有人能有能力进到这么深处还有能力破坏附近所有的机关,屠尽附近所有的妖兽。 “但这样不是很费时间吗?”云姝想不通,“他只要将他走的道沿路清了就好了,完全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就好像……” 就好像怕他们有危险,提前把路清干净一样。 季鸿归嗤之以鼻:“这不就是谢奚奴一贯的作风?残忍嗜血,以屠杀为乐。为什么要屠干净?不就是因为他以此为乐吗?” “也有可能。”江清风点了点头。 秀秀看着这条干净的道路却忍不住想,他会是怕她跟着冲进来后遇到危险吗? 这只是她的猜测,但秀秀心口飞快地跳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烫。 他们没有在原地逗留太久,虽然畅通无阻,但雾气越来越浓,他们走得小心翼翼。 走到后面,他们甚至连身边的人也看不清,只能凭着呼吸声和时不时的呼唤声,确认对方还在。 鞋底踩过枯叶,发出细微的破碎声。 秀秀呼吸一窒。 枯叶? 现在是盛夏,迷雾之森到处生机盎然,怎么会有枯叶? 第71章 鬼有什么可怕的,将他害成…… 随着踏破枯叶的声音, 耳边倏然传来铃铛的“铛铛”声。 秀秀一愣,下意识地想抓住云姝,却扑了一空。 “云姑娘?”她喊道。 无人应答。 “江公子?” 依旧无人应答。 意识到不对劲, 秀秀又大声喊了几次, 甚至连季鸿归的名字都喊了, 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风声与仿佛就缠绕在耳边的银铃声。 果然遇到他们就没好事吗……秀秀抽了抽嘴角,在原地呆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变化, 所幸往前小心地踩了几步。 脚底是沙沙的枯叶破碎声, 秀秀走了几步后,发现身边的烟雾竟然在渐渐散去, 逐渐还原林子原本的面貌。 秀秀这才发现,她所在的地方竟是一片黄灿灿的秋野,她正站在秋野尽头的银杏树下, 面前是满目的金风玉露,风一起, 稻穗“簌簌”作响,拂过一片稻香。 “你来了?”耳边忽然传来少女的浅笑。 秀秀一愣, 往声源看去, 只见少女正散漫地坐在银杏树枝上,她一身红衣似火, 在这片黄灿灿的景色中,似乎在燃烧一般。 她赤着脚, 白皙的脚踝上用红绳系着一串小铃铛, 在空中晃悠悠荡着的时候, 铃铛便“铃铃铛铛”地响了起来。 所以她刚刚听到的铃铛声便是这个少女发出的声响? 秀秀仰头看着她,刚要搭话,却被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 “阿乔, 快下来,坐在上面危险。” 秀秀一顿,猛得回头看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是一张看上去二十多青年的脸,相貌清俊,他嘴角浅笑,眉眼间却仿佛含着化不开的冰雪。 她不该认识这个人的,他们从未见过,但是这一瞬间,秀秀却脱口而出:“江闻道!” 即便年纪不符,但秀秀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名字。 她这一声不可谓不重,但身边的两人都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没看到她一样,继续着对话。 “为什么?”少女似乎有些委屈,晃荡着腿不肯下来。 江闻道有些无奈地笑道:“今日风大,你这么单薄,不怕被吹下来吗?” 闻言,少女扶着枝干笑了:“我是风的女儿,怎么会被吹下来。” 她顿了顿,又撒娇道:“况且,就算我掉下去了,莫非你接不住我?” 江闻道无奈地张开双臂:“自然接的住,但你现下可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怀着我们的孩子,这样委实危险了点。” “怎么,你只担心孩子不担心我?”少女摸着肚子,竟直接从枝干上站了起来,“我可偏要试试,你能不能接住我。” 话音刚落,她竟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就从树上纵身跃下,吓得秀秀冲过去想给她点缓冲,但江闻道快了她一步,一跃而起,从半空中接下少女。 红色裙摆在半空飞舞,秀秀一时有些眼花缭乱,只听到江闻道的声音沙哑传来:“你吓死我了,不许再胡闹了,我会心疼。” “……”救命啊,好油腻! 如果秀秀没看过江闻道以后那张老脸,恐怕还能停下嗑一嗑cp,但现在,恕她有些想戳瞎自己的耳朵! 秀秀在一边起鸡皮疙瘩,少女却很受用地蹭了蹭他的脸:“听你的,我就是太想念你了。” “我不是来了吗?” 少女微微抬眸:“那我可以跟你回家了吗?我……” 江闻道低头含住她的唇,将她剩余的话堵了回去。 秀秀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们,确认他们真的完全看不到她之后,才幽幽叹了口气,开始思索起来。 这估计是阵圈里的机关陷阱,九成九就是幻觉,还有可能就是真实存在于过去的幻觉。 这个男的基本可以确定是江闻道了,至于这个女的,刚刚听江闻道喊她“阿乔”。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秀秀首先想到了江清风的母亲,又很快摇摇头否定。 江母在原文中虽然没有提过姓名,但也描述过是与江闻道门当户对的仙门千金,两人在小时候便定了娃娃亲,可以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不可能怀孕了还入不了门。 那这个女子是……? 秀秀没有纠结太久,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秋野的麦浪在风中转场,下一秒秀秀便来到了冰天雪地之中,天空黑云压城,暴风雪刚停,便是满耳压抑的雷鸣,空气中又潮又闷,随着震天雷滚,大雨倾盆而下。 秀秀站在一个茅庐院落中,隔着一扇木门,婴儿哭声在炸裂的雷鸣中响起。 听到这阵哭声,不知怎么的,秀秀心中一跳。 木门从里被闩上了,秀秀推不开,便偷偷拨开被风雨打湿的窗纸,朝里窥去。 屋子里还是那个女子,却比方才憔悴太多,虽然秀秀感受不到,但是从屋子里架起的火炉和女子床边妇人被冻得哆哆嗦嗦来看,这里应当非常寒冷。 但即便在这岁暮天寒之中,女子却只穿了件单衣,她苍白的脸上被冻得泛起薄红,她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正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哄睡着。 婴儿的啼哭声渐渐隐去,女子这才抬起头看向一边的妇人:“他来了吗?” 妇人低唔着说不出口,女子的声音渐渐冰冷起来:“派人通知了吗?” “半月前便通知了。”妇人低头不敢看她。 “那他怎么没来呢。”女子似乎想不透,“他没来吗……他为什么不来呢?” 妇人不忍道:“怕是不会来了。” “不会来了……”女子喃喃的,空洞的眼神忽然闪了闪,低头去看怀中的婴儿,“他不会骗我的,许是有事耽搁了,我要在这里等他。” “不可啊!”妇人道,“姑娘如今产后体虚,隐藏不了体内的魔气,要是那群正道趁机下手夺取魔丹,姑娘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 魔气?魔丹? 秀秀一愣。 “那你……”女子终于缓过神来,“你帮我给闻道带个话,就说,我在我们初遇的地方等他,他知道的。” 妇人点了点头:“老奴一定将话带到,姑娘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就说,我们孩子的名字,他得好好想,要足够温柔足够大气,要一听就知道这是个饱受宠爱的孩子,要让他长大后知道父母有多爱他……” 后面的话,秀秀再也听不到,雷声震耳欲聋,大雨几乎快将眼前的景象压垮。 秀秀呆呆地愣在原地,周遭的场景一变再变,最后落在女子等待的地方被摧毁成一片废墟。 她似乎直到死前,都不敢相信经历了什么。 江闻道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便割开了女子的肌肤,取出了她还在跳动的心脏。 “江兄,你下手可真狠。”江闻道身边的人是……季葵。 季葵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半分情都不留。” 他好似在斥责,嘴角的弧度却快咧到了耳根子。 “致命的那一剑可是你刺的。”江闻道睨了他一眼。 季葵不在意地笑道:“这不是怕江兄下不去手,别说这个了,怎么样,是魔丹吗?” 手中的心脏明明脱离了人体,却还在有力地跳动着,直到江闻道一瓣一瓣将其徒手撕开,露出深处还在微微闪着紫光的魔丹,最后一下心跳声才终于停歇。 江闻道勾起唇角笑了笑:“是魔丹。” 秀秀眼看着他们狞笑着离开,终于忍不住抬手拂上女子瞪大的双眼。 阿乔,魔丹,江闻道, 秀秀闭了闭眼看向黑压压的天空,这便是阿奴的身世吗? 怪不得,他要废了江闻道,杀了季葵。 阿奴…… 想到他,秀秀蓦然回过神,小心拨开一边的残瓦,终于在一片废墟中看到了一个孩子。 他睁着眼睛,一声不吭,直到看到她,才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明明还那么小,却已经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他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那个女人,阿乔,应当是用尽最后的灵力隐藏了他的存在。 小奚奴看到她,忽然张嘴笑了,朝她伸出手,似乎要她抱起他。 秀秀捏了捏他的手:“你看的到我吗?” 谢奚奴眨了眨眼,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秀秀心中一软,刚要抱起他,却有一双手穿透她抢先抱起来孩子。 秀秀呼吸蓦地一窒,抬头看去。 “这里有个孩子!”谢父操着一口方言对身边的谢母招呼道。 “太好了!”谢母喜极而泣,“我们铁生有救了,有救了……” 看着谢父谢母血淋淋的笑意,秀秀的心越来越沉,这是谢奚奴的过去,她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既定的现实在她眼前重新上演,一幕又一幕,一帧又一帧。 画面一转再转。 风刀霜剑之下,谢奚奴穿了一身夏日的薄布衣,被烈狗咬得浑身是伤,血肉模糊,他趴在地上,抓着黄土,半天抬不起头来。 直到村里炊烟袅袅,小孩们牵着狗逐渐离开竹林后山,他才终于翻过身,大口大口地呼吸。 忽然,他的呼吸一顿,有脚步声落在他的耳旁,那人蹲在他身边。 谢奚奴偏头去看,看到了一双悲悯的眼睛。 他皱了皱眉,抓着地,爬了起来:“你是谁?” 他说话时,脸上的伤口忍不住跟着抽痛。 秀秀看着他,讷讷道:“你看得到我?” 这话问的真奇怪,谢奚奴道:“你是女鬼?” 他的伤口还在渗血,秀秀抽出手帕小心地擦了擦,边擦边道:“我是女鬼你不怕吗?” 他看得到她,她也碰得到他,若非知道这是一场幻境,秀秀几乎以为她再次穿越了。 谢奚奴避开她的手道:“鬼有什么可怕的。” 是啊,鬼有什么可怕的,将他害成这样的都是人。 第72章 老娘不干了 空气中沉默了许久, 被一阵肚子“咕噜噜”的声音打破。 谢奚奴脸一红,抬头看她:“你有吃的吗?” 秀秀赶紧去摸自己的衣兜,还真让她摸出了块当储备粮的小烧饼, 硬邦邦的, 我不知坏没坏。 谢奚奴一把接过便狼吞虎咽起来, 深怕下一秒便会被抢走,哪怕表情过于用力痛得他更加龇牙咧嘴, 他都不放慢动作大口大口地吃着。 秀秀怕他噎住, 轻轻顺着他的背:“慢一点。” 烧饼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很快便被吃完了, 谢奚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饼屑。 秀秀愈发心疼地看着他身上的伤口。 又是这种悲悯的眼神。 谢奚奴别过头,心里愈发讨厌。 这种眼神他看得太多了,这些人只会这么看他, 悲悯只会让他们自己心里好受罢了——你看我多善良,只是你命不好罢了。 秀秀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眼看着天色又要变了,她猜测马上又要转换场景, 心里一急, 便将谢奚奴小心地搂在怀里。 “你做什么!”谢奚奴脸一红便要挣脱,背上却微微温热, 是那个女人在一下一下拍抚着他的背。 似乎怕碰到他的伤口,她的动作异常轻柔。 “阿奴。”他听到她说, “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知怎么的, 谢奚奴眼眶一红, 他倔强地推开她,抬手抚住自己的眼睛:“活下去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一次一次一遍一遍重复着这样的人生。 “活下去就有希望。”秀秀轻轻拍着他的头,“阿奴, 任何事情到了最后都是好的。” “如果不好呢?”谢奚奴放下手,露出通红又倔强的眼睛。 秀秀默了一下:“如果不好,就是还没有到最后。”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和村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只是她说话时总是时不时地抬头看天色。 “你赶时间吗?” 天色马上又要转变了。 秀秀垂眸看他:“是啊,我赶着去未来见你。” “未来?”谢奚奴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小小的脸上满是疑惑。 秀秀轻轻拂过他的伤口,咽下喉间哽咽,坚定道:“未来的你会健康平安快乐,会过上你想过的日子,我保证。”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胡话。 谢奚奴愣了愣,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色已经渐渐转变,烟雾逐渐笼罩。 在最后,谢奚奴似乎听到她说:“秀秀,我叫君秀秀。” 接下来的场景转化地很快,几乎像拼命旋转的转盘,概述了一个人苍白又短暂的一生。 秀秀看到了从长青村逃出来的谢奚奴,看到被长留冤枉断了两指的谢奚奴,看到满心欢喜来到江家,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避风港的谢奚奴,看到被推下鬼道时不可置信的谢奚奴,看到一剑三屠,人人畏惧的谢奚奴。 这所有的谢奚奴到了最后,只有一个归途,迷雾之森。 从鬼道出来后,他的人生好像没有太多确切的目标,走的每一步都是随心所欲,除了一点,他很想再见一见那个葬身于废墟中的女人。 他有没有成功,秀秀不得而知,她最后看到的只是谢奚奴盘腿坐于一棵槐树下。他的身体已经被瘴气逐渐吞噬,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秀秀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面前。 “阿奴?”她喊道。 谢奚奴抬头看她,又似乎没有看到她,他的视线错过她,落在虚无的空气中。 “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需要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向这场无归之途?秀秀的喉咙微微发涩。 谢奚奴忽然笑了,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他说:“我想要一个家。” “我想要一个家。”这句话曾经他对她说过。 那时候她却将这句话当作玩笑话,嘻嘻哈哈而过。 烟雾愈发浓烈,又忽然在某一瞬间被乍破的天光照散。 秀秀站起身,眼前哪里还有槐树,哪里有谢奚奴,有的不过是郁郁苍苍的丛林还有身边睡作一团的云姝等人。 她怔愣在原地,过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 她清醒后,其他人也堪堪醒来。 “这是什么东西?”季鸿归最先爬起来,他的头痛得仿佛要裂开。 秀秀收回刚刚的情绪,眨了眨眼看向他:“你看到了什么?” 季鸿归不想搭理她,偏头却对上了云姝的目光,轻咳了一下道:“我看到了云姝小时候。” 看到她在贫穷的泥坯房下生活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又是怎么度过艰苦的灾荒,怎么长成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的。 那些场景实在太真实,季鸿归脸一红,总算没有往常气急败坏的样子。 云姝听他这么说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坦诚道:“我也看到了一些过去,我一直很想知道将我送给别人换取口粮的父母如今过得如何,没想到竟然在幻境中见到了。” “他们怎么样了?”季鸿归问道。 云姝淡淡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反而看向从醒后一直抱剑靠着树沉默不语的江清风:“不过是幻境罢了,对吧?” 她的声音淡淡凄凄的,如果是平时,江清风应该已经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安慰她,但这次却没有。 不但没有,他反而都没有看她一眼,只盯着虚无的空气道:“这个阵圈的机关我曾经在残卷上见过。” “嗯?”云姝歪了歪头,“不是幻境吗?” 江清风摇了摇头,忽然笑了一声:“当然有别于一般的环境,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过去,又是埋在内心深处最想得到的答案,这些雾只是抓住了这一弱点罢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按理来说这幻境凭借自身能力是很难挣脱的,现下恐怕是被人为毁坏了机关,才能这么轻易结束。” 还有谁有能力在他们之前破坏机关,除了那个人还能是谁。 想到谢奚奴,季鸿归的脸色有些差。 云姝却问道:“那你呢?” 江清风抬起头来。 云姝看着他:“你内心深处最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江清风没有说话,只神色复杂地看着云姝,微微皱着眉,似是想不通什么,又似是想通了什么。 没有人说话,林间便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秀秀受不了他们浪费时间,甚至想帮江清风补全后面的话,还能是什么,按照书中剧情,这个时候恐怕他俩又要再表白一番,她实在没心情耽搁,现在她只想尽快找到阿奴。 显然系统也是这么想的,见他们在原地耽搁这么久,警报声又开始激烈响起。 【宿主,经检测,反派已经到了最终圈,必须尽快阻止他!】 它的声音伴着“滋滋”电流声显得一惊一乍,秀秀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问道:“你想怎么样?” 系统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她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道:【我会给你封印他灵力的药丸,会助你平安进入终圈,等你到了终圈想办法喂给他就可以了。】 秀秀掌心一烫,她的手中凭空又多了一颗……麦丽素。 能不能有点新意? 秀秀已经无力吐槽。 盯着麦丽素,不是,盯着药丸,秀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系统仿佛没有听懂,卡了半秒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阻止谢奚奴入迷雾之森?” 【为了阻止他灰飞烟灭的下场。】系统答得很快。 这个答案在她刚刚穿过来的时候便听过了,当时系统给出的任务是不能影响男女主感情线,要降低反派对世界的破坏度,阻止反派三屠正道,这前三点都是从小说主角团的角度考虑的,唯有最后一点“改变反派灰飞烟灭”的命运在前三点之后显得如此突兀。 好像他无论中途出了什么意外都没关系,只要不是在迷雾之森死就可以,甚至可以换个意思理解,系统要的从来只是在不改变原所有剧情的情况下,阻止反派进入迷雾之森。 想到这个可能,秀秀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迷雾之森里有什么?”她问道。 随着她这句话,耳边倏然炸起震耳欲聋的电流声,过了很久,系统才幽幽道:【想回家就阻止反派。】 秀秀继续问:“迷雾之森里有什么?你们想阻止的是什么?那里有什么不能被发现的秘密吗?” 电流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而系统只会不停地重复:【想回家就阻止反派。】 药丸黏糊糊地沾在手中,秀秀盯了一会儿,听着耳边不停重复的系统音,忽然笑了一下。 被气笑了。 系统的声音连带着孜孜不倦的电流声都蓦然一顿,它怎么也没想到秀秀竟然会将药丸扔在地上并且踩在脚下,狠狠碾碎成齑粉。 【你做什么!】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尖利地响了起来。 秀秀没有理会,她甚至想仰天长飙一句脏话。 玛德!老娘忍你很久了! 什么破任务,老娘不干了!爱咋的咋的! 什么世界坍塌,什么剧情崩坏,什么男女主感情线,关她屁事! 一旦意识到这点,秀秀觉得浑身轻松,连系统的喧闹声,她都可以无视了。 她踩过药粉,走到主角团面前:“上路了吗?” 季鸿归一如既往地视她为空气。 云姝因为江清风冷淡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听到秀秀的声音,讷讷道:“感觉大家挣脱幻境都有些累了,要不就地休息一会儿?” 挣脱幻境累?秀秀心道,需要挣脱吗,不是经历完剧情就自动结束了吗。 但她也不强迫别人,就云姝兴致缺缺的样子,便道:“那行,你们休息一会儿,我先上去了,上面的阵圈应该也被破坏了,我一个人应该可以。” 说着,她就要往前继续走,结果还未走出半步,手腕蓦地一紧,有人牵住了她。 秀秀愣愣地回头,看到了江清风有些紧张的神色。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第73章 结局 到家了 “我和你一起去。” 秀秀愣愣地看着江清风, 先前倒没有太大感觉,现在知道他和阿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后,她便有种奇妙的怪异感, 好像就这么一瞬间, 他们真的很相似, 一样冷淡的眼睛,一样紧抿的薄唇。 他们长相有相似之处, 生活却天翻地覆。 江清风在家里被作为独子作为少主作为江家的未来享尽华贵的时候, 谢奚奴在那一方破旧瓦房不见天日。 有些事情不去想没什么感觉,一旦想到又一抽一抽的难受。 但这和江清风本人是没有关系的, 秀秀也不可能迁怒,她只是默默抽了抽手,道:“你们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江清风反应过来, 马上松开她,偏头轻咳了一下, 道:“不必。” 秀秀又去看另外两位。 季鸿归不用说了,从来不给她好脸色看。云姝站在后面, 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才抬起头,走到他们身边, 苍白地笑了笑:“我还好,可以继续坚持。” 说完她垂了一下眼睫, 又看向江清风:“先前以为大家有些累了, 终圈在即, 希望大家都能调整好状态,便自作主张了,你……” 她顿了顿, 声音蓦地低落起来:“你别生气。” 季鸿归本来就在一边暴脾气,听了云姝的话还得了,直接怒气冲冲道:“云姝说的有道理,你们这是干什么?” “……”也没人说她没道理啊,也没人怪她啊。 秀秀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她现在终于知道阿奴为什么喜欢独来独往了,组队组不好真的是灾难啊。 “我没生气。”江清风站直身子,轻轻看了云姝一眼,道“如果累,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看出江清风心情似乎不好,云姝没再说什么,只凄凄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不累,我们走吧。” - 这一出过后,路上的站位就变了变。 先前都是江清风与云姝在前方缠缠绵绵,季鸿归走在后面气得牙咬咬,而秀秀跟在最后面看着这一出好剧。 现在却变成季鸿归找准机会安慰云姝,而江清风一直抱着剑走在秀秀身侧。 这一路,沉默地有些压抑。 秀秀没忍住,抬起眼皮问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从刚刚开始江清风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他也没掩饰,沉默了一下道,“我方才在幻境中看到了悲山。” 听到“悲山”,秀秀眼皮跳了跳,抬头去看他,正好对上江清风冷淡的眉眼。 他的眉眼,应该说江家一脉继承的眉眼,总是这般冷淡,但秀秀愣是从这份冷淡中看出了一抹紧张却又松动的神色。 “悲山怎么了?”见他停住,秀秀抛出问题。 他似乎在细细打量她的表情:“你应该知道,我在悲山发生过事故,是云姝救了我。” 他说到这,顿了顿,抬头去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云姝。 秀秀胡乱点了点头,便又听到他说:“但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不是她。” 秀秀一顿,忽然想到之前江清风已经问过的问题,当时她搪塞过一次,现下,那幻境过于真实,江清风恐怕不信了, 果然,江清风继续道:“那个人叫秀秀,你认识她吗?” “我怎么会认识。”秀秀张了张嘴,抵赖道。 江清风还想再说,林间却忽然惊起一道狂风,卷着黄沙,迷得人眼睛疼。 风沙是从前方卷来的,季鸿归下意识地护住云姝后吃了两口沙,原地呸了两声,声音在风里闷闷的:“这又是什么机关吗?” 江清风扶住树道:“不是,应该是终圈那里的机关影响到了这里,现在怕是没法前进了,先就地扎营,等终圈那里的机关破了才行。” 秀秀看了他一眼有些着急,什么机关还能影响到几个阵圈外的,那阿奴在里面岂不是很危险? 想到这,她赶紧抱住树对着众人道:“我先去前方探路,你们先在这缓一下吧!” 她边说边在脑海招呼系统。 系统被她方才直接踩碎任务物品的行为非常生气,讲话时都带着电流声,偏偏反派已经在终圈里面祸害了,它只能问道:【宿主有什么需求?】 秀秀抱着树:“你说的,可以帮我顺利过了前面几个阵圈。” 以为她终于打算听它的要走任务了,系统欢快道:【当然可以,我再给宿主一颗封印灵力的……】 秀秀打断它:“这个先不用,我就想知道终圈里的瘴气有办法消除吗?” 书里阿奴就是瘴气入体严重,身体无法修复,只能任凭血肉化成灰烬。 系统默了一瞬道:【可以,到终圈后会给宿主瘴气无效化的药丸,但是只能用于宿主本身,如果经检测发现宿主直接将药丸给了反派,则自动取消该药效。】 明明就是要阻止反派瘴气入体,有这种任务物品却不能给反派用,这个系统果然目的不在此。秀秀没跟它纠结,随意点了点头。 下一秒,她便感到风的流速在她身边减慢,简直像是进度条卡顿了一般。 呼啸的声音却在耳边越演越烈。 见风吹不走她后,秀秀没有犹豫,便要冲破风沙,她刚往里走了没两步,手腕一痛,竟是被人狠狠抓住了。 抓住她的人有些急切,手下的劲道便没有了分寸。 秀秀转头看到江清风崩着一张脸,生怕他说句脏话崩了人设,抢在他面前道:“我真的有急事,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吧。” 江清风却不松手,他的脸被风沙弥掩了一半,秀秀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穿过风声,急切地落在耳边。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秀秀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回答问题,但江清风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誓有一种她不回答他不罢休的意味。 这个时候再糊弄他大抵不管用了,秀秀只得迎着风沙问道:“这都多少年了,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虽然她不至于被风沙吹走,但风沙还是真实存在的,秀秀讲话时还是很艰难。 但江清风听清了,他的手又紧了紧。 怎么会没有意义?那是他的过去,但他却一直认错了人。 见他不松手,秀秀看着他,猜到她的意思,系统已经提前做了准备,就在秀秀无奈承认:“是,我叫君秀秀,救你的是我。”时,电流猛得击打下来,毫不留情。 江清风却不由愣了愣,他猜测了这么久的事情在这场漫天的风沙中猝不及防地得到了答案,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握着秀秀的手又不由紧了紧。 秀秀痛得抽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纠结这些,我就救了你那一次,老实说,我到现在都在后悔,如果再重来一次……” 她顿了顿:“我应该不会选择救你。” 她话音刚落,手腕蓦地一松,弥漫的风沙中,江清风愣愣地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 秀秀却没有停留,转身没入黑漆漆的风沙之中。 其实她从没有想过后不后悔这事,这是她做的选择,对或者错,好或者差,她都不会后悔。 如果真要后悔,她压根不会带阿奴来江家,也省得面临这样的生死决择。 - 秀秀没有停留,屏足了一口气,拼了命地往系统指引的地点跑去。 终于,呼啸的风声与漫天的黄沙渐渐消失,她来到了终圈。 与想象中遍地妖兽的残肢断体,或者刀山锥海都不同,没有任何血腥恐怖的场景,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大火,红彤彤的,照亮整座山头。 秀秀走了几步,倏然风起,比方才更加狂乱的风夹着浓烟直直地打在秀秀脸上。 好在系统给的外挂还没作废,除了烟味冲鼻点,倒也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可以把能抵御瘴气的药给我了。” - 谢奚奴靠着石碑费力地抬起眼皮。 石碑边是一滩清澈的塘水,是方才破了最后一道机关后从土里渗出来的地下水。 水被风荡起涟漪,水塘底静静沉着一把青铜钥匙,锁眼就在身后的石碑上。 但他迟迟没有拿起钥匙。 风比方才大了点,漫山的大火是迷雾之森的最后防线。 机关毁坏后,同上一辈子一样,瘴气顺着烈火开始四处弥漫。 谢奚奴吸了一口气,尝到了腐朽的味道。他眨了眨眼,似乎看到身边有个穿着红衣的女子。 这不是幻觉,她从三十阵圈的幻境处一路跟着他过来,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菩萨低眉一般,明明是个天生魔心的人,死得那般凄惨,眼里却满是慈悲。 上辈子,他没有同她讲过一句话,就当作没有看到她一般,毕竟,幻境中出来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是另一道机关。 他默默地盯着地面的卷土许久,终于纡尊降贵地将视线放到了她身上,仿佛漫不经心,面无表情。 “你是幻觉吗?”他问。 其实这个问法很莽也很蠢,没有哪个机关幻境会明确告诉他“没错,我就是幻觉”的。 女子愣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她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干涩地吐出几个字符:“你……你叫什么?” 谢奚奴看着她:“谢奚奴。” 闻言,女子的脸白了白。 这不是一个好名字,甚至于这不像一个名字,没有哪家被疼爱的孩子会叫奚奴。 见她这副表情,谢奚奴忽然想到在幻境中见到的,她抱着他说,要为他取一个好名字。 这些话仿佛还在耳边,又仿佛已经很久远了。 其实谢奚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多么感人肺腑的孝心,对那个女人也没有多深刻的印象,他只是,很想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漂泊的船只有渡头,流浪的旅人有归途。 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我……”女子翕动着嘴唇紧张道,“我是……” “谢乔。”谢奚奴帮她补齐了话。 她也姓谢,这或许是他一直懒得改姓换名的原因吧。 女子没想到他知道,张嘴“啊”了一声,忽然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儿又想捂住心脏,但到底什么也没捂住。 她的心脏已经被挖了,衣服碎了一片,空洞洞的,仿佛还在滴血。 但只是仿佛,并看不到血,谢奚奴眨了眨眼,却感觉眼睛有些刺痛。 “恨他吗?”许久,他问道。 女子愣了一下,干涩地开口:“我很想念你。” 或许刚死的时候是滔天的怨恨,到最后却只化成了满腔的思念。 她的孩子,她很思念他。 她是这场迷雾幻境中最真实的存在,但即便再真实,这也是一场幻境。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女子的身影忽然颤了颤,逐渐变得模糊。 谢奚奴下意识地想去抓住她,手落在虚无的空气中却碰不到她分毫。 他愣了愣:“要走了?” 女子的身影闪了闪,在呼啸的风沙中点了点头:“要走了。” “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女子艰难道,她的声音卡在风中,一顿一顿,带着沙哑的哭腔。 说什么。 谢奚奴摇了摇头,看到女人失望的表情,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你呢?” “我?”听到他的问题,女人的眼睛亮了亮。 风沙越来越大,将大火挑到每一寸土地,绕成火海。 空气中满是灰烬与尘土。 女人的身体仿佛镜花水月,顷刻破碎,在破碎的最后一瞬,谢奚奴听到了。 她说:“孩子,活下去。” 花了两辈子的时间,他就听到了这句话,他看着不远处,被烈火灼黑的地,也不知该不该笑。 火势越来越大,谢奚奴攥拳抵在唇下,疾疾咳嗽了几声,感觉肺里都是一股灰烬,咳嗽的时候还在往外吐黑烟。 一般的浓烟哪有这样的威力,想来又是那些瘴气。 但他没急着走,悠哉地仿佛只是过路郊游的,他在原地坐了许久,眼皮微微垂着,将视线放到了塘水中。 火烧得太旺,把塘水都快烧成了温泉。 谢奚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捞出了钥匙,水已经快要沸腾,但这钥匙握在手中却比玄铁还要冰冷。 迷雾之森的终圈有什么宝物。 这是所有修士都想知道的事,但却从没有人看到过。 但谢奚奴见过,上辈子,在那场觥筹交错的醉梦中,他看到过。 钢筋丛林,高楼大厦,飞驰的铁盒子。 那是一个新奇的世界,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终圈创造出来的另一场幻觉,这场荒诞就在手中的这把钥匙上,就在背后那座石碑后。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个他所不能理解的奇异世界,应当就是属于君秀秀的世界,属于她的家。 想到这,谢奚奴弯了弯唇,有些想笑,到底也没真的笑起来。 这场火烧得格外闹腾,噼里啪啦将林子烧出了诡异的节奏感。 谢奚奴的这个位置还未烧到,但也已经被热出了一身薄汗。 莫名其妙地,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多年以前,在长青村的那场大火。 那时候,那个人踏过烈火,将他死死护在怀中,告诉他:“别怕。” 可她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明明那般害怕,却愣是背着他走过一次又一次的鬼门关。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还会明知是条不归路,却仍旧闯进来吗? 这次,她还会来吗? 耳边忽然响起稀碎的声响,有人踩过一地枯叶,掠过满山黑烟烈火,朝他跑来。 谢奚奴错愕地看着来了,心中蓦地狂跳了一下,就像吃过的糖人,云片糕,甜粥,全部搅和在一起,从心底化开。 他不想她来的,只要她被风沙挡住,等烈火烧尽,风沙停歇,她大可以安全地走到这里,然后,她会发现石碑的大门已经打开。 他会布好一切结界,只让她一个人发现这场废墟中的别有洞天。 但她来了,迎着烈火,毫不犹豫地朝他而来,谢奚奴的心跳越来越近,有一种狂乱的,陌生的喜悦剥夺了他其他感官,让他不可抑制地高兴起来。 秀秀终于找到了谢奚奴,看样子他没有事,她吊起的心终于重重放下。 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在满是瘴气的火海中还在……笑? 他那么开心做什么? 【宿主,快将反派带离终圈!】系统的声音愈发尖利。 秀秀伸出双手重重地在他两颊拍了拍,当他的笑容被挤得有些模糊时,迎着狂风,迎着烈火,迎着激烈的警报声,秀秀吻住了他的唇。 谢奚奴下意识地按住了她的妖,却还未反应过来,错愕地呆在原地。 秀秀趁机依样画葫芦把刚刚系统给的抵御瘴气的药丸推送给了他,药丸真有股浓浓的朱古力的味道,秀秀退出时,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谢奚奴猛得一颤。 “你给我喂了什么?”他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眼底黑漉漉的。 秀秀刚刚逆反了系统,又干了一件大事,还没有被系统发现她把药给了谢奚奴,心中正得意,闻言想也没想道:“毒药。” 说完也不管谢奚奴反应,拉住他的手便要扶起来,结果没扶动,反而差点摔到他怀里。 “你……你来做什么?”他尽量僵硬地开口,但或许是在烈火包围中呆的太久,他实在太热了,说话时尾音微微拖长,秀秀竟听出了一股撒娇的味道。 “我来带你走啊。”秀秀看着他道,“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去哪儿?”谢奚奴愣愣的。 秀秀竟然真的认真琢磨了一下:“都行,万塘也挺好的,你喜欢悲山的话那在悲山也可以。” 她边说边去拉他,手还没抓稳,就被他反手握住。又很快松开。 “我不走。”谢奚奴回过神来看她。 一边是系统震耳欲聋的警告声,一边是不合作的人,秀秀有些无奈,她只好蹲下来去看谢奚奴,声音轻轻柔柔的:“你希望我来的不是吗?” 谢奚奴抿着薄唇没有讲话。 “我知道的,你希望我来的,我来你很开心,对不对?” 半晌,谢奚奴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说:“你走吧,过了这扇门,大概就是你的世界了。” 秀秀愣了一下:“什么门?” 这里哪有门? 忽然她眼前一花,是谢奚奴往她身边靠了靠,他将手中的钥匙冲她晃了晃,又在她错愕之时,快速地将钥匙插入了石碑上的锁眼里。 只听“咔嚓”一声。 秀秀只觉得眼前倏然一亮,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疯狂闪过。秀秀屏住呼吸,害怕打破她现在看到的一切。 这石碑后面竟是车水马龙,是她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她甚至知道再过几秒是红灯。 脑海里的警告声彪到一种近乎惨叫的高度。 随着这声惨叫,秀秀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脑海碎裂的声音,紧接着脑海忽然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抽离。 所以,这就是系统一直在惧怕的东西吗? 火光中,秀秀的侧脸被映得有些嫣红,她的眼里是很少见到的光彩。 看着她的表情,谢奚奴笑了笑:“我好像见过你。” 秀秀一愣,重新看向他。 “上辈子,同样的地方,隔着这座石碑。”他道。 有什么一直以来萦绕心头的疑惑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秀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上辈子。 所以他果然…… 怪不得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上辈子,他阴差阳错地打开了石碑,看到的不止是那一片钢筋丛林,还有一个女孩抓着一块奇怪的东西,似乎在认真看着什么,看到兴头上,她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声:“谢奚奴也太坏了吧!” 那一瞬间,他分不清哪一个世界才是真的。 秀秀终于发出了声音:“你看到我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奚奴却不再说了,他扶住石碑,看了一眼火海道:“瘴气越来越浓了,你快走吧。” 秀秀却扶住他的手:“我说了,一起走,无论去哪里都是。” 似乎是她的表情有些好笑,谢奚奴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我去做什么,这里才是我的起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是我的终点。” 秀秀的眼睛被火光照得通红,她费力睁着眼睛看他:“不是终点,这里算哪门子的终点,跟我回家吧,那里才是你要去的地方。或者……” 她怕谢奚奴不喜欢陌生的环境,又道:“或者我们就在这里,你想去哪去哪,隐居也可以。” “为什么?”他忽然问。 为什么?秀秀愣了愣。 “给我一个理由。”他道。 这句话他说过好多次,给他一个理由。 他似乎固执地想要一个足够的理由。 秀秀愣了许久,忽然闭了闭眼,深呼吸一下:“我不想以后看不到你。”她说,“我想带你回家,妥善放在心上,阿奴,如果这是喜欢的话,我想我很喜欢你。” 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眼里多了一丝坚持:“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跟我回家,好吗?” - 火光冲破天际,不知燃烧了多久,天空下了一场淋漓极致的大雨,浇灭了这场无休止的烈火。 迷雾之森的阵圈被毁得七七八八,江清风云姝季鸿归熬过风沙赶到终圈的时候,后面几队壮着胆子的修士也跟着闯了上来。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贪婪的狂态,过了许久,这些贪婪成了滔天的怒火。 “没有宝物!怎么会没有宝物!” “一定是被谢奚奴夺走了!” “……” 这里已经被烈火烧成了荒地,就连原本那块石碑也烧成了焦石。 - 七月的天,火伞高张。 路上的柏油路刚铺上不久,散发着浓厚的柏油味,踩上去都嫌沾鞋底。 秀秀穿过一天小巷子,热得不行,可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想买盐水棒冰都买不起,只能埋着头往前走。 不知穿过了多少巷子,身后的某位大爷终于忍无可忍:“说好的家呢?” 没算错的话,他们已经在这条街绕了至少一个时辰了。 这天比山里的大火烧得还要热。 秀秀有些尴尬地找回场子:“快了快了,你放心吧,我家刚拆了两套房,我现在可是富婆,以后有你吃香喝辣的时候!” 谢奚奴抱剑睨了她一眼:“你三天前也是这么说的。” 秀秀绝望,谁知道他们会被传送到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们一没身份证,二没钱的,只能徒步走。 更要命的是,她刚刚问了路人日子,今天都已经是她出车祸的一个月后了,人八成已经入土了,也难怪她把人家身体也穿出来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见到老君说:“嘿,老君,我是你女儿,借尸还魂来的,小场面,你别怕。”会不会被当作神经病轰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穿过十几个小巷子,终于钻出了居民楼,又经过小道,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房子。 秀秀停下脚步,远远地指着那栋楼笑道:“阿奴,我们到家了。” 看着她,谢奚奴不由跟着笑了起来:“嗯。” 他说:“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