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土地神后我开了快递站 作者: 长鹅 简介: 北青山下的土地庙出了名，很多人都听说里面的土地神能连通阴阳，让人心想事成。 对此，现任土地神贺青岚表示，说得对，说的好，来土地庙填张快递单包您满意。另外最近过来下单不要带橘子了，有点酸。 - 连日大旱怎么办？ 别急，来土地庙填个快递单。 隔日求雨书就到了龙王面前。 - 价值不菲的古画不知真假怎么办？ 别急，去土地庙发个快递找人鉴定。 什么人？ 死去多年的作者本人。 镇守城隍庙的陆阅川看着隔壁的土地庙鬼气森森，正琢磨黑白无常是不是迷了路，脚下突然传来声响，低头一看，巴掌大的小姑娘站在脚前。 来者何人？ 新任土地神贺青岚。 所为何事？ 带领冥界走上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 再后来，贺青岚发现城隍爷最近不太对。 她在鬼德学院给孤魂野鬼扫盲，陆阅川在窗边旁听。 她在奈何桥旁边帮孟婆代班，陆阅川在队伍旁边教训插队的鬼魂。 贺青岚悟了：你想跟我一起共同建设社会主义！ - ps:沙雕脑洞，私设众多，请勿考据。 如无意外每天6:00更新，谢谢你们看我写的故事！ 安利基友绝世靓仔的《反派就要反着来》，正道大佬手把手教我入魔，这个师门不对劲！ 安利基友茶米米的《幼崽收藏图鉴》，软萌幼崽，真犬系男主！ 下本开隔壁预收《我变成了死对头的猫》~ 徐淮山发现自己家的猫不对劲，它总是站在椅背上用爪子拍打自己的肩膀。 连续多日睡醒后依旧感觉浑身乏力，她检查录像后发现猫半夜爬上了床，激情拍打了她四个小时。 从小听闻动物有灵性，莫不是猫猫在提醒她身体出了问题？ 于是她火速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捏着报告单：只是你家猫无聊而已。 徐淮山：可是它总是拍我同一个部位诶。 医生：它手短。 * 贺江月睡醒发现自己变成了死对头家的猫，来不及细想，恶作剧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她抓纸巾，把花瓶往桌下推，还在徐淮山喝水的杯子里洗脚，半夜起来拍打床上熟睡的人。 一连几天，她发现徐淮山不仅没有生气，看着她的目光还越发慈爱。 她正犯着嘀咕就被人蒙头塞进了航空箱，从宠物医院回来，她虚弱的趴在死对头的腿上看着她刷手机。 徐淮山熟练点开微信小号，她凑过去看，却在置顶里发现了自己的头像。 备注：沟渠。 贺江月：…… 第1章 临近正午，原本阴沉的黑云散开来，日光透过树影照在小路上，一地斑驳。 贺青岚眯着眼看了看，良辰吉日，婚丧嫁娶，诸事皆宜。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响，隐约能辨出唢呐，甚是喜庆。贺青岚回头望了一眼，往旁边让了让。 不多时唢呐声响就到了身旁，后面跟着一顶红色花轿，胖乎乎的喜婆抱着只公鸡跟在轿子侧旁，路过她身侧时，大公鸡突然一声长鸣。 喜婆扫了一旁的贺青岚，姑娘面皮白净，只衣服下摆上不太干净，染着泥土的颜色。她摸了摸怀里的大公鸡，从袖口里掏出个红纸包递给贺青岚。 贺青岚道了声恭喜，接了纸包，带着歉意笑了笑，顺带又往后靠了靠。 接亲的队伍走的不慢，不一会就只能看见一抹跃动的红色。有风平地卷起，卷起地上大红色的碎纸，其中夹杂着一两抹白花花的颜色。 几张白花花的纸钱。 有些飞到贺青岚身旁，她看着风中跃动的纸钱，低低说了句：“婆婆，快到了。” 雪白的纸钱纷纷扬扬洒落，又被风卷起，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翻飞着落到人声鼎沸的小院。 小院里的灵棚还没拆，周围草草摆了几张桌子，围坐了一圈等着丧宴开席的街坊四邻。 “李老太太这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大儿子也没说哭两嗓子，看着还挺高兴？” “你这不懂了吧，老太太这叫喜丧，这八十整大寿，又是在梦里悄摸声没的，没病没灾，吉利着呢。” “但我听说老太太家儿子不是一个好赌一个败家嘛，这怎么舍得给老太太花这么大排场？” “这不是你看这三个儿子都回来了吗？老太太为人精明又能干，攒下的积蓄应该少不了。保不齐这边撤了席面，那边就分了余下的家产。” “怪不得……上菜了上菜了，上凉菜了，吃菜吃菜。” 随着盘子放稳，原本的嘈杂声收拢了一瞬，间或响起碗筷碟子相碰的声响。 在这喧闹声中，贺青岚静静站在灵棚前，显得格外突出。 李筑先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女子，他捏着腰间的白麻布腰带，看了半晌也没想起自己家哪支亲戚家里有这么个年龄相仿的姑娘。 或许是新来的街坊？ 他正胡乱想着，李粱拎着个小酒壶凑了过来，头上的孝帽险险挂在发髻边。 “哥，你看啥呢？”他灌了口酒。 “这姑娘你认识吗？” “我哪认识？我都多少年没回老家了。”李粱扯了扯头顶的孝帽，“哪个亲戚家的孩子吧？问问不就完了。” 他搂住大哥的肩膀勉勉强强站稳了：“诶诶诶，前面那个，你是什么人？” 贺青岚闻言转过身，对着面前这两个面带喜色的孝子轻轻开口。 “死者本人。” 原本晴朗的天气瞬时乌云密布，大风刮过，带起地上的枯叶，中间夹杂着一两张残缺的纸钱。 院子不大，贺青岚说话的时候又提了点声音，这时候大半宾客都放下了筷子仔细着听这边的动静。 李粱吓了一大跳，头上的孝帽终于支撑不住，滑落在地。 上午他亲眼看着老太太的棺木下的葬，坟头土拍的严严实实，没两个时辰跑来个人就说自己是死者本人，怎么，头七还没到老太太就等不及回家来看看了？ 他刚张嘴想骂骗子，对面的姑娘却咳嗽起来。 贺青岚咳的凶，弯着腰像是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 李柱只觉得蹊跷，一般趁着红白喜事来蹭顿饭的也有，但是这冒充下葬死者的倒是头一次见，尤其死者还是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太。 他仔细瞧着面前这个年龄不大的姑娘，竟从这个佝偻的背影看出些许李老太太的影子来。 这时候贺青岚不咳了，腰背稍微抬起了一点，但依然不是挺直，倒是真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 她开了口：“村长可在？” 有些熟悉李老太太的街坊心中诧异，这个声音倒是真像李老太太，连那股说话的精气神都像。 村长正在桌边听热闹，猛然间听到叫到自己，直愣愣站了起来：“老太太有何吩咐？” “当年老大跟老二嫌着老三读书没个出路，怕拖累了他俩早早便让我老婆子分了家，又怕传出去不好听，只找村长跟几位族老暗地里做了见证，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我还存了老太太您当时写的字条。” 村长此话一出，街坊四邻相互对视，不多时便窃窃私语起来。 当年李家两个儿子离家，李老太太只说是出远门，没成想直接分了家。 “那麻烦村长取来证明，给大家做个见证。” 村长家离的不远，不大会便捏着张纸踩进了院门。 纸张上了年头，但是依旧能看出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下面签了李家一家四口的名字，四个红指印盖得整整齐齐。 “当年你们觉得李三吃你们的喝你们的，想分家我老婆子不拦着你们。当年分家时算的清清楚楚，李三跟我与你们再无瓜葛。如今我老婆子既然已经死了，剩下这间老屋就是李三的，你们谁也别想占了去。” 贺青岚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上半身快要跟大腿贴在一起。 “老婆子我求了土地庙的土地大人帮忙回了家，如今在这让大家做个见证，就是想求村长再帮老婆子一把，再帮忙护着我家李三一把。老婆子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贺青岚就要往下跪，村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 当年李老太太做了寡妇，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 李老太太精明能干，一个人把家里上上下下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亩薄田在村里人照应着收成也不错。 老太太早年是落魄官家的小姐，认些字，就把三个孩子都送去了读书。 李柱跟李粱坐不住，读了没两年书就退了学。倒是李三有些书卷气，每日读书格外勤勉。只是性情过于温和，不善争抢，大多数只是安静坐着看书。如今大了些，也是一副儒雅相。 让他跟上面两个哥哥讨要原本属于自己的家产，怕是连人都要被赶出去。 村长明白老太太的苦心，连连保证不会让俩兄弟动老屋。对面的李柱李粱两兄弟一声哀嚎，向后栽倒过去，院子里登时乱做一团。 众人都忙着抬人的抬人，叫人的叫人，贺青岚趁乱摸了出去。 走到无人处，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心翼翼从衣服里揭下一张符纸丢到地上。 随后她猛拍自己的锁骨下方，地上的符纸燃起青烟，火光明灭中，从她背后钻出一个半透明的虚影。 虚影刚刚成型就要往地上跪，贺青岚转过身去扶，手却直直穿了过去。 虚影跪在地上磕了一个长头：“老身叩谢土地大人。” 赫然是上午下葬的李老太太。 “婆婆，您快起来，一点小事而已。”贺青岚接连试着扶了几把都摸了个空，语气都带着点焦急。 李老太太踉踉跄跄站起身，脊背佝偻：“多谢土地大人。” “小事小事。”贺青岚摆摆手，手却直接从李老太太的头里穿了过去，吓得她赶紧收回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婆婆，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我想再看看我儿李三，不多看，头七就走。” 李老太太是真的担心自己儿子，贺青岚不再多问，只叮嘱了几句，就跟她道了别。 沿着土路一路走能到前面的北青山，北青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土地庙，那就是贺青岚现在的家。 一个月前，她还躺在空调屋里刷着手机上的民间传说，刷累了闭上眼睡个美美的午觉，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面前穿得破破烂烂的小老头递给她一个陈旧的木匣子，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匣子上贴了张红纸：恭喜新任土地神。 贺青岚还没来得及问话，上任土地神就一溜烟跑走了，肩上的包袱一抖一抖的。 贺青岚转过身，决定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现在的栖身之所。 看了看腐朽的牌匾，再看看落灰的供桌，摇摇晃晃的小门在贺青岚的注视下“啪嗒”倒在了地上，扬起的尘土给她呛得直咳嗽。 她抹掉咳出来的眼泪，也是，自己要在这工作这么多年，退休的时候估摸跑得比上一任还快。 供桌上放着个干瘪的苹果，贺青岚看了看，叹了口气。 神仙主要靠吸食人间供奉的香火为生，可以不直接吃食物，看看这破败的土地庙，可能这个苹果就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的粮食了。 她收好苹果，坐在门槛上看怀里的木匣子。 仔细一看才发现红纸贺词上还有一行小字，善待李老太太。 贺青岚在心里记下了，打开了木匣子。 匣子里几张符纸，一个小瓷碗，还有一些木刻的小玩意。贺青岚翻了翻，把几张不同的符纸一样抽了一张揣在了怀里。 藏好匣子，她看着掉下来的木门发了愁，倒也不是她不想修，实在是她摸不到木门。 她伸手去拿掉在地上的门，手却直直的穿过木门触到了干巴巴的泥土地。 尝试再三，她只摸了一手尘土。 土地庙前有棵树，树干的分支很粗，她爬了上去，想从高处看一看她的领地。 春末的太阳还没那么毒辣，照得她浑身舒坦，在树上窝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自觉就睡了过去。 她是被香火的味道叫醒的，供桌上摆了香烛和苹果，供桌下跪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那是贺青岚第一次见到李老太太。 随后的半个月里她逐渐意识到为什么上任土地神要让她善待李老太太。 因为半个月里她只见到了李老太太一个人来拜土地神。 她靠着这点稀薄的香火勉强果腹，李老太太带来的苹果被她严格分了每天的分量，其实吃进去没有什么用，她只是不习惯只靠香火生存。 于是她每天的日常就是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对隔壁城隍庙漫出来的香火垂涎欲滴。 半个月里她见了李老太太三次，两次是白天，一次是夜里。 那天她在树上醒来，看着有个人影在庙门杵着。她先是一惊，怕不是遭了贼？随后就释然了，土地神都快饿死了，哪里来的贼还得老老实实回哪去。 她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了人影，像是李老太太，却没有熟悉的香火味。 她从树上跳下来，绕到供桌前面。 李老太太站在供桌前面，嘴里含糊着什么，明晃晃的月光穿过她的身体直直照在贺青岚身上。 贺青岚坐在供桌上，垂下眼眸。 “你有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出现~ 康康隔壁预收吧~ 《我变成了死对头的猫》 徐淮山发现自己家的猫不对劲，它总是站在椅背上用爪子拍打自己的肩膀。 连续多日睡醒后依旧感觉浑身乏力，她检查录像后发现猫半夜爬上了床，激情拍打了她四个小时。 从小听闻动物有灵性，莫不是猫猫在提醒她身体出了问题？ 于是她火速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捏着报告单：只是你家猫无聊而已。 徐淮山：可是它总是拍我同一个部位诶。 医生：它手短。 * 贺江月睡醒发现自己变成了死对头家的猫，来不及细想，恶作剧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她抓纸巾，把花瓶往桌下推，还在徐淮山喝水的杯子里洗脚，半夜起来拍打床上熟睡的人。 一连几天，她发现徐淮山不仅没有生气，看着她的目光还越发慈爱。 她正犯着嘀咕就被人蒙头塞进了航空箱，从宠物医院回来，她虚弱的趴在死对头的腿上看着她刷手机。 徐淮山熟练点开微信小号，她凑过去看，却在置顶里发现了自己的头像。 备注：沟渠。 贺江月：…… 第2章 有风抚过树梢，也擦过贺青岚的发尾，她正靠在树上发呆，原本她一个人坐着刚刚好的树干空出一块来。 神明依靠信仰存在，如果信仰消失，神明的力量也会减弱，最终会慢慢消散。 李老太太本身就是她唯一一个信徒，如今人也入了土。她小小一个土地神，本就神力微弱，与寻常人类差别不大，信仰的消散具体表现在她身上就化成了等比例的缩小。 她回来的时候对着门框比划了一下，已经只有当初的二分之一高了。 对此她也着急，但是主要是急也没用，这土地庙这么多年就没什么人供奉，跟隔壁的城隍庙一对比更是显得凄凉。 既来之则安之，她眯着眼看远处的村落，远远的就看见路的尽头出现个小白点。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小白点越变越大，直到完完全全显示出一个青年男子的轮廓来。 男子披麻戴孝，手里拎着个小篮子，面容悲戚。 贺青岚看着他一路走来，路过树下，直到停在土地庙前。 她从树下跳下来，看着男子停在庙门，怔怔对着满是灰尘的泥塑发呆。 看了半晌，她只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男子把篮子放在地上，贺青岚扫了一眼，几个鸭梨，一把散香跟一个支角磕破了的小香炉。 看着香炉的缺角，贺青岚脑子里有个影像跟面前的男子叠在一起。 李老太太。 那这应该就是李老太太的小儿子李三了。 她绕到正面仔细看了看，李三面相周正，气质看着确实儒雅，那双眼睛像极了李老太太。 贺青岚坐在门槛上对开饭一脸期待，毕竟干饭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看着李三放下篮子，她搓了搓手。 看着李三拿出香炉，她砸了咂嘴。 她满眼期待，等着李三的下一步动作。然后李三又把香炉放了回去，转过身急匆匆走了。 贺青岚：“？” 不应该啊。 难道他看穿了我这个土地神其实没什么神力了？ 李三步子迈得大，不多时就走到了村口。中午丧宴开席的时候他没出来，他素日倒霉，人越多出的洋相越大。想着外面有大哥二哥照应，他就缩在母亲的房里收拾剩下的衣物。 李老太太借贺青岚之口说话的时候他一个字也没听见，整理完屋子，郑重的关上门，他才发现院子里乱做一团。 他安顿好大哥二哥，从街坊四邻的拼凑中得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过街坊四邻，李三拎着母亲之前每次拜土地庙都要拎着的小篮子出了门。 李老太太每次拜土地庙都不让他跟着，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种庙宇的样子，或富丽堂皇，或肃穆庄严但是当真的看到那个色彩斑驳的泥塑时，他还是有点迟疑。 供桌后面的泥塑面上依稀带着慈祥，为塑像遮风避雨的小屋破败不堪，甚至半扇门板都掉在了地上。 问村里的木匠讨教了半晌，李三借走了锤子和扫把，踩出门口又返身折回拿了鸡毛掸子。 他拎着家伙事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时候，贺青岚还在门框上郁闷的画圈圈。 李三也不含糊，叮叮咣咣修好了门，又拎着扫把开始仔细打扫。 贺青岚看着他忙前忙后，没留神被呛了一鼻子灰。 鸡毛掸子在塑像上上下翻飞，不小心带下来一大块彩漆，露出里面原本的土黄色泥胚。 与此同时，贺青岚身上同样的部位的衣服也变成了相应的颜色。 她一边咳嗽一边拎着裙角跳着脚躲避灰尘：“看在你帮我打扫卫生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收拾好工具，李三摆好香炉拿出了篮子底部的蒲团，贺青岚再一次搓搓手，期待地看着他从袖子里拿出装火折子的小竹筒。 李三擦了擦小竹筒表面，打开盖子，小心一吹。 原本应该闪烁起星星点点红光的小竹筒黢黑一片。 再吹。 依旧黢黑一片。 李三摸了摸竹筒里面，湿乎乎的手感。他叹了口气，头顶上升腾起一层稀薄的黑色雾气。 收好竹筒，他郑重摆好了梨子，在香炉插上了三根没点着的香，随后跪在在蒲团上行了个大礼。 “土地大人在上，李三替亡母多谢土地大人出手相助。今日李三不慎弄湿了火折子无法供奉香火，余下几日要为亡母守灵，头七过后李三定来补上香火，还往土地大人见谅。” 说完李三又起身对着塑像磕了两个长头，贺青岚站在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原本萦绕在他头上的稀薄雾气翻涌了一瞬，随后消散的干干净净。 李三走后，贺青岚把他留下的蒲团往旁边挪了挪，摸了个梨抱在怀里，打算靠着桌角美滋滋睡上一觉。 薄暮时分，红霞爬满了天边，在这一片火红中贺青岚迷迷糊糊睁开眼，习惯性朝着门外一望。 哦豁，这门槛怎么这么高了？ 谨慎起见，她比着门槛量了一下身高。 比划了半天，她得出了结论。 她现在应该就比巴掌大点。 摸着粗糙的门槛叹了口气，贺青岚想起了上任土地神留下的木匣子。 随后她站在供桌脚下犯了难，木匣子被她放在泥土塑像后面，塑像不算高，但对于现在巴掌大的贺青岚来说拿到木匣子属实难于登天。 绕着供桌的腿研究了好一会儿，她小胳膊小腿实在爬不上去，无奈之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泄了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呼噜声，而且越来越响，像是某种大型动物在靠近。 她捏了把汗扶着桌子腿站起来，稳了稳心神，随后慢慢转过身。 黑漆漆的巨大瞳仁里她的倒影清晰可见，眼睛上面挂着几个个头不小的青色刺球，呼噜声猛地加大，贺青岚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三角形的鼻头凑过来嗅了嗅，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只一瞬，对面的动物就对她失去了兴趣，眼睛眯起，歪倒在一旁。 呼噜噜的声响逐渐平息，贺青岚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大着胆子凑过去。 它侧躺在桌子下面，斑驳的花色皮毛上挂着不少刺球，有青有黄，边缘的刺卷曲着，形似山竹的爪子上也挂了一颗。 贺青岚猫着腰凑到头部的位置，它眼睛依旧紧闭，三角形的耳朵时不时动一下，根根分明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狸花猫！ 刚体验过老鼠视角的贺青岚拍了拍心口，绕着它走了一圈，确实是猫，还是只花臂狸花猫。 看着这一身的苍耳球，估计是跑哪个长满苍耳的草沟里跑了一圈。 贺青岚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家住过一段，爷爷家也有只狸花猫。屋子后面是没人管的一片小树林，乡下人养猫没那么精细，狸花猫每天在树林里窜来窜去，很快就混成了附近的野猫头领。 小时候的贺青岚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狸花猫就蹲在房檐守着，尾巴时不时晃一晃。 如今看到这相似的花色，她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喜悦，一个没忍住她就把手放到了花臂大哥的头上。 花臂大哥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看面前的小人，动也没动就又闭上了眼睛。 贺青岚大着胆子摸上了它雪白的前爪，顺着苍耳的底部一点点揪掉勾结的猫毛。 猫咪的后爪上有伤，猫毛上沾着血迹，贺青岚小心避开伤口揪掉旁边沾着的猫毛。 一颗，两颗…… 身边揪下来的苍耳堆在一起，像是一座小山。 贺青岚揪掉最后一个沾在肚皮上的苍耳球，月亮已经爬上了山头。 花臂大佬伸了个懒腰，跟瘫坐在地的贺青岚来了个对视，随后它换了个姿势，把贺青岚圈在身体中央。 她往后一躺，就能感受到花臂大佬起伏的呼吸。 月色清亮入水，贺青岚在猫身上躺得舒舒服服，她伸直手臂，手掌下面是柔软的猫毛。 “大佬，看你身上那么多苍耳，就叫你苍耳吧。” 花臂大佬抖了抖耳朵，没有表示反对。 “咕叽~”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贺青岚摸了摸肚皮，好像穿过来之后就没听到肚子叫了。 “咕叽~” 声音来自身后，贺青岚摸了摸肚子咕咕叫的苍耳，认真的问：“大哥，你吃鸭梨吗？” 苍耳眼皮都没抬，尾巴微微摇动了一下。 贺青岚看了看它受伤的后腿，恋恋不舍地揉了一把身下柔软的大猫：“还是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吧。” 下午睡觉前抱着的那个梨子滚落在蒲团边，贺青岚努力了一下，果然没抱起来。 她瞅了瞅旁边趴着的苍耳，推着梨子到了门槛旁边，费了半天劲终于爬出了门。 远处的城隍庙还点着烛火，贺青岚一溜小跑来到了庙门前。 城隍庙的庙门磨得光滑，中间的部分被人踩的次错数多了，比土地庙的门槛要矮下去不少。 贺青岚爬过门槛，站在蒲团前对着面前的供桌出了神。供桌上铺了包边流苏的软布，水果糕点一应俱全，两小一大三个香炉里的青烟不断飘散萦绕在她身边。 同样是保护一方百姓，看看人家城隍爷，再看看自己这个土地神。 贺青岚咽了咽口水，仔细思索，土地神城隍爷，应该算同事吧？ 那既然是同事，我今天拿他两块糕点，改天还他俩鸭梨，城隍爷应该不会这么小气跟我记仇吧？ 贺青岚抬头看供桌后面的塑像，塑像贴了金箔，烛火映照之下显得金碧辉煌。 城隍爷的雕像要高大些，供桌跟台子也比土地庙的高些，贺青岚如今只有巴掌大，只能使劲后仰着头去看。 看了半晌，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香火味道虽然浓厚，却没有感应到一丝神明的气息。 城隍爷不在家。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先拿块糕点回去，大不了先留个欠条。说干就干，她抓住垂到桌子腿的流苏，准备双臂使劲往上爬。 突然眼前一暗，蜡烛灭了。 有阴风从雕像背后吹出，卷着蜡烛刚刚熄灭的余烟往外飘。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贺青岚赶紧藏到桌子腿侧面，拽住几根流苏悄咪咪往外看。 门外的脚步声杂乱，夹杂着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响，有说话声传来，她屏住呼吸仔细听。 “近来跑出的鬼魂是不是有点多？” “酆都街上已经鬼挨鬼了，最近来的鬼魂都执念深重，不愿意过桥，没办法。” “那只能我们俩多跑几趟了，唉……” “阎罗历劫快结束了吧？” “还早着呢，判官前几日还讲呢……” 谈话声由远到近，锁链拖在地上的声响也愈发近了，似乎已经到了庙门口，贺青岚往里面躲了躲，锁链“哗哗”的声响猛地顿住。 过了半晌，贺青岚听见一个冷冽的男声，距离极近，似乎就在自己头顶之上。 “等会，好像有奇怪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大猫猫！ 第3章 惨淡的月光直直越过树枝的间隙，城隍庙门口阴风阵阵，隐隐能看见在门口站着排神色迷茫的人影。末尾的一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路，茫然的神色短暂清明，犹疑间他迈开了腿往后走。 有锁链从城隍庙内破空而出，从后背直直扎进他的琵琶骨，而后锁链一甩，卷住他的双腿，他轻飘飘栽倒在地，连夜露都没惊起。 锁链“哗哗”响动，猛地绷紧，地上的人影被拖动。门槛上站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神色严肃，锁链的末端握在他的右手，头顶上的黑色高帽上绣着四个字：天下太平。 有顶白色高帽从他身后钻出，高帽下的脸惨白异常，长长的舌头一路垂到地上，嘴角眉梢却是藏不住的笑意，显得格外诡异。 “再跑可就第三次了，老黑不揍你我可就动手了，无常老爷可许久没松松筋骨了。” 他拱着手看地上被拖过来的人影，长舌卷曲，语气里带着几分愉悦，白色高帽上绣着的“一见生财”四个字在月光下微微发着亮，背后飘着的灯笼被风吹动，微微扭转露出上面的“招魂”二字。 黑无常扭过头 ，朝着供桌的方向开口：“何方神圣还不现身？” 贺青岚躲在桌角屏住呼吸，虽说黑白无常勾的是人间阴魂，她现在是土地神，拐着弯算也能算半个同事。但是她现在虚弱异常，连寻常人都比不过，本能的求生欲望还是占了上风。 “老黑你是不是感觉错了？”白无常绕着塑像转了一圈，贺青岚听着他的脚步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自己身后。 黑无常正欲开口，从房梁上跃出一个黑影，三两下扑向了正下方的塑像。 两人抬头去看，塑像头顶上蹲着只狸花猫，正耐心的舔着自己的爪子，丝毫不在意门口的一黑一白两人。 “原来是野猫啊。”白无常开了口，“快走吧，回去晚了判官又要骂人了。” “你不多嘴就行。”黑无常一扯手中的锁链，地上的阴魂被拖着过了门槛，门口的鬼影也开始动了起来。 “那不是他笔杆子都快甩我脸上了吗？那大墨点甩我这白衣服上还能看吗？” 有阵阵阴风从塑像后面钻出，周围的温度顿时降低，冻得贺青岚打了个哆嗦。 杂乱的脚步声伴着白无常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走远，贺青岚绕着石台小心翼翼跟了过去。她窝在石台右下角，稳了稳心神，试探性的伸露出小半张脸往外看。 塑像后面原本是光滑的墙壁，现在上面开着半扇黑漆漆的门，黑白无常站在门边，注视着面前的阴魂一个接一个踩进门里。 阵阵阴风往门外涌，吹得两人袖子一黑一白鼓胀开来来，白无常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发着白惨惨的光绕着他转圈。 眼看着最后一个阴魂踩进了门，白无常作势要关门，门边的黑无常却无端端转过头看向了贺青岚的方向，贺青岚心头一动，迅速缩了回去。 “你看什么呢？”白无常探出头张望两下，长长的舌头在空中打了个转。 “没什么。”黑无常把他按回门里，推动了沉重的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屋内的蜡烛又重现燃起，烛火明亮，照得一室辉煌。 贺青岚顺了顺呼吸，眼睛适应了一下突然明亮的光线，思索了一下，她又探出头去。 当初建庙的工匠手艺不错，塑像后面的墙壁被烛火一照，反射出些许光亮显得分外亮堂，贺青岚揉了揉眼，光秃秃的墙壁上只有微微晃动的烛影。 她大着胆子迈出步子，想仔细上前探看，没留神背后一个庞然大物突然靠近，一个恍神她就离开了地面。 贺青岚在半空中不敢乱动，借着地上的影子分辨出一个圆润的头颅来，左右两个三角形的耳朵。 是苍耳！ 狸花猫叼住了贺青岚抖了一抖，扭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墙壁，随后两个爪子在地上按了按，后爪发力蹿了出去。 贺青岚被叼住了衣领，在半空中被抖了个七荤八素，还没缓过神来，呼呼的风声就在耳边刮过，她挣扎了半天才勉强抓住两根胡子，总算是稍微稳当了一些。 苍耳叼着贺青岚走后，塑像后面光秃秃的墙壁上显现出白色的雾气，雾气中后黑色的大门半开，黑无常站在门口，袖子在风中轻轻摇晃。 “你怎么又回去了？”白无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事。”他转回身，衣摆带动身旁的雾气打了个旋，大门在他身后慢慢合上。 苍耳一路叼着贺青岚回了土地庙，三两步跳到了蒲团上。等贺青岚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苍耳围在了柔软的肚皮中间。 苍耳打了个哈欠，抖了抖猫胡子就合上了眼睛。 贺青岚挣扎了一下，苍耳抬眼看了一下又闭上了。感受着苍耳起伏均匀的呼吸，困意逐渐漫上来，她打了个哈欠，枕着苍耳的前爪睡过去。 一夜无梦，贺青岚醒来的时候滚在泥像后面，苍耳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扶着泥像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结果一伸手撞上了泥像的后脑勺。 好痛，她捂着手使劲揉了两下。 泥像什么时候这么低了？难道泥像还能同步缩小？ 她甩了甩手，绕着泥像走了出来。缺角的小香炉里插着快燃尽的三只线香，供桌前的蒲团上跪着个插了木簪的年轻女子，神色憔悴，面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贺青岚深吸了一大口气，久违的香火。 她盘腿在女子身侧坐下，准备仔细听一听她的心愿。 线香慢悠悠燃到了底部，女子也未曾开口。最后一丝青烟散尽，女子擦了擦脸，起身理了理裙摆，拎着小篮子走出了庙门。 贺青岚很郁闷，虽说有的神明能不开口就探知心中所想，但是她不行啊，她只是个柔弱的土地神啊。 她换到蒲团上坐下，顺手抄起供桌上的梨子，正准备开口啃，余光扫到门口似乎有东西靠近。 扭过头，啃着梨子的贺青岚跟叼着东西跑回来的的苍耳四目相对，她仔细一看，苍耳嘴里是只肥嘟嘟的麻雀，胸脯上沾着血，已经没气了。 苍耳放下嘴里的麻雀，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贺青岚正准备开口解释，苍耳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小路，一个飞扑就钻进了草丛，草丛晃动了几下恢复了平静。 不明所以的贺青岚抬头向外望，不远处一老一少正慢慢朝着土地庙走来，老婆婆手里拎着个小篮子。 她赶忙从蒲团上起身，顺手把啃了一口的梨子放回原处，完整的一面朝外。 跑在前面的是个七八岁的孩童，他跑到庙门的时候，身后头发花白的婆婆还离着些许距离。 断气的麻雀还还趴在庙门口，小孩子好奇的蹲下去，手指拎着翅膀把麻雀尸体拎了起来。 “奶奶你看，有小鸟。”他跑回老婆婆身边，“就是好像死了。” “许是野猫抓的吧，埋了吧。”老婆婆从小篮子翻出个小铲子，在树下刨了坑，看着孙子小心翼翼把麻雀放了进去再小心盖上了土。 她摸了摸孙子的头，面容慈祥：“孙儿真乖，你爹看了肯定高兴。” 贺青岚站在供桌一旁，看着婆婆上了香，牵着孙子一起跪在了供桌前。 那个半大的孩童凑到奶奶耳边，小声的问：“奶奶，神仙吃东西吗？” 婆婆拍了他一把，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磕头。他虽不情愿，但是也乖乖跟着奶奶磕了头。 磕完了头他就一屁股坐在自己脚上，抬头瞅着面前斑驳的泥像。 婆婆小声说着什么，贺青岚凑过去听，前面是些风调雨顺家人安康的寻常心愿，但最后一句有些特别。 “若是土地大人得见我儿魂魄，麻烦大人带句话，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让他放心往生去罢。” 贺青岚在心里默数着上任土地神留下的平安符，婆婆已经收好了东西，拉着孙子从蒲团上起身。 刚走出门槛，小孩子就拉了拉奶奶的袖子，婆婆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 “奶奶，神仙吃东西的，我看到桌子上的梨被吃了一口。” 站在门边的贺青岚听得一清二楚，脸不自觉红了。 一老一少两人逐渐走远，贺青岚捧着木匣子犯了难。 平安符她有，香火也受了，但是怎么把这话带到呢？ 找黑白无常托个人情？ 想起昨夜的情景，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贺青岚正坐在蒲团上发愁，突然察觉到面前有一道幽怨的目光。 她抬起头，苍耳端端正正蹲在门前，眼睛乌黑发亮。 她突然有点心虚，毕竟苍耳辛辛苦苦带回来的麻雀现在正躺在树下的泥地里。 对视半晌，苍耳犹豫了一下，抬起脚走到了贺青岚身旁。 它绕着贺青岚嗅了嗅，又绕了两圈，前爪试探性往她腿的方向伸了一下。贺青岚没敢动，过了半晌，苍耳终于放下警惕，朝着她膝盖的方向蹭了蹭。 她伸手在苍耳的下巴附近挠了挠，苍耳眼睛眯起，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犹豫了一下，贺青岚开了口：“苍耳你能跟着气味找人吗？” 陆阅川回到城隍庙时天边刚刚擦黑，他的金身塑像在烛火里显得金碧辉煌。刚刚走到门边，他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塑像脚边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他定睛细看，是两颗小小的青梨，皮上带着点黑点。梨子下面好像还压着什么东西。 他把青梨拨到一旁，底下的东西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出现！ 第4章 银月弯弯，贺青岚踩在铺满月色的小路上，裙摆摇晃，时不时蹭到苍耳头上。 苍耳抖抖耳朵，快步走到了前面。它脖子上挂着个折成三角形的平安符，跟着它的步子有节奏的晃。 空气中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由香火凝成的细线，细线一路蜿蜒，最后钻进一扇陈旧的木门间。 贺青岚跟着细线走到了门前，苍耳窜到了房檐上，看着她从怀里拿出个土黄色的小布包来。 小布包里是张平安符，贺青岚怕单单一张符纸贴在门上夜风一吹就刮没了，特意在庙里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半尺不知道谁留下来的粗布。 她把小布包系在门上，费力的打了个活结，又扯了扯确定不会掉下来。 老婆婆的心愿总算了了一桩。 至于劝她儿子往生，下午的时候贺青岚揣着两个品相好点的鸭梨去了趟城隍庙，仔仔细细把带话的纸条压在了塑像脚边。为了防止认错，她还特意标了特征。 三更梆子响，城隍鬼门开。 她原想的是既然附近的孤魂野鬼都要通过城隍庙，那若是婆婆的儿子路过看到了结了心愿是最好，再不济就是黑白无常晚上拘魂看见了，万一他俩发发善心帮忙带话了呢？ 虽然计划是这么计划的，但是一想起昨夜大门旁分立两侧的黑白无常，贺青岚还是有点发怵。 俩鸭梨是不是不太够？ 可是她好像也没别的能送出手的东西了。 “哇呜！”屋檐上的苍耳突然出声打断了贺青岚的胡思乱想，她抬起头，苍耳炸了毛，直冲着自己的身后呲牙。 贺青岚咽了咽口水，缓缓转过身。 门缝里钻出一抹半透明的青烟，在她面前缓慢聚成了一个面皮阴惨惨的青年。 青年开了口：“姑娘何故夜半立于小生家门前？” 贺青岚正欲开口，身边的温度骤然下降，熟悉的锁链拖动声在身后响起。 伴随着“哗哗”的声响，白无常带着笑意的声音显得格外幽远：“近来鬼差当值可真是不当心，算上前三次，你可跑了四回了，无常老爷这次要剔去你几魄呢？” 贺青岚僵硬的转过身，刚刚好跟迎面而来的白无常打了个照面，白无常的长舌甚至荡在她脚面上。 “这怎么还有个阴魂？” 黑无常今日换了帽子，黑色高帽上绣着“正在捉你”，开口带着些沙哑：“她有神格，应当不是阴魂。” 白无常凑的更近些：“还真是。” 贺青岚往后退了半步，拘了个礼。 “新任土地神贺青岚拜见两位大人。” “原来是土地啊。”白无常拱了拱手，“我二人正在办公差，就不与土地大人闲聊了。” 黑无常的锁链擦着贺青岚的面颊飞过去，直直奔向背后的青年。 “等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他说。”贺青岚突然出声，“二位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黑无常住了手，白无常歪了歪头，旁边的灯笼稳稳停在身侧。 贺青岚手心捏着汗，对面的青年倒是一脸平静。 “姑娘请讲。” “你娘白天去了土地庙，托我告诉你家里一切都好，孩子也很乖，劝你莫要留恋，早日往生去罢。” 青年脖子跟手上都缠着铁链，勉强行了个礼：“多谢土地大人，小生也是为此而来，多亏黑衣鬼差大人通融，小生这便往生去了。” 话已经送到，贺青岚往旁边让了让。 黑无常一扯锁链：“黄泉路遥，看好脚下。” 青年踉跄了半步，勉强站稳，对着黑白无常也行了个礼：“有劳二位大人了。” 白无常对于青年这幅乖巧的模样略微感到稀奇：“这次怎么这么听话，不跑了？” “如今小生心中执念已然了却，便可安心往去了。”青年面上坦荡，又行了一礼。 “别废话，上路了。” 黑白无常带着身后的阴魂逐渐走远，白无常凑到黑无常耳边小声问：“老黑你昨天扮鬼差偷偷放出来的？” 黑无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阴魂执念深重不愿过桥是常事，也正是因为这样，最近酆都鬼满为患，判官的毛笔都快愁秃了。 只是这土地神帮着阴魂了却执念，也是他见的头一遭。 虽说这黑衣鬼差私自放阴魂出去，有些不合规矩，但不管怎么说也算帮他们结了一桩差事，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罢了。 又一次过了黄泉路，踩过鬼门关，在望乡台上最后回望一眼，二人带着阴魂去了奈何桥边。 孟婆递了碗汤，青年接过，送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白无常眯着眼，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小生还有一事相求，劳烦二位无常老爷给土地大人带句话，近日少雨，恐有大旱，小生恳请土地大人多多照拂山青村。” 看着黑无常点了点头，青年捧着碗一饮而尽，随后一步一步走上了奈何桥。 “可算送走了，走吧，跟判官复命。”白无常整了整衣袖，转过身原本身边的黑影已经走出了几步远，“老黑你去哪……” “我出去一趟，你先去罢。”黑无常衣摆纷飞，不大会就出了城隍庙的庙门。 不远处的土地庙里黑漆漆一片，月色下只能看见个突出来的檐角。 贺青岚抱着苍耳靠在树上啃梨，两条腿在半空中时不时晃荡一下。 梨子啃得干干净净，贺青岚想偷个懒，正准备随手一扔刚刚好瞅见树下熟悉的黑影。 高帽上四个大字：正在捉你。 贺青岚脑子瞬间过电，只剩下一个想法：轮到我了？ 她惊恐的看着树下看着她的黑无常，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苍耳趴在她腿边，连眼睛都没睁开。 犹豫着她开了口：“无常大哥今天出门没带链子啊？” 刚说完她就想大嘴巴子抽死自己，没想到黑无常接了话：“无需拘魂，便收拢了。” 一听这话，贺青岚高兴了几分，无需拘魂，那小命算是保住了。 她跳下树杈，站直了开口问道：“无常大哥夜半前来所为何事？” “一个时辰前所拘的阴魂已经上了奈何桥，他在上桥之前托我给你带个话。” 黑无常的声音带着点冷冽，贺青岚紧紧捏着手里的梨核，等着后半句。 “近日少雨，恐有旱灾，还望土地大人多加照拂。” 原来是好心提醒，贺青岚松了口气：“多谢无常大人提醒。” “不用，若是真有大旱，怕是要饿殍遍野，酆都地府怕也是人满为患。” 一听到旱灾，贺青岚的心又提起来。 “无常大人所言，小神定当谨记。” “范无咎，跟着白无常叫我老黑也行，白无常叫谢必安，可以叫他小白。” 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让贺青岚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她迅速作答：“范大人叫我青岚就行。” 黑无常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作答。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但是毕竟对面是能拘生魂的黑无常，贺青岚盯着脚面，琢磨着怎么开口说下一句话。 苍耳伸了个懒腰从树上跳下来，蹲在她脚边开始慢悠悠舔着爪子。 黑无常盯着苍耳看了看，苍耳连看都没看他，换了只爪子继续舔，后腿上结痂的伤口显露出来。 “你这猫不错。”黑无常开了口。 “它叫苍耳。”贺青岚接了话。 黑无常伸进袖口摸了摸，掏出个小瓶子递给她：“这个是给人治伤的，这猫……” 贺青岚接过药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黑无常的手指，寒意刺骨。 “苍耳的伤势我之前检查过了，并无大碍，多谢范大人关心了。”她收回手，拢起袖子，悄悄搓了搓冻麻的指尖。 “无事便好。”黑无常理了理袖子，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贺青岚再迟钝也看出来了，黑无常这是没话找话，怕是有其他的事情不好直说。虽然说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是她看着对方的高帽就犯怵，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捏了捏手，她狠下心开了口。 “范大人还有其他事吗？” 黑无常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生前的习惯称呼贺青岚：“青岚姑娘为何今夜会出现在那名阴魂家门？又为何会与那名阴魂相识？” 青年阴惨惨的脸浮现在贺青岚脑海中，青年说是个黑衣鬼差放了他出来，贺青岚当时就觉得是黑无常看了纸条，如今这么一问，她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黑无常这应该是怕跟领导不好交代，来摸个明细，毕竟好端端的阴魂进了鬼门关居然又出来了，不好好问清楚，属实不好交差。 想到这，她淡然开口：“她的母亲求了个平安符，又求了我劝她儿子放下执念往生，怜子之情令人动容。” 黑无常点了点头，黑衣鬼差应当是受了贺青岚所托。 好在没出什么差错，反而让阴魂老老实实过了奈何桥。 若是酆都阴魂都能这样放下执念，他们的差事能松快不少，鬼差也能少受些累。想到这里，黑无常心头一动：“青岚姑娘，范某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讲。” 贺青岚手心的梨核快被她捏碎了，湿津津一片。 “若是此后再有此番心愿，青岚姑娘可否告知范某，范某虽一介阴鬼，但也能帮到的也定然不会推辞。” 跟黑无常合作？ 土地庙的香火能保住了，顿顿饱的美好生活简直就放在了面前，这样的好事她求之不得。 贺青岚连连答应，生怕下一秒黑无常就收回了之前的话。黑无常既然解决了事情，客气了一下就回了城隍庙。 看着逐渐走远的高大背影，贺青岚面皮上再也绷不住，嘴角快咧到了耳朵根，旁边的苍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搓了一会苍耳毛茸茸的头，喜悦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另一个问题爬上心头。 这旱灾……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黑无常出现！ 第5章 鸡叫了好几遍，周婆婆才从睡梦中醒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做早饭。 昨日睡得早，天刚擦黑她就躺在了床上。近些日子老是做梦，梦里还总是看见死去的儿子站在院里低着头，但是睁开眼只有凉凉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 村里的阴阳先生说这是执念深重，做了鬼魂也不愿往生，日日流连于人世间，一时倒是无碍，长此以往怕是魂魄难全，若有机缘还是劝你儿子早日往生罢。 李老太太丧席那日她带着孙儿坐的不算远，李老太太借着贺青岚的嘴巴往外说话的时候她也听得真切，那带着点喘气急了的尾音当真是李老太太。 隔日她就锁了小门，拎着香烛带着孙子去了土地庙。 远远看着土地庙又小又破，香火稀少，怎么看也不像有神仙常住的模样。 没想到夜晚刚睡着，儿子就出现了，一步步从院子中央走到她床边认认真真磕了头，说是有鬼差通融可再见母亲一面，自此一别便往生去了。 周婆婆抹了把泪，冷不丁看见个小脑袋钻进厨房。 “奶奶你被烟呛着了？” “奶奶这是高兴，乖孙儿去摸几个鸡蛋回来，奶奶今天给你煮鸡蛋吃。” “好嘞。” 一听有鸡蛋吃，半大孩童拔腿就往外跑。猛地拉开门，门环上土黄色的小布包轻轻晃荡。 “奶奶，门上有东西。” 周婆婆走到门边，直起腰解了小布包下来，里面的平安符边角微微皱起。 清晨的雾气散的极快，贺青岚睡眼迷蒙间就嗅到了香火的气味。这种刚刚睡醒就有早饭的幸福感让她心情格外舒畅。 伸了个懒腰，她望向庙里虔诚跪着的女子。 面上依旧憔悴，昨日随手挽起的发髻换成了单刀髻，显得利索了几分。女子头低着，显出一小截素白的脖颈来。 贺青岚正琢磨要不要开口问她所求何事，女子已经起身走出了庙门。 看着背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又逐渐消失不见，贺青岚倚着树干叹了口气。 若是她受的香火久些，是不是能直接探知人们的心愿呢？ 苍耳从树下窜上来，尾巴上沾了苍耳球。贺青岚小心翼翼给它揪掉，顺便检查了一下后腿上的伤口。 苍耳不耐烦的摇了摇尾巴，窝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贺青岚腿上。 贺青岚轻轻挠着它的下巴，苍耳抖了抖耳朵，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有节奏的呼噜声伴着和煦的春风，贺青岚也慢慢闭上双眼浅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供桌上的线香刚刚燃了三分之一，昨日来过的婆婆牵着孙子刚刚走出庙门。 小孩子脖子上挂着个土黄色的小布包，跟着他的步子一跳一跳的。 贺青岚哑然，早知道老人家直接会拿那点布缝了装平安符的布袋，她就好好找找别的东西来装了。 小孩子看起来并不介意，他仰着头去看树上趴着的大猫。 这会日头已经烈起来，日光影影绰绰透过树叶边缘，在大猫身边勾勒出个极透明的虚影来。 他揉了揉眼睛，树杈上空荡荡的，趴着的狸花大猫抖了抖耳朵。 他扯了扯旁边奶奶的袖子，小声凑过去：“奶奶我好像看见神仙了。” 婆婆没说话，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直到走到村口，他还在回头往后看。 贺青岚活动了一下，从树上跳下来。 供桌上多了二尺粗布，旁边放了些糕饼鸡蛋。 伸手摸了摸鸡蛋，她眼前一亮，竟然还是温温的。 希望是熟的，希望是熟的…… 贺青岚在心中默念，随后往桌角小心翼翼磕了一下。 没磕开。 她又使了点力气，圆润的蛋壳上裂开一条缝隙，隐约可见凝固的蛋白。 贺青岚剥开鸡蛋，掰成两半，苍耳从树上跳下来，端端正正蹲在她面前。 苍耳狼吞虎咽吃完了鸡蛋，开始慢悠悠梳理胡子。 贺青岚丢了鸡蛋壳，收拾了糕点，粗布暂时用不上，她先收拢了起来。 刚刚收拾好，就有人从城隍庙的方向走了过来。 贺青岚理了理裙摆，盘腿坐在供桌旁边，看着他们拿出拜城隍剩下的长香，熟练点燃。 中年妇人面色虔诚，嘴里念叨着些丰收吉祥，求些雨水以及家人平安的寻常心愿，旁边站着的中年男人却有些不大情愿。 “这土地庙有什么好拜的，你说城隍庙灵验，拜完了城隍又来这小庙，这么个又破又旧的土地庙有什么好拜的？” 妇人扯了他一把，没扯动。 她收了手，对着斑驳的泥塑雕像拜了拜：“神仙莫怪神仙莫怪。”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大步踩出了庙门。 妇人急着追出去，又拜了拜就拎起地上的东西起了身。 男人站在树下，跟着追过来的妇人靠过去，两个人小声吵着什么，贺青岚本来没注意，只是两人的声音逐渐高起来，依稀能辨出个熟悉的名字。 李三。 难道李三出什么事了？ 贺青岚凑的近些，妇人的话也逐渐听得清楚。 “李三下午拎着篮子来拜土地神我可看见了，第二天书院的书生就过来报了喜，说是中了秀才，先生都夸他学问好。” “那是人李三读书有本事，关这小破庙什么事？” “李三你还不知道？小时候去河边冲个脚都能好端端掉河里，大冬天跟着一帮孩子在屋檐下面晒太阳，那冰疙瘩直愣愣往他脖领子里钻，村里倒霉出了名，不然他老娘能这么不放心他？” 中年男人别过脸，一脸的不耐烦：“秀才考试比的是学问，关运气什么事？” 妇人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李三前两次考秀才，一次考前好端端突然伤了手，另一次交卷别的考生突然撒疯给他写好的卷子撕了……” “你就每天瞎打听些乱七八糟的事……”中年男人摆了摆手。 妇人又念叨了两句仙人莫怪，一路小跑追上前去。 贺青岚咂了咂嘴，原来那天给李三抚去的那团黑雾是霉运啊。 一般人倒霉顶多面上有些显着些青色，李三这种头顶聚了一团黑雾的，属实的霉运当头，怪不得是出了名的倒霉蛋。 如今霉运去了干净，李老太太应当放心不少。 贺青岚掰着手指头算李老太太什么时候前往冥界，她想跟老太太道个别。 下午的时候又来了两个上香的妇人，都是拜完了城隍转头过来的，贺青岚并不介意，她盘腿坐在一侧，认真听着她们的祈愿。 只是这些妇人不约而同都提到了多日未有雨水，怕影响地里收成。 少雨？ 那不得求雨？ 贺青岚一拍脑门，求雨找龙王啊！ 但是这龙王在哪呢？ - 三更的梆子刚刚响起，黑白无常出现在小路尽头，两个人衣摆飘飞，不多时就站到了城隍庙门外。 贺青岚靠着门框睡得口水直流，怀里的苍耳动了动耳朵，抬头看见了正盯着一人一猫的黑白无常，登时抬起猫爪给了贺青岚一猫爪。 贺青岚迷迷瞪瞪睁开眼，正对上白无常那张纸皮一样的脸。 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怀里的苍耳滚在地上，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白无常面上依旧带着笑意：“莫慌，我们不拘神仙。” 贺青岚拍了拍心口，又听白无常补了一句：“土地神一般神形俱灭，轮不到我跟老黑出手。” 虽然白无常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安慰她，但是说出来的事实好像更惨了。 贺青岚还在思索神形俱灭是个什么死法，黑无常就开了口：“青岚姑娘夜半前来所为何事？” 正事要紧，贺青岚抛开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范大人可知龙王所居何处？” 白无常盯着他俩来回看了看，红艳艳的舌头也跟着晃动。 “你是想求雨？” “正是。” “你的求雨符呢？”白无常插了句话，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求雨符？ 上任土地神留下的木匣子里只有几张平安符，唯一一张固魂符还在之前帮李老太太的时候用掉了。 “没有了。”贺青岚老老实实回答。 “那可就难办了，从这往西来回一趟，按照土地神的脚程也要三五日，日月兼程可能要快些。”白无常眯了眯眼，似乎在仔细思索的样子。 “能否劳烦无常大人帮我大致绘制一下地图，小神不胜感激。”贺青岚朝着白无常拘了一礼。 白无常揣着手站直了，脸上依旧是刻在面皮里的笑意，贺青岚却看得心里发毛。 “小土地，你为何只叫我无常大人？” “那……谢大人？”贺青岚试探着开口。 黑无常从背后推了白无常一把，白无常稍微踉跄了一下，回头瞪了他一眼。 “小神先多谢谢大人。” 求人办事，贺青岚自然是极为恭敬。 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个册子，从后面扯了页空白的下来，又从怀里掏出只笔头乱糟糟的毛笔顺了顺，就往纸上画。 贺青岚赶忙凑过去。 “你从这个路口往西，然后……” 白无常连比划带画图，最后交给贺青岚一张手绘的小地图。 贺青岚折了折小心放进了怀里，又跟白无常道了遍谢。 白无常收起毛笔跟本子，整了整袖子：“小土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贺青岚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若是日夜赶路，顺利的话应该能赶上送李老太太最后一程。若是不顺……但目前看这旱情应该也耽搁不起了…… 想到这，她心里有了主意：“小神这就出发了，苍耳要麻烦两位大人照看一下了。” “这么着急？”白无常面上露着些稀奇。 贺青岚点点头，又谢了一遍黑白无常。 白无常摆摆手，看着贺青岚往远处走去。 “青岚姑娘。” 黑无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贺青岚回过头。 “那边才是西。” - 送走了贺青岚，黑白无常带着身后迷茫的阴魂进了门。 黄泉路上风沙大，白无常揪住自己飘飞的舌头，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愣在原地。 黑无常紧了紧锁链，皱着眉看他。 “老黑，”白无常的声音有些发虚，“我好像记错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6章 清晨的凉意被热气稀释干净，贺青岚左手撑在额头勉强支了个凉棚，右手掏出怀里的小地图仔细辨认着路线。 白无常画的粗糙，笔锋稍微连在一起，勉强能认出翻过山头应该是个小村落，贺青岚披着月色赶了一夜路，虽说不是太累，但是嘴巴干的要命。 想着前面村落应当能讨口水喝，贺青岚抿了抿唇，收好地图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日头大起来，周围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贺青岚被日头晒得有些发懵，眼前的小路闪着白光。 她脚步变得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面前的黄土地忽远又忽近。 又勉强走了半日，贺青岚走到了山脚下，她站稳了脚跟抬起头看向地图上标明的村落。 绿汪汪的水面上像是揉了一把碎银，闪烁着耀眼的光亮。 贺青岚被晃了眼，她摁了摁太阳穴，勉强皱着眉再次抬头看。 依旧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不对啊，白无常昨夜特意标了这里有个村子可以歇歇脚。 贺青岚还没来得及掏出地图，脑袋里就一阵阵晕眩，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看见一只色彩斑斓的动物从湖中跃出，擦着她的衣角蹦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缓缓闭上眼，贴近了地面。 - 黑白无常从大殿中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白无常阴着脸，胸襟上一大块晕开的墨迹，袖子上也溅了不少墨点。 刚走出两步，白无常就没忍住发了牢骚：“恶鬼林不是一直都有厉鬼来回乱窜吗？拖一两个迷路的阴魂进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 恶鬼林里一直流窜着些从地狱底层跑回来的恶鬼，平日里倒也安分，躲在林子深处不见出来。 如今阎王不在冥界，判官对着鬼满为患的酆都愁的头发直掉，恶鬼林里之前一向平静，他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近几日突然开始在林子外围抓些阴魂进去，总有阴魂的惨叫伴着恶鬼尖利的笑声传出来。 昨夜黑白无常前去复命，白无常没忍住说了句判官大人近日气色可是不错，这脸色看起来比阴魂还像阴魂。 正巧赶上鬼差来报恶鬼林的事情，判官脾气没地发，甩着毛笔溅了白无常一身。 黑无常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微皱：“派过两个鬼差守着点就是了，你下次别见着判官就多嘴。” 白无常揪住袖子上的墨点搓了搓，指头上沾了点墨色。 “也不知道小土地走到哪了，发现有些景致不对应当能自己先回来吧……” 话说到一半，白无常捏着袖子思索了一下：“但是看小土地也不大聪明的样子，难说。” 黑无常没有接他的话，只皱着眉看天色。 算了算时辰，贺青岚应当走了有三个时辰了。按照脚程应该快到白无常之前特意嘱咐她歇脚的村落了。 白无常其实标的也没错，只是时间太过久远。那片村落早就变做了一片洼地，再往前些是前两年地龙翻滚，生生撕出来的一道裂开的山崖。 两年前那场地震太过惨烈，附近的村子几乎都陷了进去，两年间他们也就去了那一次，那次黑无常的锁链连了长长一道队伍。 估摸着贺青岚走到山崖附近，应该会原路返回，黑无常捏了捏手里的锁链。 判官交代了去恶鬼林附近驱赶一下周遭乱跑的阴魂，他不敢耽搁。 “晚些去土地庙再看看罢。” - 贺青岚睁开眼就看到了身侧斑驳的泥像，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回了土地庙。 笑眯眯的老者从泥像后面慢慢走出来，手里捏着根树枝做的拐杖。 “你醒啦？” 贺青岚迷糊着点了点头。 “这里是哪？”她看着跟自己的土地庙差不多的摆设有点茫然。 须发皆白的老者递了碗水给她：“这是南阳村的土地庙，我是南阳村的土地神。” 贺青岚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意识逐渐清醒。 “你是北青山新来的土地神吧？”老者坐在了旁边，一脸的慈祥。 贺青岚捧着碗，点了点头。 “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的有土地神的神格，过年那会我还跟原来那土地神一起喝酒呢，他说他快退休了，可以去别的地方走动走动了，我当时还笑呢。” 土地神眼睛微眯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 “多谢土地大人。” 贺青岚喝完了水，站起身来谢过老者。 老者摆了摆手：“你来这里干什么？” 贺青岚把自己迷路的过程简单描述了一下，老者摸了摸胡须。 “求雨？这老家伙走的时候没给你留求雨符吗？” “没有。”贺青岚答得老实，“前辈太高兴了，忘了也有可能。” 老者叹了口气，起了身，半晌从泥像后面摸出一摞符纸来。 他在供桌上把符纸按类分开，贺青岚看到了平安符，固魂符，还有几种就不大认识了。 老者把里面较薄的那摞拿了出来，一共五张，符纸上都写着个象形的雨字。 他抽了两张出来，又从供桌上分好类的符纸里挨个拿出一半仔细收拢好。 随后他把桌上的符纸叠放在一起，递给了贺青岚。 “这……”贺青岚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您给我指个路，我再去找龙王就好。” “那老头子连不能出北青山的范围都没跟你说？” 贺青岚没吭声，抿了抿下唇。 “若是出了会当如何？” 老者叹了口气：“若是一时便是无碍，时间久些，便会神格受损。若是长久香火旺盛，来去倒是无碍，只是这北青村……” 他没再说下去，南阳村两年前还人丁兴旺，他能逢年过节拎着酒菜去北青村喝上几盅。后来地龙翻身，整个南阳村都埋在了水下，他就只能跟北青村的土地神一人走一半路程，两个人坐在路边对着月亮小酌。 他又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符纸递了过去：“这些符纸老头子我也用不上了。” “南阳村那次天灾过后就剩下一户人家了，这些年我靠着这几只散香保了这一户的风调雨顺，用的次数也不多。前些日子她来上香的时候说眼睛不大好了，夜里老是咳，怕是不能时常老上香了。” “那您……” 她想起白无常的话，土地神不会成为阴魂，一般只会形神俱灭。 老者摆了摆手：“无妨，我早些年香火鼎盛，去过不少地方，也算没什么憾事。” 贺青岚不再推辞，伸手接了符纸，厚厚一摞压在手上。 看她收了符纸，老者又高兴起来：“看你精气神还不错，这土地应当做的比之前的老头子好，你出来多久了？” “大概只有一日。” “已经有一日了啊……”老者眉毛微微抖动，“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贺青岚谢过老者，揣好符纸正欲出门，又被老者叫住。 “你若脚程快些，天色还亮堂，帮我看看远些那小桥下面是什么东西一直在叮叮当当响，我不爱往那边去。” 贺青岚在心中默默记下，猛然间想起自己晕倒前看到从湖里窜出来的那只色彩斑斓的动物，从自己身边蹦了过去。 “您知道这边什么动物五颜六色的，长得还像个大青蛙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给大家表演一个大鹅啄字！ 第7章 五彩斑斓的大青蛙？ 老者眯着眼笑起来，眉毛胡子不住抖动。 “那不是青蛙，那是夏神祝融的节气兽，今天是立夏，也该是它出来的时候了。” “节气兽？” 老者摸了摸胡须：“四季神平日事务繁忙，报节气这种琐碎小事就交由坐下神兽去通知了，到了日子节气兽变会化作不同形态四散奔跑。四季神脾性各异，节气兽的组成也不同。” “夏神祝融性子急躁些，他的节气兽是由这夏日的暑气和酣畅的雨水化成的，性子也急躁些。立夏时形似青蛙，再过些时日小满的时候你兴许能看见一头形似水牛的节气兽在田地里奔跑。” “若是等到夏季快结束的时候，运气好还能看见它变成的秋老虎。” 秋……秋老虎？ 真的是老虎吗？ 贺青岚脑补了一下，脑海里却是第一次见到苍耳的时候毛茸茸的大脑袋，目光锐利，威风不亚于猛虎。 空气中的热度消失殆尽，贺青岚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一股空荡荡的感觉从心里漫出来，开始向着四肢蔓延。 老者看出她脸色突然的变化，急急地催着她往外走。 贺青岚草草行了个礼，迈着沉重的步子开始往回赶路。 来时的路已经走过一遭，她的步子提了些，急匆匆往桥边赶。 土地神说的小桥不算太远，河水的上游被砂石泥土堵了个严严实实。贺青岚半个身子压在围栏边，盯着水面上泛着腥味的浮萍。 有虫子飞到她下巴附近，结结实实咬了一大片肿包。 她跳起来赶走身上的虫子，顺手抓了两下伤口，瞬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桥下传来。 “咚……咚咚……” 贺青岚拿手背轻轻蹭了蹭伤口，竖着耳朵仔细听声音的位置。 像是被激流卷起的石头相互撞击的声音，又像是被卷起的石头不断敲击桥柱的声响。 可是这条河早就变成死水了啊。 难道是河神？水猴子？总不能是河童吧？ 贺青岚思维逐渐发散，不自觉间就靠近了桥底。 她看了看泛着腥臭的河水，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脚，从桥柱后面钻出个脑袋。 “月娘。” - 银月弯弯，白无常在树下跟着苍耳小眼瞪大眼。 “你看我干什么？” “你看我也没吃的喂你。” “你还看我，你再看我也没吃的喂你，你得找小土地，小土地，知道了吗？” 白无常尽力向面前的苍耳比划着贺青岚的样子。 “话说小土地回来了吗？” 白无常停住动作，冲着庙里喊了一嗓子。 黑无常弯着腰从土地庙里走出来，面沉如水。 “应该未归。” “总不能这么远点地再迷路了吧。”白无常撩了把袖子，“算了，我们快去找找吧，再回头弄丢了。” “诶，猫呢？” 刚刚还站在面前的苍耳这会子不知道跑去了哪，白无常抖搂完袖子，掀起衣摆，原地转着找了一圈，丝毫不见猫影。 算了，回头再找吧。 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之前给贺青岚画地图的那本书，又从后头撕下一页，拿那根炸了毛的毛笔往上随意画了一道，随手揉了揉往空中一扔。 纸团下落到一半在空中停住，随后边角展开，又往内折起，另外一边也展开，随后往内折起，这样重复了半晌，一个有点皱巴巴的小纸人停在空中。 小纸人看了看手上的墨迹，点了点头往前面飘去。 黑白无常紧随其后。 黑白无常本就惯走夜路，脚程又快，不多时小纸人就带着二人来到了北青山山脚下。 小纸人停在半空，一会往前飘一会往左飘，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黑无常眉头微皱，开了口：“你这纸人是不是坏了？” 白无常伸手拍了拍在空中做选择题的小纸人：“不能吧。” 小纸人被拍了两下，在空中静止了几秒钟，随后直愣愣掉在了地上。 黑无常：“……” 白无常：“……” 他正欲伸手去捡，地上的纸人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从地上一跃而起，轻飘飘往前面飞去，脑袋后面还沾了片草叶。 “看吧，我就说没坏吧。” 白无常一挥袖子，面上带着点自豪。 黑无常连看都没看他，直直跟着小纸人往前去。 前面的小纸人时快时慢，黑白无常两人也跟着时快时慢。好在小纸人没有再次停下来做选择题。 很快他们就到了湖泊旁边，小纸人左右摇晃半天，随后在半空中转起了圈圈。 白无常：“……” 黑无常无视旁边面色呆滞的白无常，蹭着他的白袖子走了过去。 白无常皱了皱眉：“你去哪啊？” “找个人问问。” 黑无常头也没回。 白无常捏住在空中转圈的小纸人，右手轻轻在中心一点，刚刚还在不停挣扎的小纸人顿时没了活力，老老实实被他捏在了手里。 按理说，这纸人不应当失灵啊，难道是自己退步了？ 白无常正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一抬头，黑无常走的只剩个小黑点。 “等等我啊你。”白无常一把把小纸人揣进袖子，快步去追前面的小黑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赶到土地庙的时候刚刚好赶了个齐平。 白无常弯着腰喘着粗气，正欲开口，供桌前面盘坐着的白胡子老者睁开了眼。 二人对视半晌，老者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到……到日子了？” 这土地神怎么也跟小土地一样，没常识。 白无常站直了身子，摆出一副淡然的姿态：“无常老爷不收神仙。” 老者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扑到在地行了个大礼。 “小神拜见两位大人。” 白无常蹲下身子，凑近了些：“我们不收土地神，您老放心吧。” 老者依旧没起身，保持着之前跪拜的姿势。 黑无常往前半步：“今日我二人前来不为公事，只是打听个人。” 听到不为公事，老者送了口气，冷不丁又听到后半句，刚刚放回去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直起身子。 “二位大人能否再宽限几日，她种的那两亩薄田刚刚抽苗……”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无常听得迷惑，“无常老爷是要问你见没见过北青村的小土地。” “就大概这么高，衣服下摆破破烂烂的……”白无常奋力比划着，转头间扫见地上老者的衣着，“就跟你身上的差不多。” 老者稳了稳颤抖的手，假装镇定的摸了把胡须。 “她傍晚就回去了，这个时间应该是到了北青村了罢。” 白无常转过身：“得嘞，白跑一趟，小土地倒是够快的。” 黑无常冲老者道了声多谢，面上松快不少。 他转身欲走，身后的老者急急说了句大人留步。 “还有何事？” “小神有一事相求。” 老者又扑到在地上。 “你说。” “小神想拜托大人帮小神一个忙。” “查一位老友的寿数。” - 河边的蚊子多，而且个个毒辣，没一会贺青岚的脸上脖子上，连手指头缝里都被咬了个包。 不是说还没到蚊子出没的季节吗？ 怎么就这么多蚊子了？ 贺青岚上下蹦着躲了半天，桥柱后面那个脑袋茫然地盯着河面，仿佛刚刚叫月娘的不是他。 贺青岚一边驱赶蚊子，一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你在河里干什么呀？” “你不怕蚊子吗？” “河里那咚咚咚的声音是不是你弄的？” “你叫的那个月娘是谁？” 听到月娘，刚刚还一片空茫的眼睛里闪过微弱的亮光，他张开嘴唇，重复了一遍。 “月娘。” 贺青岚见他有了反应，急忙往河边凑了凑。 “月娘是谁啊？” 他动了动脑袋：“月娘就是月娘。” 贺青岚没了耐性，她小心翼翼踩着突出来的石头往桥柱后面绕。 管你是人是鬼，就算你是水猴子，我也给你拽到没蚊子的地方再聊。 如果你是个活人搞恶作剧，我土地神今天高低让你知道知道地有多厚。 石头上也爬着湿漉漉的植物，贺青岚在一块石头上站稳了，然后再小心翼翼往另一块石头上挪。 如此反复了五六次，贺青岚终于看清了桥柱后面的全貌。 桥柱站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下半身浸泡在水里，浮萍直直穿过他的腰间。 贺青岚看着那片浮萍，叹了口气。 又一个阴魂。 见贺青岚转了过来，书生也转过头来，目光依旧呆滞。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想伸手去摸书生的手臂，一伸手直直却捅进了书生的肚子。 书生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捅进自己肚子的胳膊。 贺青岚赶忙收回手疯狂道歉。 书生倒是无所谓，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半晌，又抬起头眼神空茫。 他像是突然被风吹动的浮萍，前后摇晃起来。 与此同时，之前贺青岚在桥上听到的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更为清晰。 “咚……咚……咚……” 书生腰部附近的浮萍微微飘动，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的动作带动了水流。 贺青岚盯着看了半晌，只是河里水质属实太差，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河面的浮萍依旧在微微飘动，那种奇怪的声音逐渐变得有节奏起来。 不会真是水猴子吧？ 贺青岚从边上摸了根枯枝，大着胆子拨开了浮萍。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8章 浮萍被慢慢拨开，显现出一片透着黑色的水面，书生腰部所在的水面中央有个微微的突起，被滑腻的水生植物裹成圆润的形状。 贺青岚小心用枯枝较细那端去蹭突起表面，她原想着既然浮藻都裹满了，下面应当是个稳固些的，手上就使了些力气。 没成想枯枝戳到突起表面，突起竟然跟着枯枝移动的方向往后移了半指。 她抽回枯枝，突起竟然前后摆动了几下，黑色的水面上荡开小圈的波纹。 随着波纹逐渐扩散开来，那种“咚咚”的声响又开始有节奏的出现。 贺青岚眯着眼睛从搅动的浮藻间仔细看水下，依旧只有一片黑色的死水。 书生却突然神色清明，像是刚刚睡醒了一样。 他开口问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呢？” 贺青岚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抓水猴子呢，别闹。” 话音刚落，她猛然反应过来。 这荒郊野外就她一个神，对面那个还不知道是鬼还是什么的东西这么半天也没说过一句整话。这么大地方就她俩两个生物，那这头顶上是谁在说话？ 手里的枯枝顿时被捏紧，贺青岚把身体重心往后移了移，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姑娘是在找什么吗？” 书生低下头，也朝幽深一片的水底看去。 贺青岚手指掐在枯枝上，指尖泛白。 “你是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姑娘说笑了。”书生略微思索了一下，“小生从书院归家途中路遇盗匪，已经死了月余，自然应当是鬼。” 许是跟黑白无常接触的多了些，贺青岚听到是鬼居然不自觉放松下来。摁在枯枝上的手指微微发痛，贺青岚稍微松了些力气。 “书院？” “对，白鹿洞书院。小生张千星家在北青村，在白鹿洞书院读书。” 书生面上带着和善，眼角微微下垂。 “北青村？” 听到自己的领地，贺青岚顿时警觉起来。 “姑娘也是从村子里来的？我看姑娘有些面生。” “前些日子搬来的，也不久，半个多月吧。” “那姑娘可认得村里的齐月娘齐姑娘？” 书生的声音里带了点急切，河面上的浮藻又慢慢聚集在一起。 贺青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见过的村民，这个名字确实没有听过。 她刚想开口回答书生的问题，却发现面前的书生又神色呆滞起来，眼睛里一片灰暗。 试着叫了两声张千星，书生依旧神色茫然，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 石头上滑腻，贺青岚站的时候使了些力气，这会小腿开始逐渐麻木。 她看了看木愣愣的张千星，丢掉枯枝敲了敲腿，准备去岸上先休息一下。 一瘸一拐走到岸边，贺青岚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左手握成拳敲打着麻酥酥的小腿。 张千星这个样子怕是一时问不出什么了，贺青岚敲完了左腿换右腿，身后的高草丛里一阵晃动，像是有什么动物在往她的方向钻。 不多时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两三步就跑到了贺青岚手边。 “苍耳！” 贺青岚叫出了声，顺手摸了一把圆润的猫头。 苍耳原地趴下，把下巴主动放到贺青岚手上。 贺青岚左手给苍耳挠下巴，右手掏出了怀里的符纸，厚厚一摞。 她把符纸放在腿上，右手抽出了里面的固魂符。 既然李老太太当初能借助固魂符附在自己身上，那张千星是不是也能呢？ 她正想着，一阵眩晕袭来，虚弱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贺青岚连放下符纸这个动作都感到无比沉重，她闭上眼捏住鼻梁。 苍耳凑过来，毛茸茸的触感跟热度让贺青岚不由自主贴了上去，头深深埋进猫毛。 歇息了半晌，她缓过劲来，抬起头睁开眼。 不对，苍耳怎么变这么大？ 她站稳了身子，后退了两步，仔细比对了一下现在的身高。 好像比上次变小还要小一圈。 厚厚一沓符纸落在地上，边角被风吹起，贺青岚顾不上比量身高，赶紧从旁边推了块小石头。 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小石头压在符纸上，四肢软绵绵的感觉又开始出现，来不及思考，贺青岚就开始不由自主往下坠。 正当她以为会再次趴在地上的时候，她停住了。随后衣领被拎起，双脚软绵绵垂在半空。 她费了点力气才扭过头，但是角度不好只能看到苍耳的几根猫胡子。 “苍耳……” 贺青岚声若呢喃，不多时便昏睡过去。 苍耳叼着贺青岚双爪使劲在地上刨了刨，直到符纸大半被土块盖住，它停下动作，转了个方向直直奔进草丛里。 苍耳跑得快，离土地庙近些的时候贺青岚逐渐苏醒，她睁开眼看了看，迎面而来的草叶胡乱拍打在她脸上身上，她果断闭上了眼。 借着苍耳跑动带来的晃动她把自己扭转了一圈，脊背朝着外面。 晃晃荡荡了大半天，苍耳停下了脚步，把贺青岚放在了地上。 贺青岚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土一边转过身。 不远处的土地庙前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人，一黑一白，衣摆飘飘，煞白的灯笼在空中飘荡。 白无常看到苍耳叼了什么东西回来，迈开步子走过来。 “小土地养的猫还会打猎呢？让我看看抓了……” “小土地？！” 贺青岚被白无常拎在半空，小胳膊小腿乱蹬。 “小土地你怎么变这么小？”白无常摊开手掌，让贺青岚站在手上。 贺青岚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他掌心：“说来话长，应当是离土地庙太远了。” “那你这个样子能多久能恢复啊？” “可能明天早上就好了，也可能得个三五日。”白无常的手跟黑无常一样，也透着一股子寒气，贺青岚打了个哆嗦急忙爬到袖口。 “范大人，”她叫了一声凑在旁边的黑无常，“我在北青山山脚下的小桥底下发现了个叫张千星的鬼魂，他好像困在那里了，我想麻烦范大人去看看。” 黑无常点了点头，白无常把袖口的贺青岚拎起来放到苍耳背上。 “为何只叫老黑，是我无常老爷能力不够吗？” “这倒不是，”贺青岚在猫背上站直，一脸诚恳，“我怕你迷路。” “……” 白无常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后开口道：“我只是近两年没去过南阳村附近。” 贺青岚心里惦记着压在河边的符纸，顺便给他递了个台阶：“那麻烦谢大人帮小神取一下落在河边的符纸可好？” 白无常甩了甩袖子，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月色下行进极快。 贺青岚躺在苍耳背上，不多时困意便涌上来。 正当她要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黑白无常二人回到了树下。 黑无常蹲下身子，凑近躺的舒服的贺青岚。 “青岚姑娘。”他放低了声音叫醒了迷糊的贺青岚。 ”如何？“贺青岚盘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张千星不能离开那条河。” “他的骨头卡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9章 “骨头？” 贺青岚坐直了身子。 “他的腿骨卡在桥柱跟旁边石头的缝隙里，三魂七魄已经少了两魄，看样子应该死去多日了。” 贺青岚点了点头：“他确实说自己被盗匪所害，已经死了月余。” 白无常抖搂了一下手里沾着尘土的一沓符纸，也凑过来：“小土地，你这符纸搁哪？” “劳烦谢大人帮我放到泥像后面那个木匣子里，多谢谢大人。” 她在猫背上勉强站稳，给白无常行了个夸张的礼。 白无常格外受用，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就往土地庙里去。 贺青岚挠了挠手上的蚊子包，朝着面前的黑无常开口：“那若是帮他收敛了尸骨，张千星是不是就能入酆都了？” “是，若是再过上月余，三魂五魄皆散，这张千星就真是灰飞烟灭了。” “那能否麻烦范大人帮忙……” “小土地，我们无常老爷见的是阴魂，收尸这事不归我们管。”白无常打断贺青岚的话，站到黑无常旁边。 黑无常点了点头，头上的高帽微微晃动。 “张千星的尸骨只能他亲近之人收敛，旁人之手怕是动不得。” 亲近之人？ 贺青岚脑子里浮现出齐月娘的名字。 叫什么是知道了，但是这人怎么找呢？ 正琢磨着齐月娘何人，黑无常站起了身，她瞬间被一片黑影笼罩。 “青岚姑娘，范某二人还有差事，便先告辞了。” 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之前给贺青岚画出的本子，从最后一张撕下一角。 随后他蹲下身，拆掉了苍耳脖子上折好的平安符。 袖子里的小纸人探出头来，左右看了一下，直直往贺青岚身上扑去。 贺青岚整个身子被小纸人包裹起来，眼前是参差的撕痕。 白无常动了动手指把她从小纸人的怀抱里解救出来，贺青岚松了口气，就看到小纸人在白无常手上燃起青色的火焰。 火光吞噬极快，不一会就烧到了白无常手指附近，白无常松开手指，火光在下坠到地面之前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把先前撕下的纸角折了两折，放在平安符中央，又顺着原来的纹路折了回去。 修长的手指捏着折好的平安符，又给苍耳挂了回去。 苍耳眯着眼扭过了头。 看着贺青岚不解的眼神，白无常解释道：“下次还是跟着猫找你吧。” 苍耳摇了摇尾巴，稍微挪了挪屁股，端端正正对着白无常。 白无常直起身 ，理了理衣袖。 “你这猫有点意思。” “走了，老黑。” 看着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走远，贺青岚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她往上爬了两步，轻轻摸了摸猫耳朵。 苍耳不耐烦的抖了抖耳朵，起身向着土地庙走去。 走进庙门，苍耳就蹲在了靠着门槛的蒲团上，三两下窝成一个舒服的圆形。 贺青岚挣扎了半天，伸长脖子往上看，香炉里还有剩余的几根小木棍，想来是白天来拜土地的人留下的。 估摸着明天应该还是会有人来，她放下心来。 睡一觉应该就能跟之前一样变回原来的大小了吧。 她又打了个哈欠，抱着苍耳柔软的肚皮合上眼睛。 果然贺青岚一大早就是被香火的气味叫醒的，伸了个懒腰，动了动酸痛的腿脚，她扶着门槛艰难地站起了身。 等会？！ 门槛？ 她转过身对着门槛比对了一下身高。 完了，没变回去。 前几日每天早上来上香的姑娘已经插好了香，端端正正跪在了蒲团上，头微微低着。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贺青岚小声念着拍子，在门槛下面极其有节奏的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一套活动下来，疲惫的身体被唤醒，她转了转脚腕，朝着蒲团走过去。 供桌前面的姑娘依旧像前几日一样，默不作声。 贺青岚犹豫了一下，爬上了蒲团。 总不好白受人家这么多香火。 人小步子也小，蒲团又软，贺青岚深一脚浅一脚踩上了姑娘的裙角。 还没来得及站稳，姑娘站起了身。 裙角瞬间抽离，贺青岚被带起，两个翻转间滚落在地，在地上又咕噜了几圈后，她停在了门槛下面。 艰难的扶着门槛爬起身，贺青岚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看着早已远去的人影叹了口气。 做神仙做到这份上，自己怕也是独一份。 贺青岚还支着手在门框上惆怅，小路上又有人拎着小篮子往土地庙的方向来。 周婆婆得了土地神的平安符以及李三拜过土地就中了秀才的事情已经在山青村传了个遍，有相熟的婆婆在洗衣服的时候跟周婆婆打听真假。 “这土地真这么灵？” 周婆婆停下搓衣服的手：“我去求了土地那天晚上我儿就托了梦说自己往生去了，土地大人给的平安符还在我孙子脖子上挂着呢。” 周围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早支棱着耳朵听，一听这话，不由得想起周婆婆孙子脖子上多出来的那个粗糙的小布包。 这居然还是土地神给的？ 有不信的冷哼一声：“什么土地神，这么多天连滴雨都没下，要这土地神真的灵，怎么不下雨呢？” 话音刚落，天边突然飘来几朵乌云，不多时连绵在一起的乌云就遮满了天。 有闪电在云层间不停跃动，隐约可见。 大风鼓起，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端起了盆，三三两两接着伴往家走。 刚刚说话的人呆愣在原地，对着昏暗的天色张了张嘴。 对着天色张大了嘴巴的还有站在供桌上的贺青岚，半个时辰前她终于攀着凹凸不平的石台爬到了木匣子附近。 今日来了两三个上香的，嘴里都不约而同提到了雨水。贺青岚算了算日子，这雨水再不来怕是要耽误收成。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木匣子推了下去，符纸木雕散落一地。 咬了咬牙，她朝着符纸堆上跳了过去。 在符纸上滚了一圈，她从里面找出一张求雨符，拖着符纸爬上了门槛。 在门槛上站定，她心中默默想着之前老者交代的使用方法。 先对折一下，再拿手指在折痕处拂过。 有黄色的火苗跟着贺青岚手指移动后窜出，感受到热度，她条件反射撒开手，往旁边挪了一大步。 符纸顷刻间被吞噬干净，连丝灰烬都没留下。 与此同时，天边乌云聚集，电闪雷鸣间隐约可见龙身翻滚。 贺青岚听见动静抬头望天，刚刚好看见一小截龙尾藏进云层。 她搓了搓险些烫伤的手，眼含热泪。 为什么同样都是神仙，别的神仙都这么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为了榜单压一下字数！ 第10章 大雨噼里啪啦下了一下午，连成线的雨水沿着屋檐在墙角砸出大大小小的水泡。 贺青岚坐在门槛上看着水泡在水面上瞬间生长出来，又在下一刻消散。 苍耳从雨幕里钻出来，灵活地窜进庙门，随后在供桌前甩动脑袋抖落一身雨水。 贺青岚离得近，被甩了一脸一身的雨水，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背过身身去，依旧出神的往外看。 这雨来得突然，附近地里干活的农户都回了家。大雨天自然不会有人来这里上香，隔着雨幕连隔壁城隍庙传来的香火味道都稀薄了许多。 苍耳换了个方向甩动脑袋，她从门槛上跳下去，小心翼翼站在水洼边，伸手去接屋檐上流淌下来的雨水。 硕大的雨水砸在她手上，触手冰凉。 上次睡了一觉就恢复了原来的大小，这次的情况好像比上次要严重很多。土地庙香火本来就稀少，下雨天泥地湿滑，估摸着地干之前都不会有人来上香了，那怕是一时半会只能保持这个体型了。 想到这里，贺青岚又郁闷起来。 之前着急求雨，把木匣子推到了地上。现如今雨势小了些，但木匣子还在地上，里面七零八碎的小玩意散落一地。 苍耳抖搂了身上的水，这会正窝在角落里慢悠悠的舔毛，贺青岚把掉在它脑袋边的小木鸟推了出去。 上任土地神留下的一堆木制品个头都不大，材质又轻，贺青岚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推到了一起。 一堆木质的小动物贴着石台背面排列，个头差别不大，所以大致看上去整整齐齐，贺青岚从侧面看了一眼，有只小老虎明显突出一节。 她走过去把小老虎拖了出来，仔细检查了半天。 小老虎后面的尾巴少了半截，右后腿比左后腿稍微短了些，所以在放在地面上微微歪斜，正面看着不明显，侧面看过去就露出前面的嘴巴来。 贺青岚又看了看尾巴上的断口，断口上还有木茬。她伸手摸了摸，一时间摸不准这是之前就有的，还是今天推木匣子下来的时候摔坏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找看吧。 她绕着石台走了一圈，捡到两截断掉的香灰，微微潮湿。 翻了翻堆叠在侧翻的匣子里的符纸，中间一张边角折了进去，贺青岚从侧旁绕过去，仔细抚平了折角。 供桌的拐角，庙门后面的缝隙，甚至连苍耳的猫尾巴都被她挪了挪，还是没有找到那半截尾巴。 苍耳侧躺着微微抬头，扫了扫尾巴又躺回去。 贺青岚正对着猫肚皮发呆，虚空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揪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贺青岚刚想挣扎就看到了白无常那条红艳艳的舌头，原本抬到一半的手瞬间收回，她使劲往上仰头，尽量用眼神来表达对白无常的鄙视。 “小土地，你眼睛怎么了？”说话间白无常把贺青岚放到了香炉前，“怎么不光个头没变回去，眼睛还坏了？” 贺青岚扯了扯衣领，嘴里小声嘟囔着：“你眼睛才坏了。” 白无常突然凑近：“小土地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贺青岚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贴上香炉。 白无常直起身子，换上之前拘魂那种渗人的笑容。 “不跟你废话了，今天有正事。” 正事？ 黑白无常的正事不是拘魂吗？ 办什么正事来土地庙？ 贺青岚正胡乱猜测着，白无常弯着腰从门口退了出去，左侧的黑无常显露出来，黑无常抖了抖手中的锁链，锁链顺着手腕缩回袖子里。 黑无常往旁边让了两步，背后瘦小的影子露出来。 贺青岚还没看清来人，对面瘦小的影子就跪了下去。 “多谢土地大人。” 李老太太。 几日不见，李老太太明显变透明了许多。 贺青岚小小一只站在香炉前，想到这该是最后一次跟李老太太见面，她的心绪突然平静下来。 她思索了一下，决定像第一次跟李老太太说话一样开口。 “你心愿可了？” “回土地大人，老身心愿已了，此番是二位无常老爷通融，特地来谢土地大人为我儿李三祛除霉运。” 李老太太抬起头，望向供桌上站着的土地神贺青岚。 “小事而已。”看着李老太太的眼睛，贺青岚鼻头突然有些发酸，大拇指在袖子里掐了掐手掌。 李老太太又看了看巴掌大小的贺青岚，面上带了疑惑：“前几日见土地大人还是常人大小，如今这是……” “无碍，隔两日便好了。”贺青岚赶紧转移话，“婆婆，齐月娘这个人您认识吗？还有张千星。” “认识的。”李老太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齐月娘是村东头齐家的姑娘，她爹年轻时读过书，姑娘也教的大方。张千星家在她家对面，是个白净书生。两个人青梅竹马，倒也门当户对，年前两家还在商量成亲的事情，只是年后张千星早早去了书院就再没回来过，先生说他月前就告了假，离开书院的时候大家都看着的。” “这么大个孩子突然就找不到了，张家急乱了套，没日没夜地找，前些日子离了北青村，不知道去哪里找了。” 李老太太说到这，叹了口气。 “也是可怜月娘那孩子。” 贺青岚听完了李老太太的讲述，半天没说话，袖子藏着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指甲早已掐进肉里。 张千星被盗匪所害，孤魂困在桥柱，尸骨静悄悄躺在河底不得收敛。 贺青岚昨日还在想若是直接找人打听一个姑娘家，怕是对齐月娘名声不好，若是直接去找张家父母，又怕到时候找到了不知如何开口。 如今倒是明朗了，张家父母不知所踪，能帮张千星收敛尸骨的怕是只有齐月娘。 她松了松有些麻木的双手，稳了稳心绪。 “这齐月娘有什么明显特征吗？” “月娘长得标致，要说明显特征……”李老太太皱眉想了想，“月娘手腕上有个翠玉镯子，镯子面上有块月亮形状的斑纹。” “好像是张家小子送的，可惜了……”李老太太又补了一句，说完又叹了口气。 “土地大人您打听这些，是知道……” “只是近几日闲逛听了几耳朵闲话，好奇罢了。” 贺青岚迅速打断她的话，白无常扭着头看她，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半截长舌吐出来。 刚才听到李老太太说镯子，她脑子里就晃荡出个影子来。 月亮形状的斑纹？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好像早上还看过。 是早上她被裙角带到地上的时候，有只素白的手拎了一下裙摆，腕上翠绿的镯子露出小半截。 摸了摸手心里的指甲印，贺青岚想起了女子镯子上露出的纹路。 她好像知道每天早上都来上香的女子所求何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齐月娘出现！ 第11章 见二人聊天结束，白无常开了口：“还有什么要跟小土地要讲的吗？没了我们就上路了，无常老爷今日可是不大清闲。” 李老太太微微朝着白无常的方向侧了侧身：“老身说完了，多谢二位无常大人通融。” “那便上路吧。” 白无常从斜倚着的门框上起身，朝着门外喊了一句：“黄泉路遥，上路咯。” 李老太太起了身，侧旁的黑无常也迈出半步。 “且慢，”供桌上的贺青岚急急跑到桌角，看了看下面，咬了咬牙顺着桌子腿往下爬。 对面三人都转过身来看着她，白无常微微歪头，白灯笼稳稳停在肩头。 “小土地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陈家送张平安符，顺路送送婆婆。” 双脚触到地面，贺青岚着急拿平安符，转身往石台后面跑，结果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白无常笑出声来，长舌在鞋面上抖动。 “小土地你还是歇息两日吧，这个大小你怕是要走到明日。” 贺青岚坐在地上揉了揉脚踝，正准备开口反驳，夹在黑白无常中间的李婆婆开了口。 “若是土地大人不介意，老身可代送，路途不。，只是烦请两位大人再通融一番，老身去去便回。” 贺青岚抬着头看着堵着门框的黑白无常，黑无常依旧面无表情，白无常面上的惊奇倒是明显。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珠转了转看向黑无常。 “老黑，你说呢？” 黑无常想起之前那个被贺青岚帮助的孤魂，微微收了下巴，眼神落在李老太太身上。 “若你四更未归，天明之时魂飞魄散。” 李老太太一听这话，赶忙俯下身谢过黑无常。 贺青岚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往后跑。 白无常跟了过去，帮她把平安符从最下面抽出来，随后一只手捏着符纸，一只手拎着贺青岚走了出来。 他把符纸放上李老太太张开的双手：“无常老爷的话你也听见了，若是四更未归，无常老爷也救不了你。” 符纸轻飘飘停在李老太太的手掌半寸之上，白无常往上吹了口气，平安符晃动了一下，稳稳落在她手上。 李老太太托着符纸起了身，原本轻飘飘的符纸像突然有了重量，服服帖帖压在她手上。 “那就多谢婆婆了。”贺青岚依旧拎在白无常手里，“婆婆早去早回。” 看着李老太太走远，白无常把贺青岚放了下去。贺青岚站稳身子刚想控诉他的行为。 白无常开了口：“你之前给成为阴魂的李老太太用了什么？” 想说的话堵在嘴边，贺青岚猛然想起那张燃着青烟的固魂符。 “她死后未去地府报道，在外游荡多日，魂魄未散已是万幸，如今还能触物，小土地你做了什么？” 贺青岚有些心虚，当时为了帮李老太太一时心急用了固魂符，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也没什么……”她眼睛看着地面，“就用了张固魂符而已……” “你木匣子里那种？”白无常搓了搓手指。 “嗯。”贺青岚点了点头。 “那就奇怪了，你那些符纸品质属下等，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大效用……” 白无常眉头皱起。 贺青岚挠了挠头：“但是我就用了这一张符纸，当时太阳大，我在身上贴了符纸，婆婆就……” “她附在你身上？”白无常开口打断。 果然一张下等符纸没有这么大效用。 “是，但是很快就出来了……”贺青岚也明白了两分，单单一张固魂符自然不会有这种效果，李老太太怕是受了她是神力影响。 贺青岚更加心虚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黑无常本来在一旁听着，这时间也反应过来：“青岚姑娘，这固魂符虽然能帮阴魂一时形神不散，但是毕竟有违轮回之道，还是少用为妙。至于这附身……”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住了口，贺青岚也大致能猜到后半句。 怕是能被阴魂附身的神仙她也是独一份了。 阴魂的异常既然已经调查清楚，白无常抖搂了一下袖子：“无常老爷要去办差事了，大概四更回来，到那时，再来那个阴魂一起回去。” 黑白无常果然说话算话，四更刚过，二人就从小路上朝着土地庙走来，身后是锁链连着的一排茫然的阴魂。 李老太太站在庙门口，神色坦然。 贺青岚早跟她告了别，但是看着她跟着黑白无常远去的身影还是有些眼睛发酸。 早上还要找齐月娘呢，贺青岚抹了一把眼睛，朝着角落里盘成一圈睡熟的苍耳走去。 这要怎么开口呢？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她抱着苍耳的猫尾巴想了半晌，打了个哈欠。 算了，明日随机应变吧。 - 一大早苍耳就起了身，把抱着猫尾巴睡觉的贺青岚也带了起来。 它回头看了看还在揉眼睛的贺青岚，摇了摇尾巴窜了出去。 贺青岚刚刚惊醒，一边揉眼睛一边慢吞吞起身朝着门槛走。 靠着门槛打了快半个时辰的哈欠，路上依旧空空荡荡，天边开始飘起小雨。 贺青岚又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有雨丝扑到她脸上，她迷迷糊糊抹了一把脸，外面的雨大了些。 贺青岚从门槛上翻下来，换到蒲团上对着外面的雨幕发呆。 今日怕是没人来了，不过也好，张千星的事情属实不知道怎么跟齐月娘开口。 只是这雨又不能天天下，她又犯起愁来。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下来，贺青岚抖了抖有点僵硬的腿，准备换个姿势躺一会。 庙前的小路上出现了个婀娜的身影，手里的小篮子分外眼熟，贺青岚从蒲团上爬起来踮着脚看。 正是齐月娘。 她拎着篮子进了土地庙，像之前一样插上线香，随着插线的动作手上的翠玉镯子露出来，侧面的斑纹分外明显。 那块月亮形状的斑纹在贺青岚眼前晃悠，半晌她叹了口气。 她看着蒲团上微低着头的齐月娘，袖子紧紧抓在手里。 刚想开口说话，她余光瞥见庙外好像站了人。 她转过头，庙门五步远的地方站着黑白无常，中间夹着个熟悉的面孔。 贺青岚瞪大眼睛，又仔细看了看。 那人面皮白净，腰部以下衣摆颜色略深，上面还缠着水草。 张千星。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下次一定早点码字！猛虎落泪 第12章 他不是困在河底走不了吗？ 白无常走了几步，右脚踩进土地庙。 跪在蒲团上的齐月娘左臂突然传了一抹寒意，她转过头，侧旁空空如也。 地上的贺青岚又被白无常拎起，一瞬间的慌乱过后是疑惑和茫然。 白无常伸出左手，把右手拎着的小人放稳当，又往上抬了抬。 黑无常看着一头雾水的贺青岚出声解释道：“昨日大雨，小河沟里的水位暴涨，冲垮了原本堵塞的下游，张千星的骨头也被冲了出来，今日我二人路过桥面时，看到他正在河岸围着自己的腿骨打转，就带了回来。” “那么大的骨头都冲出来了？” 贺青岚有点担心昨日召来的雨水是不是有点过多了。 “只有一截腿骨。”黑无常出声提醒，“原本卡在桥下的也只有一截腿骨而已。” 那么大个人没了。河底只有一截腿骨？ “那他其他骨头呢？” 贺青岚问出了声。 黑无常没有回答，扭过头看了看旁边的书生。 书生面色呆滞，与之前相比，更多了几分痴傻之色。 “三魂七魄去了三魄，状若痴儿。”白无常的声音在贺青岚身后响起，“老黑跟我看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许是左手举了半天有些累，白无常把右手摊开和左手并到一起，贺青岚拎着裙角跳到他右手上。 “他还能认出齐月娘吗？” 贺青岚想到身后的女子，又抬眼看了看张千星，说话声音不自觉小了些。 原本不停念叨着心上人名字的书生此刻毫无反应，整个人依旧木愣愣的。 “张千星。”贺青岚声音提高了些，“张千星，你能听见吗？” 白无常回头看了看在供桌前跪着的女子，女子脊背挺直，背影显出几分寂寥来。 “小土地，你不用喊了，他听不明白的。我与老黑先把他带回酆都安置，待几日善梦神行至酆都，替他托个梦回去罢。” 那块月亮形状的纹路在贺青岚面前晃悠着，晃得她心里一阵阵发胀。 “我那还有几张固魂符，能不能……” “用处不大，若他真是……”白无常看出了她的意思，“罢了，待会带两张回去试试也行。” 几人身后的齐月娘已经起了身，拎着篮子正往外走。 黑白无常站得开，齐月娘迈出土地庙的小门，正对着痴傻的张千星，她直直走了过去。 随后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 大概走出七八步，她停了一下，扭身去看自己的鞋底。 一片圆圆的小叶子贴在鞋后跟，边缘微卷。 捏在指头上有一丝滑腻的触感，她回头看向土地庙。 屋檐残破，庙前空空荡荡。 总觉得今天的土地庙有哪里不太一样。 许是下了雨吧，齐月娘抖了抖裙摆，捏紧了手里的小篮子。 张千星依旧保持着贺青岚第一眼看到的样子，仿佛穿身而过的齐月娘只是一场路过的风。 看着齐月娘慢慢消失在小路尽头，贺青岚心头突然爬上一丝异样的情绪，逐渐充盈在胸腔，微微发胀。 没来得及感伤，白无常又把她拎了起来。 她在空中挣扎了半晌，转过半圈，对着白无常无能狂怒。 白无常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没多逗她，弯下腰把她放在了地上。 贺青岚脚一沾地就往后退开，跟白无常拉开点距离后她摆好架势：“白无常我告诉你，你别仗着现在比我大你就把我拎来拎去的，很吓人的你知不知道……” 她架势摆的足，但是对着对面的白无常声音还是弱了很多。白无常蹲下身，往前凑了凑，长舌滚在泥地上，刚刚好落在她脚前。 “小土地你说什么？” “我……”贺青岚不自觉又往后退了半步。 “别闹了，黄昏了。” 听到黑无常的话，地上的白无常起了身，扭头朝天边看了看。 薄暮初上，红霞漫天。 白无常啧了两声，又扭过头来。 “我们该回去了，小土地。下次见你你能变回去吗？” “等一下！”贺青岚喊完就往土地庙里跑。 她艰难翻过门槛，越过蒲团，一头扎进符纸堆里翻找。 白无常跟在后面，帮她抽了两张符纸出来，贺青岚又从下面托出一张，试图递给他。 “再多拿一张，万一不够用呢。” 固魂符被她托着举了起来，白无常叹了口气。 “你也别报太大希望。” 张千星属于横死，一般横死之人怨气极重，会一直缠着害他的人，多数不得善终。 现如今他面如痴傻，自然无力顾及其他。但若真在酆都修补好了魂魄，也不知道他身上会残留多大的怨气。 若是怨气冲天，酆都又少不得一阵忙碌。 盗匪所害，尸骨未全，这种情况下…… “有劳谢大人。”贺青岚依旧奋力举着那张压在下面的固魂符。 白无常垂着眼瞅她了半天，最终还是伸手接了那张符纸。 罢了，恶鬼林也不缺这一个横死鬼。 贺青岚放下手臂，松了口气。 揣好符纸，白无常慢悠悠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小土地。” 贺青岚茫然抬头，看着白无常的高帽子顶在门沿上。 “改日陪我下盘棋吧。” “好。”贺青岚捏了捏手臂，“但是我这里没有棋盘和……” “无妨，我下次带来。” 看着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之外，贺青岚突然反应过来。 下棋？ 围棋还是象棋？ 她好像只会五子棋…… - 松开张千星脖子上手上的锁链，有鬼差立刻凑过来：“无常大人，这个阴魂要分送到哪？ 黑无常看了看城下，茫茫然的阴魂在城里四处游荡，每条街上都拥挤不堪。 “你先下去罢，这个阴魂暂时先留在这里。” 鬼差听了吩咐正要退下，又被黑无常叫住。 “今日恶鬼林情况如何？” 鬼差又转回身站稳：”今日派了三名鬼差前去，游荡到恶鬼林附近的阴魂都被驱赶，暂时没有发现有阴魂被拖入其中的情况。” 黑无常摆了摆手，鬼差退了下去。 白无常眯眼看着城下：“这酆都可是一天比一天挤了，若是阎王回来……” 黑无常没有接话，白无常扭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他，又继续说下去：“看到这幅景象，不知道那张黑脸会是什么表情呢。” 看了半晌，他转回身，看着黑无常身旁的阴魂。 “但是现在，轮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13章 冥界天色一贯昏暗，最明亮的时候也像是揉进了细碎的黄沙。 酆都里大街小巷里都游荡着喃喃自语的阴魂，墙角窝着个蓬头垢面的人，头发里夹杂着黄土和砂石，枯草一般。脏兮兮的手露在一只，直直伸在外面，捏着个酒壶。 微微晃了晃酒壶，街角的人抬起头来，抬高酒壶就往嘴里倒。 倒了半晌，最后一滴液体顺着壶口缓缓流出，随后缓慢聚成水滴形，最终坠在了他下巴的胡子上，迅速消散在其中。 他抬起另一只手搓了搓下巴上的胡子，前面不远处有鬼差走来，驱赶着路边茫茫然站着的阴魂。 “快走，快走，发什么愣呢？” “走走走，往前走，都堵成什么样了……” “诶诶诶，说你呢，街角那个……”鬼差赶走面前的阴魂，走了过来，“这不能躺着，占地方，快走快走。” 鬼差的黑靴子踩在眼前，街角窝着的人收了酒壶，扶着墙壁缓慢站起身来。 “快走快走，等会又堵这了。”鬼差往后退了半步，给他让出个口子，“跟着队伍往前走，地府最近收的阴鬼多，先跟着队伍去前面找个地方待着，跟上跟上，过些日子轮到判官寻你……” “诶诶诶，说你呢，你怎么又停下了……” 鬼差一边喊着一边往后去，他扫了一眼附近排着队的阴魂，随后扯了扯袖子，也装出一副茫茫然的神色抬起步子。 身后三五步远的游魂又停了下来，这一停不要紧，他身后的游魂直直撞了上去，一个踉跄之后，最前面那个勉强站稳，身后四五个往前走的游魂又挤了上来。 最前面停下的那个愣愣的盯着西面的矮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后的队伍从他这里断开，在他身旁挤做一团。 鬼差奋力从前面的队伍里钻出来，刚准备开口，西面传来巨大的“轰隆”一声巨响。 瞬时间地面都晃动起来，矮墙上的砖石晃动，有沙子从砖缝里掉出来。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地面再次晃动，鬼差本就没站稳，这次勉强晃荡了半晌，最后朝着面前的阴魂扑了过去。 酆都城墙上的白无常刚从怀里摸出一张固魂符，他双手捏着固魂符往前迈出半步，巨响和地面的晃动同时传来，他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往前扑去。 两声巨响过后，黑无常扶了一把墙体站稳，急忙看向原本在身后的白无常。 白无常坐在地上，袍子上沾了灰，手里捧着撕成两半的固魂符。 “幸亏小土地多给了一张，还好还好。” 张千星抱着头缩在门边，倒是稳稳当当。 白无常出声评价：“还不傻，有希望。” 黑无常瞥了一眼地上的白无常，转过去看声音的方向。 有鬼差一溜小跑上来，跑到白无常身旁时慢了两步，小心绕开他的袍子。 “无常大人，刚刚的巨响是西面发生了地陷，有两三座院子都陷了下去。” 地陷？ 好端端怎么会发生地陷？ 黑无常望着远处，眉头微皱。 “附近有鬼差值守吗？” “城隍大人在，附近守着恶鬼林的兄弟们应该也赶了过去。” “今日恶鬼林当值几人？” 鬼差心生疑惑，但是依旧老老实实回了话：“按照无常大人之前的吩咐，每日两名鬼差当值，今日是午时换的班。” “恶鬼林离的近，这会他们应该已经到现场接应城隍大人了。” 黑无常丢下一句“不好”，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原本在地上对着符纸发愣的白无常也回过神来，随手揣了符纸就跟着跳了下去。 鬼差惊了一瞬，急忙趴在城墙上往下看。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房顶上跃动，不多时就只能勉强看到一黑一白两个小点。 黑白无常两人落地时，城隍爷刚刚从碎瓦下面出来，正拍打着袍子上的灰。 黑无常往前半步，急急开了问：“接应的鬼差呢？” 陆阅川咳嗽两声：“什么鬼差？” “若有空余鬼差管着这里，我今日何至于上房铺瓦。” 黑无常脸色微变，握紧了手中的锁链快步朝着恶鬼林的方向走去。 陆阅川也觉察出不对劲，随意拍打了两下袖子，靠近旁边的白无常：“这边的还没处理，他干什么去？” 白无常看着附近围着大坑勉强站成圈的阴魂，面上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刚刚鬼差来报，说是本来守着恶鬼林的鬼差应当来接应你了。” 恶鬼林离这里不远，那两个鬼差应该早就过来了，但是这会黑白无常都到了，他俩二人依旧不见踪影。 陆阅川抬头看了一眼黑无常远去的方向，神情也严肃起来。 黑无常几个跃步就到了密林的边缘，原本值守的鬼差仍旧不见踪影。 附近游荡的阴魂正往林子边靠近，有红色的布条从密林钻出，顺时缠上半步踏进林中的阴魂。 阴魂被布条裹了腿脚，布条猛地收紧，阴魂被带倒在地。 红布条松了一瞬，又瞬时收紧，地上的阴魂被瞬间拽入林中。 黑无常的锁链晚了半秒，空落落砸在地上。 他快步绕着密林驱赶了附近晃荡的阴魂，绕了半圈也没发现鬼差的踪影。 林中有尖笑声传来，一时间附近的阴魂都捂住了耳朵，面带痛苦。 黑无常迅速拿锁链锁了离林子近的几个阴魂，往后拽了几步。 笑声渐渐平息，黑无常微眯着眼看像密林深处。 昏黄的光线照不透的黑暗中似乎有风声在涌动。 黑无常想看得更清楚些，刚踏出半步，身后伸出只手拉住了他。 他转过头，身后是白无常和陆阅川。 - 苍耳回来的时候，贺青岚还坐在木匣子旁边仔仔细细数平安符。 许是之前的事情传了开来，傍晚时分居然来了好几拨人供奉香火。 算好平安符的数量，她朝着角落里窝好姿势的苍耳扑去。 这平安符的数量是够的，只是她现在这个体型要去送符纸怕是不太方便。 还有一个求了地里少生杂草的，这属实让她犯了难。 总不能让她半夜去地里除草吧。 她摸着苍耳的尾巴昏昏欲睡，挣扎了一下，她转身抱住爪子准备舒舒服服睡一觉，一扭头却看见庙门口好像多了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我明天一定早点码字，猛鹅落泪 第14章 贺青岚咽了咽口水，右手不自觉往后摸去。 向后摸到的是苍耳柔软的肚皮，触手温热，她顺手摸了两把，苍耳呼吸均匀，像是睡熟了。 苍耳之前看到黑白无常都会炸毛，如今依旧呼吸平顺，想来庙门口应该没有太大威胁。 她抱住毛茸茸的尾巴，犹豫了一下抬起了头。 庙门口站着个半大孩子，头上扎着两个圆鼓鼓的发髻，脸颊上带着点婴儿肥，颇像小时候见过的年画娃娃，只是半分喜色也无。 贺青岚稍微松开些怀里的尾巴，正欲起身，半大孩子后面突然又钻出个小脑袋。 身后的苍耳突然起了身，两只前爪一左一右分别放在贺青岚身侧，端端正正坐在她身后。它眼睛微眯紧紧盯着庙门口，把尾巴从贺青岚怀里抽出来抖了抖，随后把尾巴虚虚围在了她身前。 看到苍耳的反应，贺青岚也紧张起来，门口的两个小脑袋动了动，她扶着苍耳的腿站起身。 先前那个半大孩子身后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也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孩子。 两个孩子身上穿着相同花色的衣服，下摆上都打了补丁。 见苍耳起身，大些的那个半只脚踩上门槛，脸上两个小酒窝显露出来。 “无常老爷说土地庙有只漂亮的小猫，妹妹想看看，我们就过来了，打扰土地大人休息了。” 小点的孩子紧紧扯着她的衣角，半张脸埋在姐姐身后，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带着点孩童的天真和好奇。 “哪个无常老爷？” 贺青岚虽然近日接触的鬼魂多了些，但这半大孩子还是头一次见，苍耳的反应又有些异常，她不得不谨慎几分。 大些的孩子手绕到背后，把小点的孩子牵了出来。 小点的孩子左眼上带着大块红色，像是有点怕生，扭着脸往姐姐的肩膀后面躲。 “自然是地府的白无常谢必安。” 贺青岚正准备继续发问，她又开了口：“土地大人你莫怕，我叫招娣，我妹妹叫望娣，平时我和妹妹会帮孟婆做些琐碎事，无常老爷前几日来奈何桥送阴魂过桥，我多听了那么一耳朵。地府里没什么新鲜物什，我们不过出来转转。” 出来转转？ 地府鬼门是那么好出来的吗？ 招娣的话说得轻巧，面上残存着点孩子的天真，贺青岚却不敢完全放下心来。 望娣扯了扯姐姐的手，小心翼翼凑到姐姐耳朵边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贺青岚看的心里直打鼓。 她正琢磨着这是几更，黑白无常是不是该出来了，招娣开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青岚居然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犹豫。 “那个……土地大人，我和妹妹想问问你地上的神仙都是这么……”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么大点吗？” “这倒不是，”贺青岚抬手掩住面上的尴尬，“前几日我出门遇上点意外。” “真的只是一时意外而已。”她又强调了一遍。 望娣的小脑袋从姐姐的背后挪了点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原本左眼上的印记似乎颜色暗淡了许多，也小了一圈。 苍耳眼睛微眯，抖了抖尾巴，整只猫像是突然松懈下来。它挪了挪前爪，往地上趴了下去，恢复成之前的慵懒睡姿。 “姐姐，你看猫猫是不是要睡觉了……” 望娣的声音很小，苍耳抖了抖耳朵，把头埋进影子里。 贺青岚抱住在自己面前晃动的尾巴，她对于苍耳的突然松懈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突然就睡下了？难道是刚刚只是确认一下，现在确定没有危险了就放松了？ 那刚刚苍耳是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吗？ 这俩小孩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 来不及细想，门槛边的一大一小开了口。 “土地大人，我们能看看你的猫吗？” 孩子声音里透着点软糯，贺青岚不自觉心里一软。 她拍了拍地上逐渐睡成一团的苍耳，苍耳扭头看了看她，嘴边的白胡子凌乱翘起，眼皮半抬，圆脸上明晃晃写着个字：困。 贺青岚搓了搓它的尾巴，它又歪头趴回去。 招娣跟望娣蹑手蹑脚绕到苍耳旁边，慢慢蹲了下去，只盯着地上的毛茸茸认真看。 贺青岚本来还担心她俩万一贸然上手去摸，苍耳会不会突然暴走。 除了担心猫猫，她还有点担心自己，小小的土地庙里一猫二鬼外带一个巴掌大的半吊子土地神，万一打起来，怎么看受伤的都只会是自己。 好在招娣跟望娣都算乖巧，面对着时不时抖动着耳朵的猫咪，招娣身上装出来的那两分老成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们俩对着猫咪看出神，小脑袋时不时凑在一起嘀咕些什么。 贺青岚悄咪咪爬上门槛，没有惊动她们。 看着天色应当是四更天，按照平常的惯例，黑白无常这个点已经回了地府，城隍庙里的香烛应当照得整个城隍庙亮堂堂。 但是这会城隍庙依旧黑漆漆的，在夜色里只能看出个模糊的轮廓来。 贺青岚回头看了看庙里的两个孩子，心里的疑惑又爬上来。 城隍庙的鬼门一向是黑白无常进进出出，开关也格外严谨，今天这俩孩子能随意出来转转，难道地府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思索，她又开始担心起黄昏时分被黑白无常带回去的张千星。 犹豫再三，她抬脚朝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 城隍庙的门槛比土地庙高上不少，但是来往祭拜的信徒众多，门槛中间的位置被磨下去一大块，贺青岚挪到中间，没费什么力气就翻了过去。 城隍爷的塑像周围浮着半透明的烟雾，贺青岚每往前走一步，周身的温度就下降些许。 她搓着手绕到石台边上，小心翼翼探出头。 原本平滑的墙壁上黑色的大门完全打开，正往外吐着带着冷气的薄雾。 贺青岚正好奇为何没有鬼差把守，门内的薄雾涌动，一只穿着黑靴的脚踩了出来，随后是一身玄色衣袍。 靴子的主人一边拍打着袖子一边往外走，似乎察觉到庙里有生人的气息，他猛地直起身子。 “来者何人？” 贺青岚吃了一惊，没敢出声，急忙缩了回去。 男子似乎笃定陌生的气息在附近，一步步朝着贺青岚的位置走来，腰间挂着的玉佩微微晃荡，上面刻着两个字。 城隍。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可喜可贺，大鹅终于有存稿了！！！ 第15章 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贺青岚心跳也逐渐加速。 突然，脚步声停了。 停在距离她位置一步远的地方。 贺青岚把快要冻僵的手指勉强掰开，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微微冻僵的指节，她屏住呼吸等待来人的下一步动作。 陆阅川停在原地，低头看着石台最下面露出的一小片土黄色衣角陷入沉思。 相隔距离不过一步，他却依然没有感受到什么妖异的气息。 难道真的是人？ 好端端一个人大半夜来黑漆漆的城隍庙做什么？ 思忖了半天他斟酌着开了口：“我乃庙中城隍，你为何夜半至此？” 话语飘到贺青岚耳朵里带了点回声，她松了口气，城隍爷，好像拐着弯算的话，也算个同事。 贺青岚搓了搓手臂，整了整衣领，随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了出去。 她走到离着城隍爷半步远的地方，低头行了个礼：“小神乃是新任土地神贺青岚。” 对面的城隍没有开口接话。 贺青岚低着头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听到回应， 她心里犯着嘀咕，思量了一下，决定偷偷抬头看一眼。 陆阅川本身就身形高大，而今贺青岚只有巴掌大小，平视也只能看到他的玄色靴子，上面沾着薄薄的尘土。 贺青岚正准备大着胆子抬头，面前的靴子动了动。 陆阅川捞了一把袖子，蹲了下来，低头看着鞋面前巴掌大的小人陷入沉思。 之前的土地神不是常人大小吗？难道土地神都要从巴掌大小做起吗？ 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贺青岚脊背僵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陆阅川伸手捞了个蒲团坐下：“你大半夜不在土地庙待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贺青岚很想说她是来找黑白无常的，顺便请他俩帮自己去看看庙里那俩小女孩怎么回事，但是她总觉得对着城隍爷这么说有点怪怪的。 另外自己托了黑白无常帮忙给张千星修补魂魄的事情，好像是不怎么合规矩。 这事儿要是被城隍大人知道了，会不会对黑白无常有什么影响…… 思前想后，她开了口：“小神多日夜间见的是城隍庙里烛火明亮，今日却漆黑一片，怕是风大吹熄了火烛，特来瞧瞧。” “你为何会知晓我城隍庙夜间烛火通明？”陆阅川换了个姿势，手肘搭在膝盖上。 贺青岚双手交叠，手指捏在一起。 “大人有所不知，小神年幼时便格外怕黑，如今虽然得了机缘做了土地神，这怕黑的毛病小神依旧未能克服。土地庙香火稀少，夜里自然是也用不起香烛。小神每日入睡前在庙门口看着城隍庙亮堂堂的，倒也心安不少。” “不对。”有风吹过陆阅川的袍子，他伸手摁下鼓起的边角。 贺青岚吃了一惊，这就被看出来了？ 她正琢磨着怎么往下顺着说，陆阅川又开了口：“怕黑不是病。” “只是风大了些，吹灭了蜡烛，无碍。地上凉，你起来罢。”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瞬时间原本熄灭的蜡烛都燃起火光。 他走到庙门后，伸手摸了角落里几只还没用过的蜡烛出来。 贺青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眼，正提着裙摆站在原地发愣。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她又被杵在脸前的巨大蜡烛吓了一跳。 蜡烛倒是寻常的蜡烛，只是以现在的贺青岚为参照物，属实尺寸惊人。 她仰着头看向捏着蜡烛的城隍爷，一脸的不知所措。 陆阅川一拍脑袋，忘记土地神现在的大小了。 稍微思考了一下，他收起捏着蜡烛的手，缓缓蹲下了身。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贺青岚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脚前摊开的手指节均匀，手掌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塑像后面的黑色大门早已消失不见，看这个样子黑白无常今日应当是不会出来了。 招娣跟望娣还在庙里，她有些犹豫，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自己回去，伸在脚下的手突然又缩了回去。 陆阅川把蜡烛放在腿上，仔细拍了拍手，又放回了她脚下。 “刚刚捡拾砖瓦沾了些灰尘，这下干净了。” 供桌上的蜡烛烧的剧烈，发出“啪啪”的声响，跃动的烛火映在陆阅川眼睛里，像落进了亮晶晶的星子。 贺青岚犹豫了两下，抬腿迈了出去。 - 鬼差驱赶着周围聚集起来的阴魂，黑无常收拢了锁链，从残砖碎瓦上踩过，白无常的灯笼飘飘荡荡，轻轻撞到他背上又弹开。 白无常蹲在坑边，长舌垂在半空晃荡着。 “老黑，下面怎么样？” 黑无常摸了下侧边碎成三片的门板，有细碎的砂石顺着缝隙落下。 “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白无常顺着坑边走了两步，坑里的白灯笼也跟着他动起来，照亮下面的一小片区域。 “难道真的只是地动？” “目前看来是的，已经安排了鬼差守着，先去找判官汇报吧，晚些再派些人手过来修缮。” 黑无常从坑里跳上来，稳稳当当落在白无常身旁。白灯笼擦着他的肩膀飘过，回到了白无常身边。 附近的阴魂自动为他们二人让出一条小路，待他们走过后又缓慢合拢。 黑无常脚步快些，白无常快步追了上去，往他旁边凑了凑。 “恶鬼林里那只今天是出来了？” 黑无常摇了摇头，手指摁在掌心的锁链上：“只在周边拖了阴魂进林子，应该还是藏在密林深处。” 白无常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阎王渡劫还需几时？” “不知，”黑无常避开身旁的一个小男孩，侧身朝着旁边走去，“前几日我去帮南阳村的土地神查了一户人家的寿数，顺手多翻了两页生死簿。” “然后呢？”白无常又急急追上来。 黑无常停下来，正对上他的眼睛，语气格外平静。 “最后半页不见了。” “那判官知道这事吗？”白无常急急开口，说到一半又匆匆压下声音。 黑无常抬头看向大殿，大殿的顶做的高，从门口望过去，黑漆漆一片。 “应当……是知道的吧。” 白无常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半晌一拍脑门。 “坏了！” 黑无常扭过头，就看到他急匆匆往外跑。 “老黑你一个人先过去吧。” 白无常的袍子在风中抖动，他的话顺着风刮过来。 “张千星，张千星还在城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可以早睡了耶!最近疯狂想写小甜文~ 第16章 陆阅川的步子稳，贺青岚在他手心站得稳稳当当。 跟白无常恍若冰层的手不同，他的手更像干燥而柔软的垫子。 眼看着就快要到土地庙，贺青岚有些急躁。 虽说白无常有些不靠谱，但是也算敬业。今夜黑白无常都没出门，自己土地庙里却平白多出两只小鬼，恰逢他们二人刚刚带回去张千星的魂魄，怎么想今夜的地府应该都不太平，只是不知道这份不太平里有没有自己的责任…… 她试探性揪了揪陆阅川的袖子，见他好像没有感觉到，手上又使了些力气。 陆阅川在树下站定，低着头看掌心扯着自己袖口的小人。 贺青岚松开手：“城隍大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麻烦您了。” “可这……” “我平时在树下睡觉的。”贺青岚迅速找补。 陆阅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那我把蜡烛给你放过去。” 贺青岚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开口，前面高大的人影就已经走出了两步远。 她看着那个微微弯着腰的背影踩进了庙门，手里攥紧了袖口。 陆阅川踩进庙门就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土地庙不大，扫视一圈就看了个干干净净，左边角落里睡着只野猫，右边角落里干干净净。 那股熟悉的气息稍纵即逝，他放下蜡烛就退了出来。 树底下的贺青岚袖子捏出了褶皱，所幸陆阅川只在供桌上放了蜡烛便转身走了出来，她微微松了口气。 陆阅川大步走过来，开口问道：“下雨天不会淋湿吗？” 贺青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在树上睡觉的事情，急忙开口：“下雨天待在庙里，天气好的时候在树上睡觉能看见月亮和星星。” 苍耳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迈着小步子走了出来。 它抬头看了看站在树下的陆阅川，直直走了过去。 贺青岚踮着脚去报苍耳的脖子，把脸埋进它柔软的猫毛。 “这是你养的猫？”陆阅川盯着地上亲昵的一人一猫若有所思。 贺青岚仰起脸，下巴依旧垫在猫毛里：“不是不是，苍耳只是喜欢晚上来这里睡觉而已。” 她松开苍耳，站直了身子，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多谢大人送我回来，小神初来乍到，往后还望城隍大人多多照拂。” “不必这么客气。”陆阅川低头看地上的小人，影子边缘把小人完完整整盖了进去。 “庙中还有一些小事，陆某便先告辞了。” 走出四五步，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黑漆漆的土地庙，手指抚上袖口扯出的一小块褶皱。 难道之前真是自己的错觉？ 贺青岚也心里犯嘀咕，招娣跟望娣难道不在庙里？ 还是光线太暗城隍爷没看见？ 看着陆阅川消失在城隍庙门里，她撒开苍耳，一溜烟跑进了土地庙。 土地庙里空空荡荡，像往常一样。 苍耳慢悠悠跟着走了进去，趴回原来的角落，把头埋了个舒服的位置。 贺青岚绕着庙里边边角角跑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奇怪，难道这俩孩子自己回去了？明明刚刚在城隍庙也没看见有东西进去啊？ 她拎着猫尾巴发愣，苍耳不耐烦的起了身，叼着她的衣领把她圈到了怀里。 “苍耳苍耳，你看见望娣跟招娣去哪了吗？” 她推了推猫爪子。 苍耳懒懒的抬头看了看她，扭过头又趴下去。 贺青岚趴在猫肚皮上尽力往外看，视野范围内依旧是熟悉的景象。 斑驳的泥像，藏在阴影里半开的木匣子，石台边上排列的格外整齐的小木雕，似乎跟往常一模一样。 初夏的风还是带着些微凉，贺青岚趴在暖呼呼的猫肚皮上逐渐被困意打败。 难道真的回去了？算了，明天再找吧。 她打了个哈欠，放松胳膊，合上了眼睛。 贺青岚慢慢睡熟之后，石台边上排列整齐的小木雕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半晌，一只支棱着半只耳朵的小老虎走了出来，姿势古怪。 起初它的四肢还有些僵硬，直愣愣往外挪动。走到门槛就开始变得灵活起来，缺了半截的尾巴微微晃动了一下。 它前爪往地上按了按，轻巧的从门槛上跃了出去，不多时便消失在附近的草丛里。 又一阵凉风吹来，睡梦中的贺青岚翻了个身，蜷缩起来，陷入沉沉的梦境。 早晨的凉风伴着香火的气味萦绕在她鼻尖，她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木呆呆坐起来。 齐月娘的背影已经离了些许距离，贺青岚搓了搓脸，爬到门槛上继续发呆。 李三扛着包袱从小路上慢慢走来，身旁跟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两人路上交谈着什么。 贺青岚往门槛旁边挪了挪，给李三让了个进去的位置，道士靠在树上，眯着眼看向贺青岚所在的地方。 她被道士看得发毛，正好奇是不是他是不是能看出自己，道士移开了目光。 李三插好了香，在包袱里取了封信，在带来的小盆里点燃了。 “多谢土地大人垂怜，如今小生已经中了秀才，晚些时间就要去书院了。小生写了封信给我娘报喜，若大人得空，麻烦大人帮忙捎带一下。” 小盆里的信纸燃的极快，清秀的字迹在火焰中一闪而过瞬间变成了灰色的碎屑。 李三对着泥像端端正正磕了长头，有纸灰轻飘飘飞出来，飘到了贺青岚面上。 贺青岚抹了把脸，眼泪汪汪。 你要送信你早说啊，你点了我怎么送啊！ 再者说了，老太太已经去了酆都，过没过奈何桥都两说。这万一已经喝了孟婆汤，我送给谁去。 李三起了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就出了庙门。 他捏着几根剩下的散香，递给了树下假寐的道士。 “若是道长不嫌弃，小生这里还有几只散香。” 道士接了他手里的香，微微点了下头。 李三作了个揖，正要告辞，道士在他右肩膀上拍了一把，随后吐出一句：“去罢。” 李三走远出老远，道士还站在树下眯着眼看手里的香，手里的香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抬起头，看向门槛上的贺青岚。 “你。” 贺青岚不明所以的转过头。 “对，就你，”道士的眼神突然亮了一瞬，“你是个什么妖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妖物？ 什么妖物？ 贺青岚一头雾水，衣衫褴褛的道士走近两步，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张黄色符纸来。 “不用藏了，我能看见你。” 来不及纠结为什么他能看见土地神，道士的脸就已经杵在了贺青岚面前。 贺青岚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她往后挪了一点，小声说道：“有点太近了，您能往后挪点吗？” 道士居然真的往后挪了挪，贺青岚整了整衣领，摆好架势。 “吾乃山青村土地神。” “胡说！” 贺青岚极力想要酝酿的肃穆气氛被道士打破的干干净净。 “山青村的土地神我见过，明明就是个小老头。你到底是何方妖物，我一试便知。” 说罢，道士就丢了手中的散香，立直身子抚平了手中的符纸。 道士散乱发丝掩映的面颊上显示出几个黑色的符文，迸发出浅浅的金色后迅速淡去。 明黄色的符纸“啪”一声贴在了贺青岚额头，她甚至能闻到上面浅浅的朱砂的味道。 道士揣着手等着门槛上巴掌小人显出原形，却没成想符纸晃晃悠悠从贺青岚额头滑落。 符纸半卷，半角折在贺青岚膝盖上，她抬头跟道士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些许尴尬。 道士轻咳一声，往前走了半步，蹲下身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端端正正对着贺青岚。 贺青岚正被他盯得有点心里发毛，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道士睁开了眼。 他抬手拿出庙里的蒲团，一撩袍子坐在了贺青岚身边，腰间的五帝钱随着衣摆剧烈晃动了两下又乖乖垂下去。 手里掐诀算了半晌，道士开了口：“还真是土地神，就是神力弱了点。” 贺青岚：“……” 道士突然凑过来：“你最近是不是去过地府？” 贺青岚往后仰了仰身子，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那就奇怪了……” 道士又掐着手指算起来，面上倒是平静。 “之前那小老头土地神呢？” “退休了。”贺青岚往旁边挪了挪，“退休好久了。” “唔……算算也到日子了。”道士的手上停了动作，直勾勾看着庙前的树。 贺青岚见他平静下来，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能看见我啊？” 道士转过头看着她，面上神色古怪。 “真想知道？” 贺青岚点了点头，手里默默攥紧了袖子。 道士顿了顿，才开口道：“以身饲鬼，可看神明。” 以身饲鬼？ 是字面意思吗？ 贺青岚不自觉吞了口口水，仔细看身旁的道士，好像确实有点瘦的过分。 “真的吗？”贺青岚半信半疑。 道士摸了摸挡在眼前的碎发，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 “骗你的。” - 白无常慌慌张张跑上城墙，原本张千星在的位置空空荡荡。 抓了附近的鬼差问话，也只说没看见。 他面上依旧神色寻常，心里却有些焦急。 一个痴傻的阴魂在这拥挤的酆都游荡，能跑到哪去呢？ 白无常找到张千星的时候，张千星正背对着他蹲在墙角。 缩在墙角里邋里邋遢的老者晃着手里的酒壶，两个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附近的鬼差看到白无常停在墙角，小跑着过来准备赶人，白无常伸手拦了一把，摆了摆手。 之前在城楼上痴傻的张千星此刻也不木了，也不痴了，眼神灵动跟老者聊得投机。 他搂了一下袖子，蹲下身凑近了些。 看着一身白衣突然加入，老者放下了酒壶，蓬乱的头发里眼神精光闪过。 “小子，找你的。” 老者转过头，把脸窝进去，团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了双眼。 张千星看到了身旁的白无常，端端正正向着角落里的老者行了个礼。 “多谢先生解惑。” 白无常原先离得远，听不清两人在讨论些什么。他本身对两人的对话并不感兴趣，但是张千星的状态让他有些好奇。这会离得近了俩人不说话了，老者更是摆出了拒绝的姿态，他有点尴尬，面上却不显。 他盯着张千星看了半晌，约莫看出了些端倪。 之前的地动伤到了些阴魂，散出来的魂魄有一缕附在了张千星身上。 散魂一般散出来是无意识的，不一会便自己消散了，这么算来，也是张千星运气好。 只是这散魂目前只是附在张千星身上，不知道等会会不会继续消散。 罢了罢了，白无常从怀里摸出张固魂符拍在张千星心口。 “留神着点，别掉了，再掉就没了。” 符纸贴在张千星身上那一瞬，那种茫然的痴态又出现在他脸上，只是过了不就便消失不见。 张千星朝着白无常行了礼，就跟着一起往前走了出去。 “你刚刚跟那老头聊什么呢？”白无常假装不经意的问，眼睛牢牢盯着他心口的符纸。 “先生学贯古今，小生向他讨教了几个问题，果然大有收获。” 那抹散魂丝毫没有消散的意思，符纸老老实实贴在张千星心口。 白无常松了口气，若是过几日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倒是给自己省了不少力气。 一口气没吐完，白无常就看到张千星的脸色起了变化，逐渐恢复了之前的痴态。 “张千星？”白无常试探性喊了一句。 面前的书生没有回应，只转过头看了看他，半晌又转了回去。 张千星心口的符纸依旧贴的牢固，散魂却起了些消散的迹象，连带着张千星的右胳膊附近都变得模糊了几分。 有小纸人手拉着手从白无常袖中飞出，在张千星腰间绕了一圈之后，开头的小纸人跟最后一个紧紧连在了一起。 白无常眼睛微眯，果然还是不能偷懒。 转过身，面前的阴魂自动让出一条小道。他走出两步，身后的张千星也茫茫然跟着走了两步。 他回头看了看，角落里的老者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伸手叫了附近的鬼差过来，叮嘱了几句，白无常就带着张千星回了城墙。 没想到在门口看见了斜倚着门框的黑无常，见他走来还站直了，帽子上的天下太平格外显眼。 “你不是该去大殿找判官汇报地动的事情吗？” 白无常一脸稀奇。 “是。”黑无常背着手，站直了身子。 总觉得最近的判官哪里不对，还是带上白无常一起去比较稳妥。 “但是我觉得谢大人口才比较好，应当汇报的更清楚些。” “你放屁！”白无常袖子猛烈抖动。 “你就是怕判官那墨点子甩你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虽然面上带着不满，白无常还是安置好了张千星跟着黑无常一起去了大殿。 判官在大殿的桌案上奋笔疾书，旁边堆着几摞厚厚的本子，砚台上趴着只抱着墨条的小鬼，脸上沾着点黑乎乎的墨点。 见二人前来，判官勉强抬了下头。 “何事？” 黑白无常在殿中站定：“禀判官大人，酆都西城发生地动，有房屋塌陷，地动暂时没有造成鬼差伤亡。” “查出什么原因了吗？”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应当只是普通地动，已经安排了鬼差去善后了。” 飞舞的毛笔停了下来，判官抬起头：“恶鬼林的事情怎么样了？” 白无常低下头，悄咪咪退后了半步。黑无常瞥见他的小动作，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 “恶鬼林几日前便派了鬼差巡视，只是今日地动突发，今日守巡的鬼差前去西城接应，目前……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判官一拍桌子，黑不溜秋的砚台砸到黑无常脚前，里面的墨汁飞溅，白无常也不敢躲闪，白色袍子的下摆跟袖子上又沾上了墨点。 黑无常低着头汇报：“属下已经绕着恶鬼林找过，也派了鬼差继续搜寻，一有消息就会前来通报。” 判官稳了稳心绪，坐直了身子，白无常抬头瞥了一眼，赶忙捡了砚台递上去。 “你二人须多费些心力。” 笔头又动起来，判官面色好看了些，挥了挥手让二人退下去。 两人走出大殿的时候刚刚好跟抱着一摞发黄册子的鬼差擦肩而过，黑无常侧身让了让。 走出老远，白无常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大殿，小声嘟囔了一句：“天天守着顶什么事……” 黑无常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酆都现在过于拥堵，鬼差人手也不够。本身鬼差守着阴魂忙不过来，更别说去恶鬼林里捉鬼了。” 白无常揪了揪袖子：“没被判官批过的的阴魂排成长队，批过了的阴魂执念深重的占多数，都站在桥头不愿上桥，孟婆的活最近倒是清闲，一桶孟婆汤三天都喝不完。” 罢了罢了，反正他只管拘魂，过不过桥，与他何干。他摆摆手，往城墙上走，身后传来黑无常的声音。 “你去干什么？” “我看看张千星。” 白无常头也没回。 - 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道士说完话就倚着门框睡了过去，中间来了两拨上香的人也没吵醒他，甚至他中途还翻身给人让了让路。 贺青岚摸不准他的来历，说是江湖骗子好像又存着几分实力，说是世外高人，这邋里邋遢的外表属实也不太符合。 道士睡到了将近黄昏才施施然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看到了旁边盘坐的贺青岚。 “你怎么还在这？” 贺青岚一口气憋在胸口：“这是我的土地庙。” “对哦。”道士打了个哈欠，“忘记了。” 他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小土地有吃的吗？” “没有。”贺青岚没好气的说道。 “别这么小气嘛。”道士伸手摸了块供桌上摆着的糕点塞进嘴里。 看他吃得香甜，贺青岚往旁边靠了靠，小心发问：“你早上说那个……饲鬼……到底是真的假的？” 道士三两口吃完了手上的糕点，拍了拍残渣，调整了一下方向，正对着贺青岚坐下。 “以身饲鬼，可看神明，当然是真的。” 贺青岚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道士又补了一句。 “但是我不是，”他把手撑在膝盖上，拉进了些许距离，“我是天生的。” “我能看到你们和妖鬼，只不过要颇费些心力。神明在我眼中身上裹着一层浅白色的光，有的亮有的暗，还有的偏向金色。妖物和鬼怪身上也有一层微光，只不过大部分带点黑色或者青色。也有极少数修炼快要化仙的妖物身上与神明的光相近。” “那我身上是什么样的？”贺青岚没忍住发问。 “你？”道士像是思考了一下，“你身上的光都快看不见了，还夹杂着两缕黑色，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刚刚化形的小妖。” 道士话锋一转：“不过看这香火可比之前那小老头旺多了，你这是……” “一点意外，”贺青岚抬手掩面，“应当过几日便好了。” 道士掐着手指算了起来，面上逐渐带了点严肃。看着道士这架势，贺青岚也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好半天之后，道士松开手，轻飘飘吐出一句：“确实没什么大事，每天这样的香火延续大半年，应当就好了。” 大半年？！ 贺青岚原以为自己再不济半个月也就能恢复了，突然时间线一下子拉长到大半年，她的沮丧明晃晃写在脸上。 变小了之后做什么都不方便，昨天上香的信徒念叨的事情她还没办呢。 这么下去，别说今日的香火状态了，怕是到最后连齐月娘都不来了。 道士摸了摸下巴：“别丧气啊，你要不问问我有没有办法？” 贺青岚狐疑的看着他：“你有办法？” “那是当然。”道士一脸的自信满满。 “什么办法？”贺青岚还是有些怀疑。 “这样吧，你帮我办件事，我就帮你一把。”道士收起之前的不着调，坐直了身子。 贺青岚反复打量了他几下，没有贸然开口。 通过前面的事情来看，这个道士应当是有点真东西，但是底细不清楚，她还是不敢同道士做交易。 “怎么样？很划算的。”道士被打量的有点不自在。 “你先说要我做什么？”贺青岚谨慎开口。 道士把手伸到腰间，摘下了腰间挂着的那串五帝钱，随后小心翼翼把五帝钱放到了贺青岚面前。 这串五帝钱看着就有些年头，上面三枚铜钱都有了缺口，尤其中间那枚，裂缝快要贯穿整枚铜钱。这三枚铜钱虽然破损，却比上面那两枚完好的铜钱都要亮上一些。最上面两枚铜钱虽然完整，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擦不净的灰。 “帮我把这串五帝钱送去个地方，我就帮你一把。”道士整了整腰带：“怎么样，划算吧？” “你当这是快递站呢？”贺青岚没忍住小声吐槽。 “什么？”道士没听清。 “没事没事。”贺青岚慌忙辩解，“现在送吗？送去哪？” “不是现在，要等这第五枚铜钱完全破损了，才能去送。”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贺青岚皱着眉头，这已经碎了仨铜钱的五帝钱还要碎了五个才能送？ 道长盯着地上的铜钱看了两眼：“这第五枚铜钱碎裂还要些日子，小土地你可要好好存好咯。” “为何要碎了才能送？难道里面封印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贺青岚开了脑洞，一时间只觉得面前的五帝钱里藏着什么妖物，顿时觉得面前的道士也面目可憎起来，不自觉往后仰了仰身子。 这反应落在道士眼里，他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摸了摸地上的五帝钱。 “这五帝钱是我随身之物，现在才碎了三枚，第五枚铜钱碎裂之时，也就是我殒命之日。” “得窥天命，总要有些代价。” 贺青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面的道士倒是面色如常。 “算了，我怕你记不住，我给你写下来好了。”道士摸了张符纸出来，顺手拔了根香炉里燃烧的线香，随后就捏着细细的线香在符纸上画了起来。 线香刚燃了一半，贺青岚心疼的不行，她着急站起身来，指着道士的背影：“你你你……” “叫我二三道人就好。”道士出声提醒，头也没抬。 原本冒着青烟的线香被二三道人摁在符纸上，随着他的动作几行小字显现出来。 写完了字，他收起线香，正过来对着吹了一把，原本熄灭的香又重新飘起青烟。 他把手里的线香重新插回香炉，盘着腿坐了回去。 五帝钱被他随手拎起抖了抖，合着符纸包在了一起。虽说二三道人看着邋遢，小纸包折的倒是颇为规整，只是只包了四枚铜钱进去，还剩最上面一枚完好的露在外面，像个突兀的小尾巴。 “你可收好了，要送去的地方我写里面了，你可记着，第五枚铜钱碎了才能送。”他把手里的小纸包递了过去。 贺青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接了过去。 不知怎的，虽然二三道人依旧在面前坐着，她却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在交接遗物的错觉。 二三道人看出了她的紧张，像是为了安抚她一样又开了口：“你也别太紧张，我呢，就是想留个念想。你若真是弄丢了倒也无妨。” 他伸了伸腿，又补了一句：“反正我到时候肯定死了，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一听这话贺青岚直接把包着五帝钱的小纸包抛了回去，铜钱在纸包里碰撞发出脆响，不偏不倚砸在二三道人手背上。 二三道人来回抛着手里的小纸包，朝着贺青岚的背影喊道：“欸欸，别走啊，我们还没商量完呢。” 贺青岚听着这声音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很快消失在土地庙里。 门口的道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拿手指顺着纸包里铜钱的形状细细抚摸，原本平静的脸上染上了几分哀伤。 “知天命又如何？得窥天颜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贺青岚在石台后面的木匣子里一张张翻着符纸，二三道人的话虽然听上去疯疯癫癫，但是那句大半年才能复原却实实在在扎进了贺青岚心里。 且不论时间长短，这大半年过去，自己还能不能有香火都另说。 翻了几遍符纸，还是只有常用的平安符求雨符之类的，贺青岚整理好符纸，丧气地坐在旁边，右手边就是排列整齐的小木雕。 贺青岚顺手摸了一把离得最近的小木鸟，这些木雕是做什么的？之前的同事也没说，难道真的只是个小玩具？ 她又搓了两把小木鸟浑圆的头颅，顺着队列看过去。 “一，二，三……” 怎么好像少了一只？ 贺青岚扶着小木鸟起身，一只一只数过去，确实少了一只，少的木雕位置在中间。 她根据记忆对了一下位置，中间那只老是突出半截的小老虎不见了。 难道是苍耳叼去当玩具了？之前也没看到它对这些木雕感兴趣啊？去哪了？ 贺青岚又绕着边边角角寻找了起来，冷不丁看见庙门口站着俩人。 二三道人依旧斜倚在门框上，手上捏着根不知道从哪摸的小木棍，正跟对面拎着小篮子上香的妇人聊的火热。 “来土地庙上香？” 妇人有些茫然，都到土地庙门口了，不来土地庙上香来干什么？ 只是看着这道人虽然衣着破烂，身上却有着一股莫名的精气神，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回道长的话，听闻这土地庙甚为灵验，特意前来拜拜，求个家人平安。” 二三道人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衣摆却动了动。 他低下头，贺青岚双手拽着他的衣角，脸上明晃晃写着：别动我香火。 他抬了抬腿，给妇人让出进去的空间。 贺青岚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最终跟着二三道人一起停在了树下。 “怎么，又打算跟我商量了？” 二三道人蹲下来，看着地上站得笔直的贺青岚。 “你吃了我的糕点，所以你得帮我个忙。”贺青岚双手叉在腰间，理直气壮的说道。 “一块糕点而已，土地神好小气。”二三道人撇撇嘴，顺势坐下，脸上带着点好奇，“说吧，什么忙？” “不能是帮你恢复原来的大小。”没等贺青岚开口，道士又补了一句。 好在贺青岚本身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她刚刚看着妇人跟道士对话，心中隐隐有了个主意。 往来的香客大部分都是心有所求，但是她又不能窥探香客心中所想。即使像齐月娘那种默不作声的是少数，多数香客或者大声祷告，或者小声念叨，但是对于要帮忙实现心愿的土地神贺青岚来说，这些香客都有一个统一的缺点。 香客们都知道自己拜的是神仙，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知，自然会知道自己的住址。 这让要送去平安符的贺青岚颇为犯难。 自己可以借助残余的香火线来帮忙找寻，但是也颇耗神力。之前身体如常倒是不明显，如今巴掌大小，把残余的香火聚成线都颇为困难。 先前看着二三道人在符纸上写些什么，贺青岚脑海中就隐约有想法闪过。刚刚看着他跟妇人交谈，之前零碎的光点聚在一起，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显现。 她攥紧拳头，对上二三道人的视线：“我要你帮我准备些快递单。”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买到了超可爱的发卡！开心(3[▓▓] 晚安 第20章 二三道人眉头微皱：“何物？” “快递单。”贺青岚又重复了一遍，“就是比你用的那个符纸要稍微宽上一点的纸，主要由三部分组成……” 贺青岚捞起裙子，摸了根小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大概这么大， 这里是姓名，下面是详细住址。” 她拎着小树枝一边努力回想自己之前收到的快递盒上快递单的格式，一边在地上奋力画着。 不一会她周围的地面上就被她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长方形框框，里面画了几道长短不一的横线。 她抬头看向左手边，歪着头看着自己忙活半天的二三道人依旧皱着眉头。 小树枝“啪”一下拍在第一道短线上，贺青岚清了清嗓子：“这里是姓名。” “这里是住址。”小树枝往下移了一行。 贺青岚拿小树枝敲了两下地上长一些的线条：“这个一定要记清楚了，这个是一定要有的。” 最边缘是一个正方形的小框，贺青岚退了两步，脚后跟踩在边框边缘，小树枝指着正方形小框内。 “这个是写来上香的香客们想找我办什么事情，一定要记清楚了。快递单主要由这三部分组成，三部分位置可以换，但是一定不能缺。” 贺青岚拿小树枝敲了敲地面，又强调了一遍。 二三道人依旧歪着头看着地上蹦蹦跳跳的贺青岚：“那么我有个不理解的地方……” “什么问题？”贺青岚收了手里的小树枝，往二三道人的方向靠了两步。 “这东西……叫什么来着？” “快递单。”贺青岚出声提醒。 “哦，快递单，这快递单有什么用呢？”二三道人垂着眼看她。 “这个……”贺青岚稍微有些难为情，声音小了些，“我现在聚不齐认路用的香火线，登记了香客们的地址就不用浪费神力了。” 好想法，二三道人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谁来写这些东西呢？” 这个时代虽然百姓普遍有了培养读书人的意识，但是像李老太太家李三跟张千星这种读书人依旧是少数，更别提目前来土地庙供奉香火的基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婆婆。有些婆婆岁数大了，连缝衣服穿针引线都是家里小辈帮忙。 想到这里贺青岚站直了身子，把手背到身后。 “这个，当然是你。” 一听这话，二三道人挺直了身子：“一个糕饼你要我干这种苦力，不行不行。” 他摇了摇头，别过头表示了拒绝。 贺青岚又往前凑了两步，试探性开口：“那再加一个糕饼？” “不行！” “那再加一个鸭梨？”贺青岚想起来供桌上好像还剩下了俩梨，也不知道坏没坏。 二三道人依旧摇着头表示拒绝。 贺青岚琢磨了半晌，土地庙里好像也没啥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木匣子里那堆符纸估摸着这道士也看不上。 她捏着小树枝冥思苦想，愁眉苦脸的样子清楚的落在二三道人的眼里，看着她想了半晌，二三道人开口道：“这个季节的梨子味道不好，发涩。所以……” 这话听着像是有了希望，贺青岚抬起头仔细盯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所以什么？” “所以……”二三道人拖长了音调，下巴支在手掌心，“得再加一个糕饼，不对，两个。” “行行行，一盘子给你都行。”贺青岚应得飞快，生怕他下一秒反悔了。 商量好了工资，二三道人起了身，直直朝着庙里走去。贺青岚跟着他转过身来，迷茫开口问道：“你去干什么？” 二三道人头也没回：“试一试你说的快递单能不能用。” 贺青岚看着他伸手拦住了刚刚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的妇人，急忙小跑了两步追了上去。 “夫人留步。”二三道人从怀里摸了两张符纸出来，顺手拔了根香炉里还在飘着青烟的线香。 妇人目瞪口呆看着他流畅的动作，一时间说不出话。 二三道长左手拿着符纸，右手捏着线香，一本正经开了口：“土地神今日有事出门，为了不辜负香客们的香火，特意托我在庙门记录香客所求。还叮嘱了我一定要记清楚了，今日留了张特殊的符纸，莫要给错了人。” 妇人依旧半信半疑，捏着手里的小篮子默不作声。 “夫人您莫怕，您最近家里是不是老是半夜里鸡窝里有响动。” “你怎么知道？”妇人吃惊开口。 “您家是不是面朝东北方向？”二三道人眯了眯眼，“门上的年画掉了一张？” 妇人连连点头称是。 二三道人把手里的符纸抽出去一张递给她：“您便是土地神叮嘱的有缘人了，这张符纸贴在院里即可，今天夜里便可见效。” 他一本正经扯谎，贺青岚站在他脚下看得一愣一愣的。 本身来土地庙就是随便拜拜，没成想这小破庙的土地神还真挺有神通，妇人小心收起符纸，跟着二三道人的话报了地址跟名姓，又跟着他的问话说了自己之前的祈愿。 “如此这般便可留个凭据，土地神回来了小的也能有个交代，多谢夫人。”二三道人停下最后一笔，把线香插了回去。 随着妇人走远，青烟又飘散起来。 二三道人蹲下身把手里的符纸递给了地上发愣的贺青岚：“是这样吗？” 贺青岚伸手接过去：“你怎么知道她家半夜有响动的？” “昨日夜间我看到几只黄鼠狼在路上乱窜，心生好奇，便跟了过去。那群黄鼠狼钻进了一户农家，那户农家门口放了个小篮子，跟刚刚妇人手里提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误打误撞。”贺青岚仔细去看符纸上的字迹。 “什么叫误打误撞？”二三道人来了脾气，“你给的酬劳只勉强够我写些小字的，我这还送出去了张符。” “好好好。”贺青岚忙连声抚慰炸毛的二三道人，“等下我的符纸随你挑。” 符纸背面是二三道人拿线香写出的字，排列齐整，颜色微微发灰。 贺青岚费力认了半晌，正想开口问他写的什么东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古人写字是竖着排列的，而且阅读顺序是从右往左。 二三道人按照她之前的要求把内容分了三部分，但是依旧是竖着排列的，怪不得她刚刚从左往右横着看了半天语句一点也不通顺。 既然这样快递单的格式就要修改一下了，贺青岚回过神想找身边的道士商量。 一抬头，原本二三道人在的位置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21章 人呢？ 贺青岚转头四处张望半天，土地庙里空空荡荡，去哪了？ 二三道人记录信息的符纸比贺青岚寻常摸到的都要薄上一些，也要轻上一些。她拖着符纸费力爬过门槛，再费力跟木匣子里的符纸放在了一起。 这张符纸放在最上面，仔细一对比，比下面的符纸都要小上一圈，颜色也要浅上几分。正面用朱砂写着个奇怪的符文，贺青岚转着圈看了半天，最后用一个奇怪的角度看过去，看成了一只抽象的狐狸头。 研究了半晌也看不明白这张符纸原来的用途，贺青岚理了理折起的纸角。 算了，等二三道人回来问他好了。 黄昏初上，远处的村落上飘起袅袅青烟，贺青岚坐在门槛上捧着脸张望。 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附近的草丛里突然传来响动，贺青岚转过头，苍耳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几个跳跃间就站在了她面前。 贺青岚从门槛上跳下去，伸手去抱苍耳的脖子，苍耳脖子上的平安符歪在侧旁。 抱着撸了半晌，贺青岚撒开手，蹲下身仔细去揪沾在苍耳后腿上的苍耳球。 仔仔细细揪掉最后一个苍耳球，贺青岚检查了一下它之前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结的痂也快脱落完了。 苍耳往后蹬了蹬腿，好像不太习惯有人一直扒拉后腿。 贺青岚趁机又撸了两把猫尾巴，苍耳抖了抖猫脑袋，随即跳进草丛里又消失了。 从漫天红霞到银月初上，坐在门槛上的贺青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 二三道人依旧不见踪影，不远处的城隍庙里倒像是有着星星烛火。 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身体，贺青岚逐渐清醒过来，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也快到了三更，她慢慢朝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 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城隍庙，现在只余下塑像前的一只蜡烛发着亮光。往日要么满室烛火通明，要么半点亮光也无，今日这情景倒是奇特，贺青岚趴在门口，小心向里面张望。 幽幽寒气顺着脚面往上攀爬，还没等她回头，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的声音。 “小土地这是看什么呢？” 贺青岚跺了跺脚，慢慢转过身，正对上了白无常惨白的脸。 白无常弯着腰，素日漂浮在肩膀附近的白纸灯笼此刻停在脸侧，在他侧脸上打出阴惨惨的光。 贺青岚吃了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一步，脊背撞上庙墙。 白无常啧了两声，直起腰身，像是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熟悉的锁链摩擦的声响传来，黑无常扯着身后一长串的阴魂走了过来。 他往前走了半步，看向地上搓着手的贺青岚：“青岚姑娘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听着黑无常的声音，贺青岚想起来这里的正事，她开口道：“李老太太如今过了奈何桥吗？” 此话一出，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面上都透露出着些许古怪神色。 这地府拥堵也有些日子了，这李老太太前几日刚入酆都，鬼差怕是连她的卷宗还没整理出来，更别说过奈何桥了。 见两人都不答话，贺青岚叹了口气：“李三上午托我给他娘带封信 ，如今看来是没机会了。” “莫慌。”白无常不着痕迹的掩去了面上不自然的神色，“近几日鬼差事务繁多，李老太太应当还在酆都候着，送信的话带去便是。” 说罢，他朝着贺青岚伸出了手，“等下同判官禀明了今日例行事务，我便帮你走一趟，信给我便是？” 怎么给你啊？李三早上烧了啊。 贺青岚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事情经过，白无常摸了摸下巴：“这可不太好办。” “小土地，你还记得信上写了什么吗？” 贺青岚想了想早上的情形，李三一边点燃了信纸一边念叨着些话。 “大概就是他中了秀才以及感谢她娘养育之恩的话……”贺青岚一边想，一边磕磕绊绊重复着。 若是平日里的信纸，送过去倒是也无妨，只是若换成这口述，白无常属实没干过这种活。 “这样吧。”白无常弯腰拎起了地上的贺青岚，“你跟着我们进去一趟吧，待我们禀完了差事，便带你去见李老太太。” 他说完看了看黑无常，黑无常没有说话，像是默许了。 贺青岚从半空中被挪上白无常的肩膀，刚刚勉强站稳，白无常迈开了步子，她赶紧用手抓住白无常帽子上的带子。 “黄泉路遥，上路咯！” 停在城隍庙门口浑浑噩噩的阴魂有了反应，跟着最前面的一黑一白动起了步子。 贺青岚把自己牢牢固定在白无常肩膀上，不敢乱动。 路过塑像的时候，白无常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蜡烛怎么回事？不应该留一只的呀……” 身侧的黑无常侧头看了看晃动的烛影：“今夜出鬼门的时候，陆阅川路过，叮嘱我要留一只蜡烛燃着，我便留了塑像前的。” “城隍大人又搞什么呢？”白无常又小声嘀咕了两句，推开了前面漆黑的大门。 阴森森的风里裹着些许黑雾，吹过他的头发，贺青岚一时间睁不开眼睛，只能紧紧抓住手里的依靠。 最后一个阴魂踩进鬼门，黑漆漆的大门被从里面关上。城隍庙里的蜡烛又自动燃起，塑像后面的墙壁上烛影摇曳，远远望去，城隍庙内灯火通明。 耳边的风声丝毫没有减弱，扑在脸上阴冷的雾气逐渐变得干燥，贺青岚试探性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一片昏黄，像是步入了一片黄色的大雾，众人的脚步在地上踩出声响，听声音却像是踩在石板路上。贺青岚眨巴了几下眼睛，发现这不是大雾，而是平地起了风沙。 她转过头看向四周，视野范围内全是扬起的黄沙，丝毫不见任何建筑物。 白无常感受到肩膀上的动静，耐心给她做了个解说：“这里是黄泉路。” “黄泉路上无客栈，得走一阵子呢。” 贺青岚点点头，好奇回望身后的阴魂队伍。 队伍末端的阴魂已经脚步踉跄，但是依旧努力往前走着。下一秒风沙涌起，贺青岚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队伍末端的阴魂已经失去了踪影，贺青岚扯了扯白无常的衣服：“有人掉队了，快停一下。” 黑白无常两人的步子都没有丝毫停顿，贺青岚有些着急，又扯了扯白无常的衣服。 “小土地，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上路的时候要喊一声吗？”白无常拿手摁住了带子，步子依旧未停。 之前那声“黄泉路遥，看好脚下”浮现在贺青岚脑海里，她摇了摇头。 白无常抬头看了看远处逐渐显现出轮廓的城市，慢悠悠开口：“黄泉路，黄泉路，黄泉路上莫回头，这黄泉路上一旦掉队，就再也追不上了。” “小土地你也莫要怜惜游荡在黄泉路上的阴魂，他们……到了。” 贺青岚抬起头，饱经风霜的城门上高挂着黑底金边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酆都。 刚到酆都门下，就有鬼差小跑着过来，从黑无常手里接过了满身风沙的阴魂们。 黑无常小声跟鬼差说些什么，中间隔了距离，贺青岚什么也没听见，只回头看着方才走过的路。 不多时鬼差便带了阴魂离开，黑无常靠了过来：“青岚姑娘，你要找的人还在东市。” 贺青岚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上的沙土，道了声谢范大人。 白无常一脸嫌弃的把她从肩膀上拎下来，顺手拍了拍肩膀。 “老黑跟我还有差事要忙，忙完了带你去见李老太太，先带你去见个老熟人吧。” “什么老熟人？”贺青岚随着白无常的步子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你看了就知道了。” 白无常步子迈得更快些，不多时便拐进了一条破落小巷，巷子里的建筑也透露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气息。 白无常直直朝着巷子末尾走去，七拐八拐停在了一座小门前。 “不许偷看。”白无常直接用袖子包住了贺青岚。 贺青岚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包了个严严实实，还没等她挣扎两下，白无常就撩开了袖子。 她被白无常随手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吐槽，白无常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你先跟老熟人待会，忙完了我跟老黑就来接你。” 老熟人？ 我穿过来这么久有什么熟人吗？ 贺青岚带着疑惑爬起来，随后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屋子里，只是房间陈设有些奇怪。 寻常人家墙壁上一般挂些字画，这间小房间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些许符面上还画着青面獠牙的恶鬼。有红色的绳子从符纸间钻出，朝着贺青岚背后的方向聚拢。 她转过身，密密麻麻的红色绳子汇聚到屋子中央，贴附在屋子里站着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垂着头，长发散乱，心口上的黄色符纸格外显眼。 贺青岚只觉得眼熟，眯着眼看了半晌符纸上的图案，突然醒悟，这不是我的固魂符吗？ 像是突然感受到房间里陌生人的气息，房间中央的人突然动了动，慢慢抬起了头。 他看向贺青岚的方向，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双藏着星子的眼眸。 贺青岚松了口气。 还真是老熟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三千~！大鹅骄傲.JPG 第22章 “又见面了。” 贺青岚打了个招呼：“张千星。” 对面被符纸跟红绳裹得严实的张千星像是大红枣成了精，他反应有些慢，抬头看了半天才开口：“姑娘颇为眼熟，不知小生之前在何处见过？” 完了，不记得我了。 屋子里也没有旁人，贺青岚索性盘腿坐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土地神贺青岚，我们之前在土地庙见过。” 张千星盯着她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小生未曾去过土地庙。” “第一次见你是在南阳村东面的小桥下面，当时我是常人大小，还踩了一脚的淤泥。” 张千星依旧摇了摇头。 “那你记得你桥下的骨头吗？”贺青岚有些着急了。 “什么骨头？”张千星反问，神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贺青岚皱着眉看他，明明看着状态比之前好上不少，但是为什么看起来情况更糟了。 “那齐月娘你还记得吗？”贺青岚试探着开口。 齐月娘，齐月娘…… 张千星又垂下头，正当贺青岚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眼神清亮，嘴里不断重复着“月娘”。 还能记得齐月娘，还行，没白救，其他的事情只能等白无常回来再问了。 正当贺青岚松了口气的时候，对面的张千星又吐出一句。 “月娘，是谁？” 这下贺青岚坐不住了，她急忙开口：“齐月娘，齐月娘你都不记得了？” “小生记忆里有这个名字，但是……”张千星顿了一下，“也只有这个名字。” 贺青岚想靠近些，小跑两步跑到桌子边，往下瞅了一眼，桌子腿颇有些高度。 算了，站这也行。 思前想后她决定还是从张千星残存的记忆下手：“你还记得什么？” 张千星思量了半晌，眼神越发迷茫。 “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 “你看到了什么？” 贺青岚捏紧了袖子。 张千星像是陷入了回忆，说话断断续续的。 “我看到……我在……教一个姑娘，教她写字，她……叫我千星……” 贺青岚侧着头仔细听：“还有呢？” “没了。” 这句倒是答得利索，贺青岚叹了口气，不经意间扫到张千星露出的衣摆。衣摆颜色发绿，上面还沾着几片绿藻，乍看过去，像是依旧浮在河里一样湿润鲜活。 贺青岚离得有些远，不得不弯下身眯着眼，张千星的声音冷不丁在头上响起。 “土地大人。” “你还是直接叫我贺青岚吧。”贺青岚摆了摆手，“何事？” 张千星似乎犹豫了一下，隔了一小会才重新开口：“青岚姑娘，你能给我讲讲齐月娘的事情吗？” “我总感觉她似乎对我很重要。” 不是似乎，是确实很重要。 青梅竹马竹马一起长大，两家又门当户对，都要谈婚论嫁了突遭祸事，阴阳永隔。 贺青岚低着头，手指不自觉扣着手心，脑子里都是那天齐月娘拎着篮子穿过透明的张千星的情景。 “我只前几日见她来土地庙上了两炷香，不是很熟。”她松开手，“对不起啊，帮不了你。” “哟，聊得不错嘛。”白无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大步走过贺青岚待着的桌子，去检查了一下张千星身上的符纸。 确认过符纸没有问题，白无常抬手松了绑在张千星胳膊上的几根红线。 “今日精神不错，那几缕散魂看着也停了消融的迹象，再过几日，便可撤掉些符纸了。” “多谢大人。”张千星挣扎着想行礼，被白无常拦下。 “歇着罢，莫要乱动。”白无常朝着桌子边上的贺青岚伸出手。 贺青岚在桌子边窝了半天，腿脚发麻，这会猛然起身，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间往前踏出一步，堪堪蹭到白无常的指尖，随后直直跌落下去。 黑无常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在贺青岚撞向地面之际伸出了手。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感觉自己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停在半空的贺青岚没敢睁眼，她伸手摸了摸，凉飕飕的触感，但是带着些许弹性。 她慢慢睁开眼，黑无常小心翼翼端着她起了身，白无常凑过来，伸出手。 “给我吧。” 黑无常没理会他，托着手上的贺青岚转过了身，走出两步，他抬起左臂，把黑色的长袍罩在了右手上方。 贺青岚被罩在黑暗之中，只听到白无常急着追上来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黑无常就掀开了袍子。 外面光线昏暗，是之前进来的时候那条破旧的小巷子。 黑无常步子迈得大但是极其稳当，白无常在他身后追赶。 他看了看在手心有些愣神的贺青岚，小声开口道：“青岚姑娘还在为了之前迷失在黄泉路上的孤魂担心吗？” 什么？什么孤魂？ 心里惦念着齐月娘的贺青岚回过神：“这个……” 黑无常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其实还是有一部分孤魂会自己走到酆都的，人各有命，你不必为此太过伤心。” 他本意是想安慰一下看起来有点蔫了吧唧的贺青岚，没成想贺青岚听了他的话，使劲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提醒来上香的香客好好锻炼身体的，跟着你们过黄泉路的时候一定不会掉队。” “……” 说话间就来到了东市，贺青岚坐在黑无常手心里往外张望。 大街上的阴魂来回游荡，面上都带着茫然，贺青岚越看越觉得熟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份茫然像极了当初在桥下的张千星。 没等她开口发问，有鬼差走上前来，身后跟着几日未见的李老太太。 黑无常拿袖子在附近茶摊的桌子上抹了一把，贺青岚从他手心里跳到了擦干净的桌面上。 她扯了扯衣服转过身，李老太太已经跪在了地上。 “土地大人有何吩咐？” “婆婆你快起来，我这次是来给您带个口信，李三的的信。” 贺青岚努力回忆着李三之前的话，最后也只能给李老太太说个大概，她面上愧疚，李老太太却很高兴，在鬼差的催促下又返身道了谢才肯离开。 李老太太走远之后，白无常的手又伸到了贺青岚面前。 “小土地该走咯。” 贺青岚没有直接踩上他的手，而是扭头看了看周围被官差驱赶的阴魂。 “他们为什么跟婆婆不太一样？”贺青岚终于提出了疑问。 看到大街上浑浑噩噩的阴魂们，贺青岚以为自己看到的李老太太应该也跟他们一样，一脸空茫。但是没想到李老太太不光能正常交流，甚至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精神上不少。 “他们像是……丢了魂？” 贺青岚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 白无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月余前外面地动山摇，死了不少人，我跟老黑忙前忙后带回来的阴魂安置不下，没一会就有阴魂厮打起来。为了省心，我和老黑联手做了一道迷障，过了迷障的阴魂暂时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判官阅完生平，鬼差会解了迷障带去大殿，算是便于监管。”白无常又补充道，“只是那次地动波及地府，西市大半都埋了进去，很多卷宗也不知所踪，所以到现在还有月余前的阴魂滞留在酆都。” 确实好像比较好管理，就是不太人性。贺青岚不自觉点了点头，爬上白无常的手心。 出鬼门的路相较于来时就容易很多，贺青岚在白无常手心里愣了愣神，就已经到了灯火通明的城隍庙。 庙门口立着小小一坨，蹲得格外端正，白无常挑了挑眉，把贺青岚放了下去。 贺青岚刚刚站稳，门口的苍耳就跑了过来，叼着她的衣领退后了几步。 白无常见状挥了挥手，贺青岚梗着脖子行了个别扭的礼。 “今日多谢二位大人。” 苍耳也不含糊，见三人道了别，就转身叼着贺青岚往外跑。 出了城隍庙外面天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白，被带着奔波了一夜的贺青岚困意开始翻涌。苍耳几个跳跃间就跑回了土地庙，刚刚被放下的贺青岚打了个哈欠就反手抱着苍耳睡过去。 好像忘记了什么？ 贺青岚挣扎了两下，还是睁不开眼皮。 算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有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中途苍耳起身不小心把她抖落在地，她也只是翻了个身又蜷缩着睡过去。 清醒的时候天色格外亮堂，二三道人坐在旁边，拎着根毛笔在写写画画。 见身侧的小人有了动静，二三道人停了笔：“你醒啦？” “嗯。”贺青岚揉着眼睛爬起来：“你昨天去哪了？我还找你来着。” “还不是你说的那什么快递单。”二三道人拎起放在另一侧的一沓纸张，冲她抖了抖，“还是换成普通纸张吧，这符纸画起来颇耗心力。” 纸张在贺青岚面前抖了一抖就被收了回去，她只看到最上面一张上面依稀写了几行字，内容却是一个字也没看清。 她搓了搓脸走过去：“你一大早写什么呢？” 二三道人面上带着得意：“早上有个姑娘来上香，我就按照你说你的记了下来。” 一大早？姑娘？贺青岚猛然清醒过来。 二三道人还在得意：“你看我今日这字写的不错吧，只是那姑娘颇为奇怪……” “怎么奇怪了？”写了字的纸被二三道人捏在手里，贺青岚跳了半天也看不到。 “她是不是想求我找个人？” 贺青岚跳的气喘吁吁，索性停了下来。 二三道人答得格外干脆：“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明天应该能有小红花了！╰( ω)つ──☆ 第23章 居然不是为了张千星而来？ 贺青岚有些吃惊，难道是求平安？或者求个风调雨顺？若是这些祈愿，倒也用不着天天来吧？ 二三道人看着贺青岚皱着眉，抖了抖手里的纸张：“怎么？你跟她很熟？” “算吧……”贺青岚一时间也说不上两人算不算熟悉，“她每天早上都会来上香，下雨的时候会晚点。” “那你还不知道她想求什么？”二三道人歪着头看她。 “这个吧……”贺青岚低下头揪了揪袖子，又换上一副好奇的表情看着他，“所以她求了什么？” 二三道人抖了两下手里的纸张，又扫了一眼，表情有些奇怪。 “你还是自己看吧。” 他伸出手，把纸张垂在了离贺青岚两步远的地方。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贺青岚往右靠了靠，开始顺着往下看。 换成常规的毛笔记录之后，二三道人的字迹明显比之前苍劲有力。从右往左读完了姓名和地址，贺青岚看着最后的内容皱起了眉。 最左边的字迹明显比右边的清秀，但是只有俩个字。 无事。 “看完了吗？看完了我收胳膊了，这么举着累死了。” 贺青岚抬头看着有些不耐烦的二三道人，一脸狐疑。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为了省事没记齐月娘求了什么？” “没有啊。”二三道人收起手里的纸，顺便又扫了一眼，“那是她自己写的，还是她自己要求的。” 齐月娘自己写的？所求无事，是指无事发生便是好事吗？ “字写的还行，但是比我差一点。”他一边点评，一边把早上带来的东西摆到了贺青岚面前。 一叠空白的纸，半个巴掌大小的砚台，两根墨条还有一根有点炸毛的毛笔。 “多谢道长。”贺青岚端端正正行了谢礼，二三道人没有出声，低着头看她，脸上表情微动。 贺青岚刚抬头就看到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脸上似乎带着点……嫌弃。 “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你还是别跟我行礼了。”二三道人眉头皱得更深，“太古怪了。” 说罢，他还啧啧感叹了两下，像是在对自己之前的话表示赞同。 贺青岚：“……行吧。” 她往前走了两步去看二三道人准备的东西，纸张上面稍微有些疵点杂质，但是对于贺青岚来说，这些东西确实是不太容易弄到的好东西。 看完了纸张看砚台，她正抱着有点炸毛的毛笔研究的时候，二三道人拿手指在笔杆上轻轻敲了敲。 贺青岚松开怀里的毛笔，抬头看他。 “我觉得记快递单这个事情，有损我的形象。”二三道人清了清嗓子，“所以我帮你找了个伙计，帮你记快递单。” “你要走了？”贺青岚敏感的抓住了关键信息。 二三道人点了点头：“既不是妖物作祟，我便离去了。” “什么时候走啊？” “也就这两日罢。”二三道人动了动手指，又掐算了一番。 “那你把供桌上的糕饼带上，我再给你拿张平安符。”话音未落贺青岚就往泥像后面跑。一不留神，左脚绊右脚跌进了旁边的砚台。 巴掌大的砚台里还残存着墨水，贺青岚想撑着砚台边缘爬起来，却摸了一手湿滑的墨迹。 “平安符？你当我这道人是做什么的？” 看着她在砚台里扑腾了半天，二三道人伸出了两只手指，拎着她的衣领把她从砚台里提了出来，还顺手抖了抖。 双脚刚刚落地，沾在贺青岚衣服上的墨迹就自动晕开，等她站稳身子回过神，身上的墨迹已经消失大半，只剩下裙摆还沾着些许墨痕，隐约看着像竹叶的图案。 “你这什么墨水，这么神奇？” 贺青岚拎着裙摆转着圈查看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墨迹褪去，本身沾着泥土的衣服变成了带着水墨痕迹的素净衣衫。 “就寻常墨水，最便宜的那种。”二三道人面上也带着稀奇，看了看贺青岚的新衣服，他不自觉搓了搓沾在手指上的墨点。 确实是寻常物什，他摸了张纸出来，仔细擦拭手上晕开的墨迹。 “还挺好看诶。”贺青岚又转了个圈，“话说你找的伙计在哪呢？” 许是之前的动静太大，窝在角落里睡觉的苍耳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了出来。它停在贺青岚身前，朝着贺青岚闻了闻，又朝着旁边的砚台凑了过去。 贺青岚怕它打翻砚台，连忙跑到前面抱住了它毛茸茸的前爪。 一人一猫正僵持着，庙门口投下来一个黑影。 二三道人从苍耳身上移开眼，语气漫不经心：“这不是来了吗？” 贺青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日头有些大，她仰着头也看不太清来人的面容，只能通过裙摆跟轮廓判断出是个青年女子。 女子开口道：“道长，我取了镇纸来了。” 二三道人起了身，从地上的一应物什上迈过去。 “你且在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站在门口的女子侧身给他让了让，贺青岚松开猫爪往旁边挪了挪，踮着脚去看。 光线太亮，女子眉头微微皱起，清秀的面容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憔悴。 又是老熟人。 昨夜看了张千星，今天就见了齐月娘。 贺青岚叹了口气，二三道人开口说帮自己找了个伙计的时候，自己心头就隐约有些不安，如今便应验了。 不多时，二三道人就从城隍庙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还扛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 “这……不大合适吧。”齐月娘看着他把桌子塞进土地庙里，摆在了泥像侧旁，跟土地庙原来的供桌几乎挨在了一起。 二三道人拿袖子抹了两把桌子表面，随后袖子就被桌子上突出的毛刺挂住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袖子揪了下来，开口道：“无妨，城隍爷不会计较这些的。” 看着他弯腰把地上的文具挨个摆在桌上，齐月娘也赶忙放下篮子帮忙。 苍耳爪子上沾了墨，跑动的时候在纸上留下几个黑乎乎的猫爪印。贺青岚怕它乱跑被两人踩到尾巴，赶忙追了上去。 齐月娘看了看在土地庙里悠然自得的苍耳，把沾了爪印的纸张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的右上角。 贺青岚骑在苍耳背上立在侧旁，二三道人冷不丁靠了过来。 “字虽然比我的差了些，但是在这土地庙做个记录应该够用了。” 贺青岚往旁边靠了靠，扯住二三道人的裤腿使劲拽了拽。看齐月娘依旧低着头收拾，二三道人蹲下身凑近了些。 “要不，你直接告诉她我是土地神吧。” 毕竟也算是要一起工作，贺青岚觉得这种事情还是直接告诉齐月娘比较好。 “你以为我用什么名义招揽的她？”二三道人的眼里满满的嫌弃。 他朝着齐月娘的方向转过头：“齐姑娘。” 齐月娘闻声走了过来，看着地上跟苍耳蹲在一起的二三道人有些迷惑。 “道长，这是？” 二三道人大手一挥：“这就是土地神，也就是你以后的上级。” 齐月娘眼睛瞪大，反应过来迅速跪了下去，鞋子还撞到了门槛。 土地神本体居然是只猫？ 不过这狸花猫确实看起来气质不凡。 贺青岚清了清嗓子：“齐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今后还要姑娘多多照顾了。” “多谢土地大人，小女自当竭力。” 二三道人搬回来的桌子虽说不是很高，但是比苍耳要高上一大截。苍耳走到桌角就停了下来，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贺青岚无奈地看了看二三道人。二三道人心领神会，捏着纸开始跟齐月娘讲怎么记录香客的信息。 待到讲解完毕，齐月娘开始试着自己在纸上写写画画。贺青岚扯了扯二三道人的裤子，将他引到一旁。 “你许了齐月娘什么酬劳？”贺青岚开始盘算土地庙的资产能不能请得起这个伙计。 “酬劳？我给她算了一卦。” 看到贺青岚质疑的眼神，二三道人急急开口：“我可是一卦难求，千金不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好好好，麻烦道长了。”贺青岚赶忙行了谢礼。 二三道长挥了挥手：“看在你是为了百姓做好事的份上，就不收你报酬了，也算给我积点德。”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贺青岚开口问道：“算出了什么？” 二三道人正欲开口，齐月娘捧着刚刚写好的单子走了过来。 “道长，这样可以吗？” 二三道人接过纸张看了看，抖了一下，拎着给地上的贺青兰看。 齐月娘是照着自己之前的写的，所求之事那栏依旧写着两个字。 无事。 见贺青岚点了点头，二三道人把单子递了回去：“很好。” “此后便麻烦齐姑娘多多关照了。” “不敢不敢，这是小女的荣幸。”齐月娘看向桌腿的猫猫，苍耳睡得香甜，毛茸茸的小肚子起伏均匀。 下午来了两三拨香客，齐月娘按照格式做了记录。有香客有些疑惑，齐月娘按照二三道人之前教的做了解释，说是土地神事务繁忙，于是寻了她来帮忙传个话。 香客还有些不信，好在二三道人走之前就叮嘱了这种事，齐月娘重复了一下二三道人中午留的话，又拿出中午二三道人留下的符纸递了过去，不过这次是贺青岚的平安符。 香客本身就是来求个平安符，这下深信不疑，看着齐月娘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尊敬。 贺青岚坐在供桌边上看着齐月娘低头写字，脑子里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看了半晌，她一拍脑门。 坏了，忘记问张千星失忆是怎么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有一朵小红花了！(ω) 第24章 日头西斜的时候齐月娘活动了一下手腕，下午的香客来的少，送走拿了平安符的香客就再没人来过，土地庙的狸花猫窝在桌角睡了一下午，猫胡子轻轻抖动。 既然没有香客前来，齐月娘润了润笔开始仔细练起了字。写了两行背过的诗句，她停下笔看了看。 字迹娟秀公正，她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早上的道长给她算了一卦，送了她几个字，这会那道长的话又在心头浮现。思索了一下，她又捏起笔。 苍耳刚刚睡醒，眼神微眯不知道在往外看些什么。贺青岚坐在供桌边上晃荡着两条腿，歪着头仔细看着桌上齐月娘一笔一划写着字。 她从小到大写的字就不好看，买了七八本字帖也无济于事，这会看着齐月娘的一手好字，她是打心底里羡慕。 只是晃着腿看了半晌，她发现齐月娘好像一直在重复写着几个字。 供桌跟齐月娘的桌子边隔着些距离，贺青岚犹豫了一下，还是敌不过好奇心跳了过去。 绕过砚台跟镇纸，她站到了齐月娘右手旁，纸上墨迹还未干透，她绕着纸张跑了半圈，终于看出来满张都是同一个词。 朝朝暮暮。 朝朝暮暮？贺青岚只能想起来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是这朝朝暮暮单独拎出来，是指她跟张千星吗？但是如今张千星身在酆都，阴阳两隔，如何朝暮相见？ 她托着腮看着齐月娘活动了一下筋骨，收拾了之前带来的小篮子，桌面上写了字的纸被齐月娘仔细折好收起。 记好的快递单被放在桌上压好，拿来练字的纸被小心收进了篮子，齐月娘小心起身，又在香炉里补了三炷香。 “土地大人，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再早些前来。” 苍耳抬头看了看凑过来的齐月娘，摇了摇尾巴，又把头扭了过去。 贺青岚靠着镇纸看着齐月娘跨出庙门，许是坐久了腿脚麻木，她的脚步微微有些摇晃。 应该是桌子太低的缘故，得想办法弄张高点的桌子来。蒲团也不大舒服，盘腿在地上坐久了也太难受了，比较容易腿麻，土地庙又伸展不开腿。干脆在庙外面修个小棚子好了，靠着土地庙左边，可以挂个小牌子…… 贺青岚想得出神，没留神苍耳跳到了桌上，又冲着砚台里没干的墨水靠近。 她一个翻滚抱住了软乎乎的猫爪，趴在了苍耳身前。苍耳抖了抖猫爪没抬起来，低头看了看，趴在身前的土地神这会摊成一个“大”字，犹豫了半天它收回了前爪，从桌上跳了下去，三两下跳跃就消失在门外。 贺青岚躺的舒舒服服，连手指都不想动弹，冲着屋顶发呆半晌，她决定继续思考之前的想法。 想来想去，她总觉得她设计的这个建筑有些眼熟，脑子里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她猛地一拍脑门。 这不就是宿舍楼下那个快递站嘛！ 快递站开快递单倒也合适，只是这土地庙附近开个快递站得好好考虑一下风格，不然倒是蛮突兀。有机会的话给苍耳整个垫子，天天地上也挺硬的…… 天蒙蒙亮才回到土地庙，合上眼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这会躺的舒服，贺青岚上下眼皮开始不由自主打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侧过身睡过去。 贺青岚这一觉睡得不大踏实，中间迷迷糊糊醒了好几趟，睡眼迷蒙间似乎看见了黑白无常和二三道人。 黑白无常像往常一样，身后带着一长串茫茫然的孤魂。二人本身也只是路过，见贺青岚蜷缩在一起睡梦沉沉，便没做停留。 二三道人是差不多四更天的时候出现的，身上破烂的衣衫换成了一袭花样繁复的袍子，凌乱的长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是梦吗？ 贺青岚迷迷瞪瞪坐起身子，揉了揉眼仔细去看。 月光洒在他身上，染上了些许肃穆。 他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细细的香，踩过庙门的时候那根细细的香上面冒出点点红色，随后一股奇异的香味飘散出来。 二三道人把点燃的香插进了小香炉，在供桌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贺青岚想吐槽他，你拜土地神我也没什么能给你，说出口的却是：“你要走啦？” 这话脱口而出，贺青岚自己吓了一跳，二三道人却点了点头。 “我还没找你学画符呢……”贺青岚还没睡醒，声音软绵绵的。 二三道人起了身：“时间来不及了。” “等一下，”贺青岚总觉得今晚的二三道人不太对，即使是在梦里。她搓了搓脸，顺着桌子腿小心爬了下来，二三道人垂着眼看她，面上看不出表情。 香炉里插着的香燃烧极快，土地庙里充斥着那种奇异的香气，贺青岚被香气烘的头脑发胀，之前的困意又被勾了出来。 她掐着手心甩了甩头，努力抬头睁开眼：“道长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是困得厉害，二三道长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贺青岚竟然感觉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可能过几日便回来，也可能……。” 后半句没听清楚，因为那股香气把她包裹在其中，眼皮上似乎有万钧之力，她站着便睡了过去。 二三道人低头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蹲下身把她提溜到了蒲团上。 “睡吧。” - 贺青岚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睡得浑身酸痛，不由自主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拳头怼在了石台上。 她抱着手蜷缩在一起，眼里泛着泪花，半天才缓过神来。 苍耳从庙门走来，绕着她身侧走了进去。看着大摇大摆的苍耳，贺青岚总觉得哪里不对。 思索半天，贺青岚大惊失色，苍耳也变小了？ 她火速爬了起来，然后一头撞到了供桌上面，这下眼泪彻底止不住了。变成流泪猫猫头的贺青岚一手捂着头，一手摸了摸供桌，终于确定了一点。 她，终于变回正常大小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了回去，但总归不是坏事。 等到贺青岚眼泪汪汪从供桌下面爬出来的时候，齐月娘已经准备好了笔墨守在了桌子后面，面色相较于昨日好看了不少。 小心翼翼揉了揉头顶的包，贺青岚给来上香的香客让出了位置。 香客想给死去的妹妹带个信，顺便求了张平安符齐月娘提着笔记录，贺青岚抹了抹脸，跑去了石台后面。 木匣子里符纸虽然多，但是平安符不知道还有几张，贺青岚蹲下身去摸侧翻的匣子，手伸进去，却摸到了个小鼓包。 迟疑了一下，她把小鼓包掏了出来。 明黄色的符纸包成的小纸包带着个铜钱的小尾巴，铜钱上面灰扑扑的。 难道昨夜看到的二三道人不是梦吗？ 纸包有些松了，贺青岚想拆开重新折一下，刚打开纸包，她就停住了手。 原来蒙着灰的第四枚铜钱现在像是被擦净了，表面亮晶晶的，圆滚滚的铜钱上多了一道贯穿的裂痕。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的梦想是想成为时速六千的八爪鱼！_(:_」∠)_ 第25章 贺青岚伸出手指想摸一下铜钱，刚刚触碰到表面，铜钱就裂了开来，滑落在绳子两侧。 难道昨天的不是梦吗？ 折好小纸包，她小心绕到供桌前查看。这些日子来的香客大多是普通村民，所用的线香也是最便宜的那种，最下面的小木棍都是紫红色的，烧完掉落的香灰也颜色发灰。 她在小香炉里看了半晌，从香灰里拔出一根半指节长的小木棍，稍微擦拭了一下表面沾上的灰尘，原本的青黑色显露出来。 贺青岚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味沁入心脾。 抬头往外望，树影婆娑，阳光明媚。 她拍了拍手上的香灰，把那小半截青黑色的木棍收进了匣子。 原来在地上摆的整齐的小木雕们被她一个一个挪到了木匣子里，放在小纸包包旁边。思索了半晌，她又取了张求雨符出来，小心翼翼塞在了供桌脚下。 归置好了木匣子，她开始像往常一样盘坐在供桌一侧，听着香客的祈祷。 午间时分齐月娘搁了笔，朝着庙里的泥像拜了拜才转身离开。 上午来了几波香客求的也是五花八门，齐月娘写的单子放在桌上，边缘压了镇纸。 贺青岚取了单子来看，有求农田丰收的，有求经商顺利的，还有说马上要出远门求个路途平安的。最底下一张写的最多，居然是求保护自家祖坟的。 归置了一下快递单，贺青岚捏起了毛笔，前几日求平安符的人家今天得送去，这个求庇佑祖坟的晚上去看看好了，之前求着地里少生杂草的也得去看一下…… 下午来的香客比上午少上不少，贺青岚在侧旁坐的无趣，捡了掉在供桌下的半截散香在地上涂涂画画。 划拉了半天不成型的猫猫头，她又觉得无趣起来，思索了一下，她开始在地上画起了快递站。 就这么涂涂改改一下午，土地庙前的快递站算是成了型，贺青岚满意的丢掉手里的散香，抬起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变暗，外面的小路上依稀能看见齐月娘的背影。 大作无人欣赏，贺青岚叹了口气，随后盯上了慢悠悠从外面回来的苍耳。 苍耳蹬了几下还是被她一把抱了回去，她指着地上的大作跟怀里挣扎的小猫咪开始介绍。 “你看，这里是桌子，这里是……” 没介绍两句苍耳就一爪子蹬在了快递站的棚顶上，三两下从贺青岚怀里挣脱出来，随后窝在了供桌前的蒲团上开始慢悠悠舔毛。 贺青岚对着掀翻了棚顶的设计图叹了口气，得，还是画纸上吧。 天黑得极快，贺青岚在桌上画了没两笔，庙里就暗了下来。她摸索着找出城隍爷送的蜡烛，随后对着两根蜡烛的烛芯犯了难。 火石和火折子都能点火，但是土地庙一穷二白真的是只剩个庙，这两样东西都没有。 思索了半晌，她把一根蜡烛在木匣子里收好，随后拿起桌上的另一根出了庙门。 城隍庙这会庙里也没人，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下，迈着小步靠近了供桌上燃着的蜡烛。 正要往地府去的陆阅川刚巧看到鬼鬼祟祟进了城隍庙，正欲开口就又看到她引燃了手中蜡烛就急急出了门。 土地庙这么穷吗？连个火折子都没有？ 陆阅川愣了愣神，随后带着疑问踩进了鬼门。 贺青岚压根没看到塑像侧后面的陆阅川，她左手捏着蜡烛，右手护着借来的火光，步子迈得又小又急。 蜡烛稳稳立在桌角，贺青岚又捏起了笔，之前已经画过一遍，这次画在纸上速度快了不少。 快画完的时候苍耳跳在了桌上，贺青岚怕烛火烫到它，急忙拿手隔在了它跟蜡烛之间。然后苍耳抬了抬腿，一爪踩在了墨迹未干的图上，然后从桌上跳到了贺青岚腿上。 原本土地庙的门口顿时多了个残缺的爪印，贺青岚看了看趴在腿上打呼噜的猫咪，又提起了笔。 晾干设计图的时候天边的星子已经浮现，贺青岚掏出了之前周婆婆送的二尺粗布，对着桌上的豁口磨了磨，又撕了半天，她扯了几块不规则的布片下来。 形状是难看了点，大小应该够用。 对着折好的平安符比划了半晌，贺青岚拿不规则的布条把它们一个一个包了起来。 拿上之前记好的地址，贺青岚吹灭了蜡烛，抱着怀里的小布包出了门。 原本窝在地上睡觉的苍耳也起了身，踩着她影子的边缘出了庙门。 一人一猫在村里晃荡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最后一个香客的家，贺青岚在门上挂上最后一个小布包，苍耳抖了抖耳朵，从墙上跳进她的怀里。 幸亏最近来的都是附近的村民，若是来的远些，我还真送不过去。 贺青岚搓着苍耳的猫脑袋，跟它小声念叨着。没念叨两句，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铁链拖动在地上。 苍耳挣扎着跳了下去，她转过身，果然是黑白无常。 贺青岚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黑无常微微点了点头，白无常看起来心情不错，往前迈了两步，跟贺青岚并排走。 “小土地这三更半夜干什么去了？” “送些东西。”贺青岚老老实实回答，“今日你们回的这么早？” “今日只需拘回一名阴魂，这阴魂颇为识趣，回的便早些。” 三更半夜田地里十分安静，白无常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听到提到自己，黑无常身后锁着的阴魂大着胆子走快了半步，靠着黑无常近了些。 这大半夜跟着黑白无常一道走的定然不会是普通人，还能跟白无常正常闲话，说不定是地府某个阴曹官爷。 他本身就是白手起家的生意人，脑子活泛，胆子又大。这会跟在贺青岚身后大着胆子开了口：“小人许周，见过官爷。” 贺青岚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许周。从面色上看，许周跟往日见到的阴魂相差无几，只是身上的衣服要明显华丽许多，看起来像是丝绸制品。 她摆了摆手：“我不是官爷，旁边这两位才是。” 又走出两步她才察觉出不对，往日所见的阴魂不论高矮胖瘦脸上茫然的神情都如出一辙，但这许周…… 见她又回过头，许周满脸堆笑，还简单行了个礼，除了阴惨惨的脸色，与活人无异。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观察了半天，贺青岚拉着白无常的袖子往旁边靠了靠，凑到白无常耳边小声开了口：“你们……是不是忘记给他下迷障了？” 白无常回头看了看许周，正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许周脸上顿时堆上了笑。 “今天去拘魂，他老早守在自己尸体旁，乖觉得厉害，我跟老黑就没浪费精力。”白无常揣着手，“虽说大部分阴魂见了我们都会心生畏惧，但这胆子大到黑白无常的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少见罢了。” “若他真是路上起了什么歪心思，今日我和老黑也只用看着他一人，倒也无妨。” 苍耳在贺青岚脚下绕圈，带着墨色印记的裙摆在它身上划过，贺青岚怕踩到它，往旁边靠了靠，一行几人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排列。 贺青岚惦念着庙里没办完的快递单，犹豫了半天，还是朝着白无常开了口：“谢大人，小神想请教个问题 ？” “但讲无妨。”今日夜间事务不多，白无常心情看起来不错。 “谢大人，你……会种地吗？”贺青岚满眼期待望着他，“就除草除虫之类的农活……” 出门前她又整理了一下之前记录的内容，徐家婆婆腿脚不好，求的是田里少生些杂草害虫。别的土地神怎么管这种事情的贺青岚也不知道，她想了一路也只能想到手动拔草。 不仅是白无常愣住了神，他身后的黑无常也顿了下步子，没等白无常开口，贺青岚身后的许周先出了声。 “禀告官爷，小的会种田。” 贺青岚又纠正了他一下：“我不是官爷，他们俩才是。” “我是山青村的土地神，真不是什么官爷。” 许周往前迈大了点步子，朝着贺青岚的方向微微弓着背：“回禀土地大人，小人会种地。” 他的身躯是阴魂常见的半透明状，但他身上的衣服面料光滑，月光照在上面竟然还透出隐隐的莹光来，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身上穿着这样好的衣服，却说自己会种地，这下不光贺青岚有些惊讶，白无常也停下了步子。 他眯着眼看弓着背的许周：“你当真会种地？” “回白无常大人的话，小的自小在田间地头长大，偶得机缘才做了商户，但这田间地头的本领，小的可一点也没忘。商海浮沉数十载，午夜梦回梦见的还是小时候在田埂间的时光。若几位大人有需要，小的愿效犬马之劳，也算了了小的晚年的一点念想。” 许周说得认真，说道儿时梦回，眼睛里还闪动着些许泪花。 他本身死的时候就算是寿终正寝，如今佝偻着脊背，更是显得老态毕显，贺青岚本看不得老爷爷老奶奶掉眼泪，这下看得心里更是难受。 她转过头，跟白无常对视，白无常嘴角是寻常的笑意，眼睛里却是没有一丝情绪。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还是黑无常打破了僵局。 “阴魂如今方才离体一日，夜间活动倒是无妨，日间跟黄昏注意些便是，不如帮青岚姑娘一把？” 一听这话，白无常侧了侧头，斜着瞥了一眼黑无常。很快他就又扭过了头，伸手去怀里掏着什么东西。掏了半晌，他收回了手，又去袖子里摸索了一会，最后掏出来个皱巴巴的小纸人，上面零星沾着墨点。 小纸人一被拎出来就像突然活了过来，直愣愣扑腾着往贺青岚身上扑，可惜头部被白无常捏住，扑腾了几下就乖乖垂了下去。 白无常伸手展平了小纸人，又从怀里摸出那根炸毛的毛笔，顺手理了理，在小纸人身体中央写了些什么。 收好毛笔，他把小纸人朝着许周的方向丢了过去，小纸人轻飘飘荡到半空，像突然有了意识，扑向了许周心口。 贺青岚定睛一看，小纸人正中央写着个“许”字。 在许周心口停留了半晌，小纸人扑棱着胳膊飞回了白无常手上。 “这纸人现在能保他在外魂魄不散，夜间行动无碍，只有一点你记住，天边亮起的时候，他须藏在这纸人里躲到太阳落山。” 贺青岚伸手去接白无常递过来的小纸人，白无常伸手递到一半又收回了手，贺青岚不明所以，抬头看着他。 “你得陪我再下两次棋，不行……三次。” 贺青岚猛地点头，随后从白无常手里接过了小纸人。小纸人皱巴巴的，只有贺青岚半个巴掌大，她小心收进袖口。 黑白无常要回城隍庙，贺青岚正好顺路，四人一猫又一起上了路。只是没走两步，白无常的步子突然加快了些，贺青岚急忙跟上去，冷不丁白无常凑了过来，声音压低：“这纸人你可收好了，若这阴魂不老实，你直接撕了这纸人，他当即会魂飞魄散。” 贺青岚惊讶于白无常这份贴心，心底又浮上两分担忧：“若这阴魂……平白魂飞魄散，阎王会不会……” 白无常“嗤”了一声：“阴曹地府阴曹地府，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这阴魂。” 他看了看脸上挂着点担忧的贺青岚，心里软了半寸，面上却丝毫不显：“小土地你也别觉得无常老爷是担心你，无常老爷是担心没人陪着下棋。” “多谢无常老爷。”贺青岚心里那两分感激消失得干干净净，干巴巴道了谢。 黑无常跟许周追上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城隍庙附近，贺青岚朝着二人行了礼，就带着许周转身回了土地庙。 白无常看着两人走远，没忍住开了口：“老黑你是真的放心这阴魂跟着小土地？我倒不是怕阴魂有什么闪失，只是这阴魂属实胆子有些大的过分，倒是显出几分奇怪。” 三更时分黑白无常带着锁链准时站在了许周家门，刚刚迈进门，许周就迎了出来，他脸上不仅仅没有寻常阴魂见到他们的惊慌失措，甚至带着些许的兴奋。这股子兴奋劲看起来像是他们二人赴约去迟，倒不像是去拘魂了。 他们二人微微愣了愣神，还是锁上了铁链，带着许周上了路。白无常原以为许周这奇怪的反应定是半路上会折腾些幺蛾子，没想到许周一路上极为安分，只低着头跟在黑无常身后。 “既然跟着我们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倒不如顺着他的心愿放出去，多待上几日总会露出些马脚。”黑无常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情绪起伏。 他微微仰了仰头，看着贺青岚钻进了土地庙里。 只是这贺青岚，身为土地神，应该能镇得住区区一个阴魂吧……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亲友给我写了新预收图，开心！作收涨了一个，开心！今天也是想成为时速八千章鱼的大鹅呢！ORZ 第27章 跟黑白无常告了别，贺青岚就带着许周回了土地庙，一路上偷摸看了徐周好几次，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若是直呼其名好像不太尊重人，许周年纪摆在那里，但若是叫叔叔大爷又哪里怪怪的…… 她正琢磨着，许周开了口：“土地大人有何吩咐？” “无事。”贺青岚张了张嘴也只吐出这一句，“你……你且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许周微微低了下头，站在了原地，看贺青岚拎着裙摆走进了庙门。 供桌上的香炉里只剩下几根烧焦了的小木棍，贺青岚伸手拔了出来，用手指在香灰表面轻轻抚了一把。一束金黄色的光线自香炉中涌出，约莫有小指粗细。光线出了庙门就开始自动分叉，变成一根根极其细微的丝线朝着不同方向跑去。 贺青岚一脚留在庙里，一脚踩出门槛，对着半空中的丝线仔细分辨。一一抹掉完成了已经完成了祈愿的香线。 抹去的香线散落成小小的光点，呼吸间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三根细若游丝的香线，隐约发着微弱的光。 看着若隐若现的香线，贺青岚松了口气，她转回身捏起笔，把之前送完符纸的快递单挨个打了个对号。 许周站在树下看着她一系列动作，几乎融在了树影里。 拿镇纸压好快递单，贺青岚朝许周走了过去，苍耳蹲在门口，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贺青岚原想着还要对许周解释一下自己拿残留的香火凝结成线寻路的事情，没想到许周格外平静，这让她产生了一丝好奇：“你不惊讶吗？” “土地大人是神仙，自然有大神通。”许周姿势极为恭敬。 第一次被人说自己有大神通，贺青岚有点不好意思，她看着许周张了半天嘴，还是没想好怎么称呼。 “土地大人叫小人本名就好。”许周迅速作答。 贺青岚拍了拍手上的香灰：“今日就麻烦您教我些地里的学问了。” “土地大人客气了。” 两人并排跟着金线走了两步，贺青岚回了头，苍耳依旧蹲在庙门口，见贺青岚回过头，它起身进了庙门，在蒲团上窝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 “走吧。”贺青岚见状也只好转回了身。 跟着金线七拐八拐，他们停在了地头，许周熟练挽起了袖子踩进了地里，贺青岚也跟着他挽了袖子下了地。 许周蹲下身，随手薅了根草上来：“这种就是田里的杂草，长得跟小苗最像，这块地里生的最多的应该是这种。还有其他种类的，但是比较少。” 他放下手拨开了地里茁壮成长的小苗：“这种就是种下的小苗，两种很像吧？” 贺青岚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分辨着。 草草介绍完，许周又理了理袖子埋头扎进了田里，贺青岚捏着手里那根带着泥的杂草仔细对比了半天，小心翼翼从地上薅了一根长得格外类似的出来。 许周刚开始还有些不熟练，大袖子时不时滑落下去，往上挽了几次之后，他直接给袖子扯到了背后挣扎着打了个结，露出两条胳膊出来。 没有了衣服的阻碍，他很快展现出了之前种地的经验，在地里移动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弯腰拔到腰酸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贺青岚，贺青岚依旧蹲在地头，半天只挪了没两步，许周心里犯着嘀咕，拍了拍手，走了回去。 贺青岚左手里握着一小把站着泥土的植物，许周一眼就看出其中杂草跟小苗混杂，他沉思了一下，小心翼翼开了口：“土地大人……小人一个人来就行，您在旁边歇着就行。” “不用不用，我帮忙会快些。”说话间贺青岚又薅了根小苗出来。 许周心疼粮食，情不自禁开了口：“但是你薅的是小苗，不是杂草……” 贺青岚的动作瞬间顿住，她仔细看了看左手里握着的一小把植物，好像确实有一部分长得不太一样…… 远处的村子里传出一声嘹亮的鸡叫，许周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贺青岚袖口。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依旧黑的厉害，但天边隐约可见一线浅浅的光。 她看了看农田，又蹲了下去，手里那把薅出来的植物放在地头一根根仔细辨认了，然后分拣成两堆。 乍看过去两堆植物长得一模一样，贺青岚在城市里长大，只小时候寒暑假去姥姥家地里看过两眼小苗，如今这放到一起，她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哪堆是该种回去的。 想了半天，她把两堆都种了回去，只是两种植物之间隔着些距离，她一边往回盖土一边盘算，明天夜里再叫许周认一认，把杂草那堆再拔掉好了。 贺青岚从地里站起来的时候，刚刚好赶上日出，天边跃出一轮红日，霎时间照亮穹隆。 - 齐月娘今日来土地庙除了平日要带的线香，还带了本平日里翻阅的诗集。她先跟平时一样上了香才坐回桌子后面，桌子中央用镇纸压着她昨日开的快递单。 她挪了镇纸，翻了翻快递单，发现每张纸上都多了个符号。正思索着是什么意思，苍耳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踱着步子到了她身前。 围着她绕了两圈，苍耳从桌子下面跳上了她的膝盖，踩了两下，舒舒服服趴了下去。齐月娘惦记着这猫是土地神的化身，顿时僵住了身子。 靠在树上的贺青岚没看到这一幕，她打了个哈欠，伴着香火的味道合上了眼。 齐月娘还在庙里对着大腿上的猫咪不知所措，有几个脚步轻快的香客已经拎着篮子直奔土地庙而来。 苍耳在她腿上睡得直打呼噜，眼见着香客进了庙门，齐月娘稍微动了动。 腿上的小猫咪丝毫没有被惊动。 齐月娘胆子也大了起来，提起笔开始认真工作。今日来的香客们颇为面熟，都是前两日来过的香客，而且都统一说是来还愿的。 “昨天刚刚来求了符，今天早上开门就挂在门上，真灵。” 香客眉眼都带着喜气，贺青岚抽出她昨日登记的单子，果不其然，下面打了个一样的符号。 难道这是土地神表示完成了香客心愿的符号？ - 贺青岚醒的时候已经正午，她伸了个懒腰，从树上跳下来。 齐月娘跟苍耳都不在庙里，供桌上堆着今日香客供奉的供品。 贺青岚随手翻了翻，除却寻常的糕饼鸡蛋，还多了几块花纹不一的布。 她顺手拎了起来，想仔细看看花样，刚打开折好的布，就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定睛一看，地上躺着把剪刀，还是那种布庄里专门裁衣服用的大剪刀。 贺青岚捏着布匹，眼角抽动。 是我昨天的粗布撕的太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小夜灯到了！快乐码字！ 第28章 简单收拾了一下香客带来的供品，贺青岚抽出了一块颜色素净些的布匹，拿剪刀比划了半天裁出半个包袱皮大小。 挑了些软和些的糕饼点心，她又拿了两个鸡蛋，跟糕饼点心放在一起，拿裁好的布仔细包好，打了个看起来还算牢固的结。 准备好带出门的礼物，贺青岚又绕到泥像身后摸了个东西塞进怀里，随后拎着小布包出了庙门。 中午的太阳还是有些大，走了一小会她就晒得有些发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前走。 之前走过一遍去南阳村的路，这次赶路就快了不少，只花了上次一半的时间，贺青岚就看到了南阳村土地庙的檐角。 南阳村的土地神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往外出神的望着。贺青岚绕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您老看什么呢？” 贺青岚瞅了半晌也只能看到远处起伏的山脉，层层叠叠。 老者像是大梦初醒，眨了眨眼睛才转过头：“是你啊，今日来上香的香客，我出门来送送。” 贺青岚动了动鼻子，空气中确实有股香火味，只是太过浅淡，应当是燃尽了很久。她扶着老者在庙里坐下，果然看见了香炉里烧完的线香棍。 顺手拿了个蒲团，贺青岚坐在老者身侧，把手里的小布包放在老者身前。 “给您带了些糕饼点心，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就随便拿了几样……”她拆开布包，一枚鸡蛋滚了出来，咕噜噜滚到老者脚下。 拐杖靠在桌上，老者摸起了地上的鸡蛋，笑眯眯开了口：“近日香火多些了？看你气色好上不少。” “托您的福，您送的求雨符太及时了，召了两场雨，香火就多了些。” “之前北青村的土地神走得仓促，我是该照顾些。”老者在地上磕了磕鸡蛋，慢悠悠开始剥蛋壳。 “多谢前辈，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但讲无妨。” 鸡蛋壳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老者揪掉最后一小块蛋壳，咬了一口。 “晚辈想请前辈教我绘制平安符。” 平安符每天哗哗往外送，贺青岚那点存货已经快见底了。 “他连符纸绘制都没告诉你吗？”老者手里吃了一半的鸡蛋停在半空。 贺青岚没敢直接接话，只小声说道：“前辈应当是讲了的，是晚辈没注意听。” “罢了罢了。”老者吃完剩下半颗鸡蛋，拍了拍手。 “每任土地神上任都会在庙里拿到一本符咒册子，不一定放在哪个角落里。跟符咒册子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只兼毫笔，笔尖发红，专门用来画符纸的，无需沾取朱砂。” 不需要蘸取东西就能写字的笔？ 白无常那根有点炸毛的笔顿时出现贺青岚脑海里，只是那根笔笔尖漆黑，染着墨色。 “那符纸呢？也是特殊的吗？”贺青岚收回思绪，回到原来的问题上。 “一般市面上卖的最便宜的黄纸就可以，符咒重要的是画符之人，土地神用兼毫笔画出来的符纸才有效力。” 贺青岚又回想了一下，木匣子里好像不光没有毛笔，连册子都没有。 看着她冥思苦想，老者从怀里摸出只微微磨损的笔出来，笔尖发红。 他看着手里的兼毫笔，慢慢开口道：“土地神算半个仙官，另一半归地府，土地神不光要庇佑活人，还有负责神力范围内逝去的阴魂。所以这兼毫笔不光要画符纸，还要记录逝去的活人。” “这支笔就给你了。” 老者把笔递了过去，没等贺青岚出声拒绝，他又开了口：“这南阳村就剩一户了，我闲来无事画的符纸都用不完，至于阴魂……这笔也是许久没用过了，倒不如赠于你。” “难道婆婆……”贺青岚话说了一半，后半句没了生息。 老者拿手指摸了一下笔：“之前托了无常老爷看了生死簿，时日无多。” 他面上依旧平静，眼角皱纹微动：“拿着罢。” 这次贺青岚没有推辞，毛笔落在手心，明明没有多少重量，她却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多谢前辈。” 解决了平安符的问题，贺青岚掏出怀里揣了一路的小纸包：“能不能麻烦前辈看看这张符纸是做什么用的？” 她手心里的小纸包有些皱了，露出来的铜钱像是蒙着一层灰。 老者只扫了一眼便开口道：“只是张寻常符纸，驱逐黄鼠狼用的，只是这五帝钱有些玄妙。” “有何玄妙？”贺青岚连忙开口。 对着她手心里的铜钱仔细观察了半晌，老者摸了摸胡须：“老夫只能看这五帝钱不是凡物，至于这玄妙之处……” 又研究了半晌，老者摇了摇头。 眼看天色渐晚，贺青岚惦念着昨日地里拔下来的小苗，便起身告辞。 刚踩上门槛，就有一头小牛大小的野兽从她面前奔了过去，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又退了回去。 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侧旁：“这是小满，祝融的节气兽，上次的立夏你见过的。” 老者这么一说，贺青岚有了几分印象，她抬头朝着小满跑过的方向望去，能看清头顶短短的牛角，通体银白，身上带着稻穗的花纹。 小满几个跳跃间就在田野里隐去了身形，贺青岚又看了一会，直到看不见才转回了头。 老者拄着拐杖笑眯眯摸着胡须：“下次若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这里问。” “多谢前辈。”贺青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 走回树下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夜空，贺青岚慢悠悠进了庙门。 符咒书跟兼毫笔在哪呢？ 她又翻了翻木匣子，没有。绕着石台转了一圈，没有。趴在地上仔细搜寻了每一寸，还是没有。 能藏哪呢？贺青岚又环视了一圈小小的土地庙，最终目光留在庙门上。 右边的门被她仔仔细细摸索着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门轴上的毛刺还扎到了手。 左边的那扇门掉下来过，后来被李三修好了，后来她还仔细检查过，左边肯定没有。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拉开了门，仔细找了找。结果不出所料，果然没有。 都找遍了能藏哪呢？ 贺青岚捏着手指头坐了下来，冷不丁对上了庙门口端端正正蹲着的苍耳。看着苍耳毛茸茸的小脑袋，她开了口。 “苍耳，你知道我的符咒书藏哪了吗？” 本身她只是找累了想逗逗小猫咪，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苍耳就窜上了房梁。 “啪——” 有什么东西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正砸在贺青岚面前，扬起一层灰尘。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苍耳埋着头在门口吃剥好的鸡蛋，贺青岚丢了蛋壳，拍拍手捡了落在地上的符咒书，抚净了上面的灰尘。符咒书寻常书本大小，封面上沾零星污迹，兼毫笔夹在符咒书里，露出上面突出来的一小截笔杆。 她从怀里摸出老者送她的笔，与书里这根进行对比，书里这根要新些，颜笔杆颜色也鲜艳些，但是笔杆看起来要短上许多。 贺青岚把两根并在一起比较，果然自己这根要短上半个指节。 收好毛笔，她在桌前坐下，齐月娘白天开好的快递单跟她昨日完成的快递单一上一下放在桌子侧边，中间压着镇纸。 月光穿过门槛，投在桌角，贺青岚往外挪了挪，半个人藏在阴影里，翻开手里的符咒书。 粗略翻了翻，书上除了各种符纸的图案以外还有不少咒语，贺青岚随手停在一页，低下头仔细研究，余光瞄到角落里似乎站着个黑影。 贺青岚吓得一激灵，黑影一动不动。 她慢慢扭过头，跟黑影对上了眼。 是许周，她松了口气。 许周看到贺青岚转过头看着自己，恭敬地往前走了半步。 “土地大人。” “算了，走吧。”贺青岚收了书放进木匣子里，走了两步又回头冲着身后的许周补了一句。 “下次出来带点声，怪吓人的。” “小人知道了。”许周依旧恭恭敬敬。 月光下的庄稼地蒙上了一层浅薄的纱衣，贺青岚弯着腰找了半天才找到昨天埋下去的两丛小苗，许周揪了根杂草蹲下身给她又仔细讲解了一遍，随后就绑了袖子下了地。 贺青岚捏着手里的杂草仔细一一比对，生怕再薅错小苗。但是因为太过仔细，弯着的腰都酸了也没除掉几根。 她站直身子敲了敲腰杆，许周已经跑到了庄稼地另一边。不一会就从容淌过庄稼地，回到了贺青岚面前。 他弯下身从贺青岚精挑细选半天的一小块地里揪出两根草叶：“土地神大人，小人已经除完这片地的杂草了。” 贺青岚脸上写满了震惊，为什么明明许周几乎干完了所有活，她却是那个看起来极其疲惫的人？ 看着贺青岚没有接话，许周一时间摸不准她的心性，他丢掉手里的草叶，行了个礼：“土地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没事了。”贺青岚迅速反应过来，“您真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多谢土地大人夸奖。”许周腰弓得更深，“只是小人有一事相求，不知……” 来了来了，果然与阴魂的交易是有条件的。 但是听到这话，贺青岚原来心中存着的一丝不安反倒消散了。 许周第一次见面的状态就与别的阴魂不同，加上他不俗的衣着和格外淡定的谈吐，贺青岚并不相信他跑来帮自己做农活仅仅是因为怀念年少，一定是有些其他的原因。 比如，和土地神的交易。 想到这里，她往后退了半步，挺直了脊背：“但讲无妨。” 月光打在许周的脸上，一半藏在阴影里，另一半发着光亮。他眼角皱纹舒展开，嘴唇张了张。 “小人想求土地大人让小人再种几亩地。” ？？？ 贺青岚惊讶地瞪大了眼，目光里透着难以置信。 难道许周真的只是喜欢种地？ “你不累的吗？”她不禁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许周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庄稼地：“小人当年背井离乡，为的就是离着这些泥地里的活远些，但是尔虞我诈这么些年，临了临了感觉还是当年种地的时候最快活。” 素日来土地庙的人都是想求些什么，贺青岚也摸不准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拿阴暗的小心思揣摩错了人，又不好意思平白让他帮忙薅了两宿杂草，只能干巴巴开口：“只是种地？你没有其他所求吗？死而复生之类的事情我是办不到的，但是若是给你剩下的家人带个平安符，或者放你回去托个梦倒是小事。” 许周低着头想了半晌，小心翼翼开了口。 “小人想回去看一看夫人。” 贺青岚点了点头：“还有吗？” “再种两亩地。” “……” - 贺青岚捏着蜡烛去城隍庙借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许周如愿以偿去另外两户田里忙活去了，经过两宿的体验，她深刻意识到自己在种田方面短期内不太可能有太大提升了，所以她决定回来研究一下怎么绘制符纸。 城隍庙里的鬼门刚刚关闭，她从远处往城隍庙走的时候只能看到一星如豆的灯火，等到她靠近庙门，剩下的蜡烛同时亮了起来，一时间晃花了她的眼。 她眯着眼进了庙门，小心翼翼把手里的蜡烛引燃了。见烛芯明亮起来，她伸手护住烛火，迈着小碎步快速往回走去。 蜡烛立在桌角，贺青岚翻开册子摸出了怀里的兼毫笔，两根兼毫笔在手里滚了两下又被收了回去。 还是先拿普通的笔练习一下吧。 她捏起了桌案上普通的毛笔，正当笔尖要落到纸上之际，她猛地顿住了手，起身拿出了前几日画的快递站装修草图，唰唰几笔在门口加了个功德箱。 这个时代造纸已经很普遍，平时用的黄纸倒是不贵，几个铜板就可以买上一沓，只是来土地庙能有现在的香火就颇为不易，供品糕点说来倒是不少，只是这银子，还真没有。 倘若放了功德箱，有家底厚实些的香客丢两个铜板进去，半个月的黄纸就有了着落。 贺青岚拎起来草图又看了一遍，随后满意的把草图放在了桌角，打算晾干墨迹再收起来。 随手翻开的那页书页上画的是三张没见过的符纸，贺青岚扫了一眼符文，就对着左面的说明仔细看起来。 右面的符文是三张不同种类的轻身符，效用和时效有所不同，但都可使物体身轻如羽，用于人身可使脚步轻快，日行千里。 看完描述，贺青岚搓了搓手，捏着笔仔细对照着符文的形状开始动笔。 她本以为图案复杂画起来应当颇为艰涩，没想到笔尖刚刚落到纸上，手就熟练的动了起来，像是之前已经练习过千百次。 最后一笔顺畅落下，贺青岚搁了笔，仔细端详画完的符文。 图案倒是一模一样，只是这效果…… 犹豫了一下，贺青岚捏起桌上墨迹未干的符纸拍上了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放假啦放假啦！ 第30章 画了符文的纸张被拍在肩头，勉强算搭了上去，贺青岚等了半晌，书上描述使用符纸可身轻如羽的状态半点都没出现，肩膀上的纸反倒晃晃悠悠顺着衣服滑了下去。 是画的符文不对，还是纸笔不合适，贺青岚一边琢磨着一边捡起了掉在脚前的纸。 对着书上比对了半晌，图案是对的，那应该就纸笔的问题了。 贺青岚从怀里摸出两根兼毫笔，犹豫了一下把老者送的笔又收了起来，躺在书桌上的兼毫笔笔杆光滑，笔尖一点微红。 她捏起笔凑近蜡烛看了看，又伸手蹭了蹭笔尖，再看手指上，一丝颜色也没有。 真的能画出颜色吗？贺青岚半信半疑对着桌上新换的纸下了笔。 笔尖在纸上蜿蜒，红色的符文逐渐显现，贺青岚只觉得这只笔属实比之前普通的笔要顺手些，不多时就又画完了一张符纸。 看着鲜红的符文，贺青岚心里踏实不少，至少颜色对了。 她收了笔，拿起桌上的符纸又拍在肩头。 依旧无事发生。 正当她犹豫着是不是明天去找点黄纸试试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在慢慢往上升。 只不过升了大概门槛那么高就停住了，正当她低头看着自己半空中的双脚啧啧称奇之时，肩头上的符文红光一闪，随后从肩上缓缓滑落，与此同时贺青岚也猛然下坠。 幸而飘起的距离也不算高，贺青岚只是被吓了一跳，脚后跟落地震得有点发麻。 飘落在地上的纸张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之前的符咒印记。 书上说最下等的轻身符可以持续半个小时，用普通纸张绘制的符纸只撑了不到两分钟，看来还是得画在黄纸上。 蜡烛燃烧的烛泪缓缓滴在桌面上，屋外天色逐渐变亮，贺青岚收了符咒书和兼毫笔，吹了蜡烛掏出袖子里的小纸人来。 白无常给的纸人本就皱巴巴的，在贺青岚袖子里呆了两天，头部多了几条褶皱，两条胳膊上还沾着点泥。 贺青岚伸手抚去纸人上的泥点子，又把纸人塞回了袖子。 带着许周去地里跑了两宿，昨天白日又只在树上休息了半上午，贺青岚坐在侧旁拿手撑着下巴听香客们说话的时候差点睡过去。 香客们跟齐月娘登记完往往要跪在供桌前再小声念叨一遍，贺青岚听着他们的碎碎念不自觉就闭上了眼。不多时便意识模糊下巴顺着手掌的角度往下滑，最后下巴卡在掌根跟着她的脑袋不断往前倾斜。 一个抽动，贺青岚猛然惊醒，脸离着地面的距离颇为危险。 她搓了搓脸，坐直了身子，只是不多时便又迷瞪过去。 如此循环了两三次，她起了身。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还有齐月娘照看着，休息个一时半刻应当没什么大碍。 贺青岚在泥像后面坐了下来，头靠着泥像跟石台的交界处，在她意识模糊睡过去之前，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等土地庙家底厚实了，一定给自己买张软和点的床。 本来贺青岚想的是自己窝在角落休息半刻便起身，没想到这一睡就睡到了后半夜。 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凑过来观察的许周，贺青岚当时心跳又停了一拍。 等看清楚面前青灰色的人脸是许周，贺青岚把提着的一口气吐了出去，她一手拍着心口一手扶着泥像站了起来。 “土地大人，小人去地里忙活了。”许周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情绪比之前还要高涨些。 “去吧去吧。”贺青岚摆了摆手。 看着许周消失在小路上，贺青岚又打了个哈欠，身后冷不丁传出熟悉的声音。 “小土地这是干什么呢？” 贺青岚活动了一下睡得僵硬的四肢，才慢悠悠转过身。 “谢大人今日挺早啊。” 白无常揣着手站得笔直：“今日不用去种田？” “多亏谢大人前几日帮忙，许周确实是种田一把好手，那点地昨日夜里就已经种完了，但是……” 一听但是，黑白无常二人都不自觉往前靠了靠。 “但是什么？” “但是他还想再种几亩地，我便放他去了。”贺青岚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手指捏着衣袖。 “没有别的要求了？”白无常皱着眉问。 “我见他种田辛苦，便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他说想回去见夫人一面。”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微妙。贺青岚没注意这些，自顾自往下说了下去。 “我想请两位大人再通融两日，放他回去见夫人一面，也算了了他的心愿。” 白无常微微歪了歪头：“你说呢老黑？” “放他回去一趟倒是可以，只是这许周家居京都，那日是无常带路，缩地成寸，方才不到四更便回了山青村。我们二人近日时间不大宽裕，若是阴魂自己上路，怕是要月余才能到京都。” 月余才能到？那一来一回都几个月了，且不说别的，单看这个时间，许周都耗不起。 但是答应了许周的事情又不好不办，更何况的自己主动提的。贺青岚低着头思索了半晌，看着自己的鞋面，她突然想起了之前鼓捣的轻身符。 “轻身符可使人日行千里，那阴魂可以用吗？” 白无常接了话：“这种符纸一般都是用给活人，符纸本身绘制颇为耗费心力，一般符纸轻易也不会给阴魂使用，鬼差用的符纸大多用来布阵。” 一听这话，贺青岚眼前一亮，既然没有失败案例，那证明还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想到这里，她又开了口：“两位大人知道村里有纸匠铺子吗？” “有啊，在村西边那条小路里面。”白无常眯着眼看她，“只是他们铺子的纸质品相不好，纸面颇为粗糙。” 白无常一边说着一边往袖子里摸出几张黄纸来：“这几张都是那家铺子的，给我毛笔都勾掉毛了。” 他把黄纸递了过去，还没递到手上贺青岚就看见了纸面上的几颗大大小小的黑点。 看着贺青岚郑重接过几张黄纸，白无常有些疑惑：“你近几日要绘制符纸？” 贺青岚点了点头：“庙里近几日求平安符的人越来越多，之前存着的平安符已经所剩无几了。” 白无常脸上的疑惑转为同情，目光中还带着两分不解。他把袖子里的黄纸都掏了出来：“这些你都拿去罢，酆都里剩的那点我回头也给你拿来好了。” 受宠若惊的贺青岚急忙道谢，白无常揣回了手：“鬼差用的黄纸都是地府按月份发的，都给你我就能问判官批新的了。” 提到地府，老者之前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贺青岚捏了捏手里的黄纸，问出了近几日心中的疑问。 “前几日我听人说土地神算半个神仙，是因为土地神也要管理地府事宜，这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早上醒来看到文入选幼苗培育了！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去参与一下~ 第31章 白无常点了点头，开口道：“土地神确实兼司阴职，只是在你之前附近几位土地神都年老体衰，本身香火稀少神力只能勉强自保，城隍便免了周遭土地神的阴司之职。小土地你刚刚上任没多久，不知道也是自然。” “小土地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话锋一转，“莫不是之前游了一趟地府，想在酆都谋个差事？” 想起来酆都残破的建筑物跟拥挤的街道，尤其的满城浑浑噩噩的阴魂，贺青岚迅速摇了摇头。 “前几日听南阳村的土地神提了一句，便有些好奇。” 白无常却来了兴致，又开了口道：“酆都正缺人手，真的不来试试？” 贺青岚迅速拒绝：“不了不了，土地庙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若是日后得空，定然为二位大人效犬马之劳。” 贺青岚说的是实话，符纸的事情还没解决，每天又不断有新的快递单进来，前两天跟着许周忙活种田，昨天的快递单还没看，今天的快递单就已经压在了桌角。 她心里想的明白，现在土地庙怎么说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香客的祈愿拖上一两日自然不算什么事，即便拖个三五天，香客们第一反应应该也只是考虑自己心意是不是不够诚，供奉的香火是不是不太够。 但若是去了酆都，那就是给老板打工了，她一个小小土地神，在酆都又人生地不熟，万一办差事的时候招了哪路地官不高兴，那可就不只是丢个工作的事情了。 除却对于自己小命的担忧，贺青岚其实心里还有着别的盘算。 从前些日子她就能看到些生面孔来上香，留下的地址也开始逐渐往外扩散。之前李老太太帮忙送过平安符，这两日又有许周忙活在地头，贺青岚也心里冒出些小主意来。 她默默考量了将来招揽阴魂当快递员的可行性，这事如果可行，该和哪个地官报备。若这时自己便在地府有差事，摸清楚了地府情况，这事或许能好办很多。 只是总的来说香客虽然来的多了些，但快递单她还忙得过来，来的香客暂时也没有远出她目前的管辖范围。并且若是在地府兼职，她怕是更没有睡觉的时间了。 权衡了半晌，目前看起来还是符纸的事情比较要紧，地府的兼职差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只要不是城隍亲自来叫她去酆都上班，她都打算先搪塞过去。 “真的不考虑考虑吗？”白无常声音里带着点遗憾。 想起那半个指节厚的符咒书，贺青岚坚定地摇了摇头。 见招人未果，黑白无常告了辞便要回城隍庙，贺青岚薅下桌角上燃了一半的蜡烛，追了上去。 白无常侧过头看快步追上来的贺青岚：“小土地还有何事？” 贺青岚晃了晃手里的蜡烛：“顺路，我去城隍庙借个火。” “土地庙火折子都没有吗？”白无常有点惊讶。 “没有。” “要不送你两朵鬼火好了。” 没等贺青岚拒绝，白无常把左手从袖子里露了出来，手腕翻转，手掌朝上的瞬间，一团鬼火在手心浮现。 鬼火发着绿油油的光，看起来有些雾蒙蒙的，只能照亮白无常大半个手掌。 贺青岚颇为好奇的看了两眼，随后谢绝了白无常的好意。 黑白无常看着她引燃了手里的蜡烛，随后小心翼翼护着烛光出了庙门。 鬼门大开，白无常掐灭手里的鬼火，跟着黑无常的步子踩了进去。随着他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鬼门开始自动合拢。 就在还有两扇门还有半个手掌宽的距离时，一只木质的雕像小老虎从旁边堆着的杂物下面钻了出来，轻巧跃进了门里。 鬼门缓缓闭合，城隍庙里恢复如常。 贺青岚收拾了白无常送的黄纸，整齐码成一摞。随后又抽出两张来，右手捏着兼毫笔对着符咒书上的图案仔细描画。 最后一笔落下，贺青岚拎起符纸看了看。样子倒是看着像那么回事，只是不知道这效果…… 想起来前两次的失败，贺青岚没犹豫就把手里的符纸拍上了肩头。 符纸牢牢贴在肩膀上，一股奇妙的感觉在贺青岚身上游走，身心都轻快起来。 她看了看脚下，抬起脚迈了出去。 脚步确实轻快了不少，贺青岚正感叹着，一头撞到了树干上。她捂着头看了看面前的树，这轻身符的移动buff这么好用吗？ 许周回到土地庙的时候，贺青岚正上窜下跳玩的正开心。只见她在树下脚尖轻轻一点，就蹿到了前几日休息的枝桠上。 许周有点好奇，还是往前站了站，行了个礼：“土地大人，那两亩田里许是农户白日忙活了些，小的去的时候没除草的部分只剩下一小块，这会除完了草，小的就回来了。” 听到树下的声响，贺青岚从上面跳了下来，揭掉肩上的符纸，符纸在她手上自右上角开始冒出蓝色的火焰，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辛苦了。”她拍了拍手，“我已经跟黑白无常二位大人商量过了，准你回家探望一趟，只是……” 许周半个身子往前倾，等着她的后半句。 贺青岚仔细琢磨了一下，轻身符可帮助他日行千里，只是阴魂行走时间有些限制，一来一回，四五日应当是够了罢。 又算了一遍，她开了口：“只是要在五日之内回来。” 贺青岚的话音刚落，许周的脸上就闪过一丝惊讶：“这京都千里之遥……” 没等许周说完，贺青岚就摸了张轻身符拍在了许周肩头。 看着许周轻飘飘离开地面，贺青岚松了口气。 “此符名为轻身符，用了便可日行千里。桌子左上角还给你准备了几张，上路的时候一起带上。” 许周听了这话，忙不迭就要行礼，但在轻身符的作用下他轻飘飘浮在半空，姿势显得有些滑稽。 “去拿了符纸上路罢，每日鸡鸣之时自己找地方躲藏好。” 许周去庙里取了符纸，又朝着贺青岚拜了拜。 贺青岚低着头看他，声音格外平静：“若你五日未归，我便撕了那纸人。纸人碎裂，你会当即魂飞魄散。” - 送走了许周，贺青岚坐回了桌前，提起笔仔细描画着平安符。 半张平安符还没画完，她猛然抬头，看向空落落的桌角。 好像少了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微风抚动烛焰,烛影在纸面上摇晃。 贺青岚盯着桌角看了半晌，也没想起缺了什么。她伸手护住烛光，烛火又跃动了三两下，便平静下来。贺青岚撤了手，又提起笔开始继续画案上的平安符。 捏着兼毫笔一连绘了三张，贺青岚终于明白了白无常之前那句颇耗心力是怎么回事了。这三张符纸下来，她手腕酸软几乎要捏不住笔，手指一个颤动，差点毁掉刚刚画完的那张符。 她松了笔使劲甩了甩手，歇息了半天手腕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一张张收好绘好的符纸，贺青岚压在了兼毫笔下。 难道一天只能绘制三张平安符吗？还是说之前的轻身符画太多了？ 翻了翻桌角上堆积的快递单，贺青岚按照内容把它们分成了三类，一类是还愿的，一类的求符和祈愿家人平安的，除开前面两种剩下的就归到了一起。 三摞快递单并排放在一起，还愿的是最厚的，贺青岚翻着单子，挨个拿笔打了勾。 平安符数量不够，求雨符不能随便送出去，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把中间的一摞先压在了左手旁。 最后剩下的一摞放在右手边，只有三五张的样子，贺青岚铺开来仔细看。 三张是想见死去的亲人，一张想问问自己出门做生意这趟能不能发财。 许是之前二三道人叮嘱的细些，齐月娘在这几张上还记了生辰八字。 贺青岚捏着快递单有些无奈，这土地庙一穷二白，买张黄纸都掏不出铜板，土地神想发财的心愿也很强烈。 拿起最后一张快递单看了半天，贺青岚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还有找土地神求姻缘的呢？土地神要会牵红线至于单身到现在？ 眼看着外面天边泛白，贺青岚收拾了桌面，把三张求见亲人的快递单收进怀里，起身爬上了树干。 靠着树干找了半天才窝成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迎着晨光她合上眼，意识消失前，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神仙每天通宵会猝死吗？ 今日的日头有些大，庙里的桌子半个桌角都晒在烈日里，齐月娘看了看窝在供桌下面睡觉的苍耳，小心翼翼往后挪了挪桌子。 烈日蒸烤下，隔壁城隍庙都香客稀少，更别提这边破败的土地庙了。齐月娘从上午送走两个还愿的香客，就只能一直枯坐着。 土地庙周围又颇为偏僻，这会除了盯着供桌下睡觉的小猫咪，属实是找不到什么事情做。 但是齐月娘顾念着苍耳是土地神，又不敢一直盯着看，怕冒犯了神灵。实在坐的无聊，她又一整理了一遍之前的快递单，凭着记忆给单子加上了日期。 午间用完饭齐月娘回来的时候捧了个木匣子，方方正正上面还刷了红漆，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她在桌前坐定，把木匣子放在了案上。 打开盖子，能看到匣子里从中间分成了两部分，内里也刷了红漆。 掏出原本放在左边格子的话本子，齐月娘把贺青岚打过标记的快递单放了进去，右边放了没有标记过的。 收拾齐整了快递单，齐月娘往匣子上盖了盖子，放在了腿边。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没有香客前来，原本睡在供桌下的苍耳这会子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齐月娘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翻开了话本子。 在树上睡得香甜的贺青岚这会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没被树影遮挡的右脸也被晒得发烫，她睡得迷迷糊糊，抬手搓了搓脸，然后眯着眼看了看日头。 日头透过树影在她眼前拉出一道道刺目的长线，她闭上了眼。左手捏着鼻梁，她伸出右手往后试图摸到树干。结果摸了半晌却空荡荡一片，也是日头晒得有些懵，她猛地往后一伸手，整个人都被带得往后仰过去。 地面也晒得发烫，贺青岚落地的时候扑起了一层灰尘。她迷瞪了一下用手撑着坐了起来，又在地上坐了半晌，她抹了抹脸起了身。 简单拍打了两下，贺青岚缩进了土地庙。 从刚刚睡醒的时候就有些头晕，这会心跳得还有些厉害。估摸着可能是日头晒的有些中暑，贺青岚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窝在齐月娘身侧。 齐月娘看话本子正看得入迷，眼睛里盈盈水光。贺青岚休息了半晌，往前凑了凑，跟着齐月娘翻书的节奏一起看起来。 她带的话本子是一本非常老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富家小姐配穷书生，富家小姐家里百般阻挠，最终导致小姐年纪轻轻抑郁而终，魂魄盘旋在两人初见的地方，日日盼着与书生见面。 齐月娘跟着书里的情节哭得眼眶通红，贺青岚却没多大触动，毕竟这种老套的故事，她不用脑子都能猜出后面的大致情节。但是虽然故事有些老套，但是书里的唱词有些确实有些意思。头晕的症状缓解了不少，她捧着脸等齐月娘翻页。 贺青岚看书快，一目十行老早就看完了两页，齐月娘正捏着手帕擦眼泪，贺青岚估摸一时半会这两页是翻不过去了，只好又扫了一遍。 这一扫不要紧，她看到一句分外眼熟的句子。 是书生的一句唱词，出发考试前跟小姐告别的时候念的。 若我他日功名还，朝朝暮暮与卿见。 朝朝暮暮与卿见。 朝朝暮暮。 这不是那日齐月娘写了满页的字吗？ 虽然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日会一直写那几个字，但是估摸着跟张千星脱不了干系。 贺青岚侧过头，刚刚好看见了齐月娘哭红的眼睛，她没来由地联系起之前看到的被红绳捆的结实的张千星。 若是得见黑白无常，还是问问罢，这些日子过去了，应当有些进展了吧。 月光洒在庙门前，贺青岚动了动，中暑的症状早已消失，但是她还是恹恹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对着如水的月色发呆了半天，她起了身。 也歇了一下午了，该办点正事了。 粗略扫了一下今日的两张快递单，贺青岚把单子放进了身侧的木匣子。 铺展好了黄纸跟符咒书，贺青岚习惯性去摸桌角站着的蜡烛。 在桌面上摸索了半天，指尖异样的触感让她转过了头。 她手指摸到的是蜡烛的烛芯，原本细长的蜡烛燃了几日，如今只剩下跟烛泪融在一起的一小块。 贺青岚捏了捏挺直的烛芯，这要是再去引个火，怕是路上就烧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的土地神也在好好工作呢` 第33章 搓了搓手上沾到的蜡油，贺青岚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外面的城隍庙。城隍庙依旧烛火通明，贺青岚甚至能看到在侧面窗户上拉长的影子。 她三两下收拾了桌上散落的黄纸，并着符咒书一起放在了木匣子上。往怀里揣好兼毫笔，她抱着木匣子起了身。 城隍庙供桌前面排了三个蒲团，贺青岚把中间的一个蒲团往后拽了拽，盘腿坐了上去，之前抱着的木匣子放在脚前。 翻开符咒书，贺青岚扯了扯袖子，捏起兼毫笔，左手扶住了黄纸，正准备落笔，从右边落下一道影子。 贺青岚往侧面瞥了一眼，白色的靴底黑色的鞋面，看着料子就不错。 她捏了捏手中的笔，顺着来人衣服下摆的纹理小心翼翼抬起了头。 陆阅川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软甲，腰间还带了佩剑。他左手按在佩剑上，带着几分平日少见的威慑感。 贺青岚视线移到胸口就收了回去，她收了笔，转过方向行了个礼：“小神拜见城隍大人。” 看着俯在自己身前的贺青岚，陆阅川侧了侧头，开口道：“不必如此拘礼。” 说罢他松了佩剑，拉了侧边的蒲团坐了下来：“你大半夜坐在这里干什么？” “回城隍大人的话，小神在绘制符纸。近日来的香客求平安符的人数较多，小神惯于夜间绘符，之前城隍大人赠的蜡烛已经用尽了，今日来城隍庙是想来借个亮。” “平安符？”陆阅川视线转到她腿前的木匣子上。 贺青岚翻了翻符咒书，摸出昨天画好的一张符纸递过去。她看着陆阅川伸手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小半天。 一时间摸不准哪里不对，她小心翼翼开口：“我是哪里画错了吗？” 陆阅川愣了一下：“没有。” “只是做了城隍，管的便是阴鬼之事，这平安符都是给活人用的，许久未见，倒是有些新奇。” 他把符纸递了回去：“你这土地神倒是勤勉。” “受人香火，自然要勤勉些。”贺青岚答得诚恳。 门外传来熟悉的铁链拖动声，呼呼的冷风从塑像后面涌出，陆阅川起了身：“屋子右角堆了平日香客送的一些供品，若是有你能用的上的，都可以带回去。” 没等到贺青岚接话，白无常就一脚迈进了门槛：“今天这么热闹呢？” 贺青岚一扭头，白无常的灯笼颤了颤，黑无常在他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城隍大人今日气色不错。” 陆阅川瞥了他一眼：“无常老爷今日也是舌红齿白。” 白无常被噎了一下，正准备继续开口反击，却被陆阅川打断：“别贫了，今日差事要紧，你二人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 城隍爷话说到这份上，白无常也收起了之前的玩笑，侧身让到了一旁。黑无常驱赶着身后的阴魂路过贺青岚身侧，陆阅川跟贺青岚道了个别，跟着黑无常踩进了鬼门。 白无常慢了两步，贺青岚直起身子拉住了他飘飞的衣角。 “谢大人。” 白无常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她：“小土地你拦我作甚？” 贺青岚从怀里掏出三张快递单递了上去：“我想麻烦大人帮我查一下这几个人往生去了吗？” 接过单子粗粗扫了一眼，白无常揣进了怀里：“忙完差事我去寻了鬼差问问便是。” 贺青岚的手指依旧没松开，他回头望了望鬼门：“小土地你还有何事？” “我想问问张千星怎么样了。”说罢她松开了袖子。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魂魄倒是补好了，只是不太稳定，但是好在没有消散的迹象了，再留居酆都月余应当与惯常的阴魂无异了。” “多谢大人。” 见贺青岚没什么要问的了，白无常扯了扯袖子，一溜小跑进了鬼门。看着一片白影消散在黑暗中，贺青岚搓了搓冰凉的手指。 待到手指能自由活动，她便捏起了笔 ，对着符咒书仔仔细细描画起来。 一连绘了六七张，那股熟悉的酸软感又爬上手腕，她停了笔甩了甩手。 果然是昨天轻身符画多了，既然画不了符纸，那便干点别的吧。 贺青岚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陆阅川说的堆放供品的角落。 她甩着手走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大小颜色都不一样的香炉，上面蒙了一层灰。 旁边堆了些香烛，还有几包颜色各异的谷物，下面是个小木箱，最下面垫了层软布。贺青岚挪了上面堆着的物什，想把小木箱拿出来。 箱子还没拿出来，有东西先咕噜噜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贴在贺青岚鞋边停了下来。 贺青岚伸手捡了起来，是块干干净净的小木块，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半个手掌长，宽和高都约摸三指。 是木匠做桌椅板凳剩下的边角料吗？ 算了，先收着好了。 揣好小木块，贺青岚把之前的小木箱终于拿了出来，居然是个小小的功德箱，只是有些旧了，表面的漆皮斑驳，金漆写的字也没了大半。 剩下的都是些贺青岚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她又按照原来的位置摆了回去。虽说城隍大人说了东西能用的都可以拿回去，贺青岚还是老老实实给留了个条，仔细汇报了一下自己拿了旧功德箱以及一小块小木头。 贺青岚没拿蜡烛，她打算晚上继续来城隍庙蹭蜡烛用。一是来回引火确实有些麻烦，二是就算她拿了蜡烛，也只舍得点一根，哪有城隍庙这么多根蜡烛亮堂。 纸条还是压在塑像脚边，为了防止被风刮走，贺青岚还特意往塑像脚下面压了压。 端着木匣子回到土地庙天边又快亮了，贺青岚简单收拾了一下符纸，把功德箱放在了供桌前。苍耳窝在角落里睡成一团，贺青岚撸了两把，在它旁边支着头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齐月娘收了话本子刚刚起身。贺青岚伸了个懒腰目送她走远，在桌子后面坐下。 苍耳爬上膝盖，下巴搁在她大腿上，眯着眼睡觉。 她搓了搓猫脑袋：“苍耳你说我这昼伏夜出的作息是不是不太健康？” 苍耳扭了扭脑袋别过头去，明确表示并不想理她。 贺青岚讨了个没趣，打着哈欠去翻桌上的快递单。 平安符攒了几张，晚上送些出去好了。 按照之前的分类给快递单归了类，贺青岚拿剪刀仔细剪了大小一致的布块，一张张折好平安符，包成了小布包。 天黑透的时候贺青岚出了土地庙，苍耳跑在前面陪着她一起送完了符纸。 端着小木匣去到城隍庙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天，看到塑像下面的小纸条已经没了，贺青岚松了口气。 她连着去了城隍庙一星期，每天昼伏夜出，前半夜去送符纸，后半夜在庙里研究符咒书，生活极其规律。 但是这一周里只见了黑白无常没几面，每次他们都脚步匆匆，有次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贺青岚本想问自己找的那三个鬼魂是不是还在酆都，看他们形色匆匆，便没好意思开口。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贺青岚翻开了符咒书，刚刚好停在轻身符那页。 对着轻身符看了半天，贺青岚敲了敲脑袋。 好像忘记了什么，跟这符纸有点关系。 敲着脑壳想了半天，贺青岚一拍脑门。 坏了，许周还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跟编编商量了一下，土地神七号入v！好开心！ 第34章 数着这日子也远超过五日，许周的鬼影是半个没见。好在最近黑白无常忙着，也没空问她讨人。贺青岚一时也摸不准是许周半路遇上了什么意外，还是干脆留恋人间不打算回来了。这万一要是白无常知道许周这么多天还没回来，估摸马上就拿鬼火给小纸人烧了。 贺青岚从袖子里拿出之前许周藏身用的小纸人，小纸人在袖子里窝了好几日，身上起了褶皱，手的位置有擦不干净的泥痕。她伸手扯了扯，试图把小纸人整平整些，没留神差点给小纸人撕开。 好在她反应迅速停了手，把小纸人放在了摊开的符咒书上。仔细看小人心口上的字好像淡了些，没之前的字迹清晰了。 是光线的问题吗？ 她正低头仔细看，白无常的高帽冷不丁杵在了面前。 “小土地看什么呢？” 贺青岚条件反射性合上了书：“没……没什么。” 她把手指从书页里抽出来，声音平复了些：“谢大人今日不忙啊？” 白无常从袖子里摸出三张快递单，扫了一眼抽出两张来：“这俩还在酆都。” 贺青岚接过两张快递单：“那剩下那个呢？是过了奈何桥吗？” “没有。”白无常把剩下一张也递了过去，“地府的鬼差核对此人进了酆都，但是前几日酆都地动之后就不见了，我嘱咐鬼差寻了几日也未见，许是趁乱被恶鬼林的恶鬼拖了进去。” 白无常脸上带着点漫不经心：“若当真是被拖进了恶鬼林，应该早就魂飞魄散了。小土地你这单子倒是有点意思，你是想寻他们回去托个梦？” 贺青岚点了点头：“总不好白受他们香火，求个符纸什么的我送去便是。只是这求见故人，还是要请两位无常大人帮帮忙。” “对了，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个周家后生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白无常想起第一次在周家墙外见贺青岚的情景。 贺青岚有点心虚，没敢接话，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白无常没看她的眼睛，私放阴魂出鬼门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近日判官审过的文书一摞摞往外送，愿意过桥投胎的鬼魂数量却两只手能数的过来。酆都鬼满为患，鬼差一大半还被拨去了忘川河边种树，判官发脾气的次数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最近连陆阅川都懒得往大殿里凑，更别提黑白无常了。 前几日跟着陆阅川去地狱巡查，牛头马面居然化了形坐在宝座上，逼问再三才知，阎王去凡间历劫那日五色神牛也跟着去了，还逼着他们二人帮忙糊弄一阵。本身酆都就乱了套，这事要是给判官知道了…… 三人对视半天，默契地决定装作不知道此事， 地狱里的事情白无常不想插手，但这酆都的阴魂若是真像周家后生一般了却执念，酆都的压力定当减去不少，他也能少做两件白衣服。 他的目光落在她符咒书下面露出的半截符纸上，半晌才开口道：“今日无常老爷心情好，若是他们也记挂着家中亲人，放他们回去托个梦也算帮他们了却残愿，改日喝了孟婆汤也不至于在桥头磨磨蹭蹭不愿上路。” 一听这事有戏，贺青岚拼命点头。 “若他们无意于此……” 贺青岚抢了话：“若他们无意于此，此事便就此罢了。” 说罢她行了个礼：“多谢谢大人帮忙。” “勉强也算给酆都减轻些压力，虽说聊胜于无，算无常老爷今日发了善心。” 白无常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下摆。 “走吧。” “去哪？”贺青岚一脸懵逼。 “酆都啊。”白无常垂着眼看她，“近些日子忙着呢，你跟我一起过了鬼门，自己去酆都问了鬼差再去寻吧。” “好嘞。”贺青岚迅速整理好快递单压进桌上的符咒书里，起身又觉得不放心，掀开匣子把书塞了进去。把木匣子推进供桌下面，从外面看不出来供桌下面藏了东西，她才放下心来。 白无常看她弯着腰一通忙活：“神仙做到你这份上倒也少见。” 贺青岚拍了拍手，跟上他的步伐：“谢谢大人夸奖。” 湿冷的雾气再一次漫出来，白无常衣带翻飞，声音从前面传来。贺青岚没听清，搓着手追了上去。 黄泉路之前走过一遭，这次没带阴魂，身体也是正常大小，他们的步伐明显要快了些。 黄沙漫卷，贺青岚一个不小心就迷了眼。 她不敢使劲，只轻轻揉了揉眼，却听见旁边白无常问了她一句。 “小土地，许周呢？” 许周呢？ 我也想问。 贺青岚装作专心揉眼睛的样子，含糊着回答：“在土地庙里呢，还两亩地没种完呢。” 白无常像是被贺青岚突如其来的周扒皮属性震惊到了，直到酆都城门也没说话。 跟门口的鬼差嘱咐了几句，白无常转过身：“我还有事，你跟着他去找找罢，如果他们同意，你带回去便是。” 说罢转身便走，还没走出两步，他又折返回来，靠近贺青岚压低声音道：“若是出了什么变故，直接诛灭即可。” 没等贺青岚反应过来，白无常便飘然跃上了房顶，三两步间便消失不见。 “土地大人，这边走。”鬼差侧了侧身，给贺青岚在前面带路。 之前白无常嘱咐过，鬼差早就找了两人出来在僻静处等着，这会阴魂解了迷障，正站在鬼差看着外面的鬼影重重，眼睛里带着些胆怯。 贺青岚掏出怀里的快递单，朝着两人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表面了来意。 看起来年纪小些那个青年往前站了半步：“土……土地大人，我真的死了吗？” “对，这里是酆都，你旁边的是鬼差。”贺青岚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 “若你们有意回去见家人最后一面，现在就可以跟着我出鬼门了却执念。” 贺青岚话音刚落，年纪大些的阴魂就跪了下去。 “多谢土地大人。” 年纪小些的阴魂落后半步，也跟着跪在了旁边。 事情勉强算是顺利，贺青岚谢过了鬼差便带着两人回了城隍庙。 两个阴魂出了鬼门便缩进了柱子里，贺青岚抬头朝外望去，天边已经现出些许霞彩。 晚上天黑了再说吧。 从地府借了阴魂出来，贺青岚最近惦念着的事情算是有了眉目，她拖出藏在供桌下的木匣子，蹦蹦跳跳抱着往土地庙走。 刚出城隍庙两步，她就看见树前围了一圈人，边上还堆了些木材红砖，码放的颇为整齐。 更重要的是，她在小路上蹦着朝人群里看，跳了半天也没看见土地庙的灰瓦。 土地庙没了？ 我那么大一座土地庙，就这么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35章就入V啦，谢谢小可爱们看我写的故事！ 隔壁预收《我变成了死对头的猫》，小可爱们看看咩~ 安利基友茶米米的《幼崽收藏图鉴》，软萌幼崽，真犬系男主！ 第35章 （一更） 围着的一群人大多身着粗布短打，只树下的老者穿着一身长衫，衣领袖口还绣着精致的花纹。 他跟身旁的看起来是工头的人小声嘀咕了几句，掏出了一张纸，贺青岚远远望着只觉得那张纸有些眼熟。 她走近几步，歪着头凑过去去看。 粗犷的线条，抽象的笔触，庙门中间一个潦草的猫猫头。贺青岚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之前画的设计草图。 但是这张草图前几天就找不到了，贺青岚还以为是苍耳叼去哪里玩了，为什么会在这些人手里？ 贺青岚一时也搞不清楚现在什么状况，只是挨得近了些才看明白，原本土地庙的位置两边立了柱子，上面撑了棚布绑了很多红色的布，整个把土地庙罩在了其中。附近的木材砖瓦堆的又高，土地庙本身就颇为矮小，贺青岚刚刚站的那个角度确实被挡的严严实实。 虚惊一场，贺青岚松了口气。 苍耳伏在附近的草丛里，竖着耳朵警惕的盯着不远处来来往往忙活着的人群。 贺青岚皱眉思索了一会，抱着匣子回了城隍庙。天色尚早，城隍庙里还没有人来，她在供桌下藏好匣子，显出了实体。 拍了拍裙摆，贺青岚拎了个墙角的破篮子，随手抓了两根香烛走了出去。 她尽量表现得自己像是来土地庙上香的香客，慢慢朝着树下走去。 长衫老者正背着手看面前的工人忙活，贺青岚在侧旁站定，斟酌了一下开口：“请问这边在忙活什么呢？” 老者侧身看了看她：“你是来上香的吧？” 贺青岚点了点头：“听说这边的土地庙很灵验，想来拜拜，这是在做什么呢？” 老者伸手指了指前面挂着的帘子正中央：“那边的帘子留了门，不耽误进庙。我家少爷说要做供些香火，修整一下土地庙。” “整修土地庙？”贺青岚一头雾水，这么多上香的香客，她怎么不记得有个富家少爷来过。 “您家少爷也来过土地庙？” “这怎么可能呢？”老者笑了笑，“我家老爷是京都富商，前些日子去世了，但没几日少爷就说老爷托了梦回来。” “托梦？” “对，还一连托了三天梦，说是自己受了这里土地神的恩惠，得以托梦回去，特意嘱咐他来这里对土地庙修整一番，这就派了管家我先来了。” 京都富商？托梦？贺青岚更迷惑了，难道是许周？他拿轻身符的时候一起把草图带了回去？ 那也犯不上大老远来这里整修土地庙吧？ 更重要的是，他家管家都从京都赶来了，他还没回来，难道真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见着贺青岚琢磨着，管家开了口：“姑娘你莫着急，我家少爷请了附近最好的工匠，最多三五日便好了。” 贺青岚倒不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来土地庙的香客又多是老年人，偶尔还有带着孩子来的，工人在附近干活，万一不小心磕了碰了…… 此外还有给她工作的齐月娘，附近的香客来过的都认识齐月娘，素日里也都是些婆婆跟小孩子，这些人问题不大，只是这管家…… 思索了半晌，她开了口：“老人家，这土地庙有个能通晓神仙心意的姑娘，叫齐月娘。我来这上香的时候见过两次，她白天会在土地庙里记录香客们的祈愿传给土地神。希望老人家您跟工匠们讲一声，一是男女有别，二是毕竟是仙家使者，莫要冲撞了。” 话音刚落，管家就叫起来，他掏出草图，贺青岚面前铺开：“姑娘你看是这个吗？” 他手指着贺青岚当初草草画上去的人形，旁边是潦草的字迹写着“齐月娘”三个字。 贺青岚点了点头，管家明显松了口气：“我一路上还在研究这是个什么塑像呢，多谢姑娘，敢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贺，贺青岚。” “多谢贺姑娘相助，叫我徐管家就行。” 徐管家看起来真的心情不错，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指着贺青岚后面加在庙门中央的猫头问：“贺姑娘，这个你能认出来是什么吗？我家少爷之前琢磨着像个歪了些的猪头，但是这边工匠说看着像个猫头，我一时间也不敢确定。” 猪头？我画的这么抽象吗？那几根猫胡子那么不明显吗？ 贺青岚面色铁青：“应当是猫，土地庙里有只狸花大猫，齐姑娘说过那是土地神养着的。” “原来是这样的，多谢贺姑娘。”徐管家朝着不远处的半大孩子招了招手，“福子，福子。” 半大孩子小跑着凑了过来：“徐管家。” “你跑的快，你快去前面石匠家里一趟，跟他说别做猪了。做猫，那个雕像是猫。” “猫？”叫做福子的孩子面露疑惑，“不是早上确定了做猪吗？” “错了错了。”徐管家又转过身来，“贺姑娘，这土地神的猫一般什么时候溜达回来，我也好叫石匠打个样。” “这可说不准了。”贺青岚面色还没缓和回来，“这猫可有灵性了，我有幸见过，是只皮毛油亮的狸花大猫。” 贺青岚还在跟他们描述苍耳的英俊，富有灵性的苍耳就从草丛里慢悠悠踱了出来，旁若无人的在贺青岚脚面上蹭了蹭。 贺青岚：…… 好在苍耳只是蹭了蹭就返身窜上了树，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了眼。 “就是这只，许是认识我身上的香火味道。”贺青岚面不改色心不跳。 “确实是气度不凡。”徐管家抬着头看，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真心的夸赞还仅仅是面上的恭维。 “福子，你快去把石匠叫来。” 福子一溜烟窜了出去，徐管家转过身想再跟旁边的姑娘打听仔细些，回过神却发现侧旁空落落的，贺青岚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管家原地绕着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抬头望回了树上的苍耳。清晨微凉的风拂过树梢，苍耳抖了抖耳朵。 徐管家本身对少爷的托梦之说颇有怀疑，怕是老爷的突然去世对少爷打击太大，修整庙宇只是寻个心理安慰。只是这一路走来，不少村民都说着土地庙颇为灵验，怀疑倒是减轻了几分。 如今再看，这周围工匠工作的动静这么大，这狸花猫依旧在树上睡的安稳。 看来这土地庙确实有些神奇之处，晚些忙完也得添两根香火，求个平安也好。 徐管家在这边盯着树上的苍耳看得入神，贺青岚早拎着篮子回了城隍庙。城隍庙里已经有了对老夫妇在跪拜，她强忍着哈欠站在侧旁等候。 虽说没有弄清这个少爷到底姓甚名谁，但是贺青岚敢肯定这事跟迟迟未归的许周脱不了干系。反正是帮自己整修了一趟土地庙，这样的好事不要白不要。唯一遗憾的就是，当初画草图的时候没往庙里加张床，再不济添张躺椅也行啊。 胡思乱想间，老夫妇就起了身。贺青岚赶紧在蒲团上跪下，本想着做戏做全套，没想到额头刚刚触到手面，她就感觉侧面站了个人影。 “大清早就拜城隍，挺勤快啊？” 贺青岚抬起头，正对上陆阅川看过来的视线。他抱着剑斜靠着塑像上，嘴角含笑，贺青岚一瞬间晃了晃神。 刹那间她迸出一个念头，神仙似乎就应该是陆阅川这样，丰神俊朗。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贺青岚回过神，迅速起了身扯了扯衣服。 “外面叮叮哐哐干什么呢？”陆阅川擦着她的裙摆走了出去。 贺青岚松开手里揪住的衣服，转过身：“有香客要帮忙修整土地庙，工匠们正干活呢。” 陆阅川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看来小土地你干的不错。” 他语气诚恳，是实实在在的夸赞，但是贺青岚没来得及接话，就打了个哈欠。 虽然一瞬间她拿手捂住了嘴巴，但是这一幕还是完完整整落在了转过身的陆阅川眼里。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放下来，好在陆阅川没有惊讶，只扬了扬眉问道：“昨天没休息好吗？” 那是没休息好吗？那是压根没睡。 但是贺青岚还是点了点头。 陆阅川扭头看了看土地庙的方向：“土地庙这会正吵闹，要不你在我这里休息会儿吧。” 贺青岚本来以为是跟她之前在土地庙里一样，拼几块粗布在塑像后面打个地铺，没想到陆阅川带着她去了藏在一堆杂物后面的隔间。 当那张方方正正的床出现在面前时，贺青岚瞬间激动地眼泪汪汪。 陆阅川回过头正对上眼含热泪的贺青岚，看着那盈盈一层水光，他心里有犯怵。素日里多见的是判官黑白无常，连多见的鬼差也都是男的，他一时摸不准贺青岚这突然是怎么了。 思索了半天，他小心翼翼开口：“这暗室我许久未来过，可能有些脏乱……” “不乱不乱。”贺青岚情绪激动，直接给他行了个大礼。 陆阅川吓了一跳，赶紧让她起来，简单介绍了一下屋子里的布局，就迅速退了出去。 贺青岚没注意到他的异样，陆阅川一关门，她就迫不及待爬上了床。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贺青岚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舒坦，贺青岚睡醒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这种感觉自从穿来之后就没感受过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清晨嘱咐了徐管家，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出城隍庙门的时候，天边已经挂上了红彤彤的云霞。 土地庙旁边的快递站已经有了点基础，贺青岚搓了搓脸朝前走，没走两步她就发现树下有两个人。 一个是清晨见过面的徐管家，手里捏着个小茶壶。 旁边那个站得靠近树荫，有些眼熟。 贺青岚眯着眼睛仔细看，越看越眼熟。 半晌她睁开了眯起的双眼，许周。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苍耳怒吼：你礼貌吗？ 第36章 （二更） 许周跟徐管家并排立着，两人都看向前面正在收工的工匠们。几日未见许周，贺青岚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观察了一路，凑近些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许周身上均匀地落了一层灰，像是在大风天里行走了很久，连眉眼都沾上了泥尘。 徐管家自然是看不到许周的，一行人收拾了用具，说说笑笑间便穿过许周走了回去。 待到一行人走远，许周侧了身行了个礼。 “土地大人。” 贺青岚这才看到，他不光是身上裹着灰，连面上都显出些之前没有的老态来。 “见到夫人了吗？”贺青岚朝着工匠们筑了一半的建筑物望去。 许周依旧弓着背，语气平静：“回土地大人的话，没见。” 听到这话，贺青岚皱起了眉，没见到还是没去见，难道他根本没回家？ “这徐管家是你家的管家？”她开口问道。 “是。” “你见到你儿子了？” “见到了。” “那是夫人不在家？” “夫人在家。” “那是突然不想见夫人了？”贺青岚对这个热爱种田的富商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怕见了就舍不得回来了。” 不是不能见，也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 贺青岚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许周开了口。 “土地大人，小人特来请罪。” “何罪之有？” “土地大人与小人约定了五日，还赠了符纸相助，小人却回来迟了。特来请罪。”许周的脊背弯的更低。 “徐管家手里那张草图是你拿过去的？”贺青岚想起之前空落落的桌角。 “本想嘱咐我儿给土地大人塑个金身，话没说完就听见了鸡鸣，小人急中生智下留了大人的手书，还望大人见谅。” 许周左一个请罪，右一个请大人见谅，贺青岚脑补了一下自己的金身塑像放在这小破庙里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合适，真不合适。 “起来罢，回头莫跟黑白无常说漏了嘴便是。”贺青岚摸了小纸人出来，“你身上是怎么了？” 这会离得近了，方才看出许周身上不是普通的灰尘，反倒是像烧过的纸灰，细细碎碎泛着灰白色。 许周拍了两下没拍掉，一边拍着一边道出原委：“刚出京都就有个捉鬼的道士追我，我借着符纸躲了过去，这是他一开始看见我烧的符纸。” 贺青岚伸出食指在他肩膀上蹭了一点，用大拇指搓了搓，再打开时，手上却没了一丁点痕迹。反观旁边大力拍打身上的许周，拍了半晌却一丁点纸灰也没掉。 许周也是意识到了这点，停下了手。 “先躲回纸人里吧，三更天见了黑白无常送你去酆都。”贺青岚掏出袖子里的小纸人示意许周快进去。 她捏着纸人等了半晌，许周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察觉到贺青岚探究的目光，许周开了口：“我……好像进不去了。” 贺青岚皱着眉看她手上的纸人，除了皱了些，与前些日子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出去的时间太久了吗？还是那个道士的符纸有问题？ 贺青岚对于符纸所学本身就不够精深，更何况许周身上还只是烧剩下的灰烬。思索了半天，贺青岚还是决定先把许周藏在庙里，晚上早点送去酆都。 许周也没有什么异议，掀开帘子进了土地庙。 最后一名香客出了城隍庙，坐在树上的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轻轻巧巧跃下了树。 在柱子里躲了一天的阴魂被她叫了出来，一路跟到了土地庙。贺青岚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快递单放在桌上，旁边的小布包排成两排。 阴魂在桌前站着，低着头看贺青岚的动作。贺青岚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送你们回去见家人自然是有条件的。” 年龄大些的阴魂心领神会：“大人请讲。” “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去送几张平安符。”贺青岚捏出一个小布包抖了抖，“送到纸上的地址，挂在门上就行。” 她放下手里的小布包，把分成两摞的快递单往前推了推：“也不多，就三单而已。” 贺青岚设想过他们拒绝送快递的情形，也设想过可能出了鬼门他们二人就跑走的情况，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对面二人沉默半晌，齐刷刷给出了另一个回答。 “土地大人，我……不识字。” 年龄大些的答得坦荡些，年龄小些的低着头，声音小些。 贺青岚一时有些卡壳，反应过来后迅速作答：“没关系，我给你们念一遍就是，这些地方不算远，今夜来回是足够的。” 没等她拿起快递单，侧边就伸出一只手抢在了前面。 “这点小事哪能劳烦大人动手呢，小人还认识几个字，让小人来吧。” 既然许周乐意代劳，贺青岚也乐得清闲。 分配好了包裹，许周也嘱咐了好几遍地址，两个阴魂颤颤巍巍上了路。 许周站在贺青岚身边跟着她一起往外看：“大人为什么不让我去送呢？” 贺青岚看着走出老远的阴魂，慢悠悠开了口：“因为我不只是想让他们送包裹啊。” 如果他们两个能好好的送完包裹回到土地庙，那就能证明原来设想的雇佣阴魂帮忙送快递的方案是可行的，只是需要上岗之前进行一下员工培训，基础的常用字还是要认识的。 而且他们两个今天晚上如果成功，那么在以后向地府提出招聘阴魂做快递员的时候，就能举出实际的成功例子，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只是这阴魂终究是阴魂，员工条例上还是要有些特殊规定。 贺青岚还在琢磨着员工培训，年龄小些的阴魂就一溜烟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些兴奋。 “土地大人，我送完了！” “这么快？”贺青岚有些吃惊。 “路程不远，我跑的又快，回来的就快些。”他脸上带着些自豪。 贺青岚从桌上拎了个小布包递过去：“这个可能要远些。” 许周刚跟他报完地址，他就撒腿跑没了鬼影。 贺青岚又看了两眼，就坐回了书桌后面，摸出之前在城隍庙拿的小半截木头。 徐管家那句“像个猪头”深深扎进了贺青岚心里。正好她琢磨着打勾太过草率，想刻个印章，干脆就画个猫猫头吧。 屋子里有些暗，她索性搬了几块砖头在树下拼了个小桌子，捏着笔趁着月光画起图来。 最后一笔添上猫胡子，许周凑了过来，看了半晌冒出一句：“大人这猪画的真不错，肥头大耳，就是这胡子有点多余。” 美滋滋正准备往木块上印的贺青岚：“……” 你儿子说是猪，你也说是猪，你们父子要不是故意的，眼神绝对有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这是猫，就是庙里那只狸花猫。” 然后他看到许周明显愣了一下，脸上表情明显就是“坏了，马屁拍马蹄子上了”，但是很快许周就调整了表情：“我说怎么还有胡子呢，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土地大人莫见怪。” 好在另一名阴魂送完了快递，许周着急忙慌跑去了庙里帮忙拿小布包念地址。 等到阴魂拎着包裹上了路，许周才挪着步子凑了过来，本来的猫头被打了个叉，纸中央多了两个字，山青。 “你看这字好看吗？” 冷不丁被提问，许周愣了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回答：“不错。” “行吧，就它了。” 墨迹已经干透了，贺青岚举起纸张，对着月光反置重新描了一张印稿，趁着墨迹未干把小木块摁了上去。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闲来无事刻个印章玩玩。” 贺青岚小心翼翼拿起小木块揪掉上面沾上去的纸。印上去的字体位置还算合适。她本身打算拿剪布的大剪刀来刻章，起身的间隙发现庙边堆着的木材上闪着点亮光。 她走过去，发现上面放着把小刀，许是工匠收拾东西落下的，刀面反射着月光，显得亮晶晶的。她取了小刀又坐了回去，把砖头移开些位置，小木块牢牢卡在砖头中央。 刀刃算不上锋利，但是刻个木头绰绰有余。 阴魂送完快递回来复命的时候，她将将刻了个大概轮廓，许周站在庙前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送完了？”贺青岚放下小刀，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对面的阴魂点了点头。 贺青岚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最后两个小布包，递了过去。 “最后一趟，送完了便送你们回酆都。” 许周上前念了地址，看着两人走远，他转过身发现贺青岚正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面色有些凝重。 已经送了两趟，但这种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许周的情绪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大人，这次是送的东西重要些吗？” 贺青岚收回了视线，拎起小刀坐了回去。 “还是平安符。” “那为何大人这次看起来有些紧张？”许周有些好奇，一边说一边看她的表情。 贺青岚吹掉木块上的碎屑：“符纸是一样的，地址不太一样。” “这次的地址是他们各自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苍耳：骂骂咧咧！大鹅今天几乎日万了，鼓掌！ 第37章 （三更） 一听这话，许周恍然大悟。 对于大多数阴魂来说，生前的住所有着无可取代的吸引力。贺青岚能把他们带出鬼门，但是把他们放回家一趟之后，能不能再让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回去，这是个未知数。 许周心里很清楚，如果他当时回去见了自己夫人一面，能不能回来他也不敢肯定。 贺青岚表面上镇定自若，对着面前的小木块仔细雕刻着，际上下刀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索性停了手，跟着许周一起望向小路的尽头。 四更天的时候苍耳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绕着贺青岚转了一圈，抖了抖身上沾着的草叶跳到了她怀里。 贺青岚仔细拍净了手上的木屑，低着头去揪苍耳毛发里没甩掉的草叶。 她揪得极慢，一只猫翻来覆去检查了三四遍，苍耳被折腾烦了，想跳出去又被抓回了怀里。 她撸着怀里的猫，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许周聊天。 “你儿子叫什么？” “许嘉灵。” “好名字。” “败家孩子，素日里有夫人拦着，这次我回去骂了他三夜才解气。”许周一说起儿子来，语气激动不少。 贺青岚挑了挑眉，骂了三夜，这对父子属有点意思。 既然提到了夫人，许周的话匣子瞬间就打开了。 从他白手起家谈到开始谈起，谈到后来举家搬去京都，夫人一直相伴左右，不离不弃。又说当年生许嘉灵的时候出了点差错，夫人吃了不少苦。 最后一拍大腿：“坏了，忘了告诉败家兔崽子之前托了人带了两块翠玉，夫人最喜欢翠玉了，打了镯子送她肯定高兴。” 许周说得激动，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明晃晃的爱意。贺青岚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心情放松了不少。 苍耳被他们两个人的谈话吵醒，不满的抬头看了看，又眯着眼睛趴了回去。 黑白无常出现的时候，贺青岚还在津津有味听着许周讲着他跟他夫人之间的日常琐事。 许周话说到一半，锁链就攀上了肩头，像是活物一般在他脖颈间饶了一圈随后往下缠住了双手。 贺青岚往后仰了仰身子：“二位大人晚上好。” 许周见状也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头不再言语。 白无常往前凑了两步，对着她刻了一半的章看了看：“你这是干什么呢？” 贺青岚搓了一把猫头：“长夜漫漫，做点小手工。” 白无常没往下问，从袖子里掏出一摞扎捆整齐的黄纸来。 黄纸压在木屑上，白无常松了手：“今日可算记得了。” “多谢谢大人。” “客套话就不必了，今日我得空，我们得下一盘。” 贺青岚刚想反驳这里没有棋盘，就看到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他的小本本，从中间抽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 收了砖头上的刀子和木块，黄纸挪在了脚边，拍了拍木屑，白无常把折着的纸铺展开来。 刚刚还薄薄一张纸，落在砖面上就成了印着方正格子的棋盘。 白无常又往袖子里掏了两把，掏出两盒子棋子来。 贺青岚狐疑地看着他的袖口，这难道是异次元口袋的变形版？ “看什么呢？看棋盘啊。”白无常歪着头看她。 贺青岚收回视线，看向了棋盘，方方正正的格子线，非常的规整。 但是，她只会下五子棋啊，看白无常这个架势，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五子棋吧。 没等她开口，立在侧旁的黑无常先开了口：“来了。” 白无常跟贺青岚一起抬头朝着小路尽头望去，两个阴魂慢慢悠悠走了过来。 待他们走到树下，扑通就给树下一行人跪下了，年轻些的跪的慢点，还被扯了一下裤腿。 “多谢几位大人。” 贺青岚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只是白无常看起来不太高兴，他老大不情愿地收了棋盘，又把两盒棋子塞回袖子里。 不高兴归不高兴，白无常还是起了身。 “上路吧。” 贺青岚赶忙跟了上去，白无常一个急刹车，她差点撞上去，苍耳被彻底晃醒，从她怀里跳了出去。 “我想送送许周。”贺青岚表明自己的来意，“毕竟帮我干了那么多农活。” 白无常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只转了身往前走，贺青岚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黑无常依旧没什么话，手里的锁链连着三个阴魂。 贺青岚回头扫了一眼许周，伸手揪了揪白无常的袖子。白无常挑着眉看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谢大人，你看许周身上黏着的那些白色的纸灰为什么拍不掉啊？” 白无常脚步依旧没停，只回头看了一眼。 “碰上什么捉鬼的三流道士了吧，没什么大碍，过了黄泉路就好了。” 听到这话，贺青岚放下心来。 踩过城隍庙的门槛，一行人进了鬼门，贺青岚有意落后了几步，站在了队伍最后。 白无常看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也没做阻拦。 “黄泉路遥，看好脚下。” 熟悉的黄沙扑面而来，贺青岚的眼睛瞬间就睁不开了，但是她依旧没敢停下步子，低着头眯着眼睛看着脚下的路，方向就靠锁链拖动的声响来判断了。 风沙停掉的时候她抬了头，冷不防看见白无常站在自己左面，跟着自己并排走着。 “谢大人今日怎么想走后排了？”她轻轻擦掉眼睫毛上卡的沙子。 “你土地庙外面那是怎么回事？”白无常扶了一把灯笼，“刚刚只顾着下棋，忘记问了。” “香客做了点善事。” “什么香客这么大手笔？”白无常有点惊讶，山青村虽说不是很穷，但这整修庙宇的架势少说也得是个富户。 “许嘉灵，许周的儿子。” 她往前走快了两步，靠着许周近了些。果然如白无常所言，许周身上的纸灰少了些。只是许周的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对，步子散乱，落脚还一脚深一脚浅。 贺青岚小声叫了他两声，许周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依旧茫茫然往前走着，肩膀上的纸灰消失不见。 贺青岚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过了黄泉路就好了吗？ 本身许周是在两个阴魂前面，这会已经落到了后面，还有持续往后掉队的迹象。 贺青岚一把揪住往前跑的白无常的袖子：“你不是说过了黄泉路就好了吗？” 白无常拍掉她的手：“小土地，我说的确是过了黄泉路便好了，但得是过了黄泉路啊。” 贺青岚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白无常拽了她一把：“小土地，我早就提醒过你，你是神仙，他们只是阴魂而已。” 说罢白无常就甩了甩袖子，大步往前走去。 贺青岚机械的迈着步子，脑子里只有那句“过了黄泉路便好了”。她紧紧跟着许周，生怕他一个踉跄就消失在滚滚黄沙里。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没走出两步，许周就停住了。 贺青岚记得清楚，若是在黄泉路上停住了，就会一直游荡在黄泉路上。 她心一横，伸手去抓许周，打算拖也要把许周拖到黄泉路尽头。谁成想许周转了个身，她抓的太过及时，也顺着转了过去。 一瞬间风沙都停了，她甚至听到了有女子在不远处唱着山歌。 但是霎时间她就清醒过来，死命抱住往回走的许周。许周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别渴望的情景，脸上表情不断变幻着。 贺青岚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他，干脆心一横，直接把他拽到在了地上。 瞬间黄沙漫了上来，贺青岚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好在许周不再挣扎。而且像是猛然间清醒了一瞬，跟着贺青岚使劲的方向动了动。 黑白无常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贺青岚只能凭借着自己稀薄的方向感拖着许周往前走。 许周时而清醒时而茫然，但是好在没有再回过头，贺青岚不敢撒手，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身后是看不到边的沙地，身前是一波波卷起的沙尘。贺青岚心里无端端憋起一股委屈，生生憋红了眼眶。 正当她手上快要使不上力气的时候，她抬头看见了黑底金字的牌匾。 酆都。 踩过那条分明的界线，贺青岚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许周也没好到哪去，他坐在贺青岚旁边，好半天才恢复清醒。 “土地大人。”许周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子，“您可以松手了。” 贺青岚把完全使不上劲的手从他胳膊上挪了下来，许周撩起袖子，胳膊上赫然四个清晰的指印。 有鬼差来催许周起身，许周朝着贺青岚行了个大礼，方才跟着鬼差离开。 贺青岚提起恢复些许力气的右手朝他挥了挥，小声说道：“一路走好。” 路过的鬼差有些多，贺青岚好像还看见了城隍大人的身影，一直坐在城门口也不像话，她扶着墙费了些力气才爬起来。 刚刚站稳就对上白无常那张日常带着笑意的脸，黑无常往前站了站，帮她挡住了一波刚刚扑过来的风沙。 “小土地倒是厉害，谢某佩服。” 一时间听不出白无常的话是不是反讽，贺青岚也懒得思考，只顾着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白无常极其有耐心地等着她收拾干净了衣服，然后才慢悠悠开口道：“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是不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贺青岚往前去了去。 “错了，是两个好消息。” 没等贺青岚接话，他又补了一句。 “对于阴魂来说。”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三更了！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大鹅鞠躬） 第38章 本身听到两个好消息贺青岚还是高兴的，但是当白无常补了条件，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没等她细问，旁边就有鬼差靠了过来跟白无常小声说了些什么。白无常挥了挥手示意鬼差下去。 贺青岚扯了扯袖子，等着白无常下一句话。 白无常开了口，提的却是别的事情。 “小土地，要去奈何桥看看吗？” “有人要过桥？” 白无常点点头：“昨天你带走的那两个。” “这么快？”贺青岚有些惊讶。 白无常揣着手，语气寻常：“他们两个既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又没有什么突出的功绩，一个因病早夭，一个寿数到了。这等流水一般的册子自然花费不了多长时间，更何况他们二人在酆都已经游荡了一段时间，卷宗早就批过了。这会对过卷宗便由官差带着去找孟婆喝汤去了，你若腿脚快些还能赶上见最后一面。” “劳烦二位大人前方带路。” 贺青岚对于送行的兴趣不大，但一听要去奈何桥，还能看到孟婆，她不由得来了兴致。 沿着主干道七拐八拐，周围的鬼差数量明显多了些，偶尔还能看见阴魂被两个鬼差拖着前行，但是最多是还是扛着小树苗脚步匆匆往前跑的。 她盯着来来往往的鬼差观察了半晌，小心翼翼拽了拽站在侧旁的黑无常。黑无常察觉到她的动作，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贺青岚松了袖子，小声开口问道：“范大人，这些鬼差抱着树苗做什么？” 黑无常扭头看了看擦身而过的鬼差，把不小心落在肩膀上的叶子捏了下来。 “他们抱的是槐树苗，要往忘川去。忘川河岸有一块土地土质奇特，种下的槐树苗仔细照料月余便可长成参天大树。槐树属阴，适合藏鬼，酆都大部分建筑用的木料都是槐树。” “好神奇。”贺青岚望着那些看起来蔫了吧唧的小苗由衷发出感慨。 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鬼差擦着贺青岚的肩膀跑了过去，没记错的话，贺青岚走这一段路已经看见他抱着小苗来回三趟了。 “最近酆都很缺木头吗？”贺青岚看着鬼差远去的背影发出疑问。 黑无常开口解释道：“前些日子地动，半个西城都陷了进去。整修的木料用的快，前一批长成的槐树前几日就砍完了，近几日正忙着种。西城面积虽然小些，但是城区损毁严重，这槐树估摸着还得种上几茬。” “这样哦。”贺青岚点了点头。 那确实用的木头少不了，怪不得看着来往的鬼差精神萎靡，估计加班加了好几天了。 “你们聊什么呢？这都到地方了。”白无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有些不耐烦。 贺青岚抬起头，先看到的就是白无常身后幽深的河水。 两根长木并在一起浮空在河面上，河水仿佛涌动一下就能漫上去。木头的头端连着河岸，末端连着后半截藏在河中央漫起的雾气里，连轮廓都看不分明。 白无常站着的立着个小棚子，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端了碗递出来。 她伸手递给白无常：“无常大人请喝茶。” 白无常却没伸手接，只低头扫了一眼递面前的茶碗：“孟婆你又端错了，这是孟婆汤。” 没等孟婆接话，有脆生生的童声从婆婆身后传来。 “婆婆，茶壶在这。” 扎着双髻的小丫头从孟婆身后跑出来，往茶桌上放了茶壶，随后麻溜抢走了她手里的碗。两只小手端着茶碗往旁边的河里一泼，小跑着拎起茶壶倒了碗茶水出来。 “喝吧，这次是茶。” 白无常看着捧到面前的茶碗，嘴角抽了抽。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每次我来你都忽悠我喝孟婆汤，哪次成功了？” 小丫头撇了撇嘴，放下举着碗的手转过了身，冷不防看到了没两步远的贺青岚。小丫头脸上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拎着茶壶走了出去。 自从上次在庙里谈过话，贺青岚还是第一次见到招娣。上次她们姐妹二人突然出现在土地庙，又莫名其妙消失了，贺青岚至今不太明白她们是怎么回来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怎么？这小丫头你认识？” 贺青岚收回视线就对上白无常惨白的脸，她后退半步：“只是好奇，酆都还招童工？” 白无常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这小丫头自己跑到孟婆这里的，死活不愿意过桥，刚巧孟婆记性时好时坏，留着她帮点忙。” 有鬼差走了过来，趁着白无常跟他说话的功夫，贺青岚你又往后看了看。见她回过头来，原本躲在灶台后面的小脑袋迅速缩了回去，脸上的红痕一闪而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青岚总觉得你那块印记好像比之前小了不少。 “又看什么呢？” 白无常跟鬼差交代完了事情，贺青岚赶紧转回头。 “第一次见到孟婆汤，有点好奇。” “要不给你端一碗尝尝？” 没等贺青岚回话，之前的鬼差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个阴魂。 “无常大人，阴魂带到了。” 贺青岚微微侧头，是昨天那个年龄小些的阴魂。 白无常对着鬼差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小土地你可算来的不凑巧，另一个已经过完桥了，剩下这个说什么也不愿过桥，算你白来。” 贺青岚看了看低着头的阴魂，开口问道：“你为何不愿过桥，是有什么执念未消吗？” 本想着昨日送他们回家一趟便再无相见之日，贺青岚对于他们二人的信息只是草草扫了一遍，这会要用了，想的格外费力。 阴魂沉默了半晌，吐出一句。 “我不想做人了。” “做人太苦了。” 贺青岚看着他，脑子里迅速过着之前看过的信息。面前的阴魂叫周逸，打娘胎里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腿部肺部都有缺陷，苦苦熬到了弱冠，没两日便撒手去了。 相较于他的一生，他的死更像是一场解脱。 白无常观察着贺青岚脸上的表情变化，砸了咂嘴：“诶呀呀，小土地看起来又心软了呢。” 被说中的贺青岚转过头，正对着白无常：“他若过了奈何桥，下一世是何种身世。” 白无常眯着眼看了看周逸：“许是跟上一世差不多吧。”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都差不多。” 距离隔的不远，周逸应当是听见了，肩膀抖动了两下，依旧垂着头。 贺青岚看了看忘川，河面上依旧浓雾重重。 她又回头看了看走过来的路，一身黑的鬼差们抱着树苗形色匆匆。 再看回两步远的周逸，贺青岚下定了决心。 她朝着黑无常开口：“范大人，刚刚你说河边的槐树苗需要精心照顾？” 黑无常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阴魂能帮忙做这些事情吗？” “昨日周逸帮我送了几趟平安符，手脚还算利索，既然他能帮我的忙，酆都他呆了这么久，理应做些事情。” 周逸的卷宗判了，执念也消了，没有一定要留在酆都的理由。这样的阴魂按照之前白无常的说法，多半会被强制送去投胎。贺青岚琢磨了一下，若是他能留在酆都帮忙，说不定能有些转机。 白无常早就看出了贺青岚的心思，但是酆都也确实缺人手，若是阴魂可用…… 只是这周逸看着属实有些单薄…… “你会照顾树苗吗？” “不会。”周逸回答的老老实实。 完了，这孩子没救了。贺青岚在心里叹了口气，白瞎她琢磨半天。 正当贺青岚准备放弃的时候，周逸抬起头又补了一句。 “但是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可快了。” 成，还有救。 “要不让他试试？”贺青岚眨巴着眼看向白无常，“试试吧，不行再拖他投胎便是。” 白无常看向黑无常：“老黑你说呢。” 黑无常的视线在周逸身上停留了一会，伸手招了最近的鬼差过来。他们二人跟鬼差交代着事情，贺青岚往后退了两步，从桌子下面抓出个小姑娘来。 黑白无常没有注意到这边，她迅速蹲下去，眼睛跟望娣齐平。 她本想问之前她们是怎么跑出去的，又是怎么跑回来的。还没张嘴，望娣就先开了口。 “姐姐，你身上有糖吗？” 糖？穿过来就缺衣少食，别说糖了，沾点甜味的东西就是之前那几个长得别致的鸭梨了。 “你身上闻起来甜甜的。” 望娣说着就笑起来，嘴角的小梨涡显露出来。 贺青岚正懵着，招娣从后面一伸胳膊扯走了妹妹。回过神来，桌子旁边就剩了贺青岚一个人。 她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拍了拍裙子站起来，正对上周逸看过来的视线。 一瞬间她有一丝偷偷摸摸做坏事被抓到的心虚，好在周逸很快转开了视线。 鬼差带周逸离开的时候，贺青岚正坐在茶桌旁面朝忘川河发呆。没理会鬼差的催促，他朝着贺青岚坐着的方向行了个大礼才离开。 白无常敲了敲桌面，叫醒了贺青岚。 “走了。” “哦哦好。”贺青岚茫然着跟着起了身，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去哪？” 白无常叹了口气：“去见两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要不你先告诉我吧。”贺青岚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第一个好消息呢，”白无常拖长了音调，“张千星的魂魄修补的差不多了。” “真的？”贺青岚睁大眼睛。 “那第二个好消息呢？”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能有小红花了！大鹅骄傲！ 第39章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张千星现在能直接去投胎了。” 白无常的语调平静，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之前不是说他是横死鬼，尸骨无人收敛，怨气缠身吗？”贺青岚有点茫然，“后来你收了他去修补魂魄也说了，他魂魄不全，怕是不得往生，这怎么就能直接去投胎了？” 白无常转了个弯，带着他们往另外一条小巷里走去。 “这事还算是你的功劳，之前的大雨冲出了他卡在桥下的腿骨，他身上那点浅淡的怨气也消散的干干净净，我跟老黑路过才能顺手带了回来。” 巷子越走越窄，侧旁的阴魂也逐渐离得近了起来，白无常走快了半步，不动声色把阴魂与贺青岚的距离隔开了些。 贺青岚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只觉得张千星的情况好像哪里不太对。 又走出几步，看着街角那个原地转圈的阴魂，她突然想明白哪里不对了。 酆都有一部分阴魂是判过了卷宗，但是执念深重不肯过桥，消除执念才能心甘情愿喝了孟婆汤走上奈何桥。 但是白无常说张千星现在就能去投胎，那就表示他现在了无挂碍，但是想起第一次见到张千星的情形，贺青岚还是觉得他最低也得见上齐月娘一面才能上路。 贺青岚正琢磨着，白无常的声音又从前面飘了过来。 “他现在魂魄修补的差不多了，只是我修补魂魄的时候用的是之前地动飘出来的几缕散魂，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才没消散，所以他现在有一些预料之外的情况……” “预料之外的情况？”贺青岚瞎琢磨着，随口猜测到：“难不成他还失忆了？”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白无常就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会这么巧吧！ 无数狗血电影电视剧里的失忆桥段在贺青岚脑子里奔涌而过，白无常看着她呆滞的眼神，眼角抽了一下。 “只是暂时心智有些缺失，记性不大好而已。” 还好还好，还有救。 “那多久能好？”贺青岚收回自己脑子里的狗血剧情。 “少则三五日，多则……就不好说了。”白无常把飘在右肩膀上的灯笼推到了左肩膀上，“待会你见完了面，晚点就送他去奈何桥吧，若是过了几日当真记起什么执念，这桥怕是就过不去了。” 贺青岚没接话，张千星鬼影还没见到，过不过桥还是得他自己说了算。 又跟着白无常绕了两条小巷，贺青岚正感慨着酆都的阴魂数量，白无常站住了脚。 “到了。” 贺青岚本以为这次应该跟上次差不多，张千星被白无常关在小屋里，绑得严严实实，结果一侧头就看见了墙角蹲着个熟悉的背影。 看着贺青岚投过来的疑惑目光，白无常神色坦然。 “他自从能出门以后，天天往这跑，我也很纳闷。” 张千星似乎在对着墙角说着什么，墙角勉强能看出窝着个人，只是头发太过脏乱，贺青岚看了半天才找到眼睛在哪。 墙角的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抬了抬眼。 “小子，找你的。” 能从声音听出来是个上了些年纪的男人，说完他就合了眼，往墙角方向转了转头，便再没动过。 张千星这会起了身，朝着黑白无常行了礼。 “二位无常大人，这位姑娘分外眼熟……” “土地神贺青岚，我们见过很多次。” 贺青岚在心里算了算，这个对话确实出现了好多次。 张千星看起来状态不错，眉宇间还能看出些书生的儒雅气，他朝着贺青岚的方向拘了一礼。 “小生拜见土地大人。” 贺青岚摆了摆手：“也算老熟人了，不必如此拘礼。” 张千星听到这话，神色顿时激动起来：“大人与我相熟，那可知我旧事？” 贺青岚：“……” 不是说只是记性不太好，没失忆吗？ 她转头看向半天没出声的白无常，白无常抖搂着袖子，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贺青岚的目光。 贺青岚没有办法，磕磕绊绊开了口：“这个……你之前在书院学习不错……” 对面站着的张千星满眼期待，贺青岚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半个音节。 顺风顺水的平稳人生被从中生生折断，当事人站在面前，却对发生过的事情一无所知，贺青岚怎么也开不了口。 张千星察觉到她的情绪，笑着开口道：“怪不得我现在还是一手好字。” 许久未出声的黑无常开了口：“我和白无常二人这会没什么差事，可送你去奈何桥，你若有意，贺姑娘也可一同前往。” “多谢二位大人费心，小生还是等上些时日，记清旧事明明白白上路才好。” 张千星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贺青岚也跟着莫名松了口气。 看到张千星没有去奈何桥的意思，白无常叹了口气，随手叫了附近的鬼差把他带了出去。 “我就猜带你过来会这样。”白无常的声音有些幽怨。 “我什么都没干啊，不怪我。”贺青岚跟着他往回走，转身的时候看了一眼墙角，墙角窝着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 走出两条巷子，路宽了些，贺青岚快走两步，凑近白无常。 “墙角那个男人……跟张千星原本认识吗？” “不知道呀。”白无常突然卖了个萌。 看张千星跟那个男人聊天的状态，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了，白无常能放任张千星跟他接触，肯定查的是干干净净。 看着白无常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袖子，贺青岚突然灵机一动。 “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我教你下五子棋。” 果然一听到下棋，白无常眼睛亮了起来。 贺青岚趁热打铁：“我包你打遍酆都无敌手。” 白无常像是来了兴致，正朝着贺青岚开口，不远处马车的响动逐渐靠近，盖过了他的声音。 车轮响动间，贺青岚依稀听见了个名字。 杜清明。 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高头大马身上披着白布从贺青岚身侧飞奔而过，眨眼间就跑到了街尾。擦身而过的瞬间，贺青岚看到马车上放着的是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棺材盖半开着，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空着的。 马车转过街角，附近的鬼差赶忙驱赶着阴魂闪避。没有人注意到原本藏在夹缝里的小木雕猛地跳了出去，借着原本马车的速度，咕噜噜朝着恶鬼林的方向滚去。 贺青岚还冲着街尾张望，冷不防被白无常扯了一把。 “别看了，再磨蹭下去怕是要黄昏了。” 黄昏？来的时候不是四更天吗？ 贺青岚直接问出了声，白无常瞥了她一眼：“你当黄泉路是随便往回走的？” 想起之前的作为，贺青岚住了嘴，乖乖跟在白无常身后。 身旁鬼差阴魂来往热闹，土地庙外也不清闲。 正得了空喝口茶的徐管家又被福子叫了去，他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不住声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少爷明日可就到了……” “徐管家您去了就知道了，快着些。” 福子在前面跑的快，时不时回头看一看跟在后面的徐管家。 土地庙前围着一群工匠，一时间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徐管家走得气喘吁吁，停下喘口气的功夫叫住了离得近些的一个工人。 “发生什么事了？” 工人抬头朝着人堆望了望：“工头叫顺子他们铲了附近的荒草，顺子往外多铲了些，没两下就从高草丛里窜出来个活物。顺子吓了一跳，喊上附近的工人们给围了起来，这会正抓呢。” 活物？徐管家脑筋转了两转，脑海里窜出昨天树上那只狸花猫来。 坏了，不会是把土地神的猫抓起来了吧？ 徐管家一拍大腿，也顾不上刚才的气喘吁吁了，小跑着就往人堆里扎。 工人们围成一圈，中间是木匠做活用的长桌，之前窜出来的活物被困在桌子下面，黑漆漆一团。 这么多人围着它，它像是被吓到了，时不时呲出两排犬牙，喉咙里压着低低的吼声。 徐管家奋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到工人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心放下大半。 他扶着木桌蹲下身，朝桌子下面望去。虽然没看清是什么动物，但是看到那黑漆漆的毛色，徐管家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不是土地神养的猫，还好还好。 徐管家起了身，朝着刚刚挤进来的福子拍了一把：“不知道拿个网子抓吗？” 有工人接了话：“刚刚去拿了，马上就来了。” 低吼声从桌子下面不住传来，徐管家心里有些发怵，往后退了退。 网子递进去的时候徐管家已经退到了外围，他朝着人群喊着：“小心着点，别伤着人了，也别伤着这活物了。” 一群人拿了网子围着桌子鼓捣了半天，桌下的活物在桌下躲来躲去，吼声逐渐大起来，爪子却在不住发着抖。 周旋了半晌，有急躁的工人失去了耐性，指挥着拿了网子的工人堵好缺口，就拿了棒子往下杵。 来回折腾了半天，桌下黑漆漆的动物终于朝着网子的中心窜了过去。 工人们散开的时候徐管家已经坐在福子搬来的凳子上喘匀了气，工人们抬着网子往徐管家面前放了放。 透过稀疏的孔眼，能看到一对圆溜溜的黑眼睛，修长的四肢缠在网里，露出半个爪子出来。 “徐管家，这是什么啊？” “看着像狗，但是我家养的狗可没这么长的腿。” “是啊，这也太凶了……”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徐管家起身了。 “这是条猎犬。”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小红花+1！ 第40章 皮毛油亮的大狗眼睛黑亮，死死盯着面前的老人。虽然它被困在网子里，但是依旧呲着牙，时不时低吼两声，看起来格外凶狠，但是小幅度颤动的爪子还是暴露出了它的不安。 素日里见的狗都是农户家里养的土狗，品种不同但是由于一般都是散养，皮毛都不是特别干净。 再加上农户养狗都是为了看家护院，自己家吃什么也顺带给家养的狗喂一点，大部分人家也没有多余精力给狗子再加餐，这样养出来的狗子看家护院是足够的，只是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健壮那么漂亮。 也有大户人家在内院里养些小狗，但是养着都是图个乐子。大型犬体格大性子差异也大，多数作为宠物的还是毛茸茸的可爱小狗。 徐管家围着网子研究了半天，得出了结论。 这是一只细犬，而且品相极好。 细犬擅长捕猎，价格也不便宜，寻常人家是养不起的。京都就有几家公子哥花大价钱供养着几只，春秋时节会带着去郊外的山头捕猎。徐管家去京郊的时候见过几回，抓兔子当真是一把好手。 只是公子哥们砸了银子，也请了专人养出来的猎犬也远没有网子里这只看起来漂亮。 只是这山青村说起来也不富裕，难不成是哪家纨绔公子哥游山玩水恰巧来了此处，带着爱犬出门捕猎来了？ 可是也没看到人啊？ 徐管家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思索间他跟网子里的黑狗对上了眼。 放着容易伤到人，工人们还要干活，算了，先关起来吧。 徐管家吩咐福子去集市上买了肉，又找屠户压了钱借了个木笼子，一群人折腾半天把黑狗暂时关在了土地庙后面。 屠户借出的笼子上溅着血，朝外的那个角被血和污水一层层糊上去，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福子把肉放进去的时候，黑狗缩在角落里，窝成一团。 徐管家本来还担心福子贸贸然伸手进去会不会被咬，却发现这狗只缩在角落里不吃也不动。 寻常的土狗逼急了也会咬人，猎犬一般为了便于狩猎都训练的格外凶，这只却到现在也只是呲了呲牙，连叫都没怎么听见，有些反常。 “徐管家，还看这狗呢？”福子擦了手过来，看着徐管家看得认真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两眼，“这狗也不动，看着还没木匠家那条黄狗机灵。” 徐管家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去看看石匠雕像刻出的怎么样了，再问问备着的金漆够不够用。” “好嘞。”福子把手巾搭在肩膀上，刚抬腿就被徐管家叫了回来。 “等一下，土地庙供桌前面有个小功德箱，你也捎上。上面的字漆都掉的差不多了，找石匠拿金漆添上两笔。” “还有吗？您一起说完吧。”福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徐管家摸出了少爷给的草图，仔细对着现在的土地庙进行比对。 “这儿对上了，这儿也差不多了……屋檐上缺几个灯笼，再找木匠添两把椅子，还有蒲团也带上……” 徐管家念叨了些细碎的小东西，收了图纸：“再给我带把线香来。” “带香做什么，图里又没画。”福子一脸不解。 “跟你吩咐了你就快去，废话这些是做什么，之前教的都忘了？” 福子这下没敢吱声，就着脖子上的手巾擦了一把就钻进了土地庙。 贺青岚当初画图的时候设计的就简单，徐管家找的这帮工匠干活又利索，这会土地庙旁边的小屋子已经完工大半，估摸着明日就能装修了。 徐管家收回视线，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少爷来的日子，按照原本的打算，明日中午差不多就到了，也不知道明日看到这里能不能满意。 徐管家站在树下看，工人们干活也格外卖力气，太阳下山的时候工头搓着手凑了过来。 “徐管家，这屋子已经盖完了，里面简单打理了一下，明日开始装修，三五日便可交工了。” 徐管家点了点头：“你们也辛苦了，待会去账上支点银子，给大伙加两个菜。” 本身徐管家给的工钱就比市价高上不少，这还有别的好处，工头自然高兴，又闲话了两句就招呼工人们收了工。 工人们被工头带着去吃饭，徐管家又想起关在笼子里的黑狗。 看一眼再走吧。 想法一出，徐管家的脚就不由自主拐向了笼子的方向。 原来放着肉的位置空空如也，水也没了大半，徐管家往原来大狗窝着的方向看去。 原本窝着黑狗的箱子角空空如也。 狗呢？ 徐管家快步绕过去，只见笼子侧面有个大洞，木条上还有狗子的牙印，地上散落着木屑。 徐管家皱了皱眉，牙口真不错。 贺青岚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黑白无常送她回了城隍庙就转过了身。城隍庙这会还有人在上香，贺青岚从侧面轻手轻脚出了门。 在酆都呆的时间有点长，如今看到正常的天色，贺青岚反应了一下才适应过来。 相较于白天的嘈杂，这会的土地庙显得格外冷清，工匠们都回了家，土地庙上盖着的棚布撤掉了大半，门口挂了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不知道工程进度怎么样了？ 贺青岚一边琢磨着自己之前抽象的草稿图一边往土地庙的方向走。 离着土地庙还有一段距离，她就看见了蹲在庙门外的一小坨身影。 “苍耳！”贺青岚叫了一声，拎起裙摆跑了过去。 苍耳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鄙视。 贺青岚才不管这些，抄起地上的小猫咪就搂进了怀里。 苍耳挣扎了半天也没能从贺青岚手里逃脱，索性眯着眼缩回了爪子。 贺青岚抱着猫猫猛吸了一通，缓和完心情又搓了两把猫脑袋，随后抱着苍耳往土地庙里走。 刚进庙门苍耳就又挣扎起来，从她怀里跳了出来。贺青岚看着在地上抖毛的苍耳无奈地叹了口气，摸出了之前刻到一半的印章。 去找小刻刀的时候贺青岚看见了庙外的大笼子，里面空空荡荡。她绕着笼子转了一圈，发现笼子侧面有个大洞，木条上还有些深深浅浅的牙印。 什么东西跑出去了吗？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周围，四周安安静静，间歇能听到虫鸣，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握着小刀回了庙里。 印章已经刻了大半，屋子有些暗，贺青岚把桌子往外挪了挪。借着月光跟门口的灯笼，贺青岚吹了吹卡在缝隙里的木屑，埋头忙活起来。 苍耳在屋角窝了半晌，又慢悠悠起了身，挪到了贺青岚脚边。 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贺青岚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 可算刻完了，贺青岚把章子拿起来仔细端详。 青字好像有点歪了，但是还好没有歪的太明显。 本身打算在侧面再雕点花纹，但是实在太困了，就这样吧。 估摸着时间也三四更了，贺青岚收了刻好的章子跟小刀。拿了之前的布匹跟蒲团在泥像后面凑了个地铺，她舒舒服服躺了下来。 睡眼朦胧间苍耳迈着优雅的步子踩过了她的肩头，贺青岚翻了个身，抱住苍耳睡了过去。 贺青岚睡得还算安稳，睁眼天已经大亮，怀里的苍耳早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她打着哈欠起身，没两步就被庙外的阳光晃花了眼。 树下站了两个人，贺青岚眨巴着眼睛去看，左边的是徐管家。 右边是个年轻男子，衣着华贵，浑身上下透着纨绔相。徐管家正跟年轻男子说着话，举止有些拘谨。 这应该就是许周的儿子了吧。 许嘉灵正听着徐管家汇报进度，连日舟车劳顿，他眼下带着点乌青。 “之前给你的图呢？” 徐管家忙掏出怀里的草图摊开递了过去，许嘉灵接了图纸对着面前的土地庙比对着。 石匠加班加点赶完了雕像，正看着众人往庙前搬。 许嘉灵对着图纸看了半天，目光停留在众人搬着的雕像上：“那是什么？” “少爷，那是图上那只猫。”徐管家指了指图里长得有点奇怪的猫猫头。 “猫？”许嘉灵又看了两眼草图，“我怎么看着像猪呢？” “少爷，这边的香客说这里有只灵猫，是土地神养着的，这图上多半画的就是它。”徐管家耐着性子解释，“所以我命石匠改了样式，在石庙里做了小型的猫雕像，金漆也刷上了。待会放好了少爷您看看？” “放好了再一起看吧。”许嘉灵又扫了一眼图纸，指了指标着齐月娘的人形，“这个是什么？” 徐管家照着贺青岚之前说的背了一遍，徐嘉灵听完收了图纸，看了看已经盖的差不多的小屋。 “既是女子，若有男子往来上香多有不便，前面多加上两道帘子吧。” “既然有你监工，我晚上再来看看。” 说罢许嘉灵把图纸塞回了管家手里，大步流星往回走，侧旁的小厮赶忙跟了上去。 “少爷您慢点，您说您吃苦受累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来捐什么庙，在京郊给那些庙里捐点香火钱不是也一样吗？” 许嘉灵微微侧头瞪了他一眼，小厮急忙闭了嘴。 当时管家嘱咐走的急，府里的人都以为是许嘉灵被老爷的死刺激到了想做善事。但是他们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突然去个穷乡僻壤的地整修土地庙，许嘉灵也没仔细解释，只说许周托了梦，这边的土地庙颇为灵验。 毕竟要跟他们说自己被死去的爹骂了，还一连托梦骂了三天，许嘉灵实在是有点说不出口。 看着许嘉灵打着哈欠往回走，窝在树上的贺青岚也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也没有香客来上香，贺青岚没了要急着处理的快递单，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起来。 半人高的小石庙放在土地庙前，苍耳刷了金漆的雕像端端正正蹲在石庙中央，前面还放了个扁平的香炉。 贺青岚靠在树上看着工人们来来回回忙活着，就这么过了一下午。 工人们收工回家的时候下起了小雨，贺青岚从树上跳下来回了庙里。 正当她拿手支着脸快要睡去时，突然听见了一声低吼。 苍耳弓着脊背冲外面哈着气，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贺青岚看向吼声的来源，庙门口立着一只四肢细长的黑色动物，像是……狗。 黑狗俯下身子，朝着苍耳探出爪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苍耳的哈气声更加明显，猫尾巴上的毛炸开的更加明显。 一猫一狗体型差距极其明显，贺青岚正要起身去抱起苍耳，却见苍耳伸出了爪子。 “啪！”一巴掌打在了凑过来的狗狗头上。 贺青岚顿时心里一惊，对面的大黑狗却退了回去，她赶忙抱起地上依旧高度警惕的苍耳。 被抱在怀里的苍耳态度稍微软和了一点，只张着嘴，不再朝着外面哈气。 贺青岚怕是哪里来的野狗，挨了一爪子缓缓等下又撒起疯来，抱着苍耳往后退了退，顺手抄起桌子旁的棍子。 黑狗退了回去便没再往前来，只在门外窝成了一团，半天没有动静。 屋外飘着小雨，不知道是冷还是激动，贺青岚明显看到了它在小幅度颤抖。 安抚了一下苍耳，贺青岚把它放到了蒲团上。捏了捏手里的棍子，她朝着黑狗的方向走去。 出了庙门黑狗还是一动不动，贺青岚依旧不敢放松，握着棍子小步小步往前挪。在离着黑狗还有一步远的位置，黑狗抬起了头。 湿漉漉的大眼睛跟贺青岚刚刚好对上，眼睛周围的毛湿乎乎的，看不出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贺青岚正观察着，对面的黑狗突然鼻子抽动了两下下，配合着湿漉漉的眼睛，显出几分委屈来，像极了受了委屈憋着泪的小朋友。 贺青岚：“……” 被小猫咪一巴掌打哭了吗？ 苍耳一爪子威力这么大吗？ 雨下的大了些，眼看着黑狗又抽泣了两下，贺青岚有些心软。 苍耳蹲在蒲团上，表情懒洋洋的。 贺青岚捏着棍子的手松了松，冲着地上的流泪狗狗头开了口：“雨下大了，你进去躲会吧。” 说罢，贺青岚一步步后退着回了土地庙。拿帕子随意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随后抄起地上发呆的苍耳就冲进了雨幕。 庙前的黑狗目送着她抱着苍耳跑进了城隍庙，然后才从地上爬起身，一步一抽鼻子的走进了庙里。 进了庙门它先是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闻了闻供桌前的蒲团，随后挨着庙门趴了下去。 苍耳的尾巴上沾了雨，贺青岚拿了帕子给它擦了擦，苍耳抖了抖毛在蒲团上踩了踩才趴下去。 贺青岚把旁边的蒲团往后拉了拉，找出藏在供桌下面的木匣子，把之前刻好的章子收了进去。 心不在焉翻了半晌书，贺青岚起了身朝城隍庙外探出个脑袋。 土地庙前的灯笼在雨里摇晃，只照亮了庙前一小片区域，本来在庙门口趴着的大黑狗已经没了踪迹。 雨停了应该就走了吧，贺青岚脑海里浮现出之前看到的流泪狗狗头来。 看起来那么大只，居然被小猫咪一爪子打哭了，真是狗不可貌相。 贺青岚啧了两声，缩回了城隍庙。 不管了，难得清闲两天，还是抓紧时间休息才是正事。 打定了主意的贺青岚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撸了两把揣着小手卧在蒲团上的苍耳，捡起了丢在一旁的符咒书。 又翻了没两页，贺青岚打起哈欠来。 果然学习使人犯困。 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贺青岚把书收回匣子，抱着苍耳睡了过去。 许是这两天过得还算悠闲，一大清早贺青岚就睁开了眼，苍耳罕见的依旧窝在肩头，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贺青岚轻手轻脚出了城隍庙，回到土地庙的时候她步子放慢了许多。不知道黑狗是不是还在庙里，她进门的时候格外小心。 土地庙不大，扫一眼就能看个清楚，庙里没有活物，只门边上有几个还没干完的爪印。 供桌前的小功德箱重刷了金漆，看起来比之前颜色要鲜亮许多，贺青岚随手拎起来晃了晃，里面居然传来呼啦啦的响声。 这几日没什么香客，应该是徐管家他们放的吧。 她扣动功德箱下面的暗格，从侧面抽了半块板子下来，伸手进去摸到了几块硬邦邦的小颗粒。 索性直接翻了箱子倒在地上，铜钱相撞的声音格外清脆，还有两粒碎银子咕噜噜滚了出去。 贺青岚伸手捉住逃跑的两粒碎银子，跟着地上的铜板拢在一起数了数。 正好今天起的早，去集市上看看吧，正好买块印泥试试刻好的章子。 贺青岚把地上的钱分成两份，抽了张桌上的纸包了铜板，又捏了两粒碎银子进去。随后又抽了一张包好了剩下的银子，仔细收在了木匣子里。 整理好功德箱，拍了拍蒲团，贺青岚就揣着装了铜板的纸包出了门。 凭借着之前夜间送快递摸出的路线，她很快找到了摊贩聚集的街市。 小摊上摆着新鲜的蔬果，有小贩不停叫卖着。 早点摊上传来包子跟馄饨的香气，贺青岚虽然不饿，还是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卖印泥的小铺子还没开门，她决定再转悠转悠。晃荡了半条街，路边卖绣品的大娘叫住了她。 “姑娘看看荷包吗？这些花样都是时兴的……” 大娘的摊子上琳琅满目，摆着各种绣好的荷包手帕。 绣品算不上特别精致，花鸟图案倒是有些意思，贺青岚歪着头研究了半天。 “大娘您这卖针线吗？” 掏出铜板付了账，贺青岚把买好的针线仔细收进了袖子，刚刚起身又觉得不放心，还是拿出来捏在了手里。 “姑娘真不买个荷包？带两条手帕也是划算的呀。”大娘依旧在卖力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贺青岚刚想开口拒绝，又听大妈说道：“过些日子等那些京都的富贵人家来了，这些可都要涨价了……” “京都的富贵人家要来？”贺青岚一脸迷惑。 富贵人家？许嘉灵吗，但是他不是就盖个快递站就回去吗？难道还打算在这里扎根了？ 大娘一脸神神秘秘：“姑娘看你面生，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是，刚来没多久。”贺青岚模样乖巧。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的土地庙可灵了。那京都的富家公子哥就是为这个来的，特意翻修了土地庙，还接了街口那个老客栈准备重新开呢。” 开客栈？这些贺青岚倒是真不知道。 “这边外来商客很多吗？”她开口问道。 “之前倒是不多，但是你仔细琢磨琢磨，这远在京都的公子哥为了这土地庙过来，我们这土地庙灵验的消息可不就是已经传开了，那些去寺庙烧香拜佛的妇人小姐可不都来了……” 贺青岚点了点头，话说得倒是没错，只是现在就盘了客栈是不是有些贸贸然，万一没什么香客来呢？ 大娘见她想得出神，小心翼翼从一堆荷包下面摸出个花样格外别致的递了出来。 “今日看姑娘你面善，我跟你说个秘密。”大娘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贺青岚也往里凑了凑。 “去拜土地庙的客人都买了我这的荷包，你买了这个去拜拜，保准灵。” 土地神本尊的贺青岚听了这话，表情差点没收住。 你这荷包这么灵，我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劲半夜画符送快递？ 见着大娘还要往下忽悠，贺青岚忙起身摆了摆手：“大娘我今日出来的急，带得铜板不太够，还要买些纸墨回去，这荷包确实是没办法买了。” 贺青岚说得诚恳，大娘也不好再劝，只小声嘱咐她回头想拜土地了记得来她这买个荷包去。 贺青岚告别了大娘，顺着路就去了街口的客栈。之前送符纸路过两次，客栈老旧门口的灯笼都舍不得点，她也就没怎么注意。 这会客栈门口进进出出跑着些人，贺青岚一眼就认出两个是前天的土地庙前忙活的工匠。 徐管家刚刚好从客栈里出来，身后是打着哈欠的许嘉灵。许嘉灵换了一身行头，连腰上的玉佩跟昨天的不一样。贺青岚看着他身上的料子颇为眼熟，盯着看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许周身上穿的也是这种料子。 徐管家没有注意到拐角里的贺青岚，正问着自家少爷要吃什么早点。 许少爷一脸不耐烦：“这穷乡僻壤连喝个水都塞牙，先不吃了，过几日你回京都一趟，去带几个好点的厨子来。” 许嘉灵特意离家之前按照他爹的安排在京都散了流言，说许周之前路过北青村拜过土地庙，所以才能白手起家，一跃成为京都出名的富商。又传了他死后得了土地神垂怜，放他出地府回家探望儿子。 流言发酵起来的时候许嘉灵就已经出了京都，阵仗极大。 “少爷不一起回去？”徐管家开口问道。 许嘉灵眼下带着浅浅的青色：“商队快到附近了，我得去看看，取了我爹之前托人寻的翠玉再回京都。” “对了，你到家的时候跟我娘说一声，让她别瞎担心。” “好的，少爷。” 徐管家总觉得老爷走后，许嘉灵变得不一样了。他先前觉得少爷突然叫自己去个穷乡僻壤整修庙宇又是一时兴起，跟之前一掷千金就为了买个麻雀玩是一个性质。但是看着他昨晚仔细讲着客栈的规划，徐管家依稀在他身上看到了老爷的影子。 还没等徐管家投出欣慰的眼神，纨绔公子许少爷展现出了他的纨绔本质：“福子呢，让他去找找这有没有什么卖鸟的猎户，我看这山清水秀的……” 徐管家收回之前的想法，叹了口气进了门去叫福子。 贺青岚在街角看了会工人忙上忙下，估摸着小店要开门了她就转了身。 看起来这许嘉灵是动真格的了，那看来卖荷包的大娘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既然可能要有大批香客来，土地庙也要做些准备了。 符纸什么的自己能画，只是送货可能有点问题。 想了一下可能要来的大批香火，贺青岚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保住香火第一步，先招上一批快递员。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小店刚刚开门，伙计打着哈欠从柜台下面掏了两个小盒子出来，顺手拿抹布擦了擦就递给了贺青岚。 旁边还摆了毛笔砚台之类的文具，贺青岚见毛笔看起来不错就又挑了两只，一起包了起来。 付完钱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热闹起来，叫卖声络绎不绝。贺青岚又路过之前推销荷包的摊子，大娘正绣着手绢，也没招呼她。 摊子角落里多了几个布做的小球，贺青岚多看了两眼。眼看着大娘要收针招呼她，贺青岚迅速加快了步子离开。 她回到土地庙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忙活了起来。快递站按照她的草图盖的差不多了。门开在侧面，对着外面的是两扇大开的窗户，窗户打开就能看到里面像是小店柜台的设计。 窗户上加了可以卷起的竹帘，工人们正往里搬着椅子和各种装饰物。 贺青岚站在树下看他们忙进忙出，仔细看过去土地庙被衬托得更加灰头土脸了。 好在贺青岚现在对土地庙的外在条件并没有想法，她只想保住土地庙源源不断的香火。现在的香火能保证她不至于变小，在北青村能自由活动。但是再远点的地方，她还是不能待太久。 换句话说，她被困在这里了。 贺青岚虽然不是一个很喜欢出去游玩的人，但是不想出去跟不能出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土地神的职责是保证自己管辖地区的安宁平静，所司的阴职也只是统计一下死者的户籍。这么个芝麻大小的神明，一日一日看顾着脚下的土地。虽说北青村风景不错，贺青岚还是渴望退休前能出去看看。 慢慢来吧，贺青岚叹了口气。 她躲在土地庙的泥像拿剪刀裁了块花样素雅的布，随后拿了早上买的针线仔细缝制起来。不多时一个巴掌大小的钱袋就缝好了，贺青岚又剪了两根布条做了个系带。 把怀里买东西剩下的零钱收进钱袋，仔细打了结，贺青岚把钱袋装进了木匣子。 放好匣子，她又裁了两块布头出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大娘摊子上的小布球样式。 捏着针线折腾了半天，贺青岚缝了个歪歪扭扭的多边形出来。 本想给苍耳做个猫玩具，没想到小布球缝起来这么难。 拆掉布上的线头，贺青岚把布头展平，仔细折了折。 既然做不出来小球，做个别的形状的也一样吧。 拆拆缝缝就到了中午，贺青岚终于整出来了个中间鼓起的小三角。 收了针线，贺青岚就打算出门找个木棍。 逗猫棒逗猫棒，虽然版本有些低配，但是没有棒怎么行。 她在木匠剩下的木料堆里翻翻找找，没留神许嘉灵来了土地庙。 许嘉灵手上拎着个鸟笼子，里面有只羽毛鲜艳的小肥啾正上下跳着。他摆了摆手，福子立马接了鸟笼子，徐管家递上了草图。 对着草图研究半天，许嘉灵皱着眉开了口：“怎么跟图上不一样？” “昨天您说加个帘子，今天才装了一半，看着不太像。” “不是帘子。”许嘉灵指着草图，“是这，少个牌子。” 徐管家顺着他的手指扫了一眼：“吩咐了木匠做了，漆还没干，明日就能挂上了。” “那就这样吧。”许嘉灵把草图往管家怀里一塞，“福子。” 福子往前凑了凑，把鸟笼子往前递：“少爷。” 许嘉灵伸手拍了他一把：“谁跟你说鸟了，香，我让你准备的香呢？” 福子有点委屈，把鸟笼子换了只手，递了线香过去。 许嘉灵接了香，先朝着庙前的石猫雕像拜了拜，插上了香。 庙里的蒲团有些旧，许嘉灵扫了一眼才跪下去，但是还是老老实实拜了拜。 往香炉里插了燃着青烟的线香，许嘉灵又从怀里掏了银票出来，眼看着他就要往功德箱里塞，徐管家适时递上了钱袋。 “哗啦啦”一阵声响，许少爷直接把钱袋整个倒了进去。 有碎银也有铜板，贺青岚在旁边听得真切。 捐完了香火钱，许少爷就起了身，钱袋也丢了回去，徐管家跟着他往外走。 走出庙门没两步，许嘉灵就招呼福子拎回了他的宝贝鸟笼子。 “事情差不多了，我下午就走了，客栈的事你盯着点。”许嘉灵揪了根草叶逗着笼子里的小鸟，“福子，我让你给鸟准备的吃的呢？” 许嘉灵下午走的时候没带鸟笼子，在客栈门口仔细跟福子嘱咐养的细致点，回头他再来带回去。 徐管家送完了自家少爷就马不停蹄来了土地庙，木匠往墙上钉牌子的时候，贺青岚窝在庙里仔细做着逗猫棒。 木匠剩下的材料里没有合适粗细的棍子，她就在附近捡了根光滑的树枝。 绑好了布三角，贺青岚拎起来抖了抖，倒是跟印象里的逗猫棒挺像，好不好玩还是要等苍耳回来试试了。 最后一根钉子敲进墙里，徐管家松了口气。 中午的时候工人们就把搬的搬完了，这会木匠订完了牌子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徐管家还不走？” 徐管家摆了摆手：“待会走，你先回去吧。” 待到木匠走远，徐管家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线香进了土地庙。 香火的气味逐渐弥漫在庙里，贺青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在供桌前小声念叨的徐管家。 徐管家走的时候也没忘记给门口的小石猫供了两根香，贺青岚提着笔在纸上记下了他之前的祈愿，盘算着晚上的计划。 夕阳打在庙门外的小屋上，窗户边的牌子染上金光，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阴影里。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坐在树上的贺青岚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先前都是放一两个阴魂出鬼门，这次要雇佣一批阴魂，贺青岚心里属实有点没底。 看着月亮慢慢爬上夜空，离着三更越来越近，她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下来。 城隍庙里蜡烛灭掉的瞬间，贺青岚跳下了树。 黑白无常准时出现在鬼门外，脚边起着白雾，烛火跳动了两下又亮起来。 “小土地今日这是做什么？” 白无常抬了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贺青岚。 “两位大人。”贺青岚开口道：“我有一法可解酆都之患。” 白无常笑着开了口：“小土地你前几日才提了让周逸去忘川种树，这是又打算对酆都的阴魂做什么。” “我打算，”贺青岚顿了一下，“放阴魂出鬼门。” 听到这话，白无常笑了笑：“小土地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知道私放阴魂出鬼门是多大罪过吗？” “只是放他们去完成自己的执念，跟周逸一样，帮活人完成心愿换取完成自己执念的机会。” 贺青岚表情格外认真，白无常也收起之前玩笑的态度。 他站直身子，然后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 “若是卖你个人情，放个一两个阴魂倒是无所谓。若是打开鬼门，无常老爷我可是吃罪不起。” 半天没说过话的黑无常也开了口：“贺姑娘，你这个请求实在是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不是请求。”贺青岚声音清亮，“我是想提供一个解决酆都鬼满为患的方案。” “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白无常狐疑的看着她。 贺青岚掐了掐手心：“阴魂要完成的祈愿必须来自于土地庙的香客。” “你要的是香火。”白无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土地神好像是神力受到香火影响。” 小土地的提议看起来不错，只是实行起来怕是颇有难度。 他和黑无常对视了一下，又转回头开了口：“这件事你还是要找老陆，我们是没有这个权利。” “老陆……是谁？”贺青岚有些茫然。 白无常一拍身旁的塑像：“你见过的，城隍爷陆阅川。” 原来城隍本名叫陆阅川，贺青岚脑海里浮现出之前身着软甲的城隍爷。 “若当初老陆没免了附近土地神的阴职，你还要跟着他统计死者户籍呢。”白无常收回手，“这么算，你还算他手下。” “那去哪里找他呢？” 贺青岚想了一下，好像见他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每次都是他主动出现。 黑无常朝外望了一眼：“再过半个时辰，他会回这里一趟。” “小土地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哟。”白无常笑眯眯的，“我们还有差事就先告辞了。” “多谢二位大人。” 目送黑白无常二人出了庙门，贺青岚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 城隍爷这么算的话，好像算自己上司。但是他又免了附近土地神的阴司之职…… 虽然见过城隍爷几面，但是一想到要谈放阴魂出鬼门，贺青岚还是有些紧张。 胡思乱想了半天，贺青岚决定抽出书看两页平静一下心情。 刚翻开封皮，她又胡思乱想起来。 鬼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贺青岚条件反射性站了起来。 陆阅川迈着大步走出来，刚刚好看到捏着书僵硬站直的贺青岚。 “城隍大人。” “你看你的，我回来拿个东西就走。” 陆阅川今日没穿软甲，身上是柔软的长袍。 “陆大人。” “怎么了？”陆阅川停下了动作，转头看了过来。 想到已经被拒绝了一次，贺青岚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书。 “大人近日可为酆都的阴魂数量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酆都？”陆阅川皱着眉打量她，“你是这几日见黑白无常带了阴魂路过城隍庙？” 贺青岚点了点头：“无意中听二位大人闲聊得知酆都有不少阴魂由于执念不愿往生，导致酆都拥挤不堪。加上近日接连地动，鬼满为患。” “我有一计，或可解酆都之患。” “说来听听。”陆阅川看起来有些感兴趣。 她本想拿周逸举例，又想起白无常之前帮忙好像都是偷偷放了阴魂出来，一时间拿不准陆阅川的脾性，斟酌了一下词句。 “近些日子多有香客前来祈愿，求的是见死去的亲人一面，若这些亡魂依旧被执念困在酆都，是不是可以放阴魂出鬼门，回去见家人一面。这样阴魂解了执念，也能心甘情愿上奈何桥。” “可若他们的执念不在于此呢？”陆阅川平静地望着她。 “可先筛选一批久留的阴魂出来，统计他们不愿往生的缘由，若与香客心愿相合，便可登记在册，寻了日子放出鬼门。” 陆阅川沉思了一下：“阴魂执念多种，相合的想必也寥寥无几，这法子只能解决一小部分问题。” “那若是让阴魂帮助地府重建，或者帮助香客完成心愿以此来换取消除执念的机会呢？”贺青岚急急开口。 “阴魂多样，贸然放出鬼门怕有不妥。”陆阅川理了理袖子，“若你真是念着黑白无常二人差事辛苦，便去酆都整理户籍卷宗罢。” 这下不光原本的计划没有实现，还得了个酆都的差事。贺青岚有些失望，但是仔细想了想统计死者户籍本身就是土地神的职责，她便没有开口推辞。 她收起书起身去追身形没入鬼门的城隍：“大人等我一下。” 陆阅川转过身来：“你跟来做什么？” “不是去地府整理户籍卷宗吗？”贺青岚抬头看着他。 “明日早些来，今日时间太晚了。” 陆阅川走出两步身形顿了一下，声音轻飘飘飘回贺青岚耳边。 “若有香客在土地庙求了见阴魂的祈愿，可以留意一下，此事可往后再议。” 话音随着鬼门闭合消散不见，贺青岚下垂的嘴角又扬了起来。 还有希望。 贺青岚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城隍庙，隔着老远就看见土地庙前有坨巨大的黑影。 对着月色瞅了半天，贺青岚站住了步子。 是昨天躲雨的大黑狗。 苍耳立在门槛正中央，比外面的雕像蹲的还端正。它转过头眯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贺青岚，又转了回去。随即迈着优雅的步子踩上了蒲团。 虽说这大黑狗没有攻击自己，但是看着这个体格，贺青岚还是有些犯怵。 她把背朝着庙墙，眼睛盯着蹲着一动不动的大黑狗，慢慢挪进了庙门。 苍耳似乎对于这个自己揍过的狗子没有什么兴趣，在蒲团上朝着贺青岚摊开了柔软的肚皮。 门外的大黑狗一时间没有动作，贺青岚也放松了些，蹲下去摸着猫咪毛茸茸的肚皮。 小猫咪的肚皮触手温热，贺青岚摸了一会猛然想起自己下午做的逗猫棒。 三角形的小布包在苍耳面前晃悠了半天，苍耳依旧摊着肚皮一动不动。贺青岚又在它脑袋上抖了抖，苍耳眯了眯眼，翻身爬起来照着小布包拍了一爪子，随后就背过身去。 小布包在半空晃悠着，拎着简易版逗猫棒的贺青岚有些尴尬，余光瞥见门外的狗子起了身，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紧紧捏住手里细细的树枝。 黑狗起了身往庙前挪了挪，随后趴了下去，双爪放平，狗头放在了爪上。 贺青岚看了半天，狗子也没有其他动作，只窝在原地，像是睡着了。 歪着头打量了半天，贺青岚还是抱着苍耳去了泥像后面睡。 徐管家拎着新蒲团来的时候贺青岚刚刚睡醒，正盘着腿坐在供桌侧面，冲着供桌前的地面发呆。 除了蒲团，徐管家还拎了个食盒。一盘一盘供品摆上桌，贺青岚打了个哈欠。 上完了香，徐管家就起了身，贺青岚目送着他走远，把视线投到了他带来的供品上。 一盘红彤彤的苹果，旁边是看着就水灵的梨，一碟子精致的糕点，最后那盘颜色深些，一时间看不清是什么。 贺青岚坐直了身子看了看。 油炸的，炸糖饼。 徐管家把自己早饭也放上来了？ 贺青岚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炸物，伸手抄了个梨子啃起来。梨肉入口清甜，汁水丰盈。 苍耳从泥像后面走出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贺青岚咽下嘴里的梨，掰了一小块递到苍耳嘴边：“苍耳你吃不吃，甜丝丝的。” 苍耳从她手边绕过去，晃了晃尾巴抬腿迈过了门槛。 “你真的不吃吗？可甜了。” 苍耳伸出前爪在地上按了按，三两下便窜上石像，刚刚好蹲在石猫上头，眼睛眯起。 贺青岚看得稀奇，三两下啃完了手里的梨，站到石像旁边研究起来。 猫猫雕像上蹲着猫猫，倒是格外可爱。 贺青岚正对比着石像跟苍耳的相像之处，没留神齐月娘从身旁走过。 怕她依旧窝在庙里写字，贺青岚开了口。 “齐姑娘，那边的屋子已经修好了，你去那里写字便是。” 话音刚落，贺青岚就觉察出些不妥，她转过身却看到齐月娘正盯着自己的方向。 苍耳蹲在石像上抖了抖耳朵，尾巴收在身侧。 齐月娘看了看石像上的猫咪，从拎着的篮子里抽了线香出来，拿火折子点燃，插在了石像前的小香炉里。 做完这一切，齐月娘行了个礼，进了土地庙旁边的小屋。 小屋修好以后贺青岚还没进去看过，出于好奇她也跟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相较于快递站，这更像是一个宽敞点的售票口。 不知道是不是许嘉灵的安排，屋子里还放了几个颜色淡雅的花瓶，墙上挂了幅山水图。 齐月娘已经打开了窗户，窗户方向正对着庙门前，来土地庙上香的香客肯定能看见。她起身去收拾留在庙里的笔墨纸砚，贺青岚也跟了出去。 齐月娘把形形色色的小东西放好的时候，贺青岚也抱着自己的木匣子回来了。 小屋里贴着墙放了好几张桌子，贺青岚挑了张离齐月娘有些距离的坐下，摊开了自己的黄纸。 土地庙修整好的消息一早就被徐管家传了出去，齐月娘刚放下帘子就来了香客。 来土地庙上香要登记才能灵的规矩老早就传了出去，香客去庙里上了香，就自觉来了窗口边。 齐月娘在窗边认真记着，贺青岚在不远处挥笔画着符，中间福子还来送了壶茶水。 见齐月娘有些诧异，福子开口解释道：“我们管家也是这的香客，特意嘱咐送壶茶水来，也算一点心意。” 不多时苍耳从外面跳了进来，踩着桌子一路停在贺青岚桌角。 贺青岚画累了符纸，举着符咒书翻看起来。 齐月娘自然是看不见的，她只看到苍耳像个招财猫一样蹲在桌角，又看了两眼，她转回身收拾起了被踩上了爪印的快递单。 午间阳光正好，贺青岚靠着椅背上不自觉就睡了过去，捏着书的手滑落到一旁。 再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齐月娘正关了窗户准备离开。 想到夜里还要去酆都上班，贺青岚拍了拍脸清醒起来。 摸出之前刻好的印章，找出之前买的印泥，贺青岚坐到齐月娘的位置上翻看起今天的单子来。 一张张快递单被分开，贺青岚从里面挑出了三张放到右手旁。 快递单上生辰八字写的详细，求的就是故人托梦。只是内容有些不同，最上面一张是想问问去世的奶奶家里木箱子钥匙放哪了。 贺青岚犹豫了一下，把最上面一张放在了最下面。 眼看天色暗下来，贺青岚拿镇纸压住了单子，揣起右手边的三张就出了门。 走出没两步，贺青岚像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了土地庙，拿了几张纸叠在一起包了两个糖饼，又在外层包了三五层，贺青岚才抱着纸包出了门。 在城隍庙没等多久，陆阅川就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城隍大人。” 陆阅川点了点头，光滑的墙面上黑色的大门开始缓缓打开。 贺青岚跟在陆阅川身后走了进去，跟前几次一样，踩过黄沙，就到了酆都。 酆都的拥挤一如往常，只是有的街角多了口黑漆漆的棺材。 贺青岚跟着陆阅川一路往前，最后停在了一处大殿里。 陆阅川指了指旁边的桌子：“你就坐这里吧。” 话音刚落，就有鬼差抱着摞东西进了来。 “放这吧。” 贺青岚在桌子后面坐定，鬼差刚刚放下的卷宗堆着桌子侧面。粗略扫了一眼，她就已经看到了上面一层残页。 “这是之前地动里挖出来的卷宗，多数都破开了，还有的泡了水，你把上面的内容誊抄到新……” 陆阅川话说道一半，就有鬼差急急走了进来，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挥了挥手让鬼差退下，陆阅川冲着翻着卷宗的贺青岚开了口：“你先看着，我去去就来。” 他走得很快，贺青岚摸了摸袖子里的三张快递单，又收回了手。 算了，先收拾卷宗吧。 从废墟里刨出来的卷宗上面沾了不少灰，贺青岚抖了抖才放到面前。 对着裂开的纸张拼了半天，贺青岚提笔誊抄了起来。 抄了三五页，她觉察出些许不对来。 这些好像都是北青村死去的村民的户籍，死的日期不算太远。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死于非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贺青岚又翻着破损的纸页对了一遍，确实是北青村的户籍，只是时间有些早了。 死去的这些人年龄性别不同，但是死的时间都相隔不久，最下面记着死因的部分纸张破损，看不清楚写了些什么。 把书页在桌面上摊平，她把粘在一起的纸页一张张翻开，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两张还算完整的。两张纸页粘在一起，前面那张表面字迹糊成一片，贺青岚拎起纸页对着烛光看了半晌，发现后面那张字迹还算清楚。 最关键的是记着死因的部分还算完整。 她捏着边角小心翼翼撕扯，生怕一个不小心给这本残缺不堪的户籍再添上两道新伤痕。 耐着性子分了小半个时辰，两张纸页终于分离开来。 贺青岚拿手指顺着字迹往下读：山青村人，死于厉鬼索命。 厉鬼索命？ 平日里见的阴魂都是普通阴魂，唯一一个有点怨气的横死鬼张千星如今与寻常阴魂无异，贺青岚一时间对纸上记载的厉鬼没有什么概念。 她正在书页上翻找着更多线索，没留神白无常轻飘飘落在了身侧。 右前方突然落下个人影，贺青岚松了手里的书页，抬了抬头。 白无常居高临下看着她：“小土地你还真在这啊？” 贺青岚不明所以开口道：“陆大人让我在这里整理些户籍卷宗。” 白无常弯了弯腰，捏起桌上她之前誊抄下来的半页卷宗。看了半晌，他眉头微皱：“这字……” “是不太好看。”贺青岚不自觉低下头，搓了搓手指。 “勉强算是工整，反正也只是誊抄卷宗，能看清楚就可以了。” 白无常又看了两眼，松手给她放回了桌上。 “谢大人今日不忙吗？”贺青岚把纸张放置齐整。 白无常拢了拢袖子蹲下了身，视线与她齐平。 “周逸在忘川河畔种树种的还算不错，鬼差们也松快不少。今日又寻了一批阴魂，老黑带着去忘川河畔了。路上碰到了老陆，他让我来告诉你四更天便可以回去了。” “小土地你之前的打算怎么样了？”白无常似乎是蹲累了，伸手拖了个垫子盘腿坐了下去。 贺青岚摇了摇头：“陆大人说我的提议欠缺考虑，要从长计议。” 白无常早就猜到会这样，只是看着贺青岚眉眼低垂心有不忍，开口道：“阴魂与活人相比要纯粹许多，但是执念深重者所剩下的怨气跟恨意也会格外厚重。若附身于人，恐酿成大祸。” 贺青岚琢磨着白无常的话，眼神不经意扫过刚刚摊开的卷宗，最下面厉鬼索命四个字格外显眼。 “谢大人，你知道厉鬼索命吗？” 白无常挑眉看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厉鬼都在酆都下面关着呢。” 贺青岚指了指卷宗上的字：“只是好奇这些人为何会招惹到厉鬼？” 扫了一眼卷宗，白无常慢悠悠开了口：“或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也可能单纯是倒霉。厉鬼素日也不多见，多为死前心中有极大怨气或愤恨之人所化，身穿红衣，尤其心口位置颜色格外鲜艳。红衣厉鬼凶悍残忍，所杀之人可能是与其有怨，也可能只是单纯挡了路。” 贺青岚盯着那页卷宗挪不开眼睛，那这些人是因为什么才遭到厉鬼索命的呢？ 她正想的出神，白无常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时候也不早了，可以收拾了桌子回去了。” “好。”她收回之前的思绪，合上了卷宗。 贺青岚收拾了桌面却没朝着酆都城门的方向走，白无常快走两步追上去。 “小土地你这是去哪？迷路了？” “我想去忘川河畔看一眼，上次只是远远看了看，还是有些好奇。” 街道长得都差不多，贺青岚顺着记忆左拐右拐，找到了孟婆的小茶摊。 孟婆面朝忘川坐着，身旁的招娣搅和着锅里的汤水。见到贺青岚前来，招娣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眼神淡漠，随后便低着头盯着锅里的汤。 贺青岚不动声色寻找着另一个扎着双髻的身影，结果望娣还没找到，白无常凑了过来。 白色高帽杵在眼前，贺青岚往后退了半步。 “你找什么呢，小土地？”白无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招娣正盛了锅里的汤往旁边的小桌上端。 孟婆像是突然被惊醒，颤颤巍巍就要起身，白无常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坐着。 “我在看槐树林在哪里？”贺青岚转过头假装寻找起小路来。 白无常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朝着槐树林的方向走去。 “在这边。” 贺青岚最后侧头看了一眼忙活着的招娣，随后转身快步跟上白无常的步子。 招娣放好了桌上的汤，返身回了灶台，却见灶台边上多了个包了好几层的小纸包。 她抬起头，贺青岚的背影消失在草丛中。 白无常走的不算快，回身却发现贺青岚落下一截，他停下步子等了等贺青岚。 两人一前一后又往前走了些路程，面前突然出现一片种的规整的小树林。周逸正在外围给小树苗浇水，猛一抬头就看见了走过来的两人。 他拎着水壶跑过来：“土地大人，无常大人。” 贺青岚点了点头，望向他身后初具规模的槐树林。 周逸打完招呼就跑了回去继续干活，白无常看着他在林子里进进出出，往侧边挪了挪，跟贺青岚站得齐平。 “有了这批阴魂帮忙，鬼差松快不少。”白无常朝着天边望了望，补了一句，“多谢。” “嗯？谢什么？”贺青岚刚刚在想着若是陆阅川同意了她的提议，阴魂也要先进行筛选。这会猛然回神，白无常的话她只听见了后半句。 白无常转回头，却岔开了话题：“这批新选来的阴魂倒还算勤勉。” “你们选择阴魂的要求是什么？”贺青岚抓住重点。 “老实本分的农户，鬼差翻了卷宗送来的。” “那我若是挑些良善的阴魂是不是附身的概率就要小很多？”一个新的念头开始迅速在贺青岚脑子里生根发芽。 白无常扭过头看她：“话是这么说没错。” “小神想请谢大人帮一个忙。” 白无常挑了挑下巴，示意她直说。 “能否帮小神引荐一下管理卷宗的鬼差？” - 从城隍庙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没亮，路边的草叶上沾着露珠，贺青岚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怀里抱着刚刚借出来的卷宗。 贺青岚本想在鬼差处借阅一下便是，白无常刚进门就直接叫了鬼差说要借卷宗。 管理卷宗的鬼差开始还有些犹豫，白无常小声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便去取了本卷宗回来，递给贺青岚的时候表情格外凝重。 贺青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白无常连人带书轰出了酆都，只叮嘱她隔天一定要记得还回去。 土地庙前的灯笼在黑夜中发着亮，照出庙门口一大一小两坨黑影。 贺青岚眯着眼辨认，右边小点的那只是苍耳，左边是……是之前的大狗。 黑狗一连来了几天，难道是附近流浪的野狗？ 一猫一狗中间只隔了约莫两个拳头的距离，贺青岚一时也摸不清之前剑拔弩张的两只为什么现在能和平的蹲在一起。 见贺青岚回来，苍耳从原地起了身，迈着小碎步往庙里进，贺青岚也跟了上去。 黑狗犹豫了一下，往前迈了迈腿，停在门槛前，湿漉漉的黑眼睛盯着贺青岚。 贺青岚盯着它看了半晌，伸出了手。本想朝着它挥挥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黑狗就蹭上了她的手心。 毛茸茸的狗头在掌心磨蹭，撸了狗子半天，贺青岚下了决心。 她看着在地上翻出肚皮的狗子，开口道：“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待在土地庙吧，只一点，不许惊了来往的香客。” 狗子在地上瞪着大眼睛看她，贺青岚没忍住上手狠狠撸起了狗子。 苍耳在蒲团上抬着头看她，眼神鄙夷。 跟狗子玩了没一会，贺青岚打了个哈欠，她收回手，地上的狗子一骨碌爬起来，乖巧卧在了她脚旁。 眼看着天色逐渐转亮，贺青岚从桌子后面起了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抱着卷宗去了小屋。 强忍着困意翻完了卷宗已经接近中午，贺青岚停了笔，把没干的纸张往前挪了挪，卷宗放在侧面，就这么趴着睡了过去。 趴在睡觉算不上舒服，贺青岚睡睡醒醒，支离破碎的梦境里有一袭破碎的红衣。 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贺青岚拍了拍脸，把脑子里未清醒的梦拍了出去。 今日的快递单比昨日要多上些，地址也开始逐渐往外延伸，甚至还出现了一个贺青岚不知道的地方。 她草草看过一遍，从里面抽了两张出来。 收拾好剩下的单子，贺青岚抱着卷宗出了门。 城隍庙里这会没有香客，按照陆阅川教的法子贺青岚打开了鬼门，酆都的鬼差已经跟贺青岚见了好几次，这次见贺青岚进来还点了点头。 贺青岚跟他们打了招呼，就往城里走。先去还了借来的卷宗，她按照依稀记得的路线往外走。 七拐八拐走了半天，身边的阴魂越来越少，房子也开始变得逐渐破旧起来。 贺青岚估摸着这是自己记错了路，打算找个鬼差问问路。 走过一个转角，面前突然开阔起来，破败的建筑后面是一片黑漆漆的密林。 她正望着外面的树林出神，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贺青岚回过头，正对上刚刚见过的鬼差。 “土地大人，刚刚看您走错方向了，城隍大人的居所在那边。” 鬼差伸手指了个方向，依稀能看见翘起的檐角，上面蹲着一只看不清模样的雕像。 贺青岚道了谢，又开口问道：“这边是哪里？” “这是西城，前些日子地动塌陷不少，现在只填平了部分地面。” 贺青岚扫了一圈，周围还堆着些清理出来的断木头，上面堆着残砖碎瓦。 “那边是槐树林吗？”贺青岚朝着外面的树林望去，刚刚辨认了半晌，也只看出外围的树木像是槐树。 只是这里的槐树长得格外高大，只是枝干焦黑，看着格外阴森。 鬼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片林子叫恶鬼林，好多人说里面藏着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经常有附近的阴魂被拖进去。” “只是我素日在档案房待着，这等流言倒是不辨真假。”鬼差怀里抱着些册子，双手往怀里搂了搂，“待会装了沙土的车子就要过来了，土地大人你还是快回去吧。” 贺青岚点了点头，抬头望着那一截突出的檐角辨认方向。 身侧的阴魂越来越多，一低头，贺青岚又看见了立在拐角处的那口黑漆漆的棺材。 只是这次棺材盖合在上面，看不出里面有没有装了什么东西。 虽说这是酆都，满大街都是棺材倒也寻常，但是那棺材立在街角，立起来比她还要高上许多，她犹豫了一下，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西城的格局老旧，小路众多，贺青岚时不时抬头确认一下方向，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昨日来的门口。 进大殿的时候陆阅川正坐在位上翻看着什么，神情格外专注。贺青岚轻手轻脚往位置上挪，眼看着就要到了位置，陆阅川翻动了一下书页。 “今日怎么来迟了？” 位坐着的人头都没抬，贺青岚退出来，朝着正前方乖乖行了礼。 “回城隍大人的话，我……我迷路了。” 贺青岚依旧保持着之前行礼的姿势，没敢抬头，陆阅川抬头往下看了一眼：“起来罢。” 她低着头回到座位上，桌上还是昨日誊抄了几页的卷宗，翻开书页，她捏起桌上的笔。 卷宗上字迹难认，贺青岚看得格外专心，抄了十来页，她依稀觉察出些不对来。 摸出前面掉了的一页出来跟现在的进行对比，明显前面的字迹要颜色浅些，虽说整本卷宗都像是泡过水，但是前后差别也太过明显。她举起掉下的那页，举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举动落在刚巧抬头的陆阅川眼里，他看向贺青岚的方向：“是卷宗出了什么差错吗？” 贺青岚摇头：“只是颜色有些差异，许是泥水泡过的缘故。” 陆阅川放下书，从座位上起了身。他拿过贺青岚手里的那页掉落的纸张看了看：“不是泥水泡过，这批人被厉鬼所伤，魂飞魄散，记着的字迹就会发灰。若是正常死亡……” 他伸手往后翻了两页，指着其中一页，字迹是寻常墨色，最下面那行名字是红色的。 “这便是正常死亡的，最下面的名字变红就表示过了奈何桥往生去了。” 看着贺青岚点了点头，他收回手。 “这些卷宗有些年头了，若有不解之处，问我便是。” “若没有往生，那卷宗上的名字是不会变红吗？” “对，”陆阅川耐心解释道：“黑白无常带了阴魂到酆都登记在册，判官看过生平事迹，若无罪过便可由鬼差带去忘川，喝过孟婆汤忘却凡尘，过了奈何桥往生后名字会自动变红。” 贺青岚捏了捏手中的笔：“若阴魂生前良善，那死后是不是也是良善之辈？” 陆阅川沉思了一下：“大部分是这样的。” 贺青岚放下手中的笔，掏出怀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纸张在桌上摆开，左面是快递单，右面是白天贺青岚摘抄的卷宗。 凭借着记忆划掉其中两个名字变红的，贺青岚把面前纸往陆阅川的方向推了推。 陆阅川扫了一眼，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大人你看。”贺青岚指了指右边纸上的名字，“这几人之前判过了生平，生前也算良善之辈，一生没有做过恶事。如今因执念滞留在酆都，前几日他们家中亲人来土地庙上香，向小神求的是与他们在梦中相见。若他们牵挂的也是家中亲人，是不是可以让他们托梦回去了却心中执念？” 左边的快递单被陆阅川拿起，看了片刻又被他放回了原处。 之前的话贺青岚斟酌了半天，这会对面的城隍大人没有表示，她不敢吱声，怕下一秒又被拒绝。 陆阅川朝外望了望，又打量了她一下：“今日太晚了。” 贺青岚一颗心顿时跌入谷底，正要收了桌上摊开的纸，又听对面的人补了一句。 “明天我再安排鬼差寻了他们带来，这些名字……” 贺青岚喜出望外，赶忙递上誊抄出来的名单。 “多谢大人。” 陆阅川接了名单，简单整理了一下。 “你明日记得早些来。” “我明天一定早到！”贺青岚的头点的像是鸡啄米。 陆阅川被她的反应逗乐：“你倒是勤勉，对香客格外用心。” “不能平白受人香火嘛，再说了，我现在也算是酆都城的一份子，建设酆都，人人有责。” 话刚说出口，贺青岚就觉察出些不对来，酆都……好像没有人，应该都是鬼吧，那应该叫鬼鬼有责，但是这鬼鬼有责好像怪怪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陆阅川收了嘴角的笑：“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事情隐约有了着落，贺青岚格外高兴，简单收拾了桌面就走了出去，脚步格外轻快。 没走出两步又被陆阅川叫住，她回过头：“大人还有何事？” “你认识回去的路吗？要不我叫个鬼差送你回去？” 对着上司怀疑的目光，贺青岚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只是不熟悉西城，回去的路还是认得的。 “那你去吧。” 贺青岚一路蹦蹦跳跳出了小巷，出城隍庙的时候天色还早，远远就看见土地庙前一猫一狗蹲得端端正正。 贺青岚快步跑过去，左手搓了搓狗子的头，右手准备去摸苍耳却抓了个空。 回头一看，苍耳已经趴在了蒲团上，爪子窝了进去。 又撸了两把狗子，贺青岚起了身，连蒲团带猫一起端了起来。 “今天我们不睡这。” 她一边朝着小猫咪说着，一边朝着小屋里走。 没走两步她又退了回来，视线落在庙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两盆植物上。 门口灯笼不算太亮，贺青岚只能勉强认出那两盆植物有些像是金钱桔，只是现在叶子还不算茂密，也没有结果的迹象，她一时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金钱桔。 算了，睡觉要紧。 狗子跟着她朝着小屋的方向去，却只乖乖趴在了门口。贺青岚叫了半天，它只趴在门口不肯动弹。 贺青岚本想在小屋打个地铺，打开门却发现屋子里多了张躺椅，屋子里也多了几盆绿植。 许是徐管家送的吧，贺青岚躺在椅子上迷迷糊糊想着，明日送符纸的时候定要多送他两张。 苍耳趴在她肚子上，拿尾巴把自己盘成一团，也跟着贺青岚的呼吸睡过去。 贺青岚心里惦记招阴魂做快递员的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进展，她却做梦梦见自己放了阴魂出鬼门，阴魂却附身伤了人。 这梦做的不安稳，贺青岚睡得也格外难受，睁眼的时候眼下还有明显的黑眼圈。 齐月娘还没来，她在躺椅上又躺了一会，脑子里全是之前的梦。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却又梦见因为没能完成心愿，土地庙前香火稀少，她一日日消减下去。 再睁眼的时候，也才过去半刻，苍耳从她身上跳下去伸了个懒腰，把自己抻成长长一条。 接连梦见的都是不好的事情，贺青岚也没了睡意，又起身去翻开之前的快递单。 顺手拿了印泥，在之前完成的快递单上挨个盖了印记。 翻开符咒书却半点也看不进去，本想缝个小布包，却不小心被扎了手，贺青岚松了手里的针线，朝着外面发了会呆。 好不容易挨到黄昏，她看着齐月娘关上了门消失在小路尽头，自己也起了身。 熟悉的酆都，熟悉的小巷，贺青岚刚到大殿门口陆阅川就带着鬼差到了。身后跟着几个面上茫然的阴魂。 鬼差给他们解了迷障，对着名单核对了名字便退在了旁边。 陆阅川朝着贺青岚的方向靠了靠：“阴魂都在这里了，若执念相合，你可以带他们出鬼门。但是……” 一听见但是，贺青岚条件反射绷紧了神经。 “若不能按时回到酆都，你与之同罪。” 贺青岚猛然一惊，随后稳了稳心神。 “是，小神知道了。” 她清了清嗓子，朝着阴魂说出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台词。 阴魂们茫茫然朝着贺青岚看去，贺青岚顿了一下，说出最后一句。 “若你们心中执念为家人，今日便可回去托梦，了却执念便可往生。有意愿者，现在站到我面前，三更便可出鬼门。” 阴魂们的执念到底是不是与家人有关，贺青岚心里也没底。 吐出最后一个字，她的手不自觉在袖子里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台阶下站着的阴魂们神色清明，自贺青岚说完话就没了动作，贺青岚站在台阶上，袖子里是攥紧的手。 许周跟周逸都算自己找上门来的，看今日的情形，其余几个阴魂算起来大概率只能归结为自己运气好，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贺青岚攥起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时，后排站着的头发花白的妇人往前挪动了步子，站在了人群前列。 “老身想回去看一眼家里养的看门狗，不知大人可否开恩？” 贺青岚松了口气，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出来。 “登记一下信息，三更可随我出鬼门，若脚程快些，天亮之前便可往生。” 见老妇人跟着进了殿内登记，台阶下等着的阴魂们也有了动作，很快便陆陆续续进了殿内。 不多时台阶上只剩个身穿长裙的窈窕女子，她抬头看了看殿内，便别过头去仔细梳理着有些凌乱的长发，似乎对贺青岚所提议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本身名单贺青岚就记过，这下只是需要核对一遍，面前的阴魂一个一个报了名字然后退到了旁边，等到面前最后一个退了过去，她捏着最下面一张踏出了大殿。 “柳昔月。”她叫了一声台阶下女子的名字。 台阶下女子依旧慢慢理着头发，待收拾整齐后才抬了抬眼皮，目光流转之间媚眼如丝。 “大人叫我？” 贺青岚又看了一眼昨日摘抄的信息，开口道：“你不打算趁此机会回去看一眼吗？” 卷宗上记载的柳昔月从小被卖给戏班子，有一把好嗓子，被班主捧了出来，死前是戏班子里小有名气的角儿。 贺青岚挑她出来主要是她在的戏班子离着北青山有些远，有两个求平安符的香客是附近的住户，原想着若是她要回去，便托了她捎带回去。 只是看这情形，柳昔月好像没有半分要回去的打算，还是回头自己跑去送一趟吧。 贺青岚收了手里的单子：“若是无意，便随了鬼差回去罢。” 旁边的鬼差正要动身，柳昔月抬腿迈上了台阶。 “既然大人开恩，我便回去看看罢，想我那妹妹也当长成一代名角了罢。” 妹妹？柳昔月死的早，卷宗上记载的信息加上生辰八字也不过半页，贺青岚一时间也想不起她的妹妹叫什么。 “劳烦大人了。” 柳昔月行了个礼，头低下去，从贺青岚的方向刚刚好能看到她脖子上一截青黑色的痕迹，像一条细细的毒蛇蜿蜒至耳后。 她行完了礼便要起身，贺青岚迅速移开了刚刚注视的目光。柳昔月心细，这点微小的动作明晃晃落在落在了她眼里。 她伸手抚摸着脖颈：“出了名的本子我都会唱，大人若是爱听，点了曲子便是。只是我这嗓子大不如前，怕是污了大人的耳朵。” “时候不早了，先去殿里歇着罢。”贺青岚往手里的纸上做了个标记，“三更天也快了。” “是。”见贺青岚似乎不感兴趣，柳昔月便没再多话，往阴魂堆里凑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条勒痕过于吓人，柳昔月转身后贺青岚不自觉摸了摸脖子。 陆阅川扫了她一眼：“有虫子吗？” “没有没有。”贺青岚迅速收回手，递了单子过去，“大人，登记过的都在这里了。” 对面的城隍大人却没接过去，只扫了一眼便开口道：“再过不久三更梆子便响了，你既带他们出鬼门，天亮之前便要安安稳稳带回来。若出了什么意外……” “我提头来见。”贺青岚截了他的话，急匆匆表明决心。 她翻看卷宗的时候特意挑的都是些生前和气之人，除了柳昔月是因为地址的原因外，别的都算是攻击力约等于没有。别说附身害人了，鸡叫之前不回酆都都可能魂飞魄散。 陆阅川之前也看过，所以才松了口。 三更梆子响的时候，贺青岚朝着陆阅川道了个别，带着殿内的阴魂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鬼差跟在最后，帮她押送着这些阴魂去酆都城门。 没走出两条巷子便迎面撞上黑白无常，黑无常手上缠着锁链，依旧有小半截拖在地上，跟着他的步子发出“哗哗”的声响。 白无常快走两步，凑上前来：“哟，小土地这是干什么去？” “出鬼门，带他们去托梦。” 白无常这才朝着贺青岚身后望了望，她身后跟着一长串阴魂，只是个个都神色清明，正对着酆都的景色东张西望，与两侧浑浑噩噩的阴魂形成强烈对比。 “小土地你说服了老陆？” 贺青岚点了点头，小声凑到白无常耳边：“我挑了些对活人没什么伤害的，待会办完了事，快些送回来便是。” 一听这话，白无常又扭头看了看，果然这一队阴魂里老弱居多，年轻些的都看着快要半透明了。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鬼门，白无常往前一站，黑漆漆的大门就自动朝外打开来。 贺青岚站在侧面，目送着一行阴魂一个个踩出去。 最后一个柳昔月走出鬼门，贺青岚跟了上去，却见黑白无常分立在队伍两侧。 “二位大人今日差事不忙吗？” 白无常看了看站在左边的黑无常：“倒是不急，待看了你送他们出去再走也不迟。” 白无常纯粹是有些好奇，见时间不早了，贺青岚也不再推辞，带着一行阴魂出了城隍庙。 天边的月亮被乌云遮蔽，昏黑中白无常肩膀上的白灯笼格外显眼。 贺青岚坐在树下的凳子上，苍耳蹲在桌角，冷冷看着面前一堆面皮青灰的阴魂。 苍耳见惯了阴魂反应倒是寻常，只是大黑狗立在贺青岚身侧，神色也看着颇为淡定，盘在腿边的尾巴尖轻微颤动。 贺青岚顾不上自家猫狗，她忙着跟阴魂们分发小包裹。挨个分发到位，她点了名字对着开始念地址。 最后一个包裹的地址念完，贺青岚收了手中的纸。 “包裹的目的地离着你们的家里都不算远，把小布包绑在门上，你们便能回家见你们要见的亲人了。鸡鸣之前务必回到这里，若是日出之时还未回，我便会亲自去抓你们回来。” 白无常站在阴魂后面，戳了一把黑无常。黑无常收回看向树下的视线，侧过头。 贺青岚从怀里掏出兼毫笔，叫了个名字。被叫到名字的阴魂往前走了一步，贺青岚往她手上画了个圈。 “去吧，天亮之前回来。” 阴魂收了手，捧着怀里的包裹轻飘飘走了出去。 贺青岚一遍遍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直到一截素白的手腕主动伸到了面前。 柳昔月冲着贺青岚挑了挑眉：“大人我想要个好看点的。” 红彤彤的笔尖落在她手腕上转了几个来回，一个胖胖的花朵形状便显现了出来。 柳昔月正欲抬手仔细看，两张符纸被塞进了手里。 “这是轻身符，你去的地方最远，符纸贴在肩膀赶路便快些。”贺青岚收了兼毫笔，“鸡鸣之前一定要回来，不然日头一出，你会魂飞魄散的。” 后半句不自觉就从嘴里跑了出来，贺青岚说完还愣了一下。 柳昔月转着手腕欣赏了一番自己手腕上红色的小花，左手捏了符纸，右手拎着包裹，婷婷袅袅走了出去。 看着贺青岚送完了阴魂，白无常走了过来：“几日未见，小土地倒是变得鸡贼了。” “让阴魂帮送包裹，下标记……”白无常假装掰着手指头算着。 贺青岚有些心虚，白无常收回手：“终于聪明了一回。” 贺青岚皱着眉看他：“总觉得你不太像是在夸我。” “当然是夸你。” 贺青岚居然从白无常的面上看出了一丝欣慰，还没等她仔细琢磨，白无常就换了表情。 “热闹看完了，无常老爷要去办正经差事了，小土地你一个人慢慢等着罢。” 贺青岚跟黑白无常告了别，回了土地庙收拾起刚刚翻东西弄乱的桌案来。之前香客送的粗布眼看着要用完了，剩下的边角料被她折在一起，跟着剪刀一起收了起来。 功德箱里攒了几日的香火钱，贺青岚抽了挡板倒在地上，铜板叮叮当当掉了出来。 贺青岚摸出钱袋，数了数地上的铜板收了进去。 收拾干净也才过了不过一刻钟，贺青岚朝着外面看了看，小路上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之前被苍耳嫌弃的逗猫棒又被贺青岚拿了出来，她卖力的抖动着棍子，对面的一猫一狗却无动于衷。 她泄了气，顺手放在桌角，逗猫棒却滑落下去，黑狗起身叼了棍子递上来。 大黑狗吐着舌头盯着他她，眼睛里满满的期待。贺青岚狐疑地看了一眼大黑狗，拆了棍子上捆着的小布包，把木棍丢了出去。 果不其然，黑狗的眼神追随着木棍，撒腿就追了出去。 “你丢我捡”的游戏玩了大半天，贺青岚面前投下一道虚影。 她伸手拿起狗子叼回来的小木棍，又丢了出去。 “回来了就先等会罢，待会人到齐了一起回酆都。” 阴魂点了点头，往侧边站了站。 又跟狗子玩了半天，贺青岚看着到自己手里形态各异，长短不一的木棍，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狗，不大聪明。 但是它玩得兴起，贺青岚也配合着往外丢他捡回来的棍子。一丢一捡之间，她心中的焦躁似乎也消散了些。 黑白无常带着新拘的阴魂回来时土地庙前已经站了许多阴魂，贺青岚拿了印章出来，在快递单上盖着戳。 白无常眯着眼数了数，冲着贺青岚开口道：“小土地，这怎么少一个呢？” 贺青岚不动声色盖下一个戳：“许是路远，再等半刻。” 白无常转头看了看天色：“你等得，这天色可等不得吧。” 最后一个印章盖完，贺青岚起了身。 “谢大人，范大人。”贺青岚朝着二人行了礼，“可否劳烦二位大人送了这些阴魂回酆都？” “无妨，顺路而已。”白无常挑了挑眉，“但是剩下那个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抓了她回来。”贺青岚摸了兼毫笔出来。 白无常一脸不屑：“何必那么麻烦，日头出来便魂飞魄散了。” 贺青岚没接话，兼毫笔笔尖上渗出些许红色，随后在空中凝聚成一条细线，朝着外面蜿蜒散去。 朝着黑白无常道了声有劳，贺青岚便往肩上拍了轻身符。 刚走出两步她就感觉到今日有些不同，似乎速度更快了些。来不及细想，她就顺着细线的方向追了上去。 落地的地方在一个废弃的戏园子里，肆意生长的植物挡住了视线，还没来得及拨开眼前的枝桠，贺青岚就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声响。 伴随着这声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声嘹亮的鸡鸣。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下雨天窝在被子里睡觉真的好幸福！有一排小红花啦！ 第47章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拨开了挡在面前的树枝，不远处的戏台子露了出来。 从她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台子侧面，一截下摆破烂的彩布已经褪了色，从戏台最上方垂下来遮住半个台子。 咿咿呀呀的唱腔还在继续，似乎还有乐器的伴奏声从彩布后面传来。有人在台上开了嗓，声音凄美婉转。 贺青岚尽力去分辨，却听不清唱词，只能听个起伏婉转的调子。恍惚间见台上的人身着华袍，珠翠满头。 她朝着戏台子一步步走过去，只听见戏台上的丝竹声逐渐弱下去，戏台上的人身段婀娜，水袖翻飞，声音却开始逐渐变得沙哑。 待她走到台前，柳昔月甩了个袖子，嘴巴微张，却没发出一丝音节。 贺青岚眨了眨眼，台上站着的人穿的还是之前那身灰白色的长裙，头上也只插着两根素净的簪子。 柳昔月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唱的戏文里，神情恍惚。贺青岚顾不上这些，掏出走之前问白无常讨的小纸人，往小纸人心口写了个柳字。 右手捏住小纸人往柳昔月的方向一抛，小纸人直直贴上了柳昔月的额头。微茫的金光闪过，小纸人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贺青岚捡起地上的小纸人抖了抖灰尘就塞进了袖子，顺便往肩膀上贴了个轻身符。 正准备抬腿往回赶，身后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贺青岚回过头，只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杵着拐杖从小路走来。 有了轻身符的加成，她半步便越过来人身旁，再抬腿便走远了。老太太慢吞吞又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回头望了望，动作有些吃力。 贺青岚一心往回赶路，虽然她脚几乎不沾地，但是到北青村天边也已经大亮，能看见有小贩在路上慢悠悠走着，肩膀上的担子一晃一晃的。 苍耳趴在石庙顶上，脑袋跟着庙门口被风吹动的橘子叶晃动，大黑狗朝着回来的贺青岚摇了摇尾巴，随后就钻进了草丛里消失不见。 贺青岚从侧面的窗户跳进屋里，顺手扯了肩膀上的轻身符，一缕青烟从她指尖溢出，很快变消散不见。她甩了甩手，顺势栽倒在躺椅上，随着椅子晃动的幅度合上眼。 窗边正在研墨的齐月娘嗅到一丝奇怪的味道，霎时间又消失不见，她回过头只看见躺椅被风吹得晃动了两下。 是刚刚闻错了吧，她一边想着一边回过了头。 苍耳懒懒地躺在庙前晒太阳，齐月娘放下竹帘前多看了两眼。 这两天看庙里来了只大狗，看着倒是威风，也不知道是普通的野狗，还是哪路神仙的化身。她正胡乱想着，窗前便来了香客。 上午香客来的多，但是还是还愿的居多，齐月娘一张一张写着单子，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好不容易得了空隙，她整了一下晾干墨迹的快递单往木匣子里收。匣子左边空了出来，右边单子最上面放着个折成三角形的符纸。 伸手拿了符纸，下面写了字的小纸条露了出来。 挂于账前驱蚊辟邪，赠齐月娘。 字体瘦长，最下面盖了个四四方方的小印章，也是瘦长的两个字。 山青。 齐月娘拿了纸条出来，下面的快递单上也盖了印章，名字恰巧是上午来还愿的香客。 她抬头朝外望去，苍耳换了位置，趴在了檐角，太阳光刚刚好晒在肚皮上。 贺青岚悠悠醒转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她朝着屋顶发了会呆。周边的香火的味道极浓，恍惚间她生出一种吃撑了的错觉。 齐月娘跟来上香的香客小声说着话，贺青岚看了一会便起了身。 昨天算是借着阴魂托梦的路子清掉了大部分积压的快递单，只是还剩下七八张快递单压在符咒书下面。 贺青岚随意翻了翻，就看见两张求田地收成的，她默默把那两张压在了最下面。 随后求姻缘的也被挪了下去，然后是求长寿的，最后是张求功名的。 贺青岚叹了口气，从符咒书最后一页摸出张求雨符来。 黄色的火苗在符纸上跃动，不一会屋外就刮起大风来。眼看着黑压压的云朵遮蔽了天空，上完了香的香客们也急匆匆收拾了东西往回赶。 齐月娘走后不久雨点便大颗大颗砸了下来，冲淡了不少香火气，贺青岚推开了窗户，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拿着印章往今天的快递单上盖。 苍耳从外面跳上窗户，从竹帘跟窗棂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在最后一张单子上留下两个潮湿的小爪印。 贺青岚抖了抖单子上的水，压了镇纸放在桌角。 雨丝小些的时候她关上窗户走了出去，城隍庙里的香火味道还没散干净，贺青岚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推开了鬼门。 酆都今日守着城门的鬼差有些面生，贺青岚刚刚站定就被拦住。 “来者何人？” 贺青岚摸着袖子里的小纸人开口道：“山青村土地神贺青岚，来酆都修整山青村户籍。” 鬼差打量了她两眼：“城隍大人不是早就免了附近的土地神阴职吗？” “我也是前两天才来酆都修整卷宗的。” “先等着吧，我差人通报一声。” 贺青岚脚后跟还踩着黄沙，她回头看了一眼往里站了站。 站在城门下等了半天，另一个鬼差小跑着回来了。两个人小声说了些什么，之前的鬼差往侧边让了让。 贺青岚道了声谢，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还没走出主干道，她就停了下来，朝着身后跟着的鬼差开了口：“你跟着我做什么？” “城隍大人说怕你迷路，让小的送送你。” 贺青岚：“……” “有劳了。” 鬼差送她到了最后一条巷子口就转身离开了，贺青岚又往前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小纸人。 灰蒙蒙的雾气在面前聚集，很快便显现出个人形。柳昔月活动了一下身体，朝着贺青岚的方向行了礼。 “土地大人。” 她的嗓子里像灌进了烟，异常沙哑。 贺青岚示意她起身，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见到你妹妹了吗？” “见了。” “那你先在殿前等着，待会我去跟城隍大人汇报完就带你去奈何桥。” 说罢，贺青岚就迈步走上了台阶。 大殿里陆阅川正低头翻看着什么，贺青岚朝前站了站，端端正正行了礼。 “城隍大人，小神前来请罪。” 陆阅川抬眼看了看她，又收了回去。 “你何罪之有？” “小神本应天明之前带阴魂回酆都，带了他们出鬼门，却落下一人没能按时带回。” 陆阅川抬头朝殿外看了看：“可曾伤到人？” “未曾。” “今日守城门的鬼差告了半日假，便罚你去替他半日，起来罢。” “谢大人。” 贺青岚起了身又听见陆阅川开了口：“白无常带回来的阴魂已经去了奈何桥，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早做决断。” 下次？ 还有下次！ 贺青岚按耐住心里的激动：“多谢大人。” “先下去罢，再过半个时辰城门换防，莫要去迟了。” 陆阅川翻了页案上的卷宗，今早带回来的阴魂名字都变红了。 这法子倒是有些可取之处。 他抬头看了看小步跑出殿门的土地神，合上了卷宗。 跟着贺青岚七拐八拐走了半晌，柳昔月没忍住开了口：“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 “你如今见过了妹妹，应当是了无牵挂了，当然是带你去奈何桥喝汤了。” 奈何桥？执念？ 柳昔月眉头皱起：“但是我之前留在酆都也不是因为想见我妹妹一面啊。” 贺青岚一听这话停住了步子：“你昨天不是要去看你妹妹吗？” “是啊，我看了啊。”柳昔月眨巴着眼睛看她，“她都一大把年纪了，当年那口好牙都快掉干净了。” “那你是打算继续留在酆都？” 柳昔月毫不犹豫点了点头，贺青岚叹了口气：“当真不去往生？” “不去。”柳昔月答得干脆。 看在她帮自己送了两个包裹的份上，贺青岚耐着性子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想消了执念投胎去？” “投胎有什么好的？” 贺青岚一时间也答不上来，还是柳昔月又开了口：“大人你还是别费心了，我惦记着的是当年没唱完的那场戏，但是如今戏班子也倒了，当年唱戏的人也老了，唱词我都不记得了。” 早上那悲戚的调子又在脑海里浮现，贺青岚想起擦肩而过的老人来。 “那等会我寻了鬼差带你回去罢。”贺青岚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要去城门了。 “先跟我一起去城门吧。” 到了城门下贺青岚才知道，替换的任务不是守城门，而且去登记黑白无常拘回来的阴魂。 登记的地方也不在城门，在不远处的小屋子里。 正赶上换防，一时间抽不出人手送柳昔月回去，无奈之下贺青岚带着她进了小屋，打算忙完了再送她回去。 屋子里格外简陋，只一张桌子一条长凳而已，桌上放着摊开的卷宗，下面垫了几张纸。 算着时间黑白无常应当刚出鬼门没多久，只是不知道今日拘魂的远近，贺青岚也不敢贸贸然出门送柳昔月回去。 在屋子里枯坐了半晌，她抽了张垫着的纸出来，思索了一下在纸上写起了字。 既然男有《男德》，女有《女德》，那她雇佣的员工就应该人手一本《鬼德》。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小红花+1 第48章 鬼德两个大字落在纸面上，贺青岚瞄了一眼站在侧旁的柳昔月，提起笔在大标题下加了一行小字。 快递站员工守则。 小屋里格外简陋，柳昔月站了会便觉得无聊，往后靠了靠斜着倚在墙上。 贺青岚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是站累了，可以坐这边的凳子上，黑白无常回来还要好一会。” 说罢她把条凳往外挪出去半截，柳昔月本身也是站得有些腿酸，便没推辞，道了声谢大人便坐了过去。 贺青岚低头写着字，提笔去蘸墨的时候余光扫到了正好奇望过来的柳昔月。 她把写完的第一页往外放了放，墨迹还未干，上面有着湿漉漉的光泽。 柳昔月装作不经意往纸上望了望，表□□言又止，贺青岚抽出新的纸放到面前：“你想问什么？” 既然被看穿了想法，柳昔月便大大方方把心里的好奇问了出来：“大人任职多久了？” 贺青岚顿了顿笔：“土地神的话，个把月了，酆都的差事……” 她捏着笔仔细算了算：“算上今日，四天了吧。” “大人送了多少阴魂过奈何桥？” 贺青岚干脆放下了笔：“昨天跟你一起那批应当是都往生去了，在这之前的……” 许周有点微微弓起的脊背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也不知道他是哪天投胎的。 “之前的应当是都去往生了罢，除了个不愿做人的后生。” “不愿做人？” 贺青岚出声解释道：“他出生便身患恶疾，半生时光都只能缠绵病榻，做了鬼倒是健全。” “那他还留在酆都吗”柳昔月有些好奇。 “在酆都。”贺青岚又捏起笔，“忘川河畔种树呢。” “不愿往生的阴魂都要被发配去种树吗？”柳昔月有些惊讶。 贺青岚低着头写字：“不用，你应当跟之前一样。” 酆都滞留的阴魂大部分都被下了迷障，柳昔月也不例外，她只记得跟着黑白无常过了黄泉路，面见判官批过了生平，再然后的记忆就记不大清楚了，只前两日被鬼差解了迷障才发觉已经过了几十年。 她盯着鞋面上绣着的花样出神，贺青岚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若你不愿，可以去找鬼差申请去忘川河畔种槐树。” “或者，可以帮我送快递。” 快递？ 柳昔月抬起头，一脸迷惑：“请大人解惑，这何为快递？” 贺青岚拿手指敲了敲桌面上晾干的字迹：“昨日你帮我把包裹送去我告诉你的地址，这种行为就叫送快递。” ”快递呢，就是你昨天捧着的包裹。”她收回手，“可能以后要送的不仅仅是包裹……” 柳昔月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贺青岚也没再说话，对着桌面上的写完的条例修修改改。 黑白无常带着阴魂回来的时候她刚刚好修改了第一张，白无常半天腿跨进门槛，低着头才让高帽通过。 他在屋里站定，扶了扶头顶的帽子：“小土地今日怎么来城门守着了？” 贺青岚摊开卷宗，毛笔往砚台里浸了浸：“今日的鬼差告假，我来顶上半日。劳烦范大人放了阴魂进来。” 对了对卷宗上的生辰八字和死因，她往最下面写了来人的名字，随后提起笔：“下一个。” 她在忙活着，白无常也没闲着，顺手拿了桌角上晾干墨迹的纸张看起来。 “第一条，不可附身于人……”他迟疑地念出一句，“小土地你这写的是什么？” 贺青岚送出登记完的阴魂，翻页间答了一句：“这是我快递站的规章制度，改日招了阴魂帮我送包裹这东西用处可大着呢。还没改完呢，墨都没干，你别沾手上了……” 听到这话，白无常抬起手指看了看，指节上当真沾了点墨迹。 他松手放了回去：“昨日没回去的那个阴魂你抓到了吗？” 贺青岚头都没抬：“这不是在屋里呢吗？” 柳昔月自从看到白无常出现在门边就自动起了身，默默站到了墙角，白无常进来的时候光顾着弯腰扶帽子，一时间竟没注意到缩在阴影里的柳昔月。 白无常侧身扫了她一眼，面上是皮笑肉不笑，柳昔月跟他对视的瞬间后背发起恶寒。当初她吊死的时候哭得凶，久久不愿意离开肉身，黑白无常一句话没说，拿锁链捆了就拖了出去。 好在白无常看了看她就转回了头，贺青岚掏了袖中的小纸人换了回去。 “怎么没送去往生？”小纸人在白无常之间腾起青色的火焰，烧到心口猛然窜出一丝红线，墙角的柳昔月心口一阵灼痛，五官迅速皱在一起。 “她执念未消，不能往生。我待会忙完了再送她回去便是。”登记完了信息，贺青岚把卷宗往旁边放了放，假装不经意问起许周的情况。 纸人在手上燃尽，白无常甩了甩手：“跟你之前求情那个后生叫什么来着……周……周逸一起在忘川种树呢。” “他还没往生吗？”贺青岚有些惊讶。 白无常往右边挪了半步，挡住了她的视线：“倒也奇怪，他在你那儿待了那么久还是执念未消，前几日招人种树他倒是积极。” 贺青岚想起月光下的那两亩地，那确实挺积极的。 黑无常把阴魂交给了鬼差便返了回来，却只站在门口没进去。白无常跟他对视一眼：“小土地，我跟老黑要去西城，这阴魂就顺手帮你送回去罢。” “那就多谢二位大人了。” 贺青岚乐得轻松，只目送着两人带了柳昔月出去。 鬼差来换班的时候她收了桌上自己涂涂改改的纸张，跟对方换了班。 眼看天色还早，她转身扎进一条小巷。 奈何桥今日倒是热闹，招娣拎着大汤勺往破了口的茶碗里倒着灰扑扑的汤。 站在桥前的男子哭的期期艾艾，招娣却没分毫波动，小手端着茶碗就杵到了他面前。 “给你，喝吧。” 男子伸手接了碗，手腕抖动，里面的汤水溅出大半来。 招娣看了他一眼，拎着汤勺又从桶里舀出半勺来。 “往下放放。” 对方乖乖把碗往下放了点，灰的的汤水散发着一股苦艾草的气味倾泻进碗里。 他正准备把手收回去，招娣拦了他一下：“你若再弄撒了，我就把你丢进忘川河里。” 她说这话面无表情，配上还算稚嫩的脸，竟然有种特别的威慑力。 旁边的鬼差抱着刀出了声：“几日未见，孟婆的小帮手脾气还是那么臭。” 招娣没有理他，拎着汤勺转过了身。 端着碗的男子终于止住了抽泣，把茶碗送到了嘴边，只是手还是忍不住颤抖，牙齿卡在茶碗边上，发出声响。 鬼差看着他大半天才咽了孟婆汤，耐心彻底耗尽，只催促着他快点上桥。 茶碗放在桌上，招娣起身过来拿，阴魂已经行至河中，耳边突然想起旧日好友的呼唤，再走两步，这呼唤又变成了亲人的哭喊，他一个不经意低头看了一眼脚下。 “噗通。” 忘川河上惊起一小片涟漪，河面上散不开的雾气被搅动了些，片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招娣在河边倒了碗里剩下的半碗汤，顺手涮了涮，回身便看见茶桌旁站着的贺青岚。 贺青岚凑了过去，开始没话找话：“今日孟婆不在？” “婆婆今日不舒服，你若是来喝汤，我给你盛便是。”招娣说这话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这不禁让贺青岚有些起疑，之前见的那个带着望娣的小姑娘是不是她。 “你妹妹呢？”贺青岚朝后面看了看。 招娣把茶碗收起：“望娣在陪着婆婆，不在这。” 贺青岚想问的问题一时间堵在嘴里，找不出合适的措辞，本想从年纪小些的望娣这里下手，没想到今日竟然不在。 她本身就不会跟小孩子交流，对着冷冰冰的招娣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犯愁之际，身后传来脆生生的童音。 “姐姐。” 回过头，望娣扶着孟婆慢悠悠往这走。 贺青岚赶忙起身去搀扶着孟婆：“您慢点，慢点。” 招娣抬头看了看，没说话。 孟婆在桌前坐定，仔细看了看贺青岚：“你是之前跟无常老爷一起来的大人。” 贺青岚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有鬼差带了队阴魂走了过来。孟婆要起身，被招娣拦了下去。 “婆婆，我来。” 招娣熟练地给阴魂递着汤，鬼差低头跟孟婆说着什么。 贺青岚一时间也插不上手，往后退了退，看着小小一个人拎着大勺忙活着，冷不丁裙摆被扯了扯。 低下头，望娣正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脸上红彤彤的胎记格外显眼。 见她看着自己，望娣又低下头去。 她蹲下身来，视线与望娣齐平。 望娣看了看正忙活着的孟婆和招娣，又扭过头来，冲贺青岚笑了笑。 孩子的笑极具感染力，贺青岚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姐姐问你点事情好不好？” 望娣扣了扣手，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之前是怎么出鬼门的呀？就是从这里去外面的小庙？” 贺青岚最近看了看酆都城门的把守情况，守卫应当不会平白无故放她们两个小丫头出鬼门。 望娣摇了摇头，表情依旧认真。 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了？ 看目前的情况也问不出什么，贺青岚决定换个更有意义的问题。 “望娣，你想去书院念书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天气一步迈入冬天，小可爱们注意保暖鸭！ 第49章 望娣低着头不说话，双手揪住衣服角，来回捏着。 贺青岚蹲在地上安静地望了她半天，才听她用极小的声音说了句：“爹爹说念书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贺青岚拍掉她衣服上沾着的灰尘，“若是姐姐开了书院你来念书好不好？” 望娣依旧揪住衣角，过了好半晌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了回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招娣送着这批阴魂上了奈何桥，便朝着她们二人的方向望了过来。望娣许是感受到姐姐的目光，抬头看了看便朝着姐姐的方向跑去。 贺青岚也起身跟过去，招娣在河边刷着茶碗，旁边堆了一摞刷过的。 “招娣，你要不要来书院念书？” 招娣熟练地刷着茶碗：“酆都没有书院，只有阴魂。” “那我若开了书院，你便来书院念书怎么样？”贺青岚歪着头看她。 最后一个茶碗刷的干干净净，招娣从河边起了身，端起旁边摞着的碗往回走。 “没空。” 贺青岚蹲得有些脚麻，正挣扎着站起来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 她扭头看向正忙活的招娣，没成想招娣又补了句。 “婆婆年纪大了，我要帮忙。” “你可以去上课，我来帮忙。”贺青岚急急起身，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你教我一遍流程就好了。” 招娣擦着手里最后一个茶碗：“你回头成了再说罢。” “行，你等着。”贺青岚右脚酸麻，只好一瘸一拐往外走。 招娣放下手里擦净的碗，朝着她远去的背影看了一眼。 贺青岚单脚跳着走了半晌，到城门的时候鬼差换成了另一张不认识的脸。 “劳驾问一下，”贺青岚站定身子，朝着鬼差开口问道，“您知道白无常谢大人跟黑无常范大人这个时间段一般在哪吗？” 鬼差打量了她两眼：“最近西城整修，二位大人应当是在西城看着进度罢。” 西城，这不就巧了吗？ 贺青岚谢过鬼差，朝着之前去过的废墟走去。 脚上的酥麻劲消的差不多了，贺青岚走路姿势也正常了起来，她一边往西城走，一边仔细数着心里的小算盘。 既然快递站要招阴魂当快递员，这一两天让她念地址倒是无妨，但若是长此以往，她怕是都没空画符纸了。若再碰上个记性不好的…… 北青村出个秀才都实数不易，这酆都阴魂里认字的估摸着也能数的过来。既然生前认识字的不多，那死后再学便是。 也不是培养什么秀才举子，认识些简单的地名便是，书院的规模也不用多大，两件教室就足够了。再寻上两个先生秀才教上一教，至于先生的人选，贺青岚心里倒是真定下了个名字。 思索间就到了之前来过的街道，有穿着利索的工匠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只是仔细看去，这些工匠面色灰白，看着劲头也有些萎靡。 居然都是阴魂。 白无常站在南边的角落里，低着头跟鬼差说着什么。贺青岚绕过地上的建筑材料，小心靠了过去。 停在离二人几步远的地方，贺青岚耐心等着白无常交代完事情。 旁边又阴魂正在处理木头，贺青岚正仔细看着，白无常直起身走了过来。 “小土地你来这里做什么？” 贺青岚收回神，朝着白无常摆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当然是来找可爱可亲的白无常谢大人。” 白无常皱着眉看她，脸上表情极其复杂。他试探性开口：“你又想做什么？” “为酆都的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好好说话。” “我想在酆都开书院。” “书院？”白无常眼神像是在看傻子，“酆都都是死过的人，开书院做甚？教鬼念书吗？” “你说的对。”贺青岚表情严肃，“就是教鬼认字。” 白无常打量了她半晌：“小土地你脑子在酆都待坏了？教鬼认字？” “是的，你没想错。”贺青岚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对着白无常看傻子的眼神，她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酆都鬼满为患不就是因为判过生平的阴魂留有执念心有不甘吗？” 白无常没接话，贺青岚自顾自说了下去。 “正所谓，读书可以明智，读书可以使人明理。若这些阴魂读过书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执着的正是心里的虚妄，不就能抛开执念安心上桥了吗？” 白无常转了转眼睛，还是没有开口。 “再者说了，就算他们挂念着的是亲人是朋友，是实际可以看到的摸到的东西，若识了字便可以帮土地庙送包裹，以此换取回去托梦的机会，这不也是帮助酆都减轻了压力。” “小算盘在这打着呢？”白无常抱着胳膊，脸上表情了然。 “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也不要多大的院子，两间屋子就够。”贺青岚又小声补了句，“你不也雇了阴魂帮忙干活吗？”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那谁来教这些阴魂呢？你吗？” 贺青岚赶忙推辞：“我还要修整北青村的旧卷宗，先生要另外找一个，而且我已经有了人选了。” “谁？”白无常一时间还真想不起她哪个熟识的好友能来酆都教阴鬼读书。 “张千星。” 怎么把他给忘了，白无常啧了一声：“你这算盘打的倒是精，张千星今日确实是恢复了些记忆。” 迎着贺青岚期待的目光，他又冷冰冰补了一句：“还是不记得齐月娘。” 看着对面姑娘的眼神迅速暗淡下去，他又开口道：“你想的倒是不错，只是这施行起来怕是不太好办。” “不需要特意盖书院出来，只腾出来两件空屋放些桌椅板凳便是。”贺青岚跟他数着要用的东西，“笔墨纸张这些我改日拿了庙里的香火钱去买些便是，若是有便宜些的旧书顺便淘两本……” “你去找老陆说过了吗？”白无常冷不丁开口问道。 老陆？ 贺青岚脑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上司城隍爷陆阅川。 她摇了摇头：“之前在城门值守，还没来得及去问。” 白无常望了望远处忙活的工地：“他若是同意了我便没有异议。” “多谢谢大人。” 出工地的时候白无常走在贺青岚身侧，她侧头看了白无常几次又欲言又止。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吗？”白无常余光扫了她一眼，“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贺青岚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我想问问，你跟范大人两人是城隍大人的下属吗？” 白无常扭头瞥了她一眼：“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 没等贺青岚仔细琢磨，白无常就解释了起来：“陆阅川是战死的将军，死后有村民给他塑像供奉才成了城隍爷。跟你们土地神类似，开始只管辖一小片区域，后来管辖的区域多了，他的官职也大了起来。” “那现在跟你们平级？”贺青岚斟酌着开口。 “算吧。”白无常看了看天色，“只是过些日子怕是要升上一升。” 过些日子要升级别？ 贺青岚还没仔细去想，黑无常就轻飘飘落在了面前。 “贺姑娘。” “范大人。” “我们还有差事没处理完，你自己去找老陆吧。” 黑白无常走得极快，眨眼间便到了小巷尽头。贺青岚转过身，抬头找到了熟悉的檐角，上面趴着的雕像能看出大致轮廓来。 大殿里空荡荡的，贺青岚仔细思索着如何说服陆阅川同意开书院，她紧张地坐不下去，只好站起来低着头来回踱着步子。 走到第七个来回，面前突然多出个人影来，白底的黑靴，腰间的玉佩分外眼熟。 她往后退了半步，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 “城隍大人。” “为何还没回去？”陆阅川示意她站起身。 “有事想跟城隍大人商议。” “直说便是。”陆阅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我想……我想在酆都开书院。”贺青岚的紧张缓解了几分，没等陆阅川开口拒绝，“大人你听我说明理由。” 之前说给白无常的理由被她润色了一遍又说给了陆阅川，末尾还加了句：“若大人不放心，书院的学生大人可亲自挑选，出了鬼门的阴魂我保证一定能带回酆都。” 陆阅川看着有些紧张的贺青岚若有所思，隔了半天却问了一个问题：“这事黑白无常怎么看？” “他们同意了。”贺青岚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 陆阅川问完了话就没再开口，近几日黑白无常招了阴魂帮忙种树盖房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只是鬼差忙不过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近几日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去仔细看。只是看黑白无常近几日也没提这事，应当是效果不错。 既能帮助酆都减轻压力，又能加快西城重建，综合考虑确实是颇有好处，只是这书院…… 贺青岚心里忐忑了半晌，斟酌道：“实在不行可以挑上几个阴魂试行一下？书院除了识字之外，主要还是要教会他们守鬼德。” 对面沉思的城隍大人抬起了眼：“鬼德？” “女有女德，男有男德，这鬼自然有鬼德来指导阴魂的行为规范。” “如今酆都的阴魂大多中了迷障，看起来是方便管理，但是若没有鬼差去维持秩序，这街上片刻就会堵得水泄不通。但若解了迷障，又怕有好事者闹了起来，这个时候书院的作用便登场了。” 陆阅川起了兴趣，示意她说下去。 “解了迷障的阴魂要送到书院进行鬼德培训，培训结束进行测试。若测验合格成为一只文明的阴魂，懂礼貌讲谦让，便不再种下迷障，可在酆都城内自由活动，平日也可做些伙计帮助鬼差共同建设酆都。若参与劳动次数足够，便可出鬼门托梦或者去了却自己的执念。” “那若不合格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不合格的话，”贺青岚思索了一下，“若非大奸大恶之人可分去集中做些鬼差便于看管的活计，劳动过后依旧下上迷障，哪里来的就继续回哪去。” 见陆阅川盯着她看，贺青岚倒是坦荡：“算是教学费吧，毕竟中间也少不了鬼差忙活的。” 陆阅川开口问她：“那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当然是建设酆都，这也是我的职责嘛。”贺青岚咽了下口水，“另外就是，出鬼门的阴魂帮我送些东西而已，就是些符纸之类的，算是匀我两分香火。” “你之前是不是也这么干的？”陆阅川皱了皱眉。 贺青岚小心地点了点头：“他们回家托梦离着求符纸的香客家不远，我便求了他们捎带一下……” 说罢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迅速低了回去。 陆阅川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见陆阅川一时没有说话，贺青岚手指不自觉揪住了袖子，脑子里开始不由自主浮现出陆阅川拒绝的理由，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在脑子里飘过，心头涌出止不住的沮丧来。 “小土地，小土地……” 陆阅川叫了两声，对面低着头的土地神却没有吭声，他看着神情专注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贺青岚顿了一下，开口喊到：“贺青岚。” 冷不丁被人叫到大名，贺青岚猛然惊醒，正对上陆阅川探究的眼神。 “什么？” “我刚刚问你这条例要怎么制定？”陆阅川吸了口气，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条例……哦对，鬼德！”贺青岚摸出自己之前写的初版递了过去，“这是我最早写的，若是大人同意设立书院，我再仔细修改一下。” 陆阅川一边翻看着一边问道：“这若是立了学院，你来授课？” “不是不是。”贺青岚赶忙摇头，“我心里已经寻了合适的人选，若是大人批了，我便去找了他过来。” “你准备的倒算是周全。” 陆阅川的话听不出情绪，贺青岚的心跟着他翻动的书页忽上忽下。 她眼巴巴看着陆阅川看完了手里的纸张：“大人，若是有什么不太周全的地方我再改改。” “这条例……”他把手上的纸收拾齐整，但却没直接还给贺青岚，“我先拿回去斟酌一下。” “至于书院……” 贺青岚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紧张的咽了下口水。 “西城重修还得好一段日子，若是去寻了屋子做书院来回磕磕碰碰的怕是不大方便。” 贺青岚的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 陆阅川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思索了一下又开口道：“南边倒是有两间没有被地陷波及的废旧屋子，只是一直用来堆放东西，做书院的话要好好拾掇一番，有些麻烦。” 坠入谷底的心脏又窜入高空，贺青岚赶忙抢答：“不麻烦不麻烦，收拾空屋我可以的！” 陆阅川看着她一脸狐疑，“屋子里堆着些之前的旧物，还是改日叫了鬼差打理一下吧。” “不用不用，我现在就可以去！”贺青岚生怕上司反悔，急匆匆表明决心，“我这会很闲，我现在就可以去。”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陆阅川抖了抖手里的鬼德，“我丑话说在前头，若这次再出了岔子，可就不只是守半日城门了。” 贺青岚连忙点头：“若是大人不放心可先试行一批，若出了岔子，即刻关闭书院，我贺青岚甘愿受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试行一下似乎也没什么损失，陆阅川看着面前依旧行着礼的贺青岚轻声道：“起来罢，晚些让鬼差带你去屋子边看看。” “好嘞！”贺青岚起了身，“多谢大人。” “先下去罢，我还有事要忙。” 书院的事情有了眉目，贺青岚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正巧鬼差要往西城去，就顺便给她带了个路。 等看清了眼前的建筑，贺青岚吃了一惊。 面前的老屋古色古香，只是屋子下半部分看起来有些脏，许是雨天溅上的泥水。 路阅川形容的屋子脏乱破旧，她来的路上揣摩了几种可能，甚至已经做好了连门都没有的打算。 只是没想到屋子除了看起来旧点其他零件完好无损，甚至门窗上还有着精致的雕花。 门上挂着生了锈的锁，鬼差也没掏钥匙，只拿刀把在锁头上敲了一把。 “啪嗒”原本挂在门上的锁掉了下来，断成两半。 “我还有差事便先走了，土地大人请自便。” 贺青岚朝他道了谢，鬼差便收了刀脚步匆匆朝着北边走去。 伸手推开门，待扬起的灰尘落定，屋子里堆放着的东西也显现出原貌来，贺青岚倒吸一口凉气。 窗户没开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只是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也能看清屋子里一片片整齐的，黑漆漆的棺材。 大大小小，排列的颇有格局。 终于知道为什么说自己能收拾的时候城隍大人的眼神那么奇怪了。 即使身在酆都，见惯了阴魂，但是看着到这么多排列整齐的棺材，贺青岚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她定了定神，才抬脚踏进门槛里。 除了门口投进来的光线，其余部分都藏在黑暗里。 屋子里的棺材有大有小，只是比之前在街头见的那些都要小上许多，更有一部分只有她半人高，像是……给小孩子用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贺青岚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感觉黑暗中都猫着一个一个死去孩童的阴魂。 这念头不出也就算了，一旦生出便在脑海里肆意生长起来。贺青岚在黑暗里强撑着站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往出跑的冲动。 只是刚走出两步她就腿脚发软，一头撞上了墙角的什么东西，瞬时间有什么东西晃了晃，然后朝着她的方向压了下来。 贺青岚跌倒在地上，整个人被完全的黑暗笼罩，她猛地抬头却抬到一半就磕到了什么东西。 “咚！” 她捂着头又蜷缩回去，小心翼翼伸手摸了半天，她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困在什么东西里了。 她左手捂住头，右手顺着边界摸索着，来回蹭了半天，她摸回了原来的地方。 四四方方，又棱有角。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缓缓浮现出来。 这是，棺材。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开始迅速往上摸，试图往上举起棺材。只是忙活了半晌，她连一丝光线都没看见。 在地上躺平喘匀了气，她开始试图从棺材边缘使劲。 只是这棺材形状颇为严整，贺青岚尝试了半天也没移动分毫，还不小心磕到了手。 她捂着手在地上躺平，掌心里湿乎乎的。 完了，这屋子一看就一时半会没有人来，说不定有人发现我的时候我就剩骨头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有微弱的脚步声传来。贺青岚迅速拍打起棺木来，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有人吗？救救我……” 咚咚的声响从棺木里传来闷闷的，她的呼喊也格外虚弱。 脚步声逐渐靠近，贺青岚拍打的更起劲来。 “贺青岚？” 声音传进棺木里也闷闷，辨不清是谁。 “是我是我，救救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闪出一丝光亮，棺木猛地抬起，突然起来的明亮让贺青岚条件反射闭上了眼睛。 闭眼瞬间一个念头弹了出来，得救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才看到地上沾了些红色，再仔细一看，手掌心里湿乎乎的不是汗，大颗大颗红色液体坠向地面。 “你怎么会被关在棺材里？” 贺青岚这才看见旁边站着的一脸迷惑的陆阅川，她握紧拳头：“此事说来话长。” 她正欲开口解释，却被旁边竖起的棺材吸引去了目光。 屋子里的窗户全部大开，光线照亮了屋子里的景象。贺青岚朝着刚刚关着自己的棺材走去，往旁边挪了挪才小心翼翼伸了手进去。 “你在找什么？”陆阅川偏头看了看她握起的手。 贺青岚摸索了半天，从棺材里摸出个东西来。 “找到了，就是它划伤我的手的。” 一枚大半个手掌长的钉子放在她摊开的手掌上，钉子上微微发红，头部像是个四方形。 “这钉子长得倒是奇怪……”她正看着，冷不防被陆阅川拿了过去。 “这是棺材钉，”陆阅川极为顺手地收起了钉子，“你还是快些去处理伤口罢，这里我叫鬼差收拾一下。” 贺青岚本想继续问些什么，掌心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也不再推辞，跟着鬼差出了门去。 “大人，这些棺材怎么办？”鬼差小心凑过来。 陆阅川看了看面前竖起的棺材，捏紧了手里的钉子：“先挪一挪吧。” 看着鬼差们忙活没一会，门口就又伸出个脑袋。 陆阅川侧过头，正对上在门边上探头往里望的贺青岚。 “你不去处理伤口，又跑回来做什么？” “我包好了，剩下的等晚些回土地庙再处理吧。”贺青岚朝他扬了扬包着布条的手。 鬼差忙活着，贺青岚怕进去捣乱，只站在门边数着。 “一，二，三……” “一共二十三具棺木。” 贺青岚扭头看着出声的陆阅川，后者却大步走了过来：“今日的差事办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贺青岚正想开口，被陆阅川一句话堵了回去。 “明日有你忙活的，记得早些来。” 也是，明天肯定要忙。 她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朝着站在屋檐下的陆阅川行了个礼。 “多谢城隍大人。” 回到土地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贺青岚来不及细算自己是在酆都呆了多久，急匆匆从木匣子里摸出张符纸来。 符纸是之前练习的时候随手画的，估摸着平时用不到就收了起来，没想到今日突然派上了用场。 她拆开手上沾了血迹的布条，掌心的伤口显露出来。 稍微犹豫了一瞬，她把符纸摁在了伤口上。 伤口渗出的丝丝血迹沾上符纸，贺青岚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画错了图案，符纸却燃起了绿莹莹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伴随着这莹莹绿光掌心的伤口上感受到一丝凉意，只是这凉意稍纵即逝，伤口里开始痒起来，像是爬进了蚂蚁。 贺青岚忍住了没去揭开符纸，待到符纸燃烧殆尽，最后一丝绿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里，奇怪的刺痒也不见了，掌心的伤口暴露了出来。 之前的伤口明显要小了一圈，中心是新结的痂。 她举起手观察了半天，皱起了眉。 明明书上说这符咒可以使得伤口快速愈合，小伤口不出半刻就能恢复如初，这难道是之前画符咒画错了？ 她正盯着手心的伤口思索，苍耳迈着优雅的步子从门边跃了进来，身后跟着叼着根小木棍的狗子。 狗子一进庙门就朝着贺青岚蹭了过来，把嘴里叼着的木棍放在了她脚前，然后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她，黑漆漆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贺青岚搓了一把狗头，伸手捡起地上的木棍丢了出去。 狗子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她收拾了一下桌面，准备把木匣子藏回泥像后面。 视线刚转到泥像后面，贺青岚就被地上的阴影吸引了过去。 仔细看去，石台旁堆着一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小树枝。 狗子这时已经叼了木棍回来，兴冲冲跑到了泥像后面，把嘴里的树枝放在了地上的树枝堆上。 贺青岚：“……” 罪魁祸首很明显了。 她藏好匣子蹲下来耐心地跟狗子解释了一下不要把树枝叼进庙里，但是看着每次玩丢树枝的游戏都能捡回来不一样的树枝的狗子，她对这次教育非常没有信心。 好在狗子非常配合，只蹲在抬头望着她。 贺青岚被这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得心软，叹了口气：“下次不能叼进来了哦。” 狗子歪了歪头，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贺青岚起身拿布条裹上了手，出了庙门。土地庙旁堆了些之前修快递站剩下的砖头木板，她仔细绑好了手上的木条，挽起袖子开始转身挑起砖头来。 工人们剩下的砖头富裕，贺青岚挑挑拣拣不大会就垒出来三面半人高的墙，再挑了木板放在顶上，只是木板宽窄颜色有些差异，看着不大整齐。 贺青岚拍了拍手上的土，朝着庙里喊了一嗓子：“狗子。” 大黑狗兴奋地叼着截树枝冲了出来，贺青岚从它嘴里接过树枝，在它面前晃了晃，然后放进了刚刚搭好的小屋里。 “这里，以后叼回来的树枝玩具放这里。” 她卖力朝着狗子比划着，狗子回头看了看树枝，又转回来看贺青岚。 见狗子一脸迷惑，贺青岚决定亲自示范一下。 她捡起了小屋里孤零零的树枝，伸手丢了出去，随后抢在狗子面前捡了回来，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狗子还没从她抢树枝的动作里反应过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贺青岚又拿起树枝比划了半天：“放这里，以后放这里。” “唉，算了，慢慢来吧。” 她搓了一把狗头，回到庙里往外运送着狗子叼回来的宝贝。 狗子也跟了进去，叼着节树枝跟着她跑来跑去，苍耳趴在蒲团上在她路过的时候抬了抬眼，又闭上去。 把屋子里的树枝打扫干净的时候苍耳从桌上跳了下来，贺青岚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灰尘，揉了揉猫脑袋。 桌上堆了白天齐月娘记的快递单，贺青岚摸出了印章开始一张张翻看起来，侧面还放了些香客送的香烛布匹之类的散碎东西。 看完了单子，贺青岚在上面压上了镇纸，腾出手来去查看了一下放在旁边的供品。 香烛布匹也算寻常，只是这布匹中有一匹花样繁复，伸手一摸就知道价格不菲。 苍耳从窗子里跳进来，在堆起的供品里踩来踩去。 庙里的供桌上也放着各式盘展，简单收拾了香烛布匹，贺青岚从供桌上摸了两个鸡蛋下来，又伸手摸了颗桂圆塞进嘴里。 嘴里甜津津的水果香气，面前一大一小两道影子蹲在她等着她剥开鸡蛋，贺青岚在门槛上磕开鸡蛋，狗子的眼睛就紧紧盯了过去。 猫狗双全，人生巅峰，要是不用每天上班就好了。 鸡蛋一放到地上狗子就凑了过去，一口就囫囵吃进了嘴里，待它狼吞虎咽吃完，旁边的苍耳才细嚼慢咽吃了不到三分之一。 狗子看了看苍耳又转过头盯着贺青岚，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声。 贺青岚摊开手：“没了。” 狗子盯了半晌见贺青岚没有动静，看了看旁边吃的正香的苍耳扭过了头，跑去叼了根树枝回来。 贺青岚捡了树枝丢出去，狗子就窜了出去。 陪着狗子玩了小半天，贺青岚收了手打了个哈欠。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搓了把狗头。 不上班怎么有香火呢。 她叹了口气，起身朝着城隍庙走去。狗子叼着树枝跟了半路就停住了，只默默看着贺青岚走远。 刚到酆都站定，黑白无常就从身后冒了出来。 贺青岚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谢大人范大人。” 白无常看了看她的手，迟疑道：“你这手……” “小伤，昨天不小心扎到了。”她摆了摆手，“对了，昨日城隍批了我的提议，并且同意把南边的两间屋子做书院的学堂了。” “南边的？”白无常皱着眉看她一边说话一边连着打了几个哈欠。 “对啊，我昨天还去看过了，屋子挺大的，就是里面的东西需要挪一挪。”她抹掉眼角因为打哈欠挤出来的眼泪。 “小土地你这是刚刚睡醒？” 贺青岚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谢大人你知道张千星在何处吗？既然批了学堂，先生也得快些定下来了。” “你还真打算让他去教阴魂？” “怎么了？”贺青岚有些不解，“教些简单的字而已，也不是要去考什么秀才举人，目的是让酆都的阴魂更加有组织有纪律。若是有阴魂真的对学问感兴趣，再继续学习便是。” “若是学识后面超过张千星，再去酆都寻些学识更渊博的夫子便是，张千星不是也经常找那个老者请教吗？”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酆都虽说不识字的阴魂居多，但是真要挑两个生前做学问的夫子倒也不难寻。 白无常看了看城内：“早些时候应当在忘川河畔种树，这会应该又去找墙角那老头了吧。” 贺青岚想起之前问到一半，就知道个老者的姓名，正欲开口继续问老者的情况，黑无常先出了声。 “贺姑娘。” 见贺青岚看了过来，黑无常抬了抬右手，掌心向上。 她一脸茫然收回视线，只见掌心包着的布条上洇出一片血迹。 奇怪，不是明明已经结痂了吗？难道不小心崩开了？ “可能是伤口不小心又崩开了，晚点我再去包扎一下好了。” 白无常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他的小本本来，朝着贺青岚开口道：“把布条解开。”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听着这笃定的语气，贺青岚还是乖乖扯开了布条。 布条一圈圈松开，掌心的伤口也漏了出来，原本结痂了伤口中心又崩了开来。白无常捏着笔极为细致地在本上画着什么，隔了半晌他停了笔，把纸小心撕了下来。 撕下的纸朝贺青岚张开的手掌轻飘飘贴了过去，刚刚好绕着手掌缠了一圈。 贺青岚盯着纸面上看不懂的文字有些惊奇：“这是什么？” 白无常收了本子：“这原本是给阴魂用的，我随手试试。” 贺青岚正欲开口道谢，又听白无常补了一句。 “素日阴魂用了效果不错，这神仙……”他顿了顿，朝着贺青岚的掌心瞥了一眼，“若是没什么效用，撕掉再寻些膏药吧。” “若是有用，回头告诉我一声便是，我跟老黑还有差事要忙，耽搁不得了。” 贺青岚跟二人道了别，便仔细看起手上的符纸来。 手心里的伤口依旧往外渗着液体，只是洇到字体旁边就不再扩散，贺青岚动了动手掌，发现血确实好像止住了。 又抓握了几下，缠在手上的纸张也没什么妨碍，她便放下心来，顺着记忆里的道路找了过去。 熟悉的墙角熟悉的鬼差，窝在墙角的老者却不见了踪影。左右环视一圈，张千星的半个影子也没找到。 鬼差靠近了些：“大人你找什么呢？” “角落里窝着的这个阴魂去哪了？” 鬼差挠了挠头：“好像是跟个书生模样的阴魂走了，等会应该就回来了，要不大人你再等会？”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寻他们便是。” 走出两步她又返回身来：“若是那个书生模样的阴魂也一并回来了，麻烦你告诉他一声土地神来找过他。” 见鬼差应了下来，贺青岚快步往大殿的方向赶去。 陆阅川坐在殿前，见她进了门便起了身。 “走吧。” “好。”贺青岚跟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大人我们去哪？” “去书院看看，鬼差已经带了挑过的阴魂过去。” “这么快？”贺青岚有些惊讶。 陆阅川把手里的名册递了过去，最上面是贺青岚之前写的《鬼德》，最侧边被圈了起来。 是贺青岚发呆的时候随手写上去的标语。 你一砖我一瓦，崭新地府靠大家。 贺青岚默默把名册放在了最上面，到屋前的时候阴魂已经被鬼差带了过来。 陆阅川停住了步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我？”贺青岚茫然抬头看着他。 陆阅川敲了敲她手里的名册：“既然是试行，你可以在我挑的阴魂里自行选出试行的学生，阴魂都带来了。” 贺青岚看了看屋前站得整齐的阴魂，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去吧。”说罢陆阅川就退到了一旁。 贺青岚定了定心神，从怀里摸出兼毫笔来。 她站在门前，吩咐鬼差解了阴魂的迷障。随着面前的阴魂表情逐渐产生变化，她又紧张起来。 深吸一口气，她开了口。 “酆都要开设第一所书院进行鬼德培训，你们都可以报名来读书，若是对此有兴趣现在就可以来我这里报名。” 有胆子大些的阴魂开了口：“我们都死了，读书又有什么用？” “若通过最后的测试，可在酆都自由活动，参与劳动建设可以积累分数，若分数足够可获准出鬼门。” 此话一出，阴魂里开始传出小声讨论的声音。 贺青岚等着下面小声讨论了一会才又开口道：“我知道你们滞留在酆都都是因为心有执念，书院的考试是给你们一次完成执念往生的机会。我会在这里等半个时辰，若有意向，直接来找我报名即可。” 话音刚落，就有鬼差抬上了桌子凳子，贺青岚顺势坐下，假装轻松地翻看起手里的册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面小声讨论的声音时大时小，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一步。 她本想自愿来报名的阴魂应当是勤奋些，学的也该快些，没想到小个时辰都快过去了，一个自愿报名的阴魂都没有。 贺青岚心情紧张又烦躁，翻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正当她从头开始翻开第三遍的时候，面前多了个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贺青岚抬起头，正对上来人投下来的视线。 柳昔月。 贺青岚只望着她，一时摸不准她什么意思。 之前写鬼德的时候她站旁边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这是…… 柳昔月手里捏了帕子，声音依旧沙哑：“大人，您看我合适吗？” 上次见柳昔月也不过几天，但是贺青岚明显感觉柳昔月整个人不太一样了，但是细说又说不上来。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念着想学的心报名就是。” 她抽了张空白的纸出来，打算在纸上写上柳昔月的名字，捏着兼毫笔还未用力，掌心就刺痛起来。握着笔的手猛地抖动了一下，险些握不住笔。 柳昔月觉察出几分异样，眼神落在她包了符纸的右手上，声音压低了些：“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事。”贺青岚放下笔，把旁边放着的印泥往前推了推，伸手把册子翻到柳昔月名字那页，“摁个手印吧。” 红彤彤的指印落在册子最下方，柳昔月拿收回手指，拿帕子仔细擦着。 阴魂们本身就是在围观，如今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剩下的第二个第三个就迅速走了出来。 柳昔月回到人群中就有阴魂凑了上来，几人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不大会围在她身边的阴魂也去排了队。 “姓名。”贺青岚翻着册子，时不时虚虚的握一下右手。 翻到写了信息那页，她往外放了放：“摁这里就行，待会跟着右边的鬼差走。” 面前的阴魂摁了手印后面的小姑娘往前走了两步，贺青岚头也没抬：“姓名。” 对面站着的姑娘却没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开口问道：“大人，若是通过了能白日出去吗？” 白日出鬼门？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来人，姑娘衣服上湿淋淋的，袖子还往下滴着水，手上露出的皮肤看起来像是泡涨了。 她思索了一下，平日出鬼门是有时间限制，但是若赶上清明节跟中元鬼节，阴魂便可借着大雨白日出鬼门，行为不受限制。 “若是测试合格，劳动次数够了可以后期找我登记，清明节或者中元节出去。” 姑娘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有些犹豫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贺青岚在心里记下，仔细翻找着册子。 往前送的时候她扫了一眼册子上写的死因，溺水而亡。 水鬼。 姑娘的手指从册子上移开，指印下像是透了水。 “下一个。” 趁着按手印的空隙，贺青岚扫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掌心的血迹并没有扩散，只是沾了血的字边缘有些模糊。 原本的刺痛还是一阵阵持续着，只是痛感弱了很多。 她轻轻甩了甩手，把心思收回面前的招生上。 最后一名阴魂摁下手印，贺青岚开了口。 “还有人要来吗？” 地下站着的阴魂们时不时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一眼，但是却没人再往前一步。 柳昔月旁边站了个胖胖的男人，正小声嘟囔着：“这些鬼差铁定没安什么好心，出了鬼门还能往生？定是准备了什么诡计要骗我们出去……” “那怎么办？我刚刚摁了手印。”旁边的瘦子被他的情绪感染，不自觉惊慌起来。 “你等着看吧，指不定要骗了你们去什么地方呢，拿你们喂地狱的恶鬼也说不定……” 胖子一脸得意，胳膊不自觉动起来，戳到了旁边站着的柳昔月。 柳昔月侧过身，冲着胖子翻了个白眼。 “你一个死了几十年的饱死鬼，人鬼差图你什么？图你当年没啃完的半个饼？你不乐意投胎就算了，拦着别人往生也不怕损了阴德，回头等投了胎只能去猪圈里寻你。” “你……”胖子气起来，脸上的肥肉抖了起来。 柳昔月朝着贺青岚的方向望了一眼，跟木呆呆站在旁边的瘦子又交代了句：“你也别怕，出鬼门记得按时回来便是，没什么大事。” “你怎么知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被他们收买了？”胖子反驳起来，半天憋出个：“为虎作伥。” 柳昔月都懒得看他，把袖子往上拽了拽，露出小半截手腕来，她翻转手腕，青灰色的皮肤上一朵鲜艳的小花。 “看清楚了，这是大人给的出鬼门的凭证。老娘我不光出了鬼门，还好端端回来了。” 说罢，柳昔月就收回了手，胖子哑了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瘦子趁机靠近了些，看了看柳昔月小声开了口：“你既出了鬼门，为何还没去往生，是……” 柳昔月白了他一眼：“投胎有什么好的，若是摊上个不好的命，岂不是又去人间遭罪。” “那你为何刚刚还去……” 瘦子说话吞吞吐吐，柳昔月听得心烦：“既然都能换个出鬼门的机会，我换几尺好布，裁身新衣又有何不可。” 她抖了抖手里的帕子，帕子角落烧过的痕迹显露出来，她简单折了两下便把痕迹藏了进去。 有鬼差凑到贺青岚旁边提醒半个时辰到了，贺青岚起了身，捏着册子递了过去。 陆阅川简单翻了两下，递给了旁边站着的鬼差。 摁过手印的阴魂被一个接一个叫了出来，在右边排成两队。 陆阅川看了看队伍：“是不是有点少了？” “不少了不少了，既然是试行，人数少些要好些。” 两队加一起一共二十七人，比贺青岚本身要预想的人数还要多些。 剩下的阴魂被鬼差原路带了回去，时不时又人回头望上两眼。 “把报名过的阴魂换个地方安顿吧，过两日收拾完了学堂，安置了桌椅板凳，便能开学了。” 鬼差带着阴魂走得极快，屋前转眼间就剩了没几个人。 陆阅川的视线落在她的右手上，观察了半晌，他迟疑着开了口：“你这手……” 贺青岚把手抬了起来，只是手心依旧朝下：“白无常给我想的法子，确实有些用处。” “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不就手上划了个深点的口子吗？ “没有啊，过几日便好了吧，劳烦城隍大人费心了。” 话音刚落，白无常从陆阅川身后钻了出来。 “哟，都在呢，聊什么呢？” 贺青岚收回了手，语气欢快：“招生。” 白无常揣着手看她：“还挺利索，对了老陆，老黑叫你去林边看看。” 陆阅川收回视线，看了看恶鬼林的方向。 “大人你去忙吧，这边我收拾就行。” 待陆阅川走远，白无常拉开了桌边的凳子坐了下来，伸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今日可算得空，你可得陪我下棋。” 贺青岚正低头收拾桌上摊开的纸张册子：“今日不行，我还得盘算下书院的桌椅板凳从哪里来呢。” 白无常从袖子掏东西的动作做到一半，又塞了回去，他叹了口气，看着贺青岚的眼神有些哀怨。 若是从外面采购些桌椅板凳倒是不难，只是运进酆都估计要颇耗费些力气。 想起黄泉路上那漫天黄沙，贺青岚有些头痛。 “谢大人。” “干嘛？” 贺青岚拉了个凳子坐下来，跟白无常面对面拉进些距离。 “酆都有没有什么地方有些旧的桌椅板凳什么的，书院既然学生都招完了，这基础设施也得快点准备了。” “桌椅板凳？”白无常哼了一声，“没有没有，酆都这地方，什么东西都缺。” “别的东西倒是有。” “什么？”贺青岚半个人趴在桌面上。 “酆都什么都缺，”白无常拖长音调，“就是不缺棺材。” “你要棺材吗？这我倒是能给你整来几口。” 棺材？ 贺青岚又想起本身整整齐齐摆在屋子里的棺材，确实不缺棺材，都快够一人躺一口了。 对了，一人一口。 白无常看着她突然兴奋起来的眼神有些吃惊：“你……你不会真的打算要棺材吧？” “若是棺材侧面是平的，平放是不是可以当桌子用？” “这……不合适吧？”白无常有点磕巴。 但是转念一想，本身上课的就是阴魂，棺材这种东西配上阴魂倒是格外合适。 还没等他琢磨完，贺青岚就自己开口否定掉了。 “还是想法子弄些桌子凳子来吧。”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我倒是觉得这棺材给阴魂上课用倒是不错，本身就是死去的人，也没什么忌讳。” “那……”贺青岚迟疑地开了口，“要不试试？” 白无常看热闹不嫌事大：“书院开学那天一定记得叫我。” 贺青岚：“……” 见两人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旁边的张千星往前挪了挪。 “无常大人，土地大人。”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你来这里干……哦对，你是被小土地请来当先生的。” “先生？”张千星一头雾水。 “对，”贺青岚接了话，“我想在酆都开设学院，教授阴魂们一些基本的常用字跟道德规范。” “这是好事啊，只是为何……”张千星顿了一下，“只是为何要我来教授？” 贺青岚视线落在他身上，相较于之前初见，张千星虽然依旧面色青白，但是精神明显好了不少。 “以你的学识，教授些常用字绰绰有余，只是阴魂们可能基础要差些，教起来要费些心力。” 右手心又刺痛起来，贺青岚在桌下小心握了握手：“你的人品我也放心。” 见张千星面露难色，白无常逐渐失去耐心，插了一句：“当初为了修补魂魄无常老爷可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说出来。” 话没说完就被贺青岚打断，白无常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若是没有学识渊博的夫子小生便可斗胆上任，只是这珠玉在前，万万没有小生去做夫子的道理。” 珠玉在前？ “你指的是？”贺青岚皱着眉问，这酆都城的才子她还真不清楚。 “杜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也是梦想成为时速七千八爪鱼的大鹅。 第53章 杜清明？贺青岚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跟之前墙角窝着的老者对上了号。 他是先生？ 还没等她开口，白无常先问了句：“他这几日还在那儿窝着呢？” 张千星点了点头：“先生除了偶尔溜达两圈，基本都在那儿。” 贺青岚琢磨出点不对劲来，她扯了扯白无常的袖子，凑过去小声道：“你不是说阴魂进了酆都都会下迷障吗？这杜清明我之前看着倒是格外清醒。” 白无常把袖子揪了回来：“他当时来的时候酆都还没这么多阴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随他去了。” “那他在酆都呆了有些时日了吧？”贺青岚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他为何不愿往生？” 白无常掐着手算了一算，才开口道：“确实有些日子了，好像刚来的时候老陆的城隍庙才刚刚盖好。至于他为何没去投胎……” 他眯着眼琢磨了半晌，吐出一句：“这个我倒真是记不大清楚了，许是跟之前那个后生一样不愿做人了吧，读书人嘛。” 提起周逸，贺青岚又想起来他之前站在奈何桥边说话的样子，她琢磨了一下，朝着白无常开了口：“谢大人，今日周逸种树还算勤勉？” “我这两日没去看，应当是勤快些的。”白无常转过头看着她，“你又想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问问他想不想读书……” “你回头自己去问吧，路还记得吧？” 难道之前上班迷路的事情全酆都都知道了？ 白无常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关怀，贺青岚却看出了一种看二傻子的感觉。 “我记得。”贺青岚眼神坚定。 “真记得？”白无常挑着眉看她。 贺青岚：“……” “真记得。” 两人小声讨论着，张千星在旁边站得乖巧，只安静等着，眼睛都没乱看过。 “张千星，夫子今日还在老地方吗？” “应当是在的，小生来之前刚刚送了夫子回去。” “那我去拜访一下夫子好了。”贺青岚说罢便起了身，“谢大人我先告辞了。” 白无常在桌上支起了手：“先别忙，先把手伸出来。” 贺青岚翻转右手伸了过去，白无常扫了两眼，本来漫不经心的表情迅速收起。 他眼睛盯着符纸，语气严肃了几分：“你这伤口到底是怎么弄的？” “就划伤的啊。”贺青岚也跟着紧张起来，“昨天摸了屋里的一口棺材，里面有颗钉子。” “钉子呢？” “昨天城隍大人在，顺手就拿走了。怎么了，我这伤口很严重吗？” 白无常又盯着她的掌心看了两眼，恢复了之前的姿势：“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应当是没什么大碍，想必是符纸不合适，忙去吧，晚点我问老陆讨了钉子来看看。” 贺青岚本来还想再问上两句，白无常却闭了眼，一脸不耐烦地摆着手让她快走。 她带着疑惑转了身，张千星跟在身侧。一路上贺青岚也没闲着，依旧极力招揽着张千星来书院教书。 既然不想做讲课的夫子，那做个助教也行啊。 张千星似乎起了些兴趣，只是依旧推辞说要看看杜清明的意思。 贺青岚也不再劝，只顺着路往之前杜清明待着的角落里去。 墙面上依旧扑簌簌往下掉着灰尘，但是墙角空落落的，丝毫不见之前颓废老者的身影。 张千星转着圈找了一遍：“刚刚还在这里啊。” 贺青岚抬手挡住嘴打了个哈欠，又问不远处的鬼差打听了下，鬼差只说没注意去了哪里。 偌大一个酆都城，要真寻起来一时半会还真是找不到，没得办法贺青岚只好跟张千星寻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等着。 张千星摸了本册子出来，翻开的时候封面正对着贺青岚，她瞥了一眼，册子封面下面写了三个字：杜清明。 看着这三个字，贺青岚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当初觉得他的名字有些熟悉了。 之前刚刚做土地神的时候，土地庙没人来，颇为无聊，贺青岚抽空去集市上逛过，路边卖话本子的小贩摆了一排书，最右边那本上面作者署名就是杜清明。 看来还真是个做学问的，只是这杜清明生前都能写了书出来卖，给一群阴魂做鬼德培训是不是有些屈才…… 困意又翻涌上来，贺青岚没忍住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一旁的张千星察觉出异样，合了册子：“土地大人可是身体不舒服？” 贺青岚摆了摆手：“昨日没睡好，并无大碍。” 说罢她又仔细看了看张千星，面前的张千星状态与之前在桥下状态清明时差不多，甚至看着更好些。 斟酌了半天，她试探性开了口：“你最近有记起什么吗？” 张千星手上捏着书，回答的不紧不慢：“承蒙土地大人记挂，小生在酆都修养数日，生前的事情应当是记得差不多了。” 贺青岚紧紧盯着张千星的反应，咽了咽口水又开了口：“那你记得你家附近的邻居吗？” “邻居自是记得的，村口的王木匠，村长家的……” 听着他一个个念着村里人的名字，贺青岚的心默默提了起来，只是这念叨了半天，她想问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出现。 张千星念了大半天才停下来，贺青岚听了半天没听到想听的名字：“没了？” 张千星又思索了一下：“记得的就这些了。” “要不你再仔细想想？”贺青岚有些着急。 “小生之前多数都待着书院，若是村里哪家添了新丁娶了新妇，小生确实是不知道的。” 见张千星面露难色，贺青岚也不再追问，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土地大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些？”张千星皱着眉头看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贺青岚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前些日子城隍大人吩咐我修补北青村的户籍，我临时对上一对。” 她的借口编的拙劣，张千星却没有拆穿，只和气道：“能帮到大人是小生的荣幸。” 贺青岚没接话，默默避开了张千星的目光。 左等右等也没见到杜清明的身影，贺青岚开始不住打起哈欠来。 张千星见她眼角含泪有些于心不忍：“大人要不明日再来？” 贺青岚摆了摆手：“书院今日定了学生，屋子也收拾出来了，先生的人选也是得确定一下了，不然我总是不踏实。” 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 “书院教阴魂的也只是些基础的常用字，主要还是约束下阴魂的行为，若是杜先生去教，确实有些大材小用。再看杜先生也生性洒脱，寻到了也不好说能不能成功请去书院教书。” 她转过头看着张千星：“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张千星还是有些犹豫。 “要不这样吧，平日简单的识字规范由你来教，若是有阴魂对读书有兴趣，再来请教杜先生也不迟。” “至于酬劳……”贺青岚琢磨了半天，眼前出现的却是初见张千星的情景。 张千星摆了摆手：“之前大人托了无常大人救助小生已是感激不尽，哪敢再提什么要求，既然大人也考虑了，小生就斗胆试上一试。” 听到这话，贺青岚眼前一亮，她火速掏出袖子里折了两折的鬼德递了过去。 “书院的目的就是让阴魂们能不在酆都捣乱，若是改日出了鬼门能不伤了活人，了却执念便全须全尾的回来，这是我之前写的，你先拿着看看。” 张千星展开纸张翻了翻：“大人真是真知灼见，小生必定好好研习。” 听着他文绉绉的句子，贺青岚更困了，她拍了拍张千星的肩膀：“你先看着吧，我还有事，改日我再来拜访杜先生。” 跟张千星道了别贺青岚就走上了去往奈何桥的路，孟婆依旧坐在茶摊前看着忘川水发呆，望娣站在孟婆身侧，招娣却不见了踪影。 还没等她开口，望娣就看了过来，嘴边的小酒窝也随着笑容显露出来。 她朝着望娣招了招手，望娣小声跟孟婆说了什么，然后跑了过来。 贺青岚蹲下身眼神跟她齐平：“望娣，姐姐的书院过两天就能开学了，你跟姐姐也一起过来好不好？” 望娣回头看了看孟婆，又转回来低头看着地面。 贺青岚耐着性子哄她：“读书很好玩的，要不你过两天去书院看看，不好玩再回来好不好？就在西城。” 孟婆颤颤巍巍走了过来：“大人今日是有差事吩咐？” 一把扶住孟婆在凳子上坐下，贺青岚才开了口：“西城开了书院，阴魂可以去报名读书，我正问望娣跟招娣要不要去呢？” “书院？”孟婆抬着头看她，眼珠格外浑浊。 “对，过两日就开学了。我琢磨着她们两个孩子在这边跑来跑去也不大安全，不如送去书院跟着一起学些东西。” 见孟婆似乎是不太明白，贺青岚又开口道：“您别担心，若是招娣去了书院，我来这边帮您送阴魂上路。” 应该就是送个孟婆汤，招娣个半大孩子都能做，没道理她这么大个人还忙不过来。 孟婆笑眯眯看着她：“不用劳烦大人，老身还忙得过来。” 贺青岚看了看天色：“那麻烦您等招娣回来跟她说一声？” 孟婆点了点头，望娣也乖乖站回了她身边。 贺青岚跟孟婆简单道了个别，便匆匆朝外赶去。 回了土地庙没来得及细想，贺青岚就一头栽倒在躺椅上，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齐月娘只觉得身后刮过一阵风，她回头看了看摇椅轻轻晃了晃，椅子上依旧空空荡荡。 她轻轻摇了摇头，又转回去专心写起字来。 - 在屋子里放棺材的提议还是被贺青岚否了，她在酆都寻了一个时辰终于从西城清出来的废墟下找出来几张桌子。 又清理了一个时辰，原本埋在下面的杂物暴露出来，依稀能看见不少断了胳膊腿的桌椅板凳。 乒乒乓乓修整了一下午，书院里的配置算是齐全了。 一张张颜色不一的桌子排列整齐，贺青岚站在最前面看着屋里。 明日再带了笔墨来算是齐活了。 她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能开学了。 没等她感慨完，白无常扶着高帽弯腰进了来。 “小土地，那棺材钉确实有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有什么古怪？” 贺青岚抬起手来仔细看了看右手，符纸在手掌上缠出了些折痕，之前晕开的字迹边缘糊在一起，中间的部分颜色格外深些。 白无常凑近看了一眼，直接伸手扯掉了她手上缠着的符纸。 符纸轻飘飘落在地上便开始由中间迅速变黑，黑色的痕迹一路扩散，直到越过沾了血迹的部分猛然迸出明黄色的火焰。 火焰明灭中依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随着符纸烧尽，臭味也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贺青岚看得迷惑：“这是什么？” 白无常伸出手，手里捏着个东西杵到了她面前，贺青岚条件反射性往后稍微抬了抬头，才看向他手里。 青灰色的掌心里躺着枚尺寸惊人的钉子，正是她之前摸出来的棺材钉。 只是这钉子之前拿出来的时候钉身发红，尤其是钉子尖，这会握在白无常手里却是黑色的。 “这钉子怎么还变色儿了？”贺青岚皱着眉仔细观察着。 “这可不是普通的钉子。”白无常两根指头捏起钉子头部，竖在了空气中。 “对啊，城隍大人说这是棺材钉。” 现代社会都是火葬，直接推进焚化炉，贺青岚穿来之前连棺材都没怎么仔细看过，更别说这棺材钉了。 酆都街口摆着的棺材又格外渗人，每次路过她都要加快些步子。 白无常把钉子又往她脸前送了送：“这可不是普通的棺材钉。” 贺青岚瞪大眼睛看了半晌也没研究出什么不一样来：“好像是黑的过分些。” “这根棺材钉足足又寻常钉子的几倍大，而且你看这，”白无常指了指钉子尖上面的一小部分，“这里。” 贺青岚贴得近了些，又眯着眼研究。 “好像……有些纹路，一条一条的，不太规律。” 见她看出了端倪，白无常把钉子放在了桌上，开始卖起了关子。 “你这两天没有什么不适吧？” 贺青岚一头雾水，仔细想了想：“没有啊，除了刚划伤那天伤口疼得厉害，你给我贴了符纸就没什么反应了。” “还有别的症状吗？除了伤口？” “没……没了。”贺青岚茫然地看着他，“我应该有些其他症状吗，别绕弯子了，你快说吧。” 白无常又扫视了她一遍才慢悠悠开了口：“这钉子上缠的是一缕怨气。” “怨气？这棺材钉不就是为了钉棺材用的吗？” 这棺材看着就在屋子里放了些年头了，这怨气居然还能存在？ “对，就是怨气。”白无常接了话，“这钉子上的怨气是很久之前封进去的，目的不是为了钉棺材。” “不是为了钉棺材，难道还是为了钉尸体？”贺青岚随口瞎猜起来。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白无常就冲她点了点头。 “就是为了钉尸体，这是种诅咒，有人寻了些法子封了怨气进去，这钉子应当是尸体下葬前钉在尸体上的。具体诅咒的方向我不太清楚，一般就是为了死者不可超生，或者子孙后代遭殃之类的。” 大半个手掌大的钉子躺在桌上，贺青岚从心底里生出股寒意来。 她情不自禁问出了声：“这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死后还要用这种法子做诅咒？” “凡夫俗子，谁知道呢？”白无常感叹完就转头看着她的手：“这钉子上封了怨气，比淬了毒的兵器都要凶狠，你当真没什么大点的反应？” 贺青岚抬起了手，伤口结了痂，黑色的血痂趴在掌心，像是条奇怪的虫子。 “好像快长好了，应该没什么大事，是不是之前封的怨气散掉了，所以我就是单纯的皮外伤？” 白无常摇了摇头：“我去拿钉子的时候问过老陆，他说当时钉子还不是现在发黑的模样，至于你……” 我怎么了？贺青岚等着他说下句。 “许是你体质特殊吧，或者是土地神能化解这股怨气？”白无常摸了摸下巴，”都有可能，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见神仙这么中招的。” “你什么时候察觉的不对的？”贺青岚突然开口问道。 “你那天进酆都我就感觉出点不对，又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找老陆取了钉子就明白了。” 白无常看着目光幽怨的贺青岚，答得格外坦荡：“不是不提前告诉你，这钉子上的怨气虽然对活人伤害不小，你虽然神力微弱，但是尚且有神格在，这点怨气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贺青岚的目光更加幽怨了。 “再来我也想看看神仙中了这怨气会有什么……”意识到说漏了嘴，白无常赶紧闭了嘴。 见贺青岚盯着他看，他赶忙找补：“之前招生的时候我想提醒你来着，但是见你也没什么大碍，我的符纸也没什么明显变化，想着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我才敢不告诉你的。” “真的。”白无常又补了一句，“放心，真出事了我也能救回来，真的。” 专职拘魂的无常救人？ 被当成小白鼠的贺青岚吸了吸鼻子，只盯着他看。 思来想去也是自己着急不小心才被关在空棺里伤了手，白无常也给了符纸，那点别扭的小情绪翻腾了两下就烟消云散。 “多谢谢大人了。”她的声音还是有些低落。 白无常没敢接这句谢，干巴巴回了句：“客气了，若是今近日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谢大人，”贺青岚收拾了一下情绪，“你能教我引出鬼火吗？” 之前被困在空棺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被救出来那刻就惦记着白无常之前凭空在手里引鬼火的能力，只是之前忙着书院的事情没来得及请教。 今天书院的基础事情都落实了，白无常又恰巧在面前，她就开了口。 白无常见她情绪好转，从怀里掏了本子出来。 “这凭空引鬼火不是我不想教你，这引鬼火的能力确实也是鬼差才有的，只是你虽说算半个地官，毕竟也只是半个。你若是喜欢，我送你个能引火的鬼符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着炸了毛的毛笔在本子上画着什么，不多时便扯了张纸下来。 纸张边缘撕的坑坑洼洼，他顺了顺翘起的角，就伸手把纸弹了出去。 鬼符虚虚立在空中，从边缘起燃起蓝绿色的火焰，不多时便化成了水滴形的一团。 白无常把手指伸进了鬼火之中，两指捏住符纸边缘，随后抖了抖手腕，纸张上的焰火便逐渐熄灭。 他把符纸丢给贺青岚：“送你了，小玩具。” “多谢谢大人。”贺青岚摸了符纸起来，手边躺着黑黢黢的棺材钉。 她又看了一眼钉子：“谢大人你知道那具棺材原来躺的是谁吗？” “哪具？”白无常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这个钉子在的那具，我之前困在里面的时候是空的。”贺青岚比划了一下，“之前大概就是这么立着，这么高……” “那么多棺材我哪清楚？”白无常转过头，摸了摸鼻子，“你先忙吧，我先走了。” 他拿了桌上的钉子就往外走，身后贺青岚喊了一句。 “明日书院开学，你要是想来看记得早点来。” “知道了。”白无常头也没回。 送走了白无常，贺青岚重新审视了一遍屋子里的格局。 桌子凳子都排的整齐，只后墙边放了口小棺材。贺青岚之前问过鬼差，鬼差只说现在放棺材的地方放满了，这口小棺材只能暂时放在这里了。 书院的学生不算多，桌子排到后面也空出大片空地，棺材贴着后墙，倒也不碍事。 贺青岚琢磨了半晌，又去屋外拖了张腿有些歪斜的桌子进来，拿着锤子敲敲打打修整了半晌，桌子稳稳当当立在了地面。 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贺青岚还了锤子就急匆匆回了土地庙。 土地庙前香火弥漫，贺青岚深吸一口气，跳上了树。今日回来的还算早，她也不太困，只倚在树上看着远处山的轮廓。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来上香的香客的衣着也逐渐变得单薄起来，大姑娘小媳妇穿的也开始鲜艳起来。 贺青岚正看着由远及近的姑娘身上的花样，冷不丁在耳边听见了一声蝉鸣。 她猛然回头，树干上趴着只拳头大的金蝉，正抖搂着翅膀。随着他的动作翅膀上的花纹也显露出来，见贺青岚望过来，它一个俯冲便飞了出去。 空气中残存着的光点显示着它飞行的轨迹，不多时便在日光里消失了身形。 这种奇珍异兽不多见，之前见的长得特殊的还是节气兽，贺青岚回过神算了算日子。 夏至。 要到西瓜的季节了。 日头逐渐大起来，贺青岚从树上跳下来，躺回了摇椅上。 窗口吹进来阵阵威风，贺青岚半梦半醒间看着窗户，寻思着窗边是不是缺了串风铃。 心里记挂着要采购笔纸，刚过正午贺青岚就醒了过来。 她伸了个懒腰去土地庙摸了钱袋出来，打着哈欠迈进了庙后面的高草丛。再出来的时候就显出了实体，她伸手在额前搭了凉棚，朝着之前去过的小店走去。 街口的客栈前停着马车，有衣着华贵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徐管家本来在门口站着，这会见了妇人便赶忙迎了上去。 贺青岚本想多看两眼，没成想后面有马车猛然冲了出来，擦着她的肩膀跑了过去，扬起阵阵烟尘。 算了，还是采买要紧。 她揣着鼓鼓的荷包进了店，出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个包袱，小店的老板送她出了门，叮嘱她日后再来。 日头烈起来，照得头脑发胀，贺青岚抱着东西回了空无一人的土地庙。 齐月娘回来的时候她在躺椅上穿针引线，待到天边出现火烧云，她剪掉手里的线头，抖了抖缝好的包包。 待齐月娘收拾了东西离开，贺青岚就把中午采买的纸笔一股脑塞进了包里。 到酆都的时候还早，她一份份往桌上摆了纸笔。张千星来的时候她正抱着卷宗往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放。 眼看着张千星要行礼，她赶忙摆了摆手：“不必拘礼，阴魂们等下就到，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张千星也没含糊，对着座位表一个一个安排了位置，贺青岚窝在最后一排捏着笔时不时往外望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阴魂们一个接一个落座，前面一排的姑娘身上穿着老式的喜服，盘起的发髻上坠着亮晶晶的珠子，贺青岚被晃动的珠子吸引了视线。 再抬头门前站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贺青岚心里突然一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也有小红花了！今天的梦想是日万！ 第55章 望娣躲在姐姐身后，小手紧紧抓住招娣的袖子，悄悄露出半只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屋内坐着的各色阴魂便又缩了回去。 柳昔月刚巧从屋外进来，正对上从后面走上前来的贺青岚。 她低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姑娘：“大人你还在招了两个孩子来？” “是啊。”贺青岚摸了一把望娣的头，“待会跟你坐一起。” 柳昔月挑了挑眉，又看了眼从姐姐身后偷偷瞅她的望娣，笑得眉眼弯弯。 “等下你们就跟着这个姐姐坐，毛笔我给你们准备了小一号的，写起字来应该会方便很多……” 贺青岚掰着手指头叮嘱，却被招娣打断。 “不用了，只有她来书院。” 招娣看了看讲台上的张千星，把身后的望娣往外扯了扯：“我还有孟婆汤要熬，书院下课了我来接她。” 贺青岚伸手握住望娣的手，望娣看了看姐姐，冰冷的小手在她掌心里动了动。 “我之前跟孟婆打过招呼了，奈何桥那边我可以去帮忙，你跟望娣一起来读书就好。”贺青岚还是想把这个冷冰冰的小姑娘一起带进课堂。 望娣也出了声：“姐姐。” 四只眼睛眼巴巴看着招娣，招娣却别过了头，冷冰冰拒绝了：“不了，我脑子笨，学不来的。” 说罢她松开了牵着望娣的手：“劳烦大人了，我先走了。” 望娣眼巴巴看着姐姐转身走远，不自觉往贺青岚身后缩了缩。贺青岚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靠近了讲台。 “书院的阴魂大部分都是大字不识的，水平应该跟望娣是一个起跑线的，你教起来可能会有些难度，莫要太过心急。” 张千星提笔在册子上写了望娣的名字：“大人您之前便叮嘱过，我还是有些准备的，只是小生学识浅薄，若是……” “你别若是，”贺青岚打断了他的话，“你尽力教便是，学成如何是他们的造化，与你无关。” 送了望娣到柳昔月坐一起，望娣还有有些胆怯，抓着贺青岚的袖子不肯撒手。 没等贺青岚开口劝，柳昔月就捏了笔送过去。 “小望娣你好好学，这土地大人可是神仙，你若是学的好了，回头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都能实现？ 贺青岚还没来得及反驳，旁边的小姑娘就直勾勾盯着柳昔月问出了问题：“那……能让妹妹早点来吗？” 妹妹？哪里来的妹妹？招娣不是她姐姐吗？ 贺青岚正满头疑惑，柳昔月拉长了音调：“那当然，我们这土地神本身可大着呢，甭说妹妹了，就是月亮都给你摘下来……诶哟……” 柳昔月话没说完，额头上就挨了个脑瓜崩，她捂着头往罪魁祸首的方向看，正对上贺青岚面无表情的脸。 摘月亮？我要有那本事还在这一亩三分地待着？ 贺青岚开始思考是不是座位安排的不太合适。 柳昔月鼓了鼓嘴，揉了揉额头扭头向前看去，身侧的望娣却像是听信了她的话，犹豫着松开了手里的衣角，在凳子上坐的端端正正。 “望娣，”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先乖乖上课，有什么事情叫旁边的姐姐，或者叫我也行，我就在最后面坐着，靠窗那里。” 望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最后一排窗边靠墙摆着张桌子，上面堆了厚厚一摞卷宗。 小姑娘点了点头，就安安静静盯着面前的纸笔看。 柳昔月正捏着墨条慢条斯理磨着墨，冷不丁被贺青岚拍了下肩膀，贺青岚用眼神示意她照顾好旁边的小孩子，柳昔月眨了眨眼。 “放心吧大人。” 张千星对着册子对了一遍名字，然后敲了敲门口挂着的铜铃：“人齐了，我们开始上课。” “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鬼德》。” “正所谓女有女德，我们做鬼呢就要守鬼德……” 张千星的声音提高了些，贺青岚坐在最后一排也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前面一排排后脑勺看了半晌，阴魂们都在认真听讲，她也放下心来，捏起笔翻开了之前没有整理完的卷宗。 卷宗抄了小半本，张千星敲了敲铜铃。 “我们休息一下。” 贺青岚顺了顺笔，正准备继续往下写，窗边落下道影子，她测过脸去看。 城隍，以及身后帽子高出大半截的白无常。 “城隍大人。”贺青岚撂了笔，恭恭敬敬给陆阅川行了个礼。 白无常往前靠了靠：“小土地今日情况怎么样，还顺利， ？” “托谢大人的福，书院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你这书院几时能考试，我那边阁楼翻修缺点人手。”白无常探头往里看了看，正巧跟着几个回过头的阴魂对上了眼，那几个阴魂瞬间激灵了一下，条件反射性转回了头。 贺青岚见此，调侃道：“谢大人威力不小。” 白无常把头缩回去：“多谢夸奖。” 被挡住了大半个身子的陆阅川往后扯了扯他，往前迈了半步，从窗口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况。 上司来视察工作，贺青岚瞬间紧张了起来。 好在他只是看了看就转过了身，走的时候轻飘飘落了句：“卷宗整理完了早点送回去。” 看着城隍大人背影逐渐消失在街口，贺青岚戳了戳旁边不知道看什么的白无常：“他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 白无常扭头看了看街口：“心情不好？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可能今天被判官骂了吧。” “判官？” “嗯，今天来之前我见他从判官那出来的。”白无常转回头来，目光扫过她桌上放着的卷宗，“小土地，你这写什么呢？” “北青村的卷宗，有些年头了，就是你之前看过的那本。”贺青岚随手翻了翻，冷不丁冒出页空页来。 “还没抄完呢？” “前些日子吗，忙着书院的事情，今天就能抄完送回去了。” 贺青岚仔细看了看带出来的空页，纸张虽然边角破损，但是上面没有墨水残留过的痕迹。 见她盯着手里的空白页面发愣，白无常扫了一眼：“这页没写过东西，不用抄，你装订的时候留页进去，等这人死了，再添进去便是。” “那就是说这本卷宗里还有人没死？” 贺青岚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无常一愣：“是啊，有的人寿数比较长些。” 卷宗前半本都是死于厉鬼索命，后面小本本死因各异，倒也算正常，但这张白纸夹在中间，显得格外突兀。 见贺青岚还对着纸张发愣，白无常又开了口：“这有什么奇怪的，可能是前面的人对这厉鬼生前做了什么坏事，单单这个人没去。又或者他跟前半本的人都没什么关系，只是单纯长寿些，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这样啊……”贺青岚又翻着看了两眼，“谢大人你今天倒是不忙？” 白无常手肘撑在窗框上，语气轻松：“今日的差事少些，老黑去巡查了，我可算松快松快，要不……” 他转过头：“你陪我下两盘棋？” 贺青岚提着笔写字，头都没抬：“我得快些抄完这卷宗，中午还得去东城一趟。” “你去东城干嘛？”白无常有些疑惑。 “之前想请杜清明来书院，人都没见到，张千星上课前跟我说昨日他打了酒，今日应该不会乱跑，我今日想再去一趟罢。” “对了，谢大人今日这么清闲，要不找点有意思的事做？”贺青岚仰起头看他，笑得格外和善。 白无常半天才接话：“你要做什么？” - 送卷宗的时候陆阅川不在，贺青岚在桌上放好了抄完的卷宗就出了门。 白无常坐在书院最后一排的桌子后面，面容格外平静。许是感受到了身后散发的阵阵寒意，下午的课还没开始阴魂们就坐得格外规矩。 青白的指节敲在桌面，白无常撑着头打起哈欠来。 果真上了那小土地的当，但是老黑下午要去恶鬼林巡逻，窝在这里还算舒服，算了算了。 走在路上的贺青岚猛地打了个喷嚏，她揉着鼻子朝着西城的方向望了望。 上午听课还算听话，白无常待着看一会应该没什么大碍吧。门外还有鬼差守着，应当没什么大事。 算了算了，还是忙完了快些回去便是。 贺青岚加快了步子，没走多大会就看见墙角窝着个眼熟的影子。 正如张千星所言，杜清明身上散发着浓厚的酒气，隔着几步远都能闻见。 但是贺青岚没多会就发现了另一个难题，杜清明确实没乱跑，但这主要原因是他喝醉了。 烂醉如泥那种。 贺青岚冲着他叫了半天名字，杜清明只动了动脑袋往墙角里窝了窝，很快便发出有规律的鼾声。 唉，又白跑一趟。 贺青岚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她起身朝着另一条街道走去。 孟婆一如既往坐在凳子上朝着忘川河水发呆，贺青岚看了半天，也没见招娣的踪影。 锅台里火烧的正旺，锅里的汤正咕嘟嘟冒着大泡。 “婆婆，您看见招娣了吗？”贺青岚把目光从锅台上收回来，挪到孟婆身上。 孟婆转了转混浊的眼珠，好半天才把头转过来。 “招娣？” 贺青岚点了点头。 孟婆又思索了一下：“她打水去了。” “熬汤的水用完了，她去打水了。” 贺青岚正准备接着问，有鬼差带了两个阴魂赶了过来。 “孟婆，这两人今天过桥，讨两碗汤喝。” 孟婆颤颤巍巍就要起身，被贺青岚一把按下。 “婆婆，我来吧。” 抄起旁边的大汤勺在锅里搅了搅，贺青岚从旁边拿了两个茶碗排在灶台。 滚烫的汤水倒进碗里，那股浓厚的艾草味弥漫在鼻尖。 贺青岚左右手各端了碗汤走到阴魂面前，左手往前一送：“喝吧。” 阴魂伸手接了茶碗，极小心抿了一口，随后整张脸上五官皱起。 “好酸。” 酸？难道是坏了？ 贺青岚皱着眉看他。 “真的酸，不信你尝尝。”阴魂捂着嘴把茶碗举到贺青岚面前。 不能吧，这汤是刚刚盛出来的啊。 贺青岚举起右手的碗喝了一口，清苦的液体落入口中，她猛然清醒。 不对，这是孟婆汤啊！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手速有所提升！写故事太开心了！希望有一天能写的好一点，谢谢你们看我写的故事！（大鹅鞠躬） 第56章 贺青岚皱着眉看了看右的茶碗，抬头看向骗她喝汤的阴魂。 阴魂瞪着眼睛看她，眼神无辜：“对吧，很酸吧，比我家酿的陈醋都酸。” “我尝的不酸，既然你说喝起来酸……“贺青岚接了他里的碗，左右一起动作两碗茶汤一起倾泻进忘川。 “那我再给你换一碗。” 没等阴魂有所动作，贺青岚就提起大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当着阴魂的面又盛了一碗出来。 “喝吧，现盛出来的。” 阴魂接了茶碗，抿着嘴喝了一小口。 半口茶汤下肚，他拧着眉正准备开口被贺青岚打断。 “还觉得酸吗？”贺青岚抄起大汤勺舀出勺茶汤来，“不行我继续给你换。” 反应迟钝的孟婆这会终于摆脱了待机状态，叫了声“大人”，还没等起身就被贺青岚一把按回了原处。 “婆婆您歇着，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冒着热气的大勺离脸贴的极近，阴魂低头看了看黑漆漆的茶汤，又微微斜着瞥了她一眼，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喝起汤来。 咽下嘴里的汤水，他把碗往前一送：“喝完了。” 贺青岚扫了一眼碗底：“剩这么多，你养鱼呢？” 没等阴魂做出反应，贺青岚腕翻转，他里的茶碗又添了个满满当当。 阴魂没想到她这突如其来的添汤，惊异间只剩下瞪着眼看向贺青岚。 对面的土地神转回腕：“一碗孟婆汤，忘却人间事。” “你倒是说说，你忘了吗？” 阴魂收敛了些表情，只是依旧看着气性未消。 “忘了。” 贺青岚右叉腰：“哟，居然说自己忘了，那还是没忘，喝的不够，接着喝。” 阴魂听得一愣，反应过来才记起反驳：“你又不是孟婆，为何要管我忘没忘。” 被点到名字的孟婆又一次迟钝的开了机，只是这次屁股都没离开凳子就被贺青岚按了下去。 “我现在是代理孟婆，我说你没忘你就是没忘，喝吧。早点喝完早点上路，兴许还能赶上时辰投个好胎。” 大铁勺里还有半勺子汤水，贺青岚举了半晌，臂有些酸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往后面的茶桌上靠了靠。 黑漆漆的茶碗里映出阴魂有些不甘的双眼，面前的人形好像动了动，他抓住机会，高高举起茶碗。 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身后的鬼差就悄无声息贴上了后背。 “别白费力气了，你若是摔了这碗，可就不只是两碗茶汤的事情了。” 贺青岚左倒右，勺子里的茶汤晃了晃：“喝吧。” 说话间一阵晕乎乎的感觉顺着四肢窜上头颅，贺青岚用力眨了眨眼，定了定神。 鬼差贴在身后，雪白的刀刃离着脖颈只有两指宽，阴魂指微微抖了抖，把高举着的茶碗放了下来。 贺青岚看着他咕嘟嘟灌完了茶汤，喝完还顺把茶碗倒扣过来，碗边挂着滴褐色的液体。 晕乎乎的感觉再次袭来，贺青岚用力眨了眨眼，声音飘忽：“忘了吗？” 阴魂这次留了个心眼，乖乖捧着碗，迟钝了一下才做回答。 “忘了什么？” 贺青岚抄起汤勺又添了满碗：“接着喝。” 阴魂这下急眼了：“我都忘了，为什么还要喝，你就是存心报复，你讲不讲道理……”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住了嘴。 贺青岚把汤勺放回锅边，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喝吧。” 他端着碗不肯动，贺青岚往他脖间瞥了一眼，鬼差的刀又近了一指。 这次的一碗汤喝得格外缓慢，他一口一口咽着茶汤，居然喝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觉。 晕乎乎的感觉逐渐加重，贺青岚闭了闭眼。 “你若是还记挂着凡尘俗世，那这奈何桥可是万万过不去的，至于报复……” 贺青岚伸摁了摁太阳穴：“前两碗半不是，最后半碗是。” 见对面没有反应，贺青岚睁开了眼。 对面的阴魂捧着茶碗，神情木呆呆的，上一个不自觉的抖动，茶碗就滑了下去。 幸亏贺青岚反应快，赶在落地前捞住了茶碗。 抄起茶碗放在桌上，贺青岚低头摩挲着茶碗的缺口又开了口：“忘了吗？” 对面的阴魂半天没有出声，贺青岚抬起了头。 阴魂已经转过了身，抬着腿往奈何桥上迈，步子格外僵硬。 见他上了桥，贺青岚小声回应了自己一句。 “都忘了。” 目睹了前面发生的一切的另一个阴魂站在鬼差侧旁，见贺青岚端了茶碗过来赶忙往前迈出两步，主动接了茶碗。 “不劳烦大人，我自己能喝。” 他捏着鼻子皱着眉咕咚咚喝完了茶汤，双捧着茶碗恭恭敬敬还了回去。 贺青岚接了茶碗，似乎对提问他兴致缺缺，转身便回了灶台旁。 她的步子有些虚浮，也没注意到身后的阴魂送了碗出去神色便起了变化，放个茶碗的功夫，阴魂便主动上了奈何桥。 贺青岚头晕的厉害，只觉得脑子里有许多人在小声说着什么，仔细去听却又听不清明。她掌撑在锅台边，另一只大力摁着太阳穴。 “大人，您没事吧？” 孟婆不知道何事起了身，站在灶边神情关切。 难道是刚刚她喝那口孟婆汤孟婆没看见？ 贺青岚摆了摆，正欲开口却见孟婆从灶台边摸出把汤勺就往锅里伸。 “婆婆你干什么呢？”贺青岚站稳身形。 “今日招娣走的早，也不知道调没调咸淡，老身尝尝……” 贺青岚阻拦不及，一声惊呼卡断在嗓子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婆送了勺子汤水进肚。 “好像有点淡……” 勺子刚放到灶台上，孟婆就顿了一下，随后缓慢抬起头。 “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啊？” 贺青岚：…… 好嘛，可算知道为什么要招个帮来了。 只是看孟婆这状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喝孟婆汤了，之前也能记得她来过，那说明她喝下去那口孟婆汤应当没什么大事。 贺青岚拍了拍脑门，搀着孟婆坐回凳子上。 “婆婆，我没什么事，您先坐着。” 安顿好了孟婆，她打算去洗了灶台上用过的两个茶碗，只是还没摸到茶碗边缘，就有只小先截了胡。 招娣捏着茶碗边缘，声音里带着点道不明的情绪：“你来这里做什么？” 贺青岚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得话前言不搭后语：“你……正好……忙完了，改日……改日我再来。” 没等招娣做出反应，贺青岚就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远了。 招娣看了看对着河水发愣的孟婆，又看了看里脏兮兮的茶碗，最后转头看了看刚刚走出不远的贺青岚。 贺青岚处在一种脑子里飘飘然的状态，她脑海里自己走得极快，身旁的鬼差跟阴魂都变成了扭曲的残影，但实际上她只走出了半条街道。 艰难走回书院的时候，张千星在收拾桌上放着的教材，下午的课程一半是读书，另一半是鬼差带着阴魂去熟悉一遍酆都。 这会教室里空空荡荡，白无常坐在最后一排，眼神哀怨。 “小土地，你还说能快些回来，你看看这都什么时……” 话没说完，他就察觉到贺青岚的状态不对，贺青岚踉踉跄跄朝着他走了过去，走到桌前一个不小心扑倒在桌面上，袖子上沾染了大片墨迹。 白无常用大拇指跟食指小心地把她的袖子从砚台里救了出来，仔细看了看她。 随后迟疑着开了口：“你这是……喝了多少？” 趴在桌上的贺青岚眉头紧皱，艰难抬起桌上的指，比划出了个一。 “一斤？” 贺青岚摇了摇头，顺便又晃了晃她那根竖起的指头。 白无常眯了眯眼：“一……一两？” 贺青岚又摇了摇头，趴在桌上小声嘟囔着什么。 白无常凑过去仔细听，辨别了半天才听明白她说的是“一口”。 正疑惑什么烈酒一口就醉成这样，又听贺青岚嘟哝了一句。 这次白无常听清楚了，孟婆汤。 白无常抖了抖里沾了墨迹的袖子，顺折放到一边。 “那小丫头片子居然骗你喝进去了？” 趴了片刻，贺青岚好受了些，捂着头坐了起来。 “不是她……我自己喝的。” 白无常：…… 贺青岚保持着姿势坐了小半天，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估摸着阴魂们也结束了她就扶着桌子起了身。 头晕的感觉下去了些，她站在门口数了数人头，回来的人不多也不少，张千星留了作业，要求会背诵之前教的内容。 贺青岚靠着门边站着，没怎么留神底下阴魂的反应。 待到张千星关了门，贺青岚才直起身子。 “今日多谢。” “大人客气。” 在白无常好奇大于关切的目光下，贺青岚抬了腿往城门赶。 回到城隍庙天才蒙蒙亮，贺青岚把自己摔在躺椅上，不多时便失去了知觉。 明明外头日光毒辣，她在屋里却冻得面色青白。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胸口上趴上了什么东西，她半睁了眼，苍耳趴在心口窝在成一团，没好气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脚面上也像是压了什么东西，她动了动脚，狗子从膝盖上方露出半个脑袋，黑漆漆的大眼睛望向前面。 有温热的风从面上拂过，贺青岚安心的闭上了眼，又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 再次恢复意识是感觉到胳膊被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皱了皱眉睁开了眼。 面前一黑一白两顶高帽，左边是一见生财，右边是天下太平。 贺青岚还在迷糊，结结巴巴开了口：“我……我死了？” 见贺青岚的反应，白无常跟黑无常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这是不是喝傻了？” “就一口，应该不至于吧……” “孟婆喝了那么多年也没……” 孟婆，黑白无常…… 贺青岚从躺椅上爬了起来，揉了揉酸胀的脑袋。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 白无常回过头：“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贺青岚叹了口气：“北青村土地神贺青岚，还有问题吗？” “哟，没傻，看来就是睡了几天睡多了。” 等会，几天？ “我睡了几天？” 白无常伸比划了三根指出来：“从你那天离开，整整三天。” 三天？！ 贺青岚刚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白无常又补了句。 “老陆来看过了，准了你几天假。” 黑无常也补了句：“书院我们也照看了，也有鬼差看着，没出什么乱子。” 贺青岚这下放心不少，正准备给二位大人道谢，白无常拉住了她的胳膊。 “道谢就不必了，今日可算得空，你说什么也得跟我下盘棋，有什么事情下完棋再说。” 说话间白无常就掏了棋盘出来，摆开了架势。 黑无常往后退了半步，在贺青岚耳边小声说了句。 “昨天跟书院里的阴魂下棋输了十把。” 贺青岚：…… 贺青岚扫了窗前认真工作的齐月娘一眼，打了个哈欠：“去庙里下吧。” 泥像后面铺开了粗布，白无常盘腿坐下，正往外掏着棋子。 贺青岚又打了个哈欠：“你这棋子带着沉不沉啊。” 没等白无常回话，贺青岚脚边就落下个影子。 她抬起头，少年五官俊秀，但是眉眼间藏着些阴鸷，正直勾勾看着她的方向。 贺青岚正疑心是不是自己的法术失了效，才在寻常人面前现了实体，少年却皱着眉开了口。 “你在跟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今日提问：如果你是喝了孟婆汤的鬼魂，你要怎么跟孟婆证明你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第57章 见贺青岚没有回应，少年又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你在跟谁说话？” 贺青岚这会已经确定自己的法术没有失效，她迟疑着开了口：“你……你在跟我说话？” 少年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能看见我？” “是的，但是……”，他顿了一下，抬手往黑白无常的方向指了指，“但是我看不到你在跟什么说话？只能听到些许不一样的声音。” 这下轮到贺青岚疑惑不解了，没容她仔细琢磨，少年又开了口。 “你是妖怪吗？还是……”少年眼睛眯起，眉宇间的阴鸷变得更重，“还是……什么阴魂野鬼？” “大白天哪里的什么野鬼，”贺青岚拿余光扫了一眼旁愣神的黑白无常，白无常的棋子正掏到一半，从泥像后面探头出来往外看。 少年逆着光站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少年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 他粗粗看了两眼便缩了回去，掏出棋子放在地上。 “诶诶诶，小土地，你快点，他指不定是沾了点什么说胡话……诶你拉我干嘛？” 冷不丁被身侧的黑无常扯了一把，白无常有些不满，转过来拍了拍被扯的袖子。 “我自幼便于常人有异，时常能听见些别的东西，之前是看不见的。但道长说我体质属阴，易撞鬼，想来是些妖鬼之物。”少年又开了口，声音清澈。 “你是鬼吗？” 既然黑白无常都没什么动作，想来也只是个体质特殊的孩子。 贺青岚没留神他那句之前看不见，伸手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不是，再者说了，鬼魂一般不是只在夜里出来嘛，这都快正午了。” “道长说，有的厉鬼能在正午显形，白日出现也不足为奇。” 哟，这道长还知道的挺多。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自己的身份，秉承着不吓唬小朋友的心态，贺青岚放下手，耐着性子开了口：“你看我像厉鬼吗？” 少年当真眯着眼观察了她半晌，最后皱着眉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也只能看到你在的地方是个虚虚的影子，听到你讲话的声音也不是很清晰。” “你再看看我凶吗？身上有厉鬼的残暴气息吗？若我真是厉鬼，你现在应该躺在地上了。” “不是所有的鬼都看起来很凶的。” 贺青岚居然在少年眼睛里看到一丝鄙视，她迟疑了一下开口：“你当真见过鬼？” “见过。” 见过鬼？ 贺青岚重新审视了一下面前这个少年，除了容貌俊秀些，衣服看起来贵些，别的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正观察着，对面的少年却迟疑着开了口：“你不是妖鬼，难道是山神……又或者是土地神？” 小脑袋瓜转的还挺快，既然他都能自己猜出来了，那贺青岚便大大方方承认了。 “我是北青村土地神贺青岚，你既然能看见我，也算我们有缘，供奉完香火便走吧，土地神会保佑你的。” 没成想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少年就激动起来。 “你真的是土地神？” 是……是吧。 贺青岚被吓了一跳，迟疑着点了点头。 对面的少年平复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语出惊人。 他说：“你能带我去酆都见阎王吗？” 什么玩意？见阎王？ 贺青岚缓了半天才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白无常本身在低着头极其郁闷地拨拉着棋罐里的棋子，一听这话，从泥像后面探出个头来。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接着开口说道：“京都都传言这里的土地庙有土地神留住，这里的土地神能连通阴阳，召亡魂驱使，而且宅心仁厚香客来求的心愿都能实现。” “等会……”贺青岚打住他的话。 实现心愿这个她认，但这连通阴阳驱使亡魂过了吧，香客敢这么恭维她，她可真的不敢认。 “少爷，”有喊声从庙外传来，“少爷，该回去了。” 少年往外看了一眼，随后转过头朝着贺青岚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明日小人再带家母前来敬香。” 贺青岚摆了摆手，少年起身退了出去，阳光下的影子极其浅薄。 转过头就对上白无常戏谑的眼神：“连通阴阳，驱使亡魂，土地大人以后可得罩着小人呐。” “不敢不敢，无常大人莫打趣我了。”贺青岚盘腿在粗布上坐下，手上捏了枚棋子出来。 黑色的棋子捏在手上带着点丝丝凉意，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 “先说好哦，我只会下五子棋，要你先给我讲一下规则。” 一听贺青岚不会下棋，白无常兴致高起来：“这还要什么讲法，下着下着不就会了，来来来，你先。” “贺姑娘……” 黑无常看了看贺青岚，欲言又止。 “你说什么呢？观棋不语懂不懂，老黑你往边上点。” 黑无常原本想说些什么，见白无常兴致高昂，张了张嘴往旁边让了让。 捏了棋子半天，贺青岚谨慎地把棋子放在了棋盘正中央。 “落子无悔，该我了。” “啪！”白无常摁下一枚白子。 贺青岚本身就不会下棋，自然也看不懂下一步该怎么走，只好摸了棋子出来跟着白无常的步子随便排着。 一黑一白两种棋子在棋盘上交错落下，不多时贺青岚就又犯起困来。 接连打了三个哈欠，对面的白无常还是捏着白子不肯往棋盘上放。 黑无常看不下去了，往他身旁靠了靠，压低声音道：“快下吧，输定了。” 输了？ 发呆的贺青岚听见了后半句，坐直了身子，把手里捏着玩的棋子一股脑丢了回去。 “输了输了，谢大人真是棋艺过人，在下佩服佩服。” 白无常扫了一眼棋盘，险些没崩住表情，他丢了白子正襟危坐道：“这棋下得格外胶着，你还算有天分，” 贺青岚伸出手指一颗一颗把棋子往棋盒里捡：“这一盘棋也太久了，谢大人要不我教你下五子棋吧。” “何为五子棋？” 她伸手摸出枚黑字放在棋盘正中，又捏了白子落在侧旁。 “跟之前下棋的顺序是一样的，执棋双方轮流落子，先五子连线者获胜。” 说话间她便收了手，棋盘中央的黑子五枚连成一条黑线。 “再过半个时辰我要去集市上买些东西，谢大人怕是过不了棋瘾。而且我既然下过五子棋，对谢大人不大公平，不如范大人来跟谢大人对弈如何？” 突然被点到的黑无常愣了愣神，看向贺青岚的眼神格外复杂。 贺青岚直接起了身，给他让出了位置。 “范大人，请？” 白无常也看出些许端倪，侧着脸看向黑无常：“老黑，来两局？” 四只期待的眼睛一起望向黑无常，一向看不出情绪的黑无常喉头动了动，还是坐在了棋盘另一侧。 他刚准备摸颗黑子出来，白无常起了身，把两个棋子盒换了换，嘴里嘟囔着：“我要跟你换，每次都是黑子赢，我们换换。” 黑无常也没发出异议，只伸手摸了枚白子出来。 白无常执黑子走先手，黑无常紧随其后，贺青岚靠着泥像上打着哈欠看他们俩一前一后落子。 可是看着看着她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这不是跟她之前做示范的下法一样吗？ 眼看着黑子已经有三枚连在了一起，黑无常的白棋却精准地落在了别处。 贺青岚看了他一眼，黑无常一脸的气定神闲，看不出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看出来这边黑子的情况。 白无常捏着黑子思索了半天，最后落在了……黑无常刚刚落下的白子旁边。 气定神闲的黑无常脸上出现了一丝波澜。 围观群众贺青岚：…… 又看了半刻钟，三枚黑子还是孤零零躺在棋盘中央，贺青岚实在看不下去了。 “二位大人，小神先去集市采买，先告辞了。” 白无常左手捏着黑子正对着棋盘苦苦思索，听见贺青岚讲话也只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得到回应的贺青岚跑得飞快，压根没敢回头看黑无常的脸色。 集市上依旧人声鼎沸，还能看见不少衣着华贵些的妇人，贺青岚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再次确定了不是自己法术失了效。 客栈前停着几辆马车，贺青岚看了一眼就看见了之前停在庙前的那辆。 有小厮把马绳递给福子，对着下了台阶的徐管家说着些什么。 贺青岚凑近了些，只听见了徐管家的一句，“翁少爷来了，我们定当仔细照顾。” 待小厮走远，福子扭过头问徐管家：“翁少爷？哪个翁家的少爷？” 徐管家照他头上拍了一把：“还有哪家，京城翁家小少爷翁苏，快喂马去。” 福子刚拎起绳子，徐管家又招了招手：“少爷之前交给你的鸟喂的怎么样了？” “每天喂得精细着呢，过几日少爷来了指定高兴。” “行了，去吧。” 徐管家拍了拍袖子，揪掉袖口边沾着的草叶迈着步子进了客栈。 贺青岚抬了抬头，客栈翻修后焕然一新，牌匾上都重新刷了金漆，跟周围的建筑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卖黄纸的铺子藏在犄角旮旯，贺青岚拐了几个弯才找到地方，老板倒是客气，还送了她不少。 贺青岚道着谢出了门，出了巷子便看见大街上有买簪花之类的小玩意的，便蹲下去仔细看了看。 街边卖小东西的摊贩比之前多了些，贺青岚逛了一圈买了些零碎小玩意才心满意足离开。 走出集市，她又走远了些才在草叶里隐去身形，脚步轻快地朝着土地庙去。 日头开始逐渐西斜，远远便望见土地庙前停了辆马车，贺青岚只觉得分外眼熟，看了两眼便进了土地庙。 棋盘上棋子落得极密，贺青岚扫了一眼便摇了摇头不再看。 她低头收拾着集市上买的小玩具，庙门口却有人叫了一声“土地大人”。 她抬起头，是午间的少年。 翁苏。 翁苏身侧站了个人，头戴纱帽，能看出是个年轻妇人。 贺青岚有些纳闷：“你不是说明日来吗？” 翁苏看了看身旁的妇人，松了手里抓着的衣袖，扑通跪了下来。 “求大人救救我母亲吧。” 贺青岚眯着眼睛细看，只见他左手腕上牵出根金线，另一端在妇人右手腕处隐去。 “你母亲这不是好……”有风吹过，刚刚好撩开了妇人的面纱，贺青岚后半句话生生断在嗓子里。 妇人脸上能看出翁苏好相貌的来源，只是她虽站在庙前却双眼紧闭，好像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毫无反应。 更为诡异的是她露出来的皮肤格外苍白，还隐约透出些青色，不似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面纱又落回原处，妇人的面容又藏在了面纱下。 贺青岚张了张嘴，突然忘记了原来想说什么。 泥像后面窝着的黑白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棋盘上还落着凌乱的棋子。 黑白无常往前站了站，把翁苏母子挡在了身前。 白无常脸上还带着下棋被打扰的不耐烦，白色高帽往前点了点，眯着眼凑近妇人。 贺青岚第一次见到白无常这么大动作，之前的阴魂往外跑他也只是蹲在门槛上笑着跟黑无常说话。 在鼻尖离着妇人面纱还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时，白无常猛然往后仰了仰，随后低下头看着母子两人手腕上连着的金线来。 贺青岚也在观察翁苏手上绑着的线，妇人的手藏在袖子里，只露出一小点青白的指尖。 而翁苏因为行礼的关系，袖子往后滑落了些，小半截手臂都露了出来。 但也只是寻常一截手臂，乍一看上去与旁人也没什么差别。 贺青岚望了望白无常，白无常依旧在眯着眼仔细看向两人中间的空隙，神情格外专注。 她定了定神，也眯着眼仔细去看向翁苏的手腕，盯着看了半晌，她终于看出些端倪。 翁苏的手腕上逐渐显出些许半透明的虚影来，像是缠了一圈类似于符纸的东西，金线便捆在这符纸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她总觉得金线上附着着一根颜色更为浅淡些的金线。 符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形像是刻进了血肉，贺青岚只盯着看了小半天便觉得自己要被这符文拉扯着吸进去。 好在黑无常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格外低沉：“贺姑娘。” 贺青岚猛然惊醒，对上黑无常没有情绪起伏的脸。 翁苏固执地跪在原地，头深深低着，白无常却抬了眼，冷哼一声。 “邪门歪道。” 说罢他便往后退了两步：“小土地，他这是咎由自取，你莫要插手了。” 贺青岚拽了一把他的袖子：“望大人明示。” 白无常看了看门口跪着的少年跟毫无反应的妇人，又回过头看她：“小土地你看出些什么？” 贺青岚松了手，回头又看了看跪在门口的翁苏。 “他……他母亲应该不是活人了吧。” 白无常点了点头：“还有呢？” “他手上绑着的那个符纸有些古怪，还有那根连在两人中间的金线也很奇怪……” 白无常冲她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 贺青岚又回过头去看，目光却总不自觉往翁苏手上瞟。 “算了，我告诉你吧。”白无常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你看到的那符纸跟金线都是一种邪术，有人寻了来续命的。” 续命？ 拿活人的寿数来续命？ 贺青岚正盯着那金线思索，白无常又开了口：“这法子虽然有用，但是损耗极大，且被续命之人虽然看着像是没死，也与尸体无异。” “这孩子看着没什么大碍，但是现在看似跟这已死妇人绑在了一起，短则三两月，长则大半年，必定夭亡。若他运气好些，没被这邪术反噬干净，你兴许能在酆都见到他。” 白无常啧了一声：“小土地你也别琢磨了，救不了了，你救不了的。” 白无常又扫了一眼翁苏，转身抬腿往后走：“简单打发了吧，老黑，这盘棋下完我们就回酆都。” 黑无常没理会他，依旧站在贺青岚身侧，他盯着神情专注的贺青岚：“贺姑娘，你在想什么？” 贺青岚摇了摇头，只盯着跪在地上的翁苏。 她不傻，盯着那符纸就对她产生了影响，白无常说的救不了应当是真的，最起码以她现在的情况是插手不得的。 她垂着眼看着地上的翁苏，开口道：“你起来罢。” 翁苏没动。 贺青岚叹了口气：“我只是小小土地神，我救不了你。” 翁苏肩膀抖动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看向了她。 在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瞬间，她猛然间想起二三道人之前的话。 以身饲鬼，可看神明。 翁苏能看见她是因为这续命邪术的关系吗？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却又忍不住出声提醒：“续命这是邪门歪道，若是什么道人帮你下的这邪术，还是寻了人来解了吧。” “不关道长的事，是小人自己寻了法子来。”翁苏朝着贺青岚的方向磕了头：“多谢土地大人，明日小人再来敬香。” 这声谢贺青岚没敢接，正看着翁苏扶了妇人上马车，白无常在泥像后面出了声。 “别看了，他在说谎，这等邪术他是接触不到的，他也没这个道行。” 贺青岚不解的回头看过去，白无常手上捏了黑子，仔细看着棋盘。 “这金线的一端看似是绑在了妇人手上，续了半数寿命过去，但实际上这孩子的寿数分了两份出去，只是另外一份看起来份额较小，看起来不明显罢了。” 分了两份？ 贺青岚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来：“是不是另一份续给了帮他下这邪术的人？” 啪，一枚棋子落下。 白无常又摸出一枚黑子：“小土地有长进，你这是第一次见这符纸吧，下次离远些。” 想到之前的反应，贺青岚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道人藏在他们母子身后，续命的代价由他们承受，这道人倒是落的全是好处。” “奸商啊！” 啪，黑子落下，五子连成一线。 白无常伸了个懒腰：“跟老黑下棋颇无趣，还不如书院的阴魂们。” 黑无常站在门口没动，只眼角抽动了两下。 白无常收拢了棋盘棋子，一股脑丢回袖子。 - 日头沉甸甸朝着西面落下，贺青岚打了个哈欠，抱着怀里的小包袱跟着前面的黑白无常往酆都赶。 孟婆汤的后劲还在身体里翻涌，只是症状减轻了许多，像是重感冒的后遗症。贺青岚手脚酸软，但步子却没落下半分。 到酆都的时候书院还没开始上课，阴魂们在陆陆续续往座位上去。 望娣乖乖坐在柳昔月旁边，远远看见了贺青岚便笑了起来。 几日未见，书院的阴魂看到贺青岚面上都带着些欣喜，只是这欣喜在看到她身后的白无常时顿时消失了大半。 贺青岚啧了一声：“看来谢大人没少跟书院的学生下棋啊。” 没等白无常回应，贺青岚就抱着小包袱蹲在了望娣身边，随后献宝一样打开了包袱皮。 她捏起其中的一只造型精巧的小簪花递给望娣：“望娣，你看着簪花好不好看？” 望娣盯着簪花的眼睛亮晶晶的，只是手却依旧牢牢放在桌下。 贺青岚直接把簪花给她插在了头上，又从包袱皮里摸出一只一样的塞进她手里：“这个呢是给姐姐的，回去的时候带回去，还有这些小玩具……” 包袱皮里竹编的小动物也显露出来，贺青岚往前推了推：“这个竹编的小猫也是你的，但是要放学了才能拿回去玩。” 望娣捏着簪花，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小猫。 “大人，我的呢？”旁边围观的柳昔月拉长了音调，大眼睛里透着哀怨。 正在努力哄小孩的贺青岚：…… “你一个大人要这玩具做什么？”贺青岚把小猫包了起来。 “没有玩具，做身新衣，再不然给些花种也是好的呀……” 柳昔月的嗓子自从回了酆都就保持着沙哑的状态，说话间平添着点哀愁，不禁让贺青岚想到她当初帮忙送的两个包裹。 “你要什么花种？” 见贺青岚松了口，柳昔月细长的眉尾扬起来：“凤仙花，染指甲那种，要开得最艳的那种。” “回头有空我去找找罢。”贺青岚低头收了包袱皮，敲了敲桌子，“好好上课。” 贺青岚拎着小包袱往最后一排去，远远便看见窝在自己位置上的白色身影。 “谢大人今日没差事？”她放好包袱，在条凳另一端坐下。 “这不是怕你没恢复好吗？” “多谢大人关心，小神已经没事了。” 见贺青岚作势要往外赶人，白无常赶忙摆了摆手：“别别别，你就让我在这待会吧，老黑去找判官了，我可不想去，待会他结束了我再走。” 贺青岚在凳子上坐好：“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判官大人？” 白无常没出声，只木着脸摇了摇头。 润好毛笔随手写了两个字，翁苏母子的形象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刚转过脸还没出声，白无常就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翁苏这症状没救了，顶多也就是多拖延些时日，但是这要他自己断了续命线。看他还能带着母亲来找你，这事就没戏。” “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贺青岚放下了毛笔，“你对背后那个偷了寿数的人有头绪吗？” “你要做什么？” “既然他能偷了翁苏的寿数，那他应该也会去偷别人的寿数，既然翁苏能找到这来，那其他人是不是也能找来，我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翁苏走后她心头就隐约埋了些不安，但是又一时找不出这情绪的源头。 “我倒不是怕拒绝人麻烦，只是惊了来往的香客多有不便。”贺青岚别过脸，又开口道：“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他给翁苏母子绑的续命线，那若能找到他，这事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白无常盯着她看了半晌，开口说的却是别的话题：“小土地，你知道为什么别的土地神活得那么悠闲吗？” “我知道，因为他们不管闲事。”贺青岚开口抢答，“但是我是靠香客们的供奉存在，总不好白白受了他们的香火，再说了这救人命不是积阴德吗？” 你一个土地神要积什么阴德，白无常的吐槽在喉头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这事你问我没用，那孩子什么都不说，没用。” “聊什么呢？” 窗边落下个影子，贺青岚抬起头正对上城隍大人看过来的视线。 完蛋，上班摸鱼被上司抓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张千星敲了敲铜铃，朝台下坐的整齐的阴魂们扫了一眼：“昨日教的都记住了吗？我们来复习一下。” 贺青岚噤了声，只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窗边的陆阅川。 陆阅川往屋子里看了看，伸手在窗台上敲了敲，压低了声音：“忙完了过来一趟。” 他说话听不出情绪，贺青岚一时间摸不准要被叫去干什么，只迅速点了点头。是因为旷工了这几天？还是有些别的事情？ 交代完陆阅川就离开了窗边，迈着大步往主街道上走。 贺青岚收了目光，掏出怀里一沓厚厚的快递单。 虽然睡了三天，这往来的香客是一点没少，快递单上也五花八门。 她揉了揉太阳穴，合着阴魂们跟读的声音翻开起来。 求平安求收成求学业求发财还是主要类型，夹杂着两三张少女求红线的，她啧了一声，把姻缘单子挑出来放到了侧旁。 百无聊赖的白无常捏起一张看了看，发出了疑问：“这牵红线不是月老的活吗？小土地你这还能管？” 贺青岚拿手指拦在嘴前嘘了一声，拿了旁边的空白纸张写了三个字。 管不了。 白无常也捏了笔在纸上写字，那你这几张怎么办？ 凉拌。 贺青岚只摇了摇头，能怎么办，没雨水她能求雨，这没对象她还能发几个去？ 手上翻看的动作没停，越翻贺青岚的眉头就皱得越紧，这么多平安符要画到啥时候去，快递能让阴魂帮送，这符纸还是得自己画啊。 白无常眯着眼看她叹气，冷不丁一张快递单拍到面前。 这个人去投胎了吗？ 贺青岚捏着笔看他，白无常朝着她手上摁住的名字看去，随后摇了摇头。 他抬头望了一眼讲台上的张千星，随后用气音小声说道：“无常老爷哪记得清这些，你回头找鬼差查查去吧。” 白无常扔了笔，揣着手往窗外看去。 快递单一张张被分门别类放好，贺青岚面前只剩下最后一张。 只是这张单子既不求平安也不求发财，只是想问问在土地庙远些的位置支个小摊子会不会冒犯土地神。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在单子最下面写了个“允”字。 一开始便是北青村的香客们供奉了香火，如今外来的香客多了起来，交通又不发达，这些香客们平时的衣食住行都可以给北青村带来收益，勉强算得上是互利共赢。 只是贺青岚心里总有些担忧，土地庙传出去的居然是连通阴阳，驱使阴魂。 地府的阴魂们可以控制出现的时间，培训好了不会惊扰来往香客们的正常生活。但是昨天翁苏的出现，让她心里又压上块石头。 想到这里，她戳了戳白无常，正巧赶上课间休息，她就收了笔，只是声音还是压着些：“昨天那个道士的邪术对旁边的人有伤害吗？” “这等邪术最要紧的便是截断寿数，伤害也只会在被截断寿数的人身上出现，与旁人倒是没什么相干。”白无常手撑在桌上托住脸，“小土地你在担心什么？” “现在土地庙招来的不仅仅是香客，我是怕若有些东西对往来的香客……” 她话没说完就被白无常截断：“这借命倒是对旁人无碍，只是会这等邪术的人必定不止会借命这一种邪术，他若要作恶，倒是难说。” “只是这种人寻常只在些后宅大院里，没听说过去哪个供奉神仙的庙宇里闹腾的。你若当真是担心，多吸些香火学些鉴别之术留心便是。” 一说到学习，贺青岚立马把之前学过的知识掏了出来，她一边捏着笔在纸上熟练地画着符号，一边开口问道：“符咒书上有个定身符跟你那个小纸人格外像，只是我研习了好几日只能在狗狗身上试了一把，谢大人今日可否……” 画好的符纸被贺青岚捏在了手里，她两眼放光：“可否让小人试上一试？” 白无常被她盯得发毛，往后缩了缩，嘴上不服输道：“我的纸人可以缚阴鬼，束活人，你这区区一个定身符怎么能跟我无常老爷的小纸人比较，试试就试试。” “试试嘛。”说时迟那时快贺青岚一把把画好的符纸拍在了白无常肩头。 瞬时间白无常就保持着那个往后缩了缩的姿势愣在了原处，连眼神都保持着之前的状态。 “谢大人？”贺青岚小声喊着，“谢大人？这个姿势舒服吗，要不换一个？” 白无常动了动眼珠，用眼神示意贺青岚赶紧松开他，只是忙着看符纸的贺青岚丝毫没有注意到。 他只能用眼神朝着刚刚站在窗边的黑无常求助，黑无常看了半晌，随后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眼看着白无常的眼神里开始带着愤怒，黑无常收敛了笑意：“贺姑娘。” 见黑无常到来，贺青岚赶忙伸手揭了符纸，被猛然间放开的白无常一下子没保持住平衡，整个人迅速向后倒去。 好在他反应及时，迅速起了身，雪白的袖子擦过贺青岚的侧脸，只留下个往出走的背影。 贺青岚抖了抖手上的符纸，朗声道：“谢大人慢走。” 没了白无常在的课堂安静了许多，贺青岚整理完了快递单还有半刻钟才下课，她犯了懒，冲着前排的阴魂发呆。 溺死的水鬼身上还缠着水草，脖颈出露出个小小的荷花苞。鬼新娘身上的喜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盘起的头发上簪着的金花格外精致。 柳昔月正朝着斜前方的鬼新娘发愣，旁边的望娣捏着毛笔一笔一划写的倒是认真。 铜铃敲响，阴魂们陆陆续续去走出了教室，望娣抱着玩具一蹦一跳往外跑。张千星往后走了走，正迎上往前去的贺青岚。 “土地大人。” 贺青岚摆了摆手：“你见我不用行礼的，对了，这几日教的怎么样？” “这《鬼德》背的记的倒不错，只是这写……”张千星面露难色。 “但说无妨。” 张千星从讲桌上摸了几张纸回来，递给贺青岚：“大人您还是自己看吧。” 递过来的纸张是张千星前几日留的抄写作业，前两张字迹还算工整，再往后翻看就开始潦草起来，最后一张贺青岚对着研究了半天也只看出个“人”字来。 贺青岚眼皮跳了跳：“若是实在写不来字，就不强求了吧。” 张千星没接话，只是面上看着有些为难。 “这里不是人间的书院，阴魂们的水平也参差不齐，按照活人框定学生那套是不行的。”贺青岚抖了抖手里的纸张，“书院的开设目的就是为了让阴魂们能守《鬼德》，靠着自己的劳动换取机会化解执念，若是定死了要写文章出来，这批阴魂怕是没几个能通过测试。” “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鬼德》也不过两页纸，这些天已经学完了，待我跟城隍大人讨论了测试方案出来，这批阴魂就可以准备参加测试了。” “这么快？”张千星惊讶出声。 贺青岚点点头：“《鬼德》上所讲得不过是些简单的守则，若是有心念着，早就记住了，测试还是主要看他们后续在酆都的表现。” “那若是通不过测试呢？” “通不过测试就发配去种几天树，哪来的回哪去。若是有阴魂对读书感兴趣，隔壁的屋子之前也收拾出来了，他们可以在那里跟着你继续研习。” 听到这话，张千星心里定了几分。 贺青岚跟他道了别，抬头望了望，朝着檐角的方向走去。 陆阅川坐在桌前，面前堆了些看不出颜色的木箱子，他正低头在里面翻着什么。 不知道上司要找自己聊什么，贺青岚心情格外紧张，明明跟黑白无常比起来，陆阅川跟常人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深吸了一口气，她开了口：“大人。” 陆阅川摆了摆手，指节上沾着些锈迹：“起来罢。” 他又在面前装着棺材钉的盒子里拨拉了两下，才抬起头看向站在下面的贺青岚：“你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没想到他开口没问旷工三天，问的居然是这个，贺青岚一愣神：伤口……好了。” 她把手掌朝着陆阅川的方向展开，手掌心覆盖着一截黑色的血痂。 “长好了，过段日子结的痂掉了应该就没问题了。” 陆阅川点了点头：“那就好，书院的事情怎么样了？” “培训进行的很顺利，过段时间就可以准备测试了。” “测试准备的怎么样了？”陆阅川手指在木箱子里翻了翻，夹出最下面那根钉子。 “我在准备了，既然是测试通过的阴魂可以在酆都自由活动，那我想把测试变成实践测试。” “实践测试？” “对。”贺青岚直起身，“阴魂们后续要在酆都或者土地庙参加劳动，干脆在测试的时候让他们挑些他们擅长或者感兴趣的活计来做，时间我计划的是三天。” “三天不算长也不算短，足够观察出他是不是真的想靠着劳动来换取机会，若是存了什么歪心思，通过三天的繁琐劳动也足够观察出来了。” 陆阅川思索了一下，也没提出异议，只叮嘱她测试那几天多带些鬼差。 “不不不，大人鬼差还要少带些。” 陆阅川思索了一下，把手上的棺材钉丢进去：“少带些鬼差在暗中观察阴魂们的表现，确实效果会好些，按你说的办吧。剩下的两本卷宗鬼差也送来了，你来拿下去吧。” 贺青岚站在桌前，先看到的就是桌上木盒子里装了半盒的棺材钉。黑漆漆的钉子一枚枚堆在一起，看得人无端端心慌起来。 “大人，”她出声提醒，“这钉子……不大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陆阅川拍了拍手，合上了盖子：“无妨，这些钉子上的脏东西都散干净了。” “若你过几日要用些人手，找给日常给你报卷宗的鬼差就好，待会我跟他叮嘱两句。只是你素日不与鬼差多走动，相熟的鬼差怕是……” “不用不用，大人派我几个闲些的鬼差便是，要面生些的。” “面生的？” “对。”贺青岚抱住卷宗，“平时我脸熟些的鬼差阴魂们也熟悉，我打算测试那几天让面生些的鬼差暗中观察，这样也能让结果更真实些。” 陆阅川伸手摸了摸下巴：“按你的想法做便是。” 见上司没有异议，贺青岚松了口气，没留神瞟到了陆阅川伸手打开的另外两个箱子。 也是两箱棺材钉，只是颜色有些不同，表面沾了锈迹，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钉子。 她冷不丁想起之前问白无常的问题来，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城隍大人。 陆阅川手指在箱子里拨动着钉子，头也没抬：“还有什么事？” “这些钉子……”贺青岚顿了一下才问出后半句，“都是棺材里拿出来的吗？” “不是。” 听到这话，贺青岚莫名松了口气。 随后陆阅川敲了敲最开始检查的那箱：“这箱是。” “跟我之前在棺材里摸出的那颗钉子一样？”贺青岚看着眼前的钉子又想起来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来，“也不知道之前那口棺材里躺了谁，居然有人对他如此恶毒……” 拨弄着钉子的手指顿了一下，陆阅川的声音闷闷的：“这两本卷宗损毁程度小些，记载的人口也多些，你这几日忙着书院的测试，可以晚些再抄了送来。” 话题突然被转移到抄写卷宗上，贺青岚忙不迭应得飞快。 抱着卷宗从大殿出来的时候还早，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七拐八拐就拐到了另一条街道上。 墙角今日居然不是空落落的，杜清明正倚在墙上小口小口抿着酒水，胳膊蹭到墙面上带下来小块小块的土块。 “杜先生。” 身侧传来女子的声音，杜清明把胳膊往里收了收，侧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顺带往里缩了缩。 “杜先生。”贺青岚又重复了一遍。 杜清明只抬了抬眼皮：“你认错了，这没有先生。” 酒气伴着他的话语散了出来，贺青岚微微皱了皱鼻子：“那您是杜清明吗？” 这下杜清明干脆整张脸埋进阴影里，只留给贺青岚个侧卧的背影。 破旧的长袍上沾了些看不清颜色的污渍，贺青岚蹲在地上对着污渍看了半晌也没听到面前的老者再发出声音。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开门见山。 “杜先生，晚辈在酆都开了书院，日常教授些阴魂读书识字，只是现在缺些教授的夫子先生。您的书我看过了，张千星也为您的人品学识担保。晚辈想请您来书院坐镇，条件我们可以商量，若是您肯出山，晚辈不胜感激。” 贺青岚说得诚恳，但是面前侧躺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仔细听着似乎还有均匀的鼾声传来。 贺青岚：…… 她还是不死心，凑近了些，均匀的鼾声更加清晰了。 算了，改日再来一趟吧。 贺青岚在心中叹了口气，拍了拍裙摆起了身。 背后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几乎消失的时候杜清明的鼾声猛然打住，随后他转过身朝着贺青岚远去的方向看了看。 “老头看什么呢？早走了。”鬼差早跟他混的面熟，刚刚巡逻到附近也听了两耳朵。 这会见杜清明朝着街口望，鬼差没忍住出了声：“你怎么不去啊，那是新来的土地神，去她书院读书的阴魂都能换个出鬼门投好胎的机会，更何况是请你去当先生，这么好的差事你倒好，连个正脸也没给人家……” 鬼差逆着光站在杜清明面前，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但是依旧能看出年纪不算大。杜清明看了他两眼，灌了口酒又窝了回去，不多会就传出均匀的鼾声。 在书院闭着眼睛休息了小半刻，张千星就回到了讲台。测试的事情算是定了个七七八八，贺青岚的心也算是定了下来，讲课的张千星却无端端紧张起来。 下午刚刚开始上课就抽了阴魂背诵《鬼德》，贺青岚刚刚睁眼，靠在窗边朝着前面望去。 现在的张千星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紧绷，贺青岚却无端端想起之前在桥下见到的第一面来。 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去河边试试能不能把骨头收敛了吧，实在不行好好埋了也行。 阴魂的声线虚浮，贺青岚本身就有些犯困，就这么半梦半醒捱到了下课。 回到土地庙的时候还早，苍耳懒懒地趴在檐角，见她回来眼皮都没抬。狗子不见踪影，庙旁边的小窝里堆了满满当当的小树枝。 刚在桌前坐定，苍耳就从窗边跳了进来，梗着脖子一副“今天大爷心情好，赏你摸两下”的的傲娇表情。 这能不狠狠吸一把？ 贺青岚伸出手指在猫下巴上挠了一会，苍耳眯着眼表情极其享受，不一会就整只猫摊开在了桌上，露出柔软雪白的肚皮。 狗子叼着树枝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跟苍耳玩了小半个时辰。她正捏着猫爪，窗台边露出个圆鼓鼓的脑袋顶来。 狗子眼巴巴望着她，嘴巴里叼着今日新捡的……大树枝。 等会，枝干足足有她小臂粗，一端还发出细枝上面长着新鲜的叶子，另一端断口上有着清晰的牙印。 这是树吧！ 狗子眼睛里全是兴奋，眼巴巴等着贺青岚陪他玩你我捡的游戏。 贺青岚恋恋不舍地放下捏着猫爪的手，决定跟狗子仔细讲解一下树枝跟小树的区别，更重要的是要教育一下狗子不能乱啃别人家的树。 手里捏着根小树枝，苦口婆心对着狗子讲了半天，狗子依旧兴奋地看着她，细长的尾巴一晃一晃的。 算了，这个智商……还是先去赔树吧。 树的品种还算常见，只是贺青岚摸不准长得这么粗的小树应当赔多少钱，于是又多摸了几个铜板出来。 揣好钱袋，贺青岚扛着小树跟着兴奋的狗子走上了赔礼道歉的路。 好在狗子虽说听不懂人话，但是还在准确地带着贺青岚去了啃树现场。 小树原本生长在一片果园里，现场一片狼藉，剩下的小树根上牙印格外清晰。 贺青岚放下肩膀上的树，跟着断口对了上去，右手摸出张符纸来。 之前练习时候画的促进花草树木生长的符纸，也不知道对着断了的树有没有用。 算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她啪一下把符纸贴了上去。 符纸表面有绿光闪过，不多时便灭了下去，只是小树根部依旧断口清晰。 贺青岚小心翼翼松开扶着的手，树苗稳稳立在了上面，只是被啃断过的根部不大好看。 这接是接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贺青岚摸出准备好的小钱袋来，仔细拴在了枝头。 钱袋带动着树枝轻轻摇晃，贺青岚敲了敲旁边摇着尾巴看她的狗子：“下次不许再啃了。” 狗子发出一声呜咽，像是这次听懂了。 贺青岚摸了摸狗头：“走吧，我们回去了。” 一路上贺青岚都在盘算着怎么处理堆着庙里的供品，她睡了三日，清醒了没多大会就去了酆都，恰巧这几天来的香客数量突然暴增，供桌上的缺脚小香炉都快被挤掉下去了。 面前停着的马车远远就望见了，庙里有人跪在蒲团前上香。 贺青岚深吸一口香火气，站在门口看着正往小香炉里插香的翁苏。 “你既然能看出泥像就是泥像，为何还要拜？” 跪在蒲团上的少年没接话，恭恭敬敬行完了礼才起身。 见他转过身，贺青岚往旁边让了让：“既然拜完了就走吧，你求的事情我无能为力。” 见他没了下一步动作，贺青岚叹了口气：“帮你下这邪术的道士是谁，还能找到吗，若是寻了回来，兴许还有法子……” 话没说完，贺青岚就看面前的少年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后直勾勾看着她的方向。 “我脸上沾了东西吗？”她伸手摸了摸脸。 “不是。”翁苏别开了视线，“我好像比昨天看得更清楚些了。” 翁苏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昨天是模模糊糊的一个虚影，今天看得好像清楚了些……” 贺青岚正琢磨着他的话，身后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让让，让让……” “少爷，少爷您慢点。” 翁苏跟贺青岚同时回了头，徐管家追着前面的年轻公子，右手上拎着个鸟笼子，左手拎着个包袱。 “少爷这都快天黑了，为什么不明天再来上香呢……” 许嘉灵跟翁苏擦肩而过迈进了庙门：“你懂什么？” 他在蒲团前跪得扎实，右手往外一身，徐管家立马递了三根点燃的线香。 许嘉灵插好线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嘴里不住嘟囔着什么。 贺青岚站得有些远，一时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便往里迈了两步。 “土地大人保佑，土地大人保佑……” 反反复复就咕哝着这一句，贺青岚听得直皱眉。 许嘉灵自顾自念叨了半晌便起了身，徐管家拎了鸟笼子跟包袱就跟了上去，还没迈出门槛就被他栏了下来。 “你拎这包袱干什么？”许嘉灵面色愠怒，扯了徐管家手里的包袱就往供桌上放。 供桌上琳琅满目摆得严实，他举了半晌也没找到空隙放，反手塞进了供桌下面。 徐管家被自家少爷这一通操作惊到了：“这……这供品不能这么放……” “别这这那那的，走了。”许嘉灵着急着就迈出了门槛，刚走到树下又停住，对着刚刚追上来的徐管家说了句你先在这等着，然后就急急返了回去。 翁苏这会已经不见踪影，贺青岚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包袱拖出来看看，许嘉灵又扑通跪在了供桌前。 “土地大人保佑，我也真是没办法了，这珠子邪门的狠，翻了三条船了，您法力高强一定能震住了。骨头是我去打野兔子路上捡的，还绊了我一跤，猎户说像人骨，您一起超度了吧。真的，就那边山旁的死水沟里捡的，跟我可没关系……土地大人保佑，土地大人保佑，改天香火钱我一定备得足足的，有怪莫怪……” 又反复嘟囔了几句土地大人保佑，许嘉灵才起身往外走，路过门槛还踉跄了一下，又走出两步才恢复了之前的纨绔气质。 许嘉灵逐渐走远，贺青岚把视线转回供桌底下。 死水沟？人骨？ 难道是张千星没收敛的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搓手手漂亮姐姐要出来了！ 第61章 供桌下的包裹被拖了出来，包袱皮是柔软光滑的丝绸，边角垂在蒲团上，依稀能看出里面包着东西的形状。 贺青岚对着观察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但是许嘉灵的反应还是让她有些紧张。虽然他听着许周的话来了山青村老老实实修了快递站，香火也供的算恭敬，但是明显还是能看出他对这些庙里的神仙兴趣不大。 最起码她之前是想不到这小少爷能跪在庙前求她保佑。 算了，拿人家的手软，那么大个快递站放在外面，真推辞她也张不开嘴。 细长的手指停在包袱皮上，指尖凉凉的，贺青岚又收回了手。 摸了几张备用的符纸捏在左手，她才伸手去拆了包袱皮。 随着柔软的布料落在蒲团上，包裹里的东西显露出来。 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黑漆漆的。旁边躺着截比她小臂还要长出半截的骨头，骨头上不知道裹了上面，发着点黑绿色，最边缘的部分裹了黄土。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过去，贺青岚心中就浮起个念头。 这是张千星的骨头，那截之前卡在桥下又被大雨冲出去的骨头。 这念头来得突然，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截遗骨。犹豫了一下，她把旁边的小匣子拿了出来，拿包袱皮给骨头裹了个严严实实。 收好了骨头，贺青岚在蒲团上盘腿坐好，端详起手里的匣子来。 按照许嘉灵的碎碎念，这死人骨头就是捎带着的，真正凶险的是包裹里另一样东西。 珠子。 木匣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角落里还有划痕，从外面看连半分危险气息也没有。 贺青岚掂量了一下，又在盒子周围贴了两张符纸才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垫了柔软的衬布，衬布中间是一颗格外圆润的珠子，整体呈现半透明状，里面飘着些絮状物质。 犹豫了一下，她伸手把玻璃球大小的珠子拿了出来，对着光线仔细观察了一下。 好像……就是颗普通的珠子，还是成色比较差的那种。 捏着珠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名堂，甚至连半分可疑的气息都没察觉出来，贺青岚把珠子又放回了木匣子。 难道真是来了土地庙就被镇压了？ 联想到许嘉灵说这珠子邪门，都翻了三艘船，她贴心的给珠子表面贴了符纸才放回去。 符纸里三层外三层把珠子包的严严实实，放在木匣子瞬间变得顺眼起来。 合上木匣子的盖子，贺青岚在匣子表面又贴了两道符纸上去。 收拾了骨头跟木匣子，贺青岚伸了个懒腰。苍耳趴在躺椅上跟着椅子的晃动幅度抖着尾巴，贺青岚把她从椅子上抄了起来自己躺了下去。 躺了没半个时辰，她就又爬了起来。 前几天的快递单堆的多，平安符欠的也多。她揉了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掏出了兼毫笔。 测试的时间一天天逼近，贺青岚反而清闲下来，她窝在教室最后挥毫泼墨，桌角是一张张刚刚画好的符纸。 阴魂们在下面磕磕绊绊背着《鬼德》，讲台上的张千星反倒是紧张起来。 贺青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紧张什么，你又不用考试？” 对面的白面书生正捏着笔，纸上的字迹格外飘逸：“也不是紧张，就是有点担心。” “那不是还是紧张吗？”贺青岚笑了一下，“做了这么久先生，阴魂们可以去换出鬼门的机会，你想好换什么了吗？” 张千星收了笔，恭恭敬敬朝着贺青岚行礼：“之前的事情还没谢过大人，为大人做些小事不敢讨赏。” 贺青岚一把把他按了回去：“若只是教这一次，我就不问了，若是后面书院能正常运行，你怕是有的忙。” “多谢大人赏识。”张千星没这次没行礼，“小生能为大人做事感激不尽。” “停停停，之后就是测试了，你也能歇歇，再想想吧。” 张千星这次没直接拒绝：“多谢大人。” 跟张千星说完话，贺青岚叹了口气，拎着早就准备好的酒又去找了杜清明。 杜清明跟上次一样窝在墙角，只是今日没喝酒，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贺青岚远远从视线里走来，他直接闭上了眼，窝进了墙角。 贺青岚看见了他的动作，把拎着的酒放在了老爷子身边：“杜先生，我昨日寻了坛好酒来，您得空尝尝。” 杜清明额头抵着墙角闭目养神，半晌没听见下一句，背后也没传出别的声响，像是贺青岚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送坛子酒来就走了。 他有些生疑，仔细听了半晌才转过身。 一小坛子酒放在地上，坛身上贴了张红纸，上面写了个字，酒。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真的没有看到贺青岚的身影。 难道真是送坛子酒过来？ 劝说不管用改送礼了？ 杜清明坐起了身子，后背靠在墙上，正对着面前的酒坛子发愣，没留神贺青岚又从街角一溜烟跑了回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站定：“杜……杜先生，刚刚鬼差叫我走得急，忘说了，您再考虑一下去书院教书的事情呗。” “一定要考虑一下啊。”贺青岚满眼诚恳，说完之后就又急匆匆跑了回去。 酆都一向人手不够，鬼差们的休息时间就显得格外宝贵，贺青岚看了一下召集过来的鬼差们，简单叮嘱了一下测试时候的注意事项，就把他们放了回去。 眼看着测试在即，贺青岚给阴魂们也放了假，只叮嘱了句测试的时候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站在侧边来凑热闹的白无常对这种叮嘱非常积极，他站在讲台旁笑得格外开心：“若是动了什么歪心思，无常老爷倒是有得玩了。” 贺青岚扫了他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没什么要问的就可以自由下课了，后天就是测试了，希望你们都能通过测试，通过自己的劳动拿到出鬼门的机会。” 大部分阴魂们都没有异议，小部分阴魂围着张千星问着什么，独独柳昔月在贺青岚面前站定，朝着她伸出了手。 “什么？”贺青岚有些茫然。 “花种啊，”柳昔月挑了挑眉，“大人不会忘了吧？” 真的忘了。 贺青岚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这个……这几日有些忙，没顾上，改日一定给你寻来。” “什么花种？”白无常插了一句进来。 柳昔月对黑白无常有些发怵，她收了手：“就是大人之前答应我带些凤仙花种来。” “带这干什么？”白无常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又种不活。” “种不活吗？”贺青岚想起忘川河畔的一排排槐树，“忘川河畔的槐树不是长得很好吗？” “那是槐树，至于花……”白无常转了转眼珠，“忘川河只生了彼岸花。” “彼岸花？在哪？” 去了忘川河畔那么多次，贺青岚当真是一次花也没看见。 这次轮到白无常惊讶了：“你看了忘川那么久，没发现河底生的彼岸花吗？” 贺青岚摆了摆手：“没注意，改日再去看看好了。” 柳昔月的小心思被白无常无情掐灭，整个阴魂都看起来蔫巴了，贺青岚正琢磨着怎么安慰她，柳昔月却先有了动作。 她把贺青岚扯到一旁，离着白无常站了些距离出来才开口：“大人，我能不能帮你送包裹？” “可以是可以，只是要通过测验才行。”贺青岚脑子里是上次柳昔月在戏台上恋恋不舍的身影，“你想要什么？” “做身新衣服就成。”柳昔月答得格外爽快，“再加两根簪花就更好了。” 柳昔月之前就说了自己不能往生，报名的时候贺青岚对她还有些担心，这下见她坦白了来书院的目的，不由得松了口气。 “土地庙有两块好看的料子，你回头看看喜不喜欢。” 送走了柳昔月，望娣挪着小步子走了过来，贺青岚摸了摸她的头，蹲下身来。 望娣抱着竹编的小猫叫了声姐姐，贺青岚应了一声：“望娣，后天书院要进行测试，最近几天就不用来上课了，这测试呢你若是想来，可以找鬼差参加。若是不来，这几日就乖乖跟孟婆待在一起，听懂了吗？” 望娣头上带了贺青岚买的小簪花，跟着点头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又跟着鬼差核对了一遍要求，贺青岚才转身去了城门。 回土地庙的时候又赶上翁苏来庙里上香，他来得极早，看到贺青岚走来，远远就行了礼，随后去庙里上了香就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贺青岚啧了一声，跟前几日一样，还是半句话都没说。 看着翁苏的背影，贺青岚又想起许嘉灵来。 自从那日送了包袱过来，许嘉灵就没出现过，只第二天叮嘱了小厮来孝敬了香火钱。 贺青岚本想打听一下那珠子有什么蹊跷，也没寻到机会。 珠子好端端待着木匣子里，符纸也没出现什么端倪，贺青岚又把盒子盖了回去。 齐月娘还没来，她舒舒服服躺倒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清晨的空气还算不上太热，没多大会，她就睡了过去。 苍耳从窗外跳进来，瞳孔竖起，直勾勾盯着呼吸均匀的贺青岚。 许是睡得不大舒服，她动了动，换成了侧身的姿势。 有只手从她的肩膀上慢慢爬了出来，手背上生着几片彩色的鳞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夜晚的海面漆黑一片，只船头吊着盏摇摇晃晃的灯，远远望去像是杆子上趴了只大些的萤火虫。 身旁有船工们卖力拉着渔网，哗啦啦的水声伴着鱼儿跃动的声音灌入耳中，贺青岚站在船舷边，跟着船身不自觉摇晃着。 抬头能月亮从云层后面慢慢显露出来，挂在天边大而皎洁。 身后传来船工们小声议论的声音，贺青岚也转过了身。 甲板上放着刚刚从海里拉上来的渔网，里面盛着的鱼儿不断往上跳着。渔网中间裹着个大些的黑影，正是渔工们议论的来源。 有心直手快的渔夫直接伸手扯开了渔网，银白色的鱼儿伴着海水的腥气也扑散开来。 贺青岚捂住鼻子去看，一堆大大小小的鱼虾中间赫然坐个头发浓密的人。 渔夫们又发出一声惊呼，往后让了让，贺青岚看得仔细，这人下半身赫然是一条鱼尾。 “是鲛人！”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甲板中央的鲛人就张开了嘴，尖细的牙齿露了出来。 一阵刺耳的尖叫从鲛人的嘴里爆发出来，甲板上的人都迅速捂住了耳朵。 这持续不断的尖叫镇得人头皮发麻，只是不多时就周围就迅速变得寂静，远处的海面上依稀传来缥缈的歌声。 歌声越来越清晰，周围的渔夫都放下了堵住耳朵的手，一个接一个挪动步子转过了身。 “扑通。” “扑通。” 海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 贺青岚没受到歌声的蛊惑，只是耳朵被之前的尖叫震得耳鸣，她想伸手去拉住离自己最近的渔夫，指尖划过衣角，海面上溅起水花。 她急急转过身，却发现在船头灯照亮的一小片海水里，丝丝缕缕的红色在迅速扩散。 船身猛然抖动，她站立不稳，踉跄了两步才转过身勉强站稳。 她猛然定住，脊背僵直，之前的在甲板中央的鲛人此刻贴在她的面前，两个人几乎鼻尖相触，贺青岚闻到了她发间浓重的海腥味。 鲛人朝着她伸出手，轻轻往前一推。 贺青岚整个人迅速向后栽倒，鲛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触到海水前她借着船头的灯光看明白了鲛人的口型。 “不要多管闲事。” 海水灌入口鼻，贺青岚呛了一口猛然清醒过来，跟趴在桌旁的苍耳对上了视线。 熟悉的香火味道让她放下心来，齐月娘捏着笔在窗前写字，她长舒了几口气，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苍耳从桌旁跳了下来，安静地趴在她膝头。 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贺青岚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注意到右肩上落了个印子。 像是有人刚刚从水里把手捞了出来，就拍在了她肩膀上，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是警告吗？刚刚的梦以及肩膀上的水迹？ 梦里那个鲛人的影子又浮现出来，伴随着空气中传来的一阵阵热度，贺青岚心头生出些烦躁来。 她伸手从后面的桌子下面摸出被符纸裹得严实的小匣子，符纸依旧完整，只面上像是受了潮，颜色深些。 贺青岚撕掉符纸，掀开了盒子盖，对着包得两三层外三层的珠子观察了半晌。 鲛人站在船头冲着她吐出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她拿出了盒子里的珠子，举到面前开口道：“我偏要管。” 说罢，她就合了木匣子，随手塞回原处。 能大白天拖着她入梦，这定然不是阴鬼。 庙里香客往来频繁，贺青岚一时摸不准这珠子会不会对香客做些什么。 摸出之前藏在袖子里的钱袋，她把包得严实的珠子丢了进去。 刚准备塞回袖子，她又停住了，从旁边的书里摸出几张符纸折了折丢进去。 做好这一切贺青岚算是彻底清醒了，又在躺椅上晃了半晌，苍耳从她膝盖上跳了下来，爬上窗台不动了。 它先是看了一会窗外，又回过头看贺青岚，见贺青岚依旧躺着发呆，它跳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 “是……要我跟着你出去吗？”贺青岚迟疑着问。 见贺青岚给了点回应，苍耳从窗台上跳了下去，跑了几步站在了树下，依旧回头看着贺青岚。 贺青岚赶忙起身跟了上去，苍耳跑得慢了些，保持着她能慢悠悠跟上的速度。 不多会，路边就出现了个摆着卖香火的小摊，摊主正拿着把线香跟往来的香客推销着。 “客人是去拜土地庙？带把线香算心意……” 有丫鬟听了夫人的命令来问话：“你这香有什么说法吗？” 摊主笑了笑，只含糊着答：“来往的香客都从我这里带把线香去拜土地庙。” 苍耳的脚步没停，贺青岚也跟着继续往前走，又走出几步面前的路突然宽了起来，摊子突然多了起来。 卖瓜果点心的小贩吆喝着自家的水果多新鲜，隔壁的馄饨摊子上飘来阵阵香气，卖小玩意儿正跟顾客讨价还价，手里捏着只草编的蚂蚱。 苍耳的脚步依旧没停，贺青岚一边看着周围的热闹景象一边跟着往前走。 身边热闹的声响逐渐消失，贺青岚跟着苍耳停在了一处小河沟前。 苍耳蹲在原地，尾巴乖巧地收在脚前。 贺青岚望河沟边看了一眼就没忍住叹了口气，一条大黑狗正兴致勃勃刨着沟边的石头和泥土。 今天不啃树了，改刨土了。 “狗子。” 贺青岚叫了一声，狗子抬头看了看，依旧低下头刨着土。 这条小河沟边的石头大多没被冲刷过 ，依旧保持着粗粝的形状，贺青岚看着泥土跟碎石飞舞，开始担心它不小心划伤爪子。 “别挖了别挖了，再挖下去就变成泥狗了。”贺青岚从后面绕过去，使了大劲才把狗子从沟边拖了出来。 狗子垂着头发出呜呜的声音，贺青岚拍了拍它的头：“别伤心啦，回去跟你玩别的。” 狗子又抽泣两下才止住，随后抖了抖身上沾着的土。 贺青岚又搓了两把狗头：“走啦，回家。” 怕狗子的个头吓到香客，贺青岚特意绕了一圈，停的离远了些才跟着狗子玩起来。 树枝被丢出去，狗子也跟着跑出去，不多会就叼着根树枝跑了回来。 贺青岚从它嘴里接了树枝，再丢出去。 重复着这机械性的动作，贺青岚之前一直绷着的神经暂时放松了许多。 她又把树枝丢了出去，狗子欢快地奔向草丛，细长的尾巴扫出漂亮的弧度。 估摸着快到了狗子回来的时间，贺青岚把手往前放了放，等着接过狗子的树枝。 就这么玩了一会，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收起了狗子嘴里叼着的树枝。 “今天就到这里了。” 收拾完桌上压着的快递单，贺青岚就带上门去了城隍庙，临走还搓了一把苍耳的猫头。 到酆都的时候时间还早。贺青岚去大殿见过了陆阅川便回了书院，她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翻着讲台上之前交上来的作业。 待到她翻完，从外面进来了个鬼差。 “大人，时间到了。” 贺青岚放下作业起了身：“开始吧。” 门口的鬼差应了一声，朝着外面站着的阴魂喊了一句：“站好了排好队，挨个来。” 书院门口放了桌子，有鬼差坐在桌前登记。 “李福。” “到。” 人群里站出个胖乎乎的阴魂，鬼差扫了一眼，在纸上划了一道。 “去吧，旁边那屋排队。” 隔壁屋前站了一排阴魂，里面有鬼差叫了名字便进去，完完整整背完了《鬼德》便能挑个差事出去。 李福磕磕绊绊背完了《鬼德》，抹了一把脑门上不存在的虚汗，小声说道：“官……官爷，我背完了。” 鬼差点了点头，敲了敲旁边放了一排的牌子。 “自己挑个差事吧。” 李福看着桌上摆着的大小一致的牌子，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官爷，我想去忘川河畔帮忙。” 鬼差点了点头，捏着笔在纸张记了记，从旁边的牌子里摸出一块丢给他。 “去吧，牌子好好带着，这两天别弄丢了。” “两天？大人之前不是说三天吗？” 鬼差有些不耐烦，皱着眉看他：“两天酆都城内，第三天不在城里，你怎么听的？” 李福赶紧赔了笑：“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脑子不太好使。” 鬼差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下一个。” 捏着手里的牌子，李福朝着前面迈开了步子。 “李福李福，等等我。” 身后传来声响，李福迟钝地转回身，叫他的正是这几日书院的同桌卫炎。 “我也去种槐树，刚好我们一起。” 卫炎抖了抖手里的牌子，跟李福手里的一模一样。 “好。” “李福，你回头出了鬼门想去干啥？”卫炎跟李福贴得近了些。 李福答得老实：“之前死的时候没吃上福满楼新上的菜，等回去吃完了就回来投胎。” “真没出息。”卫炎嘘了一声。 “你要去做什么？”李福也没生气，胖手里攥紧了牌子。 “我啊我肯定是不回……”卫炎拉长了音调说到一半又突然闭上了嘴。 好在李福神色如常，似乎没听见，卫炎松了口气，补了句：“我肯定不像你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最后一名阴魂捏着牌子从屋子出去，贺青岚从门边起了身，鬼差把之前的背诵情况报了上来。 贺青岚点了点头，接过了名单：“辛苦了。” 《鬼德》内容并不多，更何况贺青岚的标准并不严苛字句，能复述出内容即可，只几条特殊强调的要求了一字不差，所以书院的大多数阴魂都成绩不错。 她随意翻了翻阴魂们挑的去向，惊讶地发现柳昔月居然选了去忘川河畔。 她还会种树？ 柳昔月那双纤细的手虽然如今颜色青白，但是依旧能看出之前是娇养出来的。她年少成名，一口好嗓子基本就让她奠定了班子里台柱子的地位。 这样一个人，戏班子里自然是捧着哄着，贺青岚一时想不出她如何会种树，难道是闲暇时会侍弄些花草？ 又翻了剩下的几页，贺青岚把册子收了起来，从讲台后面拎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酒。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墙角，鬼差远远看到她就来打了个招呼，还顺便帮她叫了叫窝在墙角发愣的杜清明。 杜清明正愣神着，冷不丁被推了一把，面色不大好看，又见贺青岚走了过来皱着眉随口说了句：“你怎么又来了？” 贺青岚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得了坛好酒，可惜我不会喝酒，浪费了太可惜了。” 杜清明扫了一眼放在面前的酒坛：“别费劲了，我不会去的。” “诶，先生此言差矣。”贺青岚搂了裙子蹲下身，“今日小人不是来劝先生的，这壶酒只是想请教先生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杜清明把眼睛从酒坛上移开。 贺青岚清了清嗓子：“先生对于教化阴魂有何看法？” “教化阴魂？”杜清明发出一声冷哼，摸了摸缠着一团的胡须，“竹篮打水。” “竹篮打水一场空？”贺青岚笑眯眯的，“先生是说我痴心妄想，冥顽不灵？” 杜清明看了看她：“我只是说你想要教化阴魂是在做无用功。” 贺青岚歪着头想了想：“那在先生眼中何为有用，何为无用？为何教化阴魂就是在做无用功？” 墙角里的杜清明没接话，还是贺青岚自己开了口：”今日说好一坛酒换先生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日小人再来拿酒换，还请先生慢用。” 说罢贺青岚起了身，行了个简单的礼就转了身。 她的背影在街角消失不见，墙角半天没动的杜清明起了身，揭开酒坛上的泥封，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他捧着酒坛端到面前，抿了一口又放了下去。 桃花酿，好久没喝过了。 白无常今天跟着鬼差来奈何桥送阴魂过桥，没到桥边就看见了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放慢了步子靠过去，猛地往人肩膀上拍了一把。 人影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地抖了抖。 白无常看得好笑：“小土地你这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贺青岚站稳身子拍了拍心口：“谢必安你……” 话说道一半，见白无常脸上表情变换，她生生掐住了到嘴边的半句话：“谢大人你真是童心未泯。” 白无常也撇了撇嘴：“你不去看着你的学生，反倒躲在这里做什么？” 贺青岚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在酆都出了不什么岔子。” “测试三天，若是前两天在酆都都藏不住马脚，压根就挨不到鬼门。酆都的看守松些，也能让打着小算盘的阴魂警惕放松些，说不准就让他们提前暴露了呢。” 听完贺青岚的话，白无常啧了两声，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复杂：“小土地也学坏了。” 贺青岚表示了不认同：“这怎么能叫学坏呢？” “那出鬼门那天你打算怎么办？万一跑了出去，这天南海北的抓起来可困难了？” “我有这个。”贺青岚掏了兼毫笔出来，“报名那天我就在他们身上下了标记，除非了魂飞魄散，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抓出来。” “土地大人真是未雨绸缪啊。”白无常感叹了句，随后话锋一转，“你还是没告诉我刚刚在看什么？” 贺青岚直接把他拽到了自己之前待着的位置上：“往下弯腰……再弯点……过了过了，诶诶诶好，就这个位置。” 跟着贺青岚忙活了半天，白无常也只看见了孟婆的小茶摊。 他皱着眉问：“你这是在偷看……孟婆？” “谁让你看孟婆了？你看灶台后面。” 灶台后面？那不是正在烧火的招娣吗？ 白无常大未不解，贺青岚耐心跟他解释：“你看到她头上亮晶晶的东西没？” 头上？亮晶晶的东西？ 白无常又眯着眼看了一遍：“合着你躲在这里看了半天就为了看根簪花？” 见贺青岚点了点头，白无常收回了之前对她刚刚提高了点的评价。 他叹了口气：“你慢慢看吧。” 眼看着白无常直起腰要走，贺青岚赶忙拦了一把：“谢大人先别走，我有个东西想请教请教你。” 她从袖子里摸出钱袋，把之前包的严严实实的珠子拿了出来。 “大人你看这个。”她一边说一边拆开了符纸。 层层叠叠的符纸剥落，里面珠子的本貌浮现出来。 白无常伸出手指捏了起来，打量了一下。 “小土地你哪里来的鲛珠？香客送的吗？” 贺青岚勉强地点了点头，许嘉灵这个行为，也算送进了土地庙。 “这鲛珠成色一般，个头也不大。”白无常把珠子丢回她的手心，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大人，这珠子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白无常又扫了一眼珠子，“就是一颗普通的鲛珠，只是从这珠子个头来看，取珠的鲛人应当年纪不算大。” “没什么怨气诅咒什么的附在上面吗？”贺青岚满脑子都是白日里肩膀上那个形似人手的水印。 白无常笑了一下：“这怨气诅咒哪那么好出现的，就算有，这鲛珠上也残存的应当也是妖力。” 妖力？难道是梦里那个鲛人？ 她还在思索着，对面的白无常开了口：“你若当真怕这些，把这珠子交予我便是。” 贺青岚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不劳烦大人了。” “当真？真没什么事情？” “当真。”贺青岚把珠子一层层包了回去，“这么久的香火也不是白吃的。” 珠子丢回钱袋，她跟着白无常去了奈何桥边，白无常盯着阴魂喝汤，贺青岚看了看面无表情盛汤的招娣，转身去了槐树林。 槐树林前几日刚刚砍过一批，前半截显得空落落的，柳昔月正拎着小一号的铁锹刨坑，旁边放着刚刚搬来的小猫。 贺青岚站在暗处观察了半晌，柳昔月这铲子挥舞的虽然勤，但是刨坑速度还没有土地庙里的狗子快。 又铲了一铲子土出来，直起腰擦汗的功夫，柳昔月看见了站在暗处的贺青岚。 “大人，你来看我干活呀？” 眼看着被发现了，贺青岚也不再躲，大大方方往前站了站：“我随便走走，你这树种的……不错。” “大人您不用硬夸我，我知道我不是干活的料子。”柳昔月撑着铁锹，一脸坦然。 “那你为何要来忘川河畔？”贺青岚思索了一下，适合女子的伙计也不是没有。 柳昔月干脆丢了铁锹，朝着贺青岚的方向走来：“大人您看。” “那天无常大人说忘川河里开满了彼岸花，我还没见过呢，反正我什么活都干不来，横竖都是笨手笨脚的，还不如找个机会来看一眼。” 贺青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忘川河底红彤彤一片，仔细看去这大片的红色都是由着一朵朵花花组成的，花朵水底涌动的水流轻轻晃动，时不时露出底下藏着的大片尸骨来。 “确实挺好看的。”这一大片摇曳的红色吸引着贺青岚的目光，一时间竟移不开眼来。 柳昔月也跟着看了一会，才问出了一直记挂着的问题：“大人，我若是没种好树，这……” “你好好种便是，出鬼门那天多送些包裹，问题不大。” 得到了回答的柳昔月心神定了定，道了声多谢大人，便又回去拎起了铁锹。 又看了一会河里摇曳的花朵，贺青岚才收回视线。 阴魂们不用在书院上课，也有鬼差盯着，陆阅川也不在酆都，贺青岚格外清闲。又在酆都溜达了两圈，她便跑回了土地庙。 天边还是一片墨色，贺青岚搓了搓狗子的头，拿出了白天准备好的布包。 大块的粗布上缝了两个大口袋，批在狗子身上刚刚好一边一个。 贺青岚一边往口袋里放包好符纸的小包裹，一边跟狗子说话：“今天就带你做个别的游戏。” 狗子吐着舌头看她，湿润的大眼睛里慢慢的期待。 刚装好包裹走出庙门，趴在石头雕像上的苍耳就跳了下来，三两下窜上狗子的背，稳稳当当蹲在了它脊背正中央。 狗子也没动作，任劳任怨给苍耳当着坐骑。 贺青岚带着狗子跟着之前的快递单挨个去送平安符，叮嘱着狗子动静小些。 有些求平安符的香客住在客栈，贺青岚正盯着紧闭的门口思索如何送进去，却发现门缝中似乎夹着根极细长的丝线。 她眯着眼睛去看，头发丝般的细线发着微弱的金色。 脑海中猛然跳出个名字，续命线。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翁苏手上与妇人相连的金线要粗些，从门缝里出来的金线倒是跟那偷命数的金线有些相似。 贺青岚朝外看过去，金线一路延伸，消失在街角。 难道是别的人也被偷了寿数？还是这线的另一端连着的就是那缺德道人？ 包裹打了活结放好，贺青岚顺着金线延伸的方向一路走了过去。 刚拐了没两个街口，天边就泛起了鱼肚白，贺青岚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低头却发现跟了一路的金线就这么消失了。 周围的门户都是寻常的住宅，连大门上挂着的扣环都模样一致。 一时间也猜测不出金线的走向，贺青岚抬手打了个哈欠。 晚些还是找翁苏问问吧。 狗子背着苍耳跑了一路，回到土地庙就窝进了墙角，睡得不省人事。 贺青岚本来还担心这么大条黑狗趴在土地庙会吓到香客，没想到来往的香客们只是感觉有些惊奇，不大会就适应了庙里打呼噜的狗子，甚至还有人特意给狗子拿了吃的喝的放在身前。 她去看了一眼，给狗子放吃的盘子釉面莹润光洁，再看看自己供桌上缺了个角的小香炉…… 算了，不看了。 贺青岚依靠在树上打瞌睡，等着翁苏来上香。没成想哈欠打了一串又一串，没等到翁苏，等来了多日未见的许嘉灵。 许嘉灵今天没拎鸟笼子，手里捏了把折扇，扇面煞白，腰间的玉佩又换了新的式样。 看着他进了土地庙，贺青岚打了个哈欠跳下树跟了过去。 狗子在墙角打着呼噜，许嘉灵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条黑狗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见四下无人，他借着往功德箱里投钱的动作往供桌下摸了摸，胡乱摸了一通自然是什么也没摸到，许嘉灵顿时放心了些。 这鲛珠是跟着商队的时候有人想攀上许家送的，说是奇珍异宝。许嘉灵当时觉得珠子成色一般，捏着看了半晌，嫌弃道：“什么奇珍异宝，我看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还不如东珠，你少唬我。” 来人只道许公子你是只看到了表象，这珠子内里可大有乾坤。 许嘉灵当时吃多了酒，听这话觉得就是在骂他，只胡乱反驳了两句便栽倒在酒杯旁。 再醒来时就在了客栈的床上，床头放着个脏兮兮的小盒子，打开来看就是这珠子。 许嘉灵当时也没注意，只丢在了一旁，可没想到没过两天出海就出了事。 一次算是意外，两次还算巧合，第三次的时候许嘉灵终于回过味来，每次上船都会做梦，海面上有人在唱歌，仔细听却听不清明，醒来的时候这珠子总诡异地落在床头。 许嘉灵本身对神神鬼鬼的事情并不信服，但是之前许周托梦加上船队接连出事，他心里也打起鼓来。 刚下码头许嘉灵就拎着小盒子马不停蹄来了山青村，他想得也简单，若是这土地神真能镇住这珠子也罢了，若镇不住，丢在土地庙也好，跟着别人也行，只要别跟着他就行。 送了包裹之后他就回了客栈，只是在客栈里待的也不安稳，心里总惦记着土地庙，打着上供的名义一天让福子跑来个四五趟。 缩在客栈逗了几天鸟，见没什么动静，许嘉灵这才沐浴更衣来了土地庙。这会心里稳了下来，便觉出自己之前的想法有点不地道来，往功德箱里塞钱的手就不自觉多摸了两张银票。 贺青岚在侧旁不住打着哈欠，本想听着这小少爷再多说些什么，没成想许嘉灵塞完了钱磕完了头就喜气洋洋起了身。 窗前站了人，齐月娘顿了顿笔：“公子要找土地神求些什么？” “我不求什么。”许嘉灵假装不经意间往侧旁看了看，随后压低声音靠近竹帘，“这最近有没有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齐月娘捏着笔抬头向外看，窗外立着的公子往后退了退：“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这奇怪的事倒是有……” 许嘉灵收起了扇子，又不自觉靠了过去，呼吸都绷紧了。 齐月娘面色有些为难：“这土地大……不对，是猫大人近几日不爱吃鱼，也不喜欢屋檐上晒太阳了。” 屏住呼吸的许嘉灵：“……” “不打扰姑娘写字了。”许嘉灵问了跟没问也没什么区别，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就准备离开。 “公子可是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齐月娘开口问道，“小女子可执笔写上一写，也可托与土地大人，公子多上几炷香，或许土地大人有法子可解呢。” 虽然不知道土地神用了什么法子，但是好像已经解决了。 许嘉灵思索了一下：“借姑娘纸笔一用，劳烦姑娘给土地大人带上几个字。” 齐月娘抽了张空白纸面出来：“请公子先报一下名讳。” “许周之子许嘉灵。” 齐月娘撩开了竹帘下端递了纸笔出去，屋子当初建造的时候窗台就设计的很宽，许嘉灵捏着笔在窗前奋笔疾书，贺青岚靠着庙门口打了个哈欠。 希望许公子能写些有用的出来。 许嘉灵写得兴起，问齐月娘讨了三次纸，最后写的满满当当递了进去。 “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 齐月娘把三张纸放在了侧旁等着晾干，许嘉灵隔着竹帘看她好像还在看着自己，开口问道：“姑娘还有事？” “不是，公子你……”齐月娘抿了一下嘴唇，“你挡住后面的香客了。” 许嘉灵：“……” 许嘉灵一回身正对上身后婆婆哀怨的眼神，他轻咳两下，往旁边让了让。 婆婆扫了他一眼，拎着手里的小篮子往前去了去，语气热络：“月娘，今天……” 齐月娘写字专心，丝毫没有注意到侧旁晾着的纸张动了动。贺青岚抚了一下纸张翘起的边缘，弯下些腰去读纸上的内容。 只是一行行读下去，贺青岚的眉头也逐渐皱起。读完最后一行，她抬起了头，满脸悲痛。 这哪是几个字，三张满满当当的纸，许嘉灵愣是吹了三页的彩虹屁，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多谢土地大人救我狗命。 贺青岚叹了口气，躺到椅子上。 这许嘉灵一看就是被这珠子折磨过，今日来看气色好了不少，说明可能是这珠子在谁那里，这奇怪的事情应该就发生在谁身上。 想到这里，贺青岚又叹了口气。 本来想着问问翁苏，结果翁苏没来，许公子倒是来了，但是一句有用的话没说，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按了按太阳穴，她跟着躺椅晃悠的节奏慢慢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被贺青岚之前那句“我偏要管”吓到了，还是新加的符纸起了效用，贺青岚舒舒服服睡了个囫囵觉。 睁眼已是黄昏，收拾完快递单，她重重在许嘉灵的三张彩虹屁上写了个阅字，收在了最下面。 伴着如血的残阳，贺青岚推开了鬼门。 书院的阴魂都被分配去了干活，贺青岚绕着酆都城溜达了一圈，拎起藏好的桃花酿去找了杜清明。 杜清明没在老地方窝着，贺青岚放了酒就起了身。 侧旁的鬼差见她走远，往犄角旮旯里喊了一嗓子：“老头，走了。” “你倒是好福气，今日除了酒还送了别的。” 角落里冒出个头发蓬乱的身影，正是杜清明。 他看了一眼贺青岚刚刚站过的地方，桃花酿旁边放着本旧册子。 鬼差拎起来翻了翻：“老头这讲什么的？” 杜清明挪到墙角坐了下去，也不看他翻书，只开口问道：“喝酒吗？” “你舍得？”鬼差把书丢了回去，“若是前几日我当和你喝上两杯，但这几日可不行。” “这几日有何不可？”杜清明抬了抬眼皮。 “你还不知道呢？这北青村的土地，就明天给你送酒这个，办的书院要考试，这考试也挺奇怪的，还要放阴魂出鬼门……” 杜清明朝街角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抿了一口坛子里的酒。 又转悠了两圈，鬼差也报了一切如常，贺青岚便回了土地庙。狗子庙前蹲得稳当，苍耳趴在它爪子上，身前是昨天装包裹的布袋子。 一见贺青岚走回来，狗子就起了身，主动叼着布袋往前凑。 贺青岚搓了搓他的头，把包裹丢进袋子挂在了它身上。苍耳伸了个懒腰，跟着一人一狗的步子慢悠悠往前，只是不多会就跳上了狗子的背，趴地稳稳当当。 贺青岚本来还担心狗子也算烈犬，苍耳这种行为会不会挨揍，念头刚冒出来就看到了狗子摇动的尾巴。 看来是不生气的，甚至还有些高兴。 送到客栈附近，贺青岚特意留了个心眼，只是今日客栈门前紧闭，一切如常。 果然不是那么好抓的。 回到土地庙眯了一会，香客们就陆陆续续来了土地庙。 贺青岚依靠在树上看着窗前排着的队伍有些惆怅，翁苏又没来。 许嘉灵也没来，倒是福子来送了两盒子点心，还给苍耳跟狗子带了吃食。 黄昏时分起了风，带来了些许远处的炊烟，贺青岚站在庙前看向城隍庙的方向。 若是这会有香客站在同一个位置，朝着她的视线方向望过去，便能看见城隍庙前像是散了一层稀薄的烟气。但是眨眨眼，眼前的景色便恢复如常，之前的烟气像是一场错觉。 黄昏是阴与阳的交界，踩着如血的残阳，黑白无常带来了书院的二十七名阴魂。 不对，是二十八个。 张千星从最后站了出来，朝着贺青岚行礼，行到一半又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顿了一下。 “起来罢。”贺青岚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齐月娘正收拾了东西关窗。 “书院考试，小生作为他们的老师也应当尽份心力。” 贺青岚正要说话，却先听见了身后屋门关闭的声音。 齐月娘出来了。 今日香客多是来道谢的，下午没多大会便没了人，齐月娘翻着话本子看入了迷，日头快落下了才起了身。 她像往常一样收拾了东西出门，走到树下时却停住了脚步，朝着张千星站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齐月娘是个看不见阴魂和神明的普通人 ，贺青岚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当她无端端朝着张千星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贺青岚还是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她看着齐月娘迈开了步子，朝着张千星的方向走来，张千星也转头顺着贺青岚的视线方向看了过去。 齐月娘逐渐靠近，贺青岚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在离着两人还有一步的距离时，张千星往后退了退，空出了些距离，齐月娘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狗子的水碗打翻在供桌旁，齐月娘伸手扶了起来。 贺青岚看着齐月娘在供桌旁边仔细打扫，回过头却发现张千星站得笔直，眼睛看向地面。 “你看什么呢？地上有花吗？”贺青岚没忍住开口问道。 “《鬼德》里讲人鬼有别，路遇生人应当避开。” 贺青岚看着一脸认真的张千星，心情格外复杂，张了张嘴吐出一句：“学的不错。” “多谢大人夸奖。” “……” 本来看到张千星跟着出了鬼门，贺青岚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有些盼着张千星能认出齐月娘，但是又觉得若真是认出了，这阴阳两隔…… 如今一人一鬼擦肩而过，全然是两个陌生人，贺青岚心里也不算好过。 目送着齐月娘走远，土地庙便附近没了活人，看着贺青岚从屋子里拖出张桌子放在了门口，倚靠在树上的白无常伸手打了个哈欠。 “老黑，”他歪了歪头，看向身侧站得笔直的黑无常，“太无趣了，不如我们赌一把？” “赌什么？”黑无常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坠入地平线以下，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周围暗了下来。 土地庙挂着的灯笼被点亮，贺青岚拖了两张椅子出来。 “赌一赌，这阴魂今日会不会出什么乱子……不对，”白无常瞥了一眼不远处聚成一团的阴魂们，“赌一赌今日会有几个阴魂出乱子？” 黑无常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阴魂们表面上看着依旧乖顺，但是随着夜色降临有些心思活泛些的已经开始小心抬头朝着四处张望，一不小心对上黑无常看过去的目光便迅速低下了头。 “一个。” “你压一个？”白无常右手手指在左手手背上敲了两下，“那我压两个。” “若我输了，明日我便与你换换差事。” “你不是不喜欢去巡视恶鬼林吗？”黑无常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明日白无常要去见判官，怪不得突然要打赌。 白无常啧了一声：“这不是体谅老黑你平日辛苦嘛？” “少来。”黑无常瞥了他一眼，“若是你输了，半个月的巡视。” “你也太黑了吧。”斜倚在树上的白无常站直了身子，“输了要换我做半个月苦力，你真是……” “嘘-”黑无常把手指放在嘴巴，小声说道：“开始了。” 贺青岚贺张千星坐在桌子后，面前放了几摞分门别类的快递单，她招了招手，阴魂们围了过来。 捏着张快递单，贺青岚简单讲解了一下，然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裹。 “待会领了单子，便带了包裹送去便是，若是有看不懂的地址或者名字，及时找我或者张千星问，若是没有什么疑问便开始了。” 阴魂们站在一起，也没人发出异议，贺青岚手指尖冻得有些发麻，她收回袖子里搓了搓。 “若无异议，便可开始了，只两点，避开生人，按时回来。” 说后半句的时候贺青岚语音重了些：“今日测试完成，你们便可回酆都自由活动，《鬼德》你们也背过了，若今日测试期间有所违背……” “当即诛灭。” 贺青岚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不算大，吐字却格外清晰，黑无常偏着头问：“多日未见贺姑娘，倒是……大不如前了。” 白无常被之前的赌注搅散了好心情，懒洋洋吐出一句：“香火吃多了，胆子就大了呗。” 隔了半晌又哼了一声：“都敢叫我大名了。” 黑无常没接话，只留神着活动起来的阴魂。 阴魂们挨个领了符纸和包裹，穿着喜服的鬼新娘行动不便，溺死的水鬼走路太慢，贺青岚把她们留了下来。 她把香客们送的布匹和之前买的针线拿了出来：“你们不必跟着他们出去了，取了针线缝些包裹也算分数。” 正从张千星手里接了快递单的柳昔月撇了撇嘴，故意提高了声调：“大人偏向，偏舍得奴家辛苦。” 贺青岚递给水鬼针线，头都没抬：“送你的包裹去，这次早点回来。” 柳昔月鼓了鼓腮帮子，老大不高兴地展开了快递单。扫了一眼快递单，柳昔月面上透出些惊讶。 见她怔住，张千星从包裹里挑出相对应那个递了过去：“可是有什么字不大熟悉？” 柳昔月把快递单折了两折，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多谢先生，这地址我熟。” “既然熟，送完了就早点回来。”贺青岚抬起头看她，“这次可别再晚了。” 柳昔月心里明白贺青岚说的是上次送包裹的事，也就没再顶嘴，只乖乖应了句是，便拎着包裹轻轻巧巧转了身。 目送走最后一个阴魂，前几个离得近些的阴魂已经送了包裹回来，贺青岚正准备继续拿了快递单分过去，张千星却抢先一步起了身：“小生忙活便是。” 贺青岚乐得清闲，捏了针线跟对面两个女鬼一起缝包裹。 溺死的女鬼手指被泡的发胀，缝布的细线捏在手里就沾上了水分，湿哒哒垂下去，她折腾了半天连个线头都没穿过针孔，眼睛里憋着的水汽眼看着就要漫出来。 手上的针线被抽走，她抬起头，贺青岚换了根干燥的彩线穿过针眼又递了回来：“呐，可以了。” 女鬼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接过了穿好了彩线的针低头仔细缝制起来。 阴魂们忙活阴魂的，土地神忙活土地神的，白无常靠着树呆得实在无聊：“老黑，要不我们下……” “棋”这字还没吐出来，身侧就有个黑影快步走了出去，白无常半句话卡在嘴里，眼神格外幽怨。 黑无常直接无视了他的目光，大踏步朝着贺青岚走去。 “范大人。”原地打转到第六圈的贺青岚停下了步子。 没等黑无常开口，白无常就追了上来，手里的纸张抖了抖，一张棋盘就放在了桌前。 “小土地，无常老爷今日心情好，指点指点你的棋技如何？” 黑无常朝旁边让了让，对着贺青岚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贺青岚本想拒绝，白无常已经掏了棋子放在了她面前。 “黑子。” 贺青岚犹豫了一下，摸了颗棋子出来：“好。” 白无常气势颇足，只是棋艺依旧稀碎，贺青岚跟着他的节奏落子下的心不在焉。 见白无常抬起了手，贺青岚捏了手里的黑子正要往里放，对面却敲了敲棋盘。 “我还没下呢。” 贺青岚扫了一眼棋盘，果然白无常的白子还没落下，她收回手：“不好意思，有点走神。” “你那是走神吗？你那是眼睛都没往棋盘上放。”白无常捏着白子研究着棋局，“小土地你在紧张什么？” 贺青岚苦笑：“当然是谢大人棋艺高超，小人自愧不如。” “你放屁。”白无常抬了抬眼皮，“今日是这些阴魂第一次出鬼门，难免会出些岔子，你担心是应该的，只是有无常老爷盯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多谢大人。”贺青岚松了棋子，恭恭敬敬朝着对面的黑白无常行了礼，“劳两位大人费心了。” “小事小事，”白无常摆了摆手，“回头作乱的阴魂我来处置便是，这魂飞魄散的活计无常老爷可是最熟了。” 白无常说话没有压低声音，这话就轻飘飘落在了后面缝制包裹的女鬼耳朵里，一个不小心针尖就扎进了手指。 不动声色把针拔了出来，鬼新娘收了针线，把缝好的小布袋递了过去：“大人。” 布袋针脚细密，右下角还绣了两朵精致的小花，贺青岚端详了一番才放在了桌角：“这绣的比我钱袋都精致。” 鬼新娘得了夸赞，道了声多谢大人夸奖，就又坐了回去。 白无常没了下棋的兴致，丢了棋子道：“今日心情不佳，不下了不下了。” 抬头望了望天色，贺青岚也丢了棋子，去查看阴魂们回来的情况。 “这送去南阳村的阴魂还没回来吗？” 张千星翻了翻前面的快递单：“还没回来过，送东西去的阴魂名叫卫炎。” “卫炎？”贺青岚在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才三更天就有阴魂藏不住自己的心思了。 “这里劳烦二位大人照顾了，小神去去就回。” “我也去，这里老黑看着就是。”白无常收了棋盘，眼睛里闪着兴奋的色彩。 贺青岚摸出兼毫笔在空中虚画出个图案来，最后一笔落下，图案在空中抖了抖，轻飘飘朝着另一个方向飘去。 收了兼毫笔，她在肩上拍了轻身符便动了身，白无常也迈了步子，两个人速度相当，很快背影便化作两个小点消失在远处。 四下无人，依稀能听见两声虫鸣，卫炎小声嘟囔着：“白给你们这些鬼差干活，我呸，老子忍了这么久，终于跑出来了。” 说罢，他就丢了包裹，四处观察了一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没跑出多远，卫炎就回了头，背后空空荡荡，连个鬼影也没有。 “真是邪门，总感觉有东西跟……” 卫炎一边嘟囔一边转回头，差点跟面前突然多出来的白无常脸贴脸。 他吃了一惊，跌坐在地。 白无常蹲下身，脸上笑得格外灿烂：“这是打算去哪啊？” “我……我迷路了。”卫炎不死心地回过头，试图寻找另外的逃跑路线。 贺青岚沿着他的视线一步步走近，手里拎着之前被他丢掉的包裹。 “你好像走反了呢，这包裹应当不是送到这里的吧。” 贺青岚语气平静，但在卫炎听来不亚于敲响了丧钟。 他想跑，但是刚爬起来没两步便跌倒在地。他一边试图爬起来，一边扯着嗓子嚎起来：“是不是李福告诉你们的？那个死胖子，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贺青岚走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望着他：“不是哦，李福也没有回去，他……” “一直跟着你呢。” 白无常狐疑地看了看四周，跟着贺青岚一路走来，他当真没有留意到附近有其他阴魂的气息。 难道是已经跑了？ 他正思索着，却听见贺青岚提高了音调。 “出来吧，李福。”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冷空气要来啦，小可爱们注意身体鸭！ 第66章 清亮的声音落在周围，连根草叶也没惊起。 白无常偏着头看了看四周：“小土地你是不是看错了，这哪有别的阴魂？” 贺青岚低头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卫炎：“难道是我感觉错了？” 先前对自己有所怀疑的白无常稍微放下心来，语气也轻松了起来：“这种事情，你现在能感觉错还是很正常的，不要……”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背后的草丛里涌现出一道草叶汇成的波浪来，贺青岚从怀里摸出张定身符，脚尖一点，追了上去。 白无常也感觉到了这股突然出现的陌生气息，瞬时起身也追了上去。 两道白影眨眼间便消失在草丛中，瘫坐在原地的卫炎探着头去看，半晌没见二人回来，才哆嗦着撑着地坐直了身子。 他搓了搓手，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余光冷不丁扫见了背后似乎飘着个影子。 卫炎咽了咽口水才回过头，视线平齐处，一只浑身漆黑的狗子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他。 什么嘛？原来是野狗。 卫炎松了口气，朝着大狗挥了挥手：“去去去一边去，小爷是可是恶鬼，当心惹急了小爷吃了你。” 大狗似乎被他唬住，往后让了让，卫炎撑着地准备起身，黑狗在旁边盯着他一动不动。 卫炎这会被吓了好几趟，一时间手也使不上力气，撑了两下又跌坐了回去，黑狗依旧直愣愣看着他，卫炎被他盯得发毛，面上露出些不耐烦来。 正准备继续开口吓唬狗子，他突然愣了神，这一般的活人看不见阴魂，那这一般的野狗…… “卫炎，卫炎……” 思绪被打断，卫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草叶抖动着，不多时一张胖胖的脸就露了出来。 是李福。 李福小声叫着他的名字，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还借着机会抖了抖衣服下摆上沾着的水迹。 卫炎想起之前贺青岚的话，心里犯着嘀咕，这会看李福的眼神带着些许不善：“你先别过来。” “你怎么了？”李福的声音热络，还夹杂着几分容易辨别出来的关心，就像是他平日展现出来的那样，一个热心又好欺负的胖子。 卫炎只看着他这张看着有些和蔼的脸犯怵，随口扯了个谎：“这里地滑，我摔了一跤，你先别过来，免得也摔了。” “没事吧，能站起来吗？”李福的脸上显出几分焦急。 “没事没事，你去送完回来了？”卫炎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仔细观察着对面人的表情。 李福点了点头：“刚回来，顺路还去看了看生前的住址，都住了新的人家了。” 听到这话，卫炎心里的戒备放下了几分，随意道：“你怎么不回去啊，难道……” 他试探性问：“你不想回去了？” “哪能啊？”李福摆了摆手，笑眯眯往前靠近了些，“若是没了你，我该怎么跑出去呢？我的好兄弟。” “你……” 和善的面皮瞬时间撕破，卫炎一声惊呼，凶性毕露的李福已经逼在了身前。 卫炎挣扎了两下，脖子上桎梏逐渐收紧，没多大会手臂便软绵绵垂了下来。 李福松了手，一张符纸从卫炎身上掉了下来，瞬时间燃起蓝色的火焰。 “汪！”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狗叫，李福回过头，黑色的大狗正盯着他看，黑漆漆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 跟着翻滚的草叶追了半晌，能感受到的气息越来越弱，贺青岚猛然反应过来：“遭了！” “调虎离山！” 说罢，两个人迅速转了方向，朝着原来的方向拔足狂奔。 远远见到地上跌坐的身形，贺青岚就捏紧了手里的定身符，只是还没等她靠近，一连串手牵着手的小纸人就擦着她的肩膀冲着李福奔了过去。 李福似乎受了伤，挣扎了两下便被小纸人整个缠了起来。小纸人飘在空中，吊得他双脚离开地面。 他恶狠狠看着靠过来的两人，眼角的青筋暴起，面色狰狞：“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可以抹掉踪迹，就差一点！” “闭嘴！”白无常被他吵得心烦，伸手在他眉心一点，李福顿时就闭了嘴。 贺青岚低着头检查旁边躺倒的卫炎，卫炎双目圆睁，嘴巴张成个弧形，白无常瞥了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纸人抛在他身上。 “离魂飞魄散差点，但也差不多了，反正带回去也是魂飞魄散，倒是省事了。” 小纸人轻飘飘落在地上，随后像是有了生命力一样，挣扎了两下，跑回白无常手上。 白无常抖了抖符纸，塞回袖子，偏过头问贺青岚：“这个打算怎么办？” “先带回去吧。”贺青岚又看了看李福，似乎在她们赶来之前李福就受了伤，“按照之前定的规矩处置便是。” 难道是跟卫炎交过手？ 但是她们走的时候卫炎那个状态真的能…… 正思索着，侧面的草叶晃动起来，贺青岚瞬间绷紧神经，手里捏着符纸蓄势待发。 草叶又晃动了几下，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一颗圆圆的狗头钻了出来。 “狗子，你怎么在这？” 贺青岚收了符纸，俯下身去搓圆溜溜的狗头。 白无常偏着头去看：“这狗……你养的？” “不是我养的，它只是住在土地庙，我只是给它提供了一个住所。”贺青岚理直气壮，对着狗子说话的语气温和了不少，“你怎么到这来了？” 狗子这次像是听懂了，朝着旁边捆的解释的李福叫了两声。 贺青岚看了看李福，又看了看狗子，突然间福至心灵。 “李福……是你咬的？” 狗子依旧朝着李福叫唤，贺青岚一时间也摸不准情况，只好蹲下身搓了搓狗子的头。 白无常看出些端倪，嗤笑了一声。见贺青岚望过来，她收敛了笑意，只叮嘱道：“小土地这狗可有些来头，你可得仔细供着。” “什么来头？” 贺青岚接着话茬去追问，白无常却故作高深住了口，任凭她怎么问，都不肯再说半个字。 见他死活肯多说，贺青岚估摸着他应当又是开玩笑，伸手摸了摸狗头：“狗子，我们走，不理他。” “诶诶诶……” 身后又响起白无常的声音，贺青岚刚想当做没听见，就听见白无常又开了口：“你走反了，土地庙在这边。” “……” 贺青岚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身：“我知道，我就是看看苍耳是不是也来了。” “哦，没来，我们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白无常看了看天色，也没再开口说话，只迈着步子走在了贺青岚身侧，小纸人扯着被封了嘴边的李福跟在一步远的地方。 两人步子走得快些，小纸人却始终跟在一步远的地方。白无常打了个哈欠，假装不经意开了口：“小土地你今日反应倒算机敏。” 贺青岚侧过脸：“谢大人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白无常收起挡在嘴巴前的手掌，“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知道李福一直跟在卫炎后面？” 贺青岚敏锐抓住了话语里的重点：“难道谢大人没有发现？” 白无常打了个哈哈：“我当然发现了，这点小伎俩还能瞒得过我无常老爷？” 白无常别过了脸，贺青岚也没拆穿他：“追着卫炎出来没多久我就发现了。” “这么早？”白无常有些惊讶。 贺青岚点了点头：“但是我不知道是谁，只能感觉出他似乎想用卫炎来藏住自己的踪迹，直到卫炎喊出李福那一刻，我才猜出来，只是还是想不明白，李福明明之前跟卫炎那么要好……” “不过谢大人肯定一早就发现了吧？” “那当然，”白无常又打了个哈欠，“到了。” 土地庙前站着送完包裹回来的阴魂，高矮胖瘦聚在一起，贺青岚踮着脚数了数。 “一，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好，齐了。” 贺青岚话音刚落，人群里有活泛些的叫出声来：“大人，有人还没回来呢。” 他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阴魂，仔细分辨了半晌：“好像是卫炎跟……跟李福。” 话音刚落，白无常就往旁边挪了一步，身后的李福就露了出来，人群里安静了一瞬，随后就有人小声讨论起来。 张千星从侧边站了过来：“这……大人，不是去追卫炎了吗？” 白无常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纸人丢了出来，小纸人轻飘飘落在地上，眨眼间卫炎就躺在了脚前。 有阴魂们发出一声惊呼，对上白无常不大好看的脸色又噙了声。 “看清楚了吗？他们二人违规，现在就要受罚。” 一团绿油油的鬼火在指尖显现，地上的小纸人收了卫炎又飘回白无常手里，白无常捏着小纸人凑近火焰，慢悠悠开了口：“看清楚了，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小纸人上染了火焰，依稀能听见两声凄厉的惨叫。 最后一丝火焰燃尽，贺青岚摸出揣了一路的小包裹开了口。 “卫炎丢弃包裹并试图逃跑，李福残害同期阴魂，按照之前讲过的规矩，当即诛灭。” 白无常看了贺青岚一眼，掏出怀里揣着的本子扯了一张纸下来。 小纸人从李福身上跳下来，李福还没来得及反应，白无常就抬起手，手心贴着纸张从他头顶上压了下去。 纸张下面冒出丝丝黑烟，白无常的手从空中一路降到地面，最后他拎起贴在地上的纸抖了抖。 纸面上烙了个黑影，仔细看去能看出几分李福的影子。 白无常把烙了鬼影的纸丢给张千星，语气漫不经心：“带回去挂书院吧。” 说罢，他歪着头靠近黑无常，小声说了句：“老黑，两个啊，明天我去。” 趁着阴魂们还在发愣，贺青岚点了一下桌面上拿回来的快递单，加上卫炎跟李福那两张，刚刚好够。 “本次测试结束，由两位无常大人送你们回酆都，我们明天见。” 阴魂们自发排起了队，黑无常往前凑了凑，白无常正准备动手，却发现贺青岚正瞅着之前李福待过的地方发愣。 “小土地想什么呢？” “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李福为什么能对卫炎下手，还有若是今日李福身上没有伤……”贺青岚眉头逐渐皱起，她住了口朝着白无常行礼，“今日多谢大人。” “这还能为什么，李福一开始就存着利用的心思呗，至于伤口，有与没有不过是我们多追两步的事情，李福这个道行，我给他三天他都跑不出我的手掌心，都结束了你就别琢磨了。”白无常笑得灿烂：“多日没有这么活动过了，下次有这种事情还叫我。” 贺青岚应了声，白无常便抖了抖袖子去追前面的黑无常。 收拾完桌上的单子和针线，贺青岚把桌子拖了回去。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她打了个哈欠把自己丢进躺椅。 许是这几日忙得多些，不大会她便坠入梦里，熟悉的海面再一次出现，生了鳞片的手顺着肩膀一路往上。 贺青岚猛然睁眼，眼睛里血丝密布。 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汪汪队立大功！ 第67章 自从上次被鲛人在梦里警告过以后，贺青岚就没再梦见过那片海，天天揣着珠子乱跑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贺青岚也没傻到觉得是这珠子良心发现，思来想去应当是最近有所防备，没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夜里盯着阴魂们送快递，又追了李福跟卫炎，等送走黑白无常她整个人跟散了架一样。 眼下疲累不堪，正是邪物侵袭的好时机，贺青岚当然记得这一点。 把怀里准备好的符纸掏出来紧紧捏在手里，她才放心合上眼。 本想着要等睡得再沉些才会动手，没成想刚刚睡去就有人迫不及待伸出了手。 贺青岚双目通红，眼底含着道不明的怒气。 鼻子嗅到的是海水的腥气，梦中出现过的鲛人此刻贴在她的背后，指腹摩挲着她的肩胛骨一路往上爬。 说时迟那时快，符纸“啪”一声贴在了鲛人刚刚爬到肩头的手上，像是被烫了一下，鲛人惨叫一声，缩回了手。 背后贴着人的感觉瞬间消失，符纸轻飘飘落下，躺椅侧边顺着扶手留下些水痕。 伸手捏起掉在地上的符纸，指尖染上了些水汽，贺青岚翻转了一下，符纸背面贴着两片比指甲盖大些的鳞片。 鳞片表面格外光滑，在光线的折射下表面覆着一层五彩斑斓的光晕。 贺青岚捏着看了半晌，伸手点了符纸，掏出袖子里的钱袋来。 圆滚滚的珠子落在掌心，贺青岚伸出根手指敲了敲：“打扰别人睡觉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说罢困意又翻涌上来，贺青岚打了个哈欠，把珠子又丢了回去。 准备的不够充分，让她给跑了。 但是今日吃了亏，应当是不会再来了。 又打量了一下手里的两枚鳞片，贺青岚随意拿了张符纸裹了一裹便又躺了回去。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有什么事情睡醒了再说。 她猜的果然没错，鲛人吃了亏，当真没再出来。 只是贺青岚心里惦记着事情，睡得也不算踏实，好在没有做梦，睡睡醒醒也到了下午。 齐月娘在桌前耐着性子问来上香的婆婆要求什么，对话间依稀能听见些收成庄稼之类的词语。 许嘉灵当初建完小屋就离了北青村，跟着商队跑了大半个月，钱是没挣多少，土地庙的名声倒是给传出了老远。 一来二去，来土地庙上香的香客眼看着地址越填越远。 好在许嘉灵说的时候格外提了一嘴土地庙的规矩，慕名而来的香客们倒也算规矩，不用齐月娘再费心讲解一遍，倒是省心了不少。 只是这往来的香客也不少，还有些个贪心的生怕土地神漏听了哪个愿望，这快递单能满满当当写上三页。 趁着齐月娘专心写字，贺青岚看起了旁边晾着的快递单。 依旧是求财求平安居多，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起来，求姻缘的单子明显占比大了起来，甚至还有求子的…… 窗口前面排着的队伍长，齐月娘连喝口水的功夫的没有，贺青岚靠着桌前观察了半晌，伸手拿了张空白的黄纸出来。 兼毫笔落下最后一个字，贺青岚从桌上拿过之前刻的小印章戳了下去。 印章本身就是不知道什么材料的木头制成的，她刻章的手法还是闲暇时间刻橡皮章学的，这章子用了些日子，印出来的字迹已经不大清晰了。 还是找个铺子定上枚石刻的吧。 贺青岚收了印章，把写了字的黄字夹在了快递单中。 来往的香客已经大部分都是生面孔了，带来的供品也五花八门，贺青岚托着腮在供桌侧旁听他们念叨，趴在侧旁的狗子抬了抬头又趴了回去。 送走最后一位香客，齐月娘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正准备整理今天开出来的快递单，余光却扫到旁边晾着的单子里面多出张红色字迹的。 之前明明没有的…… 抽出黄纸，先看到的就是纸张最后那颗土地神的印章，齐月娘顿了一顿，才仔细读起上面的字来。 黄纸上说的是单据分类的事情，明天在屋子外多放两张桌子，纸笔也备下了，若是来上香的香客会写字便按照格式自己写便是，齐月娘核查一遍无误就好。若是求符，写明基本信息，内容简写便是。 齐月娘正看着，贺青岚已经把之前写好的公示贴在了窗口旁，鉴于之前一直有香客拿快递单当感谢信写，她又补了一句，若是还愿，带空白纸张来便是。 虽说得到感谢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一张张写下来，贺青岚是真的看不过来。 在告示上摁下印章，贺青岚仔细端详了一番，印章边缘已经有些糊了，青字的下端都快连在了一起。 看今日时候还早，去铺子里看看吧。 从匣子里摸了些碎银子丢进钱袋，贺青岚扯了扯衣服准备出门，路过苍耳身边还趁机搓了一把猫头。 苍耳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又合上眼趴了回去。 贺青岚心情不错，脚步轻快就迈进了附近的草丛，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现了实体。 没等走进街口，后面驶来的马车就擦着贺青岚的衣角跑了过去，扬起一阵灰尘。 她掩住口鼻看过去，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客栈前，旁边还有几辆马车停着旁边围着些丫鬟小厮。 再朝远处的街上望，行人也比之前多上许多。之前卖荷包的大妈卖力朝着路过的行人推销着，依旧用的是那套买了就灵的说辞。 贺青岚轻轻笑了一下，刻意绕开了摊子。 本想着随便挑块好看的石头刻个印章就好，没成想伙计刚刚把料子拿出来，她的目光就粘在案上那块青玉的料子上挪不开了。 掌柜的见她看着喜欢，忙不迭推销起来。 这块料子瑕疵多些，卖不上好价钱，他正愁着怎么处理呢。 “您看看这颜色，多漂亮。” 贺青岚对玉石的价格没有概念，也实在不好拿庙里的香火钱买太贵的东西，只是这玉石颜色实在漂亮，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问价钱。 掌柜的正愁找不到买主，急忙报了个便宜些的价钱。 贺青岚捏了捏钱袋，还行，不算太贵。 “那我要了。” “您是准备做个小玩意还是直接带回去收藏？” 眼看着瑕疵品能出手，掌柜的开心写了满脸。 “打算刻个印章。” “成，您说刻什么，我这就叫伙计准备准备，过两日您来取就是。” 贺青岚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旁边的料子上：“掌柜的这块怎么卖？” 她手指的是块纯白的玉石，瑕疵不多，只是块头小些，是做其他饰品余下的边角料。 掌柜卖出了瑕疵品，心情不错：“这也便宜，您要一起带走，我就给您一起算便宜些。” 开出的价格意料之外的便宜，贺青岚摸出钱袋：“这个也刻个印章。” “好嘞。” 捏着钱袋走出店门，贺青岚去木匠家里订了些桌子，又去买了些纸笔，还拐了个弯去另外一家铺子里定做了几个蒲团和坐垫，只要求了一点，做完了以后送到土地庙。 山青村如今往来的外地香客多，老板们也只当贺青岚是来上香的香客供奉土地神的，倒也没多问。 “姑娘看你面生，外地人？”掌柜的一边记着尺寸一边跟贺青岚说话。 “我家离这可远了，”贺青岚别过头，岔开话题，“来这的外地人很多吗？” “多，可多了。”掌柜的拿出两匹布，“我们这的土地庙可灵验了，这不是都来了吗？” “是吗？”贺青岚低着头挑选布料，坐垫要挑软和些的布才行，还想给苍耳订个猫窝，也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理解什么是猫窝。 贺青岚正琢磨着怎么跟掌柜的解释猫窝，那边掌柜的却打开了话匣子：“也是我们这风水好，之前穷的叮当响，这不土地神一来风水一顺，名声就传出去了。不少富户大老远跑来就为了上柱香，你说这来了吃住不都得花钱，许掌柜那客栈赚的是盆满钵满，街角那香火铺子也……” “掌柜的，这个吧。” 算了，猫窝先不订了。 “好嘞。” 从铺子里钻出来，看着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贺青岚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 最早帮李老太太只是想感谢她供奉的香火，后面的奔波也是为了自己能不消散，再奢侈一点不过是能自由些。开始也想到了这些事情会给北青村带来些改变，却没想到无意中给北青村开辟出了新的致富道路。 也算是护了一方水土吧，贺青岚不自觉弯起嘴角，连附近小贩的叫卖声都听得悦耳起来。 最后又去买了两摞黄纸，贺青岚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狗子白日睡得足，这会醒了便叼着根木棍趴在庙门，远远看见贺青岚便起身奔了过去。 蹲在树上的苍耳也看见了，只是刚爬起来就看见狗子窜了出去，它盯着贺青岚搓了半晌狗头，又趴了回去，尾巴顺着树干垂下来。 陪着狗子玩了好一会，贺青岚才起身。 狗子玩得还算尽兴，叼着树枝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从树边路过的时候，苍耳从树上跳了下来，慢悠悠踱着步子也跟了过去。 等贺青岚回过身，面前就蹲着一大一小两只毛茸茸。 贺青岚刚伸出手，狗头就自动往前凑了凑，然后一只雪白的猫爪就摁在了它前腿上。 苍耳一脸高傲，贺青岚看得哭笑不得，只得先伸手摸了摸它。 “最近有些忙，土地庙多谢苍耳大哥照顾啦。” 她挠了会猫下巴，苍耳眯着眼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又搓了搓狗子的头，贺青岚满足地起了身：“好了，我要走了。” 踏过鬼门踩着熟悉的黄沙，她刚刚在酆都城门下站定，就看见了白无常，而且白无常今天似乎有些兴奋。 没来得琢磨，白无常就凑了过来：“小土地。” “谢大人今日心情不错。”贺青岚想从他面皮上捕捉出些有用的信息。 “无常老爷等你半天了。” “等我？”贺青岚有些惊讶，“谢大人找我何事？” “不是我找你。” “那是……城隍大人？”贺青岚皱着眉猜测。 白无常摇了摇头：“判官。”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判官？”贺青岚重复了一遍。 “对，”白无常点了点头，“刚好老黑也要去见他，你跟老黑一起过去。” 贺青岚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没开过口的黑无常，又侧过脸对着白无常：“你不用去吗？” 白无常从面上都能看出来心情不错：“我今日倒是想起，没机会啊。” 最后两个字拖得极长，黑无常瞥了他一眼，冷冷开口道：“你若是想去，我不介意跟你换回来。” “不不不不用。”白无常连连摆手，“都答应了你，怎么好意思换回去呢，再者说了我几日没去恶鬼林了，得去看看。” “没事，我不介意。”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旁边看热闹的贺青岚加了一把火。 “真不是我不想去，”白无常脸上明晃晃写了不想去，“诶诶诶，鬼差等我半天了，我先走了，小土地你自求多福……” 白无常跑得飞快，贺青岚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只能看见残影消失在街角。 “贺姑娘，走吧。” 贺青岚点了点头：“有劳范大人了。” 黑无常点了点头，转身专心带路。 贺青岚跟着走了半路，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范大人。” “嗯？”黑无常转过头看她。 “我想打听一下……您知道判官叫我前去所为何事吗？” 自从来了酆都，贺青岚除了黑白无常见得最多的就是城门的鬼差。本身陆阅川是她的上司，照理说应当见的次数多些，只是自从她来酆都，城隍大人看起来就很忙。 贺青岚来了之后见的都是些比自己要厉害上许多的主儿，饶是陆阅川看起来和颜悦色，一想到是能捏着自己小命的上司，她还是没办法完全放松。 如今见多了倒是好些了，但是一想到现在要去见判官，见的是自己上司的上司，她的手指不自觉就在手心里扣紧了。 黑无常思索了一下：“应当是之前书院的事情吧，还有阴魂昨日出鬼门判官大人应该是知道的。” “书院的事情啊，多谢范大人。” 贺青岚的手松了松，联想起李福跟卫炎的事情又不自觉攥紧了。 似乎是察觉到贺青岚的情绪，黑无常轻声道：“判官大人只是严厉些，城隍应当也在，你倒是不用太过紧张。” 陆阅川也在？ 也是，毕竟书院的事情是他同意的，确实应该在的。 看贺青岚下意识皱着眉思考，黑无常出声安慰：“至于谢……白无常他是在判官面前乱讲话，才每次都惹得判官发脾气。” “这……倒是符合谢大人的一贯作风。” 说话间便到了殿前，黑无常抬腿进了殿门，贺青岚跟在身后。 陆阅川本身在跟判官说着什么，见二人前来便停住了。 判官微微抬起头，黑无常便报起之前的差事情况来。 贺青岚听着黑无常讲话的声音，低着头看脚面，不停思索着判官大人等会可能要问的问题。 黑无常报得极快，没等她琢磨仔细就住了口，她还在低着头发愣，就听前面传来了浑厚的男声。 “你就是那个土地……贺……”判官重复了两遍，到底没记起来，低头去翻桌上放着的纸。 陆阅川见状小声提醒：“贺青岚。” 旁边抱着墨条的小鬼在砚台边上晃荡着脚，听得格外真切，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判官一个眼风扫过来，小鬼收敛了些笑意，把墨条挡在了面前。 他转回脸，朝着下面看去：“你就是土地贺青岚？” 贺青岚赶忙行礼，脊背僵直：“是。” 判官翻了翻陆阅川之前递过来的册子，随意停在其中一页：“开设书院是你的主意？” “是。” “那放阴魂出鬼门也是你的主意？” 判官声音压低了些，能听出些质问的意味。 贺青岚顿了一顿才敢接话：“是，小神见酆都拥挤不堪，各位大人为此忧心，才出此下策。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责罚。” 她态度格外恭敬，判官看了看她便收回了视线，又翻了两下册子，“啪”一声合了起来。 陆阅川离判官近些，判官手上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看了看下面僵硬的贺青岚开口道：“判官大人，这法子是之前与下官商量过的，开始之前下官也看过这些阴魂的卷宗，才同意了放这些阴魂出鬼门的。” 他又凑近了些，用隔了两步就听不清楚的声音说道：“之前刚提书院的时候我就跟大人提过，大人清清楚楚应了的。” 什么时……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判官朝着陆阅川看了一眼，面上似有不悦：“起来罢，成效如何？” “书院前几日做了测试，大部分阴魂的表现都能通过测试，基本都可以放心命令他们做事，若是积攒的劳动点数足够便能自己提出申请然后前去投胎了。” 犹豫了一下，贺青岚还是没说李福跟卫炎的事情。由于摸不准判官的脾气，阴魂们帮土地庙送包裹的事情也一并没提。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判官就问起了另外一小部分的事情。 “昨日出鬼门后，有两名阴魂李福和卫炎试图逃跑，他们……” 斟酌了半天贺青岚还是想不出来怎么形容李福是怎么没的，难不成要说变成画了？ “他们违反了书院的条例，当场魂飞魄散。” 思来想去，贺青岚还是想不出来如何形容当时的画面。 判官倒是对此不是很感兴趣：“为何阴魂第三日要出鬼门？” “小神之前见一阴魂留恋人间久久不肯离去，只是心中牵挂家人，酆都滞留的阴魂大多是心系人间。若是贸然送阴魂出鬼门怕是会出乱子，如今在书院学过了《鬼德》，这第三日出鬼门给了阴魂确切的差事，一是为了测试学习的效果，二是做个提醒，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死了，回了酆都安心做事投胎便是，三是……” 贺青岚停了一下，仔细跪好了才继续说下去：“三是小神的私心。” “什么私心？”判官似乎起了兴趣。 “小神一半是为了酆都，一半是为了自己的香火。”贺青岚想得明白，与其最后被判官发现，还不如自己一开始就交代清楚。 “来土地庙上香的香客有部分是记挂自己死去的亲人好友，小神感念他们情真，心生不忍，想是为阴魂与生人牵个线。再者香客多数是为求符，小神一人实在忙不过来，想是阴魂们既然要回家，那不如让小神得个便宜。” “小神知道此事不合规矩，还请大人责罚。” 贺青岚说完了话，忐忑着等判官的答复。 “确实不合规矩。” 判官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贺青岚让阴魂送包裹的事情他老早就知道了，陆阅川汇报的及时，也没出什么岔子，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别的不说，贺青岚提议让阴魂帮忙种树以后，西城重建的速度确实快了不少，鬼差们也松快不少。这书院的试行效果现在看来也不错，只是若要长久进行下去，这区区一个土地神怕是不太够用。 “你起来罢。” 见判官没说出些批评的话，贺青岚心里稳当不少，趁着起身的功夫，大着胆子朝判官的方向看了一眼。 殿中坐着的男子身穿红袍，面上严肃，能看出些疲惫之态来。 他手里捏着根笔正勾画着什么，贺青岚自己也有兼毫笔，于是格外留意了一下判官手里的笔。 这笔跟她的兼毫笔不同，跟白无常那根每日揣在怀里炸了毛的毛笔也不同，仔细来看更像是一根普通的毛笔，只是笔杆格外长些，约莫有寻常毛笔笔杆的两倍。 贺青岚正琢磨着，判官停了手里的动作，丢了张纸给身旁的陆阅川。 “之前的事情便不追究了，下批招生交由城隍负责。”判官看向贺青岚，后者赶忙低下了头。 下批？ 还有下批？ 贺青岚怔了一下，之前的紧张迅速被喜悦淹没。 “阴魂的动向要及时汇报，若有纰漏，你们一并受罚，下去吧。” “是。” 踏出殿门，贺青岚整个人就松快起来。 跟着出来的黑无常看得好笑：“你好像很怕判官大人？” 贺青岚也没否认：“毕竟的第一次见老大的老大，我这种小土地神，当然会紧张。好在见的不是阎王，不然我可能要丢人了，不对，丢神。” 她说得轻松，黑无常却不自觉笑了一下：“见阎王你才不会紧张。” 没等贺青岚仔细问，黑无常就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贺姑娘，范某还有差事就先告辞了。” 一脸懵逼的跟黑无常道了别，贺青岚就看见城隍大人走了出来，她赶忙恭恭敬敬行了礼：“城隍大人。” 陆阅川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贺青岚叫他，他微微点了点头：“书院的试行不错，后续也要跟紧一些。” 贺青岚赶忙点头，又听见陆阅川补了句：“下批招生要快些了。” “这么快吗？”贺青岚脱口而出。 陆阅川点了点头，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贺青岚，之前给你的卷宗，抄完了吗？” 卷宗？什么卷宗？ 桌案上那两本厚厚的卷宗猛然浮现在眼前，贺青岚倒吸一口凉气，完了，这些日子忙着庙里跟书院的事情，卷宗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对上城隍大人探究的目光，贺青岚有些心虚：“抄……抄了一部分了，过两天就抄完了。” “好，过两天抄完了给我，你先回去吧。”陆阅川一边说着一边翻着手里判官之前递给他的纸，然后转身又进了殿内。 虽然估摸着他应当是跟判官商量书院的事情，但是贺青岚没有心思仔细琢磨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交的卷宗。 卷宗上的字小且糊，趴在书院的桌上抄了一整天，只抄出来大半本，抬头看了看天色，她揣着卷宗回了土地庙。 刚在桌上摆好了纸笔，视野里就多出个影子来。 没等她抬头，影子就冲她喊了起来。 “你还我鳞片！”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本想换个码字软件结果把电脑整崩溃了（大鹅落泪） 第69章 天还没亮，来的自然不是香客。 这一嗓子“还我鳞片”喊得贺青岚有点懵，脑筋转了个弯才起自己之前随手丢在小木盒的鳞片。 那这来的应该就是鳞片的主人了吧。 起之前后背上那只游走的手，贺青岚迟疑了一下才抬起头。 空地上站着个姑娘，身上穿着的裙子在烛光在照耀下显示出斑驳的色彩，连带着头上亮晶晶的珠制也显出一圈光晕来。 贺青岚有些吃惊，梦里见的鲛人虽记不真切，但肯定不是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模样。 见贺青岚盯着她不说话，对面的小姑娘皱了皱好看的眉：“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耍赖，我的鳞片呢？” 她似乎是表现出些狠厉的意味，压了压嗓子，只可惜本身的嗓子就过分软糯，显不出分毫唬人的架势。 小孩子都未必能唬住，更别提天天跟着黑白无常溜达的贺青岚了。 贺青岚摊开手朝她晃了晃：“没见。” 说罢她就提了笔，仔细去看卷宗上的字，鲛人什么的没打上门先放一边，卷宗交不上才是大事。 小姑娘对自己被忽视了非常不满，气鼓鼓就跑到了贺青岚面前，举着右手手背就往贺青岚眼下杵。 视线被阻隔，贺青岚不满地抬起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姑娘举着手往前身：“鳞片！我的鳞片！” “什么鳞片？” 小姑娘伸出左手手指指了指右手手背：“这里。” 贺青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右手手背上果然生了片指甲盖大小的鳞片，烛火映照之下闪烁着温润的光。 “这不是在这呢吗？”贺青岚揉了揉太阳穴，“不是在你手上呢吗？” “不是这个，”小姑娘涨红了脸，眼尾开始泛红，鼻子也开始不自觉抽了抽，“少了。” “哪少了？”贺青岚刚放下手就看见了小姑娘抽了一下鼻子，“你别哭啊，慢慢说。” 小姑娘把两只手并在一起，右手上依旧是那枚孤零零的鳞片，左手上同样位置也生了鳞片，只是个头要大些。贺青岚凑近了些仔细去看才发现那枚鳞片上生了缝隙，仔细去看，是几枚小些的鳞片并在了一起。 “一，二……”贺青岚眯着眼仔细去数，三片。 左手三片，右手只有一片，果真是少了两片。 联起符纸里包着的鳞片也是两枚，贺青岚又打量了一下这伸着手的小姑娘，这一看不要紧，小姑娘紧紧抿着嘴唇。 哭了。 眼看着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过下巴，贺青岚慌了，不是，怎么突然就哭上了。 “你别哭啊。”憋了半天，只干巴巴吐出这一句。 贺青岚手忙脚乱找着手帕，还没来得出下一句安慰词，她就发现了另外一件让她吃惊的事情。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小姑娘的下巴上滑落，眼看着就要滴到贺青岚刚刚写完的卷宗上，却在接触到纸面的一瞬间变成了颗颗圆润的珠子。 圆鼓鼓的珠子顺着纸页一路往下滚，即将滚出桌子边缘的时候被一只手截了下来。 贺青岚把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帕子递了过去，小姑娘捏着帕子擦眼泪，鼻子还一抽一抽的。 好在是不哭了，贺青岚得空端详起手里的珠子来。烛光下的珠子光泽柔和，赫然是一颗珍珠。 传说中海中生活着鲛人，鲛人生鱼尾人身，哭泣的时候眼泪可以变成珍珠。 贺青岚搓了搓手里的珍珠，这个也是鲛人？ 她在梦里见过鲛人，只是那鲛人怎么也跟面前这小哭包沾不上边啊，但是那两片鳞片也解释不清楚…… 对面的鲛人已经不哭了，只眼角发红，眼角里依旧水汪汪的。她拎着帕子还给贺青岚，说话还带着点哭腔：“还你，不许告诉别人我哭了。” 贺青岚留了个心眼，接过帕子顺便把珍珠收了起来。 只是这地上……前面掉下来的珍珠她没注意，如今不知道滚落到哪个角落去了，现在只桌子腿旁边掉了两颗。 她弯腰摸了起来：“伸手。” 鲛人眼神依旧防备，但是还是乖乖伸出了手，贺青岚手指一松，她手心里就多出了两颗圆润的珍珠。 “你的……珍珠。” 对面的鲛人鼻子又吸了吸，贺青岚离开紧张起来，好在她只是把珍珠揣了起来，又伸出了手。 “干嘛？”贺青岚坐了回去。 “我的鳞片？” “什么鳞片，不是在你手上吗？” 现在还弄不清楚这鲛人跟梦里的鲛人有什么关联，贺青岚决定装傻。 “少了两片。”对面的鲛人看着自己的右手眉头微皱，颇为苦恼的样子，“在这里掉的。” 见她伸手指了指躺椅所在的位置，贺青岚眼神微变，但是怎么看着鲛人也就是个十足的小哭包。 “是吗？”贺青岚观察着她的反应，“你确定吗？” “好像是这里。”鲛人皱着眉思考着，“应该就是这里了。” “可是我没有见到你掉的鳞片呢。” “让我进去找找。”鲛人吸了一下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请便。” 趁着找手帕的功夫，贺青岚早给小木盒换了个位置，鲛人进了屋子就弯着腰在地上找，找了一圈后停在了当初符纸掉下的地方不动了。 “找到什么了吗？”贺青岚看着她蹲在地上不动了。 鲛人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应该就在这里的呀，明明就在这里掉的呀。” 天边泛起光亮，贺青岚打了个哈欠：“还没找到吗？” 鲛人起了身，手里捏着刚刚在地上捡的珍珠：“今日没找到，我改日再来。” 贺青岚又打了个哈欠，撑着去摸桌上的笔：“请便。” 见贺青岚低着头专心写字，鲛人放轻了些脚步走了出去，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贺青岚叫了她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转过身，贺青岚依旧在捏着笔写字，工工整整写下一笔一划：“你都进我屋子里翻东西了，明日还来，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吧？”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贺青岚。” 鲛人歪了歪头，半天才吐出个名字：“皎皎。” 等贺青岚写完最后一笔抬起头，空地上莫说鲛人，连个鱼鳞都没有。 走得还挺快，感慨了一句，她打着哈欠翻了页卷宗。 回土地庙之前就抄了大半，如今剩下的小半如果写字快些，抄完了还能在去酆都之前睡会。 贺青岚打算的挺好，只是一边打哈欠一边写字属实耽误功夫，过了下午才抄完。 合上卷宗，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起身走向躺椅。 只是在躺下之前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钱袋子里的珠子，珠子圆滚滚一颗，不知道是不是抄多了书眼花，贺青岚总觉得中间多出点瑕疵来。 再仔细去看又好像没有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珠子依旧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把珠子包好丢回钱袋，她又检查了一下身上随身带着的一堆符纸。自从第一次在梦里吃了亏，醒来贺青岚就备了符纸在身上。 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再次做梦，虽然做了准备，但是贺青岚今日困得厉害，打心眼里不希望看见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碎碎念起了作用，贺青岚当真没做梦，但是刚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一阵聒噪的鸟叫声吵醒了。 贺青岚睁开眼躺了半晌才坐起来，然后就看见外许嘉灵拎着个鸟笼子杵在窗户边，笼子里之前毛茸茸的小肥啾不见了换成了一只黑漆漆的大鸟。 贺青岚不认识这鸟的品质，但是这鸟的大嗓门实在吵人，她起身出了门。 许嘉灵正捏着笔给土地大人写今日份的感谢词，鸟笼子搁在桌上，贺青岚靠过去，大鸟叫得更盛。 写满了一页纸，许嘉灵放在了侧边等墨晾干。 贺青岚实在被鸟吵得头痛，冷不丁看见许嘉灵中间写了句“不知道怎么感谢土地大人的恩德”，她掏出兼毫笔在两行字中间加了一句。 许嘉灵正写着，冷不丁发现侧面写完的纸上似乎在渗出些红颜色，仔细去看居然是在缓慢显现出字迹。 他刚大喊，却见纸上多出三个小字“别叫了”。 他当即住了口。 贺青岚提笔的时候刚刚好旁边的大鸟叫了一嗓子，怒气涌上心头，笔随心动，纸上就多了“别叫了”仨字。 眼看着许嘉灵的反应八成是误会了，干脆将错就错，她又在下面填了几个字。 许嘉灵的反应小了很多，只攥着自己写的感谢词盯着看，贺青岚松了口气。 眼看着日头西斜，香客们也三三两两往回走，许嘉灵揣着张纸转身就走，走出几步才起来自己的鸟笼子，赶忙叫之前在树下等着的福子去拎。 睡觉是睡不着了，贺青岚叹了口气。 苍耳跟狗子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贺青岚靠在墙边发愣。 齐月娘关了门拎着小篮子往外走，走到半道跟个少年擦肩而过，走出两步只觉得面熟，像是之前见过的香客。 她转身追了上去，提醒他已经关门了，若是有什么要求的明天早点来。 少年摇了摇头，只道多谢姑娘关心，便转过身朝着土地庙的方向走去。 翁苏出现在视野里时，贺青岚依旧靠着门边神情恹恹，她打了个哈欠：“你好像有几日没来了。” - 黑白无常从城隍庙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阴魂，一个是胖胖的水鬼，一个是鬼新娘。 没走出两步，白无常就看见贺青岚站在门前跟人说话，他眯着眼看了看：“又是那个半条命的小子。” 话音刚落。黑无常就看了他一眼，神情古怪。 “你看我做什么？”白无常感到有些奇怪，“我身上沾了什么吗？” 黑无常看着他检查袍子：“你当真看不出来那是谁？” “谁？”白无常反问，“门口跟小土地说话那个？” 白无常又仔细瞅了瞅：“不就是之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吗？” 黑无常没接话，只叮嘱了句：“你呀，说话还是当心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日的梦想依旧是日万！ 第70章 “什么话？”白无常有些摸不着头脑，没等仔细琢磨，就见黑无常走出了老远。 他赶忙追上去：“老黑你把话说完再走，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黑无常没理会他，只径直朝着土地庙的方走去。 - 看着翁苏走过来，贺青岚又打了个哈欠。 几日没见翁苏，贺青岚总觉得他哪里不太一样了，整个人似乎是瘦了些，眉眼间的阴鸷更重，看着像是丢了些精气神。 疲惫翻涌上来，贺青岚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打，眼角挤出些泪来。 她掩住口鼻，泪眼朦胧看着翁苏：“今日不是来上香的吧。” 翁苏素日来的时候不坐马车也会跟着小厮，今日却是自己来的，手里也空空荡荡。 没等贺青岚抹干眼角的泪珠，对面的翁苏就猛然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贺青岚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靠了靠，脊背贴紧墙壁。 “求土地神救救我母亲。” 真孝顺啊，贺青岚感慨了一下，开口拒绝前先叹了口气：“你第一次来我就告诉你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救人也得先问问之前给你下了邪术的道士啊。” 翁苏年岁不算大，但是已经有了些许挺拔的轮廓，依稀能窥见日后长身玉立的样子，此刻跪在贺青岚面前依旧透出一股贵气。 联想起白无常之前笃定翁苏必定早亡，剩下的话在舌尖上转了一转最后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生得真好看啊，也是真可惜啊。 “你起来罢，还是去找找那道士吧。” “前几日母亲突然病重，便差了小厮回去请道长，只是路途遥远，不知几日才能回来。昨日母亲已经下不来床榻，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来求求土地大人想想法子。” 翁苏语气里透着焦急，贺青岚仔细留意了一下他手腕上的金线，之前光芒格外明显的金线如今变得格外暗淡，仔细看去似乎还细了很多。 但是相较之前，道士埋下的那根偷寿命的金线却粗了很多，颜色看着也比之前亮了些。 贺青岚正低着头琢磨，余光便瞥见了靠过来的黑白无常。 “哟，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白无常揣着手靠近了些，跟贺青岚站得齐平。 “诶呀呀，这不是之前打扰我下棋那小子吗？今天又来了？” 他低着头看跪在面前的翁苏，完全没留意黑无常的脸色又古怪起来。 看见身侧的白无常，贺青岚心里稳当了些。这邪术续命什么的她是不懂，但是这白无常懂啊。 没等她开口问，白无常就一边“哎呀呀”叫着一边蹲了下去，对着翁苏的手腕观察了半晌，他扭头冲着贺青岚回了句：“没救了，等死吧。” 什么，这就下诊断书了？ 贺青岚心里咯噔一下，等白无常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是……翁苏还是他母亲？” 白无常对贺青岚突然的压低声音有些不解，但还是皱着眉回道：“现在是他还有活人气息，若是拖上些日子，你可以直接让他准备棺材了。 白无常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两幅。” 说到棺材，白无常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应该能在酆都见到他，只是他母亲……” 白无常又瞥了一眼翁苏的手腕，啧了一声便住了嘴。 见贺青岚面有不解，白无常收敛了些，朝着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两盘棋。” 没等贺青岚做出答复，白无常就开口讲了起来：“你看他手上的金线是不是跟之前的不太一样？不对，小土地你看得到吧？” 面对白无常怀疑的目光，贺青岚没好气开口道：“我当然看得见，今日这原本粗的金线细了些，这原本细的线却粗了些。” 白无常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原本他的母亲应当已经过世了，只是这道士用了法子把本该去黄泉的阴魂困在了身体里，随后把他的寿数跟已经他过世的母亲绑在了一起。” “虽然表面上看着他母亲像是活了过来，与生前无异，但是毕竟寿数已经尽了，阴魂被困在身体里一日日消耗下去，最后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白无常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土地庙的门槛前：“就跟你之前见的一样。” “根据他身上连着的续命线的情况也不难猜出，他的母亲现在应当处在魂飞魄散的边缘，应当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白无常说的跟翁苏说的情况大致相同，贺青岚脑子里却冒出另一个问题。 她看了看垂着头的翁苏，凑近白无常耳边才开口问道：“那若是他母亲魂飞魄散，这跟续命线是不是就能断了？” “想什么呢？”白无常白了她一眼，“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就算魂飞魄散，那具尸体也会继续吞噬着他的寿数，并且更快些。与此同时，道士留下的那根偷寿命的续命线也会加快些速度。” 看着贺青岚逐渐难看起来的脸色，白无常又补了一句：“不过不要紧，看他现在的状态，估摸着没到中元节你就能在酆都看见他了。” 说罢，白无常还掰着手指头算起了日子，贺青岚没心思跟他胡闹，只看着地上一言不发的翁苏。 “你先起来吧。” “地上凉。” “……” 白无常算完了日子，收回手：“还挺倔，不行小土地你跟着他回去看看，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话音刚落，翁苏就朝着白无常的方磕了个头。 “多谢二位大人。” 这下轮到白无常傻眼了：“他不是看不见黑白无常吗？” 贺青岚也有点茫然：“好像他那日来过之后就看得清楚些了。” “道长说过，这续命之术用上，我会一天天看清之前看不清的东西。”翁苏起了身，朝着白无常的方看去，“我现在能看清土地大人，只是还是看不见旁边这位大人，连声音也听得格外模糊，只断断续续听见了大人要帮忙。” 还挺会听，我什么时候说要帮忙了？ 没等白无常开口反驳，翁苏又朝着他的方行了礼：“多谢大人。” 一般来说，话都说道这份上，心软些的应当都答应了跟着回去看看，但是对面站着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无常啊，他能答应吗？ 他答应了。 因为他刚想开口拒绝就被另一只手摁住了肩膀，来了就没开口的黑无常此刻摁住了他，开口替他应了下来。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贺青岚一方面对翁苏母亲的状况有所好奇，另一方面是记着之前客栈追丢的那根金线。 之前站在客栈门口，也不知道金线另一端连着的是谁，今日借着机会说不定能探一探。 “大……大人，”听到她们要走，被晾在一旁很久的水鬼探出了个头，声音磕磕绊绊。 白无常一拍脑门：“给她俩忘了。今日阴魂们都被派去了干活，找不到合适的活计派给她俩，老陆就让我带出来交给你了。” 白无常脸上明晃晃写着，我送到了，不关我事了。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你们留在庙里先缝些包裹吧，缝包裹的布跟针线剪刀放在原来的地方，我们去去就回。” 晚间也没有香客，不必担心她们吓到人。水鬼跟鬼新娘应了声是，便轻飘飘进了屋子。 安置好了两人，三人便跟着翁苏上了路。白无常老大不高兴，走出没多远就戳了戳贺青岚。 贺青岚瞥了他一眼：“干嘛？” “你不怕她俩跑了？”白无常看着有些幸灾乐祸。 “不怕啊，之前测试的时候下的标记还在呢，不到她们投胎我不会撤掉的。” 白无常见她一脸淡定，啧了一声：“无趣。” 客栈前前挂了两盏大灯笼，站在门外就能听见楼下客人推杯换盏的声音，翁苏一行人穿过嘈杂，朝着楼梯走去。 中间有伙计凑了过来：“翁少爷今日一个人出门？小的备了热水，待会给您送上去？” 翁苏摆了摆手：“不必。” 看着翁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伙计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他抬头朝外看了看，有些纳闷。 这大热天哪来的寒风？ 翁苏推开房门的时候，屋子里的小丫鬟迎了上来：“少爷。”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下人，贺青岚跟着他抬腿进了屋。 黑无常正要跟着进去却被白无常扯了一把，他扭过脸看白无常，白无常自从进了客栈就严肃起来，此刻更是面沉如水。 “老黑，你老实告诉我，这翁苏是不是……是不是……” 他重复了两遍才吐出阎王两个字。 黑无常笑了一下：“终于察觉出来了，还以为你识魂的本事全丢了呢？” 得到答复的白无常此刻哭丧着脸，嘴里不断重复着完了完了。 黑无常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说了那么多，兴许他没听见呢？再说了，万一他历劫结束回地府全忘了呢？” 这话并没有起到丝毫的安慰作用，白无常依旧垮着脸。 “想开点，万一他能多活些日子呢？”黑无常收回了手，轻轻拍了拍。 贺青岚正准备去找站在门口的两人，刚准备抬腿就看见黑无常弯腰掀开了珠帘，身后跟着的白无常像是丢了魂。 “这是……”贺青岚有些迟疑。 黑无常摆了摆手，像是心情不错：“没事，他刚刚想出个或许能有用的法子。” - 天边的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下方挡了块云彩，云彩慢慢散开，土地庙前多了个娇小的人影。 昨日寻找鳞片未果的皎皎站在了庙前，左右环视一圈不见贺青岚的身影。她犹豫了一下，一边往里走，一边喊了一声：”贺青岚？” 只是这脚还没踏进门槛，泥像后面就轻飘飘传出一句“土地大人有事出门了”。 似乎说话的人有些紧张，声音不仅小还有些磕磕绊绊。 皎皎没看到有人，定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才朝里喊：“谁在里面？” “出来。” 出声的水鬼缩在阴影，朝旁边捏着针的鬼新娘小声求助：“土地大人不是说不会来人吗？” 鬼新娘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她稳了稳心神，小声提议：“要不……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水鬼点了点头，手里的花布湿哒哒往下低着水。 半晌没有传出动静，皎皎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抬脚往里走，却瞥见泥像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伴着着啪嗒啪嗒的滴水声，一个巨大的人形从泥像左侧轻飘飘移了出来。 皎皎倒吸一口凉气，就瞥见右侧又钻出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头上的珠饰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不像人形，另一个……这土地庙里都藏着些什么东西？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一不小心跌坐在地。 见她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水鬼跟鬼新娘担心她出了事，对视一眼，两只阴魂一左一右立在了她身侧。 仔细观察了半晌，水鬼歪了歪头。 好像……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翁苏：好像听见有人骂我？ 第71章 客栈的屋子里燃了香，闻着跟土地庙日间缭绕的香火很像，贺青岚闻着熟悉，低着头动作极小地打了个哈欠，床前的翁苏掀开了落了一半的帐子。 贺青岚站得角度偏些，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隆起形状的被子，眼睛还没来得及看到脸，鼻子就先一步从熏香的气味中察觉出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死人的味道。 不对，确切的说是将死之人的味道。 这味道转瞬即逝，贺青岚搓了搓鼻尖，顺着被褥的方向看去。 翁苏看不见黑白无常，收好了帘子便往后退了退，只站在后面默默看着。 之前见过的妇人此刻躺在床上，面色跟第一次在庙里见的差不多，白无常站在床边，拢了袖子仔细查看着床上的人。 从被子下面伸出一根长长的细线，末尾是翁苏的手臂。 以中间为节点，连着妇人的细线颜色发灰，越靠近妇人颜色就变得越深起来，没入被褥那一小节细线隐约透出些黑色来。 看着白无常眉头越皱越紧，贺青岚不自觉紧张起来：“怎么样？” 白无常伸手搓了搓下巴：“床上的没救了。” 来之前就知道了妇人的情况，贺青岚并没有过多惊讶，只转头看了等在一旁的翁苏一眼：“那……翁苏呢？” 白无常转过头也看着翁苏，长长叹了口气。 由于他的表情太过不自然，贺青岚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开口问道：“是不是也……还有法子吗？” “想什么呢？”白无常瞥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自然了些，只是嘴角还有些抽搐。 “母子连心，无常老爷我斩不断他们母子之间的续命线，其他的我还斩不断？” 说罢，白无常就起身朝着翁苏走去，大袖子无风自动。在快要靠近翁苏之时，他伸出右手在袖子里摸了个东西出来。 在翁苏手臂上方虚虚一拂，他又把东西塞回了袖子里。 翁苏站得靠后，只能看见贺青岚站在床尾，似乎在跟人说着什么的样子。只是说着说着便转过头看向了他，不多时他面前就鼓起了一阵风，眨眼间些白色的虚影，没来得细想，手臂上猛然一松，像是卸下了捆了多时的绳索，手腕见一阵酥麻。 再朝前看去，便只看到了贺青岚关切的目光。 白无常背对着几人抚了抚袖子才开口道：“结束了结束了，走吧。” “这就……结束了？”贺青岚有些惊讶。 “贺姑娘不必担心，”黑无常看了一眼往门外走的白无常，出声解释道：“必安虽然看起来比较活泼些，但是这种事情还是靠谱的。” 这倒是，贺青岚点了点头：“只是这……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翁苏母子之间连着的细线依旧没有变化，甚至颜色变得更加暗淡了起来。 见贺青岚盯着被子里伸出的黑线看，黑无常又开口道：“斩断的不是这根。” 不是这根？难道是…… 贺青岚向着翁苏的手腕看去，果然手腕上只剩下这一根跟妇人相连的续命线。 “邪术多变，不知道这道人用的何种法子，贸然去斩断可能会二者皆亡。” “所以谢大人就把那根本来不该存在的线掐掉了，这样也能少一个消耗翁苏的寿命是吗？” 黑无常点了点头：“这线断了，道人那边必定有所察觉，若是能追着踪迹寻来，或许还有法子可解。” “若是不能，这也能拖上一阵子。” 翁苏搓着手腕，眼睛却紧紧盯着贺青岚。 贺青岚看得于心不忍，把目光别开了些：“已经看过了，再等等吧。” 之前白无常的动作翁苏有所察觉，也明白是做了些措施，便行礼道谢。 “多谢大人。” “你起来罢，不知道会不会有效，你且先等等吧。” 白无常迈着大步走到了楼梯口，才发现黑无常跟贺青岚两人还没跟过来，见四下无人，一张惨白的脸又垮了下来。 居然真是阎王的化身，完了完了完了…… 之前第一次在土地庙见翁苏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白无常眉宇间又添了些哀愁。 第一次见面就骂阎王是黄口小儿，好像还说了些其他的混账话，他应该没听见吧，完了完了完了…… 黑无常跟贺青岚出了房门就看到白无常定在楼梯口，嘴里不住小声嘟囔着什么，她走快了半步，凑了过去。 “谢大人看什么呢？” 见有人前来，白无常收拢好了神情才转过来：“没什么，你们怎么出来这么慢？” “是你走得太快了。”黑无常接了话，说到走得太快，语气更重了些。 贺青岚也察觉出些异样：“对哦，谢大人你今日确实有些匆忙，是这里有什么吗？” 看着贺青岚左看右看，白无常木着一张脸开口：“没什么，就是没看出来有什么，我要是早知道有什么……” 他话说了一半便住了口，贺青岚被勾起了好奇心，眨了眨眼用眼神去问。 白无常没好气转过身：“走了，晦气。” 贺青岚有些摸不着头脑：“谢大人这是怎么了？” 黑无常收敛了嘴角的笑意：“这段时间他都会这样的，贺姑娘你不必太过在意。” “这样哦。”贺青岚虽然没听懂，还是点了点头跟着下了楼梯。 一路上白无常走在前头，黑无常素日都不多话，贺青岚只并排跟他走着。 先前记挂着翁苏的情况，这会放下些心来，贺青岚又开始不自觉打起哈欠来。 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打着，她突然想起来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之前客栈那根跟丢的金线。 熬夜果然影响记忆力，神也不能幸免。 她擦了擦眼睛的泪花，算了，翁苏的事情暂时算是有了进度，先等上几日看那道士能不能追过来吧。 一路打着哈欠到了分岔路，白无常气呼呼走得快，黑无常停了下来。 “贺姑娘，我们先去忙活差事了。” 贺青岚点完头才想起来庙里似乎还留着两个阴魂，便开口问道：“那大人带出来的阴魂我晚点送回去？” 黑无常只道了声“有劳”，便回身去追跑远的白无常。 贺青岚看着一袭黑衣走远才朝着土地庙的方向走去，真奇怪啊，不光白无常今天奇怪，黑无常也怪怪的。 正思索着就走到了树下，一个哈欠刚打完睁开眼，贺青岚就看见庙前蹲着的两个阴魂。 水鬼和鬼新娘。 以及她们面前摊开的一大块花布。 花布下似乎盖着东西，显出些轮廓来，贺青岚又看了两眼，才觉察不对。 这布下面好像是个……人？ 一瞬间恶鬼食人，厉鬼索命这些词语都浮现在脑海，贺青岚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蹲在庙前的两只就眼前一亮。 “大人。” 贺青岚压住脑海里翻涌的画面，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什么？” 水鬼面上带着惊慌，看了看地上的花布才小声回道：“我们怕……怕她着凉。” “你们……”贺青岚有些茫然。 什么，着凉？ 她偏过头去看，花布边缘露出些不一样的布料来，滚了花边，像是袖子或是裙摆。 看着有些眼熟的花样，贺青岚明白了花布下面躺着的是谁。 水鬼观察着贺青岚的神情，小心翼翼开口道：“我们……我们在缝包裹，她就来了，嚷嚷着要找大人。我们说大人不在，她站在门口不走，我们……我们就出来了……” “再然后……她就躺下了，我们怕她着凉，就拿了布盖一下……” 谁家怕着凉会连脸一起盖上啊？ 大半夜吓死人了好吗？ 水鬼断断续续讲着，贺青岚只盯着花布看着，一眼就看见了花布下面的袖子动了动。 她伸出一根手指朝着放在嘴前，水鬼便住了口。 贺青岚扯了扯裙子，蹲下了身，故意提高了些音调说道：“我看她也不动了，不如……我们把她埋了吧。” 这就埋了？水鬼猛然瞪大眼睛，好像还没死呢吧…… 话音刚落，花布下的人就猛然弹了起来。 “谁不动了？” “哟，肯起来了？”贺青岚干脆坐了下来，捧着脸饶有兴致看着对面刚刚爬起来的小鲛人。 皎皎手里还捏着花布一角，眼圈泛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你拿我鳞片还吓我，你……你不是好人。” 贺青岚搓了搓手：“我也没说我是人啊。” 皎皎愣了愣神，嘴唇抖动：“那她们……” 贺青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水鬼跟鬼新娘都有些局促，往贺青岚身后挪了挪。 “她们，是鬼啊。” 是鬼啊。 鬼啊。 皎皎嘴唇微张，似乎是想出声，结果声音还没发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先砸了下来。 珍珠撒了一地，贺青岚慌了神：“你别哭啊你别哭啊。” “她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别哭啊……” 贺青岚耐着性子哄了半天，皎皎才抽着鼻子停了下来，水鬼跟鬼新娘早就远远躲了出去，在树后小心翼翼探头看着。 看着皎皎擦着脸，贺青岚猛然间生出个疑问。 之前在梦里那鲛人警告了她，此后更是三番两次对她下手，虽然现在摸不清楚现在这个鲛人跟她什么关系，但是应当不至于看见了鬼就吓得装死吧。 看见贺青岚狐疑地看着她，皎皎又抽了抽鼻子，但是还是装出唬人的气势，只声音里还带着些哭腔。 “看什么看，我没哭。” “好好好。”贺青岚忙应声，捡起了掉在脚边的小珍珠。 若真是活人，这眼泪变珍珠跟手上生鳞片说不通啊。 难道真是这小哭包胆子太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72章 皎皎抹干净了眼角的泪珠，弯着身子一颗一颗去捡地上散落的珍珠，贺青岚把手里剩的那颗递了过去。 “呐，给你。” 皎皎眼尾还泛着红，伸出手接过珍珠的时候还有些气鼓鼓的。 她擦掉珍珠上沾着的泥土，小心翼翼把珍珠揣进袖子，动作间右手上的鳞片又显露出来，被烛火映得亮晶晶的。 见贺青岚正盯着她的手看，她不自觉把手往后缩了缩，亮晶晶的鳞片一闪而过，藏进了袖子里。 贺青岚视线往下移，看向她裙摆下藏着的脚。只是她穿着的裙子下摆繁复，一层层堆叠在一起，只能看出个小巧的鞋尖尖。 “你看什么呢？”皎皎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戒备。 “鲛人不都生着鱼尾吗？”贺青岚收回视线，对上皎皎的眼睛，“你的尾巴藏在哪里了？” “谁告诉你我是鲛人了？” “眼泪变珍珠的本事不是鲛人特有的吗？”贺青岚伸手指了指她的袖子，“刚刚不是还还了珍珠给你吗？” 见皎皎不言语，贺青岚轻笑了一下：“再说了，寻常人类也生不出这么漂亮的鳞片啊。” 皎皎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躲在树后面探头看过来的阴魂：“她们到底是什么？” 她说话的声音小了些，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 贺青岚看得好笑，朝着树后面躲着的鬼新娘跟水鬼招了招手：“不是告诉你了吗？” “她们是鬼啊。” 看着原本躲在树后的阴魂试探着挪了过来，皎皎有些急了：“那她们为何要吓我？” “吓你？”贺青岚摇了摇头，“不可能，她们两个性子特别温和，你吓到她们还差不多。” 眼看着两个阴魂越靠越近，皎皎猛然转身朝着贺青岚伸出了手，嘴巴里焦急喊着：“你快还我鳞片，还我……” 贺青岚摊开双手：“你昨日自己也去寻了，我这里哪有鳞片？” 水鬼跟鬼新娘停在距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小心翼翼看了看皎皎，却不敢再往前半步。 水鬼的袖子下摆啪嗒啪嗒往下落着水滴，声音格外清晰。 皎皎像是猛然打了个寒颤，抬腿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丢下句：“我改日再来寻一寻。” 贺青岚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你跑什么？” 转过头却发现已经没了皎皎的身影，她顺着刚刚皎皎逃跑的方向看去，正好对着快递站，侧面的窗户大开，在夜风中轻微晃动。 “大人。”水鬼有些忐忑地看着皎皎离去的方向，声音越说越小，“是不是我们吓到她了……” 贺青岚摆了摆手：“跟你们没有关系，是她胆子太小。” 见水鬼跟鬼新娘依旧站得拘谨，她出声安慰道：“真的，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改日她再来了我与她好好说说便是。” 鬼新娘扯了扯水鬼的衣服下摆，水鬼犹犹豫豫看了她一眼，又挣扎了半晌才冲着贺青岚开口。 “大人，要不……让我们回酆都去吧。” 回酆都？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将将三更天，要回酆都还早。” “不是，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水鬼纠缠着手指，声音断断续续，“我们是怕……是怕……” “你们是怕吓到来土地庙的人是吗？” 心里的想法被贺青岚说了出来，水鬼点了点头，周身水滴坠落的动静又想起来。 贺青岚叹了口气：“按照平时，这个时间段是不会来人的，今日来的也不是活人，只是若你们还是担心，我便送你们回酆都。” 水鬼跟鬼新娘本就是因为在酆都找不到合适的活计才被带了出来，这次若是送了回去，怕是只能送回原来的地方了。 她们两个明白情况，但是也没出声讲些什么，安静转了身等着贺青岚送她们回去。 只是表面上再过平静，啪嗒啪嗒的水声也出卖了她们的情绪。 “过来搭把手啊，愣着干什么呢？” 贺青岚从屋子里抱了两匹布出来：“你们《鬼德》学的倒是不错，不得无故恐吓生人记得真真清楚，只是今日的事情不是你们的错。” 水鬼跟鬼新娘眼睛亮了亮，各自接了一匹布过去。 贺青岚抖了抖裙子上沾上的灰尘：“但是既然你们想回酆都，那带了布匹回去做吧，包裹嘛，在哪里做都是一样啊。” 水鬼跟鬼新娘抱着布匹行礼：“多谢大人。” 贺青岚摆摆手：“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找个东西回来便送你们回酆都。” 她朝着狗子堆放树枝的窝靠近了些，树枝堆得满满当当，但是狗子依旧不见踪影。 小石庙上，角落堆着的新做的蒲团，屋檐上，树梢间……贺青岚绕着找了一大圈，苍耳也不见了。 她眯着眼又找了一圈，素日两只毛茸茸爱蹲着的角落都空空荡荡，连根猫毛都没留下。 能去哪了呢？ 根据狗子的平日智商表现，贺青岚估摸着狗子可能是去远点的地方疯玩迷路了。但是苍耳也不见了，这让她不禁有些担心。 立在旁边乖乖等着的阴魂看出了贺青岚的担心，小声问了句：“大人？” 贺青岚摆了摆手：“没事，再等我一下。” 说罢，她便大踏步进了屋子。 屋子的窗户开着，夜风从外面刮了进来，摇椅跟着风的动静轻轻晃动，椅子扶手边掉着个小布袋。 贺青岚捡起来拍了拍，钱袋什么时候掉的？是前被许嘉灵那只鸟吵醒的时候没有注意吗？ 她仔细查看了一下钱袋里的东西，几枚铜板，两粒碎银，折好的符纸中间簇拥着圆润的鲛珠。 夜风大了些，吹得窗户猛然响动了一下，贺青岚看了看那扇摇动的窗户，又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她突然想起皎皎好像就是在这个方向消失的…… 总感觉这些事情间有些联系，只是刚刚准备细想，眼睛就痛起来。 贺青岚用力眨了眨眼，站在原地缓了半天才又重新睁开。 熬夜还不补觉的后遗症，连神仙都不能避免。 伸手关好窗户，把钱袋仔细揣好，刚刚踩出门槛就看到门口两个关切的小脑袋。 “大人你没事吧？” “我们看你进来半天都没出来。就想过来看看……” “没事，我们上路吧。”贺青岚又抱了一匹布才关上了门。 踩着黄沙踏进酆都城门，贺青岚刚刚站稳，柳昔月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土地大人今日来得可是晚了些。” 熬夜的后遗症此刻正在贺青岚身上显现，她只觉得周身都裹满了疲惫，连发出声音都格外吃力。 所以她只点了点头，跟附近的鬼差简单说了一下，便连布带鬼都交给了鬼差。 柳昔月看出她的疲惫，看阴魂跟着走远才开口道：“大人可是偏心，偏留我在这酆都做事。” “你若是想来送包裹，明日跟着黑白无常早些出来便是。” 贺青岚记挂着没回庙里的一猫一狗，匆匆应完了便一头又扎进了黄沙。 “大人你今日……” 刚踏入黄沙便起了风，柳昔月的话被撕碎得干干净净，贺青岚一个字都没听见。 匆匆跑回城隍庙，贺青岚一边往土地庙的方向赶，一边在脑海里过着所有记得的寻踪的法子。 她低着头往庙里走，冷不丁听见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喵~” 声音细声细气，显得格外柔弱，贺青岚低下头，刚刚好跟脚边的苍耳对上了眼。 苍耳朝她轻蔑地看了一眼，轻轻放下了嘴里叼着的东西。 见到苍耳出现，她心里绷着的弦猛然松了下来。 “喵~” 贺青岚这才发现地上是一团柔软的橘色，正发出细声细气的猫叫。 她狐疑地看了苍耳一眼，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 地上的小橘还没睁开眼，只扭动着身子发出些细微的动静。 “这是……你捡回来的？” 面对贺青岚的询问，苍耳只专心舔毛。 温热柔软的一小团在手里扭动，贺青岚仔细查看了一下，好在小橘只是身上沾了些脏东西，伤口倒是没有。 她找了些软和些的布给小橘做了个窝，小橘在窝里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大会就睡了过去。 在她忙活的时候，苍耳也停下了舔毛的动作，专心盯着她的动作。 安顿好了小橘，贺青岚终于空出手来跟苍耳进行一次深刻的交谈。 “说吧，孩子哪来的？” “你带回来的，你还瞪我？” “……” “诶诶诶你别走啊，我还没问完呢……” 话音未落，苍耳就跳上了树，贺青岚站在树下看着它垂下来的尾巴，语重心长继续着前的谈话。 “你可不能做一只渣猫，你怎么说也是吃香火的猫，怎么能干那些道德败坏的事情呢……” 苍耳眯着眼，窝得舒舒服服，完全不理会树下说得口干舌燥的贺青岚。 狗子从草丛里跳了出来，跑到贺青岚身边把狗头往她手心里蹭。 见苍耳不理会自己，她干脆蹲下身搓起了狗头。 “看看狗子多乖，多好搓……” 陪着狗子玩了一会，贺青岚又起了身冲着树上喊：“你在哪里捡回来的小猫啊？这么小的小猫，离不开大猫的……” 念叨到一半，身旁的狗子突然叫了一声。 “汪！” 贺青岚突然福至心灵：“狗子你知道小猫哪里来的？” “汪！”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来自土地神的忠告：早睡早起身体好！ 第73章 狗子又叫了一声，尾巴都快摇出花了。 贺青岚摸了摸它的头，又抬头看向了趴在树上没有动静的苍耳。 苍耳依旧懒洋洋趴在远处，连耳朵都没动弹一下。 “真不动？” 贺青岚眯着眼朝着树上的小猫咪喊话，小猫咪干脆别过了头。 反观地上的狗子，不停绕着她的脚转圈，尾巴都快飞起来。 “行吧。”贺青岚也不再等，搓了搓狗子的头，“狗子我们走。” 跟着狗子走出两步，贺青岚又折返回来。 蒲团上趴着的小橘肚皮起伏均匀，睡得格外安慰，她伸手扯了块柔软的布下来，给小东西盖了个严实。 眼睛都没睁开，这要是着凉了，可真就没救了。 在贺青岚伸手整理布角的时候，狗子探着头往里嗅了嗅，像是对小橘很感兴趣。 见它只是闻了闻便退了出去，贺青岚也没多加阻拦。 给小橘做了个舒舒服服的窝，贺青岚起了身，狗子在前面一路小跑，不多时两人就跑出了些距离。 她回头朝着庙里望，之前还在树上趴在的苍耳这会不见了，枝头空空荡荡。 狗子的一声叫喊让她转回头：“走了，走了。” 跟着狗子一头扎进草丛，在各色杂草间穿梭了个把来回，它停在了一棵树前。 贺青岚盯着那棵树沉默了。 这不是之前狗子啃的那棵树吗？ 合着不是知道小奶猫哪里来的啊？ 但是毕竟来都来了，贺青岚还是仔细观察了一下，之前被狗子啃断的小树苗如今已经长到大腿粗细，只根部有一圈颜色浅淡些的轮廓。 想都不用想，当初留下那张符纸劲使大了。 这树不光长好了，还膨胀了。 狗子只蹲在旁边吐舌头，一脸的乖巧无辜。 贺青岚摸了一把树皮：“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狗子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扭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你去哪啊？” 贺青岚一脸疑惑，还是拔腿追了上去。 熬夜的后果再一次显现，没跑两步她就开始喘不上气，心脏突突跳动。 她放缓了动作幅度，转为小幅度快走。 黑色的狗影在草丛中一路奔腾跳跃，贺青岚偶尔只能看到它跳起来的时候变成的黑影。 追着走了半晌，她猛然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 这味道刚开始极淡，随着她的靠近开始逐渐变得浓稠起来。 她跟着跑的想吐，这下被血腥味一熏，更是胃里翻江倒海。 强忍着恶心，她拨来了挡在面前的草叶。 血腥味扑面而来。 贺青岚捂住口鼻才险些没有吐出来。 狗子蹲在脚边，整只狗罕见地严肃起来。 此时天边出现些光亮，贺青岚摁住想吐的冲动，朝前面看了过去。 面前一小片空地上有人用什么东西画了个符号，上面草草盖了一层稀薄的土，能看出符号的大致轮廓。 贺青岚掩住口鼻蹲下身，画符的液体红得发黑，依稀能辨别出有烧过符纸和香灰的味道。 符号中间盖着的土隆起，像是下面埋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从身侧摸了根枯枝拨弄了一下盖起的土。 这土盖得极松，像是有人临时起意画完了图案不满意就草草掩盖了一样，随意拨弄了两下，泥土下面盖着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被血液黏连在一起的毛皮连带着伤口翻起，边缘的土都被沁上了血色。 大猫早就断了气，身下的小猫也没了呼吸。 猫爪上倒是没沾血，爪间带着一点橘色。 - 想着昨日的香客，齐月娘今日来得早些。 先收拢了篮子里的物什，照常给香炉里添上一炷香。 在供桌前起了身，她像往常一样看向苍耳睡觉的角落。 土地大人起了吗，今日带了别的吃食…… 朝着平时的角落看过去，蒲团上不见土地大人的身影，只多了块揉皱的布。 齐月娘好奇的凑过去，小橘像是感受到有人靠近，在软布下面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哼唧声，小爪子露出去一截。 这是什么？ 软布下面哼哼唧唧的声音没停，齐月娘盘算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掀开了一角。 哼哼唧唧的小橘往里挪了挪，软乎乎的一小团。 这……是土地大人的……小猫？ 齐月娘捏着软布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个准确的形容词，正思索间，小橘往边上拱了拱，声音小了下来。 带来的吃食都是大猫才能吃的啊，这么点大的小奶猫应该要喝奶才对吧…… 门口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齐月娘回过头，来人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腰间的玉佩晃了晃，分外眼熟。 是之前来过的香客。 许嘉灵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土地庙，一头扎进庙里才发现屋里角落里蹲着个姑娘。 之前信纸上突然出现的红字吓了他一跳，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内容，他恍然大悟。 这肯定是他的感谢信起了作用，土地大人正给他指路呢。 对着那几行字研究来研究去，许大少爷用他那聪明的小脑瓜想出了一个绝顶的好主意。 只是不知道土地大人对着主意的看法如何，所以他一大早就来了土地庙，想趁着人少来问问土地大人的意见。 毕竟许大少爷在外面可是说一不二，这要在土地庙装狗腿子被别人看见了可还得了。 他提前派福子打听好了齐月娘每天来的时间，特意来早了些，只是没成想齐月娘也来得早了些。 刚刚迈进门槛的许嘉灵已然换上了狗腿子专用表情，此刻被齐月娘一看，登时有些尴尬。 好在许嘉灵能屈能伸，轻咳一声：“姑娘何故在此？” 齐月娘还没出声，蒲团上的小橘拱得厉害了些，哼哼唧唧的声音更大。 许嘉灵听着声音就凑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蒲团上的小奶猫。 他犹豫了一下：“这是……你养的？” 齐月娘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到。” 她轻轻把软布掖了回去：“这小猫还没睁眼，我昨天走的时候还没有呢。” 她说得随意，却没注意到许嘉灵的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我想错了，土地大人的意思是别让我养鸟改为养猫？ 看着蒲团上拱来拱去的小奶猫，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定是的，这土地大人也太客气了，猫都准备好了。 想到这里他就出了声：“福子。” 门外等着的福子小跑着踩进庙门：“公子您叫我？” 许嘉灵冲他招了招手：“福子，会养猫吗？” 养猫？ 福子摇了摇头：“公子您不是一向喜欢养鸟吗？” 客栈里摆了一溜鸟笼子的许嘉灵摆了摆手：“养什么鸟啊，猫不好吗？” 一时间不知道少爷受了什么刺激，福子也只好应和了两声：“好好好，说来这土地庙也养了只大猫呢，老威风了。” 这下更坚定了许嘉灵的想法，这小奶猫一定是土地大人给自己准备的。 许嘉灵喜上心头，正准备开口问齐月娘讨猫，又想起自己没有跟别人讲过土地大人给自己单独赐字的事情。 思索半晌，他冲着齐月娘开了口：“我看这小猫有些虚弱，不如我带回去找大猫奶上几天，等再大些我再送回来便是。” 齐月娘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毕竟不知道是不是土地大人带回来的奶猫，若是贸贸然被生人带走，也不知道土地大人会不会生气。 她正想着，小奶猫又嘤咛了两声，声音明显虚弱下去。 许嘉灵趁热打铁：“这是土地大人的土地庙我可不敢起什么歪心思，土地大人心善，定然也是希望小猫活下去的。” 眼看着小奶猫的声音弱下去，齐月娘点了点头，只是仍旧不放心地叮嘱了句：“那你仔细着些。” “姑娘若不放心，可随时来查看。” 小奶猫被连着蒲团抱起，许嘉灵抱的极其别扭，一方面怕压到小奶猫不敢用力，另一方面又怕抱得松了小奶猫掉下去。 门口的福子看着自家少爷蹩脚的姿势，急忙接了过去。 “少爷少爷还是我来吧。” “你可当心着点。”许嘉灵叮嘱了半晌才松手，转身朝齐月娘行了礼，“多谢姑娘。”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来上香，单子都是自己写的，除了手里拎着的鸟儿聒噪些，齐月娘对这个年轻人印象还不错。 她点了点头，看着许嘉灵朝外走去，走出几步远又折返了回来，在屋外的桌子上抄了张纸，写了些字才离开。 - 贺青岚回来的时候手上沾了土，她扫了一眼门口排着队的香客，拍净了身上沾着的土才进了屋。 狗子早就奔进庙里，寻了个角落便睡了过去。 贺青岚熬了这么久，反应有些木。 她在桌前坐下又弹起来，着急去看庙里的小奶猫。 本来放着小奶猫的角落空落落的，连蒲团都不见了，地上躺了张纸。 齐月娘怕土地大人一回来就找不到小猫，就把许嘉灵留下的字条放在了原来小猫在的位置。 字条上的字写的飘逸，简短的表示自己带走了小奶猫，随后就是在感谢土地大人的厚爱，表示自己让土地大人费心了，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她的厚望的云云。 厚爱？费心？厚望？ 这都哪跟哪啊？ 贺青岚皱着眉想了想，她不是嫌弃许大少爷太闲了吗？让他多做好事，最出格也不过一句别叫了，还是冲着他拎来的那只鸟。 但好在许嘉灵把小奶猫带回去也是好事，土地庙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喂小奶猫，再者说了香客往来众多，对小猫来说，不是好事。 交给许大少爷好歹吃奶的事情应该是不用发愁了，联想起他养鸟的精细劲，她舒了口气。 下次去看看吧，回头找翁苏的时候一起了。 一想起翁苏，她伸开了手掌，掌心里躺在埋大猫的时候翻出来的一小角符纸。 符纸边缘上有灼烧的痕迹，没烧完的这一小角上残存着半个字符，跟翁苏手腕上缠着的格外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起小标题好难哦(●—●) 第74章 日头大起来，周遭的人声携裹着香火的味道把贺青岚整个包裹在其中。 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她闭着眼按了按太阳穴。 翁苏手上的符文记不大清了，捡到的这一小角符纸上面的符文又只有小半个，又按了按太阳穴，她睁开了眼睛。 香客们排着队鱼贯而入，间或在功德箱里丢些铜板与散碎银子。 平日觉得安心的香火味道此刻却突然变得有些呛鼻，贺青岚打了个喷嚏，闭眼瞬间冒出些跃动的光点来。 她伸手撑住墙壁立了半晌才缓了过来。 还是先休息一会吧，晚点若是翁苏不来，便去客栈，顺便也能看看被许嘉灵抱走的小奶猫。 挪着步子走到窗下，泥土地里有什么东西反着光，草叶一晃又看不见了。 贺青岚蹲下身在草叶间摸了半晌，再掏出手的时候指尖上沾了泥，捏着的小珍珠上也蒙了一层灰。 顺着草丛往前摸索了一番，贺青岚盯着手掌心里的一小堆珍珠出了神。 这是昨天跑得匆忙都掉出来了吗？ 小哭包皱着鼻子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回头见了还她好了，说不准回头发现珍珠掉了是不是又要哭一鼻子。 搓掉珍珠上沾着的灰尘，贺青岚正准备往袖子里塞的时候顿住了，停顿了一下才摸出钱袋。 白白的小珍珠一颗一颗跳进钱袋，贺青岚扎进袋口，抖搂了一下。 这钱袋装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 又抖搂了两下，贺青岚把它塞回了袖子里，扭头看了一眼躺椅，把钱袋又往里塞了塞才罢休。 窗外传来带着热度的风，躺椅上睡着的人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贺青岚睁开略显迷蒙的双眼，盯着屋顶发了半天愣才回过神来。 她白天大多不出门，近些日子夜里又窝在酆都，平日与阴魂们待得习惯，酆都的鬼差与阴魂们都自带冷气，贺青岚一直算着日子到了夏天，但是感受并不明显。 这会被热醒，她才真切的感觉到。 夏天来了。 空气中的燥热开始凸显，贺青岚摸了一把脸，从躺椅上爬了起来。 香客们也耐不住天气，这会只有两个人在庙里上香。 狗子刚刚睡醒吐出长长的舌头，正冲着太阳照出来的一圈明亮发呆。 贺青岚在屋子里坐了一会，起身出了门。 从草丛里钻出来，她抬头在额前撑了个凉棚。 又小贩看她路过，抖着手里的扇子卖力吆喝着。 贺青岚摆了摆手，钻进一条小巷。 “哟，客官看点什么？”伙计看着有人进门，条件反射性喊完才看出是之前订过东西的客人，“您来取货是吧？” 贺青岚点了点头，掌柜的今天不在。 “您且稍等，”伙计翻了翻记录本，又朝贺青岚看了看。 “我订了两枚刻章，一枚青玉的，一枚白玉的。”贺青岚出声提醒。 伙计合了账本：“哦对对对，您看我这脑子，刻章是吧，我给您取去。” 说罢，他便一撩帘子，钻进了柜台后面。 贺青岚站在柜台前等了半晌，伙计迟迟没有出现，她便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各色小玩意。 多是些雕刻的小挂件，她扫视一番，从中间拿起一个模样极其特别的。 主要是特别的……粗糙。 对，就是粗糙。 明明的不错的料子，刻出的人形却是有些歪歪扭扭的，身上的衣服刻的凹凸不平，想是掉了大片墙灰的墙面。 正观察着小人的头部，伙计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您看看定的是这两枚刻章吧？” 伙计把小托盘放在了桌上，一青一白两枚印章躺得整齐。 见贺青岚手里捏着小人，伙计急忙推销起来：“这是我们掌柜的亲手做的，您要不也带一个回去？” “这……是什么？” 居然还是掌柜的手艺，贺青岚研究了半天也没搞懂这到底是谁的雕像。 伙计一脸的难以置信：“您还没去过土地庙？” “我当然去过……”话说道一半贺青岚猛然意识到什么。 这不会是给她刻的雕像吧？ 伙计见她不出声，便仔细介绍起来：“这可是我们掌柜的去土地庙研究了好几天才做出来的，这去过土地庙的香客肯定能一眼认出来……” 伙计还在说着什么，贺青岚满脑子都是“一眼能认出来”。 一眼能认出来…… 认出来…… 她没想到这辈子会有人做她的雕像，做就做吧，还做的一点都不像…… 那边伙计还在卖力推销着：“您带一个回去吧，我们这土地庙可灵了。” 贺青岚只觉得手里的小玩意烫手，赶忙放回了桌上。 “不了不了，今日是来取印章的。” 伙计的提议没被采纳，把雕像往后挪了挪，仍旧不死心往外推销着：“这可跟土地庙里土地神那雕像一模一样，别家可没有这样的。” 土地庙的雕像？ 贺青岚想起庙里那个灰扑扑的泥像，饱经风霜，身上的彩漆都差不多掉完了。 这小玩意倒是跟那泥像挺像的。 她伸手拿了印章，青玉触手温良，刻着的字方方正正，山青。 白玉那块小了点，上头那块瑕疵被削去，借着弧度雕成了朵花苞。 翻转了一下刻章，下面方方正正的字显露出来。 北青。 见贺青岚收拢了印章，脸上没起半分对小雕像感兴趣的样子，伙计也不再白费口舌，只收了托盘送她出了门。 “下次再来啊。” 转过街角，热热闹闹的人声便冒了出来。 小贩们的叫喊连成一片，依稀能看见各色瓜果。 顺着小路走了半晌，贺青岚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白长袍，腰间的玉佩格外张扬，这不是许大少爷是谁？ 许嘉灵正扶着个妇人停在街边的小摊，擦肩而过的时候，贺青岚听见他叫了一声“娘”。 娘？ 许嘉灵的娘？ 许周的夫人来了？ 贺青岚回过头去看，妇人弯下身去看摊子上的瓜果，动作间一截碧玉镯子露了出来。 她身着绸缎，梳好的发髻上也插了不少簪子珠宝，只是那双翻捡瓜果的双手却皱纹丛生，单从这双手来看，当真看不出养尊处优的痕迹。 她一边挑着地上的瓜果，一边回头跟许嘉灵说着什么，许嘉灵弯着腰凑过去听。 贺青岚又看了两眼，打了哈欠转回了身子。 本想来的时候去客栈看一眼翁苏，再顺便看看小奶猫，但今日不太凑巧，客栈门口停了七八辆马车，徐管家站在门口张罗着什么，手里的帕子不停在脸上擦着。 贺青岚抬眼望向楼上的窗子，楼上的窗子多数都开着，只中间那扇闭得格外严实。 翁苏昨日说了若是小厮回来便去土地庙汇报，看这情形，应当是还没回来。 既然白无常都出了手，暂时应当没什么大事，剩下的还是要看那道士能不能追过来了，贺青岚决定还是回土地庙等一等。 虽说土地庙破旧些，也不是有求必应，但是相较于没有半点声响的城隍庙，矮小的土地庙显得可爱了许多，于是乎，有部分香火开始向着土地庙倾斜。 天色还大亮，城隍庙这边就没了香客。 贺青岚左右查看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便闪身进了鬼门。 到酆都城门的时候还早，鬼差看了她一眼，往旁边让了让。 柳昔月正在城里溜达，冷不丁看见了贺青岚：“土地大人今日来这么早？” 贺青岚点了点头：“你去叫把之前那几个愿意出鬼门送包裹的叫来。” “大人这是要带我们出去？” 贺青岚又点了点头：“既然你们在酆都找不到合适的活计，那都来帮忙送包裹吧。” 柳昔月在酆都晃悠了几天，正盼着出门：“大人你先等会，我马上都给你叫来。” “等一下。”贺青岚叫住正往外跑的柳昔月。 “还有什么事？”柳昔月停下步子，转身朝向贺青岚。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算了，你先去吧。” “行。” 结果柳昔月刚刚迈步又被拦了下来，她没好气的转过身，重重叫了一声：“大人。” “把张千星也叫来。” “叫先生做什么？也去送包裹吗？”柳昔月有些好奇。 贺青岚垂着眼睛看向地面：“有些别的事情。” 好在柳昔月只记挂着能出鬼门，有些好奇也只是转身去叫了人。 不多会阴魂们就聚集在了贺青岚身边，张千星站在最后，手里还捏着本书。 贺青岚简短跟他们说了一下，阴魂们都有出鬼门送包裹的经验，都安静听着她讲话。 “跟之前一样，怎么出去的怎么回来，不要有什么歪心思，早日攒够了数值早日投胎才是正事。” 她清点了一下人数，就准备带着阴魂们出鬼门，刚转过身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等一下便拔腿往书院的方向跑。 不大会她又跑了回来，怀里抱着另一本没抄完的卷宗。 “差点忘了，这次可以走了。” 刚准备动身，一声轻飘飘的“大人”拦住了她的脚步。 “大人，我们的包裹缝好了。” 贺青岚一拍脑门：“把这事忘了，去两个人把她们缝好的包裹带上。” 水鬼领着阴魂去往了存放包裹的地方，鬼新娘却没动，还往贺青岚身边凑了凑，双手递了个东西过去。 贺青岚伸手接过，是个钱袋。 针脚细密，上面绣的花样格外精致。 “多谢。”贺青岚朝着鬼新娘道谢，后者有点惊讶，往后站了站，低着头看脚尖。 饶是鬼新娘平日也不多话，贺青岚道完谢便揣好了钱袋，阴魂们取了包裹回来，她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鬼门。 屋外残阳如血，晚风中还有着丝丝热度。 贺青岚站在桌后一张一张分着快递单，今日送平安符事小，处理之前积压的快递单事大。 她掏出一摞单子：“这些送去月老庙。” “这些，”她又掏出更厚的一摞，“送去财神庙，还有着些。” 要送给财神爷的单子尤其的多，贺青岚直接拖了整个匣子出来。 快递单分发过一轮，张千星捏着白玉印章在快递单上盖了戳，阴魂们便各自动了身。 目送着阴魂们远去，张千星放好印章：“大人，还需要我做什么？” “有事。” “大人请讲。”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素日齐月娘待着的窗口，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有个东西给你。” 张千星正准备起身跟过去，贺青岚却丢下一句“等着”连头都没回便钻进了庙里。 她在庙里待了不过片刻便出来了，手里多了个包裹。 “这是你的。” 贺青岚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尽量放得平稳，但还是能听出一丝悲伤的意味。 张千星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伸手掀开了桌上放着的包裹。 一层层的布料掀开，里面包着的东西显露出来。 是一截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又有一排小红花了！下本一定有存稿再开文（帅鹅落泪） 第75章 许嘉灵当初送东西来的时候随手拿了块绸布，上面有着细密的纹样。 如今这纹样半卷着摊在桌上，上面是一截有些发黄的骨头。 骨头上沾着些灰尘黑点，在烛火的映照下，小半映光亮，剩下的大半都藏在阴影里。 贺青岚小心观察着张千星的反应，这骨头上次看过后她就收了起来，直到今天才拿了出来。 张千星自从掀开了布料就愣在了当场，手里还捏着软布的一角。 她一开始还在担心张千星看到骨头会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是紧张了半天，却发现他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尊雕塑。 只是站在原地，连手里捏着的一角绸布都没动。 桌角放着的蜡烛烛焰突然拉长，火焰摇曳间猛然爆出一星烛花。 “哔啪！” 像是突然被烛焰爆出的声响惊醒，张千星有了动作。 他松开手里捏了半天的绸布，翻了翻躺在桌上的骨头。 随后他拿起骨头，又翻了翻绸布，甚至还拎起来抖了抖。 贺青岚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 好在张千星抖了两下就把绸布放了回去，朝着贺青岚的方向抬起了头：“大人，剩下的呢？” 剩下的？ 剩下的什么？ 剩下的骨头吗？ 贺青岚酝酿了一下，才开口解释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只有这一截腿骨了，当时你困在桥下……” 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当初张千星站在桥下，嘴里不住叫着个名字。 没成想张千星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皱着眉又抖了抖那块绸布，声音里带了些烦躁：“不是骨头，应该还有的啊，怎么没了，去哪了？” 不是骨头？ 贺青岚看着他拧起的眉，出声问了句：“那是什么？” 谁知听了这句话，张千星当场呆住了，手里的绸布软绵绵垂下去。 正当贺青岚犹豫着要不要出声问一句，张千星转过了头，眼睛里明晃晃写着茫然。 他朝着贺青岚开口：“我忘了。” “我记得我要找什么东西，但是我忘记要找什么了。” 贺青岚没接话，只是看着张千星皱着眉不断小声嘟囔着什么，她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小屋静静立在几步之外，窗户上挂着竹帘。 有阴魂陆陆续续送完了包裹回来，张千星收好了自己的骨头，坐在桌后认认真真的敲印章。 贺青岚看了他半晌，从屋里拿了两匹颜色鲜亮的布出来，坐在了桌子另一侧。 敲印章的间隙，张千星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还未完全舒展开：“大人今日的包裹用得不多。” “我知道。” 贺青岚头都没抬，拿剪刀裁了两块布下来。 她只是突然间也烦躁起来，想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 “那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堆着桌面上的包裹：“突然想学学绣花，做个荷包吧，装些散碎珠子好用。” 比划了一下大小，她还真的仔细挑了针线开始认真绣起来。 期间又阴魂捧着纸条回了来，说是财神爷看了单子要送回来的字条。 贺青岚收了针线，捏起了字条。 纸倒是寻常纸张，只是这字却在黑夜里散发着些金光。 财神爷果然是财神爷，字体都透着点富态，最后面的落款写了名字，赵公明。 贺青岚看完了字条，折了两折放在了桌面上，又伸手拿起了针线。 鬼新娘绣的花好看，但是她不会，只能零星想起之前无聊做过的十字绣，胜在简单，绣得也快。 张千星敲完了印章便抱着骨头发呆，时不时清醒两下去翻看一下堆在桌上的绸布。 四更天的时候他摸了两下手里捏着的骨头，定了定才朝着贺青岚开口：“大人。” 贺青岚这会已经绣到了末尾，抻出最后一根线用指尖摁住打了个结。 “怎么了？” 伸手剪掉多余的线头，她把布面拉平。 “我想……把骨头埋了。” 张千星的语气平静地像是在问供桌脏了要不要擦一把，贺青岚放下绣好的布样：“你想起什么了？” 张千星摇了摇头，面上带着苦笑：“这一时半会应当是想不起来了，我回头再想想吧。” “行吧，你打算埋哪？” 张千星抱着骨头扭头看了一圈，又转了回来，随后又反方向回头看了一遍。 “大人，这有什么地方能埋骨头的吗？” 贺青岚眯了眯眼：“要不你就埋这附近吧，不碍事的。” 张千星还是有些犹豫，又转头看了看才郑重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 贺青岚从角落里拖出个小铁锹递了过去：“之前修房子的时候徐管家他们留下的，用完了放回去便是。” 左手拎着铁锹，右手拎着小包裹，张千星钻到了庙后面。 土地经过白天的暴晒十分干硬，一铁锹一铁锹的土被抛出来又落到地上，声音格外清晰。 沙沙的声音在周边回响，贺青岚往后仰了仰，脊背贴着椅子的靠背。 有星子缀在夜空，亮晶晶的。 苍耳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抖了抖毛便往贺青岚膝盖上钻。 贺青岚摸了一把猫头，假装嫌弃道：“又去哪里鬼混了，回来这么晚？” 苍耳趴在她膝头，只抖了抖耳朵。 不多时它钻出来的草丛里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随后一只狗头探了出来。 狗子一溜小跑跑到贺青岚脚边，瞪着大眼睛看她。 贺青岚看了看膝盖上趴得舒服的苍耳，又看了看蹲在脚边的狗子，迟疑到：“你俩天天晚上一起去干啥了？” “汪！” “汪汪！” 两声狗叫过后，狗子吐着舌头看她，脸上能看出几分得意。 贺青岚咽了咽口水，搓了一把它的头：“狗子啊，你答的不错，但是我不懂狗语啊。” “汪！” 狗子用头蹭着她的掌心，又叫了一声。随后就翻到在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 合着刚刚是求摸肚皮呢。 狗子在地上翻着肚皮，头还在贺青岚鞋边一拱一拱的。 贺青岚看得好笑，分出一只手伸了下去。 泥土被一铁锹一铁锹填了回去，张千星拍了拍面前隆起的小鼓包。拎着铁锹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贺青岚跟狗子玩耍，他放好铁锹退了回来。 “大人。” 贺青岚一抬头就看见张千星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为何又行礼？” “多谢大人帮小生收敛尸骨。” “不是我。”贺青岚叹了口气，“我本想去看看来着，还没去就有人送过来了。” 见张千星抬了头，贺青岚又继续说下去：“他叫许嘉灵。” 贺青岚收回手，狗子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若是想谢他，我给你拿两张平安符，你改日送去便是。” “多谢大人。” 说话间外出送包裹的阴魂回来了七七八八，老远就能听见柳昔月的声音传过来。 “大人~” 她站起身，苍耳从她膝盖上跳了下来，却并没有跑开，只在她脚边蹲得老实。 “让你送去月老庙，你怎么这么慢？”她数了一下人头，“就差你了。” 柳昔月撅了撅嘴：“还不是这月老庙离得老远。” “好了好了，快过来些，回酆都了。” 柳昔月依旧慢吞吞挪着步子，走了两步返过身来：“对了，我去的时候碰见个白胡子老头。” “然后呢？” “他说他是月老，改天来看看你。” “嗯，好，你快……等会，”贺青岚猛然反应过来，“你说月老要来看我？” “是啊。”柳昔月点了点头，“他还说你法子不错，要仔细请教请教。” 月老要来？还要来请教？ “你跟月老说什么了？”贺青岚一脸狐疑地看着柳昔月。 “我也没说什么啊……”柳昔月掰着手指头数，“也就是大人你平时为我们做的事情，顺便多夸了两句而已。” “而已？” “真的啊。” 柳昔月眨巴着眼看她，一脸的无辜。 夜色变得更浓，这是天亮前的征兆。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算了，先送你们回去吧。” 阴魂们自发分列两边，她从中间走过，身后是捏着书的张千星。 苍耳抖了抖爪子，也跟了上去。 它一路跟着跑进了城隍庙，在要跟着最后一个阴魂踩进鬼门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 “你们先进去，我等下就来。” 贺青岚朝着阴魂们叮嘱，顺手掩了半扇门。 随后她蹲下身，朝着小猫咪小声说：“你不能进去，你现在乖乖回土地庙，我很快就回来了。” 苍耳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要听话，你真的不能进去。” “小猫咪这个时间要睡觉了。” “……” 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苍耳只眯了眯眼，完全没听进去。 贺青岚见它转过头，悄咪咪起了身，试探性往鬼门里伸进去只脚。 苍耳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开，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眼看着阴魂也等了半天，地上的小猫劝了也不听，贺青岚狠了狠心，抄起地上的苍耳就跑出了城隍庙。 跑出四五步远，她把苍耳放在了地上，拍符抬腿一气呵成。 鬼门消失的最后一瞬，苍耳还离了两步远。 它看着在自己面前消失的墙，打了个哈欠，趴了下去。 顶着风沙踩进酆都，白无常就迎了上来，肩膀附近浮着的灯笼一阵乱晃。 “小土地，有消息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又有新脑洞了！写文太快乐了！ 第76章 这突然的一问让贺青岚有些懵：“什么消息？” 白无常看了看她后站着的阴魂，把她往旁边拉了拉才压低声音道：“还能有谁？翁苏呗。” 之前不是还觉得是多管闲事吗，怎么现在突然这么关心起来了？ 贺青岚虽然觉得白无常的反应有些奇怪，还是老老实实回到：“没有，他今天没来，想来也才一天应当还没察觉到吧。” 白无常冷哼一声：“能用这等邪术，少说也有些道行，这线断了还不知道，难不成不是连在他上的？” 贺青岚听得迷茫：“你若真是担心，忙完了再去看一趟不就好了？” 谁知一听这话白无常面色就古怪起来：“不行不行，我今天差事繁多，不得空不得空。” “那还是等翁苏回头过来吧。” “不行不行，我还是不放心。”白无常搓了搓手，“小土地要不你去看看？” “我要抄卷宗的。”贺青岚说的是实话，剩下那本卷宗才抄了两页。 “你就去看一眼，费不了多少时间的。”白无常看她打了个哈欠，眼珠一转，“要不我替你抄两页？” 贺青岚一个哈欠差点没打完，一个激灵眼泪都憋出来：“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无常老爷的字可也是一等一的好。”白无常声音往下压了压，“我帮你抄上几页，你去客栈看看情况。” “不了不了，”贺青岚摆摆手，“不用了，若是下午翁苏还没来，我便去看看。” 白无常得了答案，面上好看不少。 贺青岚扫了他一眼，话锋一转：“谢大人既然如此关心他，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谁说我关心他了？”白无常出声反驳，“我这还不是帮你担心。” “为了我？”贺青岚看白无常的眼神更不对劲起来。 “你当初不是想救他吗？我这不是为了救他吗？放一起不就是我帮你救他吗？” “这……”贺青岚被他绕了进去，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别想了，早点忙完去看看，有消息了告诉我一声。” 白无常说完就跑开了，像是生怕贺青岚再继续追问。 贺青岚看着他一白衣消失在街角忍不住皱了皱眉：“又搞什么？” 转回，阴魂们探出的头迅速缩了回去。 “别看了，今天的差事就结束了，可以先回去了，傍晚我再来带你们出去。” “多谢大人。” 贺青岚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得到回应的阴魂们迅速散开，眨眼间便融入街道上行走的阴魂队列里。 “你们……还不走？” 贺青岚搓了搓手，看向留在原地的阴魂。 “有事要说？” 柳昔月鼓了鼓腮帮子：“我又不能投胎，能不能拿这分数换点别的东西？” 贺青岚垂下手：“我最近也在想这个事情，你想要什么？” “既然种不了花，买件新衣服总可以吧。”柳昔月扯了扯上灰扑扑的裙子，“早知道那天会死，我就换好看点的衣服了。” 她声音里带着些许活泼，像是平日里冲着长辈撒娇要糖的孩子。 脖颈上那截青紫的痕迹落在贺青岚眼睛里，她扫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庙里有香客送了两匹花样时兴的缎子，做包裹太浪费了，改日你拿去便是。” “只是这做衣服，怕是你得自己动手了。” 毕竟订些桌椅板凳蒲团香炉送去庙里还算平常，订一女子衣裙送去属实不合时宜。 “够了够了，”柳昔月笑得眉眼弯弯，“前几天刚来的刘婶手巧着呢，我等会就去跟她说说去。” 她亲昵地挽上贺青岚的手臂，又反应过来失了分寸，赶忙退了回去道歉。 贺青岚倒是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受：“还有什么事情吗？没什么事情就先回去休息吧，也忙活一夜了。” “没了，大人你也注意休息。” 见贺青岚冲她点头，柳昔月道了声谢便迈出了轻快的步子。 送走了柳昔月，贺青岚又回。 “柳姑娘不能往生？” 张千星的表情有些惊讶，音调都有些变了。 “嗯。”贺青岚点了点头，“她可能要留在酆都一段时间了。” “大人说的考虑这件事情是什么事情？”张千星还没从前面的情绪里收回，音调依旧有些飘忽，“是这批学生里有很多人都不能往生吗？” “你想哪去了？只有一小部分阴魂会一直留在酆都。”贺青岚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转过看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队列。 “张千星。” “大人请讲。” 被点到名的张千星上前一步，站在了贺青岚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如果你知道你下辈子投胎之后的路，你还会想去投胎吗？” “那是自然。” 张千星答得笃定。 “若你这辈子一生顺遂，你会老老实实去投胎吗？” “若你这辈子功成名就，死的时候万人恸哭，你会想去投胎吗？” “那若你这辈子是个乞儿，下辈子依旧颠沛流离，你还会如此笃定吗？” “这……”张千星皱着眉，思索了半天却没说出话来。 贺青岚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你最开始不是想说这个吧？” “对对对，”张千星像是突然被叫醒，“昨天老师说想见你，让我传个话。” “老师？”贺青岚想了一下，才在脑子里跟墙角窝着的老头对上号，“杜清明？” 张千星点头点的勤快。 “他同意来书院教书了？” “没说。”张千星把左手的书往右手挪了挪，“老师没说，只让我问问大人肯不肯赴约。” “行，我去。”贺青岚转就往外走，却被张千星拦住了。 “不是今日，大人莫急。” “哪天啊，我记一下。”贺青岚作势就要掏出兼毫笔。 “老师说若大人同意过两天亲自拜访。” “行，我记住了。” 贺青岚把笔揣了回去：“还有事吗？” “这次没了。” “今天的差事辛苦了。”贺青岚跟他道别，看着他走出两步又拦了一下，“等一下。” “你也可以想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能办到的事情都可以提提看，这是……”贺青岚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后说，“土地神的谢礼。” “大人太客气了。” 张千星正准备拒绝，话头就被飞奔而来的白无常打断，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张千星：“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先走吧，我有事跟小土地说。” 张千星不好继续站在原地，只朝着两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小土地，你问翁苏了吗？” 张千星一走，白无常就迫不及待开了口。 贺青岚摊开手：“谢大人，我还没出鬼门呢，好歹让我在城隍大人面前露个脸再出去。” “那正好，我有好东西给你。”白无常神秘兮兮在袖子摸了摸，掏出来一本窄了些的册子。 “这什么？” “我得空去翻了翻地府的册子，别的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本名册。”白无常说道关键的地方就闭了嘴，冲面前的人眨了一下眼睛等着她猜。 没成想贺青岚直接摆了摆手：“谢大人你要不给我看我就先去找城隍大人报道了，我抄完的卷宗还没送呢。” “诶诶诶，别走啊。”白无常伸手拦住头，手里的册子明晃晃放在她脸前，“鬼差说这本里面记了之前那些棺材主人的名字。” 像是怕贺青岚不明白，他还补了一句：“你之前问的那个留了钉子的棺材也在其中。” “你直接告诉我是谁算了。”贺青岚看着那发黄的书页就有点头痛。 “那可不成，我还要找其他东西呢。”白无常把册子往她胳膊上一拍，“你自己找找看，找到了回头也告诉我一声，我先去忙了。” “行吧。”贺青岚捧着册子长舒一口气，再抬头白无常已经跑得没影了。 一个两个最近都好奇怪。 对着街口看了两眼，贺青岚抱着册子去了大殿。 陆阅川不在，今日门口当值的鬼差倒是活泼，看贺青岚在门口张望便小声提醒。 “陆大人今日不在，应当要明日才能回来了。” “那你知道他去忙活什么了吗？” “陆大人跟着黑无常大人一起走的，像是为了恶鬼林的事情。” “恶鬼林？” 鬼差点了点头，再抬眼就看见了来回巡视的长官，立马闭了嘴，只用眼神示意贺青岚快些离开。 贺青岚朝他道了谢便抱着册子走了出去。 今日不在，书院又不用上课，干脆回庙里抄卷宗好了。 早点抄完早点解放，这册子，回头再细看好了，眼下还是卷宗的事情比较紧要。 扫了一眼封面，她把册子塞进了袖子。 土地庙前香客还没排起队，贺青岚左手支着头，右手一笔一划仔细写着，只是写了不多会便双眼迷蒙，笔下的字也逐渐失去方寸。 算了，先睡会吧，下午继续写。 这眼睛一闭就进入了梦乡，再睁眼的时候鼻尖是晚风的气息，齐月娘刚刚好关上门。 这么晚了！ 贺青岚一下子清醒，搓了搓脸继续抄写起来。她抄得专注，连皎皎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发现。 直到皎皎盯着她看得无聊，伸手戳了戳她：“贺青岚你居然装看不见我？” 贺青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笔尖一顿，险些写错字。 “明明是你悄默声出现的。” 贺青岚换了张纸，又捏起笔。 “你在做什么呢？”皎皎靠过来，顺势在条凳上坐下，紧挨着贺青岚。 红色的笔尖一顿，随后便停了下来。贺青岚把卷宗往旁边挪了挪，伸手在袖子里摸出个小荷包。 “这是不是昨天你掉的？” “我昨天掉了什么？”皎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接过荷包便翻开起来。 荷包上绣了一只鱼，有些丑，阵法倒是没见过。 “我怎么可能有这么丑的东西？”皎皎一边说一边拆开了荷包，荷包里躺着圆滚滚的珍珠。 “在窗边捡的，要不是你的就还我。” 贺青岚作势要伸手去拿，皎皎迅速趴在桌面上：“不行，不行，这是我的。” “那你数数掉了几个，仔细数哦。” 她把卷宗往前放了放，又捏起笔。皎皎数完了珍珠就开始问些其他的问题，贺青岚忙着写字，答得敷衍，眼看着皎皎要生气，她直接伸手把她摁在了桌面上。 “看你说那么久，歇会。” 皎皎挣扎了半晌也没什么生效，气鼓鼓抗议着，只是这抗议声越来越小，不多会她就真的睡了过去。 贺青岚右手捏着笔写字，左手放在皎皎背上，时不时轻拍两下。 只是这节奏越来越缓，最后左手轻轻落在了皎皎背上。 皎皎趴在桌上睡得熟，呼吸平缓。 手下压着的黑发突然变得滑腻起来，空气中漫出一股属于海的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终于开了新脑洞了！ 第77章 手心里滑腻的感觉更甚，猛然像是左手浸进了河里，指缝间还能感受到缠绕的水藻。 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瞬，还未等贺青岚抬头去看，手掌心的触感就恢复如常。 桌上趴着的皎皎动了动，慢慢直起身来，一只手揉着眼睛看向贺青岚。 贺青岚收回手，看着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小荷包。 “真的掉了啊，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皎皎还在揉着眼睛，声音里带着点刚刚睡醒的茫然。 “你梦见什么了？”贺青岚停住笔，试探性地问。 皎皎左手留在眼下，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像是梦见了水，好多好多的水……唔，记不清了。” 看她眉眼都皱在一起，贺青岚收回目光，顺手翻了一页卷宗：“还睡吗？” “不睡了，”皎皎这会声音恢复了正常，听起来格外清亮，“睡醒了。” 她摆弄着手里的小荷包，时不时抬眼看看正在专心写字的贺青岚。 来回看了三四次，她捏着荷包上的图案开了口，声音有些迟疑：“这个……” “怎么了？”贺青岚趁着翻书的空隙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指尖摁在荷包的图案上，指头下露出半截十字绣的鱼尾。 “这绣法极为特殊，是哪个铺子做的？” “铺子？”贺青岚打量了一眼她手里的荷包，最下面的针线没收进去，露出一小截尾巴来。 这边皎皎还在认真点评：“图案跟绣法倒是特别，只是这针脚颇为粗糙，绣线跟用料也一般，你花了多少银钱，莫不是被人唬了去。” “没花钱。”贺青岚别过头，专心去看卷宗上的字。 “没花钱？”皎皎捧着荷包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难道这是你做的？” 前面被点评了一番，贺青岚有点不好意思，这次直接拿书页挡住了脸：“第一次绣荷包，有点粗糙。” 皎皎对这个答案有些茫然，摸着荷包张了张嘴：“还挺好看的。” 说罢她低着头去摆弄荷包，手指尖在荷包上的鱼尾图案上划来划去。 贺青岚抄书间隙偶然瞥了她一眼，就看见她似乎对那条五彩斑斓的鱼尾巴格外感兴趣。 她绣图案的时候就想起了从小到大看过的民间传说，无数奇异神怪的形象在脑海里过了一圈，个个形象鲜明色彩瑰丽，最后她挑了好几种颜色的丝线配在了一起。 只是可惜她十字绣的技法并不是太过成熟，五彩斑斓的效果没有呈现出来，反倒像是几种不同颜色的色块拼成了鱼尾。 见皎皎还盯着荷包上的鱼尾巴看，贺青岚掩面：“我绣的不好，若是你不喜欢，我改日找鬼新娘讨一个来，她绣的可漂亮了。” 贺青岚一边说，一边摸出鬼新娘之前送她的钱袋，丢到皎皎手里那一刻她猛然想起，拿到钱袋她就把旧钱袋里的东西丢了进去，此刻钱袋里除却铜板跟散碎银子，符纸跟珠子都在。 只是现在拿回来又觉得太过突兀，看着皎皎盯着钱袋上的花样看，贺青岚不自觉捏了一把汗。 好在皎皎只捧着钱袋，眼睛盯着钱袋上绣着的花朵出了神。 “上面绣的是玉兰花，绣的是真的精细。” 钱袋上正面绣了朵半开不开的玉兰，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皎皎皱了皱眉，翻了过去，背面绣着的字显露出来。 平安。 “不好看。” 皎皎把钱袋丢了回去，双手捧稳了装着珍珠的小荷包：“没你这个五彩斑斓的……” “那是鱼。”贺青岚小声提醒，顺手抄起钱袋丢回了袖子。 皎皎似乎对钱袋里的珠子毫无察觉，捧着手里的荷包又端详了一番：“好像确实是……鱼。” “不是确实，它就是鱼。”贺青岚重新捏起笔，“你不能因为它长得丑就不能算鱼了。” 贺青岚一边说，一边用笔头蹭了蹭额头，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想着鲛人应当生着一条极为漂亮的鱼尾，我就配了几种彩色的线，只可惜我手笨，绣出来的不大好看。” 皎皎身子猛然一僵，捧着荷包半天没出声。 贺青岚写字间隙看了她一眼，她依旧保持着那个捧着荷包研究的姿势，她也没多想，只埋着头写起字来。 一连抄了十几页，她才猛然间察觉出不对来，之前这小哭包可没这么安静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顿了顿笔，转头看向皎皎坐着的地方。 空空荡荡。 刚刚还那么大一个姑娘这会就没了，贺青岚转头寻找了几圈，去哪了？ 来回看了几遍，别说人了，连个头发丝都没见着。 联想起之前几次这小哭包也是来也悄咪咪的，走也没有声音，贺青岚收了心思，又回头看起案上的卷宗来。 又抄了没两页，桌前投下一团黑影来。 贺青岚抬起头，苍耳正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回来了呀，今天去哪了？” 她一边问，一边把苍耳的爪子从卷宗上移开。 苍耳把爪子从她手里抽出来，舔了舔毛。 “喵。” “来往旁边挪挪。” 它的爪子刚刚好压在要抄的那行上，贺青岚试图把它挪开，斗争了半天它不仅没动，还往前走了走。 “你要干嘛？”贺青岚丢了笔，叹了口气看它。 苍耳从窗台上跳下来，跑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贺青岚这会明白了，随手拿镇纸压了一下刚刚抄完的纸张，起身跟了上去。 苍耳路线很明确，一溜烟跑进了庙里，尾巴在跑动间被带得一抖一抖的。 跟着苍耳的步伐迈进庙里，贺青岚就看见它在墙角绕了两圈，蹲了下去。 “是要睡觉吗？”贺青岚蹲下身搓了搓它的头，“我给你拿个蒲团垫着？” 她刚刚站起身，地上的苍耳就跳了起来，绕着她的脚转起圈来。 小猫突然在脚下绕圈，贴的极近，贺青岚怕踩到它，落脚就变得格外困难，她踉跄了两下，差点左脚绊右脚给自己摔过去。 见她站稳，苍耳也停了下来，冲她喵了一声又跑回原来的位置，蹲稳以后回头望着她。 “你想告诉我什么呀？”贺青岚又挪过去，顺着它的意思去研究墙角。 “这是墙角，你要睡觉吗？” 苍耳依旧别着头看她。 贺青岚也歪着头跟它对上视线：“你要找什么呀？是有什么掉这了吗？” 在墙角研究了半天，贺青岚也没看出来苍耳是想在这找什么。 她搓了搓苍耳的头，苍耳被揉捏的舒服，极不情愿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点奶音的猫叫。 听到这声哼唧，贺青岚猛然醒悟。 苍耳莫不是在找之前叼回来的小橘吧。 看着手心里的猫头，她俯下身试探性问：“你是在找之前叼回来的小橘吗？” 苍耳瞪着溜圆的眼睛看她。 那就是了。 甩了甩写的酸胀的手，贺青岚起了身：“反正我写字也写累了，走吧，我们去看看小橘。” 走出两步，她发现苍耳并没有跟上来，回过头才发现小小一只还蹲在原地瞪着浑圆的眼睛看她。 她俯下身耐心解释道：“小橘被许嘉灵抱回去了，它还太小了，在庙里养不活的，他带回去养了，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开口。” 苍耳又喵了一声，像是在说，你我都能养活，更何况是只小奶猫呢。 贺青岚咂摸了一下嘴 ，继续耐心解释：“小奶猫还没睁眼呢，他先带回去给大猫带一段，再过些日子大了能跑了就能回来看你了。” 苍耳抖了抖耳朵，抬起了腿。 它跟贺青岚走得齐平，一猫一人并排走着小路上，路过之前卖香火的小路时，贺青岚顿了顿步子。 之前小贩们都是就地摆摊，有些自家带了小车，傍晚没了香客就收拾收拾回去了，小路一到夜晚就变得空空荡荡。 只是今日暮色四合，小路两排却整整齐齐列了一排小桌子。 贺青岚靠近了些才发现这不是小桌子，这是些钉起来的木头架子，最开始的地方有一个架子完了工，有点像是木桌上加了个顶棚。 这不是小吃街那种规格一样的小摊棚子吗？ 最开始的棚子完了工，顶角上挂了个木牌，风一吹便翻转过来，露出正面上刻着的一个许字。 许大少爷这又干什么呢？ 贺青岚又看了两眼，脚边的苍耳不满地叫了两声。 “好好好，走了走了。” 她赶忙加快脚步往客栈赶，客栈门口挂着的灯笼红彤彤亮着，屋子里又酒客划拳的声音传出来。 一猫一人站在门口犯了难。 这怎么说，直接进去跟伙计说我要见你们家少爷之前抱回来的猫？ 怕是会被当成傻子吧…… 贺青岚正在门口踌躇着，苍耳却别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看了看，猫鼻子动了动。 贺青岚正准备低头看一眼脚边的苍耳，却发现身边有个黑影窜了出去。 “你去哪啊？客栈在这啊……” 她也拔腿去追，前面的狸花猫在屋檐见上蹿下跳，她在街巷间跑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看苍耳停住了步子，她正准备撑着腰喘口气，蹲在院墙上的苍耳跳了进去。 墙面上生了苔藓，墙头上还冒出了几根长得豪放的的草叶，贺青岚在墙角来回兜着圈子，足足等了半刻也没见苍耳出来。 犹豫了一瞬，她心一横，双手攀住墙头，往上用力一撑。 院子里站着个妇人，手里拎着灯笼，苍耳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借着阴影藏得严严实实。 妇人像是没发现她们的存在，只弯腰去查看墙角的猫窝。 猫窝里垫了干草，一只漂亮的奶牛正横躺在里面，身侧是拱来拱去的几只小猫仔。 其中最边的小橘最为瘦小，但是吃奶的架势却最为凶狠。 贺青岚扒在墙头看了半晌，这会才觉出双手硌得生疼。 她小声叫着苍耳，院墙里的苍耳却像是跟阴影融为里一体，纹丝不动。 见叫不动苍耳，贺青岚也泄了气松手落到了地上。 正拍打着手上沾着的泥土，许是动作幅度太大，袖子里的册子掉了出来。 是白无常给的册子。 贺青岚伸手捡了起来，往前靠了靠，借着些光亮翻了起来。 前面都是些正常的记录，贺青岚简单扫了扫就往后翻，翻过大半本，她猛然顿住，从一溜字眼里拎出来个熟悉的名字。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又看过去，三个字躺在书页间，安静地排列成一个熟悉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给预收换了新封面，太可爱了，快乐！ 第78章 “大人。” 身后传来的喊声把贺青岚从书页的感慨中拉回来，她扭过头，翁苏站在两步远的地方。 他手里提着盏灯笼，暖黄色的光照亮脚面前的一小块地。 见她看向自己脚面，翁苏不自觉蹭了蹭鞋底，又开口道：“大人为何深夜至此？” 贺青岚合上册子，收回袖口的同时转回了身。 “有点事，出来看看。” 她理了理袖子，把目光往上移了移。 翁苏穿着外出的长袍，在月光下隐约发出微光。 贺青岚迟疑了一下：“你又为何半夜出门？” “睡不着临时想出门走走，一走远便忘记了时间。” 苍耳爬上院墙，往前挪了两步，估算了一下距离，一个起跳落在了贺青岚肩头。 贺青岚没料到它这手，猛然踉跄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大人没事吧？” 翁苏上前两步，脸上神情关切。 贺青岚摸了一把猫毛摆了摆手：“没事，既然你也散完步了，我们便一起回去吧。” 翁苏没有拒绝，把灯笼换了只手拎着，跟贺青岚走在了并排。 原本往前看的苍耳见他靠过来，转过头死死盯着他，隐隐约约又哈气的趋势。 苍耳也不算小猫，这么一只踩在肩头，贺青岚只能歪着脖子走路。 正当它摆出架势准备炸毛，两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把它抱了下去。 贺青岚顺了顺苍耳的毛，借势把它摁在了怀里。 苍耳窝在贺青岚怀里动了动尾巴，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左边的翁苏。 翁苏本在专心走路，却觉察到一道目光，稍微侧过头便看到这目光的来源。 土地大人怀里的猫。 他迟疑着开口：“这猫……” “怎么了？”贺青岚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苍耳趴在她怀里，软软一坨。 “这猫倒是看着蛮机灵。” 贺青岚搓了一把苍耳的头：“狸花猫嘛，很厉害的。对了，你叫的小厮回来了吗？” 翁苏捏着灯杆的手猛然一紧，摇了摇头。 “这都几日了，怎么还没回来？” “可能是道长又出门云游去了，这倒也不稀奇。”翁苏把脸往里别了别，整个下巴都藏在了阴影里。 贺青岚瞥了他一眼，不经意开口道：“今天下雨了吗？” 翁苏一愣，怔怔回道：“没有下雨啊，今天下午太阳可大了。” “那你鞋上沾着的黄泥为何是湿的？” 贺青岚停下脚步，认真审视着面前的少年，苍耳在她怀里挣扎了两下，跳了出来轻巧的落到地面上。 翁苏表情依旧如常：“刚刚去河边走了走，可能不小心湿了鞋子吧。” “这边最近的河边我去过，泥土的颜色不对。”贺青岚往他脚下看了一眼，“我是土地神，这土到底是不是河边的我还是清楚的。” “翁苏，你真的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吗？” 翁苏没接话，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手里提着的灯笼被风微微吹动，落在或长或短的影子。 “少爷。”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不多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便快步走了过来。 “少爷，您怎么现在还不回去？” 翁苏朝着贺青岚的方向偏了偏头：“这就回去了。” “少爷您下次出来知会一声，小的好去接您……” 目送着两人走远，贺青岚转过身。 这下人不是回来了吗？ 看来这翁苏果然不是出门散步了。 一个夜半唬人的鲛珠还没头绪，这被偷命的当事人又开始不配合了，再加上册子上这个…… 思来想去她叹了口气，慢慢来吧。 黑白无常早早出了鬼门，身后跟着昨天出来送包裹的一众阴魂。 见贺青岚从小路上出来，在庙前坐着的白无常跳了起来迎上去。 “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你知道不知道我带着着这群阴魂等多久了？” 白无常面上格外浮夸，贺青岚啧了一声：“你们刚刚从城隍庙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 被突然戳破谎言白无常面上有点挂不住，他低头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翁苏情况怎么样，那道士来了没有？” 贺青岚看了一眼在门口等着的阴魂：“时候不早了，先让阴魂们去干活吧。” 张千星离得近些，听到了便跑去屋里拖了桌子凳子出来，黑无常见他脚步踉跄，还伸手扶了一把。 白无常斜着眼看他，不高兴写了满脸。 贺青岚抱出快递单，一张张分类放在桌上。 张千星捏着印章，递出去一个便盖上一个戳。 拍着队的阴魂不大会就消失殆尽，白无常走到贺青岚身边敲了敲桌子：“这会忙完了吧？” 贺青岚放下手里的印章起了身，引着白无常走远了些。 “他说那道士没来，”贺青岚顿了顿，“但是他送去找人的小厮回来了，他今日的反应也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白无常身上的散漫气息淡了几分。 “他说夜间睡不着出去走走，但是脚上却沾了黄泥。” “出去踩一圈沾点泥土不正常吗？”白无常一脸不屑，“小土地你是不是太多疑了？” “可是他脚上沾的是湿泥，最近几日都没有下雨，他说去了河边，但是这种泥土只有一个地方有。” 贺青岚面上透出几分凝重，白无常也被带得紧张起来。 “小土地你快别卖关子了，快说他去哪了？” 贺青岚转过身，指了个方向：“顺着路走到尽头，穿过一片果园，两片高草丛，后面有一小块地方是这种泥。” “他去那干嘛，这可不近啊。”白无常眯着眼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话说回来，小土地你为什么知道那里的土不一样？” “因为我去过那里，还捡回了点东西。” 她低头摸出了旧钱袋，从里面倒出个小纸包，纸包折了三折，拆开来才露出一小角纸片。 白无常伸手捏了起来，纸片上像是被火灼烧过，边角剩下半个残存的字符。 他低头看了两眼，面上变得严肃起来：“这你在哪捡的？” 贺青岚慢条斯理折回了纸包：“就刚刚跟你说的那地方，埋猫的时候捡到的。” 把纸包收回钱袋，白无常还在眯着眼看远处。 贺青岚把钱袋丢回袖子：“我看这符号跟翁苏手上缠着的颇为相似，但是这符纸只有一角，我也不能确定，谢大人看出什么来了？” 白无常手上还捏着那个纸角，扫了两眼丢回给贺青岚：“跟翁苏手上的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白无常说跟翁苏手上的不一样，贺青岚莫名松了口气。 但是翁苏为什么会半夜去那个地方呢？ 一口气还没吐完，白无常又开了口：“是相反的符纸。” 相反的符纸？ 翁苏手上捆着的是续命符，那相反的，不就是…… “催命符？” 贺青岚的大胆假设不小心说出了口，对面的白无常却点了点头。 “你猜的没错，只是这催命符要以血做引。” 以血做引？ 那窝小猫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 贺青岚皱着眉问：“动物血可以吗？” 白无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只是要以母子血为引。” “母子血？” 不好的念头在贺青岚心里浮现，她好像知道为什么那窝小猫为什么死的那么惨了。 “在母亲面前虐杀幼子，随后以二者流出的血做引子，此为母子血。不过看着这催眠符烧得还剩个角，应该是失败了。” 白无常说着说着就发现贺青岚的神色不对起来，好像还在隐约打颤。 他凑近了些：“小土地小土地？” 贺青岚猛然惊醒：“啊？” “刚刚想什么呢？那么出神？”白无常面上写着好奇。 贺青岚松开握紧的手：“我在想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失败。”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认真分析道：“这种邪术失败几率很高的，天气不好，念咒时间不对，找的动物母子不是同一窝……” “我知道了。”贺青岚出声打断，是那只小橘。 苍耳叼回来的小橘，这一窝小猫里少了一只。 “你知道什么了？”白无常一脸纳闷，“不过照你说这翁苏着实奇怪，我得去看看，不然不放心。” 白无常话音未落就窜了出去，等贺青岚反应过来就只能看见个快要消失的小白点。 跑得真快啊，不过这白无常是不是对翁苏太上心了？ 想当初张千星被裹成大红枣他也才三五天去看一次，看一眼就走，绝不多留。 张千星正趴在桌上看书，冷不丁察觉到好像有人看着自己，他抬起头就跟贺青岚对视上了，对方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好像还带着点……同情。 张千星对这份同情有些摸不着头脑，惶恐得朝贺青岚点了点头才继续往下看。 见张千星低着头继续看书，贺青岚也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旁边靠着树闭目养神的黑无常。 她刚往前迈出一步，黑无常就开了口：“贺姑娘请讲。” 他说话的时候还靠在树上，连眼睛都没睁开。 “我想问问，城隍大人什么时候在大殿，我的卷宗抄完了要交了，但是我一直找不到他人。” 贺青岚算了一下日子，这卷宗拖的确实有些日子了。 黑无常睁开眼站直了身子：“这几日都在忙活恶鬼林的事情，说不好什么时候能闲下来，你多去殿内走动走动。” “好吧。”贺青岚鼓了鼓嘴，“范大人，你跟谢大人最近差事很重吗？” 黑无常思索了一下：“与之前基本相同。” “那为什么谢大人最近……这么奇怪？”贺青岚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给白无常的行为找到一个合适的总结词。 黑无常轻咳一声：“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贺青岚抿了抿嘴唇：“那大人你知道棺材的事情吗？” “什么棺材？” 黑无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酆都遍地都是棺材。 “就是书院之前清出来那些。”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文案真的好难（大鹅叹气） 第79章 黑无常低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批棺材里的阴魂应该是白无常带回来的，我没什么印象，只是那批棺材时间挺久了，我也说不好他也能不能记得清楚。” “这样啊。”贺青岚有些失望，之前划伤手的时候便问过白无常，他当时已经记不得了。 苍耳从侧旁溜达过来，绕着她的脚转了两圈，一屁股蹲在了她脚上，圆溜溜的大睛紧紧盯着黑无常的位置。 黑无常跟它的竖瞳对上，对视了一会稍微别开了。 “贺姑娘，你这猫……” “猫怎么了？” 贺青岚低着头去看蹲在自己脚面上的苍耳，圆鼓鼓的小脑袋，跟往常一样啊。 黑无常又摸着下巴低头看了它两：“它是不是……胖了？” 胖了吗？ 之前跳到肩膀上的时候是挺沉的。 贺青岚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脚面上的小猫咪：“好像是比之前肥美了些。” 苍耳听到这话，不满地动了动耳朵，把爪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一脸的嫌弃。 “诶诶你别跑啊，我再看看……” 苍耳一路小跑跑进了庙里，贺青岚也追了进去。 绕着供桌上蹿下跳了半天，苍耳只蹲在泥像头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还时不时舔舔爪子。 贺青岚又跳起来够了两下，将将摸到猫毛的时候，苍耳往旁边挪了挪，转身拿浑圆的屁股对着她。 她正对着苍耳的屁股喘粗气，门槛上飘进来个影子。 柳昔月看了看对峙的一猫一人，小心翼翼开口道：“大人，我送完回来了。” 贺青岚单手撑着腰，喘匀了一口气才出声：“你来的正好，之前的花布都在这了。你自己挑挑吧。” 她转身让出墙角堆放了供品的桌子，一匹匹花布整齐码放，摞在桌上。 柳昔月想伸手摸一下料子，又不自觉缩回手，犹豫了半天才把手指放了上去。 手指下是布匹细密的织脚，身后贺青岚又说了句：“你多挑两匹带回去，拜托刘婶帮我做两身孩子衣服吧。” “孩子？”柳昔月有些诧异。 “对，一个是之前书院跟你同坐的望娣，另一个是她姐姐，大概……”贺青岚伸手比划了个高度，“大概这么高，都不胖，你看着挑两匹花样合适的带回去，至于刘婶想要的报酬……” 柳昔月赶忙抢话：“不用不用，刘婶的事情我来解决。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大人操心了。” 贺青岚点点头，倒也没推辞。 她在摞起的布匹前观察了半晌，抽了一匹水红色的轻薄软缎出来，随后开始认真思索小孩子要穿什么颜色比较合适。 “大人跟这两个孩子很熟吗？”柳昔月大着胆子问，顺手抽了匹颜色淡雅些的布匹。 贺青岚沉默了一下，半天才开口道：“算是吧。” 柳昔月一共挑了三匹布，还拿了几块颜色活泼些的布头，抱着零零碎碎的东西踩出门槛，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开口问道：“大人要做衣服吗？刘婶手艺不错的，做裙子可好看了。” 贺青岚正低头思索着自己跟招娣望娣姐妹的初见，被突然这么一问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用了，这些布匹颜色都太鲜艳了，我比较喜欢绿色，看起来舒服些。” 香客们送来的布匹多少为了祈福，想着求土地神办事，那自然是越喜庆越好。虽说不是清一色的大红色，但是多数也鲜艳，绿色是万万不可能有的。 阴魂们陆陆续续赶回了土地庙，贺青岚收回文昌君盖过戳的快递单，掏出自己的一方青印盖了下去。 她回来的时候有些晚，挑的都是些近处的单子分了下去，这会阴魂们都基本回来了，正站在桌前睁着睛看她。 “今天的差事就先到这里了，无常大人有些差事要忙，我们再等半个时辰就回酆都。” 贺青岚其实也不知道白无常半个时辰能不能回来，他走的时间也不短了，只是这会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变故。 她探头往客栈的方向张望，身后却突然传来声响。 “小土地你看什么呢？” 白无常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贺青岚往前跳出来半步，抚着胸口道：“你吓死我了，走路都没声的。” “你见过哪家阴魂走路又声音的？”白无常面上带着不满。 “看过翁苏了？”贺青岚把手放了下来，“不过你为什么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不应该是从客栈回来的吗？” 白无常扭头看了一回来的方向：“客栈去过了，然后我去看了看你说的他去过的那个地方。” “发现什么了？” “他确实在说谎。”白无常摩挲了一下下巴，“他不光去过那里还呆了不短的时间。”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道士应该也去了，还试图换种符纸，只是没有成功。” “那翁苏怎么说？”贺青岚又想起土里埋着的那窝小猫，她不明白为什么翁苏要这么做，明明她跟白无常已经做了一些补救措施，等抓到道士就可以进行下一步。 白无常白了她一：“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人家不用睡觉的吗？” 贺青岚呆滞了一瞬间：“哦，对，要睡觉的。” “但是我检查了一下他现在的情况，那道士没能做什么手脚，明日待他清醒了再去问问便是。” “多亏谢大人英明神武，博学多识，这才让这小人没钻了空子。” 贺青岚适时吹起白无常的彩虹屁来，白无常瞥了她一，语气依旧懒懒的，却能听出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 “说吧，想干什么？” 贺青岚赶忙接过话茬：“是这样的，之前有个香客来了土地庙，带来了一副古画……” “然后呢？” “想让我帮忙看看真假？” “你还会这个？”白无常有些惊讶。 “我不会啊，这不就是问题所在了吗？”贺青岚迅速否认，“但是，这画的作者现在还在酆都，您看看是不是……” 她手指揪住袖子，睛瞪得溜圆：“谢大人。” 白无常甩了甩袖子：“小土地你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我也不想的啊，但是他给的香火钱实在太多了。”贺青岚左手揪住白无常的袖子，右手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抽出个个卷轴来，“这画在庙里放了多日了，我今日才想起来，但是要交的卷宗还有小半本没抄完，只能劳烦谢大人……” 她放软了声音，透出几分可怜来。 但是白无常不吃这套，他正准备冷着脸拒绝，转脸的功夫神色一变：“要我帮你也可以，明日去找翁苏问明白为什么。” 没等贺青岚讨价还价，他就抽走了她手里的画，并且又强调了一遍：“一定要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尤其是那个道士现在在哪。” 问清楚？翁苏要想说何必费这么大劲撒谎呢？ 贺青岚面上带着苦笑：“你还是还我吧，我抄快点应该来得及。” 白无常把画拢进袖子：“想得美，无常老爷答应的事情能反悔吗？” “那我试试吧。” 见天色开始变换，贺青岚赶忙去屋里收拢了卷宗跟着阴魂们一起回了酆都。 刚从黄沙里钻出来，白无常就发了话：“小土地你先忙活着吧，我们还有差事，回头问完了还你。” “多谢大人，画卷放书院就行。” 贺青岚转回身就看见阴魂们一排排站在城门下，都在乖巧等着她出声解散。 她轻笑一声：“回去吧，今日辛苦各位了。” 目送着阴魂们走远，贺青岚抱着卷宗去了书院，几日没有上课，书院的桌上落了一层薄灰。 她扶起桌案上的灰尘，放下怀里抱着的卷宗，还顺手把放在袖子里的册子拿了出来。 掏出兼毫笔，贺青岚冲着卷宗叹了口气，埋头苦抄起来。 酆都不是很亮，像是光线里也揉进了黄沙，日夜之间没有差别。 等到贺青岚抄完最后一页，只能靠手腕的酸痛程度来推断出自己应当抄了两个时辰左右。 也不知道城隍大人在不在，她一边想着一边收拢了抄好的纸页，还是去看看吧。 抱着厚厚两摞纸，贺青岚迈进大殿。 殿中燃着几盏灯，火苗微微晃动，时不时有残影映在陆阅川脸上。 他不耐烦地眨了眨，抬起头就看见前面的女子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看什么呢？” 贺青岚猛然惊醒，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来送抄好的卷宗。” 虽然她嘴上说着送卷宗，步子却没往前迈一步。 “拿过来吧。” 听到陆阅川开口，贺青岚这才挪动了步子，抱着卷宗一步步往前去。 卷宗放在桌上，贺青岚正准备抬腿往下走，陆阅川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 “上次交上来的有错字，这次检查完再走。” 贺青岚的脸猛然烧起来，僵着背转回身，老老实实站在了陆阅川身边。 只是陆阅川翻开了书页，她的神却落在他脸上，中间还夹杂着些复杂的情绪。 “看什么呢？” 陆阅川的声音一贯温和，把呆滞的贺青岚叫醒。 “什么？” “这里，”陆阅川手指在书上敲了敲，“这里错了。” 贺青岚忙摸出笔去改，脸上依旧热度不减。 “好了。” 她退回原来的位置，陆阅川翻了下一页，她又跟着看了两页，神顺着他的手指又不自觉溜了回去。 一本卷宗看完，陆阅川抓出来十三个错别字，抓到她看自己十次。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皱着眉问。 “没有没有。”贺青岚赶忙否认，“大人若看完了，小的先去忙其他的了。” 陆阅川只觉得她今日有些古怪，但一时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算了，你先去吧。” 话音还没落，贺青岚就快步出了殿门，差点撞上要进来的黑白无常。 “诶诶诶，怎么跑那么快？” 白无常转回身顺了顺袖子，踩进了大殿。 “布置的怎么样了？”陆阅川放下卷宗。 “差不多了，棺材都备好了。”白无常漫不经心开口，还回身看了一，“你跟小土地说什么了，给她吓成那样？” 陆阅川仔细想了想：“我没说什么啊，倒是她今日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白无常来了性质。 “她今天……一直偷偷……”陆阅川皱着眉斟酌了半天用词，“一直在看我。” “看你？”白无常乐了，“你俩聊什么了？” “卷宗啊。”陆阅川拿起桌上的卷宗晃了晃。 白无常随手翻了两页：“聊这东西多无聊，怪不得看你。” 陆阅川神里有着大大的迷惑。 白无常直接把卷宗丢了回去，开玩笑道：“那只是小土地看上你了。” 白无常平日没个正形，这会怀里的画卷有些硌手，注意力就不自觉挪到了画卷上：“剩下的事情你先跟老黑聊吧，我得出去一趟。” 书院里空空荡荡，只桌案上放了些纸张，白无常把画卷往上一放，顺手抽了张纸出来。 提笔正要写字，原本纸下面盖着的册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不是之前拿给小土地的册子吗？ 他拿起来从前往后随便翻着，但只翻小半本便停住了，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又翻过一页，他咕哝出了声：“这是不是写错了？” 只见他手指摁住的那页上密密麻麻写着同一个名字。 陆阅川。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才发现昨天是229999诶！ 小boss终于要上线了，叹气~ 淦，定时没发出去，猛虎落泪 第80章 酆都的光线一直都是昏黄的，像是荡不干净的河水。 贺青岚从大殿里跑出来脚尖踩到了一块掉出来的小石头，小石头咕噜噜一路向前，最后落在道路中央。 这边的街道只街口站了个棺材，路中没什么人经过，她看了看四周，一路踢着小石头往前走。 “咔啦啦---” 小石头在空中跃起又落下，贺青岚的脚尖又接上去。 方才陆阅川翻着卷宗，她心思却在城隍大人身上。 城隍庙一向香火鼎盛，先前她吃不饱的时候就眼巴巴看着城隍庙漫出来的香火解馋。按照白无常跟黑无常对城隍大人的表述，这人为人不错，性子也是好相处的，平日里对待差事也勤勤恳恳。 但是为什么册子上写的却是陆阅川的名字？ 白无常说册子上面记着的是棺材原本的主人，她翻的时候看得真切，那口有诅咒的棺材钉的棺材明晃晃写了陆阅川的名字。 当时怕看错，她还揉了揉眼睛，看了三遍。 陈旧的纸张上黑色的字体比划清晰，陆阅川。 贺青岚转了个方向，又踢起落地的小石头来。 之前扎了手的棺材钉又浮现在眼前，她抬手看了看手心的伤口，那么长一根钉子，城隍大人之前可是拿了三大盒 ，满满当当的。 当初白无常给贺青岚看伤口的时候提过一嘴，这诅咒附在棺材钉上，起作用的话要钉进身体，最低也要沾上点血。 她又伸手比划了一下钉子的长度，这么长一根钉子，扎进肉里…… 只是想了想，贺青岚就摇了摇头。 再说了，若真是都扎进了城隍大人身上，他能不能有完整的魂魄都难说，更别提做城隍了。 难道是写册子放鬼差写错了？ 她又想起自己写错的卷宗来，卷宗上的字跟现代简体字不同，很多字结构繁复，她只能靠着字形推一推，过于复杂实在看不出来的，她是直接照着原卷宗的字形画出来的。 她是因为不认识所以写了错字，但这鬼差应该不会……不认识字吧…… 胡思乱想了半天，贺青岚已经一路踢着小石头过了几条街巷，抬头往前看能看到雾气弥漫的忘川河。 算了，想来想去也没什么用，还是改日去问问城……谢大人吧。 她弯腰捡起被自己踢了一路的小石头，朝着忘川河走去。 孟婆一如既往朝着河面发呆，贺青岚顺手把手里的小石头丢进了河里。 “婆婆好。” 孟婆依旧对着河面发呆，像是没看到贺青岚站在身旁。 桌上摊开了纸，望娣正趴在小桌边，小手里捏着那根特质的毛笔，鼓着腮帮子跟笔下的字较劲。 旁边放了两张写了字的纸，贺青岚随手拿了一张。 小孩子手不稳，写出的字形没有那么流畅，但是这张纸上的字放在书院第一期学生里也能排到中间。 见旁边多了个人影，望娣努力写完了最后一笔才抬起头。 “姐姐。” 刚叫完姐姐，望娣就补了一声“土地大人”，一边说还一边回头看了看。 贺青岚被她突然的改口弄得有些茫然，见她盯着灶台后面看，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是灶台的炉膛里有着烧得通红的木块，灶台前却没站人。 “你看什么呢？”贺青岚好奇地问。 望娣又看了两眼才放下心回过头：“回土地大人的话，没看什么。” 贺青岚被这突然生疏的回话搞得手足无措：“怎么今日如此客气，平时不都是叫姐姐的吗？” 望娣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仁黑白分明，又低下头去。 看着她低头扣着手指，贺青岚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教过了。 她把条凳往外拉了拉，顺了一下裙子坐直了。 “是谁教你改口的呀？” 望娣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贺青岚支着手撑在桌面上，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那让我猜猜，是书院的先生？” 望娣没说话，扣了两下手指然后摇了摇头。 “那是跟你同坐的姐姐？长得很好看，叫柳昔月那个？” 小姑娘这次没扣手了，直接了当地摇了摇头。 “柳姐姐教我画花脸来着。” “花脸？” 望娣点了点头：“柳姐姐可会画了，会画好多种花脸，她还一边画一边唱戏。” 看着小姑娘兴奋的脸，贺青岚恍然大悟，这花脸说的是戏台上的扮相。 既然不是张千星，也不是柳昔月，望娣胆子小，平时课间休息也就待在座位上，也没看她跟其他阴魂交流过。白无常倒是经常去书院，但是按照白无常那个性子，能管这种闲事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贺青岚咂摸了一下，那只剩一个人了。 她往桌边靠了靠：“是不是你姐姐让你叫我大人的？” 望娣又不说话了，往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别回来。 这点小动作明晃晃落在贺青岚眼睛里，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这会你姐姐也不在，你只管说便是。” 望娣又朝灶台边看了两眼，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姐姐说不能叫大人姐姐，要跟着别人叫土地大人。” “你姐姐为什么不让你叫我姐姐呀？”贺青岚有些纳闷，招娣为什么突然会让自家妹妹改口。 既然已经猜出了姐姐，望娣也不再隐瞒。 “姐姐说大人跟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望娣搅动着手指，小脸皱起，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姐姐说大人是神，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吗？ “没什么不一样的。”贺青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若愿意，跟之前一样叫姐姐就行，你若不愿意，便不用改口。” 小姑娘低着头玩摊在桌面上的纸，贺青岚极有耐心地看着她搓着一角。 一张纸被搓出痕迹，望娣才试探性小声叫了句：“姐姐。” 贺青岚又伸手去摸她的头，指尖拂过之前送她的簪花：“真乖，喜欢之前送你的簪花吗？” 望娣丢掉手里揉皱的纸张，冲着贺青岚笑出两个小梨涡：“喜欢，大人之前带的糖饼也喜欢，甜甜的，好吃。” “那你姐姐喜欢吗？”她试探性去问。 小姑娘皱着眉想了想：“她就戴了一天，后面就藏起来了，也没见她拿出来过。” 只戴了一天，应该是不喜欢吧，是花样不合心意吗？ 琢磨了一下，贺青岚又开口问：“那炸糖饼呢，你姐姐吃了吗？” 望娣摇了摇头：“姐姐不喜欢吃甜的。” “这样啊。”贺青岚面上显出一丝失落。 对面的小姑娘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下头，隔了一小会又抬眼看她，在与贺青岚对视之前又低下头。 贺青岚察觉到她的犹豫，嘴角含笑：“你想问什么呀？” 望娣这次不扣手指了，揪住了贺青岚的袖子：“我想问问柳姐姐什么时候走啊？” “她要走？”贺青岚有些纳闷，柳昔月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先生说从书院读完书就要来这里喝汤过桥，”望娣回身看了一眼横跨在忘川上的木桥，“可是我在这里陪了婆婆这么久，没有人从桥的那边过来。” 从忘川河面上收回视线，望娣揪住贺青岚袖子上的墨迹看起来。 贺青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投胎的事情，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句，你柳姐姐一时半会都得在酆都呆着。 望娣到底是小孩子，听完面上就露出笑来，还大着胆子问贺青岚讨糖饼吃。 “现在天气炎热，糖饼放不住，改日给你带些别的。” 望娣还要说些什么，抬眼看了看贺青岚身后就闭上了嘴，手里揪着的袖子也松了开来。 贺青岚回过头，招娣刚刚放下水桶，朝着她们走来。 她走近了些便扯着望娣行礼：“小妹不懂事，之前对土地大人多有冒犯，还望大人见谅。” 望娣挣扎了两下，无奈之下也跟着行礼，只是动作不大协调，透出两分滑稽。 “快起来，快起来，不必跟我如此拘礼。”贺青岚赶忙伸手去扶，“书院又要开始招生了，你要不要来书院？” 招娣拒绝地直接了当：“这里离不开人手，更何况，书院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离不开人手也不该是你个孩子看着，你若想去书院，我先过来帮忙，素日过桥的阴魂也不多，我忙得过来。” 招娣还是摇了摇头：“多谢大人好意。” 贺青岚正琢磨着怎么劝她，柳昔月迈着轻快的步子飘了过来：“大人也在，今日倒是热闹，你们聊什么呢？” 恰好有鬼差带着一队阴魂过来，招娣道了声告辞就去盛汤了。柳昔月见贺青岚面色不大好看，试探性问了句：“谁气到我们大人了？” “没事，”她又倚回桌边，“招生失败而已。” 柳昔月牵起了望娣的小手：“招生？书院要开始第二次招生了？” 贺青岚点了点头：“就这几日吧。” “那大人你先忙，我带望娣去玩了。” “去吧。”眼看着柳昔月牵着望娣消失在街角，贺青岚回头看向灶台边那个忙碌的身影。 拿碗，盛汤，递汤，洗碗。 招娣连个眼神都没递过来。 直觉告诉她有哪里跟之前对不上号，但是一时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直到招娣挑着桶离开，贺青岚才叹了口气。 真难啊，小孩子的心思真难猜，比之前吃不上饭还难。 贺青岚叹了口气，起身去找孟婆告辞。 孟婆这会终于成功开了机，浑浊的双眼里透出微弱的亮光：“大人来了。” 贺青岚点点头：“婆婆我先走了。” 孟婆像是没理解她说了什么，下意识点了点头。 告别孟婆，贺青岚又找了块小石头一路踢着往前走。 本想着去看看挪出去的棺材，她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忘记棺材挪到哪里了。 书院最后面好像还有一口小点的，先看看那个吧。 一路踢着小石头回了书院，原本带上的门大开着，讲台两侧坐了两个人。 右边的人坐得格外随意，白灯笼飘在耳朵旁。 左边的人则正襟危坐，气势上居然没有被白无常压过。 贺青岚站在门口看了又看，经不住问出一句。 “谢大人，这是……你的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81章 桌案上放了几个酒坛，上面盖着的红纸边缘翘起，沾了些泥点。 白无常伸手拨弄了一下，用指尖碾开沾上的泥土颗粒。 “不是啊，他是来找你的。” 他盯着指尖散开的灰尘颗粒看，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听到说是特意来书院找自己的，贺青岚有点懵。 酆都这地界她虽然待了多日，但是来人她确实没什么印象。 客人坐在白无常对面，袍子洗得发旧，露出的下摆上还能看出两块不太明显的补丁。 长发束起，用一只粗糙的木棍固定，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让贺青岚能熟悉的信息点。 她正盯着客人的胡子思索，客人慢慢转过了头。 这张脸格外陌生。 贺青岚更迷惑了，估摸了一下客人的年纪，犹豫着吐出一句：“您找我有事？” 客人长相倒是普通，但是周身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挺拔气质，像是冬日风雪中纹丝不动的松柏。 “之前便托了学生说要来拜访大人，今日便来了。” 学生？之前说过？ 贺青岚一边思索一边抬脚进了门：“之前说过要来找我？最近也没什么人说要来找我啊，就张千星提了一嘴说杜老先生想来见我，又没说什么时候……” 话说道一半，她猛然住了嘴，又看了客人两眼才吐出句：“杜老先生？” 客人身上穿得虽然不算贵重，但是胜在干净，跟之前窝在墙角头发胡子连接在一起的形象大相径庭。 白无常坐在桌前，一只手撑着脑袋发呆，刚刚的对话全听了去，这会他挪了些角度，正好看见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杜老爷子……” 贺青岚着实有些震惊。 相较于贺青岚的惊讶，白无常的反应小了很多，只多看了两眼他头上充当簪子的木棍便收回了眼神。 杜清明微微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贺青岚快步跑到桌案前坐下：“老爷子您这……形象差别有点大……” 杜清明笑了两声，并没多做解释。 辨明了身份，贺青岚这会才看到桌案上除却自己带来的纸张还有一溜酒坛子，看样子是之前自己带来的。 白无常看得无聊，随手揭了个封盖，一股酒香顿时扑面而来。 “在下今天是为三件事而来。”见贺青岚坐定，杜清明开门见山。 “先生请讲。” 贺青岚心头生出一种模糊的猜想，若是今日顺利，下次书院招生就有两名先生了。 “这第一，便是多谢大人送来的酒。” 听到这酒是贺青岚送的，旁边的白无常不干了：“小土地有这等好酒你居然都不送我尝尝？” 他伸手拨开旁边的泥封，一连开了三个，酒坛子里都空空如也。 沁了酒香的红布头被他丢在桌面上，说话间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我不管，这老头能喝的我也能喝，他既然能喝到，我也要。” 贺青岚有些无奈：“这酒是许嘉灵送的，庙里还有几坛，晚点你跟我回去，要喝几坛自己拿。” “这还差不多，”白无常满意地点点头，“老头你继续说吧。” 白无常的称呼不客气，贺青岚急忙找补：“先生请继续讲。” 杜清明倒是没什么反应，从怀里抽出本书放到面前 。 “第二件事情便是要问大人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 “大人究竟为何要开设书院？” “为了减轻酆都的压力，也帮鬼差们减少些负担。” 杜清明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白无常打了个哈欠，五官拉得变形。 “当然我存有私心，土地庙需要人手，找些寻常人来多有不便，我便借此寻了阴魂来帮忙。” 杜清明眉头皱起，依旧没说这答案满意与否。 白无常一连打了三个哈欠，第二件事还没有结束，他有些不耐烦：“老头你到底想问什么？” 杜清明声音洪亮：“杜某只是想问问大人为何要立这书院，若是只是想减少酆都滞留的阴魂，方便些的办法不是没有，书院既费时又费力，阴魂们可能在书院待到结束依旧一无所获。” “大人，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立这书院？” 杜清明的声音是寻常的平静，但是贺青岚却听出了几分压迫感。 白无常听得烦躁：“想开就开咯，哪来那么多理由，你这老头……” “因为我想给他们一个选择。” 贺青岚突然出声打断白无常的牢骚。 “生前的时候他们可能是乞丐，可能是富家公子，也可能是屡次不中的考生，可能一生顺风顺水，也可能一辈子乌云盖顶，霉运如影随形。他们之前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出生，但是到了这里，他们可以有一个选择。” 这个回答似乎引起了杜清明的兴趣：“大人的言论颇有些可辩之处。” “有的人顺风顺水，到了酆都开开心心一碗汤下肚就上了奈何桥。但是有的人生前都饱受折磨，下辈子依旧是同样的起点，我无法改变他们的出生，但是我可以提供一个选择，让他们自己决定投胎与否。” 说着话的时候，贺青岚脑子里是周逸的脸，当初见到周逸总感觉他整个人怯怯的，喝了半生的药，连阴魂都笼着中药的苦味。 他在奈何桥边不愿意喝汤，贺青岚给他求来了去酆都种树的机会，后来去忘川的时候，贺青岚又见了他几次，明明是阴魂，身上的生机却比他活着的时候还要旺盛些。 “我开设书院，通过测试的阴魂可以通过劳动来兑换品或者出去的机会来完成心愿。只要遵守《鬼德》，他们可以通过劳动来换取选择的机会。” “多谢大人解惑。” 杜清明的眉头舒展了些，只是还没完全舒展。白无常的脸色不大好看，贺青岚没留意到：“先生请讲最后一件事情吧。” “这最后一件事情便是想请大人收我入书院。” “这话说得就过于客气了，您来书院教书是我的荣幸。” 杜清明苦笑一声：“大人有所不知，在下生前一直以为自己教习学生虽不能个个都文采斐然，但是基本的做人道理家国大义都能铭记在心。” “先生的学生遍布天下，您谦虚了。” 杜清明摆摆手，面上的苦笑更甚：“在出事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出事？贺青岚敏锐地抓住了要点。 杜清明又开口道：“我最得意的学生文才武略都是拔尖的，但是我却没能教他生了一颗人心。” 声音颤抖，杜清明说道动情处眼睛有些湿润。 “那么大一座城啊，他派军围困了月余，随后要挟了守城将军出城，本来说的是只要将军一家出城赴死，他便留了全城性命。 城内已经缺粮多日，将军不忍看城内易子而食，出了城门。将军被他折辱多日，谁料他出尔反尔，还是下令攻陷了城池。不过三日，护城河里全是血水。” “我教会了他读书认字，却偏生没教会他一颗仁心。” 贺青岚听得有些发懵，白无常却起了兴趣：“老头，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刚来那段？” 杜清明抹了一把脸：“对。” 白无常饶有兴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那可巧了，我记得这茬，那可是有好多年过去了，你说巧不巧，这被屠城的地方刚刚好是现在的北青村。” 突然被提到熟悉的地名，贺青岚回头看了一眼白无常。 “小土地你怕不怕？”，白无常收了手等待着贺青岚的反应。 见贺青岚没什么大的动作，他泄了气：“当时倒是真挺惨的，我跟老黑忙了好久的，最后忙完了才去收了将军的阴魂。” 他瞥了一眼杜清明：“你这学生可是够毒的，我跟老黑去的时候，那人被钉在棺材里那么多天，人形都快看不出来了，居然还有口气。” 杜清明扶着额头，看不出表情。 倒是贺青岚接了下去：“后来呢？” 白无常回忆了一下：“那口气吊着他又活了七八天吧，最后我跟老黑看着他死的，也是我们刚刚好在旁边，若是晚上半刻，他当时就魂飞魄散了。” 贺青岚总觉得白无常描述的画面有些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到之前在哪里听过，干脆直接问了白无常：“谢大人你还记得那将军的名字吗？” “这我哪记得？”白无常摊开手，“虽说他确实惨了点，但是普天之下惨的人多了去了，我若是一一记得，这鬼差如何做得。若不是老头今日讲了两句，我还想不起来那几日加班加点拘魂的事情呢。” 白无常脸上明晃晃写着“拒绝加班”，见在他这里问不出话来，贺青岚转而看向了对面的杜清明。 她心中的猜想不断浮动着，她需要证词来做个佐证。 杜清明扶着额头缓了半天，这会情绪平静了些。 贺青岚看了他半晌，确定他情绪不再激动才开了口。 “大人当初就是为了这个事情不愿来书院？” 杜清明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吸了一下鼻子：“我最骄傲的学生做出这样的事，我怎么有脸再去教导学生呢，所以对于大人的邀约一再拒绝。” “这样啊，”之前的聊天表述得清楚，贺青岚本来就是为了起个话头，“您记得您之前的学生吗？” 杜清明微微有些诧异，但是还是认真回答：“只记得一部分。” 白无常插话进来：“老头，你刚刚说那个学生叫什么来着？” 对面的人顿了一下：“齐自勉。” “这名字还是我给他取的……”杜清明喃喃道，整个人染上一层颓靡的色彩。 忽然间他死死盯住白无常，眼睛里迸发出些光彩来：“能不能求无常大人件事情？” 白无常有些兴致缺缺：“说来听听。” 杜清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大人能否看看当年的将军是否还在酆都，我想……想去见见他。” “见他做什么？”白无常一声冷笑，“呵，道歉吗？替你的学生？是不是晚了点？” 听到两人聊到当初的将军，贺青岚的心脏怦怦跳。 她顾不得白无常要继续说什么，抢先吐出了自己的问题。 “先生可知将军名姓？” 杜清明整个人精气神去了大半，听到贺青岚的问题恍惚了一下：“我记得将军姓陆……” “是不是叫陆阅川？”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出现！_(··`」∠)_ 第82章 杜清明没有直接回答，只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无常眯着眼看他，声音里带了一声冷冽：“老头，你可要好好想想，确定没记错？” 杜清明急切开口：“确实是陆将军，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记错呢？” 听到杜清明再三保证，白无常收回了视线，垂着眼睛看着桌案上散乱的纸张，之前借出来的册子在纸下露出一角。 当初带回来的是老陆吗？ 他伸出手指敲了一下太阳穴，仔细回想着当初的情形。 当时的城池里到处都是火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厚重地能滴下来，依稀能听到小巷里传来两声低低的呻吟。 发出声音的人非常虚弱，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上糊着血和泥，下半身的衣服被烧焦了紧紧粘在身上。 两步远的地方蹲在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白色的那个捏了把扇子随意扇着，扇了两下便停了手，侧头看向站在旁边的人。 “老黑，你说他还能扛多久，这脏死了，这袍子我刚穿了两日，再呆两日这血腥味是真的洗不掉了。” 他转了两下手里的扇子，一个手滑，扇子就“啪”一声掉进了脚边的小坑里。 污水合着血色攀上雪白的扇面，他躲闪不及袍子角上也被溅上了几滴。 “诶呀呀，刚说话就折了一把扇子，连带着我的袍子也弄脏了……”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拎起衣服检查，身旁半天没出声的黑衣青年猛然睁了眼。 “来了。” 原本趴在地上呻吟的人此刻猛然坐起，像是突然恢复了生机。只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原本破败的肉体还躺在远处，只是阴魂脱了出来，叠坐在尸体上。 他似乎还没明白自己已经跟地上那具尸体没了联系，伸出手来怔怔发着呆。 白无常可惜了一下自己的袍子，随即起了身：“别看了，该上路了，今日等你耽搁了不少时辰，无常老爷还要等着去别处呢。” 不等他反应过来，黑无常手中的锁链就飞了出去，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随后向下游走绕过腰间一圈捆上了双手。 黑无常手间使力，阴魂便整个人被拽了出去。 “黄泉路遥，上路了。” 白无常喊完打了个哈欠，朝侧旁走路的黑无常歪了歪头：“老黑你说今天棺材里那个能跟我们走吗？” 黑无常思索了一下，缓慢的摇了摇头。 眼看着明日还要再来，白无常叹了口气：“我这白袍还是保不住了。” 叹气归叹气，白无常还是老老实实往前走，一溜阴魂跟在两人身后，长长的看不到尽头。 棺材里积着的血水有些干涸了，散发出古怪的臭味。 比较显眼的是里面突出的钉子，死死钉在棺材里。 白无常捏着鼻子看了一眼便退后两步，小声问道：“今日又起了些变化，这诅咒够凶的啊。” 黑无常站在棺材边看了一眼：“我们明日再来。” 这话也不知道说给白无常听还是棺材里的人听。 白无常倒是没注意，三两步就走远了。 “老黑快点快点，听鬼差说前几天神牛刚刚带回来只小狗，我还没来得去看呢。” “就来。”黑无常伸出两根手指在棺材边缘敲了一下，棺材里尚未干涸的血迹像是突然被搅动，聚成几股争先恐后往钉子上涌。 棺材里发出一声闷哼，随后归于平静。 白无常记得清楚，他们一连来了七日，前几日身后总是跟着一长串阴魂，最后一日直接奔着棺材的方向去了。 “老黑你说小狗爱吃什么？”白无常有些愁眉苦脸。 “不知道。” “你去看了吗？” “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 “那它有没有让你摸摸头？” 见黑无常摇了摇头，白无常放下心来：“那看来它还是比较喜欢我。” 黑无常低头看着棺材内部，没接话。 白无常也凑了过去，看了一眼便发出惊叹：“啧啧啧，前几日倒是小看这诅咒了，你看着都发黑了。” 本来为了方便观察情况，他们二人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撬开了钉起来的棺材板，如今这棺材渗出了几丝痕迹，上方缠绕着浅淡的黑雾。 白无常还要低下头去观察，被黑无常一把拉了回去。 他面无表情开了口：“来了。” 棺材里却没有半分动静。 白无常正犯着嘀咕，犹豫着要不要问一下黑无常是不是感觉错了。 一只手攀上棺材边缘，从前半截手掌能看出是人类的手指，他从棺材里站出来，白无常倒吸一口凉气。 棺材里站起的阴魂全身被黑雾裹绕，五官都藏在里面，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 白无常小小的扯了一把身旁的黑无常：“这……” 黑无常倒是没什么反应，锁链从右手钻出，给对面捆得规规整整。 回去的路上白无常一直担心这阴魂有所动作，但除了走路有些踉跄，他只默默跟在身后。 白无常还是有些不舒服，走在黑无常身边特意换了一边。 “老黑，你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他的怨气啊？” 黑无常瞥了他一眼，他小声解释：“我们第一次路过的时候他还有气呢，这怎么看都是被别人活活钉进去的啊，钉子上还下了咒，折磨了这么多日才死去，照理说这怨气最起码得有这么多吧。” 他伸出手掌比划了个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两眼：“我怎么一丁点怨气都没有看出来呢？” 黑无常又沉默着走了两步，才低低吐出一句：“不是你看不出来。” “那是为什么？”白无常有些迷茫。 “因为他压根没生出怨气。” 白无常有些诧异，回到酆都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过了几日才想起来，便随口问了句。 “老黑，之前带回来那个阴魂去哪了？投胎去了吗？” 黑无常当时正在翻书，手里的纸页顿了一下。 “不知道。” 白无常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感慨道：“真惨啊，虽说无常老爷不该管这种闲事，但是还是希望他能投个好胎吧。” 黑无常没接话，手中的毛笔蘸了一下墨，在纸角划了一道。 许是蘸的墨多了，笔尖有墨水低下来，盖住了些字迹，只能看到最上面露出的一小截，依稀像是个陆字。 - “谢大人？” “谢大人？” “无常大人？白无常？” 贺青岚好脾气地叫了半天，对面的白无常撑着头依旧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谢必安！” 白无常猛然惊醒，抬眼看向出声的贺青岚：“你叫我什么？” “我叫……大人你刚刚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贺青岚话题转的生硬。 好在白无常像是刚从回忆里脱出来，整个人看着都淡淡的，倒也没计较称呼问题，只开口道：“想起些事情，老头去哪了？” 原本杜清明坐的垫子空空荡荡，白无常似乎有些失望：“还想问点别的呢。” “杜先生跟我聊了聊书院的事情便先回去了，大人你刚刚想什么呢？” 贺青岚第一次见白无常这种状态，着实有些好奇。 撑着的手臂有些发麻，白无常收了手：“老陆好像之前是我带回来的。” “你不是说不记得……”贺青岚有些惊讶。 白无常有点懊恼：“他当初跟我们走的时候黑漆漆一团，我没嫌弃到不带他回来就不错了，更何况进了酆都就是老黑接手了，刚刚老头不说得那么详细我还真想不起来。” 黑无常接手的？但是黑无常当初不是说他没去吗？ 贺青岚更迷惑了，身旁的白无常正生着气：“居然不告诉我，这差别也太大了……” 他越想越气，直接站了起来：“我去找鬼差寻来当年的卷宗看看，小土地你先忙着吧。” 一听白无常要去查当年的卷宗，早就被勾起来好奇心的贺青岚立马跟了上去。 “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白无常说着话，脚步却没停，也没做些什么阻拦的动作。 “我去帮大人的忙呀。”贺青岚的语气极为狗腿，“而且我听鬼差说酆都的书局藏书极为丰富，我想找找有没有我能用上的书。” 说道这，贺青岚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庙里香火管够，那本符咒书都刻在我脑子里了，这不是想学些其他的吗？”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书局倒真是收录了些土地神相关的册子，翻翻倒也无妨，只是……” 到了书局贺青岚才明白白无常那句只是后面省略了多少内容，书局从外面看着不大，但是内有乾坤。 层层堆叠的册子封面颜色各异，整齐塞在各个格子里，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正当她琢磨着要怎么找的时候，鬼差攀着梯子从柜子最上方拖出几个破箱子，随手丢在了她面前。 “都在这了，你自己找找吧。” 鬼差说罢就隐入了书架间，贺青岚想找人都不知道从哪里找。 她正盯着鬼差隐去身形的架子发愣，白无常伸手敲了敲桌面：“别看了，那是附在书架上的阴魂，你找不到的。” 原来是阴魂啊。 贺青岚茫然地点点头：“大人怎么还不去找要看的东西？” “我要找的东西放的有点深，那边架子正翻着呢，你这箱子里倒是有不少东西。” 他伸手翻了翻贺青岚面前的箱子，箱子只面上堆了几本册子，下面是半空的，放了些小玩意。 贺青岚看着他伸手摸出了一把毛笔，笔尖都泛着灰。 “这笔都挺旧了，怎么会在书库？”白无常伸出指尖蹭了蹭笔头。 自从他把那把毛笔拿出来，贺青岚的目光就挪不开了。 她看着白无常随意地把毛笔丢了回去：“这是土地神的兼毫笔。”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狗狗出现！（汪汪）） 第83章 白无常“啊”了一声，还没收回来的手搭在箱子边显得有些尴尬。 贺青岚倒是没什么太大波动，伸手拿了那捆发灰的兼毫笔出来。兼毫笔形态各异，长短也不同，有的上面还刻着些竹子花朵之类的小玩意。 只是这些兼毫笔虽然看着比白无常那根炸毛的毛笔要好上不少，但是笔杆上大多都带着些伤痕，或长或短都刻进了里面。 “你们土地神的笔还挺好看的。” 白无常收回手，瞥见了露出的一截雕花。 “那可不，有什么比山山水水更好看的呢？”贺青岚对这声夸奖领受的心安理得。 白无常见她研究着手里的毛笔，便伸手翻了翻旁边的箱子，灰尘荡起，呛得他咳嗽了两下。 “咳咳……咳……小土地你们土地神还要研究别的？” 贺青岚把目光从手上转过来，就看到白无常一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则伸出两只手指拎着刚刚翻出来的书。 书面上少了大半，看不清原本写了什么。 歪着头看了一下，贺青岚摇了摇头：“这不是符咒书，比我的那个要薄上一些。” 白无常抖了两下灰尘，把指头里捏着的书顺手丢在了桌面上。 看着封面上沾上的污迹，他实在下不去手，还是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纸人出来。 小纸人蹦蹦跳跳爬到书页旁，高举着胳膊艰难翻开了封面。 贺青岚这会也放下笔，凑过去看。 只见小纸人一连翻了几页，都是被污渍糊了的纸张，纸看了好几页，愣是一个有用的字没看着。 白无常泄了气，正准备收手拿回小纸人，贺青岚却往前凑了凑。 “有字了。” 纸面又翻过去半页，依稀能窥见个虎字。 待揭过去一整页，半张带字的纸完整显露出来。 白无常也凑过去细读，看完了之后得出评价：“这不是本志怪小说吗？” 贺青岚倒是被那半页内容勾起了兴趣：“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那你带回去看吧，这些箱子若是你不带走，再过些时日应当也是丢了。”白无常打量了一下附近的书架，掸了掸袖子上沾着的灰。 “丢了？”贺青岚有些惊讶，虽说看那些兼毫笔就能知道这些笔的主人定然消失了，但是看箱子上积攒的灰尘就知道放在这里的时日不短，这怎么说丢就丢了呢？ 贺青岚的惊讶写在脸上，白无常就多解释了两句：“之前西城的地动也影响到了这里，虽说损失不大，但是塌了一小部分，判官就借机让鬼差们收拾了经年积压的东西出来。” “诺，”他冲着贺青岚面前的箱子努努嘴，“这些应该是从里面搬出来的。这些东西对鬼差也没什么用处，你若是感兴趣，便可以都带回去。” 他冲着桌案的方向伸出手，扶着书页的小纸人放下手臂，朝着他的方向弓了弓背跳上他的掌心。 贺青岚合上了书，伸手又去箱子里翻捡了一番，不多会就拿出几个圆滚滚的小木雕来。 除了刻着的动物不同外，这几个木雕跟木匣子里那几个类似，只是要更圆润些，像是雕刻者格外喜欢圆滚滚的小动物。 既然都要被丢掉，那一并带回去好了。 桌案上虽然箱子放了好几个，但是实际上都是半空状态，有的甚至里面都只丢了个小册子。 贺青岚低着头把箱子里面的物品都归拢到一处，再抬头时白无常就不见了踪影。 本来隐在书架里的阴魂探出半个身子，把空箱子一个一个收了起来。 贺青岚抱着满满当当的箱子朝他示意：“我明日来还。” 阴魂的手已经够到了箱子边，听到她说话又把手收了回去，点了点头便又隐入了书架里。 因为心里惦记着白无常让鬼差寻找的东西，贺青岚抱着大箱子在书架间穿来穿去，只是转悠了半天，白无常没找到，她看着前后左右一模一样的书架犯了难。 坏了，人没找到，路还找不到了。 她抱着箱子在原地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往后退，一阵七拐八拐，她终于退回了原本的桌案旁。 这下她不敢再乱跑，只照着来时的方向抱着箱子乖乖出了门。 刚迈出小门，她就看见白无常站在不远处跟巡逻的鬼差说话，怀里还抱着几步一看就是刚刚找出来的册子。 她本身就对那些册子好奇，这会赶忙加快了步子往前追。 只是她抱着箱子走得不快，刚出门白无常就轻飘飘转过了身。 她一声“谢大人”落在风里，白无常一个字也没听见。 眼看着喊了半天白无常步子也没停，贺青岚抱着箱子就往前追，可没想到只过了个转角，那一抹白衣就没了踪影。 贺青岚抱着箱子在街角喘着粗气，身边传来鬼差们喊着号子的声音。 她回过头，街角原本立着的那口大黑棺材被捆上了一道道绳索，正被鬼差们扯着往一个方向拽。 朝着他们使力的方向看了看，贺青岚认出恶鬼林的方向。 这几天碰到的人有意无意都在提恶鬼林，是恶鬼林这边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白无常是不是也去了恶鬼林附近？ 想到这贺青岚心念一动，抱着箱子跟忙活着的鬼差们擦肩而过，朝着恶鬼林的方向去。 在街角里转了七八个弯，身边的阴魂逐渐稀少起来，与此同时街道里立着的棺材却多了起来。 这么多棺材都没封上盖子，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虽然贺青岚素日见多了阴魂，但是这么多黑漆漆的棺材突然出现，并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再往前直走到路口就到了恶鬼林，她把箱子往眼前举了举，闷头往前头走。 没走出几步，箱子猛然撞上个坚实的物体。 她抬起头，前面坚实的物体也转回了头。 给自己挑错别字的城隍大人。 她赶忙后退几步道歉：“城隍大人。” 陆阅川面上有些诧异：“起来吧。” 贺青岚正准备抱着箱子起身，却突然感觉手上一轻 ，抬头一看，之前端着当盾牌的箱子已经被陆阅川接了过去。 “大人，这使不得。” 陆阅川倒是不怎么在意：“小事，你为何来此？” 贺青岚赶忙爬起来，顺便从箱子里抽了些上面的书抱着：“刚刚有些话想跟谢大人讲，追了会就跟到这了。” “他应当去前面了，你跟我一起来吧。” 陆阅川抱着箱子就走，贺青岚立马跟了上去。 陆阅川生得高大，依稀能看出当年将军的风范，贺青岚要小跑才能追上去。 他留意到了旁边小跑着追自己的贺青岚，放慢了脚步。 无数的问题在她脑子里掠过，她抬头看了一眼认真走路的陆阅川，把问题又压了回去。 出了拐角便能看见左边一片黑漆漆的林子，有鬼差在正拿着东西往林子附近洒，黑白无常见陆阅川过来便迎了过来。 贺青岚跟着陆阅川一步步靠近林子，只是每多走一步，她就能多听到些微弱的声响，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再往前走了两步，她猛然停了下来，皱着眉仔细听。 黑白无常这会已经跟陆阅川走到了一起，白无常揣着手看落在后面的贺青岚。 “小土地，你看什么呢？” 贺青岚皱着眉又听了半晌才抬起头：“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先后摇了摇头。 “这会时辰还早，林子里藏着的东西应当还猫着，多半是不会发出声响的。” 白无常见她眉头紧皱，又开口问道：“小土地你听到了什么？” “只是一些……”贺青岚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声音，“这会又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我没休息好听错了吧。” 见她眉头舒展开了，陆阅川接了话：“你不是要找白无常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谢大人，能借一步说话吗？” 半路碰到陆阅川纯属偶然，贺青岚说要找白无常也是事实，但是当着真人面讨论相关旧事，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白无常面带好奇，跟着她往旁边走远了些：“说吧，小土地你要干什么？” 面对白无常的一脸兴奋，贺青岚吐出一句：“ 我打算回去了晚点去看看翁苏。” “还有呢？” “再去看看那块奇怪的地。” “还有呢？” “没了。” 贺青岚话题找的生硬，但是勉强说的也是白无常之前问过的事，白无常不咸不淡说了句“有什么情况告诉我一声就行”，两人便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贺青岚朝着几人告别，从陆阅川手里接回了箱子。 白无常看着她抱着箱子走远，咕哝了一句：“小土地今天……” “怎么了？”陆阅川突然接话，白无常有点诧异，还是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陆阅川也回头看了一眼，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劲。 贺青岚抱着箱子一路走出了鬼门，要往城隍庙外走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了大雨。 雨声阵阵，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她看了两眼外面的雨势，转身找了个角落把箱子藏了起来。 藏好箱子，贺青岚犯了难，这雨势这么大，该怎么回去呢？ 坐在蒲团前看了半晌，雨水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她坐得无聊随手翻出箱子里的书，刚刚抽出一本，外面的雨声忽然小了起来，贺青岚捏着书朝外探看。 雨还没有停，但是小了不少。 贺青岚犹豫了一下，把书揣进怀里，冲了出去。 她远远的便看见土地庙前站了两个人，随着她越跑越近，两个人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 离着大树近些的人撑着把雨伞，对面的人则完全暴露在雨里，长发缠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腥气。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天太太送了我新的预收封面，超可爱！开心！ 第84章 雨水又大起来，砸在伞面上又跳出去，瞬时间便融入雨幕。 伞下的少年跟对面的女子对视，眼底却没生出一丝波澜。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贺青岚脸上身上，她顾不得打断两人之前的紧张对视，从中间跑了过去，带着一身的水迹躲进了屋檐。 狗子趴在屋里，下巴搁在门槛上往外看，像是在凑热闹，鼻子上扑了些许细细的雨丝。见贺青岚进门，稍微抬了抬头细长的尾巴晃出残影。 在屋檐边拧了一把湿漉漉的衣裙，贺青岚伸手从墙角堆着的布匹里抽出块吸水些的擦了把脸。 仔细擦干净脸，她捏着软布裹上了发尾。 门外白茫茫一片，隔着雨幕，她甚至看不清翁苏的面容，只能看到一柄在雨中摇晃的小伞。 搓了两下头发，她又抽了两块软布出来，往门边靠了靠。 “诶，你们要不要进来？外面越下越大了。” 先动的是翁苏，他撑着伞一步步朝着庙里走来，靴子上溅上了泥水。 跟着面前的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女子转过了身，落下两步才跟了上来。 翁苏收了伞立在门边，朝着贺青岚道谢才接过软布。 身上沾着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女子迟疑了一下才抬脚进了门。 贺青岚眼皮微抬，不动声色递了毛巾过去：“给你的。” “好久不见。” 女子没接话，只拿软布擦了擦手，手腕翻转的时候朝着贺青岚的方向，左手的鳞片上闪着微光，右手…… 贺青岚假装不经意观察着女子的右手，女子却把软布放到了右手，换了个姿势擦起头发来。 贺青岚不动声色观察了半天，那半截软布把手背遮得严严实实。 随着女子擦头发的动作，原本盖下头发下的面容显露出来。 翁苏正把手里的软布递回去，瞥见贺青岚面带惊讶：“大人这是怎么了？” 贺青岚接了软布捏着手里：“没事，看见张熟脸。” 翁苏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是大人的朋友吗？” “算是吧。” 贺青岚看着对面跟皎皎一模一样的脸轻轻开口。 即使早有预感，但是当对面的人抬头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惊讶。 来人的面容跟皎皎一模一样，但是周身的气质确实是天差地别，再者若真是皎皎那个小哭包，别说在雨里淋了这么久没进门，怕是刚到门口就嚷嚷着叫她出来了。 女子把用过的软布递了过来，贺青岚伸手去接：“姑娘有些面熟。” 她一边开口，一边把视线放低了些。 软布抽离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女子的手背，上面的鳞片只剩下一枚。 女子扬唇一笑，两颗尖牙若隐若现：“我也觉得你面熟。” 贺青岚猛然一震，这个语调她认识的，那声“不要多管闲事”。 她跟鲛人对视，也微笑起来：“我想大概是梦里见过吧。” “那大人以后可得多多做梦了。”鲛人笑得张扬。 贺青岚本以为她说完这话应该会有下一步动作，念及庙里的翁苏跟狗子，她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浸湿了的软布，水迹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淌，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大人？”翁苏出声提醒，贺青岚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指了指手里的软布，以为他是要软布便松手递给了他。 再转回头便发现鲛人这会拉了张凳子坐下，正理着头发编辫子。 翁苏端着手里湿乎乎的布有点无奈，看了一眼专心的贺青岚便拎着两条软布去了门口拧水。 他拧干水分回来的时候贺青岚正看着对面的鲛人发愣，之前几次对她出手，现在都面对面了居然能坐在对面编辫子玩，鲛人今日是吃错药了？ 翁苏把拧干的软布递了回来，贺青岚伸手去接，余光瞥见对面的鲛人抬头看了这边一眼，只一眼便飞快收回了视线。 她顺着刚刚鲛人抬头的方向看，正对上翁苏的脚面。 联想起之前鲛人进门那一瞬间的迟疑，难道是因为翁苏？ 贺青岚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翁苏，翁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大人在看什么？”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端倪，贺青岚只觉得翁苏像是又瘦了，眼下两片青黑愈发明显。 “看你好像又瘦了些。” “有吗？”翁苏皱着眉低头看了看自己。 果不其然，见翁苏低头，对面的鲛人又抬头看了一眼，手里还捏着刚刚编好的辫子。 见贺青岚看过来，鲛人挑了挑眉，对视一眼后又低头挑了两缕头发出来。 翁苏来的时候打了伞，身上本身沾了雨水的地方就不多，之前又拿软布仔细擦过，这会身上倒是干净。 贺青岚拖了个蒲团给他：“坐吧，这雨一时半会应当是停不了了。” 她之前虽然没被雨水浇透，也拿软布擦干了，但是这会有风一吹还是有点发寒，她扯了块布把自己包成露头的粽子，也拖了个蒲团在翁苏旁边坐下。 狗子见状也起身跑了过来，趴在贺青岚膝头，尾巴还是一晃一晃的。 庙里有外人不好说话，翁苏看了半天外面的雨水，又转回头看贺青岚膝盖上的狗。 “大人这狗倒是威风。” “是吗？”贺青岚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狗子，狗子费力仰起头去看，“夸你呢，还不快谢谢人家？” 狗子挪了挪位置朝翁苏腿上蹭，翁苏伸出手摸了摸狗头。 这边一派和乐融融，对面的鲛人看起来就显得格外孤独。 翁苏搓了会狗头，冷不丁开口：“对面的大人不过来坐坐吗？” “这边要挡风些。”他的语气格外真诚，“我看不太清大人的样貌，若是有所冒犯，还望大人见谅。” 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一闲下来贺青岚就有些发困，她正缩在原地伴着雨水发懵，冷不丁听见翁苏开口，她先是一愣，随后竖起了耳朵等着对面开口。 翁苏叫的是大人，证明他看到的应当与平日见到的常人不同，但是平日出现的皎皎确实是嗅不到一丝非人的气息。而鲛人按照白无常之前所说算是精怪，应当算在非人的范畴。 皎皎身上的鳞片是什么情况暂时不清楚，但是眼前这个应当是不是人。 她正闭着眼思索着，对面传来了回答。 “不了，这边方便看雨。” 跟之前带着警告的语气不同，这回话居然能听出几分畏惧。 贺青岚更迷惑了，难道翁苏当真身上有什么让鲛人畏惧的东西？ 见鲛人不肯过来，翁苏也闭了嘴，只侧头看向外面的雨水。 一时间庙里无人说话，狗子也闭着眼趴得老实，贺青岚不自觉便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雨声逐渐变小，外头的也变得光亮起来。 苍耳从外面慢悠悠溜达回来，一边抖着脚一边埋进了门槛。 庙里一神一狗睡得东倒西歪，原本鲛人待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小片水迹。 苍耳绕着那片水迹转了一圈，又踱着步子踩上了贺青岚的膝头，然后它屏气凝神伸出了爪子。 被苍耳用肉垫叫醒的贺青岚刚睁眼就对上了小猫咪鄙视的眼神，她动了动酸麻的腿，抽出手揉了揉眼睛。 “苍耳你回来了啊，刚刚外面下雨你没淋到……”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想起之前庙里的两人，对面的鲛人无影无踪，扭过脸连翁苏也不见了。 贺青岚一下子跳了起来，被苍耳顺路叫醒的狗子一脸茫然从膝盖上滑了下去，躺在地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连起身也忘了。 “苍耳你回来的时候见到翁苏了吗？就这么高的……”回贺青岚在小猫咪面前上蹿下跳比划着，面上看着鲛人对翁苏似乎有所忌惮，但是也摸不准是不是故意装出来让自己放松警惕的。 现在两人一起不见了，虽然不知道鲛人的深浅，但是土地神她都敢下手，更何况翁苏一个普通人类。 她越想越着急，绕着庙里找了一圈，正准备去客栈查实情况却在迈出门槛时看到了立在门边的伞，上面裹了张字条。 三下五除二拆了字条下来，贺青岚来不及抚平便读完了。 纸条是翁苏留的，大意是外面雨停了，他便先走了，伞就留在土地庙，多谢土地大人的收留。 字是翁苏写的没错，之前写单子的时候他是自己动的笔。 又仔细读了一遍字条，见字迹跟之前也能对上，贺青岚松了口气。 是自己回去了就好，只是没提到鲛人的情况，也不知道当时鲛人还在不在。贺青岚收了字条，靠近了之前鲛人在的地方。 两人走了自己都没察觉，今日怎么睡的这么沉？ 贺青岚拍了拍额头，不对，之前就察觉到了鲛人的不对，还惦记着翁苏跟狗子在庙里，怎么会突然就睡着了呢？ 低头看了看那块还没干的水迹，她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鲛人之前做了什么。 她进了庙门，她伸手接了软布，擦了手和头发，她回答了问题，她坐在这里梳头发…… 到底漏了什么呢？ 贺青岚回想起鲛人坐在这里编辫子的样子，别成了一个有些费力的角度，似乎在努力把侧脸盖住。 她想藏起什么呢？ 之前不就见过了吗？还说了话…… 对了，说话。 鲛人说话的语调很特别，特别是尾音，像是某种歌声唱到最末尾。 一道掩盖在雨声之下的歌声突然在贺青岚脑海里跳出来，这歌声极其微弱，被雨水几乎完全遮去，却带着些魔力，让听到的人不由自主开始闭上眼睛。 原来在这藏着呢，贺青岚看了一下脚边的水迹，伸手摸进袖子里。 袖子里空空荡荡，她把手抽了出来。 果然，钱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狗子：呜呜呜委屈，汪呜！ 第85章 仔细检查了一圈，猫猫狗狗都在，身上只少了钱袋，供桌上似乎被翻过，小香炉里的香灰撒出来了些，半截没烧完的线香杆一半挂在桌角边缘，另一半悬浮在空中。 贺青岚伸手拿起丢在了香灰里，又查看了一下旁边堆了些纸张的桌子，空白册子下面压了几张符纸，是之前画完特意留下的，这会被她抽了出来仔细数了数。 平安符数量没少，轻身符也都在，只是这求雨符…… 她又仔细数了一遍，确实少了，少了三张。 鲛人拿鲛珠能理解，本身就是这珠子才招来的鲛人，只是拿求雨符做什么？ 她拿走的还是效力最弱的那种，就算引雨也只能招来一阵，就算三张一起用效果也不大。 并且土地神绘制的求雨符跟龙宫按例送来的不大一样，只能在土地神的管辖范围内使用，再跑远些这符纸也就能点火照个亮。 换句话说，若是鲛人拿了这符纸真在贺青岚地盘上用了，雨刚刚开始下贺青岚就能找到她。 贺青岚盯着手里的符纸仔细看了看，既然其他的符纸都没动，只能说明鲛人拿走这几张求雨符是有用处的。 那既然拿这符纸有用，贺青岚放心不少。 她收拢了其他符纸，换了个地方收起来，刚收拢好供桌上的物品，就又香客踩着一路泥泞来了土地庙。 贺青岚看着她插上了线香，丝丝缕缕的香火气味钻入鼻腔，她猛然吸了一大口才侧身退了出去。 虽说看着字条所写翁苏没什么事，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更重要的是她想问问翁苏走的时候鲛人还在不在。 昨天鲛人的反应格外异常，但是庙里只三个活物，思来想去也只能推测她怕的是翁苏，只是翁苏怎么看都是个寻常的富家公子，敢对土地神下手的鲛人怎么会怕他呢？ 贺青岚敲了敲脑壳，难道是他身上的符纸？ 从草丛里钻出来，贺青岚衣裙上沾了草叶和水痕，她伸手摘掉裙摆上的草叶，朝着大路走去。 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浇熄小贩们的热情，小店门口撑了雨蓬，叫卖声合着香味飘荡在街道中央。 客栈门口倒是冷清些，店小二正支着胳膊在柜台上打瞌睡。 贺青岚站在街角叹了口气，坏了，不应该显出实体再来的，去客栈当真有些不方便。 她正思忖着要不要直接进店表明来意，屋檐上跃过个残影。贺青岚顺着残影消失的方向看过去，苍耳尾巴一抖，窜上了另一户屋檐。 猫尾巴在屋檐上跳跃，拐了几个弯以后停在了一户小院的院墙上，门口栽种的指甲花生得茂盛，生的花苞鼓涨，眼看着就要吐出鲜红的花瓣来。 贺青岚抬头看了一下，院上上的野草还挂着雨水凝成的水珠。 这不是之前为了看小橘她扒过的墙头吗？ 苍耳蹲在墙头上格外专心，也不知道看没看到小橘。 想起之前软乎乎一团的小橘，贺青岚一时间也有些心痒，但是如今日头正盛，她看了看院墙最后还是把目光转向了木门。 没成想刚刚看向木门，这小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袭浅蓝色的衣裙从门槛处挪了出来，来人正说着话，后半截飘了出来。 “……还好，这样我便也放心了。” 声音有些熟悉，贺青岚假装路过，擦身而过的时候看清了说话人的脸。 齐月娘。 “齐姑娘大可放心，既然是从土地庙抱回来的小猫，在下定当尽心照顾。” 这接话的也是熟人，许嘉灵。 齐月娘点了点头：“既然小猫没事，我便先走了。” 许嘉灵也迈出了门：“齐姑娘特意来这趟，倒是真费心了。” “许公子不必再送，我先回土地庙了，小猫便麻烦公子了。”齐月娘转了转身子，素日提着的篮子显露出来，里面放了几个小纸包，线香露出一小截。 “今日雨天路滑，我送齐姑娘到街口吧。” 许嘉灵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两声咳嗽。他往后退了退，伸手扶住刚刚走出来的母亲：“娘，你怎么出来了？”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面上带着慈祥：“让我家翠儿送送姑娘吧，雨天路滑。” 见齐月娘正要开口，老妇人又开口道：“自从来了这，听得土地庙的大名，倒是还没得空去拜过，老妇人我身子骨不好，不知道姑娘可否带个路让我家翠儿先去拜拜？” 老夫人都这么说了，齐月娘也不再推辞，只得应了声。 “翠儿，去里间把之前准备的东西带上。” “是，老夫人。” 翠儿跟着齐月娘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许嘉灵一脸疑惑问出了声：“娘，不是说雨停了我带你去土地庙吗？之前也没说让翠儿先去看看……”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面上带了点嫌弃，还抽回了手：“进屋。” 见小木门关上，在小路上绕了几圈的贺青岚终于停了下来。 这许嘉灵什么时候跟齐月娘这么熟悉了？ 苍耳从院墙里跳出来，轻飘飘落在她脚前“喵”了一声。 “今日还有事要办，现在可不能回土地庙，你先回去罢。”贺青岚扯了扯裙子，蹲下身认真跟地上的小猫咪说话，“今日下雨，狗子应当还在庙里趴着睡觉，你先回去找它玩吧。” 说罢她伸出手靠近猫头，苍耳也顺从地贴上她的掌心，搓了两下猫头，苍耳便从她手下跑了出去，一溜烟消失在拐角。 从小巷里踱着步子出来，贺青岚走回了之前看着客栈门口的地方。 这会客栈前铺着的石板已经晒干了，大堂也热闹起来，有伙计端着餐盘来回穿梭。 贺青岚眉头皱起，早知道还不如之前趁人少的时候就进门问问伙计。 不知道是不是她站得有些久了，门口揽客的伙计一搭肩上的抹布，拖着笑脸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客官来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的桃花酿可是一绝，厨子烧的一手好菜，客官要不要来试试？” 贺青岚还没来得及摆手，伙计就看出了她应当不是来住店的，又开了口：“若是讨口茶喝，我们这也有免费的茶水，店里有空着的桌子，您要不先来做做，我给您倒杯茶？” “不用了不用了。”贺青岚被伙计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是想打听个人。” “姑娘请讲，我们店的客人我可都记着呢。” 伙计脸上带着些自豪，热情倒是一如既往。 贺青岚刚想开口问翁苏翁公子在吗，余光瞥到来往的人群又换了个说法：“今日大雨有位公子借了把伞给我，说自己住在这里，留的名字叫翁苏。” “翁公子啊？”伙计挠了挠头，今日翁苏出门的早，他还打了个招呼，叮嘱翁公子带伞来着。 “翁公子一大早便出去了，这会还没回来。”伙计搓了搓手，“姑娘是还伞吗？不妨把伞交予我，等公子回来我再亲自送回去。” 还没回来？ 贺青岚本以为他留了字条便回了客栈，这会伙计却说他一直没回来：“你可记清楚了，翁公子当真没回来？” 伙计被她突然的严肃弄得有些迷惑，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回到：“我今天一直在大堂，确实没见到翁公子回来过。只是公子平日就爱出门溜达，这会临近饭点，许是去哪家铺子寻些吃食了罢。” 见贺青岚没言语，伙计又抓了抓头：“姑娘若是找公子有事，留个信下来，晚点翁公子回来了小的告诉公子一声便是。” 贺青岚点了点头：“若你见到他回来，便告诉他，上午借伞的姑娘来过，有劳了。” “这点小事……”伙计忙不迭点头，抬头却见面前的姑娘已经快步走出了几步远。 “怎么走这么快……”伙计小事咕哝着，转过身又转了回来，朝着贺青岚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不是说还伞吗，我看她也没带伞啊……” 有客人往客栈的门口走，伙计一扯肩头的抹布：“客官里面请，今日有……” 贺青岚走得急，翁苏这个点还没回来，若非被鲛人掳走，那应当是去了那个地方。 她一路拔足狂奔，紧赶慢赶到了之前埋了猫妈妈一家的地方，还没忘记在半路隐去了身形。 暴雨浇灌过的泥土地隐去了一切痕迹，之前埋着尸体的地方微微隆起，像是一个寻常的小土包。 贺青岚环视周围，草叶在风中轻轻摇晃，有未干的雨滴从叶脉上滑落，掉到小水洼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绕着这块地方寻了几遍，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贺青岚停了下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这块地上的草叶生得不高，人踩在上面不消片刻便能消去脚印。 呼吸渐渐平稳，贺青岚觉察出些不对来，平日里就算草丛里活物少些，也会有些蟋蟀蚂蚱之类的小昆虫，太阳一晒雨水干了大半昆虫在草叶间爬动，就算不发出叫声，也会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又一声。 “大人。”有凌乱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音调里带着点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青岚转回身，正对上翁苏的脸。 他双手背在身后，往后半步的位置站了个人。 贺青岚眼皮一跳，这人穿着件道袍。 来人似乎是看不见贺青岚，他左右张望了一番，恶狠狠冲着翁苏开口：“哪有人？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翁苏刚刚开口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会明白过来便故意装出一副心虚的样子，颤抖着音调说：“有啊，我看见了，就在那。” 来人本身被师父叮嘱了翁苏有些邪性，听他刚刚开口还有些害怕，这会看出了翁苏面上的心虚顿时定下心来：“别想耍花样，快走。” 他猛地推了翁苏一把，翁苏一个踉跄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贺青岚身边的时候悄悄眨了下眼睛。 贺青岚侧了侧头，刚刚好看到他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腕间已然勒出了红痕。 “走快点，师父还等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小橘：努力干饭，嗷呜！ 第86章 “别想耍花样，走快点。” 他一边说一边又推了翁苏两把，翁苏本就站得不稳当，这下更是踉踉跄跄，平日里矜贵的小公子此刻显出几分狼狈来。 翁苏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出些平日未曾见过的不耐烦。 “瞪什么瞪，再瞪我就揍你。” 贺青岚从怀里摸出两张符纸捏在手里，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见到贺青岚的回应，翁苏立刻放出一副被吓到了模样，嘴唇颤抖着垂下了头，只迈着凌乱的步子往前走。 身后跟着的人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啧”了两声：“什么贵公子，还不是要听师父的话。” 即使知道这人看不到自己，贺青岚还是给足他跟踪的尊重，拎着裙摆猫着腰小心翼翼踩着他的脚印往前挪。 有风吹过树梢，带动着树枝上的叶子摇动，小颗的雨水落下来，砸进他的脖领里，凉得他猛然一激灵。 他猛然打了个哆嗦，往后一转头，只能看见波浪起伏的草叶，鼓动地他心里毛毛的，隐约生出两分害怕来。 后背无人，前面走着的是绑来的人质，还是师父叮嘱过有些“邪性”的人质，这份害怕无从发泄，在心里窝成两分怒气，他便又抬手推了翁苏一把。 翁苏正乖乖低头往前走，冷不丁又被推了一把，眉头拧起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涌起几分不耐烦来，周身的气质也陡然一遍。 贺青岚怕他半路受到伤害，一直紧盯着身前人的动作，这会翁苏的变化自然也落在了她眼里。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偷偷使个小绊子，翁苏的神情又恢复了之前装出来的怯懦。 身着道袍的绑匪一愣神，心间猛然一颤，那点子怒火被浇灭的干干净净，但是面前毕竟是自己绑来的人，他还是强装镇定开口道：“愣什么呢？还不快走？” 翁苏抖着嘴唇点了点头，转回头依旧垂着头走路。 绑匪攥了一把道袍，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转了回去，咕哝了句：“老感觉背后有人跟着似的，师父说的没错，这小少爷真是邪性……” 贺青岚正犹豫着是不是跟得太近了，就见绑匪从怀里摸出把半掌长的匕首来，匕首把的位置还沾了些东西，像是之前用过没擦干净。 绑匪拿匕首是为了壮胆，只捏在手里，沁出一刀把的汗。 贺青岚不敢大意，又摸出两张定身符来，猫着腰又靠近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翁苏的反应起了作用，后半程的路绑匪格外沉默，只时不时把匕首倒换一下左右手，再在道袍上蹭一把窝出的手汗。 贺青岚离得近，能看见他道袍侧边染上的水渍，小小一块，边缘沾了点别的颜色，应当是手掌边缘蹭到了刀把上的污渍。 她对那污渍格外好奇，往前走快了半步，正准备仔细去看，前面的绑停住了身形。 “停下。” 她一个急刹车，鼻尖差点撞上前人的衣服，好在绑匪没什么感觉，又倒腾了两下他手里的匕首，在翁苏面前亮了亮，尤其刀把的位置伸得格外往前。 “看到没，这可是血。” 说罢他便收了刀，从袖子里扯出块黑布来。翁苏装得到位，躲闪着小步往后退。 绑匪被他躲得心烦，一把把他扯了回来。黑布在翁苏脸上裹了三圈又三圈，绑匪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没了反应，终于放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目睹这一切的贺青岚眼角有些抽搐，别的绑匪蒙眼睛都是只蒙个眼睛，这绑匪差不多给翁苏整个脸都包上了，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是翁苏脸小吗？ 给翁苏绑得严实后，绑匪放心了许多，推着他往前走。翁苏被挡住了眼睛，看不清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绑匪时不时得扶一下。 两人走得格外艰难，贺青岚跟得倒是随意了许多。 绑匪收起了匕首，贺青岚也松了口气，有闲心观察起附近的景致来。 贺青岚本身是个路痴，周围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景致，但跟着没走出多远，她也看出来绑匪在带着翁苏兜圈子。 一圈一圈绕了半个时辰，三人又回到了原点。 四下观察之后，绑匪扯着翁苏去往另一个方向，贺青岚打起精神也跟了上去。 左拐右拐走了半刻，贺青岚瞥见擦身而过的树枝上挂了张黄纸，上面红色的笔迹蜿蜒。 符纸。 又走了半刻，路边的树上又多出两张符纸。 一连见了五张符纸，绑匪终于推着翁苏站在了一栋小院前。 他伸手敲了敲木门，隔了片刻又敲了敲。 门内传出一声拖长的声调：“我家不买豆腐。” “什么卖豆腐的？”绑匪这会热切起来：“师兄是我啊，我绑了那小少爷回来了。” 门内安静了片刻，“吱呀”打开一条缝，半张脸从门缝里露出来，直勾勾扫向他们身后的贺青岚。 贺青岚猛然一震，却又见他把目光转了回去，嘴上怪到：“怎么现在才回来？” 绑匪师弟一拍脑门：“我都在外面转迷糊了，暗号都忘记了。” “先进来吧。” 师兄打开了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青岚总觉得这师兄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来得及细想，师弟就拖着翁苏进了门，小木门又转动起来，贺青岚闪身也进了小门。 师弟一路扯着翁苏进了主屋，贺青岚仔细跟着，师兄仔细合上了门，随后也跟了过去。 主屋正中央放着个发绿的丹炉，里面不知道烧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焦味。 贺青岚掩住口鼻，仔细缩在了屋角。 “师父，人我带来了。” 师弟话说得恭敬，朝着面前的人行礼也格外注意。 这应当就是翁苏说的道长了吧，贺青岚从角落里往前探头，想仔细去看看这一直没见过真人的师父到底长什么样子。 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了眼，朝着被绑的严实的翁苏看了看：“做的不错。” 得到夸奖的师弟面露喜色，师兄适时往前站了站：“师弟这一路辛苦，我去给师父师弟沏壶茶。” 师父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师兄便退了出去。 他朝着徒弟示意，徒弟心领神会，三两下就解开了蒙在翁苏脸上的黑布。 翁苏被推搡了一路，当真是有些不好受，这会嘴唇都有些发白，但是他还是站直了身形，朝着对面开口。 “道长。” “今天翁公子考虑的如何？” 师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当真是身姿玉立，乍一看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翁苏面上平静：“多谢道长美意。” “那翁公子这是不肯了？” 没到翁苏回话，师兄就端着茶壶过来了，盘子上托了三个碟子。 他一边倒茶一边说道：“今日我师父请翁公子前来也是为了解释之前的误会，我师父之前也是急了些，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茶水冒着热气被送到唇边，翁苏别过头，身后反绑的双手被绳子勒得有些发痒。 见翁苏不愿喝茶，旁边等着的师弟大大咧咧夺了杯子过去：“师兄你就是太客气了，他这小子就是给脸不要脸，这么好的茶给他不如喂猪。” 他仰头一口气灌了个干净，随后伸出空杯递给师兄，大大咧咧道：“这一路上渴死我了。” 师兄铺出来的台阶被拆得干干净净，自家师弟还贴心地往下挖了挖，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要喝你自己倒。” “倒就倒。”师弟又灌了两杯，又拎起茶壶换了个杯子倒了杯茶水递给自家师父。 道长瞥了一眼茶水：“为师这会不渴，你先放着吧。” 师弟屁颠屁颠端着茶杯就要往回收，师兄却叫了句师父。 他抬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师父，声音放得格外温柔：“师父，这是徒儿昨日新制的茶，师父不尝尝吗？” 听到师兄这么说，师弟又把那杯茶水端了回来，送到了道长面前。 道长接了茶杯，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贺青岚总觉得他在之前手抖了一下。 喝完了茶，师兄便收了茶壶茶具准备往外走。 身后的师弟有些好奇：“师兄你怎么不喝啊，不是还有一个干净杯子吗？” 师兄面上带着笑，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壶：“茶水跑得不多，我再去泡一壶。” “那师兄你快着点。”师弟似乎意犹未尽，冲着他出去的背影喊了一句。 “匕首呢？” 道长又开了口，师弟从怀里摸出匕首递了上去。 道长却未伸手接，只背着一只手吩咐：“今日你来。” 师弟郑重点了点头，拎着匕首靠近翁苏。 贺青岚本想着等出去跑茶的师兄回来就一网打尽，带回去慢慢问，没成想道长现在就掏出了匕首要对翁苏动手。 眼看着匕首逼近翁苏脖颈，贺青岚从角落里跳了出来，一张定身符拍在了师弟头顶，随后转身跳起，给道长头上也贴了一个。 翁苏看得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贺青岚捡起师弟掉在地上的刀，一边给翁苏松绑，一边没好气的说：“还笑还笑，再笑你就自己解绳子。” 翁苏抿起唇，嘴角依旧上翘：“多谢土地大人救命之恩。” 他行完礼才开始揉搓自己的手腕，贺青岚看他状态不错，便放下心来：“别笑了，来帮我把他们挪挪，等那个倒茶的大师兄回来，我再一起抓了带回去。” 给被定住的两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贺青岚朝门口挪了挪准备守株待兔。 只是守了半刻，兔子却迟迟没有露头。 贺青岚也有些疑惑：“什么茶泡这么久？刚刚我不是看他泡的挺快的？” “大人快来。” “怎么了？”贺青岚朝着翁苏靠过去。 翁苏正盯着被定住的师弟，贺青岚也顺着看了过去，师弟面色青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贺青岚有些纳闷：“我这符纸只有定身效果啊……” 话音未落，师弟嘴唇间就沁出些黑色，落在煞白的唇上格外醒目。 摘了符纸的瞬间，师弟就抽搐着倒地，嘴巴鼻子耳朵里涌出血迹来。 贺青岚顿时乱了方寸，眼看着他抽搐的幅度小了些，她赶忙手忙脚乱掏了怀里带着的符纸摁了上去。 师弟又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脸上却回复了些血色。 贺青岚绕过他，踮着脚揭了道长头上的符纸。 符纸脱离额头的一瞬间，道长跌坐在地，好在没有吐血，只是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 糟了！ 贺青岚把符纸往道长怀里一贴，便急匆匆跑出了门。 推开厨房小门，茶壶连带着杯子都好端端放在灶台。 她拎着还剩了个底子的茶水回了主屋，面色阴沉。 翁苏守在道长身边，这会见她进屋便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她把茶壶往旁边一放，摇了摇头。 死里逃生的道长这会刚刚喘匀了气，顾不得身上凭空出现的符纸跟脚边的茶壶，先伸手抓住了翁苏的袖子。 “翁……翁公子……” “公子救我。”他咳嗽了两声，嘴角带出血迹，喘匀了气才接着往下说：“不是我要害你，不是我。” 翁苏皱着眉看他：“你说清楚。” 眼看着翁苏要扯回袖子，道长端着的姿态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有些着急，带了点气音：“真不是我。” “我就是被他雇来的，我什么都不会啊公……”他又停下来咳嗽了几下，嘴角的血痕更重，“那些符纸放血都是他嘱咐的，真不是我……” 他的眼睛又突然亮起来，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母亲生病也是他做的，你的命也是续给他的。” 一提及母亲，翁苏就激动起来，他抓住道长的衣领，声音里透着寒意：“你说清楚点。” 道长嘴唇动了动，一口黑血喷在翁苏身上，随后捏着衣袖的手便松了开来，软绵绵垂了下去。 再看旁边躺着的师弟，早已经没了生息。 翁苏还摇晃着没了呼吸的道长：“你说啊，你说啊……” 贺青岚显出实体，把手搭到了翁苏肩膀上。 “先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87章 翁苏下巴上溅了血，这会正顺着下巴的弧度往下滑，落到衣服上边跟胸前的血渍融为了一体。 他面上满是颓废，贺青岚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时便不自觉卸了力，这会听到贺青岚出声，手上忽而又使了点力气，手指动了动，道长的尸体还是往下滑了下去。 贺青岚从袖子里摸出帕子，递了过去：“先擦擦，你先别急，这会还没凉透呢。” 她话音刚落，翁苏的手就垂了下去，叠地整齐的帕子堆在眼前。 “他们这会是死了，但是……”贺青岚把帕子往前递了递。 翁苏的眼里有生出光亮来，抢了贺青岚的后半句：“土地大人有法子让他们活过来？” 贺青岚摇了摇头，把帕子塞进他手里。 眼看着贺青岚摇头，翁苏眼里又瞬间暗淡下去，捏着帕子有一搭没一搭抹着下巴上的血。 洁白的帕子上瞬间沾染上了颜色，翁苏无意识来回擦着同一处，擦了半天倒是显得之前更加狰狞。 贺青岚拖着道长的脚把尸体往后拽了拽，躺到跟师弟齐平的位置，还顺手理了理姿势。 做完这一切，她盘腿坐在了翁苏对面：“你还记得之前第一次来土地庙说了什么吗？” 翁苏只捏着手里的帕子愣神，好半天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贺青岚看着他这幅情态格外心疼，便自顾自开了口：“你说听闻土地庙联通阴阳，能驱使鬼魂。” 见翁苏没有反应，她顿了一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是真的。” “审问活人我还要考虑他是不是撒了谎，但若是问鬼，我这倒是有朋友格外拿手。” 翁苏听进了这几句，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生前没时间仔细交代，那死后有的是时间吐个干净。”贺青岚瞥了一眼旁边晾着的两具尸体，“尸体还没凉透，我们再等等。” “再等等。”翁苏无意识重复了一下她说的最后几个字。 “对。”贺青岚伸出手抹掉了溅在翁苏眼角的一滴血渍，“等尸体凉透，魂魄离体，我们就可以开始问了。” 她微微抬头，目光越过翁苏，落在他身后。 昏黄的光线从院子里投过来。在门边拉出一小块光亮的区域，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这么从门口踩了进来，落在光亮里，影子轮廓分明。 翁苏也回过头，下巴跟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只是痕迹依旧狰狞。 白无常“呀”了一声，小碎步加快了些，蹲在了翁苏面前。他仔细看了看，确定翁苏没受伤才放心了些，朝着贺青岚开口：“你们这是吃人了？” 贺青岚起了身，搓掉指尖沾上的血渍：“旁边那个死的时候溅身上的，没顾上擦。” 翁苏听不清白无常的话，只耳边飘过两声类似风声的呓语，他转回头朝着贺青岚小声开口：“大人，是之前的大人到了吗？” 见贺青岚点头，他赶忙爬了起来，顾不得一身的狼狈就屈身行礼。 “错了错了，不是这个方向。”贺青岚小声提醒，纠正了一下翁苏行礼的方向。 这下行礼正对着白无常。 起身到一半的白无常动作有些僵硬，嘴角抽搐着吐出一句：“客气客气，快起来吧。” 贺青岚拉了拉翁苏，顺便关心了一下白无常嘴角抽搐的问题：“谢大人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白无常揣着手高冷吐出一句：“没事，说说吧。” 简单说了一下跟着绑匪到了这里的经过，贺青岚面上带着些懊悔：“要是我早点发现端倪就不会让那真道士跑掉了。” 听着讲述的白无常倒是没什么波动，只极快地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翁苏，又飞速收回目光。 黑无常在旁边低头看着两具尸体，伸手把尸体上的符纸揭了下来。 符纸表面泛起绿光，眨眼间便燃起一抹青色的火焰。 黑无常抖了抖手，把另一具尸体上的符纸也拽了下来。 尸体的温度在下降，黑无常揭掉了符纸就起了身，在屋子里寻了个阴凉角落坐着闭目养神。 白无常倒是坐不住，一会翻翻尸体的衣服，一会晃晃屋子里的香炉，最后拎起了地上的茶壶。 贺青岚以为他要拎起来喝上两口，慌忙出声阻止：“别喝别喝，这茶水有问题，我跟着他们走了一路，旁边那俩就是喝完茶水出的事。” 白无常冲她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指在茶壶口抿了一下，便丢了茶壶仔细看着自己的手指来。 对着指尖观察了半晌，白无常收回了手，冲着贺青岚开口：“这俩还得一会呢，等会天黑了路不好走，你们先回土地庙，无常老爷回头带了阴魂再去寻你。” 投在门口明亮的光形已经变成小小一片，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朝着白无常一拘礼：“那这边就有劳大人了。” 白无常摆摆手：“快走吧，山里蚊子多，再晚点能吃人。” 翁苏见贺青岚行礼，也赶忙起身跟着行礼。贺青岚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跟他说道：“我们先回土地庙，有两位大人在这里守着，晚点他们会把阴魂带去土地庙，我们去那里等。” 翁苏有些犹豫，但是苦于自己只能看见贺青岚，甚至别的声音都听不清晰，只好开口道：“那有劳大人了。” 听着小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闭目养神的黑无常从角落里站了出来。 白无常也收敛了神情，拢着袖子蹲在了尸体旁。 师弟的面上有些发黑，不大会便浮出一具飘在尸体上方的虚影来。 虚影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白无常伸手在虚影面上挥了两下，虚影毫无波动。 “诶呀呀，这可麻烦了呢。”白无常朝边上迈了两步，停在了道长身旁，“那就看看你吧。” 他在离着尸体额头半尺高的地方伸出了手掌，大力拍了下去。 “打什么人的主意不好，要打阎王爷的主意。” 手掌抬起的瞬间，掌心像是粘着个半透明的虚影，下半截还藏在尸体里。 白无常收回手，道长的阴魂就猛然从尸体中坐了起来。 他还不清楚自己的情况，还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随后就看见了自己面前一张墙面獠牙的鬼脸。 “啊，鬼啊！”他一声尖叫，连带着身体都透明了许多。 “没劲。”变回原来相貌的白无常吐出鲜红的长舌，“原成想是个胆子大的，真没劲。” 对面的阴魂尖叫了半天，胡乱挣扎中终于看到了地上躺着的自己的脸。 “啊！”又是一声尖叫。 一张小纸人“啪”一声贴上了他的嘴，阴魂惊恐地瞪大眼睛。 白无常伸出食指在嘴唇边“嘘”了一声，阴魂颤抖着想尖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如你所见，你已经死了。”白无常干脆盘腿坐了下来，“我呢，就是白无常。” “那个……”他伸手指了指旁边面无表情的黑无常，“是黑无常，我们是来接你上路的，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要先问你一些问题。” 阴魂浑身颤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住点着头。 “还算听话。”白无常动了动手指，小纸人从阴魂嘴上飘了下来，浮在一旁。 “那么，第一个问题。” - 绑匪绑着翁苏过来的时候绕了不少圈子，贺青岚带着翁苏往回走的时候便抄了近路，但是山间的路不好走，即便是近了些，回到土地庙天也已经黑透了。 张千星正坐在庙外跟阴魂们发快递单，这会见了两人狼狈走来便赶忙迎了上去。 “大人。” 贺青岚朝他摆摆手：“水，水。” 有离着茶壶近些的阴魂赶忙倒了杯水递上过来，贺青岚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阴魂赶忙又倒了一杯，两杯茶水下肚，贺青岚终于缓过气来。 再看旁边的翁苏，紧紧盯着虚空浮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眉头紧皱。 “放心吧，没毒。”贺青岚从阴魂手里接过茶杯，塞到了翁苏手上。翁苏这才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他捏着茶杯思索了一下，朝着虚空道谢：“多谢。” 贺青岚拖了张条凳过来招呼他坐下，解释道：“不用害怕，刚刚给你倒茶的都是来土地庙帮忙的阴魂，只是你看不见他们而已。” 翁苏正转着手里的杯子，脚边又多了个盛了水的木盆，盆沿上搭了块软布。 “先洗洗吧，他们刚刚去打的水。”贺青岚从他手里拿走了攥得温热的杯子。 沾满血渍的外袍被脱掉，翁苏蹲下身拿软布仔细擦洗着脸上的血迹。 这会没拿到要送包裹的阴魂们多聚在门口，围成一小圈小声议论着。 “这孩子是谁啊？” “年纪不大，长得倒是真好看。” “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就长这样……” “你就吹吧……” …… 贺青岚撑着胳膊仔细听着阴魂们闲聊，翁苏这会洗净了脸，脖子手上也都擦过，里袍上沾染的颜色淡些，拿湿布擦过倒是不算明显。 他不知道阴魂们站在哪里，犹豫了一下，朝着庙门开了口：“多谢各位。” 弄脏了的水和帕子被端走，翁苏把外袍往外放了放，坐了下来。 他坐得拘谨，只是时不时朝着回来的方向扭头，后来干脆直接换了个方向坐。 贺青岚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合上了。 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小路上能看见光点涌动，声音由远及近。 “翁少爷，翁少爷……” “公子，翁公子……” 忽然间狂风大作，伴着阴冷的气息刮得人睁不开眼，来人拎着的灯笼瞬间熄灭。 黑白高帽出现在另一侧，能听见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翁苏看见了带人来寻他的小厮，面上带着焦急。 小厮顾不上突然发生的异像，丢了灯笼就朝土地庙跑来，嘴里还叫着少爷。 贺青岚早就隐去了身形，他只能看见坐在长凳上神情落寞的自家公子。 他跑得极快，跑到翁苏面前就眼尖发现了里袍上沾着的污渍：“公子这是受伤了？” “没有。”翁苏声音闷闷的，转头看向贺青岚。 黑白无常站在贺青岚身后，手里的锁链牵着两个身着道袍的阴魂。 白无常伸手在贺青岚肩膀上敲了两下：“让翁苏先跟着他们回去吧，这么多活人在这不好。” 白无常说的是事实，但是……翁苏他能同意吗？ 见小厮奔了过来，帮忙寻人的众人虽然对刚刚的异象犯嘀咕，也还是围了上来。 众人七嘴八舌关心着翁苏的状况，当事人被围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翁苏。”贺青岚叫他，“你先跟他们回去吧，我先跟大人问着，过了三更我们再去客栈寻你。” “我们接你出来也行。” 翁苏这才点了点头：“多谢土地大人。” 离得近些的人听得清楚，小声嘀咕着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土地庙。 翁苏倒是没有在意，起身行礼：“今日劳大家费心了。” 众人七手八脚扶了翁苏起来，便拎着灯笼一起往回走。有人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只见土木庙前人影重重，再一眨眼，又看不见。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阴魂在小屋里已经被盘问了一遍，这会在土地庙前贺青岚还没开口，他就自己跪下吐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一句话说完，贺青岚看了看天色。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找翁苏吧。” 扯着阴魂不大方便，黑无常直接拿锁链把阴魂捆在了树上。 三人脚步轻快，不多时便到了客栈，熟练翻进窗户，却不见翁苏的身影。 “翁苏，翁苏。”贺青岚一边小声叫着，一边靠近床边。 掀开帐子，翁苏双眼紧闭，对她的叫喊毫无反应。 贺青岚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一把，烫的吓人。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 第88章 翁苏烧得厉害，脖颈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贺青岚手心微凉，覆在额上带来一丝凉意。 她正要抽手，床上躺着的人却睁开了眼。 翁苏眼神里还带着迷茫，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是贺青岚，便挣扎着要起身。 贺青岚手抽到一半又放了回去，直接把翁苏摁回了床上。 “先躺着吧，你发烧了，我去找大夫去。” 刚抽回手，袖子又是一顿，贺青岚低头一看，三根手指从被子下面伸出来，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子。 “大人。”翁苏的嗓子有些沙哑，像是有点喘不过气来。 贺青岚正犯难，黑无常往旁边站了站：“贺姑娘，你们先聊着，我去找大夫便是。” 回头便看到黑无常从门缝间钻了出去，贺青岚放心不少，低头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年：“我不走，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捏着袖子的指节动了动，随后缩回了被子里。 “那个假道长我们问完了……”贺青岚犹豫了一下，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她能对着绑回来的阴魂冷酷，但是看着翁苏，她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刚想问问白无常的意见，一扭头却见白无常躲得远远的。 她眯着眼看靠在窗边的白无常：“谢大人？” 白无常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开口。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贺青岚格外注意了一下窗边，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 白无常只冲她摆了摆手，依旧没说话。 贺青岚更犯嘀咕了：“谢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白无常有些无奈，伸手关了半扇窗户：“刚刚有蚊子，我赶赶蚊子。” “那你赶完了快过来啊。” 自从知道翁苏就是阎王爷，白无常每次看见他都格外别扭，赶上今日黑无常也不在，他是当真想离得远些。只是贺青岚今日反倒格外注意他。 他有些无奈，只好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想让我过来做什么？” 贺青岚声音也压得低，特意避开了翁苏：“我怕我有的地方没记清楚……” “你说，错的地方我提醒你。”白无常往右边挪了挪，站在了贺青岚身后。 幽幽冷气自他脚下弥漫开来，整个屋子迅速变得凉爽起来。 贺青岚也稳下心来，看着翁苏开了口。 - “说吧。” 阴魂看了一眼土地庙前站着的黑白无常，身后还围着好奇的阴魂们，锁链一松便直接跪了下来。 “大人大人，真不是我。”他往前爬了两步，快到贺青岚脚边的时候，突然被大力拽了回去。 正抬脚准备往后挪挪的贺青岚感激地看了一眼黑无常，后者倒是没什么动作，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阴魂便看向了别处。 “好好说，不要乱动。”驱散了旁边看热闹的阴魂，贺青岚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先从你叫什么开始吧。” “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李道，自小被老道捡回了道观，我是真道士啊，大人。”他说着便又要往前爬，被贺青岚一瞪又缩了回去。 “说说你那两个徒弟吧。” “徒弟，徒弟……”李道小声重复了两下，“不是我收的他们啊，我虽然好吃懒做不学无术，但是我真的不敢害人啊，他们真不是我收的啊。” “说清楚点。”贺青岚心里涌起一丝烦躁。 “老道死了之后我便在道观里过了一段逍遥日子，米吃空的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犯愁，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就是门口放了袋米，小柳就站在门边，要我收他为徒，说这米是拜师礼。” “小柳就是……跑了的那个。”李道抬头看了贺青岚一眼，又低下头去，“他说他父母双亡，出生只知道爹姓柳，养活他的婆婆一直叫他小柳，名字就叫了小柳。” “我当时真是只想骗点粮食，就收了他当徒弟，让他住进了庙里，想着过几日他学不到东西便自己走了，哪成想他根本不是人啊。” “不是人？” 李道点了点头：“我原想着糊弄他一阵，再骗些粮食，没成想他是个懂行的，带来的符咒法具我都没见过。平日里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经常身上还带着血，我本来就想多骗口饭吃，没打算把命搭进去。本想找个机会说自己才疏学浅让他另外找个师父，粮食我都当了袍子换齐了准备还他，没成想我刚背着米回了山上，小柳居然在道观里。 他见我回来还挺高兴，接过我身上的米说有香客来找，要出远门。 我们这穷乡僻壤，逢年过节有人来拜拜给两口粮食就不错了，哪来的香客……” 李道干脆坐了下去，苦笑一声：“他想骗我跟他一起出去，我当然不肯，当即推了半袋米出来，说要跟他断绝师徒关系。他只看着我不出声，我不敢动。他叫了一声师父，我腿肚子就软了。 我说你住这，我走我走。他突然就开始笑，我腿软的爬不起来，晕过去之前只记得他说了一句，师父，我的米可不是随便就能还了的。” 他情绪有些激动，贺青岚观察了他一下，凑近白无常小声问道：“他是不是吓傻了，你能看出来他说的是真是假吗？” 白无常白了她一眼：“之前已经用过手段了，他不敢说假话。” 既然白无常保证过，贺青岚也放下些心来，记着听李道往下说。 “等到我醒的时候就不在道观了，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许多人围着我叫道长，小柳就捧个盘子站在身旁，脚前有个人跪下给我磕头。我想动却怎么也动不了，直到小柳笑眯眯捧了茶给我，说师父请喝茶。我这才能动动胳膊，喝完了茶脚前磕头的人就变成了我第二个徒弟。” 李道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原来的二徒弟飘在不远处，一副痴傻模样。 “他本身是个傻的，不知道小柳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变成了正常人，还说服他的父母让他跟着我当徒弟。真惨啊。”李道感慨了一句，“不过比我强点，他不知道小柳的真实情况，每日没心没肺跟着我这个假师父跑前跑后，殊不知我就是个空壳子，连身体都不听自己的使唤。” 他剧烈咳嗽了两声，脊背都弓起来，发髻散下几丝，倒看着比之前多了些生气。 “每日都有人来请我们做法事，法事结束小柳给我端上一杯茶。再后来就遇见了白日那个姓翁的小公子，我记得清楚是他母亲生病了请我们过去，没两日他母亲病便好了。只打那次开始，他母亲便三五日生一次病，每次叫了我们去便好。次数一多我便留了个心眼……” 说到这里，李道又咳嗽起来，而且越咳嗽越厉害，小半天都没停下来。 白无常正捏了个杯子喝茶，听他咳了半天茶也不喝了，一杯茶就这么泼了过去，李道登时止住了咳嗽。 他感激地看了白无常一眼，抚着胸口接着往下说：“这一留意不要紧，我居然发现他母亲每次生病之前小柳便消失一阵，再回来不大会便有小厮请我们过去。” “这事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反复折腾一家人倒是头一次，我闹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没成想过了半月他有天突然在夜里叫醒了我，我迷迷瞪瞪跟着他出了门，反应过来已经到了翁宅。 厢房里下人刚退了出去，小公子就倒在了地上，床上躺着的人我倒是看得清明，但是那明明就是死人的脸色。小柳捏了把刀递到我手上，我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嘴里也开始念叨着我从来没听过的咒语。 再后来小公子醒了，床上躺着的女子也醒了，小柳倒是奇怪像是大病初愈，走路都颤颤巍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忘记了，那天回去也没给喂给我茶水。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发现他坐在我枕头边，我以为是做梦，他开了口，声音像个小孩子，说我们要收拾东西走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便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只是隔上两日不喝他给的茶便浑身疼痛难忍……” “所以你就决定跟他同流合污？”贺青岚捏了笔，在纸面上写下一个柳字。 “我没有。”李道情绪有些激动，“我们离开之后便没做过这种事情，只在一个地方住上几天便走，前段时间挪去了山里的小屋住。” “然后呢？”贺青岚抬眼看他。 “我到了这里便每日头昏脑涨，每日只得一个时辰清醒，小柳借口说给我看病每日出门，我当真是不知道他们二人去做了什么。” “我知道。”贺青岚接了话，提笔在纸上画了一道，白无常转过头看她，杯沿上沁出一层白霜。 “他们去抓了一窝小猫。”她放下笔，“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大人，他做的坏事跟我无关啊，我真的是被他控制的……”李道又恢复了跪姿，刚想往前爬想起先前被拽了回去，试探了两下又退了回去。 “你有没有被他控制我不感兴趣，重要的是你们还做了什么呢，又或者……”贺青岚跟他对视，“你还知道他什么信息？” “若是没有，你就可以先闭上嘴了。”贺青岚一摆手，铁链的声响就在身后响起来，李道立马往前挪了挪。 “大人大人，我知道他真名叫什么。”李道说话说的急，险些咬了舌头。 “叫什么？” “我之前趁着清醒的时候翻过他的东西，里面有张特殊的纸，上面用血写了好几个名字，应当有他的真名。” 贺青岚拿了纸笔过去：“要凳子吗？” “不敢不敢，我趴在地上写就行。”李道接了笔就俯下身在纸上写写画画，原本束好的发这会已经散了，衣服上也沾了血和泥，看不出之前的半点仙气。 他趴在地上写写画画好一会才递了张纸出来，贺青岚正要伸手去接，白无常却抢了先。 贺青岚要凑过去看，白无常却转了个方向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干嘛？”贺青岚有些奇怪。 白无常伸手在纸面上抹了一下，轻飘飘丢回给她：“怕纸上留了东西，先帮你看看。” 纸张落回手里，上面写了三个名字。 李道，翁苏，柳鸿。 最中间是一团墨迹。 李道交代的老实：“我看到的就是墨迹，对着太阳研究了半天看出下面有些红色的痕迹，应当也是个名字。” 名字中间用符文跟线条勾画在了一起，显得连接得格外紧密。 黑无常已经捆了李道起来，余光瞥见贺青岚还对着那张纸发愣，便小声提醒：“贺姑娘？” 贺青岚回过神，把纸张折了两折塞进袖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找翁苏吧。” - 翁苏捏着那张写了名字的纸靠在床头，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问出了个名字，下落我们还在追……”贺青岚说话声音小了很多。 “劳大人费心了。”翁苏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行礼，被贺青岚眼疾手快摁了回去。 “你先别着急，先养好身体，抓人的事情我们来。” 门外想起脚步声，靠在床框打瞌睡的白无常睁开了眼：“要走了，小土地。” 贺青岚“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应当是黑无常之前寻的大夫来了，她从床边起身，本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翁苏，却看翁苏终于爬了起来，朝着她们二人的方向行了礼。 “多谢大人。” 没等他们出声回应，房门被大力推开，小厮带着人涌了进来。 看着翁苏被带来的人围了一圈，她跟白无常小心地退了出去。 走回土地庙的路不算短，平时话多的白无常今日却像是被黏住了嘴，愣是走到半路一句话都没说。 还是贺青岚小心拽了拽他的袖子，白无常回过头：“干嘛？” “这个……柳鸿……” “你知道他跑哪去了？”白无常看起来脾气软和了不少。 “没有……”贺青岚松了袖子，“但是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白无常这下来了兴趣：“你在哪看过？” “只看过一个同音的名字，在抄过的卷宗上。”贺青岚回忆了一下，“只是按照李道的描述，这个柳鸿年纪要比他还要小些，时间有些对不上。” “哪本卷宗？” “就是我问过你的那本，很多人死因是被厉鬼索命的那个，中间有个黑色的名字，你当时说可能是这人过于长寿，后来又改口说可能是鬼差记错了名字。” “我记得清楚，也是姓柳，名字是洪水的洪。”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白无常：我不要过去啊qaq 第89章 贺青岚又自顾自念叨了两句，随后摇了摇头。 “那本卷宗上记着的人都比李老太太年纪大上不少，若真是改了名字，也不会看起来比李道小上不少，应当真是鬼差记错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之前缠在翁苏手上那根线，这续命之术能保容颜不老吗？ 没等她开口追问，身前的白无常停住了步子，站在原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贺青岚被他撩起的袖子糊了一脸，拨弄了两下才从后面钻出来。 白无常倒是不在意，伸完了懒腰就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小土地，你们之前在那个屋子待了多久？” 贺青岚侧过头看他：“我跟着他们一路去了小屋，从进屋到李道吐血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白无常琢磨了一下，“你之前说他那个二徒弟看不见你？” 贺青岚点了点头：“不然我也不可能悄默声跟了一路过去。” “那柳鸿呢？” “柳鸿？”贺青岚一顿，从柳鸿推开门所有的细节在脑海里全部闪过，那些之前未曾注意的小细节被推到眼前。 “他……好像能看见我。”贺青岚有些不确定，“但是又好像看不见，当时只顾着盯着翁苏，想着李道是始作俑者，当真没注意他。” 贺青岚又过了一遍当时柳鸿的反应：”我总觉得他可能跟翁苏之前有些类似，能看出有个模糊的形状跟在翁苏跟师弟身后，但是应当是看不分明的……” 白无常倒是对此不大在意，伸出手指敲了敲身侧的白灯笼，白灯笼往上涌动了一下，悠悠荡荡飘了上去。 “翁苏的眼睛是天生的，他能看清你是因为这续命之术相当于拿自己供奉了恶鬼。至于这个柳鸿……” 他拖长了音调：“说不定跟卷宗里那个柳洪真有点关系，那可就难找咯……” “那我去找鬼差借来卷宗查查？” 贺青岚这话接的自然，没成想白无常却拒绝了她的提议。 “有我跟老黑查看便是，若发现柳鸿踪迹，我再通知你。你若得空，多去看看翁苏也算帮忙了。” “可是……” “翁苏不是你管辖范围的人口，这事情你本来就不必再管。再者酆都书库的鬼差不认得你，卷宗你借起来太过麻烦，有我跟老黑照应便是。” 白无常一口气说完，扭头就发现贺青岚正专注地看他，看得他无端端有些心虚。 “还有问题？” 贺青岚点了点头。 “说。” “谢大人当初对翁苏的事情格外嫌弃，为何现在如此上心？” 白无常当真是心虚，张了张嘴只吐出句：“我本不想管，要不是那日老黑说要去看看，我才不管这档子闲事。如今既然已经管了，那便管到底了。” 他瞥了一眼身边沉默的黑无常，又清了清嗓子，面上倒是极不情愿。 贺青岚还想接着问，白无常却加快步子走到了树下，朝着落后些的两人开口道：“今日时间也不早了，我跟老黑就先送了这二人回去，其余阴魂你回头再带回去便是。” 跟贺青岚道了个别，黑无常便扯着李道跟师弟上了路，白无常跑得快些，老早就走在了前面。 怎么好像一牵扯到翁苏，白无常就变得有些奇怪？ 看着两人消失在城隍庙，贺青岚敲了敲脑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头绪，明日抓到白无常再仔细问问。 有胆子大些的阴魂凑在一起聊着什么，见贺青岚过来便散了开。 贺青岚拉开凳子坐下，翻了一下桌上的快递单：“今日的包裹都送完了，聚得这么齐？” 张千星递了一沓快递单过来：“寻常些的都送完了，这些是敲过章的。” 贺青岚随便翻了一下，单子下半部分都敲了漂亮的印章。 她伸手拉出了桌子下面的箱子，抽了两摞单子出来，一一翻捡。 张千星看她时不时抽出几张丢在旁边，好奇追问：“大人这些单子是？” 贺青岚把挑出来的单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张千星心领神会伸手捏了一张仔细看起来。 只是这一看不要紧，前半截还是正常的求自家客栈财源广进，客人多多，后半截就变了味，明里暗里求着土地神给别家客栈使点绊子。 张千星捏着单子有些不知所措：“这……” “看完了？”贺青岚随手翻了一下，手边挑出来的单子都夹带了些心术不正的请求。 “看完了就收拾一下，敲完章子让阴魂按照地址原封不动送回去，分数按照正常送包裹的分数计算。” 平日都送些包裹，偶尔还有帮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搬搬柴火，快递单上写的也都是些向善的祈求。 如今一次性把之前这些藏起来的阴暗心思翻了出来，张千星捏着手里的单子有点不知所措，贺青岚抽走他手里捏着的那张单子：“虽然这几家都给过香火钱，但是土地神也不是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 她说着话的时候桌案上烧着的烛芯抖动了一下，烛光猛然亮了一瞬，映得她的眉眼镀上了一层光亮。 张千星跟着她把单子敲上了印章，分发给阴魂。这等单子送起来要容易些，只是个别心虚的香客，起了坏心思又怕被追究，地址写得含含糊糊。更有两张连地址都没填，名字也写得格外潦草，想要别家生意不顺的心思倒是写得格外清楚。 贺青岚抖了抖那两张单子，依稀能嗅到一丝浅淡的香火味。 她把单子丢给张千星：“送到西街王掌柜家，就门上挂了两只大红灯笼那个。” 阴魂从张千星手里接过敲了印章的纸，点了点头便转身轻飘飘朝着目的地走去。 贺青岚捏了捏鼻梁，往后靠了靠。闭上眼休息了不过半个时辰，阴魂们就陆陆续续回了土地庙。 张千星一一核对过，才转过身叫醒贺青岚：“大人，都回来了。” “好。”贺青岚还有些迷糊，揉着眼睛便起了身：“大家今日也辛苦了，我先送你们回去。” 带着一众阴魂走到城隍庙，她正准备打开鬼门，却又在手掌拂上墙面的时候停住了手。 阴魂们拍成两队站在身后，贺青岚转过身歪头看向队伍最后，一小截尾巴抖动了一下又收回去。 毛茸茸的，有点像……狗子？ 她迈着步子朝队伍最后走去，末尾的狗子吐着舌头看她，一脸的无辜，小尾巴摇得厉害。 贺青岚搓了两把狗头，耐心解释道：“小狗不能进去，先回土地庙等着，我等会就回去啦。” 狗子只吐着舌头看她，纹丝不动。 贺青岚又耐着性子劝了一遍，狗子“汪”了一声，爪子还是没有挪动半分。 眼看着天色亮起来，贺青岚失去了耐性，拖着两只前爪就把狗子拖出了门槛。 狗子站在原地发出呜呜的声响，听起来格外委屈，贺青岚铁了心不肯回头看，径直进了庙门。 熟练打开鬼门，两条队伍开始挪动起来，贺青岚守在门边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踩进门里，伸手打了个哈欠。 “等一下。” 她收回手，叫住刚刚进门的阴魂，然后她走了两步弯腰抱出了侧着身子准备往门里钻的小猫咪。 “好了，可以走了。” 苍耳被抱在她怀里，面上有些不服气，用溜圆的眼珠子表示抗议。 贺青岚也瞪了回去：“你一个小猫咪，为什么老想往奇怪的地方去？” 最后一个阴魂也踩进门里，贺青岚朝庙外跑去，在草丛边放下苍耳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扎进了鬼门。身后的苍耳也反应过来，只可惜慢了一步，光滑的墙壁上映出一条瘦瘦的影子来。 狗子犹豫了一下，往门槛里探了一下爪子，犹豫了半天才大着胆子踩了进去。 进了庙门他步子就大起来，三两步便站到了苍耳身边，蹲出一个跟苍耳一样的姿势。苍耳耳朵动了动，依旧盯着墙壁上模糊的烛影出神。 贺青岚刚到酆都就看见白无常从自己面前飘过，怀里还抱了几本厚厚的书。她转身嘱咐阴魂们：“你们可以解散了，分数找鬼差或者先生登记，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千星本想再说些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她朝着白无常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朝着贺青岚的背影叹了口气便转回了身：“大人还有事，登记分数来我这里。” 追着那一身白衣跑了大半天，贺青岚终于趁着他停下的机会追了上去。 “谢大人谢大人……”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朝着白无常走去，走得近了些才发现被墙面挡住的另一半还站了个人。 白无常听见了她的叫喊，转过身来：“哟，小土地挺巧啊，我正跟老陆说你呢。” 贺青岚心中无端端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说我什么？” “也没什么？”白无常把怀里的书往里收了收，“就是我最近不大得空，老陆这边又缺人手，这不是就想到你了吗？” 白无常笑得人畜无害：“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跟着老陆去一次就知道了。” 说罢他拍了拍怀里的书：“你看看，我还有这么多卷宗要查呢。” “陆大人意下如何？” 陆阅川扫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书，当真是有些年头的卷宗。 相较于这会跟着陆阅川干活，贺青岚更想跟着白无常翻卷宗，最好顺手把之前陆阅川那份卷宗也翻出来看看。只是这会只听见白无常说话，看不出城隍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白无常这会已经失去了耐性，自顾自开了口：“先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忙完了我再去找你们。” 自顾自说完，他就抱着书快步消失在了巷尾，像是生怕两人开口拒绝。 陆阅川回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被赶鸭子上架的贺青岚硬着头皮开了口：“城隍大人，我要做什么差事？” 陆阅川反应回来：“上次我带你去的地方还记得吗？” 贺青岚点了点头：“记得，西边的恶鬼林。”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陆阅川似乎还有些犹豫，贺青岚赶忙开口：“只要不是打架我应该都是可以的。” 对面的城隍大人被她着急解释的模样逗笑：“打架倒是不用，只是要需要人手看着些东西。” 贺青岚松了口气，跟着陆阅川的步子往前走。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陆阅川假装不经意开口问道：“最近你们在忙什么吗？” “我们？”贺青岚有些茫然，“谢大人和范大人吗？” “近日看到白无常总是很忙的样子，看起来也有些郁闷。”陆阅川思索了一下，“是这几日出什么事了吗？” 贺青岚想起白无常的反常表现，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吧，我这几日看他也是话少了些。” “这样啊。” 陆阅川回了之后就不再说话，只专心往前走，贺青岚安静跟在他身侧，偶然转头看一眼拖着东西路过的鬼差。 街口的棺材都被拖走了，只留下一块块原来棺材存在过的痕迹，有鬼差拎了水桶在洒水，见了两人走过来便停下来打招呼。 “城隍大人。” 陆阅川点了点头，脖颈上窝出一道浅浅的阴影。 贺青岚跟着他转了个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街口那些方方正正的痕迹。 这棺材够大的。 转过街角再走上一段再转个弯就能看到之前看过的林子了，有鬼差带着人在巡逻，身后的地上用粉末圈出了一道道的痕迹，组成一张张巨大的符文。 鬼差隔了老远就冲着他们打招呼，一路小跑靠了过来。 “城隍大人。” “今日情况如何？” 鬼差回头扫了一眼林子：“今日也没什么动静，这也奇了怪了，自从上次地动之后，只发生过两起拖阴魂入林子的事情，剩下时间这林子就跟死了一样，连个声都没有。” 他摸了一把下巴：“大人，你说这恶鬼是不是知道我们要下手就怂了？” “可能是一时受到威慑，不可麻痹大意。”陆阅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恶鬼林黑漆漆一片，只前排的树木能显出些焦黄的颜色。明明是夏季，树干上依旧光秃秃的，只个别树枝上挂了两枚树叶，还蜷缩在一起。 “是。”鬼差收敛了神色，朝着陆阅川行礼，“大人所言极是。” 陆阅川挥了挥手让他起身，他走远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跑了回来，搓着手问：“大人，这之前缺人手问您讨个人，这事……” “我记得，找来人手了。” “哪呢？不是白无常大人吧？”没看到那个白帽子就放心了大半，鬼差往他身后看去，只看见个看起来柔弱些的姑娘家。 “这……”他有些迟疑，“大人找的人手还没来？” 陆阅川侧过身，把身后的贺青岚完完整整显露出来：“不是在这呢吗？” 他们两人说着话，贺青岚却没一丝反应，只盯着地上某处看。 “贺青岚？”陆阅川叫了她一声。 贺青岚没动。 “贺青岚？”陆阅川声音大了些，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贺青岚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只神色依旧有些恍惚。 “大人叫我？”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大人可曾听到一种响声？”贺青岚皱着眉，“像是有人在说话？” 鬼差乐了：“可不是像吗？刚刚我跟大人说话呢。” 贺青岚却摇了摇头：“不是你们，是一种很模糊的声音，很有节奏，一声一声，像是从……”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鬼差身后，落在后面的林子里：“像是从那里传来的。” 陆阅川跟鬼差对视一眼，面上都带着点茫然。 鬼差正欲开口问是不是贺青岚听错了，贺青岚又开了口：“你们听，又来了。” 低沉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堆叠着传出来，像是不甚明晰的调子敲打在耳膜上。 贺青岚努力集中精力去听，听到的声音也格外模糊。另外两人只疑惑地看着她，鬼差还回头看了一眼林子。黑漆漆的恶鬼林像往日一样安静，连风声涌入都被吞吃干净。 他只觉得有些发毛，干着嗓子道：“大人你听见了吗？” 陆阅川摇了摇头。 听见城隍大人也听不见，鬼差安心了不少，这会大着胆子开玩笑：“许是这位姑娘昨日没休息好？我生前忙活起来不得空休息的时候也容易头脑发懵，总是耳鸣，那声音一阵一阵的……” 这几日忙活翁苏的时候耗费了些心力，也没怎么顾得上休息，但是耳鸣贺青岚还是分得清楚的，只是如今别人都听不到，她也有点茫然，难道真是没休息好出现了幻听？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思，那一阵阵模糊的声音戛然而止，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敲了两下太阳穴，面上带了些歉意：“可能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吧，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我就说吧，不好好休息很容易出问题的。”鬼差赶忙接了话，“我当年为了多挣几个铜子那是忙得昏天黑地……” 眼看着鬼差又要开始追忆当年，陆阅川及时出声打断了他：“这是北青村土地神。” 贺青岚适时接了话，朝着鬼差的方向迈了半步：“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鬼差忙摆手：“这声大人当不起当不起，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之前看顾东西的兄弟这几日被调去别的地方，想问大人借个人手来帮忙。” “大人放心，我可以的。”贺青岚急忙出来保证。 “城隍大人，这……”鬼差还是有些犹豫，转头看向陆阅川。 陆阅川本身在看远处的恶鬼林，这会转而看向贺青岚：“你想好了，当真要去？” 贺青岚点点头。 “她同意了，那就交给你了。” 鬼差点头算应下了，面上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道了声多谢城隍大人帮忙，就带着贺青岚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一路上都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贺青岚凑近了些只听见他小声安慰自己：“还好不是白无常，还好不是白无常，还好还好……” 贺青岚：“……” 绕着林子边缘走了半程，鬼差还在小声嘟囔，贺青岚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声：“谢大人是之前来帮忙过吗？” 鬼差被吓了一下，偏头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无常大人哪都好，就是有一点，爱抓人下棋。” 一听到白无常抓人下棋，贺青岚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当初书院的阴魂们也被他折腾地下课都齐刷刷不往后看。 眼看着有人听自己抱怨，鬼差便打开了话匣子：“白无常他下棋不能说差吧，但是确实棋艺不怎么好。他做事很快，但是一闲下来就拉着兄弟们下棋，不会下的就当场现教，我们这都是些粗人……” 贺青岚只耐心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声，这么走得也不算慢，不多时就到了处铲干净草皮的空地，上面堆了些大箱子，有两个敞开的依稀能看见里面装了些小盒子。 又鬼差伸手打招呼：“老周回来啦，带回来的人手呢？” “我身边这不是吗？”鬼差朝着贺青岚的方向怼了怼胳膊，“跟着他们叫我老周就行。” 贺青岚点头应下：“我叫贺青岚，谢大人他们叫我小土地，您随便叫就行。” 原本守着箱子的鬼差这会已经靠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把老周往旁边扯了扯。 “怎么带回来个姑娘啊？” 他声音压得低，只可惜距离还是近，贺青岚听得还算清楚，她垂下眼睛，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姑娘怎么了？”老周满不在乎，“人家是土地神，看个箱子的活计，你一个鬼差做得，人家土地神做不得？” “土地神？”年纪小些的鬼差转头看了一眼贺青岚，又偷偷转了回来，“之前在酆都办书院那个？” 老周对西城的事情不大清楚，只闲聊的时候听鬼差提了一嘴有人在西城开了书院：“可能是吧，你小子怎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之前压送阴魂出去的鬼差说的，听他们说能跟着出鬼门呢。”鬼差有些激动，晃着老周的胳膊。 老周敲了一下他的头：“别瞎想了，好好干活任期满了再盘算别的才是正经事。” 饶是被敲了一下头，年纪小些的鬼差还是有些不服气，缠着老周还想问。老周却是不想跟他说了，撇下他一个人就朝着贺青岚走了过去。 “之前接了上头的指令，要求清剿恶鬼林，这些都是为着这项差事做的准备。” 老周一挥手，指向的正是旁边堆放的箱子：“只是恶鬼林恶鬼众多，准备的物什也多些，法阵各处布置的东西数量，规格要求也不同。” 贺青岚点了点头，接过老周递来的册子。 “这册子上记了各处需要的物品已经个数，若是有人来领，按照册子上的规定分发下去就可以了。” 这差事简单，贺青岚点了点头：“您放心，只是……这位是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老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刚刚还站得远些的鬼差这会粘在他身后，直勾勾盯着贺青岚，眼神里满满当当的渴望。 他大力拍了一把身后鬼差的脑袋，朝着贺青岚露出带着点歉意的笑：“他叫小周，失礼了。” 贺青岚倒是对此不介意：“是有什么要说吗？” 小周捂着头想问什么，看了看老周，又低下头。老周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大人见笑了。” 贺青岚赶忙开口：“不用叫我大人，叫我小贺就行，青岚也行。” 老周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小周，酝酿了一下才开口道：“大人之前可是在西城开书院的那位土地神？” “我是在西城开了书院。” 这声大人怕是改不掉了。 “我听说大人能应允鬼差出鬼门，此时是真是假？”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带过鬼差出鬼门。” 只有送包裹的阴魂才能傍晚出鬼门，而且不是黑白无常带着就是贺青岚亲自接了出来，她这两天也在想着要不要申请让鬼差带着阴魂出鬼门，只是还没来得及提，这怎么就有流言传了出去呢？ 听到这话，旁边蹲着的小周像是突然泄了气，老周低头看了看他：“快起来，大人还在这里，蹲着像什么样子？” 贺青岚忙出声辩解，跟老周说了好一会，才让老周改了口，不再喊大人。 小周倒是格外安静，老周说过他后就安静地站到了一边。 老周简单叮嘱了几句，挥手叫来了小周：“先让小周，带着大……不对，青岚姑娘熟悉一下。” 贺青岚本想说这差事简单，自己来就行，转头就看见小周别别扭扭的模样，顿时起了好奇心。 “那就多谢了。”她朝着小周开口。 老周走后没多大会就有鬼差来领东西，看见小周身边站了个姑娘有些好奇，但也只嘀咕了两句就带着东西回去了。 看守东西实在无聊，贺青岚一边翻着册子，一边挨个核对册子上的东西。 旁边坐在箱子上的小周先耐不住开了口：“那个……什么样的阴魂你会送出鬼门？” “书院的学生，考试合格都可以出去一趟。”贺青岚头都没抬，仔细看着小盒子上复杂的纹路。 小周似乎有些犹豫，咬了咬嘴唇。 “那……你们书院收鬼差入学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小周：鬼差也想读书！QAQ 第91章 鬼差？ 贺青岚愣了一下，合上面前打开的箱子，锁扣咔哒一声掉回原处，她抖了一下手里的册子。 “之前有考虑过，还没来得及跟城隍大人提。” 小周半坐在箱子上，半截靴子藏在阴影里，眼睛里迸发出光亮：“大人是打算招收鬼差入学？” “不用叫我大人，跟老周一样叫我贺青岚就行。”贺青岚找了个靠的近些的位置坐下，“你为什么想去书院？” 离得近些更能看清小周的五官，之前一直躲在老周身后看得不大清楚，如今拉近距离，倒是能从他脸上看出些老周的熟悉感。 小周皱了皱眉：“之前跟西城的鬼差换值的时候，他们说你能放阴魂出鬼门，只是当时大家都只觉得是玩笑……” 话说出口小周才发觉有些唐突，猛然开口解释道：“没有冒犯大人的意思，大家只是觉得阴魂进了酆都要么在孟婆处走一遭，过了桥就什么都忘了。像是那些不愿意喝汤的，只能留在酆都游荡。” 贺青岚点了点头：“你说的是事实，酆都之前也没有书院。” 有鬼差来领东西，贺青岚对过名字和数量，翻找着箱子拿出两个盒子来。 “给你，两个。”她摊开册子，“在这里签个字。” 小周看着贺青岚熟练送走鬼差，坐回了原处才继续开口道：“所以，我想问问大人鬼差能不能也去书院？” “你是想去读书？”贺青岚看着他的眼睛，“还只是为了出鬼门？” 从一开始到了这里，小周就反复在提起鬼门，这会贺青岚直接问起了，小周反倒是沉默了。 贺青岚也不着急，慢悠悠等着他开口。 小周磨蹭了半天，才用轻的快听不到的声音说到：“就是想出去看看。” 哪个出鬼门的阴魂不是想出去看看呢？ 小周不想多说，贺青岚也没往下接着问，只开口道：“最近忙完了我去问问城隍大人的意见吧，只是这阴魂入书院前不久才被判官大人同意，若是加上鬼差，怕是要等上一段。” 听到这事情有一些希望，小周开心了不少，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原本小周年纪就不大，这会一聊起来就放松了，聊着聊着称呼就变成了青岚姐。 贺青岚倒是不介意，只认真听着他讲些酆都的旧事。 领了东西的鬼差很快便消失在各个方向，周遭除却荒草便是远处黑漆漆的恶鬼林，光线昏黄，连过往的风声也听不真切，若是留贺青岚一人在这，说不怕是假的。 只是小周只是来帮着带她一小会，没过多久老周就从南边的小路里钻了出来，打着招呼叫小周带了东西过去。 远处的林子里传出两声尖笑，似乎有风声在鼓动，小周本来搬着箱子已经走出了几步，又转回身走了回来。 “青岚姑娘，那是林子里的恶鬼在叫。”他眉毛微皱，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留你一个姑娘家在这是不太好意思……” “没关系，我可不是普通的姑娘。” 贺青岚伸手打了个响指，左手做了个托花的姿势，衣袖滑落，露出小半截光滑的手臂来。 “我可是土地神啊。” 有一颗颗圆润的水珠顺着衣袖与皮肤交界处涌出，最终汇集成一束攀上手掌边缘，在掌心旋转涌动，迸出一条水花形成的鱼来。 那鱼身量细长，扭动着向前，抽出剩下半截尾巴，轻快地朝着小周游去。 小鱼抖动着尾巴游到半程，像是突然泄了力，鱼眼瞪大猛然一滞，随后溃散成一朵水花跌了下去。 小周看得惊奇，嘴巴不自觉张开。 老周在路边等得不耐烦，压低的声音里还是能听出两分不高兴：“你干嘛呢？今天的活还没干呢！” “来了来了。”小周赶忙回头应了，又转回来朝着贺青岚小声道：“我等会干完了再来找你。” 贺青岚笑了一下，收回手臂：“快去吧。” 小周朝着老周的方向走去，递上手里的木盒，依旧头上挨了一下，老周骂骂咧咧说着什么，隔着些距离听不清楚，贺青岚收回目光，看了看指尖。 “这咒语有点意思。” 一时间四下无人，她把登记册子放在箱子上，从怀里掏出了之前读了一半的书。 原本在酆都书库破败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书本带回土地庙就突然起了变化，字里行间模糊的痕迹开始逐渐加深。贺青岚一开始以为这是错觉，只是每次掏出来翻看就会发现字迹要清晰一些。 这会再掏出来，前面几张原本完全看不出字迹的纸张已经有了些写过字的痕迹，只是现在依旧辨认不清。 贺青岚往后翻了翻，翻回上次看到一半的地方。根据她目前看到的内容，这本书应当是一本记录用的册子，上面记载了很多山野精怪，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咒语。 刚刚贺青岚伸手变出的那条水做的鱼的咒语便是从这一页学的，本想着可能是虚构的故事，没成想咒语居然是真的。 又观察了一下指尖，再收回目光时贺青岚看着这本书的目光就发生了变化。原想着只是个虚构的故事集，但咒语既然是真的，那是不是里面的故事也是真的…… 她粗略往后翻了翻，依稀看见了些九尾狐，桃花精和黄鼠狼的故事。 “有没有跟鱼有关系的呢？”她又往后翻了翻，“最后是鲛人的……” 书本身也不算厚，粗略翻了翻便到了最后。翻看过一遍，跟水有关系的活物倒是揪出来俩，一个是龙，另一个是蛟，长长一条那种。 本身也就随便翻翻，这会没找到也不算失望，贺青岚把书又翻了回去，找回之前看到的段落接着往下看了下去。 鬼差们干活不算快，自老周走后便没鬼差来拿过东西，贺青岚翻了一会册子便困起来，换了个小点的箱子坐下便依着旁边的大箱子合上了眼。 恶鬼林的尖笑一阵阵传来，时不时伴随着两声凄厉的惨叫。有干活的鬼差戳了戳同伴：“是不是最近林子里有动静，平常哪有这声，你听今天这鬼叫一阵一阵的？” 同伴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也有些发怵，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埋头干活：“干你的活吧，等会到换班了。” 恶鬼林的动静不算大，但是也没小到可以忽略的地步，但是贺青岚却睡得熟，梦里还在练习她刚刚看到的可以让植物快速生长的咒语。 细长的枝桠上坠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樱桃，贺青岚在树下蹦着去够，只是够了半天也没够到，红彤彤的果子依旧在头顶上晃悠。 她气急了，一脚踹到树干上。 拳头大小的果子在枝头晃悠了两下，猛然掉了下来，直直朝着她的额头砸过去。 “咚！” 贺青岚从箱子边上滑了下来，迷迷糊糊睁开眼余光就瞥了身边站了个人，来人弯腰捡起了她睡着掉在地上的册子，拍了一下尘土便随意翻看起来。 她捂着头转头去看：“哦，是城隍大人啊……” 嗯？城隍大人？！ ？！！ 她一下子从小箱子上跳了起来，只窝得时间久了脚早就麻掉了，不由自主往前栽去。好在贺青岚反应快，及时拉了一把旁边的箱子，蹦跳了两下总算站稳。 “城隍大人。”她低着头，试探性用余光瞥一下对面站着的人的脸色。 陆阅川本想出手拉一把，没成想贺青岚转了一圈，自己蹦蹦跳跳站稳了，他刚刚伸出去的手有些尴尬，往后缩了缩，又翻了一页书。 “该鬼差轮换了。”他清了清嗓子，“鬼差这几日缺人手，他们轮换不路过这里，你自己看着点时辰。” 贺青岚猛然点头，而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城隍大人是特意来提醒她下班了吗？ 她抬起头小心朝着陆阅川的方向看过去，陆阅川正低着头看手上的书，眼睫低垂，看起来格外专心。 “大人也对这本书感兴趣？” 陆阅川又翻了两页，合上书页递了回去：“看着有点眼熟。” “眼熟？”贺青岚接过书本，扫了一眼只剩半本的封面，“大人也去书库看过？” “没有。”陆阅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呼喊打断。 “青岚姐。”小周兴奋地从小路上窜过来，看到旁边站着的陆阅川才收敛了些，“城隍大人。” 老周这会也赶了过来，冲着陆阅川行礼：“大人，今日南边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一半，再过几日便可以准备下一步了。” 陆阅川点了点头：“辛苦了。” 老周拉着陆阅川去旁边汇报情况，小周麻利地搬起了箱子，贺青岚也跟着他一起忙活起来。 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归置到一起，小周把空箱子往旁边拖了拖。眼看着老周还在跟贺青岚说着话，小周推了个空箱子出来，拍了两下：“青岚姐，你坐。” “多谢。”贺青岚收了下裙子，坐了下来，“你之前跟我说的有鬼差带了狗回来养……” “青岚姐你对这个感兴趣啊？”小周凑近了些，他本来还想讲些之前听别的兄弟说的拔舌地狱的故事。 “只是好奇，我土地庙有一只猫一只狗。”贺青岚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狗子长得那么大一只，胆子倒是小，还被猫猫一爪子揍哭过。” “真的假的？”小周也起了兴趣，他伸手在裤管上抹了两下才继续说道：“你养的狗应该跟我在酆都见的不一样，那只狗黑黢黢的，长得又凶，腿有这么长……” 小周伸手比划着，动作格外夸张。 “狗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贺青岚被他逗乐，正要举例子反驳，林子里突然又出现了声响。 声音像是从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像是某种呼唤。 贺青岚目光越过前面的空地，朝着树林的方向看去。 小周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小，远处是声响变得清晰，一声声叠在一起，带着点引人往前探索的魔力。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92章 “青岚姐，青岚姐你看什么呢？”小周的声音又在耳边浮现。 “啊？”贺青岚猛然清醒过来，之前听到的嘈杂声响开始逐渐后退，老周跟陆阅川的说话声也传了过来。 她转过脸，小周正朝着她刚刚盯着的方向张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刚刚怎么叫你都听不见，你看什么呢？”小周看了半天又转回来，一脸的迷茫。 “你没听见吗？”贺青岚又看了一眼树林，“刚刚的声音……” “什么声音？”小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恶鬼林里静悄悄像是安静的影子。 “害，青岚姐你是不是看见林子里有游荡的影子了？”小周满不在乎开口，“恶鬼林里藏着很多阴魂的，偶尔有离着林子边缘近些的，晃荡晃荡就回去了。” 贺青岚摇了摇头，她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只听到一声声的闷响。 见贺青岚表情格外认真，小周挠了挠头：“声音？说起来也奇怪，今天这林子确实热闹些，平常我跟老周干活的时候加一起也没今天听到的鬼叫多。是不是一声声跟有人扯着嗓子笑一样？” 扯着嗓子笑？ “不是，像是……”贺青岚正想接着往下说，从树林中就又传出一阵响动。 小周也听见了，脸色微变。 像是猛兽圈巡领地猛然间发现了新的入侵者，低吼着打量了一圈之后，警告似的发出一声长啸。 随后又是一声。 小周嘴唇抖动，小声叫着：“老周，老周？” 老周跟陆阅川这会也正盯着林子看，面上满是严肃，听见小周叫喊瞥了点余光过来。 “老周，我听着这像虎啸，林子里怎么还有……老虎啊？”小周的声音颤抖，音调也虚浮。 老虎？ 贺青岚颦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恶鬼林虽说叫恶鬼林，但是面积确实不小，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边界跟远处的天色融合在一起。 这么大的林子，似乎藏几头猛兽倒也不算稀奇。 但是，酆都有猛兽吗？ 来了酆都这么久，除却阴魂跟各式各样的鬼差，贺青岚只过一条狗，还是在小周嘴里听过的。恶鬼林今天轮番鬼叫，连个鸟雀都没惊起，这林子里当真有老虎吗？ 老周面上也不好看，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陆阅川，陆阅川面色波动不大，沉思了一下开口道：“明日再加固几个之前定好的地方，野兽而已。” 这话像是颗定心丸，老周郑重点了点头，连带着小周也放松下来。 见陆阅川跟老周在商量细节，他挠了挠头：“诶，青岚姐我之前跟你在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之前那条黑狗。”小周往旁边挪了挪，箱子上空出一截来，“姐，你坐。” 第二声虎啸平息后林子就陷入死寂，像是从来没有发出过声响一样。 贺青岚收回视线，在箱子边上坐下来：“你刚刚说那条狗长什么样子来着？” “长得可凶了，老大一只，走在街上阴魂们都躲着走。那腿都快比我的长了，就是细些，还没我手腕粗。” 小周说道这，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展示给贺青岚看。 “小周？”贺青岚试探性开口，“你见过细犬吗？” “细犬？”小周松开了自己比划成圈的手，思索一下摇了摇头，“姐你说说长啥样，万一我见过就是不认识呢？” “跟你说的有点像，是一种训练来猎兔子的猎犬。”贺青岚也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大概能有这么高，四肢细长，尾巴也细长。” 冲着贺青岚比划的高度看半天，小周摇了摇头：“没见过，之前在酆都见的狗是神牛大人养的，每次出来的时候脖子周围都围着一圈火焰。既然是神牛大人养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狗。” “这样啊。”贺青岚收回了手，顺便理了一下袖子。 “青岚姐，你对狗这么有研究啊？” “倒也不是，是庙里有只黑色的大狗，之前自己跑来的，听你说起来有些像就瞎猜了一下。” “说起来也有日子没见过神牛大人出来了，黑狗也没见过了。”小周眉毛皱在一起，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神牛大人的狗偷偷跑出去了？” 贺青岚笑了一下：“我庙里的狗子就是普通狗子的样子，特别温顺，脖子周围也不会喷火。” “那倒也是，神牛大人的狗每次出来都能吓坏一群阴魂。”小周搓了搓手，眼睛里闪着点八卦的光芒，“青岚姐，你有没有听说过阎王爷跟神牛大人吵架的事情？” “还有这事？”贺青岚只之前躲藏的时候听了一耳朵阎王爷不在酆都的事情。 她往前凑了凑，等着小周继续往下说。 “我之前听兄弟们说……”小周也凑了过来，压低声调，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咳咳。”头顶传来两声轻咳。 两个正准备八卦的人一起抬头，正对上老周跟陆阅川的视线。 老周面上有些挂不住，又咳嗽了两下：“当着大人的面，不许胡说。” 小周涨红了脸，起身站到了老周身后。朝着陆阅川道了别，老周便拎着小周走上了小路。 “走吧。” 看着陆阅川转了身，贺青岚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急忙起身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抖裙子。 若是跟白无常走这一段路，贺青岚的嘴必然是闲不下来。但是身前走着的是陆阅川，贺青岚就自觉闭了嘴。 陆阅川没再开口说话，贺青岚乐得自在，老老实实跟在身后走完了全程。 一直走到分岔路口，陆阅川停了下来。 朝左边是大殿的方向，右边是酆都城门的方向。 他朝着右边看了看：“差不多到时辰了。” 贺青岚往前挪了挪，朝着陆阅川行礼：“城隍大人，我就先回去了。” 陆阅川微微点头，转身朝左走去。 原地伸了个懒腰，贺青岚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脚步格外轻快。 张千星老早带着一群阴魂守在城门口，眼巴巴等着贺青岚带他们出鬼门。 之前靠在箱子上睡的那一觉格外香甜，贺青岚这会精力充沛，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踩出了城门。 夏天的傍晚格外悠长，她带着阴魂迈出城隍庙的门槛时就闻到了炊烟的味道。 白日逐渐变长，来上香的香客也多了挑着傍晚上香的，齐月娘坐在窗口后面耐心跟来上香的婆婆说着话，手里捏着的毛笔影子拉得格外悠长。 张千星目不斜视在对面的桌子上坐下，阴魂们自动在桌前排起长队。 贺青岚靠在苍耳的小石庙上，左右来回看着，猛然间想明白了之前二三道人给齐月娘的判词。 朝朝暮暮。 朝朝暮暮在眼前。 朝朝暮暮不得见。 齐月娘鼻子上沁了汗，她拿了帕子擦了一下，余光瞥见面前的空桌子后面像是坐了个人，正捏着毛笔写字，神态动作格外熟悉。 她猛然一怔，仔细看过去却只看到空落落一张凳子。 今天阳光太大，眼花了吧。 她兀自摇了摇头，等会早点回去喝碗凉茶罢。 这番动作完完整整落在贺青岚眼里，她别开头，看向张千星的方向。张千星正低头给单子上盖章，察觉到贺青岚的目光转过了头。 “大人，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贺青岚转回脸，轻轻摇了摇头。 苍耳躺在树杈上格外惬意，高一点的地方趴了一只黑漆漆的蝉，正聒噪地叫着。 藏在木盒子里的纸包拆开来是一包碎掉的铜钱，贺青岚伸手拨动了两下，藏在最下面那枚露了出去。 她捏起来，朝着光线看了看。 铜钱上依旧像是蒙了一层灰尘，灰扑扑的。贺青岚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连条裂缝都不见。 阴魂们在一趟又一趟送着包裹，很快就又人攒够了分数，在贺青岚的目送下回家探望最后一眼。 奈何桥前那碗孟婆汤是贺青岚盛的，望娣想伸手帮忙端一下，被招娣拍掉了手。 她委屈着往后退了退，捏着柳昔月的手不出声。 柳昔月一挑眉：“诶，你这姐姐怎么还打妹妹呢？” 招娣没理她，转身看起了灶台里的火。 柳昔月还想说些什么，被望娣扯了扯衣角就住了口。 留在酆都城门积攒分数的阴魂也不少，没几天就也有几名阴魂抹着眼泪来了奈何桥。 贺青岚盛汤盛的有点心不在焉，这几日她一有空就想找白无常问问情况，但是这白无常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找遍了酆都也没找到。 送走阴魂她便回了土地庙，正准备再翻翻之前带回来的那箱子杂物。 抱着箱子站在门口，翁苏就走了过来。 翁苏病了好几天，这会站在土地庙前又清减了不少。上次白无常带着卷宗跑走，愣是一点线索都没给贺青岚留。贺青岚倒是自己去之前的小屋里翻找了几次，只找回了之前那柄刀跟两个小香囊，上面黑漆漆的，看不出沾了什么。 这会翁苏站在面前，贺青岚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柳鸿的事……” 她正思考着措辞，翁苏却出了声：“大人，我要送母亲回家了。” “回家？” 翁苏点了点头：“母亲之前在还算清醒的时候说过个地方，是个风景不错的小山头，我打算把母亲带回去安葬在那里。” 翁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依稀能看见有箱子角堆了出来。 “这些日子多谢大人照顾了。”翁苏说着便朝着贺青岚跪了下来，端端正正行了礼。 贺青岚抱着箱子站在原处。 翁苏行完了礼便站起了身，朝着贺青岚平静告别：“柳鸿之事，所害非我一人，只是如今母亲的尸首耽搁不得。待母亲安葬之后，我会继续追查，之前多谢大人了。” “土地大人，翁苏告辞。” “翁苏。”贺青岚叫住面前转身的人。 “柳鸿下手之后，你跑了很多地方求神拜佛，最后才来的北青村。” 当时北青村的名声虽然传了出去，但是对于香客来说，香火悠久的大庙仍是首选，这穷乡僻壤的北青村连余下的散香都不太够格。 “你为何选了这间土地庙？” “你为何选择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93章 翁苏立在树前，影子瘦瘦一条。 他转回身，望向贺青岚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一开始是没打算来这里的，是同路的公子提了一嘴，我才跟着来的。” 贺青岚手指抠住木箱子边缘，面上有些尴尬：“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我去了很多很多庙宇，有的庙里住着神仙，有的没有。他们端坐在泥像之上，出尘脱俗，对着来往的香客甚至不肯抬眼。” “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不太一样的神仙。” 不太一样？ 贺青岚努力回想了一下，第一次见到翁苏的时候在干什么来着…… 好像第一次看见翁苏的时候自己正在教白无常下五子棋。 对，一盘下得稀碎的五子棋。 “好像我确实没有别的神仙看起来那么气派。”贺青岚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能看见神仙模模糊糊的形状，也知晓他们能听见我的请求，只是在你之前他们都只会看我跪倒在他们面前，只是无论我怎么祈求，他们都只会安静地看着我。” “只有你，出声拒绝了我。” 贺青岚：“……” 贺青岚轻咳一声，把箱子往上抬了抬，想掩饰住面上的尴尬。 翁苏嘴角含着笑，朝着贺青岚躬下身子。 “多谢土地大人的照拂，翁苏告辞。” 说罢，他便起了身，朝着马车停住的地方走去。小厮正理着缰绳，见自家少爷走过来便开口道：“少爷，准备的差不多了，马上就能上路了，车上备了软垫，您躺着路上会舒服点。” 翁苏点了点头，撩开帘子往车上钻。 小厮摸了两把马的鬃毛，疑惑地看了看刚刚自家少爷站的地方，最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了出来：“少爷，您刚刚跟谁说话呢？” 翁苏伸手撩开帘子，看向贺青岚站的地方。小石像前站着的女子身着墨色沾染的白衣，怀里抱着个箱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日光太盛，他依稀看见女子身后多出两道虚影，一黑一白，看不明晰。 他转回脸看向远处的小山，语气悠然：“在北青村住了这么久，如今要走了，跟土地大人告个别。” “对哦，”小厮手里缰绳一紧，“上次少爷被歹人绑去，多亏土地大人显灵……” “那是不是得给土地大人准备点回礼，再不济香火……”小厮手里掐着缰绳，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土地庙，“也不知道土地大人计较这些事情不……” “好好赶你的车。”翁苏声音里带着笑，“我已经谢过土地大人了，若办完母亲的丧礼还有时间，再来拜会也不迟。” “好嘞，少爷。” 小厮松了松手里的缰绳，吆喝了两声，马车带着滚滚烟尘往前跑去，不大会就消失在小路转角。 贺青岚还抱着箱子在庙前发呆，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两声“啧啧”。 她转过头，白灯笼晃动了一下，白无常伸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啊，小土地。” 贺青岚转过身，因为怀里抱着东西，她朝边上的黑无常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打了招呼。 黑无常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白无常目睹了全程，不满的情绪快从脸上溢出来。 “哎哎哎，小土地我在这呢。”白无常瞥了一眼身边没开口的黑无常，“明明先打招呼的是我。” “今天不躲我了？” 既然打过了招呼，贺青岚就抱着箱子往屋子里走，箱子虽然没装多少东西，但是抱久了当真不轻松。 “谁躲你了？”白无常扒着窗户框探出头来。 “你不是嘱咐了鬼差，若有人找你，便告诉那人，你不在酆都吗？” 贺青岚把箱子放在桌上，一件一件把东西往外拿。 先是书本，然后是那把磨损了的兼毫笔，最后是旁边零零碎碎的小木雕，一只又一只，有的上面磨得光滑圆润，有的却像是新雕出来的，边角还带着毛刺。 “我那不是忙着呢吗？”白无常有些心虚。他有心瞒着翁苏的真实身份，只是粗粗查了一下柳鸿卷宗，便知道这柳鸿当初就是冲着翁苏的真实身份来的。 这些日子他窝在书库查看柳鸿跟柳洪这两人相关的卷宗，只是查来查去，柳洪的卷宗前半截挑不出差错，但是后半截到现在也没找到。 鬼差说是之前地动书库塌了个角，后半本卷宗至今埋在废墟了没得空去挖。 柳鸿的生平就更简单了，是同村同姓人家的孩子，只是死的早，卷宗上两个字就结束了他的生平。 早夭。 白无常翻着那页纸看了五六遍，也没看出什么蹊跷，关于柳鸿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那柳洪呢？ 书库的废墟跟别处的不同，下面压着的卷宗上记载着阴魂的生平，这是不能让阴魂接触的。书库平日鬼差就少，这会也只能抽出来两个人收拾废墟，如今也只收拾出来最上面一层。 卷宗一时间挖不出来，白无常就跑去之前去过的小屋找线索。主屋地上留下的血迹依旧干涸，柜子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白无常摸出本子撕了张纸，折成了鸟的形状。 小纸鸟在他指尖猛然一跳，扑扇了两下翅膀便一头扎进了香炉。在香炉里晃悠了半天，扑棱着翅膀便朝屋外飞去，白无常起身追了上去。 从厨房的窗户缝隙钻出去之后，小纸鸟便朝着山窝里飞去。追着小纸鸟跑了半个时辰，白无常脸色铁青。 他已经跟着纸鸟在这小山沟里绕了八圈了，好在他腿脚快。小纸鸟正扑棱着翅膀往前飞，翅膀尖尖却生出蓝色火焰来，火焰顺着它的身躯一路攀爬，很快白色的纸鸟便消弥半空中。 白无常看了一眼刚刚兜着圈子的山路，突然笑了一下。 “有点意思。” 回到书库的时候鬼差还在慢悠悠往外掏着断掉的木头，余光瞥见白无常在旁边蹲了下来，鬼差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开口道：“大……大人。” 白无常头都没抬，搂起袖子便抽了两截碎木头出来。 他面上看着平静，鬼差一时也摸不清他要做什么，犹豫了半天只结结巴巴问道：“无常大人，这是……” “干你的活。”白无常有些心不在焉，说话的语调懒洋洋的，“我要找的东西压在下面的，你们挖的太慢了。” 听到这话，鬼差们也不敢怠慢，只埋头清理废墟，手下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只是书库这角放着的除了卷宗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杂物，实在是不好清理。白无常每日除了跟黑无常出酆都拘魂，剩下的时间就埋头蹲在书库跟鬼差一起清理废墟。 想到这，他面上带了些无奈：“莫说你，连老黑这几日都不怎么见我。” “怎么，你们吵架了？”贺青岚拿出箱子里最后一样东西，挑了挑眉。 黑无常跟白无常下棋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居然能吵起来？ “哪啊？”白无常瞥了她一眼，“查之前那道士呢？” “查出什么来了？”贺青岚身子往前探，胳膊肘都快放到窗檐上。 白无常叹了口气：“要是查出什么来我能是这幅表情？” “书库没有他的相关信息吗？”贺青岚有些懵，她知道这道士应当用了些法子偷天换日，只没想到竟然能瞒到这种地步。 白无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我找到了李道纸上写的那个名字的卷宗。” “怎么样？” 要不是桌子拦着，贺青岚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了。 “死了。” “死了？” 白无常点了点头：“幼年早夭，这种情况卷宗上记载的信息特别少，大部分一句话就能写完。” “早夭？”贺青岚不自觉重复了一遍，“那另外一个柳洪呢？我之前抄的卷宗上的那个，两人有联系吗？” “鬼差还没找到卷宗。”白无常打了个哈欠，“但是关系应该不大，卷宗上记的是，这个幼儿死的时候，另一个应当正值少年，除了在同一个村子，找不到其他的联系。” “这样啊。”贺青岚往后退了退，虽然白无常话说得明白，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只是又说不上来这种不对劲的来源。 “对了。”她甩掉脑子里的疑惑，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何今日这么早就出来，是要拘魂吗？” “不是。”白无常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你们是……来送送翁苏？”贺青岚的语气有些迟疑，对于活人来说，黑白无常的出现不是什么好兆头。 “今天天气不错。”白无常避而不答，拿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 “翁苏他……还能活多久？” 贺青岚想起之前翁苏鞠躬的时候手腕上的续命线在她面前晃悠了一下，大半截金线都光芒暗淡，隐约可见发黑的趋势。 白无常把手放了下来，眯着眼看远处的山脉：“不多。” “能到他母亲丧期结束吗？” 白无常伸出手掐算了一番，最后停留在一个贺青岚看不懂的手势。 “悬。” 见贺青岚脸色不大好看，白无常松开手，换上往日的嬉皮笑脸：“小土地啊，这活人呢，不要看太重了。” “不过你看太重也没关系，”白无常突然画风一转，“反正回头到了酆都你还能看见。” 他撑着胳膊靠在窗沿，换上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小土地啊，这点小事就不要想啦，我有件大事要交给你。” 贺青岚收拾了情绪，心知白无常给的大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抬眼看着他。 “说吧，你想坑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翁苏：终于快可以换大号了，叹气！ 我有全勤小红花了！！！！好开心！！！ 第94章 “怎么能是坑你呢？”白无常假装一脸惊讶，“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无耻之徒吗？” 贺青岚一脸认真思索道：“算是吧。” 白无常摆出面上受伤的表情，半边身子靠在窗台上，拉长了声调：“诶呀，小土地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呀。” 贺青岚正低头收拾着桌面上刚刚堆起来的东西，听到这话瞥了他一眼：“真的吗？” “真的，还是造福酆都的大事。”白无常还在试图装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前些日子不是让你帮老陆去干活了吗？” “是，”贺青岚点点头，这些日子她确实要去林子旁边帮忙核对东西，“怎么了？” “你要是肯帮我，这老陆给你的差事便由我包了。”白无常一脸的神秘，“怎么样，换不换？” “你还是先说什么事吧？”贺青岚把理出来的册子往前一推，双手撑在桌子边缘，“你这么支支吾吾不说，我觉得很可疑。” “这有什么可疑的？”白无常从窗沿边上直起身来，两只手抓住窗框，食指碰了一下窗台又迅速抬了起来，支棱在离着窗台有些距离的地方。 贺青岚歪头看了一眼，疑惑开口道：“大人最近是做木工去了，这手上怎么还扎了刺呢？” “什么木工啊……”白无常泄了气，伸出手仔细看了看指头上的伤口，“书库那帮鬼差办事太墨迹了，还得无常老爷亲自动手，这不，手上都扎刺了。” “你该不会是让我去帮鬼差清理书库吧？” 见贺青岚说了出来，白无常也不再遮掩，搓着指尖说了出来：“柳洪的卷宗有些蹊跷，但是相关的卷宗恰好被埋在了书库塌下去的那角里面，书库里的鬼差忙不过来，我便去帮了两把。” “书库的活倒是不难，只是我一想到小土地你在恶鬼林受苦我必安心里就不好受啊。” 白无常这几天在废墟里挖的怀疑鬼生，又不想落下清理进度，便想着让贺青岚跟他换几日差事，没成想贺青岚直接了当摇了摇头。 “不行。”贺青岚把那把破损的兼毫笔一只一只包了起来，“之前答应了城隍大人要好好帮忙，不能言而无信。” “老陆啊？”白无常松了口气，“我跟他说一说就行了……” 贺青岚还是摇头：“大人之前种树都找了阴魂帮忙，为何这次却没叫了阴魂一起呢？” 白无常见换差事的事情没得商量，叹了口气转过身倚在了窗台上：“小土地你知道为什么书库要修在那么里面吗？” 酆都面积不小，东西两城里面各种小巷首尾相接，多数街道都能看到鬼差巡逻，却少有鬼差守着某扇小门，但是书库不同。书库建的靠里，连带着通往书库的小巷都只有一条，巷子口守了鬼差，每次看到有陌生面孔靠近，便会加以驱赶。 “为了不让阴魂靠近？” “书库的大部分东西阴魂们碰不得，这等清理废墟的差事叫不了他们。大部分鬼差也没有进书库的资格，只能让书库里本来的鬼差来清理。” 书库本来的鬼差？ 贺青岚想起那个隐没在书架里的影子，迟疑着开口问道：“他们真的能清理废墟吗？” 白无常拍了拍手：“所以到现在，西城之前塌的地方地基都修完了，书库的卷宗还埋在那堆烂木头底下。” “要不……”贺青岚停下包东西的手，“过两日我忙完去书库帮会忙？”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白无常瞬间喜笑颜开，“书库那群鬼差太无趣了，不会下棋不说，讲话也没什么意思。” 末了还叮嘱了一句：“小土地你可要早些来啊。” 贺青岚看着他不自觉搓着指尖有些纳闷：“你们都是徒手搬东西吗？” 白无常转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不解。 “就是……”贺青岚比划了一下，出声解释道，“你那个小纸人能指路，能捆人，不能能搬东西吗？” 白无常一时间有些呆滞，他还真没想过这个用途，但是当着贺青岚的面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随口找了个借口道：“书库里那些烂木头带着毛刺，怕把小纸人扎坏了。” “这样啊。”贺青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问白无常讨了两枚小纸人。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白无常面上警惕，还是一边问着一边摸出了怀里的小本本。 “之前庙里遭了贼，我想寻一寻。” “遭贼？”白无常扭头看了一眼破败的土地庙，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难以置信，“丢了什么？” 贺青岚两只手指捏着袖子边扯了扯：“没什么，一点小东西。” 这话让白无常燃起了好奇心，他手指翻飞折起了刚刚撕下来的纸，又扭头看了一遍土地庙：：“小土地你还在这土地庙藏了宝贝？” “那倒没有，真的是一点小东西，别人送的，丢不得。” 白无常把折好的小纸鸟递给她：“这个是寻东西用的，但是要先见过丢的物什，或者这物什之前留下的痕迹，你这丢了东西……” “没事，这是备用，她会回来的。”贺青岚接了小纸鸟，翻看了一下，“她之前落了东西在我这，只是之前柳鸿的事情让我想留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贺青岚一脸神秘，白无常反倒是变得兴致缺缺，这土地庙破败，这么久也就是香火旺点，倒不至于丢什么贵重物品。 既然贺青岚说这人还会回来，白无常又撕了一张纸下来，三两下撕出几个小人手牵手的图案。 “既然会回来，这个也拿上吧。”白无常一脸得意，“这玩意可比你那定身符好使多了。” 接过小纸人，贺青岚朝着白无常道谢，连着小纸鸟一起收了起来。 “这人落下的东西你可记得收好了，别再被偷拿了回去。”白无常好心提醒道。 贺青岚点了点头：“这我还是知道的，早就收到她拿不到的地方去了。” “还有……” 白无常抬了抬头：“什么？” “我的定身符也是很好用的。” 日头西斜，黑无常趁着两人闲聊的空隙把张千星等一众阴魂带了出来。如今阴魂们早已熟练了土地庙送包裹的日常，看到张千星坐在桌子后面就自动在桌前排起了长队。 张千星却没有动，他别着头，目光落在那扇挂着竹帘的窗户上。 只是这目光没有停留太久，在柳昔月不耐烦之前他就转过了脸。 “平安符一张，送村头刘老太太家。” 他摸出印章沾了一下印泥，章起章落间，声音依旧温和平静。 贺青岚把今日的快递单也抱了出来，放在桌角，个别特殊的单子挑出来特意额外叮嘱了两句。 张千星一一应下，顺手写了个便条放在右手边。 要送的包裹离得近，柳昔月一阵风一样就跑了回来。回来之后也不跟着排队，只眼巴巴盯着贺青岚看。 贺青岚正翻着黄纸画符，被她盯了半晌实在是静不下心。 “有话就说。” 柳昔月往前一伸她的爪子，十根手指头并到贺青岚眼前：“大人不觉得这纤纤玉指上缺了点什么吗？” “不觉得。” 眼看着柳昔月的脸垮了下去，贺青岚又看了看她的手：“嗯，是缺点什么。” “对吧对吧。”柳昔月一脸期待。 “缺了几个要送的包裹。”贺青岚说着就拿了包裹要往柳昔月手里塞。 柳昔月捧着包裹只撅着嘴：“大人你最近看了来往的香客吗？” “看了，怎么了？”贺青岚又提起笔。 “你不觉得那些年轻姑娘家指甲上多了些什么吗？” “多了……”贺青岚眯着眼想，指甲上，好像是多了些颜色。 柳昔月这会失去了耐心，直截了当挑明了来意：“大人，我想要一盆凤仙花，红彤彤那种，不对，要两盆。” “行啊，拿你分数来换。”贺青岚头都没抬。 柳昔月一下子泄了气，想了想又一脸心痛道：“那换一盆，要一盆红一点的。” “行。” 凤仙花这种东西不少见，一到了季节，家家户户门口都缀着大大小小的花朵。贺青岚一大早就揣着钱袋出了门，只是转悠了一圈也没找到卖凤仙花的，有小贩看着她问了半天，好心出声提醒。 “姑娘啊，这花家家户户都有，寻常都是问邻居要点种子，再不然就是讨两棵小苗，哪有特意出来买的。” “这样啊。”贺青岚捏着钱袋若有所思。 “姑娘看你面善，我给你寻个法子，你去哪家门口看有生得爆出来的凤仙花，问主人家讨一讨。村里人都和善，这花若是用不完也是浪费，都会给的。” “谢谢大爷。” 跟大爷告别，贺青岚就在小巷里转悠起来。这家的花生得太稀了，这家生得倒是密，只是颜色太浅。 在巷子里转悠了大半天，贺青岚终于挑到一户合适的人家。 门口凤仙花枝干粗壮，生得又密，开出的花朵红艳艳的压弯了枝头，风一吹，不少花瓣便随着风掉到了石板路上。 贺青岚站在门口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却发现这门有些眼熟，四处张望了一下，旁边生了杂草的院墙引起了她的注意。 哦豁，这不是之前爬过的墙头吗？ 许老夫人住的院子。 她正冲着院墙发愣，翠儿推门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你是谁？站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翠儿，来客人了？”许老夫人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 翠儿赶忙去扶：“门口站了个姑娘。” “是月娘吗？”许老夫人听起来有点高兴，连带着声调都高了不少，看到门外站着的不是齐月娘，老夫人恢复了之前的声音。 “夫人，你家这花养得真好。” 听到贺青岚夸赞自家的花，许老夫人笑了起来：“好看吧，我在京都养了比这更红火。” 许老夫人说得起劲，站在院墙前跟贺青岚说了快半个时辰的凤仙花，小丫鬟在旁边站得脚酸，偷偷动了动脚。 “夫人对凤仙花真是有研究。”贺青岚眼睛里满是钦佩。 老夫人两手捏在一起，眼里闪烁着光彩：“这花好养活，随便种种就能开花。” 贺青岚点了点头，面上有些为难，这许老夫人对这凤仙花这么喜爱，这要怎么讨些花回去呢？ 她正思索着，许老夫人已经在指挥着翠儿摘花了，炸开的花朵被一朵朵摘下，碰到贺青岚面前便是一片鲜红。 “这……”贺青岚有些不知所措。 许老夫人摆了摆手：“这些花啊染到指甲上更好看，我这花种的多，姑娘你带回去些，你手白染了一准好看。” 贺青岚抬起手，指甲上干干净净。 翠儿把花瓣用帕子包了起来，松松打了个结递给贺青岚。贺青岚接了花瓣赶忙道谢，摸了半天才想起来今日出门只带了钱袋。 她只好干巴巴朝着许老夫人倒谢，许老夫人摆了摆手：“过些日子结了种子你再来，来年你家门前也一样漂亮。” “多谢夫人。” 拎着一堆花瓣回到土地庙，贺青岚特意留意了一下来往的香客，姑娘家多多少少指尖上都染了颜色，深深浅浅煞是好看。 傍晚的时候黑白无常带着阴魂们准时出现在了土地庙前，跟贺青岚打过招呼便走远了。 柳昔月从阴魂堆里跳出来，手里还牵着个小孩。 贺青岚定睛一看，望娣。 柳昔月时常带着她在酆都跑来跑去，但今日带出了鬼门倒是头一遭，贺青岚冷着脸训她。 她笑嘻嘻解释说跟黑白无常说过了，伸手就问贺青岚讨昨天要的凤仙花。 贺青岚带她们回了小屋，从阴凉处拿出了帕子包着的花瓣。 “我去摘些叶子，望娣你的指甲等会就能变得漂漂亮亮了。” 望娣点了点头，趴在桌前盯着上面排了一排的小木雕看。 她目不转睛看得格外专心，眼神却牢牢钉在其中一个身上，贺青岚以为她是想玩，便出声道：“可以拿起来看，但是不能弄坏了哦。” 望娣又盯了半晌，小心翼翼朝着其中一个伸出了手。 贺青岚留意了一下，那是个半成品，看着上面的纹路原本像是要雕成个猫或者老虎。 木雕上还带着木茬，贺青岚凑近了些想提醒望娣，却听见望娣小声咕哝了一句。 “这只有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捶桌） 第95章 那只刻了一半的小老虎在手里转了一转，反面露了出来，前半截粗糙只刻出了线，后半截磨磋了几下，依稀能看出留了尾巴的部分，仔细看去尾巴卷曲，但是确实是一条完整的尾巴。 望娣还在翻转着手里的小木头，仔细盯着那一截没有刻出来的尾巴看。 贺青岚盯着她的动作看了半晌，凑近了些：“望娣，你刚刚说什么尾巴？” “这个尾巴啊。”望娣把小木头往前送了送，完完整整显露在贺青岚面前，“是完整的。” “你看过不是完整尾巴的小老虎？”贺青岚仔细盯着望娣的神情。 小木头在手里翻转了两圈，望娣小脸皱了皱又松开，随后点了点头。 “你之前在哪里看到的？”贺青岚想起之前土地庙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断尾小老虎。 “就在那。”望娣抬起头，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土地庙。 土地庙？ 贺青岚正琢磨着怎么继续问下去，望娣又嘀咕了一句：“那个红衣服姐姐要我们拿走的，姐姐说不行，看了看就放回去了。” 红衣服姐姐？拿走？ 见望娣皱着小脸，手里紧紧捏着小木头，贺青岚试探性开口问道：“哪个红衣服姐姐，我见过吗？” 望娣像是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是我没见过，还是想不起来？” 贺青岚放缓了语气，看着望娣一松一紧捏着手里的小木头，最后歪了歪头。 “那个时候你还没来茶摊。” 那就是在去酆都之前的事情了。 贺青岚回忆了一下第一次见到望娣两姐妹的情形，总觉得当初见到的招娣跟现在的招娣不大像，又一时间说不出哪里不像。 至于望娣说姐姐说不行，又放了回去，她琢磨了一下，应该是当初两个孩子趁着她出门的时候翻出了盒子里的小老虎。如今望娣说姐姐放了回去，那就是招娣当初看了看就放了回去，并没有带走，那小老虎去哪里了呢？ 她正开口想问是不是当初放错了位置，柳昔月两手各掐着一摞绿色叶子进了门，张嘴就问贺青岚讨些彩线。 “彩线？”贺青岚起了身，翻找了一下平日放着针线的地方，“只有平时缝包裹用的针线，可以吗？” 柳昔月放下手里的叶子，挑了几种颜色不同的细线出来：“这个就行，有点细，我并几股就行。” 她说着就各抽了几根线头出来并在了一起，扯出一截长度搓了一下：“望娣，搬个小板凳来，姐姐给你染指甲。” 听到这话，望娣乖乖丢了手里的小木头，跑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矮些的凳子，便抱了个蒲团回来。 “这个也行，坐下吧坐下吧。” 柳昔月搓揉着手里的花瓣，鲜红的汁在手指缝里露了出来，空气中能闻见丝丝缕缕的花朵气味，甜腻腻的。 望娣乖乖坐在蒲团上，双手都听话地伸了出来。柳昔月把搓出汁水的花瓣团又捏了捏，从中揪出一小团搓了搓，放在了望娣的指甲上。 又在她指甲上摁了两下，柳昔月摸了张绿莹莹的叶子给手指包了起来，搓出的彩线在手指上包了三五圈，叶子便牢牢固定在了枝头上。 剩下几根手指也如法炮制，不一会，望娣的手指便被包了遍，绿油油的叶子包在指尖，像是一排迷你的粽子。 给望娣包完了手指，柳昔月便开始忙活起自己的指甲来，左手倒是还好，包起来还算方便。但是当她拿了搓好的两小团花球往右手手指甲上摁的时候便犯了难，挣扎着捆了半天，绿叶子都被折腾得不成样子，花汁流了满手，她泄愤似的把叶子往旁边一丢，瞄上了在旁边躺椅上晒月亮的贺青岚。 “大人。”柳昔月抻着手指朝贺青岚靠近。 贺青岚正琢磨着之前被柳昔月打断的谈话，以及那只找不到的断尾小老虎，这会突然被柳昔月叫醒，面上还带着点茫然：“干嘛？” 柳昔月赶忙拿了搓好的彩线跟叶子往前送：“大人，帮个忙嘛。” 贺青岚本不想沾得一手汁水，只是看着柳昔月眨巴着眼睛蹲在身侧，大有她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气势，于是她便起了身，低头认真帮着面前的人包起叶子来。 一连五个指头都包完，之前揉好的花团还剩下不少，甜腻腻的味道还在空气中弥漫，柳昔月盯上了贺青岚垂在椅侧的手。 “大人，我们都染了，你也染一下吧。”柳昔月拿过了剩下的花团，“你看还剩这么多呢，染两只手都够。” 贺青岚本想出声拒绝，没成想半天没出声的望娣也转过头来，脆生生说了句：“姐姐也跟我们一样吗？”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姐姐作祟，贺青岚便半推半就从了柳昔月。 黑白无常回来的时候接近天亮，三人一从小屋里出来，白无常就往前走了两步，面带稀奇：“你们这是……” 贺青岚伸出手看了看手指上有些蔫了的绿叶：“凤仙花采多了。” “你们就这么回酆都？”白无常看几人没有丝毫要动手拆掉的意思。 贺青岚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拆掉，站在身后的柳昔月出了声：“时间还不太够呢，要染出好看的颜色需得再包上半个时辰呢。” “那行吧。”白无常不咸不淡说了句，“走了走了，上路了。” 直到踏进鬼门，贺青岚才明白白无常之前的疑问是怎么回事。踩进鬼门的瞬间，便有着凉意从指尖传来。贺青岚抬手去看，指尖包着的绿叶迅速变干变脆，颜色也不复之前的生机，像是在进入鬼门的瞬间完成了秋季的转变。 叶片小块小块碎裂，跟着一股一股的凉风飘落了出去，很快之前捆起来的五彩线便脱落下来，指甲上的颜色显露出来。 黄沙肆虐，贺青岚无暇顾及手上的动静，只埋着头往前走，踩进酆都城门才顾得上看一眼。 身前的柳昔月已经对着自己的指甲开始点评：“这个好看，这个不行，这个颜色太浅了……望娣这个颜色好看……” 拉着望娣的小手仔细观察了一番，柳昔月朝着贺青岚伸出了手：“大人让我看看你的。” 许是花团放了些时间，又或是贺青岚包的时间最晚，指尖上只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颜色。 “诶呀，没包好，太浅了。”柳昔月抱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但是还挺均匀的，比较配大人。” 白无常见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晌，忍不住拉开了柳昔月：“说两句得了，小土地还有正事呢。” 突然被打断的柳昔月有些不满，但是也只敢朝着白无常鼓了鼓嘴，便牵着望娣朝着奈何桥的方向走去。 贺青岚的眼睛跟着两人追了过去，她本想包完指甲再找望娣问问仔细，但没成想柳昔月本身手指包了叶子就不大灵活，等她绕完最后一根线，再看旁边的望娣，早就靠着桌腿歪头睡了过去。 见贺青岚看得出神，白无常伸手朝她面前挥了两下：“别看了别看了，帮无常老爷忙活正事去了。” “什么正事？”贺青岚理了一下被柳昔月扯得凌乱的袖子。 白无常有些急了，他那天听完贺青岚的话便回去拿小纸人试了试搬东西，搬的时候倒是还好，只是往外运的时候，这纸人无一不被身上的重物压得东倒西歪，旁边两个围观的鬼差没忍住差点笑出了声。 眼看着贺青岚还假装忘记了之前答应帮忙的事情，白无常真的急了：“你之前答应我要来书库帮忙的。” “这个啊……”贺青岚歪了歪头，“我记得的，只是今日书院重新招生，结束了之后我要先去恶鬼林，大概……”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才抬头回到：“大概要三五个时辰才能过去了。” “三五个时辰？！” 白无常泄了气，瞥了一眼远处的街道：“那算了，还是我自己先去吧。” “今日招生你要来吗？”贺青岚走出两步又转回来。 白无常面上不悦：“书院招生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不是有老陆坐镇，又不会有什么乐子。” 贺青岚歪头想了想，又开口道：“你之前那幅画被挂在书院门口了。” “哪幅画？”白无常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画了画送给贺青岚。 贺青岚倒是没想到他已经忘了干净，提醒道：“李福。” “那个啊。”白无常恍然大悟，脑子里想起那幅黄纸上扭曲的黑影来，“那我得去看看。” 书院门前已经摆开了桌子，两排鬼差分立，陆阅川坐在桌前翻看着桌上的册子。 由于有了之前招生的经验，不少阴魂也看到了第一次从书院毕业的阴魂成功投胎的案例，这次招生就容易了许多，几天前把书院重新招生的消息放出去，就有不少阴魂挤着找鬼差报了名。 这会鬼差已经把之前统计过的阴魂记在了册上，也找出了对应的卷宗方便城隍大人翻看。 白无常跟着贺青岚从阴魂堆里挤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作品。 那幅留着李福残影的作品被挂在书院门口，颇有几分警示意味。 贺青岚从人堆里挤出来，一个没站稳往前扑了过去，索性手掌撑住了桌子才没摔倒。 “大人我来迟了。” 指甲扣在桌角，陆阅川瞥了一眼：“不算迟，我来早了。” 贺青岚慌忙起了身，坐在陆阅川旁边的位置上，只翻看了册子没两页，她便扭头向后看起来。 白无常看着她坐在椅子上格外不老实，忍不住开了口：“小土地你看什么呢？” 贺青岚转回身，伸手摸了摸耳朵：“我听到像是有人在叫。” 白无常瞥了一眼墙上凝固的残影，面上微沉：“叫什么？” “像是……”贺青岚又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依旧辨不明声音的来源，“像是一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柳昔月：想挠白无常（不敢qaq） 第96章 白无常狐疑地看了两眼墙上挂着的纸张，那上面的残影颇为抽象，勉强能看出个脑袋身子的形状。 这边贺青岚绷紧神经又听了一会，而后兀自摇了摇头，自嘲般笑了笑。 “许是今日书院招生紧张了，听错了吧。” “当真无事？”陆阅川语气带了些关切。 贺青岚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声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朦朦胧胧叫了几声便消得干干净净，若不是最近对声音敏感，她都要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眼下阴魂们已经聚了过来，书院招生是要紧事，她便摇了摇头。 “无事，多谢城隍大人关心。” 陆阅川收回目光，顺便递了两本册子给贺青岚，贺青岚伸手接过，指尖掐在册子边上，露出一抹暖色。 他眼光扫过去，又翻了两页眼前的册子，朝着身旁的鬼差摆了摆手，鬼差早就准备妥当，这会便往前走了几步，抱着怀里的册子念了出来。 被念到名字的阴魂往前几步，站在了贺青岚和陆阅川面前，结结巴巴开始抱着自己的姓名和生平。 贺青岚听得认真，时不时在册子上勾画两下。 一拨拨阴魂从桌前经过，筛选了两遍后合适入学的人选便被鬼差带去了另外一间空置的屋子。 白无常靠着书院的墙上听得颇为无趣，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他抹掉眼角挤出来的泪珠，揭掉墙上贴着的画猫腰钻进了隔壁屋。 柳昔月正扯着望娣的手在大街小巷里溜达，瞥见书院前围了一堆人便钻了进来。为了方便书院招收阴魂入学，书院的招生都是放在门口进行的，选取也是透明的。鬼差也被嘱咐过若有阴魂挤过来看热闹也不用多加阻拦，只要没什么出格举动便不用干涉。 鬼差这会见一个细瘦的女鬼牵着个小女孩往空隙里钻，便只扫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正巧前面有阴魂看得无趣转身离开，柳昔月抓紧这个空隙闪身带着望娣补了进去，站稳位置才发现正好对着书院的大门。 招生还是要有招生的样子，陆阅川面容一贯的平静，朝着阴魂带着点天然的威压。贺青岚平日温和惯了，这会勉强才装出几分严肃来，结果抬头便瞥见柳昔月带着望娣在阴魂最前排朝着自己挤眉弄眼，这绷紧的面皮险些破了功。 她假装不动声色抬起手里的册子掩住面容，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 陆阅川余光瞥见她突然端起了书，便侧过身小声问道：“怎么了？” 贺青岚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差点憋不住笑，忍了两下只说书页上刚刚沾了脏东西，拿近些好仔细看看。说罢便放下书还伸手拂了拂，像是书页上真的沾了脏东西。 陆阅川没多打量，朝着阴魂前排看去，柳昔月还带着望娣一起做鬼脸，两人手上都染着同样的颜色。 两名阴魂也只朝着贺青岚做鬼脸，并没有其他动作，陆阅川便收了视线，继续翻看手里的卷宗来。 有了之前李福的前车之鉴，这次的招生严格了很多，卷宗更是一轮轮检查下来，只是这么筛查下来，旁边的屋子里也留了七八十人。 “这次收的人多些，教起来会有困难吗？” 正低头收拾册子的贺青岚一愣，才反应过来陆阅川是跟自己说话。她朝着鬼影重重的屋子里瞥了一眼，歪着头道：“人是有点多，但是分成两个班刚刚好，正好杜清明前些日子同意了来书院教书，倒也不算太麻烦。” 陆阅川点了点头，合上桌上的卷宗便起身朝着屋子里走去。 贺青岚赶忙跟上去，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子爆发出一阵压低了些的惊呼，隐约还有白无常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颇为慷慨激昂。 “……那李福作势要跑，被无常老爷一把定住……” 贺青岚朝里面探头，白无常正坐在桌子上，朝着台下的阴魂绘声绘色讲着李福当初的故事，右手里抻着的纸张一晃一晃的。 合着之前没观众直接跑这里来做介绍了。 贺青岚哑然，只有些担心会吓到刚刚招来的阴魂，反观陆阅川倒是一脸淡定，看着白无常在桌上讲得吐沫横飞还露出了几分好奇。 “大人，用不用我去拦一下谢大人？”贺青岚有些迟疑。 “不用，”陆阅川摆了摆手，“也算给招来的阴魂提个醒。” 提个醒？白无常开口讲课，讲的还是如何让阴魂魂飞魄散，这可真够醒神的。 但是既然城隍大人都没什么动作，贺青岚也乖乖站在了门口，安心看着白无常在桌上讲故事。 白无常故事讲得入神，讲完才发现两人站在门口。他倒是心情不错，从桌上跳下来就朝着两人的方向走，刚刚听完他讲故事的阴魂极为默契的往后退，自动为他留出了一大块空地。 “小土地，老陆你们看完了？” 白无常看起来心情不错，手里还捏着那张印着鬼影的纸。 陆阅川略微点了点头：“你今日倒是得空，要不去林子里……” “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白无常截了他的话头，捏着手里的纸就往外走，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把那张鬼影好好贴在了书院门口。 贺青岚看着他快速移动的步子感慨道：“谢大人当真是不喜欢那恶鬼林啊。” 陆阅川倒是没什么变化，只回头看了一眼便进了屋子，贺青岚也快步跟了上去。 屋子里的阴魂刚被白无常吓过，这会还有不少阴魂缩成一团，回想着白无常之前的话。 陆阅川站在桌前，朝着下面的阴魂看了一圈，语气平静地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叮嘱了些平日上课的注意事项，以及书院的考核与计分规则。 他一句一句说得仔细，贺青岚只站在下面认真听着，冷不丁听见他叫了自己一声。 “啊？”正在摸鱼的贺青岚有些茫然，慢了半拍才对上陆阅川的节奏。 好在城隍大人脾气不错，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他说得仔细，基本把书院的事情说了个完全，贺青岚往前站了站，朝着下面的阴魂清了清嗓子，随后开了口。 “好好读书，好好做鬼。” “多多参与劳动，争取早日投胎。” 这两句话隔天被抄在纸上贴在了书院的墙上，格外显眼。 书院招生的事情忙完，贺青岚便跟着陆阅川去了恶鬼林。自从那日听到虎啸，她要看守的箱子就多了几个，箱子上嵌着些金色的符文，来领东西的鬼差也多了许多。 小周每日趁着领东西的空隙见缝插针跟她唠嗑，每次都被老周揪着领子带回去。 托他的福，贺青岚知道了之前判官跟阎王吵架不小心撕了两页生死簿，被罚去看了半个月的城门。知道了五色神牛跟判官不合，偷偷放那条黑狗偷袭判官。还知道了阎王偷偷摸摸撸那条黑狗来着，至于为什么是偷偷的，因为之前神牛抱小狗回来养的时候，阎王没同意。 但是多数时候贺青岚还是一个人守着空地上那堆箱子，周遭安静地过分。那本从书库摸出来的册子被她随身带了几天，前几页的字迹竟然显露了出来。 翻看了几遍，贺青岚这才明白，这是某位土地神的一本日记，又或者说是记录册。这位土地神应当是生在了一个灵气充沛的地方，时常遇见些山野精怪，平日听稀奇古怪的故事也多些，一则一则记录下来，时间一长便攒了一本册子出来。 至于册子里面那些贺青岚能拿来用的咒语，册子里也没提这是土地神本身就该会的，还是那些精怪讲授的。但是这些咒语贺青岚倒是用得得心应手，尤其是那个徒手变鱼的咒语，浇起庙里那几盆小盆栽来格外好用。 待到老周带着小周从小路那边走来，贺青岚便合上书跟着他们又清点一遍物资，对上数量后便朝着书库走去。 白无常正跟着两个鬼差在角落里挖土，旁边的酒坛子已经空了一半。远远看见贺青岚过来，他又往嘴里灌了两口：“小土地，你庙里还有几坛酒？” “你前几日拿了一坛，昨日又一坛。”贺青岚在心中默默数了数，“庙里应当还剩两坛了。” 没成想一听还剩两坛，白无常脸便垮了下来，放下酒坛竟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小声算了半天，他面上更加愁苦。 “完了，完了，这挨不到七月十五啊……” “七月十五？”贺青岚一脸迷惑：“谢大人中元节有什么特殊活动吗？” 白无常瞥了她一眼，只叹了口气便抱起坛子灌酒。“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之后，他捧着酒坛又叹了口气。 贺青岚之前只觉得白无常奇怪，只是如今这状态倒是第一次见。 她大胆推测：“是不是谢大人的鬼朋友要来？” 白无常看了她一眼，眼神哀怨。 没等白无常出声回答，贺青岚“诶呀”叫了一声，丢下一句“我东西忘了”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忘记的是之前从书库带走的箱子，本说着要还回来，今日带来却直接去了恶鬼林，跟箱子堆放在一起，走的时候就忘记了取。 她朝着恶鬼林急匆匆跑过去，一路上跟这段时间认识的鬼差打了招呼。只是越往恶鬼林鬼差便越少，周围也变得安静起来。 从木箱子后面拖出之前带来的空箱子，贺青岚松了口气，正准备抱着箱子走，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像是之前踏入恶鬼林便听见的声响，一声又一声，逐渐变得清晰。 她准备摸符纸的手僵在怀里，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 “……陆……阅……川……”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我会讲鬼故事，怕不怕！ 第97章 那声音离得极近，像是贴在贺青岚后背。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似的跳动起来。 离着她身后半步处站着个黑影，脑袋的位置向前勾着，像是在试探是不是要找的人。 贺青岚咽了咽口水，稳住心神，右手捏紧手里的符纸，转身的瞬间便丢了手里的箱子，同时心里默念咒语，左手水花翻涌。 猛然转过身面前却是一片空地，几根营养不良的杂草应该是之前清理的时候没有收拾干净，在空气中一晃一晃。 “小土地你干什么呢？”白无常晃荡着手里的酒坛子从不远处走来，带过来一丝酒气。 贺青岚掌心的水花逐渐变小，她一边看向不远处的林子一边接话：“你怎么出来了，书库收拾完了？” 白无常像是喝的有些醉，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手里拎着的酒坛子晃荡着能听出些水声：“他们收拾着呢，也不差我这一会了。” 恶鬼林和往常一样安静，贺青岚眯眼看了半天，依稀在重重树影里瞥见个黑色的影子，只是微微一偏头，便不见了。 “你找什么呢？” 贺青岚转回头便险些跟白无常贴到一起，她往旁边退了退，不经意间挥散鼻尖的酒气。 “好像看见个鬼影，正在林子里找呢。” “鬼影啊，”白无常毫不在意，晃了晃坛子又灌下一口酒，“鬼影有什么好看的，恶鬼林里全是鬼影。” 白无常说话飘忽，一会像是清醒着一会又像是醉的厉害，贺青岚往林子里瞅了半天也没瞅到之前的黑影，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刚刚是幻觉吗？ 白无常之前瞥见了她掌心的水花，这会像是猛然清醒了一瞬，勾头去看贺青岚的掌心：“小土地你刚刚手里那是什么？” 回过神的贺青岚偏了偏头，把左手抬了起来。 水珠汇成一线从衣袖里涌出，顺着手臂攀上掌心，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她掌心里奔腾着汇成一颗圆润的珠子。 “最近看书新学的。”她晃了晃手掌，水珠脱手而出，轻飘飘朝白无常奔去。 白无常看了两眼，眼神又逐渐迷离起来，他抬手又灌了两口酒，袖子像是不经意间一挥，水珠就啪嗒坠到了地面。 “有什么用处啊？”白无常的声音伴着酒气传来，带了几分慵懒。 贺青岚收回手，捡起地上的箱子：“浇花。” 白无常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梦游似的勾了两下，追着抱着箱子往前走的贺青岚往前走。 许嘉灵往土地庙送的东西一向上品，这酒气飘荡在四周，味道依旧勾人。贺青岚偏头看身旁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白无常，有些好奇。 “谢大人？” “嗯？”白无常抬眼看了过来。 “你喝过孟婆汤吗？”贺青岚思索了一下当初喝那口孟婆汤的状态，也像是突然喝酒喝大了，“好像跟喝酒差不多……” 白无常怀里抱着酒坛子，像是在认真思索贺青岚说的话，竟然能看出几分乖巧来。 贺青岚还侧着脸逗他：“你说孟婆汤跟酒哪个劲大？” 白无常走路一顿一顿的，怀里抱着的酒坛也跟着一晃一晃，半坛子酒水轻轻拍打着坛壁，溢出扑鼻的酒香。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酒水，像是问话：“差不多？” “差不多？”贺青岚仿着他的语气重复问了一遍。 “差不多。”白无常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不再是问句，“差不多差不多。” 他像是真的喝多了一样，无意识重复着一个词，声音越来越小，走路道还算稳当。 贺青岚看着他低着头小声嘟囔着，胆子不由得大起来。 “谢大人？”她小声叫着。 “嗯？”白无常抬头看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醉态。 “你之前查城隍大人的卷宗，”贺青岚声音放低了些，尽量装出表情自然的样子，“看到了些什么？” 她之前跟着白无常看上两眼，没成白无常捧得严实，跟她说话的时候也绝口不提自己拿走的卷宗。 这会喝醉了的白无常倒是看着温和了许多，他靠着墙站着，咧开嘴笑了：“你知道啊？” 贺青岚点了点头。 白无常招了招手，声音压低了些：“那你过来。” 贺青岚把箱子往旁边挪了挪，听话地靠过去，只见白无常往下压低了身子，凑到贺青岚耳边。 贺青岚屏气凝神。 “不告诉你。” 吐字清晰，哪里像是喝醉的样子。 贺青岚抬起头，白无常神色清明，晃了两下手里的酒坛子。 “无常老爷是喝醉了。又不是喝傻了。” 被白无常耍了一道，贺青岚有点生气，抱着箱子就加快了步子往前走，没走两步又听见身后传来哎呦哎呦的呼唤。 回过头，白无常坐在地上，像是不小心跌了一跤，但是酒坛子却好好放在身侧。 贺青岚白了他一眼，抱着箱子转身向书库走去。 见贺青岚走远，白无常又捧起了酒坛，最后一口酒水下肚，他晃了两下坛子，随手丢到一边。 酒坛子咕噜噜滚到一边，白无常偏头看了一眼，低低说了句：“不是我不告诉你呀，那本卷宗不是真的呀。” 说罢，他自嘲般笑了两下，扶着墙站起来。酒坛子滚了一圈又滚了回来，坛面上沾了些灰泥。 白无常踢了坛子一脚，嘴里嘟囔了两句：“什么破酒，都喝不醉，还是之前老黑给的酒劲大……” 贺青岚捧着箱子一路捧回了书库，之前藏身在书架里的鬼差冒了个头，从她手里收回了箱子，微微一点头后便又藏回了书架。 顺着书架弯弯绕绕走了半晌，她走回了之前书库坍塌的那一角。两名鬼差正跟废墟里横着的一截木头较劲，那木头横在废墟正中，依稀能看见底下压着的纸张。 书库的鬼差平日里管着的都是些书籍卷宗，像搬木头这种体力活属实不大擅长。 见贺青岚前来，两人把手里的活停了一瞬，先跟她打了个招呼。活泼些那个鬼差偏头朝贺青岚身后看去，小声问道：“白无常大人来了吗？” 贺青岚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还带着点气：“喝大了，今天应该不来了吧。” 话音刚落，白无常就晃荡着步子从书架后面冒了出来。 “谁说无常老爷不来的，这不是来了吗？” 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醉意。 贺青岚没理他，俯下身子跟着两名鬼差一起使劲。 白无常的步子发飘，飘飘荡荡蹲在了三人面前：“你们这不行，看我的。” 他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排之前被戳破的小纸人来。 小纸人部分重叠在一起，刚好挡住了之前被戳破的部分，他一松手，小纸人就扑向了地上的木头，抱了个结结实实。 木头被小纸人扯着往前抬起，贺青岚便往后扶了扶。白无常看着自己的纸人忙活着，猛然间就起来贺青岚朝自己讨来的纸人。 “对了，小土地。”他撩开自己面前的白灯笼，“你之前说庙里丢了东西，找回来了吗？” 正在专心帮忙挪动木头的贺青岚偏过头：“没呢啊，怎么了？” “好奇嘛。” 木头被抬到一边，放下的时候惊起一层灰尘，白无常拿袖子挡了挡。小纸人身上沾了泥灰，轻飘飘往白无常的方向飞，却被白无常两只手指夹住，抖了半天才折起来收回了袖子。 鬼差正和贺青岚扒拉着下面压住的卷宗，只是一本本卷宗往出挪，贺青岚看的那本还是不见踪影。 白无常蹲在旁边看他们忙活，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贺青岚往旁边搬书，险些被白无常绊了一跤。她有些嫌弃的开口道：“你要是就光看着就往旁边挪挪。” 白无常倒也不生气，听话的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小块空地来。 贺青岚从空地上踩过，仔细翻看着着刚刚掏出来的卷宗。 只是一本本翻过去，红色的名字连成一片，莫说叫柳洪的，连个姓柳的都没有。 她又翻了半天，突然起什么，回头朝着白无常问道：“之前杜清明那个学生叫什么来着？” “哪个？”白无常揉着太阳穴，眼神有些茫然。 “就那个……屠城那个。”贺青岚抠着手里的书页，声音小了些。 “那个啊……”白无常拉长了音调，了才又开口，“我记得好像姓李……叫什么来着……” 李？ 贺青岚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蹦出个名字来：“李自勉？” “对。”白无常有些纳闷，“你找到他的卷宗了？” “没有，就是突然起来了。”贺青岚摇了摇头，翻开了下一本卷宗。 白无常松了按着太阳穴的手：“李自勉这个人杀孽太重，应当没在酆都。” “那能在哪？”贺青岚停下翻动书页的手，扭头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朝地下一努嘴：“应该在下面吧，也不知道走没走。你若好奇，改天我带你下去看看。” 贺青岚刚开口又被他打断：“最近不行，围剿恶鬼林快收尾了，最起码得忙完再去。” “要收尾了？” 白无常点了点头：“再过几日，老陆就该不让你去那边看箱子了。” 鬼差们忙活着从废墟里挖卷宗，贺青岚翻了翻旁边堆起来的残页，都是些隔了太久的记录，没什么可以用的。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贺青岚起了身，跟着白无常一起走出了书库。 走出书库两个人就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白无常朝着贺青岚的方向喊了一句：“你不回土地庙吗？” 贺青岚朝他摆摆手：“我先回书院一趟。” 书院这会下了课，屋里空空荡荡，讲桌上放着些凌乱的纸张，贺青岚径直朝着教室最后走去。 在教室最后面那具小棺材里摸索了半天，她摸出了一个小纸包。 小纸包被一层层打开，里面的两枚鳞片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可恶，好想给你们看看我的大鹅鞠躬表情包！ 第98章 回到庙里的时间还早，贺青岚站在城隍庙前看了会天色才出了庙门。 她前脚刚从门槛上跨出来，身后就涌起一股冷风轻飘飘吹动裙摆。 转过身，白无常正拎着酒坛子半只脚从鬼门里踩出来。 “你今天是不是出来的有点早？”贺青岚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太阳刚出没错啊。 白无常朝她晃动了一下手里的酒坛子：“来还你酒坛子。” 他神色还算清明，面上表情也是一贯的不着调，贺青岚没再多问，等着他从鬼门里收回另一只脚才跟着一起往前走。 白无常手里的酒坛子像是还剩了些液体，短短一段路被他晃出了有节奏的声响。 贺青岚一边走一边假装不经意开口问道：“你跟范大人最近吵架了？” 白无常一怔，神色迅速恢复如常。 “没有啊，怎么了？” “也没什么，”贺青岚搓了两下指尖，说出了后半句，“总觉得你俩之前跟连体婴一样，近日老是看到你自己，总不见贺大人，有些奇怪。” 苍耳从庙里走了出来，伸着懒腰朝外走，远远看见贺青岚便往旁边避了避，一脸的嫌弃。 “这有什么奇怪的？”白无常偏头也看了苍耳一眼，“你家猫是不是吃胖了，看着比之前壮实不少？” “好像……是的。” 自从土地庙的香火旺起来，立在庙前面的猫猫小石像也被来往的香客视起来。小石像面前燃着香火，苍耳日常就趴在树上或者屋檐上晒太阳，屋檐下排着一溜吃食。除却平日贯常喂猫狗的一些吃食，偶尔还能看见些餐桌上都少见的吃食。 贺青岚本来还担心这些东西会给苍耳吃坏了肚子，后来发现苍耳也就挑着自己平日爱吃的几样吃上几口，至于其他的，都便宜了旁边哈喇子都流出三尺的狗子。 狗子胃口好，偶尔吃得撑到只能趴在地上晒太阳，看到贺青岚过来也不起身，只趴在地上摇尾巴。 白无常抬头朝窜到树上的苍耳望，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他得出了个结论。 “小土地，你这猫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嗯？”贺青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苍耳保持着一贯的趴着的姿势，双眼炯炯有神，里面明晃晃写满了……鄙视。 贺青岚近来被它鄙视习惯了，开口解释道：“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我每次去酆都的时候它都想跟着，之前还差点躲在阴魂堆里混进去。” 白无常依旧盯着树上的猫看，苍耳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切回之前不大高兴的表情。 “明明之前别说进鬼门了，进城隍庙附近它都不愿意往前近一步，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贺青岚叹了口气，“现在每次送阴魂回去，都得先抱着它往外丢一丢，我再快点跑回来。” 贺青岚压低了些声音，像是怕苍耳听到：“这几日它跑得越发快了，前两天险些让它也跑进鬼门。” “这确实有些反常。”白无常搓了搓下巴，“那只狗子呢？” “狗子？”贺青岚想了想，“狗子还是每日送我到城隍庙外，偶尔进去也只是站在雕像附近，倒是不大像苍耳一股脑要往鬼门里冲。” 树上的苍耳像是累了，换了个方向眯着眼睛，白无常又看了一会觉得无趣，便转回身来。 “那倒真是怪事，寻常动物虽不知鬼门为何物，但那股子死气总能感受到，莫说进去，连靠近些它们应当也是不愿的。” 白无常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苍耳，苍耳趴的方向巧妙，只留给他一个浑圆的屁股。 他盯着看了一会，挑了挑眉：“要不放它进去看看要干什么？” 贺青岚看到白无常那幅熟悉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她斩钉截铁拒绝了白无常的提议。 手指上凤仙花染出的颜色褪了些，放在贺青岚手上却显得更加合适。她抬手看了一眼指甲，之前那片包着手指的绿叶在进入鬼门瞬间，被迅速被抽净残存的生机。手指间仿佛还残留着那种诡异的感觉，贺青岚又摇了摇头。 “实在不行我下次用个效用短些的定身符。” 提议没被接受，白无常面上浮出些遗憾，只是这遗憾只浅浅一层，眨眼间他便换了另外一副神情，单手抱着酒坛子，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索着什么。 摸索了小半天，他从怀里掏出个破破烂烂的小纸人来，小纸人的头上破了一大块，裂口附近沾了不知道是土还是别的什么的污渍。 白无常献宝似的把小纸人递给贺青岚：“那你拿着这个吧，比定身符好用。” “这是什么？”贺青岚将信将疑接过，又仔细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纸人。 白无常则信心满满：“你下次再要进鬼门的时候，把这个贴它头上。” 他伸手一指，苍耳扭过了头，冷冷瞥了他一眼。 白无常倒是不在意，还笑嘻嘻回看了过去。 “你走之后这小纸人就能放开它了。” “真的假的？”贺青岚抖搂着看了两眼，总觉得白无常的东西不大靠谱，用给苍耳有些不放心。 白无常急了：“不用还我，无常老爷的东西岂是你区区一张定身符能比的？” 贺青岚躲了一下，把小纸人收拢进袖子，笑着朝白无常道了谢。 “谢大人莫生气嘛，我这还有几样东西要大人帮忙看上一看呢？” “什么东西？”白无常兴致不大，只跟着贺青岚往前挪步子。 “也不是什么大东西，之前在李道那个屋子里捡的。”贺青岚提着裙摆正要迈过门槛，猛然间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 她的脚悬停在半空，朝着身后冷声道：“别动。” 白无常少见贺青岚这幅样子，被吓了一跳，险些绊倒在门槛上。抱着酒坛子后退两步站稳才开口道：“小土地你一惊一乍干什么呢？” 贺青岚巡视了屋子里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泥像脚下。 泥像脚底下塞了张纸条，看样子像是随手从齐月娘桌上抄的。 白无常在外面歪着头看：“好了没啊？” 贺青岚抽出压在泥像脚底下的纸，朝着他挥了挥手：“进来吧。” “什么东西这么兴师动众，小土地你看什么呢？”白无常把酒坛子丢在墙角便凑到贺青岚身边，想看看她手里捏着什么。 脆薄一张纸铺开，上面就写了四个字。 我的鳞片。 留下字条这人像是用不惯庙里的毛笔，字条写的歪歪扭扭，颇有几分书院阴魂刚刚学习写字的模样。鳞这个字复杂些，写出来占了纸面一大半，下面的片就显得格外娇小。 纸面上像是沾了水，字迹边缘都晕开了些，又干在纸上留下丝丝缕缕的痕迹。 白无常看了两眼就失去了兴趣，转而打量别的地方：“小土地，你抢人家鳞片了？” 贺青岚收拾了纸条，面不改色道：“没啊，她自己掉的。” “这样啊，”白无常显然对这场对话兴致不高，没等贺青岚收拾完东西便催促着她赶忙拿东西出来。 “顺便带壶酒出来。”白无常干脆在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笑嘻嘻朝着贺青岚开口。 “你又喝不醉，浪费这好酒做什么？”贺青岚检查了一下庙里其他东西，什么都没丢，包括在角落里睡得正香的狗子。只是这大夏天的庙里却泛着一股潮气，湿漉漉的，像是下了几日连绵的细雨。 “还不能过过嘴瘾了？”白无常看着她在庙里翻来找去，“若想喝醉我何必找你，奈何桥旁边那小姑娘盛汤能给我灌饱了。” 贺青岚白了他一眼，把刚刚翻出来的酒推给他。狗子还趴在角落里睡得香，在梦里还时不时吧唧两下嘴。贺青岚搓了一把狗子头，狗子立马歪着头睁开了眼，满眼都是刚刚睡醒的茫然。 贺青岚被逗乐了，又搓了两把狗头，把狗子摁回远处：“睡吧睡吧，我就是看看你有事没有。” 狗子又挣扎着看了她两眼，最终还是抵抗不住又睡了过去。 那边白无常已经揭开了泥封，扑鼻的酒香瞬间涌了出来。白无常看了两眼酒坛子，又放了下去，转而先问了忙碌着的贺青岚另一个问题。 “你这么紧张，这纸条有来头？” 贺青岚正低头翻找着之前收起来的东西，听见白无常问话便回了就：“没事，一条小鱼而已？” “小鱼？”白无常把酒送到唇边又放了下去，“这鱼不去水里，来你这土地庙做什么？” “说得也是啊，”贺青岚转而翻找起了另一个箱子。 白无常捧着酒坛思索一会，才又转头问道：“这不会跟你之前说丢东西那事有关系吧？” “谢大人英明。”贺青岚朝着他夸了两句，拎着个小布包走了出来。 “要我帮忙吗？”白无常终于喝到了第一口酒，“要的报酬不多。” “不用了。”贺青岚直接把他的报酬堵回了喉咙，“她掉的东西找不到不会罢休的，她一日不现身，我一日就不会拿了那东西出来。” “你不怕她趁你不在翻出来？”白无常又灌了一口酒。 贺青岚拉了个蒲团坐在白无常对面，把小布包放在了腿上。 “她找不到的。”贺青岚伸手去拆包裹，“我藏的严实着呢。” 白无常轻笑一声，把酒坛子放在身侧，视线追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这是之前你们带走李道之后我去找到的，总感觉哪里不对，就都带了回来。”说话间小布包已经摊开在地上，布包里的东西也完整露了出来。 两个香囊，上面绣着的图案还算清晰，像是某种花卉，只是上面沾了大块污渍。旁边是一柄匕首，刀把上染了黑渍。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狗子：zzzzzzzzzZZZZZZZ! 第99章 白无常伸手拨弄了两下才拿手指夹住刀身拎了起来，他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转而研究旁边放着的香囊来。 贺青岚赶忙补充：“这刀是之前李道他们逼问翁苏的，后来掉主屋了，我就捡回来了。” 香囊下面坠了两枚穗子，睡着白无常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你们带走李道后，我本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贺青岚盯着那两根晃动的穗子看着，“找了一圈只在柜子里找到这两个香囊，别的倒是没有什么……” 她努力回想之前拿香囊的情景，白无常却开口打了个岔：“你当时拿这香囊的时候上面有没有放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 贺青岚偏着头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 “我当时翻找了一大圈，别说其他东西了，连张纸都没留下，这香囊藏在柜子最里面，要不是我伸手往里摸了两吓，还真没发现。” 白无常仍旧盯着香囊看，像是能透过布面看出里面的东西来。 “要拆开看看吗？”贺青岚做出去拿剪刀的准备。 “不用。”白无常把这香囊翻了个个又看起来，神色反倒平静起来。 贺青岚看得心里犯嘀咕，问出了声：“谢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 没成想白无常这次直接点了点头，换了另一个香囊捏在手里。 “这柳鸿啊，有点本身在身上的。” 贺青岚听得一头雾水，白无常语气过于平静，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骂柳鸿还是夸柳鸿。 看着贺青岚一脸茫然，白无常倒是乐了，他抛了手里的香囊，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我知道为什么柳洪的卷宗只有半本了？” “另外半本不是埋在书库下面吗？”贺青岚更茫然了，不是在看香囊吗，怎么又扯到卷宗了？ 白无常抱起酒坛喝了一口：“鬼差只是说可能在书库埋进去的那堆卷宗里，那个早夭的柳鸿卷宗不过一行，我便被鬼差的话带着转移到了挖卷宗上面。只是，你别忘了这个还活着的柳鸿是会些邪门歪道的。” 贺青岚听得懵懵懂懂，只跟着点了点头。 “这我知道，他之前想偷翁苏的命来着。” 提到翁苏，白无常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他合上眼平复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若我猜的没错，现在活着这个道士原来用的应该是那个早夭孩子的名字，他不应该叫柳鸿，应该叫柳洪。” 贺青岚这次直接不问了，只认真听着白无常往下说。 白无常又灌了一口酒：“世间有邪法可偷天换日，这道士应当是算准了这孩子的命格，早早便动了手，随后顶着柳鸿的身份继续活着。” 贺青岚还是迷惑，眨巴了两下眼睛问：“谢大人，那这卷宗不应该还是完整的吗？你之前不是说只有半本吗？” “对啊，”白无常喝完酒后声线变低了许多，这会染上了几分酒气，居然透出几分惆怅来，“若我没猜错，这便是他开始续命把戏的原因。” “窃来的命格哪能长久呢，他顶着新的身份活了一段时间，这应当就是架子上那前半本卷宗的事情，而后他应当是盯上了新的猎物。” 他怀里抱着酒坛，伸手捏了个香囊起来晃了晃。 “若我没猜错，这便是他后面计划的开始，也是卷宗截断的原因。” 香囊挂在他手指上一晃一晃的，上面沾着的污渍也在贺青岚面前一晃一晃的，晃的贺青岚心里发紧，越发觉得这两个香囊不对劲起来。 白无常也不再卖关子，晃了两下香囊便丢回了原处：“邪术一般需要的祭品条件比较特殊，之前那个仪式要的是牲畜的母子血，这香囊上染的是人血。”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香囊：“里面包着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头发指甲生辰八字之类的东西吧，反正是拿来作祟用的。” 那污渍的形状烙在贺青岚眼睛里，有些发烫。 “这两枚香囊上面染着的是一个人的血吗？” 白无常又偏头看了看，随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但这香囊上绣着的花样不一样，想必应当不是一个人。” 看着贺青岚盯着地上的东西出了神，白无常伸手把地上摊开的包袱皮扯了扯，盖了一角在上面。 “这柳鸿身上背着的不止一桩人命，按照你的描述，他之前应该能看见你，那牵扯的也不止活人。我回去便上报判官，仔细查上一查，只是近日地府忙活的都是恶鬼林的事情，这事可能要搁置一段。” “好，麻烦谢大人了。”贺青岚的声音闷闷的，她低着头收拾了摊开的香囊跟匕首。 白无常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捧着酒坛换了另一个话题：“你这几日在恶鬼林附近待的如何？” 贺青岚刚收拾了布包，这会一听恶鬼林，之前看见的黑影又浮现出来。 “我好像看见恶鬼林里有东西。” 白无常没成想换了个话题又聊出了东西，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 “恶鬼林嘛，偶尔能看见些游荡的影子，不稀奇不稀奇。” 贺青岚摇了摇头：“我在恶鬼林守了怎么些日子，只看见了这么一次。” “什么时候看见的？”白无常把酒坛子放在身侧，换了个轻松些的姿势坐着。 “就你拎着酒坛子去恶鬼林找我的时候。”贺青岚跟他对视，“那会我不光看见了黑影，还听见了声音。” “不对不对，”她摇了摇头，“我先是听见了声音，回过神才看见林子边上的黑影。” “声音？”白无常歪头想了想，“先前我过去那会？” 贺青岚点了点头，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仿佛贴在背后的呼喊。 白无常面上带了几分不解：“那会儿有声音吗？我就看你抱着个箱子愣在那，我刚过去你就丢了箱子，一脸杀气。之前你也说听见声音，不是说没休息好吗？” 贺青岚摇了摇头：“之前听到的跟这次的不一样，之前都是不清楚的，这次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 白无常想了想，那会鬼差早就走了，只留下几个巡查的小队，当时倒是没看到有鬼差靠近。 但是他还是开口问：“是不是路过的鬼差叫自己的同伴呢？” “不是，”贺青岚声音放轻了许多，“那声音像是贴着我的后背，在叫着个名字？” “叫你的名字？”白无常起了兴趣，“这鬼还认识你？” 贺青岚摇头：“他叫的是城隍大人的名字。” “这鬼还认识老陆？”白无常坐直了身子，“有点意思，再说说细节。” “没了。” “没了？” “你过来的时候那声音就没了，我转头就只在林子边缘看见个黑影，还没仔细看就不见了。”贺青岚看向白无常，“你说是城隍大人有什么仇人吗？” 白无常脱口而出：“老陆？老陆能有什么仇人？” 贺青岚心里倒是有个名字，但是之前白无常笃定说应当不在酆都，她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名字咽了下去。 狗子这会睡醒了，原地伸了个懒腰便晃着尾巴跑到了贺青岚身边。白无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游离。 狗子被贺青岚摸了几下头，便躺倒在地上翻转肚皮，满眼期待等着人来摸肚皮。 贺青岚遂了它的愿，伸手在他肚皮上搓了几圈。 搓着搓着她抬头问了白无常另一个问题：“谢大人在之前在酆都看过一条狗吗？” 白无常正在神游天外，猛然间听见贺青岚说话条件反射性“啊”了一声。 “之前小周跟我说过神牛大人抱回酆都一条小黑狗，后来长大了些会带到酆都去跑跑，谢大人见过吗？” 白无常这会还是心不在焉：“没怎么注意，酆都有狗吗？” 贺青岚察觉到他的反应迟钝：“谢大人是不是喝多了？” 身后传来人声，白无常回头看了一眼，从蒲团上起了身还没忘记抱着旁边的半坛酒，连地上的泥封都捡了起来。贺青岚拎着布包也起了身，顺手挪了一下蒲团。狗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门外来的人。 许嘉灵扶着母亲从树下一步步走来，嘴里不住的埋怨：“套个马车到这多好，走这么远多累……” 许老妇人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拜会神明，得心诚。” 许嘉灵不再言语，低着头嘱咐母亲：“娘您慢点，这边有台阶。” 三柱香上过，许老夫人跪在供桌前，许嘉灵乖乖退了出去。 许老夫人低声开始念叨着什么，贺青岚跟白无常并排站在侧面仔细听着，白无常闭着眼像是靠在墙上睡着了。 许老夫人念叨了小半天，起身的时候贺青岚动了动，把早就准备好的平安符借机塞进了她袖子里。 白无常眼皮抬了一下，又闭了回去。 送走许嘉灵跟许老夫人，白无常抱着酒坛子也走了出来。 “喝得有点上头，我先回去了。” “成，路上慢点。” 白无常抬手摆了摆，算是应下了，便抱着酒坛子往远处走。 苍耳还蹲在树上生闷气，贺青岚劝了半天它直接把耳朵闭上了。 贺青岚在树下蹲得难受，最后决定睡醒再说。 日头逐渐大起来，屋子里还算阴凉，在躺椅上睡了半日，贺青岚头上还是闷了一头的汗。 迷迷糊糊想摸了帕子擦一把，抬起右手却猛然一顿。这一顿把贺青岚的瞌睡虫都吓跑了，她不敢再动右手，只睁大了眼朝着右手腕处看去。 细白一截手腕从袖子里穿出来，凭空多了一截红色。 细细的红线末端蜿蜒出去顺着爬到了窗外，贺青岚不敢动右手，只探着头朝外面看。 红线一路连到树下，末端握在个白胡子老头手里。老头正缩在树荫里翻看着什么，苍耳蹲在他脚边，模样乖巧。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00章 苍耳在白胡子老者身边蹲的舒适，连贺青岚靠近都只是动了动耳朵。 红线一路蜿蜒到白胡子老者脚下，末端掐在他左手里。他正低头翻着眼前的东西，小声嘀咕着什么。 “这不对啊……” “另一边去哪了……” 贺青岚靠近了些，余光瞥见老者面前浮着本半透明的书页，翻过一页便没入原来的书页，上面的字符变换，能扫到之间连着的红线。 白胡子老者手里捏着红线念叨了半晌，贺青岚思忖着如何开口不吓到他，身边便滑过另一条红线。 她定睛一看，是眼熟的香客，日日都来土地庙上香的姑娘。 姑娘手腕上也绑了红绳，只是这红绳从腕部钻出来朝着远处延伸，直直伸向远方，看不到末端。 贺青岚看她拎着篮子走远才后知后觉想起另一件事情，她好像每次来求的都是姻缘吧…… 那这红线…… 白胡子老者还蹲在地上研究自己面前的书页，贺青岚偏头打量来往的香客。这一打量不要紧，来往的年轻人大部分手腕上都牵着根红色，连带着平日来上香的卖馄饨的小夫妻手腕上都连着红线。 齐月娘伸手接了香客递进来的单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上面也捆着一截红线。余下半截朝着虚空延伸，直直消失在小路尽头。 冲着来往的香客打量了半天，贺青岚心里有了数，她理了一下裙子蹲到了老者对面。 “您找什么呢？” 面前突然多了个人影，老者也没觉得突兀，只又翻了一页书页，声音提高了一些：“找另一半红线绑到……” 话说道一半，老者猛然住了口，抚着书页看向蹲在面前的贺青岚。 贺青岚笑嘻嘻朝着老者开口：“月大人您来啦？” “谁是月大人？”月老收了面前的书页，认真打量了两下贺青岚，“怪不得。” 贺青岚收回之前的嬉皮笑脸，朝着月老的方向行礼：“北青村土地神贺青岚拜见月老大人。” 月老直起腰来朝她摆了摆手：“起来罢。” 贺青岚拍了拍裙子上沾上的灰尘，跑去屋子里拖了条凳子出来。 “大人您坐。” 月老摸了摸胡须，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原本蹲在地上的苍耳抖了抖耳朵，跳上了凳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见月老一直盯着自己看，贺青岚有些不大自在：“大人您看什么呢？” “你跟泥像上长得不大像？”月老轻咳一声，掩去了后半句，不然我也不会把红线就这么捆你手上。 贺青岚回头看了一眼庙里斑驳的泥像，挠了挠头：“我也觉得不大像。” 看贺青岚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月老“哼”了一声：“你倒是不生气。” 香客来来往往，青烟缭绕中泥像正笑眯眯看着人群。有香客跪在蒲团上祈求，泥像听着听着又掉下一块泥壳来。 “泥像嘛，可能他们觉得土地神都是老头子吧。”贺青岚转回头，“反正他们的香火也是我受用，泥像什么样没什么差别。” 同为老头子的月老面上有点不大好看，贺青岚赶忙找补：“我不是说神仙都是老头子，我只是说我这泥像做的是个老头子的形象……” 月老倒是没生气，还伸手拍了拍空着的凳子另一半。 “坐吧。” “谢大人。” 贺青岚拎着裙子坐在了月老身侧，在凳子上趴得不大舒服的苍耳赶忙跳到了她大腿上，踩了两下窝成个舒服的姿势。 月老看着来往的香客不说话，贺青岚也只好跟着不出声。大腿上躺着的苍耳倒是不安分起来，伸出爪子去够她手腕上捆着的那截红线。 猫爪收敛了指甲，在手腕处拍拍打打，贺青岚抬了抬手，猫爪也跟着抬了上去。再往外抬猫爪也跟着往上挪，一直到苍耳要起身才能够到，猫爪才收了回去。 猫爪平伸在大腿上，苍耳发出一声声呜咽，对贺青岚发出抗议。 贺青岚一手举起一手耐心跟它解释这不是小猫咪能玩的东西，但是小猫咪怎么会管这些，干脆在她腿上站了起来，半个身子探出去去够那红线。 红线在半空中晃荡，贺青岚一手摁住腿上不安分的小猫咪，一手尽力把红线举高，旁边的月老看得好笑，出声道：“你这猫养的不错。” “之前挺乖的，这几日皮了不少。”说话间贺青岚一个没摁住，苍耳便从她大腿上跳了下来，像是对她描述的不满。 看着苍耳在脚边绕着圈子，贺青岚终于找到机会问一下这红线的事情：“大人，这红线……我记得我好像没有求过姻缘的。” 月老轻咳一声：“是吗？” 贺青岚点点头，土地庙每日快递单能堆老高，但是都是求土地神帮忙的，但是她就是土地神，何来求姻缘一说。 “那可能是我看错一样的名字了吧。”月老含混道，眼睛依旧盯着往来的香客。 “那既然这样便麻烦大人帮我解了吧。”贺青岚抖了抖手腕，红线一荡一荡，另一端收在月老手里。 月老摸出自己那本红线册子，翻开两页凑近了些：“让我看看怎么解来着？” 举着手的贺青岚：“……” “您没解过红线吗？”她盯着正翻动书页的月老，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月老忙着看书页中浮现的字迹，头都没抬：“平日里最多来个求斩断红线的，哪里来求把自己身上红线解开的？” “这么麻烦，那您要不也给我斩断算了？”贺青岚看着月老翻册子的状态，心里有些发虚。 月老这次从册子里把头抬起来了：“两个人中间连着红线断开那叫斩断，你这就半截里另一半还没绑上呢。” “这样啊。”贺青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想起来另一个问题，“神仙也能绑红线吗？” “可以是可以……”月老又翻了两页，“只是大部分神仙都是在人间历劫而来，红线的另一端不一定连在哪里，所以有规矩不可以给神仙绑红线。” “那……”贺青岚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线，眼神复杂。 “我再找找，你先别着急啊。”月老又埋进了书页，整张脸都快贴了上去。搞错寻常人与神仙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有些丢人。 “那大人你之前是在找我红线另一端是绑在哪里？”贺青岚换了个问题。 “是啊。”月老声调拖长了些，“先前我看错了，怪不得另一端怎么翻也找不到……找到了。” “是谁？”贺青岚不自觉往前挪了挪，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月老合上书页，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找到解开红线的办法了。” “哦哦，好的。”贺青岚轻咳一声，往后靠了靠，扬手把绑了红线的手腕递了过去。 像是一阵清凉的风扫过手腕，她只觉得手腕上猛然一松，连带着心脏也抽动了一下，随后便恢复如常。 月老已经卷起红线收拾妥当正往袖子里送：“解开了，这就解开了。” “多谢大人。” 见贺青岚还盯着自己袖子看，月老开口道：“这红线可不能给你，这要带回去的。” “您误会了。”贺青岚赶忙解释，“我之前时常跟朋友开玩笑是不是月老拿我的红线包粽子去了，如今一看这红线倒真像包粽子用的红绳。” 月老白了她一眼：“包粽子？” 贺青岚赶忙道歉，没成想月老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去年捆螃蟹不大好用，今年包粽子试试……” 贺青岚：“……” “好像晒柿饼也不错……” 眼看着红线的作用被进一步开发，贺青岚赶忙把正在进一步开发红线用途的月老拉回来：“大人，大人。” “嗯？”月老回过神，脸上带着慈祥的笑。 “我想问问……”她往旁边的小屋看了一眼，齐月娘正撩了帘子跟外面的婆婆讲话，手腕间的红线从窗台上垂下来，一路坠到地上。 “那个姑娘……红线另一头是谁？” 月老摸了摸胡子，眯着眼看了过去，随后挥了挥手。 齐月娘腕间的红线顿时消去形状，连带着来往的香客间的红线也消去颜色。 贺青岚回望月老，面上带着不解：“大人？” “天机不可泄露。” 月老故作高深的又摸了两把胡子，随后从身侧掏出了个小玩意递了出来。贺青岚伸手接过，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微缩版的小庙。 推开小庙门，庙里蹲着个小人像，眉眼神态都跟月老格外相似。 “下次有人求姻缘直接放在这小庙前就行了，不用来回再折腾了。” “谢大人。” 贺青岚抬起头，之前须发皆白的老者早已不见身形，凳子上留了一截细细的红线。她刚想伸手去捡，那红线却化作一串零星的光点四散开来。 苍耳一只爪子扒着凳子腿，一只爪子尽力往前伸着去扑那些光点。 贺青岚拎着后脖颈把它拎了起来，耐着性子教育它：“下次不能往城隍庙乱跑，听见没有？” 苍耳看了她一眼，扑腾了两下爪子，一脸的不服气。 “那我们就试试谢大人给的小东西吧。” 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条凳上，从袖子里摸出白无常之前给的小纸人。 小纸人上面沾着的灰尘擦不掉，贴在脑袋的地方，像是多了个形状奇怪的伤口。 贺青岚一手拎着苍耳，一手捏着小纸人往旁边走远了些。 苍耳本来还不服气地乱蹬爪子，这会拎得久了四肢垂下来，能看出几分乖巧的错觉。 这份乖巧持续到四只猫爪挨到地上，贺青岚早就看出它的不安分，左手上使了些力气把它禁锢在原地，右手捏着小纸人贴在了它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苍耳：莫挨老子！ 第101章 小纸人贴在苍耳头上像是粘在了上面，贺青岚便放开了手。 苍耳缩在原地瞪着不服气的眼睛看她，然后不过片刻，小纸人就掉了下来。 掉了……下来。 贺青岚：…… 苍耳抖了抖尾巴，轻蔑地踩了一脚地上的小纸人，扭头就准备离开。 地上的小纸人却轻飘飘浮了起来，绕着苍耳飘了一圈。苍耳对这个飘在四围的小东西有些不耐烦，伸出爪子亮了亮。 小纸人又飘飘荡荡晃了两圈，像是被风一吹就破的样子。 贺青岚正思索着这小纸人是不是白无常之前用坏了的，小纸人有了进一步动作。 一连串的小纸人从原本的小纸人手里复制出来，连着原本的小纸人串成一个环，随后复制成了三个环，按照刚刚飘荡的路线排布成了一个球体。 苍耳就在这球体中央。 小纸人布成的球相较于小猫咪大了不少，苍耳待在原地看了半天发现小纸人没有进一步动作后便起了身，准备从空隙里窜出去。 谁成想原本静止的小纸人在它往出蹦的一瞬间合拢了起来，手牵手的小纸人纷纷往苍耳身上聚拢，瞬间就捆在了苍耳身上。 苍耳在原地僵了一瞬，然后慢慢倒在了地上。 它晃悠着尾巴努力抬头看向贺青岚。 “喵~” 被捆成猫猫虫的苍耳在地上努力扭动着，不断喵喵叫试图引起贺青岚的注意。 贺青岚见它挣扎了半天，小纸人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便放下心来使劲搓了一顿小猫咪。 苍耳的叫声逐渐变成了无能狂怒，等到贺青岚捏完了猫爪爪，终于揭掉了粘在一起的小纸人。 小纸人的手一被揭开就自动缩了回去，变成了当初那个破破烂烂的单独一张的小纸人。 苍耳一被解开束缚就跳了起来，抖了抖毛朝着贺青岚骂骂咧咧。贺青岚倒是不在意，收了小纸人伸手还想再摸一把地上的小猫咪。 小猫咪被解开了束缚哪里还肯听话，喵喵叫了两声就晃着尾巴跑了出去。 贺青岚先前搓了个心满意足，这会便不再追，只拍了拍手就往小屋里走。 屋前站着的人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看，这不是许大公子吗？ 早上不是来上过香了吗？ 这是要求什么？ 贺青岚靠在庙门等了半天也没见许嘉灵往庙里走，只拿了小窗的纸写了两笔就递了进去。 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再收回目光的时候黑白无常就带着一众阴魂从城隍庙里走了出来。 本来在树上趴着的苍耳见一行人走来，从树上跳了下来，冲到白无常面前就喵开了。 白无常本身在好好走路，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苍耳还在骂骂咧咧，被贺青岚从身后整个抄了起来。 她抱着猫朝白无常道歉：“谢大人之前给的宝物太好用了，这不，整生气了。” 白无常那点刚刚点起的小火苗被贺青岚的夸奖浇熄，他上前半步，拿足了姿态：“那是自然，无常老爷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苍耳在贺青岚怀里抗议了半天，眼看着两人还聊了起来，它伸出爪子踹了贺青岚几脚，趁着贺青岚手忙脚乱便从她怀里跳了出来。 贺青岚知道它是为了之前小纸人的事情生气，只理了理衣服便带着众阴魂往前走。 白日的炎热被傍晚的凉风稀释了些，有些怕热的香客便伴着晚风来了土地庙。 贺青岚指引着阴魂往旁边靠了靠，跟着来往的活人中间避开了一条分界线。 张千星在平日敲印章的桌子旁坐下，习惯性朝着小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贺青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跟着看了过去。 恰巧这会有个耳朵不好的婆婆正站在窗口，齐月娘便撩了帘子耐心跟婆婆讲话，耳边一缕乌发垂下来，掉到面前的纸面上。 “认识？”贺青岚试探性开口，盯紧了张千星的反应。 小动作被人看出，张千星有些尴尬，只转回头看桌案上排开的纸张。 “有些面熟，想来之前怕是见过。” “之前？ 张千星沉思了一下，半晌才慢悠悠吐出一句：“可能是之前，也可能是生前吧，只是有个印象。” 那还是没想起来。 贺青岚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正专心跟婆婆讲话的齐月娘。 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白无常对张千星跟齐月娘的事情不感兴趣，他在贺青岚身旁站定，刚刚好站在齐月娘跟张千星的视线中间。 “谢大人发现了什么吗？”贺青岚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白无常。 “我还真发现了点东西。”白无常把贺青岚往旁边拽了拽，随后压低了声音，“无常老爷今日闲来无事就出去逛了逛，从李道那个小木屋里出来便逛到了之前困住张千星的那条河边……” “然后呢？”贺青岚抬眼瞥了一眼张千星，后者正专心给阴魂分派任务。 “你猜怎么着，张千星那截骨头不见了。” 贺青岚哑然：“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谢大人为何又去那木屋？” 白无常对贺青岚的反应不太满意：“这事你早就知道？” 贺青岚往屋子后面一指：“埋在那，之前许周他儿子出去玩的时候捡回来了，怕的不行就送到土地庙了，前一阵子埋在土地庙后面了，张千星亲手埋的。” 白无常偏头朝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两眼：“小土地你变了，这种事情你都不告诉我了。” “这种事情……”贺青岚皱眉，“他的魂魄你们都带回地府了，这一截骨头还要汇报吗？” 白无常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姿态：“小土地你碰到事情都不先找我问问了。” 他一张脸煞白，配上快垂到脚面的红舌，这一副模样扮起委屈来冲击力极强。 贺青岚：“……下次一定。” 对面的人这才收敛了几分，恢复了平日的正常姿态。 “我在那小屋又溜达了几圈，还真发现点东西。” 提及几乎算完全消失的柳鸿，贺青岚起了兴趣：“发现了什么？” 白无常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两人讲话才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贺青岚伸手打开纸包就被呛得咳嗽起来，手一抖差点把白无常手里的纸包退出去。 她掩住口鼻，一边咳嗽一边问：“这什么东西这么呛，哪找的？” “香灰。”白无常丝毫没有要把纸包折起来的意思，反倒往贺青岚面上推了推。 贺青岚这会平息了不少，往前凑了凑，仔细看向白无常的掌心。 “那个香炉里点的不是檀香吗？虽然有点像是受潮了，但是也没这么呛啊。” 她仔细想了想，那天跟着翁苏进去她就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有点像是庙宇里常年点着的檀香，但是好像掺了点什么进去，只是当时只顾着看翁苏，这点异常被忽略的干干净净。 如今再看这香灰，倒真看出些不对劲来。 灰白的粉末里夹杂着些薄片状的东西，像是一片片没烧净的杂质 土地庙每日也有香客供香，小香炉里也满满都是香灰，只是那香灰都是细细的，即使有些劣质散香烧净了掉成一坨一坨的，也没有白无常手里这种成片状的。 贺青岚心里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来：“这是什么？” 白无常见她看完了便依着原来的折痕叠了回去，慢条斯理开口道：“骨头。” “骨头？”贺青岚心头的不安加重了几分，“不会是人骨吧？” 对面的白无常把小纸包收回了袖子里，缓慢的点了点头。 “今日我去找老陆借了些嘴巴严的鬼差，晚会书库就能收拾完了，若依旧找不到柳鸿那下半本卷宗，我之前的推测应该就是真的。那香炉里上面的香灰都是寻常檀香，若是不是我今日踢翻了香炉，当真还找不到这些东西。” 白无常的声调没有起伏，听得贺青岚大夏天起了一丝凉意。 他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阴魂：“若我猜的没错，那香炉里应当不只一个人。” “活人窃命，死人取魂，以人骨制香，偷天换命。这一手欺骗鬼差的邪术，玩的好啊……” 白无常的声音跟平时差别不大，但是在贺青岚听来却像是隐约克制了些怒火，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她谨慎着开口：“谢大人？” “嗯？”白无常歪头，恢复了平日不着调的神情。 “谢大人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白无常若有所思，“他能骗的了鬼差算他的本事，但是鬼差抓他算鬼差的本事，只是不知道他这消去行踪的法子还能管用多久。” “那个……”贺青岚出声提醒，“我之前出门送平安符的时候看到了另外一根线，跟翁苏之前手上那根续命线有些像，只是我追到一半就找不到了，找不到是不是也是柳鸿做的……” 正沉思的白无常一皱眉，贺青岚以为他是听出了些什么，正准备发问，白无常就扯住了她的袖子。 “中元节是不是快了？” 贺青岚看他一脸焦急，有些发懵：“是，中元节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没成想刚说完，白无常就像变了个人，嘴里不住念叨着：“坏了坏了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苍耳：莫挨老子！ 第102章 这边白无常不住念叨着，那边守着阴魂的黑无常皱了皱眉，还是没忍住靠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白无常伸手搓了搓眉心：“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中元节那天可能雨要下的大点。” 黑无常看着白无常的动作有些莫名其妙，也没多言语，又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反倒是贺青岚这下摸不着头脑了，一头雾水问道：“中元节怎么了，会下雨，有多大？” 她惦记着之前在庙里摆了她一道的小鱼苗，这会一听见中元节要下雨便不淡定起来。 “你不知道吗？”白无常一脸稀奇，“中元节阴魂借雨而出，运气好可借着那场雨短暂显出些生前人形，行动作，与生前别无二致。只是若这雨水一停，之前所化出的形状便立刻化乌有。” “那什么今年的雨水会大些？”贺青岚半只半解，“龙王跟你说过了吗？” 白无常看向那边排队的阴魂，岔开了话题：“话说小土地你中元节是不是要放一批阴魂出门？” 贺青岚点了点头：“之前已经跟城隍大人报备过了，过几日再核实一遍就好了。” “那可热闹咯。”白无常视线落在别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忽而又转过头看向贺青岚，“小土地，中元节那日有别的事情吗？” “看顾阴魂算吗？” 听到白无常说阴魂可借助当天的雨水化成实体，她不免紧张了几分。 白无常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你有没有喝过小酒馆的梅子酒？” 贺青岚摇了摇头，莫说小酒馆的梅子酒，就连许嘉灵上供给庙里的桃花酿她也只闻了个味道。 一半被她拎给了杜清明，另一半白无常自己溜达着就带了回去。 “要不要试试？”白无常一扫之前的阴郁，兴奋地看着贺青岚。 “这……不好吧……”贺青岚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白无常一把扯过身旁的黑无常，“老黑也去，我把老陆也叫上。那天恶鬼林的事情应该也已经了解了，刚刚好给老陆庆功。” 黑无常被猛然拽过来，一瞬间有些失神，这会已经调整好了神态，冷不防又被白无常一胳膊杵进了肚子。 “老黑你说是吧？” 黑无常伸手捂住肚子，语调依旧冷冷的，问的却是贺青岚。 “贺姑娘意下如何？” “这……”白无常把陆阅川都抬了出来，贺青岚着实有些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先说好了，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一点点。” 见贺青岚答应下来，白无常也高兴起来，掰着手跟她数着那家小酒馆的下酒菜。 “你不喝酒没事，那家做的卤牛肉跟烧鸡可是一绝，前段时间我路过，店里人可多了……” 白无常说得兴奋，贺青岚却抓住了另一个点：“谢大人你经常去外面溜达？” 正花式报菜名的白无常顿了一下，随后轻咳一声：“那天我们化身出来，早一点过去，临街有个好位置，去早点能占到。” 贺青岚若有所思：“谢大人看来没少去溜达。” 白无常面上有些挂不住，面色放冷了些朝着排队的阴魂走去：“你干什么呢，怎么还插队呢，这么大一个鬼了这点规矩都不懂？” 他念叨着走远了，黑无常却靠了过来，面上带着点犹豫。 贺青岚摸不准黑无常要问什么，干脆直接开口问了出来：“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 黑无常又扭头看了一眼正维持秩序的白无常，才小声道：“你最近有看出白无常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贺青岚也看了一眼白无常，“那可太多了。” 在黑无常有些担忧的眼神下，贺青岚空出手来数了起来。 “最近吧，白无常老是问我讨酒喝，说话还奇奇怪怪的，连带着情绪都不太稳定……” 贺青岚越说越皱眉：“范大人，是不是最近判官大人给的压力太大了？” 判官？ 黑无常沉思了一下，判官最近没有给白无常布置上面差事，要说压力，倒还真有一件事情能给白无常搞得情绪不对…… 他正思索着余光瞥见贺青岚探究的小眼神，不由得轻咳了一下。贺青岚察觉失态，也往后退了退。 “我也是一时失态，还望范大人见谅。” “无妨。”黑无常恢复了往日的冷冽气场，“应当是差事的缘故，过几日恶鬼林的事情罢了应当就有些改善了。” 恶鬼林吗？ 贺青岚有些怀疑，根据她的观察，白无常别说去恶鬼林干活了，他连靠近那个林子都不大乐意。 真的能改善吗？ 白无常正跟阴魂们交流着，把脊背留给了黑无常和贺青岚。有了白无常监工，阴魂们干活的速度都快上不少，刚过四更天便陆陆续续回了土地庙。 贺青岚翻了翻桌上的快递单，便朝着张千星开口：“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先跟着二位大人回去吧。” 张千星点了点头起身，今日安静的不行的柳昔月却探出了头：“土地大人不跟着一起回去吗？” 贺青岚抬头看天色：“时间还早，我晚点再去酆都，你们先跟着大人回去就是。” 柳昔月看了看旁边盯着的黑白无常，小声道：“要不大人你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吧。” “是有什么事情吗？”贺青岚朝着柳昔月走了过去，她本打算趁着这个空闲在土地庙安抚一下炸毛的苍耳，之前拿小纸人捆过之后苍耳就在跟她生闷气，看她走过去连眼皮都不抬了。 “是有人要找大人。”柳昔月大着胆子跑到了贺青岚身边，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出鬼门之前特意嘱咐我的，看你到酆都就告诉她，她有事要找你。” 听到这话，贺青岚心念一动，是望娣想起来什么了吗？ “那我便跟着你们一起回去吧。” 见贺青岚答应，柳昔月悄悄松了口气，跑回了队伍中间。 白无常站得无聊，抬手打了个哈欠：“还有事吗，没事我们就走了。” 贺青岚摇了摇头。 阴魂陆陆续续踩进鬼门，贺青岚蹲在门口仔细检查苍耳有没有不小心混进去。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小纸人捆过跟贺青岚生了气，苍耳今日莫说鬼门，连城隍庙的门都没进。 这让贺青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也爬上了一丝忧伤，白无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土地你干什么呢，上路了。” “来了。” 贺青岚应了一声，起身又扫视了一圈才踩进鬼门。 城门今日轮到小周当值，见贺青岚从黄沙里钻出来就迎了上去：“青岚姐。” 贺青岚笑着跟他搭招呼：“之前你想去院读的事情我问过城隍大人了，他说可以考虑一下，你先别急。院之前我带了几本进来，得空可以去院里翻一翻，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两位老师。” 小周嘿嘿笑了两声，瞥见旁边站着的黑白无常，便往便上靠了靠，连带着声音都一起压低了：“青岚姐，其实吧……” “怎么了？”贺青岚也不自觉跟着望旁边靠了靠。 “其实我也不是想去院读……”小周摸着后脑勺，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出鬼门一趟，老周之前说我再干满三年就能申请。青岚姐你都能送阴魂出鬼门，能不能帮我也……” 小周后半句声若蚊蝇，贺青岚倒也没责备他，只是温和道：“这事不是我不帮你，阴魂们能出鬼门也是他们自己挣来的，鬼差的规则跟他们不同，我不太了解。” 贺青岚话说得明白，小周这会也红了脸，忙着跟她连声道歉。贺青岚刚想继续说些什么，袖子却被扯住了。 低下头一看，望娣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姐姐，姐姐。” 她只好蹲下身，跟望娣平视：“是你告诉柳姐姐有事情跟我说的呀？” 望娣点了点头：“柳姐姐说你要放她们中元节出去玩，我也想去。” 被卖得干干净净的柳昔月轻咳一声，自动从贺青岚身边挪出了几步，努力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望娣这会还在扯着贺青岚的袖子晃：“我想出去，也想跟着姐姐一起出去。” “你姐姐也想一起出去？” 望娣点点头。 贺青岚往后看，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了站着的招娣。招娣依旧板着脸，眼睛里却透出点别样的情绪。 她点了一下望娣的鼻子：“你怎么知道你姐姐想出去？” “姐姐之前说过一次。”望娣扯着贺青岚的袖子晃悠了两下，“大人可以吗？” “你姐姐真的想出去吗？那她怎么不自己来问我？” “那我让姐姐过来。” 望娣说完就撒了手，扯着角落里的招娣靠了过来。 “姐姐，你快说呀，这样我们就能跟柳姐姐一起出去玩了。” 招娣眼睛本来看着地面，这会转而看向了贺青岚。 “土地大人，我想出鬼门。” 她的声音很轻，能听出些发虚。 贺青岚站直身子拍了拍手，回了一句。 “出鬼门不可伤人，要按时回来，明白了吗？” “明白。” “中元节前跟着柳昔月来城门等着，时候到了我带你们出鬼门。” 等到两个小人消失在视线里，柳昔月才靠过来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大人何这次答应的如此干脆？” 贺青岚还在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有什么不干脆的，只要她在人间安分，按照她在孟婆那帮工的天数计算，她能出鬼门的次数一只手数不过来。” “那她在酆都待了多久？” 贺青岚一声长叹：“我来之前她就在了。” 说罢她又转过头：“你知道怎么哄小孩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干饭第一名！ 第103章 书院里还没开始上课，屋子里空荡荡的，白无常之前拿来给阴魂们讲故事的画贴在前面的墙上，边缘翘起。贺青岚伸手扶正，收拾完桌上放着的文具之后在最后的桌上坐了下来。 从怀里掏出之前那本从书库里找到的册子，她翻到开头的地方。册子已经来回翻过好几遍，上面的故事她倒是看不腻味。 恶蛟入水，狐狸拜庙，结合着书里的咒语都变得鲜活起来。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恶蛟那篇提了一句鲛人，但也只有一句。 鲛人泣，成珠。 又来来回回翻了几遍，贺青岚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打算眯一会，刚理好袖子往侧面一趟，就瞥见窗边站了个人影。 她立刻站了起来：“城…… 城隍大人。” 起身太猛，勾到几缕头发，她伸手顺开：“书院还没上课呢，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阅川侧过身，袖子挡住的盒子露出个角来：“恶鬼林围剿在即，提前通知书院的阴魂们撤出去，待围剿结束后再回书院上课。” “是。” 贺青岚扫了一眼箱子，只觉得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陆阅川像是有别的事情，嘱咐完这句就匆匆抱着箱子走开了。 镶着金边的袖子一抖一抖，贺青岚脑子里灵光一闪。 棺材钉。 装着棺材钉的箱子。 只是城隍大人为何要带着这些东西？难不成是围剿恶鬼林要用？ 贺青岚正胡乱思考着又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林子边听见的呼喊，那阴魂叫着城隍大人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叫陆阅川的名字，但是眼看着剿鬼在即，这种事情还是告诉城隍大人比较好。 想到这，贺青岚匆匆从书院追了出去，只是刚出门口她就犯了难，陆阅川走得飞快，这会连个衣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大殿里空荡荡的，门口守着的鬼差说陆大人没回来过。 问过街口的鬼差也只得了个大致的方向，跟着走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陆阅川的身影。 杜清明迎面走来，身后跟着抱了书本的张千星，两人冲着贺青岚打招呼。 贺青岚回了礼：“你们看见城隍大人了吗？” “陆大人？”杜清明回头看了一眼张千星，张千星摇了摇头。 “回大人的话，今日未曾见到陆大人。” “行。”贺青岚点点头，走出两步又返回身来，“恶鬼林剿灭在即，怕是对周遭的阴魂有所影响，晚间叮嘱阴魂鬼差办事期间就不用来书院上课了，你们也找个远点的地方躲一躲。” 杜清明跟张千星应了声，目送贺青岚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千星，快要中元节了，你为何不趁此机会告诉大人？” 张千星怀里抱着书，神色平静：“只是想起来一些片段而已，大人最近忙着别的事情，还是等等再找机会吧。” 他话音未落身体便猛然一抖，怀里的书险些掉到地上。他伸出左手摁住额角，面上沁出些汗珠来。 杜清明看着心疼，不顾张千星的推阻接了他怀里的书。 “头又痛了？” “嗯，过会就没事了，多谢先生关心。” 张千星的声音闷闷的，能听到牙齿磕动的声响。 杜清明叹了口气：“要不还是找大人问问有没有法子可以治一下？” “不用不用。”张千星松了手，“大人之前拜托无常大人帮忙我重塑魂魄就已经很麻烦了，如今还要为了这一点小事操心实在是罪过。” “那总是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杜清明皱着眉，欲言又止。 张千星勉强扯出个笑来：“也不是很痛，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是我之前忘记的很重要的事情，如今能想起来就已经很高兴了。” 见张千星面色好了不少，杜清明才转过身，两人慢慢顺着街道往前走。 贺青岚绕着西城跑了大半天，却连陆阅川的影子都没找见。鬼差一路摇着头，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大方向就跑错了。 顺着来时的路回到书院，这次她换了个方向跑去了东城。 绕着东城溜达了半天，连槐树林都去了，许周靠在树下乐呵呵跟她打招呼。 “土地大人好久不见。” 贺青岚也跟他挥挥手：“你看见陆大人没有？” 许周摇摇头，贺青岚跟他告了别，走出几步又转回来。 “中元节快到了，你可以跟着书院的阴魂们一起出去，你要出去吗？” 贺青岚本以为他会一口答应下来，然后中元节当天去看看自己在北青村的妻儿，没成想许周摇了摇头，换了个姿势靠在树上。 “劳大人费心，我若出去看了夫人，怕是就回不来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地府多干些活，万一鬼差大人手软了些，投胎的时候给我多加上两笔功德，那我老许可不是赚大了？平白给大人添麻烦，我老许不是这样的人。” “那好吧，我继续找城隍大人了。” 贺青岚知道许周留在地府就是为了等着许老夫人一起投胎，便也没多劝，踩着河边的小路往奈何桥的方向去。 既然这边都没看见，那问问孟婆，算了，还是问问望娣吧。 柳昔月正给望娣扎着小辫，四五条细些的辫子绑在一起在脑袋两侧拢成一个发髻，她一边绑着一边朝着灶台边喊。 “那个，望娣她姐，你多大了？” 开口没得到回应，柳昔月也没生气，又开口问道：“望娣她姐，你为什么不愿意去书院读书啊？” 招娣往锅里添了半桶水，搅了搅，依旧一言不发。 柳昔月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不去书院是因为不喜欢土地大人吗？” “说我什么呢？”贺青岚凑了过来，她来的不巧，刚好听见最后五个字。 柳昔月手指翻飞，另一个发髻在望娣头上成型：“你说明明是姐妹俩，你看看望娣多乖，你再看看……” 她话说道一半猛然间察觉到一道冷冷的目光，回过头，站在灶台后的招娣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柳昔月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两道目光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她动了动胳膊，牵起望娣的手。 “走，望娣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贺青岚坐在原来二人坐的地方，还伸手理了理袖子。 “你为什么不问我？” 还是招娣先开了口。 “问你什么？”贺青岚放下袖子，跟招娣对视。 “问我为什么要出鬼门？”招娣目光躲闪了一下，“那些书院的阴魂不都要问的吗？” “是要问的。”贺青岚胳膊放在茶桌边上，伸手托住了下巴，“但是你会告诉我吗？” 招娣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 这也在贺青岚的预料之中，她从袖子里摸出个小钱袋抛给招娣。 “这里有些铜板，你忙完了带着招娣去逛逛吧，酒铺子旁边新开了家点心铺子，有几样点心做的不错，买一点尝尝。” 招娣捏着钱袋发呆，直到贺青岚起身她才像是猛然间清醒过来一样：“大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要说的？”贺青岚思索着，招娣的心也提了起来。 “对了，”贺青岚一拍手，掏出另一个钱袋抖出两粒碎银子来，“这个也拿着吧，点心铺子往西走有个卖炸糖糕的小摊子，还有烧饼之类的小吃，都尝尝。” “好像就这些吧……”她又思索了一下，“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想买什么了，只是要注意太大件的物品带不回酆都，买的时候看着点尺寸。就这么多了，我还要去找城隍大人说些事情，你就乖乖等着中元节吧。” 碎银子躺在招娣掌心，再抬头的时候贺青岚已经一溜烟消失在街角。她抖开另一只手里捏着的小钱袋，把碎银子丢了进去，再绑紧钱袋。 小钱袋上干干净净，连一丝多余的针脚也无。 真像啊…… 正盯着小钱袋出神，身后传来孟婆的呼喊，她赶忙收了钱袋朝着孟婆跑过去。 坐在小凳子的孟婆挣扎着要站起来，被招娣扶了一把站稳了身形。 “刚刚是不是大人来了？” 招娣点了点头：“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孟婆拍了拍她的手：“是不是大人又来找你去书院读书？老婆子我一个人能看这摊子，你跟着望娣去吧。” “婆婆，不是书院的事情，书院都毕业了。”招娣偏过头，瞥见有鬼差带着一队阴魂赶到，便又扶着孟婆坐了下去。 “婆婆您先坐，我先去盛汤。” 孟婆坐在凳子上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半天嘴，又忘记要说什么了，于是她又转回头看着每日观望的河水。 陆阅川像是突然间消失在了酆都城，贺青岚接连几日都没找到他，恶鬼林清剿在即，西城开始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街道里鬼差也密了起来，一模一样的服饰中突然多出一个黑色的身影，贺青岚赶忙追了上去。 “城隍大人。” 接连喊了三声，陆阅川像是没听见一样走得飞快。 来往的鬼差阻挡着前进的步伐，贺青岚左右闪躲终于在街拐角处追上了陆阅川。 “城隍大人。” 贺青岚喘匀了气：“大人，我有事要跟你说。” 陆阅川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恶鬼林里可能有奇怪的阴魂。”贺青岚把之前听到的说了出来，还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陆阅川认真听完，冲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恶鬼林的这边的符阵快要开始了，你先从西城出去……” 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隆隆的声响。 - 黑白无常往城隍庙赶的时候发现了门口被小纸人捆成猫猫球的苍耳，白无常蹲下身有意去逗弄苍耳，没留神被苍耳一口咬在食指上。 他偏了偏头，手指化作一团烟雾从苍耳嘴里飘散出来。 “小东西还挺凶。” “快走吧。”黑无常忍不住催他。 “来了来了。”白无常起身，烟雾又聚拢在一起，化作一根完整的手指。 他甩甩手往城隍庙里卖，狗子从阴影里钻出来，卖力舔着苍耳身上的小纸人。 白无常走在黑无常身后，踩进鬼门的一瞬间脚边蹿过一个黑影，他回过头四处张望，黑无常在前面催促：“又看什么呢？” “没什么，看花眼了。” 白无常又看了两眼，才抬脚迈进鬼门。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04章 那一阵阵的声响震耳发聩，像是隐约从地底下传来。 陆阅川抬眼朝远处望了望：“已经开始了，你跟着我点，不要乱跑。” 贺青岚本身就想凑个热闹，想看看自己之前听到的声响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一直没敢开口，一是因为怕陆阅川不答应，二是怕自己不知道情况，耽误了鬼差们的进程。 如今陆阅川都开了口，贺青岚急忙点头：“多谢大人。” 陆阅川步子迈的急，走得却依旧平稳，贺青岚在后面要走上两步才能跟上去，她干脆小跑起来。跑了没两步，白无常的声音就从身后传过来，隐约能听出些兴奋的调调。 “小土地也要参与？” 贺青岚转身跟他打招呼，白无常步子飘忽，转个头的功夫已然落到了他身侧。 “小土地你害怕吗？” 贺青岚摇了摇头，酆都的大半鬼差如今都在这里。这阵仗实在罕见，她觉得自己是应该怕的。只是在恶鬼林这么些日子，除了个虚影什么都没看见，她又不知道自己该怕什么，于是她便跟白无常说了实话。 白无常一听这话就乐了：“那小土地你等会可得往前站站，这恶鬼林里可是藏着难得一见的恶鬼呢。” 白无常的话指向不明，贺青岚却猛然想起来望娣之前说的那个红衣服大姐姐。她之前听完就回酆都朝鬼差打听过，酆都整个色调都是灰扑扑的，莫说红衣服大姐姐，连穿红衣服的人都少见。 那日鬼差搓着下巴沉思半天：“这红衣女子我没见过，穿红袍的我倒见过一个。” “谁？” 鬼差伸手一指，朝着城里的某个方向：“判官。” 既然酆都城内没有红衣服大姐姐，那这恶鬼林？ 贺青岚正朝着树影发愣，冷不防被白无常扯了一把。 “想什么呢？要开始了。” 陆阅川听见响动，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贺青岚拎了裙摆快步往前，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只觉得有些诧异，也没多言语，这会贺青岚已经追了上来，跟他们走得齐平，他又看了两眼，只叮嘱了句：“恶鬼林藏匿恶鬼，情况不好预测，待会你站得靠后些。” 贺青岚有些不明白他二次叮嘱的意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 两人的对话落在白无常眼里，惊起两道哀怨的目光。他哀怨地看着陆阅川：“老陆都只关心小土地，这边两个老伙计都不管了呀。” 他声调拖得长，等着黑无常附和，黑无常一如既往没有给他面子，只扯了一把他的手臂。 “别胡闹了，认真些。” 黑无常的声线压得低，听出几分严肃来。白无常身形一震，换上一副严肃的面皮，也转了回去。 之前在恶鬼林周遭埋下的桩子周遭都站了鬼差，贺青岚他们面前的空地上站着的是小周，他看了看几位大人，小声朝着贺青岚打招呼。 “青岚姐。” 贺青岚给了他回应，只是看着他离着恶鬼林的距离有些皱眉。 “大人，这离着林子是不是太近了些？” 陆阅川看着小周脚下，隐约能看到一截凸起的木桩，上面贴了黄符，正在轻轻抖动。 “这个距离是最合适的。” 小周朝着贺青岚挤眉弄眼，被陆阅川一扫，便乖乖转回了身。贺青岚还没开口说出自己的犹豫，之前听到的声响便隆隆从林子深处传了出来。 “来了。” 小周脚下的凸起往上浮起了一寸，顶上贴着的黄符动了动，轻飘飘在半空晃荡，朱砂描绘放符文从纸面上脱出，在半空中逐渐放大。 与此同时，地上的凸起木桩上刻着的符号也自木桩往外延伸，一条条金色的线朝着恶鬼林里延伸。半空中朱红色的符文也抽出一丝丝血红的细线，合并着空气中伸来的红线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朝着恶鬼林的方向奔去。 林子里的东西像是受到了惊吓，不断发出一声声叫喊，只是这叫喊声中混合了各种声调，像是有无数人在尖笑痛哭。 小周身形有些发颤，他往后退了半步，长刀撑在地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贺青岚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的双眼紧盯着林子周遭。 平日里连风都吞吃干净的恶鬼林此刻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鸟巢，有无数鸟的黑影从林子上空不断涌出来，在碰到符文织成的网的片刻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变化成一团黑雾，消失的空气中。 那尖叫不似鸟兽，更像是平日接触惯的阴魂。 白无常见贺青岚面色微变，贴心做了解释：“那不是鸟，那是之前被拖入林子的阴魂，这会被撕成了一片一片，当做破网的引子呢。” “那有用吗？”贺青岚看着那滋滋叫着灰飞烟灭的影子有些头痛。 “这点小伎俩，只能干扰一下守桩的鬼差。”白无常一脸不屑，“好戏还在后头呢。” 听到这话，贺青岚赶忙去看守在桩子旁边的小周。 黑鸟一只一只撞到网上，尖叫声也一声比一声凄厉。小周只觉得眼前都是飘忽的影子，嗓音格外熟悉。 “儿啊，你最近怎么样啊？” “吃的还习惯吗？” “有没有受欺负啊？” …… 这嗓音格外熟悉，小周只觉得脑袋里涨得要裂开，他丢了手里的刀，抱住头痛苦地蹲了下来。 陆阅川比贺青岚先一步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他快走几步，待到桩前一脚把小周往后踹了出去。 黑无常的锁链适时绑上了小周的腰，拖着他拽回了后方。小周在地面上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依旧抱着头不住颤抖。 “小周小周？”贺青岚蹲下身叫了几声，小周只缩着身子小声叫着什么，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再一回头，黑白无常两人已然靠到了陆阅川身边。 林子冲出的黑鸟数量明显少了不少，不消片刻便只剩下残余了一两只朝着网上扑。 小周这会也不再言语，抱着头昏睡了过去。 陆阅川把面前的桩子往上拔了一寸，发出口令。 “收。” 围着林子绕了一圈的桩子都集体往前提了一寸，明晃晃的金线肉眼可见粗了些，林子里安静了一瞬，突然间又爆发出呼喊，山呼海啸般扑面而来。 贺青岚安顿好了小周，正朝着陆阅川一行人的位置靠近，走出两步便被这呼喊震了一下，耳朵里顿时只剩下一声尖锐的蜂鸣。 她甩了甩脑袋，蜂鸣声依旧。 林子边缘黑影涌动，逐步朝外渗透。 有些黑影刚出林子边缘便被金线切的支离破碎，尖叫一声变成一团黑雾。还有的黑影能借着同伴消散的黑雾往前走出几步，贺青岚能看出他们朝着的方向明确，为着的就是鬼差守着的桩。 她耳中蜂鸣不止，却也掩去林子里山呼海啸般的鬼叫，竟好受了不少。 她看着白无常伸手对前仆后继的黑影指指点点，嘴巴一张一合，努力辨认着话语。 “……这个……老黑你看这个……” 黑无常表情严肃，被他扯着往旁边看了看。 有黑影朝着陆阅川所在的方向冲来，即使知道黑影会魂飞魄散，贺青岚还是不免心中发颤，她右手摸出符咒，左手不自觉就泛起了水花。 陆阅川倒是淡定，他看着黑影一个接一个在面前溃散成黑雾，不大会面前的空地就黑气四溢，只能瞥见几丝金色的网线。 白无常偏过头：“南边有桩动了，我先去了。” 说罢他脚尖轻点，便消失在众人视线。 不大会黑无常也神色微动，朝着陆阅川一颔首也退了出去。 贺青岚愈发紧张，陆阅川偏了偏头：“你且往后站站，这边危险。” 贺青岚的耳鸣弱了不少，但是还未消失，听着陆阅川的声音模模糊糊。 她点了点头，步子却牢牢钉在地上。 黑雾越来越浓，眼看着就要扑到陆阅川脸上，贺青岚一扬左手，一道水幕冲散了扑到面上的黑雾，愣是浇出了面前的一小块空地。 陆阅川眉头紧皱：“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吗？” 贺青岚点点头，这鬼叫大半个酆都城都听见了。 “可有不适？” 不适？ 除了震得耳朵疼，倒真没什么不适。 她便摇了摇头：“没有。” “那好。”陆阅川伸手一指，“离这十步之处的桩有所松动，你去看看。” 十步？ 贺青岚一步一步仔细数着距离，朝着陆阅川指着的方向走去。 陆阅川偏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仔细盯着面前的黑雾。 有黑雾从网子里漫出来，阻隔了视线，贺青岚只认真数着步子，第十步脚下便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 仔细一看，是个眼熟的鬼差。鬼差这会已经昏了过去，网子里伸出两张黑手扯着脚腕往里拖。 贺青岚刚准备动手，那两只黑手背后便惨叫一声，伸出的手也登时化成黑雾。 贺青岚拖着鬼差往后拖了几步，快步跑回桩前。 一站到桩前，她便心神猛然一震。 那几乎要扑到面上的黑雾不是无形的，里面依稀能看出几张人脸。或哭或笑甚至还有朝着她扮鬼脸的，那哭着的人脸嘴巴朝她一张一合，像是在诉说什么。 贺青岚冷眼看着她：“你说什么呢？我耳朵不好听不见。” 那人脸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虚空里化出一双手，捂着脸便消失在黑雾中。 另一张发怒的脸转了过来，尖牙足足有半个手掌长。他瞪着眼看贺青岚，嘴里像是在骂着些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听不见。” 贺青岚冷笑一声，左手掐出一只水箭，丢过去打散了那怒面。 几张人脸在黑雾中转换，最后又化成一团黑雾，从黑雾里钻出个身穿战袍的年轻人。 年轻人眉角带着伤，面色却与活人别无二致，看见贺青岚便咧着嘴笑起来。 “这鬼差颇有意思。” 他又张嘴想说些什么，黑雾里传出一声女声的呵斥。 “你且别忘了要做什么，先办正事。” 这女声格外清晰，贺青岚恍惚间以为自己的耳鸣都好了，只是侧耳再听周遭的黑影，依旧是朦朦胧胧的。 年轻人回头看了一眼，面上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他转回身，朝着贺青岚笑了一下：“敢问姑娘知不知道城隍在哪？” 他的话相比那个女声弱了不少，但是依旧能听得清楚。但是贺青岚朝他歪了歪头。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05章 那年轻人也跟着贺青岚偏头，似乎有些为难的开口道：“怎么还碰上个聋子。” 身后的黑雾里女声似乎失去了耐心，声音里急促了许多：“再浪费时间就来不及了。” 年轻人回头朝黑雾里喊了一嗓子，声音里有着明显的不耐烦。 “都说了知道了。” 贺青岚脚边的桩往前又高了一寸，有丝丝缕缕的金线隔在了年轻人与她中间。年轻人似乎对着金线很感兴趣，伸手朝着面前的金线上抓了一把。 皮肉烧焦的臭味连带着声响传出来，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只甩了甩手，面上愈发兴奋。 贺青岚低头看他的左手，还有黑烟往外冒。 他又看了一眼贺青岚，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小聋子，你当真不知道那陆阅川身在何处？” 年轻人左手被灼痛，连带着声音都变了调，贺青岚只觉得他叫着陆阅川这三个字分外熟悉。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贺青岚没上他的当，只乖乖装作个聋子。吐出最后一个字，熟悉的音调在脑子里跳了出来。 “……陆……阅……川……” 是之前在林子周边鬼鬼祟祟的黑影！ 贺青岚心神一震，面上却依旧平静，只右手捏紧了符纸。 年轻人低头看了看手掌心的伤口，伤口边缘存着明明灭灭的光点，像是将熄未熄的柴火。 “算了，就你吧。” 他朝着贺青岚一挥手，一缕轻飘飘的黑气从网子里荡了出来，直直钻进了贺青岚眼睛里。 贺青岚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什么不适感，之前站在面前的年轻人这会钻进了黑雾里，黑雾翻腾着瞬时间又融成一片。 她想去提醒陆阅川小心那个人，只是现在替鬼差守着桩子不敢轻易动身。 周遭翻腾的鬼吼突然归于寂静，贺青岚正疑心是自己耳鸣严重了几分，腾出左手敲了敲耳朵才发现自己耳朵已经好了，周围确实安静的可怕。 黑气依旧翻涌，只是浓雾里再没有声响。 贺青岚转回头，像是陷在了一场潮湿的雾里，周遭都是灰蒙蒙的。 身后几步远的鬼差也看不到了，她不敢后退几步去检查一下，只好大着胆子喊了两声。 “鬼差大人？鬼差大人？” …… “谢大人？贺大人？” “城隍大人？” “小周？” …… 视线受阻，喊声也被黑雾吞吃干净，贺青岚手心里沁出汗来，捏着符纸的手指掐得更紧了些。 “起桩。” 清亮的声响传来，伴随着这声响，贺青岚脚前的土地动了动，一截顶端发黑的木桩拱了出来，沉稳地立在了半空。 木桩下半截刻了符文，凹槽深深刻进了桩体，里面流转着些许金光。 此刻黑雾被驱散了不少，贺青岚的手指掐了大半天，这会松了些也只感觉木木的。 轻飘飘一盏白灯笼浮到面前，她条件反射性拍了张符纸上去。 白灯笼啪一下掉到地上，闪了两下熄灭了。 白无常带着点嗔怪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小土地你赔我灯笼。” 贺青岚转过身，正对上白无常哀怨的眼神。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白灯笼拍了拍：“老陆也真是的，居然要你守桩，这届鬼差当真不大行了。” 白灯笼上绕了两丝黑雾，白无常随手一扯，灯笼里便有火光闪动，闪了两下便亮了起来。白灯笼一拱一拱往白无常身后凑，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贺青岚一时间有些尴尬：“我刚刚看错了……” 白无常伸手拍了两下灯笼。伸出左手比了个一。 “一坛桃花酿。” 贺青岚：“……庙里的桃花酿都快被你喝完了。” “那不是快喝完了吗？证明还有的。”白无常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自顾自点了点头。 “谢大人不用守着原来的位置吗？”贺青岚往后看了看，之前被她拖到后面的鬼差这会已经不见了踪影。 白无常也顺着往后看了看：“这会桩子已经起了，就等着收网了，不用之前那么仔细看顾了。你找什么呢？” “之前守在这里的鬼差，”贺青岚听到不用守着，便放心了些，抬着僵硬的胳膊往后找了找。 “我过来的时候守着这里的鬼差已经昏了过去，我便把他往后拖了拖，这会怎么不见了？” 地上也没有被拖走的痕迹，贺青岚又往前走了两步，有鬼差从不远处走来，她仔细看了看，没看到面熟的身影。 “不用找了。”白无常出了声。 “大人看见了？” 贺青岚依旧蹲在地上，仰着头去看白无常，白无常下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他揣着手站着。 “小土地，你知道为什么要挑这些鬼差来守桩吗？” 贺青岚摇了摇头。 白无常叹了口气，身后的木桩上金光流动更加明显。 “他们也是桩啊。” “若死桩破，他们便要顶上。” 白无常的语气平静：“若被黑雾侵蚀，便会化作死桩的一部分，南边那个鬼差我过去的时候已经被恶鬼吃了快一半了。这些东西，倒是比先前还要狡猾。小土地你在这守着看见什么特殊的东西了吗？” 贺青岚本身还在白无常说出的事实里发愣，这会跟着直勾勾点了点头。 “我看见个穿着战袍的年轻人，他要找城隍大人。” 她猛然反应过来：“城隍大人有危险，还有小周。” 掐着手里的符纸她便跳了起来，拔腿朝着陆阅川的方向跑，白无常随即跟了上去。 陆阅川正站在桩前，冷冷朝着网子里瞧着。 贺青岚往后看了一眼，小周蜷缩在一起像是睡着了。黑无常也赶了过来，跟白无常对视一眼站在了陆阅川身侧。 之前跟贺青岚打过照面的年轻人这会正跟陆阅川对视，眉角的伤口裂开，透出丝丝缕缕的黑雾。 他偏了偏头，打量了一下刚刚站稳的贺青岚。 “小聋子也来了，真热闹啊。” 小聋子？ 白无常侧头看向贺青岚，后者直接自动忽略了他的目光，只看着网子里的年轻人。 说话间网子骤然紧缩，直直勒进年轻人身上。一瞬间黑烟从他身上蒸腾出来，伴随着一股恶臭，扑了面前的人一身。白无常抬起袖子掩住口鼻，面上严肃了几分。 网子越收越紧，里面的年轻人整个都笼罩在黑雾当中，只能隐约看出个脑袋的位置。 贺青岚本以为他会跟之前被网子烫伤一样，感受到痛便往后退，没成想他竟然生生从网子里挤了出来。 带着一身黑烟，他抬起支离破碎的面庞看向了陆阅川。 “好久不见，陆阅川。” 贺青岚用余光看了一眼陆阅川，陆阅川脸上依旧没生出波澜。 他淡定开口：“恶鬼林里到底有多少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你猜猜看啊。”年轻人回头看了一眼林子，“这么大林子，可是能藏不少东西呢。” “李自勉，是谁帮助逃出了地狱？” 李自勉？ 贺青岚猛然一惊，杜清明那个学生。想到当初李自勉对陆阅川做的事情，周围三人都捏了把汗。 只是李自勉勉强破网而出，已经是强弩之末，倒是不用太过在意。更何况这李自勉明显是冲着陆阅川来的，为着的应当是当年的事情，别人反倒是插不上手。 李自勉咧嘴一笑，嘴角翻出些黑烟，带出些明灭的灰烬。 “陆小将军英明神武，这点小事还查不出来吗？” “哦，不对，应该叫城隍大人了。” “城隍大人。” 他怪腔怪调重复了一遍，笑得下巴都快掉下去。 见陆阅川不答话，他又接了一句：“这林中困了百数阴魂，陆小将军哦不对，城隍大人又当如何处置呢？” “跟当年一样拿自己来换吗？” 李自勉干笑两声，从肺里咳出两股黑烟。 陆阅川看着面前不成人形的李自勉，抬手结了个印。 “当年我受你所骗，是我思虑不周，累及无辜百姓，为我所过。今日围剿无论伤及阴魂与否，你都须在陈莫地狱受罚。” 他抬手将要施印，李自勉低下头笑了两声，再抬头脸上便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变成了一张有些清秀的姑娘面庞。 这姑娘眼角挂着清泪：“大人，救我。” 黑烟鼓动，姑娘的脸也随之而动，转而变成了一张老妇人的脸。 妇人声音苍老，孩童声音稚嫩，少年郎声音清亮，无数张不重样的脸庞在李自勉的脑袋上一一闪现，重复的都是同一句哀求。 “大人救我。” 陆阅川的手微微颤抖，李自勉却顶着张少年郎的脸扑了上来。 那张脸他认得，当初跟着他一起出城救人的部下，出城第二天就被李自勉杀死在了帐外。 少年郎张开了嘴唇：“大人当年救不了我，如今也不打算救我吗？” 趁着陆阅川分神之际，李自勉一直藏着的右手悄悄对上了他的后背。 “大人小心！” 贺青岚一声惊呼，李自勉的右手只插进去半个指节便生生停住。 陆阅川结好的印趴在他额头，深深烙了进去。 李自勉顶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当年你是小将军，救不了一城百姓，如今你是城隍爷，依旧救不了这数百阴魂。陆阅川，你死后居于庙堂又如何，你救不了他们，你比不了我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很刺耳，笑到一半便生生止住，连带着身形都溃散在空气中。 白无常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股子腥气，老陆你没事吧？” 陆阅川背手摸了摸：“无妨，只擦破了点皮。别处的情况如何？” “别处的桩也都起了，都在收尾了。” 贺青岚本身还有些担心陆阅川的状况，但是看了一眼陆阅川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 眼看着面前的网子越收越紧，有不少恶鬼被困在网子里拖了出来，贺青岚突然想起来了之前听到的虎啸：“大人，那头老虎抓到了吗？” 黑无常接了话：“待会鬼差们回来我去清点一下。” “那劳烦大人帮忙问问有没有一个红衣服的女子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嘤嘤嘤小土地拍我灯笼qaq 第106章 黑无常点了点头，便朝着鬼差回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什么红衣服女子？”白无常有些纳闷。 贺青岚正预答话，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眼睛却有些轻微的酸痛。 “你眼睛怎么了？”白无常偏头。 贺青岚又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刚刚被黑烟熏了一下，有些酸，可能等会就好了吧。” 她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睛的酸痛退了下去：“好了。” “红衣服那个是之前望娣随嘴提了一句，”贺青岚耐心解释道，“她说之前酆都有个红衣服大姐姐找她们帮忙去取些东西，只是我后来找遍了酆都也没找到这穿了红衣服的姐姐。思来想去，是不是她之前靠近恶鬼林太近，看到了林子里的恶鬼。” 白无常听着她讲述，神情越来越古怪：“小土地，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身着红衣的阴鬼是什么吗？” “记得啊，当时我抄卷宗的时候问的，红衣多为厉鬼，所以我才觉得应该是藏在恶鬼林里了。” 这推测倒也算合理，白无常一时间无从反驳。 “等会老黑回来仔细问问吧，我也好奇那声虎啸，按理说这林子里应当没有这等活物……” 白无常一偏头：“老陆你怎么看？” 陆阅川本在盯着面前的空地发呆，眼底沉着些道不明的情绪，被白无常一喊，之前的神情收敛了起来。 “那日虎啸我们听得真切，还是要仔细去查看一番。” “若真有虎魂在这林中，我倒当真想见识一番。” 黑无常去了半天也没见回来，白无常等得有些不耐烦，蹿腾着贺青岚一起去前面找找看。贺青岚正低头检查着小周的情况，这会小周已经放松下来，缩在一起睡得香甜。 看着小周没什么大事，她也放下心来，朝着陆阅川开口道：“城隍大人去吗？” 陆阅川摇摇头：“这边下桩不稳，怕有变动，我再守一阵。” 见贺青岚还面带犹豫，白无常出声催促：“老陆都吃这么多年香火了，你还不放心他？” 这话说得没错，贺青岚之前还在偷偷摸摸馋胳膊城隍庙漫出来的香火。念及之前他结印的架势，贺青岚确实不该担心。 只是看着陆阅川脸色依旧不大好看，贺青岚还是有些犹豫，白无常却失了耐性，一把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陆阅川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见两人走远就转回了头，低头看着地上埋过桩子的痕迹。 小周在身后发出两声闷哼，像是梦到了什么。陆阅川回头看了一眼，面沉如水。 贺青岚跟着白无常一路走到了黑无常身边，有鬼差拖着被紧缚的恶鬼走过来登记。 旁边或站或躺着些黑不溜秋的人形，多数身上都拢着一层黑雾，看不到具体面容。 见贺青岚盯着地上躺着的瘦长人形看，黑无常好心解释道：“贺姑娘你别盯着看太久，这是伥鬼，极易迷惑心智，今日有两个鬼差险些着了他的道。” “伥鬼？” 贺青岚正准备收回视线，却瞥见那本来看不清面容的脑袋上出显出清秀的五官来。她正准备细看，白无常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震得她回过神。 “小土地，你看看这里有你要找的鬼吗？” 鬼差一波波带着捆得严实的恶鬼来黑无常这里报道，只是莫说红衣服的，连个颜色鲜亮点的恶鬼都没看见。 白无常心里惦记着他们之前说的老虎，便朝着还没离开的鬼差问话：“你们可曾见到非人的东西？” 鬼差们均是摇头。 红衣服女子没有，老虎也没有，那几声虎啸贺青岚当时听得真切，这会也摸不准起来。 “是不是还藏在林子里？”贺青岚望向不远处的恶鬼林，林子里原来潜藏的恶鬼出逃的时候阵仗极大，这会林子边缘不少树木已经倒下，翻出焦黑的树根。 白无常盯着黑漆漆的林子若有所思：“再等等吧，还有鬼差没回来。” 鬼差们带着自己负责区域抓到的恶鬼来找黑无常登记，黑无常一一看过之后他们便带着鬼差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贺青岚偏头看过去，鬼差们去的明显不是酆都城的方向。 “他们要把这些恶鬼带哪去？” 贺青岚有些好奇。 “去他们该去的地方。”白无常伸手把她的头掰了过来，“李自勉带着他们逃了出来藏在这林子里，他在林子里就吃掉了一批恶鬼，再加上后来吃掉进入林子的阴魂，膨胀得厉害，若不是他惦记着要找老陆，硬闯出来伤了些根基，今日当真不好抓他。” “膨胀得厉害？”贺青岚琢磨了一下之前见到李自勉的时候他的状态。确实相较其他阴魂，李自勉除却眉角的裂痕其他地方不像是鬼，反倒像是活人。 但是想到他在陆阅川面前的作为，贺青岚又有些不解：“那他这番操作是不是有些太过……隆重了？” 思来想去，她换了一个形容词。 李自勉借着黑雾的掩盖找了那么多桩子都只为了找到陆阅川，却在见到他后主动破网而出，自损根基，最后也只擦破了陆阅川一点皮毛。 怎么想都不太对啊…… 白无常也赞同了贺青岚的想法：“李自勉这个人行事随意，如今他主动出来保不齐是林子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藏东西？ 贺青岚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之前听到的清亮女声，她赶忙朝着旁边登记的黑无常报告：“贺大人，务必提醒来往的鬼差，这林子里可能还藏了个女鬼。” 见她神情严肃，黑无常也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就吩咐了鬼差传话。 白无常好奇地盯着她看：“你怎么知道是女鬼？” 贺青岚眼睛紧紧盯着黑漆漆的树林：“之前守桩的时候我听见了，是个女声，还骂了李自勉。你说李自勉能吃那么多恶鬼，是不是证明这个女鬼比李自勉还要凶狠。” 白无常也被她带得紧张起来，不住往林子里面瞟着。 “也许吧。”白无常一声长叹，“这又是女鬼又是老虎的，真是……麻烦。” 见贺青岚有些好奇，白无常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本身这些桩子就是为了这批恶鬼准备的，只是实际的恶鬼数量要比我们所想得要少一些，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法子对某些东西是没有效果的。” “比如？”贺青岚心底隐约有了猜测。 “就是你跟老陆说的那个老虎咯，现在还不确定它到底是不是老虎，若真是老虎，地府的老虎，一般都是虎魂。若是些跑错了道的山野精怪，就更麻烦了。” 白无常面上显出几分愁容：“好巧不巧，这赶上快中元节了，若是处理不好，一顿臭骂都是轻的。” 这边白无常在哀声哉道，贺青岚却注意到另外一个点，白无常一直在强调中元节。 是中元节有什么大事吗？ 见白无常还在碎碎念，她便大着胆子问道：“中元节谢大人准备做什么吗？” 白无常没留意便接了话头：“要跟老黑早早去接了阎……” 话说道一半，他反应了过来，及时截住了话头，扭头看向贺青岚：“小土地你想套我话？” 贺青岚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想问问大人忙不忙，之前不是约了要去尝尝小酒馆的特色菜吗？之前大人还特意强调了若是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提到喝酒，白无常兴致高起来：“不会耽搁的，一定能让你尝尝那家的梅子酒。” 两人正聊着，陆阅川带着身后的恶鬼走了过来，白无常朝着他身后看去，一长串长得奇形怪状的恶鬼。 “哟，李自勉可真舍得，老陆这边都是些厉害角色啊，可惜了可惜了。” “带回去，仔细些。”陆阅川倒没什么波动，交付了恶鬼便走了回来，跟白无常站在一起看着恶鬼林。 贺青岚站得靠后一些，余光扫见了陆阅川的后背，之前被李自勉手指插过的地方破了口子，周遭有些深色。 “大人，你后背是不是流血了？” 白无常刚刚已经跟陆阅川说了林子里可能还藏着个颇为狠厉的女鬼，已经之前只闻其声的老虎，这会他正专心看着林子里某处，淡淡回道：“只是些皮外伤，晚些再处理便是。” 贺青岚仔细看了两眼，见那血迹不再沁出来，应该真的只是擦破了些皮肤，她便放下心来，仔细跟着二人盯着林子看。 最后放出去的鬼差带着身后的恶鬼找黑无常登记，贺青岚也没找到望娣嘴里那个红衣服大姐姐，有几个灰扑扑的女鬼混在鬼堆里，白无常一一迫使她们开了口。 “有你听到的那个声音吗？” 贺青岚摇摇头：“不大像。” “那就剩最后一个了。”白无常朝后走了两步，鬼差把藏在最后的那个女鬼拽了出来。 “照着之前教的说一遍。” 女鬼看着白无常的脸有些畏惧，老老实实说了一遍之前白无常说过的话。 贺青岚精神一震：“就是她，但是……不应该比李自勉厉害上许多，这为什么……” 见确定了人选，白无常便吩咐鬼差带走了女鬼：“这也是个伥鬼，万一李自勉是被她迷惑了也说不定。” “会吗？”贺青岚看着鬼差离去的背影有些犹豫。 “会不会的，我也不了解李自勉，但是我有个永绝后患的法子……” 陆阅川跟贺青岚同时看向卖关子的白无常，黑无常这会也走了过来，盯着白无常看。 白无常眼睛微眯：“如今恶鬼尽除，我们去这林子里找一圈便是，若当真有些残余，一并清理了事。只是这事普通鬼差是做不来的，林子又大，怕是一时半会搜不过来。” 白无常话音刚落，不远处聚集的鬼差们发出一声惊呼，贺青岚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脚边就掠过一个黑影。 黑影从她脚边一路向林子深处奔去，在踩入林子边缘时，贺青岚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苍耳！”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07章 贺青岚一声惊呼就追了上去，苍耳跑得飞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密林之中。 白无常一声长叹：“这次是非进林子不可了。” 不过说话归说话，他跟上去的步伐也没慢上半分。 酆都昏黄的光线被林子上方的枯枝切断，一踩进林子边缘，顿时就像换了个地方。贺青岚掏出之前白无常送她照亮的小玩意点燃了举在前面，一声声叫着苍耳。 叫喊声在林子里回荡，飘回到贺青岚耳边的时候居然能听出些凄厉的意味。 冷风在身边打着旋，她哆嗦了两下继续往前走。 左边传来两声类似树枝断掉的脆响，贺青岚扭转了方向，追了过去。 黑影像是受到了惊吓，转头往前跑去。 贺青岚追了两步，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当即停住了步子。 一小团清清冷冷的火焰映在面前，她抬头往上看，树梢上蹲着个硕大的黑影，能听出一两声快要压抑不住的低吼。 贺青岚稳住心神，小心往后挪着步子，只是刚挪了半步，树上的黑影就扑了过来。电光火石间贺青岚一把捏熄了手里的焰火，顺势朝着侧面滚了过去。 一堆树枝断裂的声音逐渐消失，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贺青岚从怀里摸出符纸，思索着要用什么符纸比较合适。只是目前尚且不清楚对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不敢贸然出手。 正思忖着要不先用定身符试试，周遭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低低的声响，像是猫科动物压低声音的警告。 贺青岚这会眼睛适应了些许林子里的光线，转了方向就瞥见不远处那个硕大的黑影，只是一时间看不清对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对面的黑影像是耐不住性子，又是一声低吼。 这声低吼让贺青岚精神一震，这不是之前在林子外面听到的虎啸吗？ 运气不会这么不会吧，这就碰见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燃起符纸看上一眼，就发觉身前站了一小团影子。 这团小影子像是跟对面的老虎有些不对付，也动了起来，对着对方警告性的低吼做出了回应。 只是这回应越听越耳熟，怎么这么像猫叫？ 又是一两声低吼，贺青岚听得心里发虚，试探性叫了一声：“苍耳？” 没有回应。 只是对面的大猫跟面前的小猫一时间都安静下来，若不是贺青岚看到面前的影子一动不动，怕是以为他们都离开了。 焦急等待了半天，一大一小两只猫依旧安静对视，贺青岚按不住内心的焦急，在面前点亮了符纸。 符纸只亮了一瞬便被她掐灭，熟悉的花纹毛色，是苍耳没错。 来不及细想苍耳为什么会来酆都，对面的大猫就扑了过来，带动的风声中能闻到浓厚的血腥气。 贺青岚朝着苍耳的方向伸手一捞，却扑了个空。她赶忙点亮符纸，正巧看到苍耳跳起，朝着大猫的眼睛扑去。 这一爪子下去，大猫的叫声凄厉了不少。 苍耳落到枯叶上，舔了舔爪子，神情倨傲。 有光亮从身后传来，贺青岚急忙回头，白无常的白灯笼飘飘荡荡浮了过来。平日里这灯笼颇不显眼，贺青岚之前还怀疑过它到底能不能亮，如何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这小小一盏灯笼却散发出类似月光的柔和光线，把挨了一爪子的大猫照得颇为清晰。 贺青岚这会才发现，这老虎与寻常老虎花色不同，身上黑白相间，尤其虎纹更像是墨水画出来的，一条条边缘晕散开来。 大猫这会也看到了跟着灯笼走来的三人，畏惧似的往后退了半步，瞪着一只完好的眼睛朝着面前的几人发出警告的低吼。 白无常倒不怎么在意，他蹲下身靠近在地上的贺青岚：“哟，小土地这是被吓坏了？怎么都在地上打滚了？” 贺青岚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安定下来，一边拍拍身上沾着的叶子起身，一边接话：“那可不，我可怕死了，这么大一头老虎呢。” 话说道这，白无常才回头看了看对面如临大敌的大猫：“果然是头虎魂，个头是大了些，只是这……” 他往前走了两步，大猫的叫声提高了些，但并再往后退。 “这眼睛也伤了，尾巴也断了，就这给你吓到在地上打滚？小土地你这也太怂了吧？” 贺青岚懒得接他的话，伸手往脚前一指：“那眼睛上的伤是苍耳刚刚挠的，尾巴就不太清楚了。” 经贺青岚这么一提，众人才看见在贺青岚右脚边专心舔毛的苍耳。苍耳似乎不满大家对它的关注，又舔了两下毛就攀着贺青岚的裙摆爬上了她的肩头。 白无常一转头刚刚好能够跟站在肩膀上的苍耳对视，一鬼一猫对视两眼，一起别开了目光。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 贺青岚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白无常有些不满：“你干嘛？” “大人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贺青岚伸手摸了摸苍耳的尾巴，“大人难道是怕苍耳这么一只小猫咪？” “我怕它？笑话。”白无常眼睁睁又看着贺青岚往后退了一步，“你为何又退？” “大人既然都来了，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我跟苍耳冲在前面吗？”贺青岚一边说着，一边把苍耳从压酸的肩膀上挪了下来，转而护到了怀里。 白无常正想接话，对面被忽略了一会的大猫终于咆哮了一声。虎啸里夹杂着些许血腥气，白无常转回头，表情格外不耐烦：“真是麻烦。” 虎魂像是感受到了威胁，抢先一步扑了出来，白无常正欲伸手，身后围观多时的陆阅川站了出来，右手在扑过来的老虎脑袋上拍了一下，之前在掌心结好的印记就嵌入了老虎额内。 印记流动着金光，虎魂生扑到一半便无力地坠了下去，冒出阵阵黑烟。 白无常在脸前挥了挥手，感慨了一句：“老陆身手见长啊。” 陆阅川没接话，等着面前枯枝上的黑烟小了之后才蹲下身。虎魂自从坠到地上就开始伴着黑烟不断缩小，最后黑烟散尽，地上只剩下个黑乎乎的小东西。 他伸手捡起，指尖染上黏腻的一层黑灰。白无常凑过去看了两眼：“这东西有点眼熟啊。” “在哪看过？”陆阅川翻转了两下手里的东西，没看出什么头绪。 白无常想看仔细些，又不想手上沾上这一层黑灰，便出声指挥陆阅川：“老陆你再转过去一点我看看，对对对就这。” 陆阅川的指尖捏着小物件两端，白无常让他停住的地方恰恰是这小东西唯一一处没有染上黑灰的地方，小小一块，原来没被黑灰侵染的地方质感像是粗糙的木头。 仔细盯着研究了半晌，白无常把旁边逗猫玩的贺青岚拉了过来：“我看这东西眼熟，是不是跟你之前在书库抱走那一小堆木刻的小玩意有些像？” 贺青岚第一反应就想起来之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断尾小老虎，她往前凑了凑，就着陆阅川的手仔细看起来。 那一小块看着倒是跟庙里那一小堆木雕有些像，只是大部分被黑灰裹得严实，连具体形状都看不分明。贺青岚一时间也无法确定，只好开口道：“我也看不太出来，上面沾着的这些黑乎乎的东西能除掉，我应该能认出来。” 她又偏头看了两眼，怀里窝着的苍耳也跟着她的动作歪头看了看。 “那我们先把东西带回去再说吧。”白无常打了个哈欠，“再绕着林子里找一圈，若是没什么残存，便能回去找判官交差了。” 见其他人没有异议，陆阅川也起了身，贺青岚直起腰准备掏出帕子递给陆阅川，苍耳就从她怀里直直扑了出去，落脚点就是陆阅川的胳膊。 陆阅川被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再看苍耳依已经死死咬住了他手里捏着的东西。 “苍耳快松开，快松开。”贺青岚细声细气劝了半天，苍耳依旧死死咬住那个小东西不撒嘴，喉咙里还发出些低吼。 白无常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老陆，看来小土地这猫不大喜欢你啊。” 苍耳站在陆阅川胳膊上本就不稳，爪子动了两下就滑了下去，饶是如此它还是死死咬住陆阅川手里掐着的东西，两只前爪往陆阅川手上扒了扒，但是仔细看指甲都收在了肉垫里。 一人一猫僵持半天，贺青岚正琢磨着怎么打圆场，陆阅川直接一伸手把苍耳抄进了怀里。 “巡视林子要紧，猫咬着这东西不撒嘴，那我便勉为其难先带着着猫吧。” 陆阅川嘴上说得别扭，面上却没看出一丝为难。苍耳嘴里还叼着那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在陆阅川怀里趴得还算安静。 “大人要不还是我来吧。”贺青岚看着陆阅川抱着苍耳的动作有些僵硬，怎么看都是没抱过的样子。 陆阅川倒是不怎么在意，只带着几人往前走，贺青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加快了步子，跟紧了些。 绕着林子走了一会，城隍大人换了个胳膊。又过了一会，他两只胳膊都用上了。贺青岚有些看不下去：“大人要不还是我来吧。” 陆阅川不动声色把苍耳抱得紧了些：“不必，你看好脚下就是。” 贺青岚不好多说，只看着他怀里的苍耳，苍耳抖抖耳朵，别过头不看她。 又走出两步，之前云淡风轻的城隍大人轻咳一声：“不过你这猫，是该少喂些了。” 在他怀里的苍耳似乎有些不满，抗议似的抬起了头，只是这凝视没过两秒它转头就盯着林子的另一个方向看去。 白无常的白灯笼在前面轻飘飘浮着，柔和的光线穿过几人，地上映出的影子却只有一个，在这影子边缘，有一抹轻薄的红色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08章 绕着林子检查了一圈，揪出来两个藏在角落里的残魂，黑无常的锁链攀上他们的肩头，把缩在最里面的残魂也拖了出来。 那残魂被拖出来还一脸茫然，看到半空中飘着的白灯笼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浑身颤抖着缩在了一起。 白无常瞥了一眼颤抖的阴魂，伸手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老黑这还有多远？” 黑无常拽了拽手里的锁链，朝远处打量了两眼：“前面这几颗树附近检查完了就可以出去了。” 苍耳自从叼住了那个奇怪的小东西后就安分不少，趴在陆阅川怀里安静地像个假猫。贺青岚偏头看过去，苍耳跟她对视一眼，随后把毛茸茸的猫头缩了回去。 贺青岚：…… 绕着最后一小块地方检查了一遍，白灯笼的光照着树影照出了树后藏着的一小块影子。 那影子缩在树后不肯出来，又像是碍于他们人多颤抖了两下便不肯动了。 贺青岚正准备绕到树后去看一下，白无常伸手拦住了她。 “你是打算自己出来，还是无常老爷抓你出来？” 他说话的语调跟往常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但是却有着点不容抗拒的威慑力。 树后的影子又抖了两下，随后从树后钻了出来。一抹红衣突然出现在白光下，贺青岚的心猛然一沉。 只是这红衣并没有多做什么动作，只朝着他们行了个礼。白无常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往旁边让了让，给黑无常捆人留出了空间。 锁链攀上红衣的腰间，随后又缠上脖颈，她只是抖了两下，像是被铁链冰到了，没有其他什么多余的动作。 没等贺青岚发问，白无常这边就又开了口：“好了好了，巡完了，今天可是累死无常老爷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黑无常在他身后跟着也扯着一溜残魂带了出去，红衣擦着贺青岚的肩走了过去，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意味。 贺青岚紧紧盯着她，一步一步跟着走的同时仔细想着措辞。 你要那小老虎雕像有什么用？ 不对…… 你为什么要让望娣帮你找小老虎雕像？ 不对…… 贺青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望娣碰见的那个红衣大姐姐。只是她刚刚确定了问题，一抬头前面的一溜残魂就不见了踪影。 她转头找了一圈，托住前面正不知道看什么的白无常问了问：“谢大人，刚刚从林子里带出来的那几个阴魂呢？” 白无常正摆弄着自己的白灯笼，面上有些心不在焉：“那个啊，刚刚被鬼差带走了。” 贺青岚语气焦急：“带哪去了？” “带去西城了吧。”白无常对她的焦急有些诧异，“你找他们有事？” 贺青岚点点头，关注的却是白无常话里指着的另一件事：“之前的恶鬼不都带去别的地方了，这怎么就带回西城了？” “之前抓的是恶鬼，自然带回他们原来跑出来的地方。”白无常朝着路口的方向瞄了一眼，“林子里带出来的这几个是残魂，应该是被之前的恶鬼吃剩下的，要先带回西城仔细问过再决定去向。” “跟之前是张千星一样吗？” “不至于。”白无常看着她摇了摇头，“张千星当初情况可跟他们不一样，正好回头问话我也要去，你想问些什么，一并告诉我就是，我回头得了机会仔细问问。” 听到白无常这么说，贺青岚也没跟他客气，一股脑把之前想问的说了个干净。 “没了？”白无常扭头看她，顺带放掉了手里掐着的白灯笼。 “没了。”贺青岚一脸诚恳，“多谢谢大人。” 白无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啧啧，不是你指着我叫谢必安的时候了。” 还没等贺青岚找补两句，他又问了句：“你那猫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贺青岚一想到这就格外迷惑：“我来鬼门之前可用小纸人把它拦在了外面，它这是怎么进来的？” 白无常也想起来了回来之前在城隍庙外看到的捆成一条的苍耳，心中暗暗琢磨了句，不应该啊。 苍耳这会还趴在陆阅川怀里，之前叼在嘴里的小物件这会抱在了怀里，埋着头，像是睡着了。 “城隍大人，”贺青岚往前站了站，“要不还是我来吧。” 陆阅川本想拒绝，只是刚活动一下就觉得手臂酸麻起来：“那你先抱回去吧。” 贺青岚伸手接过，苍耳像是睡熟了，两人交接过程中它居然连眼睛都没睁。 扎实的重量落到怀里，贺青岚赶忙朝着陆阅川又道谢：“城隍大人这一路辛苦了。” 陆阅川点点头，只看着猫没再说话。 白无常凑近了些，仔细看着苍耳研究了小半天。 “不应该啊……” 黑无常跟陆阅川正在旁边压低声音说着什么，贺青岚自觉抱着猫往旁边站了站，稳住身形才看向白无常：“谢大人说什么不应该？” 白无常摇了摇头，伸手拨弄了两下苍耳垂下去的尾巴。 看着白无常的脸色，贺青岚大胆推测：“难道大人看出来苍耳有什么特殊身份？” 白无常白了她一眼：“就是只普通狸花猫。” “可是它能从外面跑到酆都诶？” “保不齐是谁进鬼门的时候不小心放进来的。” “但是它能打赢虎魂诶？” “那是巧合吧。” 说着说着，白无常也心虚起来，只盯着苍耳又看了几遍。苍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睡梦中哼唧了两句便转了个方向埋头继续睡。 贺青岚见白无常神情严肃，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赶忙追问：“谢大人这可是看出了什么？” 白无常依旧一脸严肃：“什么都没看出来。” 贺青岚：“……” 他的手指勾着苍耳的尾巴一下一下玩着，苍耳抖了几下没躲过去，这会直接把尾巴收了起来。白无常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盯着那截毛茸茸提醒道：“外面的活物不能随便来酆都，加上林子里常年的瘴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还是快些带着它出去吧。” 贺青岚本想跟着再问两句那红衣女子的事情，这会见白无常这么说，忙打消了念头，抱着苍耳就跟三人道了别。 看着贺青岚抱着猫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白无常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身提醒了一下陆阅川：“老陆，你也先去处一下背上的伤口吧，刚刚进去林子里瘴气颇重，对伤口不大好。” 陆阅川点头称是，一转头还是跟黑无常说起了恶鬼林的善后，白无常等了一会没了耐心，干脆拖了他往前走。 “那就先这么办吧……”陆阅川小纸人一左一右扯着往前走，语气颇有些无奈，“你拖我干什么，马上就说完了。” “再晚点那衣服上的血迹就洗不掉了。”白无常随口胡诌了个借口，“晚点审讯那几只残魂带上我。” 陆阅川有些惊讶：“你平日不是最不喜欢去这些地方了吗，这次不怕弄脏白衣服了？” 白无常摇了摇头：“小土地有些事情要问，看着还挺重要的。” 抱着猫一路紧赶慢赶回了庙里，贺青岚伸手一摸苍耳，呼吸平稳，睡得直打呼噜。她这下放下心来，拿了个角落里的蒲团把毛茸茸一团安置好。 苍耳睡得香，一落到蒲团上就蜷缩着睡成一团，连尾巴都绕起来。 贺青岚伸手摸了两下，猛然间看见它怀里抱着的小东西，黑乎乎一小团。她伸手试探性扯了两下，苍耳在梦里打着呼噜也没撒手，反而翻了个身，换了个方向抱得更紧了些。 又尝试了半天，贺青岚还是没把东西抢出来，苍耳半睁开眼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不耐烦。 “先睡吧先睡吧……”贺青岚急忙哄它，决定再寻个机会拿了东西出来，毕竟是恶鬼林里拿出的东西，她不想让苍耳离得太近。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她瞥见那黑乎乎的小东西上似乎蒙了一层红光，只是再一眨眼就恢复如常。 怪了，难道眼睛真被那黑烟熏坏了？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狗子本身趴在门边睡觉，不知道是被香客吵醒，还是在睡梦中意识到贺青岚回来了，一骨碌从门边爬了起来，朝着贺青岚跑了过去。 只是还没挨进贺青岚，它就停住了步子，扯着贺青岚的裙摆不住往后拉。贺青岚被它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急忙出声呵斥它。 狗子不为所动，又扯了两下，贺青岚见它不松开，轻轻在它头上拍了两下。狗子受了委屈松了嘴，只绕着贺青岚打转，嘴里呜呜说着什么。 贺青岚摸了摸狗子的头：“你想说什么呀？” 狗子尾巴晃得焦急，眼巴巴看着她：“汪？” “饿了吗？”贺青岚不明所以，“我去给你添点吃的？” 她刚起身又被狗子咬住裙摆，狗子眼巴巴看着她，喉咙里是低低的呜呜声。贺青岚这下摸不着头脑了：“不是饿了？那是渴了？我去给你倒点水？” 狗子依旧没撒嘴，拖着不肯让贺青岚离开。 贺青岚蹲下身来认真跟狗子讲道：“好的狗狗不可以咬别人衣服的，咬坏了要赔的，你一个小狗怎么赔得起呢？” 狗子呜了两声，像是听懂了，但是依旧没撒嘴。 贺青岚看着狗子斜眼瞟的方向若有所思，推测道：“你是在害怕？” 狗子没吭声，只是尾巴晃动更快了些。 那就没错了，只是这青天白日在土地庙里，狗子在怕什么呢？ 贺青岚把裙摆从狗子嘴里解救出来，仔细看向它躲闪的视线。 好像是……苍耳？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09章 苍耳有什么不对吗？ 贺青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狗子只咬住她的裙摆低低的叫，但是除了拦住她不让往前以外也没再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苍耳像是适应了狗子平日的活泼，这会叫了小半天也没什么动静，反倒是供桌前跪着的香客偏头看了一眼。 眼看着要惊动香客，贺青岚忙搓了搓狗子的下巴，把裙摆从狗嘴里救了出来。狗子还在呜呜叫，她拖了个蒲团坐下来耐心跟着狗子讲话。 “你是看见了什么吗？” 狗子转头看了一眼苍耳，又转回头盯着贺青岚，眼睛里写满委屈。 贺青岚也看了看苍耳，后者缩成一团肚皮起伏均匀，呼吸间吹掉了一根细长的胡须。 她伸手拿掉胡须，顺手试了一下能不能把苍耳怀里那个小东西拿出来。苍耳睡梦中发出两声咕噜，爪子收得更紧了。 贺青岚只好收回手来，手上沾了点黑灰，黏糊糊的，她正准备找个帕子擦一下，狗子冲着她的手指叫了一声。 贺青岚若有所思，故意搓了两下手指。 狗子又叫了一声，叫声里带着点焦急。 所以有威胁的不是苍耳，是从恶鬼林带出来的东西吗？ 她抽了帕子擦掉手上的黑灰，跟她猜的一样，狗子立刻别开了脸，只盯着苍耳的怀里。 之前在恶鬼林里苍耳就抱了一路，刚刚睡熟了生拔都没拔下来，贺青岚这会盯着那小东西只觉得头痛。 思来想去她决定从别处找个差不多大小的东西试试能不能换下来，伸手估量了一下尺寸，她想起了之前关在小木箱里的小木鸟。 木箱上次收拾桌子的时候放到了后面的桌上，贺青岚起身去拿，只是刚刚伸开腿，她就感觉眼前猛然一黑，连带着整个人都天旋地转起来。 狗子在旁边突然叫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 正往小香炉里插香的香客听到了这动静，从蒲团上起了身，凑到石台旁边小心翼翼瞅着。 狗子死死盯着苍耳怀里的小东西，只见那东西黑泥一样的颜色迅速褪去，露出原本有些粗糙的木质根本来。 贺青岚本想着是起身太猛了，缓一下就能好了，只是扶着墙壁站了小半天，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转过头朝着原本庙门的方向看去，依旧一片漆黑。 她用力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差点被刺眼的光芒闪瞎。 狗子这会已经停住了叫声，懒懒地趴在苍耳睡着的垫子边缘，神情格外惬意。香客小心地朝着一猫一狗睡着的角落张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刚刚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等她反应过来，之前睡得香甜的苍耳这会抖了抖耳朵，踩着狗子起了身。 它正朝着庙门里阳光照进来的方向，一缕光线照进来，照得竖瞳映出金黄色的光亮。 偷偷围观的香客或多或少都听过庙里这只猫，有的说这猫是土地神养的，有的说这猫是土地神的侍从，流传最广的说土地庙里的狸花猫是土地神的化身。 因着这些传闻，平日里就算喂食，香客们也不敢靠的太近，如今直勾勾跟苍耳对视，不少香客从那对竖瞳里看出了点威慑感。 本就跪在蒲团上的香客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这会猛然一激灵，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拜了下去。 其余香客也跟着反应过来，门口围着跪了一片。 贺青岚这会还有些懵，她看了看跪着的香客，又看了看刚刚睡醒的苍耳。 苍耳像是非常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舔了舔爪子。 随后它脊背一弓……吐了起来。 贺青岚从狗子身上跨了过去，赶到苍耳身边的时候，苍耳已经抬起了头，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的模样。 地上是一滩湿乎乎的呕吐物，中间像是个……毛球？ 这是最近舔毛舔多了？ 贺青岚望着那一滩呕吐物陷入深思。 这会围观的香客们也听见了动静，跪在蒲团上的赵老板脸都绿了。之前他跟土地神求着许家开的客栈倒闭，结果没两天单子带着香火钱一并被挂在了大门上。 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求土地神原谅，这刚跪下说完，缩在角落里睡觉的狸花猫就出来当众吐了出来。 赵老板心口憋了一口血，撑着供桌边站起来就甩手往外走，还撞到了门口刚刚来看热闹的福子。 赵老板本想道歉，抬头一看是福子，摔了下袖子就别过头走了。 福子一脸的莫名其妙，抓了个旁边看热闹的香客问：“赵老板这是怎么了，拜土地还火气这么大？” 这香客刚刚目睹了全程，正咧着嘴笑：“赵老板不知道刚刚说了什么，土地庙的猫本身在屋里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冲到供桌前面吐了一滩。” “真的假的？”福子探头探脑往里看。 “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你自己看呗……” 福子探头往里看了两眼，地上那一滩湿乎乎的呕吐物还在，狸花猫正在不远处的垫子上梳理毛发，懒洋洋的。 贺青岚盯着苍耳看了半天，身上倒是没有外伤，难道是着凉了？ 她正准备伸手给苍耳翻个面再检查一下，苍耳哼唧了两声表示抗议，这一活动，原本被它压在身下的东西掉了出来。 贺青岚定睛一看，这不是之前庙里丢掉的小老虎吗，尾巴还少了半截。 这老虎像是经过了一番蹂躏，身上不少部分划了痕迹，尤其是眼睛上，多了几道细细的线，仔细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 她猛然一激灵，捏着小老虎仔细看了看。 之前在恶鬼林里碰到的虎魂能与这雕像有七八分相似，断尾跟苍耳抓破的眼睛一一对上，贺青岚猛然咽了一下口水。 这东西怎么会跑去酆都？ 望娣不是说之前没拿吗？ 还有当时在林子里是黑乎乎的，苍耳抱在怀里一路也是黑乎乎的，这怎么突然就没了颜色？ 贺青岚看向一边仔细舔毛的苍耳，之前还对这小东西爱不释手的苍耳此刻已经对它完全失去了兴趣。即使贺青岚举着这小老虎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它也只专心舔着爪子。 舔完了左边的，舔右边的，两只都舔干净了它就起身往外走，对于杵在面前的小老虎丝毫不感兴趣。 狗子还趴在垫子上呼呼大睡，贺青岚对着手里的小木雕陷入了沉思。 难道苍耳趁着不注意把上面那层东西舔掉了？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突然吐了，只是这东西毕竟是恶鬼林里沾上的，不知道对苍耳有没有伤害。 贺青岚还在思索着，庙外传来两声软萌的猫叫。她捏着小老虎从门口钻了出去，又是两声软绵绵的喵喵叫。 树荫下站了一大一小两只猫，小点的是只小橘，正冲着旁边蹲着的苍耳叫，一声一声奶声奶气。 贺青岚偏头，果然在窗户边看见了许嘉灵。 许嘉灵正倚着窗台跟隔着帘子的齐月娘说着什么，时不时瞥一眼在外面溜达的小橘。 小橘竖着尾巴绕着苍耳打圈转，过了会就开始试图往苍耳怀里钻，苍耳一开始还淡定，后来直接窜上了树干，蹲在枝头，假装眼不见心不烦。 许嘉灵这会也从窗台起了身：“齐姑娘，这小猫如今也养得大了些，今日也算带来给土地大人看过了，也算是能放心了。” 齐月娘隔着帘子点了点头，手上的笔倒是没停：“许公子是良善之人，多谢许公子费心了。” “一点小事而已。“许嘉灵脸上居然显出了两分羞涩，“许某便先告辞了。” “许公子慢走，帮我问老夫人好。” 许嘉灵点头答应，福子抄起绕着树干打圈的小橘放进了原本带来的篮子里：“公子您慢着点，这跟鸟不一样，别抓伤了您。” “这么点小东西能伤我吗？”许嘉灵训了福子一句，但是接篮子的动作明显放温和了许多。 他拎着篮子小心翼翼往前走，靠着树的贺青岚转头看了一眼他之前靠过的窗台，把视线转回了手里捏着小东西上来。 这东西到底对苍耳有没有害处？ 苍耳倒是满不在乎，趴在树上晒着太阳，舒服的眼睛眯起，尾巴还虚空晃悠着。 贺青岚倒是不敢大意，盯着猫一直等到了黑白无常带着阴魂从城隍庙出来。 白无常看起来心情不错，三步两脚就跑到了贺青岚面前，正准备张嘴说她之前嘱托的事情，却被拦了下来。 “谢大人，我们之前在恶鬼林里见的那个虎魂有毒吗？” 白无常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她三秒：“那东西怎么了？” 贺青岚把那个变回原色的小老虎递了过去：“苍耳抱了一路，回来也不撒手，趁我没注意，就变成这样了。” 伤痕累累的小老虎被接了过去，白无常有些惊讶，他敲了两下小老虎的腹部：“这里的虎魂呢？” 贺青岚摇摇头：“不知道，那层黑漆漆的东西突然就不见了，我之前怀疑苍耳舔进肚子里了，但是它睡醒之后吐了，呕吐物里倒是没什么异样。” “猫呢？”白无常摩挲了两下小老虎的断尾，指尖感受到粗糙的质感。 贺青岚把苍耳从屋里抱了出来，苍耳本来在屋里趴着睡觉，这会被拖出来，半睁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把它肚子漏出来。”白无常挽起袖子。 苍耳被贺青岚摊开，肚皮坦露出来。白无常的手温度极低，还未碰到苍耳的肚皮，它就剧烈扭动起来，贺青岚花了好大功夫才稳住它。 白无常左右摸了摸，便拍了拍手示意贺青岚放它下来。 苍耳四肢一落地就朝着白无常哈气，哈了两下就迅速跑去了别的地方。 白无常看着它一溜烟跑走的身影给出了结论：“我不知道那上面黑乎乎的东西去哪了，但是它吃掉了你见过的那只虎魂。” “那会不会有毒啊？”贺青岚一脸担忧。 白无常翻了个白眼：“没毒，有毒你这猫早躺着了。” “那虎魂那么大个，苍耳这么小一只……”贺青岚还是不放心，“会不会消化不良啊？” 白无常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他晃了晃手里的小老虎：“我看这东西眼熟，是不是你庙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苍耳：嗷呜嗷呜嗷呜呜呜~ 第110章 之前白无常在庙里下棋的时候见过旁边放着摆了一排的小木雕，只是当时没怎么注意。见他对这小东西起疑，贺青岚干脆把木箱子都抱了出来。 小木箱一打开，摆在最上的一排小雕像就露了出来。 白无常伸手拿了个小木鸟，凑近了些研究起来。 贺青岚出声解释：“这是上任土地神留下的，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之前在书库收拾的土地神遗物里面也有这些，只是材质不太一样。” 白无常放下小木鸟，转而拿起了旁边的小兔子。 冲着盒子里的小东西研究了一遍，白无常开了口：“若我没猜错，恶鬼林里的虎魂是原本封在这雕像里的。只是这雕像为何会去了酆都，还偏偏进了恶鬼林？” 白无常的眼神逐渐失去温度，贺青岚慌忙解释：“这个小老虎很早之前就丢了，我仔细找过一阵，只是没找到，我还以为是哪家来上香的小孩顺手拿走了，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恶鬼林。” 小兔子在白无常手里转了两圈，又被递回到贺青岚眼前，白无常恢复了往日的语气：“不过就是随口问问，那虎魂不是酆都的东西，应当是原本封在木雕里的。” “原本在木雕里的？”贺青岚偏头看向白无常手里那个残破的小东西。 “不光这个，”白无常抖了抖手里的小老虎，又把手里的小兔子往前送了送，“这个里面也封了一只。” “这个也有？”贺青岚想起之前在林子里看到的虎魂，有些心有余悸，“苍耳不会有事吧？” “你这几日盯得紧些，若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应当是没事。” 贺青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能出什么事？” 白无常拿着小兔子在箱子上敲了两下：“拉肚子。” 贺青岚：“……” “你看这个。”白无常又把小兔子往前送了送。 见贺青岚盯着面前的小兔子明显有些紧张，白无常轻轻笑了一下：“小土地你怕什么，不过是只小兔子，这兔子不及那老虎，可能还比不上普通的野兔子，要不要召出来玩玩？” “这……”贺青岚盯着那小兔子看了两眼，“怎么召？” 白无常把小兔子往小箱子盖上一拍，一脸的坦荡：“你是土地神还是我是土地神，这种事情不该问你吗？” “这是上任土地神留下来的啊，”想起自己的前任土地神，贺青岚就提不起劲，“他当初走的时候连符咒书的事情都没给我交代，你还指望他跟我说这些东西？” 这倒也是…… 白无常一时语塞，手指抖了两下才收回去。 “这东西回头我再研究吧，你们审讯残魂问出了什么了？” 贺青岚把兔子仔细收回了盒子，顺手拉了张凳子出来。白无常瞥了她一眼，也拖了张凳子出来。 眼看着黑无常靠过来贺青岚又起身拿了张凳子，白无常斜了贺青岚一眼才接着往下讲。 “老陆问的，我去看了一眼，你想问的我也都问了。” “然后呢？”贺青岚抱着箱子听得聚精会神，死死盯着白无常。 白无常见她这么认真，反道身子往后一仰，隔了小半天才继续往下说：“我们从林子里带回来的残魂大多都是被厉害些的恶鬼吃剩下的，含含糊糊也说不清什么，只交代了之前帮着李自勉从林子边缘诱些生面孔进去。” “那红衣女子呢？” “那红衣女子倒是清醒些，也只说受了李自勉指使，试着抓几个孩子回去。只是她当时已经很虚弱，连小孩子都没能骗回去，只好一直在林子边缘游荡。” “你相信她说的话？”贺青岚皱着眉问。 “是真是假有区别吗？”白无常反问，“恶鬼林如今已经清了，李自勉魂飞魄散，再问这些又什么意义吗？” 贺青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也觉得不对劲对吗？” 白无常没接话，只静静看着她。 贺青岚开口道：“我想见见那红衣女子。” “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白无常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贺青岚甩了甩脑袋：“我只觉得有很多疑点，但也只是觉得不对。” 一直没出声的黑无常难得接了话：“贺姑娘不妨大胆讲出来。” 贺青岚垂眸看向小木箱上的小老虎：“我总觉得李自勉的行为不对，若真像那些恶鬼残魂所说，李自勉吃了不少恶鬼，那他不应该是那个状态。” “谢大人之前跟我说过，杀过人的阴魂身上多多少少沾着点煞气，入了酆都这煞气便压在他肩头。李自勉是带军打仗的人，更别提他屠城这件事，按理说他身上压着的煞气应该压得他抬不起来才是。但是在恶鬼林前看到的李自勉身上没有一丝煞气，甚至在我看来，他有点……” 贺青岚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之前第一眼看到李自勉的感觉：“……虚弱，这跟那些恶鬼残魂说的对不上。” 白无常倒像是对这情况了然，面上没有丝毫惊讶：“李自勉当初是押进酆都的，直接送去了陈莫。你说的也没错，他当时来的时候，身上压着数千人的煞气。至于为什么后来会从陈莫跑出来，又为何去掉了肩头上的煞气，这些……我们也不知道。” 他转头看了看黑无常，后者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垂眼看着地面。 “至于虚弱……”白无常声音冷了些，“你怕是看错了，他捅着老陆那一下可不轻。” “你看过城隍大人的伤口了？”贺青岚想起之前看到的伤口，虽然边缘血迹看起来渗人，只是伤口并不深，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没有，但是老陆审完残魂就去跟判官告了假。”白无常停顿了一下，“还是个长假。” “这样啊……”看来确实伤的不轻，贺青岚若有所思，“那残魂还在酆都吗？我还是想问问。” 话音刚落，白无常就掐灭了她的希望。 “你问不了的。” “我就问两句话就行，隔着牢门就行。” 白无常语气轻飘飘的：“那些残魂原本还能存在就是靠着恶鬼林那口瘴气留着，审问完没多大会就消散干净了。” “这么快？”贺青岚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之前抓走的恶鬼呢？” “你想都别想，”白无常又一次直接掐灭了她的希望，“那些恶鬼都不在酆都，你若想问什么要想去找老陆汇报，老陆再朝判官递申请，判官批了要再给阎……” 白无常舌头绊了一下：“要继续跟上面汇报，老陆如今告假，你可且等着吧。” “但是这事情还没查清楚啊。”贺青岚有些焦急，眼看着要连成线的线索如今一条接一条断掉，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小土地，”白无常有些纳闷，“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贺青岚只说出个我字就住了口。 对啊，在找什么呢？ 找红衣女子吗？ 好像不对…… 贺青岚盯着木箱上的小老虎看，白无常偏头看像不远处的阴魂。张千星正冲着合上的窗棂发呆，不经意间撞上白无常的视线便一急急转了回去。 白无常不顾贺青岚还在低着头思考，伸手戳了一把：“诶，小土地，你捡回来这个书生好像藏着点事。” 贺青岚转头看了张千星一眼，懒懒开了口：“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白无常有些惊讶，“那你不去管管？” “这种事情怎么管？他都没开过口。” 当初张千星要她帮忙去通知齐月娘自己的死讯她都开不了口，如今他也只是在夜间写字的时候冲着窗台发呆，这要怎么管？ “既然他不说，应该是记忆还没恢复完全，我就先装作不知道好了。”贺青岚决定继续当自己的鸵鸟，再观望一阵再说。 白无常倒像是起了恶趣味，啧了两声：“要不我去帮帮他？” 说着他就要起身，贺青岚一把把他拽了回来：“谢大人谢大爷，你可消停点吧，你之前给书院的学生讲故事的后遗症还没好呢，要是给书院的先生再吓坏了，我上哪找人给他们上课去？” “不去也行，”白无常装作琢磨了一下，“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 原来搁这等着呢。 贺青岚叹了口气，把小老虎往前推了推：“我总觉得这东西出现在酆都跟我们找不到的柳鸿脱不了干系。” “柳洪？”白无常往后仰了仰，“想起来了，那个偷命的道士。听鬼差说你之前去查他的资料，查出什么来了？” “还是之前那些东西，鬼差答应帮我再找找别的线索，只是我后面去了恶鬼林，倒没来得及去书库再问。” 听了半天的白无常一拍脑门：“对了，那鬼差让我给你带本书来着，差点忘了。” 一听到可能有了新的信息，贺青岚忙伸手朝他讨书。白无常伸手掏到一半顿住了手：“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恶鬼林的事情跟柳洪脱不开干系？” 贺青岚有些无奈，她捏了捏手里的小老虎：“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莫名有这么一种感觉，总感觉这些小东西，柳鸿，之前在土地庙跟酆都碰见的零零碎碎的异常，都有些联系。本想跟残魂仔细问问，没成想也没这个机会。” 她声音有些失落：“只是一种猜测，可能是我最近太疑神疑鬼想错了吧。” 话音刚落，白无常就开了口：“小土地你猜柳鸿之前在北青村干过什么？” 贺青岚一抬头，白无常正翻着那本书看着，怎么看都没听刚才的话。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伸手就要抢书。 “你给我，我自己看。” 白无常一伸手就把她摁坐了回去：“他塑了一座像。” “那又怎么样？”贺青岚放弃了跟他抢书，“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白无常伸手翻了一页，再抬起头的时候神情严肃了几分。贺青岚被他带的心里发毛：“你看完了吗，还说了什么？” “你可能蒙对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贺青岚有点茫然，她正准备发问，白无常又开了口。 “那座塑像就是土地庙里现在的泥像。”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今日份码字胡思乱想：兔子该怎么叫？ 第111章 这话让贺青岚精神猛然一震，她骤然回头看向了庙里那尊斑驳的泥像。 庙门就燃了两只蜡烛，泥像大半藏在黑暗里，只能看出做工粗糙的衣摆来。 白无常摸着下巴点评：“这柳鸿的手艺不怎么样啊。” 贺青岚没心思接他的话，先伸手把狗子平时躺着的垫子挪了出去，还顺手抽了个蒲团一并放到了小屋。 不管绕着这泥像看出什么来，她都不想让狗子跟苍耳在趴在泥像附近睡了。 昏黄的烛光在泥像上照出跃动的烛影，贺青岚伸手一摸，泥像上便掉下来一块漆皮，灰尘粘在手上，手感倒是正常。 绕着泥像看了三四圈，白无常摊了摊手：“我是没看出什么，老黑你呢？” 黑无常也摇头：“这跟之前的虎魂不太一样，没有什么奇怪的气息。” “会不会跟虎魂一样也是封印在里面的？”贺青岚当真是被那老虎吓了一大跳，如今知道这泥像是柳鸿塑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白无常伸手把浮在肩膀上的白灯笼往旁边推了推，把怀里的书又翻了一遍。 “书上倒是没详细记载，但是这泥像倒是没什么奇怪的气息，许是这么多年的香火浸润把那些东西清洗干净了也说不定。” 他的话刚刚说出来就被贺青岚给否了。 “香火？我跟隔壁村的土地神聊过，这穷乡僻壤的香火都给了隔壁的城隍庙，之前这土地庙是十天半个月能有一两只香都算是老天开眼，不然之前的土地神也不至于走的时候跟逃难一样。” 贺青岚说的倒也是事实，只是这泥像除了表面斑驳以外，平日里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甚至还能从上扬的嘴角看出一丝憨厚来。 如今光线从下方投上去，只照亮了大半下巴，再加上知道了这泥像出自谁手，贺青岚越看越觉得这庙里阴森森的。 她想往外退两步，刚退出半步就撞上了白无常的鞋边。贺青岚转过头，黑白无常两位大人一前一后站在门边，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倒是缓解了些她之前看着泥像的异样情绪。 “你想到什么了？”白无常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出声询问，“还是单纯被庙里泥像吓到了？” 贺青岚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谢大人你放心，再吓人的泥像我只要看看你就不怕了。” “那是，无常老爷我……”白无常刚开始高兴就琢磨出不对劲来，“小土地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了？” 贺青岚没理他，只往树下的凳子走。 她坐在树下的凳子上看着庙里的泥像发愣，白无常垮着脸念叨了两句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说这泥像若真是藏了不好的东西，会不会对香客有伤害？”贺青岚有些后怕。 白无常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你是不是傻，我跟老黑看过了泥像上没附着什么东西，残魂也没有，再说了你见过哪家的脏东西哪里不藏藏庙里？” 贺青岚没接他的话，转头看了看在门口叼着树枝往小窝赶的狗子。 狗子白天睡了一天，傍晚吃了香客们带来的肉和水，这会精力正充沛。狗子转头的时候刚好撞上贺青岚的视线，它在原地愣了一下，转过身朝着贺青岚跑了过来。 嘴里叼着棍子的狗子心情不错，跑到贺青岚面前就乖乖放下了棍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贺青岚。贺青岚也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捡起地上的棍子就丢了出去。 狗子转身追了出去，贺青岚盯着狗子跃动的背影，声音有些犹豫：“会不会是藏在泥像里面？” 白无常有些茫然，贺青岚伸手比划了一下：“像是泥像里面藏了什么符纸，或者别的东西什么的……” “那就只能拆开泥像来看看了。”白无常又扭头看了一眼泥像，漆皮剥落的边缘翘起，像是张着翅膀的蛾子，“这么大的泥像，若真拆了，香客们上香只能对着空桌子了。” 贺青岚之前倒是没有考虑到香客，她想到的是之前漆皮剥落的时候她身上衣服的颜色也跟着变了，最关键的是她衣服颜色改变的那块地方形状跟漆皮剥落的形状一模一样。不知道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她不敢贸然拆雕像。 “……小土地，小土地……”白无常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回过神才收回手，“刚刚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都没反应？” “你跟我说什么了？”贺青岚伸手把狗子叼回来的棍子又丢了出去。 白无常的视线也跟着棍子飞了出去，好半天才挪回来：“是那虎魂的事情，刚刚才想起来，老陆跟判官汇报的时候说了虎魂的事情，只是虎魂当时就缩回去了，得交个物证过去。” “虎魂不是被苍耳吃了吗？”贺青岚讶然，“还……还能吐出来吗？” “那当然是不能。”白无常摸了摸下巴。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苍耳交过去吧……”贺青岚看向蹲在小石庙上舔爪子的苍耳，苍耳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舔爪子舔得津津有味。 看着白无常若有所思的目光，贺青岚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斩钉截铁开口：“不行，苍耳不行，它不能再去酆都了。” “你别紧张嘛，我又没说带苍耳去酆都。”白无常伸手在旁边地上放着的箱子上敲了两下，再抬手的时候手里就捏着之前的小老虎雕像，“拿这个去交差好了，你回头跟老陆说一声，告诉他东西已经交上去了。” 贺青岚点头，转而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大人你当初给我纸人的时候不是说能困住苍耳吗，那天我明明记得进去之前苍耳还在城隍庙外，难道大人你的小纸人失灵了？” 小纸人被质疑，白无常急忙开口：“我的纸人决定没问题，一般活物绝对挣脱不开，一定是你用的方法不对。” 他说得飞快，脑子里却不断闪过之前在城隍庙外见到苍耳的画面，小纸人牢牢束在它身上，按理说应该不会挣脱啊？ 难道说趁他们回去的功夫，有东西帮它解开了？ 贺青岚这会被白无常笃定的语气说得有些恍惚，倒是真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用得方法不对了。 “明明我进鬼门之前苍耳老老实实被困在门外的啊……”贺青岚小声嘟囔了两句。 “可能是你记错了。”白无常手里捏着小老虎摆弄了两下，抬手指微微一顿，“小土地，你把之前在柳鸿处找到的东西拿出来。” 贺青岚还在琢磨着苍耳是怎么挣脱的小纸人，没成想白无常已经跳回了柳鸿身上，她只愣愣点了点头，就回庙里把包着香囊和匕首的包裹拿了出来。 “谢大人可是又想到了什么？”贺青岚一边拆包裹一边问。 白无常伸手拿了匕首就往小老虎身上的某处刮：“刚刚扎到手了，想起来你这有匕首而已。” 贺青岚：“……” 旁边的白无常刮得起劲，贺青岚伸手捏了香囊起来研究。香囊上的污渍深入丝线，她伸手捏了捏，香囊瘪了下去，边缘微微鼓起个弧度。 她偏头看向白无常：“之前忘记问了，大人可知道这香囊里是什么东西？” 白无常正对着自己刮完的杰作端详：“之前看这香囊上没什么奇怪的气息，应该是香料棉花之类的，你要实在好奇就拆开看看吧。” 倒也不是好奇，只是自从知道了庙里的泥像是柳鸿塑的，贺青岚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如今既然拆不了泥像，就拆个香囊看看吧。 “那我拆开看看。”贺青岚抖了抖香囊，香囊下面坠着的流苏晃了晃。 她抄起剪刀就沿着针脚拆了下去，这香囊与寻常香囊不同，开口处也缝了密密的线，像是生怕里面的东西长了脚跑出来一样。贺青岚拿着的剪刀是裁布用的大剪刀，捏在手里拆针脚有些困难。再加上她生怕剪坏香囊，进度格外缓慢。 捏着匕首的白无常看得心累，他把小老虎揣进怀里：“小土地你是拆香囊还是绣香囊呢？” 贺青岚没理他，低着头仔细剪开了最后两处针脚。 放下剪刀，她抚平一出包袱皮，把香囊口朝下，里面的东西被慢悠悠抖了出来。 里面塞着的棉花如今已经染成了黄色，一团一团棉花上还带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杂质。 贺青岚抖了小半天，香囊里的棉花才被完全抖了出来。一团团棉花聚在一起，上面带着和香囊表面一样的污渍，颜色格外陈旧。 她伸手剥开棉花团，里面裹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一小把黑色的东西，这个质感像是……头发？ 白无常拿匕首的刀尖拨了拨，头发里散碎的白白的碎屑掉了出来，还带着张有些年头的小纸条。 他眉头微皱，拿刀尖挑了挑纸条。纸条本就在香囊里窝得脆生，这会被刀尖一挑，沿着折痕裂了开来。白无常匆匆扫了一眼，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嫌弃：“这东西挺脏，小土地你快别拿着了。” 白无常收回手，又想起手里的匕首接触过香囊里的东西，干脆把匕首都丢了下去。见贺青岚还捏着手里的香囊没动，他开口道：“小土地你快丢了吧，那黑色的是死人头发，中间裹着的是……” “是指甲，纸上写的是生辰八字。”贺青岚接了话，伸手捡起了地上变色的黄纸，“棉花里裹着的是香灰，香囊上沾着的应该是心头血。” 白无常有些吃惊：“你知道这个？” 贺青岚点了点头：“之前有香客拿了张黄纸来，说是得了方子能生儿子，再求我保佑让孩子生得聪明些。我当时扫了一眼方子，写得就是这些东西。” “那你还不快丢了？”白无常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嫌弃，“那香客也是邪门，拿这种方子去求神仙保佑，真是……” 贺青岚没听他的话，仔细收拢了东西，放在了一旁。又把写了生辰八字的纸单独展平，平放在了包袱皮上。 “谢大人，你认识这个生辰八字吗？” 她的声音有些奇怪，白无常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八字，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你认得？是酆都哪个游魂的吗，若还在酆都，改日无常老爷给你带回来问问。” “还在酆都。” “我认识吗？”白无常有些纳闷，又低头扫了一眼地上裂开的黄纸。 “你认识的。”贺青岚长舒一口气，“是招娣的。”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苍耳：嗝~ 第112章 那薄脆的黄纸在夜风中抖了几下，又平添了两道裂缝。 白无常挑着眉看贺青岚：“你跟招娣那小丫头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生辰八字都记这么清楚？” “翻册子的时候看见的，就顺便记下了。” 之前跟鬼差混熟了以后她就软磨硬泡借了些册子来看，柳鸿的信息是没找到，招娣跟望娣的生平倒是翻了出来。不过区区两页纸，她记得滚瓜烂熟。 她伸手捏起了另外一枚香囊。这枚香囊上的图案跟之前的类似，只是染着的污迹小些，颜色反倒比另一枚更深些。 见她不说话，白无常顺手拿了地上的匕首，转头看向她手里晃悠的流苏：“要不这个也拆开看看？” 贺青岚摇了摇头。手指一下一下捏着香囊，香囊里面软绵绵的，边缘掉出一小截线头。 “按照房子上那邪术，怎么会只牺牲招娣一个女儿呢？” 她松了手，扯着那露出来的一小截线头拽了拽，香囊缝合的地方有一小块猛然收紧，鼓起一个小疙瘩。 “若是没猜错，这个香囊里放着的应该是望娣的八字。” 匕首在白无常手里转了转，刀柄上镶着的宝石折射出一圈亮晶晶的光辉。 他看惯了人间生死，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牵扯起奈何桥边那个哄骗他喝孟婆汤的小丫头，他心里想起些往事来。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招娣的时候，是在一处小院里。 院墙边的地上躺着具尸体，裸露出来的脚腕跟大半截小腿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痕迹。胳膊上带着一道道鞭痕，伤口翻卷，能看出是新打出来的。胸口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层层叠叠往外晕开在衣服上。 招娣就看着自己的尸体在原处发愣，小丫头脸上带着几分属于孩童的无措，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白无常在旁边等了半天，招娣依旧盯着原处，他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得干干净净。 “别磨蹭了，起身上路了。” 招娣这才转头看向黑白无常站着的地方，黑无常的锁链从手中滑出，直直捆上女孩的双手，绕了两圈之后，哗啦啦的声响停顿了下来。 黑无常一扯锁链就要往前走，招娣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扯了扯链子。 黑无常顿住步子，转过了头。 链子另一端的小丫头怯生生问了句：“我……我是死了吗？” 一旁早没了好脾气的白无常冷笑一声：“死得透透的。” 问题被解答完毕，黑无常一扯锁链就要继续往前走，没成想招娣又晃了晃锁链，这次声音大了些：“能请两位大人帮我盖块布吗？”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白无常皱眉，语气极为不耐烦。 “不是我，”招娣眼看着白无常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忙摆手，摆了半天才停下来，伸出手指指向墙边的尸体。 “是……是那个，妹妹等会要起来打水，我怕吓着她。” 这次白无常还没接话，黑无常就有了动作，衣袖一挥，墙角的尸体上就蒙了块黑布。 “走吧。” 招娣这次没了异议，低着头乖乖跟着往前走，锁魂用的铁链沉重，大半截都垂在地上，拖在地上带出阵阵声响。 招娣就伴着这阵声响往前一步步挪着，白无常在她身后跟着，时不时朝别处张望一番。眼看着面前鬼门大开，一路上乖顺的招娣却停下了步子。 “又怎么了？”白无常半只脚踩进鬼门，“都到这了才打算跑可来不及了。” “我没想跑。”招娣仰着头看他，“我只是想问问大人我妹妹能不能长命百岁。” 白无常一心想赶紧送了这小丫头回酆都，便随口糊弄了两句：“没什么意外应该是能长命百岁的。” 招娣听完这话就乖乖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大人便头也不回扎进了黄沙里。 没成想只过了两天，白无常就又一次去了那个小院。 领着另一个小丫头出现在酆都的时候，招娣直勾勾看着白无常，白无常被她盯得无端端心里有些发毛，面上还是端着一副笑模样。 “你不是说她会长命百岁吗？”招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白无常轻咳一声：“这个嘛……人嘛，出点意外很正常的……” 难不成就是这个时候记仇的？ 白无常面皮都皱起来，当时随口一说，谁能想到没两天就真出了意外呢…… 他想得入神，手上之前转悠着的匕首不自觉脱了手。 伴随着贺青岚一声“大人小心”，匕首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刀尖朝下直直扎进了地里。 白无常抖了抖手，换了个姿势坐着。为了掩饰面上的尴尬，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带着阴魂回去了。” 贺青岚应了一声，伸手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收拾了起来，她一边收拾一边发问：“谢大人还记得当初招娣为什么要留在酆都吗？我看她的卷宗是早就判过的。” 白无常皱眉思索了一下：“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好像是说她要在酆都等她妹妹吧。” “但是望娣不是在酆都了吗？” “是啊。”白无常也有些纳闷，只是当时招娣在奈何桥边忙得不可开交，他也没仔细去问，“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这样啊。”贺青岚若有所思，再抬头黑白无常已经带着阴魂们进了鬼门。 “今天怎么走这么快？”她看着城隍庙的方向嘟囔了两句，随后便收拾了东西往庙里走。 只是刚走到门槛边，她便想起之前说的关于雕像的来历，迈到一半的步子被生生拦住，转了个方向去到了旁边的小屋。 苍耳正趴在躺椅上呼呼大睡，小肚腩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贺青岚收拾了东西，便俯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熟睡的小猫咪。苍耳睡梦中被惊扰，不耐烦地抖了抖耳朵，把脑袋转了个方向继续睡。仔细检查过一遍确定苍耳没什么大问题，贺青岚长舒一口气，伏在旁边的桌上也睡了过去。 刺耳的蝉鸣一声声叫在窗边，贺青岚半梦半醒间就又闻到了熟悉的香火味，她咂摸了两下嘴，缓了一小会才起身。 先去检查了一下躺椅上的苍耳，苍耳依旧在睡着，只是换了个姿势。躺椅旁边放了吃食和水。只是按照碟子里的食物来看，苍耳应当是之前睡下就没动过。 这不免让贺青岚有些紧张，她伸手挠了挠苍耳的下巴，苍耳在睡梦中扭动了两下，把肚皮整个翻转了过来。贺青岚直接一把把苍耳抱了起来，只是猫屁股刚离开躺椅，苍耳就睁开了眼睛，扭动着要从贺青岚怀里跳下去。 贺青岚没料到它这一手，三两下便被它挣脱了下去。 苍耳落到地上便甩了甩脑袋，随后跑到水碗边就慢悠悠喝起了水。 贺青岚仔细盯着它看，苍耳慢悠悠喝了半天水，就着爪子洗了洗脸就跳上了桌子，朝着窗外跑了出去。 苍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着倒是比平时还利索些，贺青岚暂时把心揣回了肚子里。 小屋前排着来写单子的香客，贺青岚粗略一扫就看见了队伍里那个扎眼的发冠。 前面的香客递了单子就提着篮子走开了，许嘉灵赶忙往前走了半步：“齐姑娘，有劳。” “你近日来得可勤些，”齐月娘一边说着一边递了张纸出来。 许嘉灵伸手接了纸：“我母亲说之前在土地庙拜过之后睡得就踏实些了，特意叫我来拜谢一番。” “那就好。” 许嘉灵字写得流畅，落笔三两下就收了笔，稍微吹了吹墨就往窗户里递。贺青岚之前为着他的长篇感谢信头痛不已，如今看他收笔这么快反倒起了几分好奇。 齐月娘跟他聊了两句便伸手把墨迹未干的纸放到了侧面，贺青岚赶忙凑了上去。 方方正正一张纸上只得了四个字：多谢大人。 从字上就能看出些许急躁，人字那一笔都快飞出去了。 贺青岚抬头往窗外看，许嘉灵刚巧从树下走过，脚步轻快，像是心情不错。 树干上趴着着黑不溜秋的蝉，正一声声聒噪的叫着，苍耳抖了抖耳朵，烦躁地起了身。盯着树干上的发声体看了半天，它一巴掌把那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拍下了树干。 原本在树上的蝉掉到了地上，扭动了两下便停住了叫声。苍耳低头看了一眼，满意地趴回了原来的位置，舒舒服服闭上了眼睛。 收拾完屋子里的快递单，贺青岚看了一眼庙里的泥像。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白天里的泥像分外和蔼，甚至能看出几分慈祥。 香客们在面前流动，贺青岚又看了两眼，转身朝外走去。 陆阅川正坐在河边发呆，这里当初是当年护城河的位置，如今变成了一处死水，上面只浮着腥臭的藻类。只是当他盯着河面多看两眼面前的死水就变回了当年那条流动的河流，再看仔细些，河水就全部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贺青岚站在陆阅川身后两三步的位置犹豫了半天，小声叫了两遍城隍大人，见他没反应便提高了些声调。 “城隍大人。” 陆阅川猛然回过神，转头对上贺青岚的视线：“什么事？” “之前在恶鬼林里的虎魂被……苍耳吃了，”贺青岚说着有些尴尬，“谢大人把小雕像带回去了，说要交上去，要我跟大人回禀一声。” 陆阅川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里，对这些并不在意：“知道了，还有事吗？” “没有了，那就不打扰城隍大人了，我先回去了。” 贺青岚干巴巴道了别，走出两步又转回了身。 陆阅川周身散发的气质跟平日不同，看起来分外孤单。 “城隍大人。” “嗯？”陆阅川转过头，声音闷闷的，却没有半分不耐烦。 贺青岚咽了一下口水：“谢大人之前说中元节要带我们去小酒馆吃饭，说那的梅子酒不错，大人记得早点来。” 陆阅川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世界线开始收束！ 试了一下在床上码字，差点更新没码完就睡过去（猛虎落泪） 第113章 屋子窗台的边缘有风吹进来，带进来两三片烧了一半的纸钱。 小周下半身盖了条薄薄的被子，正靠在墙壁上发呆。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小周听见动静的一瞬间便缩了下去，伸手一扯被子，把自己裹成睡着的假象。 门口吱呀响了两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老周手里端着个破了口子的茶碗，碗里是黑乎乎的粘稠液体。他一眼就看穿了在床上装睡的小周。 “别装了，起来吧。” 被子下的小周往里缩了一下，随后才从被子边缘冒出头来。他冲着老周嘿嘿一笑，扯开被子坐了起来。 “老周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憋死了。你看我都好了……”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在老周面前兴奋地蹦跶了几下。老周瞥了他一眼，只把茶碗往前一递。 “把这个喝了。” 正在蹦跶的小周及拉着鞋子挪了两步，伸手接了老周手里的茶碗。茶碗里的液体微微晃动了一下，带出点黏腻的傻儿子。 小周端着这碗不知名的汤药有些发怵，他低头凑到碗边闻了一下，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是这卖相…… 他试探性把碗送到了嘴边，在嘴唇接触到碗边时又条件反射性把茶碗挪远了些。 “这是什么啊？”他一边观察着老周的反应，一边试探性问道。 老周左右手倒腾了一下腰间的关刀，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叫你喝你就喝，哪那么多话？” 见小周捧着碗有些犹豫，他又出声解释道：“之前你不是在围剿恶鬼林的时候晕倒了吗？这汤药是黑无常大人送来的，说一定要我盯着你喝了。” 小周之前守着桩子不过半刻就晕倒在桩前，如今提起这件事他也自觉丢人，面皮上不自觉红了起来。他把头往下低了低，好叫老周不要瞧见他这幅样子。 看着他磨磨蹭蹭的样子，老周心里也生出两分心疼来，只安慰道：“药嘛，没有不苦的，你憋着口气一下咽进去就不苦了。” 小周闷闷点了点头，一口气灌完了碗里的汤药。 老周伸手接了剩些药渣的茶碗：“你喝完了就继续回去躺着吧。” “可是我已经好了。”小周喊了一句便皱起眉，汤药的后味返上来，味道格外恶心。 “你说了不算。”老周板起脸，“我还要找大人复命，你老实待着。” 最后一句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小周鼓了鼓嘴，在老周的注视下极不情愿的躺回了床上。 看着小周老老实实盖着被子闭上眼，老周端着个空茶碗朝门外走去。 黑无常在门外站着，面无表情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老周把空空的茶碗往前递了递：“大人。” 黑无常朝着茶碗的方向看了一眼，碗底凭空燃起一簇火焰，惊得老周手指一松，茶碗就这么掉了下去。茶碗在空中被火焰包裹，没落到地面前就连同火焰消失地干干净净。 黑无常抖了抖手，冲着老周点了下头就转过了身。 老周赶忙跟上去，小声叫了句：“大人。” “说。” “大人，刚刚那碗汤药……”老周斟酌了一下用词，“药效是……” “只是安神用的，他那日受了惊吓，身上可能染了瘴气，要仔细观察过才能放回去。”黑无常难得多说了两句，只是声音还是一贯的没有起伏。 老周赶忙点头：“多谢大人。” “你们聊什么呢？”贺青岚从侧旁钻了出来，左右看了一下，“最近都没看到小周，是安排了别的差事吗？” “之前在恶鬼林受了惊吓，还在休息呢。”老周笑得有些勉强，“让大人费心了。” “这么严重吗？”贺青岚只记得当时出了恶鬼林小周已经被鬼差们带了回去，再打听的时候只说已经醒了，没成想如今还在休息。 “我能去看看吗？” 自从贺青岚从边上钻出来，黑无常就顿住了步子，老周当着他的面说话总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才准备出声接话，却被黑无常抢了先。 “贺姑娘，我带你去吧。” “多谢范大人。”贺青岚朝着黑无常行了礼，老周识趣地借口自己还有差事，三两步就移出了两人的视线。 两人并排走了几步，贺青岚转过头：“范大人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贺姑娘何出此言？” 贺青岚犹豫了一下：“范大人平日不像会管这种小事的样子，而且你抢了老周的话。” 明明老周嘴唇都张开了，却不得不把话头咽了回去。 黑无常偏头看了她一眼：“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有事要说。” “大人请讲。” 贺青岚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一点信息，黑无常却顿了一顿才开口：“贺姑娘觉得招娣如何？” “招娣？”贺青岚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个热心肠的苦命孩子。” “热心？”黑无常有些诧异。 “对啊，孟婆那边她帮忙那么久，不算热心吗？”贺青岚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黑无常突然提起招娣。 黑无常这边却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贺姑娘言之有理。” 贺青岚干脆停了步子，用迷茫的眼神注视着黑无常。 “贺姑娘之前答应了招娣中元节出鬼门？” “范大人是担心招娣趁着出鬼门会生出些乱子？”贺青岚不由得想起之前拆掉的那个香囊来，思索半晌，她摇了摇头，“她之前说自己惦记的是她妹妹，如今望娣也在酆都，吊着她的那口怨气早就该散了，伤不了人。” “但愿如此。”黑无常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推开了侧面的小门，“到了。” 贺青岚拎着裙摆走了进去，抬起后脚又退回了原处，她朝着黑无常压低声音：“我会小心的，多谢范大人提醒。” 小周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一半被子，伸手给他掖了掖。仔细看过小周的面色，贺青岚从屋里退了出来。 小心翼翼合上门，门外等着的黑无常也起了身。 安置小周的屋子在一条死胡同里，贺青岚跟黑无常并排往外走着，走出几步贺青岚没忍住开了口：“贺大人我能问你些事情吗？” 黑无常点了点头。 “大人知道鬼差们本来的身份吗？”贺青岚搓了搓手，之前在书库翻书的时候她特意去留意了一下鬼差们的信息，结果不仅半点信息都没找到，还得了管理书库的鬼差好一顿盘问。 “知道一些。”黑无常抬头看了看天色，“你是想问老周还是小周？” 贺青岚眼神忽闪，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可以都问问吗？” 黑无常对这个回答倒不意外：“老周生前是活人。” 这不废话吗？生前不是活人还能是死人？ 贺青岚刚想吐槽，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还有生前不是活人的？难道小周生前不是活人？” 黑无常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她两眼：“鬼差分两种，一种是阴魂留在酆都做了鬼差。还有一种是生在地府。” “生在地府？”贺青岚费力地理解了一下，“酆都不是死了之后来的吗……不对，还有死胎！” 黑无常没接话，只静静看着她，算是表示了默认。 “那不对啊。”贺青岚皱着眉，“如果小周是生在地府的死胎，那他就没有在人间生活过，他为何想要出鬼门？” “还是说就是因为没有在人间生活过，所以才要出鬼门？” 贺青岚正胡乱思考着，猛然间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对了，鬼差能投胎吗？” “鬼差在地府积够了功德就可以考虑投胎，”黑无常低头思索了一下，“只是阴魂积攒功德容易，死胎生于地府，吸着地府的阴气才能长成人，我倒是没见过死胎成功投胎的前例。” “这样啊……”贺青岚若有所思。 巷口就在眼前，黑无常转过了身：“范某还有差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贺青岚跟黑无常行礼告别，随后一个人慢悠悠朝着书院的方向走去。 阴魂们正跟着张千星学习《鬼德》，贺青岚倚靠门边听了一会。整整齐齐的读书声催眠效果极佳，不大会她就开始哈欠连连。 再看一会，等会下课再去书库找找有没有别的资料好了。 靠着门框眯了一会，屋里响起脆生生的铜铃，贺青岚又打了个哈欠，抹掉眼角的泪花。刚准备起身离开，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 “土地大人。” 贺青岚转过身，张千星刚刚好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跟着贺青岚走远了些才又开口：“大人之前说的兑换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一听到这话，贺青岚困顿的脑袋一下子情绪了，她打量了一下张千星，“你想要什么？” 张千星答得大方：“中元节出鬼门。” “小事。”贺青岚点点头，见张千星面带犹豫便又开口问道：“还有事？” 没成想这一问，张千星面上竟然多出了几分紧张。 想起之前张千星在土地庙外看着窗台的眼神，贺青岚也跟着紧张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你先说说看。” 这下张千星面上更加羞涩，磕磕绊绊才说出话来。 “大人能否帮小生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今天是勤学好问小土地！ 第114章 从城隍庙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贺青岚站在门边遥看远处叠在一起的山的影子。 至于张千星说的山间小路，中间那两座矮点的山头中间应该就是了。 张千星求贺青岚帮忙的时候表情格外诚恳，看得贺青岚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真的全想起来了？ 这要是跟齐月娘有关的事情，她还真得仔细琢磨完再考虑要不要答应。 她心里犯着嘀咕，张千星心里也打着鼓。 犹豫了半天，他才开口道：“大人知道我当初死在何处吗？” 贺青岚愣了一瞬，摇了摇头：“我见你的时候你卡在桥下，要问死在何处，应当去找鬼差仔细问问了。” 张千星倒是没多大意外，看起来还镇定了不少。 贺青岚感觉更加奇怪：“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要找一找那山间盗匪？” 青春年少断送在背后一刀，张千星记着这凶手无可厚非，只是若真要找起来…… 她正担心着，张千星却轻轻笑了一下：“小生都不记得那人相貌，又如何找起？” 他笑得有两分勉强，但眼底却真真实实没有半分波澜。 “只是小生前些日子记起些生前事，那日匆匆离开书院是问先生告了假的，走的时候身上带了点东西。那盗匪取我性命后带走了些散碎银子，剩下的书箱连带着别的都丢在了一旁。小生记不起箱子里压了什么东西，只依稀记得很重要。那山间小路离着土地庙有些路程，小生不能离开太远，能否拜托大人帮我去寻上一寻？” 像是不习惯打扰别人，张千星一边说着一边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也小了些。 “若大人不得空，就当小生未曾说过这些吧，还望大人见谅。” 算来张千星去世也有些日子，贺青岚思索了一下平日书本的质量，也没直接答应，只开口道：“时间有些久了，那书箱风吹日晒可能都坏了，你不要报太大希望。” “多谢大人。” “我晚点忙完了回去看看，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困意翻涌上来，又被贺青岚强忍了下去。 “没了，多谢大人。”张千星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状态。 屋子里杜清明敲了两下铜铃，为着外面的阴魂陆陆续续从外面涌回屋里。张千星朝着贺青岚行礼：“大人，小生先回去上课了。” 贺青岚点点头，看着他往回走。 “张千星。” 张千星刚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回身看着贺青岚：“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中元节那天早点跟着柳昔月她们在城门等着。” “多谢大人提醒。” “还有，”贺青岚注视着他的眼睛，“出鬼门后不可与活人过多接触。” 张千星轻笑一声：“多谢大人提醒。” 他朝着贺青岚虚行了一礼，就转身进了屋子，贺青岚在门口发了会呆，才踩着阴魂们整齐的念书声离开。 在书库仔细对过了张千星的卷宗，她才从酆都出来。苍耳还在躺椅上睡觉，圆润的猫脑袋垂在躺椅边上，跟脖子快凹成个直角。 贺青岚盯着这睡到头掉的姿势观察了半天，才伸手戳了戳苍耳一起一伏的肚皮。苍耳连眼皮都没抬，只把身子转了个角度就又睡过去。 自从吃掉了虎魂，苍耳的睡眠时间就开始持续加长。贺青岚有些担心，但是除却睡觉时间长这一点外，苍耳也没什么别的异常现象。 搓了两把毛茸茸的猫头，贺青岚把苍耳垂在外面的头往里推了推。 还是回头见了白无常再仔细问问吧，这一直睡下去好像也不太对。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躺椅旁边起身，刚站起来眼前就迅速一黑。之前在泥像旁边的短暂失明再一次出现，她伸手摸索了两下，扶着桌子边缘站了一会。 揉了两下眼皮再睁开，面前还是一片黑暗。 她又闭上眼用力眨了两下，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突然涌进光亮，刺得她挤出两滴泪来。 抹掉眼角的泪花，贺青岚又眨了眨眼睛，一切如常。刚刚的短暂失明好像只是因为她再一次起身过快，她狐疑地看了两眼刚刚站着的地方。 思索了一下，她手扶着墙壁缓慢蹲了下去，过了两秒又迅速站了起来 。熟悉的黑暗袭来，还带着点眩晕。 贺青岚在原处闭着眼，一手扶着墙，另外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 难不成是最近休息少了？回头休息好了再试两下吧。 苍耳在躺椅上睡得醉生梦死，贺青岚直接把它抄起来抱在了腿上。睡梦中的苍耳哼唧了两下，又在贺青岚腿上睡了过去。 空气中有凉风吹过，吹散了两分燥热，贺青岚躺在椅子上晃了两下，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午间时分天边聚了云，空气中闷热起来。苍耳从贺青岚膝盖上醒来，右腮边的毛都睡得扁了下去。它伸头看了看窗外，随后在贺青岚腿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贺青岚被苍耳的动作惊醒，睁眼的时候只看见一条长长的猫条从腿上跳起。苍耳在桌上仔细舔着毛，贺青岚刚刚睡醒直勾勾盯着看了小半天才回过神。 这会庙前没有香客，齐月娘单手撑着脸颊也在浅眠。 贺青岚从躺椅上起身，轻手轻脚出了小屋。走动起来带着点风，只是空气里的闷热依旧挥散不去。狗子趴在土地庙门槛上朝外望，舌头伸出老长。 它看见贺青岚走出来，懒懒地抬了抬头，又迅速趴了回去。 贺青岚一路沿着之前走过的小路往山里走，路边能听到几声有气无力的蝉鸣。绕着小山头找了一大圈，她终于听到了当初的事发之地。 小路上的荒草都生了半人高，看得贺青岚直皱眉。 这要怎么找？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的声音格外熟悉，贺青岚转过身，城隍大人手里拎了根树枝站在两步远的地方。 她伸手挠了挠头：“找个东西。” “要帮忙吗？” 贺青岚连忙点头，这地方不算小，附近又荒草丛生，就算书箱体积大些，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完。 只是刚点完头，她就又想起白无常之前的话。陆阅川那日问完话就跟判官告了假，说是身体不适。之前在河边看到的城隍大人确实也面色不佳，这会陆阅川朝着自己走来，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陆阅川那日从恶鬼林出来脑海里就满是当年的影子，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上染着鲜血，围绕着他一圈圈打转，时不时还能听到两声李自勉的笑声。巴掌长的钉子一寸寸扎进身体，能听见刺入血肉的声响。他勉强撑到了审讯结束，跟判官告完假就头也不回离开了酆都。 在城隍庙冷静了好半天他才敢朝着当年的位置去，只是越在附近待着，那些影子跟声音就愈发清晰。今日他刻意先绕到了别处，没成想却在荒草丛里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那些影子还在脑子里晃荡，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贺青岚的神情变化，只伸出手里的树枝把旁边的荒草打了两下：“要找什么？” “一个书箱。”贺青岚赶忙伸手比划，“大概这么大，箱子上刻了个张字。” “张？” “对，是张千星的书箱，应该的丢在这附近了。”贺青岚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面上有些为难，“只是时间有些久了，确实不太好找。” 陆阅川点了点头，把自己手里捏着的树枝递了过去。 贺青岚一头雾水接过，看着手里笔直的树枝有些迷茫。陆阅川往旁边走了几步，挑挑拣拣拿起一根小树枝。 “附近草丛里蚊子毒虫多，过去之前先敲几下。” 说罢，陆阅川就以身作则，拎着小木棍朝着周围敲去。他专注地低寻着书箱，脑子里嘈杂的声响居然淡了几分。 贺青岚也动起身来，背对着陆阅川向另一个方向找去。 四处敲打了一圈，莫说书箱，连个大点的纸片都没找见。贺青岚脑门上带着汗，找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了下来。陆阅川一路敲敲打打寻了过来，也一无所获。 陆阅川在旁边坐了下来，手里的树枝在地上随意划拉了两下。 看着陆阅川衣服上被树枝划过的痕迹，贺青岚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太麻烦大人了，剩下的我自己再找找好了。” 陆阅川只抬头看了看天色：“你确定是在这附近吗？” 贺青岚点点头：“张千星说那盗匪翻了翻书箱就丢在了一旁，这小路平日也没人往来，应当还是在这里的。” 陆阅川低头思索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那再找一遍吧，天色暗了就更不好找了。” 贺青岚没来得及阻拦他就起了身，半截劝阻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贺青岚看了看陆阅川专注的背影，也拎着小木棍起了身。 两人照着原来的地方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暮色四合，四周开始暗了下来。 “能去哪呢？”贺青岚有些焦躁，踮着脚朝四处张望起来，“难不成被野猫叼了去？” 陆阅川顺着小路往前看了看，忽然问了个问题：“你之前在哪里看见他的？” 贺青岚拎着手里的小棍指了指：“就那边那个桥墩下面，他卡在那里了。” 陆阅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往前走了几步。 “可能在这边。” “这边吗？”贺青岚快步跟上去，“他之前说就丢在路边了，就算动了，应该也不会跑这么远吧？” 陆阅川又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处草坑边。 他拿着手里的木棍在草坑边忙活了一阵，随后出声道：“找到了。” 贺青岚快跑了两步，凑到他身边往前看。 草坑最上面的草叶被拨开，一截木头的角露了出来，模模糊糊能看出刻痕，像是个张字。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15章 拨开周遭的落叶跟枯枝，书箱的整体露了出来。许是之前泥坑里积过雨水，书箱下半部分都浸在泥里，和着周遭腐烂的枯叶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 贺青岚试探性伸手抓了一把书箱露出来的那个角，书箱整体晃了晃。她手上使了些力气，想抓着那一角试图就这么把箱子拽上来。没成想只往前拽了一小段距离，箱子就不再动了。 “旁边卡了树枝。”陆阅川出声提醒，手上也没闲着。只是不管怎么动，书箱就牢牢卡在远处。 贺青岚撒了手，书箱又滑了回去，淤泥浮动间又带出一股腐烂的味道。 她捏着手里的小树枝戳了半天，书箱周遭卡着的树枝纹丝未动。她看了一眼那些烂到一半的枯叶，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手去拽一把，旁边的陆阅川已经挽起袖子朝着淤泥伸出了手。 “大人。”眼看着他刚刚挽起的袖子就要滑下去，贺青岚眼疾手快伸手就拽住了那只准备偷跑的袖子。 陆阅川回头看了她一眼：“抓好了。” 贺青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闷闷点了点头。 陆阅川俯下身去拽那截卡住书箱的大树枝，贺青岚就站在他身侧帮他扯着袖子，淤泥被搅动，腐烂的味道更甚。 视线被挡住一半，贺青岚只能看到陆阅川胳膊动了几下，随后顿住了。 “大人小心些，别划伤了手，不行我回去找些别的东西来帮忙……” 侧边的陆阅川左手猛然一使劲，随后直起腰来，手上抓着刚刚卡住书箱的那截枝桠斜生的树枝。 他把手上的树枝丢远了些，顺便甩掉手上沾着的枯叶。贺青岚后知后觉丢了手里的树枝，伸手去怀里摸了帕子出来。 “大人。” 雪白的帕子递到面前，陆阅川摇了摇头：“不急。” 他弯腰从泥里把书箱挖了上来，书箱大半截都沾着湿乎乎的泥，放在边上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 贺青岚偏头看了一眼，箱子已经压扁了，里面也灌进了黑乎乎的泥，只最上面漏着一角发黄的纸页，软绵绵垂在黑泥之上。 “这次可以擦了吧。”贺青岚又把帕子递过去。 陆阅川随手从旁边摸了两片枯叶擦掉手上多余的泥，枯叶被揉碎丢了出去，他却还是没接那方帕子，只出声问道：“你要怎么带这书箱回去呢？” “搬回去就行了呀。”贺青岚脱口而出，随后才想起箱子大半都是黑乎乎的淤泥。 她看着那黑漆漆的泥土有些发怵，旁边的陆阅川笑了一下，弯腰把箱子提了起来。 “还是我来吧。” 箱子已经到了陆阅川手上，为了不沾到淤泥，陆阅川胳膊往前伸长了些，相较于提，更像是端着箱子。 贺青岚赶忙扯住他往下滑的袖子：“那……那我帮大人扯住袖子。” “其实你打个结也是可以的。”陆阅川出声提醒，“就不用一直拽着了。” 贺青岚愣了一下，忙应了一声，手忙脚乱给城隍大人的大袖子打了个结。袖子交缠在一起，滑到手肘便拉扯着不往下掉。 书箱在陆阅川手里，原本抓在手里的袖子这会也不需要外力，贺青岚突然两手空空，一时间显得有些无措起来。之前惦记着找书箱的事情没什么感觉，这会看着城隍大人端着书箱，贺青岚心里那根弦又逐渐绷起来。 “大人，要不……还是我来吧，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能帮忙就……” 陆阅川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把地上的棍子带上。” 棍子？ 贺青岚往旁边一扫，之前陆阅川递给她的树枝赫然躺在脚边。 她赶忙捡了起来，牢牢握在手心。 “我帮你找箱子，你帮我把之前找到的棍子带回去。”陆阅川看着她捡起了棍子，便端着书箱迈开了步子。 贺青岚捏着棍子跟着侧边，一步一步往回走。 陆阅川看起来心情不错，带着她心情也逐渐放松起来。走出山间小路，她出声问道：　“大人今日来此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陆阅川转头看向她，睫毛边缘染着夕阳的光辉：“只是出来走走，看这边景色不错，便走过来了。” “大人的伤好些了吗？”贺青岚转着手里的树枝，有意无意往她身上瞟了两眼。 陆阅川点了点头：“只是皮外伤，休息两日就好了。” 休息两日？但是明明白无常说陆阅川请了长假…… 贺青岚心里冒出疑问，思索后又被摁了下去。城隍大人平日那么敬业，趁着机会休个长假也无可厚非。 干巴巴聊完这两句，两人便默契地没再开口，一路无话走回了土地庙。 白无常正靠在门边仰头看着树杈上打哈欠的苍耳，视线一偏就看了小路上并排走过来的两人。 白无常皱着眉看向陆阅川，眼神先在他手里端着的书箱上过了一下，随后停留在了他缠成蝴蝶状的袖子。 “你们俩今天怎么……老陆今天这衣服不错啊。” “箱子上沾了泥，怕弄脏了。” 陆阅川附身把箱子放在地上，缠在一起的袖子往前荡了一下，贺青岚眼疾手快往后拽了一把，这才没沾上黑泥。 白无常看了一眼贺青岚的动作，转而把视线放在了他们带回来的箱子上。 “这什么呀这是，脏兮兮的？” 白无常往前凑了凑，只能透过书箱上裂开的地方看出几张纸张的形状。 “哪捡的，这么难闻？” 他伸手在鼻子前夸张地扇了两下，眉头皱起。 “一条臭水沟里。”贺青岚老老实实解释，“今日多谢城隍大人相助。” 她把手里握了一路的树枝递了过去，没等陆阅川伸出手，她突然一拍脑门。 “忘了忘了，明明可以洗手的。” 她把树枝换了只手握着，心中默念咒语，熟悉的水花从掌心翻涌而出，逐渐在掌心聚集成团。 她看着陆阅川脏兮兮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忘记有水可以洗手了。” 陆阅川正盯着她掌心的水花看，这会跟着她的话顺从地手伸了出去。 看着贺青岚掌心冒出的水花冲刷干净了陆阅川的手，白无常看了看自己的白袖子若有所思：“小土地你这水能洗衣服吗？” 贺青岚白了他一眼：“你想都不要想。” 见陆阅川这边洗净了手，贺青岚收了手里的水花，从怀里重新摸出帕子递了过去。 陆阅川依旧没接：“不必。” 傍晚的温度依旧灼热，不出片刻他手上残存的水份便蒸发干净。贺青岚扫了一眼，把帕子收了起来，随后把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棍子递了过去。 平日里出鬼门的阴魂们跟贺青岚还有黑白无常都熟悉了，但是对这位不怎么见到的城隍大人还是有些好奇，这会都偷偷打量着树这边的动静。 陆阅川一转过头，他们便迅速反应，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扫视了一圈阴魂，陆阅川伸手接了棍子：“不打扰你们了，陆某先告辞了。” “今日多谢城隍大人，大人慢走。” 目送着陆阅川走远，白无常嫌弃地看了两眼贺青岚脚下的书箱：“小土地你找这玩意干什么？” 贺青岚摇了摇头，朝着张千星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这会坐在桌子后面，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这边的情况。只是跟之前大着胆子围观城隍大人的阴魂不同，他的视线始终落在书箱上面。 “不是我的。”贺青岚朝着张千星的方向招了招手，“先别忙了，过来吧。” 早就迫不及待的张千星朝着贺青岚挥了一下手，还是老老实实把手里的快递单递给面前的阴魂才起身。 记忆里的书箱跟面前的书箱重合，张千星呆呆地愣在当场。 贺青岚扯着白无常的袖子往旁边走，白无常回头看了一眼张千星，压低声音道：“小土地你不好奇那里面是什么吗？” “不好奇。” 贺青岚答得斩钉截铁，坐回了张千星刚刚坐着的位置。 她扫了一眼面前的快递单：“下一个。” 阴魂排着的队伍往前挪了挪，白无常打了个哈欠：“真是无趣。” 张千星在书箱前站了半刻才慢慢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翻开了剩下半截残破的盖子。 箱子里的纸页都被泥水浸得湿透，大半只能看出书的轮廓。张千星就这么一本一本把书箱里清理了出来，清理到最后，他伸手摸进了书箱。 他拿出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白无常拿胳膊肘杵了贺青岚一把：“快看，他这回拿的不是书了。” 贺青岚正捏着笔画符，这一胳膊肘下去，半天算是白画。 她不满地抬头瞪了白无常一眼：“你好歹也算人间地府知名的神仙，怎么这么八卦？” “这叫留意阴魂动向，万一他有什么歪心思呢？”白无常说得格外理直气壮，只是视线丝毫没有挪开。 贺青岚瞥了一眼张千星，这一瞥不要紧，张千星似乎在……发抖？ 书箱倒在面前，张千星把手里的东西平放在书箱上，用手指抹净了淤泥。方形的盒子完完整整显露出来，右下角刻了几片竹叶。 他颤抖着手指打开盒子，一只素净的簪子安安静静躺在盒子中央。 - 面容稚嫩的少年朝着自己奔来，他身后的箭头已经蓄势待发，熟悉的尖笑再一次传来。陆阅川在香火味中猛然睁开眼。他深吸一口气，呆呆地看了半天窗楞上清亮的月色才反应过来。 他拍了两下脸，脑子里沾满鲜血的影子又开始浮现。用力甩了两下脑袋，他思索了一下，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土地庙前的阴魂们这会都已经不在，树下三个人影缩在一起，看起来鬼鬼祟祟。 陆阅川刚走过去，白无常就冲他招了招手，声音格外小：“老陆，老陆，快过来。” 陆阅川一头雾水走了过去：“你们躲一起干嘛呢？” “看人。” 白无常朝他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让开些。他有些疑惑，不自觉也跟着三人躲在了树后。 看人？人有什么好看的？“ 陆阅川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果真有道影子映在窗户上。 大半夜来土地庙做什么？上香吗？上香不应该去庙里吗？ 他正思索着，白无常诶呦叫了一声：“你踩我做什么？” 黑无常默默往旁边退了半步：“其实……我们不躲着他也看不见我们的。” “对哦。”白无常恍然大悟，“都怪小土地，把我都带歪了，走走走，去屋子旁边看。” 贺青岚默默翻了个白眼，明明刚刚是白无常先躲到树后的。 白无常活动了两下脚腕，熟悉地趴在了窗户缝上。 剩下三人犹豫了一下，也凑了过去。 屋子里的赵老板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正四处翻找着东西。屋子里没点灯，他摸了个火折子出来。打开上面的盖子，使劲吹了两下，又摸了蜡烛摁上去，火苗猛地窜了出来。 突然起来的光亮吓了他一大跳，之前怪异的感觉又浮现出来。明明周遭没有一个人，他却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这附近就一只野猫，大半夜能有什么人？他安慰了两下自己，壮了壮胆子，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耗子药。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赵老板心中一惊，手里捏着的纸包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低头捡起耗子药，再抬头就看见面前多了一对竖瞳。 竖瞳里流动着金灿灿的光，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白无常：我想学这个！！！ 贺青岚：你想都不要想_(3」∠)_ 第116章 门外的响动依旧没停，眼前的竖瞳眨动了一下，依旧牢牢盯着前方。 赵老板心下一惊，刚刚捡起的耗子药又啪嗒掉到了地上。 窗边围着缝隙观察的白无常不耐烦地抬起头，朝着身后摁住狗子的贺青岚开口道：“你怎么回事，再吵就吓跑了。” 贺青岚费力地摁住拼命想往屋里冲的狗子：“可能是闻到生人味道了。” 她用力勾住狗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搓了搓狗子的头：“别急别急，我们先看看这人想干什么。” “你跟狗能说得通什么？”白无常听得好笑，正准备伸手摸了东西出来，却只见狗子晃动了两下尾巴，当真不往屋子里冲了。 贺青岚扬起下巴，哼了一声。 屋子里的找老板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屋外凌乱的脚步响了一阵后就归于寂静，他又等了一会，确定屋外彻底没了动静才专心看着面前的眼睛。 金黄色的瞳孔在面前缓慢眨动，随后像是对他失去了兴趣一般，缓慢转了个方向。 面前的威慑顿时消失，赵老板平复了一下心绪，捏着蜡烛往前送了送。烛火在半空中微微晃动，映出眼前动物本来的斑驳毛色来。 苍耳趴在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又缩成一团，不大会屋子里就响起均匀的呼噜声。 赵老板屏气等了一会，直等到这呼噜声格外均匀才大着胆子捡起地上的药包。手心里早就沁了汗，药包上湿了一大片，他手抖得厉害，拆了半天也没拆开这纸包。 下意识低低骂了句脏话，话音未落他就突然清醒，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周遭依旧安静，他却总觉得身后黏着一群人的目光似的。 甩了甩手，赵老板把蜡烛粘到地上，借着烛光去拆手里的纸包。 躺椅旁边放着两个碟子，左边的吃的还剩下大半，右边的水倒是只剩下碟子底上一小部分，不知道是喝完了，还是天气太热蒸发了。 赵老板往右边的碟子里倒了一小点药粉，晃了两下。大半药粉还在手里捏着的纸包里，他看了一下手里的纸包，又看了一下只剩个碟子底的水碗。 左右看了半天，他干脆心一横，把剩下半包药粉全倒进了左边的吃食上。 粉末落在吃食上分外明显，他来的时候只想着往猫咪水碗里下点耗子药，根本没想到这水碗里的水都快没了。 正思索着找个东西把吃食拌上一拌，一抬头只见之前空荡荡的躺椅上多了个黑影。 亮晶晶的瞳孔只盯着他，神情格外无辜。它歪头看了看地上的碟子，又抬起头来，只看着眼前的人。 它的神情颇为冷漠，像是根本不在乎找老板刚刚做了什么，但是赵老板做贼心虚，额头沁出冷汗来。 正巧这时候门外又传来响动，像是有东西在挠门。赵老板一声怪叫，直冲着门外跑了出去。 贺青岚好不容易拉住刚刚蠢蠢欲动的狗子，就看见赵老板慌慌张张从门里跑了出来。 她不明所以回过头：“你们吓他了？” 白无常伸手敲了两下窗框：“做贼心虚。” 赵老板跑得急，蜡烛还留在原地，地上掉着沾了耗子药的纸包。白无常看了看两只碟子上的药粉，啧了两声：“小土地，你这两口香火吃得可真是不容易。” 贺青岚把地上的碟子端远了些：“他这两口香火我还真不想吃，他之前送来的香火钱我都一个铜板一个铜板都还回去了，要不是那香灰落到香炉里挑不出来，我高低连那几根香都给他还回去。” 白无常摸了两下下巴，眼神玩味：“这老头干什么了，你算得这么清楚？” 提起这茬贺青岚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收拾了地上的纸包，伸手抱起躺椅上的苍耳：“第一次来的时候说隔壁新开的铺子吵了他家夫人养胎，第二次来的时候说之前有人给了他个方子不知道真假，第三回 是装也不装了，直说许嘉灵那家客栈抢了他生意，要我主持公道。” 苍耳抖了两下耳朵，在她怀里又睡过去。 “这老头不像好人呐……”白无常似乎对赵老板带来的耗子药颇为感兴趣，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大半夜来土地庙给猫下耗子药，能是好人吗？”贺青岚低着头给苍耳顺了顺毛，“说来讽刺，这赵老板看着忠厚，名字叫得也老实，我只想着他路子有些走歪了，没成想能干出这事来。” “他叫什么？”白无常伸手沾了一点药粉在指尖搓了搓。 “赵忠良。” “之前你说庙里遭了贼，难不成……” 眼看着白无常要接着往后说，贺青岚赶忙打断了他的话：“一码归一码，这丢东西跟来往的香客没有关系。” 挠了半天苍耳的下巴，贺青岚抬起胳膊掂量了一下：“苍耳这几日不是在屋子里睡觉，就是在树上睡觉，连东西都没怎么吃，怎么好像还重了？” 苍耳似乎听到了贺青岚的话，在她怀里动了动，像是有些不满。 贺青岚又抬起胳膊掂了掂：“好像真的有些重了。” “重了吗？”白无常偏头看了半天，“这不是跟之前差不多吗？” “差不多吗？”贺青岚咕哝了两句，准备再掂量两下，怀里的苍耳却不耐烦起来，挣扎了几下，从她怀里跳了下来。随后跑了两步，顺着陆阅川的裤腿爬了上去。 “苍耳，快下来。”贺青岚赶忙跑过去抓猫。 “不碍事。” 陆阅川摆了摆手，抓住了正往他肩膀上爬的苍耳，苍耳在他怀里动了动，蜷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又睡过去。 他估摸了一下怀里的重量，赞同了之前贺青岚的说法：“好像……是重了些。” 白无常倒没接话，仔细看着地上的蜡烛，随后又看了看指尖上沾着的粉末。 “你们过来看，这耗子药里有东西。” 三人凑了过去，贺青岚离得近些，一眼就看出这药粉里夹杂着些灰白色的碎渣，像是什么东西烧完的灰烬。 她伸手在包着耗子药的纸上蹭了一下，随后两指并拢搓了搓。 “是符灰。” - 赵忠良从小屋里慌不择路跑了出来，跑了半天才想起来纸包跟蜡烛都落在了里面。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回头看了看土地庙，又想起道长之前的嘱托。 “一定要收拾得干净些。” 道长说得极为严肃，赵忠良思索了两下，转过身抖着腿又走了回去。 小屋里烛火晃动，在窗楞上映出些影子来。赵忠良走到树下腿肚子就抽起筋来，愣是一步都迈不出去。 正巧屋子里传出一声狗叫，赵忠良心尖猛然一头，头也不回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他却总觉得身后有人看着自己似的。带着满头大汗跑回家门，仔细拴上了门栓赵老板才擦了擦汗放松下来。 “官人，你做什么呢？” 身后的声音吓了赵老板一大跳，他转过身正对上一盏通明的灯笼。他看着那灯笼呆愣了小半天才回过神，朝着提着灯笼的女子开口道：“出去走了走。” 他靠着门板直起身，顺手擦了一把满脑袋的汗：“道长可歇下了？” 女子面上有些为难：“道长半刻前说要走，奴家没能阻拦。” “这就走了？”赵忠良面上焦急，奈何腿肚子抽筋，挣扎了半天也只好靠在门板上没动弹。 “道长可曾留下什么话？” 对面的女子摇了摇头：“未曾。” 靠着门板上歇了半天，赵忠良此刻恢复了些力气，直起身便朝着之前安置道长的房间赶了过去。屋子里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住过人。 赵忠良在凳子上坐下来，扯着袖子擦了擦自己满头的汗。 跟着过来的女子有些奇怪：“官人为何出了这么多汗？” 赵忠良只想着之前在屋子里看到的大猫，心尖猛然抖了抖，面前却依旧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天气太热。” “那奴家打了水来给官人擦擦。” 女子放下灯笼就出了门，赵忠良又坐着擦了半天汗才稳下心来。从怀里摸出张黄纸，他看了两眼，便捏着符纸往油灯上凑。 黄纸凑近油灯便被火焰卷起，迅速冒出火苗。眼看着要烧去一半，一直看着的赵忠良如梦初醒般急急把黄纸拿远了些。 他把黄纸丢在地上仔细踩了几脚，火焰熄灭。再捡起来的时候黄纸还剩下一半，边缘被熏得黑黢黢的。赵忠良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仔细把这剩下的黄纸收了起来，塞进怀里还不放心，又掏出来看了看。 仔细研究了半天，他还是决定把这剩下的一半藏起来。 仔细在屋子里藏好了符纸，他满意地关上了门。被伺候着擦净了汗，赵老板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在了床上。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没多大会他便又醒了过来。在屋子里捱到了上午，赵老板才从院里出来。 街边小摊上有客人讨论着土地庙，赵老板凑近了些，仔细听了听。只是听了半晌也没听到他想要的信息，他又没那个胆子现在去土地庙，只好溜达了一圈又回了家。 一连转悠了几天，赵老板也没听到土地庙里出了事。他在院里转悠了几圈，终于按捺不住，脚步匆匆朝外走去。 屋檐上坐在的白无常戳了一把旁边躺得舒服的贺青岚，朝着赵忠良消失的方向一努嘴：“走了走了。” 贺青岚偏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天，胆子够小的。我们也走吧。” 白无常伸手拦住她：“你看。” 贺青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院里里有女子在晾衣服，小腹隆起。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我怎么看着这女人有些眼熟呢？”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17章 院子里的女子面容有些憔悴，额前有几缕焦黄的头发顺着汗水贴在下巴上。木盆里的衣服都晾在了绳子上，她扶着腰站了一会，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贺青岚有些茫然，这女子看着是因为怀孕面容憔悴，但是也没到被白无常惦记的程度吧。院里女子抬手摸了摸肚子，她又多看了两眼，脑子里无端端念起在地府修养的小周来。 她猛然回过神，扯了一把旁边不知道想什么的白无常：“你别是看个面色不好的活人就想勾魂吧？” 白无常瞪了她一眼：“无常老爷我是这种人吗？” 他一边说着又一边回头看了看整个小院：“这女子当真面熟，算了，不想了，回去吧。” 贺青岚跟着他起了身，顺着屋脊跟着他一直往前走。白无常走出几步，往旁边一抬脚，轻飘飘浮在了屋脊侧边。贺青岚看得心痒，眼巴巴盯着白无常看。 白无常像是没看见似的，伸手摸了摸左手手背，像是不经意间开口：“最近老陆去土地庙够勤快的啊？” 贺青岚盯着脚下的瓦片往前走，随口答道：“城隍大人说要考察一下我平时的工作。” “考察工作？”白无常摸着手背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自言自语道，“老陆最近不是没去酆都上班吗？” “什么？” 贺青岚刚刚专心盯着脚下的路，没留神听白无常的话，这会脚下还算稳当，便转过头看着白无常。 “无事。”白无常挥了挥袖子，从屋檐边翩然落到了地上。 这边的屋脊比别处的矮上许多，白无常落了地就站在原处等着贺青岚跳下来。只是等了半晌也没见动静。抬头一看，贺青岚还站在原处。 白无常一挑眉：“小土地，你该不会是怕高吧？” 话音刚落，贺青岚就从上面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惊起了一层黄土。白无常拍了拍袖子，一脸鄙夷。 “赵忠良不会不敢去土地庙吧？”贺青岚一边抖着裙子一边跟白无常说话。 白无常掩了掩口鼻：“去不去的，待会回去了不就知道了？” “也是。”贺青岚点点头，并排跟着白无常往前走。 清晨浅薄的凉意这会已经被烈日蒸发感觉，香客们也三三两两寻了阴凉处等着上香。有脑筋活泛些的小贩这会挑了担子来，一桶酸梅汤，一桶绿豆汤，撑在伞荫下吆喝了起来。 香客们来来往往，合着摊贩的叫卖声嘈杂成一片。贺青岚正专心在人群里找着赵老板的身影，肩膀上方突然伸出一只手朝着卖绿豆汤的摊子指去。 “在那呢。” 贺青岚顺着看过去，果然在拥挤的人堆里看见了捧着茶碗的赵老板。赵老板手上捧着茶碗，低头喝了两口，眼睛却不住往土地庙的方向瞥去。只是一旦与来往的香客眼神相交，他便心虚似的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着手里的茶汤。 “你到底喝不喝啊？”摊贩脾气不大好，赵老板占着个马扎，一小碗绿豆汤喝了大半天还没喝完，他没忍住出了声。 “催催催，催命呢？”赵老板瞪了他一眼，眼看着附近听见动静的香客都看了过来，他面上装得淡定，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汤水，往摊子上丢了茶碗便起身。 这腿还没迈开便又被小贩从背后拉住：“还没给钱呢，喝完就想跑？” 香客中有认出了赵老板的人：“赵老板这是今日周转不开？” 赵忠良面上憋得通红，从怀里摸出两枚铜板来，泄愤似的丢在了小贩摊上：“几个铜子我还能少了你的？当真是穷汉子没见过钱。” 小贩正准备摸了铜板收进怀里，一听赵老板这话脾气又爬了上来，当即就扯住了赵老板的领子。赵老板本来就想偷偷摸摸来看一眼土地庙的猫还活没，没成想闹出这么一出，眼看着人越聚越多，赵老板脑门上挤出豆大的汗珠。 “你松开，这衣服是上好的湖缎，弄坏了你赔不起。” 对面的小贩松了手，顺手推了一把赵老板。赵老板本就腿脚发软，这一下直接跌坐在地上。有香客围着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自然就有香客看得厌烦。有拎着茶碗的香客不耐烦起来，拿碗沿磕了磕桌面：“还卖不卖了，不卖我可走了。” 小贩忙堆笑：“马上盛马上盛。” 转身的同时也没忘记啐了赵老板一口唾沫，合着黄土刚刚好落在赵老板宝贝的湖缎衣服上。 赵老板又急又气，双手在地上划拉半天才撑着爬了起来。双手刚刚放在小贩的桶上，身后就传来清亮的女声。 “吵什么呢？”齐月娘一身淡蓝衣裙出现在人群之后，“这里是土地庙，莫要扰了土地大人清净。” 附近围观的香客不自觉往后退了退，露出事件中心的小茶摊来。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扰了土地大人清净。”小贩面上有些难堪，余光瞥见了旁边站着的赵老板，“是有人喝茶不想给钱，这才闹了些动静，这会已经解决了，解决了。” 赵老板心里憋着火，当着齐月娘的面不好发作，索性背着身装起了哑巴。 齐月娘看了一圈，才开口道：“解决了就好，别再吵起来了。” “是是是。”小贩正应着，苍耳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正踩着赵忠良的脚面跑了过去。柔软的肉垫踩在布面上落下的重量不大，却压得赵忠良脑门上突突冒汗。 见齐月娘回到屋里，小贩扫了一眼旁边呆愣的赵忠良，开始忍不住指桑骂槐起来。没成想骂了几句赵老板也没反应，他一抬头就看见失魂落魄的赵老板拨开人群跑了出去，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小贩嘀咕了两句又专心招呼起客人来，在不远处看热闹的贺青岚往后仰了仰头，顺手揉了揉后脖颈。 “看这个胆子，来土地庙下毒八成也不是他自己的主意。”白无常摇了摇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为何？” 白无常的声音出现在左侧，贺青岚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个人，急忙收了手转过身。 “城隍大人。” 陆阅川朝她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跟谢大人去此人家中查看过，连个小香炉都没看到，黄纸朱砂之类的东西也一概没有，那符灰烧得极细，应当是有人交给他的。若不是单独给了他符灰，那便是混在耗子药里一同给了他。” 陆阅川思索了一下，严肃道：“此人之前可与庙里猫咪有何过节？” 一提起这茬贺青岚面上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既然城隍大人问了，她又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那日从酆都出来苍耳就趴在蒲团上睡觉，刚巧赵老板来庙里上香，苍耳那会刚刚吃了虎魂，闹了些动静。一群香客围过来看的时候，苍耳就这么吐在了赵老板面前。当着这么多人，许是面上有些挂不住吧……” 陆阅川略微一点头：“猫有事吗？” “啊？”贺青岚思索了一下苍耳的反应，“这几日睡得多些，醒了也只是喝水，吃食没怎么动，但是我抱着倒是沉了些。精神倒是活泼，也没什么奇怪的症状……” “那以后吃食还是要小心些，既然有人来对庙里下手，还是当心些。” “是。” 见两人说完了话，黑白无常跟陆阅川打了个招呼便回了酆都，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他明日别忘记去小酒馆。直到陆阅川连连答应，他才跟着黑无常的步子往前去。 缩在屋子里画了一下午的符，贺青岚终于没忍住朝旁边盯着苍耳看了一下午的城隍大人开了口：“大人。” “怎么了？”陆阅川依旧盯着躺椅上的苍耳，头都没抬。 “黄昏了。”贺青岚轻咳一声。 “哦，对，张千星他们要过来了。”陆阅川把目光从苍耳身上移开，缓慢起了身。 贺青岚把桌上的符纸收起来，摇了摇头：“大人，明日就是中元节了，今日他们不出来的，过了时辰我去接他们出鬼门。” 陆阅川思考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这几日脑子里乱糟糟的，待在土地庙稍微清净些，酆都的事情倒是没怎么想起了。 他轻咳一声：“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城隍庙了，明日时辰到了我再来。” “好的。”贺青岚目送着陆阅川的背影消失在小路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陆阅川的背影有些落寞，难不成是今日他试图抱苍耳的时候苍耳给了他一脚？ 她低头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苍耳，总觉得苍耳的睡姿越来越差了呢…… 盯着苍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头绪，贺青岚晃了晃脑袋，摸出一溜黄纸来。她盯着那些黄纸看了看，摸出剪刀叹了口气。 阴魂可借着中元节的大雨化出实体，只是看着今日这天气，大雨八成是来不了了。答应阴魂们的事情又不能说话不算数，她翻了半个书库才找出了帮助阴魂短暂化形的法子。 用画了符文的黄纸裁出人形，阴魂便可借附其上，行为动作与活人无异，只是用这法子不能沾水。 贺青岚打量了一下外头的云彩，白无常信誓旦旦说夜里会下雨，如今看这天气，还是做两手准备比较好。 她低头裁着小纸人，狗子从外面跑进来，趴在她脚边一动不动。 - 子夜时分，黑漆漆的夜空里突然卷起一阵风，随后细细的雨丝便随着风卷了起来。 黑无常捏了一把手里的锁链，朝着白无常微微点了点头。白无常面上不大好看，闹别扭似的嘟囔了句：“不会这么早吧？” 黑无常抬头朝外看了看：“应当没错。” “算了，早点接回来也行。”白无常自暴自弃道，“少挨判官一顿骂。” 黑无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白无常倒是没再磨蹭，踏步往前走。 不大会，一黑一白两道影子便消失在雨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18章 鬼差们早早放了通知，酆都城门除了张千星一行人外都清了场。柳昔月穿了新做的裙子，探着头看向城门外的黄沙。 张千星回头看了一眼书院的方向，面上有些为难。 这点为难落在柳昔月眼里，她也顺着张千星的视线看了过去，只是什么也没看到。 “你在看什么？”平日见这书生只对书本感兴趣，如今要出鬼门还回头冲着书院张望，柳昔月不免有些好奇。 张千星转过头看见问话的是相熟的面孔，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答道：“今日杜夫子一人教学，怕是有些忙不过来。” 柳昔月听到这话摇了摇头：“要我说就该放了书院休假。” “先生有先生的道理。”张千星答得从容，转回头看向城门，指不自觉摸了摸怀里的盒子。 柳昔月瞥见了他的动作，留意了一下便转回头，顺手牵进了手里的望娣。 望娣不住回头望着来时的路口，小脸上带着焦急。 见此情景，柳昔月弯下腰小声问道：“你姐姐呢，不是说今天一起跟着出去吗？” 望娣的眉头皱起，眼睛依旧牢牢盯着路口：“本来跟着姐姐一起走出来，然后姐姐让我先来，自己又回去了。” 柳昔月直起腰看了一眼路口，捏住小手的手指动了动。 城门外的黄沙突然汹涌起来，门口等着的鬼魂都伸长脖子朝里面看。贺青岚就这么呛着一口黄沙走了进来，身上的衣服还沾了大大小小的雨点。 她刚刚站定身子拍打身上的灰土，柳昔月就牵着望娣靠了过来：“大人今日淋了雨？” 贺青岚点点头：“刚刚开始下的，雨水不小，你们化形方便很多。” 拍打完身上的沙土，贺青岚直起身子打量了一下门口等着的阴魂，仔细数过人数，她弯腰对上望娣的眼睛，轻声问道：“你姐姐呢？” 望娣正捏着柳昔的掌心，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在这里。” 贺青岚偏过头，正对上招娣有些冷漠的眼睛。 她直起腰又点了一遍人头：“人齐了，可以出去了。” 城门下的阴魂们包括了之前留在酆都干活的一部分阴魂，对于日常出去送包裹的阴魂出鬼门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于他们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贺青岚清了清嗓子，着重强调了一遍过黄泉的注意事项。见阴魂们还算听话，她便抬手跟鬼差打了个招呼。 鬼差往前走了半步，带着阴魂往前走。 贺青岚站在黄沙扑出来的分界线后边挨个给阴魂们盖上了戳，最后伸出来的手瘦瘦小小，她手里的印章顿了一下，盖出来的字迹深了些。 招娣抬手看了看腕间的印记，便跟着前面的影子一头扎进了黄沙。 脚步一落下去黄沙便朝面上扑过来，招娣在风中被拍打地发懵，被贺青岚从后面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有凉凉的触感从手掌传来，望娣的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格外脆弱：“姐姐，牵着手就不会走丢了。” 她抿紧了唇，捏着望娣的手低着头往前走。 时不时有前面的阴魂被风沙卷着往后落，她却拉着望娣的手安安稳稳走到了风沙尽头。 迈出鬼门入目就是烛火掩映的塑像，她没来得惊叹，贺青岚就从鬼门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拖着两个之前被风沙卷到后面的阴魂。 贺青岚一出鬼门就脱了力，撒开手里的阴魂就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本身靠在门边的陆阅川正看向屋外的大雨，见此情景也起了身。 “出什么事了？” 贺青岚撑着石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依旧大口喘着粗气：“刚刚……她们两个太轻了……差点……差点刮回去，我拽出来了。” 她扶着石台又喘了两下才调匀呼吸，随后便直起身，朝着陆阅川行礼：“城隍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陆阅川点点头，鬼门自动合拢，逐渐在墙壁上隐去形状。 贺青岚走到塑像前面，阴魂们自动跟着靠了过去。 “今夜大雨可助你们化出实体，只是面容在认识的人眼中会不太一样，效果只有中元节这一天，还望诸位早去早回。” 贺青岚说罢便往侧边退了退，露出身后的门口来。苍耳从雨水里钻出来，踩过门槛便旁若无人甩了甩脑袋，溅出一地水花。紧随其后的狗子也不甘示弱，门口的地上顿时湿乎乎一大片。 贺青岚面上有些尴尬，一手抄起地上的苍耳，一手把旁边的狗子往后拽了拽。 “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 阴魂们看着门外的大雨，竟是小半天没人第一个站出去。 许是抱得不大舒服，苍耳在贺青岚的胳膊里扭动着，眼看着要掉下去。狗子倒是安分，瞪着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伴随着门外一声惊雷，苍耳一使劲便从贺青岚臂弯里挣脱出来。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又被另一双胳膊抄起。贺青岚拉着狗子不敢松手，只好冲着陆阅川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城隍庙前瞬间变得亮如白昼。 张千星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往前站出几步，朝着贺青岚行礼：“小生多谢大人成全。” 贺青岚点点头，他抬腿迈了门槛出去。 门外的雨水噼里啪啦下着，张千星迈出去的时候雨水还畅通无阻穿过他的身体，走出两步那雨水便有了阻碍，洇湿了他身上的青色长袍。 张千星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的雨点，弯下腰朝着不远处的土地庙跑去。 受到张千星的启发，剩下的阴魂开始排着队朝着贺青岚行礼。贺青岚一一答复，目送着他们在这场大雨里重新焕发生机。 阴魂们出了城隍庙的门就各自寻了方向四散开来，不大会雨势便小起来。柳昔月牵着望娣的手在土地庙缩到了天亮，旁边的招娣闭着眼靠着墙上像是睡着了。 她捏了捏望娣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叫招娣起来。望娣心领神会，软软地叫了声“姐姐”。 “外面天亮了。” 招娣睁开眼朝外看了看，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 “你打算去哪？”柳昔月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右手不自觉摸了一下脖颈，“我晚点想带望娣去转两圈。” 招娣转回头：“你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吗？” 柳昔月搓着脖颈笑了笑：“一天很长的。再说茶楼开门都要中午了。” 见招娣不说话，她又挑眉道：“我先带你们俩去吃个早饭？我之前听说这边有家早点做的不错，他们家的……” “不用了，你带着望娣去吧，我想再呆一会。” 话说道一半就被招娣打断，柳昔月倒也没在意，拉着望娣起了身：“那我先带望娣去吃早点，晚点再回来找你。” 招娣略微一点头，算是应下了。见两人走远，她抬手摸了一把屋中间的泥像。泥像下方的漆皮哗啦啦落了一大片。 拍净手上的泥灰，她从怀里摸出一根线香来。这线香不过一指长，表面覆着青灰色。 她捏着线香立在供桌前，面前的缺角小香炉里盛着满当当的香灰。她转回头，有阳光照在身后，亮堂堂一片。 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线香在手指间险些被掰断。 良久，招娣起身出了庙门，供桌上的小香炉里插着那根线香。她走出后不久，那线香的头部冒出星星点点的红光来，一缕异香飘散出来。 有些阴魂的家乡离得远些，贺青岚揣着符纸亲自送远了些，还叮嘱了一定要注意回去的时间。忙活了大半天，日头热起来的时候才回到城隍庙。 中元节日子特殊，平日的香客都避开了今天。贺青岚前几天就给齐月娘留了字条，这会小屋的窗户还是紧闭着的。 刚踏进庙门，屋外的阳光就瞬间被乌云遮蔽，淅淅沥沥的小雨又飘了起来。 “这天气真是奇怪。”贺青岚嘀咕了两句，转回身看向地上跟苍耳玩耍的陆阅川，“今日多谢陆大人。” 陆阅川意犹未尽起了身，朝她挥了挥手：“走吧。” “去哪？”贺青岚有些茫然。 “小酒馆。”陆阅川面上有些难为情，“白无常夜里走的时候特意叮嘱我早点去小酒馆，说是什么晚了就抢不到梅子酒了。” “……这确实像是谢大人会做的事情呢。” “若我没抢到酒，他说回来就拉我下半个月的棋。” 贺青岚：“走走走，我们快去。” 陆阅川从角落里翻出把油纸伞，试着撑了一下，才从庙里迈出来，贺青岚拎着裙摆轻巧钻进了伞下。 两个人撑着伞走出几步，小雨又停了下来，日头从乌云后钻出来，愈发刺眼。陆阅川收了伞，拎在了手里。 两人并排从集市走过，有阴魂混在人群里，与周遭活人无异。贺青岚多留意了两眼，没留神撞上个小贩的摊子。 她赶忙低头道歉，余光看见招娣从前面的巷子口路过，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里面。 陆阅川已经安抚好了小贩，轻声叫了叫贺青岚。贺青岚回过神，跟着陆阅川进了另一条巷子。 小酒馆藏在巷子深处，这会客人不多，窗边的桌子还空着。 贺青岚靠着窗户坐下，目光习惯性投向窗外。陆阅川跟掌柜的要了酒，随后也跟着坐了过来。 “谢大人有说什么时候过来吗？” 外面又飘起雨丝，贺青岚趴在桌面上等得快要睡过去。 陆阅川正准备摇头，周遭的温度却骤然降低。有食客觉察到温度变化，嚷嚷着要关窗户。 贺青岚刚站起身，手指还未摸上窗台，熟悉的黑暗伴着眩晕又覆上眼睛。 是又起身太猛了吗？ 她扶着桌边打算缓一缓，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土地大人。” 是翁苏。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19章 贺青岚心中咯噔一下，试探性开口：“谢大人？” 白无常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贺青岚眼前还罩着阴翳，指尖摁在窗边压了两下：“你可安顿好你娘了？” 翁苏点点头：“多谢土地大人关心。” 他这话接得自然，仿若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救母的半大少年。身后站着的黑无常没多大触动，白无常倒是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陆阅川偏头看过去，拎起桌上的酒坛朝他晃了两下。白无常肩膀附近浮着的白灯笼晃动了两下，算是做了回应。 贺青岚听出翁苏就在自己面前，便出声道：“那就好，你如今跟着二位大人前往酆都，路上可能会有些阻隔。路上要仔细着些，跟着两位大人近些。” 白无常转过脸看向贺青岚，眼神里透着点难以置信。他心里犯着嘀咕，平日押送阴魂都是锁链捆得结实跟在身后，如今翁苏身上没半点束缚，还走在他俩身前，这些优待小土地居然没看见吗？ 贺青岚眼前透出一层朦朦胧胧的亮，之前的漆黑一片转换成眼前模模糊糊的雾，只能看出些个轮廓来。她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睛，却还是只能看到个不大清晰的轮廓。 她又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模模糊糊看着翁苏像是转了头，隐约间有些局促的样子。 到底还是有些怕的，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贺青岚叹了口气，朝着翁苏开口道：“去了酆都你也莫怕，跟着鬼差走遍是，若你有意，书院招生的时候留意些，早些去报名，还能得些机会。” 翁苏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神情一如往常。只是他身后的白无常听得眼角抽搐，忍了半天连带着肩膀也抽搐起来。翁苏觉察出些动静，回过头眼风一扫，白无常顿时绷紧了身子，只是之前的颤抖没结束压成了两声急促的咳嗽。 他又借势咳嗽了两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时辰差不多了，该上路了。” 贺青岚看不到两人之间的动静，只觉得白无常声音压低了些，是在提醒她翁苏要上路了。 “那路上便麻烦谢大人和范大人了，路上多关照关照翁苏。” 白无常应了一声，这次不咳嗽了。 “黄泉路遥，小心脚下。” 这声喊得还算响亮，身前的翁苏却没挪动步子。白无常又不好直接催促，只好又轻轻咳嗽了一下，琢磨着前面的大爷要再不动步子，他就再出声提醒下。 翁苏摸着腰间挂着的玉佩没吱声，反倒是旁边的贺青岚会错了意：“谢大人今日一直咳嗽，可是吹了风？” 白无常右眼皮跳了跳，含糊道：“刚刚呛了两下。” 翁苏从腰间解了玉佩，直接塞进了贺青岚掌心。 “这玉佩是我平日带着的，如今也就剩下它了，便赠与大人吧。” 贺青岚手心一凉，捏住了刚刚塞进来的玉佩。这玉佩与平日常见的扁平的玉佩不同，摸着更像个圆柱体，上面雕了深深浅浅的花纹。贺青岚拿指尖摩挲了两下，也没摸出个所以然，就看见眼前的轮廓低了下去。 翁苏朝着贺青岚行了个礼：“此前多谢大人关照，翁苏就此别过。” 贺青岚眼前的雾气淡了些，只是看人依旧不大清晰，她朝着翁苏点点头：“去吧。” 俊秀少年走在前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跟在身后。只是刚转过街角，翁苏便不再压着身上的阴冷气息，眉眼间的阴鸷更重，与之前的温润少年判若两人。 “酆都什么时候有书院了？” 白无常忙接话：“前段时间刚开的，就是西城的两间旧屋子，也没开多少日子，判官大人之前批下的。” 见翁苏不说话，白无常试探性问道：“可是此项举措有何不妥？若有不合适的地方，您回酆都休息好了再去看看。” “没有。”翁苏步履不停，“但是确实要去书院一趟。” 翁苏离开酆都有些日子，白无常一时间摸不准这会翁苏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往下说：“是是是，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叫了老陆他们仔细改改。” “那是书院，”翁苏白了他一眼：“去书院不读书瞎改什么？” 听到翁苏这么说，白无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面皮险些没绷住。 见白无常吃瘪，黑无常嘴角偷偷上扬。翁苏反倒心情好了不少：“有日子没见，白无常你倒是让我想起个在人间学的词。” “什么词？”白无常心里升起点不好的预感。 “狗腿子。” 白无常：“……” 翁苏倒是神情自在了不少：“还是不做人舒服，先回酆都吧，我这些日子可看到不少新鲜东西。” 他呼出长长一口气，面前结了一团白雾。 “这酆都，也是该整顿整顿了。” - 直到三人走远，贺青岚才摸索着坐回位置上，她手里还捏着翁苏给的玉佩。周遭食客看不见离去的三人，只当时今日起风突然凉了些，嘟囔了几句便照旧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眼睛的异样少了大半，贺青岚能看清手里捏着的青玉，纹样别致。她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朝着对面的陆阅川开口：“城隍大人，你可知道哪里有大夫吗？” 陆阅川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道：“这条巷子出去右拐，走到头再右拐，再往前走走就看到药铺了。怎么突然问这个，是要抓药？” 贺青岚摇摇头：“我的眼睛好像不太对。” 陆阅川之前看她跟翁苏说话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对，但是当时只是以为她见到故友魂魄有些失神，一时间没往别处想，这会听她提起眼睛，便凑近看了看。 “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突然凑近，贺青岚往后躲了躲：“大人，我看得见，只是有些看不清。” 陆阅川轻咳一声，往后退了回去。 “之前我以为是起身起猛了，眼前一黑也很快就过去了，但是这次从我起身到现在还没恢复，我便想寻个大夫看看。” 陆阅川点点头，转念又想起贺青岚现在看不清，又开口道：“也好。” “大人知道哪里能帮我看眼睛吗，寻常人家的中药铺子可能未必能看出什么来。” “白无常倒是懂些医术，”陆阅川思索了一下，“酆都寻常的鬼差都是鬼大夫医治的，只是不知道鬼大夫如今在不在酆都……” “鬼大夫？”贺青岚又眨巴了两下眼睛，面前顿时又清明了几分。 “酆都的鬼差之一，平日不怎么出门，你应当是没见过的。”陆阅川又扫了一眼贺青岚，“眼睛的事情耽搁不得，还是先回酆都看看，白无常的酒还是改日再喝吧。” 贺青岚点点头，跟着陆阅川站起身来。陆阅川顾及着她的眼睛，小心牵着她的衣角往外走。贺青岚跟着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摸索着抱起了桌上的小酒坛。 陆阅川有些意外，却见贺青岚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这次可以走了。这坛子酒进店我就付过钱了，原打算吃过饭带回去，藏在庙里以后馋一馋谢大人的。” “前面有门槛，小心点脚下。”陆阅川出声提醒，一边盯紧了贺青岚的步子，一边伸手拿了酒坛，“你眼睛不方便，东西还是我拿着吧。” 手里的酒坛有了依附，贺青岚便松了手，转而空着的手也拽住了陆阅川的袖子。 这姿势有点别扭，只是维持着这别扭的姿势没走出两步，她便撒开了手。 陆阅川只觉得袖子一轻，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贺青岚惊喜的声音：“我的眼睛好像好了。” 她转过头，街道上行人往来，姑娘头上的簪花都看得清清楚楚。 “真的好了。”贺青岚左右转头看了看，周遭的事务看得清清楚楚。 “还是不能大意，还是去酆都看看吧。”陆阅川怀里抱着那一小壶酒，又多看了两眼她的眼睛。 贺青岚也知道眼睛大意不得，当即就跟着陆阅川往回走。只是刚走到小路口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跑了过来。 柳昔月一手牵着望娣，另一只手里拎着个小纸包，鼻尖沁了密密的汗。 “大人你们可曾见到招娣？” 贺青岚有些纳闷：“招娣不是跟你们一起走的吗？” “我带着望娣去吃了个早点，回来就不见她人了。”柳昔月掐紧了手里的小纸包，“她之前说让我们先去，晚点再回土地庙找她的，我跟望娣等了这么久都没见人……” “你先别急，许是去街市上逛了两圈。”贺青岚想起之前在借口看见的身影来，“说不定等会就回来了。” 柳昔月牵着望娣的手晃了晃：“我就这么跟望娣说的，但是这小丫头不听啊，闹着非要找她，这会我才哄好。” 贺青岚蹲下身，这才看到一直低着头的望娣小脸上一道一道的泪痕。 望娣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贺青岚赶忙出声：“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之前还看到你姐姐了，待会带你找她去好不好？” 望娣抽噎了两下，出声道：“我要找姐姐，姐姐不要我了……” 这话带着哭腔，听得在场的人心头一拧，柳昔月之前哄得心力交瘁，这会一看望娣还要哭，便出声道：“大人你之前在哪见的，要不我带望娣去找找？” 拿手帕擦净了望娣脸上的眼泪，贺青岚才出声道：“你仔细看着点望娣，我去找找吧。” 跟柳昔月交代完，她重新盯着望娣的眼睛：“我帮你去找姐姐，你跟着柳姐姐好好等着好不好？不许再哭了哦。” 见望娣点头，贺青岚起了身，陆阅川把怀里的酒坛子递给柳昔月也跟着转过了身。 “城隍大人？” 陆阅川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也闲来无事，便同你一起前去吧。若你眼睛突然失明，我还能帮你一把。” 这话说的是事实，贺青岚也不再推辞，道了谢便摸出之前给阴魂下了标记的印章来。 丝丝缕缕的红色从印章上渗出，扭成一小段细线朝着前面飞去，两人赶忙跟了上去。 跟着前面的红色绕了两三圈，贺青岚停在了之前撞到的小贩面前。小贩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贺青岚就毫不犹豫朝着前面的路口走去。 在巷子里又拐了几个弯，贺青岚停在一处小门前。 陆阅川见她神色古怪，便出了声：“这户人家有何古怪之处？” 贺青岚让开身，那一小截红色的颜料落在门缝间，眨眼间便钻了进去。 “那孩子应该就在这了吧？” 贺青岚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迟疑：“但是这院子……是赵忠良的……”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20章 中元节那天的天气格外奇怪，前半刻还乌云压顶，后半刻就烈日当空，刚看完日头准备出门，外面又飘起雨来。刚迈出一只脚的福子骂骂咧咧回了屋，抽了把伞才又出门。 客栈后厨新得了几条鲜鱼，少爷催着他拿了几条送回小院。大的送给老夫人，小的留给院里的大猫。少爷吩咐的急，他不敢怠慢，拎紧了手里的食盒就出了门。 他打着伞走得稳当，周身不时擦过抱头鼠窜的行人。路过赵老板的客栈前时他留意了一眼，客栈门口站了个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就洗得灰白，还短了一截，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脚腕来。 屋檐下飘着雨，小姑娘就这么不躲也不动，瘦瘦的身躯显得格外单薄。 “小姑娘，”福子往边上凑了凑，瞄了一眼客栈大门上的锁，“赵老板有日子没开门了，你若是住店去前面吧。” 小姑娘没接话，眼睛直勾勾看着门上挂着的锁，像是看进了门里。她神情格外淡漠，看得福子脖子后面飘出一股寒意。 “你若是担心银钱，跟店里的伙计通报一声，就说是福子叫你去的。后院有通铺可以挤一挤，吃食也有免费的。”福子看了看外面飘着的雨，“只是味道淡了些，吃饱还是没问题的。” 小姑娘还是沉默，福子手上拎着的食盒显出些重量来，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走开的时候，小姑娘终于开了口。 “多谢。” 福子“嘿嘿”笑了两下：“客栈就在拐角那，门口插了彩色旗子那个。你莫怕，我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徐管家捡回去的，他人可好了。今日天气不好，你放心借宿。” 福子话音刚落，小姑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会有好报的。” 这话说得突然，福子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当他愣神之际，小姑娘转了身，朝着外面走去。 福子愣了两下，转头看见了客栈的彩色招旗，忙朝着小姑娘的背影开口喊道：“你走反了，客栈在那边。” 小姑娘像是没听见，头也没回，眨眼间就消失在雨幕里。 福子被飘进屋檐下的雨扑了满脸水气，抹了把脸才回过神来。 今天这天儿真是奇怪，这小姑娘也奇怪，算了，还是先给老夫人送鱼要紧。若是运气好，还能得两块老夫人赏的点心。少爷抱回去那只小橘猫好像又大了些，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鱼了…… 福子撑开了手里的伞，另一只手拎紧手里的食盒，一头扎进雨幕里。 招娣步子迈得不算大，雨点深深浅浅落在她身上。周遭的行人早就三三两两寻了地方避雨，偶尔有行人路过也是脚步匆匆，随意撇上一眼招娣便迅速跑开。不算窄的小路上不大会就剩下了招娣一个人。 小路上铺着的青石板间填了碎石，招娣行走间踢动了一小块石子。带着些棱角的小石子咕噜噜往前滚动，停在一处小院门前。 墙缝里生了杂草，一路朝着门边挤去。招娣在门口，掐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她缓慢抬起手，正欲放到门环上，面前的门却打开了一条缝。 - 门边生着的杂草上坠了些雨珠，晃晃悠悠闪着光。贺青岚往后退了两步，仔细看了看远门，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檐角。 “没错了，这是赵忠良住的院子。” 陆阅川转过头看她，面上明晃晃的“你怎么知道”。 “之前赵忠良给苍耳下耗子药，那耗子药里掺了符灰，我跟谢大人便商量着查一查，就在这边蹲着守了几日。” 贺青岚也没遮掩，只是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 “可有查到什么？”陆阅川看了看院门，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檐角。 站在对面的贺青岚摇了摇头：“我跟谢大人在这蹲了几日，赵忠良当真像是被吓破了胆子，院门都没出过，客栈上的锁都快落灰了。” 陆阅川转回头，面前的小院普普通通，怎么看都只像是普通人家的院子。 “至于那符灰……”贺青岚面上也浮现出几分疑惑来，“这赵忠良家一不烧香，二不拜佛，在土地庙被吓过之后他家夫人倒是丢了个香炉出来。只是我仔细看过，也只是些普通的香灰。” “那何招娣要来这个小院？”陆阅川盯着小木门上的狮子门环，若有所思。 贺青岚正欲开口，面前的小木门“吱呀”一声被拉了开来。 拎着篮子的妇人从门里探出头来，又迅速缩了回去。 “又有人？” 她一只手放在门边，另一只捏紧了手里的篮子，眼神里带着戒备。 “你们是？” 没等贺青岚编出个理由，陆阅川就朝前一拱手：“夫人可曾见过个小姑娘，大概这么高……”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穿了一身灰色的衣服，长得很瘦。” 妇人又打量了他两眼，许是估摸着他长相周正，不像坏人，掐着门的手放松了些。 “小姑娘……前一阵下雨的时候我开门倒是看见个小姑娘，问了半天也不说话，白着一张脸，今天是中元节，可给我吓死了。” 妇人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看了一眼贺青岚：“那小姑娘站了半天，我正准备喊人呢，她自己又走了。怎么，你们认识？” 贺青岚正想说认识，陆阅川又抢先一步：“夫人可知这小姑娘去往哪个方向了？” 妇人仔细打量着他俩，眉头微皱，却没接话。 贺青岚扫了一眼她摸着肚子的手，突然灵机一动，伸手捏住了陆阅川的掌心。 “那是我们的女儿，生下来就先天不足，长大了便有些痴傻。我跟夫君本是了带她来土地庙拜拜，没成想刚刚到地方她便趁我们不注意跑了出去。我跟夫君心里着急，已经找了大半天了。” 贺青岚跟陆阅川脚上沾着湿泥，衣摆上还有着之前没干的雨水，再加上贺青岚面上的悲戚，妇人不再多疑。 她摸了两下隆起的小腹，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那小姑娘在门口站了一会就淋着雨往西边去了，过了拐角我就不知道了。” 之前从门缝里钻进去的红色颜料飘飘忽忽从妇人身后钻了出来，贺青岚赶忙在袖子下捏了捏陆阅川的掌心，示意他朝着颜料飘走的方向看。 陆阅川看了一眼便朝着妇人行礼：“多谢夫人，我们先告辞了。” “快去吧。” 妇人倚着门，右手依旧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神里带着温柔。 没等陆阅川牵着贺青岚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妇人的声音。 “那孩子多大了？” 贺青岚回过头：“过了生辰就该十三了。” “十三……”妇人嘟囔了两句，右手不住抚摸着小腹，“真是命苦啊。” 贺青岚的视线跟着她的手掌动了动，出声道：“看夫人这肚子应当月份不小了吧？” “八个月了。” “夫人多当心些，今日雨天路滑，还是不要出门了吧。今日多谢夫人，我们先去找女儿了，告辞。” 说完这句，贺青岚便跟着陆阅川继续往前走。之前忙着应付那妇人她几乎忽略了自己还牵着城隍大人的手，这会走出小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这么一路牵着城隍大人的手走了一路。 还没来得及害羞，手中就猛然一轻。贺青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陆阅川轻咳了一下：“你放出去的标记往前去了。” “好，我们追。” 陆阅川拔腿往前走去，贺青岚看着他的侧脸一晃神。 刚刚城隍大人……是不是脸红了？ 难道是看错了？ 陆阅川步子迈得快，走出几步发现贺青岚没跟上来便放慢了些。贺青岚快步走到他的旁边：“城隍大人，我好像知道招娣什么会去赵忠良的院子了。” “什么？” “我翻过书库的卷宗，招娣跟望娣都姓赵。” “赵忠良？”陆阅川偏头问出了声。 贺青岚缓慢地点了点头：“赵忠良之前拿了张纸去土地庙说是之前有人给他的，说是能生儿子。上面记载的方法跟招娣的死法一模一样。” 陆阅川脚步一顿：“是寻仇？” “应当不是。”贺青岚思索了一下，“酆都出来的阴魂都化了实体，除却面容外，与生前无异。只是按照书库上所说，若要详细比较起来，这化出的实体还要虚弱许多。” “她一个小孩子，找赵忠良这么一个成年男性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 陆阅川思索了一下：“还是先看看再说。” “还有一件事，”贺青岚有些犹豫，“我总觉得那妇人肚子里的孩子不太对，不太像……普通孕妇。” 陆阅川当时左手被贺青岚猛然握住，倒是没怎么留意妇人的肚子，现在回想一下，那妇人确实憔悴地有点过分。 “先去找到招娣吧，若还得空再回去看看。” 红色的颜料抽成一丝细线，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弯，一头扎进另外一条门缝里。 这小院破败不堪，一看就有些日子没人住过。贺青岚敲了两下门，院子里一片寂静。 只是那红线一头扎进门缝里便没出来，贺青岚也摸不清屋里的情况。 一时间摸不准院子里有没有人，贺青岚试探性小声开口：“招娣？” 院子里传出两声呜咽。 “招娣？”她声音加大了些。 院里的呜咽声更甚，带出些东西落地的声响。 贺青岚心里有了底，跟陆阅川对视一眼，伸手就准备推开院门。 “你们站我家院门口干什么呢？” 这声音有些熟悉，贺青岚转回身，正对上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小橘：干饭干饭！ 第121章 赵忠良手里拎着笤帚，单手叉着腰朝自家老院门口站着的一男一女喊。 昨日被小贩当众啐了一口唾沫，赵老板是又急又气。但是他原本对着土地庙就有些心虚，那只狸花大猫从他脚上踩过去的时候他差点没叫出生来。 道长嘱咐了他说那符灰可祛除邪物，他才混到了耗子药里面。下完药他就在家躲了几天，直到实在耐不住性子才出门想打听一下消息。 只是奈何问了一圈，最近都没人怎么注意到庙里的大猫。赵老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一方面希望是猫吃了那碟子掺了药粉的吃食，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这大猫只是出门遛了个弯。 只是问来问去茶客也烦躁起来，重重放下茶碗：“你要真想看看那猫，你自己去庙里看看不就行了。” 赵老板笑得讪讪：“我这不是看自己运气不好，去了也怕是见不上吗？” 又离得近些的茶客听了两耳朵，嘴碎的便接了话：“赵老板你见不着？前几日不是还吐在你面前吗？” 一说这话，有两三个那日围观过的香客便笑起来。 赵忠良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在桌上丢了茶钱便起身要走。只是绕着路口溜达了几圈，他还是决定去庙里看看。 他想得轻松，若是那大猫没了最好，若是还在，那……反正那晚没人，没人看到我下了这耗子药。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他眼前又浮现出那日映着烛火的瞳孔，亮晶晶的，像是能洞察人心。 炎炎夏日，赵老板就这么在站在路口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算了，还是先看看再说。 土地庙前人头攒动，小贩的叫卖声和着香客的小声祷告给赵忠良无形中增添了一丝勇气。但是当那狸花大猫从容地在他脚上迈过，那点勇气瞬间被击溃。 连小贩的指桑骂槐他都懒得顾，只拖着木然的腿往家赶。 家中妇人正收拾屋子，见他回来便开口道：“官人回来了。” 赵忠良一屁股跌坐在圈椅里，满脑子都是那狸花猫毛茸茸的大尾巴，全然不顾妇人的问候。 在椅子上愣神小半天，他终于清醒过来，对上妇人有些担忧的眼睛：“你把老院拾掇拾掇，我去住上几日。” “那院子都塌了半边了，官人今日为何突然提起？”妇人面上带着不解，手里捏着帕子给满头是汗的赵老板擦了两把。 赵老板心里窝着火：“你一个妇道人家多嘴做什么？” 见赵老板这么说，妇人也不再多言，只低低应了声便拿了工具往外走。只是刚走出两步，赵老板又出声叫住她。 “算了，还是我去收拾吧，你有着身子不方便。” “诶。”妇人应了声，放下手里的工具，低头抚摸了两下肚子。 赵忠良的视线停在妇人肚子上，眼神里带了两分欣慰：“待你生下我老赵家的香火，也算立了大功。” 妇人只低着头摸着肚子没接话，赵忠良在屋子里坐了会，先前日头晒出的汗退了下去，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那老屋被道长做过法事，住进去安心倒是安心，只是这天气…… 赵忠良抬眼望屋外看了看，烈日在门口圈出一块地，晒得发亮。他不免打起了退堂鼓：“算了，今日日头太烈，明日我赶早再去收拾吧。” 妇人抬头看了看屋外的日头，想说些什么，又低头看了看肚子，最后什么也没说。 赵忠良自己做了亏心事，夜里一阵一阵做着怪梦，快要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又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屋外飘着雨，妇人正在窗前绣着小衣服，见他醒了便放了绣棚：“官人。” 赵老板低低应了声，穿好衣服便出了门。 他惦记着之前的事情，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去老院住上一阵子。只是这刚刚拿了笤帚回来，就看见院墙外站了人。 “你们干什么呢？”赵忠良手里捏紧了笤帚，门口的一男一女回过头来。 贺青岚瞥了一眼门缝，乖巧收回了手。 “您知道这户人家的主人去哪了吗？” 赵忠良往门边快走两步，一立笤帚：“我就是，这院子是我家老屋。” “原来是主人家，失敬失敬。”贺青岚跟陆阅川对视一眼，又丢出了之前编好的说辞。 “我们家小女儿脑子有些不大灵光，跑到你家院子里去了，能否劳烦主人家行个方便？” 赵忠良看了一眼合着的门，又打量了几下门口站着的人，越发觉得这一男一女不像好人。他冷哼一声：“你们说你们女儿在我家院里，有什么证据？”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从门缝里真的挤出几句闷哼，当真有人在屋里。 赵忠良回头看了看，又转回头眯着眼打量两人。 贺青岚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不自觉偏了偏头。身旁的陆阅川往前走了半步，冷着脸问道：“这声音就是我女儿的，主人家为何还不肯开门？” “隔着门又没看到人，你为何能确定这是你家女儿？”赵老板手里攥着笤帚，身体刚刚好挡住了门缝，“我家这老屋空置多日，今日突然有响动，怕不是遭了贼？” “你……”陆阅川有些生气，急急往前迈了几步，直逼到赵忠良面前，“我家夫人心急如焚，先前听了好心人所指得了地方，你却说是遭了贼，莫不是你故意绑了我女儿？” 突然被说到，贺青岚猛然反应过来，装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伸手扯住陆阅川的袖子：“夫君莫急，这怕是有误会，我们再与主人家好好说说……” “这与他有何好说的？”陆阅川脸色一沉，揪住了赵忠良的衣领。 他本就比赵忠良高上不少，这一靠近，赵忠良不自觉就靠着了门板上。 “你要对我做什么？”赵忠良一边说着一边挣扎，手肘不时磕在门板上。 贺青岚心领神会，也往前挪了挪，一边喊着“夫君莫要冲动”一边手上使劲暗中推了赵忠良一把。 赵忠良正挣扎着倒也没注意，只觉得身体往后倒了倒，身后的门就开了。本身扯着陆阅川袖子的贺青岚一个箭步往前，直直冲着屋檐下的招娣跑去。 赵忠良衣领还被揪在陆阅川手里，费力地转过头朝着贺青岚喊：“你干什么你？” 他费力地偏过头，便看见廊下站着个瘦瘦的小姑娘，乍一看这体格格外熟悉。 陆阅川看到赵忠良身形一震，明显呆了一瞬。他松开攥着的衣领，还顺手帮赵忠良理了理皱起的纹路。 “你还说我女儿没在你这，人都站在院里了。” 赵老板这才回过身，努力鼓足气势朝着陆阅川开口道：“待我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没等陆阅川接话，赵忠良便丢了手里的笤帚，直直朝着廊下奔去。 贺青岚正低声叫着招娣的名字，眼看着赵忠良奔过来，她便俯下身抱了过去，袖子盖住招娣大半个身子。 招娣一声闷哼，像是受了疼。 贺青岚没来得及仔细察看，赵忠良就跑了过来，伸手扯住了招娣的胳膊。 招娣又是一声闷哼，额角渗出密密的汗来。 贺青岚眼疾手快，一把拍掉赵忠良的手，整个把招娣圈在了怀里。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陆阅川也赶了过来，又揪住了赵忠良刚刚皱起的衣领。 赵忠良被这姿势拽得偏了半个身子过去，只好别着脸冲着陆阅川。贺青岚趁着这个机会，迅速从怀里摸了张固魂符贴在招娣后心处。 符纸上的纹路隐约冒出些红光，眨眼间便融进招娣后背。 “官人。” 门口传来一声喊声，贺青岚刚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便看见一袭眼熟的衣衫奔了过来。 之前指路的妇人。 妇人抛了手里的篮子朝他们奔来，走到近前她像是认出了贺青岚和陆阅川，面带疑惑停了步子：“你们……” 贺青岚怀里抱着招娣，朝着妇人投去感激的眼神：“之前多谢夫人相助，我们这才寻到了女儿。” 妇人的目光落在陆阅川揪住赵忠良的衣领上：“你夫君这是……” 贺青岚赶忙朝陆阅川使了个眼色，陆阅川适时放开了拽着衣领的手。 “这是夫人的官人？“贺青岚见招娣脸色好转不少，便松了口气，“怕是有些误会。” 陆阅川朝着赵忠良歉意一笑，便走回了贺青岚身边，用半边身子隔在两人中间。 妇人开口朝赵忠良解释了一番，赵忠良面色好转不少，只是眼神依旧不善。 陆阅川朝着他行礼：“之前心里记挂着女儿，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赵忠良冷哼一声，没接话。 陆阅川不想跟继续纠缠：“既然误会解除了，我便带着妇人女儿先走了。” 话音刚落，贺青岚就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他低下头就看见贺青岚朝他无声动着口型，走不了。 走不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赵忠良又冷哼一声：“你女儿砸坏了我家的锁，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想走？” 陆阅川看向门口，门边搭拉着半边掉下来的锁头，上面锈迹斑斑。 “锁自然是要赔的。”陆阅川面带歉意。 贺青岚这会也站起身来，两人左一半右一半把招娣挡了个严实。 “不知夫人可知哪里有空置的宅子可以租住？”贺青岚看着赵忠良旁边默不作声的妇人，“我和夫君初到此地还没来得及仔细寻个住处，先前住在客栈，我女儿还怕生人，行动便不大方便。” “一个小丫头片子，倒是娇贵。”赵忠良随意嘟囔了一句，抬头便对上贺青岚带着寒意的眼神。他不自觉抖了一下，随后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既然你们缺住处，我这老屋的锁你们又砸坏了，干脆你们就住到这里吧，你们修锁头也方便。” 贺青岚面上装出为难的样子，扯了扯陆阅川的袖子。 陆阅川面不改色：“这事情要看我夫人的意见。” 随后他低下头，小声开口道：“为何走不了？” “这屋子里下了东西，招娣被困住了。” 陆阅川又低头假装跟贺青岚耳语了两句，随后皱着眉头开口：“我夫人同意了。” 眼看着墙塌了半边的老屋能租出去，刚刚还看陆阅川不顺眼的赵忠良眉开眼笑：“那我们商量一下价钱？” 陆阅川扫视了一圈破败的院子：“你说吧。” 赵忠良琢磨了一下，开出了个比市价高出一半的价格。 陆阅川没出声，只安静地看着他。 赵忠良被这眼神看得不大舒服，自己琢磨了一下，又降下去不少。 陆阅川还是没说话。 赵忠良咽了咽口水，报出了个勉强合适的价格。一连降价两次，眼看着赵老板逐渐不耐烦起来，贺青岚赶忙摸了钱袋出来。 赵老板看见银子便喜笑颜开：“屋子东边有井，剩下杂物都堆在柴房。” 陆阅川扫了一眼赵忠良：“可否麻烦主人家带我去看看？” “好好好。” 赵忠良接了银子便好说话很多，没多言语便带着陆阅川往边上走。 贺青岚正收拾着钱袋，旁边的妇人突然吐出一句：“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贺青岚捏着钱袋的手猛然一顿，耳边却突然飘过白无常的声音。 “这才一会不见，你们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她抬起头，白无常站在妇人背后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22章 白无常离着妇人站得近，贺青岚捏着钱袋不动声色往妇人边上挪了挪，刚刚好把白无常跟那妇人隔开了些距离。 她把头往下低了些，假装整理裙摆，实际上在偷偷摆手示意白无常站远些。 白无常瞥了一眼妇人的肚子，冷哼一声，朝着招娣的方向走过去。 妇人没察觉到异常，只看着贺青岚的衣服露出羡慕的眼神：“你这裙子真好看。” “是吗？”贺青岚的视线越过妇人的肩膀看向白无常，白无常正打量着原地僵住的招娣，半边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你这袖子干活不大方便吧？”妇人盯着贺青岚袖子上的墨色花纹，神色好奇。 贺青岚正盯着白无常看得认真，随口接了句：“平日只写写画画，倒也不碍事。” 白无常绕着招娣转了一圈，伸手拉了一下招娣的胳膊，招娣瞬间眉头皱起，额头上又沁出一层汗来。 听了贺青岚的话，妇人转头打量了一下跟着赵忠良走出来的陆阅川：“那你夫君倒是会疼人。” 刚刚走回来的陆阅川：“？” 刚刚回过神的贺青岚：“？” 正捏着招娣左手的白无常听见这话也挑了挑眉，视线转了过来，眼神玩味。 贺青岚轻咳一声：“看得如何？” “柴房还算干净，就是西面的墙塌了一半。”陆阅川说到干净，语气有些勉强，但面上还算客气。 赵忠良手里还攥着之前贺青岚递过去的银子，所以这会说话格外痛快：“门边那笤帚便借你们用了，这院子里稍微打扫一下就很干净了。” “能不能再借我们两个木盆？”贺青岚朝着妇人开口：“天气热，洒扫起来也方便些。” 妇人对这对年轻夫妻颇有好感，当即点了点头，扶着腰就往外走。破屋租了出去，赵忠良心里高兴，正杵在旁边哼起小曲的时候被妇人拉了一把。 “干什么？” “那木盆太沉了，官人跟我一起回去拿一下吧。” 赵忠良面色一沉，正欲开口，又低头扫见妇人的肚子，面色又软了下来，哼着刚刚断掉的小曲跟着妇人走出了小门。 断断续续的小曲逐渐在墙外消失，陆阅川合上了木门。白无常还在盯着招娣看，黑无常一如往常安静立在侧旁，只是看着陆阅川跟贺青岚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 贺青岚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掩住嘴唇咳嗽了两下又放下来：“谢大人可看出些头绪？” 白无常松了捏着招娣头发的手指，推开了正屋的大门：“先看看里面再说。” 屋子里扑出一股霉气，白无常立在门边等了半分钟才掩住口鼻进去。 招娣还立在廊下，依旧是之前那个姿势。贺青岚拿帕子给她擦净了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仔细检查了一下别处没有伤口才放心跟着白无常进了正屋。 屋子里就是寻常人家的摆设，只是桌椅板凳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正中间的桌上放了几个小香炉，后面堆放着一排小雕像。贺青岚粗粗看过去，只认出来个像是送子观音的雕像，旁边放的好像是……关公？ “这拜的可够乱的。”贺青岚凑近了些辨认那些雕像，鼻子里猛然嗅出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 “这是……” 她看着白无常伸手在最中间的香炉里捏了一把，拿手指捻了捻。 “跟之前在那山间小屋里烧的一样。” 柳鸿的人骨香？ 鬼使神差的贺青岚念起拆开的那个香囊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廊下的招娣，拦住了白无常想接着往下说的话。 “谢大人可有法子帮招娣脱身？” 白无常把手上的粉末丢了回去，又嫌恶的在香炉边缘蹭了两下。 “她这是进了陷阱，这陷阱想必下了有些日子了，就防着她回来……不对，确切的说就是等着她自投罗网呢。这柳鸿花招还挺多……” “那如何能解？”贺青岚心中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白无常像是格外嫌恶屋里的气味，粗粗扫了一圈之后便出了屋子：“找到下这陷阱的人就能解咯。” “谢大人可有法子？” 白无常摇了摇头：“这陷阱下得没留一丝余地，若不是这小丫头运气好些，如今应当只剩残魂了。我若强行破除，这小丫头应当跟着陷阱一起彻底消失了。” 招娣努力转动眼珠，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轻描淡写看了回去：“哟，你还给她用固魂符了？” 贺青岚点了点头，看着门外的招娣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不是找到柳鸿就有法子能解开了？” 白无常抓过身看向贺青岚：“你说找就找啊，我们查了这么久就查出来个过去用过的躯壳，找柳鸿，怕是没找到柳鸿这小丫头片子就先没了。” “那若是引了柳鸿出来呢？” 白无常一挑眉，示意贺青岚往下说。 “我们抓柳鸿肯定抓不到，但看桌上的人骨香，这屋子里的陷阱赵忠良八成是知晓的。我若是利用赵忠良做个局，把柳鸿骗出来是不是就有救了。” 白无常思索了一下：“一半一半吧，不过柳鸿太过狡猾，这次若是不成，怕是再也抓不到了。” 贺青岚眼神落在招娣身上：“他若来了，就别想回去了。” “好，有志气。”白无常伸手鼓了鼓掌，白灯笼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浮动。 贺青岚看着他的灯笼，猛然想起早间只见了个轮廓的翁苏来：“谢大人可送了翁苏去酆都？” 提起翁苏，白无常就眼皮直跳，他顺着眨巴了两下眼睛，装作若无其事道：“送回去了，突然提他做什么？” “我今日去酆都怕是要晚些，谢大人若回去早些，劳烦告诉翁苏一声，柳鸿的事情我们还在查，让他安心些。” 白无常的眼皮又突突跳动起来，他干脆伸手摁住了眼皮，没好气道：“无常老爷不管这种闲事，你若有空便自己去说。” 贺青岚只觉得白无常今日耐性有些奇怪，正欲发问，站得远些的黑无常突然出声：“他们回来了。” 白无常懒得跟贺青岚继续翁苏的话题，干脆利落跟贺青岚道了别，脚尖一点便从屋檐边消去了身形。 黑无常朝着廊下的三人一颔首，随即也隐去了身形。 眨眼间院子里就剩下贺青岚、陆阅川以及不能动弹的招娣。 贺青岚从怀里摸出昨日剪出来的备用小纸人，往招娣身上一抛，便显出个一模一样的人形来。她抬手抵住招娣额头，困在原地的招娣就隐去了身形。 她正准备牵着纸人招娣往厢房走，陆阅川抢先两步打开了门。 贺青岚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领着纸人招娣踩过了门槛。 厢房向阳，屋子里霉气轻些，贺青岚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便把纸人招娣安置在了床上。 陆阅川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轻声开口：“你打算如何引了那柳鸿出来？” 贺青岚正伸手推开了窗：“赵忠良估计不太好下手，先从他夫人试试吧，看着倒是蛮好说话的。若是不成，再对赵忠良下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说罢她略一思索，语气里带了点歉意：“就是可能要劳烦城隍大人帮上几日忙了。” 陆阅川一怔，随后答道：“我假期还有些时日，无妨。” “多谢城隍大人。” 贺青岚朝他道了谢，便专心收拾起屋子来。她踮着脚伸手去够斗柜上放着的鸡毛掸子，陆阅川凑近了些帮她取了下来，顺便还先抖了一下上面落着的灰。 他把鸡毛掸子递给贺青岚，假装不经意开口问道：“你先前与那妇人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贺青岚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陆阅川斟酌了一下，“就是我跟着赵忠良回来的时候，那妇人说的话。” 跟着赵忠良回来的时候？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猛然想起那句“你夫君倒是会疼人”。 陆阅川倒是一本正经：“你们说了什么事，我若知晓也好不露出破绽。” 贺青岚努力思索了一下，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她正思考着，院里小木门上的锁头又啪嗒一下掉了下来。赵忠良端着个木盆推门而入，身后的妇人也端了个木盆，身上还带了个小包袱。 贺青岚赶忙拽了一把陆阅川的袖子，两人一并走出厢房，顺便关上了房门。 赵忠良先是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廊下，又斜眼看了看厢房，伸手把木盆递了过去。 贺青岚接了妇人手里的木盆，不动声色挡住了赵忠良探究的视线。 妇人松了手，又把肩上带过来的小包袱拿了下来：“想你们是远来，有些东西备的应当是不大齐全，便给你们带了一些。” 贺青岚接了包袱赶忙道谢：“多谢夫人。” 妇人转过头看了一圈院子，随后看向主屋：“这屋子是我官人的老屋，有些地方旧了，柴房有个角落可能有些漏水，你们得空要修缮一下。” 贺青岚刚应了声，就看陆阅川进了半步：“这点小事我来就好，可否劳烦夫人指路？” 妇人遮着嘴笑：“你这夫君倒是急性子。” 贺青岚也跟着笑：“夫人先带我去看看吧，我还没看过这房子呢。” 贺青岚一边说着一边便自然地挽上了妇人的胳膊，两人一齐朝着柴房走去。 绕着院子参观了大半，妇人转头看了看厢房：“怎么没见你家姑娘出来？” “她先前乱跑有些累着了，刚刚收拾了便睡下了。” 贺青岚一边说一边观察妇人的反应，妇人只盯着厢房的窗子看，小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家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她叫招招。” 贺青岚仔细看着妇人的反应，明显看到妇人听到名字呆滞了一下。 “我家夫君姓陆，所以叫陆招招。”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23章 “这名字……”妇人顿了一下，言语间有些犹豫。 “我夫君起的，说是有好含义。”贺青岚回头看了一眼，赵忠良正跟陆阅川说什么，陆阅川似有不悦，眉头皱起。 “好名字好名字，一看你夫君就是读书人。”妇人摸了两下肚皮，转头看了一眼厢房，声音压低了些：“你……” “夫人叫我青岚就行，往后还得您多关照。”贺青岚笑得人畜无害。 妇人也跟笑：“什么夫人，看你年纪小些，叫我赵姐就行。我家官人是开客栈的，若是短了些什么，只管说便是。” “那就以后就仰仗赵姐照顾了。”贺青岚又挽上赵姐的胳膊，亲昵地从墙边走了出去。 赵忠良见两人过来就住了口，眼神落在妇人的小腹上，陆阅川依旧眉头紧皱，也看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 贺青岚只觉得有些奇怪，赵忠良见她撒开了妇人的胳膊，便开口道：“集市拐个角就到了，吃食用品都能买到。你们先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就先回去了。” 客客气气道了别，陆阅川送他们出了院门。锁头在门上拴好，陆阅川便转回了身。 见他面上带点不悦，贺青岚轻声问道：“你都跟赵忠良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陆阅川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句整话，最后干脆转移了话题，“你跟赵夫人一起聊了那么久，聊了什么？” 贺青岚看出了这个生硬的话题转换，但是倒也没拆穿只继续跟陆阅川往廊下走：“也没什么，我就是侧面打听了一下她对于招娣的态度。” “如何？” “有些反应，”贺青岚想了想当时妇人的反应，声音压低了些，“但是还挺奇怪的，按理说招娣她也看见过，招娣保持死后的状态，虽然面容有所不同，但是身量特征都在。她若当年对招娣不错，应当有些别的反应才是。” “但若当年对招娣不好，如今可能都不记得这孩子死后的状态了，但是她明显还记得些东西。”贺青岚抬眼看了看旁边隐去身形的招娣，“招娣这会被困住身形，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然还能问些东西。” 陆阅川也跟贺青岚的视线看过去，招娣这会闭上了眼睛，像是睡了过去，对他们的她谈话没有丝毫反应。 “算了，先把桌上那一堆香炉收拾了吧。”贺青岚拎裙角进了主屋，“一想到那是柳鸿做的香料，我就浑身不舒服。” 她伸出手正准备收了桌上的香炉，又顿了一下，随后掏出帕子仔细裹了手指，才朝香炉伸去。 “且慢。”身后的陆阅川突然出声，贺青岚刚刚触及到香炉边的手指一顿又缩了回去，她有些不解地转头看陆阅川。 陆阅川神色复杂，似乎还有一丝……尴尬。 “赵忠良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这个？”贺青岚指了指桌子中间的小香炉。 “他问我为何姑娘这么大了还没个儿子。”陆阅川扫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小香炉。 贺青岚挑了挑眉：“城隍大人是如何答的？” 陆阅川无视了她的问题，直截了当说出了赵忠良盘算的后半截：“他应当是看你出手阔绰，想拿他之前的生子方子再卖些银子。” “生子秘方？”贺青岚扯了扯缠在手上的手绢，“那个东西我早就看过了。” “早就看过？”陆阅川狐疑地看她。 贺青岚点了点头：“之前赵忠良还跟别人去庙里上香的时候拿过一张方子，嘴里念叨些奇怪的话，我便多看了两眼。当时只是觉得这方子邪门，看他面相还算忠厚便只当他是一时受骗也没多想，没成想这事情还有柳鸿的参与。” “那方子上到底记了什么？” 贺青岚拿帕子擦净了桌子旁的两张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我记得不大清楚了，但是我敢肯定，那方子便是招娣望娣的死因。”贺青岚揪住帕子上的一根线头，使劲拽了拽，“她们就死在这个院子里。” “蓄意谋杀？”陆阅川眼神一冷。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看向廊下的空地：“可能是吧，可能是赵忠良亲自动的手，也可能是柳鸿，也可能赵夫人也参与了。 但是之前我跟谢大人在他们院前盯了那么久，也没看到什么小姑娘用过的东西出现过。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东西也全是新的，还一律都是男孩用的样式。” “或许是搬了新地方，便没带过去。”陆阅川胳膊肘顶在了扶手上，酥酥麻麻的感觉扩散开来。 “那城隍大人你可见到这屋子有两个小姑娘存在过的丝毫痕迹吗？”贺青岚言语间有些讽刺的意味，“这屋子里的陷阱都是给招娣跟望娣预备的，倒真是用心。” 陆阅川回想了一下跟赵忠良溜达的两圈，当真没看出过有小姑娘住过的痕迹，甚至连屋子里连有过孩子的感觉都没有。 贺青岚往桌上放了胳膊，单手撑起下巴：“所以我推测赵忠良是想要抹去招娣跟望娣存在过的证据。” 说罢她又摸了摸耳朵，声音软了下来：“但是我也只是猜测，具体的晚些找邻居打听了才能确定。只是怕是要委屈城隍大人一阵了。” “委屈我？”陆阅川转头看她。 “对，既然赵忠良有意思，那我便想顺他的意思把柳鸿钓出来。”贺青岚直起身拍了拍手，“这样应当比从他夫人下手还快些，只是要再委屈城隍大人几日与我装成夫妻了，还要与赵忠良交流多些。” 陆阅川倒是对此没什么太大反应：“最近也没什么事情要忙。” “那便多谢城隍大人了。”贺青岚朝陆阅川行礼，“大人你先歇，我先回庙里跟望娣和柳昔月说一声，莫让她们再急了。” “成，你去吧。” 得到陆阅川肯定的答复，贺青岚拎裙摆出了院门。 走出两步她又回过头：“对了，我们的女儿叫陆招招，你取的名字，别记错了。” - 绕出一条又一条巷子，街道上小贩的叫卖声开始清晰起来。 正当她要在巷子口转个方向，余光却瞥见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微微侧头，刚刚好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一袭发旧的长袍，张千星。 他在这里做什么？ 想到小院里困的招娣，贺青岚没犹豫便跟了上去。 张千星步子走得不算快，相较于走路，他更像是在散步。贺青岚犹豫了两下还是上前叫住了他：“你怎么在这？” 张千星朝贺青岚行礼，一句土地大人还没喊出来就被贺青岚先拉到了一边。 “在外面就不要这么称呼了，容易被旁人听去。” 张千星轻咳了两下，站直身子：“劳大人挂念了，小生只是想出来走走。” “只是出来走走？”贺青岚仔细打量他。 “当然还有这个。”张千星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个长条盒子来，“之前多谢大人帮我找回了旧日遗物。” “你要去找齐月娘？”贺青岚粗粗扫了一眼盒子，表面蒙了一层布，像是之前庙里裁制包裹剩下的布头。 没成想张千星却摇了摇头：“我不找她。” 贺青岚正思索张千星还特别挂念这村子里的谁，就听见他又开口道：“我找许公子。” “谁？”贺青岚猛然掐住大腿，“许嘉灵？” 见张千星点头，贺青岚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只好硬头皮问：“你找他做什么？” 张千星把手里捏的盒子望贺青岚面前推了推：“我想寻个伙计去把这个送给月娘，然后再顺便去看看许公子。” 贺青岚脱口而出：“你为何不自己去送？” 对面的张千星却笑了起来：“大人，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呀。” “这簪子是我之前抄书攒钱买的，本身也就是送给月娘的，只是没来及送出去。如今见了还不如不见，今日若是能托了人送出去，也算了却了心中挂碍。至于许公子，是许老爷子托我帮他看看许公子的近况。” 听到这话，贺青岚松了口气。张千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贺青岚一拱手：“小生前些日子便恢复了记忆，但却跟大人隐瞒了实情，若有责罚，小生回去一并领受。” 贺青岚摆摆手让他起来：“这点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这本就是你个人私事，告不告诉我都无妨。” 张千星起了身，朝贺青岚道别后顺街道继续往前走。看他瘦长的背影，贺青岚轻声开口道：“早些回来，莫耽误了好时辰。” 张千星没回头，只低低应了声。 “好。” 看张千星消失在拐角，贺青岚转回身朝原来的方向去。这会日头又大起来，周遭小贩的叫卖声连成一片，叫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土地庙前，柳昔月跟望娣都不在，她四处张望了一番，也没寻到半个影子。 正琢磨一大一小两个人去了哪里，从树上突然丢下来一小块石子。贺青岚偏头躲过，跟树上晃荡腿的人对上了眼。 树上的人笑嘻嘻看她，上下抛手里的小石子，脸颊边的鳞片若隐若现。 “好久不见。” “跟你不熟。” 贺青岚这会顾念柳昔月跟招娣懒得理她，转过身便朝土地庙里走。 鲛人从树上跳下来拦在了她身前，依旧笑眯眯的。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贺青岚被日头晒得烦躁，不耐烦地看她。 鲛人依旧笑得很开心，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你猜你那泥像里藏了什么鬼东西？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贺青岚刚想出声让她离自己远些，突然就闻到香火中多了一丝陌生的气味。 像是某种劣质的线香，苦味中夹杂一丝腥气。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24章 小香炉的白色香灰上夹杂着些青黑色的颗粒，像是有什么东西没烧干净留下来了残渣。 鲛人歪着头看贺青岚拿了根线香的小木棍拨动香灰：“怎么样，我告诉你这泥像里有什么，你把我的鳞片还我，这个交易如何？” 贺青岚又拿小木棍往下拨了拨，深层的香灰干净了些，只泛着灰白的颜色。 她收了小木棍，轻轻拍了拍手，抬眼扫了一眼鲛人：“我没拿你的鳞片。” 鲛人扬唇一笑，嘴角露出一小点尖利的齿尖：“那我告诉你这泥像里有什么，你把我的鳞片找回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贺青岚扫视了一圈庙里的东西，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她把目光从供桌往上移，最后落在泥像的面孔上。 泥像的眼睛朝下看着，目光落在蒲团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泥像是柳鸿所塑，贺青岚总觉得之前和蔼可亲的面孔这会多了些旁的意味。 鲛人也抬眼看向泥像，只看了两眼便又把视线转回香炉，伸出手指拨弄了两下香灰：“我可是当真看见了。” 贺青岚仔细检查了一下供桌上没什么别的东西，随后盘腿坐在了蒲团上。 她撑着下巴抬起头，鲛人的面容大半罩了阴影，只下巴处染着点光。 “你先告诉我你跟娇娇是怎么回事，我再考虑考虑。” 鲛人从香灰里收起手，轻轻拍了两下，也拉了个蒲团坐在了贺青岚对面。 这是贺青岚第一次跟鲛人如此平静地对视，鲛人倒是放松，理了一下裙摆才开口。 “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跟娇娇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贺青岚仔细看着她手上流光溢彩的鳞片，语气平缓：“你们共用一副身体，自然长得一模一样，说点我不知道的。” 鲛人手上一顿，又不紧不慢开口道：“大人还真是冰雪聪明，我本是生在海里的鲛人，她只是渔村的小小渔女。” “说重点。”贺青岚把下巴从手掌上抬了起来，“你跟她为何共用一副身体？” “那当然是我原本的身体不能用了。”鲛人抬起手，转着手腕仔细看着，“我本身住的地方人迹罕至，只是不知道哪天起开始不断有船来捕鱼，后来还在周遭下起了钩子，我日日划伤尾巴。 那天打个瞌睡的功夫我就被人抓了起来，当时我受了重伤，眼看着那些人要了我取鲛珠，我便用了最后的力气掀翻了渔船。 我跟着渔船上的人一起落了下来，小渔女就在我附近的水里挣扎。她抓着我的手不放，我便把魂魄附在了鲛珠上，一起吐了出去，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礁石上了。” 鲛人似乎对这件事也有些疑惑：“若不是我的鱼尾几乎完全折断，我何必要用这小小渔女的身体。每次要等到她睡着了我才能出来，烦死我了。” 贺青岚打量了一下她裙摆下的脚，鞋面上绣着素雅的花朵。 “那你为何要追着许嘉灵的船队不放？” “你刚刚只问了小渔女的事情，我答完了。”鲛人也学她之前托腮的姿势，并不打算回答问题，“你该去给我找鳞片了。” 贺青岚也不着急：“你三番五次来威胁我，后来偷了鲛珠还拿了我的钱袋跟求雨符。前些日子每隔几日会下一小阵雨，想必求雨符快用完了吧。若不是你寻不到别的办法，你会来找我？求雨符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是跟我讲起交易来了。” 鲛人眼神一凛，转瞬间又笑起来。 “许什么？” “许嘉灵。”贺青岚又重复了一遍。 鲛人面带疑惑，转了转眼珠才想起来，“哦，那个公子哥啊，我没有追着他不放啊。还不是因为鲛珠在他船上，这副身体时不时要回到鲛珠里，每次我醒来的时候都在不同的地方，我还纳闷呢。” “我说完了，可以了吧？”鲛人一脸的不高兴。 贺青岚活动了一下脚腕：“那你为何要杀人？” “他们先动手的呀。”鲛人一脸无辜，“那片地方本来就是我的地盘，再者说了，那公子哥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所以算起来，我跟你也没什么仇，你把我的鳞片还我，我们就两清了。”鲛人坐直了身子，“之前打掉我鳞片的就是你，我不会认错的。” 贺青岚想了一下当初许嘉灵着急忙慌跑来土地庙的样子，得亏他胆子小，若是他胆子大些，再晚来点，指不定被这鲛人弄到哪里去喂鱼了呢。 见贺青岚没说话，鲛人面上露出些不耐烦来：“我都说完了，你到底要不要还我？” 贺青岚朝她伸出手：“我的钱袋。” 鲛人不情不愿从怀里摸出个钱袋丢了过去：“这下可以了吧？”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鳞片现在不在这里，我暂时没办法去取，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鲛人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贺青岚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我拿了你的鳞片没什么用处，鲛珠也是，你离开水面太久也很难受吧？许嘉灵本身送了鲛珠来就是因为船队上一直出事，若你答应以后不再伤人，我便托了他把你送回原来的水域。至于捕猎，那片水域出了那么多事，想必如今也没人敢去了。” “说得倒是好听。”鲛人刚想继续往下说，突然觉得一阵不可阻挡的困意袭来，眼睛一闭便低下头去。 贺青岚察觉到她的异样，刚凑近了些便看到对面的女子迷迷糊糊抬起了头，面上还带着点刚刚睡醒的茫然。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开口道：“贺青岚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吗？” 这次是娇娇。 贺青岚往后退了退，假装不经意开口道：“娇娇你之前在庙里看到了什么吗？” 娇娇还揉着眼：“我睡觉比较死，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说着她又打了个哈欠，眉眼都挤在一起。 看来这是什么也不知道了，贺青岚看着她睁着眼睛向四周看，满脸的茫然。 那就只能等她睡着了再问鲛人了。 娇娇打完哈欠就盯着供桌上的水果看，贺青岚起了身：“桌上的水果你可以拿着吃，只是要吃的话还是去旁边的屋子里吃，被人看到容易挨揍。” 听到这话，娇娇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贺青岚被她的动作逗乐：“你放心拿，没关系。” 娇娇还是不敢伸手，贺青岚干脆拿了一个塞到她手里，带着她进了旁边的屋子。 “你就在这待着，困了就在椅子上睡觉，我出去一趟，你不要乱跑哦。” 娇娇捧着手里的东西还有些迷茫，像是还没睡醒：“你要出去多久？” “可能晚些才能回来了，怎么了？” 娇娇眨巴了两下眼睛：“那你可快点回来，每次我睡得久了醒来就不在原处了。” “成。”贺青岚应了声，关门的同时还顺便在门上加了把锁。 不知道柳昔月跟望娣跑去了哪里，她决定先去城隍庙看一眼。 刚踩过城隍庙的门槛，她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的柳昔月。望娣怀里抱着狗子，正睡得香甜。 柳昔月一看到她就跳了起来，还伸手去晃旁边睡觉的望娣。 “望娣望娣，土地大人回来了。” 贺青岚阻拦不及，眼看着望娣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朝贺青岚身后看去，只是看了半晌也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我姐姐呢？” 贺青岚搓了一把她的脑袋，蹲下身仔细看着她：“我已经找到招娣了，但是你姐姐现在要帮我和几位大人办件差事，不能先回来。” “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望娣还揉着眼睛。 “过几日差事办完了就回来了。”贺青岚把柳昔月招了过来，摸了点碎银子给她。 “等姐姐忙完了我就带她回酆都，望娣先跟柳姐姐出去玩好不好？” 望娣打着哈欠点了点头，乖乖牵起了柳昔月的手。 贺青岚起了身，在柳昔月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们去玩吧，记住别去西边的巷子里。” 柳昔月面带不解，只是看着贺青岚严肃的神情，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出什么事了？” “一点小事，你们快去吧。”贺青岚往边上让了让，“东边街上有家铺子里的蜜饯好吃，你们记得尝尝。” 望娣年纪小，一听见蜜饯便拉着柳昔月的手往外走。柳昔月简单跟贺青岚道了个别，便跟着出了城隍庙。 庙里这会空无一人，贺青岚转回身，抬起头看起了庙里的塑像。 城隍庙的塑像要高大很多，颜色也鲜艳，看起来气势威严。贺青岚看了半晌便转回身出了庙门。 推开小屋的门，娇娇便抬头看了过来。 她躺在躺椅上，双脚时不时晃动两下，见贺青岚回来还打了个哈欠。 “你……回来得……好快。” “嗯。”贺青岚应了一下，拉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下，“你还困吗？” “有一点。”娇娇说罢又打了个哈欠。 “那你还想睡觉吗？” “你想干什么？”娇娇警惕起来，上半身刚抬起来又被贺青岚一把摁了回去。 “没什么，就是问问。”贺青岚一边说着一边有节奏地晃起了椅子。 娇娇躺在椅子里瞪着眼睛看她，倒是哈欠也不打了。 贺青岚晃了半天没看娇娇睡着，反倒看着她眼珠转来转去更精神了。 “你不困吗？” 贺青岚心里念叨着，你要不睡着鲛人怎么出来？鲛人不出来我怎么问话啊？ “我要喝水。”娇娇老老实实回答。 “行，我给你倒。” 贺青岚从椅子身边起身，去拿窗前的水壶。一杯茶倒完，贺青岚转回身，只是那椅子上哪里还有娇娇的身影。 只余下一颗光洁的鲛珠随着椅子的节奏一晃又一晃。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25章 揣着珠子回到了小院，陆阅川正跟赵姐说着话，手里还拎着个小篮子。听见贺青岚推开门，赵姐扶着肚子转过了身。 “给你们带了些菜过来，还新鲜着的。” “多谢赵姐。”贺青岚朝着妇人道了谢，陆阅川一偏身子露出篮子里新鲜的菜叶来，依稀能看出里面还藏着几个圆滚滚的萝卜。 “你们聊，我把菜放进去。”陆阅川说罢便拎着手里的篮子转了身。 贺青岚扶着赵姐的胳膊往廊下走，赵姐扶着肚子，走到一半偏头往招娣躺着的厢房看了一眼。 “孩子还睡着呢？” 贺青岚拉了个凳子放在赵姐身后：“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这会跑累了，就睡下了。” “孩子没伤着吧。”赵姐又瞥了两眼厢房的窗子。 “就是跑累了些，倒是没伤着。”贺青岚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赵姐好像很喜欢孩子？” 赵姐讪讪地回过了头，又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孩子嘛，总是喜人的。” “那倒是。”贺青岚拉了个椅子坐在赵姐对面，身后就是立在原地的招娣。招娣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陆阅川放好了篮子出来，朝着廊下的两人打了个招呼：“刚刚去检查了一下屋角。露得有些严重了。看这会天气好，我出去买点材料回来。” 贺青岚朝着他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出了院门。 “你跟你夫君成亲多久了？”赵姐看着陆阅川合了院门，转回头看着贺青岚。 贺青岚迅速算了一下时间：“也十来年了。” “你们成亲这么早？”赵姐面上有些惊讶，“看着你夫君跟你年纪倒是都不大。” “定亲定的早，成亲便早些。”贺青岚含糊解释道。 好在赵姐没仔细深究，只皱着眉问道：“那你们带着姑娘生活有些不方便吧？” 绕老绕去还是回到了招娣身上，贺青岚打起精神：“倒是还好，我夫君格外喜爱这个孩子，平日孩子也乖巧，今日应该是刚来此地有些怕生，所以跑出来了。” 贺青岚面上带着歉意：“反倒是给赵姐添麻烦了。” “也不算麻烦……”赵姐又回头看了看厢房的窗子，面上露出几分为难，“这孩子长得聪慧，倒是有些可惜了……” 贺青岚灿然一笑：“我跟夫君没什么想盼望的，只盼着她平平安安长大就好，活得开心就成。至于别的，就随她去吧。” 赵姐似乎受到了些触动，只怔怔看着窗户。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句：“也是。” 她的神情清晰地落在贺青岚眼里，贺青岚扫了一眼她的肚子：“赵姐这身子看着也快了吧。” 听到肚子里的孩子，赵姐才回过神：“是。” “那可得当心些。” 赵姐低着头看自己的肚子，眼神却很平静，丝毫没有母亲看着孩子的慈爱。 她又摸了两下肚子：“前些日子身子还不舒服些，近些日子倒是没什么感觉了。” “看着日子也快了，这生孩子可是大事，马虎不得，赵姐家中临盆要用的东西可备齐了？”贺青岚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着脑子里跟生产相关的知识。 没成想赵姐摆了摆手笑起来：“一回生二回熟，还特意准备什么？” “二回……赵姐家里还有大些的孩子？”贺青岚敏锐地抓住了赵姐话里的重点。 赵姐一愣神：“啊……没，没有。” 贺青岚还想接着追问，赵姐却扶着腰站了起来：“家里还有些活要忙，本来就给你们送个菜，没想到聊着聊着还坐下了，官人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先回去了。” “您身子重，路上慢点。”贺青岚扶着赵姐到了门边，伸手推开了门。 “行，你也别送了，之前的门你也认识，要是缺了什么就过去找我。” “成，”贺青岚应了一声，“赵姐若是平日觉得闷，可以找我说说话，身子重了我过去便是。” 赵姐低低应了声，情绪看着不高。 看着她扶着腰消失在巷口，贺青岚收回了视线。 刚刚关上门转身，身后就传来些响动。贺青岚转过身，刚刚好跟拎着工具的陆阅川对上了视线。 “走了？”陆阅川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摸了个新锁挂在了门上。 贺青岚点了点头：“她说是来送菜，实际上还是想来打听招娣，只是没打听两句说漏了嘴便着急忙慌走了。” “晚点我再去找她聊聊，应该能问出些什么。” 陆阅川点点头，把断了的锁头收了起来，拎起地上的工具朝着屋角走。 “大人这是去做什么？” 陆阅川脚步没停：“把屋角修了。” 没等贺青岚阻拦，他脚尖一点便窜上了屋檐。贺青岚站在下面抬头看着他翻动瓦片，身体轮廓镶上了一圈光边，模样格外认真。 陆阅川拿起一块瓦片，跟抬头的贺青岚对上了眼：“看着情形怕是要在这待上些日子，你还是换个称呼吧。” 贺青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呆问了句：“换成什么称呼。” “跟你之前叫的一样。”陆阅川放下手里的瓦片，仔细观察了一下漏水的地方。 “之前不是也叫城隍大人吗？”陆阅川这么猛然一提，贺青岚当真有些茫然。 陆阅川捏着瓦片的手一紧：“就是之前你叫的……” 他把手里的瓦片往边上放了放，耳朵边不自觉染上了些红色。他语气尽量放得平静：“就是……夫君。” 先前贺青岚自己顺着喊了出来还没怎么注意，这会从陆阅川嘴里说出来，她猛然红了脸。 她低着头不再看陆阅川：“好。” 之前一直闭着眼的招娣这会睁开了眼，努力转着眼珠朝两人所在的方向看，一不留神就牵动了身上缚着的丝线，嘴唇里溢出俩声闷哼。 贺青岚听见响动便跑了过来，招娣冲她眨眨眼，看着状态倒是好了不少。她从怀里又摸出两张聚魂符来，小心翼翼贴在招娣额头跟心口的位置。 符纸上的纹路显出一圈模糊的光晕，缓慢消失在招娣体内。最后一丝亮光消失，招娣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慢慢合了上去。 “这是做什么？”陆阅川从屋檐边跳了下来，扫了两眼睡着的招娣。 贺青岚把剩下的符纸收了回去，仔细跟他解释道：“我刚刚喂了招娣两张固魂符，符纸融入她体内能护住她魂魄，只是要睡上些日子。这是我先前在书库看到的法子，不过现在睡过去倒也是好事。” 招娣闭着眼睡得沉，眉头时不时拧起又舒展开。 贺青岚盯着看了一会，帮着陆阅川去井边打水洗净了手。 “晚间我去找赵忠良试试套话？”陆阅川拿了手巾仔细擦净了手上沾着的水。 “是不是有些着急了？”贺青岚琢磨了一下早间陆阅川的反应。 陆阅川递了手巾过去，仔细留意了一下贺青岚的眼睛：“那再等等，还是先回酆都找鬼医看看眼睛吧。” 眼看着天边逐渐爬上霞光，贺青岚从怀里摸了两个小纸人出来：“伸手。” 陆阅川乖乖把双手伸了出来，贺青岚把其中一只小纸人在他手心里点了一下：“其实一只就够了。” 小纸人抛落到地上便化成了两人的模样，脚步轻快迈进了主屋的门槛。 廊下的贺青岚跟陆阅川隐去身形，轻手轻脚出了院门。 土地庙前的树下三三两两站着些熟面孔，见贺青岚过来便迎了上去。 贺青岚默数了一下人数，从屋里拖了两张凳子出来。 “还有些人没有回来，先等等吧。村子里今晚有戏，爱热闹些的现在可以去占个好位置，到了时间记得回来就行。” 这话一出，树下有些阴魂就动了身。贺青岚掏了一沓黄纸，坐在凳子上仔细描画起平安符来。 陆阅川看了半晌，也拉开凳子在旁边坐了下来。 “夫……大人，不去看看吗？”贺青岚笔尖抖动了两下，险些画坏了一张符。 “不去了，人太多，吵得头痛。”陆阅川已经懒懒地趴在了桌上，“今日为何又画平安符？” 笔尖在黄纸上蜿蜒出流畅的曲线，贺青岚提起笔，把画好的符纸放在了一旁。 “之前备下的平安符都送的差不多了，得空就画上两张，攒一攒也够用了。” 贺青岚又提起了笔，只是看着笔下的符文，她无端端心慌起来。 一连画了三五张，手腕酸胀的抬不起来，她便丢了笔。刚想起身走走，旁边睡着的陆阅川就睁开了眼睛。 “吵到大人了吗？”贺青岚揉了揉手腕，“坐得有些久了，我想去别处走走。” 陆阅川拉开凳子站了起来：“那走吧，刚好我也睡得有些累了。” 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晚风中能辨出些许咿咿呀呀的声调，贺青岚觉得熟悉，走近些果真在台上看到了浓妆艳抹的柳昔月。见她唱得入神，贺青岚看了两眼便退到了一旁。 阴魂与活人混在一起，跟着戏腔或哭或笑。 水鬼跟鬼新娘各自捧着一盏花灯路过，一边聊着什么一边往不远处的小河边走。 鬼新娘身上的钗环少了大半，一袭红衣也变成了平常的装束。她蹲在河边跟水鬼小声说着话，两个人跟周遭揣了心事的女子别无二致。 贺青岚看她们看得入神，眼睛里被附近的烛火映得亮晶晶的。 这点亮晶晶的光芒尽数落在陆阅川眼底，随着水里的河灯晃呀晃。 戏台上的戏散的早，柳昔月依依不舍从台上退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浓妆，望娣抱着怀里的零食迟疑了一下才牵上她的手。远远看见贺青岚，她就又松开了柳昔月的手，捧着零食就往贺青岚面前送。 “姐姐，这个甜，我给你留的。” 她从纸包里挑了两块蜜饯出来往贺青岚嘴巴里塞，小孩子步子乱，一没留神就踩到了旁边站着的陆阅川。望娣仰着头看平日没怎么多见的城隍大人，迟疑了一下把手里捏着的半块蜜饯递了过去。 柳昔月刚伸手要拦，就看见陆阅川伸手捏了蜜饯，直接丢进了嘴里。 随后城隍大人发出了评价：“确实挺甜的。” 没来得及惊讶，之前看戏的阴魂们都聚拢了过来，贺青岚牵着望娣的手也转过了身，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到土地庙，就看到张千星正埋头翻着之前的快递单。 “闲来无事便对一下之前的单子。”张千星收拢了一下单子，起了身。 看张千星面上没什么异样，贺青岚就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走吧，先回去吧。” - 跟鬼差交接了阴魂，贺青岚就跟着陆阅川去了鬼大夫的屋子。屋子里药草的味道十分浓郁，刚进门就呛了她一大口。 鬼大夫在各个药柜之间穿梭，半天才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来人。 “要治什么？” 陆阅川往边上让了让，把身后的贺青岚推了出来。 “看眼睛。” 鬼大夫点了点头就继续在药柜中间穿梭，陆阅川像是早就知道这种状况，带着贺青岚在桌前坐了下来。 又等了小半天，鬼大夫终于拎着两只蜥蜴干从药柜后面走了出来。 他把两只干巴巴的蜥蜴往桌上一放，便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凑近些我看看。” 贺青岚起身站了过去，鬼大夫朝着她的眼睛看了看，又让她伸出了手观察了一番。半晌得出了结论：“只是中了些瘴气，不算什么大事，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晒太阳？ 贺青岚心生疑惑，但是看着陆阅川对着鬼大夫毕恭毕敬的态度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既然看完了眼睛，贺青岚便跟鬼大夫道了谢，刚起身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的鬼大夫就叫住了起身的陆阅川。 “她看完了，你跟着走什么？” 贺青岚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陆阅川，陆阅川倒是面色如常：“我又没病。” 鬼大夫当即拍了桌子：“我在酆都做鬼医这么多年，你有病没病我还看不出来？” 陆阅川还张嘴要辩驳，鬼大夫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贺青岚还没说话，便被赶了出去。 贺青岚扒着门缝问道：“大夫，他这严重吗？” 鬼大夫一脸的不耐烦：“去去去，一边去。” 黑漆漆的小门在面前合得严严实实，贺青岚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门内的动静。 不出所料，果然什么都没听见。 贺青岚站在门边等了一会，最后站得累了便蹲了下来。 城隍大人生病了？这些日子看着倒是没什么表现，是之前在恶鬼林受的伤没好吗？但是他明明说伤口已经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上个月的小红花也拿到了！开心！ 最近脑子里又有好多奇怪的脑洞，恨不得长出八只手一天写半本出来_(:3」∠ )_ 第126章 被鬼大夫一把摁在椅子上，陆阅川有些轻微抵触，鬼大夫一瞪眼，他刚准备抬起的脚又乖乖放了回去。 “我真没病。”他嘟囔了两句，看着桌上的各种药材皱起了眉。 鬼大夫低头在一众药材里挑拣了半天，最后摸出了一枯黄的枝干。 “你有病没病自己说了不算。”鬼大夫捏着那一小截枝干转过了桌子，站在他面前，“这几天有什么时候受伤了吗？” 他身上各种药草的味道混在一起，合成一股带着腐朽的古怪气味。这股味道直直扑在陆阅川面上，陆阅川条件反射性别开了脸。 “我最近跟判官大人告了假，别说受伤，我都几日没来酆都。” “那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鬼大夫上下打量着他。 之前脑袋里看到的幻影又一次浮现，在嘶喊声响起来之前陆阅川甩了甩脑袋，对上了鬼大夫上下打量的视线：“没有，我真没病。” “那你把衣服脱了我检查一下。”鬼大夫神色严肃，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真没事。”陆阅川胳膊肘撑在凳子扶手上，指尖扣在一起。 “让你脱你就脱。” 眼看着鬼大夫要伸手去扯，陆阅川别别扭扭脱掉了外袍。 背上伤口处的结痂已经退掉，只留下一道深红色的痕迹。 “这不是伤口吗？” “前段时间围剿恶鬼林不小心伤到的，也不是多大伤口。” 陆阅川衣服耷拉在胳膊上，晾了半天有些发凉。鬼大夫盯着他背后看了半天也没出声，他颇有些不自在，抖了两下胳膊就要把衣服穿上。 “那道口子早就长好了，这会也就有点印子，我真没事……” 他正说着，忽然间就觉得背上一凉，鬼大夫干瘦的手贴在了伤口处，稍微一动原本长平的伤口处又裂开来，边缘处挤出一滴圆润的黑血来。 鬼大夫拿手指摁了两下伤口，一连串黑血珠子连成一条线顺着皮肤往下流淌。 鬼大夫冷哼一声，又在伤口处摁了两下。 “这叫好了？” “本来就长好了嘛。”陆阅川别过头去看，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鬼大夫手上捏着的那截枯枝，“这用的是什么？” 鬼大夫拿那截枯枝把伤口处的黑血刮了个干净，随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穿上吧，伤口处聚着没散开的我给你刮出来了，剩下散开的……” 他皱着眉看陆阅川穿上了外袍：“你当真没什么不适？” 陆阅川低头理着袖子：“没什么。” 鬼大夫又皱着眉看了他半天，最后冷哼一声：“没有最好，伤口这次长好了就行了，要有什么别的不舒服的地方早点过来。” 这会陆阅川已经收拾好了衣服，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刚准备迈出步子又转了回来。 鬼大夫手里捏着之前拿出来的蜥蜴干抬了抬眼皮：“怎么？还有事？” “刚刚那位姑娘只要多晒晒太阳就行了吗？不用做些别的？” “就是瘴气熏到了，没什么大事。”鬼大夫埋头掰着手里的蜥蜴干，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倒是你。” 他掰下一小块蜥蜴干，又抬起头：“你当真没什么别的症状？” 陆阅川别开脸：“当真没有，要有我早就过来了。” “我听谢必安说那天围剿恶鬼林你跟李自勉交手了？”鬼大夫放了手里的蜥蜴干，拿了把药草过来。 陆阅川沉默了一下：“嗯，他踩着桩子出来，片刻便魂飞魄散。” 鬼大夫一边咔吧咔吧掰着脆硬的药草，一边叹了口气：“那你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对面的陆阅川没接话，小半天屋子里就只有鬼大夫掰断药草的声音。 “去吧去吧，出去吧，下次有伤早些来，再拖到这样我就不治了。”鬼大夫端着掰好的药草起身，朝着药柜的方向走去。 陆阅川朝着他道了谢，踏步推开了门。 - 贺青岚蹲着门口胡思乱想，恍神间面前就多了双靴子，她抬头往上看，正对上面无表情的脸。 “贺姑娘在这里做什么？”黑无常手里捏了两张黄纸，语气温和。 “城隍大人带我来看眼睛，”贺青岚赶忙从地上起身，“我在等他出来。” “你眼睛怎么了？”黑无常跟她对视。 “也没什么，”贺青岚抓了抓脑袋，“鬼大夫让我多晒晒太阳，只是城隍大人好像也病了……” 贺青岚话说道一半，身后的小黑门就推了开来，陆阅川的半个身子显露出来。 “怎么样？”贺青岚急忙转过身问道。 陆阅川踩出门槛，顺手关上了门：“没什么事，鬼大夫帮我检查了一下身体。” “真的吗？”贺青岚想起鬼大夫的表情，一脸的狐疑。 “真的。”陆阅川转头看向黑无常，“范大人身体不舒服？” 黑无常摇了摇头，朝他抖了一下手里的纸张：“只是来问点东西。” “鬼大夫正熬药呢，你进去的时候有点心理准备。” 陆阅川往边上走出一步，让出背后的小黑门来。 黑无常推门欲进，又停下动作，朝着正准备离开的两人开口道：“陆大人，今日回酆都可曾去过大殿？” “未曾。”陆阅川有些疑惑，“我之前便问判官大人告过假了。” “不是判官。”黑无常眉头微皱，“是阎王。” 阎王回来了？ 贺青岚正思索着，又听见黑无常说了后半句。 “阎王知道你跟贺姑娘在追查柳鸿的事情，所以让我跟谢必安给你们带句话，柳鸿尽量留活口。” 阎王认识我？可是我什么时候见过阎王了？阎王还知道柳鸿的事情，是白无常说的，还是翁苏说的…… 贺青岚看着黑无常一头雾水，还是跟着陆阅川点了点头。 走出酆都天色已经大亮，贺青岚看着土地庙边飘起的香火，伸手摸进袖子蹭了蹭钱袋里的鲛珠。 也不知道娇娇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算了，先去看看别的吧。 土地庙旁的小屋窗户半开，齐月娘正低头收拾着前天压着的快递单。最底下压着两张写废了的纸，翻起个角来，能看到些字迹。 齐月娘看着这压着的废纸出神，好半天才抽了出来。这纸正面上写了许多字，最底下还用小字写了一行。 土地大人可曾见过一名叫张千星的孤魂？ 齐月娘盯着自己的字迹看了半晌，随手揉皱成一团，刚准备丢掉，眼睛便扫见砚台边多了个长条形的盒子。 她放下纸团，拆了盒子上裹着的布头，盒子原本的相貌就露了出来，盒子下角刻着几枚竹叶。 打开盒盖，白玉雕出来的簪子完完整整露了出来。 齐月娘正冲着簪子发愣，贺青岚眼疾手快把躲在庙里身形快透明的张千星拽了出来。 一张固魂符融在心口，张千星感激地朝贺青岚看了一眼。 “你怎么出来的？”贺青岚记得明明带着他进了酆都。 “我求了谢大人带我出来的。” 贺青岚一脸的不相信：“他有那么好心？” 日光往里偏移了一瞬，张千星赶忙往里躲了躲：“我答应陪着谢大人下半个月棋。” 贺青岚：“……你还真是舍得。” 张千星嘿嘿笑了两声，面上带着点憨厚。 “你昨天不是说找个人帮你送东西吗？”贺青岚偏头看向齐月娘，后者还捧着那簪子发愣。 张千星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思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还是自己送比较合适。” 日光又往里移了半寸，贺青岚捏了个小纸人出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日头可等不了多久了。” 张千星收回目光，朝着贺青岚行礼：“小生心愿了却，多谢大人成全。” “后面有什么打算，再回酆都你就可以投胎去了。” “我想留在酆都帮大人做事。” 贺青岚看着恭恭敬敬的张千星，微微皱了皱眉：“你不用勉强。” “不是勉强，月娘现在过得很好，我是真心想留在酆都的。”张千星语气笃定，“再说了杜夫子的学问我还未曾讨教完，若现在就上了奈何桥，岂不可惜。” “成。” 贺青岚伸手把小纸人贴在张千星眉间，微弱的光芒闪过，原本张千星站着的地方空了下去。 小纸人飘飘荡荡往下坠着，陆阅川伸手接了下来。 他伸手把小纸人递给贺青岚：“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贺青岚收回视线，把小纸人揣进袖子，点了点头。 - 招娣还在院子里昏睡，贺青岚仔细查看了之后，去主屋把两个纸人收了回来。 她正琢磨着怎么从赵姐嘴里套话，刚出门就看见陆阅川拎了个凳子放在院子里。 “这是做什么？” “这边日头好，你快来。”陆阅川朝她招招手，“鬼大夫叮嘱了你要多晒太阳。” “现在吗？”贺青岚有些犹豫，刚挪动步子院墙上就跳下来一团毛茸茸，刚刚好落在凳子正中央。 陆阅川伸手把苍耳从椅子上抄起来，还顺手抹了两下凳子：“这下可以了。” 苍耳在他怀里扭动着，三两下便挣脱出来。 它一路跑到贺青岚脚下，在贺青岚双腿间绕来绕去，还时不时抓一把她的袖子。 贺青岚险些被它绊倒，只好伸手把它抱了起来。只是刚抱起起来苍耳便扭动着要跑，来回折腾了两三次，贺青岚折腾出一身汗。 苍耳倒是不嫌累，还使劲朝着她的袖子扑去。 贺青岚见状把胳膊往上抬了抬，把袖子里的东西摸了出来。 几张小纸人，几张平时用的符纸，还有就是钱袋了…… 贺青岚刚把钱袋掏出来，苍耳就窜起来叼着钱袋跑了出去。 “别跑！”贺青岚抓着手里的符纸，还没迈出步子，就看到陆阅川抄起了跑到门边的苍耳。 他从苍耳嘴里抢出钱袋，丢回给贺青岚。 “这猫倒是奇特。” 贺青岚看着苍耳思索了一下，从钱袋里摸出之前丢进去的鲛珠。 “难不成是在找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感谢汤圆小可爱的支持（大鹅鞠躬） 第127章 苍耳耳朵动了动，在陆阅川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了两下，只是陆阅川抱得紧，它扭了半天也没什么效果，干脆停了动作，双眼直勾勾盯着贺青岚手里的鲛珠。 贺青岚捏着手里的鲛珠左右晃了晃，苍耳毛茸茸的脑袋也跟着左右晃了晃，眼神里带着点天然的热切。 她把鲛珠往苍耳面前送了送，苍耳一下子又激动起来，奋力往陆阅川胳膊上蹬着腿。陆阅川右手使了些力气才把它摁回去，贺青岚刚想把珠子拿远些，就感觉手里捏着的鲛珠似乎动了动。 贺青岚停住手，苍耳又挣扎起来，这次手里的感觉更加强烈，像是珠子感觉到苍耳热切的目光，拼命想要逃离。 陆阅川看了看贺青岚手里的鲛珠，又看了看她勾起的嘴角，面上带了些疑惑：“这是什么？” “鲛珠。”贺青岚随意把玩着珠子在空中随意抛了两下，“原来这么大的鱼也怕猫。” 陆阅川低头看了看眼睛瞪得溜圆的苍耳，伸手揉了两把。贺青岚把鲛珠塞回钱袋，转身进主屋。 “你这是做什么？”陆阅川看着她从主屋里拖出个凳子，跟之前的凳子放在一起。 “先前围剿恶鬼林大人也受伤了，虽然大夫没说，但是晒太阳嘛，毕竟没有坏处。” 小院里阳光正好，贺青岚在凳子上拍打了两下，朝他伸出手：“苍耳最近好像胖了不少，大人还是递给我吧。” 听到这话，苍耳倒是别过头，彻底缩进了陆阅川怀里，只拿个圆鼓鼓的脑袋对着贺青岚。 “估计是因为刚刚我不让它玩鲛珠，还生气了。”贺青岚讪讪道。 “无事，我抱着吧。”陆阅川拿手拖住苍耳的屁股，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他身子往后靠，苍耳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大腿上。 一人一猫坐得格外舒服，贺青岚也跟着坐在了旁边。 这会日头还没大起来加上昨日下过雨，空气中吹着柔和的风，不大会贺青岚便合眼睡了过去。 苍耳在陆阅川腿上睡了一会，打着哈欠朝着贺青岚腿上爬去。贺青岚在睡梦中不自觉动了动，双手刚刚好在苍耳身上搭成一个圈。 苍耳在大腿上动作的时候陆阅川就醒了过来，这会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微微偏头看向睡着的贺青岚。 贺青岚低着头，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块明显的阴影。 陆阅川安静地看了一会，轻手轻脚起了身。在厢房里找了半天，他摸出条薄毯来。 刚给贺青岚盖上毯子，陆阅川就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在注视着他。他转过头刚刚好对上睡醒的招娣，招娣睁着惺忪的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陆阅川给贺青岚掖好毯子，朝招娣无声比划着口型。 “小孩子不要乱看。” 招娣：…… 苍耳被毯子整个盖了进去，不满地在贺青岚大腿上动了动。贺青岚察觉到腿上的动作，睡梦中不自觉皱了皱眉，不大会又舒展开。 陆阅川看她睫毛轻颤，又熟睡过去，不自觉松了口气。再回过头，招娣也合上了眼，仿佛之前的对视只是他的错觉。 院子里睡着三个，厢房里还躺着个假的，一时间安静的不像话。陆阅川环视一周，瞄上了那倒了半边的院墙。 他在柴房里寻了工具，打算先清理一下院墙下堆着的碎砖头。 这院墙有些年头，表面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墙角生了苔藓，一不小心就蹭上一手滑腻。 碎掉的砖块被他丢在筐子里，有路过的邻居多看了两眼，许是好奇便靠近了些。 “这院子租出去了？”来人半个身子探进院墙，朝里面打量了一下。 陆阅川手上的动作放缓了些：“是啊。”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看着陆阅川面相周正，来人忍住不多问了两句。 陆阅川点点头，回头看了一下廊下睡着的贺青岚：“听闻此处土地神灵验，我跟夫人来这拜拜。” 看着陆阅川心情不错，邻居又低头看了看倒塌的砖墙：“为何租在此处，这院子可许久没有住人了。” “家中女眷好静，客栈太过吵闹，夫人跟小女都休息不好，便租了个院子。”陆阅川又拿起一块碎掉的砖块，随手放进旁边的筐子里。 “你家有孩子？”对面的人突然紧张起来，“看你年轻，我多劝你两句，还是换个院子住吧。” “这是为何？” 墙外的邻居左右回头看了看，见周遭没人走过才低声道：“这院子里死过人。” “真的？”陆阅川一脸惊讶。 见陆阅川有了反应，他又神神秘秘开了口：“就在这墙边。” 陆阅川手里还捏着断了半截的砖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拿起还是放下。 来人又探头往小院里看了看，声音依旧放得低：“我实话跟你说吧，这小院里自打死过人就不大安生，你还是带着老婆孩子另寻个住处吧。” “赵老板看着蛮忠厚的，不会吧？”陆阅川面带犹豫，“这院子里死了谁？” 邻居见他还是犹豫，又左右打量了一番：“这事我说了不好，但是实在不忍心看你受骗，还是实话告诉你吧，这地方死的就是赵忠良他女儿。” “不会吧？”陆阅川一脸诧异，“我问过赵老板，他说他没孩子啊，他夫人肚子里孩子还没到月份呢。” “作孽啊。”对面一声轻叹，再说话就带了点气愤的味道，“他赵忠良没孩子，他为了要个儿子活生生逼死两个亲生女儿这事谁不知道，也就是他搬走了，不然谁走到他家门前不觉得晦气。” 听了这话，陆阅川脸上终于出现了邻居希望的震惊，他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又压低声音道：“这事我也不好多说，只是这地方阴气太重，对孩子不好，还是快快再寻个住处吧。” 陆阅川思索了一下，把手里捏着的碎砖丢到了筐里：“您真是热心肠，多亏了您提醒，我晚些便找那赵老板退租去。” 邻居满意地点点头，咂摸了两下嘴又开口道：“若是再找不到合适的小院子，可以往东面寻一寻，我家老宅有处空置的院落，若是看了合适，打扫一下便能住人了。” “多谢，我家夫人刚刚睡下了，这院子还是要晚些我同她商量过再做打算。”陆阅川回答的客气，邻居也还算满意，听他打算找赵老板退租，又简单嘱咐了两句。 陆阅川仔细听着，突然开口问道：“您可知道当年他这两个女儿怎么死的？” 邻居只估摸着他是好奇，他又想着要做陆阅川这笔生意，便没多考虑就开了口：“当时大女儿出事的时候我看见了，赵忠良说他家大女儿偷他钱袋，当街就抽了一顿，给那孩子打的呀……” “然后呢？”看着对面的人开始感叹，陆阅川没忍住催了催。 “然后就扯回家了，估摸在院子里打得更狠，平日里这孩子就经常吃不饱，这两顿打估计没抗过去，第二天这院墙就塌了。我听见动静出来看了一眼，那砖头下面露出来一只脚，青紫青紫的，可吓人了。” 陆阅川低头打量了一下这院墙，刚刚好倒塌的长度跟招娣的身高差不多。 “我看赵老板这家里也不穷啊，怎么还能饿着孩子呢？” “你可不知道，这赵老板盼儿子盼得厉害，连名字都取得明显，一个招娣一个望娣，嫌着这俩姑娘碍事着呢。”邻居说得兴奋，“这大姑娘没了没两天，二姑娘也没了，赵老板说是不小心掉水缸里淹死了，那么大点的水缸咋能说掉进去就掉进去呢？ 反正在院里没的，旁人也没看见，大家议论议论也就没了，但是没成想没多久他老婆就又怀了。” 说到这，邻居神秘兮兮靠近了些：“这赵老板嘴上没说，面上高兴坏了。之前喝酒说漏了嘴，说这怀的准保是个儿子，他求了仙人的。” “还有这事？”陆阅川一脸的不可思议。 邻居笃定的点点头：“这事我听的千真万确，有懂门道的听了之后说赵老板估计是找了什么方子，两个姑娘没了是就是为了换个儿子回来。” “那这事他夫人知道吗？” “他夫人？”邻居皱着眉想了想，“你说赵姐啊，她性子软，赵忠良之前打她家大姑娘是连着她一起打的，这事若是知道也管不了吧。” 邻居惋惜了一阵，又嗤笑道：“许是赵老板也听见了外面的传言，没几天就搬走了，对外也说他没孩子，糊弄鬼呢。” 陆阅川盯着这堵墙若有所思，可不是糊弄鬼呢。 邻居又跟他聊了些别的，见他兴趣不大，便告了辞。 日头逐渐大起来，贺青岚早被晒得全身暖融融的，这会眨巴了两下眼睛便睁开来。轻微一动，身上的毯子便滑落下去，她怔了一会，才捡起毯子起了身。 陆阅川正翻捡着砖头，余光瞥见贺青岚揉着眼睛靠了过来：“醒啦？” 贺青岚点点头：“我是不是睡了好久？” “也没多大会。” “你刚刚跟谁说话呢，我好像听见点动静。”贺青岚打了个哈欠。 陆阅川起了身，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灰：“一个路过的邻居，跟我说了点赵老板的事情。” “什么事情？”贺青岚揉着眼睛，苍耳在她脚边绕来绕去，时不时抖抖爪子。 “关于这院子的事情，”陆阅川把那筐碎砖头往外挪了挪，“晚些我去找找赵忠良。” “找赵忠良？ “找他喝酒。” “喝酒？””贺青岚还没完全清醒，太阳一照又有些迷糊。 “嗯。”陆阅川点点头，“刚刚路过的邻居说他喝多了会好套话些，我晚点去试试。” “成。” 贺青岚应了声，陆阅川便拎起那筐碎砖头往外走，路过廊下的时候他又察觉到之前的目光。 转过头果然看见招娣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她死死盯着陆阅川，嘴巴慢慢张开，苍白的皮肤上迅速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点。 她动着嘴唇，朝陆阅川一字一顿吐出口型。 “我、没、有、偷、钱。”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白无常哭唧唧：我也要喝呜呜呜呜！ 第128章 随着她嘴唇的动作，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迅速扩散开来，晕染成一片血色。 哈欠打到一半的贺青岚注意到异样，迅速摸出了符纸扑了上去。 符纸上的符文闪着红光融进眉心，正在扩散的血色顿了一瞬，随即收拢回去，变回原来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招娣又昏睡过去，皮肤上的血点却不再缩小了。 贺青岚抹掉之前眼角因为打哈欠挤出来的泪珠，仔细检查了一下招娣的情况才回过头看陆阅川。 “你刚刚跟她说什么了？” 陆阅川皱着眉头看着昏睡过去的招娣：“许是之前那邻居在墙边讲话的时候她听见了些。” 贺青岚正想接着问邻居说了些什么，陆阅川就又开了口，只是声音低了些：“说得是这院子里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盯着招娣脸色的血点看了一会，拎着筐子往边上走了走，贺青岚抹着眼角跟了上去。 手里的碎砖头逐一堆放好，陆阅川才直起腰：“按照那人所说，他看到了招娣死前的事情。赵忠良说招娣偷了钱袋，当街就动了手。至于望娣，赵忠良说是跌进水缸没爬上来 。” 贺青岚偏过头，刚刚好在院墙角落看见了一口脏兮兮的水缸。她走近了些，那水缸只到她腰部以下，上面盖着的盖子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这个高度……”贺青岚伸手比划了一下，“招娣大概这么高，应该爬不进去吧……” “再者说了这种水缸一般都是厨房用的吧，上面一般都会放盖子，小孩子连盖子都掀不开吧，怎么能跌进去呢？” 她打量了一下盖子上厚厚的灰尘，正准备伸手打开看看却被陆阅川拦了下来。 陆阅川收回手：“有人来了。” 贺青岚静心听了一瞬，果然院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只是好半天才传来下一次落地，像是来人走一步要歇上一步。 这脚步声断断续续停在门边，随后门环便被扣响。 陆阅川擦了擦手拉开了门，大着肚子的赵姐拎着个盖了布的小篮子站在门前。 他偏头朝着贺青岚开口：“赵姐来了。” 贺青岚赶忙去门边把人迎了进来：“快请进快请进，今天日头这么大怎么还过来了？” 她接了赵姐胳膊上挎着的小篮子，扶着赵姐进了主屋。路过厢房的时候赵姐偏头看了窗子一眼，又飞快地转了回去，贺青岚低下头假装没注意。 主屋的椅子收拾得还算干净，贺青岚搀扶着她坐下来，起身要去泡茶。陆阅川赶忙接了话：“我去就行，夫人你们说说话。” 赵姐看着陆阅川出了主屋，转过头看贺青岚嘴角还挂着笑。贺青岚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赵姐你看什么呢？” “你们夫妻俩倒是般配。”赵姐还是看着贺青岚笑，看得贺青岚不自觉脸红起来。 赵姐看她不好意思便不再玩笑，把拎过来的篮子递了过去。 “老院的灶有些毛病，昨天忘记说了，你们还没用过吧？” 贺青岚刚接了篮子，就听外面传来两声咳嗽：“还没，昨天去外面吃的，早间去小摊买了些早点，这灶还没来得及开火呢。” “那正好，我今日多做了些，想着你们应当还没吃午饭，便带了过来。”赵姐伸出手掀开了上面盖着的白布，篮子里白色的点心便露了出来。 “孩子应当爱吃这东西，”赵姐眼睛不住往外瞥着，“怎么不见你家姑娘，这东西刚出锅好吃些。” 贺青岚也跟着望向厢房，面上带了点愁苦：“昨个夜里又闹起来了，闹腾了大半夜才躺下，这会估摸着睡得正熟。若是叫起来少不得又要闹腾，赵姐你还怀着身子，万一碰着磕着了，我们这可怎么担待得起？” 赵姐又看了看门外，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肚子，叹了口气：“也是命苦的姑娘。” 贺青岚把篮子放在桌上：“这点心做的真好，我给招招留些，等她晚些醒了再吃。” “也就是些粗糙点心，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 两人正说着话，陆阅川拎了个茶壶进来：“橱子里的茶叶有些潮了，晚些我再去买点。” 厨房的灶台有些问题，刚刚生起火便呛出股股浓烟，陆阅川折腾了好大会才烧开了水，浑然不觉脸颊上还蹭了一缕黑灰。 贺青岚对着他比划了两下，示意他脸上沾了东西。 他看着贺青岚的动作，茫然地眨眨眼。 贺青岚拿手指戳了戳脸边，陆阅川终于会意，伸手抹了两把，只是丝毫没有蹭到沾了黑灰的地方。贺青岚又在脸上蹭，他也跟着蹭，只是折腾半天，连个边边都没擦掉。 贺青岚看得着急，直接摸了帕子出来，踮着脚就捏住了陆阅川的下巴。 她动作一气呵成，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陆阅川脊背紧绷，顿时屏住了呼吸。 贺青岚只顾着擦他脸上的脏东西，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直到擦干净脸上的黑灰，她才后知后觉察觉出有些不妥。 脸颊上的温度迅速上升，她慌乱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擦……擦干净了，你刚刚脸上沾了脏东西。” “这会儿擦干净了。”她低着头搅着手里的帕子，眼睛看向别处。 陆阅川耳边泛着红，他轻咳一声，装作镇定的样子给赵姐倒了杯茶。 赵姐刚刚目睹了全程，这会正捂着嘴笑：“你们小夫妻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不再坐会？”贺青岚回过神，只是脸上依旧发烫。 “不了不了，晚点要去土地庙拜一拜，要先回去准备一下。”赵姐起了身，贺青岚赶忙去搀了一把。 “你们不是说来拜土地吗？去过了吗？” “还没。”贺青岚收起了帕子，扶着赵姐踩过了门槛，“刚到地方招招就跑出去了，还没来得及去呢。” “那要不晚点我们一起去？” “成，那赵姐你等等我，晚些日头小些我便去府上拜访。” 贺青岚送完赵姐回来就看见陆阅川正盯着桌上的那篮子点心发呆，她把点心往前推了推：“你吃呀，赵姐带来的，应该是糯米之类的做的吧。” 陆阅川伸手拿了一个递给了贺青岚，见她接了过去才又拿了一个咬起来。 糯叽叽的表皮掺了不知道什么的香料，吃起来带着点清甜，里面的馅料包得饱满，咬一口都快要掉出来。 贺青岚一手捏着糕点，一手在下面捧着，咽完了嘴里的东西才开口：“晚点我要跟赵姐去土地庙，之前就说了是为了上香来的。” 陆阅川点了点头：“行，我待会出去准备些东西。” 对面的贺青岚却摇了摇头：“我想拜托大人找一下谢大人出来，范大人也行。招娣现在的情况我摸不清楚，赵姐我也感觉不太对……” “出什么事情了？”陆阅川抬头看她。 贺青岚眨巴了两下眼睛：“我也说不上来，我总觉得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有点问题，可能是知道了这孩子是用了柳鸿的方子才有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她说完把最后一口点心送进了嘴里，只是咽得急了些，险些呛到。 陆阅川倒了杯茶递给她：“小心烫。” 见贺青岚连着喝了两杯茶他才放下杯子：“多考虑不是坏事，待会我便回去一趟，叫了他们来看看。” 贺青岚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贺青岚拎着个小包袱出了门，陆阅川隐去身形也跟着她出了门。 赵姐早早准备好了东西，贺青岚一敲门她便拎着东西出了来。 赵姐被她搀扶着出了门，左右看了一下：“你夫君不一起去？” 贺青岚留意着脚下的路：“他在家看着招招，招招还在睡，若是我们都出门了，招招醒了寻不到人，怕是又要乱跑。” “也是，你瞧我这脑子……”赵姐叹了口气，“诶，这边这边……” 街上的人不算少，贺青岚扶着赵姐小心躲避着，两人一路聊着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土地庙前。 土地庙前这会已经排了长队，香火的味道飘出老远。贺青岚护着赵姐在树下站着，一转头就看见齐月娘掀开帘子跟窗前的婆婆认真说着话，头上的簪子坠了颗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诶，前面动了。” 赵姐拍拍她的手，贺青岚回过神，跟着往前挪了挪。 陆阅川在树荫下看了一会，转过身朝着城隍庙走去。 跟着队伍排了小半天，贺青岚终于扶着赵姐进了庙里。熟悉的泥像居高临下看着她，她不由得有些尴尬。旁边跪好了的赵姐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声说：“快跪下，土地神看着呢。” 贺青岚哑然，还是乖乖跪在了蒲团上。 赵姐在身边闭着眼睛念叨着什么，贺青岚听得不大分明，只跟着拜了拜上了香。 两人从蒲团上起身，走出门槛赵姐才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刚刚看什么呢？” 贺青岚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声道：“这土地庙跟我之前想的不大一样。” 赵姐左右打量了一下：“你别看这地方破，灵验着呢，等会可别乱说话。” 她说得神秘兮兮，贺青岚也只好跟着点了点头，没留神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转过头，正对上白无常戏谑的眼神。 “小土地拜土地，倒是第一次见。” 贺青岚没理他，懒懒地跟着赵姐往前排队。 陆阅川没忘记正事，小声跟白无常嘀咕了一番。白无常看着贺青岚止不住地笑，好半天才板起脸看向赵姐的肚子。 他眼神微眯，只盯着看了一瞬，便往后退了退。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贺·土地神·青岚：求人不如求己_(:3」∠ )_ 第129章 贺青岚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还没来得及问袖子就被赵姐抓了一把：“到我们了。” 齐月娘从帘子下面递出两张方方正正的纸，赵姐伸手接了，随手递给她一张。 赵姐不会写字，低声跟齐月娘说着些什么，贺青岚拿了纸便往边上站了站，顺手捏了桌上的毛笔。 摊平纸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了几个字上去。 齐月娘在帘子里伸手接过，顺手抚平了放在侧边。赵姐依旧低声跟她说着什么，贺青岚礼貌地往边上退了退，认真等着她说完。她偏头看向侧边，原本墙边上站着的白无常跟陆阅川这会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回去看招娣了吗？ 赵姐跟齐月娘念叨了好半天，最后才心满意足道了谢。她大着肚子走路不便，贺青岚赶忙搀扶了一把。 “赵姐你慢点。” 赵姐点点头，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我们再去城隍庙拜一拜吧。” “要两个一起拜吗？”贺青岚有些诧异。 “都是神仙嘛，多拜拜总没有坏处。”赵姐似乎心情不错，轻轻拍了拍贺青岚的手。 贺青岚点头称是，扶着赵姐朝小路上去。城隍庙里人也不少，但是多数只是上个香便起了身，不大会便轮到了她们。 贺青岚先扶着赵姐在蒲团上跪好，随后引燃了三根香递给她。待赵姐接了线香，她便跟着也跪在了蒲团上。 窝在城隍庙角落睡觉的狗子猛然惊醒，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起身朝着贺青岚腿边奔去。贺青岚正抬头看着陆阅川的塑像，没留神狗子已经窜到了她身侧。 好在赵姐正闭着眼睛专心小声念叨，没留神贺青岚这边的动静。贺青岚朝着狗子使眼色，拼命示意它往边上去，狗子晃着尾巴拿鼻子在她手边拱来拱去。 贺青岚不动声色推了狗子两把，狗子被推开转头又凑了回来，小声呜咽着继续往她腿边拱。 赵姐这会已经睁开了眼睛，偏头看向贺青岚。贺青岚正担心怎么解释狗子亲近的事情，赵姐却先笑起来：“这是土地神大人的狗，看来你确实是跟土地神有缘呢。” “是吗？”贺青岚干笑了两下，顺手摸了摸狗头。 狗子尾巴快转出花来，不住往贺青岚掌心里嗅着，赵姐只笑眯眯看着：“看来是真的喜欢你呢。” 贺青岚又搓了两下狗头，狗子往边上退了退，她趁起身把赵姐扶了起来。 狗子跟着转到她脚边，绕着两个人的脚不停打滚 。贺青岚害怕狗子撞到赵姐，小声朝着狗子呵斥了两句。 狗子呜呜叫着往边上退了退，不再绕着她的脚打转。 赵姐一脸的稀奇：“这狗子平日少见理人，对你倒是热情。” 贺青岚跟着笑了一下：“可能是身上还带着刚刚土地庙的香火味吧。” 她扶着赵姐往外走，狗子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一声不吭往前走。 赵姐回头看了看狗子：“你看还跟着你呢。” “可能是刚巧出来溜达溜达吧，待会就自己回去了。”外面日头照得亮，贺青岚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赵姐还频频回头看向狗子：“你看还跟着，要我说，你就是跟土地神有缘分，你家姑娘一定能好起来。” 想起招娣的状况，贺青岚露出苦笑：“借赵姐吉言。” 狗子追到小路尽头便停了步子，目送着贺青岚扶着赵姐往前走。苍耳从附近的草丛里钻出来，大摇大摆从狗子身边走过，狗子也转头跟了上去，尾巴跟着苍耳的步伐微微晃动。 集市上依旧热闹，贺青岚跟着赵姐逛了一会，赵姐拿了两块花布，比着问贺青岚哪块好看。贺青岚看着颜色喜庆的布样，随手指了一块。 “就这个吧。” “成，就这块吧。”赵姐摸出几个铜子递给小贩，“妹子你不买点东西带回去？” 贺青岚往周遭望了一下：“我看前面有买散茶叶的，待会买一点带回去吧。” 赵姐把花布放进小篮子里，跟着贺青岚慢悠悠朝着卖茶叶的小摊走。摊子上摆了几个竹编的筐子，里面放了几种颜色深浅不一的茶叶。 小贩招呼得热情，贺青岚低头研究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干脆听着小贩和赵姐的推荐随便买了些。 先送赵姐回了家，贺青岚才拎着茶叶回了小院。小院里静悄悄的，贺青岚推开门就看见白无常正跟陆阅川坐在廊下。 身侧的招娣依旧昏睡着，只是面上的血点已经褪去大半，看着比之前的状态好了不少。 白无常伸手摸了个黑子，头都没回：“你怎么才回来，我这一盘棋都快下完了。” 黑子落到棋盘上，他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贺青岚手里拎着的纸包，面上浮现出些许的失望：“你这拿的的什么，老陆说你给我带了酒，我的酒呢？” 贺青岚拎起手里的茶叶包朝两人晃了晃：“刚刚买的茶叶，还喝酒，中元节那天你干什么去了？” 白无常正欲争辩，对面的陆阅川在棋盘上落下个白子：“你输了。” 白无常回过头看着已成定居的棋局，一脸的不甘心：“不行不行，再来再来。” 陆阅川已经起了身：“说好了一局，不下了不下了。” 他伸手接了贺青岚手里的茶包，掂量了一下。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我便听了小贩的推荐随意买了些。” 白无常不甘心被冷落，也跳起来去摸陆阅川手里的茶叶，嘴里咕哝着：“老陆之前不是说爱喝……” “我就爱喝这个。”陆阅川回答得斩钉截铁，顺手把茶包藏到身后。 贺青岚盯着茶包看了看，“下边是赵姐说赵忠良爱喝的，你回头找他的时候带上。” “行。”陆阅川点点头。 白无常左右打量了一下两人：“赵忠良爱喝的？你俩这是……” “为了套柳鸿出来。”贺青岚转过身正对着招娣，“招娣怎么样了？” 白无常懒懒开口道：“之前不是告诉你不要让她乱动了吗？若不是我今日来得还算早，你回来就看不见她了。” “那现在呢？”贺青岚仔细看了看招娣，她脸上剩下的血正在逐渐消退，只是速度慢了不少。 “没什么大碍，只是短时间清醒不了，若是还要乱动，我是救不回来了。” 贺青岚跟白无常道了谢：“那大人之前看赵姐肚子里的孩子如何？” 白无常歪头想了想才想起来之前的庙外看见的大肚子妇人：“我就说之前见过她，之前拘了望娣的魂的时候，她在旁边，当时看着要年轻许多，怪不得我一时没认出来。” “那她现在肚子里孩子情况如何？” 白无常眨巴了两下眼睛：“我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我又不是大夫，”白无常伸手收了棋盘，“只是这孩子跟寻常妇人怀着的不太一样，透着点死气。” “那是什么？”贺青岚疑惑地看了看陆阅川，对方也一脸的疑惑。 白无常抖了抖变回一张薄纸的棋盘，顺手塞进袖子：“我也说不明白，这种情况我在地府看到过，但是那是出生在地府的死胎。” 地府的死胎？贺青岚面前出现小周的脸。 “这东西我倒是头一遭在活人身上看到，“白无常犹豫了下，“对你们没什么影响，只是对活人可能有些妨碍。” “那赵姐这肚子看着可快到日子了……”贺青岚一脸担忧。 白无常嗤笑一声：“她现在是活人，活人如何进得了地府，她生不下来的。” “那这……”贺青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土地你也莫心软，他们既然敢按照柳鸿的法子招了这东西进肚子，出了什么事就得自己咽下去。” 他抬手打了个哈欠：“你之前从小酒馆带的酒呢，我这两天要忙死了，这还是偷跑出来的，等会就得回去。” “在庙里呢，这会你怕是喝不着。”贺青岚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挤出点泪来。 “那成吧，改天喝吧。”白无常探了口气，“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起身走出两步，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我说小土地你那纸人做得也太差劲了吧。” “有吗？”贺青岚歪着头看了看厢房的窗户，“我觉得长得跟招娣还挺像的。” “光像就行了？”白无常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纸人都不会动，要来何用？” 贺青岚干脆的摊开手：“我就只能做成这样了，不然谢大人教教我？” “看在你们是为了抓柳鸿的份上，帮你一把吧。” 白无常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随意揉搓了几下，手指翻飞间便折出个小人来。 他轻轻抛到地上小纸人猛然间变大，眨眼间便有了人的实体。她眨巴着眼睛跑到贺青岚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喊道：“娘亲。” 贺青岚看着她跟招娣一模一样的脸，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白无常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这纸人不能沾水，别处与活人无异，换你两壶酒不过分吧。” 这边纸人喊完贺青岚便朝着她身后的陆阅川跑去，眨巴了两下眼睛甜甜叫了声“爹爹”。 见贺青岚点头，白无常满意地转过头，脚尖一点便踩上了院墙。 目送着白无常离开，这小纸人还在绕着两人打转，贺青岚犹豫了一下，牵上了她的手。 触手温热，当真是活人的触感。 她低头看着小纸人，小纸人也笑眯眯看着她。 “娘亲。” 贺青岚被这一声喊得头皮发麻，便松了手：“你且去厢房躺一会吧，有事叫你再出来。” 小纸人冲贺青岚点了点头，拔腿就朝着厢房跑去。贺青岚盯着看了一会，转回头便看见陆阅川从主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那包准备送给赵忠良的茶叶。 “现在就去？” 陆阅川点点头：“早些解决了这祸事也好。” 贺青岚摸出钱袋，摸出几粒碎银子，正准备递出去，又想了想干脆摸出鲛珠把整个钱袋都递了过去。 “许家客栈卖烈酒，可以去那里买两壶。” 陆阅川接了钱袋点点头，便拎着茶叶出了门。 院门刚刚关上，出去遛弯的苍耳就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贺青岚一把把正准备跑去别处的苍耳抱起来，坐回了廊下的凳子。她摸出帕子里的鲛珠，在苍耳面前晃了晃。 苍耳顿时眼前一亮，伸着爪子就要去抓了珠子下来。 贺青岚把珠子拿远了些，安抚了一下怀里躁动的苍耳：“城隍大人去办正事了，那你也来帮我办点正事吧。” 手里的鲛珠动了动，似乎想再逃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白无常：不想加班哭哭~ 第130章 贺青岚捏着手里的鲛珠在苍耳面前比划了一下，苍耳闻到些味道就窜了上来，又被贺青岚一把摁了回去。 “这个珠子大小不大合适，若是你不小心吃了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事端。” 她伸手安抚了几下苍耳，捏着珠子起了身。她往主屋里走去，苍耳就跟在她的脚边左右打转。 贺青岚把苍耳往旁边扒拉开，蹲下身子在柜子里翻找起来。之前收拾香炉的时候看到角落有个球形的小笼子，应当是之前放蛐蛐用的，这会用来装珠子大小倒是合适。 她埋头在柜子里翻找半天，终于在最里面翻出了蛐蛐笼，原本用来扎紧盖子的草绳断成两节，软绵绵垂在盖子边上。 贺青岚仔细检查了一下笼子，除却断掉的绳子，笼子周身完好。她又去厢房翻找了一番，找出两截窄点的布条捆在了盖子上。 抱着捆好的笼子一回身，她就看见床上躺着两个人形，心下猛然一惊，隔了会才想起是之前自己的纸人跟白无常给的纸人。 她裁出来的纸人睡在里面，她站在床边俯身去够了一下，眨眼间床内的人形就缩成手掌大小，变回了原本的纸人模样。 贺青岚正准备起身，就听见耳边传来脆生生的童声：“娘亲。” 她别过头，睡在外侧的小纸人爬了起来，正揉着眼睛看她，动作间当真与活人无异。 “没事没事，你接着睡吧，我就是来看看。” 小纸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又重新躺了回去，不大会便没了动作。 贺青岚盯着看了一会，突然发觉这小纸人做得确实逼真，连寻常呼吸都模仿地一模一样。 眼看天色渐晚，她也不再耽搁时间，关上厢房的小门便回了主屋。 桌上点了盏油灯，屋子里亮堂不少。贺青岚把鲛珠往烛火前送了送：“我知道你听得见，你是出来还是不出来？” 周遭一片寂静，依稀间能听见几声蟋蟀叫，断断续续的。 “成，你不出来没关系。”贺青岚把鲛珠丢进一直抱着的蛐蛐笼里，慢条斯理绑上了布条，“那你就跟苍耳玩玩吧。” 苍耳早就在边上盯了良久，贺青岚一把蛐蛐笼丢在地上，它便扑了上去。圆球形的蛐蛐笼在猫爪的拍打下四处滚动，里面的鲛珠磕在笼子边上发出些声响。 苍耳在脚下玩得高兴，贺青岚盯着看了半晌，珠子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她看得有些无聊，干脆拎了茶壶茶叶去厨房泡了壶茶水，回来的时候顺手还装了两块点心。 刚进屋就看见苍耳正拿爪子摁住笼子，撕咬上面的布条，贺青岚赶忙出声阻拦。 苍耳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一爪子又把笼子拍出去，笼子带着里面的鲛珠骨碌碌往前滚，磕到凳子腿才停下来。 贺青岚在小桌上放下茶壶跟点心，捡起地上的蛐蛐笼晃了晃：“肯出来了吗？” 笼子里没什么动静，抱着贺青岚小腿的苍耳倒是喵喵叫了两声。 贺青岚又晃了两下笼子，随后把笼子放回了地上。苍耳一爪子把笼子拍出去，又跟着跑了过去。 她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捧着点心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苍耳在屋子里追着笼子跑，时不时绕着自己的尾巴转两圈。两杯茶喝完，贺青岚换了个姿势坐着，顺手又添上一杯茶。 她捧着茶杯正准备凑到嘴边，滚到脚下的笼子里传出一声“贺青岚”。 这声调听得咬牙切齿，只是许是滚多了没什么力气，听起来气势格外不足，不像的恐吓，更像是求饶。 贺青岚拦住正准备拍笼子的苍耳，顺手把笼子抄了起来。 “你终于肯出声了？” 笼子里这会又没了生息。 贺青岚捏住笼子晃了两下，依旧没传出任何声响。 “没耐心了，不说算了。” 说着她便作势要丢，笼子里的鲛珠激烈晃动起来：“别别别，我说还不行吗？” 贺青岚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下面是跃跃欲试的苍耳。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鲛珠沉默了片刻，正当贺青岚以为她又反悔了的时候，笼子里又传出些声音：“你先放我出去，我要吐了……” 鲛人声音当真虚弱了不少，贺青岚思索了一下，拆了布条把鲛珠拿了出来。苍耳蹲在脚边看着她动作，不满地呜了两声。 贺青岚把鲛珠随手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又把布条绑了回去。空空的蛐蛐笼落在地上便朝远处滚去，苍耳偏头看了看又追了过去。 等贺青岚回过头，凳子上就多了个人。她眼巴巴盯着桌上剩下的那块点心看，想伸手又缩了回去，抬头望向点心的主人。 贺青岚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叹了口气：“吃吧。” 一得到准许，娇娇便拿了桌上的点心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贺青岚，这东西是什么做的，真好……” 话说道一半便咳嗽起来，贺青岚赶忙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慢点吃，厨房还有。” 娇娇拍了两下胸口咽下嘴里嚼着的东西，伸手接了贺青岚递过来的茶杯，一口气灌的干干净净。茶水清苦，娇娇的眉毛瞬间就皱了起来。 “呸呸呸，真苦。” 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娇娇接着吃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只是明显吃起来斯文了许多。她一边嚼着一边偏头观察屋子里的环境：“贺青岚你换地方住了？这屋子里一股子怪味……” 她叽叽喳喳说着，一回头就看见贺青岚盯着她看。她抹了摸嘴边的残渣，眨巴了两下眼睛：“你看什么呢？” 贺青岚单手托着腮帮子看她吃得像个小仓鼠：“你困不困？” 娇娇摇了摇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贺青岚叹了口气：“你要怎么样才会想睡觉呢？” 娇娇三两下吃完了手里剩下的点心，捧着茶杯皱着眉喝了一小口：“我不困，我不想睡觉，我想出去玩。” 见贺青岚没接话，她眼珠子一转：“我出去玩一圈困了就睡着了。” 贺青岚托着腮看她：“真的？” “真的。”娇娇猛点头，“睡得可香了。” - 小院里亮着一盏灯笼，赵姐正坐在院子里收拾今天新摘的蔬菜，陆阅川从屋子里迈步出来：“您别忙了，桌上的菜都吃不完了。” 他本身就为了来灌赵忠良酒套话的，看着赵姐挺着大肚子忙活菜式，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赵姐朝着他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这东西再过几天就过了季了，这两天还好吃着，你等会尝尝。晚点走的时候带回去几个，给青岚妹子也尝尝。” 陆阅川一听更过意不去，忙伸手去拦：“您身子不方便就别忙活了。” 赵姐乐呵呵还没接话，带着酒气的赵忠良就从屋子里跌跌撞撞踩了出来。 他一巴掌拍在陆阅川背上，还未开口就呼出一口酒气：“陆老弟，她一个妇道人家你管他作甚，来喝酒喝酒。” 陆阅川不动声色拨开赵忠良的手：“你先进去，我马上就回去。” 赵忠良又拍了两下陆阅川的肩膀，嘟囔着什么便转身回了屋，过门槛的时候没当心在门板上撞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继续往里走。 见赵忠良进了屋，陆阅川直接抄起赵姐洗菜的盆子端到了一旁：“我们今天就是为了喝酒，桌上的菜就吃不完了，您就歇会。” 赵姐这次没拒绝，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应了声好。 见赵姐不再忙活，陆阅川放下些心，扶着赵姐去廊下坐着才进了屋。 赵忠良正捧着杯子往嘴里灌，见陆阅川进屋便想起身招呼他坐下，只是刚刚站起便有些力不从心，跌坐回凳子上，只招呼陆阅川继续喝酒。 陆阅川拿起之前的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仰头便灌了下去。 有嘈杂的声响又在耳边浮现，他猛地睁开眼。 “陆老弟好酒量。”赵忠良捧着酒坛又凑过来，又要给他倒酒，只是他本身酒量便不好，这会手里摇摇晃晃差点全部倒在陆阅川身上。 陆阅川伸手夺了酒坛，赵忠良神色有些空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朝着反应过来放赵忠良扯出一个笑：“你看你都醉了，快坐下吧，我自己倒就行。” “我没醉，我……我还能喝……”赵忠良摇摇晃晃坐回了原处，“你给我满上……满上……” 陆阅川面无表情给他添了酒，正准备坐回去，拎着酒坛的手却被赵忠良一把扯住了。 “陆老弟啊，哥哥我今日算是碰到知己了啊。”赵忠良说话带着哭腔，时不时拍一下陆阅川的手。 陆阅川喝得有些微醺，但是意识清醒，看着赵忠良攥着自己的手就万分尴尬。 趁着赵忠良分神，他拽了一把，没拽出来。 赵忠良还在拉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陆老弟你不知道啊，哥哥苦啊……” 陆阅川瞅准时机把手抽了回来，顺手把空了的酒坛填进了赵忠良手里。赵忠良茫然了一瞬，继续抱着酒坛倒苦水。 陆阅川皱着眉听，时不时用语气词附和一下。赵忠良见有观众，一股脑把之前的事情全说了出来，陆阅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说道自己的儿子，赵忠良面带喜色：“现在可好了，多亏了道长，我马上就有自己的儿子了，这回看那些邻居谁继续在我背后嚼舌头根……” “道长？”陆阅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赵忠良喝得迷糊，思索了一会便抛下酒坛跑了出去，陆阅川正疑心他是不是跑出去吐了的时候，他又跑了回来，身后跟着赵姐一连串的“慢点，你找什么呢……” 陆阅川正准备出去看看，赵忠良就跑了进来，跌跌撞撞迈进门槛便转身朝着外面喊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老实待着……” 他拦住要出门的陆阅川，把手里发黄的纸张塞进了陆阅川手里。赵忠良一边拍着陆阅川的手，一边小声嘟囔着什么。 陆阅川凑近了些，仔细听着他话里的内容。 赵忠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睡了过去。陆阅川低头看了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忠良咕哝了两句，砸吧了两下嘴又睁开眼睛。 还是拍着陆阅川的手：“陆老弟啊，哥都交给你了……” 陆阅川敷衍地应了两声，正准备开口，面前的赵忠良头一偏，吐了。 呕吐物落在他脚边，和着赵忠良身上的酒气混合成一股格外难闻的气味。 赵姐拎着块湿布就靠了过来，赵忠良这会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弯着腰直哎呦哎呦叫唤。 “床在哪里？” 赵姐拧着手里的布指了个方向，陆阅川把手里的纸悄摸摸塞进怀里，拎着赵忠良去了厢房。 赵忠良被丢在床上，还在不住哎呦哎呦叫唤，时不时蹦出一句“我有儿子啦”。 赵姐有些窘迫，转过头陆阅川却已经出了门。她捏着手里的湿布给床上的人擦了擦，再出厢房的时候陆阅川已经把呕吐物清理干净了。 眼看着他还要收拾桌上，赵姐赶忙去拦，争执了半天还是让陆阅川住了手。 “怎么能让客人收拾东西呢，我来就行。” 陆阅川拗不过，只好收拾了桌边几个酒坛。 赵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送了陆阅川出门，还顺手往他手里塞上了之前洗净了的瓜果。 “赵姐您就别送了，先回去吧。” 赵姐站在门边没动，手里的一条手巾快拧成麻花。麻花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咬了咬牙开了口：“我有个事想嘱咐你两句。” “您说。” “那个，我官人说的那个方子……”赵姐似乎有些犹豫，后半句落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没等她继续往下说，陆阅川便开了口：“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和青岚都很喜爱招招，不会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他的眼神格外真诚，赵姐拧着手里的手巾点了点头。 从小院告辞，陆阅川一手拎着瓜果，一手拎着酒坛出了小巷。酒坛子里还有半坛子酒，跟着他走动的幅度轻微晃荡。 脑海里嘈杂的声音越来越想，夹杂着李自勉的笑声。 “陆阅川，你想救他们吗？” “陆阅川你看，是你害了他们……” “陆阅川……” …… 他拎起酒坛，顺势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咽喉滚落，周遭的空气都是清冽的香气。 走回小巷的路不算长，待到院墙边他已然酒醒，只身上还沾着点酒气。 院子里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他屏息听了半晌才推门进去。贺青岚正弯着腰在主屋看着什么，听见身后的动静便轻手轻脚跑了出来。 他还没来及发问就看到贺青岚在嘴前比了个“嘘”，随后示意他离得近些。 他低下头，靠近了些，贺青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待会进屋慢着点，吵醒了就坏了。” 吵醒？谁？招娣吗？还是白无常给的小纸人？ 他抬眼看向廊下，招娣依旧不省人事，厢房里连灯都没亮。贺青岚嘱咐完便轻手轻脚转身朝前走，他鬼使神差也低着头跟了过去。 趴在桌边睡觉的娇娇猛然抬起头，扬唇一笑便露出唇边的尖牙来。 贺青岚眼前一亮：“你终于出来了。” 鲛人在凳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朝着她身后的陆阅川瞥了一眼：“他是谁？” “他知道也没关系的，”贺青岚着急知道泥像的秘密，干脆双手撑在了鲛人坐着的凳子两侧，“你快说。” 鲛人往前一凑，几乎快要跟她脸对脸。 “你离得太近了，我害怕。” “你会害怕我才有鬼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贺青岚还是往后挪了挪：“这下可以说了吧。” 鲛人胳膊放在扶手上，双手交叉撑在身前，只盯着她看。 贺青岚顿时失去耐心：“苍耳。” 毛茸茸一坨顿时从外面跳了进来，鲛人摆好的姿势动了动：“我说我说，你把它弄远点。” 贺青岚抱起地上的苍耳，故意凑近了些：“你再耍花招我就把它放你腿上。” 鲛人冲着她呲了呲牙，又无奈地收了回去。 “先说好，我只告诉你，可不负责打架。” 鲛人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可打不过她。” “快说吧。” 鲛人扫了一眼躁动的苍耳，往椅子里面缩了缩：“那天看庙里没人，我本想去找找鳞片，没成想还没进门就看见那泥像里出来个人。” “人？”贺青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没看错吧？” 鲛人一脸的不服气：“我看得可清楚了，那手那胳膊，还有那身红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鲛人：我只是一条柔弱的小鱼苗QAQ 感谢茶休小天使（大鹅鞠躬） 第131章 鲛人歪头想了一下：“反正我看着是个人，一身红彤彤的看着倒是亮眼。” 贺青岚跟陆阅川对视一眼：“中元节那天鬼新娘说想拿二尺绸布，莫不是去拿绸布的时候看错了？” “你们嘀咕什么呢？”鲛人看着他们两人小声说着话，语调颇有些不满。 桌上堆了一堆点心蜜饯，还有各种小玩意，她随手拿了最边上放着的兔子灯晃了晃。 瞥到她动作的贺青岚赶忙出声阻止：“你别弄坏了，这灯就只有一个了。” 鲛人满不在乎地把兔子灯放了回去，撑着脸看她：“没想到你喜欢这种东西。” 这兔子灯是娇娇吵着要买的，当时贺青岚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吃食，本来不同意给她买，谁知道一转身就看见她眼睛里又漫起水雾。 贺青岚生怕她当着小贩的面就哭出一地珍珠，赶忙付了钱。 只是当下问清楚事情要紧，贺青岚懒得跟鲛人解释，便摆摆手：“别废话了，你先说你看到的人影长什么样？” 鲛人拿指尖挑了一缕头发，满不在乎地卷了两下：“衣服红红的，头发黑黑的。” 贺青岚继续耐心问道：“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鲛人转了转眼珠，回答的干脆利落：“不记得了。” “那你看到的是鬼新娘吗？” “那是什么？我见过吗？”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之前见过水鬼跟鬼新娘的是娇娇，不知道鲛人会不会有印象。 她干脆坐在了鲛人旁边的凳子上：“你既然跟娇娇共用一副身体，那她能看见的东西你能记得吗？” 鲛人白了她一眼，答案显而易见。 贺青岚不再多费口舌，叹了口气只叮嘱她在院子里好好待着。 “你要去哪？”鲛人随手拆了个纸包，捏了个干果出来，抛到了嘴里。 “去把鬼新娘带来给你看看。” 陆阅川把手里拎着的瓜果寻了地方放好，便跟着贺青岚一起出了主屋。 贺青岚走到院子里又折返回来，立在门槛边上往里看：“千万别乱跑啊。” “行行行，知道了，快走吧。” 鲛人埋头拆了其余几个纸包，随意挑了些吃的在嘴里嚼着。 腌制过的话梅在嘴里滚了一遭，勾出些口水来。 鲛人低着头自言自语：“你看看你挑的什么吃的，酸的掉牙。” 她吐出嘴里的话梅，翻出最早的干果来，往嘴里丢了一个。夜晚的院子格外安静，鲛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便觉得无聊起来，她抛着手里的干果，从凳子上爬起身。 桌上一排小香炉散发出古怪的气味，她低头凑近闻了闻，又迅速抬起头。柜子里放着些平日常用的工具，最里面还有几个小孩子的草编玩具。 绕着屋子溜达了一圈，鲛人转头看向了厢房。 她拿了两颗干果在手里，走出主屋便往嘴里丢了一个，走到厢房门口手里便空了。她拍拍手推开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仔细听的话能听出浅浅的呼吸声。 鲛人朝屋里探出头：“有人吗？” 屋子里没人应声。 鲛人视力不错，依稀能看出床上被被子裹着的小小轮廓。 她手指勾起，抬腿进了门。 小纸人正闭着眼在床上睡得香甜，浑然不觉厢房已经进了人。 鲛人轻手轻脚靠到床边，床上的人依旧没醒，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分外惹人怜爱。 她盯着床边看了半晌，百无聊赖地咬了一下嘴里的干果核，牙齿磕在果核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床上的小纸人闻声而动，瞬间睁开了眼。 鲛人嘴里咬着的果核滑了一下，她险些咬到舌头。 下一秒，她原本站着的位置变得空荡荡，浮在半空的鲛珠停滞了一会，猛然朝地面坠去。 纸人从床上坐起来，转头朝着窗外看去，窗外有一角红衣闪过，瞬间没了痕迹。 - 赶到土地庙的时候还早，张千星刚刚开始发快递单，贺青岚朝着排队的阴魂看了一眼，少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今日怎么就出来这么多人？” 张千星折好手里的单子递给面前的阴魂才转过头答话：“有部分阴魂说是中元节出门损耗太大，要修养两天。” 贺青岚心中一惊，又盯着张千星看了两眼，“你若是想休息就停几日，不打紧的。” 张千星手上捏着章子：“土地大人不必担心我，我心里有数。” 见张千星这么说，贺青岚不好再劝，只偏头看向队伍：“白无常大人刚走吗？” “今日白无常大人说有差事要忙，便托了别的鬼差大人送我们出来。” 贺青岚朝着队伍最后看去，果然在树下看见了个面生些的鬼差。 张千星在面前的单子上敲下个章子，又突然想起什么，偏过头看向贺青岚：“有几个阴魂今日早些时候已经上了奈何桥，他们托我替大人道声多谢。” 贺青岚下意识点了点头，再抬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奈何桥？” 张千星对她的惊讶有些不解：“对啊，奈何桥，只是今日桥边帮忙的小姑娘不在，那碗汤等了半日才喝到呢。” “你们先忙，我跟城隍大人先回酆都一趟。” 贺青岚丢下话便拉着陆阅川风风火火朝着城隍庙去，陆阅川有些不解，偏头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鬼新娘今日不在，中元节出鬼门她消解了执念，这会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投胎去了。” 眼看着离着那个触不到的影子又远一步，贺青岚当真焦急起来。 “马上就到酆都了。”陆阅川不紧不慢打开了鬼门，“你那个……” 他想叫一下鲛人的名字，想了一下却发现贺青岚之前跟她对话的时候好像从来没叫过名字。 犹豫了一下，他换了个称呼：“你那个朋友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没关系吗？” 贺青岚跟着他一脚踏进鬼门，后知后觉问了句：“什么朋友？” 话音还没落，她突然明白过来陆阅川指的是之前窝在凳子上的鲛人。 “她啊，她是鲛人，可凶了，不用担心。” 黄沙扑面而来，她赶忙闭上了嘴，低着头赶路。 在酆都城寻了一大圈，没找到鬼新娘。街上巡视的鬼差行色匆匆，贺青岚想拦下问问都没寻到机会。陆阅川见她跑了一圈一无所获便开口道：“我们分开找找吧，我去这边。” 贺青岚点点头，刚转过身一抹熟悉的白衣从面前飘然而过，贺青岚赶忙追了上去：“谢大人，谢大人……” 白无常转过头，怀里还抱着本册子：“小土地你怎么来酆都了？莫不是柳鸿抓到了？” 贺青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停下来先拍了拍心口：“想哪去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看见鬼新娘没有？” “没有。”白无常把册子往怀里收了收，“你找她做甚？” “那你知道今日投胎的阴魂名册吗？” “今日投胎……”白无常皱着眉想了想，“今日倒是有几个阴魂投胎，只是这名字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那你还记得今日投胎的名册里有鬼新娘吗？”贺青岚是当真着急，双手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松。 白无常看着被她抓出来的褶皱格外心疼：“应该是没有吧，我想想……” 他盯着不远处思索了一会：“我想起来了，今日去投胎那几个都之前是在西城干活的，别的地方的倒是没有。” 听到白无常这么说，贺青岚猛然松了一口气。 “那便不打扰谢大人办差事了，我继续去找人了。” 她说完就想走，白无常却不高兴起来：“怎么？问完了就走？” 贺青岚赶忙道谢：“今日多谢谢大人，只是在下还有事要办，便先走了。” 白无常还不肯松口：“你如今既没抓到柳鸿，没什么别的差事，你哪里的事情要办？” 贺青岚有些无奈：“是庙里那尊泥像。” “泥像又如何了？”白无常起了好奇心，干脆转过身正对着贺青岚，看这架势是不打听清楚就不罢休了。 贺青岚眼看着不说清楚就走不了，干脆一股脑把之前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你说那小鲛人看到泥像里出来了个人？”白无常一脸的难以置信。 贺青岚点点头：“她说她看得清楚，一身红衣，只是其他特征没记清楚。当日鬼新娘去了庙里拿绸布，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鲛人未曾看过鬼新娘，我这便想带了人过去让鲛人看看。”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她说是从泥像里出来的？” “对啊，刚刚就说过了啊。”贺青岚有些纳闷。 得到肯定的答复，白无常却摇了摇头：“若是从泥像里出来的，定然不会是鬼新娘。” “为何？” “为何？”白无常看了贺青岚一眼，“你那怎么说都是土地庙，庙里供奉的泥像多少熏了些香火进去，鬼新娘魂魄浅淡，平日待着泥像身边还算无碍。若说是藏进泥像再毫发无损的出来，她做不到。” 白无常的话斩钉截铁，贺青岚刚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陆阅川的声音。 “找到了。” 她转过身，陆阅川朝着她走来，身后跟着衣衫寻常的鬼新娘。 鬼新娘看见贺青岚跟白无常就行了礼：“土地大人，无常大人。” 白无常上下扫了她一眼：“莫说现在，就是当初刚刚拘回来的，藏进你那泥像里要费些周折，更别说她一个游魂了。” 贺青岚转回头：“算了，人都找来了，先带回去看看吧，万一能让院里那个想起来更多呢。” 白无常正欲开口，眼皮猛然一跳。 “来了。” 贺青岚不明所以：“什么来了？” 白无常把册子揣进衣服里，眼神变得严肃：“我之前给你那个装扮成招娣的小纸人还记得吗？” “记得啊。”贺青岚还是不知道白无常要说什么，“这会应当还在厢房躺着呢，怎么了？” “你们留在那院子里是为了抓柳鸿，我便在纸人上下了特殊的符咒，刚刚纸人动了。” “你是说，柳鸿来了？”贺青岚想起廊下昏迷的招娣，心顿时提了起来。 白无常心里有了成算，嘴上却还是只说：“先去看看吧，万一弄错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32章 贺青岚惦记着屋子里的鲛人，当下便同意了白无常的话。 白无常随手拉过旁边路过放鬼差小声嘀咕了几句，便放了他离开。 “行了，走吧。”白无常顺了顺袖子，“我还有差事在身，早去看过便能早些回来，若不是柳鸿，也不耽误我的差事。若真是柳鸿……” 他后半句话没说完，轻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 贺青岚急忙跟上，身侧的鬼新娘有些无助，转过头看向还没动的陆阅川。 “你也跟着一起去吧，有些事情还是要问你。” 鬼新娘朝着他点点头，转身也跟了上去。 贺青岚跟着白无常一路脚步匆匆，走到城门下才想起来之前刚刚找到的鬼新娘。她转过身，鬼新娘就跟在一步远的地方，后面是步子稳健的陆阅川。 陆阅川朝她一点头，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前面的白无常已经一脚踏进黄沙，只留下一句：“可快些吧，若是再生变故，那就更不好抓……” 贺青岚转回头，深吸一口气，也踏进了黄沙。 路过土地庙的时候，靠在树下的鬼差迎了上来，白无常朝他摆了摆手：“忙你的，无常老爷有别的差事要忙。” 鬼差朝他行礼，随后便退了回去。 一行人衣袂翻飞，眨眼间便到了小院门口。 院门上挂着两盏灯笼，许是白无常来的时候带了些冷风，右边那盏灯笼猛地晃动了一下，瞬间黑了下去。 白无常瞥了一眼灯笼，随手把左边的那盏也吹灭了。 贺青岚抓过身，正对着一脸茫然的鬼新娘。 “这院子里有些古怪，你且先在这里等着，待会我们再出来寻你。” 鬼新娘点点头，乖乖往后退了几步。 贺青岚刚想伸手推门，白无常拦了一把，后退几步从墙上翻了进去。 招娣还在廊下昏睡，院子里也没别的生息。 陆阅川也踩院墙翻了进来，白无常跟他对视一眼，他伸手打开了院门。 贺青岚一进院门就直奔主屋，桌上的纸包拆了大，有几颗干果掉在地上，兔子灯早就熄了，歪歪斜斜挂在桌角，风一吹便晃了两下掉在了地上。 白无常扫了一眼主屋的香炉，便朝厢房奔去。 贺青岚把掉在地上的兔子灯捡起来，随手往凳子上一放也跟了上去。 厢房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到小纸人均匀的呼吸声。白无常伸手打了个响指，案上熄灭的蜡烛便自动燃烧起来。先是淡蓝色的火焰，烧了会便转换成了明黄色的火苗。 床上睡着的小纸人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屋子里站着的贺青岚便乖巧地叫了声：“娘亲。” 她转着眼珠看了看白无常，又把视线转回贺青岚身上，隔了会又偷偷转回来，只偷偷看着白无常的脚面。 白无常冷着脸：“人呢？” 听到白无常开口，小纸人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随后利索地趴到了地上。她撅着屁股朝床底下摸去，好半天才爬起身。 小纸人捏着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把手连带着东西杵到了白无常面前。 床底下许久没打扫过，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这会小纸人手上沾了些，险些扑到白无常脸上。 白无常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食指勾在鼻尖：“还有吗？” 小纸人捏着东西有一瞬间的茫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没了，就这个。” 白无常干脆地转过脸，把位置让给了贺青岚：“不是柳鸿，我看这东西像你的。” 贺青岚凑近了些，小纸人手里的珠子完整地呈现在她眼前。 她伸手接了珠子晃了晃，珠子没一点动静。 白无常看着她的动作，声调有些遗憾：“可惜了，不过这鲛珠怎么能跑到这来？” 贺青岚转了转手里的鲛珠：“还能怎么来，长了腿跑来的呗。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为什么这珠子现在没了动静？” “应该是我之前在纸人身上下了的符咒起作用了。”白无常朝她伸出手，贺青岚赶忙把手里的珠子递了过去。 白无常嫌恶地看了一眼，把手往后收了收。贺青岚白了他一眼，掏出帕子把珠子上沾着的浮灰仔细擦净了又递过去，白无常这才接了过去。 他从袖子里摸出张白纸，随手撕了片纸角下来，摁在珠子上擦了擦。 贺青岚刚想说自己刚刚已经擦得很干净了，就看见白无常伸手把珠子抛到了地上。 珠子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便转动起来，不大会鲛人便出现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抬起头瞪着贺青岚：“贺青岚你居然对我下此毒手！” “不是说了不让你乱跑吗？”贺青岚俯身去拉她起来，“再说了我也不知道这小纸人上还下了符咒。” 鲛人踉踉跄跄起了身，这才注意到旁边面色不善的白无常。 “这是……” “这是白无常，酆都的勾魂使者，你叫他谢大人就行。” 鲛人看了白无常一眼，刚刚好跟白无常的视线对上，白无常扬唇一笑：“小鱼人，不该你碰的东西不要乱碰。” 白无常的语气不善，鲛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尖牙慢慢从嘴角显露出来。贺青岚见状赶紧拦住：“你别看了，你打不过他的。” 鲛人不服气地看了看贺青岚，贺青岚干脆往旁边让了让：“你要实在不服气就快点，我还等着问事情呢。” 白无常听到这话笑意更浓，鲛人盯着他看了一会，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尖牙，白无常伸到袖子里的左手也掏了出来。 “既然不打架了，走，跟我出去。” 鲛人跟着贺青岚转身，声音里还带着点忿忿的意味：“去哪？” 贺青岚已经踩过了门槛：“去外面，我把鬼新娘给你找来了，你去认认是不是之前你看到的那个影子。” 白无常安抚了一下小纸人，跟着陆阅川一起往外走。 他看着前面背影都透着愤愤不平的鲛人，眼底的笑意更甚：“这小鱼人从哪里来的，倒是有些意思。” 陆阅川摇了摇头，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过最后落在了最前面那一头乌发上。 鬼新娘之前对娇娇被吓晕的事情心有余悸，这会看着顶着娇娇一样面容的鲛人赶忙往后退了两步，想了想还拿袖子遮住了脸。 贺青岚靠近了些：“她不是娇娇，你莫慌，把袖子放下来。” 鬼新娘闻言放心不少，慢慢把袖子放了下来，只是依旧低着头。 跟在贺青岚身后的鲛人抬头扫了她一眼：“不是。” 贺青岚急了：“你看仔细些，好好看。” 鲛人白了她一眼：“我那天看到的是个穿红衣服的，你看她这衣服颜色就不对好吧。” “谁让你看衣服了，中元节那天她穿的还是红色的，你看看脸，仔细看看。” 贺青岚催促地急，鲛人不耐烦地往前走了两步，逼近角落里的鬼新娘。她弯着腰从下往上看了半天，又退了回去。 “怎么样？”贺青岚一脸期待地盯着她看。 鲛人垂下眼眸想了想：“其实……我没看清那个红衣服的影子长啥样。” 贺青岚：“……” 贺青岚：“苍耳呢……苍耳，过来今天加餐……” 眼看着贺青岚生起气来，鲛人急忙开口道：“别别别，你让我再想想，我再看看，我肯定能想出来。” 看着贺青岚变得严肃的脸色，鲛人心虚起来。她又绕着鬼新娘转悠了两圈，随后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她。”鲛人思索了一下，“哪里都对不上。” 贺青岚看着鲛人叹了口气：“还能想起别的特征吗？” 鲛人眨巴了两下眼睛：“真的不是她，她身上没有……” 她又绕着鬼新娘看了一圈：“她身上没有那股黑气。” “黑气？”贺青岚皱着眉问她。 “对啊，我那天看到的红衣服刚出来的时候周身都笼着一股黑气，看着怪吓人的。” 鲛人面色紧张，不像是在说谎。 她转身对着贺青岚：“我都告诉你了，能把我的鳞片还给我了吧。” “你没说明白，鳞片先放我这，等真的找到那红色的影子再还给你。”贺青岚答得坦坦荡荡。 鲛人瞪着她，嘴角的尖牙又一次浮现。 这次没等贺青岚出声，白无常就拍了一张纸过去，鲛人顿时老实了不少。 “两位大人怎么看？”贺青岚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能从泥像里出来，决定求助身后的两位大佬。 白无常饶有趣味地盯着老实了不少的鲛人，慢悠悠开口道：“这红衣，黑气，我倒是知道。” “是什么？” “红衣厉鬼。” 贺青岚猛然想起她抄过的卷宗，那一排排标红的名字，凶手也是只红衣厉鬼。 白无常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打断了她的联想：“别想了，你卷宗上那只红衣厉鬼早就魂飞魄散了。不过这厉鬼从泥像里出来，我倒也是第一次听说。” 鲛人这会缓了过来，不服气地拽掉头上的纸条：“我亲眼看见的，你们爱信不信。” 贺青岚看着她带着气去撕手里的纸条，却连条裂纹都没扯开。 “谢大人，当年那只红衣厉鬼叫什么？” “你对这个感兴趣？”白无常有些诧异，“让我想想，我记得好像是个女子，年纪不大……” 火焰自纸条末端窜起，吓得鲛人手一松，纸条便晃晃悠悠掉在了地上，往上飘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鲛人盯着地上燃烧的纸条看了片刻：“对了，对了，青烟。” “什么？”贺青岚转过身看她。 “还有一个人跟我差不多的时候在土地庙。”鲛人有些兴奋，“她应该也看见了。” “谁？”贺青岚将信将疑。 “就是你屋檐下睡着那个小女孩。“ 鲛人伸手一指，正好指向廊下睡着的招娣。 招娣？她也看见了？那为何没告诉我，是没来得及说，还是…… 贺青岚正思索着，旁边努力回忆的白无常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你之前问的时候我回去顺手翻了一下当时的记录。” “那女子生前名叫魏风荷。”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鲛人：一个都打不过，生气生气，严重生气！ 感谢可爱汤圆，小可爱23，小可爱丧丧（大鹅鞠躬） 第133章 贺青岚还在琢磨着这魏风荷是何许人也，鲛人那边等得不耐烦起来。 “我都说完了，可以把我鳞片还我了吗？” 贺青岚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只说了这人影不是鬼新娘，至于是谁你都未曾表述清楚。” 鲛人冲着她眯了眯眼，嘴角的尖牙又露出来：“你还有什么条件？” 贺青岚扬唇一笑：“好说，帮我抓到她。” 鲛人冷哼一声：“不还就不还，没了你我还找不到鳞片了？” 说罢她便转过身，不大会便消失在漆黑的巷子口。 陆阅川跟着看了两眼：“就这么走了，不会出什么事吗？“ 贺青岚帮鬼新娘正了正扯歪的珠花：“她是鲛人，之前都敢对我动手，若是有危险早就跑得远远的，这边能伤到她的东西几乎没有。之前能老老实实交代，无非是为着那两枚落下的鳞片。” “你藏哪了？”白无常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贺青岚。 “不告诉你。”贺青岚收回手。 “切。”白无常翻了个白眼，“这红衣厉鬼可不多见，小鱼人这话能有几分可信？”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一半一半吧。” 白无常皱着眉琢磨了一下：“此话怎讲？” “她的话不能全信，只是看她的状态，又不像全然撒谎，还是小心些吧。”贺青岚回忆了一下卷宗上的名字，“万一真是红衣厉鬼，怕是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白无常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后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那便劳烦谢大人带鬼新娘回去。”贺青岚朝着他行礼，刚起了个姿势便被白无常拦了下来。 她不解地抬头看向白无常，白无常又把手收了回去，转头看了一眼鬼新娘。 一直没再说话的鬼新娘心领神会，乖乖走远了些。 白无常看着鬼新娘的身影在巷口隐去，才又转回头来：“小鱼人说的招娣的事情你怎么看？” “什么事？” 白无常扫了她一眼：“你别跟无常老爷装傻，如果那小鱼人说的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贺青岚看了一眼廊下，叹了口气：“等她醒了再说吧。” “那她若是一直不醒呢？” 白无常铁了心要问清楚贺青岚的打算。 “那就等抓到了柳鸿，抓到了这红衣厉鬼再问个清楚。” 白无常盯着她看了半天，直看得她浑身发毛，下意识抱着胳膊搓了搓：“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柳鸿的事情怎么样了？” 贺青岚把抱着的胳膊放了下来，改为搓手：“今天城隍大人去找赵忠良喝酒了，应当套了些东西出来。” 陆阅川闻言也点了点头，把之前揣在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一张写了字的纸，是之前贺青岚在土地庙看过的方子。半截小拇指粗细的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黑乎乎的。剩下还有半张符纸，边缘像是被火烧过，燎出一圈黑边。 白无常伸手捏了那半截香看了看，又丢回去。 “这就是赵忠良告诉你的法子？” 陆阅川把东西收了起来：“这是通信用的，还有一样有些难办。” “什么？”指尖上沾了些刚刚的香屑，白无常并拢手指搓了搓。 陆阅川迟疑了一下：“当初赵忠良应当是取了两个女儿的心头血，我们如今若是要做假的，这血……” “这还不好办？”白无常拍了拍手，“真的没有，假的我倒是有法子，只是时间不太长。” 贺青岚接了话：“能用多久？” 白无常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若是柳鸿来在院子，不消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察觉出来。” “半个时辰……”贺青岚跟着重复了一下，又摸了摸怀里备好的符纸，“足够了。” 白无常挑着眉看她：“小土地今日口气不小啊，看来当真是香火养人啊。” 贺青岚没接他的话，转而看向陆阅川：“城隍大人，这法子若是用了，最快多久能招来柳鸿？” “最快一个月，最慢就不知道了，赵忠良说他只见过四回道长，第一次白送了他一张方子，第二次是一个月整来的，第三次就晚些，只是当时盼得急，多久倒是真忘了。前些日子道长还自己来过一次，只住了半日便走了。” 贺青岚想起当初第一次见柳鸿的情景，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柳鸿生性狡猾，上次在附近吃了亏，这次可能要多些日子才能出来了。” “还有……”她想起之前柳鸿看到她的状态，总觉得他能看见自己，最起码也跟最初的翁苏一样，能看到些影子，“谢大人可有法子让我们同寻常人家一样吗？” 白无常打了个哈欠：“有，但是不便宜哦。” 贺青岚跟他对视，白无常一脸平静：“这心头血可以白送，别的不行。” 贺青岚又盯着他看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多谢谢大人。” “成，明日跟着那心头血一起给你们送来。” 见贺青岚答应的还算爽快，白无常也没磨叽。 “既然柳鸿最早也要一个月才能来，你们若是得空还是多去两趟酆都，招娣不在，阎王又调了些鬼差走，孟婆那汤锅都烧坏好几个了。”白无常叹了口气，“我忙得都快脚不沾地了。” 贺青岚惦记着之前提到的魏风荷，本就打算去书库仔细查上一查，白无常一提孟婆的事情，她便赶忙答应了下来。 白无常冲着他们挥挥手：“院子里的小纸人还能用两次，这要再不小心关了什么别的东西，我可不管了。” “多谢谢大人叮嘱。” 白无常又朝他们摆了两下手，便和鬼新娘一起消失在巷口。 见贺青岚还朝着巷口看，陆阅川看了看敞开的院门，伸手把灭掉的灯笼点亮了：“先进去吧。” 贺青岚拧着眉：“我老觉得鲛人不能这么老实就走了，不行，我得去土地庙一趟。” “你先在屋子里坐会，我去去就来。” 贺青岚抛下这句话便转过身，陆阅川盯着她的背影消失了半晌，才进了小院。 主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拿起椅子的兔子灯坐了下来。随手捏了块蜜饯塞进嘴里，他仔细看起手里的兔子灯来。 夜市上卖的灯笼不算精致，胜在别致，这兔子灯糊地滚圆可爱，他在手里转了一圈，瞥见了角落里摔坏的一个角。 贺青岚风风火火跑回土地庙就看见一群阴魂正围成一圈朝里看，圆圈正中心就是正在舔毛的苍耳。 鬼差轰着看热闹的阴魂散了开，贺青岚这才进了土地庙仔细检查一番 。原本放在供桌上的小香炉这会掉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别处也能看出些翻动过的痕迹。 她回过头，专心舔毛的苍耳白了她一眼，转过身拿屁股对着她。 猫是问不出来什么，她转而盯上了专心写字的张千星。 张千星倒是交代的利索：“刚刚有个女子冲进庙里，我们开始只当她是夜半来上香，没成想进去没多大会就传出一声尖叫。我们再过来的时候您养那猫就在那了，至于香炉……我是当真没看见。” “行，你忙去吧。” 贺青岚心里有了数，回土地庙仔细归置了一番，把易碎的小东西都分门别类仔细放在了小屋里，乍一眼看过去便是明晃晃的“看，我没藏东西”。 仔细收拢了东西，她便跟鬼差打了个招呼回了小院。 陆阅川单手撑在桌边闭目养神，听见门边的响动便起了身：“回来了，可有什么情况？” 贺青岚冲他摆摆手：“鲛人去庙里翻东西来着，被苍耳吓回去了，没什么大事。” “没事就好。”陆阅川锁了小院的门，“离天亮还有些时间，先休息吧。” 贺青岚摇摇头，边往主屋走边说：“还不行，她在主屋吃了一地果核，我得收拾一下。” 刚踩进主屋的门槛她就咦了一声，随后转回头：“大人，你收拾的？” 陆阅川轻咳一声：“既然都收拾完了，便先快去休息吧。” 贺青岚跑得也有些累了，便没再客气，转过身朝着他笑了一下：“多谢大人。” 陆阅川也轻轻笑道：“快去吧。” - 白无常送来东西的时候月亮已然爬到了树梢，贺青岚正低头拨弄着盆子里的豆子。 “哪来的豆子？” 贺青岚捏出一颗被虫啃过的丢了出去：“城隍大人今日回来的时候带的，说是路上看见赵姐了，非要他带着，不收也不好。” 白无常把手里的东西伸到她眼前晃了晃：“别玩了，先干正事，老陆呢？” “刚刚打水去了，还没回来。” 贺青岚放下盆子，仔细打量白无常手里捏着的东西。白无常见她好奇干脆一股脑丢给了她。 “这是什么呀？”贺青岚捏着他递过来的东西看，“跟个大核桃一样。” 那东西上面裹着一层皱巴巴的皮，像是某种晒干的坚硬果实。 “冒充心头血的东西，你可小心着点拿，这东西可不好弄。”白无常伸手倒了杯茶，“今日做完这遭，你让那小纸人避着点人，免得横生事端。” “我知道。”贺青岚捧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稀奇，刚巧陆阅川拎着水桶回来来，白无常便招呼他过来。 “快点过来，赶紧办完赶紧完事。” 之前在赵忠良处摸出的东西都摆在了小桌上，白无常一一看过后，指挥着陆阅川把桌上的小香炉抱了过来。 小拇指粗细的香擦进香炉。他破开了那颗皱巴巴的“大核桃”，一声婴儿的啼哭瞬间迸发出来，直震得贺青岚脑仁嗡嗡响。 白无常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他面无表情地把大核桃的缺口放在了香炉正上方，一滴粘稠的红色液体直直地滴落下去。 那红色液体颜色像血，气味也像，只是看起来更粘稠些。落在香的截面上晃动了一下，像是要流淌下去，下一秒却被黑色的香体完整地吸收了进去。 白无常丢了手里发灰的大核桃，拿那半截符纸点燃了去引那香，那香却像是受了潮，符纸眼看着要烧没了才堪堪点燃。 一股子腥气顿时弥漫开来。 “成了。”白无常把烧着的符纸一角丢进香炉，拍了拍手，“剩下的就等一个月后柳鸿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今日不想上班o(·^·)o 感谢汤圆小可爱对我的灌溉！（大鹅鞠躬） 第134章 自从白无常走后，贺青岚就留意上了路过小院的人。夜里还好，白天她干脆只掩了半扇门。 后半夜落了雨，早间还有些凉。第三次从椅子上坐直身子的时候，陆阅川从身后拿了条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别看了，才一晚上。”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贺青岚无奈地躺回去，小纸人从厢房里蹦蹦跳跳跑出来，绕着她打转。 她眨巴两下眼睛，朝着贺青岚喊：“娘亲。” 一声喊完，她又转过头看向陆阅川，甜甜地叫了声“爹”。 陆阅川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会差点一口气喷出来。 之前打过招呼的邻居又路过院墙，从清理过的半堵墙上往里望。小纸人眼尖，余光扫到了便叫起来：“呀，有人，有人在墙那边。” 贺青岚条件反射性起了身，右手伸进袖口捏住了符纸。陆阅川回头看了一眼，把茶杯放好，捡起她落在地上的毯子才慢悠悠起了身。 “别紧张，是之前想让我租他院子的邻居。” 贺青岚手一松，朝着邻人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小纸人正盯着陆阅川泡茶的杯子看，陆阅川起身的时候跟她耳语了两句。她便乖巧地倒了杯茶捧给贺青岚：“娘亲，喝茶。” 这幅活泼放样子着实少见，尤其是顶着张跟招娣相似的脸，贺青岚看着心里多少有些别扭。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招娣生在个富足人家，应当也是这般活泼光景。 她捧着茶杯抿了两口，小纸人已经乖乖在陆阅川的椅子上坐好了，还贴心地把毯子给贺青岚垫到了靠背上。 贺青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 那邻人见陆阅川走过来，便往后收敛了些：“跟赵老板商量的如何？” 陆阅川压根没跟赵忠良提过换房子的事情，但是还是装出面上为难的样子：“之前便下了租金，我也找赵老板问过，只是这赵老板……” 他欲言又止，邻人跟赵忠良相处多年，自然明白赵忠良心性，当下虽然觉得可惜，还是没多为难陆阅川。 陆阅川朝他抱拳：“之前多谢兄台提醒，只是这房子一时半会怕是换不了了。” 邻人面上带着点遗憾，只摆摆手：“一点小事。 小纸人活泼，在凳子上坐了没一会便跑动起来，朝着院子里的苍耳奔去。苍耳正眯着眼在角落里晒太阳，看到远处朝自己奔过来的身影便慢悠悠起了身，赶在小纸人跑到之前便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小纸人在院子里追着猫跑跑跳跳，时不时传出些笑声。邻人盯着看了半晌，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这小姑娘长得……” 陆阅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纸人正试图去拽苍耳的猫尾巴，苍耳一脸的不耐烦，只躲远了些。 “那是小女，跟我家夫人养的猫。” 邻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半天才说出句话。 “怕是我眼睛花了……”他没头没脑说完这句便转身要走，刚迈开步子又转回来，眼睛不住瞥着院子里依旧追着猫笑的小女孩，“这院子里怕是不大干净，你还是留意着些。” 陆阅川冲他行礼：“多谢兄台。” 邻人心不在焉跟他道了别，转过身便加快了脚步。陆阅川探头往外看，便听见不远处两扇木门紧紧相合的声响，连带着还有些金属碰撞的声音。 贺青岚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眯着眼转头问陆阅川：“怎么了？” “没什么。”陆阅川转身走回廊下，“这半边墙是该修修了。” “是，该修修了。”贺青岚闭着眼，声音像是梦呓，“晚些时候我去找找有没有泥瓦匠，修修吧……” 陆阅川垂着眼看她：“好。” 说干就干，贺青岚睡醒就跑去找了泥瓦匠，倒不是她着急，只是她一寻思柳鸿的事情心底便生出莫名的焦躁。 帮忙介绍泥瓦匠的婆婆说她来得不凑巧，今日有人家盖房，应该只有个老头子能闲着，年轻的时候手艺倒是不错，只是老了便手脚慢起来。 婆婆犹豫了两下：“要不夫人你还是再等等吧，这人干活老是出些莫名其妙的事。” 贺青岚笑道：“我只是为了糊个墙，手脚再慢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说罢她便掏了钱袋出来：“这点铜板您拿去喝茶。” 婆婆接了钱，面上带着点喜色：“左右就是糊个墙，应该出不了事，我给你叫去。” 她钱给的爽快，买砖的钱也一并付给了干瘦的泥瓦匠，泥瓦匠乐得高兴，看完墙面就跑了出去。贺青岚看着他的头顶上一团浅薄的黑气，略微点了点头。 泥瓦匠不大会便挑着两个筐走了回来，一筐是红砖，另一筐是些旧些的工具。 贺青岚看得好奇，便凑近了些，泥瓦匠低着头准备东西，身后的筐子突然晃动了两下，从工具的缝隙里钻出个滚滚的小脑袋来。 那是一只黄色的小狗，就是寻常人家养着的小土狗，身上的毛脏兮兮的，只那双眼睛瞪得溜圆。 泥瓦匠听见动静转回身看见了自己的小狗，急忙跟贺青岚道歉：“夫人我不知道这畜生藏进去睡觉了，我这就把它送走……” 贺青岚回头看了一眼，苍耳正在不远处躺着，连个眼神都没回过来看。 “没事的，我也喜欢小狗，你放它出来吧，没关系的。” 泥瓦匠犹豫了一下，把手里抱着的小狗放在了脚边，小狗站起身子朝着贺青岚的方向嗅了嗅，又转回身跑回了泥瓦匠脚边。 贺青岚去屋子里拿了些吃食，犹豫着要不要喂给它：“这小狗有什么不能喂的吗？” 泥瓦匠正摆弄着手里的砖块，脸上带着点羞涩：“乡下人养的狗，没什么不能喂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贺青岚放心把碟子放了下来，小狗一开始还有些警惕，绕着碟子转了会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贺青岚一会看看泥瓦匠刷墙，一会看看脚下的小狗吃食，一时间倒也暂时忘记了原来的焦躁。 饶是婆婆说这人手艺糙了点，但是贺青岚盯着糊好的墙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夫人，墙砌好了。”泥瓦匠收了东西，拘泥地搓着手。 贺青岚递上早就泡好的茶水：“喝杯茶吧，师父辛苦了。” 对面的人搓着手犹豫了半天，又看了看地上翻着肚皮打滚的小狗，最后又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才伸手接了茶碗。 松开茶碗，贺青岚朝着他的头上挥了挥手。 泥瓦匠捧着茶碗不明所以，贺青岚收回手拍了拍：“有虫子。” 喝完了茶，泥瓦匠便收了工具，小狗吃得肚皮圆滚滚的，跟着他亦步亦趋往前走。 贺青岚送他出门，陆阅川跟在她身后。 “你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贺青岚一脸迷茫得回过头。 陆阅川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下她之前的动作：“这个。” “这个啊……”贺青岚转回身看小狗毛茸茸的背影，“看那小狗太可爱，便没忍住送了点人情。” 陆阅川一时间没明白她的话，还琢磨着，贺青岚就拎着裙摆出了院门：“不行，我实在呆不住了，我得去酆都。做些别的差事也比在这里干等着好受些。” 苍耳在廊下躺着，小纸人玩累了去厢房睡着了，陆阅川伸手关了院门，也跟着她一起去了酆都。 刚进酆都，贺青岚便朝着书库急匆匆赶了过去。书库的鬼差早跟她熟悉了，也没多加阻拦，还贴心地帮她指明了要找的卷宗所在的区域。但是当贺青岚看得那一堆不是少了页就是缺了角的卷宗时，她还是有些茫然。 “这些日子书库在进行整修，大人若是想看这些卷宗，可以借出去，看完了还回来便是。” “真的吗？”贺青岚有些狐疑，“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当然，大人只能在酆都看，万万不能带出鬼门，不然我们也不好交差。” “成。” 贺青岚本来还计划着来书库看上半日便去孟婆摊子边帮忙，如此一来倒是方便许多。 见她抱着那些书行走颇为不便，鬼差贴心地帮她把书送到了书院。书院这会没有阴魂在上课，贺青岚推开窗把筐子放在桌旁便仔细翻找了起来。 她看得专注，好半天才发现窗边站了个陆阅川。她赶忙起身想行礼却被陆阅川伸手拦了下来。 “你一个人坐这忙什么呢？”陆阅川看了看空荡荡的教室。 “之前听谢大人说红衣厉鬼的事情我有些好奇，便借了卷宗来找找看。”之前答应了白无常回酆都干活，这会还抛了柳鸿的事情，贺青岚以为陆阅川是来查岗，便有些心虚，伸手压住险些翻过去的书页，“我知道这跟差事没什么关系，我这就去给孟婆帮忙。” 说罢她便一溜烟跑了出去，陆阅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借口，自顾自嘟囔了句：“跑什么呀。” 为了不给上司留下不务正业的印象，贺青岚铆足了劲头一心二用，比如在帮孟婆煮汤的空隙，翻一翻卷宗。 只是当她翻完了一本，抬头就看见陆阅川正在不远处跟带着阴魂来的鬼差说着什么。 张千星见她回了酆都便请了她回去看看教学成果，阴魂们在教室里背《鬼德》，她缩在最后旁听。正翻着手上的书页，一抬头，城隍大人也靠着窗边旁听。 看到她转过头来，甚至还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贺青岚手下一顿，手里的残页差点又添了一道伤痕。 卷宗上的字格外难认，饶是贺青岚看书飞快，这么多天下去也才看过一大半，有用的信息更是屈数可指。 白无常看她人都憔悴了不少，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白日盯梢这么累吗？” 贺青岚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白天倒是不累，我是看这些卷宗看的。” “卷宗？”白无常一脸不解，“你找什么呢？” “你之前说的红衣厉鬼啊，我挺好奇的。” 白无常扫了一眼她旁边的筐子：“那你找到了吗？” “就一点点。”贺青岚有些泄气，正准备低头继续翻页，又想起些别的，“谢大人。” “怎么了？”白无常抬起眼皮看她，“魏风荷的事情我可就记得个名字了。” “不是魏风荷。”贺青岚面上有些为难，“是城隍大人？” “老陆怎么了？”白无常手指敲打着着桌面，“不过你一提也是，这小子最近对投胎的阴魂格外上心，莫非是阎王回来的缘故？” 贺青岚皱着眉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了出来：“我最近在酆都帮忙的时候，老是能看到城隍大人皱着眉在周围转悠，他是不是……对我的差事不满意啊……” “他能有……”白无常话说道一半才反应过来，最近差事多，倒是没留意别的。之前老陆找了鬼大夫这事还是黑无常告诉自己的，一想起这事他便联想起陆阅川卷宗上的墨点，心里顿时闷闷的。 “回头寻了机会我帮你问问吧。” “多谢谢大人。” 贺青岚拿了本卷宗翻看起来，白无常本就是躲懒，这会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 老陆啊老陆，什么时候这么…… - 午间的差事不算多，白无常得了空便抓了路过的陆阅川。 “老陆过来过来……” 陆阅川被他拉去旁边的茶桌，脸上还带着点茫然：“有话快说，今日要去奈何桥的阴魂有些多，我得早些去看着。” “你先坐先坐，奈何桥那边有小土地看着呢，出不了事。”白无常把他摁到椅子上坐下，“况且今天这回还是小土地托我帮忙问你个话的。” 陆阅川一听这话便紧张起来：“她要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白无常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下，“她让我帮忙问问你……” “问什么？” “你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我觉得我说得也没错呀o(·^·)o 第135章 陆阅川深知白无常的传话本领，现下听完就先没说话，只安静地盯着他看。 白无常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撑在桌面上的胳膊都收了回来：“你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问的，小土地让我问的。” 陆阅川幽幽地盯着他：“她原话这么说的？” 理着衣袖的白无常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虚地又回想了一下当时跟贺青岚说话的情景，好半天才又开口说道：“哎呀，记不清了嘛，我还能一个字一个字跟你复述？差不多就这个意思，你老实说，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对人小土地有意见？” 见白无常说得这么笃定，陆阅川眉眼间泛起一丝疑惑：“我没有啊……” “那你天天盯着人家干活做什么？”白无常伸手拍了一把桌子，声音放软了些，“小土地虽然是你的手下，但是怎么说这几天也是回酆都帮忙，做的也不是你吩咐的差事，你就别管那么苛刻了嘛。小土地近来看卷宗看得人都憔悴不少，别说她了，那么一堆书，我看着脑袋都疼……” “我那是……”陆阅川话说道一半叹了口气，干脆起了身，“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你倒是听没听见？”白无常皱着眉看他。 陆阅川垂下眼睛看他，老老实实答了话，语气里带着点哀怨。 “知道了，行了吧。” “那就行。”白无常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话说老陆你之前找鬼大夫，是病了？” 陆阅川眼皮突突跳动，他伸手摁了一下：“没，是之前贺青岚眼睛有些不舒服，带她去看了看。” 一听是贺青岚看病，白无常干脆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之前围剿恶鬼林被李自勉伤了眼睛，后来就一直会时不时失明。” “失明？”白无常闻言顿时紧张起来，“鬼大夫怎么说？” 陆阅川点了点头：“中元节那天你们带阎王转世回酆都的时候她跟我说的，想来当时应该是有些严重。处理完招娣的事情我便带她回来了。鬼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晒太阳？”白无常嘴角抽了抽，这老头行医法子当真古怪，“不对，那这么说，小土地那天没看到翁苏啊……” 他一拍手，脸上的欣喜都快溢出来：“我说她怎么那么淡定，接了阎王令都没说话。不行，我得找个机会让她去见一见阎王。这么多天终于有乐子了，你可不知道阎王最近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陆阅川手指摁着太阳穴听他说完：“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 沉浸在喜悦里的白无常顾不上他，随意朝他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陆阅川放下摁着太阳穴的手，转身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你会不会修灯笼？” “什么灯笼？”白无常有些茫然，伸手招出了飘在脑袋后面的白灯笼，“你说这个？” 白无常飘飘荡荡飞到陆阅川面前，陆阅川仔细看了两眼：“差不多吧，若是破了个洞该怎么修？” 对面的人捧着灯笼神色认真，不像是在拿自己打趣，白无常坐直了身子，右手随意张开，一团明亮的鬼火便在掌心升腾起来。 “无常老爷的灯笼岂是寻常东西能弄坏的？”看着陆阅川认真地盯着自己看，白无常挥挥手抖灭了掌心的焰火，不好意思开口道：“这玩意又没坏过，我哪会修，你突然问这做什么？” 听到白无常说不会，陆阅川干脆利落放开了白灯笼，白灯笼绕着他飘了一圈，飞回了白无常的肩侧。 “院里的灯笼破了一个，想修一修。” “那东西还修什么？你去买一个不就完了，再不行找忠良要一个呗，那破院子开出的租金都能比正常院子贵一半了，一个破灯笼你还怕要不回来？” 白无常小声絮叨着，陆阅川也没仔细听，只点了点头：“行，我先去忙别的了。” 他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时不时瞟两眼昏黄的天色。 “有点潮，怕是要落大雨了，唉……” - 书库借来的卷宗不能带出鬼门，贺青岚就把查到的信息记在了黄纸上。 兼毫笔落在黄纸上便是朱砂红，乍一看这写了信息的纸条跟符文一样。 早间晒着太阳睡醒了她就捏着折黄纸反复琢磨，陆阅川拎着茶壶从后面扫了一眼：“这符纸倒是特别。” 贺青岚干脆举着黄纸往前送了送：“不是符纸，是我记下的跟红衣厉鬼有关系的信息。” 陆阅川放下茶壶接了过去，仔细看着黄纸上的字迹。 “鬼差叮嘱了借来的书不能带出鬼门，我便想抄下来，当时手里没有别的纸了，便随手拿了黄纸抄了下来。” “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陆阅川把黄纸递回去，只安安静静看着她。 “魏风荷的生平倒是查到了，只是跟土地庙的神像好像没多大关系。”贺青岚皱着眉翻来覆去看自己写的小纸条，“卷宗上写她容貌惊人，有神女之姿，别的倒也没什么了……” “不着急，还有好几天。”陆阅川转回头，盯着院墙边正在揪着野草的小纸人看，“若是你看不完，我也可以帮忙找找看。” 贺青岚愣了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拒绝，小纸人捏着刚刚揪下来的小花跑了过来：“娘亲，你看。” 明黄色的小花捏在小纸人的指间，颜色亮眼，显出几分生机来。贺青岚伸出手指帮她揪掉头发里缠着的草叶：“真好看，招招眼光真好。” 陆阅川正端着茶杯往嘴边送，听到这话转头看了一眼，贺青岚眼神温柔地要滴出水来，带动着他的嘴角也上扬起来。 赵姐吃过午饭就拎着小篮子来了小院，说是要找贺青岚一起去上香。贺青岚去主屋收拾要带的东西，赵姐也不进屋，就站在门边瞧着小纸人，直到贺青岚叫她才反应过来。 “赵姐你看什么呢？”贺青岚挽起她的胳膊。 “你家姑娘今日倒是活泛。”赵姐目不转睛盯着院子里跑动的小纸人，“看着气色倒是不错。” 贺青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两日倒是安生，白日也没乱跑。” “那是你跟土地神有缘分。”赵姐拍了拍她的手，“你看，招招这不就好了吗？” “我哪有什么缘分……”贺青岚小声念叨了句，盯着赵姐小心踩过了门槛。 踩出院门那一刻，赵姐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贺青岚察觉到此事，但是也没多话，只叮嘱她留意脚下。 赵姐连声应着，不紧不慢往前走。走过巷口，贺青岚趁着转弯的机会，回头看了一眼，盯在背后的影子顿时缩回了墙角。 贺青岚打量了一下那人藏身的墙角，转回头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持续了一路，贺青岚在土地庙前一回头，一个熟悉的人影就又缩回了树后。 胆子倒是不小…… 她陪着赵姐上了香，等着赵姐写单子的时候透过竹帘扫了一眼齐月娘身边堆着的快递单。看到求符的单子堆了半个手掌高，她顿时睁大了眼睛，手腕也开始酸痛起来。 赵姐察觉到她的异样：“妹子，怎么了？” 贺青岚摇摇头：“天气热吧，有些发晕，回去歇会就好了。” 听到贺青岚这么说，本来打算带着贺青岚四处逛逛的赵姐赶紧歇了心思，拎着小篮子就转回了身。 送别赵姐，贺青岚就慢悠悠走上了回小院的路。 刚一踏进巷口，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又冒出来。 四下无人，贺青岚干脆停住了步子：“出来吧。” 周遭没有人回复。 贺青岚有些无奈：“你裙摆都露出来了，鞋面上镶着的珠子都闪到我的眼睛了。” 鲛人这才不情不愿从角落里站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跟着你？” 贺青岚避而不答：“我都告诉你找不到的，你还翻我土地庙的东西，下次再把香炉碰倒了我可生气了。” “那你把鳞片还我我就不翻了，我保证离开的远远的。” “那不成，我还有事要找你呢。”贺青岚干脆耍起了无赖，“你跟我回去一趟，我有东西要给你。” 鲛人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贺青岚丢下一句“吃不了你，苍耳今天不在”，便迈开了腿。 听到这话，鲛人终于跟了上去，只是跟着走到院前便停住了。 “走啊，进去啊。”贺青岚一手扶着门。 鲛人盯着这小院，眼神复杂：“我不进去，你要捉我，我才不上当。” 贺青岚盯着她看了半晌：“你是不是之前当猫玩具的时候脑子摔坏了，我抓你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鲛人死死盯着她看，嘴角的尖牙又露出来。 一看她又要炸毛，贺青岚干脆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在这等着吧。” 等到她拎着两个凳子出来，鲛人的表情才从愤恨变成不解。 两个凳子一个放在门里，一个放在门外，贺青岚还搬了张矮桌出来，上面放了之前跟娇娇逛街买的吃食。 “你这是干什么？”鲛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贺青岚没理她，干脆地在门里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后背靠着门板。 “坐。” 鲛人盯着凳子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贺青岚把桌上的纸包往前推了推：“吃吧，这都是之前娇娇挑的，我看你把那包蜜枣都快吃完了，就又买了些。” 鲛人警惕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贺青岚也不理会，径直抓了把瓜子嗑起来：“你吃嘛，没下毒。” 金黄色的蜜枣在空气中散发出甜丝丝的气味，引来了一只迷路的蜜蜂。蜜蜂在纸包上绕着打转，被鲛人一巴掌拍开。 看着鲛人伸手捏了个蜜枣送进嘴里，贺青岚把手里的瓜子壳放下拍了拍手。 “好吃吗？” “好……”鲛人嘴里嚼着蜜枣，话说道一半又皱起眉来，“还行吧。” “那就行。”贺青岚又靠回门板，“我跟你说，这蜜枣可不便宜。” “你想干什么？”鲛人停下了咀嚼的动作，警惕地盯着她看。 “你看你都吃了，是不是得帮我干点事？”贺青岚笑得狡黠，活脱脱一只盘算好的小狐狸。 鲛人嘴里的枣子吃了一半，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你也别慌，不是什么难事。”贺青岚捏了个蜜枣，“帮我看着土地庙，或者帮我看着个人，你可以选一个。” “什么人？” “就你之前跟着我看到的那个妇人，你都跟了我一路了，她家还记得吧。” 鲛人皱眉思考了一下，又反问道：“你不是土地神吗，你为什么不看着土地庙？” 贺青岚把蜜枣丢进嘴里，仔细嚼完了才说话：“还记得之前困住你的小纸人？” “当然记得。”鲛人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摔得我痛死了。” “那东西不是为了你准备的，是要抓别的人。”贺青岚把枣核吐出来，“那人很狡猾，若是他来了，我可能一时间顾不上土地庙。我怕你看到的那个类似红衣厉鬼的女子再生什么事端……” “我不可能跟她动手的。”鲛人激动起来，“我打不过她，那个白衣服鬼都说了，那是厉鬼，我打不过她，我不想死。” “别激动别激动。“贺青岚往鲛人嘴里塞了颗蜜枣，“我没让你跟她打架，你看着泥像就好。若你真是害怕，就去看着赵姐。” 蜜枣丝丝缕缕的甜味渗入舌尖，鲛人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她嚼了两下嘴里的枣子，没头没脑说了句：“你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 贺青岚直接忽略了她这句话：“你这是答应了？” “你把我鳞片还我我就答应。”鲛人却依旧不依不饶掰着手指头跟她分析：“那个红衣厉鬼看着可凶了，若是你碰上了，还要顾着原来要抓的。若是他们一看都在打你，合起手来打你，你肯定打不过，那你若死了，我岂不是亏死了。” “所以……”她拉长音调，“你先把我鳞片还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的忙，万一我心情好些，说不定能帮你拦上一拦。” 之前吃瓜子吃得口渴，贺青岚倒了杯茶捧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了鳞片还能听我说？” 她慢悠悠喝着杯子里的茶，喝完半杯还抬头看了看对面咬牙切齿的鲛人：“这枣子蜜沁多了，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鲛人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泄了气：“成吧，先说好，我只管盯着，打起来我可不管。” “成交。” 贺青岚给她倒了杯茶，推了过去。 鲛人捧着喝了一小口，杯子还没放下来就呸呸呸吐了出来：“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 说罢她又摸了两枚蜜枣出来，丢进嘴里嚼了半天皱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对了，要盯多久诶？若是一年半载我可不干。” 贺青岚也放下茶杯：“不至于，之前推测最少一个月，只是我最近老感觉应该用不了这么久……” 鲛人漫不经心听着她说话，又拆了旁边的一包干果：“那还行，贺青岚你有把握吗？你可别死啊，我鳞片还在你手里呢。” 被念叨的主人公叹了口气，盯着杯子里的茶叶看：“你怎么一直念叨着死不死的，我好歹也是个吃香火的土地神，我那么多符纸白画了？” 闻言，鲛人赞同的点了点头：“也是。” 贺青岚看着她又拆了两个纸包：“你待会就带着这些吃食去土地庙待着吧，别来这小院了。” 自从上次在厢房吃了亏，鲛人看着这小院的眼神都带着些气愤。贺青岚让她进去她都不进去，但是如今贺青岚叮嘱她离这小院远些，她却叛逆起来。 “凭什么？” “左右你都不敢进，我就是叮嘱你一下，白无常在院子周围也设了东西，你若不小心……那没人救得了你了。” 贺青岚话说得半真半假，鲛人不耐烦地开口道：“行吧，啰嗦。” 她把桌上吃了一半的蜜枣包起来，又把拆开的干果收起来，仔仔细细都抱在了怀里。 “行了，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等着吧。” 贺青岚点点头：“回头天气冷了带你吃糖葫芦。” 鲛人哼了一声，便转了身，走出两步又转回来，小声叫了一下贺青岚。 “怎么了？”贺青岚正收拾桌上的瓜子皮，闻声便抬起头来。 鲛人咬了咬嘴唇，把怀里的纸包抱紧了些，犹豫了小半天才小声说了句：“你可千万别死啊。” “说什么呢，这么小声？”贺青岚把瓜子壳归置到一起，“刚刚那么多东西白吃了？” 听到这话，酝酿了半天的鲛人火从心起：“我呸。” “走慢点……”贺青岚笑出声来，冲着她的背影念叨了两句。 “刚刚谁来了？”陆阅川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左手背在背后。 贺青岚一边把凳子拎进小院，一边跟他接话：“之前那个小鱼人，刚刚来了，我就把之前娇娇买的吃食给她了。” 陆阅川点点头，跟着她往里走，走到主屋便把手里拎着的兔子灯放在了桌面上，回身帮着贺青岚收拾凳子跟桌子。 拎着东西一回屋，贺青岚看见桌上放着的兔子便跳起来：“这灯怎么在这，我刚刚找了半天呢……” 陆阅川正低头放桌子，没出声。 贺青岚转着手里的兔子灯仔细检查了一番，而后她盯着兔子的前腿皱起了眉：“我前几天就看到这兔子灯破了个洞，怎么今天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写完才发现五千字了(ˇωˇ」∠)_ 第136章 凳子有了些年头，边缘的钉子冒出个头，跃跃欲试准备勾住落座者的衣服。陆阅川正拿了锤子一下下把它砸进去，刚起身就看见贺青岚端详着他刚拎回来的兔子灯。 他在砸好的钉子上抹了一把，假装不经意道：“今天闲来无事出去逛了一圈，有个卖灯笼的铺子，看这灯笼怪可惜的，我便买了些材料补了补。” 贺青岚转着手里的兔子灯看了一圈，之前破洞的地方重新糊上了纸，只边缘盯着看才能看出些修补的痕迹。 “城隍大人真厉害，居然还会修灯笼。” 贺青岚夸赞地真心实意，陆阅川耳朵微微泛红，刚想接一句“你喜欢这灯笼就好”，没成想贺青岚又补了一句。 “娇娇之前可喜欢这个灯笼了，在摊子面前闹了好久，幸亏今天见的是小鱼人，若是娇娇看到兔子灯破了，指不定又要掉多少小珍珠。” 她提着手里的灯笼看，却没留意身侧的陆阅川面色微变。 “我去把锤子收起来。” “行。” 陆阅川板着脸出了主屋，随手把锤子丢进装了乱七八糟工具的箱子里。在柴房里平复了好一会心情，他才拖着步子回了主屋。 兔子灯放在小桌上，贺青岚捧着个纸包迎上来，笑得眉眼弯弯。 “大人，你快去洗手。” “洗手做什么？”陆阅川有些诧异，下意识把手往回收了收。 贺青岚把纸包拆开往前送了送，里面淡绿色的糕点一小团一小团挤在一起，看起来格外香甜。 “今天给小鱼人买蜜枣的时候看见的，店家说是新上的点心，我尝了一小块，味道倒是清甜。之前看大人好像还蛮爱吃赵姐之前送来的团子，我便买了些回来。” 她把纸包往右手里挪了挪，空出左手来，一一指着团子认起来：“这个是豆沙的，这个是豆粉的，这个好像是松仁还算什么果仁的……我也记不大清了。“ 她朝着陆阅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大人爱吃什么馅料的，便每样买了两个，大人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刚刚收拾了屋子里的工具，我先去洗一下手。” “成。”贺青岚低头看着糕点，“我在铺子里尝的是这个豆沙的，还挺好吃的。” “你先吃，我马上回来。” 陆阅川淡定地转过身，离开主屋没两步，嘴角就扬起了弧度。 他低头在水盆里打了水，正准备仔细洗手，便从院墙上落下个小石头，不偏不倚落在了水盆里，惊起一小片涟漪。 白无常蹲在院墙上，看着陆阅川抬头便朝他招了招手。 “哟，老陆，洗手呢？” 陆阅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换了一盆水，仔细洗起手来。 白无常在院墙上蹲了半天也没见陆阅川搭理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他轻咳一声，从院墙上跳下来。 “你不理我，我找小土地去。”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往里走，陆阅川这会也擦净了手，跟着他往主屋走。 贺青岚正在屋子里发呆，余光瞥见有人来便转过了头。 “谢大人？”她稍微有些迷惑，“你今日这么闲吗？” 白无常大大咧咧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先看见了桌上放着的点心：“这点心看着不错，小土地你做的？” 贺青岚老老实实回答道：“在铺子里买的，老板说是新出的。” 他刚要伸手去拿，手指还没伸到糕点上，陆阅川就“啪”一声打了上去。 这一声打得动静不小，白无常搓着手背瞪他：“连块糕点都不让吃？” 陆阅川不理会他的愤怒：“你先说干什么来了？” 见白无常还盯着点心看，贺青岚也反应过来，干脆把整包点心都拿了起来：“对，你先说干什么来了，不然不给你吃。” 白无常切了一声：“谁稀罕这玩意。” 贺青岚把点心放到靠近自己这一边：“不稀罕就不稀罕，先说正事。” 白无常又搓了两下手背才坐直了身子：“刚刚判官带人去了奈何桥边。” “奈何桥？”贺青岚琢磨了一下，“孟婆又把汤煮糊了？我今天走的时候熬了两桶出来啊，还特意叮嘱她若是有阴魂过桥便让鬼差从桶里盛就好了，反正喝完都忘了，冷不冷的倒也无所谓……” 白无常直勾勾盯着她看：“不是汤的问题，是孟婆的问题。” “孟婆怎么了？”贺青岚着急起来，眼下招娣在小院里昏迷不醒，孟婆怎么还出事了？ “判官带鬼差带走了孟婆，去了地牢审问。” “审问？”贺青岚瞪大眼睛，“孟婆这几日都快连我都不认得了，这是要问什么？” 她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只紧紧盯着白无常的嘴巴。 白无常却卖起了关子：“小土地你还记得小周吗？” “记得啊，怎么了？”贺青岚不明白这时候突然提起小周做什么，“小周出什么事了吗？” 白无常摇了摇头：“小周是出生在地府的死胎你记得吗？” “我记得啊，之前大人仔细跟我讲了鬼差的两种区别。” “柳鸿也是。” 伴随着白无常的话，贺青岚的眼睛猛然睁大。 怪不得卷宗里的信息都是不连贯的，怪不得之前厉鬼袭村，他能活下来…… “不对啊……”贺青岚猛然反应过来，“老周说在地府长大的死胎很难出鬼门的，而且他有生前的卷宗，应当是投胎成功的吧。这些续命之类的邪术都是秘辛，他即使在酆都呆着的时候知道了这些，那一碗孟婆汤下去，也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无常眼神里满是赞许，只勾着唇看她：“说下去。” 贺青岚打了个寒颤：“除非……他没喝那碗孟婆汤。” 白无常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他喝没喝我不知道，反正这事情我就偷听到这么多，后面孟婆还没开口，判官就朝我扔毛笔了。” 他面上露出几分嫌弃，又接着往下说：“但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投胎成功后应该是受了些限制，寻了别的法子成为了柳鸿。至于其他的……” 他顿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人死在他手里，他之前在酆都的记忆应当也记起的差不多了。” “他想来人间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白无常拎起茶壶顺手倒了热茶，冒着热气的茶杯握到他手里瞬间就没了温度，他微微低头抿了一口，“对了，之前那小周不是跟你关系挺近吗，他不是也想出来，你有问过他为什么想出来吗？” 贺青岚仔细想了想：“他也没仔细说，只说想出来看看，许是对人间好奇吧，毕竟他还没离开过酆都。” “那就是咯。”白无常把冰凉的茶杯往里推了推，“死胎投胎出来的命格本就不好，柳鸿第一具身体在幼年就当早夭，若不是他还记得酆都的事情，说不定这会正在酆都种槐树呢。” “这么年费尽心机来偷取别人的命格，属实是不想回酆都啊……” 白无常一边说着一边又出朝着点心悄摸摸伸出手，还没碰到纸包边缘就又被轻拍了一下。 他抬起头瞪了一下又拦着他拿点心的陆阅川，无奈地把手缩了回去。 “反正他也是酆都来的，你们小心一点。”他低头拽了拽袖子，袖子下面沾着的一星墨点显露出来，“躲了半天，还是沾上了……” 自从贺青岚说完最后一句，就没再开口。 白无常见她一脸的心事重重，手肘撑在桌边叹了口气：“小土地，你也别多想，也就酆都之前的阴魂而已，我待会再在周围下些别的东西，他若来了，保证跑不出去。” 贺青岚闻言皱了皱眉：“我只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那你就先别想了。”白无常伸手敲了敲桌子，“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先跟我一起回酆都吧。” 贺青岚又想了想，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行吧，先回酆都看看再说。” 白无常绕着院子溜达了一圈，嘴里不住念叨着些贺青岚没听过的咒语。 一圈走完，他停了下来：“行了，走吧。” - 孟婆被判官带去问话还没回来，贺青岚挑了两本没看过的书抱着去了奈何桥边。 望娣坐在茶桌边上晃着脚，远远看见她过来就叫了声姐姐。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扑到贺青岚腿上，仰着小脸问她：“婆婆今天也不在，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贺青岚摸了摸她的头：“快了，很快了。” 望娣皱着眉思考了一会：“那好吧。” 这会没有阴魂过桥，贺青岚牵着她的小手坐回了桌边。 望娣趴在桌边看她翻着卷宗，好奇地凑过去，盯了半天便打了个哈欠。 “你在看什么？” “这是记载了之前信息的书，里面很多字你现在还没有学。”贺青岚耐心跟她解释，“姐姐在找以前的一些东西，所以要翻这些书。” “你在找什么呀？”望娣撑着下巴看她，眼睛一眨一眨的。 贺青岚翻了一页书页：“我在找一个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望娣顿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比柳姐姐还漂亮吗？” 贺青岚想了一下书上对魏风荷的描述：“是不一样的漂亮。” “那她穿的衣服漂亮吗？柳姐姐新做的裙子可漂亮了，但是她之前说颜色不够红。” “是吗？”贺青岚一边应着一边又翻了一页，“我找的大姐姐也刚巧穿了红衣服呢。” 望娣打了个哈欠，小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一起。 打完哈欠她朝着贺青岚身边凑了凑，小声说道：“姐姐我告诉你件事情，你不要告诉柳姐姐。” 贺青岚轻笑：“我保证不告诉她。” 望娣眼珠转了转：“我之前跟姐姐在河边见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姐姐，她长得比柳姐姐好看，声音也好听。” 贺青岚猛地一怔：“你们跟她说话了？” 望娣又打了个哈欠：“姐姐跟她说了，但是我没仔细听，再然后……那边就突然响起来了。” 她抬手朝远处指了指，正是之前地动的地方。 “后来姐姐带着我走了，她让我捂着眼睛，再然后睁眼的时候我们就在你的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不让我吃，闹小脾气了(:3_ヽ)_ 第137章 小孩子说话断断续续，贺青岚又听了好半天才分辨出后面她是在念叨柳昔月那天唱戏的时候看到的戏服。 她耐着性子想把话题引回之前的红衣女子，望娣小手捧着脸眨巴着眼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些别的，反倒是下巴时不时往下点一下点一下，像是快要睡着了。 贺青岚搓了一把望娣扎得有些歪掉的发髻：“我知道了，先睡吧。” 带来的卷宗有些薄，贺青岚随手翻翻便看完了，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会也没有鬼差带着阴魂来，她便盯着河面上笼着的浓雾看。 那桥从四分之一处便藏进雾里，孟婆平日便坐在河边痴痴地望，她看到了什么呢？ 桥上的浓雾缓缓流动，贺青岚盯着那河面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叹了口气，坐回原来的桌子旁。望娣在旁边睡得熟，柳昔月从不远处慢悠悠走过来。 她本就决定去书库查些别的资料，便在汤桶里准备好了孟婆汤，托了柳昔月先看着茶摊。 “这点小事……”柳昔月柳眉扬起，“大人最近可有什么别致的料子？” “你天天去土地庙，庙里多了什么料子你不知道？”贺青岚懒懒开口，“回头喜欢哪块挑出来跟我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柳昔月听得开心，当下就应了声，这会她轻手轻脚靠过来，仔细看了看睡着的望娣。 贺青岚朝她比划了口型：“我先走了，你看着点。” 她指了指汤桶，示意汤水都在里面，末了还叮嘱了句：“你可千万别自己喝了，你若是不想投胎，这东西喝不得。” 柳昔月有些不高兴，撇着嘴念叨了句：“大人这是说我笨？” “就是随意叮嘱句，你盯着些，别让望娣乱跑，我先走了。” 跟柳昔月道了别，贺青岚便揣上看完的卷宗直奔书库。 之前陆阅川说要帮忙查些信息，贺青岚当时没来得及推辞，谁成想刚回酆都他便抱着剩下的卷宗回了大殿，这两本还是之前贺青岚放在桌边他没看见的。 把手里的卷宗递给鬼差，贺青岚犹豫了下，才开口问道：“那个……你知道生子秘方应该在哪块区域吗？” 鬼差捧着卷宗的手抖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仔细扫视了一下贺青岚。 贺青岚这会坚定了些，朝着他又开了口。 “对，就是生子秘方。” - 大殿里的光线昏暗，陆阅川便多点了两盏灯放在身侧。旧时的卷宗字迹模糊，中间还夹着几张不知道哪本书掉下来的残页。 又翻了两下就翻到了末尾，他叹了口气，随手把书放在右边的筐子里。 还剩下两本，他随手拿了一半，正准备翻开，大殿便踩进来一只脚。 白无常大大咧咧往里进，身后跟着沉默的黑无常。 “老陆，你叫我们来干啥？” 陆阅川停下翻页的手，抬头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黑白二人。 周遭的鬼差都被屏退，白无常拖了个凳子干脆地坐在了陆阅川身边，他扫了一眼陆阅川脚边的筐子：“这不是之前小土地借的卷宗吗，怎么在你这？” 陆阅川又翻了两页：“看她看得太慢，帮忙看几本。” 白无常又看了看他脚边那大半筐书，发出一声感叹：“这你都看完了？那是挺快的，找到什么没有？” 陆阅川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书页合上。 “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想问一下你之前跟贺青岚说的事情。” “什么事情？”白无常坐回凳子上，装出一脸的无辜。 “就是你在判官处偷听到的消息。” “你当时不是在吗，不是都听见了吗？”白无常斜倚在凳子上，声音里带着些不满，像是还在为之前点心的事情生气。 陆阅川不理会他的装傻充楞，“你没跟她说完，别说你去偷听判官问话只听了这些，这事情骗的了贺青岚，骗不了我。” 白无常听到这话蔫巴了些，生硬地扯开话题：“你最近倒是很关心小土地嘛？” “别打岔。”陆阅川只盯着他看。 白无常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其实也没多听多少，孟婆那个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她当初心软放了柳鸿没喝那碗汤，那碗汤是她自己喝了。 柳鸿之前又不是没有死胎投胎的先例，只是大多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等于是去人间折腾了一大圈又回了酆都。他清楚的很，所以投胎之前便偷偷去书库记了改命的秘辛，至于那些邪术，应当也是那个时候记得的。 孟婆说她放了柳鸿上桥就后悔了，只是看着他没从桥面上落水又松了口气。她说她偷偷去看过投胎成功的柳鸿，只一眼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只是她想法子补救的时候柳鸿已经换了壳子，那个被换掉的阴魂过桥的时候她没认出来，便以为这事情已经解决了，于是便偷偷瞒了下来。 只是每每想起这事情的时候她便生出几分后怕，一害怕就喝上一碗孟婆汤，这么多年下来，汤倒是真的没少喝。” “眼下孟婆已经被收押，关在你之前审讯残魂的那个屋子。”白无常换了一边靠着，“你若是想看看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陆阅川没说话，只垂着眼想着什么。黑无常在另一边坐着，姿势极为板正。一时间大殿里安静无声，白无常撑着头发了会呆，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都想什么呢？”他坐着身子，拍了一下扶手，“把无常老爷叫过来就这么晾着？” 另外两个人听着动静抬了抬眼皮，又收回视线。 白无常无聊地紧，伸手一下一下磕着桌面，大殿里顿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节奏。 一连敲了好半天，也没人开口阻拦自己，白无常泄了气，把手收回袖子，找了个别的话题：“老陆你之前跟我说找鬼大夫没事，我今日可去问了，鬼大夫说你之前那是余毒未清，到底怎么回事你？” 陆阅川心知这次要再糊弄白无常怕是糊弄不过去，干脆一股脑说了出来：“还是之前李自勉留下的伤口，有些瘴气。” “那点伤口至于鬼大夫如临大敌？”白无常白了他一眼，“我不信。” 陆阅川安静地盯着桌面：“我当时也觉得没什么事情，连后续出现的幻影也没怎么留意，只当做是瘴气的作用，审问完残魂便告了假，想着修养几日便好了，也没想到躺了两日，那幻影越发严重起来。” 他苦笑一声：“我原想着李自勉当日是没来得及对我下手，后来才想明白这才是他的目的。” 白无常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不对啊，你当时不是歇了没两日就去土地庙帮忙了吗？” “是，我看她忙不过来便去帮了帮忙。后来发现仔细做些事情脑子里便没了什么幻像，便寻了个借口一直帮忙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白无常拖长音调应了一声，之前屠城的事情是陆阅川的心病，他也不再多问，“那你现在怎么样？” “鬼大夫之前摁住我清了余毒，倒是许久未出现幻像了，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陆阅川伸手拿了另外一本书，仔细翻看起来。 白无常点点头，仔细琢磨了一下又皱着眉问：“但是你跟小土地这倒是不怎么像帮忙啊……” 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突然脑海里灵光一现：“你怕不是看上人家小土地了吧？” 这话说完，陆阅川没抬头，斜对面的黑无常倒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嘲讽。 “老黑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白无常眼珠一转，伸手就在桌子上拍了一把：“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黑无常又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他，干脆利落开了口：“确实。” 白无常这下不干了，接连拍着桌子边找陆阅川要说法：“老陆啊老陆，没看出来啊，你居然告诉老黑没告诉我？” 陆阅川眼皮都没抬：“不是我告诉他的，是他自己发现的。” 他抬手翻了一页：“当时我都不知道。” “那老黑怎么能看出来的？”白无常愤愤不平，“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因为我会看。”黑无常截了话，“你还记得有几日你出来的晚些，是我先带着阴魂去土地庙的吗？” 白无常一愣神，点了点头。 “那几日去的早，我在树下等着你来，每每抬头便看见张千星朝着齐月娘在的窗子望，我便问贺姑娘他在看什么？是不是跟着姑娘生前有怨？ 贺姑娘说那是喜欢。 我是个粗人，没能理解贺姑娘说的意思，但是我记得那个眼神。” 黑无常看向翻书的陆阅川：“那天我在老陆身上看到了，当时你在跟贺姑娘说话，他在看着贺姑娘，我便开口问了问。” 白无常的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移，好半天才停下来。他看着黑无常眼神哀怨：“下次这种事情要早点跟我说，你看现在……”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又想起之前自己帮贺青岚问的话，面上稍微有些挂不住。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看向陆阅川。 陆阅川刚好翻完了书，在旁边摊开的纸上记着什么：“什么怎么办？” “小土地好像没看出来你啊。”白无常把胳膊撑在桌面上，“要不我去给你帮帮忙？” “可别了。”陆阅川想起他之前带的话，赶忙连声拒绝，“我打算去看看孟婆。” 白无常低头看了看鞋尖上沾着的泥，内心里涌起一丝烦躁：“把小土地也叫上吧。” 陆阅川正起身走出两步，又转回身看了看白无常：“你当时为什么不一并告诉她？” 白无常低头想了想，低声吐出一句：“忘了。” 陆阅川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殿外走。 走到殿门的时候，又听见白无常戏谑的语调。 “我之前跟月老闲聊的时候问过，他说神仙之间谈恋爱是允许的，真不用我帮你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理解力小天才二号黑无常出现！一定是被白无常影响了（确信）(:3_ヽ)_ 第138章 书库的翻修已经进行了些日子，书架间一直有鬼差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来回奔走。 贺青岚脊背紧紧贴在书架上，小心避开搬着一大摞旧书的鬼差，起身的时候背上沾了些灰尘。 帮她寻找资料的鬼差走在前面，时不时抬头看看架子上剩余的物品。 半个时辰前，贺青岚还在书库入口跟他解释生子秘方的内容，鬼差迷迷瞪瞪听了半天，最后才伸手在她写字的纸上轻轻点了点。 “这个还在。”他把指尖挪开，露出下面有些潦草的字迹来。 人骨香。 “你随我来。”鬼差犹豫了一下，又返身回去从箱子里摸了柄黄铜小钥匙攥在手里。 来来往往的鬼差搬动架子上的书箱带下来不少灰尘，有手脚慢些的还差点把最顶上的箱子撞下来，带路的鬼差闪身躲过去落下的灰尘，站定便朝着上面的鬼差呵斥了句：“小心着点，这些要是碰坏了自己找判官大人说去。” 贺青岚拍拍落在头发上的灰尘，弯腰从侧旁钻了过去。带路的鬼差走得快，几个转身才注意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转身回去寻一寻，贺青岚从侧旁的书架间猫着腰钻了出来。 “鬼差大人，书库的书都快搬空了，都存到哪去了？” 鬼差转了转手里的小钥匙，转回身接着往前走：“之前西城整修多修了几间空屋，暂时放到那去了。前头的书都放那去了，你之前在书库看过的卷宗大部分也放在那边，若是大人还要翻看，去西城找对应的鬼差便是，只是还没整理开，找起来有些困难。” 贺青岚之前看的大多卷宗跟柳鸿和魏风荷没什么关系，也没必要再去翻一遍，便只应了一声。 越往里走空气中发霉的味道就越来越重，她被空气中的灰尘呛得鼻子发痒，便掏了怀里的帕子捂住口鼻。 “这像是许久未来过人了……” 鬼差应了一声，停在墙上嵌着的柜子前，他摸出钥匙捅进柜子上的锁孔：“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书库里还藏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阵，随后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贺青岚。 “应该就是这个了，这本……”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便有重物倒地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哪个手脚笨的又碰倒东西了，我先出去看看他们弄倒了什么东西……” 鬼差一边咕哝着一边往外走，脚步飞快。 贺青岚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两眼，把目光移回了手里的册子上。 角落里的光线昏暗，她拿出了之前白无常送她的照明符纸点亮，仔细翻看手里的册子来。 册子只有前面几页有些字迹，中间夹缝的位置依稀能看出些纸张没撕干净的痕迹，再往后便是大片空白。 贺青岚三两下便翻完了这本册子，她本想立在原地等着鬼差回来再讨些别的书看，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 黄铜小钥匙还挂在半开的柜门上，贺青岚朝着鬼差原本离去的方向看了看，依旧不见人影。略微思索了一下，她果断推开了半掩住的柜门。 柜门一打开便扑出一股子难闻的气味，除却中间摞着的几本册子外，边上还放了几张符纸，贺青岚偏头看了一眼便拎着照明的符纸仔细看起旁边堆着的册子来。 柜子里的册子统一都是黑色封皮，厚薄相差都不大，贺青岚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区别，便从最上面抽了一本出来看。 只是刚翻了几页，她便发现这本书也缺了几页，只是相较于之前那本来说，这本缺页的切口整齐很多。 粗略看了看剩下的册子，多多少少都缺了几页。她把手里端着的册子放回原来的架子上，伸手抽出最后一本。 最后一本缺在最后一张，最上面残留了一角，像是没撕干净，上面留着些模糊的线条。 贺青岚翻转方向看了半天，只能看出这张纸上应该画过图。她草草翻了翻前面，都是些看不懂的文字符号，夹杂着些意义不明的图案。 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她赶忙把手里的书放回去，手忙脚乱熄灭了手里捏着的照明用的符纸。 鬼差带着陆阅川一路走到最里面，便看见了正打量书架的贺青岚。 贺青岚朝着他恭恭敬敬行礼：“城隍大人。” 陆阅川朝她点点头：“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贺青岚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大人也来这里找东西？” “不是，我是来找你。”陆阅川扫了一眼她身后的柜子，“白无常说孟婆暂时收押了，可以去探视，我打算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审问结束了？孟婆情况如何？” 陆阅川思索了一下：“应当是没用什么刑罚，只是孟婆有错在先，别的倒是不好说……” 贺青岚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当即就跟着陆阅川出了书库。鬼差朝着他们行了礼，返身去锁了书柜。 牢房藏在地下，贺青岚跟着陆阅川一路往下走了好半天才跟一队鬼差擦肩而过。陆阅川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继续带着贺青岚往前走。 穿过拐角便能看见一排整齐的牢房，孟婆坐在墙角，像每日在奈何桥边一样，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看，看得格外出神。 贺青岚还在犹豫怎么开口，孟婆就听见动静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珠一瞬间迸发出些光亮，她挣扎了两下没起来，还是贺青岚扶了一把才靠着墙站了起来。 “大人。” “我们是为了柳鸿的事情而来。”陆阅川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我们想知道您还记得多少？” 孟婆的嘴唇动了两下，又恢复了之前一贯的木然。 正当贺青岚疑心她是不是又忘了过去，孟婆嘴唇抖了抖。 “我当然记得。”孟婆的背贴着砖墙，努力靠直了，“我都记得，那碗孟婆汤是真难喝啊。” 她干笑了两声，只是笑声半路就戛然而止，转变成一声声的咳嗽。 贺青岚想扶着她坐下，孟婆摆了摆手，站直了身子。 她仰头看着陆阅川：“大人可知我会有何种处罚？” 陆阅川跟她平静对视：“阎王跟判官那边还没有消息，只是这孟婆的差事应当是做不得了。” 孟婆点了点头，朝着陆阅川勉强弯腰行礼：“多谢大人。” 她单手撑着腰坐回地上，贺青岚也跟着蹲了下去。她坐在地上发了会呆，便从头讲起了之前如何放掉了柳鸿那碗孟婆汤。 许是这些年喝下的孟婆汤实在太多，她讲上两句便要歇上两句，贺青岚也不着急，只在旁边耐心听着。 孟婆断断续续讲完，便恢复了之前发呆的模样，贺青岚又等了好半天确定她就是在盯着发呆才起身。 门外有鬼差凑过来，小声跟陆阅川嘀咕了句：“时辰差不多了。” 贺青岚从地上起身，弯腰跟孟婆道了别，孟婆直直盯着面前的空地，像是又陷入了回忆，半晌又吐出一句：“招娣那丫头心思重，一直记挂着生前的事，大人若是得空，多与她说说话吧。” 说完这句，她又呆住了，贺青岚等得脚麻她也没再开口。直到两人走出牢房，孟婆才动了动，意识像是又清醒了些。 “多谢大人，那两个小丫头就拜托大人了。” 她说完这句，就恢复了之前的木然状态，像是依旧守在忘川河边。 “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招娣跟望娣的。” 贺青岚说完这话，孟婆也没什么反应，她又看了两眼，便跟着陆阅川走了出去。 刚一从甬道出去，白无常就跳了出来，见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他立刻开始冲着陆阅川挤眉弄眼。 贺青岚皱着眉看他：“你怎么了？眼睛抽筋了？” 白无常白了她一眼，切了一声：“问出别的什么没有？” 陆阅川摇摇头：“情况不太好，跟你之前说的也差不多。” “那情况还是跟之前差不多嘛。”白无常一拍手，“还是得靠你们俩去抓他了。” 他又转头看向贺青岚：“小土地你今天去书库找到什么没有？” 贺青岚摇了摇头：“我本来想从他的那些方子查起，只是在书库找了半天，本来应该记录着这些的册子都缺张少页，文字还都挺奇怪的。想来是他当初想到了事情可能会败露，干脆直接撕了相关的书页带走。至于魏风荷，也没什么进展。” 白无常对这事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这会情绪还算轻松，只是听到贺青岚还在查魏风荷，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小土地你怎么还在查魏风荷？” 贺青岚皱着眉，一条一条理着之前知道的信息。 “我总觉得这件事也跟柳鸿脱不了干系……” “我看你就是纯粹想多了。”白无常不以为意，“你就是最近太关注柳鸿了，所有的事情你看着都跟他有些关系。” “也许吧。”贺青岚甩了甩头，“但是今天望娣告诉我，招娣之前跟一个红衣女鬼说过话，鲛人也说招娣离开土地庙以后就出了红衣女鬼，这两件事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红衣女鬼？”白无常摸着下巴想了想，“酆都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多少厉鬼，这怎么一下子出来这么多？” 许久没说话的陆阅川开了口：“你是想说，你怀疑这两个红衣女鬼是同一个？” 贺青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这又说不通啊。” “既然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白无常拍了拍手，“有什么别的事情等抓了柳鸿再说好了，你们这几日也别来酆都了，老老实实等着柳鸿上门吧。” “对了，”白无常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招娣最近没出什么情况吧？” “脸上的血点倒是下去了，只是还一直睡着，面上倒是看着还好。” “那就行。”白无常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这小丫头运气好还是不好，这次要能抓到柳鸿，还多亏了她去那个破院子……” “不是运气。”贺青岚脑中灵光一闪，“她要去那个小院，是因为赵忠良要去。” “赵忠良？”白无常有点疑惑，“招娣是恨她父亲，但是她那点怨气莫说杀人，附身都困难吧。她去干什么，吓唬赵忠良吗？” “是，她知道自己的那点怨气杀不了赵忠良，她先去客栈，又去了赵忠良的新家，最后才去的小院，就是为了确定赵忠良的位置。” “她跟那个女鬼做了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39章 “你怎么知道的？”白无常眯着眼睛看她。 “猜的。”贺青岚一脸坦然。 “小土地你这话可不能乱说，”白无常长舒一口气，“魏风荷当年变成厉鬼屠村这可是我跟老黑亲自去抓的，只是当时抓她的时候就用了些手段，三魂七魄带回酆都就剩下一魄，刚送去牢房没多大会鬼差便来报说她消散了，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若真照你猜的，这魏风荷当时不是消散了，而是藏在在酆都，还借着招娣的手跑出去了，那我跟老黑这差事可当得着实失职。” 贺青岚听着听着皱起了眉：“你说她当时只有一魄？” 白无常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伸手把边上没说话的黑无常招了过来：“老黑你过来，你想想当年我们抓那个红衣厉鬼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只有一魄在了？” 黑无常眼睫低垂，好半天才抬起来点点头。 白无常冲着贺青岚一拍手：“只剩一魄的阴魂多数都撑不到酆都，她能待到下狱之前，也算有些能耐。” 陆阅川转过头，看着贺青岚还是愁眉不展，便轻声问了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觉得这个像是训伥鬼的法子。”贺青岚从怀里摸出之前记字的小纸条，“我今日去书库翻了翻柳鸿之前可能看过的书，无意间看见的，说是抽取阴魂一魄可做伥鬼。” “伥鬼？”白无常嗤笑一声，“谁那么大胆子拿红衣厉鬼做伥鬼？” 话音刚落他就想起之前柳鸿暗中偷取翁苏的命数，事情败露还直接把人绑走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只是话刚刚说出去又不好收回来，白无常轻咳一声：“不过柳鸿这人倒是不好说，我跟老黑回头再查查，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黑无常也点点头，贺青岚跟陆阅川跟他们道了别便回了小院。 悄摸摸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天边才泛起鱼肚白，贺青岚在主屋坐下便点了盏灯，仔细看从酆都带回来的小纸条。 陆阅川看她了两眼，别开视线看了看桌上的小香炉，过了会又转回头看着她。眼看着贺青岚抬头看向他，他赶忙慌乱地移开视线。 “大人。”贺青岚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把手上的东西往旁边放了放，“你先去休息吧，我想再看看能不能找出些别的。” 陆阅川应声起了身，却去厨房泡了壶茶又坐了回来，贺青岚不解地看着他倒了杯茶推过来。 “你看你的，待会我困了就去休息了。” 他坐在凳子上又抬手倒了杯茶，悠然地喝了起来。 贺青岚又低头看着自己之前写的小纸条来，柳鸿、魏风荷、厉鬼屠村、伥鬼……这些字眼被她拿笔圈在了一起，只是怎么理也理不出一个合理的联系。 她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发了小半天呆，转头看向了廊下的招娣。 招娣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黑暗中显出几分孤单。 贺青岚朝着屋外看了一会，外面天就亮了起来，她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想回过身跟陆阅川说些什么，就看到他单手撑着脸，像是睡了过去。 她凑过去看了看，轻手轻脚出了院门。 时辰还早，土地庙外还没有香客，她刚到树下，狗子就奔了过来，冲着她使劲摇尾巴。贺青岚弯腰摸了两把狗子的头，起身进了庙里。 供桌上近日多了些果子，空气中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贺青岚绕着泥像走了一圈，忽然拎起地上的凳子朝着泥像小腿上用力砸了一下。 灰扑扑的泥灰带着外层的颜料扑簌簌往下落，钻心的疼痛从左小腿上传来，贺青岚手里拎着的凳子一松，捂着腿跌坐在地。 狗子绕着她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贺青岚疼得满头是汗，好半天才腾出一只手搓了搓狗子的头。 看着她又把手放上了凳子，狗子忙抬起爪子去拦。贺青岚朝着它笑了一下：“我没打算砸了，我就想坐一会。” 狗子盯着她看了半天，犹豫了下才松开爪子。 贺青岚用手撑着地勉强站了起来，刚坐回凳子上就掏出了怀里的笔跟纸，毫不犹豫在柳鸿跟魏风荷之间加上了泥像两个字。最后一笔写完，她又转念想了想，又把土地庙也加了上去。 狗子绕着凳子打转了半天，最后蹲在了凳子侧面，小心翼翼把头放在了贺青岚膝盖上，直勾勾盯着贺青岚看。 贺青岚收起纸张的时候跟狗子对视了一眼，心里顿时软和了两分。 “狗子乖，若是我想的方向没错，这件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就给苍耳做两个猫玩具，天天陪你丢树枝。” 狗子听得不大明白，只趴在她膝头看着她。贺青岚又跟它玩了一小会，等到能够正常走路便出了土地庙。 迈出门槛后她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泥像。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总觉得平日看着和蔼的泥像今日看着倒是有些阴森。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她摇摇头，在她转身走到树下的时候，泥像下摆的裂隙里伸出一小截红布来，卷了一小捧香炉里的香灰便缩了回去。 狗子盯着那裂隙看了一会，又仔细嗅了嗅，随后转头看向贺青岚消失的方向。 - 陆阅川撑着手在主屋睡着，只是在睡梦中眼皮也时不时抽动两下，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 白无常从院墙上跳下来，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小土地。 院子里空空荡荡，没人回应。 他转头看了看厢房，又看了看廊下的招娣，皱着眉进了主屋。 陆阅川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眉间拧成个大疙瘩。白无常弯腰凑过去，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贴越近，对面的人却连一丝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白无常讨了个没趣，干脆利落直起了腰，顺手一巴掌拍醒了陆阅川。 陆阅川猛然惊醒，双眼间一片猩红，看向白无常的眼神像是透过他在看一个陌生人。 白无常看惯了人间，对这眼神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 他大大咧咧在旁边坐下，顺手倒了杯还算温热的茶：“你这是又梦见之前的部下了？” 陆阅川迟疑了一下，长舒一口气，随后慢慢点了点头。 “前一阵子我翻了翻之前的卷宗，这么多年了，老陆我也想问你一句。”白无常放下唇边冰凉的茶水，“你当初是不是跟李自勉接到的命令也是一样的，也是屠城？” 茶杯被他放回桌面上，杯璧上起了一层水雾。 陆阅川猛然一顿：“他接的命令也是屠城？” 白无常自顾自说了下去：“那看来我说的没错，你接了命令攻城，打下来却发现城里都是些老幼病残，便软了心肠只报了攻城，并且如实禀报了城内情况，半点没提屠城的事情。 但是你没想到自己被打为叛军，李自勉接了围剿叛军的命令带了大军来攻城。大军在外围困月余，城中易子而食。他在城外抓了个妇人诱你出城相救，并且答应你只要你带队出城投降，他便不对城中老幼出手，并且将军中存粮奉上。” 白无常的话语不算重，却一声声落在陆阅川脑海里。 “你我相识多年，只要你出城，我就不杀这个女人， ……” “我只奉命捉拿叛军，你带着你的人出城，我即刻放人……” “她和全城百姓的命，都在你要看你的决定。” …… 白无常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唤回了陆阅川的思绪：“他以你出城时间太晚为由囚禁了你跟你的部下，然后杀光了城中百姓，他骗了你。” “因为他本来接到的命令就是屠城。”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陆阅川转头看他，眼睛里红的吓人。 “今日小土地说了伥鬼的事情，我就去翻了翻之前的旧卷宗，好巧不巧有鬼差抱了李自勉那本过来问我如何处置，我便随手翻了翻。”白无常伸手抹了一把茶杯上的水珠，指尖一片冰凉。 “既然都翻到李自勉了，我就顺便找了找你当年的卷宗，还找鬼大夫问了问，你猜怎么着？鬼大夫对你评价颇高啊……” 白无常提了些语调，想调整一下周遭严肃的气氛，结果陆阅川并不接话，只盯着他看，看得他格外尴尬。 他干笑了两声接着往下说：“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呢，我就是想跟你说，你的心病是对那些死去之人的愧疚，但是若他们真的怪罪你，不可能还给你立了庙专门供奉香火。更何况你这个城隍爷做得也属实不错，没必要继续为了李自勉当年的谎话继续责怪自己。” “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些？”陆阅川面色严肃，“还有，这些话谁教你说的？” “我关心你还不行？”白无常笑得一脸谄媚，只是对着陆阅川的严肃神色顿时没了兴趣，“你怎么也跟老黑是的，没劲。这不是看你心病未愈，早解开早好，也省得鬼大夫三天两头找我问。” 提到鬼大夫，陆阅川脸上软和了几分，只是依旧僵硬着身子问：“你之前说的那些谁教的？” “我自己说的不行？” 陆阅川审视地看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行行行，小土地说的行了吧。她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什么当年的事情，还是当年的人才能解开心结之类的，我只能记住前面那句了。”白无常一脸的不高兴，还是板着脸说了下去，“再说老黑都能问，我还不能问了？” 见陆阅川没什么疑问，他停顿了一下，灌了口冰凉的茶水才往下说了下去：“小土地跟我和老黑不一样，她天天跟活人打交道，沾着的大部分还是活泛些的人气，我感觉她或许能比我跟老黑明白些。 我跟老黑做无常这么多年，早没了人味，一座城池的性命对我们来说也不过了多了一次轮回。老黑我不知道，但是我是不太明白你。” “不过我估摸老黑也差不多。”白无常偏了偏头，又补了句，“说起来也就你跟小土地有点像，比较像活人，但是小土地比你有意思些。” 陆阅川沉默不语，白无常长叹一口气，又开了口：“对我来说，这件事很好理解，你不杀他们，李自勉也会动手，这城百姓无非都是要死的。你甘愿为了保护他们送死，还愧疚这么多年，真是死脑筋。” 白无常一边说着一边白了他一眼：“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柳鸿记得酆都的事情，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在这边设下的戒备要撤去一些。你要是状态好一些，小土地的压力也要小一些。我总觉得她惦记着柳鸿的事情快疯魔了。” 他刚说完就看到陆阅川盯着他看，面色古怪。 他一拍扶手：“你放心，我这么聪明，怎么会直接说是你的过去呢，我跟小土地说的是在话本子上看来的一出戏，名字都换了。” “你平常看话本子吗？” “无常老爷平时怎么会看那种东西？”白无常答得斩钉截铁。 陆阅川：“……那你可真聪明。” 之前的旧事被白无常轻飘飘说出来，陆阅川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他仔细一琢磨却皱起了眉：“但是当年的卷宗上……” “你看的那本是改过的。”白无常起身在贺青岚买的一堆甜食里挑拣了一番，捏了块颜色漂亮的拿了起来，“为着这事我还躲了老黑好一阵。” “这又是为何？” “还不是怪你？”白无常把点心抛进嘴里，嚼了没两下就吐了出来，“真难吃。” “你当年诅咒缠身，靠的就是那点愧疚吊着才没魂飞魄散，为了你能慢慢修养起来，鬼大夫逼着老黑偷偷去换了卷宗。我后来查你的卷宗发觉不对，还以为是老黑当年背着我去接了阎王什么差事，惹得我看他好一阵不顺眼。” 他话音刚落，陆阅川便起了身，朝着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多谢无常大人。” 面前的人朝着自己弯腰行礼，白无常也没太大波动，只伸手拦了一下：“谢我还是算了，这事阎王跟判官估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空跟我下两盘棋就是了，不然送两壶酒也行。” “成，差事忙完了一定请你喝酒。” “那你自己待着吧，院子里之前下的戒备我去了大半，便先回去了。” 白无常看了看廊下的招娣便轻飘飘出了小院，陆阅川站在廊下，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望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回屋拿了白无常用过的杯子洗净，刚烧了壶茶院门便响了一声。 贺青岚拎着个小包袱从院外走进来，仔细看着步子有些不大流畅。 陆阅川这会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你一大早去哪了？” “赵姐之前说要做些小衣服，让我帮她看看样式，我便去帮忙了。”她抖开怀里的小包袱，一堆五颜六色的布头露出了出来，最中间是个勉强看出些形状的虎头帽。 看着陆阅川盯着那个虎头帽看，贺青岚一瞬间脸红起来，赶忙伸手把帽子盖了起来：“还没绣完呢，我手笨，绣得不好看。” “那等你绣完了给我看看。” 听到这话，贺青岚才抬起头来，一边收拾包袱一边说：“刚刚好像看见谢大人路过赵姐家，谢大人来这了？” “刚走没一会。”陆阅川捏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你今日早些时候跟他单独见过？” “嗯，我早上去了一趟土地庙，出来的时候碰上的，既然他来过了，那这个……”她低头在袖子里翻找了一会，摸出个皱巴巴的小布袋。 小布袋被她拿着递给了陆阅川：“那这个可以给大人了。” “这是什么？”陆阅川伸手接了布袋，拆出一张同样皱巴巴的纸条来。 “谢大人跟我讲了个话本子上的故事，说的是个少年将军的故事。但是故事里的百姓其实没有被全部杀掉，有活下来的人慢慢长大再衰老，一遍一遍落入轮回。也有人一直留在酆都，迟迟没有投胎，他听到的这个故事就是那个阴魂讲给他的。” 贺青岚想起白无常撒谎说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情景，不禁笑了起来：“谢大人说这个话本子大人也听过，只是没有听完，我便记了这阴魂的名字，大人若有兴趣，得空便可以去寻了听完剩下的部分。” “好。” 贺青岚打了个哈欠，拎着小包袱站了起来：“绣花也太困了，不行了，我先去睡会，大人你有事再叫我。” 陆阅川点点头，看着厢房的门牢牢关上才低头看向手心。 手里的小纸条薄脆一张，能看到上面笔画的痕迹，陆阅川又扫了一眼，轻轻放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学会了学会了，跟人沾边的事情问小土地！ 第140章 夏日的晚风都带着股燥热，贺青岚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几圈，睁开眼的时候还带着一头汗。 之前跟赵姐学绣花的时候不得法，指尖一直掐着劲捏那细细的绣花针，先前还只觉得手上有些僵硬，这会睡醒了反倒觉得指尖连带着手腕都酸胀起来。 之前土地庙砸那一下当时歇了会缓了过来，这会睡醒了又觉得腿上有些木木的。 盯着灰扑扑的屋顶发了会呆，贺青岚床上动了动，慢吞吞盘坐起来。她原来下手收了些力气，泥像上也没什么裂痕，就掉了些漆皮。 墨色花纹的裙摆撩起，原本的伤处展露出来。她原想着腿上应该会多块淤青，再不然就多出团淤血，没成想腿上看了半天，半点别的颜色没瞧见。 她试探性朝着之前记着疼的地方按了一下，微弱的痛感从按压处传来。她仔细看了看伤处，比旁边的皮肉好像要陷进去些……就像是砸凹了进去了一点…… 寻常伤了胳膊崴了脚，一般不说伤筋动骨，也会肿上几日，这贺青岚腿上的伤口不光没肿起来，还一反常态皮肉陷进去些。她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又仔细对着伤口琢磨起来。 只是这凹陷原本就不深，贺青岚盯着看了半晌，眼睛都看花了，看到最后也看不出分别了。 “娘亲，你看什么呢？” 床边突然冒出个小脑袋，贺青岚下意识往后一躲，左手摸到床边才反应过来是小纸人。 小纸人像是无聊得狠，脸上都带着点蔫巴的味道：“那只胖猫不知道跑哪去了，娘亲你带我去找找吧。” 贺青岚知道她说的是苍耳，但是苍耳之前院子里被这小纸人追得满院子乱跑，这两天进院前都站围墙上看着，一看见小纸人出来就头也不回往出跳。 贺青岚现是抓不到它，只能一脸无奈朝着小纸人道：“娘亲刚睡醒，娘亲也不知道它去哪了。” 小纸人胳膊支床边上，双手捧着小脸，不知道想些什么。 外边的云彩染了颜色，透过窗户给满屋都染上了红光。 贺青岚看了一眼天色，不自觉又打了个哈欠，理好裙摆下了床。小纸人给她让出床前空地，看着她穿好鞋就跟了上去。 贺青岚本想去井边打盆凉水擦掉脸上黏腻的汗，一抬头就看见院墙上露出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不下来啊？”贺青岚一边冲她打招呼，一边把刚刚打上来的凉水倒进盆子里。 鲛人费劲地趴院墙上，说话都带了些吃力：“我不进去，好不容易等她睡着了我才出来的。” 贺青岚拧了一把湿帕子，仔细擦掉额脸上的的汗。 “贺青岚，”鲛人叫了一声，鼓了鼓腮帮子才继续往下说：“我的蜜枣吃完了。” “然后呢？”贺青岚又洗了一遍帕子，动作不紧不慢。 鲛人像是终于坚持不住，扒着院墙的手一滑，贺青岚再抬头院墙上就剩了两根迎风飞舞的野草。 鲛人的话从墙外传来：“那……还有吗？” “没了。”贺青岚把盆子里的脏水倒掉，“上次买那么多你都吃完了，小心牙疼。” 墙根一时没了声响，贺青岚仔细听了听，依旧没什么动静。她本就打算去土地庙看看，这会弯腰一凑近小纸人，小纸人就揉着眼睛打起了哈欠。 “知道了知道了，娘亲要出门，我去睡觉。” 迷迷糊糊的声音逗得贺青岚有些想笑，便多问了句：“招招知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出门的呀？” 小纸人把揉着眼睛的手放下，又打了个哈欠：“娘亲去睡觉之后爹爹就走了。” “没再回来过吗？” 小纸人摇摇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自顾自往厢房去了。 贺青岚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生出半分心酸来。只是眼下顾不上心酸，她仔细锁了小院的门，便朝着土地庙的方向奔去。 出院门时候她仔细留意了一下，之前估摸着鲛人落地的地方空空如也，只留下两块不知道从拿搬来的碎砖石。 走出巷口，她便察觉到身后一道熟悉的视线，转回身却又不见了。再往前走两步，这视线又黏了她后背上。 贺青岚叹了口气，快走几步拐进了路边的蜜饯铺子，再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就多了两个纸包。 纸包拎手上，贺青岚明显感觉身后的视线更为灼热。她倒是不着急，拎着点心不紧不慢往目的地走。 夏日的夜晚总要活泼些，暮色四合的时候还有香客从土地庙往外走，跟从酆都出来的阴魂混一起，一时间倒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了。 贺青岚树下等着最后一个香客上了香出来，才慢悠悠跟张千星打了个招呼继续往里走。 搬出张小桌放屋前，贺青岚回身拿个蒲团的功夫，桌上的纸包就被拆了开来。 正捏了点心往嘴里塞的鲛人被抓个正着，她倒是也不害臊，往旁边挪了挪，给贺青岚让出了放纸笔的地方。 贺青岚黄纸上仔细画着符纸，鲛人就旁边看着，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块点心。 “贺青岚你这写的是什么？” “这是符文。” 当下画好一张，贺青岚把它放到一旁。 鲛人歪头看了半天，摇了摇头：“这个没有蜜枣好吃。” “这几天天气热，铺子里不卖蜜枣了，先吃这个吧。” 鲛人没搭话，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看向不远处排着队的阴魂：“贺青岚你这么多手下还自己动手干活？” “手下？我哪来的手下？”贺青岚一头雾水，“你说庙里的苍耳跟狗子吗？那哪能叫手下呢，那是大哥。” “不是，是那些。”鲛人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队伍，“他们不是给你干活吗？” 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她所指的方向，又低头专心画起符纸：“那些是酆都的阴魂，不是谁的手下，他们是给自己干活呢。” 鲛人像是没听明白，捏着手里的点心看了半天才又吃了一口。贺青岚跟鲛人少有这么和谐的相处时刻，趁着换黄纸的间隙，她看了鲛人一眼，假装不经意间开口道：“小鱼人，你倒是对岸上的生活颇为习惯了。” 鲛人似乎还没有适应这个称呼，条件反射性朝着贺青岚呲了呲牙，只是嘴角还沾着点点心渣子，看起来不仅没有什么威胁性，反而显出几分憨厚来。 贺青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别吃了，来帮我个忙。” “干嘛？”鲛人的面上颇有不满，看着贺青岚起身连动都没动。 “让你干件很开心的事情。” 贺青岚抬腿走进庙里，鲛人抹掉嘴角的糕点渣，将信将疑跟了上去。 “来吧，砸一下。”贺青岚从角落找了条长度差不多的木棍递给鲛人。 鲛人迟疑着开口：“砸……砸哪？” “砸那。” 贺青岚伸手一指，泥像正居高临下看着她们，只是上半部分都笼阴影里，看不太分明。 她绕着泥像走了一圈，琢磨了一下：“还是砸腿吧，万一砸了手什么的，砸掉了不好修。” 鲛人没意她话里那个还字，拎着木棍只犹豫了一下，便朝着泥像挥了上去。 她这一棍下去带着之前贺青岚戏耍她的怨气，还有被小纸人困住的不高兴，朝着泥像奔过去的时候，贺青岚甚至还感受到了一股带过来的风。 那一瞬间，贺青岚开始后悔让她动手了。 只是闭眼等了半天，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贺青岚睁开眼，鲛人也正冲着刚刚击打的地方发愣，莫说缺口裂纹，连点渣都没掉。 “你这塑像的工匠手艺不错啊。”鲛人一边说着一边又举起了木棍，贺青岚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她往泥像上敲了好几下，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听到动静的阴魂围了过来，小心朝里探看着情况。 贺青岚冲他们摆摆手：“没什么事，你们先去忙吧。” 驱散了围观的阴魂，贺青岚一把拦住了鲛人又要往下挥的棍子：“别敲了别敲了，可以了可以了。” 贺青岚把棍子放回角落，坐回原来的蒲团上。鲛人看着她面上逐渐阴沉，也乖乖坐了回去。 她转头看了看刚刚殴打的半天的泥像，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你难道是想把那个女鬼打出来？但是她不是从里面出去了吗？” 贺青岚转过头看她，半天长叹一口气。 跟她之前猜的差不多，这泥像旁人是动不得。她倒是能动，但是这泥像损伤一分，她也跟着折损一分。只是眼下不知道柳鸿当初塑像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苦笑一声：“若是我猜得没错，这盘棋是把我也算进去了。” 鲛人听得不大明白，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吃起了点心。 - 西城最西边的巷子里常年一半都遮蔽黑暗里，陆阅川从黑暗里走来，面上表情有些茫然无措。距离巷子口还有五步，他数着步子往前走，第五步的时候面上便换回了平日的严肃神情。 远处等茶摊的白无常朝他招了招手：“哟，老陆，挺巧啊，还能这碰见你。” 陆阅川弯腰他旁边坐下，直截了当说开了话：“你等我做什么？” 既然被戳破，白无常也不装了：“你去巷子里干什么去了？” 陆阅川不动声色深吸了一口气：“听个没听完的话本子的结局。” “那你听得如何？” 陆阅川没回答白无常的话，转而换了个问题丢回去：“你今天不当差事？” 白无常摆了摆手：“孟婆的事情了了，判官叫了老黑去核对还有没有什么纰漏，既然他都没说要我跟老黑二人同去，我便躲个懒，他清净我也清净。” 说罢他又打量了一下陆阅川的脸色，陆阅川面上疲惫，但是眼睛里却生出了淡淡的光彩，那是他之前没有看到过的。 “看来这出话本子可以结束了。”白无常一拍手，“你跟小土地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陆阅川决定装傻，“套子已经给柳鸿下好了，就等着他来了。” “你别跟我装傻，我没说柳鸿，我说的是你。”酆都最近差事多，白无常闷得不行，好不容易抓住遭有意思的事情，高低不肯撒手。 他低头琢磨了一下：“你说我要跟月老借根红线能成吗？” 眼看着白无常开始发散思维，陆阅川赶忙叫停：“我之前做了样小东西，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白无常兴奋起来，整个上半身都杵了桌面上，“无常老爷见多识广，来给你把把关。” 陆阅川从袖口里掏出个精致的小锦盒，放桌上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青玉簪子。 “之前去土地庙上香的时候看她一直盯着齐月娘的簪子看，外面铺子里的我看着都不好，城隍庙也有材料，我便做了一根……” 白无常打量了一下这簪子，簪子款式简单，配上青玉的材质，倒是看着有些别致。 他把簪子放回盒子里，摸了摸下巴：“要不这样吧，无常老爷受累替你跑一趟，替你打探打探小土地的心意。” 没等陆阅川开口拒绝，白无常就抱起桌上的盒子起了身，顺手把他的手，摁回桌面上：“刚巧我这会就有空，无常老爷办事你放心。” 就是你办事我才不放心，陆阅川的实话被他一并按回肚子里，连带着眼皮都突突跳动起来。 白无常拍着胸脯打包票，已经开始琢磨起了怎么跟贺青岚说。 “这可是你的大事，我肯定仔细问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感谢一翅青小可爱（大鹅鞠躬） 第141章 桌上的糕点被鲛人吃了大半，她吃得有些撑，但是看着桌上的纸包又伸出了手。 贺青岚早看见她打饱嗝，这会看她指尖还没越过桌面就把纸包拿了起来。 “不许再吃了，我小时候养金鱼被教训说鱼没有脑子不知道饥饱，只知道吃，不许我一直喂……”她偏头看向鲛人，眼神落在她肚子上，“你这么个人，不对，这么大条鱼，也不知道饥饱？” “谁没有脑子了？”鲛人伸出的手抓了个空，悻悻的收回了回去。 鲛人本来也就吃饱了，这会也懒得跟贺青岚吵，难得安静会看贺青岚画符。 贺青岚笔下不停，一张张平安符放到边上，鲛人盯着那纹样看，看得直打哈欠。这哈欠刚打到一半，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甩了甩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神色便清明了。 她盯着忙碌的阴魂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贺青岚。贺青岚低着头神情专注，没空理她，她便拍拍屁股起了身，绕着张千星看。 张千星朝她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鲛人跟娇娇顶着同一张脸，娇娇怕这些飘着的人形，她可不怕。她敲着桌上的单子问张千星：“这是什么？” 张千星耐着性子跟她解释，鲛人听得不大明白，只点了点头便继续问：“他们干活可以换东西？” 虽说交换的不是寻常物件，但是大致上也可以这么说，张千星便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鲛人起身去绕了一圈，惊得树下打盹的鬼差多看了她两眼，见她只看着也没别的动作，便又靠了回去。她倒也不客气，盯着鬼差也看了回去。 之前娇娇在庙里被吓晕的事情阴魂们都知道，这会她靠过来，阴魂们就像受惊的鱼群一样散开来。转了一大圈，鲛人还是站回了张千星身边。 “诶，我问你……那他们还能有肉身吗？” 张千星顿了手中的笔，琢磨了一下鲛人的话：“他们办的手中差事多半都是为了投胎，这投完了胎自然是能做人的。这既然做了人，当时也是有肉身的。” 鲛人哦了一声：“那你继续写吧。” 她不再发问，张千星便转回头，重新蘸了墨仔细写起手上的单子来。 鲛人看了会阴魂，又看了看张千星，最后又走回了贺青岚身边。贺青岚画符画得手腕酸胀，刚巧鲛人过来的时候丢了笔。 “你怎么还在这？我还以为你早走了。”贺青岚揉着手腕看她，余光间瞥见桌角放着的点心，“是不是点心忘带了？” 鲛人神色有些迷茫，好半天才转回头叫了一声贺青岚。 贺青岚一边应了一声，一边收拾着旁边绘好的符纸：“有什么事情就直说，蜜枣除外。” 她收拾符纸的手一顿，又补了一句：“鳞片现在也除外。” 鲛人小声嘟囔了两句，声调提高了些：“不是鳞片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贺青岚收拾了桌子，重新又坐回去。 “就是……你能让阴魂拥有肉身，能不能给我也弄一个。“她摊开手低头看了看，音调里带了些委屈，“现在只能等娇娇睡着了我才能出来……” 贺青岚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他们是去投胎，重新做人。再者说了，你现在跟娇娇算是共生，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两个是一起消失。” 鲛人没接话，只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面上染上些哀伤。 “说来也怪，你倒是最近性子有些像娇娇了，难道是用一副身体久了的缘故？”贺青岚单手捧着脸，“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当初在许嘉灵的船队上，你明明来去自如，为什么宁愿恐吓许嘉灵都不愿意下船？” 鲛人这会不哀伤了，冲着贺青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不是因为这个死脑筋，我趁着她睡着跑下船，再睁眼又跑回去了，烦死我了。” “那既然留在船上是娇娇想留的，那鳞片……” 鲛人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贺青岚心中了然：“你跟娇娇感情还挺好。” “我跟她哪来的感情，不过是借了她的身体一用……”鲛人撇撇嘴，声音越来越小，“最多再算上之前在海上给了我两块糕，别的就再没了……” “有什么感情，没有。” 鲛人气鼓鼓说着，贺青岚会心一笑：“行行行，没有没有。你若答应我今后不再无故伤人，我便找鬼差问问有没有法子给你找个别的托身之所。” “真的？就这么简单？”鲛人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不会还有别的条件吧？” “这个嘛……”贺青岚故意拖长音调逗她，“暂时没什么别的要你照看的了，就便宜你了。只是你身上这事情比较罕见，你别抱太大希望。” “你可别反悔。”鲛人像是被贺青岚哄怕了，这会看着还是将信将疑。 “一定帮你找。” 鲛人又看了她两眼，才越过她拿了桌上的糕点抱在怀里，一步三回头走远了。 贺青岚本来还想打听一下她最近窝在哪里，看这情形应当是委屈不了娇娇，便也没多问，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忙活了一宿，这会天边已然泛起白来，阴魂们被鬼差带着往城隍庙的方向走，贺青岚正低头琢磨着是跟着阴魂们回酆都忙活一会，还是直接回小院，面前的桌子就被敲了两下。 顺着青白的指节往上看，贺青岚轻叹了口气：“谢大人。” 白无常心情好，伸手拿了鲛人之前坐的垫子放好，揣着手坐在了贺青岚对面。 “土地神最近可好啊？” 贺青岚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吞了吞口水才开口道：“谢大人你今天喝大了才出来的？” 白无常面上有些绷不住，清了清嗓子重新又开口道：“就是想问问你最近差事办得怎么样，心情怎么样，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情况？” 这话问得贺青岚一头雾水：“这差事谢大人你不是都知道吗，柳鸿不出来，我也没辙啊。” 又是柳鸿又是柳鸿，白无常心下懊恼选错了话题开头，转念一想又换了个话头：“不说柳鸿了，别的方面呢？” “别的方面……”贺青岚皱着眉看他，只觉得白无常今日行为格外反常，“赵忠良也没捉妖，招娣还睡着，状况看着倒是还行，赵姐的肚子也没什么异常情况……” 贺青岚掰着手指头跟白无常汇报情况，听得白无常眼睛眯起，内心的烦躁又翻起来。 “还有别的呢？”白无常循循善诱，“你就没有注意到些别的？” 注意到别的？ 贺青岚被他说得一片茫然：“我近来好像也没犯什么错吧……” 最后一个吧字说得格外心虚，说完贺青岚还偷偷看了白无常一眼。 白无常一口气卡在心口，面上又不能表现，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他走之前陆阅川特意叮嘱他仔细些，委婉些，含蓄些，还强调了好几遍。他也不好直接跟贺青岚挑明，只好继续旁敲侧击。 “你近来当真没有注意到什么不一样的情况？比如人什么的？”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这倒是有。” 白无常眼前一亮：“这就对了嘛。” “就是你放院里那个小纸人咯，她最近一直追着苍耳跑。”白无常听得脸色越来越黑，贺青岚还掰着手指头跟她他细说，“看着跟真的小孩一般大，我每次出来的时候她就自己去厢房睡觉，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还有呢？” 贺青岚顿了一下：“苍耳好像瘦了些。” 白无常：“……” 白无常长舒一口气：“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老陆有什么异常？” “城隍大人？”贺青岚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大人最近跟平常不是一样吗……难道是之前我托你问的事情？” 贺青岚打量了一下白无常的脸色，试探性开口：“大人你脸都绿了，城隍大人到底对我的差事有多不满意啊？” 白无常瞪着她看了一会，把袖子里的小锦盒啪一下放到了桌面上。 “你自己看吧。” 贺青岚战战兢兢把小锦盒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仔细观察了一遍，才打开了盒盖。 青玉簪子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表面透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大人这是……”贺青岚更迷惑了，她盯着簪子看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问：“我之前怕城隍大人说我办差事不当心，还抽空写了书院的改进措施，今天刚刚改完，谢大人你说我这还要不要拿给城隍大人看？” 白无常咬着后槽牙：“跟差事没有关系，你觉得老陆这个人怎么样？” “城隍大人挺好的啊，你看城隍庙香火那么旺就知道了吧。” 贺青岚皱着眉看白无常，怎么白无常今天一直问怪问题？ 白无常继续往下问：“这是面上的，你自己感觉的呢？” “我自己感觉也不错啊。”贺青岚愈发疑惑，“谢大人你今天怎么回事？你对城隍大人有意见？” 白无常实在忍不下去了，把簪子往前推了推：“老陆送你的，他不好意思，托我转交的。” “城隍大人送我簪子做什么？” “你自己想去吧。”白无常气得够呛，转身走出两步又走回来，“你想想张千星跟齐月娘。” 张千星和齐月娘，还有簪子…… 贺青岚仔细盯着桌上的青玉簪子，想起齐月娘头上晃动的坠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大人他不会是……不会是喜欢我吧……” 白无常满意地坐回原处，成了，这回成了，还是小土地自己猜出来的，够含蓄了吧。 午间原本晴好的太阳被乌云遮蔽，转眼间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不大会就变成瓢泼大雨。街边的小摊早收拾的干净，只有一两个没打伞的行人捂着头朝檐下奔去。 街道上没了旁人，只余下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不紧不慢地走着。 土地庙这会也没了香客，只小香炉前有三根线香慢慢燃烧着，香气没飘出庙门就散得干干净净。 穿戴齐全的人站在树下远远朝庙里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没想到之前的弃子还能活起来，倒是省事。” 正在庙里打瞌睡的狗子突然耳朵一动，抬头朝外望了望，屋外雨水茫茫，半个人影都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42章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落，连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珠链。 贺青岚坐在廊下朝着雨幕发愣，青玉簪子这会还捧在她手里，她低头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手里又发烫起来。 白无常之前说完了就推着簪子问她意下如何，贺青岚盯着那簪子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便转了视线想分散一下注意力，结果一回头就看见陆阅川刚刚好从城隍庙的方向看。 日出的光线还没什么温度，薄薄一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带着柔光的轮廓。他正踏步往前走着，像是忽然感觉到贺青岚看过去的视线，微微抬了眼，便跟贺青岚对上了视线。下一秒，温和的笑意绽放在唇边，贺青岚心脏猛然跳快了一拍，急忙转回头，白无常还打量着她，她只好盯着桌上的簪子看。 白无常偏头看了看陆阅川，又转回头看了看面前低着头的贺青岚，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小土地，你也莫紧张，我看你也不大明白。这簪子你先收着，若是有意便收下，若是无意，回头找老陆说开了还他就是，反正你们近日还要待在一起，说话也方便。” 说完了这句白无常就起了身，抬腿迈进庙里把之前贺青岚买回来的酒拎了出来，他拎着酒坛冲贺青岚晃了晃：“这坛子酒我就先带走了，若有什么别的消息我再告诉你。” 眼看着小路尽头出现香客的身影，贺青岚赶忙把锦盒揣进袖子里起身，匆匆跟着走过来的陆阅川并肩往小院走。 白无常拎着酒坛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朝着两人的背影打量了一番，自顾自点了点头：“般配。” 黑无常面无表情在他身后浮现，朝着他的视线浅浅看了一眼，淡淡道：“判官找你，阎王也在，说话收着点。” 这会手里拎着酒，白无常心情还不错，连平日听见判官的哀愁都淡地快看不见了：“走走走，我刚好有事要禀告阎王。”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廊下漫进去些水汽，贺青岚刚把簪子收回袖子，陆阅川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打量了一下外面的雨水，低声询问贺青岚：“廊下飘雨，要不还是回主屋吧。” 小纸人怕水，这会双手紧紧扒着门边，只露出半个脑袋朝外张望。 贺青岚这会看陆阅川还是不大自在，还没开口说话，廊外的雨势忽然大起来，雨点被风吹进廊下，扑了她一脸。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凉凉的雨水，心里突然安定不少。 “那先进去吧。” 她刚起身往里走，陆阅川就擦在她身侧拎起了凳子，跟在她身后进了主屋。 下雨天没什么太多事可做，小纸人也蔫巴了，只趴在桌面上盯着外面看。 贺青岚看了看屋外，转回头又跟捧着茶杯的陆阅川对上了视线。之前的别扭又翻起来，她下意识躲开了点。 “是没休息好吗？”陆阅川打量了她两下，语气格外关切，“还是有哪里不大舒服？” 贺青岚摇摇头，连带着之前那点别扭都甩出去。 “大人，我之前想了些书院的改进措施，还有关于鬼差的一些建议，可能有些唐突，若是有些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陆阅川放下茶杯，眼神里带着点鼓励：“但说无妨。” 贺青岚跟他一对视，心里就又翻起点别的情绪，她稍微别开些脸才开了口。 “书院现在第二批学生也快要参加测试了，我之前打听了一下，发现他们跟第一批一样，大部分也不打算去投胎，甚至还有人问我能不能在酆都谋个差事。” 贺青岚说起书院的事情就镇定许多，说着说着心里那点别扭就被压下去，声音也自然了许多。 “那名阴魂生前是个富贵公子哥，没几岁便家道中落沦为乞丐。我后来查了他的卷宗，他每一世都过得不大如意，想来也是心灰意冷，对人间没什么指望。 他说自己在酆都跟人间也没太大区别，酆都还少些拳打脚踢，自己还自在些。” 贺青岚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带着嘲弄。 “生来是富贵闲人又如何，我半生也未曾作恶，还是横死街头，这人间，不去也罢。” 贺青岚复述了一遍当时听到的话：“酆都鬼差一直人手不够，所以我再想，若是他们资质合适，又有意愿，能不能留在酆都谋个差事。若是对他们不放心，可以让他们去办些不太重要的差事。 一来能解决酆都人手不够的问题，二来也给这些本就对人间没有指望的阴魂一个去处。” 她说得诚恳，陆阅川琢磨了一下：“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这件事情涉及酆都职位，要仔细禀告判官跟阎王大人才是。” “我想的也是。”贺青岚跟着点点头，“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哪里不合适的地方，便想让大人先挑挑哪里不对。” 陆阅川沉思了一下：“实际执行起来要考虑到别的事情，是要仔细些，晚些我带你去面见阎王，你再仔细禀告便是。” “我……去见阎王？”贺青岚有些吃惊，之前见判官就紧张的不行，“我怕我说错话……” 陆阅川知道她应该是有些紧张，便温和开口：“之前书院的事情白无常便跟阎王提起了你，只是当时有别的事情要处理，阎王便没叫了你去。这次还是你的主意，当然要仔仔细细在殿上说清楚，阎王只是面上看着严些，你只管大胆说便是。” 贺青岚将信将疑，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点不知所措。 陆阅川嘴角轻扬：“你莫怕，黑白无常两位大人每日都要去大殿，你去的时候他们应当都在。而且你现在还是我的下属，书院的事情也是经过我的手的，我自然也是跟你一起去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声音有些轻，却莫名给了贺青岚一股安心的感觉。没等着她仔细分辨这股安心的由来，白无常就风风火火从外面跳了进来。 他步子迈得大，袖子带进来一股凉风，小纸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往回缩了缩。 “谢大人这下着大雨就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白无常要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不过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想法，今日我在大殿上说给了阎王听，他琢磨了一下，说要见你。” “见我？”贺青岚又紧张起来，手指不自觉握成了拳，“这么着急吗？” “也不是着急……”白无常眼神游离了一下，“今日大雨，少人出门，你回酆都也没人看见，怎么你有别的事？” “倒也没别的事情……”贺青岚还是有些犹豫，白无常这边已经抬腿往屋外走了。 阎王这次回来就开始清查酆都事务，重整书库，本就不够用的人手这下显得更为难，贺青岚一提用阴魂帮忙的事情他就趁着禀告差事的功夫提了一嘴。 他这次来一是为了传话，二是想跟着去看看贺青岚见到阎王本尊的反应。 贺青岚犹豫了两下，还是跟了上去。 陆阅川快走了半步，走在她侧边。 小纸人蔫头巴脑地趴在桌边，看着他们出了门，连句话都懒得说。 穿过雨幕，踩过鬼门，贺青岚站在大殿门边越发紧张起来。 白无常去惯了这地方，步子没停就往前走。陆阅川察觉到她的异样，偏过头小声说了句：“好好说，别怕。” 这句话飘进耳朵，贺青岚稳了稳心神，虚浮着脚步进了大殿。上次进大殿的时候还是见判官说书院的事情，这回要见只听说过声名的阎王，贺青岚头也没敢抬，只看着白无常的脚后跟往前走。 白无常似乎想到了什么，步子慢了下来，跟贺青岚齐平的时候身子微斜：“你莫慌，别人怕阎王，你不一定。” 贺青岚偏着头看他，一时间琢磨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白无常说完这话就老老实实站回了黑无常旁边，嘴角还挂着一丝微妙的笑。 想着阎王还在大殿上坐着，她也不敢怠慢，往前走到位置就行了礼。 陆阅川看着她站定，往边上挪了挪，站到了白无常附近。 白无常侧了侧身子，压低声音在陆阅川身侧咬耳朵：“小土地今天态度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陆阅川小幅度转头打量了他一眼。 “簪子啊。”白无常恨铁不成钢，“没还给你吧？” “嗯？”陆阅川满脸疑惑，内心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白无常打量了一下坐在上面的阎王，又压低了些声线：“我可是把簪子送过去了，问题也打听了，你那……” 小话说道一半，半天没动静的阎王动了动身子。 “来者何人？” 贺青岚一时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又想不起这声音在哪里听过，但是毕竟阎王问话，她赶忙对答。 “北青村土地神贺青岚。” 阎王垂着眼打量了她一下，又翻了一下手上的册子：“站起来说话吧。” 这声调格外熟悉，引得贺青岚趁着起身的功夫抬了一下眼。看这一眼不要紧，惊得她当时就张大了嘴巴，忽然间明白了白无常之前意义不明的话。 大殿上端坐的少年面容清晰，连束发的玉冠都和之前带着的一样。 见贺青岚没再发出声响，上头坐着的少年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下面：“你不是有事情要禀告吗？” 声音冷冽带着点之前没有的威压，贺青岚猛然清醒，仔仔细细说起了自己之前的打算。 走出大殿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走出没几步贺青岚就恶狠狠瞪了一眼白无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白无常装做无辜状：“你可别冤枉好人，再说了我不是给你提示了吗？” 你那算哪门子提示！ 贺青岚吐出长长两口气，新的疑惑又漫上心头。她回头看了一眼大殿，又压低声音问白无常：“不是说阎王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啼吗，翁苏长这么好看，是不是哪里不对？” “还说呢，”白无常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下用词，“阎王之前确实是长得比较威严，只是这次回来听人夸多了这幅皮囊好看来着，索性就留着了。” 这样的吗？贺青岚又狐疑地回头看了看大殿。 “那这个呢？” 她突然想起什么，在怀里摸了小半天，掏出个小东西。 白无常定睛一看，正是翁苏中元节送她的玉佩。 “这应该也不是一般的东西吧……”贺青岚面上有些忐忑。 “这你可收好了。”白无常又扫了一眼那根圆柱形的玉佩，“这东西叫阎王令，可号令酆都鬼差，你小心收着点。” “号令酆都鬼差？”贺青岚捏着玉佩仔细端详起来，“这玩意怎么号令啊，好像也没什么机关……” 白无常看她摆弄着玉佩，眉眼间显出一丝嫌弃：“遇到事情掰碎便是，你小心着点，不过就只能用一次。” 一听是掰碎了用，正试图捏着玉石看看有没有机关的贺青岚顿时慌了一下，手里一松，玉石差点掉到地上。 看着她手忙脚乱把玉石塞回袖子里，白无常轻叹一声：“也不知道阎王为什么把这东西给你，这东西一碎，我跟老黑都要听你指挥。” 说到这，白无常瞟了贺青岚一眼，面上的嫌弃更甚。 贺青岚没仔细听他的后半截，又检查了一遍东西不会掉出袖口才放下心来。 “肯定是看我当初帮他了。” 白无常啧了一声，没接话。 贺青岚跟着走了几步，又想起些别的，转头看向白无常：“谢大人，孟婆的事情是了了吗？” 白无常正专心看着脚下的路，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现在还在牢房来关着，等过些日子松快些，阎王亲自点了孟婆的人选，她就可以上路了。” “上路？”贺青岚猛然瞪大眼睛。 “别慌，”白无常被她吓了一跳，“不过是再喝几碗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投胎做人。”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鲛人在屋檐下闭着眼睛仔细数着落下来的水珠，空气中有一根金线从她面前蜿蜒而过，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她察觉到有些异样，睁开眼却什么都没发现，于是她又靠了回去合上眼。 “刚刚数到多少了……算了，重新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 第143章 黑无常跟陆阅川被阎王留下商量别的事情，贺青岚跟白无常走远些就寻了个地方坐着等他们出来。 贺青岚百无聊赖地盯着路过的阴魂跟鬼差看，时不时打个哈欠。白无常有些嫌弃坐的地方，仔细吹了好一阵才坐下来，就算坐了下去身体也还紧绷着。 他看着贺青岚朝着走过的人群张望，眼睛里带着点还没消散的天真，看了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贺青岚后知后觉转过头，对上白无常意味不明的视线，她伸手摸了摸脸：“你一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白无常眉尾上挑：“你考虑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贺青岚装傻。 白无常没给她装傻的机会，直接了当点名了话题的中心：“那当然是老陆的事情，你什么打算？” 贺青岚转回头，看着面前来往的人群愣了愣，随后才转回头：“我也不知道。” 她语气里带着点茫然，白无常垂下眼想了想：白无常一拍大腿，“这事情不是挺简单的吗，你若是喜欢他，你就答应。若是不喜欢就把簪子还他，又不是什么难事？” 贺青岚没接话。 白无常压低了些声音，试探性开口：“怎么，你当真不喜欢他？” “也不是……” “那不就行了。”雪白的袖子滑落到边上，白无常有些嫌恶地把袖子往里拽了拽，折到腿上才罢休。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贺青岚玩弄着手指，“我也不知道。” “谢大人喜欢过什么人吗？”贺青岚眨巴着眼睛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一时语塞，拍了拍袖子才接话：“问的是你跟老陆的事情，你问我做什么？” 没得到回答的贺青岚捧着脸缩了回去，直愣愣盯着面前的地缝看。 白无常看她实在苦恼，便出声提醒：“要不你说说看，我帮你拿个主意？” “你？”贺青岚转过头，声音里带着点迟疑。 “怎么了？”白无常老大不高兴，“无常老爷帮你一个小土地拿主意还跌份了？” “也不是……”贺青岚又把头转了回去，“这种事情要从哪里说呢……” “想到什么说什么呗？”白无常起了兴致，身子不自觉前倾，“不行你就从头开始说。” “从头开始……”贺青岚仔细想了想，“好像第一次见城隍大人是在我刚刚来了不久，大人送了我几根蜡烛。” “蜡烛？”白无常无意识重复了一下，随后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贺青岚捧着脸继续往下说，陆阅川捧着她回土地庙，皱着眉帮她纠正错别字，认真听她说酆都从未有人提过的建议…… 她叙述的平常，白无常倒是越听表情越活泛。 他眯着眼睛听贺青岚说完才开口道：“若是这次抓柳鸿是老陆跟你一起，若是换了个人与你同行你感觉会一样吗？” 贺青岚有片刻失神：“比如？” 白无常挑了挑眉：“无常老爷我？” 贺青岚眼皮明显抖动了一下，白无常看得清晰，面无表情又补了一句：“那老黑也成。” “范大人……”贺青岚仔细思索了一下，黑无常平日话不多，两人交流也比较简单，但是站在一起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疏离感，“那怕是我把整个钱袋都给赵忠良他都不能相信我们是夫妻。” “那不就结了。”白无常拍了一下手，“你再看老陆多合适。” “但是范大人是鬼差啊。”贺青岚犹豫了一下，“说句冒犯些的话，酆都这么多鬼差，我看就你们俩格外没有人味。” 对于自己鬼气森森这点白无常无从反驳，他转了转眼珠：“那换一个，那个书生，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张千星，他看着倒是比较像活人。” 贺青岚琢磨了一下自己跟张千星站在一起，猛然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行不行，人家跟齐月娘青梅竹马，怎么能跟我站一起。” 白无常压住心头的火气，仔细跟她举着例子，贺青岚每次都能从不同角度挑出些毛病，白无常听得牙根痒痒。 贺青岚却一脸坦然：“谢大人原来你认识这么多人啊。” 白无常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把酆都长得能看的都挑出来给你举例了，你都能挑出来刺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啊。”贺青岚模样真诚，语气无辜，“但是就是不合适嘛。” “那你觉得谁合适？”白无常反问道。 “城隍……”贺青岚脱口而出的话被截断，她咬着下嘴唇，犹豫着吐出全部的名字，“城隍大人。” “这不就结了？”白无常满意地点点头，“你看，这么多人排到你面前，你都能挑出几个毛病，单单挑出个老陆来，你还说没有意思？” “但是这不是在挑哪个人更合适一起猫着抓柳鸿吗？”贺青岚咬着下嘴唇狡辩，心里某处却悄悄泛起一丝欢喜。 是因为当时一起出去的是陆阅川吗？ “你就嘴硬吧。”白无常白了她一眼。 “谢大人怎么突然懂这么多？”贺青岚没理会他的白眼，转而问起了别的，“莫不是偷偷跟谁补过课？” “无常老爷这么聪明还会不懂这种小事？”白无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真的吗？”贺青岚一脸怀疑，“谢大人不是没谈过恋爱吗？” “是啊。”远处的殿门走出个黑色的身影，白无常眯着眼看了看，转回头发现贺青岚还在直勾勾盯着他看。 “行了行了，我找月老问过的行了吧。” 白无常一脸的不高兴，上次传话事件被黑无常知道后，一向面无表情的黑无常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笑什么笑，还笑？”白无常有些不耐烦。 黑无常止住笑声，长长呼出一口气：“下次有这种事情你可以先去问问贺姑娘。” “那不成，问小土地我多丢人。”白无常挥了挥手，否决了黑无常的提议，“感情这种事情……” 黑无常接了话：“之前月老来找贺姑娘的时候留了个东西，不行你可以直接去问月老。” 思索间，黑无常已经走到近前，贺青岚朝他身后望了望：“城隍大人呢？” “他说还有事要说，我便先出来了。” “这样啊。”贺青岚点点头，“那我等他出来一起回去吧。” 白无常看了看殿门，又看了看贺青岚，一脸的若有所思。 “你又看我做什么？”贺青岚被他盯着看得有些不舒服，别开了脸。 白无常摸着下巴：“我觉得我之前说得很有道理，小土地你觉得呢？” “什么东西？”贺青岚知道他说的是之前挑人的事情，只是这会心里还没理清，便故意装作不知道。 “你就装吧。”白无常长叹一口气，“真可怜啊老陆。” “城隍大人哪里可怜了？”贺青岚条件反射问了出来。 白无常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为何叫我跟老黑是单姓，叫老陆就是板板正正的城隍？” “有吗？”贺青岚无意识地捏了捏手指头，“不是都一样吗？” “你觉得一样吗？”白无常挑着眉笑。 “那……叫陆大人？”贺青岚皱了皱眉，“好像没什么区别。” “有没有区别你自己琢磨吧。”白无常起了身，“我跟老黑还有差事，你自己慢慢等吧。” 说罢，他就跟黑无常转了身，走出几步又回了头，贺青岚还在朝着殿门张望，神情里透着点期待。 “看什么呢？”黑无常也转回头看，“贺姑娘有什么事？” 白无常摇了摇头：“没什么，口是心非而已，可怜的老陆啊。” 黑无常不明白白无常话的意思，他又看了一眼贺青岚，若有所思地转回了头。 贺青岚捏着手指坐在原处等着陆阅川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跟白无常那场谈话的缘故，她这会脑子里浮现的都是之前看过的陆阅川。 温和地朝自己伸出手，耐着性子跟自己解释……所有她记得的模样汇聚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温润的陆阅川朝自己走来。 “走吧。” 贺青岚猛然回过神，陆阅川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关切地朝着自己看。 “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离得极近，贺青岚脑海里的形象跟面前的人重叠，双颊不自觉爬上一抹红晕。 “是不太舒服吗？” 面对着陆阅川的询问，贺青岚急忙起了身：“没有没有，我们走吧。” 陆阅川点点头，自然地走在她外侧：“今天回去之后就不用回酆都了。” “啊？”回过神来的贺青岚一脸迷茫。 “之前看你一边顾及土地庙，一边还要回酆都，阎王就批了你暂时只用准备抓捕柳鸿的事情了。” 陆阅川的声音温和一如往常，贺青岚鬼使神差问了句：“这话表示阎王说的吧，是不是陆大人请示的？” 陆阅川喉结滚动，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来回酆都一趟太远了。” 他勉强解释了句，贺青岚哦了一声，只跟着他往前走。她低着头往前走，眼角的余光能看见陆阅川的袍子，在自己身侧一晃又一晃，弯曲成柔软的弧度。 自从不用去酆都帮忙，贺青岚就清闲了不少，她白天坐在廊下绣花，下午去赵姐院子里陪着赵姐说说话。赵姐的肚子越来越大，面上却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 赵忠良拎着个酒壶喝得烂醉，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什么。她担忧地看着赵姐骨瘦如柴的手，赵姐却只温和地朝她笑，说过完这阵就好了。 推开门回到小院，陆阅川正洒扫院子，看她回来朝她温和一笑。 “回来啦。” “嗯。” 日子一天天数着过去，除却白无常无聊的时候找贺青岚说说话，倒是看着真像寻常人家。 “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拿定主意？”白无常把她刚买回来的点心拆包，扫了一眼脸上便露出嫌弃的神色。 贺青岚正拆着手里绣的不成型的小老虎，一时手抖剪错了一块。她抚平剪断的绣线：“还是先等事情了解了再说吧。” “你就嘴硬吧。”白无常捏了块造型别致的糕点丢进嘴里，“哦对了，我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这两天就不过来了。阎王要下巡，我跟老黑脱不开身，老陆估计回来也得晚些。估摸着柳鸿也不会这两天来，你一个人再好好想想吧。” 贺青岚没应声，低着头剪自己手里的小老虎。 白无常又吃了两块糕点，起身走出门外便叹了口气：“这鬼天气，看着又想下雨了，最近这雨也太多了点……” 他嘴上说着，脚上却没耽搁，说话间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贺青岚仔细把小老虎剩下绣错的部分拆开，屋外的大雨眨眼间就落了下来，雨水急匆匆奔向地面，砸得人睁不开眼睛。 喧闹的人声陡然间被大雨浇灭，周遭只余下了急促的雨声。 “叩叩。” 贺青岚转过头，敲门声确实是从院门发出的。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烦躁，仔细盯着院门。 “叩叩。” 又是两声敲门声，贺青岚站起身，剪刀捏在手里。 敲门没有人回应，屋外安静了一瞬，随后门轴轻转，“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屋外裹得严实的人抬起头，跟贺青岚对上了眼。 斗笠下的脸皱纹丛生，只那双浑浊的眼里露出些精光。 他朝着廊下的贺青岚微笑：“阁下是在等人吗？” 贺青岚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柳鸿抬头看了看屋檐，走进小院的时候还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大颗大颗的雨珠滚落在地，裹了一层灰朝着低洼处奔去。 贺青岚右手背在身后，悄摸摸拿出一张符纸捏在手里。 “雨水这么大，来屋里坐会吧。” 她语气平常，像是邀请一个寻常路人来躲雨。 柳鸿在院中站定，嗤笑一声：“我们之间就没必要来这套了吧。” 贺青岚朝着回了个笑，正准备开口，却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一抹红色。 她面容僵了一瞬，小纸人从她身后蹦出来，乖巧地牵住了她的手。 “娘亲，这个人是谁呀？是来躲雨的吗？” 贺青岚看了看小纸人无辜的眼神：“是啊，外面雨大，快叫人进来坐坐。” 小纸人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毫不犹豫地朝着柳鸿奔去。 雨水浇灌在她身上便渗了进去，她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一步步朝着柳鸿走去。 “快进来躲雨呀，我娘亲准备了茶呢。” 她靠近柳鸿，模样天真。 柳鸿低着头看她：“真的吗？” 小纸人朝着他伸出手，笑着说道：“真的呀。” “可惜我不爱喝茶呢。”柳鸿的蓑衣动了动，从衣服下伸出一只手来。有无数条金线从他手腕上延伸出，朝着院外延伸到不同的方向。 看着这一条条熟悉的金线，贺青岚眼神一冷。 小纸人这会已经伸手抱住了柳鸿，她的两只胳膊拉得细长，刚刚好绕到了柳鸿背后。 “我娘亲可是泡了很久呢。” 小纸人笑得僵硬，说话间双手便合拢了起来。 贺青岚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金线，右手捏着的符纸都起了皱。 柳鸿低着头看向抱着他的小纸人，小纸人身上沁了太多雨水，面容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但是那双手依旧牢牢抱着他没有松开。 柳鸿抬起头跟贺青岚对视，面上带着点嘲讽：“我还以为你准备了别的呢，算了，快点吧，还能赶上个好时候。” 眼看着柳鸿把手缩回蓑衣，那一根根金线也跟着缩了回去，贺青岚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右手不自觉已经挪到了前面。 柳鸿收回手，正欲朝着小纸人发力，身体却猛然往前一倾。 他往前迈出半步，踉踉跄跄站定，脸上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朝着身后望去。 雨水冲淡了一股股冒出来的血流，空气中的血腥气转瞬间被冲散。 身后的魏风荷神情淡漠，半截袖子还扎在他心口，从贺青岚的方向看，能看出一截柔软的袖口。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我善于学习！ 快要结束啦！琢磨下个新脑洞_(:3」∠ )_ 第144章 雨势忽然猛地加大，在廊下糊上了一层水做的幕布。 变故发生的突然，柳鸿面上还带着之前的震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转瞬间就被雨水洗去了颜色。 大颗大颗的雨水像是有了温度，落在伤口周围发出滋滋的声响，带出一股股白烟。 魏风荷把袖子往后一收，扎穿的柳鸿被带着往后退了两三步，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洞，随后慢慢倒在了地上。 他落下的时候溅起地上的污水，小纸人闭着眼躲开，眉头紧皱，像是在忍耐什么。 廊下招娣身上的束缚闪动一下，瞬间便失去踪迹。没了束缚的支撑，还昏睡着的招娣晃动了两下，贴着廊柱滑落在了地上。 贺青岚用余光瞥了一眼招娣，确定她面上没什么伤口才轻吐了半口气。 魏风荷站在雨里，雨水却不能渗入她分毫，院子里的事物都被暴雨刷出一层白边，只有她依旧颜色鲜明。 她在雨中抬起头，隔着柳鸿的尸体跟贺青岚对望，雨水不断模糊着视线，贺青岚眯了眯眼，她看到魏风荷原本收着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朝她迸出一个浅淡的笑。 她在笑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贺青岚的疑惑，魏风荷朝着她张开了嘴巴。 谢……谢…… 贺青岚努力拼出这两个字，谢我？谢我什么？因为柳鸿死了？但是柳鸿不是她的吗？ 一肚子的疑问被她按回肚子，她往前站了半步，左手水花翻涌。魏风荷扫了地上的柳鸿尸体一眼，抬起头朝着别的方向看了看。 贺青岚瞬间看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思。 她要走。 雨中的红衣轻盈似一只小燕，越过院门朝外奔去。 贺青岚毫不犹豫也跟了上去，大雨瞬间模糊了她的眼，她一边跟着追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魏风荷在雨中走得并不急迫，但是速度极快，贺青岚在肩膀上贴了两张轻身符才勉勉强强没有拉开太大距离。 她在小巷走得轻车熟路，贺青岚跟到一条小巷口，雨中突然窜出个人影与她正面相撞，她反应极快撑着墙面踉跄了两下，刚站稳就捏着符纸拍上了来人。 “贺青岚你来得正好……”鲛人拉着她的手，面上的焦急被雨水模糊，“你快来你快来……” “怎么了？”她把手里险些拍上鲛人肩膀的符纸挪了挪，眼睛朝着魏风荷消失的方向看去。 “你让我看着的那个女人，她要生了。” “什么？” 鲛人一边拉着她往前跑，一边大声跟她解释：“刚刚就在屋子里喊，屋子里那个男人打着伞出去了，我也不敢动她，你快来……” 贺青岚让她松开手，并肩跟她往前跑。 鲛人跑出两步喘匀了呼吸，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贺青岚你是知道今天赵姐生孩子吗，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不是，我没猜错的话，魏风荷要去找的就是她。”贺青岚又往肩上贴了张符纸，匆匆转了一下头，“你快去庙里待着，这边太危险了。” 她丢下这句话就加快脚步跑了出去，鲛人跟着跑了两步，慢慢停了下来。 魏风荷？是之前贺青岚提过的红衣女鬼吗？ 雨水急急拍打在她的身上，她本身就是条大鱼，在这样的雨天里感官被放大了最大。她能感受到空气中潜藏着的不安的气氛，只是这种不安的来源她并不清楚。 她看了看贺青岚消失的方向，犹豫着是跟过去看看，还是听贺青岚的话去土地庙。 周遭的雨水突然安静了一瞬，鲛人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她四处张望，终于在雨水中发现了一丝浅淡的金色。 这点金色一闪而过，却让鲛人瞬间警铃大作。 她看着贺青岚消失的方向，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鲛人拔腿朝着土地庙的方向跑去，像一尾灵活的鱼，转瞬消失在雨里。 雨水把尸体上的伤口洗得发白，柳鸿眼睛紧闭着，面上带着些古怪的笑意。廊下靠着的人眼皮动了动，随后睁开了眼睛。 招娣像是刚睡醒般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扫了一眼外面的雨水，一步步朝着廊下迈去。 路过小纸人的时候她停了一下，低头扫了一样小纸人被雨水冲刷地有些模糊的面容。 走出小院的时候，雨势加大了些，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堵被修补好的砖墙，毫不留情地奔进了雨里。她薄薄的身影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着，简直快要融进雨里。 她站在巷口朝着外面看，有个男人撑着伞朝着这边跑。 “快着点吧，要生了……” “我这肯定是个儿子，耽误了……” - 贺青岚赶到屋子的时候赵姐已经躺在了地上，小腹的位置平坦一片，身边的位置有着浅淡的水迹，窗户半开着，像是有人在她身边极其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后便从窗户边跳了出去。 甩了一把手上冰凉的雨水，她伸手探了一下赵姐的呼吸。赵姐呼吸微弱但是还算平稳，周身也没看到什么血迹。贺青岚摸出个符纸贴在赵姐心口，怔了一下才起身。 她扫视了一圈屋子，最后轻巧地从窗子跳进了雨里。 窗外的大雨给屋檐都冲刷出一圈白光，她屏住呼吸朝前走了一段，忽而返身跑回了窗子。 藏在柜子里的魏风荷刚露出半个身子，她抬头看了一眼折返回来的贺青岚，嘴角还带着那种浅浅的笑。 贺青岚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你出来，若是打架我们出去打。” 魏风荷不说话，只伸手推开了另外半扇柜门。她右手萦绕着一团黑气，仔细看去能看出其中一个婴孩的面容。 伴随着贺青岚的打量，魏风荷手里拎着的婴孩猛然睁开了眼，他朝着贺青岚看了一眼，发出一阵类似于老人的干咳，随后便是一阵尖笑。 贺青岚眼睛瞬间瞪大：“快丢开他！” 魏风荷刚刚还在打量手里的婴孩，听到这话抬头看了贺青岚一眼，迟疑着丢开了他。 但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婴孩飞速攀上了魏风荷的腿，眨眼间便化成一团黑气融进了她的身体里。 贺青岚眼疾手快，一张符纸就这么贴在了她额头。 魏风荷怔愣了一瞬，眼神有些空茫。 符纸贴上去的瞬间，贺青岚相同位置也传来一阵刺痛。她敲了两下太阳穴，皱着眉又摸出几张符纸捏在手里。 魏风荷眨巴了两下眼睛，朝着贺青岚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贺青岚心中一凛，这笑容她之前还看过，那具尸体还躺在小院正中央。 魏风荷开口，吐出两个字以后就变成了男子的声线。 “又见面了，土地神。” 贺青岚咽了一下口水，右手背在背后，在脑海里琢磨着对策：“我不是很想见到你。” “你怎么这么说呢？”魏风荷还在笑，“你准备了那么久不就是在等我来吗？” 贺青岚摸着符纸琢磨着位置，干笑两声没接话。 魏风荷逐步靠近她，眼睛余光还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赵姐：“你现在找到我了，开心吗？” “开心。”贺青岚哑着嗓子接了一句，右手的定身符顺势拍上了来人的肩头，“你要是没了，我会更开心。” 符纸落在魏风荷肩头，来人身形一怔，像是呆立在原地。贺青岚心下一松，一口浊气吐到一半猛然停住了。 原本应该被定身的魏风荷抬起胳膊动了动，上下翻转着自己的手仔细看着，带动着肩头的符纸一动一动的。与此同时，贺青岚想动一动收回自己暴露在外面的右手，却发现自己怎么动都凝固在原地。 收回手的魏风荷朝着她笑：“呀，动不了了，那我就先走了。” 贺青岚整个身形凝固，她拼劲全力也没能移动分毫。 魏风荷一直藏在黑雾里的右手露了出来，腕上缠着眼熟的金色。 她手指轻轻一勾，地上躺着的赵姐就站了起来。她双眼紧闭，像是无意识一般推开门走了出去。 魏风荷也跟着她动了动，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她又转回来，笑声里带着点寒意。 她说：“多谢你的香火。” 贺青岚被困在原地，挣得手脚发麻都没能移动半分。她双目通红，眼睛里带着点泪。 她站着的地方正对窗子，能看到一排排熟悉的面孔在雨中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他们眼睛或睁或闭，面上都带着点古怪的平静。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不大会就又消失了。 他们挨个从窗前走过，贺青岚想要努力发出一点声响，努力了半天嘴唇却只张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别……” “别……别去。” 声音从嘴巴里脱口而出的瞬间，贺青岚都吓了一跳，身体的控制权突然回到自己手里，她来不及思考就从窗子翻了出去。 巷口弥漫着一股子连雨水都盖不住的腥气，招娣勉强靠着墙角，身形透明地快要看不见了，右手里捏着张残破的符纸。贺青岚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她捏着的是自己贴在魏风荷肩头上的定身符，她摸出张固魂符贴在招娣心口，收回手的时候却被招娣拉住了手腕。 她张了张口，声音被雨水冲刷地七零八落。 “土……地……庙……” “你别说话了，先躺会，我先去解决柳鸿。” 贺青岚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便起身朝着土地庙奔去。 - 魏风荷站在土地庙前，不远处是逐渐聚集过来的人群。她回头看了一眼，面上带着点不耐烦。 “又一个挡路的。” 这话是冲着庙前的陆阅川说的，鲛人慌慌张张地躲在庙里，朝着陆阅川喊：“就是她，我之前看到的就是她。” 陆阅川朝后边的鲛人偏了一下头，示意他听到了。手里长剑出鞘，在雨中泛着寒光，剑尖直指对面的魏风荷。 魏风荷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她看着右手上的金线缓缓开口：“你居然还能站在这里拔剑，李自勉果然是个废物。亏得我留了一魄特意去找他。” 陆阅川听着他说话，眉头微微皱起：“李自勉又与你何干？” “他对你动手是我挑唆的啊。”魏风荷承认地爽快，“吃了那么多阴魂，还是能让你站在这里，这真浪费我的时间。” 她放下手：“我不想跟你起冲突，你现在让开，还好商量。” 雨水顺着剑尖滑落，他分毫未动。 “你对贺青岚做了什么？” 魏风荷一步步走近她：“也没什么，只不过你现在伤到我一分，她身上便会多一分伤痕，要试试吗？” 她笑得妩媚，说话间便要往陆阅川剑尖上撞。 这话难辨真假，陆阅川身形一震，吃力地收回剑才勉强躲开。 “怎么？”魏风荷笑得更为肆意，“你怕了？” 鲛人不明所以，还缩在庙门给陆阅川加油打气。魏风荷眼神一变，眼看着就要往庙里去。陆阅川长剑入鞘，用剑鞘拦住了她的去路。 “麻烦。”魏风荷啧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靠过来的人群。 她勾唇一笑，手中金线牵动，身形顷刻间便藏在了人群后。 那些面色平静的人齐齐朝着陆阅川奔去，陆阅川粗粗一扫就看出了大部分都是土地庙的香客。 魏风荷靠在树上打哈欠：“杀了他。” 一小部分的人步伐一转，朝着城隍庙奔去，大部分人还围着陆阅川。鲛人为了叫他出来，破坏了大半个城隍庙，他来得匆忙，连手里的剑都是庙里挂着的装饰品。 魏风荷伤不得，这些围观过来的普通人也伤不得。陆阅川在人群中挥了挥剑鞘，勉强隔开一片空地，周遭的人群顷刻间就围拢了上来。 苍耳从树上跳下来，朝着它面前的红衣女子呲开了牙。 它身体贴着地面，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吼叫，声音不像是猫咪，倒像是老虎。 魏风荷眯着眼朝它看，苍耳像是受到了挑衅，双爪一按地便扑了上去。这一扑格外突然，魏风荷面上留了些抓痕才堪堪避开。 她站直身子，面上愠怒。对面的苍耳也摆开了架势，依稀能看见飘荡在它身体上方的虎魂。 虎魂一声怒吼，直直奔向魏风荷。 魏风荷被这突然而来的冲击力撞到树上，嘴角渗出一丝黑血。她右手变成爪状，死死扣住虎魂的头，指缝间冒出缕缕黑烟。 原本嚣张的虎魂咆哮了两声，不大会便安静了下来。 魏风荷松了手，盯着面前的苍耳看。 苍耳瞳孔眯成一线，猛然间朝她的右手发起攻势。 魏风荷嗤笑一声，直直把手迎了上去，在苍耳咬住她右手的一瞬间，凌空把苍耳甩了出去。 苍耳落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魏风荷瞥了它一眼，抬手打了个哈欠。只是她哈欠打到一半，面上突然怔住，原本带着嘲讽意味的笑转变成茫然。 她看了看被围住的陆阅川，又看了看缩在庙里的鲛人。 她眼睛里滴出血泪，发出无声的警告。 “快跑。” 鲛人周身一顿，天生的求生本能让她想要拔腿狂奔，但是看着被众人围攻的陆阅川，她却丝毫挪不开步子。 她犹豫了一下，朝着庙外迈出了腿，嘴巴里还在喃喃自语。 “贺青岚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鳞片烧给我啊……” 身上带着金线的人群身上不知道被魏风荷下了什么东西，他们朝着陆阅川围拢过去，伸出双手居然能攻击着平日尊敬的城隍大人。 他们的攻击并不疼，但是由于人数较多，陆阅川还要防备着伤了他们，压根抽不出手来顾及魏风荷。 树下的魏风荷面上的血泪还挂在下巴上，眼神却变了。 “看来留着你这一魄还真是麻烦，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可以去死了。” 她神色渐冷，对上了自己此刻跟土地庙前的唯一阻碍。 鲛人面上装得镇定，勉强跟魏风荷对视。 谁知魏风荷只是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滚开。” 周遭的雨水里猛然泛起腥气，尖牙从鲛人嘴角露出。她正准备朝着魏风荷扑上去，肩膀上却搭上了一只手。 贺青岚在她身后轻轻说了句：“别动，我来了。” 鲛人刚摆好的狠厉模样差点破功，她转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动物的脆弱。但是当她看到贺青岚身上狼狈的伤口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贺青岚你受伤了？” 贺青岚摸了摸脸上的爪痕：“没事。” 她看了看魏风荷，又看了看被众人淹没的陆阅川，忽然朝着魏风荷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贺青岚跟鲛人低头耳语了几句，鲛人小声辩驳着什么，最后还是乖乖退回了庙里。 魏风荷朝着她冷哼一声：“你来也没用了。” 贺青岚还是冲着她笑：“我觉得还好啊，这不是都在吗？” 她扫过那些连着众人的金线，深深叹了口气：”这么多人，你倒是不怕麻烦。” 魏风荷不接话，只冷着脸朝她看。 贺青岚“啧”了一声：“要不这样吧，我留下，你把这些人放回去。反正你原本的方案就是二选一不是吗？” 对面的魏风荷此时眯了眯眼，神色严肃，只是不过片刻她便笑起来：“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改主意了。” 贺青岚回给她一个笑，左手使力，掰碎了那一小截玉石。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周围的温度瞬时间下降，贺青岚呼气都能看出些白雾。 她吐着白气朝着身后出现的鬼差下令：“阎王有令，即刻带离所有活人，退回北青村，不得有误。” 鬼差们朝着贺青岚的背影应声，伸手去拉扯周围的活人。黑白无常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贺青岚，朝着城隍庙奔去。 魏风荷面上终于露出些紧张，她用力拉扯着手腕上的金线，只是被鬼差带走的活人却没半点反应。 陆阅川周遭的活人被拉开，他用剑鞘撑着站在地上，看着有些狼狈。 他看着贺青岚，眼神里满满的紧张。 贺青岚转回头朝着他笑，发出的指令却不容质疑：“城隍陆阅川，速速寻回招娣，退守北青村，不得有误。” 陆阅川想要拒绝，只是刚迈出半步就被命令威压地单膝跪地，他抬头看向贺青岚，嘴角渗出鲜血。 “招娣在赵姐那个巷子路口，我之前给了她固魂符能护住一时，你快去找她，若晚些，可能就找不到了。” 见陆阅川还没起身，她又开了口：“陆大人，你伤不了魏风荷，只有我能阻止她。招娣还在巷口，再晚些真的没了。” 陆阅川看着她脸上被雨水冲刷地发白的伤口，咬了咬牙：“我去去就回。” 周遭瞬间空了场，连雨水都小了不少。贺青岚目送着陆阅川离去，面上终于显出些疲态来。 她跌坐在泥水里，仰着脸朝魏风荷笑。 魏风荷手里还掐着金线，面色铁青。 “别看了，鬼差可以阻隔这东西。” 魏风荷松了手，面上倒是淡定：“那只是一时的。” “足够了。” 贺青岚从泥水里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怀里摸出兼毫笔来。 “我原来一直觉得魏风荷跟你有关系，看来我的直觉没有错。” 魏风荷只冷冷看着她：“她不过是之前的一枚弃子。” 她冷笑一声：“之前那个老头太没用了，没成想你能短时间拥有这么多香火，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贺青岚摸着手里兼毫笔的鼻尖：“你当初费劲心机虐杀魏风荷，就是为了做个伥鬼，分离她的三魄，为你所用。” 贺青岚掰着手指头数着：“一魄被黑白无常带回了牢房，一魄藏身恶鬼林，挑唆李自勉，还跟招娣做了交易。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答应帮她杀了赵忠良，换的是我庙里那个虎魂，跟放第三魄出来吧。” 魏风荷面上有些烦躁：“是又怎么样，你话太多了。” “也没怎么样。”贺青岚靠近她，“只是想问个明白，毕竟我思考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这么做？” 魏风荷几乎要跟她贴着鼻尖，她退后半步突然笑了起来：“你在拖延时间，没用的，无论是黑白无常还是陆阅川他们赶不及的。” 贺青岚面色苍白了一瞬，她右手缩进衣袖，语气真诚：“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魏风荷眯着眼看她，半晌笑了起来：“能为什么？我不过是想在这人世间多活上几日。人的寿命太短了，我一个一个续命也太短了。 你们这些神明懂什么？我在酆都劳动那么多年，只够换来七年阳寿，而你们躺在庙里吃香火，就能一直存在。” “七年。”她咯咯笑起来，“酆都太冷了，我不想回去了。” 她笑到一半便止住：“你现在伤不了我，但是我能杀你。你早就撑不住了吧。你放了那些香客离开，那你就来替他们吧，我来送你一程。” 她伸手掐住贺青岚的脖颈，手上逐渐发力。 贺青岚依旧不慌不忙看着她：“香火，你果然是为了这个啊，之前的土地神香火寂寥，你费尽心机做出来的伥鬼便成了一步废棋，你也没想到我能让这个庙里香火旺盛吧。之前的废棋，突然活了，很惊喜吧。” 她往边上挪了一点，刚刚好挡住魏风荷看向土地庙的视线。 “你现在身上沾染的香火就是我庙里，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之前的土地神不知道怎么处理，因为他既阻止不了你，又怕死。” “贺青岚，贺青岚！”身后传来鲛人的叫喊，她顿了一下，嘴角翘起，继续往下说，只是呼吸急促了些。 “土地神跟土地庙里的泥像连成一体，你便是利用这一点吧，这香火是你锁在泥像里的魏风荷其中一魄沾上的。她也吃着那些供奉的香火，一个厉鬼能吃香火，那是因为……” 魏风荷手上发力。贺青岚猛地挣扎了一下，随后继续说。 “她的尸骨被塑进了泥像啊。” 贺青岚说完最后一句，魏风荷双眼充血，血泪不断往下流着，她双手一松，贺青岚猛然跌坐在地。 “我确实是在拖延时间，但是不是在等别人救我。” “之前的土地神怕死，我可不怕啊。” 贺青岚从泥地里爬起来，左手移到胸前，右手猛然朝着离得近些的魏风荷攻去。 两手同时发力，两只兼毫笔同时插进心脏。 魏风荷面上显现出多种情绪，最后定格在一个解脱的表情上。 贺青岚捏着兼毫笔的手开始像泥土一样出现裂痕，伴随着魏风荷的尖叫开始片片碎裂。 天空中一声惊雷，正捏着兼毫笔笔杆刨着泥像的鲛人打了个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应该还有一章就结束了_(:з」∠)_ 第145章 暴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清亮，茶馆里坐了三三两两的人，正端着茶碗讨论午间声中震天动地的惊雷。 “声雷你们听见没有？” “能听不见吗？都快把房顶震塌了，好像最后是落在土地庙个方向吧？” 桌边一直没开口的茶客抿了一口茶：“是，给土地庙都震塌了半个角。” “真的假的？” “我骗你作甚？”人又抿了一口，“泥像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也没碰到，结果都碎成沫了。这不是许公子心善，掏了钱准备重修土地庙，找我去做土地庙的新塑像吗？” 他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摸出两个铜板放在桌面上，起身的时候还顺手抓了一把花生：“样子都送来了，这会天气还行，走了。” 余下的茶客跟他打了个招呼，回过身便讨论起了其他的内容。 塑像的石匠一路嚼着花生回了家，走进门前随意丢了花生壳。窗前的案上放了早上福子送来的土地像图案，他匆匆扫了一眼，刚准备转身又觉察出不对，转了回来。 白纸上绘着个面容清秀的青衣女子，乍一看有些面熟。 他捏着纸张又看了两遍，嘀咕了一声：“之前好像不长这样吧。” 塑像的事情马虎不得，石匠拎着画像就去客栈，许嘉灵扫了一眼纸，便把福子叫过来训斥了一顿。 福子垂头丧气听着，明明早上送过去的不是这张来着。 徐管家又摸出张备份来，石匠仔细看了看，确实跟之前庙里的泥像别无二致，便塞进了怀里。 角落里站着的白无常吐出长长一口气，转身瞪着黑无常：“这石匠之前有这么聪明吗？” 黑无常别开脸：“再换一次就是了。” 石匠揣着画像走回家，压在了窗前的镇纸下。白无常眼疾手快，趁着他弯腰拿东西的空地，迅速换了一张。 石匠拿开镇纸，看着画像上熟悉的青衣女子，迷惑了半晌一拍脑门：“坏了，刚刚跟徐管家说话又拿错了。” 眼看着石匠揣着画像又跑出家门，白无常深吸一口气：“现在怎么办？” 黑无常扫了一眼半开的窗子：“反正预备的画像多，直接把许嘉灵里的备份全部换掉。” 石匠紧赶慢赶回到客栈，徐管家面带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拿错了。” 徐管家接过他手里的画像一看，果然是拿错了。 “你且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换一张来。” 徐管家上了楼，正赶上许嘉灵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他看徐管家手里捏着张纸，稍微打量了一下：“你拿的什么？” “还是土地庙的塑像，石匠拿错了。”徐管家把画像递过去。 许嘉灵打了个哈欠：“刚刚不是换过了吗？” “又拿错了。” 许嘉灵打开一看，果然还是青衣女子的画像。 “就再换换吧。”许嘉灵把画像丢回许管家手里，刚准备迈步，又转念一想，“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徐管家准备了七八张备份，只是如今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所有备份都变成了青衣女子的画像。 徐管家捏着一堆纸，嘴里不住念叨着：“这怎么回事？” 许嘉灵盯着画像看了半晌，突然想起齐月娘跟他说过自己听过土地神说话，像是个年轻女子。 他福至心灵，扯了徐管家手里的画像铺开：“你跟石匠说，就照着这个塑，不许错一丁点。” 徐管家一脸茫然：“这土地神……” 许嘉灵恨铁不成钢，使劲拍了拍桌子：“这屋子上了锁，别人进不来，值钱东西又没丢，只换了这画像，这说明什么？” 徐管家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许嘉灵把手里的画像又往桌上拍了拍：“这不就是证明是土地神对原来的塑像不满意吗，这不是来换画像了吗？” 徐管家低着头一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我去嘱咐一下石匠，照着这个画像塑，一点都不许差。” 靠着窗边的白无常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朝着黑无常招了招手：“走吧，回去吧。” 土地庙前忙得热火朝天，树下的陆阅川盯着他们仔细搬着土地庙的东西。贺青岚个小木箱被他拿回了城隍庙，仔仔细细擦净了收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苍耳，苍耳睡得不大踏实，时不时抬头嗅一嗅身边的花盆。 花盆里盛着一盆黄土，光秃秃的。 “呀，这小破庙怎么塌了？” 声音从身边传来，陆阅川转过头，穿着邋遢的道人也转头看着他。 “兄弟，你知道这庙里个小土地去哪了吗？” 陆阅川眼神微眯，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警惕。 道人看着他起了戒心，赶忙解释：“我能看见你，也能看见这小土地，这是我天生的。” 陆阅川嘴唇紧抿，依旧没接话。 道人抓了一把蓬乱的头发：“我先去嘱咐这小土地帮我个忙，如今我事情办完了没成想还有些空，便不用她帮忙了，你若是看到她，帮我知会一声，就说二三道人来过，问她讨一下第五枚铜钱。” “二三道人？”陆阅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狗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看见二三道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发了疯一样开始绕着二三道人转圈，尾巴摇得快要飞起来。 二三道人刚蹲下身，狗子就朝着他扑过来，格外地舔着他的脸。 “这是你的狗？”陆阅川第一次看到狗子这么兴奋。 “是啊，怎么跑出来了？”二三道人应了一声，把激动的狗子拨开了些，“这些日子莫不是小土地帮我养着的吧？” 陆阅川盯着他抚摸狗子的动作看：“你是偷跑出来的五色神牛？” 二三道人仰着头看他，面上格外不服气：“什么叫偷跑出来的，他阎王能出来，我就出不得？还有我现在是二三道人，不要乱叫。” 他看了看狗子，又转头打量了一下忙活着的工人：“庙也塌了，泥像也没了，看这情形，小土地不会是……” 陆阅川没接话，只偏头看着地上的花盆。 二三道人把狗子拨到一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说吧，万一我有法子呢。” 听到二三道人说自己有方法，陆阅川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尽量平静开了口。 天雷声结束，他安顿好招娣就赶了回来，庙里塌了一角，鲛人正对着石台上的白骨不知所措。 眼看着陆阅川拎着剑回来，鲛人丢了手里的笔杆，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们人呢？”陆阅川压住心中的焦躁，尽量平静地朝着鲛人开口。 “没了，没了……”鲛人哭得抽抽噎噎，“女鬼没了，贺青岚跟个女鬼一起……碎了……” “碎了？”陆阅川心中猛然一空，猛然拽过鲛人的袖子，“你说清楚。” 鲛人伸手指着树下的一小堆黄土：“就是里，她刚刚还在跟个女鬼说话，说着说着就变成泥像了。” 鲛人当时手上还在忙活着从泥像里刨骨头，看不见贺青岚手上的动作，只是抬头的间隙看见贺青岚身上迅速出现了泥像的质感，随后天边惊雷落下，合着庙里的泥像一起迅速坍塌。 树下的黄土质感跟周遭的湿泥不同，陆阅川刚走过去就看见了露出了半截的兼毫笔，他手一抖，剑就掉在了地上。 “笔呢？”二三道人朝着他伸出手，“些土都在这了？” 陆阅川从怀里摸出笔杆上裂纹纵横的兼毫笔，犹豫了一下才递过去：“若是弄坏了，我饶不了你。” 二三道人被他警告的眼神吓了一下，伸出的手缩了一下才接了笔：“不至于不至于，我看着还有救。” 他打量了一下花盆里的黄土，又仔细看了看兼毫笔上的裂纹：“你知道她平时都把自己的放哪吗？” 二三道人这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妥，便补了一句：“我要找之前托付给她的串五帝钱。” “这厉鬼有点本事的，只可惜漏算一步。”他低头在花盆里搅和了两下：“你快些给我找来，应该还能救。” 陆阅川怀疑地看了他一会，还是起身去了城隍庙。 二三道人在他身后大喊：“应该是个符纸折成的小包，里面包着的五枚铜钱，碎了四枚了，你拿的时候小心着些。” 陆阅川应了一声，沉着脸翻开了小木匣。匣子里堆了些符纸小玩具，他伸手拨弄了两下，在侧面找到了个符纸做的小纸包，伸手一捏，能感觉出些不规则的轮廓。 应该就是这个纸包了，他伸手拿了出来，指尖不小心触到下面的东西，手感滑腻。 是半截烧过的蜡烛。 他心中猛然一软，关上匣子的时候想起先前贺青岚宝贝这匣子的样子，不自觉勾唇笑了一下。 二三道长拿了纸包便拆开来，三两下便把完好的第五枚铜钱拆了下来。他拿手指弹了两下铜钱，轻呼一口气：“算是你帮我照顾小黑的报酬吧。” 他伸手在花盆正中央刨了个坑，郑重地把铜钱放了进去，而后仔细地把刨开的土盖了回去。 “你呢，过一个时辰去忘川边取些水来，每日浇上两次，应该就成了。”二三道人拍了拍手起身，见旁边的陆阅川还愣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听仔细没有？” 陆阅川转过身郑重地朝他行礼：“多谢大人。” 二三道人挥挥手，突然剧烈咳嗽了一声。他抹了抹嘴巴朝着陆阅川笑：“阎王是不是先回来了，我这次带着记忆偷跑去人间，定然少不得罚。骂我的时候你若是在场，记得替我求求情。” 说罢，他也不管陆阅川答应没有，叫了一声小黑便朝城隍庙走。 狗子跟着他走出两步，又回头朝着花盆的位置呜呜叫了两声。 二三道人回头看了一眼：“不着急，有的是机会见面，我们先回去。” 狗子摇着尾巴看了看花盆，呜呜了两声，最后还是跟着二三道人转回了身。 目送着二三道人一路轻咳着进了城隍庙，陆阅川才转回身盯着花盆仔细看。 花盆里的黄土看上去跟之前别无二致，陆阅川盯着看了一个时辰，匆匆赶去了忘川。 日回到酆都，招娣就去了大殿求见阎王。带她过去的鬼差不知道她跟阎王说了什么，只知道酆都有了新的孟婆。 如今新的孟婆在灶台后面发呆，一见陆阅川过来便起了身。 “大人。” 陆阅川问她讨了只茶碗，挑了个看着清冽些的地方开始打水。 招娣在旁边看了看，还是没忍住：“土地大人怎么样了？” “寻了法子不知道有用没有，”陆阅川打了水起身，“你今日送望娣上桥？” 招娣点点头：“她下辈子会生在很好的一户人家。” 陆阅川点点头，算是应了，便小心地捧着茶碗离开了桥边。 待到他捧着忘川水回到土地庙前，他发现苍耳正盯着花盆正中央看，神情格外专注。“ 他也凑过去，只看见花盆正中央鼓起了一小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努力往外钻。 手里的忘川水一浇上去，点鼓起便更明显了。 陆阅川眼前一亮，两片嫩叶从花盆中央探了出来。 - 贺青岚只觉得自己陷在一场梦里，周围混沌一片，连声音都听不清晰。 唤醒听觉的是两声软绵绵的猫叫，随后便是一个惊喜的男声。 “发芽了发芽了。” 她皱着眉想了想，这个声音好熟悉…… 周遭依旧是一片黑暗，足够她思考之前没有思考完的问题。 陆阅川每日来浇水的时候会对着花盆仔细说话，他从土地庙的重建进度开始讲，讲完就换成酆都的新举措，听得贺青岚不自觉就跟着打了个哈欠。 “阎王说你呈上去的方案很好，便照着实行了。” “书库整修好了，批违禁书籍换地方了。” “招娣改了名字，现在接了孟婆的位置。望娣投了胎，我去看过，是个好人家。” “赵忠良天下雨受了惊吓，前几天到了酆都，这几天就该轮到审讯他了……” “书院也多修了两间，鬼差这次也有机会去书院了……” “土地庙前添了几盆好看的花，苍耳一直绕着看……” “小周抓厉鬼的时候立了大功，阎王放他投胎去了，喝汤的时候可仔细了……” “新的塑像塑好了，跟之前个不一样了……” “很好看，很像你。” “……” 许是他也意识到说这些实在无聊，便换成了些别的，透过他的眼睛，贺青岚跟着看见了周遭从青绿一片变成了色彩缤纷。秋老虎怒吼着从田边掠过，带出了不亚于盛夏的炎热气息。 再然后，就开始落雪了。 陆阅川捏着话本子给花盆讲故事，苍耳趴在他膝盖上，团成圆滚一圈。 白无常缩在新的塑像后面跟黑无常下棋，还抽空叫了一声鲛人。鲛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捧着手里热乎乎的烤红薯跟着陆阅川一起看花盆里的两片叶子。 阎王抽空来过一趟，但只是坐着看了会便走了，临走的时候嘱咐白无常不要耽误差事。 白无常嬉皮笑脸跟应了声，回头也朝着花盆发呆。 “五色神牛昨天来了一趟，说是这盆花长大了就好了，只是长了一个秋天，一个冬天了，还是这两片叶子，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黑无常朝着棋盘上落下一子：“你输了。” 白无常低头看了一眼棋盘，又抬头看着两片叶子，自言自语道：“害，小土地不在，好无聊啊……” 陆阅川安静地看着花盆，仔细把新取来的水浇了进去。 过年的时候许嘉灵派人给土地庙也贴了春联，连带着放在供桌前的花盆上都贴了个福字，红红一片格外喜庆。 陆阅川刚进庙门就听见苍耳叫了一声，他朝着花盆看过去，原本只有两片叶子的花盆，这会突然多出一片。 见陆阅川意识到了不同，苍耳懒洋洋躺了回去，尾巴一动一动，眼睛还是死死盯着花盆。 冬去春来，花盆里的叶子逐渐增多，连花苞都迅速地冒了出来。 白无常围着花盆啧啧称奇，刚想伸手摸一下，就被旁边守着的陆阅川拍了回去。 他一本正经开口：“只能看不能摸。” 花苞一日日长大，贺青岚也开始逐步感受到周遭的变化，太阳东升西落，晨间吹过屋子里的风，还有周围的青草香气。 这一切让她的精神逐步振奋，花苞轻微晃动，缓慢地张开一小道缝隙。 花开天是在傍晚，陆阅川像往常一样捧着水进了庙里，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花盆。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过头。 土地庙左边是排着队等着领单子的阴魂，右边的排着队等着写单子的香客。 两条队伍中间的树上坐着个青衣女子，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 她跟陆阅川对视一眼，头上的青玉簪子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她朝着陆阅川笑：“你昨天给我讲的故事没讲完，等会继续给我讲好不好？” “好。”陆阅川嘴角上翘。 “你喜欢什么故事，我都讲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锵锵！结束啦，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鞠躬） 谢谢你们看我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