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成女主后,我膨胀了 作者:燕图南 文案 衣食无忧的大小姐程仙,猝不及防穿成落魄“小乞丐”! 饥寒交迫之际幸得好心的“神仙哥哥”买回府。 白纸黑字摁完手印,程仙才知道触发了穿书剧情!! 不要吧!买她的人是那个残忍暴虐的反派七皇子! 但是,还好还好—— 她穿的不是女配,也不是炮灰,而是全书中活到最后的白玫瑰女主! ……光环加身,福运爆棚。 直到,她的任务来了—— 给反派送温暖,用女主光环笼罩他,把好运气分一点给他…… * 原青澜随手带回街边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灰暗的人生从此有了鲜活的色彩。 【我以为这一生会一条路走到黑,却幸得一盏灯火幽微】 【她不知道,我每天都想把她绑在身边,亲她抱她,让她只属于我。】 1,架空穿越不考据。 2,1v1轻松向甜苏,有点爽。 3,无宅斗不宫斗,没有极品奇葩。 4,有系统,只作发布任务用。 5,温暖治愈小仙女,病娇占有欲爆棚男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仙(灵光),原青澜 ┃ 配角:新文《嗲精出山,攻略高冷之花》在专栏 ┃ 其它:完结文《瞎子女配撩反派》在专栏 第1章 雁落孤城 西北边陲一座小城,叫留仙城。 名字取得灵气逼人,实际上就是个穷乡僻壤,朝廷监管鞭长莫及。中都的贵族们都十分嫌弃: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兔子都不愿去做窝。 还是暮春,后半夜突然下了场疾雨,城南破庙顿时被挤得无处下脚。往常随便睡在街边的流浪汉,都摸黑到这里栖身。 外面骤雨不歇,破旧的木门被风吹的吱嘎作响,轰隆一声惊雷划过,带着闪电照亮片刻庙内景象—— 供奉的神像早已破败,供桌下方,衣衫褴褛的乞丐睡相粗野,呼噜声震天响。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梦呓,伴着哈喇子啧啧有声,“包子馒头……鸡腿酱肘子……” 混着湿黏黏的潮气,空气里无处不在飘散着异味,就像是馊掉的食物在大热天发酵了几天几夜,简直让人头晕作呕。 雨夜漆黑,流浪汉们躺在地上睡梦正酣。 只余门边还有一个醒着的人。 趴在门缝喘口气,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枯坐在那里。 整整一天,程仙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了。 她原本是在西藏大昭寺朝圣,因为高反严重,来不及吸氧就晕了过去,然后再次醒来,已经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换了个身体。因为脑子里凭空多了不属于她的支离破碎的记忆。 白天刚醒来那时候,正逢一群乞丐在争抢食物,她身材瘦小挤在中间,被几个力气大的掀到墙根撞了头,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 现在根据这具身体模糊不清的记忆推断,她原本是从遥远的南方过来,要去京城寻亲,但是中途和同行的家仆失散,迷路几度辗转,现在成了落魄乞儿。 ——可是无论哪种遭遇,一时半会儿都让人没法接受。 天刚蒙蒙亮,门口睡醒的老乞丐爬起来,朝身后喊一嗓子, “雨歇了!赶早的麻溜起来!” 惊雷都劈不醒的流浪汉,乍然一声“赶早”, 活像饿狗闻到肉香,一个个急乎乎窜起来。 现在讨口吃的可不容易,要一早去城里有贵人出行的西街蹲守,运气好的话,能要到铜钱,比吃馊饭好太多了。逐着肉香的乞丐们纷纷离开破庙,当然,也有那身上长懒筋的,挠挠臭烘烘的鸡窝头,翻个身继续睡,睡醒再看看去哪里讨点馊饭。 程仙身上也臭。但她打死也不会去讨饭的。 别说沿街乞讨,就是现在这一身臭不可闻的味道都快让她崩溃了。不知道这身体具体多大,但一双黑乎乎看不清本来肤色的小手活像个鸡爪子,又瘦又干,指甲缝里满是灰垢。 一身灰不溜秋的夹袄,破的能扯出来棉絮,摸一把乱蓬蓬的头发,辣手。 这脏兮兮的小乞丐不可能是她!她一向干净整洁,甚至还有轻微的洁癖。这都是梦,闭眼睡一觉,醒了她还在大昭寺朝圣,还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小仙女! 程仙在抱怨和希冀中睡过了第二天。 直到第三天她才不得不接受事实,并且对眼下这处境毫无办法。 更要命的是:她已经饿的头晕眼花,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仙抱着腿靠坐在墙角,视线在庙内逡巡,前方供桌缺了一个角,上面两个黑漆漆的烛台,许久没有人来祭拜。桌下还有个破烂的蒲团,一个流浪汉歪躺在上面,赤着的脚已经溃烂冒出脓血,几只苍蝇围着嗡嗡飞舞。 旁边,是个衣衫破乱的小乞丐,正捧着豁了口的陶碗,一口薄粥两人分食。 程仙下意识又往门口挪了挪,生怕那些蝇虫飞过来,肚子却一阵咕咕作响。 门外,不远的街上行人往来,间或商贩吆喝叫卖声,在正午明晃晃的太阳下,恍惚的有些不真实。 怔楞间,前方一驾马车徐徐驶来。 车辙碾过带起些微烟尘,赶车的马夫扬起鞭子驱赶凑上去的乞儿。 “呔!小赤佬,滚边儿上去!莫挡路!” 只是,这等叱骂太过司空见惯,无关痛痒。 眼前这车驾,车顶镶金嵌玉,四周浅色绉纱遮挡,难得一见。常年蹲守这条街的,早摸清了一套看车识人的本事,行速缓慢,车帘重重,不透一点缝,必定是贵人小姐出门。 几个乞儿又凑上前去,腆着脸嘻嘻笑,赶紧说吉利话, “贵人小姐,仙女娘娘,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放肆!” 车辕上的马夫怒喝一声,一鞭子将人抽到破庙门口。 滚落在程仙脚边的乞儿,揉揉发疼的后背,一脸惶恐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却听到一道低迷的嗓音从马车内传出。 “……魏川,到哪儿了?” 那声音恹恹的,像是没睡醒,也像是病中人强撑着精神问话,冷淡中带着点疏离。只闻声不见人,但却听的真切,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并不是什么“贵人小姐”,“仙女娘娘”。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难怪先前这车夫大怒。 “殿……公子,刚到留仙城,再有十里就是河西府。” 赶车的马夫担忧地看一眼车帘,神态恭敬的回话。 短暂停留后,车内再无声音,马夫又扬鞭驱车前行。 程仙看着那越走越远的马车,有些羡慕。在此之前,她也是那样。 ——有车坐,不缺钱,还干净。 街上人声鼎沸,挨了打的乞丐们在犄角旮旯睡一觉忍了疼,又重新去街边寻觅新目标了。倒是街角包子摊的大娘得了空,转头和隔壁卖烧饼的婶子磕牙, “听说了吗,咱们郡守大人也是得了隐疾,大半年没出门了,听说这事都惊动了上面……” “有这事?莫不真是巫神降罚了。只是这等丑事传出去可真丢人啊,上面来人要咋管,还能管得住男人不去寻花问柳……” 程仙盯着那边有很久了,她不是在听那两人唠嗑,而是此时卖包子的大娘正说地起劲,人都凑到旁边烧饼摊上去了,身后白花花的包子堆满了笼屉,冒着腾腾热气,香飘几里。 她咽了口唾沫,嗓子也干巴巴的,香气飘过来,肚子咕咕响个不停。 可她没有钱。 程仙在心里反复练习几遍,始终做不出乞讨的举动。那边大娘唠了会闲话,恰好有人来买包子,生意不错,笼屉很快见了底。 “呸——” 有人吃了两口不合口味,一转眼见街角的小乞丐眼都盯直了,将半个包子扔过来。 白面皮松软,在地上滚一圈,落在程仙脚边。她看着那粘了灰土的半个包子,又嫌弃又渴望。饿了几天后头晕眼花,再高贵的矜持自尊也要坚持不住了。 可就这一点犹豫,对面蹲着的小乞丐扑过来,一伸手速度飞快的抢走包子,灰都没擦直接塞进了嘴里。 程仙:“……” * 月影西斜,透过破庙的木窗漏了点冷冷淡淡的光。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人,呼噜声此起彼伏,程仙靠坐在神像下方,发愁不已。已经三天过去了,再这么下去,她迟早先饿死了。 饿的睡不着,她盘算着明日的打算。 忽然,木门一声轻响,有人鬼鬼祟祟从外进来,借着月影隐约能看见来人身形魁梧,长髯蓄须,手中还带着把刀。 程仙顿时心里一紧,整个人吓的僵住了,不知道这人是干嘛的。谁知那人径自往神像这边过来,窸窸窣窣躺倒在地上。 ……就是找个地方睡觉?这也是乞丐? 程仙大气不敢出,然而还不过一刻钟,却又听到外面街上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很快就路过破庙往远处去了。 约莫一炷香后,外面再无动静,神像边的汉子起身了,嘴里嘟嘟囔囔开始骂娘。 却在这时,“砰”的一声响,木门突然被踹开,寒凉的夜风裹挟着剑气扑面而来,月色中,一抹红影转瞬即至,目标直指神像边的虬髯汉子,随后便只听到两人兵刃相接的叮叮脆响。 狭小的破庙里这么大的动静,倒地大睡的流浪汉们被惊醒,一脸懵然爬起来不知身在何处。程仙更是没遇见过这样夜间打架斗殴的事,何况真刀真剑火拼,要是被波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缩成一小团赶紧躲在神像后面。 很快,胜负就分出来,那魁梧汉子几下被制住,哀哀叫唤,口中骂骂咧咧。 夜色中,程仙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后一道低迷的话音在破庙中响起, “昔日御前探花郎,如今做几年山匪,再也吐不出锦绣文章了么。” 还在骂娘的魁梧汉子顿时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瞬间没了音。程仙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这……这不就是白日那辆华贵马车内的人吗。 一模一样的声音。 她悄悄从神像后探出头,借着依稀微光,看见了那人一个大致的轮廓。 一身几乎溶于夜色的深红锦衣干脆利落,侧身而立,一抹月影恰好落在他挺直的眉骨上,压下两片阴影。 他拿着剑,对门外匆匆赶来的护卫道:“把人带走。” 第2章 青澜灵光 夜色里火光闪耀,紧随而来的巡城守卫训练有素。从入夜寻人到擒住匪首,没有惊动城中百姓,只除了这破庙内的乞丐。 黑灯瞎火的,一拨人来的悄无声息,走的更是迅疾如风。 流浪汉们哈欠连连又倒头大睡,一直缩在神像后清醒的围观了这场打斗的程仙,这才松了一小口气。 看来这地方治安也不好,时刻得警惕性命安危。程仙自顾在心里琢磨一番,不经意间,看见地上有个东西散着微光,淡淡的,比窗外的月色还多分暖意。 她动作又小又轻,拾了起来。 居然是一块青玉。 触之沁凉,有她的巴掌大小,用柔滑的丝绦系了个结。她挪到稍微有点光的地方,便看见这青玉上细致的雕了一只螭龙,还刻了字,不过笔画有点多,看了又看,最终辨认出是“青澜”两个字。 程仙摸着那两个字,莫名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但这点疑惑根本抵不过天降一笔横财!饿的空荡荡的胸膛顿时像被塞进一只氢气球,带着她直往上飘,说不出的轻快。 这玉肯定是之前那个盗匪来不及分赃,落在了这里。这下有救了,程仙攥着玉,三天来积攒的郁气和颓丧,终于消散了一点。 * 天才蒙蒙亮,鸡鸣声已是一阵接着一阵,破庙里呼噜声不绝,有手脚勤快的已经爬起来准备去街边蹲守,程仙因为有了玉,终于积极了一回。 不管是卖掉还是换点东西,乞丐是绝对不能再做了。 昨天那飘着香气的包子还在脑子里萦绕不去,突然被一声踢门声惊散。程仙蓦地回头,只见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干净的衣饰与这破庙环境明显格格不入。 走在前面那个一身黑衣,他踢开门后,叮一声将手中的剑钉在地上,大喝: “都他娘的爬起来!” 凶神恶煞一声吼,满屋乞丐惊醒,战战兢兢缩成一堆,刚爬起来的程仙又跌坐回地上,小心翼翼往神像边挪了挪。 大气不敢喘一口,流浪汉们目光或呆滞或惧怕,看着这两个衣着矜贵的人在破庙里乱转,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公子,都没有。”找了一阵,黑衣男子向身后的人禀告。 “可能不在这里。” 另一个人声音淡淡的,有些熟悉,是昨晚来这里噙住匪首的那个男子。 程仙有些诧异,但还不及打量,便听那黑衣人盯着满屋乞丐,怒道: “哪个不长眼的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赶紧交出来,否则叫爷发现,剁了他的手!” 众人莫名其妙惊惧交加,有那胆小的,根本没弄清状况便开始声泪俱下的求饶,毕竟大家也就剩这条小命了。 他这话只有程仙听进去了。“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该不会是她手里的青玉吧?这又破又脏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值得人来找的东西。看这样子,这青玉不是昨晚那匪首的赃物,八成是这个被称做“公子”的人落下的。 程仙捏着玉,悄悄抬头,昨晚太黑只看个大概,现在晨光微熹,只见那男子长身玉立站在破庙中,乌黑发尾散落在深红锦衣之上,像一笔浓墨重彩的画,黑的分明,红的张扬。 他生了一双好看的剑眉,眉骨挺直,眼角却微微下垂,乍然一看,让人觉得温和无害。此时,他在庙内扫视一圈,不咸不淡的看过来,正好对上程仙好奇的目光。 程仙自觉抬起手,摊开掌心的青玉,小声询问: “你……你是不是……丢了这个?” 她没想过隐瞒,主要是这架势谁敢把玉据为已有啊。可是一开口,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这是她三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完全陌生的嗓音,因为饥渴干涩沙哑,像破旧的水车费力转动发出的吱嘎声,听起来都费力。 “原来是你这小兔崽子!”黑衣人提着剑抢先一步过来。 程仙下意识把手又缩了回去,藏在身后。 “好大的胆子!”伴随着怒气的还有剑鸣。 冰凉的剑刃即将袭来,另外一人淡声制止,“魏川,住手。” 程仙没有看眼前这叫魏川的黑衣人,赶紧把手伸出去,看着那个红衣公子,带着小心的商量, “一文钱报酬。” “小赤佬!你说什么!”魏川一把拿走她手里的玉佩,暴喝一声。 程仙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找到吃的。那个红衣公子她见了两次,虽不怎么说话,但面相温和,不像是坏人。这玉本来就不是她的,现在理当物归原主。她也是实在太饿了,才索要报酬。 她不敢要多,就一文钱而已,一文钱应该能买两个包子。 “给两个包子也行。”程仙肚子一阵咕噜响,哪还管什么脸皮,犹不死心地又说了一句。 但人家已经拿走了玉,收拾她也像捏只蚂蚁,她说与不说,都没什么用罢了。 程仙心底一阵哀叹,片刻之后,却听到那红衣公子吩咐魏川,“去买两个包子。” 直到魏川将两个热乎乎的包子拿给她,程仙都有些不敢相信。包子皮又白又软,经过她的小黑手一抓,顿时沾上几道灰印。丝丝缕缕的香气钻进鼻腔,勾的她都快流出口水。 可是,程仙硬生生忍住了。 电光火石间,她觉得一个不容错失的机会就在眼前,远远比吃这一顿饭重要的多。程仙捧着包子急匆匆拦在即将要走出庙门的两人面前, “两位大爷,请留步。”确切来说,她把希望都寄托在那个红衣公子身上。 红衣公子皱眉往后退两步,停在那里,魏川极其不耐烦,挥手驱赶,“还要什么,赶紧滚!” 程仙很有眼色的看明白了红衣公子眼中的嫌弃,是因为自己身上太脏,可能还臭。她赶紧也退开两步,怕熏着人家。 她等不及仔细考虑,赶紧道:“两位大人家中可还缺下人吗?能不能将我带回去啊?” 程仙说得急,沙哑的嗓音听得一旁的魏川直皱眉,但那个红衣公子倒是没什么表情,她脑袋急转,也管不得其他,一连声说着她根本不擅长的事, “我什么都会,洗衣做饭,打扫院子,提水劈柴、修花种菜……还有,还有我吃的少,很能干的,不要工钱……” “不需要。”清淡的声音,直截了当地拒绝。 程仙抿了抿干涩的唇,在这两人抬脚之前,拼命抢救,“除了那些,我还会琴棋书画、歌舞诗词、管理商铺、鉴别珠宝,就是骑马射箭也不再话下……你们平时闲着闷的时候,我都能派上用场的,再考虑一下吧……” “哈哈哈……”魏川抬起的脚收了回来,实在憋不住笑出来。 眼前这灰不溜秋的小乞丐,满脸脏污,只余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清澈的透亮,乌黑的瞳仁透着十足的认真。可是这样的认真,实在滑稽的让人捧腹。大言不惭的小乞丐,讨口饭吃真是费尽心思,难得一张利嘴,都快飘上天了。 这么说也不奏效,眼见两人就这样离开,程仙忽然灵机一动,福至心灵,再出口是懵懵懂懂的语气,她对那个红衣公子道: “神仙哥哥,你是我在这里见过的最善良的人,庙里的神明都看得见,谢谢你的包子。” “放肆!”魏川打断了她大逆不道的称呼。 红衣公子并没在意,但他却是看了一眼程仙,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善良……” 程仙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听他语速缓慢似乎是在认真琢磨这两字。一直都是冷淡的神色,莫名地带了一丝诡谲莫测的意味,看的程仙心里有点发毛。 怔楞间,那人率先出门,对魏川吩咐:“带上他。” * 刚出庙门,程仙还捧着包子,一口没来得及吃,就被魏川拎小鸡崽似的一把丢在马背上,四肢腾空,在她挣扎之前,魏川不耐烦警告: “小兔崽子,下次再聒噪不休,一身恶臭往公子跟前凑,爷一把给你丢茅坑去!” 程仙自知理亏,也不好反驳,这魏川脾气真的不好,骂起人来简直对不起他那张斯文的脸。 一路骏马奔驰,程仙被颠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可她胃里空空,想吐都吐不出来,好在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几人停在前方一座清灰的府邸门口,虽然前面还有几条街,但是十分安静。刚到门口,府中有小厮来将马牵走,程仙晕头转向的跟了进去。 红衣公子走在最前方,脚步匆忙,一进府就吩咐,“备水。” 看那样子,十成十去沐浴更衣,程仙扯扯身上破旧的夹袄,眼中掩饰不住羡慕。好在还有两个包子,如此心一宽,狼吐虎咽的吃起来。 魏川则召集了府中侍卫,匆匆去了北苑。程仙站在院子里四处观望。 这府邸的主色是低调的清灰,转角回廊连着正厅大院,后面还有假山水池,看起来很气派。程仙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奢华的豪宅,可是在经历了忍饥挨饿的三天后,再看见这样的房子,简直热泪盈眶。 院子里有一棵海棠花,虽然已是暮春,花竟还没谢,一簇簇若霞蔚云锦,风一吹,满枝头花瓣簌簌而落。程仙低头看着脚上破了个洞的布鞋,站在一地落花中格外磕碜。 小半个时辰后,魏川出来了。 “小崽子,你过来,爷有几句话要交代,听仔细了,以后就是这河西府的奴才。这次带你回来是公子心善,是你积了八辈子的福气,切莫得寸进尺,否则哪天脑袋搬了家别怪爷没提醒你。尤其切记公子爱洁,你这一身腌臜污浊,最好饶着走……” 程仙站的笔直,洗耳恭听。魏川是在给她说这河西府的规矩,无非是他家公子身份及其尊贵,千万不要冒犯。程仙牢记在心,好不容易有了个能安心吃饭睡觉的地方,自然毫无异议。 魏川前前后后将所有要注意的都交代了。然后进屋拿了一张卖身契出来,他皱了皱眉,问程仙, “小崽子,我问你,你有名字没有?” 程仙大大方方的回答:“我叫程仙,归程的程,仙女的仙。” 空气寂静了一秒,魏川神情诡异,终于忍不住, “噗——哈哈哈,成仙?仙女?哈哈哈哈,你真敢说,你给我等着……” 程仙有些生气,她的名字很好听的,这是戳到他哪个点了,笑的这么欠揍。直到魏川又回屋拿了一面铜镜过来。 程仙傻眼了。 看着镜子里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一时难以接受,“这……这不是我!” “哈哈哈哈……”魏川笑的肚子疼。 程仙悲痛欲绝,镜子里那个小乞丐又瘦又小,一张脸上都是灰,根本看不见本色,只除一双眼睛再熟悉不过,和她本来的眼睛长的一模一样。可又能怎么样,这幅样子和小仙女真是不沾一点边。 忽然廊下一阵低咳传来,打断了魏川的肆意大笑。 那人已经沐浴完毕,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显然,他也听见了程仙的自我介绍,不过仍是一本正经的没什么表情。 他走下来,程仙早忘了要饶着走的警告,抬头去看他,却见他微微蹙眉,似乎沉思了片刻,然后吐出两个字, “灵光。” 灵光是啥?程仙一脸懵然。 魏川在一旁又想骂她:“小崽子,还不快谢公子赐名。” 赐名?灵光……那她岂不是要叫程灵光?等等,这“程灵光”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啊! 程仙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红衣公子,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猜测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再一瞥眼,看见了他腰间那块螭龙玉佩,青澜…… 程灵光……原青澜……还应该有个燕扶游…… 轰隆一声,仿佛有巨大的烟花在脑袋里炸开,又像有一把大锤砸了她一下,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竟然是原青澜! 各种情绪翻涌而来,连日来的疲惫饥饿,像沉甸甸的石头,最终压倒了她。 第3章 女主光环 西院厢房里,大木盆的水足足换了八次,每换一次,容娘的眼睛就亮一分。 蓬头垢面的脏小子洗去一身污浊,露出本来的样子,竟是个灵秀的小姑娘。虽然瘦了点,模样却是从未见过的标致,尤其那眼睛,像是星子盛在一汪秋水里,泛着盈盈清光。若是再长两岁,身姿窈窕,不知是怎生姝色。 听闻皇陵圣庙的护国神女有仙人之姿,想必就是那个模样吧。 容娘是府里的厨娘,有副热心肠,先前是她主动带程仙来这边沐浴,现在看着这丫头,越看越喜欢。眼看程仙低着头不说话,容娘只当她初来乍到胆子小,笑眯眯道: “我说丫头啊,可别再搓了,都快搓破了,你这不是灰,是营养不足,养养就好了,再泡下去怕是要沾了寒气……” 就像是验证容娘的话一样,果然不过一会儿,程仙开始打喷嚏,但她动作迟缓,只是机械的用澡巾在身上搓来搓去,连容娘给她拉起来她都没感觉到。 喝了姜汤,躺在被窝里发汗,容娘临走还说了什么程仙也没听进去,囫囵道了谢,一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就在刚刚,所有稀里糊涂措手不及的穿越遭遇,一下都有了眉目,云开雾散了。 这是一本书里的世界,这本书有点特殊,名字都没有,真要说也可以叫《大夏少年游》。并且,这是一本男主视角文。 它的特殊就在于,这本书是程仙高中时的同桌写的,属于热血沸腾的中二期黑历史。已经过去好几年,程仙除了主角名字还记得,很多情节都记不清了。 大致记得这本书讲的是大夏国第一世家燕国公府的四公子燕扶游波澜壮阔的一生。国家太平,他是玩世不恭鲜衣怒马的燕小侯爷;边疆战事起,他自行请缨,是守护山河的少年将军。 中二期的男生基本都有英雄梦,英雄梦里总少不了美人相伴,并且不止一位。男主燕扶游魅力无边,有两位身份尊贵的美女都与他有很深的感情纠葛,一个是胡图尔王的郡主岳黎,一个是大夏国皇陵圣庙的护国神女,程灵光。其他还有无数单相思未果的。 这本书的结局程仙还记得,所有主角除了程灵光,全部都死了。 男主为国捐躯与反派同归于尽,红玫瑰女主以身殉情,只留下一个白玫瑰女主终身未嫁,在神庙为他们抄渡亡经。 而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就是书中的反派人物,大夏国的七皇子原青澜。 关于七皇子原青澜,严格来说也可以算作男二,与红玫瑰岳黎郡主有些感情纠葛,但更多的是他生性残暴,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具体细节记不清了,但有一点程仙记得。 原青澜出生在阴历七月十五,出生时天降大雨将太/祖的陵墓冲塌了,南方还发生了流民暴/乱,死伤无数。当时掌管神庙祭祀的国师预言:此子命主亡神,生而不祥。 在他死后,史官也记载:皇七子生性暴虐,一生所做恶事罄竹难书,渎神、杀母、弑君、屠城…… * 回忆完大致情节,程仙才一把扯开被子透口气。 对照书里的角色,她就是那个男主的白玫瑰,程灵光。 ——唯一活到最后的主角。 程灵光这个人物,之所以是白玫瑰,不光是她的长相纯美,心思通灵,一心一意爱着男主,就连她的身份,也是自带圣洁的女主光环。 大夏国的永嘉皇帝因为当初皇位来的不正当,时常噩梦缠身,他在位期间,大肆修建神庙,信奉巫神。短短十年间,大夏国内,神庙多达近千座。永嘉皇帝当年甚至亲赴南疆请来部族祭司去皇城担任国师。 而皇城神庙的现任国师无涯,是程灵光的舅舅。程灵光后来被皇上封为护国神女。在这样一个处处信奉巫神的国家,国师和神女的地位甚至比有些不得宠的皇子公主还要高。 现在的问题是:所有的正文剧情还没开始,她来早了一步,现在走的是这本书的前传内容。 连同穿书一起出现的还有小助手,她绑定了一个叫【心愿集福】的系统。 程仙有一个愿望整整三年了。她在穿来这里之前,每一年都会去西藏大昭寺祈福,祈求她那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的姐姐有朝一日能够醒过来。 而集福,是她这次穿越要做的任务,只有积累足够的福气值,她的愿望才会实现。 集福任务一共有三个: 【1,白玫瑰女主人设不能崩】 【2,跟着男主走剧情】 【3,救反派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塔】 最后还有一条附加值:女主光环加身,遭遇任何危险哪怕任务失败,她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其实,在得知有这样集福就可以还愿的任务,她感觉上天给她开了一扇窗,三年祈求终于得到一个机会。 这三个任务里,前两个不难,难的是第三个。 救反派一命……其实说起来,这个任务的触发点,就在于那一文钱。因为原青澜在她饥饿无助的时候,伸了援手。 程仙想起了白日里那个红衣公子,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她还觉得他是温和无害的面相,甚至还对他说:神仙哥哥,你是我在这里遇见的最善良的人。 突然后背发凉。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却心性残忍,杀母弑君屠城…… 怕的想离他远远的都来不及,这要怎么救啊! 但如果他不作恶,男主就不会杀他,那么男主也不用与他同归于尽,男主不死,红玫瑰就不必殉情……皆大欢喜。 救了三条命,那就是造二十一级浮屠塔。 程仙觉得她有点贪心。 * 这边,魏川安排主管膳食堂的容娘带走程仙后,就直接去了书房,一进门就问道: “公子,昨晚擒住的那山匪头子还关在后山地牢里,从来到现在一直咒骂不休,嘴脏的很,公子有何打算?” 靠南的木格子窗,洒下一片日光,明亮但不刺目,原青澜靠坐在窗下,微微闭着眼,手边散落一本看到一半的古籍。听见魏川进来,他起身走到桌案旁。 魏川却知道他不是在午睡,见此情形,有些担忧。左右无人,他便恭敬问道: “殿下,您是不是头又疼了?” 七殿下偶尔会头痛,这毛病是打小就有的,并不算严重,但此次奉命离京,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劳累的原因,发作了好几次,本来骑马到西北,只需七日,但殿下半路头疼的厉害,不得不换了马车。临行前也带着太医开的药,却没多大用。 原青澜早就习以为常,将手里的古籍放在身后书架上,随口道:“”小毛病,太医开的药多吃几副就好了。” 魏川也听习惯了他这话,但一想到他们此次来这西北留仙城的目的,暴脾气上来,就愤懑不平, “殿下,陛下宠信国师,非说这世上有什么‘朱衣曼陀罗’,皇后娘娘便急着让咱们出来找。国师说朱衣曼陀罗不仅能治梦魇之证,还能保长寿无疆。若说治病也就罢了,保长生……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凡人都有一死,若真有什么药长生不老,那岂不是要成仙了,如此荒谬之事,国师信口雌黄,陛下竟信以为真。皇后娘娘居然也让七殿下出来找,这根本是天方夜谭的事,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要到哪里去找? 原青澜随手翻着书,他自然是不信有什么药能保长寿无疆。但他的父皇是九五至尊,手握天下权柄,习惯了万民朝拜,也就容不得最终生命流逝。 他说的是另外的原因:“大哥太子之位坐的艰难,母后整日为此担忧,我若能帮她得父皇一点欢心,自是责无旁贷。” 魏川对此倒无话可说,七殿下与太子一母所出,又极为敬重皇后娘娘,此番离京,虽是奉娘娘之命出来寻药,倒不如说是殿下自行请愿。只是他还有一事不明, “殿下,且先不说这朱衣曼陀罗是不是真的存在,国师是南疆人,既然说有,那也是在南疆的可能性大,况且南疆诡奇之事本就比旁的地方多,可咱们怎么来这荒僻的西北呢。” “是国师告诉我的。”原青澜声音没什么起伏的说道。 魏川听闻此话惊讶不已,若说这世上讨厌国师妖言惑众的人不在少数,那这其中排首位的绝对是七殿下,七殿下痛恨国师众人皆知,具体原因不详,但七殿下曾在神庙住了十五年,出来的时候断了半条腿。 虽然最后腿好了,但七殿下每次见到国师便是冷眼相对,好几次在祭典上,差点拔剑而起,要将国师斩于剑下。于是众人免不了猜测,也许七殿下与国师有断腿之仇。 魏川有点结巴:“殿下,你……你怎么……”怎会相信国师的鬼话! 原青澜:“大多数时候,国师的话,是真的。” 国师说他生而不祥,亲缘寡淡,心有恶鬼猛虎,终于一天会给所有的人带来灾祸。 他出生在民怨四起的动乱里,自幼被关在神庙,父皇疏远,母后……母后她总还是有些在意他的吧。 魏川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听出殿下的声音,除了忍痛时的低迷,还有如今这般颓然。 沉默良久,才想起来今日之事, “那关在后山地牢的匪首,殿下打算亲自去审吗?” 原青澜道:“不必,先关几天。此人曾是泰安二十四年御前探花。” 魏川眼都直了,泰安二十四年,那还是太/祖在位的时候,姑且不说这个,就那长髯魁梧的粗鲁汉子,一张口,满嘴喷脏的山匪头子,是,御前探花?! 第4章 西府丫鬟 窗外,一树海棠静开,几缕柔光照进西厢,榻上,程仙正沉沉入睡。 她做了个梦——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牛皮小鼓悠悠响在寂静的老巷子里,鼓面上的穿线木珠随着孩童摇起的胳膊晃呀晃。 大手牵着小手,两个人慢悠悠走。 孩童懵懂地问:“阿婆呀,阿娘去找爹爹了,找到爹爹就会回来吧?” “仙儿再等等。” “可是再等我就长大了呀,阿公的背驼了,阿婆的头发也白啦……” “阿婆老了,仙儿要快些长大啊。” “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找阿娘啊。” …… 程仙打个哈欠,睡眼惺忪,怔怔坐在床边。 梦里有个头发花白的婆婆牵着她,走在雨后的老巷子里。记忆的底色已经泛黄,只剩下叮咚叮咚的鼓声回响。 程仙刚穿来那时候,在一群乞丐里抢食物被推到墙根撞了头,原主的记忆都还在,却变得支离破碎,拼凑出来依稀是:她从遥远的南疆一路向北,身边跟着一个貌丑的老仆,两人的目的地是去京城。可是去京城做什么呢? 程仙想不起来。 原书中剧情开始的地方,是男主燕扶游带着程灵光回京。 现在主剧情没开始,男主还不知道在哪儿,她要去京城吗? 可原青澜还在这里,他一个皇子不待在宫里,来这偏僻的西北做什么? 如此一想,程仙慎重起来,在男主没来之前,最好还是先暗中观察。 木桌上摆了一面铜镜,程仙一抬头就看见了镜中人影,吓了一跳。 没洗澡之前实在又脏又臭,一身污浊,根本不辨男女。现在都洗干净了,除了头发没有营养泛着黄、人有些过于瘦削以外。 镜中人根本就是她少时的样子,猛然看到,还以为缩回去了呢。 短暂惊讶之后她就释然了,程灵光这个人物的长相,原本就是她那同桌根据她的外形写出来的,最开始的时候,连名字都直接用她的,理由是“程仙”听起来仙气缥缈很符合白玫瑰的形象。程仙强烈拒绝后,才改为程灵光的。 现在看来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个身体虽然和她以前长的一样,程仙还是发现了不同之处。 两个地方,左脚心和右手臂。 她的左脚心上居然有一块粉红的胎记,看形状像一片花瓣,而右手臂上有一颗鲜艳的红痣。 都观察完了又喝了水,程仙扯扯身上过长的袖子,出门了。 万万没想到,才走过两条回廊就绕晕了。 一路上只顾提裙角根本没看路,身上的衣服是容娘拿给她救急的,穿身上空荡荡的,活像个瘦竹竿撑着块迎风招展的布。 “站住!” 忽然一阵厉喝传来,低头扯腰带的程仙差点松了手。 魏川刚从书房出来,便看见一个丫头探头探脑站在窗户下面,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殿下来河西府隐了身份,就没有大动干戈筛选下人。 不安守本分,尽花这些小心思偷窥殿下,今日不好好教训,这野丫头就不知天高地厚。 “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你给我过来!”魏川见那野丫头还低着头。 程仙听出这是魏川,这扯着嗓子的怒喝,配上他那张斯文俊秀脸,怎么看怎么像个文弱书生耍大刀。 半天她才想了个称呼,“魏大人。” “你是哪……”拔高的声音在看见走到近前的丫头时,熄火了。 怎么没见过这丫鬟?按魏川的记性但凡有点特别的,边边角角他都记着。这丫头长相一看就远胜常人,他竟没印象。 程仙抬着头,见魏川又是探究又是警惕的看着她,她也警惕起来。 “在这吵什么?” 原青澜从内出来,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才各自移开目光。 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程仙心里竟咯噔一下。这情景和几日前可不同,那时候她觉得这人面相温和,是个翩翩贵公子,现在可不一样了。 程仙抬头看他,脑袋里就像有个缰绳,扯着她自觉把眼前的原青澜往书上带:生性暴掠、命主亡神、生而不祥、弑君…… 每带入一个词,脑袋里就蹦出来一个画面,比如,他那微垂的眼角忽然上扬,带着嗜血的快意,他那看起来洁净的手会举着长剑厮杀,满身血腥…… 原青澜只是听见门口争吵,随口问了一句,现在见这丫头一直盯着他看,目光肆无忌惮的变换。 他皱了眉,不过却看出一点不同来,这不同很快变成眸光中微讶一闪而过。她现在这样子倒是比前几天顺眼,起码不会臭烘烘的。 “大胆!”魏川喝住她她没规矩的眼睛,立刻惊散了程仙脑中的画面。 原青澜神色还算温和:“灵光。” 程仙楞了一下,才反过来这是喊她,原青澜看起来和前几日没有不同,是她自行把人和书上的形象重合,要真重合了,那才是没救了。 “公子,多谢您带我回来……” 程仙收回视线,赶紧道谢。只是一旁的魏川听到原青澜喊的名字,瞪大眼睛瞅着面前这丫头,实在难以置信, “你居然是小兔……”崽子两个字在看见那双透亮的眼睛,自觉吞了。 明明那么脏那么臭的小乞丐,居然是个秀美姑娘,这太突然了。 原青澜站在门口,语气淡淡的:“以后没有允许不得来书房,在府内也休要聒噪。” 程仙差点脱口反驳,她都不知道这是书房,还有聒噪?一直在聒噪的不是魏川吗! 还好及时勒马,她现在的身份是落魄乞丐得贵公子搭救,终成贵人家的小丫鬟,吃饱穿暖再也不用流落街头,要感恩戴德才对。原青澜只是在给她说规矩。 要是她按现代人的思维,一上来就反驳,估计不用几天就被赶出府了。 程仙赶紧态度恭敬地道:“灵光记住了。” * 留仙城是边陲小城,除了原本的地方官府,靠北还有河西府,职权分工上也没那么明确细致。天高皇帝远本来就不受重视,再加上边城时有盗匪流民聚集,贪那点权势还没有踏踏实实挣点真金白银来的可靠。 不过这河西府的主人,事实上是太/祖时期大将军徐虎的府邸。当年威震边关的大将军,在永嘉帝即位后,鸟尽弓藏,不得不解甲归田。英雄已迟暮,徐虎现在每天放马牧羊,空留一座朝廷赐给他养老的宅院空在那里。 宅子很大,空荡荡的,仅有的几个下人也是原青澜来了之后,魏川临时找的。 后山地牢,确切来说是存东西的地窖,隔了二里地,都能听到扯着嗓子骂娘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头两天简直有掀翻牢门的架势,过几天才渐渐消停了。 “说吧,这留仙城的郡守是不是你绑走了?” 四天后,原青澜才过来审讯关在这里的匪首,谢青。 “老子他娘的绑他干什么!他那点油水少的不够兄弟们塞牙,穷酸迂腐,瘦的猴样儿还偏爱逛窑子,一趟下来被掏空了……哈哈哈……” 魏川在一旁听得想打人,殿下还说此人曾经是御前探花郎,这满口喷脏,油腻猥琐……简直瞎了他的眼! 原青澜跟没听到似的,面无波澜。百姓传闻郡守大人逛花楼亏空身子在家养病,事实上却是,这郡守大人他失踪了。 但这些他不关心,郡守失踪自有大理寺着人来查,估计过几日燕扶游就来了。原青澜又问道: “你在北边郁山数十年,可曾见过一种叫‘朱衣曼陀罗’的药材?” 这才是他此来西北的主要目的。 谢青眯着眼:“朱衣曼陀罗?那是什么玩意?治肾虚的吗?你要?” 魏川又想打人。 原青澜一脸冷漠,将手中的折纸展开,递给还在嚷嚷不休的谢青, “就是这个,我现在放你走。十日后,你若送不来半点消息,你那山寨也该修一修了。” 纸上,画着一棵绿叶红花的植物,看似寻常,却不曾见过。 * 终于从后山下来,魏川拳头捏咯咯作响,要不是殿下审问期间不许他动手,他早把那什么探花郎腌臜破落户脑袋给拧下来。 “殿下,这郡守失踪一事,大理寺那边不是说燕小侯爷主动要来查吗?咱们都到几天了,也没看到他啊。” 魏川觉得这燕小侯爷不靠谱,整日吊儿郎当的,瞧啥都新鲜,自告奋勇来西北,怕不是寻好玩。不过小侯爷做什么与他们无关,殿下找到药材就回京。 却听原青澜道:“燕四去南疆了。” 魏川琢磨半天才恍然大悟,语气带着调侃:“燕小侯爷风流倜傥,千里迢迢去看小青梅,果然还是正事比较重要啊。” 说起这桩事儿,京中无人不晓。燕小侯爷有个心心念念的小青梅在南疆,那小青梅是国师大人的外甥女,听说长的天上有地下无,让小侯爷惦记数年不忘。 “那要得是仙女啊。” 魏川咂摸着嘴,能让啥都只图个新鲜的小侯爷追去南疆,恐怕真是仙女。然后他嘴跟瓢似的,顺口一句, “我瞧灵光那崽子也跟仙女似的……” 说的不伦不类毫不过脑子,转头见原青澜不咸不淡的看着他,魏川一拍脑门,赶紧解释, “殿下,属下绝非好色之人!那小兔崽子别以为洗干净脸就不是乞丐了!回去我就让她到厨房烧火……” 第5章 散发魅力 留仙城并不繁华。 除了东西南北各两条主街,就再也看不到像样的建筑了。但是人却非常多,摆摊的更多,卖的也不是什么精致稀奇的东西。一眼看去,大家都很粗犷随意,街角路边摊开一张大草席,各色自家种的蔬菜、山上挖的草药、河里才钓上来活蹦乱跳的鱼,全都放在一起任人挑选。 之所以来的是这充满菜市场气息的街口,主要是容娘出来采买食材。容娘是河西府膳食堂的主管厨娘,每天都要亲自来买新鲜的菜,别人买的她都不放心。 一条街走下来,程仙手上拎满了东西,容娘还蹲在那里和小贩细问对方家里不久前种下的苋菜哪天可以拔头茬。 不过程仙注意到:他们买的所有菜里面,没有肉。鱼虾倒是买了不少。 “公子不喜肉食,其他人的份昨日已经买够了。” 容娘和程仙解释,其实原青澜还有魏川都没有和她说过喜好,是她自己观察得出来的,每次做出来的各种肉类,如果是单独给公子的,无论换哪种花样,都会原封不动的端出来,只有鱼会勉强动几筷子。 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厨艺不精哪里出问题了,但同样的菜做好后,其他人都赞不绝口。她渐渐发现除了肉类,公子别的都不挑。 “不喜肉食?” 程仙有点纳闷,第一反应是猪肉,该不会是回族吧?但这本书中的大夏国,国民信奉南疆巫神,国内没有种族之分,也无此类记载。并且容娘的意思是原青澜不吃各种肉做出来的菜,除了鱼。 “公子爱洁,可能觉得肉腥难闻……”容娘猜测。 程仙:“可他吃鱼啊,鱼多腥啊。” 猜测无果,两人只能归类于原青澜特殊的饮食癖好。 但程仙却把这事在心里琢磨几遍,因为带着任务,原青澜的很多事她都必须了解清楚,她甚至猜测,原青澜是皇子,不吃肉会不会是怕人下毒之类,毕竟电视剧里,皇宫都是最阴暗的地方,每一天都有各种阴谋上演。 没有头绪,胡乱猜测做不得准。 * 逛完了菜市场,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容娘雇了个牛车。 街角的树荫下,容娘安排好赶车的老伯,就要带程仙去西街买胭脂香包这一类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放心,喜欢的尽管挑,银钱够用。” 容娘见程仙只是看,一个都不挑,怕她是担心钱。临出门公子给了她一袋银钱,说是让给灵光买些合身的衣裳。这几日,灵丫头穿的都是她的旧衣,虽然她帮改小了,也还是不合身。 但就算灵丫头穿着不合身的灰衣走在街上,过往行人没有不注意她的,灵丫头生的好,脾性也好,自从来了河西府,从不主动要什么东西,说话温柔,做事勤快。 卖胭脂水粉的张婆娘硬要白送几盒,容娘赶紧拉着人走了。别以为她没看到,张婆娘家那个没娶上媳妇的愣头青就在摊子后面,盯着灵光眼都直了。 ——少女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在街上,洁白的脸颊如梨花清雪,神情恬然安静,偶尔驻足看看好奇的小玩意儿,又浅笑离开,像只误入凡尘的鹿,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净。一路走一路看,仿佛不曾注意到路人惊艳的目光。 不!程仙早就注意到了!包括那个伸长脖子看她的愣头青! 但她心思复杂的走完了这条街! 就在刚才,上一条街的时候,她得知原青澜不喜欢吃肉,百思不得其解时居然听见系统的提示,【增加人物魅力值,可兑换未知剧情。】 程灵光之所以是男主的白玫瑰,主要在于人物魅力。小到外形唯美,大到人格魅力。程仙刚刚试了一下,果然有效果。 她一直以为保持住白玫瑰女主人设不崩就行,现在看来还可以提升。由于《大夏少年游》这本书是男主视角,主要讲的是男主燕扶游以及两个女主。对于反派人物,只描写他做了哪些恶事,但却不会祥写他作恶的原因。 现在程仙来了,从她的视角看这本书,看任务对象原青澜,完全两眼一抹黑。 “灵丫头,我瞧你只看不买,想必不爱这些胭脂水粉,但衣裳是一定要买的。” 街角,容娘拉着程仙,慎重建议。 可程仙这会哪有心思买衣裳啊。 但她的人设就是温婉恬静的性格,总不好一口拒绝,结果还不等程仙想借口,容娘先开口了。 “灵丫头,宁安巷子南头有家做衣裳的,不是店铺,是个绣娘自己做来贴补家用的。但她绣工好,留仙城没有比她绣工更好的了。就是……”容娘停顿一下,才道:“就是脸有残疾平时遮面,小姑娘们都怕她不敢去。要不你在这等会,我去买,买来你看看,不喜欢咱再去其他地方。” 程仙:“容姨说的一定好,别处也不用再去了。我在这等你。” 容娘去买衣裳了,程仙寻个台阶,坐在阴凉下,心里还在想,女主光环真的无处不在。 但她心里惦记的还是那个原青澜不吃肉的原因,人物魅力值有100,看着挺多,她试着联系系统,结果却传来—— 【魅力值不足,无法兑换此未知剧情】 程仙:“……” * “原青澜经常头疼?” 程仙念叨一遍,她想知道的剧情兑换不了,系统却主动帮她兑换了这个有点鸡肋的未知剧情。 路上,容娘给程仙看买的衣裳,她挑的全部都是浅色,月华如意裙,银白挑线纱裙,鹅黄锦衣,湖蓝云袖衫。 纵然程仙还在想方才的事,但容娘买回来的衣裳是真的好看。 “绣娘的手真巧啊。”程仙摸着衣服上的刺绣,每一件都各不相同。 容娘有些感慨,“她最喜欢做姑娘家的衣裳,要不是貌丑,生意绝对比外面的成衣铺好得多……” 一路闲聊,很快回府。 容娘将这次采办的东西搬下来,程仙在一旁帮忙,容娘却挥挥手,说喊个人来搭把手,让她先进去换衣裳。容娘热心急性子,买了新衣就迫不及待让程仙赶紧穿。 刚进府,就发现今日格外不同,前院里有好多人。 看衣着打扮是普通百姓,他们正将各种东西抬放在空旷的院子里,东西各有两个青铜大瓮,地上还堆着成捆的甘蔗和玉米,袋子里装满了谷物。 忙忙碌碌的,不知在干什么。 这河西府占地极大,原本是徐将军的养老宅子,空置已久,原青澜来西北的暂居地。正厅挨着的前院空荡荡的,一条转角回廊连接后院,后面是假山水池,再往后,小院厢房林立,才是府里饮食起居的地方。 程仙进来就找个人去给容娘帮忙,然后回去换衣服。 等她抱着盆里的脏衣服出来时,连着前院的转角回廊那里,坐着一个人。 黑衣魁梧赖着柱子,长须沾着残渣,手里还拿着半截甘蔗,边啃边骂, “呸——西北活神仙,穷个鸟蛋蛋,东南有金楼,爷只想喝酒,呔,丑叽叽的贼婆娘,日他个仙人板板……” 程仙:“……” “嚯!哪来的小娘子,过来让大爷瞧瞧……” 程仙刚转身便听到那人在身后调笑,拔腿就跑。 此人便是前几日被原青澜捉住的土匪谢青,他今日来说有关朱衣曼陀罗的消息,人没见到,便拿根甘蔗到处溜达,正骂的痛快,竟看见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 他早年虽是探花郎,可后来触怒龙颜被流放,多年苦日子和粗粝的风沙磨光了他的那点文人傲骨,最后,去山头做了土匪。 “小美人儿,跟大爷回去,压寨夫人给你做……” 谢青一身匪气,大步矫健追了上去。 程仙身板小,还没走到两步就被抓住手,她咣一下摔了盆。 忽然抬脚朝那汉子下/身踹去,虽然她力气有限,但一脚踢上去, “唉哟……”谢青捂着下/身,忍痛松了一只手。 这个时候,正是离开的好时机,但程仙根本没打算走,当街调戏言辞猥亵,无论在哪儿,就该一次让他长足教训,程仙拉住一旁的廊柱,又一脚踹上去! 女孩子学点防身术总是有用的。 可就在这时,脑中传来系统警报——【你人设崩了!!魅力值-100】 程仙:“……” 谢青猝不及防又挨一脚,有点懵,看着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哪成想这般泼辣呢,差点给他踢废了。 “美人儿你别走……”谢青在后面追,程仙在前面跑。 一眼看到个红影从书房出来,程仙根本不管之前原青澜的警告,喊道:“公子!” 原青澜听到声音,才站定,程仙几步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后。 “哈哈哈……正愁找不着人呢,原来你在这。这小美人儿她……” 谢青追过来才看见原青澜,一看这美人就是他的,方才一番调戏老脸有点挂不住,可是出口又是改不掉的习气。 “滚。” 干脆的一个字,连情绪都没有。 谢青也知道玩笑过了,但还是上前,“你前日说的……咔嚓!唔!!” “再上前一步,就不只是断手。” * 谢青捂住被捏断的手腕骨,又是骂娘又是嚎痛的离开了。 程仙亲眼目睹了原青澜冷酷暴虐的一幕,小鹌鹑似的站在他身后。 “不是说没有允许不得来书房吗。”原青澜站在她身旁,语气淡淡的,说起刚来时的规矩。 “我……”程仙语塞,现在也不能说不知道这是书房了,关键她本来就没打算来,并且方才的事,她自己完全可以解决,都是系统警告,说什么人设崩了。 想到人设,顿时有了应对之法。 她低垂着眼,带着点害怕紧张,小心翼翼道:“公子,灵光知错了。” “知道错了还不改。”原青澜抽走了她手里还紧紧抓着的衣袖。 程仙没话说了,只好低着头,结果看见地上有张折纸,纸上画着绿叶红花,她捡了起来。 “咦?曼陀罗花?” 第6章 甜栗子糕 程仙第一次被允许走进这个看似神秘的书房,本以为有多么特别,原青澜才不让人靠近,结果就是普通的书房。 两排古木书架靠墙,书都码的整整齐齐,连书案上看了一半的书也是放的端端正正,笔墨纸砚井井有条分毫不乱,唯一有点出入的就是南窗下,放了一个软枕,此时窗户打开,一小片日光全都照在枕头上,看起来趴那儿睡觉还挺舒适的。 原青澜作息规律,早晚练剑雷打不动,白天和魏川出去,不知干什么,但中午一般有一个时辰是在书房里。 程仙想,一般这种对生活特别自律的人,意志力都很坚定。 原青澜从书案上重新拿过一张纸,摊开,和程仙之前在地上捡的那张纸上画的一样,但是画的更清楚,程仙手里的纸都皱了。 “你见过这种花?”原青澜问她。 “嗯。”程仙点头,“这个形状就是曼陀罗花,可……” 程仙话还没说完,原青澜语气有些急迫,“在哪见的?” “在……在书上看的……”程仙只好如此说,她并没见过实物。 原青澜:“书叫什么?” 程仙想了想,怎么也记不全那长长的书名,“就专门归纳各种奇花异草的那种书。” 她看的书多又杂,有些也不全是书上看的,像这种植物归类的书籍,不是叫某某图鉴,就是叫某某大全。 果然,原青澜沉思片刻,再看她的眼光带着些怀疑。 程仙趴在桌案旁,将那张纸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倒垂的六瓣,花蕊纤长,确定是曼陀罗花的形状,她纳闷道: “曼陀罗花只有白色和微黄,可你这朵却是红色的,是不是画错了?” 原青澜话中的急迫已经褪去,但还是道:“这叫朱衣曼陀罗。” “不可能,要真是红的,那就不叫曼陀罗花,也不是这个样子,它应该长在山上潮湿的地方,这花有毒……” 程仙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原青澜已经收好图,仰靠在椅背上,神态悠闲的看她在那里各种反驳,各种胡诌…… 一时程仙也有些不确定了,真正的曼陀罗花,花、叶、籽都有剧毒,还会致幻。但也可以入药,麻醉剂的主要成分就是这个。 现在原青澜说这种红色的叫朱衣曼陀罗,她没见过这种颜色,或者在这个世界会有也说不定。 “公子,你是在找这种花吗?” “嗯。”原青澜仍是闲闲的看着她,手里拿过一卷书。 程仙听到答应,这才反应过来,他来西北难道是找这个?可这种花既能入药也是剧毒,红色的说不定更毒,反派千里迢迢去找的东西,难不成还是做好事救人吗? 显然不会。 程仙装作随意的问:“公子,你找这花做什么呀?” 本以为能听他说句话,这样她再结合剧情判断他要做什么,谁知原青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头上传来哒的一声,程仙顿时懵在那里。 原青澜用手里的书卷在她头上敲一下。 “到厨房烧三天火。” 程仙:“……” * 书房重又归于寂静,原青澜摊开纸,看着纸上画的那一棵植物。 这是国师知道他要去找朱衣曼陀罗,给他的画,并告诉他在西北能找到。 他今年十七岁,人生前十五年都是在神庙度过的,那十五年里他能见到的人只有国师。 小的时候他还满心不甘,别的皇子都可以在宫里自由行走,只有他每天囿于神庙那块方寸之地。渐渐懂些事的时候,知道是由于国师的预言,才导致他被父皇关进神庙赎罪。 那时候年纪虽然小却不甘受委屈,整日想方设法意图报复,逃出神庙。在那个年纪,他想的是只要他能逃出去,去和父皇说清楚,他的父皇总会带他出来。 他没能逃出去,就一日日的盼父皇能来看他,却一次也没有,七八岁那时候心里最初对于父亲的那种崇拜依赖,于他而言都是模糊的。 国师不喜欢他,却又碍于责任教他习字读书。他有好几次感觉到国师对他起了杀心,却又最终没有下手。他憎恨国师的预言,却又不得不承认国师说的没有错。 十五岁之后他终于被接回宫,从此有了母后和大哥,心里第一次生出些期盼,那种对兄弟,母爱的渴望。 书房的门被敲一下,随后魏川进来,手里拿着封信。 “殿下,驿站信使送来的。” 原青澜拆开信看了一遍,面色焦虑,即后又渐渐舒展,看的魏川一脸疑惑。 原青澜道:“母后在信中问我找到朱衣曼陀罗了没有,若是找到可先送回宫。” 魏川:“哪有那么容易呢,这些天咱们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一点头绪没有。” 这几日他们调集人手在城中找,又让到谢青帮忙去城外找,均一无所获,各处郎中都说没见过这种花,更别说药理了。 “不过母后又在信中说,让我不必急着回去,她听闻西北有种蒸酒,口感醇厚,让我寻几坛送给父皇。” 魏川惊讶不已,“殿下,您前几日才说这西北别的没有,烈酒倒是一绝,院子里那两个蒸馏瓮,就是专门带回来酿酒的啊。现在娘娘专门来信交代,看来殿下和娘娘真是想一块去了。” 原青澜收了信起身,“西北太荒僻,寻常人家酿的酒随酿随喝,有存窖的,我也不太放心,送回宫还是谨慎些好,明日就寻可靠的酿酒师傅来府里。” * 容娘一早在膳食房做准备,谁知又看见程仙蹲在灶前烧火,虽说她顶喜欢灵丫头在这里陪她说话,可也不必顿顿不落。原本刚买的新衣裳,在灶前坐几天那能干净吗。 “灵丫头,这用不着你,你到外面去吧,前院热闹。” 程仙又添了一把柴,眼睛盯着她才放进去的一把栗子,应道:“我不能出去。” “怎么不能出去?这府里没那多活计,人少,闲的时候我一个人都能忙过来,快出去吧。”容娘在洗菜,与她闲聊。 程仙眼瞅着那外壳已经快烧黑的栗子,用木棍一点点往外扒拉, “我犯了错,惹公子生气,他罚我来灶边烧火……” 原青澜罚她来厨房烧火,她心里不是没有意见的,她好心给她科普曼陀罗花,给他解释红白两种花的区别,他不信也就算了,还嫌她聒噪。 但来了厨房后,才发现这简直是天堂。这两天她烤了小鱼条、牛肉干、花生,这不又烤一把栗子,为此她还从容娘要了个可以随身带着的大荷包,已经快塞满了。 当丫鬟的好处就是可以到处溜达,不用像主人一样自持身份,也不用像小乞丐一样饿肚子,要不是她有任务在身,将来还要去京城,就这么当个小丫鬟怪好的。 容娘一听竟是公子罚她,这怎么可能,灵丫头乖巧懂事又勤快,前几日公子才吩咐给她买了衣裳,这就罚来灶台烧火,衣裳也都脏了。 刚要问就听连续砰砰几声,她受惊转过身,听到程仙一声惊叫。 “怎么了?快让我看看。”容娘几步过来,程仙正抱着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哎……炸到手了,好疼……” 手心火辣辣的,正是刚才那一把栗子炸开了。 “快拿凉水里泡泡!”容娘赶紧给她烫着的手拉到一旁的水盆里。 程仙疼的直吸气,怎么也没想到那栗子爆开了,还好她动作快,要不然蹦到脸上,可真是得不偿失。容娘拿来麻油,准备再泡一会就给她先涂一层,听程仙说起烤栗子,责备道:“栗子烤之前要划个口,你贸然放火里烤肯定不行。” 程仙也是没办法,她没烤过栗子不知道是这样的。她原来的生活技能也只勉强算合格水平,毕竟生活都很方便快捷,不用事事亲为。 左手背红了一片起两个水泡,容娘找了药给涂了厚厚一层包扎好,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待在炉灶边了。 等到午时,容娘亲自把准备好膳食送去偏厅,布好菜后,她站着没走。 原青澜刚盛了碗汤,见她没走,放下碗,问道: “还有何事?” 容娘向来守本分,在这府里从不多事,但这次实在不忍心灵丫头受罚,便道:“公子,今日这一份栗子糕是灵光做的,她刚来手艺不好,但贵在有心,说是感念公子带她回府,一定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栗子糕口感上可能差些,但也是灵光的一片心……” 容娘面不改色的看着桌子上那份被她多加了几勺糖的栗子糕,似是不经意的提一嘴“灵丫头是第一次学,笨手笨脚的烤栗子把手都烧了,还说要继续学等做得好了再送来给公子尝尝……” 原青澜视线停在桌子上的那盘栗子糕上,然后夹起一块,尝了口,甜的腻人。 容娘瞥一眼,见他只是看着栗子糕,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不好站在这不走,只好说声有事吩咐就离开了。 容娘走后,原青澜又夹了块栗子糕,勉强吃了两口,还是觉得腻人。确实手艺不怎么样。 罚她去厨房烧火,估计是知道错了,才想着学做栗子糕来向他告罪,就是笨手笨脚的…… 原青澜用完饭后,准备去书房,看着下人撤走那盘栗子糕,嘴里似乎还有那甜腻腻的味道。 “魏川……”原青澜朝外喊一声,等魏川进来,他又说:“算了,无事。” 魏川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出去了,原青澜想了想,在后面桌柜里找出一瓶烫伤药揣在袖子里,出门了。 走到半路,眼看快到膳食堂他停下来,觉得自己此举实在莫名其妙,但是就这么回去,更是莫名其妙,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栗子糕实在太腻了,腻的他都吃不下别的,必须去膳堂问责,要么再重做一份。 刚过午时,膳食堂里也还有人在吃饭,原青澜从后门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到处都瞥一眼,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就是没看见程仙。 不是说对他感念于心还要继续做吗?人到哪去了?三日罚期还没过,就擅自离开吗。 第7章 白兔入怀 白裙少女坐在葡萄藤下。 一头柔软的长发用条鹅黄丝带束在肩后,头顶落下斑驳细碎的光,照在白皙的脸上,能看见皮肤上细微的绒毛,南风里有草木清香,吹起裙角,地上是一堆剥过的栗子壳。 初夏午后的日光明亮炽热,原青澜微眯下眼,走了上去。 程仙听到动静抬头看见来人,站起身的同时下意识把手里的小布袋藏在身后。 “公……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原青澜不给她掩饰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你手里藏的什么?” 程仙有些窘迫,这三天被罚去厨房烧火,她所有空闲都用来烤制各种零嘴了,容娘不让她待在厨房,她出来闲逛一圈便找个安静的地方享受零食,怎么原青澜过来了。再一看见地上无处掩藏的栗子壳,程仙索性把零食袋拿出来,看着原青澜问: “一些零嘴,公子要吃么?” “好。”原青澜拿走了袋子。 程仙万万没想他竟然真的吃!还拿走一整袋! 原青澜接过袋子的时候看见那只手上包着一圈布,他状似随意地问:“手怎么了?” 程仙被拿走了零食,再又说起这被烫了的手,心情就不怎么好, “烤栗子不小心烫着了。” 原青澜口中还有甜腻的栗子糕味道,自动将她这句话理解成:她是为了向自己认错,才学做栗子糕求得宽恕,只是因为太笨才烫了手。 他十分大度地将袖中那瓶烫伤药拿出来给她, “你做的栗子糕难吃死了,以后不许再做了!” 程仙:“……” 程仙拿着手里的瓷瓶,看着原青澜已经走远的背影,也不知道她啥时候做栗子糕了。 零食没了,府里闲逛片刻,程仙忽然想起前院这几天很热闹,热火朝天的,不知在干什么。 穿过回廊,大院里,忙碌的师傅们将成捆的甘蔗压榨成汁,加上蜂蜜放入青铜大瓮中,另有高粱加小麦掺在一起放入另一个大瓮中。原来,这两个青铜大瓮是蒸馏器,这里竟然还有这种古老的酿酒方法。 院子里被发酵过的甘蔗汁经过大火蒸煮,一点点过滤下来的凝液馥郁醇厚,光是站在院子里,都有些熏熏然。程仙上前帮忙,主要是想近处研究那两个青铜蒸馏器。因为蒸馏器不仅可以蒸酒,还有一个用处可以提取植物精华。 * 容娘今日又出门采买膳食堂需要的食材,程仙积极地跟出来买花。只是现在快要入夏,很多花都早早谢了,连院子里那棵西府海棠也几乎落干净了。 “没有花,要是桃杏成熟就好了。”程仙惦记着植物精华的事儿。 容娘对程仙道:“我估计现在还在开的花不多,但是有个地方想必还有花……” “哪里?”程仙问道。 容娘:“就是上次给你买衣服的绣娘家里,她除了会做衣裳,还喜欢种花,满院子都是,常年都有。” 小半个时辰,容娘帮程仙去绣娘家里要了一篮子野蔷薇。程仙咋舌,居然真的还有花,但更让她惊讶的是容娘的怀里居然还抱了一只兔子! 毛茸茸的长耳朵,眼睛真的像红宝石,圆溜溜看着程仙,小小的雪白一团。 “给,绣娘家不久前刚下一窝兔子,抱一只来给你养。” “哇!”程仙心都萌化了,赶紧伸手接过小兔子。 两人出门一趟,容娘将今日采买的食材往膳食堂里搬,程仙跟在后面,可她眼睛完全都在怀里的小白兔身上。 容娘看她实在喜欢的紧,就拿两片菜叶给她,让她出去喂兔子了。 程仙之前没养过宠物,现在收获一只小兔子,实在是欢喜得不得了。 她抱着兔子去了后院的小竹林边上,但她舍不得松手,便抱在怀里,拿菜叶喂, “吃呀……” 小兔子才来有点怕生,不张嘴,程仙也不着急,耐心十足的抱着小兔子,又是摸又是哄。 小径上有脚步声传来,程仙还没转身,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干什么?” 程仙扭头,只见原青澜手里拿着剑刚从后山下来。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束起的发尾被风吹散,他脸上还粘着细密的汗珠,连前襟都汗湿贴在皮肤上。刚练完剑的缘故,一双明亮的眸子黑润润的。 程仙抱着兔子起身,“我在喂兔子。” 原青澜练完剑正准备去沐浴,看见蹲在竹林边的程仙。等她站起身,他一下看见她怀里抱着个兔子,立即退了一步,“快拿走!” 程仙被他说的一脸懵然,正要说小兔子怎么招你啦,却看见原青澜眼中显而易见的惊慌,还不等程仙说话,他脚步仓惶,拿着剑匆匆离开了。 ??? 程仙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她看看怀里的兔子,再想起方才原青澜看见兔子时那惊慌的表情,脸都白了。 难道是害怕兔子?! “哈哈哈……” 程仙终于忍不住了,天!居然有人怕兔子!反派他怕兔子! * 自从那日原青澜被程仙的兔子吓到之后,回去又让魏川来警告她:府里不许养兔子! 程仙自然不会听他的,那么大个人怕兔子,真好意思呢。她给小白兔做了个笼子放在厨房里,每天喂菜叶,等天黑了再带回住的地方,原青澜倒是没发现。 这些天,程仙没空注意别的,一门心思盯着那两个蒸馏瓮。 可是,就一小蓝野蔷薇花,实在太少了。 好在现在入夏,新鲜的水果已经可以采摘了。 这日,程仙又跟着容娘去街上买水果,逛了大半天,突然所有百姓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边引颈长盼,原本平静安宁的小城瞬间沸腾了! 郡守府的长史大人带着守城官兵在城门外列队相迎,这已经是偏僻的边城所能做到最高级别的规格了。 这么大阵仗,引的全城百姓纷纷出门围观,本来这样的接风仪式需要郡守大人亲自出城迎接,但就是刚刚传来消息,郡守大人不是闭门养病,已经失踪多时了。 现在来人身份尊贵无比,是七皇子亲自来了! 这偏僻的西北边城,百姓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郡守,那些世家贵族都活在传闻里,至于皇子龙孙,也只存在稀有的话本里,不是寻常百姓有福气能见的。 城门已经开了,远远就能看见皇家仪仗如层峦金缕,镶金贵玉的车驾和一路随行的护卫,摆着长龙浩浩荡荡入城。 百姓们都往前挤,又被守城官兵拦在道路两旁,程仙和容娘也被挤在人群中间,容娘怕程仙被人挤散了,一只手紧紧拉着她,嘴里还兴奋地说, “是七皇子啊,瞧那阵仗,车身全都是金子打造的,那些做车帘的锦缎,一百金估计也买不来一尺……” 容娘在观望前面徐徐而来的仪仗,可是程仙一头雾水满脸疑惑。 这所有的人都在说来人是七皇子,可是,七皇子是原青澜啊! 原青澜来西北,根本就隐瞒了身份,估计除了魏川,还有她这个知道剧情的人,再无第三个人知道他的皇子身份了! 这是哪个七皇子? 第8章 严阵以待 好不容易等仪仗过去,程仙从人群里挤出来,两人赶紧回去。 可是河西府正门外停满了车驾,官兵齐齐守护,跟随仪仗而来的近侍婢女训练有素,将车上随行物品一一搬进府里。 正门进不去,两人又绕到后门才进去。穿过竹林假山都还静悄悄的,但是前院那里跪满了人,之前抬进来的箱子也都堆在院子里。 原青澜立在院子中央,斑驳的树影落下来,他脸上神色冷淡,声音里却是怒气, “全部都退下!”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墨绿锦袍玉冠束发,个子比程仙高一点,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笑意中带着骄矜, “七哥,你可别生气啦,我是不该用你的身份来这里,可我来之前是父皇同意了的。我也想和你一样微服出巡,可父皇不放心啊。这一路我顶着七皇子的身份,带这么多护卫,足足走了快一个月!” 盈盈娇声如黄莺出谷,话音里都是不满。 趴在廊柱后的容娘悄声道:“这七皇子是……是个姑娘吧?” “嗯,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程仙虚虚点头附和,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姑娘,思索她到底是几公主。接下来就听她急切地问原青澜, “七哥,我燕表哥呢?怎么没看见他,他不是早就到了吗……” 她那一声燕表哥,听得程仙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忽然有种安逸日子就要一去不返的感觉。因为书中的反派二号——八公主原书瑶上线了。 这本书里,几乎所有的女性角色都喜欢男主,原书瑶也不例外。原书瑶的母妃燕贵妃,出身燕国公府,身份高贵,母族势力雄厚,是永嘉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连带着她的一子一女,二皇子和八公主,都是永嘉帝最疼爱的孩子。 八公主从小在万众宠爱里长大,性子骄纵要风得风,但凡喜欢,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只除了她的表哥燕扶游。 她喜欢男主,男主不喜欢她。书里就是这么写的,毫无办法。 所以这样的角色才会和反派一号原青澜站在统一战线,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主角们的人生设置各种障碍。 程仙有些头疼,虽然作为女主之一她最后都能逢凶化吉,但这个与反派斗智斗勇的过程太煎熬,因为这是活到最后的反派。一百集的剧情,他们九十九集才领盒饭。 如果人生有一百步,他们就是走了九十九步的康庄大道,最后一步才跌进深渊。 女主会遭受反派各方面的阴谋,最终才和男主在一起,方显情比金坚。 程仙不想走这个艰难无比的过程,好在男主现在还没来,她也还没去京城。只要不与男主产生感情纠葛,就能与原书瑶和睦相处,避开那些幺蛾子。 “那边的,过来抬箱子。”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程仙和容娘还趴廊柱后,容娘聚精会神的在听那边两人说话,越听越发觉,这七皇子居然是公子…… 程仙猛然看见原书瑶,哪还有别的心情,只忙着赶紧回忆剧情好严阵以待。 喊人的侍女喊了一遍,见两个人都没动,顿时有些生气,走了过去,呵斥: “好大的胆子,主子说话你们在这偷窥,一点规矩也没有。” 容娘和程仙回头,见面前是一个青衣丫鬟,那青衣丫鬟对容娘道: “那边人手不够,你去帮忙抬箱子。” 容娘应声去了,就剩程仙还站在原地。 青衣侍女在看见程仙时明显愣一下,这清丽脱俗的长相还有这身衣服,别是没见过的贵人,她再说话就带了三分恭敬和拐弯抹角的试探, “我家公主这一路劳顿困乏,准备沐浴,可这府里实在简陋,带的人手也不够用……” 青衣丫鬟跟在八公主身边,见人说话都是在心里先转几道弯,察言观色后再开口。她不清楚程仙的身份,不敢贸然使唤,但要拐弯试探,先是搬出来公主要沐浴,说人手不够,这人若是有身份的贵人,必定不能违逆公主,会说帮忙调几个人,若只是寻常丫鬟,那必然赶紧上前帮忙…… 程仙哪里会想到,这随便见个人说句话也要想这多,原书瑶太累要洗澡,他们又说简陋人手不够,完全不用自找麻烦,程仙好心的给她建议: “你们不用一桶桶的提水,后院就有温泉,很方便的。” 青衣侍女:“……” 完全不上道,看来也是个有心眼的。 青衣侍女这次只好直接的问:“那您是……” 程仙:“我叫程……灵光。” 青衣侍女连着两次都没问出来程仙的身份,越发觉得此人心机深重。却又听程仙道: “你还需要什么?” 青衣侍女抠着裙角,思索程仙说这话的言外之意。公主沐浴缺人手,她只问需要什么却不打算帮忙,就算是跟在七殿下身边的贵人,可是没名没分的,这也太嚣张了。 程仙不知道这青衣丫鬟怎么回事,都告诉她有温泉了,也不说还需要什么,皱着眉头思虑重重,可是看着她的眼神却又有几分恼火轻漫。 程仙干脆道:“没需要那我先走了!” 青衣侍女看着这说走就走的人,恼的差点把裙角抠破,也太过目中无人,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 * 程仙一路往膳食房走,她不是没觉察到那青衣丫鬟后来的敌意,可这敌意太过莫名其妙,仅仅是她没有帮忙。 若说她真是奴才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小丫鬟,那她肯定一叫就去。可她不是真正的丫鬟,现在以丫鬟的身份在这河西府,也只是好近距离观察原青澜。 回到膳食房,程仙拿了片青菜叶去角落里喂兔子。 容娘已经回来了,她显然还没有从懵掉的情绪里回神,只是机械又激动的准备糕点。等到糕点都做好了,才发现还是往常的分量。这忽然皇子公主驾临,匆忙间膳食房的人手都没安排好。 “申时快到了,公子的……不,是殿下,还给殿下送糕点吗?” “还是不能送,我这手艺怎能和宫里比呢?” “这晚膳要如何准备……” 容娘反反复复犹豫纠结,自言自语不知如何是好。 程仙站起身,接过托盘,“给我吧,我去送。” 程仙是心里早就知道原青澜是七皇子,别说他现在每天举止正常,就是他忽然杀人放火,程仙也不会吃惊。 府内多了穿梭往来的侍女,忙忙碌碌,随处可见的带刀侍卫让原本安宁的地方添上一层戒备。大半院子厢房都被原书瑶承包了。她用七皇子的身份巡察留仙城,按理说郡守大人会为她安排住处,可郡守大人失踪,她肯定要住在条件最好的河西府。 这样一闹,原青澜的身份也公开了,可能还多了项差事。而原青瑶仅仅只是来找燕扶游,果然很任性骄傲,皇上的掌中宝。 后山下的书房内院,原青澜正和魏川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魏川也被八公主这举动弄得发愁不已,实在任性妄为。大张旗鼓的用殿下的身份过来,不仅暴露了殿下的身份,还给殿下带来麻烦。关键还带着皇上口谕。 皇上让七皇子一定照顾好八公主。 “殿下,现在也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咱们找到朱衣曼陀罗赶紧回京,要么就只能等燕小侯爷快点从南疆过来。” 魏川深知原青澜不喜吵闹,这八公主一来,到处都是人声,殿下这半天都头疼三次了。 原青澜吩咐:“明日去城中看看,可否能再买一处宅院。” “万万不可啊殿下!今日那长史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就盼着您这次帮忙寻找郡守,您这要是再买宅院,估计他们就更是跟前跟后了。” 原青澜按住突突跳的额角,因为头疼,脸色都有几分苍白, “朱衣曼陀罗得赶紧找,燕四……他要是知道八公主在这里,估计就不会来了。” 魏川赶紧劝道:“不会的,郡守失踪是燕小侯爷的职责。这可不关殿下的事。” 此番,八公主来的突然,原青澜纵然不喜,可也不能将她赶走,便只能尽快找到药材急早抽身了。 门外,程仙端着托盘敲了下门,“公子……” 忽然又觉得该改口了,她换了个称呼,“殿下,刚做的糕点。” 门开了,原青澜站在门边,他看着程仙,不说话也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程仙看他出来了,才想到按正常的情况,她也是猛然知道公子居然是七皇子的胆怯小丫鬟,那必须是虔诚害怕各种情绪交织,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微微颔首,小心翼翼的说: “公……殿下,您的糕点。”连错都错的那么恰到好处。 却听原青澜道:“还是叫公子吧。” 程仙心里赞成,叫公子也不错,可她短暂惊讶之后,忽然惶恐不已地道:“奴婢不敢!”嘴快了,紧接着“奴婢该死!”也喊出来了。 原青澜本来就头疼,再见程仙这副害怕模样,头更疼了,“你随意吧。” “多谢公子!” 程仙敏锐的发觉了原青澜精神不太好,改了口。 原青澜听她答应的快,眉头舒展了几分,低头却看见托盘里居然又放了几块栗子糕,他往她手上瞥一眼,然后严肃的问责: “都说了你做的栗子糕难吃死了,不是说不许做了吗!” 又是这一句!程仙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啥时候做栗子糕了。她下意识看看托盘里的那几块,都是容娘做的。 原来,原青澜还不爱吃栗子糕。 程仙觉得这是个了解他并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不容错过。眼看原青澜兴致阑珊,想必是因为八公主来了,让一向清净的府里吵闹起来。 程仙看他没有不让自己进去,主动端着托盘放到屋内的矮几上,然后自觉留下来,装着要随身侍候的样子, “殿下,都是刚做的,还是热的,您尝尝吧。” 原青澜今日心情不好,魏川也看出他有些烦躁,正好这丫头来了,就跟着道:“殿下,思虑伤身,况且燕小侯爷也快到了。你还是吃点吧。” 程仙在一旁敏锐的听到魏川说燕扶游快到了,但现在不是研究男主的时候,她又一脸关切地对原青澜道:“殿下,您要不喜欢栗子糕,这还有杏仁糕,松子糕,荷花酥,鲜花饼……” 原青澜神色郁郁的坐回了小桌旁,按程仙的介绍吃了几块,程仙看他吃的还算满意,连忙又跑去端茶倒水送过来, “殿下,您喝点水。” 原青澜又接过程仙端来的茶,喝了一口。 糕点吃完了水也喝了,按理说程仙该走了,可她怎么会白白放弃这么好的拉进感情的机会,如果趁机留下好印象,以后就可以跟在他身边及时发现他的动向。 “殿下,现在八公主来了,府里也热闹的多。殿下不爱出门不知道,奴婢发现连路上的灯都比往常亮呢。咱们府里这么大,夜里点上灯真好看啊。” 她声音轻缓干净,清澈空灵中又带着软软糯糯的憨,让人想起三月流动的河水,沾了雨的青草,随风轻响的风铃,一直紧绷烦躁的神经都会跟着不自觉的放松。 原青澜沉默不语,神色有所缓和,程仙又大着胆子蹭到他身后,开始给他轻轻捶背,然后趁机道: “殿下,您有空也多出去走走吧,整日在府里,闷的慌不说,时间长了还容易头疼气喘,平白的不开心。” 她把握时机的用上了原青澜头疼的事,又一副乖巧伶俐的样子,魏川虽觉得她狗腿谄媚,但也不得不说她这般殷勤,殿下很受用。他要是这么会宽慰人,殿下也不会总是头疼了。 原青澜虽然没说话,但程仙能看出来他比之前脸色好多了。她没有再说话,轻轻捶了一会儿就放下,然后又给他倒了水,等他再吃几块糕点,十分贴心的将托盘撤下去了。 等到出门,魏川将她拉到一旁,小声吩咐:“以后要按时给殿下送糕点,嘴放甜点,手脚勤快些。” “嗯。”达到目的的程仙十分听话的点头答应了。 第9章 有病吃药 程仙算看出来了,原青澜这个人很挑剔,不吃肉,不吃栗子糕,不喜吵闹,十分爱干净,做事仔细,生活作息有自己特定的规律,并且不喜欢私人领域被打扰。 尤其在八公主来了河西府,这种情绪尤其明显。 他一个皇子,出门就带魏川一个侍卫,在这偏僻的西北一住几个月也没有惊动当地郡府。他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很少有他这样年纪的皇子,不喜欢热闹。 黄昏最后一抹残阳落在天边,夜幕低垂下来,府内亮起灯,六角梨花灯笼挂在翘角房檐上,投下一个个摇曳的灯影。 程仙喘着粗气,小跑过竹林,看见被她放在草丛里的兔笼子,胸腔里热腾腾的,小腿肌肉快麻木,仍在机械的向前跑。 她现在这小身板,每天都得多吃饭,多锻炼。 初夏凉风吹在脸上,随风飘起的发丝粘黏在额角,细密的汗珠渐渐被吹干,原来苍白的肤色染上点红晕,长长吁一口气。 程仙抱着还蹲在竹林下草丛里的小兔子,散着步慢悠悠去后院澡房冲个凉才回来。 西厢比往日热闹的多,新住进来的婢女三三两两,聚在回廊下乘凉闲聊,还有的在打水洗漱。 往常安静的西厢一下子喧嚣起来,这些八公主带来的侍女,都安排在这边。 迈过青石阶,程仙走过前面几间,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准备推门进去。 “哟,殿下居然没有留人吗?” 听到声音,程仙抬头,只见左边隔壁门口,影影倬倬的灯影下,白日那个青衣丫鬟靠在门框上,手里拿把团扇悠闲的扇风,一双眼斜睨着程仙。 找事来了,找事来了。 程仙看她这架势,心里就明了几分。 无视大法好。 抱着兔子推门,谁知那丫鬟一侧身挡在门口,伸出团扇拦住程仙,笑着商量, “我还以为你住在殿下那里呢,我们这边不够住,有几个都挤在一间,这大夏天的实在热得慌,正打算将你的房间腾出来呢。” 程仙不走了,干脆站在门口,看着那青衣丫鬟,道:“你知道鸠占鹊巢是什么意思吗?” 青衣丫鬟被她一说,脸色不好,由青转白,但她已经摸清了程仙只是这府中的普通婢女,白日那点恼火就无需再掩饰的发作了, “占一下怎么了?难不成这房间还成你的了。还是你心里指望有殿下给你撑腰?” 程仙抱着兔子,语气多了分警告:“谁都不用撑腰,你敢占一下试试。你们今天不过刚来,就不知道先来后到的规矩吗。”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公主!” 青衣婢女说不过,但她有个百试百灵的法宝,那就是无论什么事,只要搬出公主,就能压住别人一头,她立刻给程仙扣一顶帽子。 两人说话间,不少侍女都在门后偷听,隐隐关注这边动静,但谁也不敢过来劝,因为教训人的是公主的贴身大丫鬟妙云。 挨着程仙隔壁房的容娘已经睡下又被吵醒,出门竟发现是妙云欺负灵光,赶紧过来说好话:“妙姑娘,灵光她还小不懂事,有什么做的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啊。” 妙云一看是这软柿子厨娘,再看程仙就更多几分盛气凌人, “是真不懂事还是自认有几分姿色迷惑殿下,就敢对公主不敬。我倒是不想与她计较,可惹恼了公主……” 程仙听不下去了,不想再浪费口舌,直接将门口挡路的妙云推到一边, “有病吃药,嘴脏刷牙,没事就去睡觉!” 妙云猝不及防被推开,趔趄一下扶住廊柱才免得摔倒,不敢置信这死丫头这般猖狂,再要上前却见程仙拉着容娘进屋把门关住了。 妙云满肚子火没处发,见几个品级低的丫鬟探头探脑,只好朝一通叱骂,“看什么看,滚去睡觉!” 房内,程仙抱着兔子在桌旁坐下,伸手捞过茶壶上的水倒一杯喝,神情却有些呆滞。 容娘看她如此,也十分后怕,她们都在府里老实本分,现在不一样了,外面的每一个人都贵不可言,不是她们能惹的,但事已至此,她对程仙道: “灵丫头,别怕,真有什么事儿,还有容姨。” 程仙没听到她的话,心里在想刚刚她推妙云的时候,系统又警告她人设崩了!上次也是她踢那个意图调笑的汉子时,系统警告人设崩了,还扣了魅力值。 她的白玫瑰女主形象,应该是温婉宽容,与人为善,悲天悯人的护国神女,是不会主动攻击别人的。这次除了扣除魅力值,还特别提示,持续崩人设将会有处罚机制。 “对了,容姨,你还有多余的绣花针吗?”程仙忽然问道。 “有啊,你要针做什么?” 程仙道:“我看那妙云今天找茬,以后也不可能收敛,听一次还能忍,听多了可还要惯着她吗,以后再找事,我也好有个防备。” 容娘自然不希望灵光吃亏,可又怕她得罪公主,忍不住劝:“灵丫头,咱们还是忍忍吧,她们估计住不了多久的。” “容姨别担心,我不会主动惹事的。” . 房间里烛光幽微,照在轻纱帐幔上,勾勒一个狭小的四角天地,外面人声渐渐消失,只剩几声虫鸣,夏日的也更显得寂静。 程仙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刚开始有点热,她拿着扇子扇一会儿,又下床给手臂上抹点清凉薄荷油,最后才不知不觉入睡。 但她这一夜睡得很不好,总是昏昏沉沉做梦。除了一开始梦见个小男孩牵着她走在绿意葱茏的田埂上,她手里捏着个牛皮小鼓一声声的喊着“扶游哥哥。” 再后来竟然梦见一场葬礼,到处都挂满了白布,好多人跪在灵堂前哭哭啼啼,她也哭的快咽了气,程仙在梦里被憋得难受,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天快亮了。 “扶游哥哥……”程仙念叨一遍,“是燕扶游啊。” 刚穿来那天磕着头,好多记忆变得支离破碎,现在过了这些时候,渐渐有些清晰了。 她和年老的阿公阿婆住在南疆,小时候燕扶游曾在南疆住了一段日子,至于那场葬礼,想必是阿公阿婆去世了,最后她才带着家仆一路往北去京城。 京城有她的舅舅,无涯国师。 这样看来,就对的上了。 程仙揉揉睡的沉重的脑袋,眼睛下两圈青黑,刚汲了鞋子下床,便听到门外有人传:八公主要见她。 不会是昨晚那个妙云告状吧。 程仙挠挠有些乱的头发,动作迅速的穿衣洗漱,跟着前来传唤的侍女出门了。 * 西院这部分房屋最密,除了最外层一溜厢房,后面还有主屋,只不过平时没人住,园林花草也缺少打理,没那么精致。 但昨日八公主一来,临时带的人各司其职,居然把这院子都收拾好了。 连门口的珠帘都是新换上的。 晨光中,一院侍女忙碌穿梭,但都很安静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公主说要见我。”程仙等了一会儿没见传唤,拉住一个侍女询问。 侍女看看寝房垂下的帘幕,对程仙道:“公主还在睡,你等一会儿。” 程仙很有耐心的站在院子里,开始还想一会要怎么应对原书瑶的刁难,最后也懒得想了,真要刁难,她也挡不住,就因为个小丫鬟总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日上三竿,鸟鸣啾啾的时候,原书瑶起床了。 洗漱吃饭梳妆,等着所有的流程走完,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终于,有人和她提起昨晚要传的人。 “让她进来吧。” 内殿传来的声音仍是没睡够的样子。 拂开珠帘,程仙进了内殿。 梨木妆台前,坐着一个浅粉色宫装美人。 云鬓上插满了金步摇,正低头在妆台上挑着首饰。 “奴婢见过公主。”程仙微微弯了下腰。 “你来了。”仍是懒散的声音还带了鼻音,原书瑶转过头,“昨日太晚,本宫想你已经睡下,这才让你今日过来……” 她这一看就是没睡好,没理由一大早让自己在院子里干等。程仙往原书瑶身后看去,果然看见妙云眼中难掩得色。 原书瑶已经换下这一路上穿厌的男装,刚来时撑着她早日见到燕扶游的希望落了空,一觉睡醒,疲惫铺天盖地而来。 但在看见程仙时,从这种疲惫里又拉出来几分精神。她自认生的貌美,但忽然见到一个形貌尤其出众的小丫鬟,不由得多关注几分。 “公主,她是膳房的烧火丫头。” 原书瑶身后的妙云睨着程仙,强调一句。 程仙根本不去看她,不用想也知道,妙云趁机打击。 “嗯”原书瑶点下头,意思知道了。她身为公主,除了有旁人不及的美貌,还有尊贵的身份,就算看到一个姑娘姿容过人,那也是看什么身份,若是大夏国的王公贵女,她可能还有心思比较一番,但这只是个烧火丫头,便不值得费心思了。 “本宫刚到,还有很多地方不清楚,就传你来问问。”原书瑶随口说道。 程仙:“公主有什么不清楚的,奴婢知无不言。” 谁知道原书瑶下一句就问,“你在府里有没有见过燕……”她意识到说快了,就赶紧停住,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在府里除了见过七皇子,还见过别的人吗?” 程仙早就知道她来河西府的目的,她来找燕扶游。这样看来,燕扶游应该早到了,只是怎么还没来呢。 “还有魏大人。”程仙先是说上一句无关痛痒的回答,又加一句,“旁的人就没见过了。” 原书瑶果然失望,她一路走得慢,足足用了一个月,本以为燕表哥早就到了,谁知却还没来。 沉默了有一会儿,原书瑶起身, “你陪本宫在这府里走走,本宫昨日就看到府里有两个大瓮,那个是什么?” 程仙还没回话,原书瑶又吸了一下鼻子,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儿?” 程仙抬起袖子闻了闻,一股清凉的淡香萦绕。忽然原书瑶身后的妙云几步上前,呵斥, “你这臭烘烘的烧火丫头,走开些,别熏着公主。” 程仙对这个妙云简直无语了,她敛了衣袖,对原书瑶道: “奴婢昨晚睡前用了点薄荷油,防蚊虫的。” 原书瑶立刻好奇道:“薄荷油?那是什么?” 第10章 指尖青草 “臭烘烘的烧火丫头”程仙这几天累的腰酸背疼,腿都快抽筋了。 ——最开始的起因是一小瓶薄荷油。 夏天来了,随着炎热一起来临的还有防不胜防的蚊虫,她利用周围勉强可用的器具为自己做些精致的东西。简单的比如薄荷油、橙子香蜜,全都得益于大院子里两个蒸馏瓮。 自从八公主对她用的薄荷油感兴趣之后,她房间内的各种香氛、头发水、手绘陶瓶、双面绣团扇,甚至连她轻松透气的小内内和生理期物品,都被妙云收刮干净。 八公主等不到燕扶游,百无聊赖之际对程仙的稀奇玩意有了兴趣,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将程仙带在身边,让她演示各种东西的用法。 园子里的木槿花开了,大片的紫色连成一片围拢在木栏杆旁,风一吹,空气里都是浓郁的香气。 “快点摘,后面还有。“ 妙云在树荫下嗑完了一把瓜子,又歇了一会儿。 开始催促太阳下拿着篮子摘花的人。 “妙云……”程仙抬起袖子擦掉脸上的汗,已经有些生气了,“公主让一起摘,你一直不下来,这要到什么时候。” “哟,一起?”妙云靠在木栏杆上,十分悠闲,“你不是手巧吗?公主也被你哄的团团转,我哪敢跟你抢功劳,怕万一弄坏了……” 程仙被院子里的花香熏的难受,八公主随口一句吩咐,她作为丫鬟跑断腿。 可在妙云看来,这目中无人的丫头不仅没被公主责罚,公主还有留她在身边的打算。 “你可真有几分本事,勾引殿下不成,却让公主对你另眼相看。我听说你原本是街边乞丐,被殿下捡回来的,你这奇巧淫技没少学啊。” 程仙放下手里的篮子,勾住木栏杆,看着她, “奇巧淫技?你每天晚上悄悄往脸上抹的是什么?” “你!”妙云脸色由青变白,忽然被戳破她偷偷拿程仙的东西,顿时恼羞成怒,居高临下去扯程仙的衣服,:“你不过是个乞丐……啊!” 程仙干脆就势一拉将她扯下来,顺便拔下别在裙摆上的绣花针在她腰眼上扎一针。 “啊啊!什么东西咬我!有蛇……不,是你掐我!” 妙云反应过来,就要去掐程仙,程仙事先有了准备,两个人滚落在园子里,压倒一片木槿花。 “不,妙云,真的有蛇!就在你后面,你别乱动……” 程仙煞有介事的喊道,一脸惊慌失措。 “啊!蛇……”妙云慌乱中也不知真假。 程仙扶着妙云两下窜起来跑出园子。要是两个人在园子里打架一会儿就惊动原书瑶,到时候肯定脱不了干系。 程仙闷头跑,后面妙云惊叫喊她根本不理会。 “跑什么?”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在前面。 程仙停住脚,大门外,几日不见的原青澜走了进来。 逆着光,深红锦衣像镀了一层金光的红蝶,绮丽炫目。 他看着慌里慌张的程仙,剑眉微蹙。 “公……殿下,”程仙干脆往后花园一指,“有蛇。” 谁知,后面妙云惊叫声并未停歇,一直在喊有蛇。 程仙纳闷,难道真有蛇?扎一针总不至于叫唤成这样吧。 原青澜看她一眼,几日连个人影也没有,原来是在这儿,这一身脏污头发乱糟糟的,可真像刚捡回来那时候。 后面,还在午睡的原书瑶终于被吵醒。 听见妙云哭诉程仙掐她,又一直说园子里有蛇,心烦不已。 等她看见主动造访的原青澜,因为没睡好的怒气才消散了。 “七哥怎么来了?” 原青澜瞥一眼身旁的程仙,只见她头上还粘着青草叶,原本干净的裙摆蹭上几块脏污,虽然垂着头一副乖巧模样,可那眼皮微微颤动,微翘的睫毛下肯定是一双骨碌转的眼睛。 “我来找我的婢女。” 语声和缓四平八稳,程仙抬头看他,正对上他黑润的眸子,然后那眼睛里漫上来一丝嫌弃。 原书瑶纳闷片刻,才想到他说的是灵光那丫鬟。这几日灵光都在这里帮她做香薰,确实心灵手巧。 “七哥,我这里婢女多得是,都是从宫里带来的,你要多少都可以,灵光就先留我这儿吧。” 却听原青澜道:“灵光是我的婢女。” 原青瑶一听也不好再说什么,虽说她与这个七哥年纪差不了几岁,可是也算不上亲近,更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借了他的身份来西北,虽说是父皇同意了的,七哥也没说什么,但她没那么理直气壮,何况是要走他的婢女。 只是,七哥居然有婢女了,还以为他多年住在神庙,清心寡欲,已经和国师一样半个出家人了呢。 “另外……”原青澜看一眼原书瑶身后的妙云,眸光冷淡,“书房乱糟糟的还缺人整理,就她吧。” 原书瑶已经将灵光留在这里好几天了,现在听说确实还有事,虽说指名是妙云,也就让她跟着去了。 * 还是午时,头顶的太阳光照下来,到处像蒙了一层铝皮,白花花反着光。 从西院走到最北,原青澜在前面不徐不疾,可是跟在身后的二人心思瑞瑞。 尤其是妙云。 殿下让她来整理书房,应该不是给灵光出气,毕竟灵光个墙头草,估计带回来好好处罚。而她怎么说也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殿下怎么也会给公主几分面子。 程仙是敏弱的感觉到原青澜生气了。这个有点不同寻常。 这些天的观察来看,反派是个心思沉稳很能沉得住气的人。 所以想找出他做尽恶事的原因才变得困难重重。现在这样,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人心思各异,脚步却不敢丝毫慢了,一路跟着原青澜来了北院。 “在这站一个时辰,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半步。” 门口,原青澜转身对妙云吩咐。 妙云吃惊之下微张了嘴,最终低头道了声是,撇头朝程仙剐去一眼。 这会儿太阳正热,连路边的花草都无精打采的,在这站一个时辰,岂不热的冒烟。 程仙心里也有点不安,上次原青澜面不改色把谢青的手腕折断了,这又让妙云在这晒太阳。他之前说的让人过来整理书房,看来不是。 他心情不好,要找人发火。 现在妙云遭殃了,就剩她了。 程仙下意识捏了一下别在裙摆上的那枚绣花针。 “你进来。”原青澜推门,喊她一声。 程仙老老实实的跟进去了。一进屋,感觉温度和外面简直两个世界,四周沁凉弥散。先前走在路上热的满头大汗,现在来了清凉的地方,浑身都舒畅起来。 这么炎热的夏天,他却住在这么凉快的地方,可真是会享受。 要是她那边也能凉快一点就好了。 程仙正想着西厢那边的燥热,冷不防原青澜站在她面前,抬起了一只手。 程仙吓了一跳,以为原青澜要打她,下意识抓住那只落在头上的手。 触之清凉,笔直瘦长,比她的手大得多,干净的仿佛从未沾染过污秽。 她只抓住了几根手指,而那指间捻着一根青草。 第11章 西窗共话 程仙一愣,原青澜只是给她摘掉头上粘的草叶。 “我……我以为你要打我。” 程仙还抓着手,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说完就反应过来, “哎,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赶紧把手松开了。 那只被松开的手,指尖微微弯了弯,被原青澜别在身后。 “你很怕我打你?” 原青澜站在她面前,看她结结巴巴的样子,之前莫名的恼火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程仙当然是不怕,只是那时候正专心想事情,忽然看见大手落下来,潜意识防备。 接下来就听到原青澜给她讲规矩: “你是我的婢女,却行踪无迹,几天都看不见人。以后每天都要来向我报备,记住了吗?” 这下程仙开心了,她正愁找不到仔细观察他的办法呢,连忙点头, “嗯,灵光记住了。” 原青澜十分满意,然后又道:“你这几日无法无天,也不来给我送糕点,完全无视府里的规矩,为了让你长记性,现在罚你把书房整理干净,不然……” “不然什么?”程仙抬头。 她一百个不愿意去原书瑶那里,可是小丫鬟没人权。 原青澜拿了一本书,在程仙头上敲一下,“不然过来挨打。” 然后,十分惬意的去西窗那里看书去了。 程仙想不到他还真打,不过转眼她就心花怒放。 因为原青澜的书房干净的一尘不染,笔墨纸砚都放在该放的地方,书架上整整齐齐,可是他既然说惩罚是整理干净,不知这个干净是要多干净。 程仙找了块布,东擦擦西擦擦,布巾还是白的。然后把那些摆的整整齐齐的书卷都抽出来,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一圈下来,啥事没干倒是凉快不少。 她装模作样的擦书架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悄悄观察原青澜。 西窗下,他靠坐在木榻上,枕着那个软枕,姿态十分随意。微垂着眼,瘦长的指尖轻轻翻过一页,看的也很认真。 程仙有些想不通了,这样一个人,青春年华,正是热烈张扬的年纪,还是个皇子,身份又尊贵。但结合这些天来看,他简直过得像个修行之人,太清心寡欲了。 可后来,他却变得那么可怕…… “啪”一下,有个东西砸在程仙脑袋上。 “东张西望,用心不专。” 程仙摸一把脑袋,低头去看地上砸她的东西。 居然是个栗子壳! ——上次原青澜拿走的她的零食袋!满满一袋栗子! 看着这些小零嘴儿,程仙忽然有个想法,也许可以试试。她也不管原青澜再砸她,摘下腰间的小荷包,从里面拿出来一颗糖,走了过去。 “殿下,你吃糖吗?我这还有,多得很。” 原青澜看放下书,看她伸到面前的手,掌心里躺着一颗粉色糖纸裹住的糖,他楞了一下,别开眼, “不吃,太甜。” “怎么会呢?”程仙唠家常似的自觉坐在他旁边,将手里的糖纸剥开,放进了嘴里,“我每次吃到甜甜的东西,都会想起我娘。小的时候最喜欢,每天都要吃。殿下小时候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娘,喜欢的东西…… 为什么甜甜的东西会想起娘,他的母后……还有糖……这些完全不适合放在一起。 漆黑温润的眸子闪过短暂的茫然,最终归于平静,“没有。” 程仙用手支着脑袋微微偏着头,看起来是在品味口中的甜,但她却没有错过原青澜方才那片刻的空茫。 ——连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看来反派的童年过得很乏味。 她看原青澜没有赶她走的意思,继续说,“每个人都有的,比如我,我除了喜欢糖,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我有一面牛皮小鼓,一摇就会响,阿婆对我说,多摇几次,阿娘听见了就会回来看我……” 说完程仙自己先愣住了,她这说的都是原身的记忆。 原青澜第一次听她说起家里人,当初在破庙门口将她带回来,只当她是无家可归的乞儿,带回府后也没细问。 他问她:“你家中还有何人?你是怎么流落在……” 家中还有何人?当然是有的。只是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忽然都清晰起来,让她说的声音都带了几分脆弱, “阿婆和阿公都不在了,阿娘也不知道在哪儿一直没有回来过。我去找舅舅,然后走迷了路……” 身旁的少女抱着膝,一双眼睛清澈透亮,说起那些事的时候仿佛蒙上一层水雾,像晨曦雾霭中一只停在花枝上的白蝶,透出柔弱的纤细。刚见那时候一身脏污都辨不出性别,就只有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他连声音都不自觉放的轻柔,“你可还记得你舅舅在何处?” “在京城。”程仙偏头看他,答得飞快。 她的舅舅就是大夏国现任的无涯国师,这个以后都会知道的。 原青澜微侧开身,避开她的视线,“那一定能找到的。” 程仙原本的意思是和他多说些话,看看反派幼年期有没有哪些性格上潜在的缺陷,比如特别病态偏执于某件事、某样东西,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长大了容易走极端。 对症下药,趁早修复,才免得他恶事做尽最终踏进深渊。 但目前看来,他的大哥已经是太子,他这样子也不像是有野心的人,不然谁会来这荒僻的地方住这么久呢。“弑君”没有征兆。 他应该挺孝顺,院子里的蒸馏瓮可以作证,他亲自监督的酿酒,送回去给皇后娘娘。“杀母”也没有说法。 他在留仙城,虽然不关注郡守失踪的事,但也并非对百姓冷心冷情,至少把落魄成乞丐的她捡回来了。“屠城”也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最后一件恶事:渎神。大夏国能信奉为之神明的,除了虚无缥缈的巫神,那就只有国师和神女了。这……这个最有可能。因为他出生,国师就预言他生而不祥。 这一切,都要等回去才能知晓。 现在,原青澜来西北,就仅仅只是找一种叫朱衣曼陀罗的药材。 程仙觉得,她有必要帮他找。 “别担心,我带你回去。”原青澜温言安抚一句。 程仙这才想到,原青澜是怕她担心去不了京城找不到舅舅。 “嗯,谢谢你,殿下,谢谢你带我回来,让我不用流落街头,灵光一直都记得。” ——谢谢你那一文钱的滴水之恩。让我绑定了集福系统,要涌泉相报,最后还要救下你的命,我也许才能算完成任务可以回家。 原青澜看着程仙那双不含一点杂质的眼睛,有些怔楞。看她这样毫不掩饰的真诚,当初带她回来根本是随意为之,却得她这样感念于心。 “殿下,你尝尝这个……不会太甜的。” 程仙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想了想,将绿色的糖纸也剥开,看原青澜仍是一脸拒绝,干脆拉过他的手,将糖放在他手心。 “你试试看,有点甜,但也不全是甜,也许会喜欢的。” 原青澜看着手心那颗糖,十分犹豫。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就如同他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那种甜腻腻的口感在舌尖蔓延,融入脾肺,带着化不开的黏腻,撕不开甩不脱。 可是程仙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他皱着眉将那颗糖放进了嘴里,清凉的感觉瞬间盈满了口腔。 “怎么样?怎么样?”程仙十分好奇他的感觉,给他的那一颗是薄荷味的,不会太甜。 原青澜皱着的眉舒展开,虽然口感奇妙,可是程仙凑在他面前,眼睛还盯着他,原青澜忽然起身,走开两步, “罚你整理书房,你就会偷懒,今日天色已晚,明早继续去后山剑台拔草。” 刚跟上的程仙住了脚,“拔……拔草?” “明日卯时,不来挨打。”原青澜又规定了具体时辰。 程仙觉得她脸都绿了,还挨打?你怎么不上天!然后头也不回,气呼呼的走了。 第12章 紫陌闻人 “什么?殿下让你去剑台拔草?每日报备行踪?” 这几日累瘫了的容娘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打起精神问程仙。 “还说不去要挨打。”程仙没好气地强调这个。 “噢……”容娘想了想,忽略掉程仙说的挨打,然后她脸上泛起慈爱的笑意,“灵丫头,你好好跟着殿下啊。” “一直跟着啊。”程仙想,她不跟着原青澜,留这儿干嘛。 容娘想的就不是这个,她虽然没什么大的见识,但当初是殿下给灵光带回来的,据她观察,殿下也没有别的侍女,洁身自好,那想必会一直带着灵光。 灵光跟着殿下,这显然是她希望的。 “我就说膳房不用你帮忙,你往后多陪着殿下。”容娘和她建议。 程仙在床边坐下,无奈地说,“殿下让我每日去报备行踪,那我去去就回。这几日膳房太忙了,说起来,还是我害得你。” 这事说起来,最开始程仙是想帮容娘的忙。自从八公主原书瑶来了之后,膳食堂的人手虽然增加了,但做出来的饭菜怎么都不和她的口味。原书瑶喜欢辣味,但又不怎么满意。 程仙悄悄给容娘说了火锅的吃法,两人当晚试着熬了牛油汤锅,最后盛上去果然让原书瑶满意了,大夏天的,吃的满头大汗还嚷嚷要吃。 这几天容娘为了做出让公主合口的饭菜,简直用尽了心思,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容娘笑道:“怎会是害我,你说的那种涮锅子确实好吃,要不是这天儿太热,我也想天天吃。” 程仙有些好笑,果然不管在哪里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儿。 容娘从床上起来,打开床头斗柜,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布包,交给程仙, “这是前几日绣娘托我买的药,我这几日实在脱不开身。你明日若得空出府,就把这药放在宁安巷子口那家卖馄饨的大娘手上,让她给绣娘。” 程仙看着那药,想起容娘说的,绣娘有个卧病在床的丈夫,日子很艰难。便道:“我明日得空亲自去送。” “唉……”容娘叹口气,“绣娘脸上有疤,小姑娘都害怕,你要不敢去,就放那巷子口就行了。” 这事儿程仙早听容娘说过,不过她倒是没什么好怕的,明日就亲自帮忙送去。 * 翌日一早,程仙按时去了北院后山剑台。 夏日天亮的早也还是晨光微熹,程仙打着哈欠过来,但是在听到前方几声呼啸鸣兵之声,顿时打起精神。 原青澜果真是雷打不动,这么早就起来练剑。 程仙四下环顾一圈,这处本来就是后山,树木葳蕤,浅草长波。不知道这所谓的“拔草”是要拔哪里的草。 她寻了个开阔的地方,坐下来,随手薅一把身旁青草,绿油油的,要是把兔子抱过来就好了。但原青澜不让在府里养兔子,她的兔子都一直藏着掖着,如此,只好作罢。 前方,两棵冬青树下,原青澜手握一把长剑,保持一个固定的角度频繁挥剑,过了一会之后再换个角度。 程仙发现原青澜今日换了身衣服。他以往穿的都是那种深红,或者红黑相间的锦衣,无形中散发一股清贵和厚重之气,虽不让人觉得高冷,但也不好接近。 现在,他换了一身天青色素衣,紧窄利落的设计随着挥剑的动作大幅度开阖,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身高腿长,加上弯腰跳跃的动作,完全就是一个身形矫健的少年,朝气蓬勃。 程仙坐在草坡上,看着前方挥剑不停的俊朗少年,原青澜这个时候,才明朗鲜活的多。 一个时辰后,原青澜才停下来,他收了剑,朝程仙走过来。 “来的还算准时。” 程仙连忙起身,见他整张脸上都是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粘在额角,汗水浸湿了前襟,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一块蓝色方巾递过来。 程仙伸手接过,一脸莫名。 原青澜看着她无动于衷,漆黑水润的眸子泛上一丝气恼,语气里都是不满, “你是我的婢女,看见你家殿下挥汗成雨,都不知道帮擦一下吗。” 程仙乍然听到这话,抬头去看他,却见他虽然移开视线,但眼睛里那丝气恼还在,又说一句, “这不是婢女该做的吗,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明明之前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现在这样,就像一个温驯的小龙忽然发脾气,炸了毛。程仙心里快要忍不住了,硬是憋住了笑。 “奴婢愚笨,都是奴婢的错!” 程仙口中连连认错,手上不停,拿起方巾就往他脸上擦。原青澜还倾下/身好让她够得着。程仙认真又仔细地将他的额头上脸上,连脖子上的汗都擦得干干净净。 脸还是那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就是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原本像白玉一般的皮肤,擦了几下,耳朵泛起了红。 少女抬起的衣袖间都是那种清淡绵长的香气,和他吃的那颗薄荷糖的味道很像,丝丝缕缕缠绕在鼻间缭绕不去。他一把拿走她手里的方巾,退开两步, “笨手笨脚的。” 程仙装着没看见他嫌弃的样子,顺着他的话道:“殿下,奴婢确实愚笨,都在这看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这些草要咋拔……”她指着满地青草,建议:“要不在这养群兔子吧,很快草都能吃干净了。” 那一脸认真,仿佛真打算在这养兔子,原青澜忽然觉得手痒,笨脑袋瓜子得敲。 程仙又道:“殿下,你说每日报备行踪。奴婢今日要出府,会耽搁几个时辰。” “去做什么?”原青澜问她。 以前原青澜根本不会管她每天在哪儿,更不用说这样出门都做了什么,程仙倒没什么可隐瞒的,正打算说,魏川从山下来了,似乎有事。 魏川这些天跟着谢青去了郁山,主要是寻访山民,看看是否有人见过那种朱衣曼陀罗,但也几乎没有收获。 他一上来,却看见程仙在这里,殿下早晚练剑不喜人来打扰,这小兔崽子胆子不小,还没及向原青澜禀告查到的情况,便大步过去,呵斥, “你这小兔崽子,大清早跑这来打扰殿下练剑,胆子肥了。” 那架势凶神恶煞,跟要打人似的。 “魏川!”原青澜转手把魏川扯到一边。“不要吓她。” 魏川猛然被扯开,还有些懵。还说不要吓她,殿下什么时候这么护着这小兔崽子了? 原青澜一派淡定,“我今日要出去,你有事晚些再说。” 魏川连忙道:“那属下跟……” 原青澜:“不必。” 然后他走到程仙面前,“不是要出府吗,我正好也要出去,跟上。” 魏川站在小山坡上,还是懵然的状态,看灵光那丫头跟着殿下出去,总觉得哪里变了。 * 好几日不出门,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街边都是拖家带口的,背着草席沿路乞讨。这都是从北边来的流民。 留仙城再往北,就是胡图尔部,按大夏人的说法,直接将他们归为蛮族。族内政权更迭,各个部族之间常年征战。因此,时常有无家可归的百姓到大夏边境乞讨为生。 这也是留仙城乞丐特别多的原因。 两人出府后,原青澜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走在街上,程仙一路跟着他,虽然也不着急,可是这一路上总有人向他们投来注视的目光,原青澜今日穿的是那身天青色素衣,她自己穿的是一身白裙,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确实引人注目。 现在不是增加魅力值的好时机,程仙还有事要办,就对原青澜道: “殿下,你若有事可以先走,我去城西宁安巷子,帮容姨送药。” 原青澜走在身侧,脚步不徐不疾,“噢,城西,那有点远,我跟你一起去。” 程仙不知道他出府有何事,但他这慢悠悠的样子,估计不是什么急事,他要一起去,那也正好。之前容娘还担心她一个人去找绣娘会害怕。 时候还早,太阳刚升起来,还不是很热,就这样走慢些,还能感受到清早的凉风。 两人一路走到了城西,刚到宁安巷子口,就见一群人坐在馄饨摊前议论纷纷。程仙不知道绣娘具体住在哪一家,只知道在巷子南头,就上前询问。 卖馄饨的大娘见是个年轻姑娘,以为她是找绣娘买衣服,连连叹气, “姑娘啊,你还是别去了。” “怎么了?”程仙不解,却听这些来吃馄饨的街坊似乎都是在议论绣娘的事儿。 大娘见程仙这样一看就是不知道,再看她身后跟着的男子,两个人干干净净的,想必不是这附近的人,就好心提醒他们。 “昨晚上又打起来了,唉,她那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但凡还能喘口气,就要打媳妇,哪天病死了,也是报应。昨晚门都砸了,你们还是莫要过去。” 程仙早前听说绣娘有个夫君,脾气很不好,如今看来,真是这样。 话一起头,吃馄饨的街坊直叹气: “唉,造孽啊,从前她男人还没病的时候,天天打她,我晚上总听到哭声。绣娘虽毁了容,可她那性子是真善良。” “就是啊,她那男人又好赌,成日阶睡在花楼不出来,钱赌光了竟然要把媳妇弄去抵债。你说绣娘整日在家,除了种点花,就是做衣裳攒点钱,哪肯去那地方,自然又少不了一顿毒打。” “有一回她男人在外喝酒与人打架,被打断了腿,都是绣娘给他背回来伺候,要我说还管他做什么,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唉,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绣娘这一生算是毁了。” 人人义愤填膺摇头叹息,两人离开馄饨摊,站在巷子口,程仙没想到竟是这般情境,不知道还要不要去。 “走吧,我陪你去。” 第13章 一缕微光 宁安巷子在城西,绣娘家在巷子最南,路两旁都是连在一起的老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越往里走,路越窄,最前方门口一棵大槐树,落下一整片阴凉。 程仙转头去看原青澜,他应该没有来过这样古旧的地方吧。 “走吧。”原青澜以为她怕,又走近一步。 巷子尽头,一间宅子木门紧闭,能看见门上裂开几道缝,又用新的木条钉上去的。 程仙上前扣门,“有人在家吗?” 本以为要等好久,或者多敲几次才会有人来,但是很快就听到一道柔婉的女人的声音,“谁啊。” 吱嘎一声,门开了。程仙看见了门内的人。 开门的是个穿着月白衫子的中年女人,白衫白裙,身姿娉婷袅娜。但是却以白纱遮了下半张脸,也依然能看见她露出的额头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猛然看到,确实吓人。 不过她那双眼睛很好看。这是程仙在看她第二眼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你……你是绣娘吗?”程仙问道。 绣娘站在门内,视线落在程仙脸上,许久之后,她终于道:“是容娘让你来的吧,快进来坐。” “不了,我帮容娘把药给你送来。”程仙抬起手,要将包好的药送给她。 “进来喝杯茶吧,这么远劳烦你们跑一趟。家里有刚炒的新茶,歇会儿再走。” 绣娘态度十分诚恳,也很好客,声音温温柔柔的,完全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心思,可程仙想到她家里还有个卧病在床的人,就不愿叨扰。 “哎,说来惭愧,我让你们歇会也是想找个人帮忙,我想把院子的水缸挪个地方,实在挪不动……”绣娘带着歉意,看着程仙身后的原青澜。 这样的话,程仙就不好再说什么,绣娘的夫君估计指望不上,她一个人肯定是挪不动。 “那就叨扰了。”原青澜率先走了进去。 进了屋才发现,绣娘家的院子比从外面看大的多,虽然很老旧了,但是整个木质长廊上都爬满了火红的凌霄花。 沿着竹篱笆,种的都是风雨兰,院子一角,还有一群小黄鸭在觅食。廊下一个大水缸歪歪扭扭,程仙总觉得光线有些昏暗,抬头,四角天空被老房子宽厚的檐角挡住了光。 “哎呀……”程仙踩空一脚,连忙低头看。 地上有一大块空心砖,是给小鸭子们排泄的地方,用一片大树叶虚虚掩盖着,程仙只顾抬头望天,不小心踩到了。 原青澜之前听她叫一声,立即过来,等看清楚程仙踩的是什么,立刻退开两步。 “哎,这……这真是怠慢了,快跟我来换双鞋。” 绣娘刚去屋内给两人倒了茶,出来就看见程仙踩粪坑里了。 虽然还没闻到臭,可是整只左脚都踩进去了,脏污一片。程仙懊恼不已,如果不换,这实在太脏了。 “放心吧,我这还有以前做了没卖掉的绣鞋。”绣娘也很抱歉,带着程仙去了左边厢房。 原青澜不好跟去,便顺手把院子那只大水缸摆正了。 厢房内,程仙坐在凳子上轻手轻脚脱鞋,绣娘端了一盆水进来让程仙洗脚。 “不碍事,他在东头房里,刚吃了药睡下了。” 绣娘说的是她夫君,既然打扰不到,程仙就放心洗脚了。等洗完,绣娘还很贴心的拿了布巾给她擦。 程仙在擦脚,绣娘的眼睛却盯着她的那只左脚。 程仙笑着给她解释,“这不是染的脏东西,也洗不掉,是我本来就有的胎记。” 她的左脚心那里,有一块粉红的胎记,像一片小花瓣。 “是……是么。”绣娘勉强定住神,声音却很恍惚。 程仙擦完脚,穿上绣娘拿来的鞋子,一身清清爽爽才好得多。前院,原青澜正在喝茶,看程仙出来,往她脚上瞥一眼。 “不臭啦。”程仙专门抬起脚给他看。 原青澜起身,抬手在她头上敲一记,然后向绣娘告辞。 水缸帮忙挪好了,喝了茶送了药,两人便离开了绣娘家。 * 逼仄狭窄的长廊尽头,推开门,一股浓的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屋内很暗,却没点灯。 “水……水……”躺在床上的男人勉强抬起手,却怎么也够不到桌上的碗,他睁着眼,眼里那点微光浮上一层阴狠厌烦,瞪着床边的绣娘。 绣娘静静站在病床前,看着床上因为病气越发虚弱的男人。 然后抬起手,啪的一声打落了桌上的碗。 “你……你这个贱人……咳咳……”男人指着她,语不成句,可是也不掩饰他话语里的厌恨。 “贱人?”绣娘忽然俯下.身掐住床上男人的脖子。 原本一双温柔漂亮的眼睛,也因为怒气沾上几分疯狂执拗,但是很快她就放下手,无不嘲讽的道: “你说我是贱人,可你却还得用贱人买的药救命。你天天去花楼,这时候,可还有人愿意看你一眼吗?” 然后她瘫坐在地上,笑了笑,眼里泛上泪光,喃喃地说着: “程玥啊,我都要记不清咱们以前的样子了。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吗?” 忽然声音又尖锐起来,“可我还有什么脸与她相认!你曾跟我的爹娘说一辈子都会对我好,跟我所有的长辈叔伯起誓,你这一辈子就算饿死穷死,也绝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满京城爱慕我的贵胄男儿排到安秀街外,我独独选了你!” “我的阿爹因此气的卧床不起,我的哥哥也和我断了兄妹关系,你那个时候对我真好啊,让我觉得没有我你活不下去。” “咳咳……咳咳……”床上的男人又咳嗽起来,仿佛没听到绣娘的话,睁着眼瞪着房顶,“药……药……” 绣娘擦擦眼泪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倒出几粒,掰开男人的嘴,强制他吞咽下去。 “你……咳咳……”男人瘫软在床已经虚弱无力。 “这是曼陀罗,是我阿娘给我救命的药。”绣娘扯过被子给男人盖上,再站起身,又是那副温婉袅娜的女子。 她安静的坐在院子里,拿过针线,开始一针针绣新的衣裳。 “果然什么也靠不住,都变了。” * 从绣娘家出来,时辰还早,街边卖早点的摊子也都刚刚打烊,程仙一早起来去剑台,又出府去了城西,这会才有点饿。 “跟我去个地方。”原青澜在身旁道。 程仙没有异议,只当是他今日所做之事。可等到两人走进梅花楼二楼的时候,程仙才知道这是专卖各种糕点的点心坊。 沿街靠窗的二楼,原青澜点了满满一桌子各种各样的糕点,琳琅满目。 程仙眼睛都亮了,盯着满桌子糕点,这花样也太多了,光是造型都让人目不暇接,更不用说各种各样的口味了。 “吃吧。” 原青澜看程仙满脸惊喜,心情异常松快,他往后靠了靠,波澜不惊地道: “尽管吃,本公子请客。” 程仙抬头,眼睛里漫上笑意,看他闲适的坐在对面,眼睛却看着窗外往来行人。这个样子,真的就像哪家的贵公子出门。 程仙蓦然想起当初她还是乞丐时,在破庙第一次看见原青澜,那时候也以为他是哪家的翩翩贵公子。 “公子,你稍等片刻,我一会就回来。”程仙起身,准备出去。 “你到哪去?”原青澜问道。 程仙扭过头,对他灿然一笑,“奴婢去买两个包子。” 少女浅笑着离开,往楼下走,原青澜还怔楞在那里,她还记得那两个包子。 窗外,天光明亮,白裙少女走在街上,仿佛所有的光都落在她身上,看的久了,竟觉灼目。 过往十七年,那些沉于灰暗却从未遗忘的憎恨,那些腐烂在心底沉疴难医的顽疾,好像忽然就轻轻裂开了一道缝。 他将手伸出窗外,朝着少女的方向,阳光落在掌心上,微微的暖。 或许,可以试着抓住这一点微光。 只是,寂静的街上忽然混乱起来,他看着那个身影转过了街角从视线里消失。 “灵光!” 原青澜猛地起身急匆匆往楼下跑去。 第14章 故人相逢 街上行人往来,熙熙攘攘,包子铺就在前面那条街,程仙一时兴起就想起去买两个包子,大概从刚来这里饿了三天后那种急于对包子的渴望,最后,是原青澜给了她两个包子。 刚转过街角,前方突然一阵沙尘扬起,紧跟着就是沿街百姓纷纷朝两旁避让。 “驾——” 一阵马蹄声响起,几个赤膊汉子骑在马上沿路狂奔,那几人皆身材高大威猛,身上衣衫是北部古图尔族人装扮。 边境小城最近因为太守失踪,城内治安越发松散,又加上胡图尔部内乱,如今城内多了许多外族人,百姓虽见怪不怪,可这样在闹市跑马还是太过猖狂。 程仙刚意识到危险,侧身疾退几步,怎料身后还有个孩童跌倒在地,她一退正好绊住脚,两人都倒在路上,最前方的马蹄已经踏过来,根本来不及起身。 危险就在下一秒,程仙哀嚎一声,抱住了倒在一起的孩童,“女主光环你可救救我吧。” “嘶——”一阵马鸣,跑在最前方的马人立而起,缓冲不及,直接从地上的两人身上越过去。在第二匹马踏过来之前,忽然有个白影儿横跳过来,一把拉起地上的两人,刚起身,马蹄踏过刚刚程仙倒地的地方,狂奔而去。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乱哄哄的街上人仰马嘶,一道惊慌的声音传来: “灵光!” 可随着这熟悉的声音,耳边还有道惊喜难以置信的声音:“仙儿!” 程仙抬头,看见了刚刚在危急中救了她的人。 是个面容俊美,身姿颀长的男子。此刻,他拉着她,眼中是久别重逢的惊喜,“仙儿,真的是你!” 面前的男子一身简洁的白衣,风尘仆仆,似乎长途跋涉而来,却难掩眉目间的洒脱朝气,渐渐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叠,幼年时住在南疆的日子,少年时的分别,都在这久别重逢里化作一句熟悉的,“扶游哥哥。” 听到楼下混乱的原青澜匆忙赶来,老远看见程仙跌坐在地上,不及过去幸好被人先一步拉起。 等看清救她的人是谁,他走了过去,却是看着程仙,喊了一声,“灵光。” 程仙在这混乱之中乍然遇见男主燕扶游,首先漫上脑子的是原主的记忆,随后便是系统的提示:男主上线,剧情开始。 燕扶游虽然早知道原青澜在西北,但此刻在街上遇见还是有些意外,正要问候,却见他一直盯着仙儿,方才也是在叫她,莫非七殿下是认识仙儿的。 “殿……”燕扶游刚出口觉得在街上不合适,干脆地喊他的名字,“原青澜。” 燕扶游性格洒脱,不拘小节,和七殿下算是能聊几句的朋友,喊名字倒更显得亲近。 “燕四。”燕扶游是燕家四公子,原青澜也一直按排行喊的,“你终于到了。” 不仅仅是这些日子,郡守府的长史大人日日期盼原青澜能帮忙查案,更是河西府中还有原书瑶,这些本该属于燕扶游的事情。 说起这,燕扶游一路奔波的疲惫在看见程仙时总算放松下来, “我原按计划来西北,只是南疆那边出了意外,我便中途南下,好在总算找到了仙儿。” 三人并肩往之前的梅花楼走,原青澜走在最右侧,他始终神色平淡,在听见燕扶游一口一个仙儿,在看见程仙自从遇见燕扶游后就一直低头走路,喊她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也不再看他一眼。 这一路到现在,燕扶游乍然遇见程仙,便问她这些日子遭遇何事,是怎么来的西北。程仙不好隐瞒,便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 燕扶游幼时在南疆住过一段时日,两人自幼相识,他后来回了京城,也更是受国师托付,要照顾好仙儿。乍然听到程仙的阿公阿婆去世,他便马不停蹄赶去南疆,却还是晚了一步,两人没有遇上,他一路寻找,好在竟在西北遇见了。 外面人声吵闹,三人终于到了梅花楼二楼,桌子上还摆着琳琅满目的糕点。 “仙儿,别怕,等这边事了我就带你回京城,你还有舅舅在。” 燕扶游看着这三年前分别的小姑娘,也没长高多少,就是没有从前活泼了,不会追着他喊“扶游哥哥”,想来是亲人离世,又一路辗转受了很多苦,他就更是内疚难当。 程仙便只点点头,剧情本来的轨迹就是燕扶游带她回京城。她的任务里还有一项是跟着男主走剧情,现在男主来了,任务剧情也会跟上。 虽然燕扶游是男主,按书中来说也会和自己有很深的感情纠葛,只是原本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换成她了,就显得生疏,现在的燕扶游对她而言,就只是书中的男主,一个她所知道的角色。 尤其现在原青澜还在这里,这个时候他们俩还是朋友,一片光阴静好。 可是书上最后的结局却是原青澜死在燕扶游手上。 燕扶游越看程仙越觉得内疚,自己受国师托付却没能照顾好她,让她这一路受尽苦楚,幸亏七殿下…… 这里是二楼,还算清净,燕扶游十分慎重的向原青澜行礼, “此次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才免得仙儿流落街头受人欺辱,国师无法离京,便托付我接回仙儿,此番得殿下搭救,国师定是感激万分。” 燕扶游说的十分诚恳,此次若不是殿下,仙儿只怕受更多的苦。 原青澜从上二楼,就没有再看那两人叙旧,满桌子糕点还是之前的样子,一个没动,现在看起来却有些刺眼,甚至连他以为的那一束光,都变得可笑起来。此刻燕扶游给他行礼,他面无波澜的受了,然后转头看着程仙,语气冷漠, “我若早知道她跟国师的关系,我绝不会救她。” 程仙蓦然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冷漠的视线,微微下垂的眼角,再也没有了一丝温和,全部都化作没见过的冰冷。 燕扶游却是多多少少知道缘由,七皇子在神庙长大,这么多年和国师势同水火,相看两厌。现在他知道自己救过的仙儿,是国师的外甥女,难免有些…… “无论国师如何,但殿下救了仙儿,我都十分感激。” “不需要。”原青澜越发烦躁,冷冷丢下一句,便率先离开了梅花楼。 第15章 梦幻泡影 燕扶游送程仙刚回到河西府,一进门,迎面碰到八公主。 “燕表哥!” 原书瑶正在前院看那两个蒸馏瓮,抬头竟看见燕扶游。燕扶游没想到八公主在这里,便作了礼以示问候。程仙一看见原书瑶,本能的就要规避风险,微微行礼,话不多数,走为上策。 “仙儿,我还有安排,你……”燕扶游看程仙一进门就急匆匆往前走,连忙喊住她。 程仙头也不回,“我……我要去看看殿下。” 后边,原书瑶刚见燕扶游,肯定说不完的话,程仙跟有恶鬼追似,开始还是走,后面干脆跑起来。 她目标明确,直奔北院而去,等跑到后山,累的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草坡上,才想起来之前原青澜是带着恼火离开的。 他知道了国师是自己的舅舅,然后说,他若早知道,绝不会救她。 这下可怎么办,原青澜将对国师的厌恶迁怒到她身上,这以后要是不愿见她了,还怎么做任务。 程仙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僵住,便起身往膳食堂去了。 山下一座幽静的小院里,刚刚得知状况的魏川推门进来,看见原青澜居然拿着剑要出门, “殿下,怎么这时候练剑?”马上都午时了,殿下这是怎么了。 原青澜也自觉有些反常,寻常他看书练剑都有固定的时辰,甚至从神庙出来后,这两年心态都很平稳,很少有这样心浮气躁的时候。 而这所有的源头是在得知灵光与国师的关系,但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 魏川见他不语,便说起刚知道的事, “殿下,燕小侯爷这下来西北了,可真是帮咱们减轻不少麻烦事。” 这些日子,郡守府的长史大人日日登门烦不胜烦,而府内,八公主随侍众多,每天府内都是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原青澜蹙眉不语。 “对了殿下,属下真是万万没想到,燕小侯爷去南疆找的他那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我的娘诶,居然是灵光那丫头啊!” 魏川没看见原青澜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还在那里惊叹:“我就说当初看灵光那崽子长得跟仙女似的,果然让燕小侯爷念念不忘。咱们这次可是帮了他的大忙,要不是殿下好心救了灵光,指不定这会儿还在街上要饭呢。” “你废话真多。”原青澜干脆扭头回屋。 “殿下,这样算来,国师那里……” 魏川刚理清关系,抬头见原青澜脸色不好,赶紧住了嘴。灵光是燕小侯爷的小青梅这事好说,顺手救一下就当帮了燕小侯爷一个忙。可是灵光也是国师的外甥女,一想起殿下同国师那水火不容的关系,魏川觉得这事做的,殿下也许恨不得剁了手…… 眼看殿下气闷回屋,他也不好说什么,转头却发现大门口一个脑袋趴在门后往里窥探。畏畏缩缩的,这不做第二人想,又是灵光那小兔崽子。 现在身份已经明了,魏川也不好像从前那般训斥,他走了过去,看见程仙手里端着几样殿下寻常吃的糕点,好心提醒, “殿下估计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那殿下发火了吗?”程仙想提前探点口风。 魏川想了想,“发火倒不至于,心情不好是一定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往跟前凑,免得惹殿下心烦。” 程仙当然知道这会儿不是好时机,要不是任务在身,她怎么会赶在这时候往里凑。现在原青澜已经在心里将她和舅舅国师归为一类人。 ——那就是国师会预言他种种不好的命运,程仙也不是好东西。 诚然,书里面设定国师维护大夏国民,对七皇子的各种预言几乎都是会实现的。关键是现在程仙来了,她得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些预言实现不了,从最微小处开始杜绝原青澜作恶的机会。 解释要趁早,哪怕原青澜这会真打她,她也得去说清楚。 “哎……你到哪去?”魏川看程仙径自往里走,连忙喊住她。 “殿下心情不好,再不开导,肯定要闷坏了。”程仙随口解释一句,端着托盘急匆匆推门进去了。 正厅静悄悄的,没看见人,里面偏厅也没有,程仙再往前走,穿过一段回廊到书房看看也没有。 咦,人呢。 正纳闷前,忽然回廊前方一间房内传来声音: “你还有完没完了,郁山的事改天再说,别的废话都闭嘴吧,吵得我头疼。” 嗯?郁山的事?程仙思索片刻,才明白原青澜这不是在说她,他把她当成魏川了。 不过他头疼,这正好是个献殷勤拉近关系的好时机。 “殿下,您怎么了?头疼的厉害吗?” 程仙端着托盘,声音里满满的担忧,小跑上前。 才推开门,就见里面原青澜迅速穿上了外袍,声音里都是怒气,“出去!” 程仙瞄了一眼,他好像是准备沐浴,但这会已经穿的规规矩矩的了。 让出去就出去这可不是程仙,她立刻摆上了十二分的关切在脸上,“殿下,您到现在还没吃饭,奴婢给你送了你最爱吃的糕点,您多少吃一点吧……” “啪——”的一声,托盘被挥到地上,砸碎了,糕点滚的到处都是。 猝然一声响,两个人都愣在那里。 程仙没想到这反派说发脾气就发脾气,和这些天观察到的情况完全不同。她已经萌生了退意,可就这么出去,又觉得白白受了这一顿对待,不管有用没用,总要把来意说明白, “殿下,我知道您讨厌舅舅,但我和舅舅是不一样的。舅舅是国师,他能预测很多常人不知道的事,可就算再厉害,那也都是没发生的事,所以我就从来不信舅舅的预言。有时候我还会在心里想,他要是能预测什么,我偏不会那么做。人怎么能被别人的预言左右一生呢。” 程仙为了感化反派动摇他的意志,也是拼了,上来就直指问题所在。效果也确实有,原青澜听了她的话怔愣了许久,就在程仙以为他有所动摇的时候,原青澜忽然靠近一步,盯着程仙, “你怎么知道我讨厌国师?” 程仙把这个问题忘了,按正常情况,她也是刚不久前才知道原青澜是七皇子,更不可能知道他在宫里的情况,可程仙是在书里看的啊。 她是知道原青澜厌憎国师,但怎么也没想到连她这个外甥女也一并算在内。 明明前些天都好好的,都让去他的书房了,她还感觉离任务目标越来越近了呢。 “我……我是听燕……扶游哥哥说的。” 男主,你先背上这个锅吧,我也是没办法了。 谁知却像按错了开关,原青澜听了她的解释脸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难看了。 他嗤笑一声,“扶游哥哥……你们果真无话不谈。” 程仙赶紧补救,谄媚的话不要钱似往外倒,“殿下,奴婢是真的关心你才问了这些的,那些糕点也是奴婢怕您饿着才送来的,您对奴婢的救命之恩,奴婢一直都铭记在心,所以才问关于你与舅舅的事……” 原青澜忽然抓住了程仙的胳膊,似乎是想用力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力道。住在神庙那十五年,除了国师他几乎见不到旁的人,回宫后,母后和大哥对他也是保持客气的距离。他从来也不知道被人这样直白的关心感恩是什么样子,他只是顺手救了她一下,给她口饭吃,并且要是初见那时知道国师这一层,他可能不会管她。但既然救了也不是什么后悔的事,可她却时时提及救命之恩,感念于心。她果然有一颗他没有的仁慈之心,不意外燕扶游多年念念不忘。 他看着那双无辜又真诚的眼睛,明亮透彻,像灿烂的星光。可那,与他无关。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不必再称奴婢了,你走吧。” 第16章 有舍有得 程仙各种谄媚的殷勤的好听话,绞尽脑汁都说完了,最终还是被赶走了,原青澜不愿再见她。 走,是不可能走的。 程仙垂头丧气回到西厢,无精打采地抱着床头的柱子,思索接下来的对策。可什么还没想出来,燕扶游来找她: “仙儿,我接你去郡守府,这些日子叨扰七殿下了。” 燕扶游长身玉立站在院门口,脸上是关切的笑意,磊落光明。他既然找到程仙,自然是带在身边亲自照顾。这些日子仙儿从流落街头到屈居在河西府做奴婢,实在是受了太多苦。 “郡守府……”程仙根本没想到男主这么快就要接她走。 两个人自幼相识,一起长大,在往后的数年中,燕扶游照顾这个青梅竹马的程灵光,已经成了习惯。 “可……可……”程仙实在找不到理由,只好说,“我害怕。” 燕扶游看程仙低头咬着唇吞吞吐吐,有些好笑,“仙儿怕什么,有我在。” “我……我……” 程仙不是不愿跟男主走,跟他去郡守府也没什么,她的任务里还有跟着男主走剧情线。可是她不能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八公主还在府里的时候,之前她回来那时候就已经看到妙云在隔壁虎视眈眈了。 虽然男主不喜欢八公主,可她这个时候也不想把公主的醋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燕扶游眉头一挑,眼睛里漫上几分促狭,和她说玩笑话,“仙儿是不是舍不得……七殿下?” 我是怕醋坛子报复啊,程仙在心里哀嚎。可既然男主这样说,她更是低着头默认。一眼看去,仿佛被说中心思了。 燕扶游有些意外,“仙儿……” “我在这府里住的挺好的。”程仙抬头,为自己争取这个时候不离开的机会。 燕扶游看着这个记忆里永远跟着他,叫他扶游哥哥的小姑娘,三年不见,她还是这样温婉的模样,只是此番遭遇让她改变了不少。他叹了一口气, “仙儿是觉得七殿下救了你,所以应该留下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吗。” 程仙心里自然不是这样想的,但此情此景,她温顺的点点头。 燕扶游抬手揉揉她的头,有一点失落,也有一点担忧,“三年不见,仙儿与我生疏了不少。七殿下是很好的人,若仙儿暂时不想走,那我安排一下。” 程仙不知道他去安排什么,但看样子,她暂时可以留在河西府。 第17章 明月旧友 城外,天空湛蓝,一望无际的碧草如茵。 刚下一场暴雨,冲去了连日来的燥热,也洗干净这西北边塞的沙尘。放眼望去,连绵峰峦奇绝,甚至能看见极北处孤傲的雪山。 难得好天气,燕扶游今日约原青澜郊外骑马。 “驾——” 马蹄如雪踏过清浅河水,奔驰在苍翠连绵的原野,风吹起衣摆烈烈,鲜衣怒马的少年手握缰绳纵情驰骋,一侧头,看着和自己并驾齐驱的好友,朗声笑道, “殿下好骑术!” 原青澜目不斜视,身下黑色骏马连续踏过几弯浅水,往前方起伏的草坡奔去,他拉着缰绳,清风扑面而来,几缕发丝散在肩头飞舞,连日来的沉郁渐渐被山风吹的散了, “不及燕小侯爷。” “哈哈哈,殿下这般谦虚,实在令臣汗颜。”燕扶游看着落后一截怎么也追不上的距离,放声大笑。 “再来一圈!”率先冲过终点的原青澜,调转马头对随后赶来的燕扶游一挥手。 “殿下好兴致。”燕扶游驱马上前,又跟了上去。 连续几圈赛马,两人渐渐慢下来,落日熔金,霞光夕照,远处的原野都渡上一层光晕,塞外风光才显露出原始野性的壮美。 “都说留仙城名不副实,真该让他们来看看,塞北南疆,丝毫不逊中都繁华。” 燕扶游骑在马上,此时若有酒,当痛饮几杯才不枉此行。 “燕小侯爷走遍名山大川,此等经历让人羡慕。”原青澜驱马在侧,两人闲聊着进城。 . 夜幕低垂,星河鹭起,两人从城外赛马回来,府中灯火通明,美酒佳宴等候多时了。 其余三人在京中已是旧识,盛宴由八公主安排,随行下人整整忙碌一天,终于等到所有人到齐,就在前院幕天席地开始了。 “殿下这里正好有烈酒,果真不虚此行。”燕扶游率先看见桌子上的美酒,将酒壶拿过来端详。 “燕表哥,这酒都是那两个蒸馏瓮做出来的,和京中大不相同。”原书瑶早就将那两个蒸馏瓮研究透彻,给燕扶游斟了一杯。 燕扶游端着酒盏起身,在蒸馏瓮前观察片刻,朝原青澜举杯,“美酒难得,不醉不归。” 原青澜执盏,低头间却见身侧伸过来一只纤细的手,端起酒壶给他斟酒,白玉指尖搭在雨过天青的胎瓷上,微微晃了一下眼,他低咳一声,面无表情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程仙悄无声息的在原青澜身侧坐下,暗中关注原书瑶和燕扶游谈笑,然后埋头苦吃,因为今日的晚宴有很多都是她之前和容娘研究出来的菜品,十分符合她的口味。 等到酒过三巡,杯盘狼藉,燕扶游放下酒盏,伸手在腰间摸了摸,摸个空,继而十分遗憾, “如此良夜,故友重逢,明月相伴,我的凤箫居然忘了带。” 原书瑶以手支颐,眼里盛了两汪笑意,“这有何难,妙云,将我随身的那只玉箫拿来。” 燕扶游正要答应,忽然看看对面一直闷头喝酒的原青澜,笑道:“公主,若说此间最擅音律之人,非七殿下莫属。” “七哥?” 原书瑶显然十分惊讶,她从未听说七哥善音律,不光是她,连在一旁倒酒的程仙都有些好奇,却听燕扶游道: “七殿下的箜篌,天下无二。” 虽如此说,原书瑶有几分明了,箜篌这种乐器最多出现在宗庙祭祀典乐之上,每次祭典,国师都会弹上一段。现在听闻七哥也会,想必是他住在神庙那几年,跟国师学的。 原书瑶笑道:“七哥,我前日见府中有一架箜篌……” 很快就有下人奉命去抬,原书瑶自然期待,原青澜推脱不过,不过正如燕扶游所说,明月相伴,旧友重逢,当奏乐饮酒尽兴。 谈笑间,程仙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拉一下,一抬头见是容娘,她放下酒壶起身,却是人群后的魏川让容娘来喊她。 “有什么事?”程仙见魏川眉头皱的老深,以为出了什么事。 魏川虽碍于身份不好再呵斥她,可也忍不住瞪她,“你干什么一杯又一杯给殿下倒酒,要把殿下灌醉吗,你安得什么心?” “灌醉?”程仙扭头看了一眼坐在那边的原青澜,他虽然没有再喝了,但箜篌已经抬出来了。 “我没把他灌醉啊,我看他一直喝……” 魏川没好气道:“是你一直倒!” “是他一直喝。他要是不想喝可以不喝啊,我看他简直贪杯的很,我都拿了三坛倒光了,他也没说不喝……” 两个人快吵起来了,一阵萧然琴音响起,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原青澜坐在箜篌前,面色淡然,十指急速勾弹,泠泠乐音挽狂澜,如明月漫千山,风雨如潮天地渺渺。 “殿下可能真醉了。”魏川喃喃自语。 程仙也觉得,月色下,原青澜侧身而坐,微风吹起额前发丝,如玉皮肤已经泛红,虽然他还在弹,但是眼睛里都是微微的茫然。只是树下弹琴之人风姿若画,醉与不醉暂时都没什么相关。 琴曲既毕,燕扶游举杯叫好,再饮几杯,他有些摇摇晃晃,却仍是保持几分清醒,拒绝了原书瑶的搀扶,大笑着离开院子。 原青澜还坐在桌旁,这样看去,他跟没事人似的,手里拿着空杯子,似乎打算再倒一杯。 “殿下,您是不是喝醉了?” 第18章 意料之外 原青澜忽然转过身,漆黑水润的眼睛像是漫上一层雾,他看着程仙, “你,离我远些!” 程仙觉得他是喝醉了,神志不清。可他眼睛里虽然都是混乱的茫然,嘴里仍然在说: “不许去书房,不许去北院,不许靠近我三步之内,最好……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内……” 魏川给她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然后和原青澜离开了院子。 夜凉如水。程仙一肚子火没处发,干脆端起桌上的酒灌了一口,辛辣又刺激。 可拉倒吧。等哪天你把自己作死了,别指望我救。 这任务我不做了。 * 外面天已大亮,阳光照进来,一室静谧。 软塌上,原青澜揉揉发疼的额角,近来头疼越来越频繁了,太医的药似乎也不管用了。 思维也有几分迟钝,他坐起身,总觉得脑子里都是嘈杂的声音,丝竹管弦,觥筹交错,昨晚的情形浮现,那一杯接着一杯的烈酒…… 他皱了皱眉,这次的头疼,是因为宿醉。 “魏川。”他朝外喊一声。 门外魏川等候多时了,立刻进来。原青澜问:“几时了?” “午时了殿下。”魏川看他那样子,似乎还没睡好。心想这西北的烈酒果然名不虚传,他昨日喝三杯就熏熏然,殿下喝了三坛! 原青澜这才看到室内都是光影,“你怎么不喊我?” 每日晨起练剑,雷打不动的习惯,这都午时了。 魏川一脸冤枉,走到窗边将垂下的帘幕拉开,然后把龙门架上搭着的外袍拿给他, “殿下,属下来喊了三遍,您都说……还要喝……” 显然这说的都是醉话,原青澜脸色不好,他接过外袍,一股酒味漫上来,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也有,他嫌弃的扯了扯中衣,随后把外袍丢到一边。这情形不用问,他昨晚没沐浴就睡了。 他从来没喝醉过,也不是贪杯之人。 魏川忍不住道:“殿下,这北边的酒太烈了,一次喝太多难免伤身,您头痛还没好,属下昨日该多劝劝殿下的。”然后想起昨日情形,恼火蹭蹭冒上来, “灵光那崽子简直疯了,呆头呆脑的我看着就想揍一顿。” 原青澜起身,瞥他一眼,魏川顿时禁声了。因为他觉得这酒是殿下要喝,虽说灵光一直给殿下倒,可殿下完全可以不喝啊。 “我昨日可还曾说了别的什么话?” 原青澜没喝醉过,只记得昨日故友相逢聊得愉快,喝到尽兴处又弹了会儿琴,后面怎么回来的都记不清,这喝醉的感觉很不好,有种失控的错觉。 “殿下酒品一等一的好,喝醉了就不说话,回来就睡。”魏川为了表达真实,干脆的道,“连呼噜都不打。” 他是见过那种喝醉了大哭大笑和平日迥然不同的丑态,但殿下的酒品真是没得说,醉了跟没醉一样。 原青澜还是觉得头疼,浑身难受,必须要沐浴,他拿了干净衣服,随口问道, “燕四呢?” 魏川道:“燕小侯爷一早去郡守府了,殿下,属下觉着小侯爷这次真是来查案的。” 原青澜不置可否,燕扶游虽然性子跳脱,但做事向来认真仔细,并非常人以为的只喜游山玩水。 燕扶游一走,这府里顿时安静的多,往常这时候,八公主的侍女满院子忙碌,这会都安静了,想必是八公主已经出府了。 他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他把灵光也带走了吧。” “没有啊殿下。”魏川也有点纳闷,按说小侯爷找到青梅竹马,自然要带在身边,但今早他还在府里看见灵光了。 “属下一早还看见那丫头了,问她,她说住府里习惯了。” 原青澜面色平淡,已经出了卧房,昨晚宿醉,这会太阳一晒,头都懵懵的,加上还有些饿,他习惯性地问,“都午时了,怎么还不送饭过来?” 现在程仙已经不是奴婢了,但他一时还当是从前,魏川却没在意这个,而是一脸认真地解释, “殿下,你昨日说了,让她不得来书房,也不得来北院,更不能靠近你三步之内。” 刚走到浴房门口的原青澜住了脚,似乎才从魏川这话里清醒过来。略微回想,昨晚好像是说过这话。 “如此也好。” 她不是自己的婢女,是燕扶游的青梅竹马。 . 爱死不死的原青澜,程仙决定暂时把他放弃了。 府里比往日安静得多,今早燕扶游去了郡守府,两个时辰后,原书瑶换上低调的常服,带上妙云出府了。 难得清闲,程仙在这府中逛一圈,半路遇见魏川,左右无人,魏川劈头盖脸给她训斥一顿,无非还昨晚那点事,不该把原青澜灌醉。 还什么“不得靠近三步,最好也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算了吧,程仙火气上头,府里也不想继续逛了。 街上很热闹,程仙是自己出来的,容娘好不容易歇息一天,回乡下看孩子去了。 她先去炒货铺子买了糖炒栗子和松子,把零食兜都装满了。这一路上,满城的人几乎都在议论郡守失踪的事,现在朝廷来了人,不知结果如何。 燕扶游估计现在正忙,原书瑶可能也去了郡守府,程仙自然不可能去凑热闹,漫无目的走到城西的时候,她看着那窄窄的宁安巷子,走了进去。 上次来是和原青澜一起,看着这逼仄的小路还有些犹豫,再来就熟悉了,绣娘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做的衣裳和绣鞋都很漂亮,尤其那满院子的花。 长长的巷子寂静无声,程仙快走到绣娘家的时候,忽然“咚”的一声,前方矮墙上居然跳下来个人。 本来程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一跳,谁知对方更是慌张,被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程仙吓的差点惊呼,一手抗着袋子,一手捂着嘴。 两个人距离不过三尺,短暂对视后那人退后几步,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盯着程仙打量。 等他放下手,程仙才发现这人很有特色。嘴边两撇小胡子,还有两颗尖利的小虎牙。头上戴顶破帽子,五官却长得很好,眉宇间自带三分英气。此时他一身利落干脆的黑衣,肩上抗着个黑袋子,眼睛滴溜溜转。 可这光天化日又是翻墙又是慌张,还这一身行头。程仙倒是纳闷了,这年头贼也生的眉清目秀的。 那贼短暂的紧张之后,发现只程仙一个人,放松下来,把那黑袋子往肩上一提溜,冲程仙龇牙,做出个吓唬人的坏笑,然后掠过她拔腿就跑出了巷子。 程仙抬头看看那矮墙,才发现连着绣娘家的后院,这无耻小贼! 她脚步匆忙跑到前面敲门,咚咚几声后是绣娘来开了门,程仙等不及问, “我方才看见个小贼从这出去,你快看看你家是不是丢了东西?” 绣娘对忽然造访的程仙很意外,她看着程仙的模样,怔松许久,才喊她进去,绣娘为她挪开廊上挡路的杂物,确定地道: “我这一贫如洗,实在没什么值得偷的。” 程仙看她说的肯定放心不少,之前那矮墙也不止连着绣娘家的后院。院子里还是上次来的样子,入目是一大片火红的凌霄花。 程仙沿着竹篱笆观望,风雨兰也开的很好。 “咦,这是曼陀罗吗?”程仙站在墙根下,上次没注意墙角的一蓬植物,现在都开了花,白色的倒垂六瓣,这才是她认识的那种花。 绣娘进屋给她端杯水,笑道:“是曼陀罗,这里不常见,我种了几棵,结的果可以入药,治头疼。” 这才是正确的,不过绣娘也知道这些,程仙还是有些意外,看来久病成良医,也不是没有道理。 程仙接过水喝一口,对绣娘的花充满了好奇,她既然知道曼陀罗,那……程仙自然而然地问: “你见过红色的这种花吗?”她指着墙根那几株白色的曼陀罗。 “朱衣曼陀罗吧。”绣娘毫不意外。 “你见过?!”程仙回头看她,简直震惊不已,竟然真的有。原青澜大费周折找的药材,绣娘就知道。 绣娘没有说话,站在那一大片凌霄花下,红花白裙,美的惊心动魄,如果忽略她额头上那一道疤的话。 第19章 东风恶,欢情薄 程仙在这小院里四处观望,虽然没见那种红色的曼陀罗,却也不得不惊叹,园子里的花都开的很好。 木质的老房子古旧斑驳,头顶四角天空隐约晦暗,却也丝毫不影响这些植物疯狂生长。石阶旁的大水缸里,铺满了睡莲,廊下围了一圈竹篱笆,还有刚翻新的土壤,不知准备种下什么。 “朱衣曼陀罗可以治梦魇之症,还可以……延长寿命。” 绣娘仍是站在花架下面,平静的说着此种药材的用处。程仙听罢,对于治疗梦魇之症并无好奇,只是这个延长寿命……玄而又玄的说法,怎么可能有这种药呢。 但原青澜找这个是为了给永嘉皇帝,若帝王听闻世上有能延长寿命的药,想必不顾一切要得到,也就说得过去了。 “绣娘,真的有这种药吗?”程仙不怎么相信。 “我或许能种出来。” 程仙看着她,十分惊讶。却又听绣娘问:“你可是需要?” “不是我……是那天和我一起来的公子,他需要。”程仙想了想,绣娘说可能种出来,这可真是太好了,“他来留仙城,是专门来寻这种药的。我还以为不可能有呢,居然真的存在……” 绣娘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试试看,一月之后你们再来。” 程仙没想到绣娘这里也许能种出来朱衣曼陀罗,在此之前,她是见过原青澜和魏川四处寻找,甚至让谢青将北边的郁山都翻了个遍,均无所获。 激动之余她几乎想回去告诉原青澜这个好消息,但昨晚他的嫌弃历历在目。那就让他再多点着急好了。 程仙此番来绣娘家,完全是随性走到这边来,她手里也没拿什么东西,但她却总觉得绣娘对她很好,悉心仔细。甚至某个时刻,她似乎觉得绣娘在注视她,眼睛里是那种让人觉得柔和的温情。 她上次来过之后,也并不觉得绣娘的脸吓人,反倒是她声音温柔和缓,让人心生好感。 两个人在院子里闲谈,程仙看花,绣娘缝衣裳。临走时,程仙将之前买的零食炒货都送给了绣娘。绣娘也没觉得她孩子气,笑着收下了。 . 太阳就快要落山,夕阳还剩最后一丝余晖,逼仄的四角天空,斜斜洒下一缕残阳。 寂静的院子里,绣娘放下手里刚做好的衣裳,从角落里翻出来一个落满灰尘的陶土盆,她在凌霄花墙下站了许久,看着墙根下的土被刨开又掩上的痕迹,眉头皱起来。 “唉,真有贼偷。” 似乎是觉得不能理解,自语叹息了一声,然后拿把铁锹去廊檐下把土翻了翻。 土壤还很干燥,她没有装盆,而是从贴身的小衣里拿出来一个藕色荷包,从里面倒出来一颗黑色的植物种子。 走廊尽头的厢房里,传来几声咳嗽,绣娘起身走了过去。 床上的男人恢复了精神,比以往要好。但也依然双颊凹陷,看着瘦精精的。 “滚开。”男人起身,推她一把,就要出门。 向来柔顺的女子忽然掐住他的胳膊,一把将男人推倒在床上,绣娘上前,按住他,语气森寒, “程玥,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不答,眼睛里都是厌烦。 “哈哈哈。”绣娘忽然放声大笑,温柔的眼睛一瞬间迸发出疯狂,“我是你的妻啊!是你在神明面前发誓会用一生来疼的妻啊!” “程玥啊程玥,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最干净的感情、最深的爱,最后也会变得肮脏不堪、面目全非。你说,是你骗了我,还是我太傻了?” 程玥似乎看不见她的疯狂质问,眼睛也黯淡无光,他没有多少力气,多年沉溺酒色病榻缠绵已经彻底败垮了他的身体。 “你这个毒妇,花墙下面你埋得什么。” 绣娘一愣,继而笑道:“原来你还知道这个。”下一刻她忽然掐住程玥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几乎刺进肉里,满眼怨恨,像一朵黑夜里疯长的罂粟花,“你赌钱花光了所有积蓄还不算,竟要将我卖去青楼。我不愿意,你竟然还把郡守带进家中!你要把你的妻子送到别的男人手里!” 她忽然又笑起来,一刹那颜若舜华。她抬手轻轻拍程玥的胸膛,漫不经心地笑问:“你的良心呢。” “当年京城的世家少年郎,才华人品样样不差。燕国公、南瑞王、甚至是皇上,人人都比你身份高贵,可谁也比不上你爱我的真心。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不顾爹娘反对,与最疼我的哥哥也断绝了关系。那时候,你说我是天上的仙女,你要一辈子珍之爱之,可现在不过十六年,我就成毒妇了吗。” “程玥,你知道吗?我那时候什么都不图,就图你对我好。” 床上的男人咳嗽几声,眼睛里是浑浊的微光,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会记得当年对她逢场作戏之言呢。 依稀记得是他那高不可攀的皇后表姐,让他去追求最美丽的护国神女,承诺给他的那一笔钱,也早都花光了。 绣娘站起身,神色又恢复平静,像是陈述一个旁人无关紧要的故事,声音都冷冷淡淡的, “我嫁给你,跟着你四处奔波,你不喜欢南疆,我便离开了家乡。可是我们的孩子,她那时候才两岁。这么多年,她是怎么长大的呢。在她心里,她的爹娘还是皇城最传奇的神仙眷属,恩爱一生。你说,我还有何颜面去认她?” 床上的程玥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他似乎真的还有一个孩子。可那又怎么样呢。 “你不要怪我,都是皇后娘娘……” “你闭嘴!”绣娘上前掐住他的喉咙,恨声道:“你当我不知道吗!可就算是一场算计,可你的真心呢!你没有心!” “我哥哥是大夏国的国师,曾预言我这一生不得善终,极力阻拦我同你在一起,可我却不管不顾。现在想来,哪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呢。人啊,还是得有点企图的,比如图人长得俊,图家世门第高贵,图人品才华,哪怕是图钱,也好过满目疮痍的日子里还要吃糠咽菜……” “咳咳……药……”程玥喊她。 绣娘再也没有去帮他喂药,如月华般美丽的眼睛里一片死寂,再也不起波澜,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刀,看着床上的男人, “我这一生到头不过是场笑话罢了。累及爹娘,兄妹成仇,母子分离。时至今日,我才觉得你该死了。” 床上的程玥蓦然睁大眼睛,大片血色蔓延开来,眼前的女子面纱垂落,除了额头那一道他划的疤,依稀是当年护国神庙初见时惊为天人的容颜。 “莎兰雅……” 绣娘听到这名字,也无半分触动,手起刀落,割下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像是一具走在幽暗深渊里的行尸走肉,绣娘面无表情地抱着那只头颅走出厢房,然后将它埋在廊檐下的陶土盆里,添了土,最后种下一颗种子。 第20章 主角团齐 从绣娘家出来,天色还早。 程仙本打算回府,可现在府中可能就只剩原青澜。 谁稀罕出现在他视线内。 从城西到城南,又看见当初那间破庙,现在天气炎热庙里的乞儿都去了街上,只有街角的烧饼摊和包子铺还在。 程仙买了两个包子,忆苦思甜。 她拿着包子边走边吃,前方一人与她擦肩而过,急匆匆差点撞上,程仙退开两步,谁知那人又倒了回来。 一身黑衣,戴顶破帽子,肩膀上还扛着黑布袋,尤其那两嘬惹眼的小胡子,这不是之前跳墙的小贼吗。 此刻那小贼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惊讶,看着程仙,似乎没料到两人又碰上了。 正在这时,老远就听到魏川那熟悉的爆喝: “你他娘的狗胆包天,你大爷的东西也敢偷!看你大爷我……灵光怎么在这儿?” 魏川一路追只盯着偷东西的小贼,眼看追上了竟然看见熟悉的人,顿时笑道:“多亏你这丫头帮公子抓贼。” 身后小贼一看这两人竟然认识,顿时眼前一黑,这得是多大的霉运竟被他碰上,正要跑,却被呈程仙抓住了胳膊。 “你慌什么。”程仙示意他看身后。 隔着不远的那条街,燕扶游带着一队巡城守卫往这边来了。而前面,慢慢走着的原青澜也来了。一时之间,对程仙来说到处都是熟人。而这小贼,八辈子最衰的日子也比不上今天。 就在所有人都集聚在这条街的时候,程仙心里却有一股怪异之感。她下意识低头去看那小贼被她抓在手里的胳膊。方才她只是随手一抓,却没想到手腕纤细,露出来的那只手洁白细嫩,倒像个女孩子。再看他做这一身打扮,忽然有个猜测…… “仙儿也在。” 扶游看见程仙,面上温和浅笑。然后看着程仙身旁的人,问跟来的巡城守卫, “你们看见是此人揭的告示吗?” 巡城守卫再次确定:“正是此人。” 那边,闲庭信步而来的原青澜,展开折扇站在一旁,等燕扶游公事问完,慢条斯理地道:“此人偷了我的荷包。” “狗胆包天!”魏川跟着骂一嗓子,一把抢走小贼手里的荷包。 程仙看一眼,居然是她送给原青澜的那包零食,顿觉不可思议。零食被偷了,居然跟着追几条街。 “原来还是个小贼。”燕扶游跟看好戏似的,转到两人面前,似笑非笑的打量这小贼。 现在整条街上都是巡城守卫,小贼正要找话开脱,却感觉被身前的姑娘抓住手,“你叫什么名字?” 程仙只是看见这特别的打扮,一下想起书中介绍:红玫瑰岳黎与男主的初见,正是女扮男装。尤其是在抓住那只温软滑腻的手,更多了几分怀疑。 小贼想了想,说了个马马虎虎的,“我叫小黎。” 听到这名字,程仙蓦然抬眼,对上了那双灵活忽闪的大眼睛,她用力在那只手上捏一把,这样看去,这小贼虽然戴着破帽子,但五官精致,肤色白净,唯独嘴边两撇小胡子实在滑稽。果然是她! 她看看站在一旁燕扶游,他正一脸兴味的盯着这小贼。 男主和他的红玫瑰终于见上面了。 可这红玫瑰还与另一个人也有牵扯,程仙下意识去看原青澜,却遇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冷冷淡淡的,在对上程仙时,又别开了眼。 看来,原青澜这时候根本不知道眼前这小贼是谁。 “来人,把这小贼带走。”燕扶游朝身后一挥手。 岳黎心一慌,肩上扛的黑袋子掉到地上。程仙拍拍她的手:“别怕,你跟他走,绝对安全。” 可还不等岳黎问为什么,后面巡城守卫几步上前,用刀挑开了岳掉在地上的那只黑袋子。 “大人,是人骨!” 这一声惊呼,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岳黎,看着那只她先前背在身上的黑袋子。 此刻,那袋子口散开,里面赫然是几根白骨,还沾着泥土。 刚从哪里刨出来的。 这一变故,所有的巡城守卫戒备起来,燕扶游眉头微皱,朝后吩咐:“把人带回府。” 岳黎挣扎着被带走,地上装人骨的袋子也被巡城守卫悉心收敛,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最后渐渐消散。 程仙脑子乱成一锅粥。乍然看见白骨的惊吓平复之后,想起岳黎当初背着它,是从绣娘家的后墙跳出来的…… 燕扶游急着办公事,一行人匆忙回郡守府了。街上,原青澜一直站在旁边,从头到尾看着程仙拉着个偷东西的小贼窃窃私语。 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恼火,再也不管什么三步距离,直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拉上就走,一路训斥: “一整天溜出府闲逛,尽结交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你真是出息了!” 第21章 奴役到底 程仙在街上被原青澜强制带回府,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她想去绣娘家看看,可原青澜根本不让她出去。 “既然还住在这府里,就不能白吃白住。” 程仙万万没想到,从前温和无害的原青澜,一改往日随性,变得吹毛求疵起来,打算将她奴役到底。 她看着面前这锦袍青缎堆了一床,有些不敢置信,随手拿起一件,是原青澜往日穿的,红黑相间,衣料质地光滑,最重要的是,她实在没看出来到底哪儿脏了。 “这……这些,都是要洗的吗?”程仙指着榻上这一堆,“可这没脏啊。” 这下不等屋外的魏川进来,原青澜在一旁耐心说明:“晨起练剑穿过的,沾了酒的,放了三天没穿过染了不喜味道的。” 程仙抓起一件嗅了嗅,除了浅浅的淡香,她实在闻不出来别的了。 衣服堆在榻上,程仙也坐在榻上,她为了确认原青澜所说的染上不喜味道,趴在那里,一件件的闻。 这个无意识闻衣服的动作,落在身后原青澜眼里,忽然就带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亲昵。他低咳一声,要求: “全部都要洗净叠好,不能有一丝异味。” 全部都要洗?尤其还有的是放了三天没有穿的,程仙扭头去看原青澜,似乎想看清他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却又听他道:“洗完这些,屋内所有熏香要重新换成薄荷香,煮茶的水要用后山冷泉水,一日一换要最新鲜的。书架上搁置久了的书全部拿出来晒一晒,院子里也有些单调,最好种几棵紫竹……” “这……这都是我来做吗?” 程仙有些被吓到了,之前原青澜从来不要求。尤其还说过不许她来北院,不许去书房,也不许靠近他三步之内…… “你是我买回来的奴婢,卖身契还在这里。”原青澜再次强调。 程仙差点把这忘了,当初因为两个包子跟他回府,后来魏川还拿了卖身契的。可是就算这样,这些日子她在府里逍遥自在,跟着容娘在厨房,根本不受约束。 她一直以为原青澜是那种冷淡的性格,不会有要求。所以这才是他的本质吗? “可你前几天才说,我不是奴婢了……” “你可以离开这里,让燕扶游来把你带走。” 说的明确又干脆,恍惚让程仙觉得他为了这个打算,已经等待很久了。 再一次被嫌弃,程仙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想找话回击一句,原青澜转身出去了。她郁闷的坐在榻上,第一次对系统布置的任务有了怨怼。 说什么救反派一命她才能积累足够的福气值,那样她的姐姐才能醒过来。 既然反派一定要作死,她干脆也不用想着拯救他,就让他误入歧途好了,等到他死的那一刻,自己上去替他死?换他一命? 这样也算是救了反派一命,任务完成,她的姐姐也能醒过来的。 程仙瞎琢磨半天也没有头绪,总不能做任务还搭上命吧。可眼前的问题是,她不能跟去男主那里,前有原书瑶每日去郡守府,就在昨天男主的红玫瑰岳黎也来了。 她要再凑上去,三个人打算唱一出大戏吗。 . 南窗下,原青澜在整理谢青从郁山收集来的药材图样,魏川从外进来,端了茶给他,谁知却听原青澜道: “不用,等会儿让她用后山的冷泉水重新泡。” 魏川也是不能理解了,放下茶杯,窗外,就看见灵光那丫头将房里殿下所有的衣服都抱出来,放在院子里准备洗。 “殿下,前几日不是说不让她来北院吗?” 原青澜眼都没抬,“她不愿走,既然想留在府里,那就不能白吃白住。” 殿下什么时候这么严苛了。虽然魏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本来灵光那丫头就是殿下带回来的。可问题是现在灵光已经不是奴婢了,燕小侯爷也在,不久就回京…… 现在还这般对待,只怕国师那里也不好看。 但他略微一琢磨,似乎有些明白过来,魏川恍然大悟, “殿下,你是不是故意让她做这些,其实是让她受不住自己走。” 原青澜放下手里的图样,看着窗外忙碌的人影,树荫下,程仙已经打好了水,一件件洗他的衣服。温顺又乖巧,好像她真的是他的侍女。 “反正迟早要走,燕四为什么不早些把她带走。” 原来殿下想让灵光早点走,魏川立刻道:“殿下别急,昨日属下看小侯爷那边也有了进展,等忙完正事,小侯爷肯定来接她的。” 原青澜神色郁郁,魏川明显觉出他心情不太好,便不再提这一茬。 两人在书房仔细比对谢青从北边弄来的图样,等到一一比对完,却总是有差别,不是他们要找的朱衣曼陀罗。 “殿下,属下明日再去一趟郁山,看看还有哪些没找过的地方。” 原青澜不置可否,北部郁山,连绵千里,愈是奇绝险要之地极有可能生长这种罕见的药材,若是再没有头绪,他打算亲自去孤山寻找。 满地都是散落的图纸,堆了厚厚一层,光是看完就费神费力,原青澜揉揉发痛的额角,见魏川低头收拾书案,便道: “不用整理,都留给她。” 魏川对殿下这种故意刁难人的行为也不知说什么好,这边殿下头疼疲累,而外面,灵光也已经将所有衣裳都洗完晾好了。 他走了过去,吩咐:“沏杯新茶送来。”再一想,又加上殿下的特别要求,“要用后山的冷泉水冲泡。” 魏川说完就进去了,留下程仙站在院子里,腰酸背痛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从来没有一次性洗过这么多衣服,现在沏茶也就罢了,还非要用后山的冷泉水。井水和泉水能有多大的差别,吹毛求疵性格挑剔,今日她才算见识了。果然不可能白吃白住,原青澜开始奴役她了。 等到程仙又去了后山打了泉水,回到厨房烧开,端着茶壶过来的时候,已经累的灰头土脸精神恍惚了。 等到书房门口,魏川让她进去给殿下沏茶,并且告诉她:书房桌案上乱糟糟的,也务必整理干净。 “嗯,知道了。”程仙累的不想说话,随口敷衍应道。 原青澜坐在书案后面,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似乎也有些累了。程仙进来后发现书房内除了书案这边也无别的茶桌,就自然把茶壶端到书案一角放好。 碧纱壶里是后山的冷泉水,烧开后冲泡的明前碧螺春。程仙拿出天青琉璃盏,拎起茶壶倒上一杯,书案上密密麻麻都是图纸,等她放下茶壶的时候,却放了个空。 多出来的纸张掩盖了空余的桌边,承受不住茶壶的重量。程仙下意识去抓,书案后小憩的原青澜比她动作更快,猛然抬手将她推开了。 “啪”的一声,碧纱壶掉在地上碎裂,滚烫的茶水迸溅出来,全部都洒在原青澜推开她的那只手上。 碎裂的轻响像一道惊雷,顿时将程仙混沌疲惫的意识劈的彻底清醒,眼看原青澜整个袖子都湿透还冒着热气,露在外面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完了完了,这下她真的完了。 “殿下,快,快!” 程仙反应过来,急忙扑上去,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跑,直奔到院中方才她洗衣服的地方,那里还有一桶干净的凉水。 她来不及把原青澜的袖子挽上去,直接将他整条手臂都按进凉水里。 第22章 意图不轨 程仙心里七上八下紧张极了,上次她被栗子烫了手,容娘也是这样将她的手冲了会凉水。可现在,不是烫一下,是整壶开水都洒他手上了。 泡凉水的过程煎熬无比,她不知道该泡多久,但身侧原青澜一直都没吭声,连被烫的时候也没听见他叫疼之类。 “殿下,我看看吧。” 程仙将他的手从凉水里拿了出来,入眼是刺目的红,湿漉漉的袖子挽上去,整条手臂都红了,最严重的是手背,皮肤已经起皱。 她想起荷包里还有上次原青澜给她的那瓶烫伤药,赶紧拿了出来,还没涂上,从后院回来的魏川正好看见书房里打碎的茶壶,再一看院子里两人情形,大步冲上来,一把扯开了程仙。 “殿下!这是怎么了?属下去找八公主,她带的有太医……” 魏川惊吓不小,殿下的手整个烫伤了,而方才正是灵光这丫头进来沏茶,他怒不可制,却也没空呵斥,急忙往外走。 “站住。”原青澜出声喊住他,“不要惊动太医。” 魏川停住脚,却心急如焚,“殿下,虽然是八公主带来的太医,可现在不是在宫里,只是治手上的烫伤……” “不用。”原青澜很干脆的拒绝。 程仙忐忑之余不明白原青澜竟然不愿找太医,虽然他与八公主不亲近,总不至于太医也不用吧。随后那只被烫伤的手伸到她面前,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药。” 卧房内,原青澜将打湿的外袍脱掉,程仙这才小心翼翼给他擦药。最严重的手背她涂了厚厚一层,用轻薄的绢帕包扎起来。等涂到手臂的时候,虽然都是烫红了,可程仙却意外发现,他手臂上还别的伤,不是新伤,是留了疤的旧伤痕。 本来他肤色洁白,这些疤痕留在上面实在有些狰狞。原青澜怎么说也是一个皇子,竟然受了伤还留了疤,这些伤看起来都很久了,难道是他住在神庙那时候受的伤吗。 忽然手中的手臂被抽走了,程仙这才发觉她在那疤痕上摸半天,还试图再擦点药。 魏川在一旁虎视眈眈,不用说也知道,他一肚子叱骂要不是原青澜制止,程仙这会可能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 程仙自知理亏,虽然原青澜让她干活,但也不是她用茶水烫着他的理由。 “殿下,这疼吗?”程仙拿个小扇子在一旁帮他扇风。 原青澜难得看到她神色小心又紧张,不答反问,“你说呢?” 程仙觉得她问的都是废话,能不疼吗,当初她被栗子烫一下都直叫唤,何况现在一大壶滚烫的沸水。 “殿下,这样上药行不行啊?要不还是让太医看看,要是再留疤怎么办……” 魏川在一旁想骂人,原青澜用眼神制止了他,程仙觉得她又问了句废话。 原青澜半靠在榻上,微眯着眼,神色疲惫,程仙给他扇了会凉,他渐渐睡着了。 书房内,魏川和程仙一起整理那些乱糟糟的图纸,并将打碎的碧纱壶清理干净。 若说程仙原本因为不小心烫着原青澜心存七分内疚,可这一会儿魏川的各种训责让她心里的愧疚上升到十二分。 “这几日你都跟着殿下,贴身伺候,本来天热,这下被烫伤,你要小心仔细点,别笨手笨脚的惹殿下心烦。” 魏川还是忍不住要说她几句,虽然他实在觉得灵光太笨了,奈何殿下似乎不这么认为。 程仙自是责无旁贷,现在比起整理书房、给院子种几棵紫竹,显然更重要的是要照顾好原青澜。 渐渐的,她发现原青澜对她的奴役根本没有改变,只是换了种方式。 . “过来。” 程仙刚端着切好的水果和点心进来,原青澜将手中看了半卷的书合上,喊她过去。 原青澜说的是让程仙帮他揉揉发疼的额头,这已经快半个月,他的手差不多好了。但却要求她每天跟在身侧。 程仙放下果盘走了过去,原青澜半靠在软榻上,摆了个放松的姿势。 “殿下,今日疼的厉害吗?” 程仙趴在他肩后,轻轻按揉。上次系统给她个鸡肋提示,说原青澜经常头疼,他这年纪轻轻的,偶尔疼一下还说得过去,总是疼会不会是什么病症。 “太医开的药不怎么管用。”他这头疼由来已久,小时候留下的后遗症,也不是一直吃药就能好的。 程仙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是药三分毒,既然不管用,殿下不如停下来,先别吃了。” 谁知原青澜忽然转过身,看着她,眼睛里漫上几分兴味,“不吃药,那我头疼怎么办?” 程仙哪里知道要怎么办!可原青澜就那么看着她,等她说个解决之法! “那……那我给殿下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程仙赶紧上手去揉,装着没看见原青澜眼中的笑意,强制给他转过身去。 可能真是她揉的太舒服了,加上午后犯困,没一会儿,原青澜靠着软塌睡着了。程仙见他额头上有细汗,就暂时没有离开,找把小扇子给他扇会风。 房间里静悄悄的,但原青澜似乎睡的不太.安稳,眉头微皱,扇了一会儿额上还是有汗。程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一扇窗,将垂帘拉过来遮住光,屋内立刻凉快的多。 等她走到榻前,却见原青澜紧紧皱着眉,额头爬满冷汗,似是十分难受。 程仙有些纳闷,看这样子该不会是做什么噩梦了吧。他若是前十五年都住在神庙,那么生活应该就相对枯燥无趣一些,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事,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吗。 不知怎么,程仙忽然想起原青澜怕兔子这件事。当时看他见了兔子就跑,觉得这也太可笑了,居然有人怕兔子。 可正常情况,没有人会怕兔子,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见到就惊慌避走。 书里面没有写他那十五年是怎么过的,程仙目前也无从得知。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加人物魅力值,换取未知剧情。但书中关于她这个白玫瑰角色,光环最荣盛的时候都是在京城,在皇室各种祭祀庆典之上。 急不得。程仙微叹口气,看原青澜满脸是汗,就拿过巾帕给他擦一下。 谁知刚碰到,手腕猛然被抓住,程仙以为他是睡着不喜被打扰,结果原青澜仍是闭着眼,却越抓越紧,手跟个铁钳子似的捏的程仙忍不住呼痛。 “快松开……”程仙用力挣扎。 根本撼动不了分毫,榻上的原青澜忽然坐起身,一把将伏在床边的程仙拽了过去。 “你真该死!”迷蒙的声音里满是嫌憎怨恨。 程仙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跌倒在原青澜腿边,一只手还被他死死捏住。 “殿下……我不该打扰您歇息,你……你快松开。” 程仙手痛,抬头却被他的眼神惊在那里。眸光冷冽如冰雪覆盖的荒原,空寂中又带着脆弱的茫然。 像一只重伤迷了路的孤狼,虽然可怜,却也很可怕。 程仙不敢再动了,心里不停祈祷魏川你赶紧过来吧,她顶不住了。 “灵光?”寂静中,原青澜忽然喊了一声。 梦中纷繁血腥散去,眼中渐渐恢复清明,却见抓着的人是灵光,此刻她满脸害怕,掌心捏住的手也在轻颤。 他赶紧松开了那只快被捏变形的手,只一瞬,他又握了回来。 “殿下?”程仙带着不确定试着喊一声。 “嗯。”原青澜神思清明,额发和前襟都被汗水浸湿,他坐在榻上,看着跌倒在腿上的程仙,忽然又将她拉近一步。 如此贴近,程仙已经大气不敢出了,不知道他这到底是醒了还是在做梦。 掌心里的手温软纤细,还在微微颤抖,原青澜轻轻握了一下,那一点真实的温度却让他心安。 房门一声轻响,魏川从外进来,“殿下,燕……” 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卡在那里。 魏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继而恼火上头,果然,灵光这小兔崽子,趁殿下睡着…… 有了燕小侯爷还不算,还要对殿下不轨! 第23章 麻辣兔丁 程仙万分感激关键时刻魏川进来了,微一挣脱,就挣开了原青澜的手。 眼看这情形,魏川是有事禀告,程仙正好出去,走到门口,感激的看一眼魏川,谁知他根本不领情,瞪着眼睛跟要吃人似的。 程仙莫名其妙,赶紧离开了。 “殿下!” 魏川一脸忧虑上前,见原青澜坐在榻上仍是保持之前的姿势,心里痛骂程仙,好在终于有了解决之法。 原青澜怔松片刻,起身,“何事?” “殿下,燕小侯爷来了。刚送了八公主回来,提前让属下来见殿下,说是有事相商。” 原青澜倒了一杯水,没什么表情。 魏川却十分激动,“燕小侯爷此来,肯定是来带灵光回京的。这几日,属下特别留意了郡守府那边的动向,说是郡守失踪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小侯爷正事办完,肯定会比咱们先回去。” “是,是么。” 原青澜站在窗边,神色空茫,园子外的回廊拐角还能看见那抹急匆匆离去的身影。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余温,恍惚竟已过去了半月。 明知迟早会走,这半月还把她留在身边朝夕相处。 他关上了窗子,神色又是淡然模样,“我们也要尽快找到朱衣曼陀罗,母后已经来信问过几遍了。” 这魏川自然知道,殿下此来西北就是帮皇后娘娘寻药,再过不久,就是陛下寿辰,若能赶在那时候,陛下必然欣慰嘉奖太子。 但显然,燕小侯爷正事办完来了府中,魏川简直翘首期盼, “殿下,之前您不是想办法要赶灵光走么,这下不用再烦心了。小侯爷一来,赶紧把她带走,也省得天天在眼前晃。自从知道她是国师的外甥女,属下也不待见她……” “你闭嘴吧。” 魏川见殿下抬脚就往外走,显然是不耐烦已久,果然,燕小侯爷来的正是时候。 大门外,刚从原书瑶那脱身的燕扶游匆忙进来,神色凝重。 “殿下,有急事相商。” . 书房内的两人,在燕扶游将郡守失踪一事的来龙去脉说完,两个人神色皆一般的沉重。 暂且不提郡守个人德行有失最终丧命。而是当初的护国神女,程仙的娘亲莎兰雅,竟然就在这留仙城。 莎兰雅是国师的亲妹,当初在继任护国神女之后,毅然选择嫁给心上人程玥,此举虽不合规矩,甚至引的国师大怒要斩杀程玥。但神女情真意切,御前陈情,最终求得皇上赐婚。 大夏国的神女从幼年就会跟着国师参加各种皇室祭祀庆典,在十八岁前可以自主婚配。但若是十八岁后决定入住圣庙,就必须保持贞洁,将一生奉献给神明。 规矩虽是如此,但也有例外,莎兰雅至真至情,皇上都为她破了例。当初神女出嫁,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在京中是一段佳话。 晚一辈的燕扶游和原青澜,也都听过这个传闻。 燕扶游在南疆没看见莎兰雅,只以为那对神仙眷侣隐居山水之间,原青澜所知更少,他以为程仙的父母都在南疆。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程仙,仅存的记忆,爹娘不知去哪儿了,可能在京城。 “你是说……宁安巷子南头?”原青澜犹不能置信,“绣娘?” “你见过她?”燕扶游也是惊讶不已。 何止是见过,整个城西,街坊邻居谁不知道宁安巷子南头的绣娘,做得一手好绣活,性子温柔,却有一个脾气暴躁、狼心狗肺的夫君。 原青澜皱眉,现在的问题是,“灵光也见过她。” “什么!”燕扶游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她……她们……”不对!看仙儿那样子八成不知道,那绣娘有没有认出仙儿。 原青澜回想了一下那天两人去绣娘家的情形,中途灵光脚脏了跟绣娘去换鞋。 燕扶游觉得此事十分棘手,那天在街上抓住的小贼,肩上扛的居然就是失踪郡守的遗骨,这些天的审问,终于顺着线索找去绣娘家。 谁知绣娘毫不意外,就等在家中,看见他的时候,还叫了一声“燕小侯爷”。 “仙儿约莫还不知道此事,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绣娘那边我还需详细询问,暂时这几日,还望殿下将仙儿留在府中,莫让她到处乱走。” 原青澜面色沉重,现在事有隐情,绣娘那边没弄清楚,贸然让灵光找过去,只怕难以承受。 . 这边程仙终于得了空,开心的一路小跑。 这半个月来,她几乎没有空闲,天天被原青澜绑在身边。容娘上次回乡下看孩子,中途又来信说添了个外孙,喜事连连,就多在家留些日子。 膳食堂虽然缺了容娘还有八公主带来的人,但只有容娘会在她脱不开身的时候帮她喂兔子。 原青澜不让在府里养兔子,因此她的小兔子藏得很隐蔽,只有她和容娘知道。 程仙一路小跑到膳食堂,挪开外面的菜筐,墙角有个米缸,米缸后面的角落里就是兔笼子,她拿了片菜叶蹲过去,却发现笼子里空空如也。 她的兔子呢? 程仙把笼子拿了出来,笼子口已经被打开了。小兔子自己肯定是打不开,容娘也还没回来。她趴在米缸边把角角落落看一遍,都没有。 到处找了一遍后,她拉住一个杂役,指着米缸那边问道:“今日看到谁来了这边吗?” 杂役想了想,说的都是掌勺大厨,洗菜帮工,寻常见的。程仙皱眉,这些人天天在这儿,指不定早看见她的兔子了,怎么偏偏今天不见了。 却又听道:“还有八公主身边的妙姑娘也来了膳食房。”程仙刚有不好的预感,却又听他道:“说是公主喜辣,最近都没有符合公主口味的菜……” “什么!!” 程仙什么也顾不得了,丢了手里的兔笼子拔腿就往外跑。 还不等跑去前院,几个侍女小厮从膳食堂后门进来,程仙一眼看见走在最前面的妙云,她身后的小厮手里还拎着个篮子。 程仙几步过去,指着那小厮手里的篮子问道:“你那篮子里是什么?” 妙云上次被原青澜处罚,虽然对程仙不满,但燕扶游来了之后,程仙身份公开,她便不敢造次,故而这些天一直跟着公主往郡守府那边跑。 猛然听见程仙这般质问,她习惯性的想斥责,但忍了下来,“公主这几日食欲不振,我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自是想办法换些新花样。” 程仙心急如焚,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她:“我的兔子呢?” 妙云今日去厨房寻些新花样,便打起那兔子的主意,只是她并不知道兔子是程仙的。事已至此,她就只能搬出公主来压人。尤其又想起这几日跟着公主在郡守府,听到的那些传言,再看程仙这一脸问责的模样,心中莫名多了几分轻视, “这兔子养在厨房,自然是要留着吃的,怎么是你的兔子呢?”她说的轻松自然,然后一副发愁的样子,“府中的菜总是不合公主的口味,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最近公主想吃麻辣兔丁……” “麻辣兔丁?!”程仙再也不管她说什么,直接冲过去拽住那小厮手里的篮子。 她猝不及防去抢,妙云身后的小厮措手不及,被程仙把篮子抢走了。 程仙一把打开篮子,“啊!!!” 篮子里红红的一滩肉,是一只剥过皮的兔子! “妙云!你还我的兔子!你还我的兔子……” 那么血腥的一幕,对程仙的冲击太大,她愤怒到极点一下将站在身旁的妙云扑倒在地,二话不说揪着她的头发,拳打脚踢。 “来人……快来人……” 混乱中妙云惊叫,其余侍女七手八脚过来拉,程仙不管不顾死命拽住妙云的头发,妙云毫无预兆挨了打,什么也顾不得了,不甘示弱去也扯程仙的头发,一时两人打的难分难舍。 “你为什么要拿我的兔子!!”程仙眼睛赤红,昨天还活生生,软软乖乖的小兔子,今日活活被剥了皮!都是这个人,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程仙伸手摸到了裙摆上别的绣花针,抓着妙云的手狠狠扎下去。 “啊啊!你这个泼妇!”妙云被扎痛了,挥着手大喊。 两人动静惊动了厨房的人,连同几个侍女奋力把两人拉开。 妙云头发散乱,再一看手背都被程仙扎的冒血,气的口不择言, “你这个泼妇!和你娘一样!说什么神仙眷侣,不过是西街巷口鸡飞狗跳的泼妇罢了……” “你说什么!你还我的兔子!”程仙被几个小厮拉住,眼圈红肿,满心都是那一滩血肉,手里捏着针还要上前。 “我说你的娘,神女莎兰雅,如今成了杀人凶手!已经被小侯爷拿下了……” “啪”的一声脆响,妙云还在说话的嘴被一巴掌打出血。 妙云整张脸发麻,半晌才抬头,满院寂静中,七殿下不知何时来的。瞥给她森寒警告的一眼,往灵光那去了。 “殿下。”抓住程仙的小厮松了手,人人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我的兔子……” 程仙哀嚎一声扑过去,捡起地上的篮子抱在怀里,根本接受不了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兔子现在成这个样子。 第24章 洞察一切 原青澜和燕扶游商量好对策,刚从北院找过来,还没到膳食堂门口,居然就听见八公主的侍女对程仙嚷嚷那些隐秘。 他刚走过去,却听程仙哭着喊兔子。 一转身,那篮子里的血肉就那么出现在他眼前。 死了的兔子,被剥了皮的兔子…… 原青澜瞬间瞳孔紧缩,疾退了几步猛然转过身,还是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浑身颤栗勉强才扶住旁边的一棵树,可是也止不住脑子里浮现出大片的黑暗和血腥。软软的一团眨眼成模糊血肉,兔子毛浸在血泊里,耳边是个疯女人发狂的尖叫,她掐着他,摁住他,扼住他的喉咙逼他喝血,满口腥气和腐烂的气息…… 他猛然转身,大步朝妙云走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声音里满是愤怒, “你为什么把兔子杀了!” 妙云被掐住脖子,脸涨的通红,几乎呼吸不动。七殿下真的是要掐死她,巨大的恐慌袭来,妙云颤着声音求饶,“殿下……咳咳……饶命……” “殿下!饶命啊……”眼看妙云就要被扭断脖子,院子里的下人齐齐下跪求情。 “七哥!” 之前妙云在这边惹事被人通告的原书瑶急忙赶来,“七哥,都是我的人惹你生气,还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饶她一命。” 原书瑶没见过原青澜发这大火,她印象里这个七哥因为多年住在神庙的缘故,为人总是很冷淡,平日也不见他有什么脾气。 “八公主既然住在这府里,就该好好约束下人才是。若有下次,就算是父皇嘱咐,你也别想住这里了。另外……”原青澜看一眼那边的程仙,将抖个不停的妙云丢出去, “灵光她不是府中奴婢,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她的。” 原书瑶向来任性骄傲,很少对什么事低头,对于这个七哥,虽不亲近却抱有几分畏惧。但关于国师,大夏国民尤其是皇室中人无不敬畏尊崇。除了国师预测国运,原书瑶还有个私心,她想求国师帮她测一测姻缘。 “国师大人在京中挂心不已,我自然不敢怠慢。此番是我的疏忽,把妙云惯坏了才胆大妄为。回去我定会好好处罚她,免得她到处给我惹事。” 院子里重又恢复安静,一群侍女带上妙云跟上原书瑶离开,厨房的下人也都赶紧散了。 程仙还蹲在地上,原青澜走过去,但篮子里的兔子实在令他不适。 “我要把它埋起来。”不等原青澜喊她,程仙自觉站起来。她眼眶通红,心里的难受也无人说,这里只有原青澜,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这只兔子特别乖,我每天都给它喂菜叶。怎么就有人想要吃麻辣兔丁!刚看到篮子的那一刻,我真想掐死妙云。我要知道它最后死的这么惨,我当初就不该带回来养……” 这种难过有人感同身受。原青澜走在她身侧,想着她说的:我要知道它最后死的这么惨,当初就不该带回来。 最后原青澜带她去后山的竹林边上,把兔子埋了起来。 埋完兔子,两人在竹林边坐下来。程仙抱着膝低垂着头,想必是因为兔子难过,林间微风飒飒,原青澜安静的坐在一旁。 事实上,程仙这会简直要惊呆了。她埋兔子那时候竟然收到一条系统的提示:兔子是拯救反派的关键点,宿主不如试着再养一只。 兔子?再养一只?可是原青澜他怕兔子啊,难道是让他不再怕兔子吗?还是有什么和兔子有关的未知剧情…… 但是现在再养一只,程仙自己也有些难受,这一只刚死还没缓过劲儿。 两人在竹林边坐了一会儿,程仙见原青澜一直也没说话,这才想起来之前燕扶游来过府中。近半个月没有空闲操心的事纷至沓来。 那天岳黎肩上扛的袋子,是不是和绣娘有关。还有,还有方才和妙云打架的时候,她说的那些话。你的娘莎兰雅,是杀人凶手…… 她这具身体的娘亲是大夏国的护国神女,她的爹娘是京城有名的神仙眷侣。根据之前的记忆,她小时候跟婆婆住在南疆,并没有见过父母。 程仙一直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因为那些都离她很远,书中也没有具体写她的爹娘如何,就一笔带过。 “殿下,这几日我想出府看看。”程仙试着问一声。 如果暂时没有别的事,她就去看看绣娘,确定一下。顺便,绣娘当初对她说的朱衣曼陀罗,说不定种好了。 而原青澜之前和燕扶游商量对策,主要就是暂时不能让程仙出府。 “不许出去,府里一堆事没做完,你哪儿也不许去。” 程仙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可是……可是我想去看看绣娘,我总担心她出事了。”不等原青澜在拒绝,程仙道: “那天在街上,那个你们说的小贼,我在去绣娘家的路上碰到过,那时候她就背着袋子从绣娘家的后墙跳下来……” 原青澜不知道她还有这番遭遇,也就是说她又去了一次绣娘家里,看样子绣娘没有认她。可这样一来,她基本猜到大概了。 “暂时不许出府。”原青澜只能强硬的要求她。 他看着程仙,眼中漫上担忧,若是她知道真相,恐怕难以承受。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爹娘,如今这样,能接受么。 “殿下……”程仙一边喊,一边被原青澜强拉着往前走,“就算你不让我出去,可你不打算要朱衣曼陀罗了吗?” 原青澜停住脚,似乎没听清。 程仙干脆都告诉他,“你要找的那种朱衣曼陀罗,就在绣娘家里。我上次去她家,她跟我说,她也许能种出这种花。说让咱们一个月之后去看看。” “她……她这么和你说的?”原青澜有些楞,“朱衣曼陀罗……” 他遍寻不着的药材,竟是神女能种出来吗。 “嗯。”程仙点头。 原青澜停在那里,看着程仙目光复杂。他此来西北的目的,就是尽快找到朱衣曼陀罗回京,现在终于有消息了,这样的惊喜他理应尽快赶去城西,去绣娘家里寻药。 可是—— “暂时不急。” . 后山剑台,晨光微熹。 炎热夏日也快要过完了,晨间凉风清爽十分舒适。 原青澜一如既往早起练剑,程仙坐在草坡上,抱着一袋糖炒栗子,她这几日被强制留在府中,原青澜很大度,给她买了一堆零嘴。 之前拘着她做这做那,现在也消停了。但一直不让出府,程仙免不了怀疑,肯定是外面有什么事不让她知道。 男主那边,燕扶游在查郡守失踪一事。 带着面纱的绣娘,能种朱衣曼陀罗,妙云说的杀人凶手,是神女莎兰雅…… 程仙越发觉得她可能猜到某些了不得的信息。 等到原青澜练完剑过来,程仙给他擦汗的空隙,问他, “殿下,你在京城见过我的爹娘吗?” 原青澜身形一僵,没料到程仙如此问。他拿过程仙手中的方巾,往山下走,状似随意地问: “你很想念他们吗?” “也没有,就是好奇。”程仙想了个温婉的说法。她没有道理想念根本没见过的人。就是原身,从小到大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过爹娘的故事,直到阿公阿婆去世,都没能见到爹娘一面。 如果她的猜测成真,绣娘是莎兰雅。 程仙也只是太过惊讶,原书中没写的剧情还有这样的隐情。原本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最后竟这般不堪,实在令人扼腕。震惊之余除了同情绣娘,谴责她的夫君,不知还能做什么,母女相认抱头痛哭吗。 原青澜忽然停下来,看着程仙的眼睛,问道,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爹娘不如想象的那般好,你能接受吗?” 他忽然有此一问,让程仙觉得她的猜测又进了一步。 看来,他和燕扶游都知道了什么,现在还隐瞒着她。程仙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他们担心她承受不了,完全不必。 “殿下,现在一个月差不多要到了。咱们是不是该出府看看了。” 微扬起的脸上,那双明澈的眼睛似乎带着洞察一切的光,原青澜别开了眼。 山坡下,魏川和燕扶游往这边来了。 “殿下。”魏川急忙上前禀告。 两人从山坡下来,燕扶游停在竹林边等他们。可是程仙注意到,那天那个“小贼”岳黎竟然跟在燕扶游身旁,正一脸好奇的到处瞅。看到程仙的时候,朝她呲牙,活像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 燕扶游给他们介绍,“这是黎小兄弟,那天在街上匆匆一面你们也见过的。他不是坏人,此次还帮了我不少忙。黎小兄弟性情豪爽与我十分投缘,他无家可归,暂时就与我结伴了。” 程仙听燕扶游一番豪迈之言,顿时满头黑线。 黎小兄弟?什么鬼!男主还不知道这将是他的红玫瑰啊,这是还没发现性别。 那个岳黎仍是一副其貌不扬的打扮,嘴边的两撇小胡子掩盖了她大部分真实的容貌,确实像个张扬落魄的小少年。这个胡图尔部的小郡主果然古灵精怪。 简单介绍完了,燕扶游过来,他与原青澜的神色一般的忧虑,不过看程仙这几日在府中一切安好,稍微放心, “仙儿,城西的绣娘邀殿下与你一同去她家赏花。” 第25章 心安归程 城西,绣娘家的院子还和一个月前没什么不同。 除了那一盆开的火红茂盛的朱衣曼陀罗。 程仙没见过这么红的花,灰色的陶土盆里,花开六瓣,鲜红如血。 “别摸。” 是站在廊下的燕扶游出声提醒她。 程仙收回摸花的手,回到廊下,横生的竹篱笆编成的凳子,便安闲地坐那儿等。 等原青澜从房门紧闭的客厅出来。 绿意葱茏的小院里,现在就剩下三个人,程仙、燕扶游、还有岳黎。 燕扶游抱壁倚靠在廊柱下,他最先见了绣娘,除开正事,绣娘也和国师一样,将程仙托付于他。他自然会尽责照顾仙儿,但绣娘不打算与仙儿相认。 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劝,如今七殿下在里面,不知还有何事。 “这花挺肥啊,不知怎么长的?” 岳黎没有摸花,但她从一进门就盯着那盆朱衣曼陀罗研究不停,来回观察。 “你没看见墙边那一群鸭子吗?掀开地上那片绿叶,有惊喜。” 程仙忍不住与她闲聊,绿叶下面是一块空心砖,里面是小粪坑,当初她还踩过一脚。 “是吗?”岳黎偏着脑袋对程仙呲牙一笑,然后“铛”一下用手里的木棍敲一下灰陶盆,“我看不像。” 岳黎对着小院子里一切都很好奇,或者说她对大夏国的风土人情都很感兴趣。如今看来,她是悄悄离家游玩。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原青澜还是没有出来。 . 简陋的客厅内,房门紧闭。 “小七殿下。” 绣娘换上一身洁白的衣裙坐在破旧的矮桌旁,面纱已经取下来了,她转过身,除了额头那道疤有些狰狞,一张清丽的容颜犹如往昔, “你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 原青澜并无太多印象,三四岁的孩童,能记住的东西有限,但是眼前这样一个人,在神庙那些枯乏的记忆里,还是记住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离开京城时,你大约三四岁,我在神庙见过你。那时候,你很爱说话,经常追着国师问东问西。” 原青澜站在门边,听她说起幼时之事,唇角浮起一丝讽笑,只怪他蠢而不自知,每天追着国师问父皇什么时候来接他,国师短短几句预言就将他推进深渊,他却还视国师为最尊敬之人。 “我记得跟着你一起在神庙的,还有你的奶娘,她还好吗?”绣娘抬眼,温润的眼睛平静无波。 原青澜乍然听她提起那个疯女人,眼底晦暗一片,“她死了。” 绣娘那双宁静的眼睛瞬间泛上一些兴味,忽然弯起唇角笑起来,“死的好啊……你的母后,皇后娘娘,她还好吗?” 绣娘盯着原青澜的眼睛,继而语调一转,“她对你好吗?比起太子殿下呢?” 原青澜垂眸,敛下所有神色,“自然是好的。” 绣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起身在房中走了几步,然后轻描淡写地道: “我如今这幅样子,可真是多亏了皇后娘娘一番算计呢。她怕皇上迎我进宫,便找到程玥,让他想方设法追求我。只是她恐怕没想到,我当初是心甘情愿要嫁给程玥的。程玥你知道吧,我的夫君,你母后的娘家表弟。这么算的话,你还得喊我一声表舅母呢……” 绣娘的话平淡中带着浅笑,却在原青澜心中投下一颗巨石。 他从来不知道母后还做过这些事。 绣娘又回到桌旁坐下,“你的母后让你来找的朱衣曼陀罗我已经种好了,就在院子里。不过……”绣娘抬眼,又漫不经意地道:“你的母后总是怕这怕那,说不定夜夜做噩梦,连你也怕呢。” 原青澜眉头皱起来,看着眼前和一月前完全不同的绣娘,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绣娘看着原青澜,像是看着一个苦苦挣扎却怎么也摆不脱命运牢笼的困兽。她端坐在桌前,神色渺远空茫,像是目空一切的神明,说着冰冷的谶言: “我们南疆虽信奉巫神,也没有神奇的预测之能。但国师是例外。你出生时天降大雨,皇陵崩塌,南方战乱,国师说你生而不祥,并非胡诌。国师没有说的是,你这一生终将为皇上忌惮,为母后不喜,亲友背叛、爱人丢弃、不得好死。而这所有的原因……” “殿下!”忽然房门哐当一声被大力推开,生生截断绣娘没说下去的话。 程仙拼命冲进来,还是晚了一步。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纵然还没回到京城,以绣娘现在的境遇,总要对原青澜说点什么。 绣娘早已不是护国神女,这么多年过去,和程玥颠沛流离,早就折磨的她快疯了。所以她干脆将所有的事全部抖出来。 可是,现在这时候原青澜怎么受得了,那还不得立即黑化了,任务马上就失败。 “殿下,这花不小心被我碰掉了,这还行不行啊?” 程仙拉着原青澜,将手中匆忙中拽下来的朱衣曼陀罗拿给他看。 可是原青澜现在整个人像是蒙上一层冰,阴沉郁致,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他推开程仙拉他的手,一脸寒霜的出去了。 “仙儿!”准备跟出去的程仙,听到身后一声唤,停住了脚。 程仙看着绣娘,她的面纱已经摘下来,纵然人到中年,她的五官也极为好看,看着人的眼神很淡,却也有丝温情。这是莎兰雅,这具身体的娘亲。 绣娘站起身,沉默半晌,再出声是很淡的询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程仙自然是过得好,她回忆一下之前的记忆,说了个比较客观的答案: “过得不好也不算差。虽没有见过爹娘,却一直跟着阿公阿婆生活。” 绣娘似乎是笑了一下,坐回桌旁,有些欣慰,“没见过就没见过吧。” 眼下情境程仙也不知说什么好,绣娘这样子是不打算与她相认。却听绣娘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拿出个荷包,递给程仙, “这里面是九转天珠,你把它带给国师吧。” 程仙接过来,看见里面是个带着繁复花纹的木珠,估计是信物之类的。 “你若去了京城,必然会有无数世家子弟追求。十八岁前可选心仪之人成婚,皇上也会为你做主。燕家四公子与你青梅竹马……” “我想住进圣庙。”程仙毫不犹豫地选了这个。 大夏国的神女十八岁后若选择入住圣庙,便是终身不嫁保持贞洁,将一生奉献给神明。 程仙无所谓奉献神明,若她十八岁前还没有完成任务,那么肯定会选择去圣庙。 绣娘一愣,继而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泛起泪, “年少时感情浓烈,不惨杂质,成年后多奔波算计,蓦然回首早已面目全非。我这一生,从深情到无情,从心动到怨恨,恍然一场赌局,而我,输的一塌糊涂。望你这一生,不要做困守一方的局中人。天地之大,心安处可为家。” 她坐在那里,不再看程仙,拖拽的长裙像一只振翅欲飞的白蝶,盈盈泪光中,她摆摆手, “你走吧。” 这么哀伤的姿势,程仙心里泛上酸涩,她停在那里,没有抬脚,唇角颤了颤,最终也没能喊出来那两个字。 绣娘这一生,所有浓烈的感情都给了程玥。如今面对程仙,也不想恳求最后一点血缘亲情,她没能照顾这个孩子长大,如今,不相认,是最好的结果。 她站起身,往里间去了。 程仙在厅中站了许久,握了握手里的荷包,才转身离开。 . 幽长的老巷子里,草木深深。 四个人从绣娘家出来,虽神色各异,但谁也没开口说话。 一条路似乎说不尽的漫长,临走时程仙固执的抱起了那盆朱衣曼陀罗。 等出了巷子口,明亮的天空照下来,像是隔了两个世界。街上人声嘈杂,老远魏川带着几个护卫急匆匆过来, “殿下,小侯爷,八公主突然病倒,连太医也束手无策,还请尽快回府……” 燕扶游眉头一拧,“八公主病倒?” “尽快回京吧。”原青澜已经恢复正常,但这一路都是冷冰冰的模样。 一切事了,确实该回京了。 “等等!”一直跟在后面的岳黎忽然出声,然后她退几步走到巷子口,指着老远的天尽头,那里隐隐一团黑烟,“好像失火了。” “什么?”程仙抱着陶盆跟过去看,宁安巷子尽头的天空上,隐约的浓烟越来越暗。 “绣娘!”程仙惊叫一声,手里的陶盆啪的掉在地上。 “啊!骷髅!”岳黎看着从盆里摔掉的头骨滚出来,赶紧跳开脚。 程仙脸色煞白,却也不及吃惊,拔腿就往巷子跑去,燕扶游和原青澜同样来不及追究,又往回走。原青澜扭头吩咐魏川: “快调集巡城守卫来灭火。” “绣娘!绣娘!”程仙像疯了一样拼命往前跑,心里漫上来巨大的恐慌。 可是巷子里已经被黑烟笼罩,尽头的那间房顶上还能看见隐隐火光。 “灵光!” “仙儿!” 随后跟来的两个人拉住要破门而入的程仙,火光已经漫出围墙。木质的老房子,几下被大火吞噬。 “绣娘,绣娘她在里面啊……咳咳……她在里面……” 程仙满眼惊恐,眼泪再也止不住,挣扎着要进去。可比起痛哭,是胸口忽然漫上来一阵奇异的疼痛,像是好几把刀划在心口,又深又重,迸溅出一路血珠。 她清晰的知道是这具身体本身,那些被触动的疼痛真实又清晰,泪眼模糊中她颤着唇, “娘亲……” 燕扶游心急如焚,前路百姓都纷纷避走,不远处魏川调集巡城守卫来了。可眼前这场大火,就算扑灭,也不能救出绣娘。 或许更早之前,绣娘就已经有此打算。 狭窄的巷子到处充斥着浓烟,巡城守卫各司其职,拎着水桶上前。 原青澜拉住程仙,见她泪眼模糊仍在挣扎,抬起手往她后颈拍下去,随即抱住了软倒的身体。 . 大夏皇城,绥阳。 朱雀大道熙熙攘攘,六尺见方的青砖铺就的官道极宽,可容下八匹马并行。 “国师来了,国师来了。” 行人自觉避让,纷纷站于街道两旁,引颈长盼。 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流苏香车,鲛绡纱幔如逶迤流云低垂,掩住车内景象。车旁随侍身着素衣纱缕,挑着莲花宫灯,一路缓缓出宫城。 大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有预测国运之能,几乎等同神明一般的存在。各地庙宇香火不绝,百姓虔诚跪拜。 传闻国师冷漠如神祇,只出现在皇族的祭祀盛典之上,寻常百姓难得一见。 官道后几声嘚嘚马蹄轻响,两个鲜衣骏马的年轻人跟上来,驱马与香车并行。 “二哥,你也去看小表妹吗?” 左侧一个十四五岁的华服少年跟着香车,却问的是右侧骑马的青年。 “嘁,瞧把你贱的,什么时候成你的小表妹了?待会儿见了人,你喊小表妹,看人家理你不?” 右侧骑马的是二皇子原凌,他此番跟着国师来接外甥女,不想九皇子原朗也来了。 原朗不以为然,“按理说是太子哥哥的小表妹,七哥的小表妹。那咱们也是能叫的。不光咱们,十三妹也来了,图南世子,还有燕三公子都和太子哥哥在城外骑马,肯定也去……” 原凌眼前一黑,没想到这多人,侧头询问香车内的人,“国师大人……” 马车徐徐而过,半晌,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挑开车帘,车内的声音泠泠清寒, “可是出城了?” 第26章 万人迷(一) 从西北到中都,快马加鞭,也走了七日。 因着八公主病的匆忙,和来时不同,一群人便轻车从简,往京城赶。 马车颠簸,程仙揉揉昏沉的脑袋刚坐起身,一个侍女从旁端来一碗药, “姑娘,是不是口渴了?” 程仙推开她手中的碗,“我不喝药,我要喝水。” 这几天她每次醒过来,喝的都是药,喝完又想睡,她知道离开了留仙城,也知道绣娘不在了,还记得那漫天火光,可是根本不及去想,浑身犯困只想睡觉。 侍女放下碗,拂开车帘朝外喊一声:“殿下。” 车外骑马的原青澜会意进来,见程仙醒了,倒杯水给她。 程仙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眯瞪一会儿才接过杯子,咕咚几口喝完,神思渐渐清明。看着面前的原青澜,有些不满, “我都睡几天了,还给我喝药。不打算让我醒了吗?” 她无意识唇角微噘,头发也乱糟糟的,头顶一撮呆毛翘起来,脸上还有睡的红印子。连续几天都给她喝太医开的嗜睡散,现在看着还迷糊,但应该是睡好了。 “很快就到京城了。”原青澜起身掀开帘子。 程仙趴到窗边,湛蓝的天空下,能看见近处的高耸的巍峨城郭,外面车马迅疾匆匆赶路。而西北,留仙城,再也看不见了。 她翻出腰间的一只荷包,流霞般的轻纱缎,小巧精致,里面是绣娘让她带给国师的信物。她身上穿的裙子,还有脚上的绣鞋,都是绣娘一针一线做的。 胸口那阵奇异的疼痛没有了,却留一丝挥不去的怅惘萦绕。她虽然没见过绣娘几面,但仅有的几次里,绣娘对她都很好。 “这个给你。”原青澜忽然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包炒栗子。 本来还有些伤感的程仙,在看见这包炒栗子,顿时惊讶不已,她转身盯着原青澜的袖子,总觉得那里面也许还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零食, “殿下,你什么时候也爱吃这些了?” 原青澜面上一丝不自在,转过身,在离她远一点的地方才坐下。 程仙觉得她找到了同好,抱着炒栗子跟过去,拿出一颗,顺着开口的裂缝吧嗒一下掰开了,烤的金黄的栗子,看着就很诱人。 她吃了一颗,是熟悉的味道,“殿下,这是在梅花楼买的吧?他家的炒货师傅最懂得把握火候,无论是糖炒还是咸炒,炒出来的味道都刚刚好。” 原青澜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十分有经验,干脆应了一声,“并不见得。” “怎么不见得?”程仙觉得没有比梅花楼的炒栗子口味更好的了,继而啊了一声,“殿下在宫里肯定吃过更好的。” 原青澜没有回答,看她剥栗子咔擦作响。想起当初坐在葡萄架的少女,那时候她剥完栗子壳还会掩藏,会不好意思,现在倒是随意的很了。 “你不也会烤栗子吗。” “这个……”程仙猛然被说到糗事,有些窘迫,立刻往嘴里塞了一颗栗子。状似随意地道:“我那都是太闲了没事干才试试的。” 闲的烤栗子把手都烫起泡。 然后她还把烤糊的栗子送给原青澜,现在吃着他的零食,程仙想了想,找到自己的那只大荷包,翻了半天,还剩几颗薄荷糖,通通都给原青澜, “这不是甜腻的味道,你试试。” 两个人就这般幼稚的分享零食,吃了一路,气氛温馨,倒是让先前怅惘的情绪一扫而空了。 官道越来越宽,车队穿过城外的九转曲临河,巍峨皇都及及在望,青灰色的城垛高耸成行,城门打开,远远看见城门口那标志性的白马香车。 “是国师。”车队最前方有人喊一声,掩饰不住的惊叹和敬畏。 最前面领路的燕扶游驱马回来,走到程仙坐的这驾马车旁,问道:“仙儿可是醒了?” 掀开帘子的是原青澜,燕扶游有些意外,“殿下也在。” 程仙凑过去,见了燕扶游,喊不出以往的扶游哥哥,干脆换了个称呼,“四哥。” 燕扶游一愣,随即笑起来,“四哥也好。” “国师在城外接你来了。” 程仙从车窗探出头,远远只看到城门外,停驻一驾异常显眼的雪色流苏香车,还有衣饰华贵的年轻人骑在马上,在等他们入城。 燕扶游一勒缰绳快速往前去了。 书中最神秘的人就是她的国师舅舅,受皇室尊崇,连同她也跟着沾光。 现在来了京城,才是她做任务的好时机,程仙下意识扭头去看原青澜,他坐在软榻上,虽然还是平淡的姿态,但却明显不一样了。 这冷淡中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看来,他与国师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僵。 不能任由他心里那些怨憎越积越深,程仙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在他身旁坐下,说起方才所见, “殿下,京城真漂亮啊,我以后还能去宫里找你吗?” 口中似乎还残留着薄荷糖的味道,微微的甜之后,渐渐成了涩。 “不能,我不需要奴婢。” 程仙看他那一脸嫌弃,这和之前可不一样,落差有点大。若是还在河西府,程仙指不定气的离他远远的。但现在回了京,嫌弃也得跟上。 “不,我有空就找你。” 程仙话刚说完,忽然一道大力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原青澜将她拉至近前,漆黑的眼眸里闪着微光,紧紧盯住她,寻常淡然的语气里也浮现一丝狠厉, “那就最好每天来找我,有一天不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微暖的气息拂在脸上,程仙不自觉想后退一点,原青澜似乎故意不让她退,拉住她,跟精神分裂似的,阴晴不定的语气忽然又变作呢喃的蛊惑: “你来不来?” 周身都是他身上的气息,明明清浅的淡香似乎也浓烈起来。迎着近在迟尺的目光,原本微垂的眼睛暗潮汹涌,看的程仙头皮发麻。她第一次在这张青春俊逸的脸上,看到执拗捉摸不定的神色。他果然内里潜藏了反派所有的特质。 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温和无害,像一只潜在暗处的狼,伺机而动,随时暴露嗜血的本性。 “来还是……要来的,腿就不必了吧。” 程仙心里始终有一颗定心丸,反派再残暴,她也是女主,光环加身福运爆棚的存在,说什么打断腿,指不定断谁的腿呢。 原青澜似乎没料到她竟不害怕,往她小腿上瞥一眼,凉凉的眼神仿佛是在考虑从哪里打断比较好,程仙终于看出来一点他在故意吓唬她。 可不待放松,原青澜忽然抬手,勾住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低头嗅了嗅,贴近耳畔,仍是那种蛊惑的呢喃, “你不一直说我救了你的命要报答吗,跟我回去?” 她感觉耳朵有点痒,跟猫爪子挠一下似的。 回去?程仙不知道他说的是回哪去,这个时候提起救命之恩让她报答吗。 正在这时,一道恍如流泉的声音响在车外, “仙儿,到舅舅这里来。” 第27章 万人迷(二) 程仙一愣, 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到了城门口, 她伸手去扯被拉住的头发,国师亲自来接她了。一路劳顿的疲惫也化作云烟,她赶紧站起身,一把掀开车帘,雀跃地喊了一声, “舅舅。” 发丝穿过手心不留痕迹,温软的气息随之消失。车内空荡荡的, 她毫不留念的走了。原青澜看着手里还剩的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皱了皱眉。 果然不甜。 车外, 程仙一出来,就愣在那里。 流苏香车外是一排骑马的年轻人,个个衣饰奢华, 而最显眼的莫过于站在车前的一个白衣青年, 五官俊美神色冷峻,一身雪色长袍纤尘不染。 程仙还注意到他束发的缎带居然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纹锦带。 天!这就是舅舅吗,和想象的很不一样啊。 程仙一直以为国师至少是上了年纪看起来老成持重的模样, 这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吧。 “仙表妹。”一个身穿松绿袍子少年骑在马上,正一脸好奇的看着程仙, 然后一激动,自我介绍,“我是朗表哥。” “哈哈哈。”这时另一边的二皇子原凌实在忍不住笑,笑的冲动的原朗脸都红了。 除了这两个, 还有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子也好奇的看着她,另有三个锦衣青年面上含笑,跟上前的燕扶游说些什么。 这时,国师走过来,对程仙道: “这些皇子以后都会认识,先回去。” 程仙正要跟他上车,身后原青澜慢条斯理从马车上下来, “国师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声音淡淡的,面上甚至还挂着温和的浅笑,就那么站在白马香车前,像是最寻常不过的问候。但是在场的皇子无不嗅出一场风暴将要来临,七皇子每次见国师恨不得拔剑相向,可谓恨之入骨,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七弟!” “七哥!” 几个皇子没想到原青澜跟着程仙一起回来,这档口若是和国师打起来,实在不好看,准备好言相劝。 国师面色冷漠,凡俗之事几乎不入心,“七殿下也回了。” 原青澜眼中蓦然浮起阴鸷狠厉的气息,“怎么,国师是预测我在西北回不来了。” 气氛一时僵硬,饶是程仙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她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却不曾想已是这样拔剑弩张的气势。 她一把拉住原青澜的胳膊,凑到他身旁,小声哄劝:“殿下,你别生气了,我每天都去找你,好不好?”然后她还装作害怕的样子,“你可不要打断我的腿啊。” 软软的嗓音划过心尖,就好像一只充满气快要爆炸的气球,被她轻轻一戳,松了扎口自动软下来。 “记住你说的话。” * 雪色香车徐徐入城,走过熙熙攘攘的闹市,沿着宫墙,最后停在紧挨着北宫门的伽农神庙。 通体白色建筑,檐角飞翘,挂上巨大的风铃。神庙门口是四根无数白色石头垒起来的柱子,大殿正中,香火袅袅。但却寂静无声,这里平时不许人来。 正殿往后走,一湾碧水绿柳逶迤,湖边是一排精致的竹屋,上下两层,房檐下是成排的风铃,风一吹,一阵舒缓轻响。侍女们身着素缕轻纱,穿梭在庭院内,忙碌又养眼。 这一排竹屋是给程仙和这些伺候她的侍女住的,叫临风阁。国师不住这里,他住在前面神庙的偏殿。 “明日是皇上寿辰,酉时我带你入宫。” 国师交代这些侍女该做的事,临走时给程仙说了入宫时辰。 初来乍到,自然是一切听安排。 等到吃饱喝足,沐浴更衣,差不多过了大半天,终于躺上了一进门就垂涎已久的松软大床。 软罗轻纱帐幔低垂,程仙刚在床上翻个滚,门口的两个侍女进来问她有何吩咐。 两个侍女一个叫朔雪,一个叫篮莺,今后都会跟着她,算是贴身侍女。 “我没事,你们先出去,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两个侍女十分听话,应声出去了。 目前程仙和她们都还不熟,自然希望一个人待着。不过让她如此兴奋的是另外的事:从在城外下车的那时候起,系统就不停传来提示,她的人物魅力值蹭蹭上涨。 原来自己来了京城这么受欢迎。 国师舅舅似乎很忙,安排好相关事宜两人也没来得及说话就离开了。明日皇上寿辰,她会入宫。程仙躺在床上琢磨这事儿,来了京城,终于开始走上了书中的剧情。 原书中的故事就是从皇上寿辰开始的。 想了一会儿,程仙发觉出不对劲儿来,那就是明日永嘉皇帝寿宴上会发生一件事:西北传来消息,流民混乱聚集,城中瘟疫蔓延。 本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灾情,但席间大臣忧虑者众,有人提了一句七皇子刚从西北回来,顿时引起各种窃窃私语。七皇子出生时天降大雨各种灾难突发,如今他去了一趟西北,瘟疫横行,免不了有人将此事影射在他头上。 最后众人将目光投到国师身上,国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天意”。 原青澜怒而拔剑,直接在大殿中同国师动手。最后是男主燕扶游出来平息争议。 书中故事开篇这场风波,主要表现男主的机智。可现在,显然不是表现燕扶游机智的好时机。 程仙看了眼天色,还早。她起身下床,两个侍女闻声进来。 “我想去见舅舅,现在可以吗?” 她一时还没习惯弄个小动静就有人关注,不过这两个侍女很贴心,朔雪动作轻柔但却麻利,看她要出门就赶紧拿准备好的衣裳来给她穿。 叫蓝莺的侍女笑起来有个小酒窝,她比朔雪小,看起来和程仙差不多大,性格也活泼一些,“姑娘,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我……我不知道路呀。”程仙把眼前遇到的小问题说出来,才意识到简直说了废话。 果然两人都笑起来,朔雪道:“姑娘可以随时带上我们。” 以前在河西府,她都是一个人到处跑,随性惯了。现在多了这一院子侍女,还有两个小跟班,程仙说话都不自觉变得轻柔起来,自觉调整仪态。 等到两人给她穿上唯美的月色长裙,将她胡乱扎的长发散下来用一根鹅黄缎带束在肩头,她才意识到,这个形象才是书里面的白玫瑰。 纤尘不染,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走到哪儿都收获惊艳的目光。 好是挺好的,毕竟这么美,还受人关注。可是她想跑想跳,想吃肉想蹲坑怎么办。 “姑娘,可以出门了。国师大人现在应该在九思堂。” 程仙跟着她们走下阁楼,院子里的侍女们正在将刚送来的山茶和茉莉摆满院子,连花都是这种清淡素雅的颜色,风里都是芳香。 九思堂不在前面的神庙偏殿,而是要穿过临风阁前面的那片湖,孤零零的一处宅院。但是却很特别。 原青澜少年时就住在那里。 现在湖上都是船,往来很方便,程仙十分好奇原青澜幼时住的地方,他因为出生没赶上好时候,永嘉皇帝又做了心虚之事,便将刚出生的原青澜送来神庙赎罪。 上了岸,四周静悄悄的。朔雪和蓝莺带着她往前走,这边的房屋结构和神庙差不多,肃穆冷清。 走过最前面的房舍,拐个弯,隔着几棵银杏树,听见前院有争执声。朔雪率先停住脚,扭头小声对程仙道: “七殿下也在。” 原青澜?从在城外的马车上分别,他们就没再见过。她以为他回宫了,怎么竟来了九思堂。她朝两个侍女示意,她们自觉退到后面,程仙趴在银杏树后朝前观望。 那两个身影对比异常鲜明,国师白色长袍气质冷漠,原青澜一身深红锦衣,手里拎着把剑,乌黑发尾被风吹起来,满身阴沉凌厉。 “你找到朱衣曼陀罗了。”国师很随意询问,却已是肯定。 “国师果然料事如神,人血种花想必也不会意外。只是你居心何在?蛊惑父皇这世上有长生之药。” 国师仍是那副冷漠的姿态,“预测国运,是我的职责。” “荒谬!你真当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明!” 程仙趴在银杏树后面,就这短短一会儿,她觉得原青澜愤怒也是理所当然,但让她惊讶的是国师,也太冷漠了吧。 这种冷漠不是外表,而是他听到原青澜说人血种花,也丝毫不为所动,他必定知道那是绣娘种出来的花。 若说他根本不关心绣娘的生死,但是从见到她开始,对她也很好,一切都安排妥当。书中确实设定国师能预测国运,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能预知未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难不成比她知道的还多吗。 这是真神明还是假神棍啊。 可就这一会儿,原青澜抬起剑刺了过去,“你的恩情我早已还清,往后你若再妖言惑众,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神庙!” 国师退了两步,“七殿下心狠手辣非常人所及,为还我的恩情自断一腿,现在想来仍有心有余悸。” 自断一腿?程仙趴在树后简直惊呆了,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吗,原青澜可真狠的下心。 可是那边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也不算事,眼看原青澜手里有剑,国师手无寸铁疾退躲闪,避不可避的样子,都伸手去拉头顶的树枝了。 程仙怕原青澜伤了国师,赶紧从树后出来,几步上前,劝道: “殿下,舅舅,你们……” “灵光小心!”原青澜乍然看见程仙,只来得及伸手把她拉开。 身旁一声闷哼极为清晰,是原青澜受伤了,可是国师手中没有剑。 第28章 万人迷(三) 程仙连忙去看原青澜, 却见他一剑挑开手腕上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 “啊!”程仙吓了一跳, 看蛇爬过来连忙跳开脚。 “殿下,你怎么样?”程仙刚喊他,啪嗒一声头顶又掉下来一串。 还是蛇! 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程仙拉上原青澜赶紧离开树下,原青澜迅速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将血挤出来。 程仙难以置信地看着国师,之前她还担心他手无寸铁被原青澜打伤, 那时候他伸手去拉树枝,原来只是把树上的蛇摇下来吗! “舅舅,殿下受伤了!” 国师仍是一脸淡定, 然后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青瓷瓶递给原青澜,“这是治蛇毒的药。” 原青澜一脸寒霜,看也不看一眼, 抬脚就走。 饶是程仙, 也不得不怀疑国师简直计划好的,不然怎么随身带着治蛇毒的药,她赶紧接过那瓶药, 急匆匆跟上原青澜。 “殿下,先擦药吧, 然后再找太医……” 湖边,原青澜蹲下.身,将手上污血洗干净。程仙硬是拽过他的手拉过来,只见白皙的手腕上一道划出来的剑伤, 还有个细细的伤口,已经肿起来了,淤青一片。 好好的被蛇咬一口,“疼吗?” 原青澜不理她,但也没有把手抽回来。 程仙想给他上药又怕他不接受,便委婉道:“这也不算是舅舅的药,方才要不是殿下拉开我,现在被蛇咬的就是我了。殿下可又救了我一次……” 她小心翼翼捧着他的手,说的那般真切。原青澜忽然反手握住那只手,盯着她的眼睛,“你总是把我救你挂在嘴上,我怎么不见你报答?” 有吗?有一直挂嘴上吗?程仙想不起来,可现在原青澜这样说,程仙立刻表决心:“殿下,你救了我的命,我肯定会报答你的。” 原青澜每次听她对他说这样直白感激的话,心都像被用力揉一把,因为从来没有人会感激他。“记住你的话。” 程仙心想不用你提醒,我都时刻记着呢。 “殿下,舅舅说明日陛下寿辰,会有很多人吗?”程仙帮他擦了药,用巾帕给手腕包好系了个结,找话与他闲聊。 “你很期待?”原青澜语气不怎么好。 程仙没听出来他语气不好,犹自兴奋,“那当然啊,舅舅说会带我去,我还没去过宫里呢,不知道什么样子,明日应该有很多人吧,肯定很热闹,对了,临风阁的侍女跟我说,在城外接我们回来的还有太子殿下,好几个皇子殿下,那个雪玉可爱的小皇子,听说是十三殿下……” “不仅如此,还有你的扶游哥哥。”原青澜站起身,没好气道。 “对啊……哎殿下,你到哪去?” 程仙跟他沿湖往前走,最后竟有一条小路,攀过数层石阶,上面就神庙大殿。庙门口,原青澜忽然转身,“那你可得挑仔细了,选好心上人让你舅舅给你做主。” 程仙一呆,心上人是什么鬼? 出了神庙,原青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程仙本来打算问些明日的事也没有机会。 好在两个侍女和国师过来了。 “舅舅。” 神庙的大殿中,几根用石头垒成的柱子,挑高了整个大殿的空间,一进来,神秘肃穆扑面而来。正前方供奉的是南疆巫神,竟然还有人首蛇身的神明,这算女娲吗。高台上点着近万盏长明灯,几个庙祝正在添加灯油。 “你和七殿下走得很近。” 国师从供奉的神像下面拿来两个银铃手环给程仙带上。 程仙看着手上的小铃铛倒很可爱,她实话实说,“舅舅,七殿下在留仙城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来不了京城,也见不到舅舅。” “是七殿下救的你?”国师有些意外。 程仙点头,将当初流落破庙当乞丐如何凄惨可怜添油加醋渲染一番,又将原青澜如何大恩大德于她有救命之恩。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道:“我一直感念于心,有机会要报答这救命之恩。” 国师又问她,“你在西北没见到燕四公子吗?” 程仙想起了国师对燕扶游的托付,赶紧道:“见到了,是舅舅让他去南疆找我的。” “嗯。”国师点头。 “对了舅舅。”程仙从身上拿出那只烟纱荷包递给他,“这是……娘亲让我交给你的。” 国师看到荷包,有一瞬的怔楞,伸手接过,拿出里面的九转木珠,放到神龛下面。 “你不要太过伤心,你母亲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程仙十分惊讶,他本以为国师至少会难过一下,毕竟自己的亲妹妹过世了,但他似乎没太多感觉,反而是怕她想不开。 这么四大皆空,程仙看他肩后那一头浓密的长发,真是可惜了。难怪被奉为神明般的存在,就这份超脱,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国师去了偏殿,出来的时候抱了一大摞经文,喊朔雪和蓝莺去拿, “你往后住在临风阁,无事可看这些经文。” 程仙看着两个侍女那么费力的搬,一头黑线,这是打算让她修行吗。 等到晚上回了临风阁,她才知道好像真的是修行。 她看着面前这一桌素菜和点心,虽然样样精致种类繁多,也掩盖不了没有肉的事实,除了她刚来那一顿,饿的狠了狼吞虎咽吃的一餐,后面基本都是清淡的饭菜。 并且还不让她吃零食,朔雪不厌其烦地跟她说吃炒栗子实在不雅,然后给她换上鲜花饼。晚上在床上翻腾,两个侍女就守在床边伺候,吓的程仙强迫自己赶紧睡着了。 第二日,程仙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临风阁的侍女们开始焚香抚琴,研制各种花草茶,朔雪和蓝莺一大早就为她晚上参加宫宴要穿的衣裳做准备。 从她来了神庙这边,宫里赏赐了大量的珍奇古物,但一般都是国师筛选过后才让人送来,留下的全都是比较文雅有品位的东西。 “我感觉我真的成仙了。”程仙坐在妆台前,有气无力的咬着一块鲜花饼。 “姑娘,晚上宫宴会有很多人看你的。”蓝莺笑着将她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来。 “那有人看舅舅吗?”程仙觉得,国师那样的仪态才是典范。 朔雪倒是很会说,“国师大人心在国事,不会眷顾红尘。” “哈哈。”程仙差点笑喷了,蓝莺连忙拿帕子给她擦掉嘴边的残渣。 这里的国民真的很敬畏国师,他舅舅那样的长相,若是换个身份,肯定有小姑娘偷偷喜欢,但他是国师,想一想,就觉得是亵渎神明。 说的酉时进宫,两个侍女申时就开始给她梳妆。 她的衣服和别人都不相同,流霞轻纱如月华笼罩,一根青绿丝绦勒出纤细的腰肢,长发都散在肩头,配了条凤凰轻羽垂坠在发尾。 “姑娘真好看。”蓝莺给她梳好头发,盯着两瓣粉粉的唇,“口脂还是别上了。” 程仙自己也觉得美得冒泡,虽然这是她本来的样子,但她以前不是像这样仙气飘飘,果然女主光环加持,走在人堆里会发光。 * 酉时,国师准时在神庙等她,侍女们有专门的马车,一路跟随在侧,她跟着舅舅坐上了八匹骏马拉的流苏香车。 神庙本来就紧挨着北宫门,但是他们从皇城绕一圈到南宫门。程仙为了不显得自己没见识,从坐上这宽敞精美的香车,就趴在窗边,随意往外看。 宫墙外的官道极宽,八匹白马并行,这样极富标志性的马车,人人都知道是国师大人来了。 过第一道安定门后,国师牵着她下车,有宫人上前安置车驾。以往国师都直接去赴宴。但现在程仙没进过宫,国师步履缓慢,程仙牵着他小幅度东张西望。 “舅舅,这里可真大啊,皇子公主们都住在哪里呢?” 成排的琉璃建筑一座挨着一座,宫门一进又一进,花园假山不计其数,这样走进去这只怕要迷路。 “未成年的皇子们住在东六宫,公主们住在西六宫。” 程仙点头,自然地接道:“我知道皇上的妃子们住在后宫。” 然后就感觉国师在她后脑勺拍一下。她果然又说了句废话。 宫宴的地点在承安殿,程仙早就走迷了路,紧紧跟着国师,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殿中热闹非常,门口的太监赶紧通报:“国师大人到——” 殿门打开,仿佛是通向另一个五光十色的华彩世界,扑面而来的纸醉金迷,人声喧嚣。这一路没遇到人,原来早都来了承安殿,除了皇上皇后还有几位贵妃们,王公大臣,世家子弟,皇子公主全部都到齐了。 程仙悄悄偏头去看国师,发现在这种众人瞩目中他面无表情,分毫也没有被这里的热闹感染,众人纷纷起身,国师牵着程仙一路走到御座的右侧下首,那里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位置。 程仙这一路不好到处张望,紧紧跟着国师,甚至还学了几分他的高冷,可内心都快膨胀了,系统一直提示她的人物魅力值不停上涨。 皇上寿辰,这样的晚宴尤其隆重,程仙落座后,略微抬眼,便看见整个大殿乌泱泱都是人,按品级高低远近亲疏安排位置。 最左侧下首的人身穿黄色蟒袍,一看就是太子,依次往下几个皇子,原青澜在第三个,他仍是往常那种红色锦衣,坐在一群暗色调的皇子身旁,异常显眼。他们身后谈笑的是世家子弟。 而权倾朝野的燕国公府的几位公子都在右侧,紧挨着国师往下,燕扶游就在她不远处。从进来到现在,无数好奇惊艳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淡淡回视。 除了原青澜,他瞪了她一眼。 昨日气呼呼走了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程仙也瞪了回去。 酉时三刻,永嘉皇帝携着燕贵妃还有皇后娘娘来了,顿时满座生辉。 所有人起身行礼,程仙落座的间隙看清了这三个人的长相,永嘉皇帝人过中年,已经有些发福了,但帝王威严仍在。皇后娘娘虽华服加身,眼角明显有了皱纹。而正得宠的燕贵妃年轻美艳,光彩照人。 群臣礼毕,掌仪司执杯上前,永嘉帝饮毕,赐群臣酒宴。 “国师,朕还没恭喜你寻回惦念的外甥女。”永嘉帝对国师的态度分外亲和。 国师礼数周全的道谢,并未因皇上宠信而傲慢。 “这就是程仙吧。”一道昳丽的浅笑传来,是御座旁的燕贵妃,她看着皇上,“臣妾从没见过仙女,今儿可有幸看见了。” 然后燕贵妃起身,看着程仙,“快到近前来让本宫瞧瞧,这般可人儿,真让人喜欢的紧。” 程仙违抗不得,起身恭敬的上前,燕贵妃十分热络拉着她。 此举落在大殿众人眼中,便带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国师的外甥女未满十八岁前可自主择婚,皇上亲自做主。但国师能预测国运,他若想嫁外甥女,那必然会选将来登及九鼎的皇子。 燕贵妃的儿子二皇子虽不是太子,却极为受宠,这般主动示好,不言而喻。 另一头皇后因为晚了一步,正想办法扳回一城。 “听说此次带你回京的是燕小侯爷?”燕贵妃笑着问,燕扶游是她的亲侄儿。 大殿中人虽在饮酒,耳朵却比任何时候都尖。 程仙此次赴宴本来就是带着目的而来,这场宴会才刚刚开始,高潮部分还没到。虽然第一次这么靠近帝王还有贵妃,心里免不了紧张。但此刻她仍是情真意切地道: “带臣女回京的是燕家四哥还有七殿下,臣女此次能见到舅舅,全仰仗七殿下救臣女一命。”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七皇子,原青澜一杯酒差点喝呛了。他盯着御前那个身影,眉头快拧成一条绳儿,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整天在他面前提救命之恩也就算了,现在当着大殿这些人的面还说! 救命之恩既然那般重要,怎么从不见她报答! 皇后娘娘眼中却燃起了希望,虽然她希望功劳都是太子的,但这个儿子好歹能顶上。 程仙在御前待了一会儿,被允许回去。不管燕贵妃和皇后娘娘,现在她已经达成了第一步:七皇子是国师外甥女的救命恩人。 酒过三巡,歌舞也撤了下来,轮到了皇子公主们向皇上献礼贺寿的环节。 原著这里,此环节大放异彩的是太子。因为他为皇上献上了能延寿的朱衣曼陀罗。 而原青澜则是送了皇上两坛从西北带回来的蒸馏酒,他一片孝心让永嘉帝饮酒,却因为酒太烈皇上喝的太急差点被呛晕。 马上要献礼了,程仙眼睛一直盯着原青澜,只给他看的莫名其妙。 她觉得只要原青澜拿出蒸馏酒,皇上饮之前她都要想办法说明酒很烈,并向皇上传达这酒是原青澜在河西府亲自找人监督酿成的。 可是等到第一个献礼的太子殿下拿出两瓶蒸馏酒出来,皇后则一脸冷意的看着原青澜,程仙整个人都懵掉了。 说好的太子献朱衣曼陀罗呢?他怎么带了两瓶酒! 皇上倒是嘉奖太子一番,但由于太子没有急切的表孝心,这酒皇上就没打开喝,因此也没出现皇上被烈酒呛晕的情况。 原青澜帮太子找的朱衣曼陀罗呢?他竟没有交给皇后娘娘吗。 其他皇子献的寿礼也都别出心裁,二皇子亲自在神庙住了一个月,为皇上诚心祈福,抄了一卷长寿经献上去,让永嘉帝大肆褒奖。 终于轮到原青澜了,这次他看程仙一直盯着他,在走过大殿她身旁时竟然还对她说了句小话: “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 程仙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虽然放心不少,可是御前皇后娘娘眼睛里的冷意都快藏不住了。 原青澜走到大殿中站定,从身上拿出一只锦盒献上去,态度十分恭敬: “父皇,这里面是朱衣曼陀罗,儿臣听闻它可以治失眠梦魇,就带回来了。” “朱衣曼陀罗!”永嘉帝顿时从御座起身,眼睛里掩不住惊喜,接过礼盒打开后,向国师投来询问的一眼,国师点头。永嘉帝神情瞬间狂喜, “好,好,七皇子的寿礼最得朕心。” 大殿中众人不解何意,仅仅只是一种治疗失眠的药,但皇后娘娘一直冷眼看着这个忽然不再听话的儿子。 结果又听原青澜道: “此药并非儿臣所寻,它是程仙在西北找到的。儿臣借花献佛,祝父皇万寿无疆。” 一时之间,大殿中人的目光又落回程仙身上,只有燕扶游端一杯酒,若有所思后笑的开怀。 程仙没想到原青澜把功劳都推给她,并且他十分聪明,在这大殿中只说了此药治失眠梦魇,没有提及延长寿命。如此一来,就免去有人猜测妖言惑众。 “哈哈哈,国师,你这个外甥女也是大夏的福气。” 永嘉帝得此神药,更是对国师亲厚无比,程仙刚来就寻到神药,实在让他开怀。 “朕看她灵秀无双,如今也还未满十八,还不到去神庙的年纪。不若朕封她为灵仙公主,就和朕的公主们一样住在宫里,或者她想住哪里都行,自由的很。” 永嘉帝开怀之下随口赐封,一个公主而已,又无需封地,主要还是嘉奖国师。 永嘉帝说完,满殿寂静之后,一片哗然。 国师神色淡然带程仙起身谢主隆恩。 群臣只觉皇上太过宠幸国师,但是皇后和燕贵妃却是满面喜色,住进宫里来,更好接触。皇子们也很乐意多个小表妹,十三皇子原宝今年八岁,他早就按奈不住激动,挣脱侍女的手也要跟到程仙面前来。 他从神仙姐姐回来就跟到城外去看,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靠近,往后要是和她一样住在宫里,那岂不是天天能看到。 程仙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永嘉帝竟然要封她为公主,这在原书中可没有。原书中她十八岁时入神庙,被封为护国神女。 原青澜也没料到有此封赏,但是她看程仙一脸错愕,顿时愉悦起来,他走到程仙面前,小声道:“这下你不用担心我打断你的腿了。” 程仙一听他提腿,顿时笑起来,“断手断腿的都是殿下,我运气好的很,从来没有这样的灾难。” 原青澜脸上浅笑渐渐僵住,原来之前“自断一腿还国师恩情”的话她都听到了。 此番宴会进行到此,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西北八百里加急奏报。”大殿外有使者求见。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程仙顿时心里一紧,下意识拉了原青澜一把。 “你怎么了?”原青澜有些意外。 程仙是怕他一会火气上头要拔剑斩杀国师,但是现在大殿中无人佩戴刀剑,门外的侍卫手中才有。不过拔剑不是主要的,是目前这大殿中,不要有人一遇到坏事就认为是灾星之类的联想。 大夏国信奉神明,迷信者居多。现在这八百里加急的坏消息来了,原青澜可谓遭受无妄之灾。现在能解这困局的,只能指望国师了。 程仙也不管合不合规矩,直接拉住原青澜在自己的桌旁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会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八百里奏报吸引走了,无人在意他俩坐到一起。 但一旁的国师十分诧异,七殿下献完了寿礼自当回去他自己的位置,怎么来了这边。 程仙一脸真诚淡定地提醒:“舅舅,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实在没什么可感谢的,我也不会喝酒,就先以茶代酒敬他一杯聊表谢意。” 国师没说什么,然后把自己桌上的一壶酒递了过来。 程仙又给国师提了醒,然后顺势接过酒壶给原青澜倒了一杯。 原青澜则是听她又说救命之恩,脸色发黑,到底要说多少遍,他凑近程仙,压低声音警告:“你以为光是这样念了一遍又一遍,就不用报答我了吗?” 第29章 万人迷(四) 程仙的心思都在上殿的使节身上, 但原青澜根本不关心那些。 因为就这一会儿, 身旁居然又多了个烦人的小萝卜头,正趴着他的胳膊盯着他手中酒盏,一脸羡慕地问:“七哥,仙女姐姐倒的酒好喝吗?” 十三皇子原宝早就跑过来了,但仙女姐姐没看到他。他不太好意思去拉程仙,就趴着他七哥不放。 “不许叫仙女姐姐。”原青澜警告他。 原宝圆嘟嘟的嘴一撇,“九哥他们都喊仙女小表妹, 我要长大了,我也要喊小表妹,我要把她带去我的卫章宫, 把我的桂花糖都分给她。” “仙女小表妹?”原青澜放下酒盏,朝对面瞥一眼,果然那边几个兄弟还时不时往这边看, 更不要说还有一些看似淡定的世家子, 个个摆出风雅端正的姿态。 “她不是仙女,她是小乞丐。她不喜欢吃桂花糖。”原青澜语气不善。 “七哥!”原宝受到了伤害,他也不拉原青澜的胳膊了, 气鼓鼓地指责,“你喝了她的酒, 你没有良心!” 原青澜没好气的拍一把他的脑袋,原宝干脆离他远远的。 大殿上,西北急报终于传开:大批流民聚乱,现在城中瘟疫蔓延, 北边各州郡人心惶惶。 酒兴阑珊的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希望朝中尽快派人前往阻止瘟疫蔓延,但派谁去,都缩起脑袋,别说瘟疫,就是平日也没人愿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时,不知谁提一句:八公主从西北回来,染了疾病,该不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八公主若真是染了疾病,万一是瘟疫,那这岂不人人自危。燕贵妃的两个孩子,二皇子和八公主,疼在心尖尖,怎能容忍如此猜疑。 “皇上,瑶儿生病,臣妾都要心疼死了,您昨日才去看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太医亲自说的,瑶儿是吃多了涮锅子,吃坏了肚子……” 燕贵妃哭的梨花带雨,永嘉帝顿时不忍,八公主最得他宠爱,病了自然心疼。可现在瘟疫蔓延,万一太医误诊……他也犹豫起来。 程仙听到原书瑶这次突发疾病竟然是吃多了火锅造成的,顿时不知说什么好。可是接下来又听到燕贵妃哭诉: “皇上,又不止瑶儿一个人去了西北,七皇子也去了……” 程仙顿时心里一紧,她只顾留意下面的人别扯上原青澜,却没想到是燕贵妃这边将他带了出来。 燕贵妃爱女心切,本意是七皇子去了就没事,要真是瘟疫,不可能瑶儿一个人有事。 可是这话一说出来,下面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七皇子,灵仙公主还有八公主以及燕小侯爷都是从西北刚回来,如此一来,不可能八公主染了瘟疫。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人说起这是天降灾祸。本来国民信奉巫神,整体风气如此,说说也就罢了。但这次去西北的偏偏有七皇子。 但凡上了年纪的老臣,无人不知七殿下出生时太.祖皇陵崩塌,各种灾祸频发,国师断言此子生而不祥,皇上亲自将七皇子送去神庙赎罪。 原本还在商量对策的群臣,免不了有个别人将事情与七殿下联系起来,偶尔瞟过来的神色简直让程仙如坐针毡。这对原青澜来说根本是无妄之灾,皇上本就犹疑不定,如果国师再说一句“天意”,基本算是定论。难怪原书中原青澜要拔剑相向。 原青澜神色蓦然冷了起来,端起的酒盏又放了回去。抬起的眼中阴晴不定,看的对面的人自觉低下头。程仙离他很近,怕他要做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桌子下。 程仙觉得他的手有点凉,可能是沾了酒液,她没有看他,但是却抓的很用力。 大殿中也没商量出来具体对策,但主要还是看皇上,边境瘟疫爆发,该如何阻止,派谁去还等皇上定夺,如此一来,殿中安静下来。 永嘉帝想派人去,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习惯性的问了国师一句: “依国师之见,是否天降灾祸,有损国运呢?” 大部分人习以为常,也有少部分人不满,皇上未免事事依赖国师了。 程仙心都提了起来,左手在桌子下按住原青澜微微挣动的手,偏头看身侧的国师,小声喊:“舅舅……” 国师从始至终都是那副超然物外的神情,和殿中的喧闹仿佛隔了两个世界,他起身,微微向皇上施了一礼,淡声道: “依微臣之见,此事未必是天灾。西北靠近胡图尔部,若是人祸,还需尽快查明,以保边境安宁。” 国师此言一出,众人才从如何阻止瘟疫这事中挣脱出来,不仅仅是派人去阻止这么简单,边境瘟疫,流民聚集,若是北边胡图尔部趁机作乱,可不是小事。 果然,国师深谋远虑。 永嘉帝也因此言陷入沉思,大殿开始新一轮讨论。 就这么一句话,让程仙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国师没有像原书中那样不咸不淡的说“是天意”,那么永嘉帝也自然没往坏处联想,他皇位来的不正当,经常做噩梦。只要国师说是天意,他就种种怀疑。 接下来的发展和书中一样,群臣讨论无果后,燕扶游主动起身, “微臣愿去西北查明此事。” 男主光环就是在这种时候凸显,众人赞誉自不必说,燕贵妃更是圣眷正隆,这是她的娘家人。并且原书中的程仙,在这个时候,也是满心都是这赤诚肝胆的少年郎。而燕扶游此去西北,正好与胡图尔部的郡主岳黎有了交集,他与他的红玫瑰,就是后话。 至此,这次的宫宴才是结束了。 * 灯火摇曳,夜已阑珊。 众人散去,程仙自然而然地打算跟国师回去,可却出了点小状况。 她看着这追到宫门口,一脸金豆豆的小萝卜头,有些不知所措。 原宝之前被原青澜气了一顿,就一直跟在程仙后面,他满心都是父皇说的那句,仙女姐姐会住在宫里,他还有一堆桂花糖等着送。可万万没想到,仙女姐姐要走。 他顿时慌了,根本不管侍女唤他回去,一路追出去,哭的满脸泪。 “他是十三皇子,原宝。”国师给程仙介绍,然后又说一句,“他母妃早逝,一个人住在卫章宫。你今晚若不回临风阁,我着人禀告皇上,安排也来得及。” 皇上才封了程仙为公主,说是住处随意,程仙刚熟悉了临风阁那边的环境,自然是想跟国师回去。可眼下这哭唧唧的十三皇子,眼巴巴看着她,好像她真的走了,他就失去了希望。 “舅舅,我其实还是觉得住在临风阁好。但现在这情形,我就先留在宫中一晚,还要劳烦舅舅安排。” “也可。” 国师去了白马香车,拿下一件狐裘大氅给她,“宫中也有许多乐事,你若喜欢,可多住几日。” 程仙觉得这个冷冰冰的舅舅,对她还是很好的,她点头,“谢谢舅舅。” 原宝终于得偿所愿的牵住了仙女姐姐,在宫门口目送国师离开。 十三皇子的奶娘和一堆侍女也都跟了上来,原宝拉着程仙的手,期盼道:“灵姐姐,你跟我去卫章宫好不好?我有好多桂花糖。” 奶娘实在不好意思,程仙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安排她的住处还需一会,她就暂且跟着原宝去他的卫章宫看看。一路灯火通明,皇子们的住处在东六宫,刚参加完宫宴,喝了不少酒,都早早回去休息了。 原宝这么小,糖倒没少吃,程仙跟他过来,他迫不及待去寝殿的柜子里拿出了所有的糖,足足堆了满桌子。 “灵姐姐,这些都给你。”原宝满心欢喜,这是他最喜欢的桂花糖。 他长的白白嫩嫩,一双黑眼睛忽闪,尤其惹人疼,程仙没想到她这么受小朋友欢迎,十分开心的接受了原宝的桂花糖,和他一起吃。 原宝看灵姐姐这么可亲又吃了他的糖,觉得关系亲近起来,他便开始说起宫宴那时候的事, “我不喜欢七哥了,他背地里说你坏话,皇后娘娘要责罚他我也不管。” 他说的跟小大人似的,程仙十分惊讶,“皇后娘娘责罚?” “嗯。”原宝点头,“就在后面的洗墨宫。” 先前在宴会上,风波平息后,大家各自散去,她记得原青澜没有说话,提前走了。这次寿宴,原青澜没有把朱衣曼陀罗交给皇后,这般忤逆,现在被责罚也在情理之中。 “原宝,咱们去看看你七哥好不好?” 原宝本来很喜欢七哥,可这会有点别扭。但是灵姐姐要去,他就点点头。 小径幽深,静悄悄的,穿过小花园,跟着原宝很快就到洗墨宫,殿门虚掩,门口的宫人见是十三殿下,就打开了门。 月色下,程仙一眼看见了跪在院子里的人,有些惊讶,居然罚跪。皇后已经走了,只有魏川站在廊檐下。见他们进来,十分吃惊。 原青澜向来敬重皇后,现在又这般听话在罚跪。程仙想到书中剧情,有些看不下去,但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她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喊一声,“殿下。” 原青澜似乎颤了一下,转过头,眼睛里还有未及收起的黯淡。 已经入秋,石板寒凉,他应该是跪了很久。从前还在河西府的时候,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也是一身骄傲。 尤其他喜欢穿红色的锦衣,十七八岁鲜衣怒马的年纪,却不像别的皇子那样肆意张扬。大概前十五年被拘在神庙,纵然心里向往,可时光却在孤寂乏味中流逝了。 回宫后,面对皇后和太子,心里生出的亲近有十分,表达出来的可能也就两分。可若他知道这两分尊敬也是徒劳,皇后永远不可能爱他,不知他能不能接受。 程仙旁观着他的命运,心里想着下一步计划,在河西府好不容易培养的亲近,回京后又解决了他可能黑化的触发点…… 忽然原青澜伸手抱住了她,如此猝不及防,程仙懵了一下赶紧去推。 “就一下……” 一下也不行,搂搂抱抱算怎么回事。 原青澜用力抱住她,下巴抵在肩头,声音里透着哀弱,“求你。” 第30章 解语花(一) 程仙从未想到他说了这样的话, 好像忽然就到了深秋, 短短两个字饱含了刻骨的寂寥和无所皈依的茫然。 她没有再动,放松了身体,任由他紧抱着她。这寂静的夜里,那些漫天无处安放的神伤,似乎终于寻到一点支撑。 院子里灯火幽微,随侍宫人将殿门掩上,原宝张大了嘴, 看见廊檐下魏川跟他打手势,他猫着腰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直到程仙觉得她保持这个姿势腿有点酸的时候,原青澜放开了她。 程仙干脆坐在地上, 结果原青澜给她拉起来,“地上凉。” 平静的声音和往日无二,仿佛他之前那个样子都是虚幻。他已经起身就是不准备跪了, 程仙有点欣慰。 原青澜住的洗墨宫在原宝的卫章宫后面, 四周都是树枝掩映,分外清幽。皇子在成年后就出宫建府,有些还要去封地。比如二皇子原凌已经封王, 但他有官职在身母亲又受宠,就一直在京城里。原青澜今年十七, 已经是目前东六宫里最大的皇子了。 程仙随意在院子里走,发现这里和河西府有些差不多,无论什么都摆放的整整齐齐。虽然天黑,但廊檐下一排风灯, 并不显得暗。 只是就这一会儿,随侍宫人都不知哪去了,院子里就只剩他们两个,她正到处观望之前跟她一起来的元宝去哪儿了。 却听道原青澜凑到她身旁问:“你是不是害怕打断你的腿,就迫不及待的来找我了?” 程仙抬头看他,有好几秒都是呆滞的状态,明明之前不是那种难过要死的样子吗,而现在,他微弯了腰,低头看她,眼睛里竟然还有一丝促狭的笑意。 被皇后责罚,满心黯然,抱着她的时候也是一句话没说。程仙觉得他要喜欢闷在心里绝口不提,她也不好根据已知的剧情想办法劝他。 可是这才多久,居然又提断腿! 程仙没好气道:“我可是怕的很呢。但往往最后,被蛇咬的是殿下,断腿的也是殿下。” 谁知原青澜不以为意,还把手伸到她面前,掀开袖子让她看, “这被蛇咬的伤口还没好,你来得正好,需要换药了。” 拉开的袖子那里,白皙的手腕还是肿的,被一条巾帕包住,边沿还有点泛青。只是,这么理所当然吗! 原青澜说得一本正经,“这是替你受的伤,你也说我又救了你一次,现在给你个报答的机会。” 偏厅里,灯火通明,屋内陈设整整齐齐,但同样的,不知道随侍宫人都哪去了,是原青澜亲自找来的伤药和包扎物品。 他这伤确实是替她受的,那天那条五彩斑斓的小蛇,要是咬她一口,肯定疼死吓死。程仙便轻柔地帮他拆下巾帕,拿过药轻轻涂上去。 白玉指尖轻触在皮肤上,带着微微的暖,灯影下的少女低着头,乌发垂在肩头,一丛浓密的长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干净的像触不可及的幻梦。 程仙正低头专心上药,冷不防原青澜忽然靠近,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拽住,咬牙切齿地道: “仙女小表妹?” 程仙一脸错愕,不知他发什么疯,态度忽然就转变,仙女小表妹又是什么鬼? 还不待她说话,原青澜又忽然放开手,莫名其妙地道:“燕四去西北了,不知道还有谁想去。” 程仙不想给他上药了,揉揉自己的手腕。不过说起燕扶游,他们此次回京,岳黎也跟着一起来的,现在他们来而又去,不知情况如何。 “西北瘟疫蔓延,谁也不愿去,燕小侯爷家世显赫又得盛宠,这个时候主动前往,这份为国赤诚的肝胆,不是谁都有的。” 男主之所以是男主,这就是人物魅力所在。 “为国赤诚的肝胆?”原青澜紧紧盯着她,然后唇角一挑,带了抹笑,“我还不不知道他在你心里有这么高的评价呢。果然不负青梅竹马的情意。” 程仙看着他那笑,莫名觉得有点阴阳怪气。不过也难怪,原书中他就一直各种看燕扶游不顺眼。 因为燕扶游不仅是燕贵妃的侄子,以后他的准皇子妃岳黎也会追着燕扶游到处跑。 程仙觉得不能让反派在心里埋下嫉妒男主的种子,而是应该心怀坦荡。她抓住这一点机会,趁机感化, “大好男儿保家卫国,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让人钦佩。” “是吗?”原青澜撑着矮几倾身过来,神色莫测,“那你倒说说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程仙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可为的宏图大志,但她看着原青澜,若有所指,“比如心有执念强求结果就不可为,人心,当宽广一些。” 原青澜盯着她的眼睛,一片清澈明净,半点杂念也无。他似乎是想笑,但却又明显生了气,抬手在程仙头上拍一把, “是谁教的你这般伶牙俐齿。” 他神色郁郁的坐下了,程仙看着他那副有气又发不出来样子,实在想笑。 “原宝。”原青澜忽然喊了一声,惊动了一旁的程仙。 “诶,七哥!” 一阵雀跃的欢欣,原宝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跑着过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坐着的两人。 “天色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原青澜赶他走。 原宝点头,走到程仙面前牵住她,“那七哥你先睡,我要先把灵姐姐送回去。” 原青澜腾一下起身,也不知今日哪那么多糟心事,一把扯掉原宝的手,直接跟小孩子吵起来,“你找的到路吗!再不回去,以后别想吃桂花糖了。” “原宝。”程仙主动牵住他,“你还这么小就知道照顾别人,真的很厉害。但这么晚了,你要是不回去,奶娘肯定要担心。我知道路,咱们先去卫章宫好不好?” 原宝有些舍不得,但是七哥也在往外走,他就牵着程仙,“灵姐姐,那我明日再去找你,我还有好多桂花糖。” 程仙点头,“好。” 夜已经深了,送原宝回了卫章宫,原青澜送程仙去西边六宫。国师已经安排妥当,宫人当即就收拾出来一座空置的宫殿,调来太监宫女随时听候差遣。先前跟随程仙进宫的朔雪和蓝莺早早等在宫门口,看见她过来,弯腰施礼: “七殿下,公主。” 程仙听那声“公主”顿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侧的原青澜吩咐: “天色不早,照顾好公主。” 程仙这才迷过来喊的是她,这忽然又多个公主身份,果真是有女主光环。不过确实天色已晚,她有些累,也没有心思参观宫殿。 原青澜临走前,和她说:“明日辰时,我带你去个地方。” * 月上中天,已近午夜。 原青澜回来后,让魏川先去歇息,他沐浴完才回寝殿。 浑身湿漉漉的,他又看了会书才歇息。 帐幔低垂,夜凉如水,下半夜睡得不太.安稳,纷纷沉沉—— “母后也是这么觉得吗?觉得我生而不祥,会带来灾祸……” “你带来的灾祸还不够多吗?”冷冰冰的话中没有一点温情。 “母后!”似乎是及难承受,停顿了好久。最终近乎哀求的问了一句,“难道只有大哥才是您生的吗?那我算什么?” “你去问问你的父皇。”毫无温度的话像冰棱刺进心里,将心底的期盼渴望都划个粉碎。 夏日打铁一腔热忱不及冬日饮雪,青石地砖寒凉,却凉不过人心。 好在,这漆黑荒芜的长路尽头,还有一盏幽微灯火。漫漫火光里,那人容颜似雪,干净的不然纤尘,如九天之上的神女,朝他伸出手,指尖白皙如玉,几乎灼伤他的眼,他一把抓住按在胸口,是滚烫热烈的温度,可是就这样抓住还远远不够,他拥她入怀,细语呢喃,怀中是从未触碰过的软香。浑身热的像缺水的鱼,干涸濒死,急需解脱。 轻颤的指尖穿过满头青丝,如流云逶迤而下。他俯下.身,沿着光洁的额头亲吻,闭上的眼睫轻颤,他吻上去,往下到鼻尖,最终落在那两瓣温软的唇上。 一瞬间,从未有过的颤栗蔓延全身,好像到处都着了火…… “殿下,不时说辰时去个地方吗?这都快……” 程仙一早就起来了,和原青澜约定的辰时他也没有来,她到处先逛一圈才找到洗墨宫,到处静悄悄的。都快午时了原青澜也不可能还没起来,她就到处找找,顺手推开了寝殿的门…… “出去!”怒到极致的声音,喑哑的几乎听不出本色。 程仙话没说完被训斥,下意识抬眼去看,只见软榻上,原青澜中衣凌乱,面色潮红,一把扯过被子盖住腿…… 第31章 解语花(二) 他这幅样子实在和往日大相径庭, 以至于程仙被呵斥也没有立刻离开, 愣了两秒的瞬间,一下对上了原青澜的目光。 他微起身,中衣散开,饱含某种深沉欲望的眼神紧紧攫住她,嗓音幽暗迷魅, “还不走?要来吗?” 程仙一下看见了大片赤.裸的胸膛,连退两步砰一下拉上了门。 门关上了, 也关住了原青澜强制镇定的心慌意乱。 寝殿里寂静无声,只剩还未散尽的旖旎残留在脑子里,原青澜坐在榻上, 许久都没有动。 他虽然十七岁了,从未做过这样的梦,但他并非不知。梦里的人, 他也不觉得意外。愣了许久, 才掀开被子,身上湿黏黏一片。 他起身,拿了干净的衣服去后面浴房。 寝殿外, 程仙关上门后匆匆跑了几步,她只以为原青澜早晚练剑都有固定的时间, 谁曾想就赖床了呢,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莫名尴尬。 好在早晨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个侍女,此刻正站在西院的回廊下等她。 “公主, 可寻着七殿下?” 朔雪见她一路小跑而来,上前询问,然后将她有些微乱的额发细细抚顺。 两个侍女被国师教的十分懂规矩,进宫处处守礼,尤其对她无微不至。 “见着了。”程仙有些不自在,早知道她就老实点在这等好了。 “对了。”程仙问从进来就等在这边的两人,“你们没看见这宫里其他的人吗?咱们昨晚虽是临时宿在宫里,可那边也有好多人啊,怎么这洗墨宫的人都去哪儿了?” “公主,魏大人给他们都带走了。”蓝莺立刻给她解惑。 “原来是这样。”难怪没见这洗墨宫有人。 原本约好的辰时因为原青澜没起来错过了,现在快要午时,若是回西宫,想必已经开始准备午膳了。程仙不知道现在是回去还是继续等在这儿。 “灵姐姐!”老远就听到雀跃欢喜的声音。 大门外,原宝几步迈过青石阶朝这边跑,一身鹅黄色锦袍,兴奋的像只大号的小黄鸭,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松绿袍子的少年,眉目俊秀,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 看见回廊下的程仙,他满脸笑意,脸上却有点泛红,“灵表妹,我是原朗。” 两个侍女见到他立刻行礼,“九殿下。” 原宝早就冲上回廊牵住了程仙的手,偏着头讶道:“九哥,你怎么不喊仙女小表妹了?” 原朗顿时涨红了脸,装作没听见。程仙心里却在想原来“仙女小表妹”是从这来的,难怪昨晚原青澜阴阳怪气地说半天,说得她莫名其妙。 “九殿下。”程仙微微躬身施礼,对这个少年有点印象,她回来那天跟着国师在城门口的就有他。 原朗赶紧道:“无须多礼,父皇已经封你为公主,你喊我九哥就行。” 程仙觉得她现在这小身板除了原宝,谁都比她大。只是喊九哥,程仙看着原朗这一脸少年稚气,可喊不出来。 正在这时,救场的来了。 “宫里皇子公主太多,每个都要喊,她怎么喊的过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程仙扭头,原青澜神色淡然的过来,他穿的是往常那种深红色常服,襟口衣袖都整理的一丝不苟,气质冷清,半点也无之前凌乱迷魅的气息。 程仙去看他,他却别开眼回避她的目光,离她也好几步远。 原朗一看这情形,就是七哥和仙女小表妹早就熟识,不让喊他,可也没听喊七哥啊。 不过原朗说了此次来意,“七哥,我和十三弟刚一下学就赶过来了,父皇刚封的灵仙公主,这是喜事,各宫的娘娘都准备了贺礼送去,我见二哥把他最爱的那盆宝珠白昙送过去了。”然后他看着程仙,试着问:“灵表妹可有喜欢的琴?” 程仙正要说话,结果原青澜直接替她道:“她不会抚琴。” 好吧,程仙原本还想试试许久不练的技能是否还在。却又听原朗问:“那是否会骑马?” “也不会骑马。”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程仙有点不甘心,忍不住问原朗,“你们还学骑射吗?” “当然,君子六艺都是基本的,人人都要学的。”原朗这个人人要学,自然是指皇子们必备技能。但说完又感觉不妥,这人人里不包括七哥。他之前都不在宫内,自然没有和大家一起上书房。 “可是没……没看见马呀。”除了国师舅舅的马车。 “哈哈。”原朗忍不住笑起来,“马,当然都在马场啊,有专人喂养的,并且等级不同,最顶级的宝马要费很多精力喂养训练。” 听得程仙一脸羡慕。当初她还是个小乞丐在破庙里那时候,为求原青澜带自己回府所发表的那一番自荐言论,并非信口胡诌,她说的确实都是她会的。 她本来就家境殷实,从小到大学的东西很广泛,虽然换个环境,但很多东西是共通的。 这边原朗觉得姑娘家喜欢的琴他送不出去,自己喜欢的马也同样送不出去。可程仙被封为公主一事,人人都送了贺礼。 他一时也不能落了后,干脆把腰间挂着的一块天水玉摘下来准备送给程仙,结果却听原青澜道: “我已经先送过玉,你这个就不必了。” 此话说的大家一脸懵然,但他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好像他真的送过了。原朗便只得另寻他物,程仙根本不在意大家都送了什么。 说是女主光环,其实也是国师舅舅的原因,她这一来京城,居然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可就在低头的这一会儿,离她几步远的原青澜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样东西, “这个就是给你的贺礼。” 程仙看去,只见他手里是一块青玉,十分眼熟。 是当初她在庙里曾捡到过后来还给他的那块螭龙玉。 上面还刻了“青澜”两个字。 “这……这就不用了吧。” 程仙想说她现在有钱了,也不用想着当玉了,更何况这玉的成色,看起来价值不菲,她这被封为公主,相应的赏赐接连不断,根本不用人人都给她贺礼。 原青澜直接抓过她的手,把玉给她,“我这宫里的东西都很值钱,舍不得给你,就这玉,勉勉强强吧。” 程仙看他一脸严肃正经的表情,差点就信了。虽然拿过业余的珠宝鉴定师,珍珠鱼目还是分得清的。 原朗看见原青澜手里的螭龙玉,十分吃惊,每个皇子都有,是身份的象征,十分贵重,要送的话也只有皇子妃。可是七哥没有在宫里长大,这玉也是后来皇上才给他的,他不知这一层意思也在情理之中。 “哇——”忽然一声委屈慌乱的哭泣,让所有的人的注意都转移了。 “我没有玉,我的玉被父皇拿走了。我送什么给灵姐姐?” 原宝开始还拉着程仙,后来渐渐不再拉了,他算看出来了,七哥、九哥、还有二哥他们人人都准备了贺礼,就只有他两手空空。 几人都哭笑不得,尤其程仙,这都一股脑给她送贺礼,把原宝难为哭了。 “原宝,你把你的桂花糖送给我一包好不好?我最喜欢了。” “真的吗,灵姐姐?你喜欢桂花糖?” 原宝眼中还泛着金豆豆,却特别认真的问,程仙接过朔雪递来的帕子给他擦干净。 然后弯腰在原宝耳边小声道:“我最喜欢那种小兔子形状的。” 原宝抬起头,一双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兔子形状的桂花糖是她与灵姐姐的秘密,七哥讨厌兔子,但他与灵姐姐都喜欢兔子。 小哭包心愿得到满足,便开始问东问西,“七哥,原来你送的是玉,我还以为你要把碧波湖的莲蓬摘下来给灵姐姐呢。” 原青澜脸色不怎么好,率先往外走,“下次再哭个没完,洗墨宫也不让来了。 * 城内人声鼎沸,几人一行跟着原青澜出宫了。 地方并不远,就在南宫门外的朱雀大街上,马车行了一段路到一座酒楼的后院, 几人才下来。 隔开了主城街道上的来往行人,后院宽敞,闹中取静,四周绿树掩映。除了原青澜,几个人东张西望,好奇的不得了。 “灵姐姐,七哥请咱们出来吃饭吗?”原宝问道。 倒是原朗看了一会,拍一把原宝的头,“笨,吃少不了你的。这地方应该是七哥买下来的,这么有闲情的吗。啊……那是什么?” 原宝也发现了,蹬蹬瞪跑到院子一角,指着那两个“大酒壶”,伸手去抠那暗槽,“原来开酒楼,酒都从这里拿吗?” 程仙也跑了过去,十分惊讶。这是河西府里那两个蒸馏瓮,居然也带了回来。 这下,她真的不用再担心所剩不多的薄荷油和花果香蜜用完了该怎么办。 程仙满心惊喜,看原青澜站在树下,赶紧过去,“殿下,你把这两个蒸馏瓮带回来酿酒吗?那不酿的时候能不能借我用用?” 原青澜看她一眼,然后要求:“我都送你贺礼了?你不打算回赠吗?” 程仙可没想过这个问题,都收下的螭龙玉总不能还回去吧,她还挺喜欢那玉的。然后她看着那两个蒸馏瓮,顿时有了主意,笑道: “殿下,那我送你熏香好不好?一百种不重样,你喜欢哪个用哪个!” 清丽的笑颜展开,晃了一下眼。原青澜若无其事地道:“这可都是你说的,要是不够一百种……” “知道啦知道啦。不够打断腿。”程仙想起当初他的话,顺口接下去,果然,他脸色不好扭过头去。 正在这时,前方酒楼那里,魏川从二楼下来,见原青澜终于来了, “殿下,按你的吩咐,带回来的两个蒸馏瓮暂时都放在这里。” “嗯。”蒸馏瓮不好拉回宫,神庙那里忌酒,放在这里还算满意。 “对了殿下,二殿下方才在前面,他今日进宫……”魏川看一眼旁边的程仙,接着道:他给灵仙公主送贺礼却没见着人,就打算去洗墨宫,结果殿下也不在。” 原青澜眉头皱起来,“他找我干什么?” 二皇子原凌的母妃是燕贵妃,他已经封王还留在京城,但与太子和原青澜都不往来。 “殿下,二殿下说是秋祭快要到了,提前做准备,所有想邀您一起。” 原青澜不置可否,大夏国信奉神明,每年的各种祭祀活动不计其数,而皇室中大型祭祀比如,祭天地、祭祖,秋祭不算最隆重的,但算最热闹的,除了祭礼,还有各种活动。 “秋祭要到了吗?”程仙跟过来问了一句。 “嗯。”原青澜点头,“你刚回京,秋祭仪礼很多,想必回去国师还要教你。” 程仙仔细琢磨这个秋祭,试图找出来和原青澜有关的情节。 这种祭祀活动,她肯定是少不了要跟随国师,但关于原青澜的那部分一时半会也捋不清楚。 “那好吧,我回去问问舅舅,他之前说让我在宫里多玩几天。我现在才知道他的意思,等我玩好了,就别想轻松了,唉。” 第32章 解语花(三) 西边六宫靠南一座新修的宫殿, 永嘉皇帝亲提的牌匾:灵仙宫。 程仙在这住了三天, 浑身不自在。 光听这名字就想吐槽,皇上封她为公主主要是嘉奖国师。因为这些年国师在京城,无官无爵,除了皇上在各处大肆修建神庙,国师不受任何赏赐,他常年住在神庙诵经占卜,除了皇室祭祀, 他几乎都不出门。 但是他却尽忠尽责,为永嘉皇帝预测国运,化解了多次天灾。 国师无欲无求的近乎无情, 他原本是南疆的部族祭司,当初被皇上亲自请到皇都绥阳,一来十五载, 他都没离开过京城。 这也是为什么朝臣们虽不满皇上事事依赖国师, 但却无人对国师不敬。 无心权势名利,并且不与任何一个皇子结交深谈,却有预测国运之能。如此清心寡欲, 倒让人松一口气。 但现在国师唯一的外甥女来了京城,各人心思考量就多起来。如今太子中庸, 并不得皇上喜欢。燕贵妃盛宠正隆,二皇子人品出众,多次得皇上赞赏。 这样一来,谁也说不准将来的事。但如果谁能娶到国师的外甥女, 就等于多了一大助力。现在灵仙公主正好有住在宫里,多多来往总是没错的。 奢华精致的偏殿内,满屋珠宝琉璃,兽脑销金。 程仙无心欣赏,累得直喘气,瞅着大床就要摊上去,却被朔雪拉住了。蓝莺赶紧搬来软凳放下, “公主,刚用了午膳,不宜歇息。” “可不歇息,等过了午时,听说皇后娘娘还要来,不仅如此,二皇子说凌王妃也想来拜访……”程仙有气无力地还要往床上躺。 朔雪干脆按住她,将她累的软倒一塌糊涂的身体强行掰直。蓝莺赶紧端来一杯茶给她, “公主,午膳吃的太多,若现在歇息,容易腹部积食,难受不说,长此以往,腰腹粗壮,就要换大些的裙子了。” 蓝莺向来性子活泼,说起话来更是直指问题所在,程仙看着她笑盈盈的两个小酒窝,干脆在自己腰上掐一把, “你的意思是我吃得太多,已经胖的穿不下这裙子了吗。” 蓝莺便细数这几天她吃的东西:“公主,你最近确实吃的有些多。除了宫里定时送来的膳食,你还吃了不少点心,另外你私藏的炒货也吃了不少,连十三殿下给你的一包桂花糖,你也吃完了。” “你……你竟然都发现了。”程仙很惊讶。 可是不让她吃,她真的很饿,尤其是她很久没吃肉了。 回京后,有一个让程仙怎么也没想到问题是:国师舅舅不让她胡吃海喝,每日的饭菜都是清淡为主。哪怕这几天住在宫里,御膳房送来的饭也都很清淡。 好在还算精致,程仙几乎每样都吃完了。 可现在,蓝莺竟然还说她长胖了。 “公主,你的身份特殊,仪态尤其重要。一个月后就是秋祭,是你第一次跟国师去祭坛,到时候众人瞩目,不能出差错。” 朔雪耐心的和她解释,为什么每次都特别注意她的言行举止,随时提醒。 “唉!怪我,你们做得很好。” 程仙叹了口气,主动把身板挺直了。书中塑造的这个角色,外形唯美纤细,仪态更是出尘缥缈,书中描述:一身白裙跟在国师身旁,容颜似雪,恍若神女下凡,众人仰视,只可远观不敢亵渎。 她的任务里有一项是:白玫瑰女主人设不能崩。 程仙一直没怎么在意,只有在她主动攻击别人的时候,系统才提示她崩人设。 上次拿针扎妙云,魅力值骤降,直到回京后才又弥补过来。 如今她不像刚来那时候,做什么都小心观察。现在人人喜欢她,纵容她,一大堆丫鬟侍女每天伺候她,谁也不敢和她大呼小叫。皇上赏赐不断,皇子们亲近她,连皇后燕贵妃都对她轻声细语,这三天送礼拜访的人不计其数,还有好多约了时间的,都没空见。 一时之间,她不免有些膨胀,几乎把维持人设给忘了。 书中这个人物形象是淡泊超脱的性格,不会为这些外物所动,更不可能总是想吃肉,身上揣着零食,和国师一样几乎无欲无求,除了心里会惦记青梅竹马燕扶游。 而现在,这些争相来看她的人,大部分别有目的。国师舅舅那儿突破不了,就把力气使在她这儿。 虽有女主光环加身,但这些都是因为舅舅。一个月后就是秋祭,她还要跟着国师去祭坛,若是仪态不佳,或者长胖了仙气飘飘的裙子穿不上了,确实是个问题。 程仙也不嚷嚷要睡觉了,干脆站起身活动几下,可是, “这一会还有人来,怎么办啊?” 朔雪将她弄皱的裙摆拍了拍,建议道:“公主若是不喜那些贺礼,都是可以退回的。” 这可不是贺礼的事,是得应付每个来这里拜访的人。 “算了吧,舅舅让我在宫里玩几天,我现在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说明日来接我,那我就再坚持半天吧。” 程仙重又打起精神,准备接待即将要来的凌王妃和皇后娘娘,但半个时辰后,原宝来了。 他是悄悄溜来的,往常这个时候他跟别的皇子们在书房。 . 大殿外,原宝小声道:“灵姐姐,碧波湖的莲蓬熟了,咱们一起去摘吧?” 这离九月秋祭还有一个月,碧波湖的荷花开的晚,现在正是莲蓬成熟的时候。 程仙看着这萝卜成精的原宝,长得一副乖巧听话的小模样,可是天天为了点吃的,都快把皇子的那点尊严丢光了。 “原宝,你怎么不跟着先生在书房,来了这儿。要是你父皇知道,肯定要责罚你。” 谁知原宝十分笃定,“父皇他都注意不到我,而且七哥说,去书房也学不到什么。” 程仙看他这副一心要吃莲蓬的期待模样,看来原青澜真把他教坏了。 “你七哥虽不去书房但他在洗墨宫看书,你不去书房就只想着玩吗?” 这下原宝沉不住气了,不能让灵姐姐误会他,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七哥可不在洗墨宫看书,他现在就在碧波湖。是他让我来喊灵姐姐的。他说只要我能把灵姐姐带去碧波湖,就答应摘莲蓬给我吃。” 这下程仙说不出话了。大的小的都为了吃。 “灵姐姐,咱们一起去吧,我看七哥还准备了船,有莲蓬吃还可以游湖。反正我已经从书房出来了,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吗?” 程仙看着殿内摆满了各宫送来的贺礼,再看看原宝一脸贼兮兮的样子,顿时决定: “走,咱们去摘莲蓬。” . 碧波湖在西宫外一座皇家园林内,人工挖的湖泊,专供赏玩。 原宝显然来过多次,带着程仙从西宫门出去,熟门熟路找到地方。眼前视野顿时开阔起来,湖面宽广几乎看不到对面,停着几艘游船,沿岸杨柳依依。 满湖荷叶亭亭,花已经快落完了,莲蓬一朵朵。 两人在湖岸一棵柳树下,原宝给她指: “就是那只,往咱们这边划的那艘,七哥就在那儿。” 程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正过来的船只看见船头的两个宫人,划至近前,舱中垂帘打开,原青澜走了出来,然后他看见柳树下的两人,上了岸,一本正经地问: “你们怎么在这里?原宝,你不好好在书房,怎么到处跑?”然后她又皱眉看着程仙,训斥: “一百种熏香做好了吗,整日就知道闲逛。” 程仙:“……” 原宝:“……” 原宝恐怕事情败露,赶紧拉住程仙的手,示意他千万不能把七哥先前的话抖出来,不然他的莲蓬就泡汤了。 程仙会意,顺着原青澜的话,道:“这几日都没有空,忙着应对各宫娘娘,实在太忙了,等我得了空,肯定会做的。” 原青澜似乎终于满意了,然后状似随意地道: “这湖里的荷叶味道清淡,我带你去船上,你好好记着,我还需要荷叶香。” “嗯。”程仙从善如流点头,然后和原宝眨眨眼睛,原宝觉得他七哥这下丢人丢大了。 三人上了船,原青澜将一大捧莲蓬拿给原宝,原宝雀跃欢呼,对他七哥贼兮兮一笑,抱着莲蓬麻溜地跑去了船尾。 船舱内就剩下了两个人,程仙一进来就发现舱内的桌上摆满了点心、炒栗子,还有杏仁糖和松子,更要命的是:桌子上居然有条烤鱼,还冒着热气,鲜香直往鼻子里钻。 程仙看着那鱼,下意识咽了口水,她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 “殿下,你还没吃饭吗?”程仙坐着桌子边上。 “嗯。”原青澜给程仙拿了副碗筷,“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 程仙想说那怎么好意思,但是碗筷都递来了,这怎么拒绝得了。当下也不客气,就坐在桌旁吃起来。 满口鲜香,终于缓解了她多日来吃青菜的寡淡,尤其鱼刺都挑过了,她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想起来之前蓝莺说过的话,放下了筷子, “殿下,我不能再吃了,她们都说我越来越胖。万一到时候祭典穿不上合身的裙子了,仪态不好。” 原青澜本来看她吃的一脸开心,现在又一脸愁云。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忽然伸手搭上程仙的腰, “还是很瘦,就比刚去河西府好一点。” 程仙冷不防他把手放在她腰上,惊了一下就往后退,却被原青澜一把揽住,那只手在她腰上轻轻摩挲,但他神色透着十足的严肃和正经, “你看,一只手就能圈住,实在瘦的很。祭礼没有那么严格,你尽可放心。掌仪司会为你做合适的礼服。” “是……是吗……” 近在迟尺的温热气息将她包围,那只手上的温度很烫,隔着轻薄的衣衫都传到她敏感的腰间皮肤上,程仙不自觉颤一下,原青澜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她。 程仙赶紧坐的离他远一点,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尴尬。可是这尴尬就只有她,原青澜没有一丝不自在,然后还拿炒栗子给她,就像很多次两人相处那样自然, “这是御膳房的栗子,和以前梅花楼的栗子不太一样,你尝尝看。这边杏仁糖也不错,不太甜也不腻,刚刚好。” 程仙只好拿一颗过来吃,也没心思比较哪里不同。 原青澜神色淡定地坐在那里,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袖中的手指细细摩挲,似乎还残留那温软颤动的触感,比梦里的要真实的多。他觉得应该再用力一点握住那腰,听她像梦里那样惊叫、哭求,也不会放过。 两人沉默的气氛里,船身震动一下,停了下来。 外面的宫人禀告:“殿下,二殿下来了。” 原青澜脸色十分难看,这几日说是一起准备秋祭,实际却是另有目的。原凌想争秋祭那天第一个上香献祭的人。 历来上第一炷香都是皇上,但永嘉帝这几年身体不佳,每年秋祭前会让皇子们参加狩猎,拔的头筹者上第一炷香。但谁都知道这头筹是留给太子的,也是借此给太子树立威信。 但偏偏原凌心怀叵测,处处针对太子。尤其今年秋祭的日子定下来,皇后已经给原青澜提醒过多次了,让他务必防范二皇子,不能让今年的秋祭出现对太子不利的事。 原青澜刚起身,就听到舱外有人笑道: “我三日前进宫去找灵表妹,结果扑了个空,听人说灵表妹在洗墨宫,我又赶过去,结果灵表妹出宫了。哈哈哈,今日约好了时辰,灵表妹居然又走了。这真是要把我拒之门外啊。” 原青澜脸色发黑,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程仙也跟了出去。 舱外,两艘游船停在一起,一个墨衣青年已经从对面跳了过来,他手里拿把折扇,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满是兴味地看着程仙。 程仙躬身行礼:“二殿下。” “哈哈哈,灵表妹无须多礼,叫我二哥就行。”然后他折扇一收,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程仙,然后叹道: “灵表妹果然仙人之姿,我还是上次父皇寿辰遥遥相望,就已经惊为天人,不想近处相看,实在让人心神恍惚。” 程仙不知道这二皇子原凌这般直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一旁的原青澜直接冷斥:“原凌!你不要太放肆!” “哈哈哈。”原凌一愣,看着一脸冷意的原青澜,笑道:“七弟多年不在宫里,竟连起码的长幼规矩都没学会。” “无事就下船。另外,程仙不是你的表妹。”原青澜十分不耐。 “哈哈。”原凌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折扇一展,看着程仙,“灵表妹,我特来找你一叙,你总不能再失约了,跟我上船吧。” 他指指停在旁边的那艘游船。 程仙没有动,也没说答应。她今日也是近距离看到二皇子原凌,再加上最近说的秋祭马上来了。 书里面有这一部分情节,并且引发轩然大波: 第一次在秋祭上第一炷香的人,不是太子,变成了二皇子。因为在为皇子们举办的狩猎中,原凌拔得头筹。尽管太子那边有原青澜尽力辅助。但是原凌这边他的表弟燕扶游给了他一张新得的神弓。 并且,他用那张弓还射伤了原青澜。 书里面这么写,主要是突出无论反派怎么强,但在主角这边,因为多了一张弓,反派就只有等着被打脸的份。 二皇子首次登上祭坛献礼,朝臣们立刻转了风向,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本来太子平庸,皇上就不怎么满意,加上燕贵妃受宠,二皇子也很出众,难免让皇上动摇。 可是皇后怎能甘心,秋祭过后大发雷霆,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在原青澜身上,不管他有伤在身,让他在大雨里跪了一夜,并且不许人去探望。 从此,原青澜更是对燕扶游没有一丝故友之情,心存怨恨。而皇后对他也是冷漠至极,更是让他心理扭曲起来。 眼看秋祭马上就来了,要一切这么进行下来,就等于眼睁睁看着原青澜黑化。 原凌的骑射不是皇子里面最好的,但是因为有了燕扶游的一张弓,才拔得头筹。燕扶游现在去了西北,秋祭不一定能赶回来,那么也就是说,那张弓已经在原凌手里了。 原凌现在肯定不知道那张弓的神奇,程仙思忖:她要不要借着从原凌要贺礼的借口,把他那张弓给要过来呢。 忽然手被拉住,她抬头,只见原青澜满脸怒气,语气冷冰冰地道: “不许过去!” 程仙满心计划正想着怎么实施,不过去见原凌怎么拿到那把弓呢。那边原凌笑道: “七弟,灵表妹又不是你的,你天天霸在身边这是何道……” 扑通一声,原凌话没说完,猝不及防被一道大力丢进了水里。 “你疯啦。” 第33章 解语花(四) 程仙觉得原青澜有些间歇性精神受刺激发作了。 她使劲拽开了被抓住的手, 趴到船头, 看两船的宫人纷纷跳下水,幸好原凌本来会游水,方才只是措手不及才被原青澜推下去。 书里面,二皇子原凌本来就受宠,各项才能都很出色,后期又得男主燕扶游辅助,基本上是将来的皇帝人选。 太子平庸迟早被废, 原青澜又是反派。这样得罪原凌,只怕到时候死的透透的。 她有心和原凌一叙,问清楚那把弓在何处, 看看能不能要来,这样也免去到时候原青澜被射一箭。现在倒好,人掉水里了。 原凌一身湿漉漉从水里上来, 去了他的船上, 看程仙趴在船边,他抹一把脸上的水,问原青澜: “七弟, 你这么霸着灵表妹,国师知道吗?” 人人皆知原青澜和国师相看两厌, 见面几乎就要拔刀相向。这灵表妹回来了,在宫中这几日次次都是他把灵表妹带走,连人影没见着。 原凌这话看似随意,却仿佛在原青澜心上戳一刀。 戳的他终于从这些日子的纠缠迷雾里清醒过来。一时间, 被关在神庙那十五年无休止的怨恨和心底不知何时生出来的眷念交织。 当初在留仙城初次得知她的身份,他就立刻划清界限,得知她是燕扶游的青梅竹马,当即决定不再来往。 可事与愿违,这眷念纠葛却越来越深。这些日子他放任心底那些隐秘,殊不知他只是在深渊仰望天上的云,他以为触摸到了一束光,其实那只是倒映下来的影子。 原凌一身水,跟着宫人准备离开,临走前对程仙道: “灵表妹这几日在宫中,还不知燕四明日一早启程去西北吧。” 程仙本来没心思关注这个,眼看原凌浑身湿透离开了,他提的一句燕扶游,明早走,程仙在想是否去问问男主,那把弓现在在哪儿。 不知什么时候,原青澜已经松开了紧抓住的程仙的手,原凌的船已经划走了。程仙怔楞片刻,想到原青澜行事如此随性,直接把二皇子丢到水里,万一就这样结了仇,原青澜离作死之路又近了一步。 她忍不住劝一句,“殿下,二殿下并没有恶意,你如此冲动,会不会……” 但原青澜似乎忽然冷淡下来,和之前判若两人,他转身走进船舱,莫名带着疏离。这种态度连一旁捧着莲蓬的原宝都感觉出来了。 游船在碧波湖上飘了半日,原青澜始终在船舱内,程仙和原宝敏锐的不想打破这紧张的气氛,就一直趴在船头摘了些莲蓬,最后天快黑了,几人才上岸回宫。 . 用过晚膳沐浴完毕,终于躺在舒适的大床上。 由于白日程仙不在灵仙宫,所有来访的客人都没接待,晚上还算轻松,早早可以歇息。 寝殿内,程仙拒绝了两个贴身侍女随侍在侧,天色还早,她躺在床上联系系统,自从来了京城她的人物魅力值直线上升,差不多一千往上了,而这魅力值可以兑换未知剧情。 而程仙急于知道原青澜前十五年在神庙都发生了什么。 【宿主闭上眼睛即可,未知剧情会消耗魅力值,直到清零】 有记忆的片段在脑海里传来—— 那是一个古木幽深的庭院,四周高墙围绕,墙的颜色是厚重的灰,头顶一片四角天空。院子里一棵古树下,有个孩子蹲在那里,五六岁的模样,看起来还没有原宝大,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哭得很伤心。 他怀里居然抱了只小兔子,但那兔子已经死去多时了。他一边哭一边在树下刨坑,估计是想把死掉的兔子埋起来。但是坑还没挖好,忽然从屋内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疯癫女人,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兔子。 “你把兔子还给我……”孩子哭着追上去,房门却从内被关上。 孩子就一直拍门,哭着让里面的人还兔子,嗓子都哑了仍是锲而不舍的拍门,许久之后,房门又忽然打开。 “给,你的兔子。说了多少次你就是记不住,心软就是这种下场!”那疯女人声音尖利怨毒,丢出来一团东西。 “啊!!”小小的孩子往地上看一眼,惊恐的尖叫,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地上是一团血肉模糊被剥了皮的兔子,血泊里,剥掉的皮毛已经全部染红,孩子瞪大眼睛盯着那团血肉,惨叫一声冲进屋内,却被人一把丢出去。 记忆片段忽然转变,换了个场景—— 是在九思堂门口,十五岁的少年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眼中却满是狠厉阴鸷,他手中拿着一把剑,毫不犹豫朝前方来人刺去。 来人白衣翩然侧身就避开了,俊美的脸上永远都是那副冷漠姿态,是国师。 少年剑剑拼命,“我今日种种皆拜你所赐,妖言惑众的南疆妖人,不取你性命我怨恨难消!” 国师轻而易举就避开了,话音淡泊地不带任何感情, “你的剑法是我教的。” 少年怒极,抬手不顾一切往前砍。 国师避开几步一个回身猝不及防出手,一下打落了少年手里的剑。 “七殿下今日回宫,赶紧走吧。” 国师冷淡的略过他回屋,少年愣愣看着地上的剑,忽然转身跟上国师,一眼撇见门后的木槌,他一把拿起来,当着国师的面,狠狠朝自己腿上砸去。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少年强忍着疼,目光阴狠,“你的恩情我已还清。往后你再敢预测我的命,我就是死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魅力值归零】,随着提示那些记忆片段终止。 程仙睁开了眼睛,耳朵边似乎还有孩子的哭声和少年不顾一切的决绝。 孩子的面容纯净懵懂,少年已经是阴郁狠厉,再到如今,他看起来不太爱说话,剑眉下是一双水润漆黑的眼睛,是个温和无害的面相,眼角微垂甚至还有几分多情的味道。 程仙翻了个身,没有丝毫睡意,最后干脆坐起来。外面漆黑一片,两个侍女守在外面,屋内宫灯泛着暖融融的光晕。 她从枕头下翻出来一个荷包,已经干瘪了,倒了倒,居然还有一颗,是原宝给她的桂花糖。拨开糖纸,里面的糖块是个小兔子形状。 . 翌日,程仙没睡好,日上三竿才起来。 朔雪和蓝莺来说国师的车驾早等在外面,今日接她回去。 她眼下一圈青黑,走出宫门还头还有些懵,等坐上白马香车,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才想起昨晚的计划, “舅舅,燕家四哥还在京中吗?” 车内,国师坐在桌前,端起刚泡的茶细细品,然后递给程仙一个平安玉扣, “燕四公子一早等你出宫,不想你却耽搁了,他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这个平安扣是在南疆求的,保你平安。” 程仙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燕扶游此去西北瘟疫之地危险重重,却给她求了个平安符,不过既然是在南疆求的,那就还是之前的事儿。 她正准备接过来看看,不想国师干脆将这玉扣绑在她手腕上,系了个死结。玉扣不大,月色晶莹,但是系玉扣的丝线五彩斑斓,系在手腕上倒很好看。 “这种五色丝线是对巫神的敬意,秋祭礼上你也需佩戴,他既然为你求了,我就不需再准备了。” 程仙不知道这还是一种秋祭仪礼,既然如此,那就戴上了。 现在她的手腕上有玉扣,还有铃铛,真是丰富的很。 可是现在燕扶游已经走了,程仙没见着他,也就无从得知他是否送了二皇子一把神弓,看来,她在秋祭前还是得入宫见一见原凌,看看有无机会得知那把弓的下落。 “这几日在宫中可好?”国师问她。 “舅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很多人来拜访,所以才让我在宫里住几天的。那时候你还对我说多玩几天,我以为真有什么好玩的,结果每天累的直不起腰……” 国师从另外的茶杯里给她倒了一杯花草茶,意态悠闲, “这些都是躲不掉的。” “不!舅舅,能躲掉的,是你只顾自己躲,把我留下了!”程仙直接拆穿他。 国师面无波澜,但显然是默认了。他又道: “既然玩好了,就该回去学祭祀礼仪了。还有一个月,应该来得及。” 程仙其实也有点好奇祭祀都有哪些礼仪,可是等到回到神庙,她看着国师搬出来的一架凤首箜篌,震惊不已。 大殿中,灯火长明,国师坐在箜篌前,拨了几个音,调了一下弦, “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会弹一首曲子,秋祭祭典上要用。” “舅舅!”程仙没有记错的话,往年的各种皇室祭祀,礼乐都是国师亲自弹的曲子,现在怎么变了。 结果国师竟然难得地表现出一丝无奈和为难,“就这个还比较容易学,别的对你来说都太难了。” “这一点也不难!”程仙第一次看见他有冷漠之外的表情,竟然是忧虑她太笨,这如何能忍,一个冲动,直接站在箜篌前,按照古筝的技法弹了一段即兴小短曲,虽然琴弦不同,但绝对能弹的流畅。 “嗯?燕四教你的吗?”国师有些意外。 什么燕四教的,她自己本来就会,虽弹得不是箜篌,但古琴有很多共通之处。但刚才一个冲动,暴露了技能不说,这下国师更有理由在祭祀那天把礼乐都推给她了。 “燕家四哥没有空。”程仙干脆地道。 国师就像放下一个大担子,“你会弹再好不过了,后面学起来也轻松得多。” 程仙就这样被委以重任,但国师教她弹的曲子,在她试过之后,确实觉得很难,尤其在她本来就有乐理基础的前提下。 这种祭祀古乐,大气典雅,古朴庄严。 除了心境融入进去,连力气也要跟上。 程仙埋头学了大半个月,才有点像样,这些日子她在临风阁,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来神庙学琴,偶尔空闲国师还给她讲祭祀的流程。 程仙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箜篌好弹,忽然想到还在河西府的时候,燕扶游刚来的那晚,所有人聚在院子里喝酒,那时候原青澜也弹了箜篌,燕扶游还说七殿下的箜篌天下无二。 “对了舅舅,七殿下的箜篌弹的很好,我听说他十五岁前住在神庙,他的箜篌是你教的吗?” 国师起身,吩咐侍者将这架箜篌抬上即将出门的车驾,似乎回想片刻,才道: “七殿下确实很有天赋。” 不仅是音律天赋,甚至在各方面都很有天赋。只是…… 程仙听了这话,蓦然想起当初看到的记忆片段,那时候国师说原青澜的剑是他教的,然后原青澜自断一腿还了恩情。 “舅舅。”程仙忍不住问国师,“我虽来京城不久,但私下也曾听到过七殿下生而不祥的传闻。可是这世上难道真有生来就带着灾祸的吗?他又没有做什么……” 虽然书中设定国师可以预测很多东西,程仙还是有些好奇,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国师舅舅,倒是怎么预测他人命运的,这大半个月,从没见过他占卜或者祭拜什么神明,连个仪式都没有,虽然是人物设定的技能,这也太神奇了。 国师也并不忌讳,很坦然地道:“有的人一出生就是既定的命运,和他做什么无关,最终会因他到来的灾祸都会实现,这约莫就是天意。” “天意?” 可去他的天意吧!若紧紧只是看书,人物设定上原青澜是反派,最后会弑君杀母、屠城,然后恶事做尽,最后不得善终。既然有男主,那肯定有反派作妖,看完了合上书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关键是现在,她已经为阻止原青澜残暴做了很多事,从最初的在河西府套近乎,观察他的性格,了解他某些特别的癖好,比如怕兔子,然后不久前也知道了原因。 回京后,第一次皇上寿辰,化解了朝臣将西北天灾映射到他头上,还有即将要来的秋祭,她要想办法不能让原青澜受伤…… 这些本来会发生的事都被阻止,那原青澜心理就不会那么扭曲。结果国师说:都是天意,和做什么无关,最终灾祸还是会来! “舅舅,七殿下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下了定论,这对他不公平。” “他确实生而不祥。” “舅舅!”程仙有些生气了,原青澜出生的时候皇陵崩塌,灾难频发。可那些又不是他做的,只因为出生没赶上好时候,就要被这样预言吗。 程仙急忙跟着国师上车,仍是不甘心,“舅舅,你说你能预测国运,我也没看见你行占卜之事,你是怎么预测的呢?难不成你是神仙吗。” 但没想到,国师也不隐瞒,淡淡地对她道: “这是我们南疆部族祖上的密辛,只有决定终身侍奉神明的人才会知道。你若将来无心仪之人,入住神庙,我都会告诉你的。” 说的程仙更觉得神秘了,但她于她而言,都穿进书里来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忽然觉得,她和国师,活像两个坑蒙拐骗的神棍。 . 离秋祭还有七天,国师带她进宫,和太乐署定下来的一百八十名乐生合声。 除此之外,每次祭典都还有乐舞,这些都由太乐署早早准备好的。 今年虽然不是国师,但程仙试着与这些乐生合奏,国师还算满意。太乐署一整天丝竹管弦不绝,程仙弹了一上午耳朵都累了。 “去吧,从东侧门出去一直往前走,那儿有马场,年轻人都在那儿,很热闹。” 国师白衣胜雪坐在琴台后,仪态风雅,他毫无疲累之色,在那里抄写一本曲谱。 程仙十分佩服他这副超然物外的姿态,但是马场…… 她确实有点心动。 所以按照国师的指路,程仙用不了多大功夫就到了东边马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围栏,老远就听到马嘶,除了衣着锦绣的世子子弟进来参观,基本都是各宫的皇子在选马,驯马师们将马牵出来让他们挑选。程仙一眼就看见了九皇子原朗和原青澜,甚至连原宝也在。 “灵表妹,你怎么来了?” 正在这时,旁边一人喊她一声。 程仙回头,只见是二皇子原凌,他正牵着一匹马从她后面走,关键是他手里还拿着一张弓! “二殿下。”程仙躬身行礼,眼睛一直盯着他手里那张弓。 他的弓是哪来的?会不会是燕扶游给他的?书中他射了原青澜一箭的神弓难道就是这把吗? 原凌倒是很和蔼,“让你喊二哥你又见外,怎么这几天国师有空让你进宫了?” 程仙盯着他手的弓打量,道:“我今日来太乐署合声,中间空闲一会就过来看看。殿下,你手上的弓真好看,在哪儿买的呢?” 程仙一脸好奇,直接问最想知道的问题。 原凌抬抬手里的弓,笑道:“你也觉得好看吗,这弓是我前日在燕四府上拿的。” !! 燕扶游府上的弓,不就是带着男主光环,最终让原凌用这把弓射了原青澜一箭在秋祭上夺得魁首,差点让皇上废太子吗。 程仙强制镇定,然后满脸羡慕地看着原凌,“真是太漂亮了,我都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弓了,以前舅舅教过我射箭,但那些弓太重,我拉不动……” 程仙想着理由拍马套近乎,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和自己换张弓,结果却没想到,原凌一脸笑意,直接将弓给她, “灵表妹要喜欢,这弓就送给你吧,你回京我还没送过什么令你合心的贺礼呢。” 天!程仙以为她听错了,但比她脑子更快的是她的手,飞速的将那把弓接过来抱在怀里。 “哈哈哈,看来灵表妹并非什么不喜欢,是你们都没送到她合心的。”原凌朗声一笑,意有所指的看着过来的三人。 程仙这才转头,发现原青澜,原朗还有原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前面,皆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看她。 “灵姐姐,原来你喜欢弓。七哥的玉和我的桂花糖都不是你喜欢的……” 原宝一脸受伤,拉着原青澜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里也带着委屈。 这档口她也不能说她不喜欢弓,这把弓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她看着原青澜,想着原凌没有了这把弓,他就不用受伤了。 但是原青澜看她的目光很冷淡,就跟没看见她一样,拉一把原宝, “不是说选马吗?还有几匹小马驹看看合适不。” 然后根本不看她,和原宝去选马了。 “哈哈,灵表妹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马。”原凌和原朗过来喊她。 程仙抱着弓一刻不撒手,应声跟他们去选马,但是目光却瞥过去看原青澜,他正带着原宝选小马驹。 原宝今年八岁,白白嫩嫩的跟个面团子似的,跟着原青澜问东问西,选马的间隙还拿出桂花糖出来吃,笑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干净明亮起来。 而她看到的那个记忆片段里,原青澜大概五六岁,蹲在树下一小团,抱着死去的兔子哭的伤心,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团血肉模糊。 她下意识去看他的腿,修长挺拔,走路的时候仪态端正,并无任何不适,可是他曾经竟能狠下心亲手把腿打断。 忽然原青澜转过头,正对上程仙有些恍惚的目光。他停顿片刻后再次转过头。 程仙抱着弓,几步跑了过去, “殿下,你们在选马吗?”她没话找话。 这么明知故问的问题,原青澜自然不搭理,原宝想搭理却看她手上抱着弓,也低着头不吭声了。 “殿下,我也想骑马,你也帮我选一匹好不好?”她再次找个问题。 “原凌的那匹马很好,你去要,他想必会给你。”原青澜没什么表情的说一句。 程仙看他冷冷淡淡的样子,说什么让她从原凌要马,肯定原因都是手上这张弓。 她心想,我现在死命抱着的弓可是能救你的。 “殿下,秋祭前的狩猎你准备好了吗?”程仙又问。 结果却听原青澜道:“还差一张弓。” 程仙一脸懵然看着他,可是原青澜却看着她手里的弓,然后道:“你这把不错,让我试试?” 程仙心里一团乱,现在原青澜要这弓,应该没事吧,只要这把弓不在原凌手上。 程仙还没确定给不给,原青澜直接来拿她手里的弓,“我试试而已,你都这般不舍吗?” 自然不是不舍,程仙把弓给他了。 原青澜拿着这把程仙从原凌那儿要来的弓,伸展双臂,拉开了弓弦,拉到了最大的限度。 蹦一声响,程仙和原宝震惊地看着他,他把弓弦拉断了! 第34章 解语花(五) 原青澜拉断了弓弦, 但他毫无愧色。 “牛筋朽化, 比起鹿筋差远了,不过尔尔。” 他拿着断掉的弓还一本正经的评价。 程仙看着这才到手的“神弓”就这么断了,那边的原凌闻声走了过来。看着断掉的弓,向来含笑的眼睛也锋锐起来, “七弟就算臂力惊人,可这是何意?” 大半个月前两人在碧波湖偶遇,原凌被丢下水, 虽然当初并未计较,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容忍这个性子阴郁的七弟,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难堪。 原青澜抬眼, 看着原凌的目光满含警告:“拿再好的弓也该记着,不是你的猎物不要肖想,何况这把弓, 不是好弓。” “是么。”原凌眼中一丝冷笑, 继而问:“秋祭马上到了,怎么都是咱们几个兄弟挑弓选马,咱们的太子殿下去哪儿了?该不会还在东宫读圣贤书, 学治国之道吧,那可不行, 秋祭要比骑射。”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拔剑弩张,九殿下原朗赶紧过去当和事佬, “今年秋祭父皇很看重,西北瘟疫, 正要借此求告神明庇佑。何况父皇龙体安康,虽然让咱们祭求狩猎夺得名次,但今年也不一定就让太子殿下代他授礼,父皇亲自上香也说不定。” 原凌看一眼原青澜,意有所指,“既然弓断了,我自然要再寻。秋祭狩猎是父皇准备的,那我自然是全力以赴。就比如灵表妹,她这大半月一直跟着国师学琴,日日勤勉。可见大哥是太子,更要做表率。” 原凌说完就跟着原朗去选马了。原青澜目光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程仙看他这样子,心里一阵恼火。她好不容易才把关键道具“神弓”要到手,这猝不及防被他给折了。看这两人间的架势,可别结下梁子暗潮汹涌。 这把弓断了,万一原凌还有别的弓再射他一箭,那可真让人头大。 “他送你的弓断了,你就这般心疼?” 原青澜看程仙一脸恼火,心里也更是莫名的火气蹭蹭上涨,他哪里知道程仙气的根本不是这个。 “好好的,你做什么使那大劲儿啊。”程仙没好气抱怨一句。 “使劲?”原青澜忽然一把捉住程仙的手攥在手心,微微用力,程仙眉头皱起来,他才放开她,“这才是使劲。” 程仙揉着微麻的手腕赶紧离他几步远。有病啊,这反派是真有病。 看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程仙再也不信他是面相上这样无害了,那些伤害已经造成,就是不知道他心理扭曲到哪个程度,还有没有得治。 “七哥,你别打灵姐姐了。你把她手都掐红了。”原宝适时来劝阻,又跟过去查看程仙的手。 打?掐?原青澜一肚子火没处发,就要抬手拍原宝的头,结果却听到原宝煞有介事地喊:“七哥,灵姐姐的手都肿了,你真狠心!” “让我看看。”一下过去重又拉起程仙的手。 之前的恼火也不见了,不经意都变作了紧张。 程仙又被抓住赶紧要把手抽回来,再看原青澜这转变的态度,还有原宝一脸紧张贼兮兮的表情,忽然有丝诡异爬上心头,这两个,根本就是一大一小两个戏精吧。 “这得上药。”原青澜拉住她不放,脸上一派严肃正经。 什么?程仙以为她听错了,看着她手腕上那点已经消散的微红,不知道要上什么药。 “七哥,灵姐姐,咱们去那边吧。”原宝立刻指着马场北边的围栏,那里是个小草坡。 三个人坐在围栏边上,程仙坐在中间,原宝挤在她身旁,一直问她最近都在做什么,然后和她说自己每天上书房多么没意思。 “唉,我和……我去神庙找过你,国师大人不让进去。”这边原宝唉声叹气,和他一起去的还有七哥,但七哥说他只是去神庙拿东西,不是看灵姐姐的。 那边,原青澜握住她的手真的在轻轻按揉,程仙被他俩挤在中间,感觉有些动弹不得。 “最近一直在练琴啊,饭吃不好觉睡不好,舅舅还……啊!” 程仙扭头,原青澜本来硬要说手得上药,但他揉了半天就是不上,不上也就算了,冷不防又捏! 原青澜捏着她手腕上的玉扣,那玉扣被国师系了个死结,程仙觉得他是想把五色丝线扯断。她不能再容忍原青澜发神经,拼命把手抽出来藏到身后。 “你这个哪儿来的?”原青澜毫无捏她的自觉,随意的询问。 “燕四哥给我求的平安符。” “是吗。”原青澜站起身,“他对你还真是好呢。” 又是这样阴阳怪气,男主,以及男主阵营里的原凌,他简直带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程仙也起身,有些忧虑,试着问他:“殿下,秋祭每年都有,意在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谷物丰收。往年皇上和太子都去,求第一炷香,为的也是百姓。其实这狩猎是旨在将打的猎物敬献个神明啊,拔头筹很厉害吗?殿下想拿第一吗?” 程仙这么问,是知道原青澜肯定不会去挣第一,但是他却会想办法确保太子拿到第一,狩猎中他要拼命防住原凌。程仙怕他受伤受责罚从而心理扭曲要黑化。 原青澜停住脚,似乎认真考虑一下,才道: “往年上第一炷香的人,国师会跟随在侧,并诵经赐福。今年换成你,你到时候可会诵经赐福吗?” 想起国师,程仙顿时摇摇头,“舅舅没教我怎么诵经,那应该就不必吧。” . 九月十五,城外东山。 一年一度的秋祭开始了,正是丰收时节,满城百姓端着硕果在山脚祭拜巫神赐福,祈求来年丰收,官员休沐三日,全部都跟随永嘉皇帝往东山祭神。 大夏国各地都建有神庙,民间信仰浓厚,每年国库有近一半都用来修建神庙,但却也无人上表以示不满,实则是因为国师的预测次次灵验。 这种祭祀年年都有,要不是永嘉皇帝近几年实在精力有限,每年春夏秋冬都会祭神,更不用说祭天,祭祖这样必不可少的仪式。 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走在最前列,国师的白马香车紧随御撵,再往后旌旗阵阵飘扬,王公大臣紧随其后。祭祀要用的猪马牛羊各种丰收谷物以及美酒佳肴,全都排着长龙抬上山。 东山是绥阳城里最高的一座山,树木葱郁,崖石奇绝,每年秋祭都是选在这里。 辰时一刻,众人到达目的地。 程仙今日穿的尤其隆重,这种隆重不止她一个。 她和国师的衣服都是由祭礼特制的,白色为底,拽地裙摆上用银线绣了无数祥云和经文字符,光影落在上面的时候,像无边的月色起伏,冷清中让人不可接近。 长发全都散下来,用一条细细的五彩花纹额饰固定住,白与黑的极致。国师牵着她下车,一路走过长阶,最后到达祭坛。 登高望远,山下百姓虔诚跪拜,而山上,皇室仪仗贵族车马密密麻麻,但最后能到达祭坛边的只有皇上以及众皇子。 程仙站在檀香袅袅的祭坛下,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她已经将这种冷清超脱的仪态练到极致,一路目不斜视,神情淡漠悲悯,每走一步,都像是最虔诚无垢的神女。 祭礼未开始前,只有永嘉皇帝来了祭坛下,其余皇子都在长阶下的山腰,等待即将开始的狩猎。 狩猎时长半个时辰,辰时三刻,号角吹起来,准备入场。 “二皇子的弓断了!”侍者赶紧来禀告皇上。 紧随而来的原凌已经换上利落的骑装,手里握把断弓,一脸懊恼, “父皇,儿臣这把弓前几日刚做的,这还没开始居然又断了。” 程仙站在祭坛下,对这小小的变故也感到惊讶。之前他的那把弓给她了,后来被原青澜拉断,这他刚换了把弓,临狩猎前又断了,这还怎么入场。 她身形不动,小幅度偏头往长阶下找原青澜的影子,看了一圈没有,一回头,原青澜竟就在祭坛下面不远处,正紧紧盯住她。 他骑在马上,一身红衣张扬,手里拿着一张弓,正准备入场,但他此刻正目光幽深的看着程仙,两人视线相接,他也没有要收回意思。 像这种祭祀的场合都肃穆庄严,皇室祭祀,只有皇上皇子有资格来参加,在场唯一的女性就是程仙这个有特别意义的存在。这个场合里,她不是一个小姑娘,也不是国师的外甥女,更不是什么灵仙公主,而是作为圣洁无垢侍奉神明的使者。 纵然原青澜就这么毫不掩饰直白地看着她,她也不能有一点大的动作表情,就那么一脸冷淡的回视。 现在原凌的弓断了,但今日秋祭燕扶游没有赶回来,程仙顿时放心不少。 却在这时,一直站在程仙身旁的国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弓,递给原凌,面无表情地道: “狩猎就要开始了,二皇子尽快。” “多谢国师。”原凌上前接过那张弓。 程仙一下扭头去看国师,却见他一脸冷漠的站在身旁,跟雕像似的。她十分纳闷,原书里面这一段,是原凌的弓断了,燕扶游给了他一把新得的神弓。 可现在,原凌之前在燕扶游府上拿的弓被原青澜折断了,现在国师又给他一把。 前方狩猎开始,程仙也是一脸冷淡的站在祭坛下,她内心没有那么淡定,而是在想有关秋祭这一部分的内容。 书里的情节是原凌夺得魁首最后登上祭坛上第一炷香,原青澜重伤,被急忙抬回宫,后面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事,与男主燕扶游有关,可现在燕扶游不在,程仙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半个时辰虽然不长,但对于祭前狩猎排个名次还是够了,山腰中围起来的密林中马蹄奔腾,偶尔还有猎物长鸣的声音…… 很快就到了规定时间,下面计算的使者匆忙来报: “密林中有人受了伤,好像是七皇子。” “什么?”程仙惊讶失声。 长阶下的王公大臣们也是议论纷纷,这时辰到了,还没有人出来,永嘉皇帝眉头紧皱,着人尽快将比赛的皇子们找出来。 程仙一直盯着山腰那里的围栏口,燕扶游这次没有来,为什么他还是受伤了。重伤……程仙简直无法想象原青澜伤的被抬回去。 又小半个时辰过去,山腰下马蹄奔腾,皇子们一个个出来,随行侍卫们将各个皇子打的猎物分开排名。 最后一个红衣身影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过去。 原青澜趴在马上,脸色苍白,他的后背和前面肩膀都中了一箭,但是箭尾已被折断,只能看见红衣裳深了一片的血渍。 这时,掌仪司那边排名出来,上前禀告永嘉帝, “七皇子半个时辰猎281只,排首位。” 满山哗然。 众人目光往先出来的太子殿下和二殿下看去,他们神色各异,太子惊讶多过关切,二殿下一脸阴郁。而趴在马上的原青澜不让别人搀扶,自己下来,在众人的目光中往祭坛下的长阶上去。 长阶上的永嘉皇帝也是一脸震惊,看着那个目光坚韧走过来的儿子,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宣布道: “七皇子经此夺得魁首,顺应天命,当为此次秋祭奉神之首。” “儿臣遵旨。” 那一路血迹蔓延,滴在长长的石阶上,像是开出一朵朵花,他身形平稳,脚步坚定,虽然走得慢,但最终走到了祭坛前。 所有人都神色虔诚,等待第一注香敬奉,程仙从国师手里接过点燃的香给他,看见原青澜的手微微轻颤。接下来他还要朝四个方位跪拜,其余人跟着他做礼。首祭才算完成。 他朝东方下拜,正跪在程仙面前,程仙看他那被血浸染的红衣已经发暗,忽然伸手扶了他一把。她搭在他左手臂上,能感觉到他身形微颤,若果不是她离这么近,根本看不出来他有何异样。接下来的几个仪式,程仙便这样不合规矩的扶着他做完。 首祭完成,接下来就是群臣祭拜,等到所有仪式完成,才奏礼乐,继而分食早就准备好的美酒佳肴。 群臣礼毕,太乐署将早就准备好的乐器搬上来,一百八十乐生和程仙合奏,要完成一段祭祀舞乐。 乐生将凤首箜篌搬上来,只等她起弦,舞乐开始。练了一个多月早就烂熟于心,程仙坐在箜篌旁,调好姿势,拨开第一个音符。 可她心里却总有什么不太好的预感,现在的所走剧情已经和书中有很大偏差,首祭居然变成原青澜,尤其男主没来,这场秋祭还应该有部分男主的剧情。 她手下不停,庄严的乐音流淌,脑中思绪纠结,根本没注意台上已经开始骚乱,直到一声尖叫,高台最边起舞的乐生掉了下去,一阵阵嘶吼从林中传来,满山混乱。 “保护皇上!”混乱中国师喊了一声。 可还有乐生在起舞,程仙虽然没停,但她已经看见方才山腰的密林中,成群猛兽冲出栅栏往山顶来了,坐在外围的官员肝胆俱裂急忙往祭坛边上挤。 程仙顿时慌了,这段剧情与她有关,她就差一点被猛虎吞食,最后混乱中燕扶游一箭射中那只猛虎。可是,燕扶游呢?男主根本不在! 祭坛下的高台上一片混乱,起舞的乐生开始逃窜,皇上本来就发了福行动缓慢,再加上这种祭祀,没有近侍跟在身侧,国师只好紧紧拉住他,以防不测。 这次祭祀抬了那么多鸡鸭鱼肉猪马牛羊来山上,现在那些食物都供奉在祭台上,香气四散。这下好了,林中猛兽逐味而来。 程仙慌乱中只觉这放了肉的祭坛十分危险,林中猛兽饥饿寻找食物,她赶紧退几步想从人堆里往外挤,可是慌成一片的山顶上,人人都往祭坛边上挤。 她奋力挤出几步,几个力壮的青年冲过来,猝不及防,程仙被挤到高台边上,和之前的乐生一样,一脚踩个空。 “灵光!”混乱里,高台边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 这熟悉的声音,程仙惊魂未定,喊了一声,“殿下。” 可是这不上不下的姿势,原青澜本身就受伤了,他趴在高台边奋力将程仙拉了上来。 一阵嘶吼传来,众人逃窜,原青澜一把将程仙按在怀里,抱着她滚了一圈。 “快把肉丢下去!快点!”国师大声指挥,带头将祭台上的贡品往下丢。然后吩咐:“先把祭品丢下去,然后准备弓箭!” 离得近的这才慌忙把大盆牛羊往高台下丢。 可是这慌乱尖叫里,程仙感觉脖子脸都是湿黏黏的血,原青澜抱着她倒在地上,他除了中了两箭,刚刚跳上来的猛虎一抓过来,他将她按在怀里的瞬间,后背鲜血迸溅。 “原青澜!”程仙惊慌大喊,可是她身上的血越来越多。 她颤着手去摸,满手湿濡,原青澜已经没有了抬手的力气,“殿下……” “别怕。”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原青澜趴在她身上,最终不动了。 第35章 解语花(六) 祭坛四周一团混乱, 大家听国师之言赶紧把祭台上的肉往台下丢, 终于争取了片刻喘息,先前狩猎时的弓.弩都还在,趁着猛兽争抢食物的间隙,箭失如疾雨急射而下。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询问皇上安好。 祭台一角,程仙抓着原青澜的胳膊,“殿下, 殿下……” 没有回应。 耳边的嘈杂混乱也抵不上心底的惊慌,原青澜没动静了,眼睛紧闭, 苍白的脸上还沾了血珠,他身上的血蔓延到程仙脖颈里,一片温热。 “原青澜, 你可不能……” 要是他就这样死了, 程仙颤着指尖去试他的鼻息,可是这样紧张的情形下,她竟没感觉到! “殿下!”一瞬间, 不知所措的空茫袭来,程仙惊叫一声。 这动静终于惊动祭坛边上围着皇上的人。 “七殿下受伤了!快, 快!” 长阶下的猛兽被射死,满地横尸血腥,祭品到处都是。东山密林幽深,因着一场狩猎惊动了林中野兽, 现在伤亡不计,赶紧趁此下山。 仪仗车马都停在山下,随行侍者匆匆赶上来,搀着皇上下山,几个护卫上前将倒在程仙身上的原青澜抬起来,还有受了伤的也都赶紧离开。 程仙从地上起身,下意识要跟上原青澜的车驾。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声音淡漠却不容拒绝:“跟我回去。” “舅舅。”程仙转身,恍惚的喊了一声,国师牵起她往山下的白马香车上去。 和来时浩浩荡荡的仪仗不同,回城的时候匆匆忙忙。皇上受了惊头痛发作,最前方的御撵上,太医正在试着针灸。 国师的白马香车没有跟上去,而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程仙趴在窗边,掀开帘子伸头去找原青澜的车驾,可是行速匆忙,他之前被抬上车,现在也找不着是哪一驾了。 “把脸擦擦。” 车内,国师拿一块绢帕给程仙。 “舅舅,”程仙接过绢帕,擦一下,满眼是刺目的红,“殿下他……他有没有事?” 现在程仙稍微缓和过来,知道原青澜是受了重伤,并非没有气息了。 国师侧身,将绢帕从程仙手里拿过来,然后将她侧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皱了皱眉, “你今日太过失态了。” 程仙也知道她今日行事早已经违背了祭祀规矩,先前首祭那时候她一直扶着原青澜做仪式,听闻他受了伤,也是失声惊叫。皇家祭典并非儿戏,每一步该做什么事都有一套严格不容更改的规矩。 “舅舅,今日确实是我不对。”她先认了错。随后眼中满是担忧,“七殿下受的箭伤虽与我无关,可是猛兽来袭之时,他后背的抓伤却是因为我。他又救了我一命。” “本不必如此。”国师神色平淡,继而道:“你手上有驱兽粉,安全无虞。” “什么?”程仙低头去看手,国师道:“燕四公子为你求的平安扣,是南疆族长亲自做的,用特制的药材泡过,可防虫兽近身。” 程仙盯着手腕上那条被国师打了死结的五色丝绦,还有那个闪着月华光辉的玉扣,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知这平安玉扣是否真的有去除虫兽的功效,关键是这么奇葩的巧合关联,竟真的存在啊。 书中她在秋祭上遇险,是男主一箭射死了猛虎,而现在,男主不在这里,然后他送的平安扣就真的能保平安。 “所以七殿下救你本就多此一举。”国师仍是不咸不淡的说一句。 “舅舅!” 程仙有些不能理解国师这么冷漠,就算她不用人救也可以化险为夷,可是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平安扣能驱虫兽,原青澜更不知道。人人逃命的档口,他却是用身体帮她挡过伤害,这不是假的。 “七殿下本身就受了伤,还在那种情况下救我,这份好意我不能不领情,从前,他在留仙城将无家可归的我捡回去,现在他又因救我而伤重,这样的救命之恩,舅舅怎可说是多此一举呢?” 面对程仙的质问,国师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道:“第一次救命之恩,我已经帮你还上了,这一次,就再找机会还回去。” 程仙不知道国师是这样看待原青澜的,那次皇上寿辰,国师在众人的目光中,没有说所谓的“天意”,那便是为原青澜解除了永嘉皇帝和某些臣子的怀疑。 略一思索,约莫原青澜住在神庙那十五年,与国师相处很不愉快。 “舅舅,你为何这样讨厌七殿下?” “非也。”国师端坐在桌前,喝一杯茶,“我是顺应天命,这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与我何干。” “所以这才是作为国师,对任何事都只是冷眼旁观吗?” 程仙尤其不能理解,国师他不仅长相俊美,气质冷漠,尤其才二十五六的样子,怎么就这么无欲无求。 国师淡淡地道:“你还小,窥不破。” 程仙不想理他了,这么超然物外,怎么不把那一头浓密的乌发都剃干净了,做个秃驴比较好。 . 一路回了临风阁。 朔雪和蓝莺赶紧上前,带程仙去沐浴,换去一身脏衣裙。 程仙趴在浴池边上,心里忧虑原青澜的情况,虽说国师对一切都看淡,并说此次救命之恩他日会还回去。 可于她而言,原青澜不仅是她的任务对象,他这次救她,那满身的血,确实让她心存内疚。她的任务是救反派一命,防止他黑化。 现在她还没完成,反倒是原青澜救了她。 她沐浴完要进宫,结果朔雪和蓝莺拦住了她。 朔雪道:“公主,殿下既然受伤,此刻回宫正是太医诊治,人多反而不好,你不若改日进宫。” “对啊公主,您今日去东山,一路劳顿,就别再操劳了,早些歇息吧。”蓝莺在铺床,也是劝她。 程仙看着外面天色已晚,想了想便不再坚持,决定等明日一早再进宫去看原青澜的情况。 翌日清晨,程仙早早起来。 推开临风阁二楼的窗,绿柳苍翠欲滴,湖泊上阵阵涟漪,外面在下小雨。 她在房中找到伞,下楼,准备入宫。 朔雪和蓝莺刚刚从前面神庙那边过来,虽撑着伞,身上也淋湿了,但她们手中皆抱着一摞经卷,对她道: “国师大人吩咐,公主雨天不宜出门,当平心静气在阁内抄写经卷,不忧思不妄念,直到抄完。国师让奴婢转告公主,七殿下一切安好,公主无需忧心。” “什么?”程仙难以置信。 可是临风阁的大门紧闭,门口有几个侍卫把守,她过去问了问,显然都十分为难。 国师不让她出去了。 程仙硬闯也说不通,她只好又回了二楼。 如此看来,国师是不希望她入宫去看原青澜,或者说不希望她同原青澜往来过密。 程仙无趣地翻着那些经卷,接过两个侍女送来的笔墨,却无心抄写。 如果按书中设定,国师能预测很多事,那么他也必然知道原青澜这一生确实没什么好的经历,不让自己与他有过多接触,也就说的过去。 可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原青澜未必就会做那些事。 现在出不去,每次去门口都只是让侍卫为难,她在临风阁闷了三天,这三天,一直在下雨,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第三天,程仙在二楼百无聊赖的抄经,外面大雨倾盆,一楼门外地势低洼,不知怎么竟积了很深的水排不出去,倒灌进来,将院子里的名贵花草都快淹了。 守卫和侍女们忙成一团,赶紧拿着铁锹水桶,将门口堵住的沟渠挖通,将院子里的积水排出去。 二楼寝殿里,现在只有程仙一个人,她也知道楼下积水的事,但并无兴致去管。 “灵姐姐。”又小又轻的声音,忽然在门后响起。 程仙听到了,抬头,只见原宝浑身湿透猫着腰贴着门边儿几下跑进来。 “原宝,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你这浑身湿透……”程仙下意识去看门外,朔雪和蓝莺都不在,应该是到一楼搬花草去了。 “灵姐姐。”原宝拉住她,满脸着急难过,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你去看看七哥吧……” “殿下他怎么了?”程仙顿时心里一紧,她没想到原宝冒雨偷偷来临风阁是为了原青澜的事。 “七哥昏迷了三日今日才醒,可是皇后娘娘去了洗墨宫……我实在害怕……灵姐姐你不知道,七哥的母后总是责罚他。” 程仙不是不知道,她是把这事给忘了。书中原青澜因为没有阻拦住原凌在狩猎中夺魁,导致太子失去首祭。皇后大为震怒,不顾他身上有伤,仍罚他在大雨里跪了一晚。原青澜虽然冷漠,但心里一直都敬重皇后娘娘,这样厚此薄彼,才让他心生怨恨。 此事正是导致原青澜心理扭曲的一个关键点。 这几日国师不让她出去,再加上书中的剧情有变,太子和原凌都没有夺魁,她就没有再关注这部分的后续剧情了。 程仙到二楼走廊往下看了看,院子里护卫和侍女们都撑着伞忙绿,门口都是人。 “灵姐姐,门口的水渠是九哥想办法堵上的,我那时候趁侍卫去查看才溜进来的。现在咱们怎么出去?” 原来九殿下也来了,程仙想了想,回到寝殿内,打开了窗户,朝下看去,窗子下树木幽深,不远是湖岸。 当即不再犹豫,看着原宝,“咱们翻窗户,你怕不怕?” “不怕。”原宝瞬间眼睛亮了,小跑到窗边。 程仙把寝殿的门关上,将床帐都放下来,扯过床单拧成一条就往窗棂上绑,“走吧,事不宜迟,走大门硬闯肯定耽误事。” 大雨不停,两个人不要一会儿都从二楼翻了下去,沿着屋后的树林走了一段路,绕过大门口,走了条僻静的小路道神庙大门口,九皇子原朗正赶着辆马车等在那里。 . 洗墨宫内,院子里跪了一群下人,连魏川也跪在门口。 几人悄悄进来,眼看气氛紧张,都放轻了脚步。原朗到处看看没见到皇后娘娘,便去低声问了魏川几句,回来对程仙道:太医刚走,皇后娘娘还在里面寝殿。 程仙和原宝个子低,贴着墙边往寝殿走,原朗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给他们观望动静。 上次程仙来过寝殿,殿门虚掩,她和原宝趴在后面悄悄推开一道缝。 屋内陈设古朴低调,一眼看到身着凤穿牡丹宝蓝宫装的皇后背对着门,原青澜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已经起来了,此刻正跪在她面前。 “母后若生气,尽管责罚便是。”原青澜脸色苍白,声音透着虚弱。 “责罚?”皇后冷笑一声,“你都计划好的,早前嘱咐让你盯着原凌,你倒答应的快,原来是想自己自己做太子吗?” “母后!儿臣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狼子野心都写在脸上。这些年因为你,皇上都疏远了太子,你倒好,仍不思悔改,和你大哥争起来,你当真以为皇上会无所顾忌的看重你吗?” 原青澜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儿臣自知是不祥之人,也从未想过和大哥争,可是母后,为何你从来都不信我。在神庙那些年,我一直盼着母后来看看我,可是跟着我的疯女人说我是痴心妄想,说母后永远不会爱我,这是真的吗?” 皇后冷漠地道:“这些年你已经给我带来了足够多的灾祸,所以你就不要再奢求了,要怪只能怪你的父皇。” “母后,你为什么对我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哪怕是有对大哥一分好……”原青澜眼看皇后要走,竟不顾伤口崩裂,抱住了皇后的腿,哀声祈求。 这样令人难受的气氛里,殿门忽然被推开了。 皇后十分意外,看着门外一身湿漉漉的程仙和原宝,神态略微自然, “灵仙公主怎么来了?” 程仙躬身施了一礼,没什么表情地道: “七殿下多次对我有救命之恩,舅舅也感念于心,让我来看看殿下的伤怎么样了?恰好碰到皇后娘娘也在,想必也是来看殿下的吧,舅舅常说,皇后娘娘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是大夏国民之福。” 皇后敏感的觉出程仙的态度生硬,和前些日子大不相同,她本有心试试为太子求娶程仙,但目前看来,这灵仙公主似乎对七皇子青眼有加,难道是国师的意思吗?难不成此子真有成为太子的可能?皇后脸色瞬间变了几变。 程仙自然知道她的心思,语气随意地道:“皇后娘娘,舅舅说七殿下生性淡泊,最适合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您爱子心切,像教导太子一样要求他,难免会不如意。” 闲云野鹤?皇后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原青澜,再说话的口气也淡然起来,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是本宫要求太高了。” 寝殿里静悄悄的,程仙站在门口,看着皇后冷漠地转身就走,半点关心也无。她没有丝毫吃惊,反倒觉得这样,对原青澜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原宝显然有点害怕,愣了片刻去拉跪在地上的原青澜,“七哥……”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原青澜瞬间冷漠起来,声音里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原宝有点不知所措,看着程仙,程仙给他打个手势给了放心的眼神,原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寝殿并关上了门。 “没听到吗?出去!”原青澜踉跄着起身。 程仙立刻过去扶他,原青澜胳膊一推要把程仙推开,结果却牵动了伤口。 “不出去,没听到。我来看你,看你伤的这么重,我于心不忍。”程仙硬是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扶到床边坐下。 原青澜气的脸色发红,不顾疼痛一把甩开程仙, “你看到了?如你所愿,我就是这么可怜,生而不祥,也不会有人爱我,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靠近我的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这你不早就知道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程仙没有说话,她在原青澜这么狼狈的时候来了,还看见了他跪在地上祈求皇后的一幕。不光这样,在不久前,她还在记忆片段里看过原青澜哭鼻子,看见他打断腿…… 人都是有自尊的,尤其他还是个皇子。在河西府的日子,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做自己的事,一身骄傲矜贵,回了宫也是毫不软弱,把得宠的二皇子丢水里,还折了他的弓,秋祭上哪怕身中两箭也绝不示弱,一步步坚持到祭坛…… 甚至上一次他被皇后责罚,她去了时候什么没听到,最后他也是抱着她片刻,就恢复常态了。 现在他身上的伤口裂开,眼中掩饰不住的怒火和无处安放的脆弱。程仙自知这个时候不该推门进来,可那一刻,她也不知怎么了,见不得皇后不爱他还这般折辱他,一个冲动,就把门推开了。 现在目睹了他的狼狈,又不能就这么走了。在原青澜再次赶她走之前,她干脆一下瘫坐在地上, “殿下,我这个人运气最好了,谁摸谁走运,你留下我,说不定能祛霉运呢。” 第36章 解语花(七) 寝殿里寂静无声, 原青澜坐在榻上, 外袍掉了下来,后背又晕染出血迹,微微弯着的腰有些单薄,眼中一片晦暗。 他很不愿意让人看见这样狼狈的一幕,尤其这个人是程仙。 先前她和母后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他好,可是这种好却更让他难堪。国师既然是她舅舅, 那么有关他生而不祥,出生就被送去神庙赎罪的事,想必早就知道。 那些人人所知的过去, 他早已习惯也不在意了。可回京后,他却很怕她知道,怕她因为那些预言疏远他。 而今, 他跪着祈求母后给他一点怜悯, 一个连母亲都不愿给他施舍的人,还能求什么。她是国师的外甥女,父皇看重, 各宫追捧,人人都喜欢她、倾慕她。秋祭礼上, 她如九天之上的神女,圣洁不可侵犯。她是天上的云,而他在深渊,试图抓住那一点浮光片影, 终究是虚幻。 那时候在留仙城,绣娘说他这一生终将为皇上忌惮,母后不喜,亲友背叛、爱人丢弃、不得好死。 也许,这才是他的命。可是,命又是什么?凭什么他一生下来就要接受这样的虚无的命!忌惮他的,不喜他的,背叛他的,丢弃他的,让他不得好死的,都该死在他前面! 那些觊觎她的,全部都该死!他不在乎满手血腥,他只想把那云拉到深渊,绑在身边,一触手就能摸得到…… “阿嚏——阿嚏——” 连打两个喷嚏,程仙觉得这寝殿太大了,外面大雨倾盆,秋日冷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吹的骨头都凉了。她来的时候因为和原宝翻窗,浑身湿透,这会坐在地砖上,感觉小腿都凉飕飕的。 她已经强赖着不走,原青澜虽没有再赶她,可也没说话。程仙觉得任由他这样继续闷下去,黑化的种子即将要发芽。 “殿下……”程仙脚麻腿麻,试着起身,一只手伸过来,直接将她拉起来。 然后一件厚衣服放在她手上,原青澜道:“后面有热水。” 手上的衣服是原青澜的,常穿的那种黑襟红袍。显然,他这里也没有适合程仙穿的裙子,现在程仙浑身湿透,头发都在滴水,连地砖上都积了个小水坑。 程仙抱着衣服十分感激,在劝他之前如果她先病了,这不是白跑出来一趟吗。当即也不扭捏,按照原青澜说的位置,去了后殿,有热水的地方是浴室。 但她没有沐浴,而是几下换上了干衣服,找到浴巾将湿掉的头发都擦干了。 出来的时候,原青澜仍是坐在软塌上,但是桌边刚倒了一杯水,还冒着热气。程仙十分自然地走过去,端起杯子喝一口,顿时暖和起来。 “谢谢殿下。” 原青澜看了她一眼,然后心尖猛然颤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粘在她身上。 不合身的男子红衣穿她身上,完全不同平日白裙清雅的高洁,黑色襟口有点宽,衬着如白瓷般光洁的锁骨,像是魔鬼伸出的手,以他的心做琴弦,漫不经心拨弹。乌发散在红衣上,绮丽惑人,像一大朵罂粟花在他心尖上招摇。 “殿下,你的衣服太大了。”程仙见他一直盯着她看,扯扯宽大的袖子。 原青澜别开目光,敛下心神,开口的话带着点微哑, “嫌大你还是把你的湿衣裳穿身上好了。” 程仙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眼睛往原青澜背上瞟,透过中衣,湿濡一片。 她一点点凑过去,“殿下,太医来看过,说伤怎么样啊?开药了吗?需不要再请太医来看看?” “死不了。”原青澜随口应一声,离她远些。 都已经醒过来了,当然死不了,可他后背的伤口因为之前的拉扯已经裂开,血流的可欢快了。程仙指着他后背, “殿下,你这次受伤都是因为救我,我实在良心难安,要不,我帮你上药吧。” 原青澜干脆扭过头,有些气急败坏,“良心难安?你怎么个良心难安?又要把救命之恩挂嘴上天天念叨吗?那你可以省省了,我头疼。” “不,我不念叨这个。”程仙立刻否定心里的打算,在这屋内找一圈,终于找到床头的药箱,赶紧拎了过来,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拿出药准备擦。 “殿下,这次秋祭你真是太厉害了。281只啊!太子殿下才80只,二殿下130只!所有的大臣都惊呆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但这也确实是事实。 果然,原青澜看她一脸崇拜,面色缓和了不少。 程仙趁机拿着药趴在他身后,“殿下,我不是要念叨救命之恩,而是觉得,这次秋祭多亏你救了我,对我而言,你就给我带来了好运,你怎么能说自己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呢?” 原青澜这次没有说她,沉默不语。 程仙悄悄掀开他后背的衣服,包扎的白色纱布全都被血浸透,程仙颤着指尖挑开,入目是猛兽尖利入骨的抓痕。 “殿下,有时候预言并不能说明什么,人要是屈服命运,一切都按着虚无缥缈的预言走,要是预言会大富大贵,就等在家中掉馅饼,预言灾祸来临,就等着死亡到来,那岂不是行尸走肉吗?” 原青澜不想说话,并非他被程仙劝解要反思自我,而是程仙娓娓诉说的声音,软糯中带着慢慢的憨,像三月流泉,檐角风铃,心头一片舒缓。 他知道她已经掀开了他后背的伤口,他并不想给她看。可是这一刻,指尖轻触时的微颤,仿佛心也跟着她的指尖一起颤。 忽然漫上来一点自私又诡异的念头:如果她看见那些伤,在害怕的同时会不会心生怜悯,母后不愿给他的,她会不会施舍一点给他。 程仙确实被背上的伤口吓到了,除了猛兽新增的猛兽抓痕和箭伤,似乎还有很多陈年的旧伤,虽然都长好了,但痕迹还在。她盯着那些伤痕,无意识触摸,蓦然想起记忆片段里,原青澜五六岁那时候,跟他住一起抢走他兔子的,还有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 那带着怜惜的触碰,让他祈求的心得到满足。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十分无耻,明明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样,可是现在又借着这伤来换她的怜悯。 程仙意有所指地劝道:“殿下,我小时候住在南疆,从没见过爹娘,但也是开开心心长大,后来见到绣娘,也知道她这一生身不由己。所以,父母虽是我们的寄托,但也不是我们这一生的全部。若没有缘分,不如看开一些呢。” “我与母后,就是没有缘分。” 原青澜扭过头,看着程仙的眼睛,说了一句肯定的话。 他不再奢求皇后的亲近,他知道她所有的好意。 程仙听了他的话,心里长长舒了一大口气,千难万难的地方就在这里,就在于原青澜对皇后的敬重之情。现在他这是看开了一点吗,若能解开这个心结,也许她最终的任务能完成一半了。 可是忽然手腕被抓住,一股大力将她拉到前面,猝不及防趴在原青澜胸前,听他语意不明地道: “我与母后、大哥既然没缘分就算了。但是,有些缘分,哪怕是没有,我也要强求。” 男装穿在身上本来就有些大,这样一扯,肩头落下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明晃晃就在眼前,一低头就能吻得到。 心猿意马就这样取代了清晰的思绪,要说的话想做的事一件也想不起来了,只剩下这一片莹白的蛊惑,晃得他头晕。手上忽然用了力,握住了纤瘦的腰肢,呼吸也急促起来,像着了魔似的,越凑越近…… 程仙冷不防被抓住,原青澜胸前也有箭伤,鼻腔一阵血腥气,还没抬起头,蓦然感觉肩膀的皮肤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她一紧张,直接捏起隐藏在右手腕垂下的五色丝绳上一根针,往原青澜腰眼戳下去。 “唔……” 原青澜冷不防被戳这一下,闷哼一声,程仙赶紧跳起来。 “你要干什么?”她惊的质问。 问完了似乎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防备心太强。 因为原青澜此刻浑身是伤,之前还心如死灰,现在他捂着腰,一脸隐忍的看着她的手,想看看凶器是什么。 “你把针放在手腕上太危险,要是不小心扎到自己怎么办。” 原青澜面上的沉迷早被那一针扎的清醒过来,现在他眼中关切地看着程仙,一副不解但却宽容的样子,说的话温润清雅,是再正经不过的君子。直让程仙觉得自己方才太神经质了。 原青澜现在这样,怎么会想对她做什么。 “殿下……我……”程仙冲动下扎了他一针,有些内疚,眼见他伤处也没包扎好,想跟上去,“殿下,我帮你把伤处包扎一下吧。” “不用。”原青澜转过身,十分自然的将外袍穿在身上,根本不在意那些伤口。 程仙方才用了好大的力去戳他的腰,现在看他坐在那里也不站起来,便忍不住问:“殿下,可是扎伤了?要不……” 她想说要不找太医看看,原青澜直接道:“这点疼不算什么,反倒是你自己要当心些。” 这话说的程仙更是内疚难当,他背上猛兽抓的那道伤也是因为她,现在一身伤痕又被她扎一针,原青澜也不让她上药了。 “我看天色不早了,雨应该停了。我着人送你回去吧。”原青澜淡淡地对她道。 程仙心里一波内疚还没过去,又一拨逐客令来了。 她果然在这里碍手碍脚,被嫌弃了。 和来时担忧急切不同,回去的时候,程仙欲言又止,但原青澜根本不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 送走程仙,魏川推门进来。 四处张望,屋内没人,“殿下。” 后殿浴池,原青澜将落在地上的白裙拾起来挂在衣杆上才出来。 “人送走了?”原青澜问。 “送走了,殿下。”魏川看他这一身伤根本没包扎,赶紧拿了一旁的药箱过来,纳闷不已,按说灵仙公主来看殿下,怎么就任由殿下这个样子就走了。 “不是让准备晚膳吗?这还上吗?”魏川一边给他包扎,一边问,现在天色还早,明明准备了晚膳,这人又急急走了。 “不上了。”原青澜一脸疲惫,这次受的伤,除了原凌那两箭,还有被猛兽抓的伤,确实让他头晕目眩。 “殿下,你腰上怎么也伤着了?” 魏川把背上的伤包扎好,却见腰间那里一片血渍。 “猫抓的。”原青澜眼中忽然漫上几分兴味。 魏川一脸莫名,转头竟在屋内找起猫来。 原青澜困顿地躺在榻上,自言自语,“差点被发现了,就差一点。” 要是她发现了,看她的反应,以后是绝对不会再与他来往了。 “对了,殿下,我看灵仙公主走的时候好像有很多话说,殿下可是把人赶走了?” 魏川没找着猫,见殿下也不打算传晚膳,就随口问一句。 “嗯。”原青澜不置可否,默认把人赶走。然后眉毛微挑,唇角一抹笑意, “因为伤了我,她内疚难当。” 魏川更是摸不着头脑,殿下和灵光比在河西府那时候亲密的多,但也忧虑重重,毕竟还有国师在京城。秋祭殿下受了伤,皇上也受了惊,现在宫里一团混乱。 他想起一事,“殿下,燕小侯爷刚从西北回来了,听说已经解决了瘟疫之事,若皇上知道,肯定龙颜大悦。” “燕四?”原青澜睁开眼。 “属下今日送灵仙公主回去,半路正遇上燕小侯爷回京,是他让属下先回来,他把灵仙公主送回去的……” “什么!”原青澜一下从榻上起来,魏川担心伤口他也不管。 “殿下,你要去哪?太医吩咐您不宜出门啊。” 魏川眼看原青澜也不睡了,穿上外袍竟然要出门,这还了得,昏迷三日好不容易才醒,这走起路来脚都是虚的。 原青澜头重脚轻,可是—— 可是他才故作嫌弃地才把人赶走,被她扎一针也故意不让她上药。就想让她内疚几日,多想他几日,结果燕四居然回来了! 第37章 风月(一) 雨停了, 天色还早。 程仙从南宫门出来, 心里一直还想着之前在洗墨宫的事。也不知道此番开导有无效果,她本想多待一会儿,甚至想侧面和原青澜提及有关皇后的事。 不曾想,原青澜就要送她走。 南宫门到北宫门,绕了半个宫城,路走到一半,马车停了。 撩开帘子, 车外居然是去了西北一个多月的燕扶游。 他见到前面赶车的魏川,正从马上下来,朝后一挥手, 跟着他回来的属下先行离开。 “燕四哥。”程仙和他打招呼。 燕扶游一身轻甲,风尘仆仆回京,一路风霜也掩盖不了他本身明朗风发的少年气, 他看见程仙, 顿时笑起来, “仙儿这是刚从宫里出来。”然后看着前面的魏川,“你先回去, 我送仙儿去神庙。” 魏川走后,程仙从马车内钻出来, 她本来也不想闷在车内,这离神庙不算太远,不如一路走回去。 但她下车后,燕扶游盯着她打量一番, 神色说不出的促狭,“原来仙儿喜欢扮男装吗?只是这衣服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不提程仙不觉得,一提她才意识到她把原青澜的衣服穿回来了。 并且在洗墨宫那时候浑然不觉的有什么不对,她的衣服湿了穿着冷,然后就自然地穿原青澜的衣服救急。可原青澜的衣服很大,穿她身上根本不合身,要不是穿的时候硬把腰身那里提拉上来系了三圈,指不定这衣服就走着走着掉下来了。 “我……我觉得男装挺方便的,裙子跑起来慢……”程仙给自己找借口。 燕扶游忍不住笑起来,“每次见面,仙儿都和从前不同。” 程仙听了他这话还有点心虚,便赶紧问他:“四哥,你此番去西北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两人走在城中,燕扶游大致和她说了西北瘟疫的情形:虽然此番瘟疫来势汹汹,百姓遭殃,但好在疫情及时控制住了。 他俊眉皱起来,显然这次西北之行并不容易,边陲之地地势复杂,紧挨着胡图尔部,并非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程仙知道剧情的大致走向,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便问起了他另外的事,状似不经意提起:“四哥,我听闻北边胡图尔王的小郡主,长得貌若天仙,和咱们中原人完全不一样的美,你见过吗?” 程仙想看看男主和他的红玫瑰发展到哪一步了。 却没想到,燕扶游眉头皱的更深:“此番西北瘟疫正是与她有关,她虽是胡图尔王的小女儿,但却比她的哥哥们都要有野心,行事狠辣所图甚大,实乃一大劲敌。” 劲敌?! 程仙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继而又觉得自己表情夸张,赶紧低下头。 可是什么时候成劲敌了,还心狠手辣?! 书里面岳黎郡主这个角色是个古灵精怪的形象,敢爱敢恨,性子活泼开朗。女扮男装游玩偶然遇到燕扶游,两个人兴趣相投,结伴而行,继而发展了感情。 她正想到上次在留仙城见过了那个“胡子小贼”,却听燕扶游无不惋惜地叹道: “此番西北瘟疫,死伤无数,连跟着我的黎小兄弟也……”他说不下去了,满目痛惜。 程仙:“!!” 燕扶游脸上是默哀的神色,程仙低着头,细细琢磨一番,觉得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那“胡子小贼”分明就是岳黎,自然不会就那么死了。但就目前燕扶游所说,书中剧情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 “四哥,你说的那个黎小兄弟,我上次在留仙城见过,个子小长得又白,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姑娘呢。” 程仙故意提一下,看看燕扶游知不知道岳黎的性别。 “他……唉,她落下山崖前跟我说了,她其实是个姑娘。”燕扶游一脸懊恼和难以置信。 程仙算是看出来了,男主现在是知道“黎小兄弟”是个姑娘,但并不知道这姑娘就是“心狠手辣”的岳黎郡主。 而这落下山崖,估计也是金蝉脱壳之计。 红玫瑰这个形象已经和书中出现了偏差,不知道后面和男主还能不能走感情线。 两人沉默走在街上,程仙宽慰几句,燕扶游才又想起要说的话。 他带着程仙走一条僻静点的街道,转了几道弯后,来到一家成衣铺,给程仙买了正常女儿家的衣服,换好了才出来。 “仙儿,你若喜欢男装,别的样式都可以,只是之前那红衣一看就是七殿下的。你这样穿着七殿下的衣服回去,想必国师看见了,又有不必要的争执。” 燕扶游忍不住嘱咐她几句。 程仙顿时恍然大悟,这几天国师本来就不让她进宫,她出来的时候是悄悄跳窗,这一会儿要穿着原青澜的衣服回去,实在不妙。 等到两人回到神庙,程仙心虚,她不敢走正门,正要从偏殿后的小路悄悄回临风阁,大殿中的庙祝看见了她,程仙才得知: 国师不在神庙,进宫去了。 程仙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与燕扶游道别,一路小跑回临风阁了。 * 门口的护卫不知什么时候撤了,程仙推开大门,也没听到侍女们的说话声,看来回来的正是时候。 “大雨入宫,玩的可还开心么?” 忽然一道冷清的声音从一楼正厅传来,吓的程仙顿时僵在原地。 房门打开,屋内跪了一地,门边的朔雪和蓝莺看到她,和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认错。 “舅……舅……”程仙缩着脖子喊一声。 完了完了,不听话的熊孩子翻窗逃家被家长抓现行。 国师走了过来,站在程仙面前,冷俊的脸上也看不出别的情绪了。国师这个样子,明明又年轻又俊美,可现在,他就这么站在面前,比起那些威严恼怒的中年家长形象,要可怕得多。 “会翻窗了,还会和人里应外合,跟你说的话也当耳旁风。可见这些年在南僵,无人管教,由得你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他面色冷俊,可是这次出口的话,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怒气,程仙从来没听过国师有除了冷淡之外的情绪,这还是第一次看他发火。 抬眼,对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似乎也有掩不住的怒意。 程仙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叛逆,她从来到这里,都是怀着做任务的目的一路自由,也没有与什么人有过深的牵绊。而眼前的国师,是她名义上的舅舅,从来了京城对她很好,她也感念于心。 可是现在,他竟然限制她的自由,早前还派守卫在门口,不让她出门。 她顺着国师的话,对了一句:“这些年在南疆,我没见过爹娘,阿公阿婆也死了,自然无人管教。舅舅可真是冷漠无情,来京城十五载,从不回家乡。” “你!” 国师蓦然抬起手,无可遏制的怒气下,程仙才后怕起来一下闭上眼睛,等着挨打。 那双颤抖的手停了片刻,最后拉住程仙,出了临风阁,一路到前面的神庙大殿,让她跪在大殿中。 程仙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国师怒极要罚跪,她也没什么说的,可是,国师也跪在她身旁。 大殿中,万盏长明灯彻夜通明,守灯的庙祝看见跪在大殿中的两人,自觉离开了。 这么肃穆空寂的大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国师一言不发跪在旁边,程仙也不知说什么好,要让她认错,她也顶多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应该道歉,别的,她实在不知自己错哪儿了。 许久之后,她听到一道恍惚的声音,“你回去吧,已经入秋,地砖寒凉。” 身旁,国师跪在那里,面上一往不变的冷漠面容竟带着些空茫,程仙愣了片刻,做不到就这么走了。 “舅舅,我错了。我不该翻窗出去,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国师扭过头,看着她,淡淡地道:“你与你母亲不同,你母亲运命坎坷,一生怨恨多过快乐。当年我用尽办法阻止你母亲,可她最终还是要跟你父亲走,与我断绝关系。” 程仙想起绣娘的遭遇,沉默不语。接下来又听国师道: “你这一生比旁人要顺遂,七皇子注定不得善终。因此,我不希望你与他有过多牵扯。” 程仙虽低着头,但心里的震惊也是无以复加了。国师这样说,说她一生顺遂,原青澜不得善终。这是真的啊,书中确实就是这样。 国师他真的能预言,虽然这预言在她来了之后,也许就不灵验了。 “舅舅。” 程仙立刻知道了他的担忧和怒气,若他能算出来这样的结果,再加上有绣娘在前,那般血淋淋的例子,他不希望自己与原青澜这样的“不祥之人”又牵扯也就说得过去了。 “虽然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但也不能都相信命。你也说我这一生平安顺遂,肯定不会有事的。至于七皇子,我觉得他未必不得善终,他现在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做。” 国师没再说什么,他不愿起身,跪在大殿中,只是让程仙先回临风阁。 程仙知道他作为长辈的担忧,不好再劝,就听话的回去了。 * 下了场大雨,翻了窗入了宫,回来又受了罚。 真是遭罪。 朔雪和蓝莺这次听话的守在二楼房门外,一步不离。 她们向来克忠职守,这次因为程仙跳窗已经自责不已,但又怕跟在近前惹程仙心烦,伺候过沐浴就赶紧出来了。 “唉……”程仙直叹气。 国师舅舅确实很厉害,难怪这么受皇上看重。但现在多了个她,知道剧情走向,如果她没有任务在身,说不定还可以和国师探讨探讨,一起在这京城呼风唤雨也不是难事。 她不能按书中剧情走,得改变原青澜的命运,肯定不能与他再不来往。 这可怎么办呢。现在临风阁的守卫虽然撤了,但才被国师教导一番,她至少最近都不好意思再进宫了。 除非宫中有什么大事,国师带她去。现在才九月,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呢。 程仙穿着睡袍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就在殿中到处走,晚饭也没吃,生怕仪态不佳,走了一圈,肚子空荡荡的, “这可真难过啊,早知道我就吃点了。” “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小声点,不然朔雪和蓝莺又平白折腾……” 她走到白日翻的窗子那里,唉声叹气,“我又不能再翻了,那什么时候去见殿下呢……” “你果然在想我。” 一道压低的声音传来,窗子外忽然有个人影跳进来,一把捂住她差点惊叫的嘴,满心满眼愉悦的笑意, “就才一会儿不见而已。” 第38章 风月(二)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程仙十分震惊。 这, 原青澜这是翻窗而入了! 而此时,守在外面的朔雪听到屋内有些动静,忍不住问道,“公主,可是有何吩咐?” 程仙瞬间紧张起来,好好的皇子,路不走非要偷偷摸摸跳窗, 还是大晚上的,要是两个侍女进来,这要她怎么解释。 原青澜松开她, 摇曳灯影下,他倚靠在窗边,眼中带笑, 丝毫不担心门外的侍女是否进来。 程仙此刻只看见了他脸上狡黠的笑, 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冒起一丝恼火,便对门外的侍女道: “我无事,刚做了个梦, 梦见大老鼠偷东西吃,被我给打死了。现在好了, 我继续睡,你们不用守着了。” 朔雪这些日子也观察出来程仙睡觉时多少都有些动静,听她说的大老鼠只是做梦,便放了心, 和蓝莺退下了。 “你竟敢说我是大老鼠?”原青澜倚着窗,挑了挑眉。 程仙看他十分有闲情,白日浑身是伤,亏得她还担心,药也没上就走了,心里还存了丝内疚,现在看来,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半夜翻窗,不是老鼠什么?” 程仙回到软塌前的毛绒软垫上坐下,端了一杯水来喝。 二楼的寝殿,一盏灯火泛着暖黄的光晕,屋内陈设都蒙上一层柔光,逶迤垂地的帐幔如月华倾泻,少女坐在毛绒绒的软垫上,背靠着软塌轻纱,像一团温软洁白的小兔子。 就和记忆里的一样,白白的,软软一团,还带着温暖。 他看见了她,心底那些空茫的惊慌和期盼,才落到实地。 来此之前,他在半路遇上从神庙送人回来的燕扶游,莫名其妙和人吵起来,翻窗之前,在九思堂和国师打了一架。 国师说:七殿下好自为之,有些东西强求也不可得,陡增执念。 若是在回京之前,他约莫还会放手,可现在,他就只剩这一点温暖的微光了,如果不抓住,那些无数夜里血腥的噩梦,就太难过了。 原青澜微微调整个姿势,仍是眼角带笑, “我刚到窗子下,就听你在念叨我,所以我就来了。” 还在喝水的程仙被呛一下,觉得原青澜不知时候脸皮变厚了。 “殿下,我还是要解释一下的,我的意思是不能再翻窗惹舅舅生气,并非在念叨你。” 原青澜半边身子落在阴影里,“你今日大雨翻窗入宫去看我,可见心里十分担心我。” 程仙噔一下把杯子放下,扭头瞪着阴影里的原青澜,大雨入宫,是因为原宝来了。不过他被猛兽抓伤也确实因为救她, “殿下,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十分感激,都记在心里的,以后我会还你的。” 清脆的嗓音少了平日的憨糯,像把不太锋利的小刀戳过来,除了身上的伤口,心尖也被扎一下。 可是这点疼又让他甘之如饴。 她对他仅仅只有感激之情,他并非不知道。 那么多人喜欢她,倾慕她,除了与她有青梅竹马之谊的燕四,无一人特别。他从来没想过让她还所谓的“救命之恩”,只是以此在她心上留下点不一样的痕迹。 她不会想他,也不会念他。 他强加在她身上,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心底就多些欢喜多些慰藉。 也许说的多了,说不定她偶尔会想想他。 他为自己此来找了个借口:“我是来要我的衣服的。” “什么?” 程仙一脸懵然,要衣服?白日她在成衣铺换过衣服后,怕把原青澜的红衣带回来舅舅看见,就留在成衣铺了。 “那件衣服是我十七岁的生辰礼,所以我很喜欢……”原青澜又加一句。 程仙终于坐不住了,走过来,有些着急,“那衣服我怕穿回来不方便就留在成衣铺了啊,现在天这么晚,人家店铺也……殿下!你怎么了!” 原青澜顺着倚靠的窗慢慢滑座在地上,但借着朦胧光影,只见他胳膊上衣袖被划破,白色里衣都染了血,这又是在哪跟人火拼了吗! “没事……”原青澜声音有些虚弱,看程仙蹲在他面前一脸焦急,便先安慰她,接着又从怀里拿出两个瓷瓶递给她,“你看,我带了药……” 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气的程仙想打人。 程仙搀扶着他在床前的软垫上坐下,离灯近了些,才发现他衣裳破烂,显然是刚跟人打了架。可是他背上的箭伤猛兽抓伤都还没好,此刻脸色苍白,强撑着坐下。 “你……” 不等程仙问,原青澜道:“我来之前和国师打了一架,要不是伤没好,我肯定能打得过。” 这是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吗!真是闲的没事干,一身伤又和国师起争执,然后跳窗来进来,只为了要回借她的那件衣服! “殿下……”程仙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是不是烧糊涂了。 从来到现在,他说的话都和从前大不相同,没有丝毫往日沉稳淡定可言,整个人透着股胡搅蛮缠的姿态,现在他又抓着她的手,要求, “你给我上药。” 程仙觉得,现在原青澜特别像只大狼狗,因为受了伤,显出一点与往日威风不同的脆弱来。而这种难得的情绪竟被她看见也是不容易。 他小时候在神庙,估计没什么机会和人哭诉伤痛,回了宫皇后也不会看他这样一面。现在这温馨的气氛里,也许正是她感化他的好时机, 程仙从善如流地接过瓷瓶,抬起他受伤的手,“殿下……啊!这是什么?” 还不等说些大道理,程仙一把摸到他破烂的袖子,那里鼓囊囊一堆,她拿了出来。 “炒栗子、鲜花饼、糯米糕、龙须酥……啊啊,还有一大串水晶葡萄!” 程仙看着这一大堆吃的堆满了桌子,震惊不已,悄咪咪拿一个炒栗子在手上掰掉壳,看着原青澜,“殿下,你身上怎么带这么多吃的啊?” 原青澜看她明明饿的肚子都响了几声,手也桌子下抠栗子壳,便一脸淡定地道: “我没吃晚饭,饿得慌,出门前拿了一些。” “殿下,我也没吃。”程仙强调。 “那……”原青澜看程仙跟他说完,便拿起鲜花饼吃起来,也不管他的伤了,顿时有些后悔应该晚点拿出来的。 “吃完了给我上药。” * 翌日一早,程仙睡的迷迷糊糊,听到楼下搬东西的声音,顿时惊醒。 她赶紧四处瞅瞅,原青澜不在屋内,里面窗户那里,已经关好了。 昨晚上给他上了药,程仙在吃东西,原青澜有些头痛,便在一旁歇息片刻。他伤得那么重,又到处跑,脸色苍白的吓人。 但程仙吃完东西在屋内活动一会儿,原青澜就让她早点歇息。 桌子上留了字,程仙拿起来看:“蒸馏瓮给你,一百种熏香到底什么时候送?” 程仙立刻放下字,推开门道二楼扶栏往下看,院子里守卫们正抬着两个青铜大瓮,找合适的地方安置。 这简直太让人惊喜,在留仙城的时候,原青澜用这两个大瓮酿酒,但她全部都用来提取植物香薰。后来虽然带回了京城,放在酒楼里,可程仙也没机会总是出去。 神庙禁酒,国师那边肯定不允许,不知原青澜用什么办法送来的,但好在这是临风阁,蒸馏瓮也不是用来酿酒。 这以后就算不出门,也不至于没事情可做。 从来到这里,就一直致力于挖掘反派各种过去,以期阻止他可能黑化的关键剧情点,好尽快完成任务回家。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歇歇了,因为直到过年,都不会有事发生。 这几个月原青澜正可以在宫中好好养伤。 楼下,守卫们放好了蒸馏瓮,程仙将朔雪和蓝莺喊到书房,程仙第一次拿起了放在那么从没动过的纸笔,罗列了各种需要的花果,数量不少,算得上大批采购。 程仙想到她们会惊讶,却没想到朔雪惊讶地是: “公主,您的字写的真好,和国师抄的那些经卷,字迹相仿。” 蓝莺也点头赞成,原来公主并非无心书画,而是这些技能早就烂熟于心。国师还嘱咐她们教公主琴棋书画,看来是多虑了。 猛然得此夸赞,程仙心情顿时好起来,国师抄过的经卷,那些字体遒劲中带着飘逸的风骨,确实好看,她方才写的时候也是有意识模仿几笔。 难得她的技能还有展示的机会,她一开心,干脆拿过书案旁的石墨和朱砂,让两人研磨,兴之所至,就在这一会儿,她拿着毛笔,依照朔雪和蓝莺的样子,描摹出一副仕女图。 “公主,这……”朔雪和蓝莺看着画上的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国师曾担忧公主不通书画,平时也不见公主对这些感兴趣。练琴那时候,虽然勤勉,但并非多喜欢。除了偶尔贪吃些炒栗子,再也看不出公主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了。 “唉,这作画讲究一时一地的心境,这是主要的。但还有次要的,比如这墨,虽然色泽黑润,但不到极致,落笔后放置一段时日,可能会褪色。这笔,笔尖虽细,但做出来的毛用料却有讲究,弹性强写出的字就锐力矫健,但若是羊毛,毫细出锋,就比较耐用……” 程仙一时炫技没兜住,随口说了几句用毛笔写字作画时的技法,便看见两个侍女瞪圆的眼睛,她一下闭了嘴。 在她们心里,可能她一直都是不学无术的形象。 她会的东西自觉不算多,但没来这里之前,人人夸赞,大概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她家境殷实,能够为她提供学习各种技能的条件,而她也就一直很勤奋,能学的都没落下,无所谓喜欢,也不会刻意展示。直到三年前家中出了变故…… 大概到如今,这些技能勉强能给她闲下来的生活带来一些事情可以做。 “嗨,我都瞎说的。接下来咱们主要的还是院子里那两个蒸馏瓮。等我做好了,人人有份,多的咱们还可以拿去卖。” 两个侍女表情终于恢复正常,但是跟着又听公主说做好了拿去卖。特别想提一句,咱们真的不缺钱啊公主。 程仙泛着书案上的经卷,想了想,提一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卖软陶土或者釉彩?” 她忽然想到一个送给原青澜再合适不过的礼物。 第39章 风月(三) 朔雪和蓝莺一时想不到哪里有卖软陶土和釉彩, 此事便告一段落。 根据程仙罗列出来的花果种类, 临风阁所有的下人这几日忙忙碌碌做准备,每日车马出门,满载而归。 院子里香气馥郁,丫鬟小厮守卫全部被安排过来帮忙,日日守着两个大蒸馏瓮。书房内程仙将搜罗来的各种瓷瓶分门别类,等着一瓶瓶都装满。 埋头干活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临风阁里热火朝天, 偶有出门的守卫也是行色匆忙,买完公主需要的材料就回来,主子丫鬟关起门来, 研究这新鲜的香薰。 书架上原本摆放的经卷如今都堆在角落里,全部换成卧炉香筒。 蓝莺抱着新装好的香筒进来,看见书架上一排特别标注的紫色瓷瓶, 问还在埋头整理地程仙: “公主, 这种迷迭香草会不会太多了?”一整排都是。 程仙手上不停,神秘一笑,“这种香草可以治头痛。” 蓝莺性子向来活泼, 听闻此话便十分好奇,凑过来和程仙讨教,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是朔雪进来了, “公主,国师大人来了。” “舅舅?” 程仙抬头, 这些日子她都不出门,国师再省心不过了,他最近忙得很,日日进宫。 两个侍女退出去,一抹白影进来,程仙起身,喊了一声,“舅舅。” 国师刚回来,听庙祝说起程仙的近况,听闻她最近都闷头待在临风阁,顿时有些自责,莫不是前些日子责罚,吓的她连门也不敢出了。 这一进临风阁,各种香气扑面而来,熏的头疼,原来是在折腾这些东西,眼看这书架上,他准备的经文都推去角落,被各种瓶罐占据,他随手打开一瓶,闻了闻,皱眉道: “若需要熏香,跟我说声便是,怎么自己做起来了?” 程仙瞥他一眼,整个人冷冰冰的,白瞎了副好相貌,一看就是没有生活趣味的人,买来的东西和自己动手做的那能比吗。 “舅舅又不让我出门,可我也不想抄经。不做点事那我在临风阁里做什么呢?我也不能睡觉,睡得多了,朔雪和蓝莺说仪态不好,祭礼上给舅舅丢人。” 程仙故意嘴一撇,眼中漫上几丝委屈的看着他。 “我何时说过你仪态不好……并未不让你出门。” 国师立刻放下香薰瓷瓶,程仙难得看他冷漠的脸上浮现一丝急切和自责,便道: “反正舅舅不让我入宫。” 这话说中了国师的心思,他沉默片刻后,微微叹口气, “秋祭出了意外,皇上受惊,头痛发作卧床不起,这几日都是太子代理朝政,宫中一片混乱,并非不让你入宫,而是这个时候你入宫,免不了各宫走动。” 程仙这才想起那日祭坛上猛兽来袭,皇上受惊。本来永嘉皇帝有梦魇之症,这下头痛卧床。此番变动,免不了朝臣和各宫都着急起来。 国师日日进宫见皇上,人人都盯着他的意思。本以为此次秋祭七皇子大放异彩夺得魁首得皇上另眼相看,灵仙公主似乎也与七皇子走得近。谁知国师对皇上道: 七皇子性子太过冲动,为争魁首,惊动林中猛兽,才导致后来祭坛混乱,因此建议皇上,罚七皇子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出宫。 如此一来,国师的意思就更是扑朔迷离。看来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亲近任何一位皇子。 程仙想起当初住在宫里那几日,天天各宫娘娘都要拜访,明里暗里问些国师的意思,确实心力交瘁,她这个时候入宫,免不得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舅舅,七殿下闭门思过三个月,是您的意思吧?” 原青澜如今受了伤,思过不思过都无所谓,正好养伤。 国师不置可否,继而道:“秋祭出意外,皇上受惊,若有心人进言,七殿下便脱不了干系。上次他救了你,这次便还清了。” 程仙:“……” 原来让他闭门三个月,就是还了救命之恩吗。一想确实也是,国师这般表态,已经确定了秋祭与七殿下无关。 “你要软陶土和彩釉做什么?”国师捏着一个青瓷小瓶,问她。 程仙不知他如何得知自己需要这个,但看样子国师说不定有, “就是随便做些喜欢的小玩意啊。舅舅要有喜欢的,我也可以做了送你。”程仙跟在他身后,一脸认真地问:“舅舅,送你个软陶小狗,你喜欢不?” 国师差点维持不住脸上淡定,抬手在她头上拍一把,赶紧道: “软陶土城郊有,彩釉在西市如意画坊,都比较远,明日让燕四公子带你去。” * 第二日,燕扶游一早就来接程仙去城郊。他听闻程仙需要软陶土做些小玩意儿,比程仙还感兴趣。 燕扶游本身就是个兴趣广泛的少年郎,大到四处游历寻访名山,小到京城纨绔斗鸡都能惹他驻足观望。两个人当即不耽搁,乘了马车一路到城郊,挖了几大袋软陶土回来,然后找到城中烧制陶艺的师傅,学了烧制的技法。 等到西市如意画坊门口,遥遥看见一架华贵的车驾停在那里。 “燕表哥,原来竟在这遇到你……” 多日不见的原书瑶一身锦绣从车内出来,但是看见燕扶游身侧的程仙,明显意外,继而浅笑:“灵仙公主也在。” 自从回京后,原书瑶因吃多了涮锅子大病一场,便一直跟在燕贵妃身侧养病,很少出来。加上程仙虽封了公主,并不常住宫里,两人就没怎么见面。 再也不是当初的公主与小丫鬟,如今身份差不多。中间隔着燕扶游,气氛就莫名微妙起来。 进了如意画坊,程仙注意不和燕扶游走的太近,尽量减少交流。可是她发现,燕扶游之所以是书中男主,并且是男主视角文,尤其具备直男属性。 他只觉得女孩子们都很可爱,原书瑶顶多有些麻烦老喜欢追着他,但他就不明白这是喜欢他。反而觉得程仙如今也是公主,大家一起更有话说,姐姐妹妹的凑一块多好。 男主太直男,可就苦了今日跟着他的程仙。因为原书瑶一直盯着她,看她在做什么。 程仙拿着之前在陶艺师傅那里捏好的模型,在画坊里挑合适的釉彩。 “本宫听闻上次秋祭是七哥救了你,七哥如今被父皇罚禁足,灵表妹可曾去看过么?” 原书瑶站在她身侧,看着柜台上摊开的釉彩,随意与她闲聊。 “回公主,去看过的。七殿下的救命之恩,我时刻铭记于心。”程仙回道。 可是原书瑶接下来又不经意的叹口气,“七哥对你可真好,燕表哥也时时记挂你。” 程仙坐在店内的小桌前,一派随意自然,其实满心槽点无人诉说。什么叫男主记挂她,她拿出烧好的模型放在桌子上,转移话题: “燕四哥是受舅舅所托,他也常常提起公主。今日出门,主要是做这个,燕四哥也喜欢,公主要一起学吗?” 原书瑶本来听程仙说燕扶游常常提起她,正要问,却被程仙手里的捏好的软陶模型给吸引住了。她指着桌上的模型, “这是什么?像鱼?但又没见过这种漂亮的鱼尾?” 程仙已经选好了釉彩,将几种颜色混合朱砂调制,最后稀释出来满意的香妃红,用毛笔沾了染料,一点点细致小心地将鱼尾上色。 金鱼的头部和身子是清透的香妃红,而如裙琚起伏绽开的尾巴除了妃色,还有橘红渐变色,最后再上层透明的釉彩,像活的一样。 “这个啊。”程仙想了想,“这个叫福运锦鲤。” 她一直都想送个什么东西给原青澜,只是没什么合适的。上次他说起生辰礼的衣服被她丢了,程仙更是想弥补回来。 他的运气那么差,要是天天把这小金鱼带身上,说不定就福气满满时来运转呢。 “这也太好看了……”原书瑶心动不已,上手去摸。主要是这小金鱼整个色彩都是清透的,又光又滑。 “你不如也做一个送给燕四哥,我这个是要送给七殿下的。”程仙赶紧给她吃定心丸。 这如意画坊材料不缺,程仙手里还有多余的软陶,想做的话随手就成。 这下原书瑶放心了,也准备去做,还对程仙道:“七哥肯定喜欢这个。” 程仙想象一下原青澜收到金鱼的样子,说不定脸上一派淡定,手上却拿着不放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 洗墨宫,殿门紧闭。 皇上听了国师的建议,罚七皇子闭门思过三个月。 书房内,沉香袅袅,魏川站在门边,一回头看见从后院过来的暗卫,便侧开身让人进去。 “今日在干什么?”桌案后原青澜放下书,面含期待。 暗卫回禀:“殿下,今日灵仙公主出了临风阁,去了城郊,还去了西市如意画坊。” 原青澜有些意外,派手下暗卫盯了半个月,程仙一直在府中哪儿都没去,一门心思用那两个蒸馏瓮做熏香。他十分满意,一百种够她好好做一阵子了。 “去城郊,去画坊做什么?” 暗卫组织下语言,虽然殿下可能恼怒,但也要如实禀告:“和燕小侯爷去城郊挖了陶土,在西柳街烧陶的师傅那里逗留半日,一起去四海楼吃了饭,最后去西街如意坊,中途还遇到八公主,几人在画坊停留两个时辰,天黑才回临风阁。” 啪的一声,书卷被扔到地上,暗卫也不好说什么,他的任务完成赶紧撤,免得殿下怒火波及。 门口的魏川硬着头皮进去,他觉得殿下的火气有些大,不至于。 “殿下……”还没开劝,就听原青澜道:“我要出宫。” “不行啊殿下,您如今不能出宫,况且……”况且上次急匆匆出宫,还让身上的伤加重了。 原青澜面色沉郁,一路走到寝殿,找到一件不显眼的黑衣换上,跟魏川交代:“关紧宫门就好。” 魏川根本来不及阻止,匆忙之下只得赶紧塞两瓶伤药给殿下,以免跟上次回来伤口都裂了。 他跟了一路,眼看原青澜从后门出去,往僻静的东边宫墙走。天色已晚,一队守卫过来,他赶紧站到阴影里,再抬头,殿下踩上一颗树几下跳出去了。 “唉!”魏川直叹气,天天练剑早晚不落,最后就用在这上面了。 原青澜出了宫,一路往北道北宫门外的神庙,神庙的长明灯不绝,他从小路绕过大殿一直往后走,是临风阁。然后他又绕了路,沿着九思堂外的湖岸走了一圈,才到阁楼后面,他抬头看着二楼依稀微光,程仙应该是还没睡。 他不知道该不进去? 先前刚听闻她一整天陪着燕四的时候,满腔怒火都快压制不住,只想快点见到她。现在一墙之隔,他攀上去就能见到。可是见了她以后呢?抓着她质问吗?质问她为什么和燕四出去逛一整天,却不会去看看他?他以什么立场去问? 夜深寒凉,一阵冷风吹来,他站在树下抬头看着窗子那盏朦胧光晕。 二楼寝殿内,程仙确实还没睡。 虽然逛了一整天有些累,但是想做的东西终于做成了,并且答应送给原青澜的一百种熏香也做好了。 她看着桌上堆成排的迷迭香,十分有成就感。她做了固体和液体两种,无论是做燃香还是用来熏衣物或者按摩,对他的头痛都有缓解之效。 回到临风阁很晚了,但还是去了神庙从舅舅要了一条五色丝绳,这种五色丝绳因为是祭礼上会用的,寓意吉祥平安,并且还用特殊的药物泡过,防虫兽。 她坐在灯下,将五色丝绳从鱼嘴那里专门留出来的小孔穿过,彩釉金鱼在灯影下透亮光滑,尤其是妃色的釉彩,整个鱼尾像轻纱绽开的裙琚,她摸了摸,心想,真该做两个,这个送给原青澜了,她自己还留一个。 穿好了五色丝绳,小金鱼更漂亮了,她坐再灯下看一会儿,想着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送给原青澜。 然后告诉他,这是福运锦鲤,趁机还能感化,让他心怀美好……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窗户咔一声,程仙下意识往里看,灯影下,居然是原青澜又翻窗户来了,这次穿的一身黑衣,差点没认清。 可是,他面色沉沉看着她,一步步过来,有点吓人的样子。 不是说罚闭门思过三个月吗,这怎么偷跑出来了。 第40章 风月(四) “殿下?”程仙站起身, 喊他一声。 灯影朦胧, 原青澜一身黑衣从外进来,还带着窗外的寒气。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却深沉如墨,直直盯着她,一直走到她面前。 半个多月不见,他看起来似乎瘦了一点,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 闪现着毕露的锋芒。此刻他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不言不语,就那么看着她。 程仙莫名觉得这气氛诡异, 不知道他来此有何事,可就这样盯着不放,实在让她头皮发麻, 她扯扯唇角, 试着说点轻松的话, “殿下,你……你怎么来了?” 半个月未见, 她问他怎么来了,就这样吃惊。在没进来之前, 他还曾犹豫是否要质问,有无立场?可是进来之后,看见了她,尤其看到她手里还拿着跟燕四一起做的陶瓷金鱼, 满心妒忌如澎湃的浪潮席卷而来,他猛然上前,盯着她问: “你为什么还不睡?可是在想谁?” 话音冷硬如刀,听得程仙不自觉打个寒颤,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想确定下这是不是原青澜,可是这轻微的动作被他察觉。原青澜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腰不让她再退,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透着偏执的微光,再次问她: “你在想谁?” 程仙猛然被抓住腰,这样紧贴的距离,滚烫的温度从他手上传来,防备心让她第一反应是抓住右手腕上五色丝绳里的针扎上去。至于原青澜问的什么,根本不在她回答的范围。 下一刻,原青澜迅疾的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攻击。程仙心里一急,便拿起左手里还剩的一只釉.彩.金鱼去戳他。 谁知原青澜看见那只金鱼,尤其生气,他一把夺了过来,然后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程仙猝不及防被他抢走金鱼,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被原青澜摔到地上。小金鱼做的时候为了形状优美,捏出来的鱼尾单薄清透,被这么用力一摔,鱼尾巴被摔断了。 “你放开我!”程仙眼看小金鱼摔断了尾巴,眼睛都气红了。 原青澜看着摔坏的金鱼也楞了一下,程仙趁机挣脱他的钳制,蹲在地上把小金鱼捡起来,心痛难当。这个小金鱼她是她一点点捏出形状到最后上了釉彩,虽说原本就是送给原青澜的,她自己也很喜欢。 “你这个疯子!还我的小金鱼……” 眼看着她对着摔坏的小金鱼一脸伤心,现在为了这么个小玩意,难过的都快哭出来。原青澜一把将蹲在地上的程仙拉起来,再也克制不了妒火, “你就这么喜欢燕四!眼里心里就只看得到他!他有什么好?” 程仙看着手里断掉的鱼尾巴,面前原青澜跟疯了一样面目可憎。不喜欢就算了,竟然摔坏,半个月不见,他大晚上就来摔她的小金鱼! “反正比你好,你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 程仙甩开他,把残片捡起来到离他远点的地方,不知道这还能不能修复。 毫不留念,甚至都吝于看他一眼,那些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刀刀划在心口,血珠迸溅。明知道会这样,他还大晚上巴巴的跑来,现在听她说燕四比他好,不想看见他…… 原青澜眼神黯然,握了握拳,定在原地的身形克制又隐忍,心里有两个猛兽在嘶吼。 冲动的声音叫嚣着他该抓住她,紧紧绑在身边,让她只能看得到他,从此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拉扯他的神经,他要那么做了,她会彻底恨他,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灯影下,她坐在那里捧着小金鱼,柔和的光晕照在她身上,那一团温暖几乎灼伤了他的眼,那些欲.念和躁动忽然就像雨后春芽,不可遏制的冒了出来,恨不得立刻上前拥住她融入骨血。 眼眸幽深似海紧紧盯着那个影子,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然,他真怕控制不住对她做什么冲动的事,强制将目光撕下来,大步转身,着急忙慌走到窗户边跳了下去。 程仙听到了原青澜离开的动静,仍是气的不行。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费这大劲做小金鱼。 他果然有病! * 自从小金鱼摔坏,程仙熏香也不做了,她不想再送原青澜东西了。 这两个月都在临风阁哪都没去,闲情来了,临摹国师的字帖,弹弹琴,给一院子的丫鬟小厮们画人物肖像。 原宝来找过她几次,倒没怎么提原青澜,只说他七哥在闭门思过。还抱怨:闭门思过又不是闭门谢客,连他也不见了。 “你七哥他有病。”程仙是这么说的。 “七哥他确实病了。”原宝深以为然。 秋去冬来,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 刚十二月初,京城下了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到处银装素裹。 临风阁里和暖如春,侍女们早早准备好了热水,厨房内也热气腾腾。蓝莺很早就起来了,她在院子里玩了会雪,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去二楼等着程仙起床。 “公主,昨晚可觉得冷?”朔雪给程仙拿来一件新做的狐裘棉衣。 “一点也不冷,睡得特别舒服。”程仙伸了个懒腰。入冬以来,也不知她们在临风阁烧了什么,比秋天还暖和。 “公主,外面下雪啦。”蓝莺端着洗脸水,她没有朔雪那么淡定,赶紧和公主说今天的新鲜事。 果然,程仙眼睛透亮,“真的!” 几步跑到窗户边拉开窗,入眼银白一片,院子前面的围墙上,积了厚厚一层,像一大块软和的棉被披在上面。院子里,几个小厮和护卫在铲雪,另有调皮的小丫鬟在堆雪人,团雪球。 厨房内稳重的侍女看见院子里闹腾的一幕,忍不住过去说几句,等她走了,小丫鬟们又玩的不亦乐乎。 这临风阁里的下人,除了伺候起居的朔雪和蓝莺,其他的都各有各的可爱,平时这里也没什么大的规矩,其乐融融。 程仙看的心动不已,她也想下去玩雪。 等她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前面神庙那里来人说:国师要带她进宫。 “进宫?”程仙有些吃惊。 按理说暂时宫中没有什么大事,最早也是除夕赐宴,可就算除夕宴,也只是各宫参与,若算上刚封的公主头衔,她勉强要进宫谢恩。 真与她和国师有关的,而是年后的上元节祭天。 民间祭祀不计其数,皇室祭祀最隆重的就是祭天和祭祖。但是上元节在年后,怎么这个时候要入宫了? 出门前,朔雪给她穿上雪白的狐狸毛大披风,又换了双特别暖和的鹿皮小靴子,踩在雪上咯吱作响,就这样一路到了神庙。 国师的白马香车已经等在那里。 “舅舅。”程仙上了车,马车宽敞的可以打滚,铺了毛绒绒的垫子。 国师居然还是一身白衣,看不出来有多厚,冷冷清清的样子,递过来一个紫金手炉。 程仙接过来抱在怀里,暖融融一片,她问道:“舅舅,咱们怎么这个时候进宫?” 国师闲适地端起一杯茶,对她道:“胡图尔王有意与大夏交好,带着他的小郡主来了京城。” “什么?”程仙失声惊呼。 国师似乎不理解她如此吃惊,便解释道:“皇上也有此意。胡图尔王近年收服了北番十六部族,如今已是大夏最强盛的邻国,他们兵强马壮有意交好,于大夏是好事。” 这些程仙看了书都知道,国与国之间都是利益绑定的关系,无论是友邦还是征战都不奇怪。 但原书中这一段不是这样的。 书中要到很久之后胡图尔王才进京,并且只有他一个人。他见了永嘉皇帝后就回去了。然后决定与大夏和亲,将小郡主岳黎嫁给七皇子原青澜。 因为目前未成亲的皇子里,只有原青澜最合适,胡图尔王选了很久才确定是七皇子。 不过人家岳黎郡主既然是书中男主的红玫瑰,怎么可能会嫁给原青澜。和亲的消息一出,送亲仪仗还未到京城,岳黎就半路逃婚去找男主燕扶游了。 岳黎根本不喜欢原青澜,又加上性格古灵精怪,这番逃婚逃的随心所欲。 可作为即将要娶亲的七皇子,未婚妻居然逃婚,人尽皆知,颜面尽失。等到后来再知道未婚妻弃他而去,找燕扶游,更是对男主心生嫉恨。 这现在岳黎来了,原青澜可怎么办?成亲肯定是成不了,但要到时候岳黎逃婚,原青澜颜面尽失,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不过这剧情全乱套了,早已不是原书中的那个样子。但无论怎么样,这件事于她而言,并不急迫,可以暂时观望。 就这么一路纠结的入宫了。 * 刚入南宫门,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急匆匆过来说:皇上有急事找国师。 宫门口,停满了朝臣勋贵们的车驾,这些都是受诏入宫迎接胡图尔王,宴会还没开始,人都早早到齐了。 熙熙攘攘一群人和国师打过招呼,往永和殿那边去。国师和程仙交代几句,让她晚些时候再过去,就跟着内侍总管走了。 程仙上次才参加过永嘉皇帝寿宴,满殿喧嚣纸醉金迷有点吃不消,但那次是要帮助原青澜不得不去。 这次就不一样了,完全可以旁观看戏。等和亲定下来,岳黎逃了婚,她再出场也不迟。 于是程仙就这么慢悠悠的欣赏宫内雪景,往西六宫走。 这次跟上国师走得急,侍女们也没跟上来,程仙自己走了一会儿,果然就有些迷。这也不能怪她,下了大雪,到处都一个样,胡乱走几步,竟然还踩到了雪坑,雪下.面.湿.哒哒的,脚都沾湿了。 走过几道回廊,过一座小花园,上了石桥,绕过假山,前面有几座宫殿。 假山旁有雪,程仙刚走过去,听到后面有人声,有些熟悉,是原青澜。 程仙站在那里,原青澜声音冷锐,对前方的人道:“郡主当真深藏不露,不知此番又有何企图?” 假山后,一道火红的倩影如寒梅映雪,少女一身火红狐裘,容颜如画,俏丽的眉眼带着浅笑:“若论深藏不露,谁也不及七殿下,我所图亦是殿下所图。” 原青澜皱眉,岳黎却不再多说,躬身施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程仙不是有意要听他们说话,她就站着一会儿,脚也卡在石头缝里了。她试着动一下,凉冰冰都是雪,卡的难受。 却在这时,另一道熟悉地声音传来, “仙儿,你在这儿,我方才还看见国师了。” 燕扶游此番也进宫迎胡图尔王,只是路过这边,要去永和殿,老远看到程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走了过来。 假山后的原青澜走了出来,看见站在后面的程仙,几个月不见,思念泛滥成灾,可是却见燕扶游十分熟络的喊她。 他眉眼顿时冷肃起来,开口的话跟这冷冰冰的雪似的, “担着公主的身份,就学些偷听别人说话的本事吗。” 程仙一看见他就想起被摔坏的小金鱼,尤其这么久不见,一脸讨债的样子,谁还欠他钱了不成! “谁稀罕听你和郡主甜言蜜语,我是脚卡住了,不然我早走了!” 原青澜听她说什么“和郡主甜言蜜语”顿时恼火上头,结果又说脚卡住了,连忙低头去看。 程仙卡的实在难受,挪动不得,看见燕扶游过来,就赶紧求救, “燕四哥,快帮我个忙,把雪下这石头搬开,我脚卡住了。” 燕扶游也看见了程仙的脚踩在雪下面,一听卡住了,赶紧过来搬石头。 原青澜行动比思维更快,抢先一步来搬石头。 两个人几下把雪里埋起来的石头搬走,不等程仙抬脚,原青澜一把将她抱起来,几步走到山边亭子坐下,就要查看她的脚。 程仙穿的鹿皮小靴子虽然暖和,但有点浅,现在里面都湿透了,脚也麻麻的没什么知觉。 “仙儿,怎么样?”燕扶游也跟了过来。 正准备查看的原青澜立刻停下来,扭头对燕扶游道: “燕四,她脚冻伤了,最好去太医院拿点药。” 燕扶游一愣,程仙还没说话,七殿下却断定脚冻伤了,不过也有可能。他看一眼原青澜面上掩不住的担心。顿时会意,对程仙笑道: “那我去太医院拿点冻伤药。” 燕扶游说完就走了,亭子里只剩下原青澜和程仙,程仙动动脚,试着起身。 原青澜一把按住她,不等程仙反应,将她左脚的鹿皮靴子脱掉了,刚试到点凉,立刻又被一双大手握住。 “让你偷听别人说话,卡住了也是活该。” 第41章 风月(五) 程仙坐在扶栏边的长凳上, 抬脚蹬一下, 要起来, “殿下就是见不得我好。你和郡主说什么我一点也不……啊啊啊!” 原青澜蹲在她面前,开始是隔着袜子给她暖脚,刚揉一会儿又听程仙说郡主,干脆把袜子脱掉,在她脚心上挠几下。 “你放开我!哈哈哈……别挠我……” 程仙猛然被挠到痒痒肉,笑的喘不过气, 踢了半天也没用。 “看来还有知觉,没有冻伤。”原青澜握着掌心小巧的嫩足,温软精致, 不松手了。 程仙之前只是踩到雪坑里,靴子太浅打湿了。被这样暖一会儿已经恢复知觉。 这原青澜太恶劣了,眼看他抓着脚不放, 程仙急的不行, 想了半天,才想到个蹩脚的理由: “殿下你快松开!姑娘家的脚不能随便摸……” “噢?”原青澜在脚背上捏了捏,眼中促狭一闪而过, 明知故问: “为何不能摸?” 程仙虽不至于被抓住脚脸红心跳,可也觉得羞耻。而原青澜还在不耻下问, 程仙咬牙切齿地道:“摸了就要负责啊!” 古代摸女孩子的脚要负责,应该是约定俗成的吧,放在这里应该也通用,原青澜竟然不知道?还是说这里没有这样的说法啊。 “哦, 这样啊。”原青澜似乎刚弄明白,然后他低头去看掌心的脚,又摸几下,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 程仙以为他终于可以放下了,谁知他用力握一下,抬眼看她, “那我就勉为其难对你负责罢。不然这摸也摸了看了看了,还能怎么办。” 程仙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好像自己硬赖上他,气的直叫唤:“摸了就摸了,不需要你负责,你快点放开,我要回去换双鞋……” 假山这边的亭子虽然背风,但刚下了大雪,外面天寒地冻。原青澜本想就着这个“负责”的问题和她好好说,可一直坐这儿又怕她受凉,再加上去太医院拿药的燕四也快来了。 他从怀里拿出块方巾将程仙的脚包上,然后直接把人抱起来。 程仙冷不防被这样抱起来,有些难为情。扑腾两下,无果。她放弃般地道:“殿下,我能自己走……” 原青澜抱着她,面不改色地道:“你的鞋都湿了还怎么走,再说这下了雪,你找得到路吗?” 程仙离上次入宫已经很久了。西六宫那边赐给她的公主殿,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难找。但这也不是问题,宫里太监宫女这么多,问个路总知道吧。 可是原青澜抱着她走的却是人少的僻静小路,偶尔有宫人也是低着头急匆匆过去。最后竟去了洗墨宫。 一路抱着去寝殿,程仙坐在软榻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这不是灵仙宫啊。” “那边人少,太冷,你先在我这里歇息。宫宴的事也无需过去,无非就是些场面话,父皇注意不到你。等会我让人给你烤鱼。” 这里确实暖和的多,灵仙宫久无人居,都是些固定的下人,匆忙间不一定处处周到。宫宴去不去都行,原青澜还安排烤鱼……这让程仙觉得他顺眼了不少。 “这还差不多。”她心情愉悦,继而对原青澜道:“那殿下赶紧去永和殿吧。” 等原青澜又那件厚衣服给她,程仙忍不住加一句,“多看看岳黎郡主,她真的很好看。” 原青澜一把将刚给她披上的外袍丢到榻上去了,“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 程仙:“……” 这发火真是莫名其妙啊。 * 洗墨宫里温暖如春,关键是原青澜的小厮们十分贴心。 居然送来的糕点全部都是她爱吃的,光炒栗子她试了下,至少几十种口味,吃的应接不暇了都,还有烤的金黄酥脆的烤鱼散发香气。 “公主,您看看还喜欢什么?奴才们马上去准备。” 程仙一边吃一边还记着仪态,便道:“不必,就这些足够了。” 她光着脚踩在暖烘烘的软垫上,喝了点水,更不想出门了。至于永和殿热闹的宫宴,完全无心关注。 吃完了点心,程仙起身活动,顺便参观下原青澜的房间,结果居然在床头的矮屏风上看见了自己当初落在这里的白裙子,顿时大囧。 不过这点不好意思很快就被困意取代,屋内太暖和了,忍不住犯懒,左右无人,她悄悄在床边睡了一会儿。 睡得迷迷糊糊有人敲门,是洗墨宫的下人,程仙揉揉眼睛,透过窗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她一边起来一边拍脑门,思维还有些跟不上,这就随便睡一觉,天都黑了。是不是原青澜回来了。 “公主,国师大人在外等你。”敲门的小厮禀告。 “什么!舅舅!”程仙下意识心慌,好在这寝殿内吃的都收走了。 她用手抓几下睡乱的头发,理理皱起来的裙角,开门出去。 “公主。”前殿门口,朔雪和蓝莺也来了,朔雪手里还拿着新的鹿皮靴子。 程仙只得赶紧换上,走到院子,只见国师背身而立,白衣几乎和这茫茫冰雪融为一体,他转过身,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程仙, “跟我回去。” 在这洗墨宫睡了大半日,程仙心虚不已,看国师的脸色也看不出他是否生气,只得赶紧跟上他出门。 华灯初上,夜晚的京城在冰雪中裹上一层寒凉。马车徐徐驶往北宫门,程仙观察下国师动作,只见他和往常一样坐在车内品茶,便忍不住问:“舅舅,宫宴怎么样?有什么新鲜事吗?” 国师瞥她一眼,慢吞吞喝一口茶。 程仙赶紧解释:“舅舅,我今日走迷了路,踩到雪坑里崴了脚,恰好七殿下路过,带我来了洗墨宫。” “是燕四公子路过。”国师不咸不淡的说一句。 程仙哑口无言,按说确实是燕扶游路过。她这半天没去永和殿,想必国师已经询问过燕扶游了。 她干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舅舅,您都回来了,看来是宫宴结束了。那七殿下呢?” 国师放下茶盏,似乎皱了皱眉, “今日宫宴,胡图尔王有意与大夏结姻亲之好,皇上亲自给岳黎郡主和七皇子赐婚。” 果然是这样! 程仙早预料会有这样一幕,只是现在从国师口中听闻,还是有些惊讶。因为原书中永嘉皇帝赐婚这一段,岳黎不在当场。 “那郡主……” 原书中岳黎得知和亲的消息,立刻想办法逃婚去找男主。可现在岳黎和男主的感情似乎也没有多深,她还会逃婚吗?程仙想问听到赐婚的消息,岳黎有何反应。 却听国师道:“七殿下当即就在大殿上严词拒绝,惹得皇上大怒,已经罚去太庙,听候发落。” !! 当即拒绝?程仙听的一肚子恼火噌噌上涨,原青澜为何就这般沉不住气!行事无常!稍等几天,不用他去惹怒皇上,岳黎就会想办法逃婚。现在倒好,人家女方还没开始逃,他先闹退婚,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她今日就不该图清净在洗墨宫睡觉,要是她去了永和殿,说不定能拉住他。 这一路走剧情,原本对原青澜不利的那些流言基本上快消失了。寿辰上他送的寿礼让皇上龙颜大悦,秋祭上拔得头筹,也让皇上对他赞许有加,朝臣们的风向也变了,渐渐开始关注性子内敛才华横溢的七皇子,连皇后这最难的一关亲情,他也看开了。就等最后一关,程仙想办法保住他的命…… 现在书中剧情改变,哪怕岳黎最后不逃婚了,他们成亲,原青澜恰好也不存在嫉恨男主抢未婚妻,他若成亲,就可以出宫开府,以胡图尔王目前的势力,皇上也不会让原青澜去封地,留在京城的可能性很大,形势一片大好。 现在全都变了!程仙生气恼火的同时,还分出点理智思考一下原青澜为何如此冲动的原因,可是她想了一会儿,便不愿深想。因为她觉得她可能有了点不那么真切的预感,而这预感很不妙。 忽然听到身旁国师轻叹一声,似自言自语: “这姻亲本不该成,那岳黎郡主另有想法。我出宫时,燕四公子和郡主一道走了。这才是对的……” 程仙听了这话点头赞成,确实该是这样没错。书中就是这样写的。这姻亲本就成不了,岳黎会去找燕扶游。 可是!! 她抬头去看国师,只见国师那张向来冷俊的脸上出现片刻空茫,似乎在思考什么事。 程仙忽然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这是书中的原剧情,为何国师会知道这样清楚?她很早就怀疑了,虽然当初写这本书设定是国师能预言,可是她穿来之后,并未看见神乎其神的占卜之术,但国师对皇上所说之事,确实就是书中那样。 真有人能预言未知之事吗?还是说…… “舅舅……”程仙喊他。 国师从片刻空茫里回神,“何事?” 程仙看着国师的眼睛,心里怦怦直跳,如果他……如果他也和自己一样……那,那他也有任务吗?程仙忽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颠覆性的怀疑,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不真切起来。难道说这所谓的书中世界全部都是虚幻吗? 只有她与国师两个才是真实的? 她倒了一杯水,颤着指尖沾点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母“Priest”。 “舅舅,我前日看书,无意中看到这个,舅舅可知是什么意思吗?” 国师低头看程仙写,看的十分仔细。程仙亦是盯着他的眼睛,没有错过他分毫微表情。 可国师一脸茫然,思索半晌并无头绪, “竟是从未见过,不知这是什么标识,我们南疆部族祖上有很多奇异的符文,却也没有一种是这般……你在哪里看的?” 没有作假也没有惊讶,他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是种语言。 他和自己不一样。 “舅舅……”程仙心里那些猜测仿佛过山车,还没感受到刺激惊吓,就落回原地。“我一直都很好奇舅舅的预言……” 国师似乎一愣,继而道:“等你十八岁后,若无意婚嫁,决定入住神庙。我都会告诉你的。” 国师上次也说过这样的话,看来他可能真有什么秘术,并非像她这样知道剧情。 两个人又说了些话,程仙脑子乱糟糟的,就这样回了临风阁。 * 与此同时,宫内气氛一片紧张。 因为白日一场盛宴,远道而来的胡图尔王有意与大夏交好,并承诺年年纳贡,将北番最好的骏马和牛羊每年上贡,以期大夏国能与北番互市交往。 并有意和亲,永嘉皇帝当即为为岳黎郡主选了最近甚合心意的七皇子。 年龄相当,品貌相配。 谁知那个逆子竟敢违抗圣意。 皇上当廷大怒,将人罚去太庙,以期挽回胡图尔王尽失的颜面。 掌仪司战战兢兢将胡图尔王一行人安排在鸿胪寺,并配了全方仪仗。岳黎郡主估计心情不好,说是要住城中客栈。皇上便派燕小侯爷贴身保护。 皇上头痛再次发作,皇后来探望,被皇上训斥这些年教子无方,皇后破天荒与皇上大吵一架,各宫跟着来的娘娘们都被拒之门外,皇上几乎昏厥。 内侍大总管只得将国师开的药又端来给皇上喝,头疼之症才有所缓和,人仰马翻的局面才得到稍微喘息。 皇城内宫城外二十里外的太庙,暮鼓声声,这片供奉先祖灵位的地方一如既往肃穆幽深。 围墙三重,占地二百亩,大殿两侧各十五间配殿,往后还有中殿和后殿。 庙祝和执事在大殿各司其职,对大殿中的人并无在意。 戌时三刻,原青澜看看外面黑透的天,从蒲团上起身。 门口一片古柏,夜幕下黑黢黢的。他走去树下六角亭,准备踩上去,忽然一个黑影先他一步跃上来。 “殿下。”魏川被吓了一跳,确定是原青澜才松口气。四下张望,确定无人。 原青澜正要回洗墨宫,所有所思皆系于那一人身上,当即问道: “灵光呢?她可还在洗墨宫?” 魏川实在理解不能,都这份上了,殿下居然还是有心思担心灵光, “灵仙公主被国师接走了。” 原青澜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坦然道:“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魏川觉得这不是主要的,焦急不已,“殿下,如今这可怎么办?皇上因此事震怒,今日无暇顾及,几日后要怎么处罚呢?” “无需担忧,此事我自有办法。就是……”原青澜声音里带着几分怅惘。 “就是什么殿下?”魏川心急如焚。 原青澜不想再说,又走回先前的大殿,看着那一排供奉的灵位发呆。 也许,这世上最难的是求不得。 第42章 风月(六) 临风阁 程仙一夜没睡好, 天才蒙蒙亮, 她就爬起来了。 还不到往常起床的时辰,朔雪和蓝莺都还没来,她光着脚在寝殿里走来走去,半点头绪也无,最后走到后窗那里,拉开窗,外面白雪皑皑, 一阵冷风吹进来,降了点温度,心里的烦躁才稍微缓解。 因为原青澜拒婚的事儿, 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自穿书来,她带了三个任务。第一条和男主走剧情线。这条她基本忽略了,系统提示完不成将对她个人有处罚机制, 她已无心去管了。 第二条白玫瑰女主人设不能崩, 这条她勉强维持住了。 最重要的第三条,救原青澜的命。她费这么大劲掐断反派所有可能黑化的苗头,他不作死自然死不了。如果原青澜在这里不用死, 那么现实中她姐姐就能醒过来。 而现在任务走了一半,眼看曙光在望, 原青澜忽然来这么一出,她绝不能眼睁睁看他作死。 程仙在榻前的软垫上坐了一会儿,换上厚点的棉衣,拾掇妥当, 推门出去了。 蹬蹬瞪的脚步声从隔壁过来,前面的是朔雪。 “公主,您醒了。” 后面紧跟着睡眼惺忪的蓝莺,还在系腰带,“公主,今日怎起的这般早?可是没睡好?” “我要出门。”程仙点头,想了想,“不要惊动舅舅。” “公主想去哪里?” 朔雪看她头也没梳,赶紧把人拉回寝殿妆台前坐下,蓝莺打了洗脸水过来。 “太庙。” 根据昨天的消息,原青澜拒婚被永嘉帝罚去太庙,这才过去一晚,他应该还在。趁着现在胡图尔王还在京城,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程仙必须尽快见到原青澜。 小半个时辰后,程仙跟着两个侍女低调的从后门走,沿着北宫门一路往西,去到二十里外的太庙。 晨曦雾霭中,恢弘庄严的建筑群被覆上一层白雪,更显的肃穆。这是大夏皇族供奉历代先祖的家庙,宫墙两侧柏树葱葱,苍劲古拙。 正安门外一条玉带河横贯而过,连着的是汉白玉石桥。但这个门是不开的,只有在皇帝祭祖时,才会打开。 几人绕到西南角,有个不甚起眼的角门,有两个灰衣守门人。 朔雪还拿着国师时常用的信物,交涉几句,很快被放行。 从西南角门进去,沿着古柏绿道往前走,终于看到最前方的正殿,是大祭之处,门口三重台上汉白玉石栏围绕,地铺金砖,金丝楠木横梁,四个柱子都贴着赤金叶。 如此庄严却了无人声,程仙走到近前,心底带了丝敬畏。 就像参加和故宫古建筑一样,眼前的太庙,里面供奉的都是皇族和功臣的牌位。她走了进去,殿内有两个金漆神座,帝座和后座,座前摆着供品、香案和铜炉。 原青澜不在这里。 程仙犹豫着推开两侧夹室的门,室内有神椅、香案、床榻,褥枕等等,还有牌位在上面,象征这是祖宗起居安寝的地方。 她心里带着敬畏又有点怕,好在原青澜也不在,程仙大致看一眼就出去了。 出了正殿,两个侍女在廊柱下等她,几人沿着柏树道往后面走。原青澜既然被罚来太庙,前面正殿没有,程仙本以为他会老实跪在那里,但显然不可能。 后殿比较远,是堆放祭祀物品的地方,还有守门的人也都在住在那边。 雪天路滑,这边人不多,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都开没扫干净,程仙低头走的小心翼翼。 “灵光!” 忽然,前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惊喜。 原青澜刚从后殿出来,没想到在这里看见程仙,她竟然来了太庙,是来看自己的吧。 “殿下。”程仙不再往前走了,站在树下等他。 大雪里,原青澜一身红色锦衣尤其显眼,墨发散在肩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一路疾行走到她面前。 程仙被这笑晃了一下眼,原青澜并不常笑,大多时候还冷着脸。这样笑起来,明明是温润多情的眼睛,却莫名多了丝勾人心魄的迷魅,也是这时,程仙才仔细看他的五官,眉骨挺直,肤色洁净,俊逸中带着点不易觉察的邪气,是因为他的薄唇上一丝殷红。 程仙自觉低下头。朔雪和蓝莺见两个人有话要说,结伴去了远些的地方。 “你冷不冷?”原青澜自觉来拉程仙的手。 程仙不知道两人何时这般亲密了?下意识把手缩回,赶紧道:“我不冷,殿下。” “还说你不冷,看看鼻子都冻红了。”原青澜眼角带笑,直接在程仙鼻子上刮一下,甚至还带着摸了下她的脸。 程仙本来穿的很厚,外面还罩了一层狐裘披风,而原青澜仍是那身深红锦衣,看起来比她单薄的多。 然后原青澜又看她的脚,笑道:“这次要是再卡住脚了,我还得抱你。” 程仙:“……” 不!程仙可不是来说这个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殿下……” 程仙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原青澜一把抓住了藏在身后的手,硬握在掌心。 “外面太冷了,有什么话咱们去大殿里说。” 程仙挣脱不得,只得被他牵着走,那手掌宽大,紧紧握住她的,十分暖和。 原青澜唇角带笑,心情愉悦,看一眼身侧还不到他肩膀高的程仙,脸颊白里透红裹在狐狸毛的披风领子里,心里像有个小蚂蚁爬过去,留下一阵难耐的痒意。 然后他瞅准时机,看到一处台阶,借着牵住程仙的手故意把人往台阶边上带,等程仙猝不及防踏空,惊呼一声。 他一把给人抱起来,笑道:“我就说吧,你这还是得我抱着走。” 接二连三的厚颜无耻,程仙已经没脾气了。她像条咸鱼趴在原青澜怀里,不知道事情糟糕到这种程度,为什么有的人还能这样满不在意谈笑风生。 原青澜抱着她来到先前的正殿,直接将她放在香案旁的漆金凤座上。 程仙吓了一跳,赶紧起来,“殿下,这个是给皇后娘娘坐的。” 这里是太庙,各祖宗牌位都在上面,最好还是克己守礼一些比较好。 “皇后娘娘怎么了?”原青澜满不在乎,还要拉她过去坐。 程仙一把挣脱了,在香案最下方地上的蒲团上坐下。正殿里比外面暖和的多,坐蒲团上也方便舒适。 原青澜拗不过她,也只好跟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程仙这才有机会说起她此来的目的, “殿下,你为何要拒婚?”还这么迫不及待。 原青澜丝毫不意外她来这里问他这个问题,看着她的眼睛,坦然心中的想法, “我并不喜欢岳黎郡主,所以不想接受这赐婚。” 他如此说,程仙并非不能理解。可这显然太冲动了,且不说他皇子身份,这是皇上赐婚,至少考量一番再做决策。而岳黎那边,或许根本不用原青澜提出拒婚…… “殿下,这婚是皇上赐的,胡图尔王远道而来,您至少该考虑一下,就算不喜欢,私下也并非不能解决……” “解决?”原青澜皱眉,“怎么解决?你可知我若不在大殿上拒婚,后面就身不由己了?” “不会的殿下。”程仙心里知道剧情发展,不存在身不由已,“缓几日都行啊。至少问清楚郡主的意思……” 原青澜面色深沉,“母后极力促成这门亲事,想让我留在京中牵制原凌。父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意在胡图尔部每年上贡的骏马。至于你说的郡主,她别有所图。” 这些程仙都知道,但不管别人图什么,都对原青澜没有坏处。 哪怕岳黎不逃婚嫁给他,原青澜成亲后就可以出宫建府,以他现在被皇上青睐的程度,封王不是问题。 “殿下……”程仙试着问一句,“你可以试试多接触郡主,也许她人并不是你想的那般有所图……” 既然男主的红玫瑰现在和男主感情不深了,剧情有变,那么和原青澜也并非没有可能。 “你说什么?”原青澜骤然倾身,一把抓住了程仙的手,似乎有些愤怒,盯着她质问,“你让我接触郡主?” 程仙感觉说错话了,便从其他当面解释: “殿下,就算你不喜欢,可这是皇上的意思,至少三思而行。你这样忤逆,如今被罚在太庙,可想过皇上接下来会如何处置呢?既然皇后也并无恶意,殿下无需和她对着来啊……” 原青澜听不得她这般理智的分析,她不是自己,何曾知道他在听见赐婚那一刻恍若晴天霹雳,群臣皆在,外使来访,那样隆重的宴会,偏偏给了他一道等同死刑的赐婚圣旨。抗旨不遵又如何,这些年他不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现在总算想为自己争取一点想要的。 “你来太庙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原青澜面色冷淡地放下了抓住的手。 程仙看他脸色转为淡漠,想宽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可这件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她站起身,动动有些麻的脚,叹了一口气, “殿下,你本不必如此。或者等上一天也好,都怪我昨日没去永和殿,就算你不想问郡主的意思,至少等我问问燕四哥的意思……” “燕四哥?”原青澜猛然起身,将程仙逼至香案台角,眼眸晦暗,藏了无数怒气在里面,就快要爆发,声音也带上冷意:“这关燕扶游什么事?你为何去问他?” 他手撑在案台上,程仙猝不及防被他圈住,一抬眼,看见他冷淡的神色,下意识往后退,一下坐在身后的漆金凤座上。 “这……这……”程仙心慌不已,这件婚事不光有关原青澜,还有岳黎,若是问不出岳黎的意思,程仙至少去问问燕扶游,看看男主和他的红玫瑰还有无可能。 可这都是她根据书中剧情计划下一步该怎么走,原青澜又不知道。 眼看惹恼了原青澜,近在咫尺的怒气让程仙心乱如麻,一时语塞,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想问问他的意思……” “问他的意思!那你还来太庙做什么!”原青澜低吼,猛然靠近,一双眸子里满是怒火,撑在椅背上的手暴起青筋,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觉得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她不会明白他的心意,她的心里永远都只有燕四,哪怕她今日来了太庙,也是劝自己不该冲动,甚至让自己答应婚事! 自己在她心里什么也不算,一点特别之处都没有。如果昨日被赐婚的人是燕四,她绝对不是这样的态度。一想起这,他眼睛通红,心里漫上密密麻麻的嫉妒和恨意。 恨她心里明明没有他!可他还是想要她…… 再也控制不住,他紧紧抓住她,不让她有一点反抗,俯身吻了上去。 哪怕什么也留不住,这片刻温存也好。 “殿……唔!!” 程仙完全措手不及,看着眼前乍然放大的脸,脑中空白了三秒,鼻息唇畔都是浓烈的、陌生的男性气息,她挥手使劲推过去。 原青澜一把摁住她的手,将人按在凤座中,箍住她的腿脚,倾身在唇上亲吻。 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夜夜折磨他快发疯的欲.念,在吻上去的那一刻,就再也控住不了了,温软的唇瓣比梦里更让人迷醉,亲上了就不想放开。 “唔唔……啊!”程仙这下根本动弹不了了,刚挣扎一下,原青澜在唇上咬一口,她张了一下嘴,就再也身不由已了。 固执的亲吻带着说不尽的悲伤,像即将干涸而死的鱼汲取最后的水源,如果不能拥有这温暖,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程仙被吻的昏昏沉沉,靠坐在漆金风座上,怎么都推拒不动,心如死灰的时候瞥见金丝楠木的天花殿穹顶。 这里是太庙!祖宗们的牌位就在香案上方! 她又开始推起来,原青澜微微放开她,贴在她唇边呢喃:“灵光……” 程仙来不及喘气,想煽他一巴掌,可手都还被摁住抬不起来,虚弱怒斥, “滚开……这里是太庙!列祖列宗在上,你不要做这样的事……” “列祖列宗在上……”这话似乎提醒了原青澜。 他抬头看一眼前方供奉的牌位,忽然嗤笑一声,再看着程仙的眼睛带着邪气, “他们正好看看,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这种事又有什么羞耻?” 下一刻,原青澜将她从凤座上抱起来,直接走到旁边的夹室,一把挥开软塌上供奉的牌位,将程仙放上去。 “原青澜,你是不是疯了!!” 程仙吓的心胆俱裂,羞愤欲死,滚了一圈才没沾上那牌位,抬起的手却被原青澜一把抓住。 “疯了?你才知道吗!”原青澜满眼偏执疯狂,拉住她的手一扯一带,摁在怀里,再次吻上去。 他的眼睛泛红,紧紧抱住她,像黑夜里盯着她的狼,凶狠的亲吻她。 两个人倒在榻上,供品香炉牌位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程仙拼命挣扎踢踹,感觉原青澜肆.虐过她的嘴,开始往脖颈去了,程仙直接吓哭, “原青澜……我求求你,求求你,你放开我,给我留点脸吧……这里是太庙……” 第43章 风月(七) 耳边吓哭的颤音和梦里一样, 她会哭求, 但他却不会放过。 虐过唇瓣,是精致的下巴,他吻上去,蓦然尝到一丝咸咸的眼泪。 原青澜皱起眉抬头,入目是满脸眼泪惊慌无措的人。 漫无边际的刺疼猛然袭上心口,他慌乱伸手去擦那些汹涌的泪水。 “别哭了,灵光别哭了。” 程仙满心只以为原青澜要对她做不可描述的事, 而她所有的反抗都没用了在劫难逃,再加上又是在太庙这种地方,羞耻至极, 心防崩溃,一下什么都想不了了,只剩卑微祈求, “求你, 求你放开我……” 眼中也没有了往日神采,唇瓣红肿,被咬破了。他以为她心里没有他这件事, 让他愤怒、不甘,为了心里那点贪念, 就算她不愿意,也要强吻,可现在看见她哭,所有的旖念一瞬间全消失了。 他吓到她了。原青澜满脸伤痛, 轻轻松开了抱住她的手。 程仙动了一下发现禁锢松了,立刻爬到床角,缩成一团死死盯着原青澜。 “灵光……” 原青澜看她一脸防备,泪痕犹在,想给她擦又怕吓到她,便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巾。 程仙见他低头,什么也顾不得了,贴着墙边站起身就往下跑,哐一声踩到地上的牌位上,身形倾倒。 原青澜伸手去抓,勉强拉住腰带,程仙还是磕上旁边的香案。 “灵光!” 原青澜满心恐慌,去查看她磕到的额角。 额头懵懵的麻痛,程仙推开他的手,捂住头,声音虚弱沙哑,“我不疼,你让我回去……” “灵光,让我看看好不好?” 程仙捂着头不松手。磕这一下,先前那些惊慌失措渐渐平息,眼前的原青澜神色焦急,声音心疼祈求,可是事已至此,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尴尬。 程仙奋力挣开原青澜拉住的腰带,急匆匆往外走。 原青澜紧跟着她出来,程仙跟后面有鬼追似的,一边走一边喊, “朔雪,蓝莺,回去了。” 在白玉石栏外晒太阳的两个丫鬟隐约听到声音,急忙过来。结果一眼看到程仙这副头发微乱、面上潮红,用手捂着额头的样子,后面还紧跟着七殿下。 朔雪忽略这异样,只焦急询问,“公主,你头怎么了?” 蓝莺年纪比较小,担心起来就心直口快,“公主的嘴怎么破了?” 程仙一听她提嘴,更是浑身不自在,闷头往前走,朔雪拉了蓝莺一把,赶紧道:“公主,马车还在外面,咱们就回去。” 原青澜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满心黯然。他对她做了这样的事,她再也不可能原谅他了。他喊住朔雪,嘱咐: “回去好好照顾她,别让她一个人闷在屋里,陪她说说话。” 朔雪年长一些,先前看见公主那个样子和跟在后面的七殿下,便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公主看样子是生气了,但是七殿下,朔雪从未见过他如此落寞,明明是关心的话,却透着深切的伤痛。 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层层积雪覆盖的道路尽头,天地间茫茫一片。原青澜站在柏树下,怔怔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抓了一把冰雪放在口中。 冰化作刺骨的水带走了冬日最后一点温暖。 果然还是太冷了。 * 洗墨宫内。 宫人们做完了事就安静下去了,院子里只有魏川抱着剑,烦躁地走来走去。 不多时,殿门从外打开,探出一颗脑袋。 “十三殿下,怎么样了?” 魏川听到动静焦急过来,问刚从承安殿那边过来的原宝。 原宝小胖身子从门缝钻进来,脸上带着沮丧, “父皇在里面,谁也不许进去,我只等在殿外,吴总管安慰我说七哥不会有事的,我也希望七哥没事。可父皇召见他,有什么事要说那么久啊?” 魏川也是想不明白,皇上召见七殿下,若是为了殿下抗旨之事,大可立即处罚。可是殿下去了承安殿那么久,却也没回来。 两个人心里忐忑不安,可眼下担心也是毫无办法,原宝爬到院子里树下的躺椅上,气的将鞋子蹬出老远。 “七哥拒婚是因为灵姐姐,父皇也真是的……” “嘘!十三殿下,小点声。”魏川连忙提醒他。 原宝倒是不再提了,事已至此,他再说这个,平白给灵姐姐牵扯进来。 “可是!”原宝仍是心有不平,和他说起今日所见, “郡主那边,我看她可没有因为七哥拒婚而难过,她可是开心的很呢,跟着燕小侯爷满城游逛,吹喝玩乐,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堆,噢对了,她还和八姐吵架,八姐可不是她的对手……” 原宝因为人小不起眼,自从原青澜公然抗旨这件事后,他就各方打探消息。 七哥受了罚,可是郡主那边跟没事人似的,跟着燕小侯爷四处游玩,连一向粘着燕扶游的八公主原书瑶,都被岳黎郡主各种不动声色的教训。 原宝算长见识了。 魏川一门心思担忧原青澜会受到何种处罚,原宝也担心,叽叽咕咕说过了些这几日的不满,也没别的办法了。 夜幕低垂,寒风渐起。 宫内华灯初上,承安殿的殿门打开,原青澜从里面走了出来。 门外的吴总管看七殿下神色平静,无喜无怒,也猜不到他和皇上说了什么,眼看七殿下离开,他连忙走到殿内,却见皇上趴在桌案上,老泪纵横,看见他过来,一把扶住手臂,“是朕对不起这个孩子,他什么都知道了。” * 夜风寒凉刺骨,原青澜静静走在冬夜的宫墙下,丝毫感觉不到冷。 从前他不相信虚无的命运,现在觉得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笑话。 从前母后罚他,心有不甘难以承受的时候,总有个人在他身旁。 可现在,没有人罚他,却比任何时候都难以承受,可没有人在他身边了。 “七哥!” 原书瑶刚回宫,老远看见宫墙下的人影是多日不见的原青澜。挥手让身边的侍女退下,她走了过去。 原书瑶今日跟去燕国公府上,可是岳黎郡主也在,她自然不甘心燕扶游陪着别的姑娘,就一直跟着两人一起。 白日她和岳黎又吵几架,一点没落到好处,这会看见落魄的原青澜,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七哥,父皇可是说什么了?” 原青澜静静站在树影下,神色淡漠,他不想说话,洗墨宫暂时也不想回。 他沉默不语,原书瑶可算找到共同话题了。 “七哥,你上次在大殿上拒婚,我还觉得你疯了。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那个岳黎郡主实在讨人厌的很,难怪七哥不喜欢她。” “对了,七哥,你拒婚是因为灵表妹吧?”原书瑶试着问一句。 也许别人不清楚七殿下公然抗旨的原因,可是她曾去过留仙城,知道七哥当初曾把程仙捡回来当侍女,护的紧。说是侍女,别人都休想使唤一下,更别说后来回京了。 原青澜看着无边的夜,蓦然又想起前几日太庙中发生的事。 原书瑶看他还能这么悠闲地在宫中闲逛,忽然想起什么,笑着问: “七哥,看样子父皇也没罚你吧?看来灵表妹送你的福运锦鲤很管用啊。真的会带来好运。” 原青澜忽然转头看她,“你说什么?‘福运锦鲤’,那是什么?” 原书瑶倒有些吃惊了,七哥这样子像是不知道?她也有些懵,仔细回想一下当初几人在西市如意画坊的事,对原青澜道: “那应该是三个月前的事儿了,我记得那天,灵表妹先是跟燕表哥去城郊挖了陶土,后来我在西市如意画坊碰见他们。你可知道灵表妹是做什么?她挖了陶土,又找了烧陶的师父,拿着捏好的软陶模子在如意画坊找釉彩。” 原书瑶一回想起程仙精巧的手艺,忍不住多说了些, “她亲自捏的小金鱼,实在是太漂亮了,尤其是上了一层釉彩后,妃红的颜色都是清透的,那个鱼尾,像裙摆一样,手太巧啦,我反正是学了半天没捏成……” 她说的这些,原青澜都知道,那时候他在洗墨宫闭门思过不便出门,便让暗卫每日汇报她的情形。至于那条小金鱼,他也是见过的,送给燕四的。但现在哪怕她想着燕四,做什么都不再与他有关。就这样听旁人说起她,也听的入迷。 原书瑶这才想起主要的,“她说小金鱼叫福运锦鲤,会给人带来好运。她弄丢了七哥的衣服,所以想了好久打算送个福运锦鲤给你……可是,七哥你居然没收到吗?” “没……没有。” 原青澜声音颤抖,那时候根本没听她的解释,愤怒之下一把摔了的小金鱼…… “哎,七哥!这么晚了你到哪去?” 原书瑶眼看着树影下的原青澜大步往前走,直往宫门口去了,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 临风阁里,一众下人用尽了办法,公主根本不出门。 别说出门,连二楼都没下。 想这办法的是朔雪,她年长些,比较稳重。从那日去太庙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她没有惊动国师,但却也记着七殿下的嘱咐:不能让她一直闷在屋里。 但显然,这几天,临风阁的下人想尽各种办法,公主就是不出来。 “你们出去吧,饭等会再送,我现在还不太想吃。” 二楼寝殿,程仙蒙着头躺在榻上,朔雪和蓝莺都站在床边,直接上手拉,奈何程仙就是不起来,连话都不想说。 这样下去,闷坏了可如何是好。 朔雪实在没办法了,碰碰蓝莺的胳膊,给她使个眼色,蓝莺会意,便笑着道: “公主,你的嘴好啦,破的小口已经长好了,不耽误吃饭的,你快起来吧。” 蒙着头的程仙轰一下脸色通红,扯着被角,大声道: “饭送来,我吃!!” 这几天她没脸出去,更不好意思照镜子,晚上偷偷摸一下嘴,摸到破了的小口子。就这两个侍女还不放过她,尤其是蓝莺,她居然还嚷嚷说大冬天怎么会有蚊子?给公主的脖子也咬个红印子。 “公主,你额头上磕的包已经快消了,再上次几次药就好了。”朔雪看她准备起来,便贴心给她报备。 楼下的侍女很快将热腾腾的饭菜送上来,程仙坐着桌旁拿起筷子,听了朔雪这话,也觉得羞耻。额头为什么会有包,磕哪去了,她都不想回想。 程仙夹一筷子青菜吃了一口。蓝莺听了朔雪的话,也想找话逗公主开心,她盯着程仙的脖子, “公主,我这几日用艾草把临风阁到处都熏了一遍,肯定不可能再有蚊子了,你脖子上蚊子咬的印也消了……” “噗——”好好的一口饭也喷了。 这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了! 蓝莺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朔雪拉都没拉住,眼看公主放了筷子,她拖着蓝莺就往外走,赶紧道: “公主,您慢慢吃,奴婢们先出去。” 吵吵闹闹的侍女们出去了,程仙才好好吃了顿饭。 然后沐浴换上睡袍,早早要歇息。两个侍女又是好一顿劝说,程仙不为所动,硬是把人打发走了。 她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联系系统。 可系统跟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动静。 “你倒是吱个声啊?任务对象对我图谋不轨,现在这个情况要怎么办啊?” 这三天除了她没脸到处跑,脑子也乱糟糟的,心急如焚,所有的计划全乱了。 现在原青澜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可怎么办啊! 可是,他又是什么时候有这心思的呢,原书里他就没有感情线,除了和岳黎有点赐婚纠缠。所以一直以来,她就很放心的跟着原青澜,对他偶尔亲昵的举动根本没多想。 那时候听到他拒婚,其实她就隐隐有不妙的预感,却不愿深想,直到几日前在太庙…… “你说我要是敞开来教育他,说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时冲动,这样可行吗?” 程仙忧心忡忡,急于摆脱目前这尴尬的境地。她不能回应原青澜的感情,因为她自身这情况根本不可能。可是摊开挑明了说,实在没法开口,这任务还没完成,以后要怎么接触呢。 “你倒是吱个声啊?”程仙心乱如麻,头发快抓秃了。 【任务对象来了,宿主你自己看着办吧】 “啥?!”程仙刚被忽然吱声的系统吓一跳,可后面说任务对象来了! 她一把捂住嘴,心骤然紧张起来,急忙忙扯过被子盖身上,然后听到了后窗那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一句话不敢说了,心里拼命的呼叫,脑子里也没有声音了。 这怎么办!原青澜来了!他来干什么?一会儿要说什么啊! 程仙六神无主之下慌忙闭上了眼睛。 第44章 入骨(一) 冬夜无月, 温度骤降, 临风阁二楼后窗结了冰,原青澜这次推窗弄出了点动静才跳进来。 寝殿内十分安静,但他仍是站在垂幔下没有过去。 忽然心生一丝怯意,他害怕看到程仙再见他时,是惊恐讨厌的眼神。前几日做了那样的事,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的指责。 可是今夜,他只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殿内温暖舒适, 他静静靠在窗边,屋内热气很快将他身上寒气驱散。 这边程仙大气不敢出,她明明听到了原青澜进来的动静, 结果好像又没声音了。难道是走了吗。 她躺在床上,先前慌乱中随手扯过的被子斜斜搭在肚子上,她也不好再扯, 闭上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 隔着烟纱帐幔往后窗那里瞟。 好在烛火未熄,后窗的窗帷那里隐隐约约有个人影。系统已经提示过是任务对象来了,虽看不太清, 但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原青澜。 只是, 他进来了,又站在那里悄无声息的是要干嘛。 不过程仙又放了心,至少他没有跑到她面前,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烛光中的身影好像动了, 他朝这边来了!啊啊!程仙再也不敢眯眼了,闭的紧紧的,调整两口气后终于放缓了呼吸。 看上去真的就和睡着了一样。 寝殿里安静无声,地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垫,帐幔低垂,借着依稀烛光,能看见里面的人酣然入睡。 原青澜走了过来,隔着帐幔看了一会儿,轻轻坐在榻前。 他看着里面的人影儿,眼中痴痴迷恋,轻喃:“灵光……” 那声音又轻又带着压抑的难过,听得程仙差点睁开了眼睛,她不知道原青澜要干什么,但是又是好长一段时间寂静,就算知道有人在侧,可是这样的安静里,程仙却莫名放松下来,几乎真的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她感觉身上的被子被往上拉了拉,随后,微暖的指尖在轻轻触碰她额头上的那个包! 指尖停留不去,满是疼惜的眷恋。 那个包已经快消了,还有点泛青,朔雪说再上几次药就好了。可是那包是在太庙磕的,现在原青澜就在这里,程仙免不了想起那天的事,只是还勉强维持住了睡着的状态,但她心里在祈求原青澜快点走,可不要再有动作了。 原青澜看着光洁的额角上那一小片淤青,眼中漫上心疼自责,他轻轻触碰,目光停在静美的睡颜上。 纤长的睫毛像两排小扇子,顺服的贴着眼睑,莹白的脸颊在烛光下蒙上一层光晕,枕上散落云锦般的乌发,丝丝淡香萦绕。指尖着迷的触过额头、精致小巧的鼻梁、最后落在暖玉珠光的粉唇上…… “原青澜!!” 感觉到那指尖摸上她的嘴,程仙再也忍不了了,霍然睁开眼睛,怒气冲冲就要挥手把人推开。 原青澜没料到程仙忽然醒了,楞了一下后快速在她肩头腰间点了几下。 一股酥.麻蔓延全身,骨头好像软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这是怎么回事?全身都麻了! 巨大的惊慌袭来,程仙吓的要命,好在嘴还能动,破口大骂,“原青澜,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登徒子,快滚开!” 怒火盈盈的眼睛忽然被一条红色的丝带蒙住,程仙再也看不见了,更是惊慌,“你这个无耻之徒!快放开……唔!” 嘴也被堵上了。 程仙根本动不了,原青澜又对她做这样的事!她又慌又急,唯一能动的嘴也骂不了人了。 好在原青澜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如上次那样凶狠的亲吻。只是抱着她,轻轻贴在她唇上,似乎仅仅是想阻止她说话。 程仙动不了骂不成看不见,只能这样躺在床上。片刻之后,原青澜放开她,将她抱起来,紧紧按在怀里。 程仙的嘴得了空,又要继续,结果却听到原青澜在耳边道: “你要觉得我恶心,蒙住眼睛就会好一些。” 程仙要说的话一下都卡在了嗓子里,她确实害怕原青澜这样对她,可那感觉绝非是恶心。而是她所有计划被打断的惊慌失措,并且对下一步束手无策。 接二连三的变故里,她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准备。 而现在,原青澜的声音虽然平淡,可怎么也掩不住的伤痛,让她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仙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原青澜紧紧抱着她,说完了那句话后,他就一直沉默的趴在她肩头,直到颈窝处微微有点湿润,有几滴水迹蔓延。 程仙心里震颤不已,那总不会是口水,并且也不可能是因为她。哪怕她真的如他想的那样恶心他,原青澜也不会这样。 他今天有点反常,从来到现在都很反常,撇开两人前几日在太庙发生的事,他还遭遇什么了? 程仙冷静下来,思索最近发生的事。与原青澜有关的无非是和亲退婚的事,就算此事惹恼皇上被责罚,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吗。原青澜既然敢退婚,想必有再大的责罚也不会放在眼里,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难道是又被皇后骂了?可前两次看来,他应该没那么在意皇后了才对啊。 程仙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听到了耳边原青澜恍若梦呓的声音,就像是在给她讲一个故事, “灵光,我十五岁前不住在宫里,一直住在神庙,小时候跟我一起在神庙的,还有个疯女人。国师说她是我的奶娘,可她却每天打我,拿刀扎我,逼我吃腐烂的老鼠肉,逼我喝血,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她就掐我的脖子,好几次我都快死了,她说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说我是晦气的小杂种。我恨透了她,就这样忍了十年,终于有点晚上她又来掐我的时候,我拿起藏在身上的铁片狠狠的扎在她肚子上,留了好多血,然后她倒在血泊里,怨毒的眼睛看着我,说我连自己的亲娘都敢杀,确实是个魔鬼……” 程仙还在震惊里没有回过神,却又听他道: “我不会信她的鬼话,她死了,再也没有人折磨我了。” 程仙脑子轰的一声,差点转不过来。原青澜怎么知道这件事了!!他说的那个疯女人,程仙曾经在记忆片段里看见过,就是那个把原青澜的兔子剥皮的那个。 可原书里那个女人根本没死!被国师救下来送走了! 这件有关反派身世的秘密在剧情最后才被皇后公布出来,直接让反派情绪崩溃然后大杀四方,甚至弑君。 可是现在,原青澜竟然提前知道了,他能承受吗,皇上还在吗! “这么多年我都没想过,直到你说母后与我没有缘分。母后她不喜欢我,无论我怎么努力,她都不会像对大哥那样对我。原来真是有原因的,我的母亲另有其人,而父皇他,没有否认……” 程仙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怕他将来承受不了,所以才在每次皇后罚他的时候安慰他说,这是母子没缘分。想一点点抹去他对皇后的敬重,等合适的时机再让他知道真相。 “我杀了她,满手血腥,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个魔鬼……” 低沉的声音几近空茫,抱着她的手用力勒紧。程仙再也忍不住, “殿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 她是你的母亲没错,可她没死啊!你不算杀了她!可是原青澜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荒凉绝望的亲吻铺天盖地而来,程仙脸上都沾上一丝凉意。 她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原青澜该有多么绝望,书中他是到最后才知道这件事,可现在他居然提前知道了,却也不是好时机。 若是这样亲吻能让他好受一点,程仙觉得这个时候,她至少还是有点用的。如果不是手脚不能动,她大概会抱抱他。 幽微烛火下,程仙眼睛被蒙上红丝带,似乎只有这样,看不到她眼中的厌恶,他才能紧紧抱住她,汲取这唯一的温暖。 唇上的亲吻没有那天凶猛肆虐,开始的时候,是原青澜发泄无处安放的绝望,紧紧贴着她深吻。可是渐渐的,变得辗转缠绵起来。 程仙觉得这变味了。 她没忍住哼了一声,结果像点到原青澜身上某处机关,他紧紧扣住她的后脖颈,贴着唇边轻唤:“灵光,灵光……” 看不见的时候,感官尤其敏锐。他这样迷恋地喊她,在她耳边轻.喘,程仙感觉心尖颤抖,有些不受控制。 每当她试图开口说话的时候,原青澜就一直一直亲吻,开始的时候程仙还想和他说关于他母亲没死的事,让他不用那么绝望。 可是后来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浑身酥软,偶尔想说别吻了,可原青澜似乎不想让她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什么也看不见,昏昏沉沉的,终于渐入沉眠。 原青澜终于放开了她,解开了蒙眼的红丝带。 他靠坐在软塌上,将人拉到怀里,给她调整个舒服的睡姿,扯过被子裹好,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天蒙蒙亮。 她把程仙平放在榻上,盖好被子,然后在殿内四处搜寻。 最后目光停在妆台一角的木盒子上,那里放着一个断了尾的小金鱼。 他拿了过来,小心放在怀中,最后再看一眼床上的人,走到后窗那里,跳了下去。 * 翌日,程仙睡醒的时候,头还有昏沉。 原青澜已经走了,她在枕头上看到那条蒙眼的红丝带。 这一次比一次羞耻了。 但她没空羞耻,连红肿的嘴都顾不得了。 宫里传来消息:七殿下受封西南王,即日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明面上是将他逐去远离京城的西南,对当日大殿上抗旨拒婚的惩戒,让胡图尔王和岳黎郡主面上好看。但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们比谁都清楚, 七殿下刚满十八未娶亲封王,西南之地看似离京城比较远,但土地富庶,百姓丰衣足食,说是一块金山银山都不为过。 程仙无意听那些闲谈,急匆匆要出门, “七殿下到哪儿了?” 朔雪刚准备好马车,却也不得不如实禀告: “公主,七殿下卯时出的城门,现在快午时了。” “是,是么……” 程仙愣愣站在门边,心里没来由一阵空茫。 “那,那就算了吧。” 她语气平淡,仿佛是出门遇上下雨,改日再去一样。 朔雪跟在她身后,却见公主不言不语。 上到二楼,程仙站在寝殿门口,交代: “你先下去吧,我还没睡好,还想再睡一会。” 跟来的蓝莺似乎要来劝,被朔雪拉走了。 临风阁里恢复了往日宁静,或者比往日更安静,公主几乎都在二楼,不怎么下来,除了十三殿下来了,她才跟着出门一趟。回来又待在二楼。 一连十日,临风阁的下人只以为公主受不得吵闹,连做事都静悄悄的。 其实程仙也没干什么,就是忽然没有了出门的兴趣。除了原宝来找她,大多时候,她连楼都不想下,有时候看到那条红丝带发下呆,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有病。 她不能看见那条红丝带了,她把它揉成一团,想了半天才想起到妆台上的木盒子里盖起来,这样就看不见了。 “咦?我的小金鱼呢?” 程仙看看空空的盒子,十分纳闷,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的啊。 红丝带关在盒子里,眼不见心不烦,世界清净了。 第十日,程仙决定下楼,然后进宫去这找原宝,一块逛街。最好还去一趟燕国公府,看看燕扶游和岳黎在干什么。 “公主。” 这时,门外一个小厮急匆匆进来,还在楼地上的程仙随口问, “何事?” 小厮左右看看,然后跟到程仙面前,呈上来一封书信,小声道: “公主,西北来的密信,驿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西北?” 这下程仙不仅好奇,更是纳闷,西北会有谁给她写信呢?可是看着小厮行事隐秘谨慎的样子,她接过信,想了想,又回了寝殿。 她坐在榻前的软垫上,小心地拆开了信,厚厚的一沓,随着信纸落下来的,是一缕暗香。 桌上一只干了的腊梅,暗香残留。 展开信笺,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原青澜。 第45章 入骨(二) 原青澜受封西南王, 人却远在西北参军。 此事京中除了皇上, 就只有程仙知道。 所有人皆以为七殿下被逐去西南封地,无诏不得入京。却不知当初拒婚后那晚父子间的详谈。永嘉皇帝意在胡图尔部归顺,七殿下自愿参军,从不起眼的小兵做起,跟在镇北将军魏远麾下。 每隔十日一封从西北送来的密信,一写就是三年。 这三年中,京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子平庸最终被废,如今二皇子正如日中天,圣眷正浓, 皇上却始终没有再立太子。 九皇子也已成亲,府邸就在京城。八公主最终没能嫁给燕扶游,不知怎么却去城外明兴寺出家做了道姑。 最后见燕扶游是城外送别,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 白衣落拓,如今酒喝的少了,眉宇时常会皱起来。 淇水滔滔而过, 天际浮云聚散,燕扶游骑在马上, 看着站在马车外的白裙少女,神色认真: “我此行去胡图尔,算最后一次游历了。我生于世家,从小父亲宠爱我, 哥哥们也不愿我知道那些尔虞我诈,这些年一直过得逍遥自在。但长于世家,终于一天要担起责任,没有人可以永远长不大,但愿到那时,哪怕身不由已,还能有两三个清风明月的朋友可以借酒浇愁。” 河岸芦苇丛生,苍苍茫茫,风吹起裙摆轻扬,程仙微微笑, “燕四哥,明月旧友一直都在,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原宝都陪你喝酒。” “对啊,到时候你把郡主也带回来。”一旁骑在小马上的原宝,立刻上前应和。 燕扶游洒脱一笑,“十三殿下精于课业,剑法卓越,越来越有七殿下的样子了。” 但此间提起原青澜,几人又沉默起来,西南王远在千里之外,已经三年没有回京了。 河间风大,落日熔金,霞光照在几人身上,渡上一层浅色的光晕。送别总免不了伤感。程仙便说些轻松的话,笑着嘱咐: “燕四哥,你此去胡图尔,听闻那里盛产日行千里的骏马,还盛产最漂亮热情的舞娘,听闻她们只愿意给能喝下十八坛酒的俊美男子跳舞,你这番去了,可不要难以脱身啊。” 原宝闻所未闻,但先上去附和程仙,“对啊,灵姐姐说的对,燕四你可要少喝点,别惹的郡主生气。” “哈哈哈。”先前伤感的气氛被冲淡,燕扶游忍不住笑:“仙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程仙没有说话,只是浅笑道别, “燕四哥,多保重。” “嗯,你和十三殿下也是。” 燕扶游看看天色,拉过缰绳,忽然又想起什么,对程仙道:“仙儿快十八岁了,人生在世,可想想最想要什么,神庙不适合你。” “嗯,多谢燕四哥。”程仙应道。 送走了燕扶游,黄昏日已暮。 回城路上,原宝放弃了小黑马,爬到程仙的马车上,问她, “灵姐姐,你往后都要住在神庙了吗?” 程仙心里一片茫然。要是从前的话,她十八岁后肯定是会跟随国师去神庙。如今也不确定了。 原宝见她不说话,又是一脸好奇,问其另外的事, “灵姐姐,你怎么知道胡图尔的舞娘只愿意给能喝下十八坛酒的俊美男子跳舞?” “这个啊……”程仙想了想,笑道:“我有个朋友,在很远的地方,他去过胡图尔,讲给我听的。” “真的吗?你的朋友真厉害,连这都知道。那他肯定是能喝下十八坛酒。”原宝一脸向往。 程仙没好气在他头上拍一巴掌,“能喝下怎么了?”原青澜当初喝了十坛还跟没事人一样,想必十八坛不在话下。 原宝被拍的莫名其妙,摸着头理所当然地道: “你的朋友既然能喝下十八坛,那他肯定是看过舞娘给他跳舞,你该问问他,那舞娘美不美?有多热情?” 莫名一阵恼火涌上来,程仙气的去拧原宝的耳朵, “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就会听这些,还美不美,热情?胡说八道些什么。” “哎哎,灵姐姐,快别拧我了。”原宝扯着耳朵直叫唤,等程仙松手,他又继续说, “我哪里胡说了,这不都是你的朋友说的吗?他既然跟你说这些,不就是见过舞娘啦。我对你说,灵姐姐……”原宝又悄咪咪凑过来,趴她耳边道: “这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这朋友也是个风流胚子,你可要离他远些。” “原宝!”程仙气的要命,一下起身。 原宝眼看不妙,跟条泥鳅似的滑下车。 程仙刚追下去,街角一个拿着折扇的墨衣青年老远看到她,快步走了过来拦在马车前,殷殷笑道: “原来是灵表妹,今日怎么有空出城了?” 程仙顿时敛了神色,一派清淡有礼,弯了弯腰, “二殿下。” 原凌满脸笑意,看着眼前越来越风姿出尘的姑娘,那张绝美的容颜,似乎看一眼,就舍不得移开眼睛,看多了就心神恍惚,他自然而然地去拉程仙的手, “灵表妹无须多礼,怎么和二哥这般客套。” 程仙及时退开几步,避过伸来的手,仍是客气有礼,“二殿下,您若有事,我就不打扰您了。” “瞧灵表妹说的,二哥能有什么事,真有事也比不上灵表妹。走,到二哥府上坐坐,二哥最近新得了小玩意儿要给灵表妹看看。” 原凌凤目微眯,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程仙看,更是亲近地将她堵在车辕处,身后跟来几个侍卫,也一块跟着原凌邀请:“请琴灵仙公主去凌王府坐坐。” 程仙敏锐地从那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的自信,原凌的目光像是某种野兽在逡巡自己的猎物,让她有些不适, “二殿下……” “二哥,国师说让灵姐姐早点回去,还有重要的事要交代。” 原宝及时回来,仗着个子小从原凌胳膊下钻进来,挡在程仙面前。 车边的侍女和小厮连声应和,差点被原凌手下的护卫拍掉脑袋。 “哈哈。”原凌挥退侍卫,长臂一拉就将原宝扔到一边,然后靠近程仙,笑道: “灵表妹不要害怕,二哥怎么会为难你,喜欢还来不及呢。你要真有事就先回去,正好也问问国师,邀他改日一起来我凌王府。” 程仙面无表情地道:“那就多谢二殿下了。” 然将跌倒在地上的原宝拉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灰,牵着他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徐徐走远,原凌折扇一展,露出抹笑,感叹: “真得是恍若神女下凡,难怪父皇还要专门为她建一座神女庙。” “殿下,国师肯定会站在您这边的。”身旁的侍卫恭声回道。 原凌抬脚往回走,“但愿他识时务,将仙儿嫁到凌王府。” * 一路到卫章宫,原宝都在车上破口大骂。 如今二皇子正得宠,几乎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京城里谁不巴结。 自从先太子被废后,原凌就一直对程仙是这种态度,无非是以此得到国师的认可,道一句:天命之人。 程仙对原凌当不当皇帝漠不关心,就是非常讨厌他看她的眼神,实在有些油腻。 “灵姐姐,你真的要离二哥远一些,我怕他对你别有所图。” 原宝小小年纪,一直忧心忡忡。 程仙满口答应才把人送回卫章宫。 等到回了临风阁,刚上楼,就听到门外守卫喊她,“公主,有要事。” 程仙停住脚,等他过来,这个护卫年纪不大,做事却十分老成,就是最初给她送密信的小厮,他是原青澜的暗卫,叫夏一。 这临风阁几乎有一半,都是原青澜的人,一问都说叫夏二、夏三、夏四…… 这也是程仙后来才知道的。 这三年里,他们就像普通的门卫小厮一样留在这临风阁里洒扫看门,西北传来的密信,也是他们秘密送来的。 程仙接过夏一手里的密信,回了二楼寝殿。 但这次程仙没急着打开看,她拉开妆台前的小柜子,开了锁,里面满满一柜子信笺,都是这三年,原青澜每隔十天送来的信。 西北到中都绥阳,快马加鞭也要七天,若是天气不好耽搁行程可能要半个月,但这些信从未迟到过。 从最初他的来信中说,他决定去西北参军,从小兵做起。因为程仙曾说,让人钦佩的好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守卫边疆便是有所为。 他会在信中给她讲军中趣事,比如集体大澡堂,一起吃大锅饭,睡大通铺,谁睡觉呼噜震天响害得他彻夜不眠,谁喝醉了吹牛差点吐他一身…… 他有时候给她讲,夜里守岗,蚊子有巴掌那么大,给他脸叮了个包,第二天起来眼睛眯条缝都看不清路。说边境的风沙很大,冬天下的雪不像京城那么柔和,漫天都是狂风卷着鹅毛。夏天的时候又很热,他实在学不来光膀子,穿得太厚身上起了疹子,但让她别担心,很快就好了。他学会了吹胡笳,但估计不怎么好听,因为一只狐狸听过之后逃走了。 后来估计是打了几次仗,送来的信纸上还沾着烟火,匆匆忙忙写的字迹潦草,他说他跟着魏将军学了战中布局,追着北蛮人三百里深入大漠,终于生擒将领。就是十天没洗澡给他恶心坏了…… 他们夺下了北蛮人的城池,全军庆贺三天,然后去胡图尔王都买烈酒,王都里的舞娘,说是只愿意给能喝下十八坛酒的俊美男子跳舞…… 程仙在一堆信中翻找,终于找到这封一年前送来的信,上面讲了舞娘跳舞的事,她拿过那信笺放鼻尖闻了闻,总觉得还有没散尽的酒味。 他果然去喝那十八坛酒了。 程仙坐在一堆信纸旁边,想起原宝说的“你那朋友既然跟你说舞娘,那他肯定是看过跳舞了”。 “风流胚子!” 程仙看那信也不顺眼了,又把它们全都塞回柜子里锁起来。 这三年,她没有给原青澜回过信。 都是原青澜在给她说他的生活,每次写的信洋洋洒洒几十页,说的都是他最近在干什么,每一封信的末尾,都会写上“灵光”两个字, 紧紧只是写了她的名字,也并无别的话,欲言又止。 程仙拆开今天刚送来的信,仍是厚厚一沓,说的最近北边百姓挖山采石,也准备修神庙,他们轮完岗若是空闲也会过去帮忙。 还说他去年种了一棵海棠,却总也不见开花,估计是天太冷了。 又说他最近还是总做梦,但比刚去的时候好多了。 城中百姓家的栗子长得很好,他专门去从人家要,但手艺不好,栗子都烤糊了…… 说的都是一些琐事,程仙却看的很开心,十几页长信,她坐在那里,看了快一下午。 直到最后一页,这次有些不同。 末尾处照列是写了“灵光”两个字,但是后面还有一排小字,而这些字连同她的名字,都被一个朱砂印记给盖住了。 程仙凑近细细辨认,发现写的是: “我很想你。” 短短四个字,却让程仙心里蓦然酸涨一下。 这三年,他每次来信写几十页,都是在说他又遇到什么新鲜事,或者说些军中常见的事。从未在信中提起诸如此类的话,每一封信的末尾,写她的名字,有时候名字后面不小心滴上点墨迹,能让人想到写信人提笔欲言又止的沉默。 这四个字和前面的墨迹也不一样,似乎写过好几次都不满意,换了又换。 最后终于写上了,但又用一个朱砂印记给遮上了。 程仙去看那个尤其显眼的朱砂印记,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印记是什么。也许仅仅只是掩饰,她想了一会儿,试着将信笺拿远一点,眯着眼看—— 唰一下满脸通红,程仙啪一下给信笺仍出老远。 这个好色鬼!居然印了一个唇印在上面! * 这几日程仙看着门口的夏一,简直都想上去凑人。 自从那天看了原青澜的信,听他老说做梦,还总是想起末尾那四个字。结果程仙晚上睡觉的时候,居然也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用红丝带绑住她,那个红唇印一直追着她亲。 程仙:“……”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这几天都没出门,听阁里的下人说皇上要祭祖,又准备修建神庙。 这个不稀奇,永嘉皇帝年年祭祖祭天,都会修建神庙。 只是程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前几日原青澜的来信,也说了北边的百姓挖山采石准备修建神庙。 程仙猛地起身急匆匆下楼,拉住一个下人问:“现在是什么年月了?” 小厮想了想,才结结巴巴道:“正弘二……二十二年。” “什么!” 原书中载:正弘二十二年秋,七皇子屠北境三城,血流成河,民怨四起。 起因是天灾。 哪怕如今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改变,原青澜也不会去做那些事,可是天灾…… 他在信中说,不轮岗的时候会帮助百姓们一起采石。 可若是山崩,他没有主角光环,如果不幸遇上,坏事虽然没做,那他会不会死? 程仙心急如焚。天灾必定与他说的挖山有关,她必须尽快赶去西北,告诉他这件事。 在她去确认之前,用了半日时间在寝殿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无意听闻了国师的预言,说西北会有天灾,望他多加注意。 程仙没法说她知道剧情的事,只能以听说了国师的预言,她前前后后解释一遍后,让夏一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去西北。 信送走后,她开始准备出行车马的相关事宜。 如果带上两个侍女不知是否可行,至少还得带上原青澜的暗卫指路。 就在程仙忙忙碌碌的时候,国师来了临风阁。 “你的叔父来信,说部族迁移,要重新安葬阿公阿婆的棺木。这件事,需要你亲自回南疆一趟,赶在清明之前。” “什么?迁墓?”程仙没想到还有这件事。 记忆里南疆那些恬静的日子,确实有个同族的叔父。阿公阿婆死后,只有她在跟前,后事都是叔父帮忙操办的,如今需要迁墓,总得有个人回去。 “皇上以我此生留在京城,换南疆部族百年安稳。” 国师声音平淡,早已看开,人生于世生死皆有定数。 程仙听了他的话,低头沉思片刻,现在二月中旬,离清明节还有一个多月。她若是先去西北,再回南疆,不知能否赶得上。 忽然她试探性的问了国师一句, “舅舅,我也出身南疆,说不定也有预言之能,我最近感觉出西北方隐隐动荡,会不会是天灾呢?” “你!”国师显然吃了一惊。 程仙笑道:“舅舅,你曾经跟我说的,你的预言之能是祖上秘密,等我入神庙才会告诉我。不如,不必等我十八,咱俩互相交换一个秘密可好?” 国师静静站在院中,沉默不言。程仙约莫猜出,他已经知道原青澜在西北了,并且他不希望自己去西北。 但他说的是另外的事,“你若不喜二皇子原凌,便可早些离京。” 程仙这才想起前几日在街上碰见原凌的事,那像蛇一样盯着她的眼神。 “舅舅,我明日就动身。” * 料峭春寒,朝阳初升。 九辆华贵车驾浩浩荡荡使出城门外,两队护卫随行在侧。 此行去南疆,带了好多随行物品和丫鬟小厮,路途遥远,国师安排妥当才让程仙离开。 车队使出城门,走上宽敞的官道,一路往南。 第三辆马车中,程仙和两个侍女正急匆匆换衣服,程仙让朔雪和蓝莺拿好路上要吃的喝的,她自己赶紧换上干脆利落的衣服,长衣长裤颜色灰暗丝毫不起眼,所有的裙子都没带,扯个桌布把常用的都裹进去。 等到三个人准备好,敲了敲车窗。 跟在车外的夏一会意,等到晌午便寻理由让车队停下歇息。 几个人趁机拉了两匹马,急匆匆走过小路,往西北方向去了。 “公主,你可有不适?”朔雪骑马带着程仙,担心她长路跋涉颠簸。 程仙看着跑在前面的夏一带着蓝莺,笑道:“这马鞍再软点就好了,但是太软了又不易走长路,所以咱们还是赶路为主吧。” 走过密林中的小路,一个时辰后终于走上往北的官道。 “夏一,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前面的夏一回头,“正常的话,七日可到。咱们走慢点,十日能到。” 他主要是怕公主这一路吃不消,要是累了瘦了,说不定殿下要罚他。 程仙本就心急,对夏一道:“不用迁就我,咱们尽快。” 身后的朔雪不知她急于去西北和原青澜说天灾的事,只以为公主急着见殿下,忍不住道: “公主,殿下若知你这般想见他,该有多开心。” “什么?”程仙觉得风太大了,可是她都听清了,但她也懒得反驳了。 “是是是,我恨不得马上见到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前面的夏一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这句话一定要带到。 第46章 入骨(三) 他们这边四个人一路往北, 去往南疆的车队也没有停下。 这都是临行前一晚, 程仙找到原青澜留在临风阁的暗卫商量出来的结果。 夏一跟着程仙指路,夏二和夏三负责将车队带的随行物品送往南疆。剩下的暗卫留守临风阁,估计还要留意京城的动静。 这样一来,解决了程仙两边担忧,离清明节还有一个多月,她此行先转道去西北,确定原青澜安全后, 便回南疆迁墓。 程仙算着时间,一路叮嘱快些赶路,这样几个人白日快马加鞭, 晚上就近找客栈歇息,终于在第七日,赶到北境边城逐州。 早春二月, 朔风凛冽, 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加之越往北,开始下雨, 迎风骑马,凉飕飕冷风冷雨都往身上灌。 半路买了斗笠和蓑衣, 就这样半刻不停到了城门口。 还没下马,老远就看到大批百姓拖家带口进城,行李铺盖都背在身上,乌泱泱挤在城门口, 守城侍卫严谨的维持秩序,排查后放行。 “公主。”朔雪先下马,喊的很小声,然后伸手去接程仙。 程仙腿脚都冻麻了,扶着朔雪的手才下来。 “公主,你可有不适?” 朔雪吃了一惊,程仙的手冰冰凉,她赶紧捧着那双手呵气。 “我无事。”程仙牙齿打颤。 北境果真比京城严寒的多,加上风雨中赶路,就算朔雪她们给她穿了好几层衣服在蓑衣里面,也还是冷。 如今雨还在下,四个人都是灰色蓑衣加身,和那些急匆匆要入城的百姓没什么区别。朔雪看程仙缩在斗笠下的脸冻的苍白,实在有些心疼。 她和蓝莺虽是跟着公主的贴身侍女,但在公主没来之前,都被国师训练了很长时间,并非娇弱的普通丫鬟。夏一是殿下的暗卫,这种大雨赶路的经历不在话下。 多次要求暂缓几日,等雨停,但是公主心急,一路冷风冷雨也没说什么。 “那边……” 程仙看着城门外大批百姓卷着行李,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的夏一和蓝莺已经下马,蓝莺赶紧走了过来,和朔雪一起带着程仙暂且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等夏一去守城官兵那里询问情况。 不多时,夏一带着两个守城侍卫朝这边来了。 两个侍卫给程仙行礼,“属下不知公主驾临,多有怠慢。” “无须多礼。”程仙正要问这是发生了何事?七殿下在何处?一旁的夏一走过来,似有话说。 程仙退开几步,听夏一悄声解释: “公主,殿下在军中隐了身份,从士卒一步步提拔上来的,这事只有镇北将军知道。殿下如今已是镇北将军麾下的副统帅,在这里称青将军。” 原来如此。 难怪那些信中,总是说轮岗守职,睡大通铺什么的。原青澜一个皇子,真的就从最小的兵士做起,彻底隐瞒身份,一步步凭实力提拔为将军。 “公主,属下看见青将军去了大将军的帅府。” 两个侍卫中有一个年轻些的,似乎迫不及待,提起青将军更是满脸崇拜,主动告知消息,然后带着好奇的眼光偷偷看程仙。 “不得对公主无礼。”另一个侍卫赶紧制止他。 这些守城官兵都和青将军有战友之谊,也是看他从名不见经传一步步提为将军,心里钦佩自然不必说。现在有姑娘来找,还是公主,尤其一见之下容貌惊人,更是恨不得立刻去禀告。 几个人跟着两个守城侍卫入城,程仙看见雨中还在排队的百姓,问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些百姓像是来城中避难的?” 年长的那个侍卫眼中忧虑,如实禀告: “回公主,城北前些日子修神庙,百姓们挖山采石,不曾想山体坍塌,如今又遇上大雨,许多住在山脚的百姓,房屋损毁,如今已是无家可归,青将军安排他们先到城中避难。” 程仙眉头皱起来,果然是山体崩塌了,看这情形,百姓急匆匆进城,撤退还算及时。 年长的侍卫拿了把大伞过来给程仙遮雨,程仙仍是披着蓑衣,一行人往前走。 还没到主城大帅府,一排守城官兵又急匆匆过来,老远看见这边还有两个侍卫,大声喊, “快点,人手不够了。都跟上,南边的山也塌了。” 这些人还不知道几人身份,任务紧急赶紧要出城营救,这边的小侍卫抓住机会赶紧问一声,“青将军呢?有谁见了?” “青将军早就去南山了,派回来的人让赶紧支援,百姓都困在山里出不来。” “什么,去南山了!”程仙猛然心里一紧。 天还在下雨,时间紧迫,两个侍卫也要去救人,在跟上队伍之前,留下一个要把程仙送到大帅府。 “公主,大帅前几日去了定州,现在青将军去了南山,府中还有冯都尉,属下先送您过去,青将军很快就会回城。” “是啊,公主。您先去大帅府歇会吧,殿……青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朔雪和蓝莺也跟上来劝道,实在是因为程仙脸色苍白,这一会朔雪捂着她冰凉的手,也没试到怎么暖和。 “不行,我不去大帅府。” 程仙听到原青澜去南山了,一直以来不好的预感都变作了恐慌。 书中记载,原青澜被北境百姓误解带来天灾,怒而屠北境三城,导致民怨四起,惹怒永嘉帝,然后皇后娘娘道出他的身世,他又继而弑君,一连串恶行下来,最终得男主燕扶游惩奸除恶,死于正弘二十二年。 就是今年。 现在剧情已经改变,那些恶事原青澜一件都没做。可是系统也并未提示她的任务完成,任务是:救原青澜的命。 他没有主角光环,如果还有别的危及性命的事呢?哪怕狗血又无厘头,反派该死的时候也绝不可能继续活。 他死于正弘二十二年…… 程仙推开了朔雪送来的伞,快跑几步跟上了往城门外走的那一对官兵。 “公主……” 两个侍卫正要说青将军厉害着呢,北山的百姓大多是他救出来的,根本不必担心。却眼看程仙小跑着要出城,几人也都赶紧跟上去。 冷雨打在脸上,雨雾迷蒙了视线,可这点冷根本不及心上的恐慌和焦灼。 如果原青澜死了…… 她跟本不敢去想,无关任务。 城门外挤满了来避难的百姓,程仙跟着匆忙出城的兵士,才挤出城门口,就被甩开一大截,这些士兵日常行军作战,速度飞快,程仙完全跟不上。 她一眼看见来时树下那两匹马,咬咬牙拉过来一匹,想着当初学的马术,本就不娴熟,如今也硬是爬上了马背。 没有护具,多年不骑,几乎掌握不住,她只好拉紧缰绳,驱马跟上,好在往南山的路上,一直都避难的百姓往这边来,程仙借着马一路小跑,半个时辰到了南山脚下。 山下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喊叫声、哭嚎声一片,大雨不歇,山体整个塌下来,官兵们在大雨里营救住在山脚的百姓。 “青将军呢?”程仙从马上下来,问一个急匆匆走过的兵士。 “快点撤,别废话了,走晚就来不及了。” 那士兵以为这是求青将军营救家人的百姓,头都没抬,挥手让她赶紧撤退。 程仙在身上找到原青澜当初给她的那块螭龙玉,抓住那个小兵,语气严肃起来, “我是宫里的贵人,现在问你,青将军在哪儿?” 小兵猛然听到这话,才看到那块螭龙玉,皇族才有资格佩龙,而眼前斗笠下的人,是个面容绝美的姑娘,一双眼冷淡中带着严厉。 “青……青将军,在前边山上,还有人没下来……”小兵有些结巴,赶紧往前方指了一个方向。 程仙立刻拔腿狂奔,拨开往山下走的百姓,一直往山腰上跑。 不是她去了就能帮得上什么忙,而是这个时候她的女主身份! 那时候做任务的时候曾有个附加值,那就是:无论她遭遇什么,都有女主光环加身,都不会死。 如果她找到原青澜,至少那些设定好的光环会顶些用吧。 山脚下房屋被掩埋,大雨冲刷着松动的山体,已经有泥石流往下奔。 “快点撤!”山腰有士兵下命令。 程仙大概这辈子也没有这么大决心,硬是扯着歪斜的树枝爬了上去。在穿着兵服的人里奋力寻找。 “原青澜!原青澜!” 这时也有兵士急忙喊:“青将军,快点撤吧。” 半山腰上还有三户人家,已经有人陆续出来。又是轰隆一声响,左边那间屋子被巨石掩埋了。 忽然右边那户人家传来一道冷肃的声音: “全部听令,撤!” 随后还有孩子哇哇嚎哭,一个兵士背着老人跑出来,这边的人也都赶紧撤了。 有往下跑的士兵拉了程仙一把,程仙一下甩开了胳膊,死死盯着前方那间石屋。 那道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哪怕不见人,她也知道就是原青澜。 轰隆一声,有大石砸在门前,孩子的哭喊更大了。 “快接着。”屋内声音焦急。 有个跑出来的士兵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又回头,从门缝里接过两个孩子。 “青将军……”兵士一下接了三个,略微吃力,仍是扭头喊里面的人。 “快走,先别管我,回去喊人来挖山。”里面的人似乎及其疲惫,但却又不急了。 小兵知道耽搁不得,青将军既然说找人来挖山,那便是还能坚持,赶紧拖着三个孩子往外跑,结果居然看见一身穿着蓑衣的人不怕死的往石屋那里跑。 “快回来!”他边跑边回头喊。 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人扒着门缝硬往里挤,片刻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轰隆又是巨响,山体石块簌簌而落,堆在院子里,他赶紧抱着孩子拼命往山下跑。 * 石屋内内一片漆黑,门被落下来的山石堵住了。 “怎么不听令……!!” “原青澜。” 恍然如梦的轻唤在黑暗里响起,怒气冲冲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他轻笑一声,看来真是太累了,这种时候也会出现幻觉。 直到一双冰凉的小手在黑暗里摸索,拉上了他的胳膊。 “原青澜?” 身形猛然一颤,这次不是幻觉。 “殿下,你是不是受伤了?” 程仙摸到了人,但是屋内漆黑,她根本看不清状况。摸到的胳膊又冷又硬,直觉他又长高了不少,若不是先前听到声音,这黑灯瞎火她还不敢上手去摸。 可是下一刻,直接一股大力将她死死勒在怀里,整个人像是要被融进他的骨血之中,胸腔震颤,耳边是砰砰跳动的心脏。 头顶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的颤抖,“灵光,灵光……” 鼻腔里都是他身上的青草木叶香,还有那些记忆里熟悉的气息,黑暗里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但他还好好的,鲜活的在她面前,蓦然感觉鼻子有点酸。 程仙被勒的有些紧,但她乖巧的站在那里任他拥抱,她其实还想伸手回抱住他,可是原青澜将她整个人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这不是梦。” 许久之后,原青澜抬起一只手摸摸怀里的人,虽然一身寒凉,但是真的。 外面山石还在掉落,不知道雨停了没有,他们这样被困在石屋里,根本出不去,先前听原青澜说的找人来挖山,这一来一回不知需要多久。 万一这山腰的石屋也跟着冲下山,那会不会有危险。 程仙心里不停地念叨呼叫,女主光环你可有点用吧。 黑暗里,原青澜忽然抱起她,往前走,最后不知摸索到哪里,随后程仙感觉他坐了下来。 “殿下,不……”原青澜将她身上披的蓑衣摘了下来。 程仙抬手说不用,却被原青澜抓住两只手,他的手很大,掌心也有了薄茧,一下就包住她的两只,细细摩挲了一会儿,将她的手放在胸前,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抱住。 他下巴贴着她的头顶,仍是喃喃轻唤,“灵光,灵光……” 这一路冒雨上山,根本无心去管风雨寒凉,这会儿停下来,身体麻麻的,几乎冻僵。程仙趴在他胸前,暖融融的气息将她全身包围。 久别重逢,却是这样的情景,黑黢黢的彼此都看不见,只剩黑暗里紧紧拥抱。 居然谁都没有说话。 程仙浑身都暖和起来,原青澜确实是有些变化,个子应该高了,胸膛宽广,因为她整个人都被他圈住,她刚动了动,原青澜又用了点力将她往怀里摁。 “殿下……你是不是受伤了?”程仙有些不确定,可是隐隐嗅到一丝血腥。 “没有。”原青澜声音里都是满足,轻抚她背上的长发。 程仙不信,硬是要起身查看,可原青澜紧紧抱着她。越是这样,越是让她不安。 不确定她就心慌,生怕有什么意外。 “殿下,你快说,到底怎么样了?”声音里居然带了哭腔。 这样的急切,让原青澜恍然以为是在做梦。她真的会为自己担心吗? 他干脆不再隐瞒,轻声道:“不是严重的伤,腿被石头砸了一下。” “什么!”程仙惊叫一声,也不敢坐了,“殿下,你快让我看看……” 原青澜松了一点力道。程仙赶紧从他怀里跳起来,要查看他的腿。 可是黑乎乎的根本看不见,她伸手就去摸, “是小腿!”原青澜适时抓住了差点按错地方的手。 程仙轻轻摸索,左腿膝盖那里的衣服一片湿濡,她颤着指尖往下摸到破烂的布条,他说是被石头砸了不严重的伤。可若是不严重,先前他把孩子从门缝里送出来,他自己怎么不出来呢? 就在刚刚,他还抱着她走了一段路,现在坐下来,他必定是不能走了。 程仙心急如焚,这可怎么办?看不见又没有药,等人来挖山要到什么时候? 忽然手腕一紧,她又被拉回去了。 程仙惊呼,“殿下,我不能坐了,你的腿……” “你在担心我?”原青澜毫不在意,抱紧怀里的人,认真的问。 “这还用说吗?殿下,你是不是不能走了?这怎么办啊?挖山的人还要好久才能来……”程仙要下来,再坐下去,只怕不等人来挖山,他的腿要废了。 “别担心,真的无事。”原青澜说完这句话,忽然抱起程仙站了起来,在屋内走动几步。 “殿下!” 程仙扯着他的衣襟哀求一声,不知说什么好,忽然后悔不该老是问他,现在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就拖着伤腿抱着她走。 “殿下,别走了好不好?我信了,这是小伤……” “好。” 原青澜居然答应了真的不走了,可是下一刻忽然倒了下去,程仙吓的不行,不及惊呼,居然落到软软的被子上面,这屋里居然还有炕。 原青澜倾身下来,紧紧贴着她。 程仙下意识抬手,却被原青澜抓住,吻了吻手指,他趴在她身上,轻声低喃,“灵光,我很想你。” 黑暗中,他的声音饱含无尽的酸涩,好像这三年里所有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刻骨的思念,指尖轻颤着触碰她的脸颊,像是怕这仍是一个梦。 第47章 入骨(四) 程仙心里也酸酸的。 这三年, 他写给她的那些信里, 每隔十日准时都会送来,每次几十页说的都是他的近况,虽没有见面,却知道他都在做什么。 他说的是军中趣事,哪怕是琐事也都很有意思,却从未提一句他失落的时候。程仙每次看完信都会开心很久,却不曾给他回过信, 也从未细想,他一个皇子自愿参军,从不起眼的士卒一步步到将军, 这中间受过的苦,经历的危险。 他和皇城里的那些皇子都不一样。 也和书中的反派不是一个人。 他经历了那些幼年的艰辛和不幸,虽给他的生活蒙上阴影, 但长大后, 也没有去报复谁。他没有去西南封地做逍遥王爷,一方面可能是永嘉帝想给他个历练的机会,另一方面, 原青澜仍记得她当初说的话:让人钦佩的好男儿必定是守卫边疆,顶天立地的。 黑暗里, 程仙的声音也很轻,“殿下,这几年,你还好吗?” 却感觉身上的原青澜微微颤了一下。 当初他拒婚离京, 自愿请旨去北境,用三年时间帮父皇达成心愿,让胡图尔部归顺大夏。从天潢贵胄到前线士卒,离开京城方知天地广阔,男人吃点苦,那不算苦。 但分别那么久,无数辗转难眠的长夜,无处派遣的思念,如同天涯羁旅的倦客,最终所求不过是心上人的一句:你还好吗? 原青澜牵起她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抚过如山岚峰聚的眉骨,剑眉浓密,往下是挺直的鼻梁,温润的脸庞和轮廓分明的下颌,最后指尖被含.住,轻轻咬了一下。 程仙觉得那一口咬的不是她的指尖,而是她的心。 “殿……殿下,你的腿还在流血……”程仙心慌意乱中开始找话来说。 原青澜应该是感觉到了她的惊慌,仍是趴在她身上,再说话的声音就带了几声促狭和懊恼, “我可能真像你说的,运气不好。这下腿真断了,反正迟早要断,流血不留流血,也没什么所谓。就是不能抱你了,让你跟着我困在这里,实在是不应该。” 程仙本来听他说腿断了,顿时要起来,可原青澜按着不让她起身,等听到他后面的话,尤其那句“困在这里不应该”,懊恼的尾音里听到的竟然是满满的愉悦。 不是不应该,分明是一起困在这里,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程仙也不动了,她觉得就算他流血,她也不管了。 可是原青澜的下一句话,顿时让程仙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说:“灵光,我想亲你。” 说的小心又期待,认真里带着询问。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要说出来啊!程仙蓦然觉得脸上发烧,难为情的要命。好在看不见,虽然不安,但也没有动。 甚至她都做好了原青澜凶狠亲她的准备,反正以前,以前也亲过的…… 可是,黑暗的寂静里,原青澜只是趴在她身上,并没有逾矩,也没有来亲她。 程仙这才想到,他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从前那两次,第一次在太庙,是措手不及被强吻,然后她愤然大怒,第二次是分别前夜,他用红丝带蒙上了她的眼睛,那时候他说:你要觉得我恶心,蒙上眼睛就会好一些。 可是,可是现在…… 虽然前两次不是她愿意的,但他不也是强制亲了,现在又来问她,让她怎么回答! 程仙说不出来,“你亲吧,来亲吧。” 程仙不说话,这件事就这样停住了。 他明明一低头就能亲的到,还是这种黑暗的环境,所有压抑的思念可以尽情倾倒,可这三年,他习惯了克制。他终于见到了她,若再像前两次那样不管不顾强吻,她不愿意,从此不再看他。他绝对不能忍受。 漫长的安静里,两个人的心都忐忑不安。 好在这种安静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外面隐约有了动静。一下一下的敲击声,很有规律,并非早前那种巨石掉落噼里啪啦的声音。 程仙细细听了一会儿,好像还有不太清晰的呼喊声。 “殿下,是不是有人来挖山了?咱们有救了!” 程仙终于松了一口气,兴奋地和原青澜说。 “嗯。”原青澜也听到动静。 “那咱们……!!” 程仙激动之下立即起身,打算摸到门口隔着石头往外回应,让他们快点挖。可原青澜一直还趴在她身上,她往上抬头,大幅度动作,一下碰到原青澜的唇。 意外的主动,换来的是彻底被按在身下。 铺天盖地的亲吻伴着深沉的思念,在唇齿间辗转,好像三年克制都在这一刻有了皈依。 黑暗中的一方小空间,鼻间全部是他身上的气息,程仙被亲的面红耳赤,压倒性的霸道里,程仙想抬一下手,最终乖巧的放下了。 久别重逢,思念也有她一份。 可是很快,她就没空感受这亲吻了。没什么总是这样凶猛! 嘴都麻掉了!原青澜像疯了一样! “殿……”外面的人在挖山啊!马上就来了啊! 才出一个音,后面的话直接被吞没了。 身后是这家人的土炕,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被子,这下完全动弹不得了。可是被拉着一起沉沦的脑袋虽然昏沉,程仙耳朵还是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越来越大的声音,石头砰砰移动,人声都听的很清晰了。 原青澜还是不管不顾,程仙羞耻度爆表,急的伸手在他腰上掐一把。 谁知这也惹得他更激动,拉住她的手环住他,亲的更急切了。 门口的巨石终于被从外挖开,一缕光线照进来。 心急的兵士们一股脑冲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夏一。 “青将军……” 刚跨进一只脚,立马缩回,转身挡在门口。 也是这一刻,原青澜终于放开他,一侧身将她挡住,扭头朝外面吼一声, “都出去!” 夏一挡在门口,笑道:“出去出去,咱们等一会儿。” 这些士兵们都是青将军手下,当初和他一起战场杀敌,出生入死。睡大通铺那段时间,谁不知道他夜夜做春.梦,天天喊一个叫“灵光”的姑娘。 年轻的小兵很多在家乡都有心爱的姑娘,但像他这样夜夜念叨的,实在少见,兄弟们没少取笑他,直到他成了将军,大家更多的是尊敬也不再取笑这事。 但就在今日,守城的侍卫才说的,青将军的心上人来逐州了,还是个公主,长的倾国倾城。 经此八卦,先前冒雨上山那时候也有人见过程仙,虽然穿着蓑衣,那一瞥之下,确实容颜惊人。 青将军的心上人不仅长得美,更是有不让须眉的胆势,山崩那时,直接找到了被困的石屋,此事传回去,人人慌着要来挖山。 赶紧把青将军救出来,不,主要想看看他心念念的姑娘,起起哄。 门口看似安静了,却趴着一排脑袋往里凑,被夏一一个个按回去。 屋内,程仙一把捂住脸,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每次都是这样! “灵光。”原青澜嗓音还有未消的喑哑。 程仙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踢他一脚,谁知却感觉有些异样。 原青澜闷哼一声,程仙放开捂住脸的手,一眼看到前方原青澜血淋淋的小腿。 “殿下……”程仙顿时懊恼,要过去查看,谁知原青澜一下转过身背对着她。 程仙不知怎么回事,硬趴过去看,原青澜面上绯红,语气急迫低哑,“腿无事。” 这怎么会无事呢?都是血,他说是石头砸的,这么严重,腿真断了…… 程仙急的要出去喊人,却被原青澜一把拉回去抱住,轻轻在她耳边说,“不是腿的事。” 耳边的声音又低又哑,好像还很难受,程仙虽然耳朵通红,可是更着急,“那是什么?我踢到哪儿了?” 原青澜看她一脸急切,眼中也是担忧,柔软的唇红肿一片,他看了一眼赶紧移开视线,他真是自作自受,忍了一会儿折磨,他才面不改色地道:“这个我以后再对你说。” * 将军府不是一座独立的府邸,大帅府内东边那一座宅院,便是如今青将军住的地方。他们这些人,常年在外戍边,加上边境苦寒,自然没有那多讲究。 吃饭睡觉澡堂子,大老爷们儿一起吹牛才是常态。 那时候从山上下来,幸好夏一有所准备,硬是让人抬了一顶轿子上山,小腿被砸断了的原青澜才拉着程仙一起坐上去。 要是原本这些士兵,谁都能把青将军背下山,可青将军舍不得心上人,腿都断了还要抱姑娘,更别说分开一会儿。啧啧,没眼看。 西厢房内,军医来看过,将断了的腿骨接上,敷药上了夹板,包扎好后开了药,叮嘱几句才走。 主帅府的镇北大将军魏远这几天去了定州,他是皇上最得力的重臣,也是唯一知道原青澜身份的人,若是这会看见七殿下腿都断了,又少不得念叨几句。 跟着来的朔雪和蓝莺居然主动去东厢房那边收拾晚上准备住的房间,想必是夏一建议的。但是这会夏一正跟个门神似的挡在大门口,谢绝每个“好心”来探望殿下的士兵。 “殿下……” 程仙这一路羞耻也慢慢习惯了,反正也解释不清了。既然大家主动都撤离,把她一个人留在屋内照顾原青澜,而他确实受伤了。 程仙将盆里的布巾拧了下水,走到床边递过去,原青澜的脸也沾满了灰尘。 “过来。” 原青澜半靠在榻上,接过布巾却没有擦脸,而是伸手给程仙拉过去,不等她反应,便细细给她擦了起来。 “殿下,不用……”程仙推拒。 原青澜满眼笑意,硬拉住给她擦脸,“怎么不用,看你都成小花猫了,我都吃了不少土……” “你还说!”三句话不到又提让人羞耻的事儿。 “好好,我不说了。”原青澜这辈子没这么开心,恨不得爬起来抱着程仙跑几圈。 她会觉得害羞,也不再拒绝自己的靠近,好像这些年终于有件事如了心意,并且,除此之外,他再别无所求。 擦着擦着,精致如画的眉眼让人痴迷,三年没见,她越发容色倾城,虽然穿着普通的衣裳,也盖不住娉婷袅娜的风姿。 他虽不在京城,却也知道多少人为她痴狂、钦慕,更有原凌虎视眈眈,别有心思。若不是留下的那些暗卫,原凌还不知道暗地做多少事。 他指尖轻轻触碰软玉般的脸颊,眼中漫上幽深的暗潮,谁要敢觊觎、敢碰一下,必要死无葬身之地。她是他的,谁都不能碰。 程仙猛然被拉过去,森寒的警告响在头顶:“你哪儿也不许去。” 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又跟神经了似的抓住她,吓唬她,真是有病,还病的不轻! “殿下,腿还要不要了?” 笑意又重新爬上眉梢,原青澜拿着擦过的布巾,给程仙,“你帮我擦擦。” 程仙看他跟变脸似的,正想说擦你个头,原青澜拉着她的手,在脸上慢慢擦拭。 俊逸的脸显露出来的时候,程仙愣愣的看了好久。 他确实变了不少,整个人又高又大,少了些从前贵公子的温雅,多了一丝风沙磨砺的锐利,五官轮廓俊美逼人,浑身散发着阳刚的男子汉气息。 他今年二十一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唯有那双眼睛,仍是温润多情的样子,看着她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不存在了,专注而迷恋。 程仙差一点被那双眼睛惑住,赶紧松了手,退开几步。 “殿下,你先歇息吧,我晚些再过来。” 不等原青澜再喊,程仙急匆匆离开了西厢房。 她一出来,夏一还来不及说什么,门外的士兵们乌泱泱缩回脑袋,齐声道: “嫂子好。”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喊将军夫人未免太疏远,至于公主,根本还没想那么远。嘴一溜,就齐刷刷喊出来了。 程仙唰的脸色通红,低着头赶紧往东厢房跑。 “一个个都给我回去站岗!嘴抹油了!那是公主,不得无礼,看好自个儿的脑袋!” 身后一声大喝,是冯都尉来了,众人这才赶紧各自散了。 * 程仙这几日都不想出东厢房,奈何原青澜脸皮越来越厚。 开始她不愿去帮他换药或者陪他吃饭,他还老让夏一来喊,后面程仙不去了,他居然还学会了哀哀叫唤卖惨,最后这招也不管用了,他干脆拖着伤腿也要跑出来,吓的来查看的军医连连叮嘱。 今日程仙找了个理由,她来的时候没带多少衣服,想出去买。 原青澜恨不得立刻健步如飞,带她去买。程仙按住他,表示自己买完了就回来。原青澜勉强答应了,居然给了她一大袋金叶子,让她去城东炒货铺子买栗子。 程仙惊讶不已,他可真是有钱,转而一想,就算住的简陋,他事实是个皇子,大将军也知道,肯定不会受穷。 几天过去了,先前那些看稀奇凑热闹的渐渐散了,士兵们也都有各自的事做,院子里清净了不少。 程仙终于可以带着朔雪和蓝莺出去看看了,三个人还大致参观了一下这大帅府,和京中的建筑很不一样,简单又大气,实用为主。 程仙还发现了原青澜在信中说的,他种的那棵海棠,就在东院,已经长出了叶子,还没开花。 主仆三人慢悠悠走到大门口,守门的侍从一拉开门,几人都愣住了。 门外乌泱泱的百姓,个个神情关切,手里拎着菜篮子,里面装着鸡蛋、蔬菜、鱼肉、大米、还有活的叽叽叫的老母鸡…… “青将军怎么样了?” “听说受伤了,严重吗?” “是啊,是啊,都是为了咱们受的伤……” “都是救我那三个小儿子啊,我那日出门了,要不是青将军,我……” “是啊,我的老爹也是他们背出来的……” “……” 七嘴八舌,情真意切,这城中百姓都守在大帅外面,但却很受规矩,并没有往里挤,而是要把手中感谢的东西送给开门的人。 但这个门开了以后,走出来的居然是个面容绝美的姑娘,一时间,众人的声音也停下来。 程仙没想到门外是这样的情况,看来原青澜在这里很受百姓爱戴,和书中完全不一样了。现在这会府中无人,冯都尉带着士兵都去校场了,原青澜又不能出来。 “请大家放心,青将军受了点伤,暂时还不能走路,但军医看过了,休养半月就没事了。” 程仙先说了大致情况,安抚他们关切的情绪,继而道: “你们的好意,青将军都知道,送的这些东西大家拿回去吧,现在刚下了雨,有的乡亲被冲垮的房屋,他们更需要这些。只要大家平安,青将军就安心了。” 门口的姑娘虽然柔弱,却字字恳切,让人心生好感,说的也是为百姓着想的话,大伙儿议论几句,再次确认青将军无事才放心。 “别的不收,我这坛两坛青梅酒一定要收下,青将军最喜欢这个。” 忽然,人群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火红狐裘的姑娘,用红纱遮面,手里提着两坛酒,露出的一双桃花眼风情万种,笑盈盈看着程仙。 程仙没见过她,愣愣站在那里。 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这样风情的姑娘给原青澜送酒,好像还很了解他的样子。心里有个小人跳上跳下,抓的她不太舒服,一时没忍住,直接问, “你……你是谁呀?” 那姑娘笑盈盈看着程仙,话音轻盈婉转:“我呀,这可是个秘密。你帮问问青将军,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我还有支舞等着跳给他看。” 第48章 入骨(五) 雨停了, 天气晴好。 早间大帅府门口拎着东西来看青将军的百姓各自散去, 主仆三个才出了门。 逐州城内安宁祥和,百姓安居乐业,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沿街店铺酒楼林立,商贩热情吆喝,很是热闹。 跟在后面的蓝莺看着前面闷不吭声的公主,抬起手肘碰碰旁边的朔雪, 等朔雪扭头,蓝莺从她厚厚的袄裙里,拿出来两坛青梅酒, 示意她看。 朔雪惊讶:“你没送进去给殿……青将军?” 那两坛青梅酒,正是之前那红纱遮面的姑娘执意要送给殿下的酒,公主不好推拒, 就让蓝莺帮送进去, 结果她竟没送给殿下,又偷偷带出来了。 蓝莺嘴一撇,“但凡公主吩咐, 我自然不会忤逆。这个嘛……公主也不是心甘情愿让我送进去的,我没送, 正好合了公主心意。” 朔雪也不知说什么好,那姑娘要给殿下送青梅酒,公主当时说青将军受了伤不宜饮酒,但她执意要送, 还让公主帮忙问殿下何时有空,等着献舞…… “哼,依卓玛朵,胡图尔族的女人都这么主动吗,还要跳舞……” 蓝莺气呼呼的,这一路到逐州,公主受了多少苦呀,就急着见殿下,这倒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要给殿下跳舞! “嘘,小点声。”朔雪赶紧制止她在街上义愤填膺。蓝莺年纪小,但也知道殿下喜欢公主,这两个才该在一起,凭空来了个献舞的,一下气坏了她,直接酒也不送了。 两个侍女在后面叽叽咕咕,程仙扭头正好看见了蓝莺手里那两坛青梅酒。 “公……奴婢……”大街上蓝莺也不好太大声,手里的酒藏也不是,扔也不是。 程仙逛街的兴致不太高,看见那酒,便道:“等回去再给他吧。” 蓝莺拎着酒,跟到程仙面前,小声道:“公主,殿下肯定不认识那个什么依卓玛朵……” 程仙默不吭声,依卓玛朵,青梅酒,胡图尔部最美丽热情的舞娘只愿意给能喝下十八坛酒的俊美男子跳舞…… 他果然喝了十八坛酒。 程仙觉得她心眼变小了,之前连那青梅酒也不愿帮忙送,还找理由说青将军受伤不易饮酒,最后那姑娘主动告诉程仙说她叫依卓玛朵。 可是还让她问原青澜什么时候有空,要给他跳舞…… 她自己兴致不高,转头看见两个侍女也跟着不开心。这好不容易来一趟逐州,主仆三个一起逛街,平白为了讨厌的原青澜,害得大家都闷闷不乐,这也太不划算了! “走,咱们逛街去!想买什么买什么!有的是钱!” 程仙豪气的把一袋金叶子拍了拍,对两个侍女道: “咱们既然来了逐州,怎么能白来一趟,你们一直跟着我在临风阁,我也没带你们去什么好玩的地方,今日正好有空,咱们要把这里好吃的都吃个遍,好玩的全都买回去!你们有想要的,统统都不要客气!” 两个侍女看公主一扫之前的郁闷,拿着钱袋兴致勃勃,顿时沉闷的情绪消退,一下云开雾散。 朔雪比较稳重,跟上程仙,“公主只要玩的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奴婢们没什么需要的。” “怎么能没什么需要的呢!”程仙一手拉住一个,“好歹咱们也是京城来的,平日吃穿都很讲究,你看你们俩的衣服,都两天没换了。我告诉你们,根本不用担心,我这有一大袋金叶子,尽情花,花不完咱们不回去。” 在程仙的大力鼓动下,两个侍女从一开始的只是陪同,最后彻底放开手脚。 三个人在这逐州城里,从南吃到北,所有新鲜稀奇的特色酒楼小吃,都要去尝尝,实在吃不下了,特别的打包带了几份。 朔雪正要说公主吃着好吃的还想着殿下,就看程仙往楼下走,眼睛盯着前面的成衣铺,边走边道: “这几份羊排咱们带回去给夏一,他这一路送咱们可是很辛苦的。” 成衣铺里,几乎所有好看的样式,合适的尺码,统统都买了下来。 完全不必拿不了,程仙雇了个马车,专门来拉今日买的东西。 “公主,那边是男子样式……” 蓝莺刚提一句,就听公主道:“我也不会挑,都买下来吧,这几日府里的人对咱们都很照顾,这天也还冷,算是咱们的一点心意吧。” 衣服也买了,又去了首饰胭脂铺,但凡适合两个侍女的,程仙毫不客气,都买了下来,她自己也挑了好几样喜欢的头饰和手镯,当即就戴在头上。 “好看吗?”程仙抬头,让两人看自己头上手工编织的红色发带。 “好看好看。”蓝莺头上戴顶刚买的红帽子,摸摸程仙肩头垂下的一条发带和头发编成的小辫子。 “颜色很合适。”朔雪手上刚带上一条铃兰玉石手串。 吃的用的塞了满车,甚至还买了几盆名贵的花草。程仙看看还剩半袋的金叶子,想了想,“走,咱们去前面米面粮油铺子,顺便做点好事吧。” 前些日子大雨,有不少百姓房屋被毁,为了避难,现在都在城西,缺吃少喝的。 等到日落西山,逛了一天的三个人筋疲力尽,都挤在用来拉货的马车上,一路慢悠悠往大帅府去。 刚进门,就看到在门口张望的夏一,程仙喊他, “夏一,快来帮忙,买了好多东西,人人有份。” “哎,属下遵命。”夏一应道,朝后面挥手,另外叫了几个人都来搬东西。 “给,这羊排还是热的,给你带的,赶紧吃,味道很不错的,比京城的好吃。”程仙将车内打包好的那份羊排拿出来给他。 夏一老远闻到香味,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府里的下人们应声来搬,蓝莺就给大家传达公主的恩典, “这些冬衣人人有份,是公主的心意。” 众人一听都赶紧谢恩,朔雪和蓝莺搬着她们自己要用的衣服首饰,另喊一个小厮帮忙,几个人这才赶紧回东院东厢房。 虽然逛了一天,浑身疲倦,但也玩的十分尽兴,两个侍女打来热水给程仙泡脚。 这才缓解了疲累。 * 此时,西厢房那边。 有人翘首期盼,差点望断了脖子。 原青澜这一整天茶饭不香,心情也不太好。明明说好的出去买衣服很会就回来的,结果一去一整天不回来。 外面就有那么好玩,连他的腿也不管了。 让夏一出去看,也没看出结果,真是越发没用了。原青澜满肚子恼火,外袍都没披,只穿着中衣扶着墙一步步往外走,好在夏一从外面进来了。 “怎么样了?回来了没有?我刚听到外面有动静……” “殿下!”夏一赶紧放下手中的羊排,过去扶原青澜坐下。“殿下,军医说你最近正是修复的关键时期,不宜走动。” 原青澜体质好,受伤恢复的也快,但再快也还是需要休养,关键期小腿不能受力,这样才恢复的快。 “回了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吗?天都黑了!” 原青澜一句接着一句追问,更是恼火自己的腿,什么时候断不好这时候断,好不容易灵光来了逐州,好不容易愿意和他亲近些,他竟然只能躺在床上! “回了殿下,公主回来了!”夏一赶紧给他报备。 “回了怎么不过来?这一天她都到哪去了?饭吃了吗?” 夏一额头直冒冷汗,不知要先回答哪个问题。他今日都忙着报备京城相关事宜,根本分.身乏术去跟着公主啊。殿下显然不高兴,可魏川这几年被殿下派去了西南王府,现在无人分担劝解殿下的重任,夏一只能硬着头皮道: “公主今日出门买了很多东西,府里人人都有份。忙了一天肯定有些劳累,歇息片刻就会来看殿下了。” “噢,是吗。”原青澜半躺在榻上,挑了挑眉,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他吸了一下鼻子,“什么味道?好像一股羊膻味。” 夏一这才赶紧拿过放在门边矮几上的纸包,问原青澜, “殿下,这是公主带回来的羊排,还是热的,您尝尝吗?” 原青澜不吃羊肉,也不喜欢那味道,但听说是程仙带的,正想拿一块看看,继而看见夏一咽了咽口水, “这是给你带的吧?不是说买了好多,人人有份吗?还买什么了?” 夏一也不好否认,便道: “公主说让我拿回来,她买了整整一车东西,府里下人都有冬衣,好像连大将军都有份。我问了蓝莺,她说公主今日一直在逛街,品尝逐州美食,买了许多衣服首饰,最后还去了城西救济那些缺衣少食的百姓。” “原来如此。” 原青澜也不去看那羊排了,眼中泛上了然地笑意。 今日出门那时,给她一袋金叶子,就怕她仅仅只是买衣服,专门提醒她城东有炒货铺子,她一向爱吃炒栗子。现在她买了那么多东西,愿意花那些钱,是不是说明…… 油然而生的愉悦和满足,原青澜躺在榻上十分开怀,继而又是满心期待,问夏一: “她给我买什么了?” 这可把夏一难住了。他那时候去帮忙搬东西没听到公主说给殿下买的是什么,但既然买了那么多,殿下又这么特殊,估计公主是要亲自送给殿下,夏一赶紧道: “殿下,公主肯定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并没告诉大家说给殿下买了什么。” 这话让原青澜更是开心,灵光这么久没回来,肯定也会觉自己不对,才买了东西给他补偿,可是既然买了东西这么神秘,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灵光既然累了,他要去看她。 “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她。” 夏一根本劝不住,如果不扶着殿下去,只怕他自己也要硬挪过去。 原青澜迫不及待,扶着夏一还不停催他快点,等到两人终于到东厢那边,门口朔雪和蓝莺正好出来。 屋内买的东西安置妥当,程仙泡了脚舒适不少,白天吃得太多,她正在屋内到处走动。 “殿下。”朔雪和蓝莺行礼。 “灵光。”原青澜也不让夏一扶了,自己挨着墙边挪进去。 程仙忽然看见原青澜过来了,还有些吃惊,再一看他的伤腿,外袍胡乱披在身上,头发也是乱的,就才一天没去看他,怎么这么一副邋遢样子。 “殿下,快坐下。”程仙也知道军医嘱咐这几天不宜走动,赶紧扶他在桌旁坐了下来。 “灵光,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原青澜一把拉住她,不让她走,挨着自己身边坐下。 程仙也习惯了这种她一过去就非要被拘在他身边,想了想,她如实道: “我今日买了好多东西,所以耽搁了。” 这原青澜已经知道,拉着她的手急切问道:“夏一说你买了好多东西,人人有份,连魏将军都有,那我呢?你给我买什么了?” 还在门口的三个人,简直不忍直视,殿下这样一幅着急模样。 夏一倒是挺期待殿下得了公主的礼物开怀,可是朔雪和蓝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既而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今日公主一直在买东西,她们也跟着玩的尽兴,但一直都没有人提,要给殿下买什么,根本什么都没买! 屋内程仙听到也是一愣,今日买的东西确实人人有份。可她没给原青澜买东西,她又不是专门给大家买,只是逛得开心顺便买的。 现在原青澜这样急匆匆跑来,原来竟是来要礼物的吗。 可是,她又想到早晨出门那一幕,就是因为舞娘送酒的事,大家心情低落所以才决定逛街。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原青澜整个人都不顺眼了。 几年不见,越发人模狗样,学些风流手段,勾三搭四! “殿下,这里确实有一份送给你的礼物。”程仙硬是把手从他手里拽出来。 “真的!是什么?”原青澜一脸期待。 程仙朝外喊道:“蓝莺,那两坛送给殿下的青梅酒呢?拿上来吧。” 外面蓝莺答应一声,但不太想拿,一旁的夏一十分纳闷,公主身边的两个丫鬟神情有点不对。 “青梅酒?你给我买了青梅酒?灵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青梅酒,这几年在逐州,我喝的最多的就是青梅酒了,以前我经常喊那些兄弟们一起喝,酒味清淡不烈,怎么喝都不怕醉……” 别人都不喜欢嫌没有酒味,但他觉得喝太烈的酒,醉了误事,所以一直喝这个。 程仙看他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看来那舞娘真的很了解他。 “原来你真的喜欢青梅酒。”程仙语气淡淡的。 “灵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信中说过……” 这时,蓝莺拿着那两坛青梅酒进来了,原青澜一下伸手接过去,转瞬打开了封口。 程仙对他这种迫不及待更是恼火,他没写信告诉她,却告诉了那舞娘。于是干脆地道: “殿下,我并不知道你喜欢青梅酒。是依卓玛朵说的,这酒也是她送你的。她还让我问问殿下何时有空,她还有一支舞等着跳给殿下看。” “什么?”刚喝一口就被呛住的原青澜立刻放下酒坛。 什么一朵?那是谁?跳舞做什么? 眼看程仙神情冷淡,起身要走,原青澜一阵心慌,什么也顾不得了,迈着伤腿追上去,把人死死拉住, “你不许走!” 程仙刚挣动一下想说让他注意腿,下一刻,原青澜直接把她抱起来往屋内走,程仙让他放下也不听,更是不敢再动了。 门外三人都觉出事情不妙,互相交换神色也无计可施,只好把门关上了。 可是外面又有侍卫来报:大帅从定州回来了,有要事找青将军商量。 可眼下这情形,就只能再等等了。 * 里间屋内,原青澜将程仙放在屏风下的软塌上,不等程仙起身,原青澜抱着不让她动。 “殿下,你多少顾忌一下腿……” “不许离开我!”头顶上又慌又急的声音,带着警告。 程仙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和三年前那时很不一样。自从这次见面,他就总是找各种理由把她拘在身边,似乎只要一会儿不见,就开始到处找。 “我不知你说的什么一朵,也没见过谁跳舞,既然酒不是你送的,那我就不喝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原青澜抱着她赶紧解释,小心轻哄。继而把人死死勒进怀里,眼中漫上晦暗的偏执,恍若轻叹般的在程仙耳边道:“灵光,千万不要离开我。” 程仙耳朵一抖,好像这几个字从耳朵钻进心里,像魔鬼的咒语箍住她。心底莫名一阵害怕,她定了定神,才安抚道: “是我误会你了,没见过就没见过。我没有生气,你注意点腿。” 可原青澜就跟怕她跑了似的,紧紧抱住不撒手。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让程仙有点担忧。这三年时间,他做了很多事,全部都是积极正面的,坚忍不拔、才华横溢,还深受百姓爱戴,得镇北将军扶持,实力远在别的皇子之上,想必永嘉皇帝也是知道的。 他已经不是原书中那个人,程仙也不担心他做那些坏事,唯一忧虑的是,原青澜的性格。 在京城,皇上和大臣觉得七皇子内敛稳重,才华横溢。在逐州这里,连守城的侍卫都很崇拜他,百姓们也感谢他,和战友们都相处的很好。 可这所有的好里面,只有程仙看见他偶尔疯狂偏执的一面,有时候明明在笑,下一秒又变得可怕起来。 比如现在,他不让她走。可是,她还有事要做,总不可能像个挂件每天被他绑身上吧。 “殿下。”程仙试着说此行的计划, “我来逐州之前,原本舅舅是让我回南疆迁墓,是我阿公阿婆的墓,要赶在清明节之前回去。但我那时候偷看了舅舅的预言,说是西北有天灾,我担心你有危险,所以才中途转道来了逐州,今日已是三月初一,过几日等你腿好些了,我就得赶快回南疆了。” 原青澜听着她轻缓软糯的嗓音,心底那些忽然涌上来的暴戾恐慌才渐渐消退。 “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来逐州的。”原青澜抱着她确认。 程仙点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回南疆,正好见见你的乡亲族邻,好不好?”原青澜眼中都是宁静的愉悦,和她建议。 程仙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吗,他能离开吗? “殿下,你的腿还没好。”程仙说起眼下最主要的。 原青澜拉住她的手,笑道:“腿无事,断了我也能去。” 程仙简直受够了他这样精神分裂,刚才一副吓人样子,转眼笑的如沐春风。 “断腿的狗男人,跟我回南疆干嘛?让人看笑话吗!” “哈哈哈。”原青澜没想到她竟然说他是狗男人,明明在骂他,他却从未有过的开怀,趴她耳边道:“放心,狗男人不会给你丢脸的。” 第49章 心经(一) 两个人最终没能一起回南疆。 镇北将军魏远从定州回来, 带来皇上密诏:急诏七皇子回京。 三年前, 皇上封七皇子为西南王去往封地,无诏不得入京。事实上这三年,皇上许他在西北从军,最终连同镇北将军一同征服胡图尔部,战功赫赫。 这个时候召原青澜回京,想必是委以重任。 程仙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无太多惊讶。如今京城里虽说最得宠的是二皇子原凌, 但自从先太子被废后,皇上一直没有再立。 这几年国师态度中立,关于储君的预言没有只言片语, 反倒让人捉摸不透。 现在很多剧情都已经改变,原青澜也不再是弑君屠城的反派,如果永嘉皇帝有意, 他未必没有成为储君的机会。 但这一切只是个想法, 程仙并未想到太远,无论原青澜将来如何,在什么位置, 于她而言,不过平安二字。 短暂的分别在即, 大帅府里简直愁云笼罩,一片鸡飞狗跳。 对镇北将军魏远而言,他不光是带回皇上密诏,他还要调集兵马及时待命, 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但七殿下却不愿马上回京,整日粘着灵仙公主。 程仙自己脱不开身,只好吩咐两个侍女赶紧准备行李。如此被原青澜绑在身边,魏将军都来问过几次了,她实在不好意思。 “殿下,你先回京,我去南疆迁墓,过完清明节,咱们就能见面了。” “嗯。”原青澜表示他知道了。 但是他把程仙拘在软榻上,故意用伤腿压住她,让她不敢动弹。然后拉住她的发丝在指尖轻绕,绕完了用发梢挠她的脸。 程仙被挠的痒痒,又怕强行起身碰到他的腿,只好抬手去挡,原青澜顺理成章握住她的手,放到唇上亲吻。 “殿下,魏将军来问过几次了,他军务繁忙,也不容易,就给他个准信吧。” “嗯。”原青澜嗯一声,吻过指尖,又凑近她一些。 程仙都在这榻上躺半天了,原青澜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就这样抱着她,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 她虽然理解他的心情,才刚见面不久就要分别,他不能忍受。但这次分别是因为各自有事,恰好又都赶在同一段时间,等过完清明,他们以后就可以常常在一起了。 在他再次吻上来之前,程仙伸手按住他的嘴, “殿下,我早些去南疆,说不定赶在清明前就可以回京。” 原青澜眼底都是低落又躁动的情意,根本没见面几天,这忽然不得已分开,简直让他烦躁至极,可若他不回京一趟,就一直顶.着西南王的身份,无诏不得入京,那么以后灵光去京城,他想见她就很不方便。 此次回京,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隔他们在一起,去往最高的位置,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 “灵光。”原青澜在她耳边轻唤。 程仙耳朵也麻了,正要让他不要在耳朵上吹气,继而又听见一声嘱咐: “你要快点回来,你的狗男人在京城等你。” 程仙:“……” 狗男人就狗男人,啥时候成她的了!真不要脸! 忽然唇上一痛,原青澜又开始发疯! 程仙哼唧几声除了被咬的更痛外,她放弃了抵抗。 * 三月初四,程仙从西北启程,奔赴南疆。 随行的除了朔雪和蓝莺,原本的夏一,原青澜又安排了几个功夫不错的护卫一路保证安全。 程仙忙着赶路,放弃了马车,这一路挑的都是西北日行千里的骏马,各类护具配备齐全,若不是有急事,程仙真想自己试试。 一行人策马向南,沿途景色渐渐充盈起来,西北满目苍凉,春风不度。而八天之后,南边的草色葱茏,山花烂漫。 熏风拂柳,春衫轻薄,几人终于快到大夏最南边境,过湄水时,下马休息片刻,骏马在溪边饮水,几人坐在河岸上,看这万里春光。 遥遥望见一队车驾渡河,随行仪仗浩浩荡荡而来,看规制,是王侯等级。 夏一眯眼看了半天,才对程仙道: “公主,那是南瑞王。” 程仙乍然听到这个称呼还有些懵,直到夏一又解释: “南瑞王是先帝的第九子,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多年前离京,封地在南瑞。” 程仙顿时站起身,远远看着正在渡河的车队,眉头隐隐皱起来。 南瑞王原九意这个人,在书里面是出现过的。他是永嘉皇帝唯一还活着的弟弟,但封地遥远,从未回京。 永嘉皇帝手染鲜血,踩着父兄的血泊登上帝位,即位后,知情的都死亡殆尽,史官也尽情美化。但这事,原九意是知情的。 可他从未回京,一直在南瑞做闲散王爷。 “公主,属下先过去回话。” 那边渡河的车队,已经过来大半,领队的侍卫已经看见河岸这一行人,正下马询问,夏一走了过去。 不多时,等车队全部渡过河,停在河岸,有两人请程仙上前。 车队正中,一辆浅金富贵的车驾前,徐徐走下来一位青衣男子。 身形颀长,面容清朗。和国师差不多年纪,但气质全然不同,通身皆是王侯的矜贵和威严。此时他站在车前,远远看着程仙,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后,是温和的笑意, “这是皇兄新封的灵仙公主。” 程仙上前施礼,“程仙见过王爷。” 原九意倒很随和,“无须多礼,按辈分,你当叫我一声九皇叔。本王听闻你此行回南疆有家事,路途遥远,好在快到了。” 程仙没有拒绝,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九皇叔。” “国师在京城可还好?”原九意随口问一句。 “舅舅一切安好。”程仙心中有疑问,便跟着问,“九皇叔这是……” 原九意看程仙一脸疑惑,想必还不知情,便笑着和她说, “此次清明祭祖,皇上召了各地藩王入京,除了祭祀宗庙,想必还有要事昭告天下,你这走的急,估计没听到消息。” 程仙确实不知道,不过每年清明祭祖虽然是规矩,但只有今年召各地藩王入京。先前只知道皇上急召原青澜回京,原九意说有大事昭告天下,难不成是立太子吗。 两人只是半路偶遇,寒暄客套几句便要各自上路。 程仙弯身施礼后,准备告辞,结果一抬头却看到车队中,原九意的车驾后面,还有一驾尤其特别的马车,那是一驾鎏金銮车。 金色帐幔低垂,鎏金车顶上,四个角上雕着凤凰展翅。 明黄色,金凤舞。哪怕车中坐的是南瑞王妃,也不该是这样的规制。 原九意仍是一脸温和,笑着解释, “车中是静太妃,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 程仙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满心震惊,紧紧掐住掌心,才微微浅笑和原九意道别。 南瑞王的车队再次启程,程仙站在河岸上,眼睛死死盯着那銮车凤驾,拂柳清风过,扬起明黄纱幔,隐约看见一张美人脸。 韶华虽不在,骨相风情难淹留。 是记忆片段里的疯女人,是原青澜的娘亲。 * 南瑞王的车队已经消失,一行人还坐在岸上没动。 除了程仙,人人都以为耳朵坏掉了。方才銮车里的竟然是静太妃! 可静太妃不是早就薨逝了,陵寝就在先帝陵旁,当初皇陵坍塌,静太妃的陵寝也被损坏过,这谁不知道。 静太妃是先帝晚年最得宠的妃子,先帝驾崩,静太妃跟着去了。后来重修皇陵的时候,今上感念这情谊,将先帝与太妃的陵墓,连到一处。 程仙脑子一团乱。 静太妃是原青澜的娘亲这件事,原青澜到现在还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另有其人,不是皇后,是幼年跟着他住在神庙的疯女人奶娘。并且十分绝望地以为自己杀了她。 那疯女人确实没有死,被国师救了下来,这么多年居然在南瑞王府。 这都是当年永嘉皇帝自己造的孽。和先帝的宠妃暗通款曲,意在谋夺帝位。登基后,静太妃有孕,生原青澜时,天降大雨,先帝皇陵崩塌。永嘉帝夜夜噩梦,寻求国师庇护,得出“此子生而不祥”的预言,最终将刚出生的原青澜送去神庙赎罪。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永嘉皇帝清明祭祖,还召了各诸侯藩王回京,原青澜也回去了,而现在,南瑞王带着“已故”的静太妃进京…… 目的不言而喻。 “公主,咱们何时启程?” 朔雪最先反应过来,询问程仙接下来的路程安排。 何时启程……何时启程…… 程仙心里十分矛盾,她答应了国师回南疆迁墓,这件事既然答应便不能不去。可是…… “即刻回南疆。” 这一次,程仙再也没有半路歇息,昼夜不停赶路,连几个随从都十分不解,公主看起来尤其心急。 今日已经三月十一,还有二十二天。 她必须回南疆迁墓,一应事宜办完之后,再快马加鞭回京。 不能等了,她必须赶在清明之前,见到原青澜。 * 风尘碌碌,马乏人倦,终于在四月三,程仙赶到了绥阳。 一入城,和往日气氛大不相同,满城熙攘,朱雀大街上车马往来,堵的水泄不通。各地诸侯藩王全部入京,京中宅邸人满为患,全部都在等明日的祭祖大典。 程仙心急如焚,原青澜回京后仍是在宫内,现在宫门守卫森严,这个时候都不许入宫。 “公主,你先回临风阁吧。” 几个随从也是累的筋疲力尽,两个侍女中,蓝莺直接晕倒了。 虽不知是何事,但公主这一路都在拼命赶路,谁的话也不听,硬是坚持到京城,这会儿又急着入宫。 “仙儿。”一声熟悉的轻唤。 程仙心里一喜,果然看见标致的宝马香车从宫内出来。 “舅舅。”程仙赶紧跑过去。 国师撩开帘子走到车辕外,看着程仙满面尘土,衣裙脏污,紧皱眉头,一把将她从外扯进来。 程仙跪坐在马车内,神情急切,“舅舅,你从宫里出来,看见七殿下了吗?我想进宫,有事……”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国师一掌拍在她后颈上,看着倒在脚边的人,将她抱起来放到榻上躺好。 然后朝外吩咐:“回神庙。” 白马香车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从南宫门到北宫门,一路上静悄悄的。 国师坐在榻前,看着眼睛紧闭的人,眉头越皱越深。 所有的计划都被她打乱了。明明一切都是按照预言的轨迹在走,却不知不觉全变了。 这么急切地跑回来,并且还去过西北,难道仅仅是巧合,或者她心系七殿下? 榻上的人,满脸倦容,一身尘土,连日来的赶路让她整个人都憔悴起来。 连袖子都破了衣服来不及换,国师实在无奈,将她垂下来的手放回去,一眼瞥见她右手小臂上那一点殷红的守宫砂,继而将她破烂的袖子扯下来盖上。 神庙庄严肃穆,长明灯万盏,不光是大殿,整个神庙全部都点上灯,明日祭祖大典,诸侯去太庙之前,还会从这里经过。 程仙醒过来的时候,已近夜半。 临风阁内温馨寂静。守夜的侍女都在二楼外间,朔雪和蓝莺实在太累,回来就不省人事。 脑袋昏昏沉沉的,可一睁眼就是慌张,程仙穿上衣服急匆匆出去,被人拦住。 “公主,天色已晚。你实在太累需要歇息。” “让开!我要去见舅舅!” 程仙推开门口的人,急忙下楼,门口还有守卫喊她,程仙也顾不得了,硬是冲出去,一路往前面的神庙跑。 “舅舅,舅舅!” 长长的石阶上,程仙爬不上去了,干脆坐在地上。 夜间凉风一吹,整个人也清醒不少。这一路上只顾担心原青澜知道静太妃的事,可这事根本也瞒不住,他迟早会知道。 他都能接受皇后那样对他,也能接受疯女人折磨他,如今再多一项,并非不能承受。她也是太多于担心他了,才老是纠结这个问题。 现在坐在这里冷静一会儿,前前后后把书中的事想一遍,虽然剧情都变了,但故事还没有结局,就算男主不在,可有的是还是沾个小边。 明日是祭祖大典,她只顾担心原青澜,差点忘了还有个原凌。 南瑞王这个时候进京,虽说是皇上旨意,但他带着静太妃来了,未必就这么巧合。 并且明日是祭祖大典,地点是在太庙。无人会去皇陵那边…… “为何深夜不睡,在此喧哗?” 国师一身白衣,跟幽灵似的站在大门口。 程仙瘫坐在长阶上,朝他伸手, “舅舅,你拉我一把,我有个秘密要与你说。” 国师无奈,冷着脸过来拉起她,拽着她一步步走上大殿。 程仙跪坐在蒲团上,撇头去看孤身站在殿门口的国师。 从头到脚冷冰冰的,常年一身白衣,神色冷峻。虽说是永嘉帝用南疆部族百年太平为相胁,让他不得离开京城。可也正说明国师的预言之能,实在通天彻地。 可这些,程仙根本不信,没有人知道剧情,除了她。 她之前也试探过国师,但他和自己不一样,他就是这里的人。可是他每次所作所为,都与书中关键剧情点相契合。 他让自己去南疆迁墓,这事没有问题,但时间点却卡的很凑巧。 “舅舅,你不也是这深夜不眠,在神庙里到处走吗?难道你真的是神仙吗?根本不用睡觉……你说你的秘密要等我入神庙才告诉我。可我等不及了,不如你今晚告诉我,我也有个秘密要说,要不咱俩交换?” 国师转身,看着跪坐在殿中的程仙,黑亮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微光。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两个人谁也没移开视线,彼此目光试探,似乎都在犹豫纠结此刻的决定。 最终,国师叹了一口气, “罢了。这是南疆部族祖上密辛,让你知道,也并非不可。” 程仙看国师终于答应了,十分不可思议。正要侧耳倾听,却又听到国师强调,“你知道之后,也必须告知,你的秘密。” “好。”程仙没有犹豫,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国师转身去了偏殿,程仙没有等好大一会儿,他就出来了。 但是国师也没拿什么,就手里多了一本封面泛黄的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却被保存的很好。 然后他也跪坐在蒲团上,将手里的书递给程仙, “就是这个。” 程仙好奇不已,伸手接了过来。 这是一本旧书,不怎么厚,感觉很常见,但并非在这里常见。程仙还觉得稀奇,拿着书,仔细去看清泛黄的书面,轻轻翻开第一页,入目有一行小字。 一瞬间,仿佛整个脑子被惊雷持续不断的轰炸,程仙整个人都僵住了,只余脑袋里经久不息的回响。 那首页上一行小字,字迹十分熟悉,虽然年岁久远,记忆泛黄,可那字,就是她自己写的。 书是别人的,是她高中同桌写的。因为字不好看,被她抢过来提了个勉勉强强的书名:《大夏少年游》。 第50章 心经(二) !!! “所以……这是除了我, 这书, 它也穿来了吗?” 程仙指尖颤抖,一页页快速翻动。这就是那本书没有错,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书怎么来的?她简直不敢置信! 却听国师道:“百年前,此物落在我族祭祀神坛之上,被上任祭司奉为圣物。” 百年前?和她穿书的时间也对不上,极有可能是时空错位。 “你非此书中人。” 国师看着程仙,说了一句肯定的话。 程仙自从看见这书, 整个人都陷入巨大震惊之中,而眼前,国师很早就知道身边所处的世界是一本书, 竟还能清心寡欲的守着它。 或许他曾经试过更改别人的命运,比如阻止绣娘嫁给程玥,但最终发现, 这一切还是按照书中的轨迹在进行。 后来有很多次, 国师也曾阻止她与原青澜走的过近,而每次又是希望她和燕扶游多接触,还确定她最终十八岁入住神庙, 原来,一直都是按照书中原本的剧情在引导。 他如此淡定, 人在宫廷,心已在五行外了。 想必连她这样的经历,也不会觉得惊讶。 程仙看过书,便坐在大殿中, 娓娓讲述自己穿书的过程。国师静静坐在一旁,向来淡定的眼睛浮上诧异,既然又平静的听她讲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所以你接触七殿下,是为了最终救他的命。” 国师淡淡询问,既然她是书外之人,而先前所有的改变就已经说明,只有她,才能改变这本书中的人物命运。 程仙微愣一下,救原青澜的命毋庸置疑,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任务,但除了这似乎也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所以,舅舅,明日太庙的祭祀大典,我便不去了。我要去皇陵。” “你……”国师没有再说阻止的话。 “明日太庙里会发生什么,想必舅舅也知道了,还望舅舅这次不要为难七殿下。我这次去南疆,过湄水时,曾遇见南瑞王,他已经带着静太妃来了京城,真相大白之时便是朝廷动荡之日。皇上失德,和静太妃做下有悖伦常的事,但七殿下又有何错?他甚至什么还不知道。此番他就算有所防备,二皇子那边也未必没有纰漏。” 国师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道: “皇陵恐有危险。” 程仙也并非不知道,想了想,道:“此事,关乎我的任务,但,我想为他做点事,想让他往后都开心一点。” 他这一生,出生时便被送去神庙,年少不幸,无人真心相待,却还受了那些折磨,好在他最终没有走上书中那条路。往后的日子,还有很多能实现的理想抱负。 无论他有心帝位,或者是只想做安闲一方的王爷,再也没有那些晦暗阴私笼罩,总能开怀一些。 明日她去皇陵,纵然有危险,程仙心里始终有个退路,当初说好的女主光环,关键时刻还是顶用的。 两人坐在灯火通明的神殿中,闲聊了许多程仙的事,夜已深,国师准备送程仙回临风阁,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她, “你若完成任务后,那……” 程仙微楞,其实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但她当初是带着任务而来,只有原青澜确定无事,她的姐姐才能醒过来。 她始终想去看看,不然她不会心安。 “舅舅。”程仙喊了一声,又觉得似乎不应该, “你有没有想过,原本的程灵光,就是这身体的主人,虽然当初写她的时候是按照我的外形写的,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我们的性格迥异,也并非是一个人。我来那时候,她只是被撞到脑袋,也许不是凭空消失了。” 程仙来之前,是在大昭寺朝圣,因为高反缺氧晕了过去,她也不确定自己是死了还是没死。而程灵光是意外成了小乞丐,饥饿疲惫之下被撞了脑袋,她才来的。 “你是说……” “我也不确定,等我完成任务,或许一切缘由皆有因果。” * 第一声晨钟敲响的时候,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从南安门出发,各诸侯藩王紧随其后,会路过北宫门的神庙,得国师赐福,最终去往二十里外的太庙。 满城寂静戒严,皇家仪仗规整肃穆,从南往北,包括什么时辰去往哪里,跟随的人数,所穿的衣饰,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神庙外,队伍停下来,众人肃静等待。万盏长明灯中,永嘉皇帝脚下不停,左右跟着两位锦衣华服的皇子,二皇子和七皇子。 三人神色严肃虔诚,两位皇子扶着永嘉帝迈上长长的石阶,走上神庙大殿。 在这里,国师会为皇上念诵一段经文,意在神明护佑。 大殿中灯火摇曳,熏香袅袅,只听到国师冷清的念诵经文之声,永嘉帝微微闭目,手持长香,虔诚聆听。 而他身侧的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看向国师身后,那个静静站在神台边上、手执灯盏的人。 原凌显然是有些惊讶,听闻灵表妹去南疆了,不曾想已经回来了。 不过今日回来,一切正好,真是天意。 他目光落在前方的白裙少女身上,显露一点贪婪,很快,她就属于他了。 程仙没有看到原凌,此刻她虽站着不动,神色也是淡淡的,但她的心都被永嘉帝右侧的那人紧紧攫住了。 原青澜今日穿的是玄色带红花暗纹的亲王锦服,符合祭祀的厚重低调,这低调中难掩他一身矜贵之气。 他从走进大殿,一眼看到神台边的程仙,就没再移开过视线,好像身边的人、大殿的诵经声,全都不存在了,眼中只看得到那一个日思夜想的人。 她提前回来了,她没有忘记他的嘱咐。 程仙这一个月,都在匆忙的赶路中度过,能坚持回京,全靠一股信念在支撑,昨晚睡了一觉,今早得赶紧去皇陵。 一路颠簸,身体疲惫到极点,可她始终还是想看看原青澜再走。她不跟去太庙,就在这神殿看看他,现在看到他的腿还是有些瘸,却仍是坚韧的走了上来。 有些心疼。 现在他站在那里,眼中只看得到她,潋滟温柔的眼中满是刻骨情深,像一张巨大的网,紧紧将她笼罩起来。 心仿佛漏跳一拍,程仙捧着灯悄悄挪两步,轻轻靠在神台边上。 直到国师的诵经声完毕,皇上上完香离开神庙,准备前往太庙。 原凌和原青澜一左一右扶住永嘉帝,一步步从神庙离开,国师也会紧随其后。 程仙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将手中的灯盏放在神台上,准备从侧殿后的小路赶去皇陵。 就这弯腰的一会功夫,忽然身后一道大力凶猛的将她拉过来,死死摁在怀里。 “灵光。” 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程仙轻叹了一声,抬手环抱住他。 就这么个微小的回应,惹得原青澜胸腔震颤,急切地按住她的肩膀吻了上来。 这里还在神庙,原青澜也不能在此耽搁,本来他跟在永嘉帝身旁,现在是要往太庙那边走,行制仪仗都有相应的规矩,也不知他怎么就这么不顾礼制又跑了回来。 程仙也没有用这点时间去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他的双臂如铁紧紧箍住她,唇齿间皆是他的气息,程仙有些心猿意马,紧紧抓住他的腰。 原青澜难得看到她这么顺从,恨不得就这么吻下去。一个月不见,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她,终于见上面了又不能久待,哪怕就只分开一会儿,也让他难以忍受。 他眷恋不舍的放开她,最后又在她唇上咬一下,才和她道:“一会在太庙见。” 此次国师会去太庙,自然而然的以为程仙随后就到。但程仙没吭声,只是看着原青澜的伤腿,悉心叮嘱: “殿下,你别走的太急,这去太庙还有好远,当心腿。”想了想,她又加一句, “还有……若是在太庙听到不好的话,也不要放在心上啊。” 她面上的担心显而易见,殷殷关切,原青澜满心丰盈,又暖又热,他又抱了程仙一下后,才答应先去太庙等她。 * 先帝兴陵在城外永苍山下,旁边挨着的还有几座妃嫔陵园。 当初原青澜出生时,天降大雨,兴陵曾经坍塌,后来又重修的。 今日是清明,永嘉皇帝在太庙祭祀祖宗,藩王诸侯皆在。告慰祖宗后,应该是要立太子,但如今的人选,皇上意在有军功在身的七皇子。 七皇子当初被逐去西南封地,事实却是皇上安排他去西北,此等心思不言而喻。 二皇子本来圣宠正浓,怎会甘心。 这些年私下做的准备终于在今日可以实现了,南瑞王带着静太妃进京,诸侯藩王面前,永嘉帝有悖伦常的罪行将会公之于众,而身世有污点的七皇子,自然不会再有人支持。 而把持朝政的燕国公正是他的舅舅,五城兵马司也已经准备就位,若原青澜反抗,就地格杀。并且,他还安排了一场大戏,就在今日上演。 祭祖大典过后,先帝皇陵会再次崩塌,到时所人会知道,这是七皇子生而不祥所致,触怒祖宗。而他二皇子才是天命所归。 程仙昨晚和国师商讨过,针对二皇子的阴谋,原青澜早就有所应对。 临风阁外的暗卫全部出动在太庙外待命,而镇北将军魏远秘密回京,受皇上旨意彻底清查所有不臣之心的人。 而这所有的纰漏,就是先帝皇陵会再次崩塌。 程仙不知道原凌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国师也没有头绪。若不是他们俩根本早就变得面目全非的剧情推断,任谁也难想到二皇子居然设计了一场先帝皇陵人为坍塌的大戏。 临风阁的暗卫因有急事撤离,如今还剩一屋侍女,国师担心危险,让程仙都带上。 程仙只带了朔雪和蓝莺,她俩此番奔波,都还没歇息过来,又赶紧跟上来了。 她所倚仗的无非是:女主光环。 她能找到阻止皇陵崩塌的办法,也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三个人低调的出城,就像寻常出门的官家小姐那样乘着马车,出城后,马夫按照既定路线快马加鞭载着三人往城外的永苍山兴陵去了。 一个时辰后,到达永苍山脚,走过最前方的玉石牌楼,大红正门那里就一个守陵人,倒在红柱下面睡觉,朔雪上前交涉几句,几人就过了正门。 正门后是碑亭,过了碑亭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神路,神路前面还有龙凤门,龙凤门后才是兴陵。 光是这样走,就用好长时间。皇陵占地极广,又是安歇之地。平日无人会来,守陵人都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 “公主,咱们先去哪边?” 三人终于过了龙凤门,长路尽头又是一排陵寝。 只是山风迎面吹来,比城中的风要寒凉的多,青松古柏哗哗而响,让人莫名生出一丝害怕。 程仙看了眼外面天色,忧心忡忡, “你们俩去东边的静太妃陵,务必小心仔细查找每一处可疑之地。我去前面的兴陵看看。” “公主……”蓝莺四处观望,声音又小又轻。 “别怕,咱们只是来看看,打扰不到他们安歇。去吧。” 她们俩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丫鬟,被程仙带来皇陵,心里多少有些畏惧,但也还是按吩咐往东边去了。 程仙心里想不到死者为大歇息安灵之类,原凌都敢毁坏皇陵了,可见权势欲.望能腐蚀心志。 她放轻脚步一点点往前方的兴陵走,这里是先帝陵寝,原凌若要干点什么,必然首选这一座。陵园最前方是一排石像,在往后是大碑楼,过大小石桥的时候,程仙闻到空气里一股细细的硫磺味。 沿着朝房墙根往前走,地上一道黑黑的“细线”,程仙低头摸了摸,是用硫磺、硝石和木炭粉混合在一起的材料。 遇火即燃,若是密闭空间,会发生爆.炸,用料足够的话,炸掉一座房子不在话下。 程仙跟着地上的“黑线”悄悄往前走,一直到陵寝正殿,隆恩殿,她藏在门后,殿内有两个灰衣人正抱着木桶,将最后一点洒在地上。 殿内绝对不止那一点,某个地方肯定存放了大量燃料。 她没有惊动那两个人,以她这样贸然上去,根本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陷入危险。程仙又沿着原路返回,急匆匆往东边静太妃陵跑。 必须尽快找到两个侍女,商量个法子,赶紧截断这密谋。 * 城中太庙,祭祖大典按部就班进行。 盘龙金殿中,祖宗神位前香火缭绕,国师立于香案旁,住持祭祀仪典。 四个方位皆要叩拜,远远不止三跪九叩,永嘉帝已经有些头晕眼花,每年这样繁琐冗长的仪式都要一项一项做全,从迎神到送神,要下跪70多次,叩头200多下,这是他当初定下的规矩,可如今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往年还可以让太子、皇子代劳,今年要立储君,故这套仪式需要他亲自完成。 殿中还有皇后和几位皇子亲王,其余诸侯皆在殿外的院中跪拜。 一片肃穆中,位于永嘉帝左侧的原青澜不时抬头去看国师左右,都这么久过去了,灵光怎么没有进来?难道她来的晚了在殿外吗? 等到这个仪式完成,永嘉帝在皇后的搀扶下终于出了正殿,原青澜立刻跟上,在人群中四处查看,所有跪地的人里没有,执事掌仪司那边也没有,就是白玉栏杆外,也没有。 他心慌焦躁的到处看,却也没留意到,一个下人模样的侍卫悄悄去了原凌身边,和他禀告一些事宜,随即原凌眼中漫上得意的笑,低声吩咐几句,那灰衣下人急匆匆往角门那边出城了。 原青澜没找到程仙,越发焦躁,她理应跟着国师来太庙,怎么会没有来?就算上次他们曾在这里亲吻,让她羞愤难以面对,可过去这么久,她仍觉得羞耻吗。 他神思不属,目光越过众人查看,忽然整个人一僵,像被死死钉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人群之后,那女人白纱遮着脸,静静看着他,眼中没有一点情绪。 可他却浑身发冷,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她是那个折磨他的疯女人。 她竟然没有死!她来干什么! “皇兄,本次祭祖大典,臣弟多年不回,借此机会要送皇兄一份大礼。” 身后,南瑞王忽然要献礼,群臣期待。 “哦?九意还有这份心?”永嘉帝头还昏沉沉的,随口一说。 可是跟在他身侧的原凌赶紧道:“父皇,您一定要看看九皇叔送了什么,大家都很好奇。” 众人期待中,南瑞王朗声道:“静太妃也回来祭祖了,侄儿恭迎太妃回京。” 此一句,群臣哗然,所有目光随着南瑞王看向人群后缓缓走来的白裙女子,而那女子一双冷眼直直盯着前方的永嘉帝。 “你……你……噗!”永嘉帝混浊的眼睛瞪得老大,直直盯着那女人,像恶鬼扼住他的咽喉,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是吐了一口鲜血。 “皇上!”众人七手八脚上前去拉。 原凌一脸懊恼遗憾,竟是刺激太过,七皇子的事没来得及说。 一团混乱中,原青澜浑身冰冷,方才南瑞王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与他,有什么相关。 略过这一群人,他一把抓住静静站在香案旁的国师, 冷声问道:“灵光去哪儿了?” 第51章 心经(三) 与此同时, 被众人搀扶着的皇上, 吐了一口血后,口中急急唤道: “国师,国师……” 原青澜仍是抓着他,国师微皱了眉,还不待开口,一旁的二皇子原凌也上前抓住他,若有所指地道: “国师, 父皇叫你。还望国师谨言慎行。” 原凌看着国师,狭长的眼中浮上一抹莫测的光,那眼神分明是在警告:仙儿在他手上。 一团乱中, 国师想起昨晚程仙说的:无论遭遇什么都不会有危险。 他定了定神,转头对原青澜道: “七殿下,仙儿昨晚说, 她今日去皇陵。” 原青澜再也不管眼前这乱糟糟的人声, 立刻抬脚往外走。 太庙中,刚刚完成祭典,突然遭此变故, 王公大臣议论纷纷,心忧不已。“已故”静太妃居然来了太庙, 皇上突发心疾,已经昏过去了。 太医火急火燎赶来也无济于事,国师还算镇定,让人赶紧把皇上抬回宫。 原青澜推开堵在门口的人群, 扯了一匹马过来,急匆匆往城外赶。 一路奔到永苍山兴陵,老远看到前面玉石牌楼那里,两个丫鬟灰头土脸搀扶着往前走。她们猛然看见骑马而来的原青澜,连忙加快脚步, “殿下……殿下……公主她……”朔雪满脸脏污,死死拖出快要晕过去的蓝莺。 “灵光呢?她在哪儿?” 原青澜快速下马,声音里都是焦急。国师说她来了皇陵,眼前这情形…… 朔雪硬是忍住眼泪,拉着蓝莺跪下,“公主她……她在皇陵遭……” 原青澜管不得两个丫鬟语无伦次,听说皇陵,快步往前跑。 蓝莺被砸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快支持不住了,朔雪只好将她先放到牌楼下的树荫里歇息,然后跟上大步不停的原青澜。 碑楼后面是长长的神路,原青澜一路心急如焚。 她为什么来了皇陵?早晨在神庙见面时她也没说,她那时候嘱咐他:若在神庙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也不要放在心上…… 还是说她知道了什么。 “殿下……殿下……”朔雪终于跟上来。 原青澜已经走到兴陵,老远隆恩殿外,污水横流,地上到处都是黑黑的漂浮物,他蹲下.身,查看一番,才发现被水浸泡过的是易于燃烧的黑火.药。 有人在兴陵藏了这么多黑火.药,究竟意欲何为? “殿下……公主发现有人欲在今日毁坏皇陵,特赶来阻止。这些水,是公主带奴婢们泼的。” “灵光呢?灵光呢?”原青澜一把抓住朔雪焦急质问。 巨大的恐慌袭来,这兴陵到处都没有,她背着自己来做这么危险的事,现在找不到人。 “公主……公主她为了救奴婢,被人掳走了。” 朔雪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往下掉。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清楚!”原青澜低吼一声,目呲欲裂。 他紧握住颤抖的手,心中这一刻充满了焦急和恐慌,硬是忍住了情绪,仔细听朔雪讲述今日她们出城的细节。 程仙发现两个灰衣人在隆恩殿洒火.药粉,没有惊动他们,就去了东边的静太妃陵找到朔雪和蓝莺,三个人商量趁那两人不注意,从背后把人敲晕绑起来,并且在夹室发现满满一屋子药粉。 然后三个人赶紧用木桶去小石桥那边拎水,一桶一桶都倒在隆恩殿,花了两个时辰才把所有的火.药粉都浸透,就在这时,皇陵忽然来了一堆黑衣人。 “长什么样?”原青澜急切地问。 “看不清,都蒙着脸。公主和奴婢刚看到人,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过来,就只剩下奴婢两个,公主不见了。” 原青澜站在隆恩殿外,入眼皆是青松古柏,松涛阵阵,可他却心急如焚。 明明这么心急,却又不能盲目。 谁意图在今日摧毁皇陵?安的什么心思? 他快步离开,找到先前丢在牌楼下的马,跨上去,急匆匆回城。 * 此刻宫内,所有大臣皆聚集在成安殿外,看着太医一批批进去,又摇头出来。 燕贵妃也没进去,和皇后跪在殿外,各怀心思。 静太妃居然没死,皇后还剩最后的一个筹码也即将失去了。 一片慌乱中议论中,唯有二皇子原凌面上心急,心里一派从容,他走到国师面前,气定神闲地道: “以国师之见,本王的气运如何?” 国师面无表情,“二殿下,你若知道仙儿的下落,还望告知。” 原凌眉毛一扬,笑道:“这个好说,只要国师愿意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 两人暗中交锋的间隙,一声爆喝远远传来, “原凌!你把灵光带哪去了!” 原青澜满眼暴怒,几步上前一把揪住原凌的领子,直把人勒的喘不动气,阴森警告:“真当以为你毁坏皇陵的事没人知道,安的什么心无需我多说,你若敢动灵光一下,我让你死无全尸!” 此番大吼,群臣皆看过来,有心上前劝的直接被原青澜一脚踹下去。燕贵妃哭着过来,去拉原青澜的胳膊,奈何根本使不上力,尖声怒斥: “七皇子,你这是干什么?皇上还在里面,你就要谋杀兄长吗?” “咳咳……”原凌脖子被掐住,脸涨成猪肝色,仍是缓声道:“七弟,就算你有心要争太子之位,也不必如此冤枉我,我今日一直在太庙,群臣有目共睹……而你,在父皇危难之时却不知所踪……” 原青澜眼中风暴渐起,狠狠掐住原凌的脖子,寒声道: “我做什么皆与你无关。而你,最好祈祷灵光没事。” “七殿下。”国师在一旁喊他。 原青澜这才丢开原凌,但他没有在宫中逗留,而是回了洗墨宫,召集手下暗卫,即刻赶去原凌在宫外的凌王府,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 直到夜色阑珊,回来的安慰禀告:什么没有查到。 “继续查!” 洗墨宫内,原青澜强行控住要冷静,可是一次次的消息传来,皆无所获,天都黑了,灵光在哪儿? 国师从承安殿那边过来,看原青澜这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便道: “七殿下,皇上这几日昏迷,还需你在身旁侍奉,国不可一日无君,有些事,你当明白。” 原青澜满眼怒火,“灵光不见了!你作为她的舅舅,不仅不担心,还在这里劝我去挣太子之位。你可知道,那个位置谁爱坐谁坐,我根本不稀罕!” 国师叹一口气,淡淡地道:“七殿下才是天命所归之人。” “呵!”原青澜嗤笑一声,“天命所归?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时候‘生而不祥之人’变成了天命所归?你的预言是不是不灵了?开始妖言惑众了吗?” 原青澜不再理他,召集洗墨宫的暗卫就要出去。 “殿下!”国师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 “你不能去凌王府,静太妃在那里。二殿下带走了仙儿,实际上是针对你。若你急着跟上去,难免会有危险。这是一个圈套,相信殿下心里也明白。只是,殿下请相信我,仙儿真的没事。” “她没事?你如何确定她没事?现在天黑了,你可曾想过,灵光一个人该有多害怕?国师冷漠无情,自然不担心。可我若见不到她,我不会安心。” 那个坚毅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一往无前。 国师站在洗墨宫门口,忽然有些疲惫。仙儿说她不会有事,可七殿下根本不放心就这般跟上原凌。 但愿,你能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 程仙的眼睛被蒙上了,四周一片黑暗。 身体也被绳索绑住,动弹不得。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哪儿,绑她的人是谁。 皇陵的火.药应该是都被水浸透,不能再用了。那时候和两个侍女拎水,筋疲力尽之下忽然看到一队黑衣人,什么没来得及说,就眼前一黑。 四周静悄悄空荡荡,她之前试着喊几声,没有人,只有她的回声。从醒来到现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又睡醒一次,还是没有一点声音,太庙祭祖肯定早结束了。 这里应该是间密闭的大房间,地上的青石冰凉,她躺在地上不舒服的动了动。 忽然,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传来,像是经久不曾使用的石门从外面沉沉推开。 程仙侧耳倾听,听到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你是谁?”她警惕地问道。 “呵。”一声浅笑,那人蹲在她身旁。 “二殿下?” 程仙仔细分辨一下,感觉声音有点熟悉,可是更大的戒备紧跟而来,果然是原凌的人,他们把自己掳来干什么。 “灵表妹竟然知道是我。”原凌面上含笑,把程仙蒙眼的黑巾摘下来。 猛然见光,程仙眼睛发酸赶紧闭上眼。缓解片刻之后,她才赶紧四下观望。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四方墙壁都是大块长方巨石垒成的。墙边砌的还有土炕,但是炕上什么也没有,和这间石室连着的还有别的房间,都很空,没有人。 从未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石室。 “这是哪里?”程仙问道。 原凌在她身旁坐下,笑眯眯道:“这是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程仙想着他的阴谋,原先是准备损毁皇陵嫁祸在原青澜头上,如今,又是什么计划?可他绑自己到这里来,绝对不安好心。 “二殿下……” 程仙话没说完,原凌忽然凑近她,抬手勾了一缕她的头发,眼中是殷殷笑意, “灵表妹真是越来越好看,犹记当年初见,我送你一盆宝珠白昙,你可还喜欢吗?” 程仙对他猛然靠近感到不适,奈何手脚上还绑着绳索,她尽量往后倾身, “二殿下,都过去这么久,有些事我也记不清了。” “是吗。”原凌漫不经心的笑,似乎极为享受她紧张的样子。 眼看他越凑越近,程仙急道:“二殿下!还望您看在我舅舅的份上,让我回去吧。我今日出来舅舅是知道的,想必我没有回去,他也在到处找我。” 这个时候提起国师,想必他会收敛一些。 原凌轻笑一声,继而道:“国师确实知道你去了皇陵,但这会他可无暇分.身来找你。倒是有个人很着急。” 程仙知道他指的是原青澜,便没有追问以免惹怒他。 “灵表妹,你说国师既然能预测天命之人,想必已经对父皇说了什么吧。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看在你的份上,想必也会改一改说法的。” 程仙不知道原凌意欲何为,可是国师预言这事,自从她穿书以后很多事就全变了。原凌最后能不能当太子,那全看永嘉帝的意思。 “你……你想做什么?” 原凌狭长的凤目中漫上几分多情的笑,他一把拉住程仙的右手臂,刺啦一声扯烂了她的袖子。 “你!二殿下!”程仙惊叫一声。 原凌抓住她的手臂,莹白的肌肤上一点殷红的守宫砂,他看着那殷红一点,几乎按奈不住。 “你给我做侧妃好不好?” “你疯了吗?原凌!”程仙脑子嗡嗡叫,硬是把手扯回来,在地上滚一圈也要离他远一点。 原凌倒是不着急了,坐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今日过后,我就是太子,你嫁给我以后就是贵妃,想必国师也会站在我这边的。灵表妹不如想想清楚答应了我,免得等会强迫。” 程仙缩在墙根,又气又急。原凌简直丧心病狂,他竟然想强迫自己,然后以此逼迫国师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在皇上面前说他才是天命之人。 真是无耻至极。 现在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万一等会原凌兽性大发,真做什么事,难不成她就这样反抗不能吗?女主光环呢? 程仙在心里念叨半天,什么反应都没有。她简直快绝望了,系统当初只说她无论遭遇什么都不会死,可是没说她遭遇这样的事也能逃过。 要是被他……她宁愿死!心理上根本接受不了! 这一刻,什么任务什么计划,全部都顾不得了。 原青澜,你快来救救我。 * 静太妃陵寝外。 “让开!”原青澜一脸冷意。 挡在门口的静太妃已经取下面纱,面无表情地看着原青澜, “这里是我的陵寝。生者入,死者还。” “呵。”原青澜嗤笑一声,“先帝的兴陵就在前面,你还有脸回来。” “啪——”的一声,静太妃一巴掌打过去。 原青澜站着没动,眼神越发冰冷, “你与我之间,没有养恩,这一巴掌全当还了生恩。并且,我若知道自己有这样让人作呕的爹娘,我根本不愿出生。但这辈子,我总还是要感谢你的,要没有你,我就遇不到灵光。” 静太妃身形微颤,仍是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感情终究是靠不住的,你心系的女子未必就想着你。” “你这样凉薄之人,还谈什么感情,不觉得可笑吗?灵光如何,无需你来评判。” 原青澜不想再废话,直接推开挡在门口的静太妃,大步往里走。 身后,静太妃伸出的手抓了个空,愣愣站在那里,“澜儿……” 快步走过正殿,往最后走是个空置的偏殿,仅有一个石桌,他走进去,发现石桌下面居然是条敞开的密道。 他毫不犹豫跳了进去,沿着石阶往下走,下面居然是一座地宫。 一间挨着一间的石室,大多是空的,偶尔有几间放的蒲团绢布之类,都废弃很久了。看来这是一座并未修葺完善的地下陵寝。 想来也是,静太妃又没死,大费周折修地宫做什么呢。 往前走,隐约有动静传来,原青澜加快脚步跑过去,终于推开一座石室的门,眼前看到的一幕让他目呲欲裂。 “原凌!”他一把将正按着程仙的原凌拎起来,砰一声扔到墙壁上。 “灵光!” 原青澜将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程仙紧紧抱在怀里,心痛的麻木。 “殿下,殿下……”程仙终于等到他来了,再也忍不住,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别怕,灵光,我来了。” 原青澜将她身上绑的绳索解开,怀里的人仍在颤抖,他只能更紧的抱着她,轻声安抚。 程仙被绑住根本反抗不能,始终不答应原凌,他终于要来强硬的,程仙以为在劫难逃,好在心底的祈祷灵验了,原青澜终于来了。 原青澜轻抚她的后背,心里闷闷的疼,她一个人在这里该有多怕。 程仙哭了一会儿,心底那些害怕才渐渐消散,泪眼朦胧中,她抬头去看原青澜,忽然才想到一件事,心急之下大喊: “殿下,快离开这里!” 原青澜抱着她起身,程仙往石室地上看去,发现之前被原青澜丢到地上的原凌早已不见踪影。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离开?殿下,得尽快!”程仙心急不已。 原青澜快步往直前走,还不到先前入口那里,便听到轰隆隆头顶上石门关上的声音。 程仙也听到那声音,顺着原青澜的目光看向头顶,那里有一道石阶,石阶尽头,石门紧闭。她仍不死心,应从原青澜怀里下来,要上去推。 原青澜拉住她,轻声道:“出不去也没关系。” 程仙急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殿下,这没有门了,你不能困在这里。还有什么办法?” “这里是静太妃陵寝下的废旧地宫。”原青澜看看那道封闭的石门,不再找无谓的出口,“生者入,死者还。石门一旦关上,就再无可能开启。” 程仙听了这话,顿时灰心。 原凌早有计划先把她带到这里,再引原青澜过来,如今两人困在这里。就算宫中皇上旨意如何,再无人阻止他了。 两人又回到先前那间石室,程仙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原青澜反而很淡定,紧紧抱着她问:“灵光,你害怕吗?咱们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程仙当然害怕,她一点也不想死,她不想原青澜就这样困死在这里。可眼下这情形,就算有人知道他们在地宫里,也不可能将皇陵挖开,尤其静太妃陵紧挨着先帝兴陵。就算挖,又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等同于重修陵墓那样的大工程。 皇陵这样的地方,无辜坍塌就可能影响国运,何况是挖开呢。 “殿下,也许还有办法……” 程仙满心绝望,可是她习惯了事事往好的一面想,不愿口头上承认眼前的境遇有多么糟糕。 原青澜看她这样,眼中漫上温柔的笑,轻抚她的头顶,满心柔情,一个冲动,脱口问道: “灵光,要是能出去,你嫁给我好不好?” 程仙听到这句话,抬头,眼泪哗的掉下来。他也知道根本出不去,却还是说这样的话让她不要害怕。 第52章 心经(四) 原青澜顿时不知所措, 慌乱之下抬手去擦她的眼泪, “怎么哭了?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开玩笑的,别怕。” 程仙更是难过,摇摇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无论原青澜怎么要给她擦眼泪,程仙都埋着头,紧紧抱住他。 其实, 这里是可以出去的。 一人生,一人死。 自从程仙想到这里是静太妃的地下陵寝,终于还是不可避免走到了这一步。虽然所有的剧情都变了, 但这个地方是书中红玫瑰给男主殉情的地方。 她穿书的三个任务,第一条陪男主走剧情线,她根本没走。 当初系统曾提示她, 完不成会有相应的惩罚机制, 终于在这一刻应验了,她的女主光环不灵了。 没有了女主光环加身,不死定律再也不会成立。若她为了完成任务救原青澜的命, 那么,就只能是她自己死。 程仙没有不愿意, 她只是忽然舍不得。 原青澜看她在怀里哭的伤心,十分懊恼,不该太急切问她是否愿嫁给自己。她本来在这石室关了一天,原凌又意图不轨, 她满心惧怕都没缓过来,他又追问这样的话。 可是,这是他此生唯一的愿望了,想了很久也盼了很久,方才冲动之下就问了出来。自从在西北见面,她的亲近,她的笑,像融骨噬心的毒,他根本不可能戒掉。 他不能忍受身边没有她的日子,也不能忍受分离,若是此生有幸,她愿意嫁给他,那么无论她去哪儿,他都在哪儿。 “灵光的家乡是什么样的?” 原青澜下巴搁在她头顶,问她一些轻松的话。 程仙趴在他胸前,闷闷地道:“和这里都不一样。” 原青澜有些向往,“听说南疆很多部族,一整个族人住在一个寨子里,很热闹。” 程仙一愣,原来原青澜说的是南疆,她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的事,给他讲:“大家都住在一起,有什么事可以互相帮忙。尤其农忙的时候,大人们在田里忙绿,整个寨子的孩子都在田埂上跑。夏天的晚上,大家都会去神庙,听祭司诵经。” 她的声音轻缓,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说起那些平淡温馨的生活,他的眼前仿佛浮现一帧帧画面。 忽然就有些遗憾,他没能早点认识她,如果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相识,他会牵着她走过田埂,去神庙听祭司诵经,陪她走过四季年华,看她一点点长大,做她的青梅竹马。 “上次在西北,我该跟你回家乡。” 程仙抬头看他,“殿下喜欢南疆吗?” 原青澜眼中浮起温柔的浅笑,“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程仙看见他的笑,他满眼的缱绻温柔,心里更是难过。她轻轻伸出指尖,沿着眉眼触摸。他的剑眉如峰峦,自存一段风骨,温润多情的眼睛,盛放的都是她。 他长得真好看,他这样好,他喜欢她。 “神仙哥哥。” 原青澜微楞,继而忍不住笑出声,看程仙整个人都呆呆的看着他,他握住她在脸上逡巡的手,亲了亲,笑道: “你喊我什么?” 程仙反应过来,有些丢脸。赶紧低着头掩饰,小声道: “我与殿下初见那时,殿下就救了我的命,后来也多次救我,我一直记在心里,想办法报答。” 原青澜没想到她又提这个,倒不像前几次那样生气,不过她刚刚喊的“神仙哥哥”,初见那时她便喊过一次。 他救她,除了第一次是随手为之,往后都是随心为之。以前总说她不报答,是不想她总是没完没了地把救命之恩挂在嘴上。 不过现在,原青澜微微挑眉,眼中笑意狡黠,问程仙: “那你想到报答的办法了吗?” 程仙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想起即将面临的分别,满心不舍。但她想到的办法又这么羞耻,要如何才能说出口。他说要能出去,让她嫁给他,她也想和他一起出去。 程仙趴在原青澜胸口把脸藏起来,紧紧抓住他腰间的衣服,声音跟蚊子似的,说了一句老土又十分明确的答复: “殿下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实在无以为报,所以我决定以身相许。” 程仙瓮声瓮气地说完,脸热烘烘发烫,死命抓住他的衣服不松手。可是却感觉那句话说完,原青澜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程仙说完了也不能收回。 许久之后,听到头顶原青澜克制轻颤的声音,“灵光,你不用因救命之恩做这样的决定。” “不……不是,没有……”程仙语无伦次,脸色通红。 救命之恩是借口,他救她或者她救他,皆是心甘情愿。是现在困在这地宫里,想到即将要面临的生离死别,她只想让他开心一点,就这样在分别前,放纵一下,也没关系的吧。 原青澜忽然紧紧抱住她像是要揉进身体,任凭程仙硬是垂着头,他抬起她通红的脸,细细吻上去。 程仙心里有些忐忑,但既然做了决定也不会退缩,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感受唇齿间让人面酣耳热的气息,轻轻张开嘴。 原青澜握紧掌中的纤腰,微微用力,在理智快要被她消磨殆尽之前,在那唇上咬了一口,隐忍克制的放开她,把人按在怀里,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明明已经情动,又停了下来。现在这情形,程仙很羞耻,她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了以身相许,再说不出任何话了。 原青澜的声音喑哑低沉,却始终克制,“灵光,我想给你更好的。” 三天之后,会有人来挖开陵寝。 等你我一起出去,我要娶你,给你一个最美好的记忆。 而不是在这冷冰冰的地宫。 * 两个人在地宫呆了一晚,因为之前的事,程仙实在羞耻,就一直趴在原青澜胸前,渐渐地,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两人在石屋的土炕上,原青澜找了别的石屋里废弃的绢布和蒲团扑在炕上,他坐在上面将程仙抱在怀里睡。 “殿下,咱们在这里到处走走吧。” “嗯。”原青澜怕她躺久了不舒服,将她抱下来。 程仙心里想着那间有石棺的石屋,想赶紧找到,但又不好表现的太心急,就跟着原青澜在这地宫里慢慢走。 “这里都是石头,空荡荡的。”程仙边走边看。 原青澜牵着她,说起这地宫,声音便有些冷,“人没死,总不好把什么都弄来陪葬。” 程仙知道他已经见过静太妃了,身世明了那时,想必会很难过。她抱着原青澜的手臂,温声道: “殿下,那些都过去了。” 原青澜根本没把那些腌臜事放在心上,确实早就过去了。在她来到他的身边,那些曾以为会铭记在心的怨憎,早就不知不觉消失了。 亲缘凉薄也没什么,这一生,只要她在就足够了。 两个人一间挨着一间石室闲逛,程仙虽然走的漫不经心,实际上眼睛一直在搜寻哪间石屋里放置了石棺。地宫占地面积很大,基本和地上宫殿没有区别。 一般这种帝后和宠妃的陵墓修的都很气派,尤其对身后之事看的很重,现在这是静太妃陵,人还在,地下就只剩空荡荡的石室。 “哎?那里面还有一间。” 程仙看原青澜差点错过,拉着他的胳膊提醒。 两人走了进去,程仙注意到这间石室的门不是里外推开的,现在门是开的,但是石门却在头顶,是上下拉动的。 而这间石室内,有具石棺。 “这个是主墓室。”原青澜走了过去,试着推了一下棺盖。 这石棺并不吓人,本来就是空的。做出来的样子就像一个四方的盒子,冷冰冰的石块,安静放在石台上。程仙跟过去,眼睛盯着被推开的石棺。 “啊,这里面还有软垫。” 程仙说了一句之后,扶着原青澜的胳膊直接爬了进去,然后站在棺内厚厚的软垫子上,对原青澜道:“好软和啊。” 原青澜本以为她会害怕,但显然是多虑了。见她这样好奇的踩进去,自然而然流露的活泼顽皮,他忍不住刮一下她的鼻子,笑道: “比我身上还舒适吗?” 程仙脸有些红,先前一直睡他怀里,暖烘烘的。她在软垫上踩几下,然后道: “你身上太硬啦。我都没睡好……” 原青澜不知想到什么,脸也有些红,他眼神飘忽几下在石室内到处瞟。程仙趁机坐在石棺内,表面是在感受底下垫的软绵绵的垫子,实际上却是在查找石壁四周的机关,被软垫盖住的,左右各两个暗槽,底部还有一个,最前面还有一个。 恰好需要一个人躺在这里,身体手脚同时并行。 书里面红玫瑰殉情的地方就是这里,现在剧情变了,如今换成她,可以把整个地宫打开,让原青澜出去。 “殿下。”程仙喊他。 原青澜刚回转头,猝不及防程仙踩着石棺边沿往他身上扑过来。 他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 “怎么这样调皮,万一摔着怎么办?”原青澜语气佯怒,眼睛里却满满的宠溺。 程仙抱住他的脖子,还动几下,“我知道殿下肯定会接住我,所以就不担心会摔到啊。” 她说的理所当然,眼中含笑,满是对他的信任依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她对他说了这些话。心竟然都有些胀痛,那种欢喜充盈,声音也微微颤抖, “我抱你一辈子好不好。” 程仙紧紧抱住他,最后,轻声嘱咐:“我希望殿下一辈子都开心。” 温馨安静的气氛里,程仙推了他一下, “太硬啦太硬啦,抱的我都不舒服,我要去垫子上。” 程仙又是拍他的肩膀,又是扯他的头发,原青澜满心欢喜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又担心身上硬邦邦的抱的她不舒服,无奈的笑笑,只好把她放回到石棺中的软垫上。 程仙佯装坐在石棺内的软垫上,试着左右两手去推那暗槽,微微用力也能推动,但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殿下,要不咱们今晚躺这里,就是软垫有点少,先前那间石屋还有……” “那咱们去拿。”原青澜听闻此话,就过来抱她。 程仙扒在石棺边上,一脸疲惫不已的样子, “殿下,我走不动了,我在这等你。你快去拿。” 原青澜看她这样子,实在心疼,昨晚没睡好,他身上又硬,这好不容易才找到舒适的地方。好在这地宫虽大,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再在这里待一晚,明日就会有人来挖陵寝。 “别乱走,我一会就来。”原青澜叮嘱。 “嗯。”程仙点头。 眼看原青澜出了这间石屋,程仙松了一口气,轻轻在石棺中躺了下来,后背顶上底部的暗槽,她伸开左右手,伸展双脚,一一用力同时按上那些暗槽。 * 原青澜回到之前待了一晚的石室,将土炕上的几个软垫拿下来。 刚走出石屋没多久,便听见一阵轰隆声响。 他心中一喜,挖陵墓的人这么快就到了,原本算着计划至少要明日才来,看来夏一他们效率很快。 他兴奋地快走几步,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灵光,咱们马上就……灵光!灵光!!” 手中的软垫掉在地上,长路尽头那间原本开着门一眼就能看见的石室,不知怎么竟被巨大的石门牢牢关住了。原青澜奋力去推,纹丝不动。 “灵光!灵光!!” 恐慌铺天盖地而来,他像疯了一样拼命去推那石门。 而头顶上方则是匆忙的脚步声,很快,大批兵士从陵墓忽然打开的入口下去,着急呼唤, “七殿下,七殿下!” “七哥!灵姐姐!” 延伸的石阶上,魏远将军走在最前,九皇子和十三皇子紧随其后,大批护卫跟随而下,最后面,国师也来了。 等到所有人下来,终于看见了那个奋力推石门的人,他猛然扭头,眼睛赤红,看的一群人心惊胆战。 “快!快把这石门推开!” 愤怒的嘶吼声里所有人赶紧上前去推那纹丝不动的石门,毫无着力点,这根本就是封死了,可眼前七殿下好像已经疯了,嘶哑的声音犹如泣血,一声一声的喊着:”灵光”。 最后国师走了上来,看着那石门,向来冷漠的眼中也漫上一丝哀恸, “殿下,这是仙儿的选择,您节哀吧。” 原青澜满脸怒火,一把拽住国师的衣襟,“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国师悲难自禁,沉默不语。下一刻,原青澜冷声朝众人吩咐:“不管用什么办法,马上把这石门打开。” 这些人本就是做了挖陵寝的准备,工具早就准备齐全,原青澜忽然又想起当初在兴陵看见的黑火.药,大批士兵各司其职,就在这地宫内开始挖凿这间主墓室。 原青澜拿过铁锹,疯了一样片刻不停,每过一秒他就煎熬一分。 至于为什么地宫被打开,这间石门紧闭,他根本没空想,就这一门之隔,倾尽所有,他也要把她带出来。 两个时辰后,石墙被凿开一个缺口,原青澜丢下铁锹从缺口钻进去。 “灵光!灵光!” 石棺的盖子已经合上,这次竟然推不动。 紧随其后的兵士跟进来,合众人之力才稍微推开一点缝,当棺盖最终被凿开时,才发现这石棺内暗藏机关。 原青澜一把将躺在里面的人抱住来,浑身颤抖, “灵光,灵光,你醒醒,你看看我……” 怀中的人眼睛紧闭,浑身冰凉,无论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众人皆沉默站在一旁,有些不忍看,不忍闻。那一声声血泪呼喊,还有那明显醒不过来的人。 “太医,太医呢!” 情若疯癫的七殿下猛然抱起怀里的人,不管不顾往长阶上走,谁的话也不听,直到陵寝外,拉上马疾步往皇城内奔。 * 【恭喜宿主,终于完成任务】 那一声熟悉的提示响起,程仙差点热泪盈眶。 “可是,这是什么情况呢?我在哪儿?” 【这是大昭寺,初始穿越的地方】 浮云万里,天蓝的纯粹而震撼,寺前香火缭绕,最前方的青石地砖上,无数磕长头的朝圣者匍匐而来。 是记忆里熟悉的大昭寺。 可是很快,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到落泪的影子,寺庙内那棵金闪闪的菩提树下,一个头戴毛线帽子的姑娘坐在轮椅上,正和她身后推车的人开心的说着什么。 那是她的姐姐!她终于醒来了! “姐!”程仙喊了一声,没有反应,她又喊一声,“程雅!” 轮椅上的程雅没有一点反应,好像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程雅和她身后的人说几句话,身后那人推她到太阳下。 看见程雅身后那人的脸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或者说那就是她。 【她是程灵光】 程仙一愣,“她确实还在。那现在我回来了,她……” 【因为你任务完成度不够,处罚机制启动,这个世界你回不去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 “难怪她们都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程仙满心难过,看着熟悉的人,却接近不了,虽然程雅醒了,可是她却无法和她说话。 【一切都有因果,你当初在大昭寺许了三年的愿,所以才有穿书的缘由】 这世上她就只剩程雅一个亲人,因为车祸程雅一直是醒不过来的状态。她每一年去大昭寺许愿,都许的是:愿用自己的命换程雅醒过来。 现在愿望实现了,程雅醒了。 【程灵光有你的记忆,程雅也知道这件事】 程仙沉默不语。 现在任务完成了,姐姐也看到了,确认她很好,并且身边也有人照顾。程灵光和她一样,换了身体换了世界。 这几天她都跟着那两个人,看她们相处融洽,心里不是不难受,可难受也没有用,她在这里已经死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天,程仙每天到处游荡,果然是死了,都没人看的见她。 【我就要走了,你想清楚,这个世界回不去了。我可以送你回书中的世界】 “还回去吗?”程仙瘫坐在寺庙的石阶上,喃喃问道。 程仙忽然一阵难受,这些天来,她才想到临走那时关上的石门,甚至隐约中还听到了原青澜撕心裂肺的呼喊。 她骗了他,没有答应他的一辈子。 【回不回在你。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他要怎么惩罚你我也不好说。你保重。】 第53章 心经(五) 洗墨宫外, 跪了一群大臣求见。 宫门紧闭, 任何人不得入内。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七殿下不接先帝遗诏,整日守着已死之人,拒不出宫门半步。群臣无奈,皇上驾崩前,已经立好储君,加之镇北大将军回京, 所有反对势力皆被清洗。 心思活络的,早就将筹码压在一直低调内敛的七殿下身上。果不其然,皇上暗中为他铺好了路, 国师也道七皇子乃天命所归。可一切顺理成章的时候,灵仙公主出了意外。 众人犹记得那些胆战心惊的时日,七殿下凶神恶煞如鬼魅, 强逼太医医治灵仙公主, 开始还有太医敢说实话:这人是醒不过来了。结果险些被七殿下拧断了脖子。 若不是国师劝阻,所有太医别想活着回太医院。 谁也不敢再说一个字,但心里都明白这灵仙公主没救了。七殿下根本不信, 疯疯癫癫抱着灵仙公主说要出宫找隐世神医,谁也不敢阻拦。 好在出宫时, 不知国师跟他说了什么,七殿下虽没再出宫,却更是疯癫了。居然不顾礼制,硬是张罗銮车凤驾, 以皇后礼声势浩大把昏迷不醒的灵仙公主娶进洗墨宫。 此举遭众臣反对,以新帝身份娶一个将死之人,这根本不合规矩,完全乱了祖宗礼法。而现在完全参拜无门,觐见无方。 众人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唯一能进洗墨宫的国师身上,但国师实在是太冷淡了,油盐不进。朝臣们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国师轻描淡写地说:再等等。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洗墨宫内,虽然到处还挂着红绸,却没有一点喜气,更是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原先的下人都被遣散,如今宫内只剩下朔雪和蓝莺,还有夏一夏二夏三。他们除了听吩咐做点事外,都各自找地方难过伤心。 公主昏迷不醒,殿下闭门不出。 寝殿内房门紧闭,只有几缕日光透过窗漏在青石地砖上,冷冷清清的如一场镜花水月。微风佛过青纱帐幔,低垂的红流苏飘飘摇摇。大红喜被上躺着的人,身穿凤袍嫁衣,墨色长发垂在肩头,闭着眼睛雪颜如玉,像是睡着了。 原青澜趴在软塌前,很久没有换一个动作,像是僵在那里的一尊雕像,一身红衣粘尘,头发散乱,眼中血丝遍布已近空洞, “你一直都在骗我。”声音又苦又涩。 暗淡的眼睛像是深夜的幽魂,看着床上的人,轻喃: “从你见我第一面,求我带你回府,都是你计划好的。在河西府,你蓄意接近,百般乖巧。回宫后,每次在我被母后责罚的时候来安慰我,那么多次的意外,你不动声色的化解。你当时一定在想,这个本该弑君杀母屠城的不祥之人,又被你感化放下了屠刀。” 轻唤的低喃忽然狠厉起来,眼中倏尔漫上暴戾,他一把捏住床上的人脸, “你看我被你一点点感化了,很有成就感吧?看这样一个傻子每天盼着念着,满心满眼都是你,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可笑我还傻而不自知,妄想你的一辈子,我这样本该死无全尸的人又有何能去求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把我从深渊拉出来?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手下的肌肤细腻柔软,脸被捏几下还泛了红,他眼中没有了温柔怜惜,狠狠捏一把,可是这人也不会叫疼了。 “我若早知道你终究要走,宁可手染鲜血死无全尸,也不想现在这样了无生趣的活着。” 忽然寒光一闪,原青澜从床尾拔.出一把匕首,眼中的疯狂执拗越来越盛,他把匕首放在床上的人手中,再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胸口,阴森地道: “你说,我死了,你的任务是不是就完不成了?” 匕首毫不犹豫往前刺进一寸,有鲜血漫出来浸湿了红衣,原青澜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仍是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中的匕首再往前一寸。 “你不会回来了……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回来了,哪怕我死了,你也不会再看我一眼。可是,我要死了,万一你的任务完不成怎么办呢?” 哐一下匕首掉在地上,空洞无望的眼睛眨了眨,漫上湿意,他一把抱住床上的人,声音哽咽, “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到骨子里,才敢走的这么肆无忌惮。你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敢死,怕你任务完不成。” 他自嘲的笑笑,然后状若疯癫的又是柔情又是狠厉, “灵光,你回来好不好?就回来看我一眼,我会对你好的……” “不,你要回来,我绝不会放过你……” * 洗墨宫的大门终于开了。 出来的人让群臣怔楞,一身喜服,但形容萧索冷峻,这还是七殿下吗。 “请新皇行登基大典。” 群臣谏言请求。 原青澜站在殿外,再无一丝先前的疯癫偏执,眼中只剩下一片冷漠,扫视一眼众人,无形中的威仪让人自觉低头。 “今日你们在此请求让朕顾忌祖制礼仪,是不是他日,就要干涉朕立谁为后,广选后宫开枝散叶?” “微臣不敢。”群臣立即应道。 原青澜声音冷淡莫测,“这个问题朕都替你们解决了,无须忧虑。现在都回承安殿。” 洗墨宫内,一片静悄悄的气氛里,寝殿榻上躺着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指。 “你说清楚!什么叫他的惩罚?要罚什么?哎哎——” 程仙本来想问莫名其妙的说什么惩罚,可是系统把她又送回来那时,忽然给了她一段,她走后的画面场景。 那些画面印在脑子里,全部都是原青澜悲痛欲绝的样子。他凿开石门,抱着她回宫请太医,神情狂乱疯癫,国师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还给他看了那本书…… 他心如死灰,但仍是要娶她,他趴在床边不眠不休自言自语又哭又笑,几次就差一点自尽。 程仙试着从床上坐起身,动动胳膊,勉强还算灵活。 也不知她离开这身体有多久,竟然还安然无恙。 可是,她把原青澜害惨了。看那些记忆,他好像疯了。 程仙想过她离开后,原青澜没法接受。可看了那些画面,才知道她离开对他伤害那么大。这,她心里也没有了底气,难怪系统说让她考虑好,现在她回来,还有用吗。 她满心忐忑懊恼自责,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一低头,看见身上的大红喜服,想起当初他在地宫里对她的承诺,怔怔的在床边坐了很久。 然后起身在寝殿内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她在窗边的托盘里找到两个已经干瘪没有了水分的苹果,吃完后,感觉好了不少。 有了点力气后,她把窗边的垂帘拉开,让阳光照进来。然后把地上到处丢的脏衣服都捡起来一一叠放好,乱七八糟的摆设也都摆好,尤其地上还散落几个酒坛子,满屋子酒气。最后她找了块绢布给到处都擦得干干净净。 寝殿又恢复往日整整洁洁,最后又回到榻上坐好。 她已经不敢擅自出去了,原青澜已经疯了,现在她自责又忐忑,还有好久不见的想念,各种情绪翻涌。她老老实实坐在榻上等他回来。 一直到天色将暮,寝殿里也暗下来。程仙想了想,把床头的花烛点燃了。 坐了太久她干脆又躺了回去,心里想着等会见面要说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困竟然又睡着了。 原青澜处理完所有的事,一身冷肃回了洗墨宫。夏一来问他是否用晚膳,他挥手拒绝,一句话不说往寝殿走。 刚推开门,就感觉哪里变了。他迫不及待进去,屋内整洁一新,被收拾干净了,可是他一眼看到床上的人,仍是没有声息的躺在那里。 侍女未经允许竟敢进来收拾,真是活腻了。 可他此刻又哪有心思管那些,仍是趴在床边,痴痴看着床上的人。 他摸着那脸,心里漫无边际的绝望思念,摸着摸着,就用点力捏一把, “你可真是没有一点良心,狠心又绝情。” 程仙睡的迷迷糊糊中,感觉脸疼。 她胡乱挥一下,翻个身,嘟哝,“别掐……” 片刻之后,脸更疼了。她睁开了眼睛。 可是入目那一双伤痛的眼睛刺的她的心生疼,下一刻,被他狠狠抱住,颈侧都是湿润的凉意,哽咽的声音响在耳畔,“灵光……灵光……” 程仙满心难过,回抱住他,“殿下。” 她一点不能动弹,被勒的有点痛,但仍是乖巧的任他拥抱。程仙感觉心尖像是被揪住,一阵阵的闷痛,最终忍不住趴在他胸前湿了眼眶。 就在程仙满心依恋伤情难过的时候,原青澜放开了她。 她躺在床上,他跪坐在一旁,先前伤痛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凉意,他冷淡地看着她,说着毫无温度地话, “你是回来看看我死没死,若我死了,你的任务怎么办?” “殿下!”程仙看他眼中的冷淡,顿时一阵心慌,连声道:“殿下,不是这样的,你怎能轻易说死……” “我当然不能死!你不就是怕这个吗!你从见我第一面不就是想方设法让我死不了吗?我该感恩你的处心积虑,让我免于跌入深渊!” “殿下,你别说了。别说了……”程仙实在承受不了这些冰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你何曾有一点真心?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可以视而不见,该走的时候毫不犹豫……!” 程仙不能忍受他说这样的话,尤其他胸前的红衣上还有浸染的血渍,是那时候他握住她的手刺的。那些画面刺痛她的心,再也管不了了,她起身扑上去,抱住他贴上他的唇。 凶狠的亲吻瞬间吞噬了她,嘴唇被吮的麻木,还伴着微微刺痛。 可是这刺痛,这熟悉的气息,让她好受了一些。 忽然刺啦一声,程仙还措手不及,双手忽然被抓住,身上嫁衣成条,一下绑住了她的双腕。 她动了动根本挣不开。 “殿下……”程仙倒在榻上双手堆在胸前,疑惑地看他。 原青澜扯掉喜服,眼中近乎偏执的疯狂,恶狠狠地道:“哪儿也别想再去!” 程仙赶紧表决心,“殿下,我真的不走了。” 这次回来,她没有任务,哪儿也不打算去,就留在他身边。 显然,原青澜根本不信,抬手在她红肿的唇上摸摸,眼里晦暗幽深, “你这张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然后他的手轻轻敲她的腿,眉梢一挑,眼中漫上璀璨笑意,光华流转。可是程仙浑身只起鸡皮疙瘩,就听到他漫不经心地问她: “你说,你这么不听话,每次我说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听,不如,我打断你的腿,就只能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以前程仙觉得每次断腿的都是他,而现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她的腿已经开始痛了。 程仙抿着唇,瑟缩一下,不敢吭声了。 她的反应取悦了他,下一秒,他又倾身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好像在安抚被吓到的她,小心翼翼般柔情似水, “别怕,我舍不得你疼。” 她信了他的邪!等她哭求的时候,他也没放过她。 惩罚果然来了。 “说,你还走不走了?” “呜呜……你放开……” “你喊我一声青澜哥哥,我就放。” “青……青澜……骗子!!” * 一连七天,程仙没出过寝殿的门。 每次她累的想哭的时候,她都觉得真活该。她就不该回来。 榻上都是红丝带,嫁衣早不见踪影,手腕脚腕到处都没眼看,羞耻心早就没有了。 可是,总得给件衣服吧。 “殿下……”程仙扒着被角,小声喊道。 身后的人将她揽得更紧,贴在她耳朵上吹气,微哑的声音低沉,“我的衣服不好吗?” 程仙耳朵顿时麻掉了,想动,但是脑子的警觉告诉她,早晨起来千万不要乱动。 “好是好,可是……” 可是就给一件外袍,大红色,小腿都光光! “我喜欢你穿我的衣服。”声音又低又哑,意犹未尽的蛊惑。 程仙:“……” 这到底是什么恶趣味!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原青澜终于决定起床了。他先起来后,拿了一件特制的月色凤袍过来。 月色织锦如流云,银线绣的凤尾拖拽,整条白裙圣洁清雅。 “我给你穿。”原青澜满面笑意。 程仙终于看见个正常的衣服,也管不得了赶紧从被窝爬出来。 “穿好了咱们去太庙。”一本正经的语气。 “殿下!你……”程仙气急败坏又缩回被子里,“你不要脸!” “我要脸干什么?”原青澜眼里都是狡黠的笑,但看程仙真不打算出来了,好声哄道: “今日去太庙告祖宗,并且还要你为我行传位仪式。” 第54章 终章 但是在穿衣服之前, 原青澜抱过她, 轻抚她的长发,微微叹息一声, “灵光喜欢做皇后吗?” 程仙没有犹豫,“不喜欢。” 说完了才觉得似乎不妥,现在这情形,她虽然还没出去过,不知外面具体情况, 可目前看来,原青澜应该是被立为储君,她都嫁给他了, 那…… “也不是,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除非……除非时间久了, 你厌倦了……” 程仙趴在他胸口,怕之前的话让他难过,就说了会一直跟着他的话。可是她仍免不了黯然, 当皇后的话,她不确定她有那样的才能, 并且那应该是非常忙碌的职业。她天性散漫惯了,能做的好吗?而且他是皇上,就算只有她一个,可是如果大臣谏言, 会不会觉得她善妒?她的心眼很小,不可能和别人分享,哪怕是有人提这样的事,她也不想听到。 余生很长,可她也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糟心的事上。 “灵光。”原青澜用力抱她,“一国之君有很多事要做,而我这辈子只想陪你。一点多余的空闲也不想分出去,我这样的人就算当了皇上,往后也是个昏君吧。所以,灵光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做。” 他少年时囿于一方天地,虽心有热血却最终平淡下来。也从未想过某一日他会去那个位置,这乏善可陈的一生,本以为一条路走到黑,却幸好遇见了她。她是他命里所有的色彩。 储君除了他还有别人可以,他不想往后两个人终日在幽深的宫墙内忙忙碌碌。 天下之大山河壮美,他的余生,只想每一日都伴她左右。 “殿下……”程仙震颤,他竟说了这样的话,都是为了她吗。 “灵光,我要不当皇上,就不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有很多钱,也有很多地,西南王府这几年都是魏川在打理,地方很大,你要不嫌弃的话……” “我不嫌弃!”程仙死死抱住他,拼命忍住要掉的眼泪。怕他笑话自己,又赶紧故作凶狠地道: “还好你有钱,不然我就嫌弃!我那么爱吃炒栗子,你可不要买不起……” 清浅的笑音就在耳畔,“想要什么都买得起,你爱吃炒栗子,我亲手给你种,给你炒,好不好?”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程仙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原青澜赶紧给她擦,“怎么哭了?我现在可没欺负你……” 他嘴上说这样的话,手又开始不老实,程仙的感动顿时化作恼火,揪住他作乱的手,没好气道:“你这幅样子,趁早别当皇上了,除了好色,你脑子还能想别的吗?” “哈哈。”原青澜终于舍得给她穿衣裳,握起她的手在头上拍拍,“我脑袋里全都是你。” * 出了宫,坐上凤撵,程仙才知道原青澜都登基一个月了。 但是登基大典一直没有举行。 但这一个月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洗墨宫守着她没出门,仅用三天时间将重要事宜安排清楚。 魏将军一直留在京城,随时听候调令。但让原青澜不理智的一件事是要处死原凌,最后在群臣力谏和国师的劝阻下,将二皇子幽禁起来。 燕扶游及时回京,力挽狂澜,免燕国公府陷入危机,但从此权倾朝野的燕家也不复存在。 从今年起,广选寒门学子,增加了选拔人才的途径。另外甑选六位顾命大臣,遍及六部,并嘱托国师继续留在京城,封九皇子原朗为和颐亲王,辅佐新君。 最后,将在神庙,传位于十三皇子。 神庙内,程仙以灵德皇后和护国神女的身份,站在祖宗牌位前为跪在蒲团上的两人念了一段祈运经文。 国师全程站在香案旁,仪式都交给了她。 大殿外跪的是顾命大臣和文武百官,针对皇上登基一个月就传位的举动,由最开始的反对到如今再无异议,皆是因为看见了“死而复生”的灵德皇后。 皇上虽然文韬武略,有治国之才。可是他的心都扑在皇后身上,就比如现在,他跪在祖宗牌位前,满眼痴缠只盯着在诵经的皇后看。 皇后之美,倾国倾城,可也是这样,往后皇上必定不愿广开后宫绵延子嗣,这于社稷未必是好事。 好在十三年殿下已经初具储君雏形,年纪轻轻读万卷书,武功兵法,文章骑射都像模像样,不出几年,便可独当一面。 程仙觉得有点累了,她悄悄往香案旁的漆金凤座旁挪了挪,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将腰上的力放一点到椅背上。 可是这么细微的动作,原青澜立刻看见了。 他眼中好像在发光,盯着那凤座,看着程仙的腰,再看她手握着经卷清雅如云的模样,身着圣洁的神女服饰,如纯净的白雪不容亵渎,不知想到什么事,唇角弯弯,越发目光火热。 程仙念完一段,微微抬头,一眼看见他毫不掩饰的目光。 顿时全身不自在起来,脸上发烧,不要片刻,全红了。 可现在这么严肃的场合,殿外都是朝臣,殿内还有承袭储君的十三皇子,正在虔诚认真的聆听经文。 程仙握住经卷,还有一段没念完,正打算定定心神继续,结果原青澜居然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道: “皇后累了,今日仪式就到此为止。” 然后不由分说上前,将程仙抱到香案前的漆金凤座上歇息。 群臣无奈,也只得起身。众人离开前,十三殿下本应该遵守礼制领众臣回城,现在他已经是储君了,等原青澜再悉心教导具体事宜后,他就要即位了。 少年原宝短短几年,已经行止克己守礼,但看到程仙时,仍是留在了最后。 “灵姐姐。”他仍喊的旧时称呼。 程仙看着如今的原宝,当初第一次见他,他哭鼻子追着她跑到宫门外,一眨眼,就已经是个有担当的少年了。 “太子殿下长大啦。往后就要忙起来了。”程仙挥开原青澜的手,站起身。 原宝穿着太子锦服,原本的包子脸如今已经瘦下去,仍是玉琢般的俊秀,在朝臣面前再板着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看到程仙,还是流露出几分依恋。 “灵姐姐,你就要离开京城吗?” 程仙看到少年眼中的不舍,想起当初两个人去卫章宫,他把他所有的桂花糖都拿给她吃,也觉得时光荏苒。 两个人沉浸在往日记忆中的时候,原青澜不耐烦,挥手就要驱赶, “赶紧回去把策论背一遍,剑法还是生疏的很,不练不行。就知道偷闲,走吧走吧。” “七哥!”原宝顿时也没有在外人面前那副样子,忍不住道:“你就会拘着灵姐姐,我有事要说。” “快走快走。” “什么事?”程仙问道。 “我……我有个东西要送给灵姐姐,以前咱们说过的,是个秘密。”原宝脸有些红,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程仙一愣,立刻会意,顿时开心不已,“我知道了,我过几天去卫章宫。” “嗯,我等你。”原宝得了答复十分开心,这下不等原青澜驱赶,赶紧收敛仪态,离开了太庙。 程仙坐在风座上,看着面前急乎乎眼睛快要冒火的人,打个哈欠,视若不见,头一偏靠在椅背上歇息,“你是大狼狗吗。” 原青澜被忽视了,尤其她居然和原宝还有了秘密,她竟然当着他的面毫无愧疚之色,一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还说他是狗! 他按上她的腰,捏一把,凶狠地道:“我是你的夫君!”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狗男人吗?”程仙按住他的手,心里的笑快忍不住了。 原青澜似乎被噎了一下,继而满眼光华璀璨,好像是得了个了不起的称呼,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恶趣味,硬要把程仙抱起来,蛊惑她, “太庙没人了,咱们去里面吧,狗男人又想你了。” 程仙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又想什么。果然不打算要脸了,一想到这里,程仙就浑身不自在,第一次在这里被他强吻,简直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 “你快放开我,你看看我的手腕,还能看不?” 程仙气的要命,干脆把袖子掀开让他好好看看他作恶的罪证。 洁白的皓腕上,都是被红绳绑的痕迹,再往上还有别的痕迹。 可是这会原青澜简直色气上头,看着那红痕,一想她现在穿的白裙,身上那些印记…… “我不绑你了,换你绑我。”他不管不顾要把人往里抱。 程仙死命扒着椅背,宁死不从, “我不去,打死不去!”程仙十分恼火,赶紧道:“我要找舅舅,我还有事要说,舅舅刚才来了,应该还没走。” “国师早就走了……” 就在这时,大殿外面,白玉栏杆下的柏树旁,隐约几声低咳传来。 “是舅舅!” 程仙顿时见到救星,把原青澜推开,跟身后有饿狼追似的,也不管脚步虚浮,硬是往外跑。原青澜看她那惊慌逃离的样子,哭笑不得,都把人吓成这样了。 还未及初夏,微风清爽。 太庙内古柏成行,古柏下站着一人,似乎有些时候了。 程仙走了过去,“舅舅。” 国师看她无恙,眼中满是欣慰,“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程仙知道国师说的是关于她穿书一事,便点点头,“任务完成了。” “如此便好。” 国师这些年守着那本书,本是波澜不惊,后来有知道程仙的事,也是惊奇之后看得开了。 “舅舅。”程仙想起一事,本来她找国师就是为了此事, “程灵光她还在,在我那个世界,陪着我姐姐。她和我一样,我回不去,她回不来了。” 国师这些年虽然冷淡,但身边唯一的亲人就只有这个外甥女了。虽得知程仙穿书之事,其实也挂念原本的人去了哪里。如今见到程仙,得到确定的消息,便再无牵挂了。 “何日启程?”国师淡淡的询问。 他说的是程仙和原青澜何日准备去西南王府,程仙也不十分确定, “估计再等几日吧。十三殿下还有很多事不明白。说起来,殿下将你留在京城,是想辅助十三殿下,可是舅舅,你若不愿意……” “没有愿不愿意。”国师静静站在柏树下,好像这多年都是这般冷淡如雪的模样,他看着程仙,却似乎看到遥远的记忆,但这些年过去,始终不清晰了。 “我幼时离家,此生便留在绥阳了。你若回南疆,便代我去爹娘坟前上柱香吧。” 程仙沉默片刻,点点头,“舅舅要多保重。” 少年离家,老大不回。 乡音已改,鬓毛已衰。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终是他乡做故乡。 * 回洗墨宫的时候,程仙虽然有些累,但看见一大桌好吃的,顿觉满身疲惫了也消去了不少,急急跑了过去。 “这鸡汤煲的味道可真好啊……” 小偏厅的餐桌上,全是精致可口的饭菜,除了几样素菜,大多是汤。关键是盛菜的盘子特别精致漂亮。程仙很喜欢这个,以前也没怎么注意。 朔雪一直跟在她身侧,贴心的给她盛,不需要的时候还给她捏腿,也太殷勤了。 蓝莺没活干,便给她讲这鸡汤是殿下特别吩咐的,公主一定要喝。 程仙没注意,就低头吃,蓝莺看她吃得香,就道:“公主,您多吃些,补补身体……” 关键是她一向晚上不吃饭,有时候忍不住吃了些,两个侍女还会提醒唠叨。怎么今晚她没忍住跑来吃,也不提醒了还让多吃些,补身体? “我身体好着呢。” “殿下说要多补补。”蓝莺赶紧补充。 程仙顿时觉得这鸡汤也不那么香了,她就知道! 吃完饭后,她才回去寝殿,其实从太庙回来的路上,原青澜就不太开心,恶趣味没得到满足,程仙也不理他了,自己回了宫就说要去睡觉。 推开殿门,烛火摇曳,安静得很。 程仙以为他睡着了,刚准备去后殿沐浴,塌上传来动静,一眼看去, 啊!眼睛要瞎!这又是什么骚包姿势啊啊! 原青澜斜靠在软榻上,一身光光,挑眉看她,声音里还带着危险警告: “快跟我说,你和原宝有什么秘密?” 第55章 番外 山海言 夏早日初长, 南风草木香。 车马辚辚, 一路向南。身后巍峨皇城越来越远,最后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 “公主……” 马车上,朔雪看程仙一直扒着车帘,缓步上前,声音里也有几分惆怅, “国师多年住在神庙,冷清惯了。但公主离京, 他还是不舍得。” “是啊。”程仙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车帘,“舅舅他就算不舍, 也会看得很开。” 她坐在软榻上,怔了怔,继而道:“我会回去看他的。” 上一次她回南疆迁祖墓, 才从族人口中得知, 国师并非她的亲舅舅,是婆婆早年捡到的孩子,天资聪颖被选为部族祭司, 但没过几年又被皇上带去了京城。 因为他的预言之能,皇上承诺保部族百年太平。 他离开南疆近二十年, 父母离世,唯一的姐姐也不得善终。他不回南疆,是因为那里再也没有了亲人。 “皇上自然是盼望公主再回来看看。”朔雪走到程仙身后,怕她困顿, 轻轻揉捏肩膀。 所有的离别都免不了带着些伤感,朔雪口中的皇上,是新即位的原宝。 “对了,咱们临走前拿新鲜的蔬菜了吗?” 程仙看着蹲在对面角落的蓝莺,她从上车,就一直抱着兔笼子,喜欢得不得了。 “带够了公主。”蓝莺喜滋滋的扭头,居然从怀里摸出来一大颗青菜。 程仙哭笑不得,“这一颗哪里够?” “我还拿了好多,放在后面的车里,我怕天热捂坏了,用木盆盛了水,青菜都还鲜嫩着呢。”蓝莺一边回话,一边眼睛还盯着卧在笼子里乖巧吃草的小兔子。 “真是个小孩子。”程仙无奈。 这只兔子就是她和原宝的秘密,当初原青澜去西北那几年,京城里,只有原宝经常找她,得了桂花糖就要分给她,两个人四处闲逛,顺便养只兔子来玩,正好那时候原青澜不在,再合适不过。 现在程仙要离开京城了,原宝把兔子送给她,但是原青澜怕兔子,就只好悄悄送来了。 她还的记得当初做任务的时候,系统曾经提示过让她重新养只兔子。但那时在河西府,刚死一只兔子,实在没有心情再养。 现在这一只,但愿能让原青澜慢慢消去那些阴影。 “公主,殿下跟在车外好久了。”朔雪忍不住提醒她。 程仙嗯了一声意思知道了,然后顺势往后一趟倒在软榻上,一脸凄风苦雨,哀哀叫唤:“我好困啊,又困又累,腿也疼,朔雪,快给我捶捶。” 朔雪明白她这模样,三分假里有七分真。殿下日日缠着公主,宫里的人都羡慕感情好,朔雪也觉得殿下的眼里除了公主,别的都看不到。 但现在公主显然是生殿下的气了,从出城到现在,就不让殿下上车。 殿下骑着马来回多少遍了。 程仙确实有些累,因为她和原宝关于兔子的秘密,她想着原青澜不喜欢兔子,就没告诉他。结果又被“惩罚”一顿。 狗男人越来越可怕了。 朔雪坐在一旁,悉心给她揉腿,程仙躺在软塌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车队缓缓而行,原青澜骑马跟在程仙的马车旁,时不时掀开帘子观望,现在看人睡下了,他才赶紧跑进来。 原青澜进来后,两个侍女悄声下去,临下车前,蓝莺还把兔笼子也抱下去了。 车内宽敞,一应俱全,夏日几丝凉风吹进来,榻上的人睡颜娇憨,却也难掩倦色。他坐在一旁,将她脸上吹起来的发丝拂去枕畔。 他放松力道,轻轻给她揉腿,眼中闪过懊恼,不该把人折腾太过。 可是,他一听说她和别人有了秘密,就忍不住嫉妒。 不管别人是谁,他要拥有她的全部。 好在如今无事在身,终于可以和她一起看山看水,去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 细雨如丝,落在稻田,绿野茫茫。 山岚雾气缥缈,沿江河道逶迤纵横,碧水画船,听雨而眠。 湄水之南,火红的凤凰花开遍,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大榕树,蔚然成荫。 “呀,程丫头回来啦。” 田野间,蓝衣阿婆一眼看见程仙,仔细辨认,还是上次清明节那时候才见过的。 这一声唤,还在劳作的乡亲顿时抬头,看着自寨子口走来的两人,左边那个白裙的姑娘,正是族长家的程丫头,上次清明才见过。 程丫头是越长越水灵了,但这次多了个人。众人都好奇地打量跟着程丫头身边的红衣青年,身高腿长,模样怪俊的,以前没见过。 程仙笑着点头,清脆的喊一声,“于阿婆。” 乡亲们随和亲切,看见她又回来,连忙跟她说:“你三叔这几天去坪山了,家里有你叔母在,她前几日还念叨你呢。” 这个叔叔是同族沾点亲的,上次就是他来信去京城问有关迁墓的事,程仙当时因有急事在身,匆忙回来办完事就走,当初住的房子就是他们打扫的。 “哎,我一会儿去看看叔母。”程仙笑道。 原青澜非要先上来看看,带回来的礼品都还在山下。 但显然,大家都不认识他,并且还都很好奇,几乎所有人都在打量他,欲言又止。程仙觉得好笑,乡里乡亲的,大家都住在一个寨子,平时有什么事互相帮忙,但谁家有个新鲜事,基本一个寨子都知道。 但程仙不打算给他解围,谁让他好好的西南王府不回,死活要来她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拉都拉不住,这大热天的,尤其他看起来还不太适应这边的水土。 原青澜从跟着程仙上来这寨子,半路被个超大型蟑螂吓的到现在都没说话。这一路他虽跟着程仙,眼睛却总是看着密密麻麻的大树,生怕再冷不防蹦出来一只。 吓人倒在其次,他好好干净的衣服…… 总觉得还有怪味。 现在上来了,他虽没说话,眉眼却很柔和,站在那里,俊朗挺拔,给人感觉不错。他看大家都好奇地打量他,心生愉悦,然后跟着程仙喊的称呼,喊一声,“于阿婆。” 刚从田里上来的婆婆,满脸笑意,听了这亲切的称呼,再看看原青澜,笑道:“小伙子真不错。” 乡亲也都看了,好奇心还在。 “诶?我瞧这小伙子年纪,是不是就是当年的燕小子啊?都长这么大了。” 有个乡邻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当初跟着程丫头身后的燕家小子,那孩子不是南疆人,都好久没见到了,如今再看这红衣青年,看年纪上该是差不多。 经此一提,大家还能回忆起来当年的燕家小子。 程仙感觉这走向不对,赶紧去拉身旁的原青澜,果然,他脸上虽然还挂着温和的笑,却给她危险警告的一眼,捏着她的手腕也用了力。 “他不是燕四哥,他叫……他叫原七,是我的……”程仙正在解释,冷不防匡嘡一声。 “啊,我的牛跑了!哎呦,菜篮子掉下去了!这可咋办……”于阿婆刚上来,菜篮子忘了拎,田边栓的水牛忽然挣脱绳索,往稻田里乱窜。 “快!快拉住!别糟蹋庄稼……”有人赶紧提醒。 可这会那水牛跟疯了似的,踩到一片,又跑到浅水里打滚,众人赶不及,又急又乱。程仙怕溅原青澜一身泥,伸手要拉他。 结果他比这些乡亲跑的还快,几步跳下水,先是把阿婆的篮子捡了上来,又往水洼那边去了。速度又快动作敏捷,不要几下就把那牛制住,重新拴在树下。 就是上来的时候满是污泥,红衣服都看不清颜色了,干净的脸上也是泥点,却还是满脸笑意对上前道谢的乡亲浅谈几句。 “程丫头。”于阿婆喊她,十分过意不去,“唉!你瞧这怎么好意思,这位……这位原公子,你快带他回去换衣裳吧。”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觉得这好好的小伙子,帮他们制住疯牛,弄得现在这一身泥。 程仙只得先带原青澜回去。 * 最终在程仙家原本的老房子住下,她的阿公曾经是寨子里的族长,祖屋到现在还好好的保存下来,这次回来,三叔母又给打扫了一遍,但他们本带也有几个下人。 原青澜心里嫉妒她和燕扶游小时候一块长大,这次硬要来南疆看看。 “可劲的表现!” 院子里,程仙坐在树下接过朔雪削好的梨,想着这几天寨子里婶婶婆婆热情的追问,没好气的咬了一大口。 朔雪忍不住笑道:“公主,大家都很喜欢殿下啊。” “可不是呢,就他那劲头,谁不喜欢。”程仙咔嚓咔嚓的咬,气的数落, “你是没看见,他进寨子第一天,于阿婆的牛跑了,他跑的那个快啊,比牛还快。” “殿下心善。”朔雪又削一个。 心善?可算了吧。“这几天,张婶子家的门坏了找他修,村长家的屋漏水找他帮忙,连小孩子的纸鸢挂树上,他也帮忙取下来……” 热心的要命,一张脸笑眯眯的,最会讨婆婆婶婶喜欢。这几天,程仙每天都被追问, “这小伙子干活麻利,瞧这身板挺拔,人又勤快,程丫头眼光不错。” “原公子哪里人啊?家中父母健在吗?兄弟几个啊?” 程仙老老实实地对大家说:“原七是京城人士,父亲不在了,母亲出家了。家中兄妹十五人,他现在没有什么营生。” 顿时,大家都沉默了。 京城人士听起来不错,可这寡母出家不管事,兄弟十五人!这一大家子可要怎么过!还没有谋生技能,这程丫头跟了他,岂不要受罪? 程仙本以为这样说,大家的热情就该减退了,不曾想大家竟然开始想办法,居然为原青澜谋了份职业:寨子里的教书先生。 他今日还屁颠屁颠去上任了! “公主,你手里的是什么?”朔雪刚扭头,就看程仙手里一个清透亮晶晶的东西。等看清楚,十分惊讶, “这不是你那时做的福运锦鲤吗,放在妆台盒子,后来怎么都找不到,奴婢还以为是丢了,公主是在哪找到的?” “这个啊……”程仙摸摸手里的断尾小金鱼,有些沉默,“在殿下那里。” * 晚上,原青澜回来了,可是他看起来有点焦躁。 吃饭的时候,程仙没问他。 等到沐浴后准备歇息,他仍是焦躁的状态。 “你怎么了?孩子们不听话吗?” 原青澜在榻上看一遍后,拉程仙过去,温声道:“没有,都很好。” “灵光。” 原青澜抱着她,一天中最温馨开心的事便是这样静静抱着她,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都不说,也会觉得满心踏实安宁。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温声道:“灵光,你再送我一个东西吧。” “嗯?”程仙有点莫名,不知他想要什么。 原青澜似乎有点结巴,“就……就你以前送给燕四的小金鱼,我挺喜欢的,你也送我一个吧。” “我没有送给他小金鱼呀,那小金鱼是我送你的,后来被你摔坏了尾巴。我一直放在梳妆盒里,但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 程仙直接拆穿他。 “我知道错了。”原青澜每次想起他甩了小金鱼,就十分懊恼,后来他悄悄拿走的那个,在西北那三年,很多个无法入眠的夜,都会看着那小金鱼想她。 “灵光……”原青澜声音懊恼失落,“你放在妆台上的小金鱼是我拿走的,一直带在身上。但这几天到处跑,不知是丢了还是被人拿走了,我怎么都找不到。” 程仙看着他温润专注的眼睛,心底柔软一片,却也很心疼他。 “是不是这个?”程仙从荷包里拿出那个小金鱼。 “原来你知道了。”原青澜满心欢喜,拿过小金鱼。 程仙看他因这么个小礼物就这般开心,她送给他的东西,他一直都珍藏在身边,甚至连当初给他那一袋栗子,连装栗子的袋子都还好好的放存。 程仙轻轻环抱住他,“殿下,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一定都给你的。” 原青澜一下把小金鱼放好,拉着她躺在榻上,眼中笑意狡黠,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我现在就对你说,我想要什么。” 第56章 番外 少年 眼前是一湖碧水, 湖面蔚蓝深邃, 一眼望不到对岸。 这地方有些熟悉,程仙站在一棵柳树下,仔细辨认,发现这就是神庙后面的湖。 但和她见过的也不太一样,这湖上一条船也没有,岸上也没有几棵树,一望无际的水, 让人觉得像是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了。 可是,这就有些奇怪了,她好端端在西南王府睡午觉, 怎么来这儿了。 再一看她身上的衣服,是从前在京城时穿的月色白裙,广袖流苏, 仙气缥缈的, 人也变小了,十四五岁的模样。 这是做白日梦的吧。 她现在就在这小小的湖心岛上,往前走几步就是九思堂。九思堂是原青澜少年时住的地方, 他前十五岁都住在这里,没出去过。 等到了大门口才发现, 门都紧紧关上,只剩一道高高的围墙。明明上次来门都是开着的啊,正纳闷,围墙内传来尖利的斥责声。 程仙进不去, 又好奇,细细听了一会儿,十分震惊。 屋内正在骂人的是个女人,疯疯癫癫一直骂个不停,还有孩子小声啜泣。 她看看自己变小的身形,还有这湖、这围墙,她这是穿回到原青澜小时候了吧。 就算这是做梦,现在这情形,也让她心急火燎又满是期盼。当即不再犹豫,她沿着围墙到处找,终于在东墙那边找到一个大槐树,要是能爬上去,不知能不能看看原青澜。 里面的责骂还在继续,静太妃把满心怨恨都发泄在这小孩子身上,骂了一会儿,又听见哗哗抽打的声音,程仙更是心急,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抱住那大槐树拼命往上爬。 本以为很难爬,却不知怎么动作特别灵活,身姿也比寻常轻盈,硬是抱着大槐树爬了好高一截,直到与围墙齐高。果然梦里能做平常不可能的事。 她趴在树上,探出了个头。 幽深的院子里,东西摔的到处都是,正屋的门砰的一声关上,里面的疯女人叱骂,“再敢哭的我心烦,我缝住你的嘴!” 程仙都被这尖利的声音听的一哆嗦,赶紧在院子里搜寻原青澜的身影,看了一圈,终于就在这面围墙下的角落里,看见了蜷缩在树下的一小团。 程仙看着墙角的孩子,只有五六岁大,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怀里抱着只小兔子,而那兔子已经死了。 这正是当初她从系统那看到的记忆片段,等会他的兔子就要被剥皮了! 程仙正想用什么办法提醒他一下,却在这时,听到一声软软的嗓音, “你是谁?” 程仙差点掉下去,就这么抱着树,与小原青澜隔着围墙对视。 他身上的衣袍有些旧了,沾了灰。白嫩的包子脸上还挂着几颗眼泪,怀里抱着小兔子,仰着头望着这个凭空出现的人,惊讶的张大了嘴。 “嘘。”程仙示意他小心,然后小声和他说:“屋里的人很可怕,你快抱着兔子躲起来。” 小原青澜立刻去看关紧的房门,抱紧了兔子,然后看看围墙外树上的人,小小声地问:“你要下来吗?” 程仙看看这树,这围墙,不知怎么有点腿软,摇摇头,“我下不来。” “你等我。”孩子有些急切,跟她说了一声就抱着兔子跑到另外一面荒草丛生的围墙角,转眼被草淹没了身形。 程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眼睛在院子里到处巡视,生怕静太妃一会出来找不到人又要责骂。 她就这么趴在墙外的大槐树上想东想西,直到树下软软的嗓音询问,“你……你是仙女姐姐吗?” 程仙一低头,竟然看见小原青澜不知从哪儿出来的,一脸灰土,仰头看着她,满眼惊奇。 她抱着树,看着树下的小团子,心头一片柔软,慢慢滑了下来。 “嗯,我是从天上来的,不小心掉到这树上了。”程仙一本正经地说道。 然后就看见小团子张大了嘴,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小时候的原青澜真可爱啊,又白又软,程仙简直要控制不住手。然后她就轻轻去牵住他,“以后你要离那屋里的人远点,知道吗?她看不见你,就不会生气了。” 小团子使劲点点头,表情有点悲伤。 两人走到湖边坐下,程仙看他还抱着兔子,脸上也脏兮兮的。 便拿手帕沾了水,一点点给他擦干净了,再一看,他小小的手背也还有伤,就用手帕给他包了起来。 小团子乖乖的让她擦,小心地一动不动,等程仙包好了,一下扑进她怀里,大颗眼泪哗哗掉,“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程仙也跟着难过,他小的时候这么可爱,多乖巧的孩子啊,却被关在这里,静太妃对他也不好。 “咱们把兔子埋起来好不好?以后我再送你一只。” 小团子哭完了,点点头。看程仙白裙子被他弄得都是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的手一直都紧紧拽着程仙的裙子。 就连埋兔子的时候,也拉着她的裙角。 程仙看他小时候这么没有安全感,很不忍心,就给他讲故事。 两个人在湖边坐了一下午,原青澜一直拉住她的手,眼看出来大半天,功课还没做,他眼巴巴看着程仙,小声道:“仙女姐姐,你别走了,陪我好不好?” 程仙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脑子里浮现他长大后霸道凶狠的模样,这可反差太大了。 现在也不知道她这是做梦还是怎么回事,就先答应他。 等程仙和他从西围墙那边个小狗洞钻进去的时候,这个人都不好了。这墙角下不知怎么掩藏一个破洞,原青澜还小,钻进去很容易,但她钻却很费力,小团子使劲拽才把她拉进去。 “仙女姐姐,我一会把这个洞再挖大一些。”小团子看她一身土,很过意不去。 九思堂很大,静太妃在正屋那边,整日闭门不出,发起疯来就把原青澜关在院子里,所以他才在墙角挖了洞。 南边一排厢房,里面堆满了书,平时原青澜就待在这里。后院厨房有个老仆人负责做饭,又聋又哑。国师每隔一月会过来,冷冷清清的,却让原青澜期盼好久。 这九思堂实在太单调孤寂了,一个疯女人,一个老仆人。原青澜一个小孩子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人,这时候也还不知道预言的事。 程仙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除了原青澜别人竟然都看不见她,她就这样留下来了。 两个人约定,有外人的时候,就不说话,然后每天两个人躲在南厢房看书习字,偶尔从墙边洞里钻出去玩。 一晃十年过去,谁也不知道这九思堂还有个人。 程仙自己知道这是梦,因为她不吃饭不会觉得饿,就这么一点点陪着原青澜长大,结果她自己还是十四五的样子。 原青澜从小时候到现在,都认定她是神仙,而这么好看的仙女姐姐,谁也看不见,只有他能看见,一直陪着他。 这日,两人又去了湖边,程仙坐在柳树下,隐隐觉得她快要走了。 她本来就是在西南王府睡了会午觉,做个梦居然来到了原青澜的小时候,留在这里陪了他十年,眼看旁边正摘柳枝的少年,他如今十五岁了,很快就可以离开九思堂了。 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虽然这些年过得很冷清,但也不是当初记忆片段里那样狠厉阴鸷的感觉。 原青澜摘了几枝,编成一个柳帽,程仙伸手去接,他却避开她的手,轻轻戴在她头上。 “你的手昨日练剑划伤了还没好,给我看看。” 少年静静坐在柳树下,面容白皙,听了程仙的话,慢吞吞把手伸出来,手背上一道伤痕,程仙刚要去拿他的手,他又收了回去。 “没……没事,这不疼。”少年说话也结巴起来,吞吞吐吐的,白净的耳朵全红了。 “怎么会没事?” 程仙不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以前还追着她喊神仙姐姐,这两年也不喊了。昨日给他包扎伤口,还没包好,硬是把手藏起来不让她碰。 好在她带着药,硬是把他手抓过来,一边擦药一边唠叨, “受了伤怎么能不上药呢?你天天练剑,又容易受伤,不擦药以后会留疤的……” 却没看见,青涩的少年眼神躲闪,手被她抓住的那一刻,脸也红了。 程仙擦完了药,想着可能梦就要醒的事,就和他道:“我可能要走了。” “什么……”少年猛地抬头看她,似乎没反应过来。继而颤声问,“你要去哪儿?” 程仙坐在湖边,没有作声。 她不是要去哪儿,这就是她做的一个梦,回到原青澜的小时候,陪着他走过那最孤单的十年,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 “你去哪儿?!” 少年忽然抓住她的手,死死握住,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了。 可是,他看着面前的白裙少女,容颜如雪清透,和当初他在围墙外看到的一模一样,这十年,她没有一点变化,除了他,没人看得到她。 她不是凡人,是偶然路过的神仙。可能没有地方去,就在这里陪伴了他十年。可是现在她说:她要走了! 原青澜很受伤,不能接受。程仙从树下起身,看着这湖,想着原青澜出去两年后,两人就可以见面。 谁知她一起身,有些头晕目眩,侧身就往前倒。 “仙!” 在扑进湖里之前,原青澜一把揽住她,惊慌失措。 程仙晕乎乎的,她知道这是梦快醒了,但是面前的少年眼睛里都是沉痛,又慌又乱,她轻轻抬手,将他有点乱的领口整理一下, “别怕,我们很快就再见了。两年后,我在留仙城等你。” “真的吗?”少年尽管青涩,仍是用不太宽阔的胸怀紧紧抱住她。 “嗯。”程仙点点头。 少年的眼睛温润干净,却满是眷恋,他像抱住唯一的珍宝,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可是他最终颤着声音问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程仙眼前有些恍惚,却仍是笑道:“再见的时候,我等你给我取,好不好?” 少年眼眶泛红,没有说话,却收紧了手臂。 尽管这是圆她的梦,可是分别时,她也很不舍,她陪了他十年,看着他从一个懵懂孩童长成清雅挺拔的少年,这少年以后会长大,会遇到很多事,但始终有一颗赤诚之心,对她情深似海,是她深爱的夫君。 程仙用力抬起双臂,紧紧回抱住他。 最后还是忍不住趴到他耳边,订下誓约:“等你给我取了名字,我就嫁给你。” * 西南王府的院子,花开成海。檐角风铃轻响,娴静时光仿佛在此停住了脚步。 海棠树下,熏风撩人。 躺椅上,程仙睫毛颤动,微微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是放大的俊颜,贴着她的脸,眼睛里都是不满。 原青澜拿一大朵山茶花戴她头上,“你梦到谁了?睡着了也一直在笑。” “你猜。” 程仙刚要起身,原青澜揽过她,两人重又躺在树下,他掐她的腰,控诉,“我天天做梦都是你,你却想别人。” “你怎么知道我想别人啦?” 程仙越看他这心急火燎要吃飞醋的样子,越觉得好笑。梦里那样子可是可爱多了,小时候乖巧软糯,少年时温雅亲和。 “我梦见回到你小时候,然后留在那里陪了你十年。” 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他看着她眼中的笑,那里面都是他的影子。 “灵光。”他轻唤她的名字。 程仙回抱住他,轻抚上面前的俊颜,他的每个样子她都见过。 “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字叫‘灵光’?” 那时候在留仙城,他带她回府,魏川笑话她一身脏兮兮却叫“程仙”,然后原青澜给她取了个名字,那时候程仙是觉得巧合,他给她取了名字之后,她才知道是穿书了。 原青澜抬手,摸摸她的眼角,她的眼睛乌黑清澈,哪怕落魄成乞儿,眼中也永远带着光芒,让人一见难忘。 他道:“冥冥之中,好像必须要给你取名字。” 程仙趴在他胸口,听着有力的心跳,轻声道:“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