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妃之女》作者:漫步长安 文案: 穿成一个奸妃之女,苏宓觉得自己几乎可以躺平等死。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金枝玉叶,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公主之身,然而她只能是寄居在王府里的孤女,苟且偷生受人白眼。 人人欺她无枝可依,骂她罪有应得。 为了活命,她死皮赖脸抱上王府郡主的大腿。 后来,她成了王府郡主身边的第一大狗腿。 再后来她被王府郡主堵住所有去路,那双矜贵冷清的凤眼似要将她吞食入腹,“小混蛋,你竟然敢跑!” ——昔日红帐夜闺话,谁知狼人入梦来。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宓,司马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狗腿子的成功之路。 立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积极向上。 第1章 王府孤女。 正宣十六年,冬。 前日下过雪,今日雪后初阳。 暖暖冬日照在朝天城的街头巷尾,阳光处聚集着三五成群的男女老少,或是坐或是蹲,有人端着一碗面吸得“哧溜哧溜”,有人点着旱烟云吞雾绕,更多的人是双手拢进袖子里昏昏欲睡。 自打今上继位,海内升平国泰民安。世人感念皇恩浩荡,年长者却不免心悸先帝在位时的乱政动荡。 “想当年,哪有这样的太平日子。姓赵的祸水兴风作浪…” “阿公,慎言。”有人生怕惹来祸事,忙劝阻那长者继续说下去。 “你们这些后生,就是胆子小。行了,不说了,不说了。“老者摇着手中的扇子装睡,“幸好有忠亲王在…” 如果不是忠亲王雷霆之势逼先帝传位今上,只怕燕朝的江山早已断送在先帝手中。远处的兴宁宫宫阙依旧巍峨,先帝的是非功过被掩在那富丽堂皇的锦绣堆中。 今上登基后,定先帝谥号庄文,封当时的忠王为忠亲王。忠亲王的祖上和开国皇帝是结义兄弟,虽说是异姓王,却深受历代皇帝的看重。 亲王府坐落在朝天城的西南边,偌大的王府内假山小池,回廊角亭布局精巧,一重一重别有洞天。纵然是寒冬季节,府中的景致也不显枯败。 阴冷处还可见未化的积雪,点点白光散落在屋檐墙角。 王府的一处背阴小院内,积雪最重。大堆大堆的雪堆在院角处,有的呈山状,有的像棵树,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雪熊,手里握着一根树枝。 雪熊的不远处,有一口水井,水井汲出的水还冒着热气。 梳着双鬟的少女一边哈着气,一边把水倒进木制水盆中。水盆里堆放颜色鲜艳的衣服,完全不同于少女身上洗到发白的素色薄袄。 她叫苏宓,是寄居在王府里的孤女。 十四五岁的少女,即使衣着简陋也难掩初露峥嵘的美貌。像是那积雪里长出的嫩芽,鲜嫩又脆弱。 浸泡,搓洗。 她手法娴熟,一看便是做惯的。 那双原本纤细的手很快泡得通红,手上的动作渐渐迟缓。她扶着腰起身,再汲一桶井水。将冻到开始发僵的手伸进温温的水中,然后舒服地叹息一声。 “宓儿,你怎么又不听话。” 年老的妇人从屋子里出来,心疼地一把将她拉起。看着她泡得红肿的手,妇人眼中的泪水成串串地往下掉。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又不听话。” “嬷嬷,我换了好几下井水,我一点也不冷。”苏宓笑得娇憨。 妇人心疼不已,故意板脸,“这些都是下人做的粗活,哪里是你该做的。你赶紧回屋歇着,这里有嬷嬷。” 说完妇人也不等她反驳,将她往屋里推。 她倒也乖巧,“好,我听嬷嬷的。” 妇人闻言,止住的泪水险些又要流出来。 “姑娘,是老奴没用。” “嬷嬷,你别哭啊,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少女一脸天真,“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们就从王府搬出去。到时候我买大宅子给嬷嬷住,找人侍候嬷嬷。” 妇人被她说得又哭又笑,“好孩子,嬷嬷不要住什么大宅子,嬷嬷一个下人也不用别人侍候。嬷嬷只盼着姑娘你平平安安,将来嫁个好人家。” 苏宓适时害羞低头,“嬷嬷,我不要嫁人。” 妇人眼神微黯,爱怜地将抚着她的发。“傻孩子,姑娘家的哪能不嫁人。咱们女人一辈子争的都是姻缘。若是没有投个好胎,嫁个良人无异于再生为人。嬷嬷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走出府,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嬷嬷,会有那一天的。”苏宓拉着妇人的手,妇人的手粗糙无比,厚厚的茧子有些划人。这一双饱经磨砺的手,记载着岁月无情的磋磨。 妇人姓秦,是苏宓的养嬷嬷。 据说苏宓的母亲是忠亲王妃的远房表妹,临终前将自己的女儿托孤给远房表姐。 秦嬷嬷接手未洗完的衣服,而苏宓则回到屋子里烤火。火盆里炭火不是很足,火星也不是很旺。屋子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依然冷得令人骨头缝生疼。 苏宓小心翼翼地夹起几块最红的炭火,放进铁制的手炉里。再用缝制好的布袋将手炉套好,护在怀里往外走。 “你怎么又出来了?外面多冷啊,赶紧回去。”秦嬷嬷催她回去。 她把手炉放在秦嬷嬷的手里,“嬷嬷,这个你揣着。手要是冷得厉害就暖一暖,可舒服了。” 秦嬷嬷眼眶又红,“好,好,嬷嬷知道了,姑娘赶紧回去吧。” 苏宓起身欲回,却见院子外面传来喧闹声。 一群丫头婆子拥簇着一个银红斗篷的少女来势汹汹,秦嬷嬷下意识护到苏宓身前,紧张地盯着那些人。 银红斗篷的少女冷笑一声,“苏宓,大公主找你。” 这少女姓曲名婉儿,是忠亲王妃表妹的女儿,王府里正儿八经的表姑娘,也是大公主李长晴的陪读。 秦嬷嬷一听这话,死死扯着苏宓。 苏宓拉开她,“嬷嬷,大公主找我,我去去就回。” 秦嬷嬷拼命摇头,大公主每次找姑娘去说过话后,姑娘就会生病。有时是高热不退,有时是梦魇尖叫。 上回姑娘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是被抬回来的,那些人说姑娘是被大公主养的狗给吓坏了,吓得姑娘生生呆傻好几天。 “姑娘…” “嬷嬷,大公主找我,我不能不去。” 曲婉儿高傲地看着苏宓,“几天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 苏宓羞赧一笑,“大公主爱找我玩,肯定是因为喜欢我。她把自己养的狗带给我看,也是因为想和我做朋友。以前我胆子小…以后我会试着变胆大一些。” 她说得极为认真,眼神纯粹而真挚。 曲婉儿嘲笑的话咽下去,轻声说了一句傻子。不是说苏宓上次被吓傻了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吓灵醒了。 苏宓走在这些人的后面,在秦嬷嬷担忧的眼光中出门。两个婆子死死看着秦嬷嬷,拦住秦嬷嬷的去路。 一行人穿过西府,越往东走越能见到阳光。暖烘烘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说不出来的暖和。苏宓感受着这份暖意,心却一直悬着。 花池的廊亭边,大公主李长晴正在喂鱼。这方花池是活水,冬日不会结冰。红的黄的锦鲤在池水中争着食,瞧着好生有趣。 李长晴是今上的长女,亦是嫡女。 这样身份尊贵的公主放眼燕朝那可是独一份,尊贵的出身与荣养集齐在她一身,端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无遮挡的廊亭里摆满炭盆,竟然比屋子里还要暖和许多。李长晴怀里抱着一个锦绸绣金的汤婆子,那份精致与苏宓之前给秦嬷嬷的手炉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听说你傻了?”李长晴一开口,那份尊贵便显得咄咄逼人。 她本是张扬的长相,更是有盛气凌人的底气。 “托公主的福,臣女没傻。”苏宓回道。 李长晴微微挑眉,饶有兴趣打量着她。盛气凌人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久了,渐渐蒙上一层说不出来的阴沉。 这个苏宓,长得还真是让人讨厌。 她脸一沉,“果真没傻。” 曲婉儿适时把苏宓之前的话说了一遍,“殿下,臣女瞧着她不是傻了,而是痴心妄想。她是什么身份,竟然想和殿下您做朋友。” “大公主,臣女是听别人说的。他们说殿下您总爱来王府找臣女玩,肯定是想和臣女交好。臣女没有痴心妄想,就是觉得自己胆子太小,没能让殿下您尽兴…” 李长晴玩味一笑,她就说这个被吓破胆的东西怎么可能生出那么大胆的念头,原来是听来的。她堂堂嫡公主,怎么会和一个贱民做朋友。 何况这贱种… “你想不想我做朋友?”她问,眼神诡异。 曲婉儿皱眉,“殿下,她…” “曲婉儿,本宫行事还用你来教不成?”李长晴厉声道。 “臣女不敢。”曲婉儿惶恐垂首,极不善地看了苏宓一眼。 苏宓仿佛一无所知,怯怯的脸上生出几许希冀,“大公主,臣女不敢。” 李长晴笑出声来,这贱种竟然当真了,真有意思。她优雅地摸着手中的汤婆子,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的少女。 素色没有款的薄袄,腰身又大又宽。也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旧衣服,半点体面都没有。然而那张脸白生生的,再是苍白瘦弱也遮不住隐约可见的绝色。 长成这样,还真是碍眼。 “你要是想和本宫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你得经过本宫的考验。只要你过了,本宫就和你做朋友。“ 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 苏宓一脸欣喜,声音忐忑,“大公主,您说真的?” “本宫是什么身份,难道还能说假话不成?” 曲婉儿咬唇,“殿下,您三思。” “本宫做事不用人教。”李长晴一抬手,手里的汤婆子掉进花池中,“苏宓,你要是能在一刻钟内将东西捞起来,本宫就和你做朋友。” 所有人惊呆了,这就是大公主说的考验? 曲婉儿心下松气,原来大公主是在逗人玩。什么做朋友,根本不可能的事。别看花池里是活水,那也是要人命的冰冷刺骨。 苏宓似乎惊得不轻,小脸微微泛白,她下意识微缩着身体。 李长晴眼皮子那么一抬,离苏宓最近的两个宫人便要动手。如果她不跳下去,自会有人把她丢下去。 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银光,猛然抬起头来面对所有人。 “大公主,您说话算话?” “当然。”李长晴笑得讽刺。 一阵眼花之后,众人听得“扑通”一声。 第2章 司马延 高处落水激起偌大的水花,鱼儿们惊得四散逃去。众人眼看着苏宓在水中挣扎几下,然后沉入水。 李长晴脸色变化不定,死死盯着池水。水面的涟漪渐平,抢食的鱼儿不见踪影。池水不知多深,根本看不见水下的情景。 曲婉儿心生不安,“殿下,要不要救她?” “她自己心甘情愿跳下去的,与本宫有何干?”李长晴盯着池水,眼里尽是纠结,一时闪过狠辣一时又有些犹豫。 一刻钟不长,但足够溺水之人死得透透的。 “殿下,这里是忠亲王府。她如果真出事了,怕是不太好收场。”曲婉儿焦急起来,到时候真出了事,大公主或许不会有事,她怕是会被当成顶罪的。 李长晴似乎有些动摇,“等一会,她再不上来本宫就让人救她。” 这时曲婉儿瞧着有人过来,连忙又劝,”殿下,郡主来了,您赶紧让人把她救上来吧。“ “救谁?”来人一身银色的斗篷,与雪阳相映生辉、皎如星月。 “小皇姑。”李长晴不敢托大。 此人正是忠亲王夫妇的独女,安和郡主司马延。 忠亲王虽是异姓王,但因为一些原因今上幼年是被忠亲王夫妇抚养长大的。今上对夫妇二人十分尊敬,向来以叔婶称呼。 夫妇二人老来得女,自是爱若珍宝,今上也十分疼爱司马延这个小妹。 忠亲王妃是灵武将军的掌上明珠,生得又高又飒,站在男子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司马延肖母,不仅有着堪比男儿的身高和气度,衣着打扮更是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她不喜繁复累赘的妆发,虽无首饰珠钗装点,却说不出的飘逸雅致,道不尽的仪态出尘。 那一双凤眼清绝高傲,淡淡地扫过在场所有人。雌雄莫辨的容貌骄矜冷艳,薄唇弯起恰当的弧度。 “水里有人?”她问,声音略显沉哑。 “小皇姑,是有人,我正准备让人救。”李长晴朝一个小太监使眼色。 这时只听见池水“哗啦”作响,苏宓高举着汤婆子冒头。 她一抹脸上的水,“大公主,臣女做到了!” “小皇姑,我的汤婆子掉下水,她非要跳下去捞。”李长晴解释,别看她是堂堂大公主,在司马延面前依然不敢摆架子。 苏宓已从另一边爬上岸,一身湿答答地出现在他们前。这大冷的天,虽不说是滴水成冰,可穿着这么一身湿衣服,她的脸色渐渐开始发青。 然而她像是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面上尽是怯生生的喜悦,“大公主,您说只要臣女把东西捞起来,您就和臣女做朋友……” “本宫…”李长晴想反悔,说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在司马延这个年纪相仿的小皇姑面前,她似乎不太敢说谎,“本宫是玩笑之言,谁让你当真的?” “原来…原来大公主根本不想和臣女做朋友。”苏宓的牙齿开始打架,浑身发起抖来,“是臣女痴心妄想,像臣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臣女不想被吓哭,也不想被吓得做恶梦…” 司马延皱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李长晴。 李长晴脸色难看起来,“小皇姑,是她没有听清我的话自己往下跳的,不是我逼她的。像她这样的人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和我做朋友。” “她是什么样的人?”司马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长晴不说话,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 司马延冷道:“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们王府的客人。兴宁宫那么多人不够你折腾吗?” “小皇姑,她难道不该死吗?” “公主殿下,慎言!”司马延凤眼微沉。 湿冷的衣服像重冰一样贴在身上,苏宓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的牙齿“咯咯”作响,苍白的脸色青得吓人,嘴唇变得乌紫。 司马延睨一眼,“来人,把表姑娘送回,再请大夫过去。” 她身后的大丫头青峰即刻奉命。 苏宓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持不住倒在青峰身上。 青峰送人回去,秦嬷嬷心疼得连哭都顾不上。一番泡澡更衣,喝过驱寒的汤药过后她才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宓脸色还青白着,裹在被子里依然觉得冷。 “嬷嬷,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哪里是好好的,你差点就没命了。”秦嬷嬷悲苦万分,“你这个傻孩子,她让你跳你就跳,你为什么不跑啊?” “嬷嬷,跑得了这一次,跑不了下一回。我心里清楚小花池的水不深,要真是换成大花池那边,她就算是用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跳的。”她说得又傻气又娇憨,听得秦嬷嬷是又难受又伤心。 姑娘以前胆子小天天躲在她身后,自从上回被吓到之后竟然学会哄她。她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照顾这孩子几年。一想到这孩子往后岁月坎坷曲折,她就恨不得向老天爷多借十年八年。 “你这次受了寒气,身体要好好养着。姑娘家的寒了底子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你别出门。大公主再来找你,老奴拼着这把老骨头去求王妃娘娘。” “嬷嬷,求王妃不管用的。” 忠亲王妃是王府的主母,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们主仆缺吃少穿,还有做不完的活。她如果真有心,便不会从不过问。 秦嬷嬷面色越发凄苦,“实在不行,老奴…去求王爷!” 内宅是女人的天地,她们若真求到忠亲王头上,只怕会得罪忠亲王妃。 “嬷嬷,没用的,我母亲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妹。她都不管我的死活,王爷又怎么会管我。”苏宓低着头,“嬷嬷,要是我父母还活着,我是不是就不用寄人篱下?” 秦嬷嬷别过脸,泪如雨下,“好孩子,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 饶是秦嬷嬷把所有的厚衣服都堆到苏宓的被子上,半夜里苏宓还是起了高热。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会儿放在火上烤,一会儿又在冷水里泡着。冷热交替中,有什么东西呼啸着远去,又有什么东西狂吼着奔来。 大夫来了又走,秦嬷嬷流着泪给她灌药。 折腾到天微亮,她总算是退了热。 晕沉沉地醒来,对上的是秦嬷嬷熬到通红的眼。那张苍老的脸越发的老态,头发也白了许多。她迷茫地看着这位慈祥的妇人,眼眶中慢慢凝聚泪光。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死的。” “姑娘,老奴不哭。我家姑娘定然能长命百岁…老奴还等着住姑娘给我买大宅子。”秦嬷嬷忍着泪,哽咽不成声。 苏宓从被子里伸出手,替她擦眼泪,“嬷嬷,我饿了。” “好,嬷嬷这就去给你取饭。” 秦嬷嬷出去后,苏宓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摊开的手掌心中,有一枚鲜红的小痣,与她以前一模一样。 上回原主被吓晕死过去后,醒过来的人变成她。她感觉自己是原主,又不是原主。那个可怜又胆小的姑娘仿佛是她的前世,她们不仅长得一般无二,她还有原主所有的记忆。 害怕、恐惧。 这样的情绪充斥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如泣如诉。那种无处可说的绝望缠绕着她,她慢慢握紧掌心,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秦嬷嬷取来的饭菜已凉,正放在火炉里慢慢温热。这里好歹是王府,她们不至于吃糠咽菜,但也称不上有多好。 小米粥和白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辰时三刻,阴冷清静的小院有人来访。 来的是司马延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红岭,红岭不仅送来上好的银炭,还有一床崭新的被子,并几样点心。 秦嬷嬷惊喜万分,别的不说,就冲这些银炭她也该给郡主磕头。 苏宓咳嗽着,“多谢你们郡主,我…我会去给她谢恩的。” “我们郡主说了,不用你过去特意感谢。” “你们郡主真是好人。”苏宓一脸感动,“可惜我在不能动,要不然我爬也要爬过去…咳……” 红岭有些不忍,这屋子可真冷,比他们下人房里还不如。空荡荡灰沉沉的越发觉得冷,简单的家具什儿连她屋子里的都不如。主子的事他们下人不懂,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妃从不过问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你好好养身子,以后万不敢那么做了。” “我知道的,谢谢红岭姐姐。” 红岭脸一红,她一个下人,哪里敢当这声姐姐。“表姑娘折煞奴婢,奴婢告退。” 秦嬷嬷亲自送人出去,感谢的话不知说了多少。 一回屋子,便见苏宓望着那些点心发呆。 她心口一酸,这些点心并不是多精贵,可怜她家姑娘从小到大竟然没有吃过。“姑娘,你想吃就吃吧。” “我不吃,我要和嬷嬷一起吃。”苏宓甜甜一笑,苍白的小脸越发让人心疼。 秦嬷嬷再次泪流,“好,老奴和姑娘一起吃。” 点心的甜混着泪水的咸,说不出的滋味。 “嬷嬷,这点心真好吃,比以前吃的那些都要软都要甜。” “姑娘…” “嬷嬷,郡主真是一个好人。” 秦嬷嬷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欢喜,郡主不过是目睹此事,为了安抚她们才送东西过来的。可怜姑娘白白遭了罪,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点施舍。 “嬷嬷,我想…和郡主做朋友。” 第3章 送花 苏宓缠缠绵绵地休息了好几日,大公主没有再来找她,宫里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正如秦嬷嬷所想,没有人会替自家姑娘出头。 上至皇帝后宫,下至王府众人,谁不知道大公主欺辱姑娘。姑娘再是过得艰难,所有人都能视若无睹。 没有人过问一句,没有人说过一句公道话。她看着那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苍白的小脸瘦了一圈,那双杏眼越发的大得突兀。 得亏红岭送来的那些银碳,屋子里总算不那么冷。加上那床新被子,被窝里也比以前暖和许多。 “嬷嬷,银炭真好,也不呛人。新被子真厚真暖和,我的脚都睡得热乎乎的。”苏宓在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杏眼中皆是满足。 秦嬷嬷险些要哭,不过是一些银炭和一床新被子,她的姑娘就能这么欢喜。“暖和你就多睡一会。” “嗯。”苏宓眯着眼蹭着被子,“我都不想起来了。” 她话是这么说,病将好就下了床,任是秦嬷嬷再劝都没用。秦嬷嬷无法,只能由着她去,特意将火盆移到她跟前,里面放进足够的银炭。 桌上堆着一些碎布,她东翻翻西翻翻,不时还比划来比划去。 这些年秦嬷嬷帮着府里的人做活缝衣服,倒是得了好些很小的布头。这些东西大用没有,因着颜色鲜艳打补丁又太打眼,便一直收着没用。 不多时,碎布在她手中变成一朵好看的花。 秦嬷嬷两眼惊奇,“姑娘,你几时有这样的好手艺?” “嬷嬷,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做出来就是这样的。”苏宓说得自然懵懂,秦嬷嬷毫不怀疑。 因为苏宓的生母天生一双巧手。 “我家姑娘就是厉害,这花真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不知道郡主喜不喜欢?” 秦嬷嬷怅然,姑娘是说过要和郡主做朋友的话,她还以为是一时孩子气。郡主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整个朝天城最尊贵体面的贵女。 别说是其他的郡主,就是身为嫡公主的大公主在郡主面前,那也只有避其锋芒的份。她怕姑娘受挫,怕姑娘被人嫌弃。 “姑娘,郡主不缺朋友…” “我知道。”苏宓看过来,目光说不出来的坚定,“她朋友肯定很多,但那些人都不是我。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她是除了嬷嬷之外对我好的人。她让人送我回来,还给我请大夫。要是没有她,我们哪有银碳用,我哪里有暖和的新被子。我把她当朋友就好了,她把我当不当朋友那是她的事。” 秦嬷嬷实在没忍住,她不想哭的,可是这个孩子太让人心疼了。以前姑娘总像是有一肚子的心思,什么事都不肯和她说,她一个老婆子也不知道怎么办。 现在姑娘愿意和她说了,她不应该拦着。 “姑娘,你东西送过去。要是郡主喜欢你就多说两句话,要是她不喜欢你也别难过,总归我们心意尽到了。” 苏宓点头,“我知道,我不会难过的。再难过也没有大公主对我做的那些事让我难过…嬷嬷,你说大公主为什么讨厌我?我又没招她没惹她,她为什么总欺负我?” 秦嬷嬷被问得心酸,面对这个孩子困惑难过的眼神,她一个字也不能说。余生漫漫,她多想有个人能代替自己护着这个孩子。 或许是该放手让姑娘出去交朋友,哪怕头破血流也能明白一些事。 相比小院的背阴寒凉,司马延的院子则是整个忠亲王府位置最好的一个,名为鹤园。正殿朝南向阳,飞檐翘角琉璃翠瓦。 这样的时节,院子里竟然还有寒梅竞相开放。 苏宓站在院子外面,有丫头进去通传。 她手上挽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那尖脸丫头进去之前的眼神她记得,极是怠慢鄙视,仿佛她是一个上赶着打秋风的破落户。 事实她,对王府而言她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尖脸丫头进不去正殿,自是先上报给红岭。红岭略为诧异,她还以为那位表姑娘不过是感激之下随口一说。毕竟自家郡主从来都不曾和表姑娘有过交集,表姑娘更是向来胆小怯懦不敢和人说话。 司马延正在看书,闻言只两个字,“不见。” 红岭并不意外,郡主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上回不过是恰巧路过,又见大公主实在是闹得太过份。如果不是怕出事,郡主不会多管闲事。 尖脸丫头再出来的时候,鄙夷之色更甚。 “表姑娘,你请回吧。” 苏宓失落地低头,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尖脸丫头见她还没走,话不好听起来,“表姑娘,我家郡主是什么身份,朝天城里上赶着结交的贵女不知多少。” “这位姐姐,你在说什么?”苏宓小脸懵然,“我来给郡主谢恩和别的贵女有什么关系?别人又不是我。” 尖脸丫头气结,阴阳怪气起来,“表姑娘,你身体也不好,何苦在这里吹冷风,奴婢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苏宓腼腆一笑,“多谢这位姐姐关心,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你…”尖脸丫头胀红着脸,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处,口气软和不少,“你知道就好。奴婢也是担心表姑娘的身体,万一再生起病来,总归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生病特别难受的,姐姐你说的对。”苏宓眼神黯淡,“我也不想身体不好,可能是我太没用了。经不起吓,也经不起逗,大公主明明是想和我玩,我却总是被吓得晕过去。” 她说得伤心,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 尖脸丫头突然心生不忍,心道这表姑娘是不是傻。大公主哪里是和她玩,分明是捉弄她欺负她。她不仅不怪大公主,反而来怪自己没用。 “你…要不你把东西给我,我替你送进去?”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真的吗?” 望着那张欢喜的苍白小脸,尖脸丫头好像听到花开的声音。这位表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怪不得大公主不喜欢。 她接过苏宓递过来的篮子时,很诧异篮子轻飘飘的份量。 到底送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轻? 转而一想这位表姑娘能有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一些不花钱的谢礼。这样的东西郡主肯定看不上,她再次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感到后悔。 她提着篮子进去,在看到红岭微皱的眉头时隐约更加恼悔。自己怎么这么不稳重,被人一装可怜就脑子发热。 “这是什么?”红岭先问。 “那位表姑娘不肯说,说是非要把东西送给郡主。小的也是被她缠得没办法,红岭姐姐你看怎么办?” 红岭望一眼院外,道:“我拿进去给郡主。” 尖脸丫头长松一口气,等在外面。 红岭进去时先检查一遍篮子里的东西,在看到几枝色彩斑斓的干花时愣了一下。她把东西呈到司马延面前,小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司马延睥视着那几枝花,凤眼玩味,“倒是有几分心思。” “那东西要留下吗?”红岭小心问道。 “心思太多了,就像这花一样,色太杂反而不好,丢了吧。”司马延重新拿起书,漫不经心道:“当着她的面丢。” 花被丢在苏宓的面前,篮子也被丢在地上。 尖脸丫头恼怒自己多事,把火撒在苏宓身上,“表姑娘,你差点害死奴婢了,赶紧拿着你东西走!” 苏宓慢慢弯下腰,将那几枝花捡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吹着尘土,珍之重之地把它们重新装在篮子里。 那认真仔细的样子让尖脸丫头又是一阵不忍,很快又硬起心肠。天下可怜的人太多了,轮不到他们做下人的同情。 “我没有银子买不起布,这些花是我用碎布做的。”苏宓杏眼微红,“是我差点害了姐姐,姐姐你是一个好人,对不起。” 这下尖脸丫头反而消了气,“赶紧走吧。” “慢着。”红岭出来,”表姑娘,这花拿给我吧。” 苏宓欢喜道:“是不是郡主又觉得它们好看了?” 红岭从未见过有人脸上能露出这么好看的笑容,像是初开的花,怯生生的叫人心生爱怜。她一时有些不落忍,“郡主说,既然表姑娘心存感谢,那这谢礼她就收了。还望表姑娘以后安心静养,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尖脸丫头听出来了,郡主这是断了表姑娘的念想,免得表姑娘再借着谢罪的由头上门。 苏宓像是没听出来的样子,犹在那里激动,“我没有钱…也买不起谢礼。嬷嬷说礼轻情义重,这些花都是我一点点做出来的,外面肯定没有卖的。” 红岭一听,心下微动。 “表姑娘的心意,我会转告郡主。” 苏宓笑得羞赧,“多谢红岭姐姐,还请姐姐转告郡主,我一定会好好养身体,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红岭回去禀告,想了想,多一句嘴,“表姑娘说这花是她做的,外面定然没有卖的。” 司马延闻言,冷笑一声。 凤眼轻睨着那几枝布花,“拿去给柳掌柜。” 第4章 赏赐 苏宓挽着空篮子往回走,沿途遇到王府的下人她个个点头微笑。那些人有的避着她,有的则是对她指指点点。 她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大家的排斥,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看把她开心的,不会是真入了郡主的眼?”有人疑惑。 “不会吧,郡主能看得上她?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脸的穷酸样。”有人鄙夷。 还有人神神秘秘,”我听前几日鹤园的红岭姐姐亲自送东西过去,保不齐真是攀上郡主了。以后咱们行事收敛些,别被她告到郡主那里。“ 王妃对表姑娘不闻不问,但如果郡主要管,王妃肯定会依的。 苏宓一路受着各种各样的眼光,回到小院里。 秦嬷嬷提着的心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终于放下来。天可怜见,她有多久没有看过姑娘笑的样子。 “东西郡主收了吗?” “收了。”她的声音又脆又甜。 秦嬷嬷跟着开心,收了就好。 “嬷嬷,我做的花郡主都喜欢,你说我做出去卖怎么样?”她说得一派天真,眼中不掩憧憬和跃跃欲试。 “姑娘,商人为轻。” “嬷嬷,我想赚很多的钱,我想离开王府。”她小脸一黯,拉着秦嬷嬷的衣袖,“我想买大宅子,我想拥有一个和嬷嬷自己的家。我们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秦嬷嬷被她说得心口发胀,这个孩子… “姑娘,商贾之事到底低贱,你好好的姑娘家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相看好人家?” “嬷嬷,我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人,在世人眼中难道不轻贱吗?我不管什么以后,我只想现在能活下去。要是有钱,我就能给嬷嬷买汤婆子暖手,要是有钱嬷嬷就不用给别人做活。” 秦嬷嬷听得动容,这个孩子事事都想着她这个老婆子。她一个下人奴才,哪有那么金贵。她再苦再累都不要紧,只可怜这个孩子花一样的年纪没过一天好日子。 那些繁华若梦,都和这个孩子无关。 “姑娘,老奴我贱命一条,天生就是干活的命,一天不干活我还浑身不自在。嬷嬷不要什么汤婆子,我也不怕累。我只盼着姑娘好好的,将来落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苏宓低下头去,声音轻而低落,“嬷嬷,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听那些姐姐们说嫁人是要嫁妆的。我们没有钱…没有钱怎么嫁人?” “不…不会的,你到底是…”秦嬷嬷红了眼,“老奴想着王妃总归是你表姨母,她肯定会给你做主找个好归宿的。” 苏宓小脸困惑,“嬷嬷,那些姐姐还说嫁人讲的是门当户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嫁的就是什么样的人?那我以后嫁人,是不是要嫁一个和我一样没钱的人?” “姑娘,不会的。嫁汉穿衣,男子养女子天经地义。再说有王妃给你做主,你以后要嫁的人不可能养不起你。” 苏宓歪着头,“那个人他不会觉得吃亏吗?他会愿意吗?” 秦嬷嬷愣住了,双眼发怔。 是她想岔了。 纵然王妃会给姑娘做主,也得有人愿意啊。 她的姑娘,从小玉雪可爱不比别人家的孩子差。若是托生在别的人家,哪怕是寻头百姓之家,也不用受这些年的苦。 “…姑娘,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嬷嬷,我不操心嫁人的事,我只想变得有钱。要是我们有钱,大厨房的那些人就不会为难我们,也不会不让我们用柴火。” 下人捧高踩低,她们想用柴火烧些热水喝都要看人脸色。 秦嬷嬷两颊深深的皱纹透着悲苦,“姑娘,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老奴会想办法的。” “嬷嬷,我不想你再干活了。天这么冷,井水汲上来没多久就凉了。你的手天天泡在凉水里,你看看你手上的冻疮…” 秦嬷嬷立刻把红肿的手藏到背后。“这点冻疮算什么,姑娘你别担心,老奴身体好着呢。” 她眼有泪光,“嬷嬷,我知道你半夜里总睡不好。我听人说冻疮遇热会痒得受不了。我上回偷偷看到了,你的脚也长了。” 冻疮痒起来还不能挠,一挠就破,一破就流脓。 秦嬷嬷是生生忍着,她不敢挠破皮。一旦破皮了就没办法干活,不能干活就要受人白眼,还没有进项。 王府每月给她们主仆共一两月钱,但她们的份例自来都被人克扣。吃一口热饭要钱、烧一口热水喝也要钱,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她们几乎是举步维艰。 她不敢闹,王府能收留她们主仆已是天大的恩情。 “姑娘,我受得了,我不难受,我真的不难受…” “可是嬷嬷,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泪水从苏宓的眼中滑落,“我想赚很多的银子,给嬷嬷买最好吃的点心。” “姑娘…” “嬷嬷,如果有一天你也离开了,我怎么办?“ 秦嬷嬷心受震动,她年岁渐老,还能做几年活,还能护姑娘几年?她终有走在前头的那天,到时候姑娘一人怎么办? “姑娘,没有王爷和王妃的允许,我们出不了王府。” 这就是她为什么只能寄希望姑娘嫁人的原因。 苏宓愣了愣,“没关系,只要人活着,办法总会有的。” 秦嬷嬷看着她的样子,心狠狠纠到一起。姑娘要是知道她不是现在出不了王府,而是如果不嫁人一辈子都出不去,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受得了?她才十五岁,正是韶华妙龄。若是王妃不替她做主,她只能一辈子困死在王府后院。 “姑娘,你要是高兴就去做吧。” 能一时开心,总好过一辈抑郁。 “我知道了。”苏宓破涕为笑,撒着娇挽着秦嬷嬷的手臂。 秦嬷嬷几乎没有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感受到她的欢喜。可是欢喜过后,又是无尽的悲凉。 这样的日子,真的有尽头吗? * 苏宓再一次去鹤园是在三天后,她是被司马延请去的。来请她的人是那个尖脸丫头,这次她知道对方的名字,素月。 素月把她领进鹤园,让她等在外面。 不多时红岭出来引她,光可鉴人的地板让她无从下脚。她看到红岭在进内殿之前换过鞋子,越发觉得拘谨。 这下她走路更是轻得不能再轻,恨不得从地板上飘过去。红岭看着她踮着脚尖走路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 殿内更是雅致华丽,两扇屏风之外是地板铺就,屏风之内则铺着白色的长毛地毯。司马延坐在屏风内贵妃榻上,正听着曲婉儿说话。 曲婉儿站在屏风外,手里捧着一只锦盒,“郡主,这凝肌膏冬日外出时用来最好。用了不惧寒风,脸上不皴又润又舒服。” 苏宓原是低着头的,听到曲婉儿这话下意识看向对方手里的东西。 司马延似乎不甚感兴趣的样子,“放着吧。” 红岭接过曲婉儿手上的锦盒,曲婉儿看了苏宓一眼,然后告退。 曲婉儿一走,红岭取来一块洁白如雪的湿布巾擦地,仔仔细细地将她之前站的地方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 苏宓盯着自己的脚尖,洗到没有颜色的鞋面在地板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往后一退,脚尖踮得更高。 “看到这些花了吗?” 司马延的声音将苏宓惊到,她看向红岭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束花。有白有红有粉有黄,白的是百合、红的是玫瑰、粉的是桃花、黄的是兰花。轻如纱、薄如翼,做得精细而逼真,与她送的那几只云泥之别。 “真好看。”她由衷赞叹。 屏风内又传来司马延的声音,“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苏宓露出茫然之色。 红岭小声道:”铺子里的掌柜看到表姑娘做的花之后,几番改进做出这些花来。“ “哦。”苏宓讷讷,“既然是别人想出来的法子,我不能要赏赐。” “本郡主从不占他人便宜。”司马延的声音很冷。 苏宓咬着唇,像是在下什么决心,“我…我想要刚才婉儿姑娘的那个凝肌膏。” 司马延冷冷地扬了嘴角。 红岭将东西取来,下意识看向苏宓的脸。这位表姑娘有皮肤白玉一般,就是太瘦弱了些。以后再大些,想必定是倾城之姿。 苏宓将锦盒捧在怀里,满眼都是欢喜,“有了这个凝肌膏,嬷嬷的手上的冻疮肯定会好的。” 这话一说,别说是红岭诧异,司马延也看了过来。 “你要这个东西,不是自己用的?”红岭问。 “我的脸好好的,我也不怕风吹。我嬷嬷要干活,我拿回去给她用。”苏宓像模像样行了一个礼,“谢谢郡主。” 司马延眼皮未抬,手指那么一动,红岭便有眼色地带苏宓出去。 红岭回来后重新取一块新布巾,擦拭方才苏宓站过的地方。她才擦了一遍,便听到自家郡主的声音。 “好了,下去吧。” 第5章 不忍 秦嬷嬷在院子外面徘徊着,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姑娘回来。虽说郡主从来没有为难过姑娘,她还是担心得紧。 以前大公主每次来请姑娘,都会留人看着她不让她跟过去。她不是不知道宫里人的手段,想着到底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大公主肯定不会做得太过分。好在姑娘虽然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好,身上却没有伤。 姑娘能活着都是恩赐,她哪里敢有任何不满。 可是上次姑娘被抬回来,这次姑娘落水,接连两次真是把她吓怕了。她打定主意,朝鹤园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她不由放下心来。 衣着素净的少女干净美好,脚步轻快脸上带笑,稚嫩中透着朝气,都是她以前没有看过的样子,仿佛那些阴霾从不曾存在过。 她像是看到另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荣华耀眼地款款向她走来。那绚烂的光芒艳惊四座,时至今日想起来依然震撼于心。 她眼眶一湿,喃喃一声轻唤:“娘娘。” 苏宓也看了她,小脸说不出的惊喜。 “嬷嬷,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奴来接姑娘。”秦嬷嬷用衣角擦着眼睛,“风太大了,嬷嬷的眼泪都吹出了。” 苏宓献宝似的拿出那盒凝肌膏,“嬷嬷,你看这是什么?” 上好的琅彩瓷盒,描金烫花好不精致。 “这是什么?郡主给你的?” “郡主问我要什么赏赐,说是因为我送的花,让她的铺子掌柜做出更好看的花来。”苏宓天真道,瞧着根本不明白其中的玄机。“我别的没要,我就要了这个。” 秦嬷嬷一听就明白,必是郡主铺子里的掌柜拿姑娘做的花当样子,想出赚钱的法子。姑娘不知道这些利害关系,许是看这个瓶子好看才要的。 苏宓挖出一些香膏抹在秦嬷嬷的手上,“那个婉儿姑娘说,抹了这个凝肌膏就不怕冻,嬷嬷的冻疮很快就会好的。 秦嬷嬷愣住,“姑娘,你要这个东西是给老奴的?” “嗯。” “姑娘,这样的精贵东西,老奴用着糟蹋。姑娘你大了,也该用一些好的香膏擦脸。是嬷嬷没用,竟然没有想到这些事。” 疲于温饱的人,哪里还有闲心想一些身外之事。 秦嬷嬷愧疚不已,她应该再多做些活。她恨自己没用,又恨老天无眼。恨来恨去化成凄苦的无奈,眼泪不听使唤地落下来。 苏宓替她擦眼泪,“嬷嬷你哭什么?” “嬷嬷是高兴,我家姑娘真懂事。”秦嬷嬷欣慰着,人老了就受不得别人的好,眼泪也变得越发不值钱。“这天还冷着,我们赶紧回吧。” 苏宓收好凝肌膏,一转头看到曲婉儿带着一帮人过来。她下意识把东西藏在身后,紧紧靠着秦嬷嬷。 曲婉儿抬着下巴,“苏宓,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是郡主赏给我的东西。” 曲婉儿脸一沉,“是什么东西?” 苏宓将东西拿出来,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的面色更是难看,这凝肌膏是自己送给司马延的。谁知对方如此不给她脸面,竟然送给苏宓。 苏宓在王府被称作表姑娘,为怕别人将自己和这个低贱之人混为一谈,她不喜欢别人也称自己为表姑娘。叫曲姑娘太生分,所以她允许别人叫她婉儿姑娘。 她沉着脸走近,不善的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方才远远瞧着,苏宓好像把东西抹在这个老奴才手上。她的东西落到苏宓手中已让她觉得屈辱,更别提用在一个该死的老东西身上。 “苏宓年纪小不懂事,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不会不知道这凝肌膏的金贵吧?” 秦嬷嬷低头,“是奴婢的错。” 苏宓挡在秦嬷嬷前面,“婉儿姑娘,是我给嬷嬷用的,我还和郡主说过了。” 司马延也知道? 这下曲婉儿更是觉得受到奇耻大辱。 “好你个老东西,你奴大欺主,竟然能蛊惑主子替你争东西。”她朝婆子们使眼色,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捉秦嬷嬷。 “婉儿姑娘,嬷嬷没有蛊惑我。”苏宓把凝肌膏拿出来,“你要是觉得我们不配用,你就把东西拿回去吧。” 曲婉儿一把将东西抢过来,咬牙切齿,“一个下贱奴才碰过的东西,我岂会再要。你说的没错,你们怎么配用这样的东西。” 一声脆响,白色的香膏流淌在碎片之中。 苏宓小脸闪过心疼,“你不要为什么还要拿回去?这可是郡主赏给我的东西。” 曲婉儿冷笑,她的东西毁了也不能落到低贱之人手上。“我高兴。” 她昂着头高傲离开之后,秦嬷嬷还在自责。 “姑娘,你以后不要为老奴做什么事,老奴是个下人…” “嬷嬷,你看还有好多能用的。” 秦嬷嬷一转头,便看到苏宓蹲在地上。 “姑娘,你别割了手。” “嬷嬷,这天冷得很。香膏都冻住了,我们弄回去还能用。”苏宓的声音欢喜无比,瞬间冲散悲伤的气氛。 秦嬷嬷抹着泪,和她一起把香膏收起来。 这孩子,倒是比以前经事了。 别人欺时不退缩,不将他人羞辱放在心间。这原是她对姑娘的期望,她盼着有那么一天即使她不在了,面对往后的磨难曲折姑娘也能坦然活下去。 只是为何姑娘看淡他人轻贱时,她心中反而更是难过。 * 曲婉儿受此大辱,心思几转之后直奔忠亲王妃的住处。 她的母亲是忠亲王妃的表妹,外祖母和忠亲王妃的母亲是亲姐妹。她时常在王府小住,忠亲王妃还算看重这个外甥女。 忠亲王妃住在王府正殿,殿中同鹤园一般洁净干净。兰香幽淡,暖如春夏,一应摆件屏风件件精美。 内殿之中留有心腹嬷嬷和大丫头服侍,旁人不能随意进出。 曲婉儿去的时候,司马延也在。 母女二人正说着什么话,桌上还放着几枝栩栩如生的干花。 “幸亏我把柳掌柜给了你,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巧心思。”忠亲王妃年近六十,依然是美艳大气的贵夫人。 忠亲王府世袭罔替,底蕴深厚。她本人又是家中独女,更是嫁妆丰厚。她四十多岁才生的司马延,向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对于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紧着。 司马延凤眼微睨,淡淡看一眼进来的曲婉儿。 “姨母,郡主表姐。” 司马延年十七,比曲婉儿大一岁。 忠亲王妃示意外甥女先等一等。 “能想出这样精巧心思的自然不是柳掌柜。”司马延说道:“前几日苏宓落水,是我让人送回去的。她心存感念,便做了几枝布花送我。我瞧着倒是新奇,随手丢给柳掌柜。不想柳掌柜心眼活泛,又想出一条生财之道。” 曲婉儿目光微凝,不敢插话。 忠亲王妃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个孩子倒是手巧。” “孩儿想给她赏赐,她不要。恰巧曲表妹给我送了一盒膏子,正好苏宓的养嬷嬷用得上,我就将那东西给了她。” “是这样啊。”忠亲王妃若有所思。 母女二人你来我往,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其实在曲婉儿来之前,早有下人将她和苏宓的事报到忠亲王妃的面前。 “婉儿,你刚才想说什么?”忠亲王妃好像这时才有空问。 曲婉儿连忙说自己没事,就是过来请个安。 “忠亲王妃笑道:”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和鹤儿还有话说。” 司马延小名鹤儿。 曲婉儿闻言,行礼告退。 司马盯着她站过的地方,眼中尽是不堪忍耐之色。忠亲王妃身边的婆子丫头没动,他看了红岭一眼,红岭赶紧取来湿布巾反复擦着那块地方。 曲婉儿心有不甘,鬼使神差一回头。脑子里顿时”嗡“一声炸开,全身冰冷。她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手脚麻木地离开。 忠亲王妃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就这么一个孩子,恨不得事事谋划周全。婉儿小时候就常在府中小住,她颇有几分喜欢。 以前她千叮咛万叮嘱的,让鹤儿千万别伤了婉儿的面子。 “婉儿要强,心里定然不好受。” “她好不好受与我何干。”司马延理所当然。“我难受,何需要忍。” 忠亲王妃哪会觉得自己孩子不好,既然鹤儿难受了,那她可管不了别人难不难受。 司马延起身要走。 她连忙道:“一起用膳吧,你父王等会就回。” “不了。”司马延走得更快,似乎不太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 忠亲王妃又好气又好笑,鹤儿最是受不了王爷回来时的埋汰样,总嫌王爷身上一股子鸟屎味。谁让王爷现在没有别的爱好,就爱逗蛐蛐遛鸟。 “鹤儿,你这性子,以后哪个人能受得了。” “何必非要找个能受得了我的,找个我能接受的不就好了。”司马延答得随意,尔后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眉头。 “亏得我是你亲娘,否则我也会被你嫌。”忠亲王妃送她出去,出了殿门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那个苏宓…” “母妃,总归是出不了王府,没有什么好担心。” “也是。” 第6章 赚钱了 红岭再次出现在小院的时候,苏宓正在给秦嬷嬷抹手。灰暗的屋子里,温暖的火盆旁,一老一小相依而坐。 在她眼里,她们不像是一对主仆,而像是一对祖孙。她从没见过哪个当主子的会这么对身边的下人,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羡慕。 秦嬷嬷连忙站起来,很是有些不安。尊卑有别,早前曲姑娘才借此说事,她怕再给姑娘招来其它的是非。 红岭什么也没有说,她是来送东西的,送的是另外一盒完好的凝肌膏。 苏宓小脸疑惑,满是不解。 “郡主知道那盒碎了,特意让奴婢再送一盒过来。” “不,不用。里面的东西没洒,还能用。”苏宓连忙拒绝,“烦请红岭姐姐替我谢谢郡主,我不能再要郡主的东西。” 红岭将东西放在桌上,“表姑娘,奴婢奉郡主之命送东西过来。如果东西没有送到,奴婢会受处罚。” “那…那怎么办?”苏宓面色发白,一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的模样。 “奴婢已将东西送到,该留还是该还那是表姑娘的事。”红岭回道。 苏宓杏眼一亮,“红岭姐姐说的对,我明天就把东西还给郡主。” 红岭笑而不语,有礼有节地告退。 秦嬷嬷的手抹了凝肌膏,觉得好受了许多。她不奇怪郡主会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她奇怪的是郡主为什么有这样的举动。 “姑娘,郡主是不是让你做什么事?” 内宅从不少争斗,朝堂后宫更是风起云涌。姑娘不谙世事,万不能扯进那些算计之中。一个不慎,旁人可以抽身而离,姑娘只能是万劫不复。 苏宓托腮摇头,“郡主什么也没让我做,反正我明天就把东西还回去,我也不是占别人便宜的人。” “对,我们不占人便宜。” 秦嬷嬷安慰自己,或许是她想多了。 第二天苏宓起了一个大早,找来一件破衣服捣鼓半天后才去见司马延。领她进门的还是红岭,红岭在进内殿之前照旧换鞋子。 看到她拿出两个布袋模样的东西往脚上套,红岭眼晴一亮。 两人进去后,司马延的目光落在苏宓脚上,凤眼微诧。 “我送出去的东西,焉有收回来的道理?” “郡主,这东西太贵重了。”苏宓声音渐低,”多谢郡主的好意,嬷嬷说无功不受,我不能无缘无故收别人的东西。” 司马延冷冷道:“如此,丢了吧。” 红岭遵命。 苏宓震惊着,却并未开口将东西留下。 一室清冽的冷香中,竟只剩她和司马延二人。她盯着自己脚上的布套,不敢抬头去窥探那屏风之内尊贵无比的人。 司马延不让她退下,她不敢乱动。 红岭回来,默默立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延终于出声,“你是第一个敢拒收我东西的人,你可知我会如何处置你?” “郡主,我…是我辜负郡主的好意,是我不好。我…我没有钱,若收了郡主的东西,我拿什么东西回送?”苏宓惶恐着,声音都在打颤。 司马延放下手中的书,难得用正眼看过来。 她很局促很忐忑,背倒地挺得直。 “本郡主什么时候说过要你回礼?” “礼尚往来,不应该如此吗?可是我连一样像样的回礼都买不起,怎么敢当郡主如此重的馈赠。” 又是一阵静默。 苏宓更加不安,“我嬷嬷用了凝肌膏,好受多了,谢谢郡主。” “那是你应得的,不送谢我。” “哦。”她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如果能有花不了几个钱的冻疮膏就好了,那样很多人都能用得起。味道不好也没关系,不怎么细不怎么白也没有关系,只要够油够润就行。” “不值钱的东西,商人不盈利做来何用?”司马延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就事论事的语气老道无比。 “可是贵人又不用干活,更不用成天风吹雨打,这样的东西她们买的少商人照样赚得少。干活的人多,长冻疮的人也多,积少成多应该也能赚钱。“苏宓像是在自说自话,尔后一脸惊慌,“郡主,我都是乱说的。” 司马延深深看着她,凤眼有着不符这个年纪的深沉。良久之后随着一声矜冷的让她退下去的话,她如蒙大赦般告退。 她出去后一脸忐忑,问红岭,“红岭姐姐,我是不是乱说话惹郡主生气了?” “只要是有道理的话,郡主都不会生气。” “哦。”苏宓苦恼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有道理。” 红岭笑道:“奴婢觉得刚才表姑娘说的话就很有道理。” 苏宓笑得极腼腆,又极开心,“谢谢红岭姐姐。” 红岭送她到门口,她和那位叫素月的丫头打过招呼后离开。在离小院不远的路上,她和等在那里的秦嬷嬷碰面。 秦嬷嬷苍老凝重的神色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不知不觉舒展开来。她无比轻松地说东西还了回去,郡主也没有生气。 “那就好,那就好。” 苏宓依偎过去,“嬷嬷,以后会更好的。” 穷人的日子永远不会是如水一样平静美好,而是如冰如刀一日比一日艰难。好在她们现在有了银炭,有了新被子,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里总算不那么难挨。 秦嬷嬷照旧帮别人洗衣服,不过身边手炉里的炭火不时温暖着她的双手。加上抹了上等的凝肌膏,手上的冻疮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苏宓养了几天,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红岭又一次送东西来时,已经是熟门熟路。 一个小匣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十个五两的银锭子。银子的光芒在灰暗的屋子里那么耀眼,惊呆一老一少的主仆二人。 “红岭姑娘,你这是何意?”秦嬷嬷心生不安,下意识把苏宓护在身后。 “郡主说,这是表姑娘应得的。”红岭回道。 苏宓从秦嬷嬷身后出来,满眼茫然,“我什么也没有做…” “表姑娘上回不是说凝肌膏太贵寻常百姓买不起,如果能有一种百姓买得起的膏子,便是成色差味道不好也无妨,你还记得吗?” 苏宓懵懵懂懂点头。 红岭微微一笑,“郡主听了表姑娘的建议,果真让人做出一种便宜好用的膏子,一瓶只要二十文钱,如此一来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正如表姑娘所说,天下还是干活的穷人多,这膏子买的人很多。法子是表姑娘想的,这些银子也是表姑娘该得的。还有这新出来的膏子,郡主让我送来两瓶给秦嬷嬷用。” 灰白色的粗瓷小瓶,一看就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样子。里面的膏子味道确实不算太好闻,成色也泛着黄。 红岭又道:“托表姑娘的福,府里的下人今年冬里不怕再冻手冻脚了。” 秦嬷嬷听完来龙去脉,心中五味杂陈。姑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老婆子何德何能。 苏宓望着她,“嬷嬷,这些银子我能收吗?” 她心中突然有股劲上来,“既然是姑娘应得的,老奴觉得姑娘不能辜负郡主的美意。” “那我就收下了。”苏宓欢喜不已,“原来有想法也能赚钱,如果我以后还有新想法,还能赚钱吗?” “郡主说了,如果表姑娘还有什么好点子,可以说给她听。若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表姑娘自会得到相应的报酬。” “太好了。”苏宓搂着秦嬷嬷的胳膊,“嬷嬷你听到了吗?以后我还能赚钱的,你不要再帮别人洗衣服了,好不好?” 红岭眼神闪烁着,有些酸涩。 秦嬷嬷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欣慰道:“嬷嬷以后少洗一些。” 苏宓拼命点头,“等我以后赚更多的钱,嬷嬷你就什么都不用干。” 她看着那些银子,羞赧道:“红岭姐姐,这些银子好大一块。我们平日里用的都是铜钱和小碎银,你能不能帮我们换一些碎银子?” 红岭自是应承,给她换了十两银子的碎银和铜钱,余下的四十两银子则是折成银票方便他们存起。 十两银子中,七两是碎银,三两全是铜钱。足足三千个铜钱摆在一起,是苏宓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好多钱啊。”她惊叹着,脸上尽是喜悦。“以后我还会再赚更多的钱,嬷嬷以后不要再给别人干活,我会赚钱养嬷嬷。” 秦嬷嬷含笑看着她,饱经岁月的面容一扫往日的愁苦。“我家姑娘真厉害,随口一说的法子就能赚这些钱。老奴以后跟着姑娘,那可有福享了。” “嗯,我会孝顺嬷嬷的。”苏宓认真无比,“不是我厉害,是郡主心好。她不欺负我,也不骂我更不会戏弄我。她还会听我说话,她不会占别人的便宜。嬷嬷,她真是一个大好人。” 好人坏人,谁能说得清。 不过至少司马延算是一个正直的人。 秦嬷嬷干涸的心突然生出希冀,“姑娘,你是不是很想和她做朋友?” “嗯。”苏宓面露羞赧,“我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 “姑娘,你听老奴说。”秦嬷嬷拉着她,慈爱的眸中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一般,“从今以后你永远把她当成你的朋友,你用真心对她,她肯定会拿真心待你。” 她听话点头,“嬷嬷,我就是这么想的。” 第7章 鸡汤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 在她的坚持下,银票和散银铜钱都由秦嬷嬷收好。藏银票的地方秦嬷嬷自然不会瞒她,碎银和铜钱藏在另一个方便随取的地方。 简陋的屋子里,火盆被移到床边。暖和的被子里,一老一少相互取暖。外面是寒风呼啸,屋子则是岁月难得的温馨。 “嬷嬷,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生病,喝过一碗鸡汤。”少女软糯的声音在夜里喃喃,“鸡汤真好喝。” 秦嬷嬷幽幽哽咽,“好,明天我们就喝鸡汤。” 当年那碗鸡汤是她帮别人洗了一个月衣服换来的,那时姑娘病得实在厉害。又瘦又小的一个孩子,她几次都害怕姑娘会熬不过来。 苏宓偎紧一些,“嬷嬷真好。” “好姑娘,睡吧。” 秦嬷嬷望着灰暗的屋顶,似乎看到一丝光亮从瓦缝中泄进来。 次日午饭时,苏宓终于喝到心心念念的鸡汤,汤底清无油,鸡肉烂到脱骨。瓦罐煨在火盆里,一直冒着热气。 “嬷嬷,鸡汤怎么这么好喝。”她小口小口喝着,舍不得喝得太快。 秦嬷嬷心酸不已,天下比鸡汤精贵的吃食不知有多少。朝天城世家显贵钟鸣鼎食,兴宁宫内富丽堂皇山珍海味。而她的姑娘陋室而居孤苦伶仃,从小到大才喝过两次鸡汤。 不该有怨,不该有恨。 这是姑娘的命。 “嬷嬷,你怎么不喝?” “嬷嬷看着姑娘喝,比自己喝了还开心。” 她和大厨房打好招呼,这瓦罐可以晚几天还。也亏得姑娘最近去过几回鹤园,大厨房的那些人没怎么为难她。 大冷的天,东西不会坏,这罐鸡汤应该够姑娘吃上几天。 苏宓盛一碗给她,“嬷嬷喝,我也很开心。” “嬷嬷不喜欢喝。”她推开。“姑娘自己喝。” “那嬷嬷尝一尝,兴许就喜欢喝了。”苏宓又送过去。 “姑娘,嬷嬷以前喝鸡汤会闹肚子,你自己喝吧。” 苏宓眼眶一红,执拗起来,“嬷嬷不喝,我也不喝。” “你…你这孩子…” 院子里有喧哗声,秦嬷嬷脸色大变。 “什么好东西推来推去的?”曲婉儿神色高傲地走进来,以帕子掩着口鼻一脸嫌弃。看到火盆里的那罐鸡汤后鄙夷一笑,“原来是鸡汤啊,我还当是什么美味珍馐。” “你…你来干什么?”苏宓护着秦嬷嬷。 曲婉儿不屑道:“上次才说你机灵了,怎么这次又犯傻?当然是大公主找你说话,你不会连大公主也忘了吧?” 大公主三个字,是主仆二人的噩梦。 秦嬷嬷反过来挡在苏宓前面,“婉儿姑娘,我家姑娘还在养病,不敢把病气过给大公主。” “养病?”曲婉儿冷笑一声,“我只是来传话的,苏宓你是自己过去,还是让大公主亲自过来请你,你自己看着办。” 苏宓想拉开秦嬷嬷,秦嬷嬷不肯让。 “嬷嬷,我去去就回,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姑娘,上回你差点没命了…”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只要活着总会相见,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再说大公主是什么身份,她怎么会可能害人。” 两个婆子过来拉开秦嬷嬷,秦嬷嬷突然大力反抗起来,“婉儿姑娘,我家姑娘还病着,求婉儿姑娘让奴婢陪我家姑娘一起去。” “嬷嬷…”苏宓轻轻摇头。 曲婉儿不屑耻笑,“你什么东西,也敢去污公主殿下的眼?” “婉儿姑娘,我和你们去,你们放开我嬷嬷。” “姑娘,不能去!” “嬷嬷,我保证去去就回。你在家里等我,我回来再喝汤。”苏宓突然对曲婉儿一笑,“好些天没见大公主,我甚是想念。” 曲婉儿一愣,这人怕不是疯了吧。 秦嬷嬷眼睁睁看着苏宓离开,她颓然地坐到地上。瓦罐里的鸡汤和火盆里的银炭还在冒着热气,她却觉得好冷好冷,冷到钻心刺骨。 苏宓被曲婉儿带到李长晴面前,依旧是在王府里最为清静的一处客殿。殿内里布置精巧,地龙烧得极旺。 李长晴高高在上,享受着宫女太监的殷勤侍候。 殿内有个大大的四方物件,上面罩着红布。 记忆中闪过许多画面,熟悉的恐惧感在苏宓的脑海中流窜。她下意识往后退,随后听到李长晴的一声冷笑。 一个小太监过去,掀开四方物件上的红布。红布之下是一个四方大铁笼,笼子里睡着一头被铁链拴着的斑斓大虎。 小太监解开铁链,从铁笼里拿出来拴到旁边的柱子上。然后他不知让大虎闻了什么东西,它慢慢苏醒。 “本宫的小宝贝睡了两天,不吃不喝,也该进些荤腥了。”李长晴漫不经心地说着,睥视着面色发白的苏宓。 苏宓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有宫女过来用绳子绑着她,把她绑在另一根柱子上。和她绑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剥皮的兔子。 大虎抖擞着毛发,从笼子里出来。它闻到食物的气味,大吼一声朝苏宓扑来。铁链限制它,它在离苏宓一线距离时被扯回去。 尖利的牙齿,森森令人魂飞魄散,扑面而来的生腥气熏得她想作呕。 她还是没动,呆呆的如同一个木头人。 大虎再次扑来,依旧是相同的结果。三次四次,大虎的咆哮一声比一声愤怒,吊晴铜铃大眼凶狠地瞪着,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曲婉儿感觉不太好,“殿下,苏宓不会吓傻了吧?” “是不是在装傻?”李长晴很生气,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场景,没有看到讨人厌的贱种吓得哭天喊地求饶的样子。 曲婉儿心道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装傻,除非是真傻。她不怕苏宓变成傻子,她就怕到时候有人查起来,所有的责任都会落到自己头上。 “殿下,不如下次再玩…” “不行,本宫今天还未尽兴,岂能作罢!”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李长晴脸色丕变。 苏宓呆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突然大哭大叫,“不…不要过来…不要吃我…救命啊,大公主饶命!” 李长晴来不及错愕,门已被人从外面推开。 推门的是青峰,随后白衣胜雪的司马延冷若冰霜地走进来,凤眼淡淡地扫视一圈。 曲婉儿瞬间臊红脸,几乎不敢看过去。她掐着掌心往后退几步,努力让自己逃离无地自容的难堪之中。 大虎大吼一声,再次朝苏宓扑过去。 苏宓面白如纸,惊恐地闭着眼睛,“不…不要过来…不要吃我…大公主饶命啊…饶命啊…”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刺耳,李长晴恨不得让人捂住她的嘴。该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发什么疯,这个贱种还真是让人讨厌。 小太监赶紧丢一块肉到大虎面前,大虎一口将肉吞进嘴里。它嚼着扯着突然四肢一软,摊在地上昏睡过去。 苏宓还在惊恐中,“不,不要啊…我不害怕,我不能让大公主不高兴,她在和我玩…她不是要害我…” “小皇姑,你怎么来了?”李长晴总算是回过神来,“你也听到了,我是在逗苏宓玩。她一点事也没有,就是胆子太小了。” 红岭过来给苏宓松绑,苏宓两腿一软差点倒在红岭身上。红岭一把扶住她,安慰地拍着她的背。 “红岭姐姐…我…我…我没事。”那张面白无血的脸色,像是褪尽颜色的花瓣。那么的苍白那么的脆弱,却又故作坚强,甚至还对红岭挤出一抹笑。 只是这笑太勉强太辛酸,看得红岭心生不忍。 “大公主将此等猛兽带进王府,意欲何为?”司马延问。 李长晴心生不快,“小皇姑,我都说了我是和苏宓闹着玩的。她又没有受伤,你何必揪着此事不放。” “公主殿下,这里是王府。” “我知道,我是公主!” 司马延凤眼渐深,“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女这就吩咐下人将府中各处打扫干净,静候殿下随时把皇家兽苑的猛兽全部迁来养在王府。不知除了圈养猛兽,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安排,臣女一定照办。” 李长晴脸色变了变,渐渐胀红。 曲婉儿忙道:“郡主表姐,殿下不是这个意思。殿下真的只是想逗苏宓玩。你看看苏宓完好无损,哪一回受过伤。” 苏宓苍白着脸,心有余悸,“是我不好…我太没用了,我胆子太小了…婉儿姑娘,是不是我受伤了,大公主就不会找我玩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一头撞在柱子上,血花顿时绽放在她的额间。 “大公主,臣女受伤了,臣女不能陪您玩了…” 说完,软软倒地。 第8章 好人坏人 苏宓醒来的时候,李长晴等人已经离开。 空气中似乎还有猛兽留下的气息,目光所及尽头是那一抹雪色天颜。白衣白靴,纤尘不染,那白太过高冷疏离,有着让人仰望不可及的尊贵。 “虎…虎…不要过来,救命!”她惊叫着,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表姑娘,没事了。”红岭说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茫然四顾,心有余悸,“…大公主走了?是不是我受了伤,所以她不和我玩了?红岭姐姐,如果我以后都伤着,那她是不是不会再来找我玩?” 面对她惊恐未散的杏眼,以及绝望之中迸发出来的期盼之色,红岭不由得心生怜悯。那大虎凶恶无比,还被饿了两天两夜,最是狂暴噬血的时候。别说是一个小姑娘,便是壮年男子也能吓晕过去。 大公主的手段,还真是越发残忍。虽说从不伤人,可如此行径比皮肉之罪更令人胆颤心惊,更让人煎熬痛苦。 “大公主已经离开,表姑娘别怕。” 苏宓紧紧抱住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我不想害怕的…红岭姐姐。我知道大公主不会伤到我,每次我都告诉自己眼睛一闭忍忍就能过去。可是我…还是会害怕…我是不是很没用?” 红岭到底是下人,有些话不是她能说的。大公主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她再是同情这位表姑娘,也不敢说大公主的半字不是。 苏宓陷入自己的低落中,“…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公主喜欢找我玩,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和我玩…以前是虫子老鼠,后来变得越来越可怕…那蛇比碗口还粗,它紧紧缠住我…越缠越紧,大公主说它不会咬人,它也没有毒瘤,但我还是很害怕。我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我会被它勒死。我死了不要紧,我嬷嬷怎么办…” “嬷嬷她还等着我,她要是等不到我,她肯定会着急的。”她喃喃着,“还有那条狗,它的眼睛是绿色的…好可怕,我被绳子拉着跑不掉。好几次它的尖牙差点咬到我,我吓死了。” 绿眼睛的狗,怕不就是狼。 红岭心下断定,却不能说出来。 “花池的水很冷,大公主让我跳下去,她说只要我把汤婆子捞起来她就和我做朋友。我知道她是骗我的,我却不能违背她的意思。如果我不跳,我就会被扔下去。那水好冷,我感觉自己快冻死了,我拼命找汤婆子…我以为只要我能做到,大公主就算不和我做朋友,也会对我好一点…” 寂静的殿中,她的声音很低,像低低的啜泣。 红岭别开脸,不忍看她。 所有人都知道大公主爱戏弄她,但是从来都不会有人上前阻止。或许是因为大公主身份尊贵,也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受过伤。 她的额头用白色的布条包扎着,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睛。她瘦弱的身体靠在柱子上,竟让人生出一种破碎的凄美。 无休无止的恐惧,充斥着记忆中的每个日夜。那些梦魇缠身的夜,竟然有人会不愿意醒来,甚至还巴望着永远不要天亮。 因为对于原来的那个苏宓来说,白天比夜更可怕。 “我总是做噩梦,梦里无数的鬼怪猛兽追我咬我,它们青面獠牙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我无处可逃…没有人能救我…我好害怕。” 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苍白惊恐的小脸。她凄惶着、颤抖着,满目皆是惊魂未定的恐惧和怯怕。 红岭下意识握往她的手,她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我多想睡着了之后就不要再醒过来…可是我又舍不得嬷嬷。我要是死了,嬷嬷会难过的。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不想让她难过。” 少女压抑啜泣着,呜咽声令人心酸。 红岭再也没忍住,眼眶一湿。饶是看上去严肃的青峰,都不自觉红了眼眶。那个白衣胜雪的人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苏宓终于抬头。 泪痕斑斑的小脸,尽是楚楚无依的可怜,“红岭姐姐,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还请你们替我保密,不要让我嬷嬷知道…她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担心我。” 红岭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然后向她保证,“好。” 她抹去眼泪,扶着红岭的手起来朝司马延行礼,“谢谢郡主。” 司马延:“这里是王府。” 王府姓司马。 “郡主大恩,我会永远记在心上。嬷嬷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我以后有能力了,我一定会报答郡主的。” 司马延不语。 她脸色白得吓人,额头还包扎着白布,几根发丝散下来。明明是极狼狈的样子,却并不让人觉得有碍观瞻。 至少向来喜洁的司马延没有皱眉。 “郡主,我可不可以向你打听一件事?”她迟疑开口,像是鼓足极大的勇气。 司马延倒是未见不耐,“你说。” 她咬着唇,将唇咬得发白,“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父母,每回我问嬷嬷,她都不肯说。你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司马延看着她,她实在不像是有心机的样子。一个从未见过父母的人,想知道自己父母是什么人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为什么问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听到有人说…他们说我活该,说我罪有应得。我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会活该?我有什么罪?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我不认识他们。”司马延声音没有半丝起伏。 她认同点头,“嬷嬷说我爹在我没出生前就死了,我娘生下我之下就去世了。郡主肯定是不认识他们的,是我问错了人。” 司马延凤眼微动,什么也没有说。 殿中重新寂静下来。 一阵冷香过去,白衣胜雪的人消失在殿外,红岭被留下来。 “表姑娘,奴婢送你回去。” 苏宓虚弱一笑,“谢谢红岭姐姐,还麻烦红岭姐姐到时为我作个证,就说我是自己摔倒磕破了头,免得我嬷嬷胡思乱想。” 红岭答应她。 一路上她有些忐忑不安,红岭以为她担心秦嬷嬷。 “你嬷嬷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她们不会动手。”她低低自责,“郡主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不是不应该问我父母的事?我找不到别人可以问,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表姑娘,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红岭虽然不知道她父母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父母做过什么事。但从王妃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上,或许她父母应该是有什么对不住王府的地方。 “姐姐说的对,是我不应该问。好几次我都想去见他们…我又怕他们并不想见到我。可能除了嬷嬷,不会有人喜欢我…” 红岭再次动容,她虽不能感同身受,却都感觉到那种压抑绝望的悲恸。 这里离小院较远,两人走了很久。回到小院时,秦嬷嬷依旧木然地守在火盆前,那罐鸡汤还冒着热气。 “姑娘!”秦嬷嬷扑过来,差点绊了一跤。 那两个婆子在看到红岭后不自在地退出去,红岭凌厉地看了她们一眼。她们是曲家的下人,自是不怕红岭。 秦嬷嬷抱着苏宓,“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嬷嬷,你别担心,我就是走路没看路,自己摔了一跤。” 秦嬷嬷不信。 “真的,不信你问红岭姐姐。”苏宓撒着娇,“我都说了不用担心,大公主不过是找我过去说话。后来郡主也去了,大公主就让我回来。我一时高兴,走路没有看清前面摔了一跤。就是磕破了皮,红岭姐姐已经给我上了药,一点也不疼。” “红岭姑娘,真是我家姑娘自己摔的吗?”秦嬷嬷问红岭。 红岭点头,“确实是表姑娘自己摔的。” 这下秦嬷嬷的担心变成心疼,“姑娘,你下回走路走慢些,不要着急。” “我就是着急回来喝鸡汤,我下回不会了。”苏宓笑得娇憨,满足地闻着鸡汤的香气,“真香,红岭姐姐留下来陪我一起喝吧。” 红岭婉拒,回去向司马延复命。 她一走,秦嬷嬷就开始抹眼泪。 “嬷嬷,你怎么又哭了?” “我…我也不知道。嬷嬷老了,眼窝子越来越浅。姑娘你别管我,赶紧喝汤。” 一直看到她喝完两碗,秦嬷嬷的心才算是好受许多。以前姑娘回来后总是呆呆的,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能吃能喝说明真的没事,或许姑娘真的是自己摔的。 剩下的鸡汤冻起来,放到明天再喝。 为省灯油,主仆二人自来是趁天亮上床。窗户外的微光渐渐变得黑暗,火盆的热气温暖着这简陋的屋子。 夜深人静,外面只闻风声。 秦嬷嬷微微侧起身,爱怜地抚摸着苏宓的发。少女睡得香甜酣沉,既无梦呓声也没有尖叫声。她轻声细喃,“好姑娘,好好睡,快快长大。那些是非恩怨,善恶过错都和你无关。嬷嬷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那些事,无论世人欺你骂你,你都能坚强活下去。将来嫁个好儿郎,安安稳稳过一生。” 幽幽暗夜,漫长而又寂寥。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然后又缓缓闭上。 第9章 刀子嘴豆腐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入了腊月。 苏宓额头的伤已好,亏得那盒凝肌膏,竟是连淡淡的印子都看不到。这些天秦嬷嬷想尽法子替她补身体,她的两颊总算是长了一些肉。 养伤的日子里,又下过一场雪。院角的雪山雪熊还没有化,又清了一只憨态可掬的雪老虎和一头胖乎乎的雪狼。 天气一放晴,小院也跟着亮堂许多。秦嬷嬷拗不过她,任她抢过打扫院子的活。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新衣,这颜色显老气。若是穿在旁人身为自是不衬人,但她却能压住这样老气的颜色。 “嬷嬷,新衣服真暖和。”比起旧薄袄来,新衣服又合身又暖和。 她笑得明媚开心,如同有光照进阴冷的院子。 秦嬷嬷一对上她的眼,瞬间恍惚起来。仿佛看到另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便是落魄到等死的地步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生成这样,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嬷嬷,你也给自己做一件吧,我们现在有钱。” 秦嬷嬷遥头,“我一个老婆子穿什么新衣服,我有衣服穿,姑娘莫要担心我。” 苏宓脸色一黯。“嬷嬷,我听别人说有种叫金玉满堂的点心,又好看又好吃。我想托红岭姐姐给我买一些,可以吗?” “既然姑娘想吃,当然可以。红岭姑娘为人可靠,姑娘你托她办事最是稳妥不过。”秦嬷嬷慈祥地看着她,目光愧疚心疼,“放银子的地方姑娘知道,以后姑娘想买什么自己做主,不用知会老奴。” 苏宓娇憨一笑,羞赧地取了银子后欢欢喜喜地出门。 秦嬷嬷望着她远去的小身影,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欣慰的是姑娘如今活泼开朗许多,难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似乎望不头。 她跑远后,突然停了下来。回望自己来时的路,已经看不到小院的屋角。那双杏眼已然不见之前的天真懵懂,变得复杂深沉。 到了鹤园,先是让素月去通报。素月的尖脸上,再不见当初的鄙夷和不屑,一口一个表姑娘叫得极是亲热。 苏宓找的是红岭,自是不用进内殿。 红岭甫一见她,眼中难免惊艳。 “几日不见,表姑娘气色好了许多。” “我穿新衣服了。”苏宓腼腆道:“这是我嬷嬷新做的。” “秦嬷嬷手巧。”红岭由衷称赞,如果不是秦嬷嬷手巧,这些年怕是会过得更艰难一些。 苏宓无比赞同,“我嬷嬷做衣服很好。” “这颜色表姑穿真好看。”若换成别人,必是被这颜色压得面色无华。 “不是我穿得好看,是衣服好看。”苏宓认真纠正,“我嬷嬷做的衣服是最好看的,可是她只会给别人做衣服,给我做衣服,却不肯给自己做。” 红岭诧异,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低头,“所以我准备给嬷嬷一个惊喜,我想给她买一身新衣服。但是我不能出府,我又不认识别人,红岭姐姐你能帮我吗?” “不知表姑娘想买什么样子的衣服?”红岭已知她的来意,再次感慨她的孝心。 她蓦地激动起来,杏眼灿若星光,“不用太好的,要暖和的,可以干活穿的。太好的嬷嬷肯定舍不得穿,更舍不得穿来做活。” “好。”红岭应下。 她慌忙将银子取出来,掌心中躺着三块碎银,“红岭姐姐,这些够吗?” “这块就够了。”红岭拿走最小的那一块。 “红岭姐姐,那一小块够吗?”她疑惑问。 红岭笑道:“这块银子约有四钱,也就四百个铜钱。你刚才说料子不用太好,只求暖和。四钱银子只多不少,多的我会看着再给你嬷嬷加一双厚实的鞋子。” 苏宓也笑了,脸上泛着红,“你没有出过王府,我也不知道这些。红岭姐姐说够,那肯定是够的,多谢姐姐。” 红岭闻言,心生同情。表姑娘自小长在王府,还从来没有出去过。她随意地说了一些外面的物价,怕苏宓听不懂,尽量说得浅显又通俗,类比的物件皆如米、布等。 苏宓听得极为认真,生怕漏掉一个字,那双大大的杏眼中写满好奇。 一个有心教,一个用心听。她不时还问出一两个问题,不知不觉红岭已从简单的米布讲到铺子的租赁和宅子的买卖。 “红岭姐姐,这宅子的价格是一直不变的吗?” “当然不是,我记得去年城东二进的宅子一千二百两就能买到,今年已经涨到一千三百两。明天又是大比之年,怕是还有得涨。” 苏宓天真道:“既然宅子每年都会涨,那为什么不买一些先放着,等涨价了再卖出去。岂不比算计其它的生意更轻松?” 红岭微愣,忽然觉得她说得甚有道理。 这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确实是个轻松赚钱的法子,却不是长久之计。其一朝天城可供买卖的宅子并不多,二来宅子的本金太高,且收回本金的时间较长,算起来并不划算。” 司马延不知何时出来,也不知听了多久。 苏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听人说朝天城是燕朝最繁华之地,是天下人最为向往的地方。既然可供买卖的宅子不多,为何不自己造一些宅子用来买卖,想来应该本金会少一些。” 红岭闻言,又觉得极有道理。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便见司马延那双傲绝的凤眼在认真看着苏宓。 苏宓下意识缩肩,“郡主,我…我是乱说的。” 司马延看得极为仔细,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这样一个怯弱的人,简单到像是一眼能望穿。 一个从未出过王府的小姑娘,不应该有这样的见识。如若不是被高人指点过,便是真正的天姿聪慧之人。 “倒不失为一个生财之道,只不过本金太高,还得好好斟酌一二。若此事能成,你想要什么报酬?” 红岭惊讶着,恭敬低头。 苏宓微张着唇,像是不敢相信。“郡主,我真的是乱说的,这样也能成吗?” “成不成,试过才知道。我只问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我想要一座宅子。”她结结巴巴地说出来,尔后脸色越发红得厉害,“我…我不是白要的。我可以给钱…不过我现在没什么钱,但我会慢慢还…我一定会还清的。” 良久,就在她以为司马延会拂袖离去时,她终于听到对方一声平平常常的好字。这个好字再是极轻极淡,却是最好的承诺。 她喜不自胜,“郡主,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司马延略一挥手,红岭遵命退远。 鹤园朝南,暖阳洒金。 两人一高一矮,一雪白一墨绿。雪白如天上的云,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墨绿似地上的草,勃勃生机懵懂低微。 端看两人气势衣着,犹如皓月与尘泥。但若观二人长相容貌,却是一璧一珠,说不出来的相得益彰各有千秋。 苏宓略显不安,先前的欢喜渐渐变成忐忑。 司马延睨着她,“你故意接近我,是谁教你的?” “我…我没有故意。”苏宓怯怯看着她,“是郡主救了我,我只想感谢郡主。” “我生平最讨厌心机之人。”司马延冷笑,“如果你骗我,你猜我会如何处置你?” 苏宓苍白的小脸茫然着,似乎不知道为何她变脸如此之快。方才还是云淡风轻,怎生转眼间黑云欲摧。 “我…我猜不到。郡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你回去转告你那个嬷嬷,让她别把以前的那套用在王府,否则王府也容不下你们。” 苏宓显然被吓得不轻,杏眼涌满泪水,血色尽褪的脸上尽是害怕与忐忑。她明明畏惧至极,胆怯的眼神却不肯退缩。 “我嬷嬷没有教过我害人的东西。她教我的都是做人的道理,她说人予我一分情,我必报之三分恩。这些年我嬷嬷为了养我,天天给别人洗衣服缝缝补补,她从来没有算计过任何人。郡主是对我有恩,但你这么说我嬷嬷,我…我不喜欢你了!” 司马延凤眼沉了沉,凌厉无比。 她往后退一步,“我…走了。” “慢着。”司马延叫住她,“一码归一码,先前你说的那个法子若是真能成,我许诺的事依然有效。” 她能不能住,要看天意。 “真的吗?”她破涕为笑,绚烂如皎月破云而出。“到时候我和嬷嬷就能搬出去住,等我有自己的家,郡主会去我家做客吗?” 还真是… 司马延冷脸,“不去!” “哦。”苏宓的笑瞬间消失,“那…那我走了。” 回答她的是绝然冷清的身影,有着越发高不可攀的尊贵。 她低声细喃,“郡主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 远去的司马延脚步一顿,然后加快脚步。 第10章 见王妃 归去的路上,苏宓很是欢喜。 因为红岭在送她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话,红岭说端妃娘娘病了大公主要侍疾。大公主的生母是陛下的原配发妻,大公主不足百日时先皇后病逝。后来先皇后的表妹进宫,封为端妃,是以这些年大公主一直养在端妃宫里。 端妃时常一病数月,大公主应有好些日子不能出宫。大公主不能出宫,那便不能来王府。红岭告诉她这件事,是宽她的心。 在看到曲婉儿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然后撒腿就跑,很快被两个婆子挡住去路。 “你跑什么?”曲婉儿讥笑。 “我…没有跑。我想起还有事没有和郡主说,我…还要回鹤园。”她一点点往后退。 “看来你真是攀上郡主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成了鹤园的常客。”曲婉儿皮笑肉不笑。郡主表姐向来不喜欢她,任她如何讨好,对方都能视她为无物。她一想到那次自己离开后红岭擦地的场景,恼恨和羞辱感齐齐涌上心头。 她巴结大公主,得罪不起司马延,难道她还对付不了一个孤女吗? “郡主性子向来不好,你是怎么讨她欢心的?” “我…我也不知道。嬷嬷说待人以真,别人自会诚心对你。”苏宓退无可退。 曲婉儿轻嗤一声,她还轮不到一个孤女教做人。尤其是一个不该活在世上的人,这样的人应该早死早超生,免得害人害己。 如果这个孤女自己死了,大公主就不会再做那样的事,她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会成为顶罪之人。 她心生一计,笑得有些诡异,“你想不想知道大公主为什么不喜欢你?” 苏宓不解地歪着头,“婉儿姑娘,你说错了吧,大公主明明很喜欢我。她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会找我玩?” 这个蠢货! 曲婉儿恼怒着,面色几变。 她身后的丫头婆子们齐齐露出鄙夷的眼神,不屑地看向苏宓。那些眼神仿佛在一起嘲笑苏宓没有自知之明,竟然把大公主的捉弄和讨厌当成喜欢。 “错的是你,大公主那么讨厌你,你竟然还以为她喜欢你。”曲婉儿假装同情地摇头,“我真替你可怜。” “不…不,你骗我的。”苏宓白着脸,杏眼因为惊骇睁得极大。她仿佛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你肯定是骗我的,大公主喜欢我…她还说过要和我做朋友。” “算了吧。”曲婉儿讽刺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大公主做朋友。你真以为她想和你玩,她是故意吓你的。你以为那狗是普通的狗吗?那是一头狼!还有那只老虎,可不是什么别苑里养的,而是山里抓来的猛虎。” 苏宓面色越发白得吓人,眼里的惊骇变成呆滞,瘦弱的身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晃了几晃,用手捂着心口。 “你乱说的,大公主不是那样的人。我又没有得罪过她,她不会那么对我的。肯定是你在挑拨离间,你嫉妒大公主喜欢我。” “我嫉妒你?!”曲婉儿怒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嫉妒你!你知不知道大公主为什么这么对你?因为她想活活吓死你!” 苏宓像是被吓傻了。 记忆中的恐惧和害怕是那么的清晰,那种宁愿永远活在夜里也不愿醒来的凄惶不安,像两股绳子勒紧她的喉咙。 她神情呆呆,掌心被抠得生疼。 “她想吓死我?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曲婉儿的脸上露出一种畅快的笑,她在大公主面前低三下四,在司马延面前尊贵全无。她满心的愤怒无处宣泄,怪只怪这个苏宓本就是该死之人。 “我该死…”苏宓傻愣愣的,“…我什么也没做过…我没有害过人…” 曲婉儿一抬手,身后的婆子丫头走远一些。 她走近几步,俯首在苏宓耳边低语,”你生母是个坏女人,她害了太多人。你是她的女儿,所以你也该死。你若不死,大公主是不会放过你的。她一定会慢慢折磨你,直到你死。你是逃不掉的,还不如自我了断,免得再受那些罪。“ 苏宓吓得差点坐在地上,然后踉踉跄跄跑远。 曲婉儿看着她跑的方向,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司马延会不会为你出头。” 苏宓看似乱头跑着,渐渐偏离去鹤园的方向。她失魂落魄地一路狂奔,不知不觉跑到王府正院。她茫然地站在那里,眼中尽是迷茫和悲伤。她无声地哭着,眼泪像珠子似的一串串滚落。 正院侍候的丫头看到她,忙进去禀报忠亲王妃身边的许嬷嬷。许嬷嬷一听,心生几许诧异,进去告诉自己的主子。 忠亲王妃皱着英气的眉,半晌之后起身。 “出去看看吧。” 在看到苏宓的那一刹那,忠亲王妃有些晃神。 苏宓也看到了她,“…失礼了…你…你是不是王妃娘娘?” “我是。”忠亲王妃的眼中没有厌恶,只有同情。 “你真的是王妃娘娘…我叫苏宓。嬷嬷说我的母亲是您远房的表妹,那您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苏宓哽咽着,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英气的眉皱得更深,许嬷嬷有眼色地派人出去打听。那人还没出去,便有人将之前发生的事告之。 许嬷嬷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眉头越皱越深。 婉儿到底和这个孩子说了什么? “你母亲确实是我的表妹。”她说。 苏宓突然跪下来,泪汪汪地仰望着她,“求王妃娘娘告诉我,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问过郡主,郡主也不知道。婉儿姑娘说我母亲是个大恶人,说她害了很多人。还说我是她的女儿,所以我也该死…” 忠亲王妃眼神凌厉起来,婉儿…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那个女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她也说不清楚。善恶不过一念间,她见到的那个人如明媚春风,何等的赏心悦目。但在世人眼中,那个人是祸国殃民的坏人。宫中多少妃嫔皇嗣被害,朝中多少忠良蒙冤,百姓骂之唾之,谁是谁非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 她左右为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宓眼中的光慢慢黯淡,“王妃娘娘,婉儿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母亲真是一个大坏人吗?还有我父亲,婉儿姑娘说他是一个为色所迷不辨是非之人。还说他活该被人骂,谁让他听我母亲的话。” 忠亲王妃闻言,脸色大变。 婉儿怎么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苏宓见她不语,眼神越发黯淡,“原来婉儿姑娘说的都是真的,我父母都是恶人,所以我不应该活在世上,我应该去死…” 这下忠亲王妃不得不出声,“你别听她胡说。” “王妃娘娘,婉儿姑娘都是胡说的吗?” 那双杏眸太过小心翼翼,怯生生而又充满期盼。忠亲王妃亲自将她扶起来,怜悯的目光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长得真像,就是太瘦了。 如果她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怕是疼爱呵护都来不及。那个女人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是做鬼都不安心。 “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日后你自然会知道。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只是你,你不用为任何人去死。” 苏宓怔怔地看着她,眼泪不止,“王妃娘娘,你人真好…你的声音真好听…从小到大除了嬷嬷,没有人这样好声好气和我说话。” 忠亲王妃最是爽利的性子,也最是见不得这样可怜的人。然而她不能表露出关心,因为她身后是整个王府。 “好人坏人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别人说的话你更是不用放在心上。婉儿肯定是听错了,才会那么说的,回头我好好说她。” “我听王妃娘娘的。”苏宓郑重无比。“我…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我这就告辞。” 她行过礼,感激万分地离开。 忠亲王妃目送着她瘦弱的背影,心生惆怅,“这孩子…” “娘娘,这是她的命。”许嬷嬷道。 “是啊,这是她的命。”忠亲王妃感慨无比,目光怜悯,“有时候我在想,当初我替她争下这条命,不知是积了德还是造了孽。” “到底是一条命,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娘娘当然是积德。” 忠亲王妃轻轻摇头,“未必,怕是给这个孩子选,她或许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间。” 许嬷嬷想起那些事,惋惜道:“是个手巧的孩子,瞧着心思干净又简单。” 良久,忠亲王妃一声叹息,“可惜了。” 第11章 和司马延独处 苏宓开开心心地出门,笑容满面地回来,最高兴的是秦嬷嬷。秦嬷嬷做完活就在院子外面等她,她一见面就滔滔不绝,但绝口不提曲婉儿为难的事,也不提半句见过王妃的事。 她叽叽喳喳说的都是鹤园的事,什么梅花开得真好看,假山之中还有一小池活水,活水里养的鱼有红有白。以及红岭答应给她买点心,不过要等上一两天的之类的事。 秦嬷嬷看她如此欢喜,以为她孩子心性,必是盼着那什么金玉满堂的点心。当她说关于宅子之事时,秦嬷嬷脸色变得郑重无比。 “郡主答应你了?你把你和郡主说过的话都和嬷嬷说一遍。” 不怪秦嬷嬷如此仔细,实在是宅子非小事。 苏宓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将先前的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遍。只说自己出了主意,司马延觉得不错,答应她事成之后送她一套宅子的话。 “嬷嬷,郡主说凡事一码归一码。丁是丁、铆是铆,无论我是什么人,她答应过我的事情都会办到。” 秦嬷嬷听完,怔神着。 司马延是王府郡主,她相信对方不会轻易许诺。可是她的姑娘身份特殊,事情真的会这么容易吗? 她心里期盼着,又隐约有些不安。 “嬷嬷,我不会占别人便宜的,我和郡主说我以后会慢慢还钱。”苏宓摇着她的手臂,一脸娇憨。 她沉吟一会,“对,姑娘做得对,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嬷嬷不求住什么大房子,只求郡主能看在你几次三番出主意的份上…将来能看顾你一二。” 苏宓垂眸,“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只想和嬷嬷在一起。” 她依偎过来,紧紧靠着秦嬷嬷,那种孺慕和依恋令人动容。 秦嬷嬷再次落泪,“好,嬷嬷会一直陪着姑娘。” 她不敢哭出声来,苍老的脸上挤出笑模样,眼里却尽是担忧,她不知道这样对姑娘是好还是坏。 姑娘若能得安和郡主相护,以后定然活得松快些。可那人愿意看到姑娘好吗?姑娘显了眼,会不会招来那人的杀心? 她纠结得难受,夜里偷偷起来跪拜老天。 “天老爷在上,我家姑娘自小纯良。还望您看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让她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又低头细喃,“娘娘,您泉下若有知,千万要保佑姑娘。老奴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陪她几时。她这样的纯良的性子,如果没有人护着…老奴死都不会瞑目。娘娘,等老奴安排好了姑娘,老奴就去陪您…” 一室昏暗,寂静苍凉。 仔细听去,似乎有泣咽之声。 “嬷嬷。” 一声呓语般的轻唤,惊得她连忙起身。“姑娘,可是又做梦了?” “不是。”糯软的声音像是嘟哝,床上的人眼睛并未睁开,“我好像听老鼠咬东西的声音…” 秦嬷嬷擦干眼泪上床,轻轻拍着苏宓身上的被子,“明儿个老奴弄些药来,保管姑娘以后听不到它的声音。” “嗯。”苏宓翻个身,“它以为躲着不出来我们就不会抓它…它躲得再好也没用…” 苏宓的话迷迷糊糊,像是在说梦话。 秦嬷嬷听得却是浑身一凉,姑娘说得对。躲得在好有什么用,姑娘在那人眼里本就不应该活着。那人若真容不下她们,凭是她们再谨小慎微也逃不掉。 或许以前是她错了。 她幽幽叹息着,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 * 苏宓早起来又要去鹤园,说是去等点心。 秦嬷嬷送她出门,叮嘱她几句。看她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好多话秦嬷嬷都说不出口,唯有反复叮咛她要守礼、不能忤逆郡主。 她软软糯糯地答应着,一副不知人生愁苦的模样。 秦嬷嬷欣慰她比以前开朗的性子,庆幸她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更盼着以后她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 她告别秦嬷嬷,像离巢的鸟一般欢喜出门。路上碰到素月,素月是奉司马延之命来请她的。她满脸疑惑,好奇司马延找她有什么事。 素月道:“表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郡主看中表姑娘,表姑娘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奴婢。” 言之下意,是在邀那日之功。 苏宓认真不已,“我不会忘记的。” 素月目的达到,越发对她殷勤。沿途一直说个不停,半句没有提到曲婉儿,也没有提到忠亲王妃。 她心里有了底,想来昨日之事被封了口。 引她进内殿的是红岭,从红岭的脸上她没有看出什么情绪。在门外时,她正准备拿出自己的鞋套,不想红岭递过来一双白色的新鞋套。 她微微一愣,接过来。 “上回我见你这么用,便做了几副。”红岭解释。 她笑得极腼腆,“红岭姐姐觉得有用就好。” 套上新鞋套,她独自一人进了内殿,红岭没有跟进去。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屏风外,不敢抬头去看屏风里面的人。殿中冷香沁心,温暖无比。不大会的功夫,她觉得有点热。 屏风内的贵妃榻上,司马延慵懒地斜靠着。依旧是白衣胜雪,清冷又不失高贵。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似是看得入神。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三刻钟过去。 苏宓觉得越来越热,双腿又麻又软。 “昨日你去惊扰我母妃了?”屏风内传来不辨喜怒的声音。 “…是,我不是故意的。婉儿姑娘说我父母都不是好人,说我娘是害人精,说我爹不明是非,听女人话…” 书本重重拍在桌上的响声一震,她像是被吓到一般身体瑟缩着。 “所以你就去问我母妃?”司马延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宓埋着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我一门心思只想知道婉儿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上回问过你,你说不认识我母亲。我想着我母亲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妹,王妃娘娘一定是见过她的。我…我错了,我不应该问的…” 一阵沉默。 又一刻钟过去了。 苏宓越发不自在,身形开始轻晃。 “上次我在外面并未听到你的呼救声,何以我一出现你就大喊救命?”司马延再次发问。 “我是看到郡主后才喊救命的。” 苏宓答得理所当然,司马延看了过来。 那双凤眼微眯着,说不出来的深沉冷漠和探究。 “以前大公主捉弄我,无论我怎么求饶都不会住手。那些人都是大公主的人,婉儿姑娘也是大公主一边的,我知道没有人会救我。当我看到郡主,我也不知怎么的就喊了。可能是我心里盼着郡主会救我…” 又一阵沉默。 殿内静得吓人。 苏宓苍白的脸被热气熏得泛红,额头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她盯着脚上的鞋套,洁白如雪的料子,绵密而又细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 “咕咕”肚子一阵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无比,她额头的细汗冒得更多,臊得险些无地自容。屏风内毫无反应,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往里瞄,只见贵妃榻上那金尊玉贵的人正在闭目养神。 视线之中,是不染纤尘白。地上的白毛毯子,贵妃榻上的白毛垫子。一应桌布盖帘皆是白锦银绣,连桌上的茶具亦是如同白玉一般。 这样的白和她的低微格格不入,她仿佛误闯仙境的褴褛之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她感觉自己化成一根木桩。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倒下去时,她终于听到红岭的声音。 红岭在殿外禀报,说是大皇子送来宫中新出的点心。 贵妃榻上的人缓缓掀起眼皮,凤眼凌厉。 “拿去喂狗!” 这声音又冷又沉,听得苏宓手心冒虚汗。 红岭遵命,正要照办。 屏风内又传出司马延的声音,“狗怕是不会吃,赏给她。” 这个她,指的是苏宓。 苏宓腿一软,就势跪地谢恩。 第12章 吃不了兜着走 宫里的点心,自是精致可口。 雕花描金的攒盒里,是一朵朵透明如水晶的花。水晶的花瓣中内镶着蜜渍过的鲜花瓣,一片片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盒中有九朵花,每一朵都不一样。白的牡丹、红的玫瑰、粉的荷花。一股子花香甜香,着实令人喜爱。 苏宓微张着唇,如痴如迷。 红岭跟在司马延身边,常日里见惯好东西,反应倒是平淡许多。许是苏宓的表情委实太过让人忍俊不禁,她眼中不自觉带出笑意。 “红岭姐姐,郡主真的把这些点心赏给我?”苏宓问,犹不敢信的样子。 “是的。”红岭笑答,尔后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微一变,“你不介意这点心原本是要喂狗的吗?” “不介意啊。”苏宓回得极快,“这么好的东西,喂狗多可惜。我嬷嬷曾经说过,这世上有很多人活得不如狗,我才不会和狗计较呢。” 红岭观她神色确实不以为意,心下感慨。这位表姑娘当真是个心思简单之人,若是旁人怕是会多想。 “表姑娘说得极是,我家郡主不过是讨厌大皇子,并没有其它的意思。” “嗯,我知道郡主是一个大好人。”苏宓极其赞同,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红岭像是不经意提起一件事,说是昨日曲婉儿被忠亲王妃留下说话,出王府时眼眶都是红的。 苏宓闻言先是露出感激的目光,然后羞赧低头。 离开鹤园时,她两手占满。一手提着点心,一手抱着一个蓝色的大包袱,包袱里是红岭托人帮她买好的东西。 秦嬷嬷看到那攒盒之后眸光微闪,待苏宓打开攒盒时,她苍老的面色微微变化,呼吸跟着沉重几分。 “这点心…” “是大皇子送给郡主,郡主赏给我的。” “原来是宫里的东西,怪不得这么好看。”秦嬷嬷低喃着,眼中泛起一抹怀念与忧伤,能做出这种点心的御厨,想来也是一个心灵手巧之人。 包袱里除去一身厚实的新衣外,还有一双皮面毛里的鞋子。新衣的料子中等,颜色稳重老气,一看就是干活能穿的。那鞋子更是不怕打湿,最是适宜冬日里在外面穿。 “姑娘,这…”秦嬷嬷很震惊,同时也很感动。 “嬷嬷心疼我,我也心疼嬷嬷。” 一句话说得秦嬷嬷感动落泪,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她原当姑娘孩子心性盼着外面的点心,不想却是给她置办衣服。“嬷嬷为姑娘做的一切,都应该的。”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应该的。 如果苏宓还是原主,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她既是原主,又不完全是原主。她能置身事外看清身边的人,也能辨别出旁人的真心或是假意。 如果秦嬷嬷丢下她不管,她又能如何。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嬷嬷你不是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果没有嬷嬷,或许我早就死了。我知道嬷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也想为嬷嬷做些事。” “姑娘,嬷嬷对你好,就是在报恩…” 秦嬷嬷泪流满面,她报的是棍杖之下的救命之恩,她报的是将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再生之恩。 她忘不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她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姑娘深一脚浅一脚。突然黑夜被火光照亮,不远处的屋子被吞没在大火之中。 火光模糊了她的眼,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一转眼十五年过去,怀中的小婴儿长成如今的模样。她在这个孩子的眼中,看到当年照亮前方之路的火光。 这火光再次模糊她的眼,却温暖了她的心。 她被苏宓推着去换上新衣新鞋,感觉从身到脚都暖和起来。她噙泪笑着,两颊的皱纹褶得厉害。别过脸抹泪之时,眼角余光看到一行人朝小院走来,忙让苏宓去床上躺着。 “姑娘,你等会装病,老奴来应付她。” 苏宓看向那行人,“不,嬷嬷,不是大公主要见我。我听红岭姐姐说端妃娘娘病了,大公主要侍疾。” 说话间,曲婉儿一行人走近。 对方一身银红的斗篷,照旧是高傲的表情和轻蔑的眼神。在看到苏宓的那一瞬间,她抬起的下颌越发显得傲气。 那日王妃姨母将她叫去,明明没有一个字是训斥,她如今想来依然羞愤不已。姨母说姑娘家应谨言慎行,莫因逞口舌之争而连累旁人。 她记得姨母说这话的表情,神色极淡。也清楚记得姨母说这话时的语气,极其平静。但她知道,姨母已经对她生了间隙。 从小到大,姨母都很喜欢她。她在王府行走,待遇堪比王府正经的姑娘。要不是这个蠢货跑到姨母面前胡说八道,姨母就不会对她失望。 “苏宓,我有话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嬷嬷欲拦,被苏宓轻轻拉开。 “真不是大公主要见我吗?” “不是,是我有话要和你说。” 曲婉儿耐着性子,示意她走到一边。两人往外走,倒也没有出院子。秦嬷嬷被两上婆子挡着,不能近前。 “婉儿姑娘,你有什么话和我说?”苏宓天真问。 曲婉儿脸色几变,“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上次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我没有说过。” “道歉?”苏宓吃惊地捂着嘴,“你明明就说过啊,我怎么能当成你没有说过?不过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王妃娘娘说你是胡说的,我父母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你不放在心上就好。”曲婉儿磨着牙,姨母竟然在这个蠢货面前说她胡说,让她脸面往哪里搁。 秦嬷嬷目光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见苏宓不卑不亢的站着,还有那虽瘦弱却挺直的背,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以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孩子,终是长大了。 苏宓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看着曲婉儿,“婉儿姑娘你也别放在心上,谁还没有糊涂的时候,说错话也是难免的。” 曲婉儿大怒,咬牙切齿,“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宽宏大量?” “别…别…你别感谢我。”苏宓连忙摆手,“我还得感谢你每回都替我和大公主传话,你真是一个尽心尽责的人。” 替人传话的是什么人?那是下人! 曲婉儿气得手抖,“大公主…” “我知道大公主喜欢找我玩,但我真的怕她养的那些东西。”苏宓露出后怕的表情,忽而调皮一笑,“下回她再来找我玩,我就弄伤自己,你说好不好?” 曲婉儿一愣,这个蠢货竟然在笑。 “不好吗?也是。如果我故意弄伤我自己,大公主肯定会知道我是不想和她玩。我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伤她的心。”苏宓苦恼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着曲婉儿,“那我就说是婉儿姑娘把我弄伤的,这样大公主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曲婉儿一脸见鬼的模样,这蠢货在说什么。 她惊骇着,心中如掀滔天大浪。 天家血脉相残,倒霉的是旁人。 “你…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苏宓小脸一绷,赌气道:“我就要这么做,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你…你,你这么做的话,大公主不会再喜欢你的。”曲婉儿低吼出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人。 苏宓望着她,好像在沉思,“她要是不喜欢我的话,就不会来找我玩。她不来找我玩,我就不会被吓得做噩梦。这样的话,那就让她不喜欢我好了。婉儿姑娘,谢谢你提醒我。” 鬼才提醒她,谁要她的谢谢。 曲婉儿觉得自己头都快气炸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有人,连正反话都听不明白。 ”你…你千万不要那么做,否则大公主一怒,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以为这么说苏宓定然知道厉害,谁知苏宓一听两眼生光,“还有吃的?还能兜走?太好了。谢谢婉儿姑娘告诉我这些,下次我就照这么做,到时候吃的东西我们一人一半。” 曲婉儿头大如斗,口干舌燥。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苏宓认真无比,“要不我们现在试一试,我往地上一躺,然后说是你把我推倒的,你说大公主会不会让人送好吃的来?” 曲婉儿气得不轻,半个字都不想再同她说。 她望着对方怒气冲冲地离开,摇手送别,“婉儿姑娘谢谢你,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的!” “蠢货,去死!”曲婉儿咒骂着,狠狠回头瞪一眼。 忽然她瞳孔猛缩,那蠢货…是什么表情?像是嘲弄,又像是冷笑。再看时,苏宓又是一副天真愚蠢的样子。 她心下又惊又疑,顿时毛骨悚然。 第13章 大皇子 那些人一走,秦嬷嬷立马冲过来。她上下打量着苏宓,明明人一直就在眼皮子底下,她还是怕姑娘会吃暗亏。 谢天谢地,这次不是大公主有请。 “姑娘,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向我道歉。”苏宓歪着脑袋,“不过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我没打算原谅她。” 那些恐惧无助的夜,那些惶然无依的日子,在她记忆中永远不会磨去。刻苦铭心的痛苦挣扎在她心间永存,她不可能原谅伤害原主的人。 如果有可能,她会亲手还回去。 秦嬷嬷感慨无比,姑娘果真是懂事了。 没有大公主,没有曲婉儿,主仆二人的日子好过许多。 腊月一日一日近年关,转眼便是腊八。 苏宓起了大早主动帮秦嬷嬷去大厨房取腊八粥,秦嬷嬷思忖一会儿便同意。大厨房的人没有为难苏宓,爽快地给她盛粥。 取了粥,她小心翼翼地搁在篮子里。 从大厨房到他们小院有很长一段路,她在篮子里铺了旧衣服保湿,还想着赶回去时粥还是热的。 半路远远看到一群人,那些人瞧着不像王府的下人。 突然一个小太监看到她,惊讶地瞪大眼。 “那…那个是不是…” 小太监的话被一个宫女打断,“就是她!” 随着宫女的这一声,所有人齐齐看过来。同那位小太监一样,大多数人都露出惊艳的目光。 这些人中,有一个白胖的锦衣华服小公子。那小公子浑圆的眼盯着苏宓,表情呆呆陷入痴迷。直到她走到跟前,这才擦着口水回过神。 先前那宫女道:“殿下,她就是那个苏宓!” “你…你就是苏宓?”被称为殿下的小公子问苏宓,语气倒是轻柔。 那宫女一跺脚,小声对他耳语,“殿下,大公主就是因为她被陛下训斥了,你可别被她的样子给骗了。” 小公子狠厉瞪她一眼,“闭嘴,本王自有分寸。” 这位小公子正是大皇子李昭,端妃所出。端妃育有两子,大皇子李昭和三皇子李晖。李长晴自小养在端妃宫里,和李昭感情极好。 李长晴被罚,李昭为自己的皇姐抱不平,气势汹汹来王府找苏宓的麻烦。他原本想了不止一百折磨人的法子,谁知一见苏宓的模样,瞬间惊为天人。 饶是他在宫里长大,后宫妃子宫女环肥燕瘦美人如云,他依然被苏宓的美给惊呆了。 那宫女不甘愿地退到一边,眼珠子乱转。 苏宓一副吓怕的样子,“你们是谁?我…我不认识你们。” “本王是大皇子,小美人…你别怕。”李昭声音放得极轻,无奈他正值年少变声期,听起来有点吓人。 苏宓忙行礼,“原来是大皇子,…臣女见过大皇子。” “不知者无罪,本王不怪你。”李昭的眼睛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苏宓的脸,心道这小美人的脸也不是擦了什么粉,怎么这么白,比他母妃还要白上几分。 “大皇子,您真是一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子。” “真…真的吗?”李昭被夸,心花怒放。 他在父皇面前永远是被训斥的那一个,他不如二皇弟稳重懂事,也不如三皇弟聪敏好学,更不如四皇弟活泼机灵。父皇最喜欢的是二皇弟,母妃最喜欢的是三皇弟。他爹不疼娘不爱的,平日里没少被父皇和母妃数落。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说他是个好皇子。他在世人眼中是皇子中的异类,他不止一次听到有宫人议论他只长嘴不长脑。 因为他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好吃没有别的爱好。 很快,他闻到腊八粥的香味。 “你篮子里是什么?” “腊八粥。”苏宓大着胆子往前,掀开篮子盖着的布,“王府的腊八粥最好喝,里面有莲子、桂园、花生、芸豆、红豆…” 李昭显摆道:“这有什么,宫里的腊八粥才算好。不仅有你说的这些东西,还有菱角米、皂米、百合、莲子、薏米、白果等熬出来的白玉粥,那才叫一个清甜。” “白玉粥,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苏宓作苦思状。 “肯定是宫里传出来的。”李昭打断她的思绪。 其实白玉粥是王府传出去的,不过李昭可不会告诉她。 她脸上流露出向往,“听大皇子这么说,那白玉粥肯定很好喝。” “那当然,宫里什么都有,王府哪里比得上。”李昭得意不已,白白胖胖的脸上尽是神气活现。“以后有机会本王带你尝尝。” 那宫女一听这话,急得跺脚。大皇子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来给大公主出气的,怎么有闲心说吃的。 果真如宫里人说的,大皇子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草包。 “殿下,大公主…” 李昭不悦地咳嗽一声,“本王和小美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当心本王让人拨了你的舌头。” 眼睛一瞄苏宓吓白的小脸,立马变得轻声轻气,“小美人别怕,本王故意吓唬她的。本王是一个好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苏宓白着脸,眼神怯怯,“臣女也觉得殿下是个好人,我嬷嬷说喜欢吃的人都没有坏心眼。臣女也喜欢吃…” 一个吃字,李昭仿佛如觅知音。 “小美人也喜欢吃的?” “嗯。”苏宓点头,“臣女总是做梦梦到好吃的,很多很多点心,很多很多叫不出名的好菜围着我。可惜我一醒来,什么都不见了。” 这种感觉李昭深有体会,端妃嫌他胖,有意不让他多吃。每次在半夜里饿得睡不踏实时,他也会做这样的梦。 如此,他越看苏宓越顺眼。 这样的小美人,还和他有共同爱好,这是不是别人说的志趣相投? “小美人,以后你想吃什么和本王说。”他分外豪气地道。 那宫女差点没气死,大皇子这个见色忘姐的草包。亏得大公主平日里常护着这个皇弟,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真的吗?”苏宓杏眼发亮,尔后黯淡下去,“臣女多谢大皇子,只是臣女低贱,万万不敢当这样的厚爱。” “有什么不敢当的,本王说你能当就能当。”李昭见不得这样的美人黯然伤神,抓心挠肝恨不得当场兑现诺言,将那些他喜欢的美食摆在小美人面前,以博得美人一笑。“以后想吃什么和本王说,本王都依你。” 苏宓一脸感激,然后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满眼的幽深。这个大皇子,还真不像是宫里出来的人。 “大皇子,你真是个好人。” “小美人,你告诉本王,你最想吃什么?” “臣女…不知道,臣女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鸡汤。” “想吃鸡,这个容易!”李昭白胖的脸上尽是豪爽,“什么熘鸡脯、烧子鸡、炝鸡丁,各种各样。本王最爱吃的是不脱骨的扒鸡,那样吃起来才过瘾。下回本王给你带,保管你吃个尽兴!” “听着就特别好吃。”苏宓咽着口水,“多谢大皇子。” 李昭面有得意,心道这小美人不光人长得美,脾气也和他相近。那些个贵女惯会矫揉造作,没有这小美人来得实在。 “那…臣女等着殿下。”苏宓望了一眼天色,惋惜道:“不过臣女该回去了。” 李昭很是不舍,“小美人,你一定要等着本王。” 苏宓低头告退,回头对他羞涩一笑。 他三魂七魄飞起来,恨不得跟她而去。眼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他还恋恋不舍地伸着脖子张望。 突然他背后一寒,只见不远处有一抹白色的身影,那又冷到极致的凤眸在看他。 “司…司马延!” 第14章 我只喜欢你 司马延离他十步之遥,高挑远胜男子的身姿无形中压迫十足。那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雌雄莫辨的脸喜怒不明。 论年纪,司马延不过年长他三岁。然而陛下待司马延如亲妹,两人实则隔着辈分。 “不知大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这声音和语气听着就让人不舒服,李昭心想。 “原来是郡主。本王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没打算惊动郡主。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人还没走出两步,李昭便被人提住衣领。他双脚离地胖胖的手挥舞着,却够不着如此不敬他的人。 他怒极。 这个司马延,当真不把他这个大皇子放在眼里。长得这么高,力气这么大,母妃还说什么让他讨好她。 他讨好她做什么,难不成真依着母妃将来娶一个辈分、身高、力气都压自己一头的皇子妃。母妃不是不知道父皇把司马延当妹妹,竟然生出这样的想法,还说什么天家最不在意的便是辈分。 辈分可以不在乎,但他不喜欢司马延这样毫无女子矜持和风情的姑娘,更不愿意像母妃说的那样入赘也在所不惜。 他可是皇子,万不能被将来的皇子妃压一头。 “司马延,本王可是皇子!” 堂堂皇子被人拎着衣领提起来,简直是奇耻大辱。好好的郡主,长这么高做什么,姑娘家应该像小美人那样怯怯弱弱的。 宫人太监不敢上前,任他在司马延的手里挣扎。 “皇子殿下,我那里备了好酒好菜,正等着殿下赏脸。”司马延松开他,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宫女太监这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他扶起。他白胖的脸胀成猪肝色,再看司马延套在手上的白色手套,更是觉得受到羞辱。 “司马延,你欺人太甚!” “殿下不请自来,视我忠亲王府如戏园集市。我倒要问一问大皇子,无事闯我王府后院意欲何为?”司马延不紧不慢地去年手套,随手丢进青峰拿出的袋子里。 这手套是红岭做脚套时想出来的。 后院乃女眷居住之地,外男不得入内。这要是传出去,无礼的是李昭,没脸的也是李昭。李昭倒是不怕别人说,但他怕被自己的父皇和母妃训斥。 “本王…迷路了。” “原来是迷路。”司马延笑不及眼底,“既然如此,那我亲自送殿下。” 李昭不想她送,又自觉理亏。他气呼呼地走在前面,一想到刚才见到的小美人心情莫名好转。看在小美人的份上,他不和司马延一般见识。 司马延不经意望一眼小院的方向,凤眼难测。 小院的屋子里,苏宓和秦嬷嬷正在喝腊八粥。秦嬷嬷问起大厨房的人有没有借机为难,苏宓回答那些人看上去都像好人。 “姑娘,你觉得他们是好人?” “嬷嬷,他们对我笑,看着确实挺好的。”苏宓道:“但是我知道他们不是真正的好人,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 秦嬷嬷动容,“姑娘,你能明白这些就好。” 以前她不是没有教过姑娘,无奈姑娘太过胆小,她怕说得多了,说得深了反倒会吓到姑娘。如今好了,姑娘真是开窍了。 她望着明显开朗许多的孩子,又欢喜又酸涩。欢喜的是姑娘终于不再怯懦,酸涩的是这样的转变不知是好还是坏。 冬日的暖阳和煦,却晒不到小院里。 苏宓走出去一段路,坐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暖烘烘的太阳照在身上,很快让人舒服到昏昏欲睡。 抬头看是天高云淡,四顾望去却是走不去的高墙内院。比起外面的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她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 轻轻叹息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不远处传来动静。 “小美人。” 是李昭的声音。 他躲在一处假山后面,身边仅带了一个小太监。他朝苏宓招手,苏宓一脸疑惑地过去。还未走近,便闻到浓郁的香气。 小太监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这食盒与普通的食盒不同,底下一层是铜制的可以放炭火,以保食物不冷。 “小美人,本王给你带扒鸡了。”李昭白胖的脸通红,应该是走得很急。他马不停蹄,生怕失信小美人。 食盒内,是热气腾腾的扒鸡。 独特的香气扑鼻而来,苏宓杏眼怔怔,“大皇子,你…真的给我带吃的了?” 李昭难得害羞,“本王说到做到,这扒鸡特别好吃,要手抓着吃才过瘾。” 他扯下一只鸡腿,塞到苏宓手中。苏宓愣愣接过,不自觉红了眼眶。他顿时一慌,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你哭什么,是不是嫌不好吃?” “不…不是,臣女感动。除了嬷嬷,没有人对臣女这么好。臣女和殿下不过一面之缘,殿下竟然能这么对臣女,臣女无以为报…” “原来是感动啊。”李昭越发羞涩,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形。顿时心中涌起无尽的保护欲。“你放心,你以后就是本王的人,跟着本王吃香的喝辣的。” 苏宓呆呆看着他,眼泪汪汪。 他被看得极不自在,又不知如何化解,当下自己扯着一只鸡腿啃起来,“小美人,这扒鸡要趁热吃。” 苏宓迟疑地咬了一口,然后是两口三口停不下来。她吃东西的样子算不上优雅,甚至有些急食。 但落在李昭眼里,她是真性情不做作。这样子比那些贵女们掩着帕子小鸡啄米似的吃东西好看多了,他是越看越觉得对眼,以前怎么不知道王府还藏着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小美人。 他胃口好,说是带给苏宓吃的,其实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里。他意犹未尽地摸着肚子,觉得这小美人和自己才是一路人。 “宫里好吃的可多了,有八宝鸭、万福肉、芙蓉虾、佛跳墙…那些名儿数一天都数不过来,以后本王都带给你吃。” 苏宓露出向往之色,“真的吗?” “当然。”李昭拍着胸口保证,“本王可是最守承诺之人。” 小太监小声道:“殿下,该回了。” 李昭不悦地瞪一眼,他和小美人说得正高兴,这奴才竟然扫他的兴。不过他这次是偷溜进王府的,如果被司马延发现了,他毫不怀疑对方会把他丢出去。 他实在是怵司马延,又磨了一会后恋恋不舍离开。 苏宓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眼神复杂至极。 风中似乎吹来一阵冷冽之气,她苦恼托腮,“大皇子也是一个好人,他还带鸡给我吃。可是我心里还是只喜欢郡主一个人,怎么办?” 四周一片安静,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嬷嬷说不能去找郡主,我要听话。”她随手捡起一根枯枝,一寸寸掰断,“去找郡主、不去找郡主、去找郡主、不去找郡主……” 枯枝掰完,最后一小截在她手里。 “去找郡主!”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杏眼怯怯地环顾四周。然后欢喜无比地捏着那截枯枝,像是在叮嘱自己一般。“明天去找郡主,我就偷偷看一眼,我不打扰她。” 太阳渐西,原本暖阳照到的地方渐阴。 少女欢喜而去,脚步轻快一如云雀。 不远处的假山后,一抹白色隐现。 第15章 想你了 小院静悄悄的,水井边还有未洗完的衣服。 苏宓以为秦嬷嬷不在,一推门进屋才发现秦嬷嬷正坐着发呆。桌上放着那只精美的攒盒,盒子里的点心还有八个。 那一个是拿回来当天主仆二人分吃的。 她手脚轻,进了门秦嬷嬷还未察觉。 斑驳老旧的桌子,衬得那攒盒越发精美,那点心越发珍贵。秦嬷嬷似怀念似悲伤,花白的发令人心酸。 “嬷嬷,你怎么只看不吃?” 苏宓的声音像是把秦嬷嬷惊醒,秦嬷嬷的眼眶是湿的,苍老的脸上还有猝不及防的伤感。“姑娘,你…你回来了。” “嬷嬷,你为什么看着点心哭?”苏宓过去,认真看着她。 她拭着眼角,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嬷嬷没有哭,是风进眼了。” 屋子虽旧,但门窗皆闭,哪里来的风。 苏宓看着她,目光担忧。 她心下酸涩,再也顾不上难过,“姑娘,你是不是饿了?嬷嬷这就去给你取饭,你先吃点心垫垫个肚子。” “嬷嬷。”苏宓拉住她,“我不饿。这个时辰大厨房里不会有饭的。我…不想你去求那些人,也不想你再低三下四。” “姑娘,嬷嬷是下人,下人哪有不求人的。” 苏宓杏眼漫起泪花,“红岭姐姐就不用求人。” 秦嬷嬷望着眼前的少女,眼神哀伤。十五年了,她们主仆在王府举步维艰,她已经忘记当年的体面和风光。那时谁不捧着娘娘,她身为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何等受人尊敬。 她的风光和体面都是娘娘给的,她为姑娘低三下四是应该的。 “姑娘,他们现在好多了。” 自打姑娘和鹤园走近,大厨房的那些人脸色好了许多。 苏宓摇头,“嬷嬷,我真的不饿,你别去。我…在外面吃了东西。” 秦嬷嬷知道她向来不撒谎,还当她是在鹤园那边蹭了一点吃喝。如果郡主愿意一直看顾姑娘,那该多好。 只是天意难测,忠亲王再是恩宠有加,那也是臣子。 苏宓坐在她身边,捧着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这点心名为冰花,她记得当年娘娘亲手做出来的样子。 想不到时隔多年,姑娘吃的却是别人做的。 “嬷嬷,这点心真好吃。”苏宓一脸满足,“宫里的人吃得真好。” “姑娘…你别看他们吃得好,其实日子也不好过。” “吃得好住得好,日子也会难过吗?”苏宓很是不解的样子,“嬷嬷你去过宫里吗?你怎么知道他们日子不好过。” 秦嬷嬷不敢看她的眼睛,含糊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哦。”苏宓低头,“他们再不好过,也有好吃的。” “姑娘以后一定会顺遂平安的。“秦嬷嬷眼眶一酸,差点落泪。 “我父母在天之灵会保佑我吗?” 面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秦嬷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噙着泪,拼命忍着不哭。她多想告诉这个孩子真相,然而她不能。 她答应过娘娘,不能说。 娘娘最后所盼,不过是姑娘做一个寻常之人。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那些阴谋算计那些勾心斗角不该是姑娘承受的,她只愿姑娘能嫁个体贴的郎君,有人照顾守护。 苏宓还在看她,像是非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她按着眼角,声音发涩,“你娘九泉之下,定会保护你的。” “我爹呢?” “你…爹…”爹这个字她差点说不出口,“他…可能投胎转世了吧。” 苏宓眼中的希冀慢慢消散,杏眼渐渐蒙上一层失望,“嬷嬷,你骗我!” 秦嬷嬷心下一跳,姑娘小时候问过自己父母的事,长大后再也没问过。如今再次提起,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姑娘这长相又极像娘娘。王府人多嘴杂,保不齐有人说漏嘴被姑娘听到。 她紧张无比,声音越发干涩,“姑娘…” 苏宓抬头,已然泪流满面,“嬷嬷,我知道我爹是谁,我也知道我娘是谁。别人说我娘不是好人,我不信!” “姑娘,你…你听谁说的?” “嬷嬷,大公主为什么总戏弄我,王妃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以前我总也想不明白,我觉得是我太笨,我不够聪明所以她们才不喜欢我。他们说赵贵妃是祸国殃民的妖妃,说先帝是沉迷美色的昏君…而我是他们的孩子。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苏宓哽咽着,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浮上心头,她能清晰感受到原主的自我厌弃。 一个人到底有多绝望,才会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 “所以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就不应该出生。” “姑娘…你别说了,那些事和你无关。老奴答应过你娘,不能告诉你真相。你娘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 “嬷嬷,我娘可能想错了。如果我能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就不会养在王府里。” 秦嬷嬷一怔,像是重新认识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 她活了大半辈子,行将入土,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明白。若是陛下真有心放过姑娘,大可将姑娘送出京外。 苏宓抹去泪水,“嬷嬷,对别人而言,想过平常的生活或许易如反掌。但对我而言,却是难于登天。不过前路再难再苦,我也想好好活着。” 秦嬷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早已泣不成声。 苏宓握住她的手,“嬷嬷,我会带你离开王府的。” ”姑娘…你别管我…” “嬷嬷,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不能没有你。” “姑娘…老奴糊涂啊…你娘她…” “嬷嬷,我娘真是一个坏人吗?” 秦嬷嬷猛烈摇头,“不…你娘没有害过人。” 苏宓看着她,“我相信嬷嬷。” 主仆二人一夜泣语,清静的屋子不时传出幽咽声。 斗转星移,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却像是沧海桑田天翻地覆。秦嬷嬷以为苏宓一下子承受不住太多,少不得要消沉难受几日。 不想晨起时,她对上的是一张笑靥如花的小脸。瘦弱的少女眼还肿着,眸中却无一丝阴霾,面上也无一丝颓丧。 看着自家姑娘欢快向她挥手道别,她几次欲言又止。她知道苏宓要去哪,在这个王府里,姑娘能攀附的也唯有安和郡主。 她望着天,喃喃着:“娘娘,你可一定要保护姑娘啊。” * 鹤园一切如常,内殿除了青峰和红岭外无人敢进出。 院中小池中鱼儿嬉戏,一只白如玉的仙鹤独立水中。几株腊梅开得争奇斗妍,幽幽冷香随风飘远。 殿内温暖如春,原本闭着的窗户大开着,不时吹来一阵冷风。司马延坐在窗前,裹着雪白的狐衾。 那张清冷如玉的脸面无表情,凤眸凝望着窗外。 红岭纳闷不已,几次想劝自家主子。这大冷的天,郡主若是吹出什么毛病来,他们做下人的如何担待得起。 然而她知道郡主的脾气,迟迟不敢开口。她恭敬退到外面,素月上前低语几句。她惊讶地看了看院子外面,又看了看殿内。心下狐疑着,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三步两步出去,果真在一棵树后找到苏宓。 “表姑娘,你有事吗?” “没…没事。”苏宓小脸微红,“我就是没有地方玩。你放心,我不会打扰红岭姐姐的,也不会打扰郡主的。” 她说得极其认真,红岭自是不疑。 “表姑娘要是无聊的话,不如去花池那边喂鱼。” “不…我不去喂鱼。”苏宓脸一白,拼命摇手。 红岭猛然想起上回的事,不敢再提。 苏宓脸上尽是后怕,还在奋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红岭姐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表姑娘,你真不是来找郡主的?” “不…不是。”苏宓羞赧着,声音极小,“我就是想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红岭还来不及想她这句话的意思,便见自家主子不知何时过来。那一身的气势如冰霜一般,冷眉冷眼极为漠然。 苏宓也看到了司马延,杏眼晶亮。“郡主,我没想打扰你,我就是…想你了。” 司马延冷睨着她,“既然看过了,还不快滚!” 红岭:“……” 第16章 抱紧你 苏宓眼中的光寸寸散去,到最后黯淡灰暗。那张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惨白到无血色,小脸无措又失落。 有风吹拂她额前的碎发,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红岭心生不忍,目露同情。 司马延皱眉,“怎么,不肯走” 此女是可怜不假,但她费尽心机讨好自己,一门心思想巴结自己,意图昭然若揭。即便她是受人指点,也依然让人不喜。 苏宓没动,小身板瑟瑟缩缩。“不,不是。郡主你刚才让我滚,我就这么一身新衣服,要是滚脏了就没有衣服穿。郡主到底是让我滚,还是让我走?” 这身新衣服是她仅有的一身厚实暖和的衣服,如果弄脏弄破了,她又得换上原先那样的薄袄子。 司马延自小锦衣玉食,闻言难免错愕。 红岭是下人,虽说是鹤园的大丫头,但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之人。王府下人们一季尚有两身新衣替换,表姑娘怕是连下人都不如。 王妃不是一个苛待下人的主母,也不知道为何不待见表姑娘。她小心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见司马延正盯着地上看。 那地上写着字,依稀可见是数术。 苏宓用脚将字抹去,声音怯怯,“我写着玩的。” “你会算账?”司马延问。 “我也不知道会还是不会,我就是喜欢数东西玩。” 红岭惊讶地看着她,这位表姑娘还真是让人意外。 司马延死死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她懵懵懂懂地回望着,似乎并不知道何为数术。一个从未出过王府的人,也未曾师从过数术夫子,要不是天资过人,怕是没有其它的解释。 “某人买十八斗米,每斗米四钱银子,费银几许?” “七两二钱银子。” 苏宓几乎不加思索,红岭更是惊讶。 司马延凤眸微变,又问,“某人十九两八钱买三十尺布,粗布三钱银子一尺,细布九钱银子一尺。请问此人买了多少尺粗布,多少尺细布?” 苏宓歪头想了想,回答道:“十二尺粗布,十八尺细布。” 红岭脸上的惊讶变成惊叹,表姑娘也太厉害了。 司马延转身离去,丢下三个字,“跟我来。” 苏宓茫然地站在原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司马延,问红岭,“刚才郡主是让我跟过去吗?” 红岭从震惊中回神,“表姑娘,郡主是让你跟着。” 司马延人高腿长,行动如风一般不似寻常女子娇柔。苏宓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表情像是一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一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明明最是尊卑有别之人,红岭却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 她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总觉得主子或许没那么讨厌表姑娘,表姑娘也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害怕主子。 苏宓套上鞋套进到内殿,无比乖巧地站在屏风后面。司马延取了一本蓝皮账册过来,递到她面前。 这手真大,手指真修长。 苏宓心道,接过账册。 “你算一算,六月云轻纱卖了多少匹,本利共多少?”司马延背手而立,看着她。 她翻看起来,一边翻一边用手比划着。半刻钟后,她翻到最后一页,道:“六月云轻纱卖出三十六匹半,共计三千两百八十五两银子。” 分毫不差。 若不是亲眼所见,司马延根本不会相信世上有如此天赋之人。 只可惜…… 苏宓道:“郡主,这样记账着实费神,算账之人一页页翻去更是费时费力。为何不分门别类,以日期为序将每日账目填上去即可,如此查看起来也颇为方便。” 她一语出,司马延立知此法妙不可言。如果说天赋过人已属罕见,她这般心思灵活又精于变通之人更是万中无一。 满室冷香,一片沉默。 红岭侍候在旁,再次惊叹这位表姑娘的聪慧。表姑娘这些年默默无闻,也不太出来见人,没想到竟有如此才能。 良久,司马延道:“此法甚好。” “真的吗?”苏宓大喜,尔后羞涩,“郡主觉得好就好,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从小到大没有人陪我玩,也没有人听我说话。郡主你真是一个大好人,不仅愿意听我说话,还觉得我说的话有用。” 人人都知道王府有位表姑娘,却可以做到将她无视。她受人欺时无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她绝望无依时没有人替她出头。 那个懦弱的小姑娘,在孤独惶恐害怕中死去。除了她,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遭遇。 她不愿世人再对她视而不见,她不愿原主就那样白白死去。人活一世,便是如流星一瞬,也应该留下属于自己的光芒。 要活下去,必须依附于人。 在这王府之中,唯有司马延最为合适。 司马延身为王府独女,又深受今上看重。同为女子,许多事情比同男子打交道更容易。至少不需要惧怕流言蜚语,更不需要牺牲色相。 她要做的是博取对方的同情,还要让对方看到她的有用之处。如此一来,她才有可能得到对方的另眼相看。 司马延生来尊贵,见过太多复杂的目光。有讨好、有羡慕、有嫉妒、有谄媚还有算计和巴结,却从未见过人的眼睛能通透至斯。像一汪清澈的泉水,瞳仁一如泉底乌黑干净的晶石。 两人四目相对,一双凤眼一双杏眼。凤眼深不可测充满探究,杏眼无辜纯净尽是崇拜。 红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发觉得诡异。 主子和表姑娘…怎么越看越觉得两人相得益彰。她紧锁着眉头,暗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老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狗叫,一条白色的大狗窜进内殿。 苏宓面色顿时煞白,她不怕狗。但根深蒂固的记忆中有着对狗深深的恐惧,她还来得及多想下意识抱住身边的人。 “狗…狗…不要过来!”她整个人攀在司马延身上,双腿盘起,像一只无尾的猴子。 司马延如定住一般,面无表情。 红岭惊呆了,她知道自家主子有多喜洁,又有多孤冷。别说是旁人,便是王爷想同主子亲近,主子都能将人拒之门外。 表姑娘这次死定了。 第17章 又生气了。 苏宓被司马延扯开扔在地上时,她也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怕是所有的付出讨好皆要付之流水。 亏得内殿地板以木铺成,她没什么大碍。 当她爬起来时,正对上一双眼白多过黑珠子的狗眼。 雪白的大狗盯着她,吐着腥红的舌头。记忆中的恐惧再次笼罩着她,她差点尖叫出声,“别…别过来,我的肉不好吃…” 大狗当然听不懂她的话,一步步朝她逼近。高大的身形比普通的狗要大上好几倍,不停用爪子挠地。 幸好它四只脚上都套了鞋套子,苏宓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多此一举。 它越发近了,嗅着鼻子在闻她的气味。她能闻到它呼出的热气,更能清楚看到它森森然的白牙,“郡主…郡主救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司马延没动,凛若寒霜。 红岭大急,又不敢逾越。 青峰进来,静静立在一边。 就在它的爪子要碰到苏宓时,司马延打了一个响指。它立马调头甩尾奔向司马延,绕在她的脚边打转。 苏宓心有余悸,连忙告退。 “取一百两银子给她。”司马延道。 “…郡主,我…不要银子。” “你的法子甚好,我不占旁人便宜。” 说完这句话,司马延急急往内室而去,青峰如影随形。红岭知道主子最不喜旁人接近,定是急着去换衣服。 苏宓表情怔怔,“红岭姐姐,一百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郡主不占旁人便宜,我会不会占郡主便宜了?” 红岭闻言,表情复杂。 表姑娘还真是有口无心。 一百两银子换一个算账的法子,对主子而言不亏。 她取来的是银票,薄薄的一张交到苏宓的手上。苏宓没有再推辞,低着头将银票接过收好。“谢谢红岭姐姐。” “表姑娘,百岁看着可怕,实则从未伤过人。” 百岁不是普通的狗,它是雪狼和狗的后代。不过它自小养在王府,吃得比人还好,倒是确实没有伤过人。 “百岁?” “就是方才那条狗的名字。”红岭解释,“百岁是郡主从小养大的,最听郡主的话。” 苏宓脸还白着,神情已无方才的惊悸。“原来它叫百岁,名字还挺好听的。百岁无忧,我嬷嬷也常这么盼着我一生顺遂。” 将自己和狗相提并论,这位表姑娘还真是心思纯净毫无杂念。 她以为经过今日之事,苏宓定然要隔几日再来鹤园。没想到第二天苏宓又出现在鹤园外,不过司马延没有召见。 接下来的几天,苏宓天天在鹤园外面玩,司马延一直没露面。 有时候红岭觉得这位表姑娘实在是可怜,偷偷送些点心出去。再后来,她大着胆子送了一把凳子出去。 于是苏宓在鹤园外的日子变得舒适起来,有可以坐着晒太阳的凳子,还有精致可口的点心和热乎乎的茶水。 这样的日子,比在小院不知强多少倍。 如果不是司马延日日开窗看书,红岭还当自家主子一无所知。她私心想着,如果主子责问起来她一力全揽。 不想一连数日,司马延视若无睹。 冬日晴不过十日,阴天冷风突来的那一日,苏宓没有出现。一连几日天气阴森,不知不觉已至小年。 夜里大雪纷飞,整个朝天城再一次银装素裹满目皆白。鹤园的雪向来不会清扫,也不许下人践踏。 除去进出之路,皆是白雪皑皑。腊梅花在一片白色中分外夺目,池中的仙鹤则越发显得活灵活现。 内殿的窗还开着,司马延依旧披着厚实的狐衾坐在窗前。 红岭小声劝道:“郡主,您身子要紧。” 司马延看着她,她被看得头皮发麻。 “郡主,奴婢多嘴。” “你这几日怎么为何不往外面跑?” 她心下一紧,“郡主恕罪,奴婢有错。” 司马延凤眼一冷,“你错哪了?” “奴婢不该多事,不该给表姑娘送点心茶水和凳子。表姑娘并没有和奴婢说过什么,一切皆是奴婢自作主张。” “你倒是会替她说话,像她那样一曝十寒之人,不值得费心。” 红岭哑然,主子是何意?表姑娘哪里一曝十寒? 她百思不得其解,暗道主子莫非因为上次之事对表姑娘生厌。若不然为何要说表姑娘不值得费心。 有婆子在外面询问是否可以摆膳,司马延像是不经意地道:“在雪中用膳,想来颇有一番乐趣。” 主子张张嘴,下人跑断腿。 在外面摆膳,自是要先布置妥当。火盆一盆盆地搬出去,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才在鹤园最近的亭子里摆放妥当,司马延嫌弃此地离鹤园太近。 红岭忙吩咐下人重换地方,换来换去都不合司马延的意。 花池那边,司马延嫌水气重。不远不近的地方,她又嫌景致差强人意。折腾来折腾去,地方是越换越远。 一直换到王府最西的亭子,司马延总算是勉强屈就。 等到红岭指挥下人布置好之后,她隐约发现有些不太动。她打量着四周,这才想起表姑娘就住在附近。 不能吧。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主子怎么可能是为了见表姑娘。 这时她听到青峰在和主子说表姑娘就住在附近,要不要请表姑娘过来,然后她看到主子点了点头。 顿时她犹如醍醐灌顶。 * 苏宓正在屋里子一边烤火一边吃瓜子,那日她将一百两银票交到秦嬷嬷手上时,秦嬷嬷失声痛哭。 许是她的身世说破了,主仆二人越发心近。 秦嬷嬷问她有没有恨,有没有怨。她说没有恨,但有怨。如果让原主选择,她想原主肯定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 生不由人,原主没有选择。 她是替原主活下去的那个人,她告诉秦嬷嬷等她赚到足够多的银子,她们主仆一定会离开王府。 这瓜子是秦嬷嬷托人买的,皮薄肉香。也亏得她现在和鹤园走得近,托人买些小零嘴之类的倒是不用低三下四。 红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主仆二人亲密相处的场景。做主子的吃着瓜子烤着火,做下人的在一边缝着衣服。 苏宓忙招呼她坐下来吃瓜子,她自是不能耽误说明来意。一听司马延相请,苏宓没有不去的道理。 远远看到布置一新亭子,苏宓面露惊讶。 红岭道:“郡主喜静。” “哦。”苏宓暗道这里如此之偏,看来司马延确实是喜静之人。 她还是那一身衣服,司马延皱了皱眉。 饭菜一直温着,热气混着香气迷漫在冷风中。她不由深吸几口,觉得原本不饿的肚子唱起空城计来。 青峰递给红岭一个眼色,红岭立马心领神会。 “几日不见表姑娘,表姑娘气色好了许多。” 苏宓诧异,这样的话不应该是见面时问的吗? “这几天我月信来,嬷嬷不让我出门。” 红岭一愣,青峰也是一怔。 司马延口中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凤眼闪过懊恼。 苏宓赶紧解释,“我身体一向弱,每次来月信都不舒服。嬷嬷说女儿家来月信时不能着凉不能受冻,免得将来不好生养。” “没人问你,话太多。”司马延冷着脸,没有看她。 她小脸一黯,“是我多话。” 红岭跟着告罪,“是奴婢多嘴。” 两人退到一边,司马延脸色不虞。 青峰在一边侍候着,一旁的下人婆子齐齐噤若寒蝉。 “红岭姐姐,郡主是不是生气了?” 红岭摇头,她不知道。 “她一定生气了。”苏宓声音渐低,“郡主肯定是不想看到我,你说我要不要告退?” 红岭还是摇头,她摸不透主子的想法。 苏宓刚才想了想,她觉得像司马延这样的女子,肯定是不喜欢她说的话。男尊女卑的世道,司马延地位显赫不输男子,定然不会把生孩子当成一个女子最为看重的事。 “红岭姐姐,我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她一脸向往,“要是男人也来月信,也会生孩子就好了。” 红岭:“?” 第18章 我不讨厌她 苏宓有意讨好司马延,声音虽小却足够对方听得清清楚楚。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四周静得吓人,有种诡异的安静。 司马延面沉如水,死死盯着她。 她脚底生寒,暗道自己是不是又拍错了马屁? “红岭姐姐,我是乱说的。” 红岭表情尴尬,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 什么男人来月信,男人生孩子,这样的话简直是闻所未闻。表姑娘还真是太过言语无忌,怎么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司马延哪里还有心情用膳,此女一语比一语惊人,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冷哼一声,“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我且问你若是男子能生孩子,还要女子有何用?” “郡主,你问我,我不敢不答。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可别怪我。”苏宓怯怯着,一副不太敢说的样子。 “你说。” “如果男人能生孩子,那也可以和女人一样在内宅教育子女料理内宅,而女子也能像男人一般在外行头赚钱养家糊口。” 像司马延这样尊贵的女子,肯定是不需要男人养的。公主可招驸马养面首,司马延日后未尝不可。 苏宓自己这话必是深得对方的心,不想对方似乎越发寒气逼人。心道要糟,恐怕是自己说的话太过不容世俗,司马延真生气了。 “郡主,我什么也不懂,我也没有出过王府。我都是自己瞎想的,你别怪我…我不说了。” “坐井观天,当真是可笑!”司马延声音极冷:“男人女人生而不同,女子体弱不善劳作,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苏宓低下头去,不欲再辩。 司马延说得对,她可不就是井底之蛙。王府外面的世界她一概不知,这个世道的礼数规矩她也知之不多。 她不争辩,若是她说什么男女理应平等之类的话,只怕司马延会以为她疯了。 这世道啊,不仅男尊女卑,且强权至上。 司马延不知自己何以生怒,见她如此怯懦反倒越发怒火中烧。此女信口开河一派胡言,天真至极不通世事,她说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 只是此次若不纠正她的念头,怕是她以后还会有许多惊世骇俗之语。 “你且记住,男人和女人本就不一样,万不可再有此等想法。” “郡主,你难道不想和男人一样顶天立地吗?”苏宓抬头,别人不想活得像男人一样,司马延也不想吗? 司马延凤眼隐怒,“我自是可以,但你不行。” 是啊,她不行。 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个不应该活着的人。一个连活着都成奢望的人,哪有资格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和男人一样行走世间。 “郡主说得极是,我身份低微,自是不行的。” 她在笑,笑得极其讨好。 司马延只觉什么堵在心口,竟是不想看到她这种虚情假意的笑容。 主子一走,下人们开始撤走亭子里的布置。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孤仃仃空荡荡。 恰如苏宓的心。 红岭临走前无比同情地看着她,摇头叹息一声。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红岭姐姐,我说错话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惹郡主生气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是想讨她欢心的。” 马屁拍到马腿上,司马延怕是恼她了。 贵人心,海底针。她哪里知道像司马延这样高贵独立的王府郡主,却是一个视男子为天的小女人。 当她再次出现在鹤园外面时,红岭再也没有送点心出来,自然也没有让她休息晒太阳的小凳子。好在她自己有所准备,自备凳子和瓜子。 司马延站在窗边,凤眼深深。 此女莫不是把鹤园当成戏园子,还带了凳子磕瓜子。她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一直未消,面色更是沉得吓人。 红岭小声请示,“郡主,要不要奴婢劝走表姑娘?” “不用。”司马延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像是歌声。 那歌声轻松欢快,调子是从未听过的。 鹤园朝南,日晒充足。无风的冬日晒着太阳,简直是人生一大美事。苏宓被晒得昏昏欲睡,嘴里还在哼着曲子。 “郡主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郡主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胡乱哼着,语不成章,调不成曲。 憋了一肚子气的司马延:“……” 这唱的是什么东西。 一道阴影罩下来,苏宓浑身一凉,睁开眼对上那双薄怒未消的凤眼,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郡主…郡主,我上回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吧。” 她从兜里捧出一捧瓜子,“我请你吃瓜子,可香了。” 司马延盯着她的脸,又看向她手中的瓜子。她连忙起身让坐,“郡主,你坐!” 红岭以为自家主子定是不会坐的,主子生性喜洁,从不踏足污浊之地,眼里容不得半点灰尘。那小凳残旧无比,主子岂会屈尊。 下一瞬,她便震惊了。 只见司马延一掀衣服,还真就坐了下去。 苏宓狗腿无比地捧着瓜子蹲在面前,“郡主,你吃。” 司马延无比嫌弃地看着那成色不算好的瓜子,“你来道歉,就准备拿几颗瓜子打发我?” “我…我没钱,我的银子要存着买宅子。再说我又出不去王府,不是自己亲自买的东西用来道歉都不诚心。这瓜子是我嬷嬷托人买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瓜子。” 红岭暗道,表姑娘说话真直。 苏宓一门心思讨好司马延,“郡主,要不要我替你剥?” 司马延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想这个眼神应该是默认,贵人就是矫情。 红岭又震惊了,主子竟然愿意吃表姑娘剥的瓜子。 苏宓奋力剥着瓜子,每剥一颗就放在司马延的掌心。这手掌可真够大的,这么大的手掌竟然愿意窝在后宅料理庶务,还真是令人惋惜。 她每剥一个瓜子,就说一声我错了。 最后司马延实在受不了,“闭嘴!” “哦。”她紧紧闭起嘴巴。 司马延见状,嘴角微扬。 暖阳如金,晕生出璀璨光芒。他们一坐一蹲,瞧着竟是无比和谐。同样出色的长相,纵然一个极尽奢华尊贵,一个质朴简单,却是如此的珠联玉映。 红岭险些看痴了。 忠亲王妃来的时候,远远看到这一幕,还当自己眼花了。她扶着许嬷嬷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个人是鹤儿?” 许嬷嬷也很吃惊,“像是郡主。” 郡主跟前的人,应是那位表姑娘。听说郡主对这位表姑娘另眼相看,看来此言不虚。 忠亲王妃犹不信,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最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衣服垂在地上,又怎么容忍自己如此随意。 还有鹤儿的表情,是她从没未见过的放松。 “鹤儿…是不是在笑?” 许嬷嬷回道:“好像是。” 忠亲王妃喃喃,“鹤儿自小稳重待人疏离,我还以为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没想到他还会这样笑。” 这时司马延也看到她们,不甚自然地起身。待瞧见自己白如雪的衣摆处沾满灰土,凤眼徒然凌厉又嫌弃。 苏宓只感觉自己眼前像是突然冒出一座山,然后她听到司马延在唤母妃二字,她赶紧站起来向忠亲王妃行礼。 忠亲王妃眼神复杂,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孩子。这两个孩子竟然走得这么近,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苏宓很有眼色地告辞,还不忘搬走自己的小凳子。她走得并不快,瘦弱的身形显得那么的可怜。 “鹤儿,你和她…” “母妃,是她自己主动来鹤园的。她让我坐她的凳子,也是她主动给我剥瓜子的。” 还有剥瓜子这一出,忠亲王妃难以置信。她认真看着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有多难讨好,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清楚。 朝天城多少世家公子小姐,她从未见鹤儿对别人如此亲近。 “可是鹤儿,她到底是…” “母妃,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主动示好,我岂敢推拒。我等臣子可以不闻不问,却不可有求不应。” 忠亲王妃想了想,这话确实有理。只是听着怎么那么怪,鹤儿对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可不是这般有礼。 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期然看到司马延微红的耳根。 “鹤儿,你是不是不讨厌她?” 说不讨厌是婉转,或许她应该问是否喜欢。 司马延回道:“不讨厌。” 忠亲王妃没有再问,心情说不出来的沉重。 第19章 我只喜欢你 小年一过,年关近在眼前。 王府上下忙活开来,秦嬷嬷倒是难得有空闲。她早早托人买了布,准备给苏宓做过年穿的新衣。 杏色的料子,倒是难得的鲜艳。 “嬷嬷,这颜色不耐脏,我喜欢黑色的。” 苏宓是真的喜欢黑色,又耐脏又耐看。 秦嬷嬷闻言心酸不已,别的姑娘只会嫌颜色不够亮,她家姑娘想的却是耐不耐脏。有几个姑娘家会喜欢黑色,也就她家姑娘这么懂事。 “是嬷嬷没用。” “嬷嬷,我是真的喜欢黑色。” “姑娘,你别说了,嬷嬷听了心里越不好受。”秦嬷嬷眼眶湿润,“这样的料子,若是放在从前,连嬷嬷都不会多看一眼。” 而今她家姑娘在过年时才能置办一身这样的新衣。 自打说开身世后,秦嬷嬷越发觉得愧对她。 “嬷嬷,你不是说他们的事和我无关。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总想着这些。比起前些年,今年好过了许多,我只盼着以后能年年如此,便已心满意足。” 秦嬷嬷擦着泪,姑娘这般容易知足,也是好事。若不然知道自己原本是金枝玉叶,却落魄到寄人篱下,怕是会失了平常心。 也亏得姑娘如今和鹤园走得近,否则这样的日子她们都过不上。前些日子姑娘天天往鹤园跑,怎么这两日不去了? 不是苏宓不想去,而是苏宓觉得差点惹恼司马延,好不容易把人哄住,还是得缓上一缓。凡事欲速则不达,她不能操之过急。 她在府中没有玩伴,无事时一个人跑到亭子附近晒太阳。 眼下看上去她在府中的日子好过许多,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大公主在侍疾。一旦大公主能出宫,想必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 除非司马延能站出来护着她。 只是司马延那个人,她实在是有些摸不透。讨好之路任重道远,还不知何时才能被对方真正放在眼里。 除了大公主,曲婉儿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才这般想着,便看到曲婉儿带着丫头婆子朝自己走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 曲婉儿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大公主被禁足,她在端妃娘娘那里没有落下好。又因为苏宓,她惹了忠亲王妃不喜。 “苏宓,你让我好找。” “婉儿姑娘,你找我做什么?” 曲婉儿笑得诡异,“当然是来替大公主传话的。” 苏宓作出害怕的样子,像是一听大公主三字就浑身发抖。她惊恐的样子取悦了曲婉儿,曲婉儿笑得越发畅快。 不管这个表姑娘是谁,都不可能逃过大公主的手掌心。 “我困了,我要回去了。”苏宓要走,被两个婆子拦住去路。 四下无人,没有人能帮她。 曲婉儿嘲弄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苏宓,你是逃不掉的。” 苏宓垂眸,曲婉儿说得不错,她确实逃不掉。她连王府都不能出,如何能逃得过大公主的算计。 所以原主死了。 不过她不是原主,曲婉儿不是大公主。 “我为什么要逃?这天下是姓李的。” 曲婉儿瞳孔一震,再一看她瘦弱无依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她不会知道的。 天下是姓李,但她姓苏。 “苏宓,你在我面前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怪你,不过大公主不一样。因为你上次不听话,害她受责罚,她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婉儿姑娘,大公主不是喜欢我吗?”苏宓白着一张脸,“我知道了,她是不是又要来王府找我玩?我不想和那些动物一起玩,我想和人玩。我怕它们咬我,我能不能不和它们玩?” “这可由不了你。”曲婉儿昂着头,欣赏着她的恐惧。 她突然往地上一坐,“我受伤了,婉儿姑娘推了我,我不能陪大公主玩了。” 那地上有石有土,她蹭得一身灰扑扑的。 曲婉儿骇然,还当她上回只是说着玩,没想到她真的会用这一遭。记起她那个令人发毛的笑,曲婉儿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苏宓,你以为耍赖就能逃过去吗?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不管,我就要这样。”苏宓一脸你耐我何的模样,“大不了我再弄伤我自己,反正大公主喜欢我,她不会怪我的。” 曲婉儿狐疑地看着她,难道她真的知道了什么? 大公主再是不喜欢她,也只敢作弄她,意图将她吓死,而不敢真正伤到她。大公主尚且如此,何况自己这个臣子之女。她如果胡乱指责,说是自己伤了她,或是大公主推卸责任,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天家人,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 “你还赶紧起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大公主能找你玩,那是你的荣幸。我只是一个传话的,你犯不着这么为难我。” “我不管,你是大公主的跟班,你也替我传个话,就说我受伤了,不能陪大公主玩。” 曲婉儿气结,苏宓竟然将她当成下人使唤。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做事?” 苏宓突然笑了,“婉儿姑娘,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曲婉儿又是一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这个低贱之人,难道真的知道? 苏宓正欲起身,突然重新趴在地上,“我好痛…婉儿姑娘,你为什么推我?”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婉儿姑娘,我…我就这一身衣服,我怎么舍得弄脏,是你…是你推我的。我…”苏宓像是害怕极了,“你说我自己摔的,那就是我自己摔的。” 曲婉儿正奇怪着,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司马延。 这个苏宓……果然是小看了。 “我竟不知为客者居然敢欺辱主家。” “郡主表姐,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己故意的。”曲婉儿暗恨,原来在王府她是客,而苏宓居然是主家。 苏宓从地上爬起来,模样无比可怜,“郡主,你别怪婉儿姑娘。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我的衣服都脏了…” 一个如此看重身上衣裳的人,怎么会趴在地上不起来。 司马延向来不喜欢曲婉儿,这个姨家表妹心思太杂。一面巴着大公主,想在端妃娘娘跟前得脸,以为自己配大皇子绰绰有余。一面又恨不得攀上东宫二皇子,将来做个人上人母仪天下。 岂不知无论是端妃还是皇后,都看不上不学无术的长平侯。 “曲婉儿,这里是王府。” “郡主表姐,真是她自己摔的,和我无关。” 司马延面无表情,凤眸如冰,“苏宓,你说实话,是你自己摔的,还是她推的?” 苏宓抬头,心中划过异样。 司马延是要为她做主吗? 真的是这样吗? 她咬着唇,“郡主,我不过是一个低贱之人,不值得郡主为了我…婉儿姑娘是你的亲表妹,郡主不应该为了我这样的人…” 曲婉儿气结,这个苏宓还真是会做戏。难道这些年她和大公主都被骗了吗? 司马延凤眼深沉,“你是王府的人,你在王府一日,我便不能让外人欺了你。” “我是王府的人?”苏宓喃喃着,“谢谢郡主,有你这句话…我以后再也不怕了。” 曲婉儿不愿相信,苏宓怎么能入司马延的眼?司马延这个人孤冷又清高,连大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然而她不信也得信,因为司马延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 司马延说:“在王府,谁也不能欺她。你不能,别人也不能。” 这个别人,是指大公主。 苏宓怔怔凝望着,以后司马延真的会护着她吗?这原就是她的目的,为什么她觉得如此不真实。 曲婉儿又气又恨,“郡主表姐,我才是你嫡亲的表妹。” “既然是表亲,何来嫡亲一说。我母妃是家中独女,你母亲也不过是她的表妹。表妹之女,更谈不上嫡亲二字。” “可是苏宓…她和王府更是远亲。为什么她可以?” 司马延冷冷睨过来,“我说可以就可以。” 曲婉儿气到无语,司马延从来不给她脸,母亲还让她好好巴结这个表姐。可是无论她怎么做,对方都是不屑一顾。 她自觉没脸,青白交错。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是司马延接下来的话。 司马延说:“为客者当知礼数,曲表以后莫要走错地方。” 话说到这个份上,曲婉儿哪里还有脸争辩,当下羞愤离开。 苏宓怯怯地看着司马延,杏眼中尽是忐忑和希冀,“郡主,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以后在王府,你真的会护着我吗?” “自然。” “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怕了。”苏宓喜极而泣,“我好开心,我好喜欢郡主,我太喜欢郡主了。” 青峰骇然,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 司马延面色一沉,“喜欢二字不能随便说!” “可是我就是喜欢郡主,我好想告诉所有人。除了我嬷嬷,我只喜欢郡主…我最喜欢郡主,我永远喜欢郡主。” 她欢喜着,又哭又笑。 司马延板着一张冷脸,“不可以。” 苏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是不是不可以喜欢你?” 青峰倒吸一口凉气,表姑娘可真敢问。 司马延表情极为不自然:“不可以告诉别人。” “哦,我知道了。”苏宓又欢喜起来,“我以后不说了,我都放在心里。” 什么放在心里,更是不知羞! “随你!” “谢谢郡主。”苏宓的目光中尽是崇拜,“我听郡主的。” 司马延看到她身上的灰土,凤眼微沉。 第20章 我很是欢喜 苏宓回去不久,红岭就送了东西过来。叠得整整齐齐的三套衣服,一粉一桃一红。料子精美无比,看上去极为华贵。 秦嬷嬷大惊,忙问红岭是何意。 红岭回答这是郡主以前的旧衣,是郡主让她送来给苏宓的。其实这根本不是旧衣,而是没过水的新衣。 司马延十二岁那年,忠亲王妃死活要给她置办几身有颜色的新衣。挑了最好的料子,分别裁了一粉一桃一红三套衣裙。 这三套衣服款式繁复大气,放在如今亦不过时。只可惜司马延一直不肯穿,是以压在箱底好几年。 红岭隐约知道郡主对表姑娘不一般,否则也不把自己的衣服送人。她看着苏宓那张美貌初显的脸,有些不太敢往深处想。 有些事不是他们下人能猜测的,有些事也不是他们下人能多嘴的。主子但有吩咐,他们照做便是。 鲜艳华丽的颜色在灰暗的屋子里栩栩生华,将之前秦嬷嬷正在缝制的杏色寻常料子压得黯然无光。 秦嬷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苍老的目光涌动着无比怀念。如此精美的面料,才配得上姑娘的身份。 只可惜昔年繁华作了古,姑娘从一出生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有了这三套衣服,那身杏色的衣服也不急着做。秦嬷嬷感慨之余,心中重新生出希冀,盼着郡主真的能看顾自家姑娘。 主仆二人想法一致,心照不宣。 除夕这一日,苏宓换上红色的衣裙,竟是分外的合身。流云广袖、繁复交襟、水泄裙摆,微微一动流光溢彩陋室生辉。 秦嬷嬷眼中已然泪水涟涟。 她的姑娘,合该是这般尊贵的模样。 “嬷嬷,好看吗?”苏宓问。 秦嬷嬷擦着眼泪,“好看,我家姑娘这般人物,穿什么都好看。” 以前素衣粗布都美得那般惊人,何况穿上这样的衣服。这些年姑娘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痛恨自己如此无能。 “嬷嬷,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走路不太方便。”苏宓左看右看,并不是很喜欢。 “姑娘,是嬷嬷不好…”好好的金枝玉叶,竟然嫌衣服走路不方便。秦嬷嬷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姑娘受苦了。 苏宓忙安慰她,“嬷嬷,我说错话了。这些年有嬷嬷陪着,再苦也是甜的。大过年你可不许哭,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等会就穿着新衣服去感谢郡主。” 秦嬷嬷一听她要去见司马延,忙把她按坐在镜子前。 妆台上除了梳子篦子和几根发带,并没有多余的首饰。秦嬷嬷手巧,不多时给苏宓梳了一个雾花垂云髻。比平日的双髻多了几分婉约,越发有了少女亭亭的模样。 “嬷嬷,这是我吗?”苏宓喃喃轻问。 镜子里的人越发像她自己。 秦嬷嬷望着镜子里的少女,“我家姑娘原就是金贵的人。” 苏宓摇头,“我不是金贵的人,嬷嬷以后别说这样的话。” 她哪是什么金贵人,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不过是拼死拼活想挣出一条活路来的卑微可怜人。金贵二字,离她委实太过遥远。 秦嬷嬷听到她的话,不免又是一阵难过。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还站在那里不走。 她知道秦嬷嬷不放心自己,无非是怕她受委屈。她远远地挥着手,无忧无虑脚步轻快,又像是一个不曾受过岁月磨难的少女。 红衣明媚,青丝如云。那张原本略显苍白的精致小脸被红气氤氲着,竟是面如桃花般夭夭。杏眼流转间,说不出的灵动慧黠。 司马延远远望着她,仿若春风扑面而来,吹散冰霜荡起涟漪。 红岭看痴了,心道这是表姑娘吗?早知表姑娘生的好,没想到生得如此之好。若是再长开些,怕不知是何等美貌。 苏宓在几人的目光中走近,羞赧道:“郡主,这是你送给我的衣服,我很是喜欢。” 她左右拉扯着,笑得极为讨好。 这一笑,带着几分娇憨。 司马延凤眸幽深,“不过是几身旧衣,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我很喜欢。”苏宓爱不释手地拉扯着袖子,“以后郡主还有旧衣服,可不可以还送给我?” “以后再说。” 司马延人高腿长,像是不愿再看她似的朝另一边而去。 红岭小声道:“今日除夕,郡主要去陪王爷和王妃,表姑娘请回吧。” “我知道了。” 苏宓笑着和他们道别,迟迟没有离开。 司马延走得不快,比平日里明显放慢了脚步。清冷出尘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薄唇抿着眸沉如水。 青峰问:“郡主,今日是在正殿守岁,还是在鹤园守岁?” “鹤园。”司马延不加思索。 “也不知道表姑娘要不要守岁?”青峰不知是在问谁。 司马延没有说话,脚步又放慢了一些。 红岭心领神会,立马折回去问苏宓。苏宓有些失落,“嬷嬷年纪大了,以前炭火又不足,我们没有守过岁。” “那表姑娘若是无事,今夜可到鹤园来守岁。” “真的吗?”苏宓一脸欢喜,“我没事的,我等会陪嬷嬷吃了饭就过来。” 红岭得了准话,赶上自己的主子。 “表姑娘说她吃了饭就来。” 司马延闻言,脚步终于和往常一样。 正院门口,年已花甲的忠亲王正翘首以盼。他身高八尺体态健硕,倒是不见这个年纪的老态,反倒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吃个团圆饭这么麻烦,老子一大早起来沐浴更衣。你看我的鞋底,比我的脸都干净。那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来?” 忠亲王妃老神在在地坐在殿内,嗔道:“你安生坐着,鹤儿等会就到。” “哼,天下哪有老子等儿子的道理,老子还要看儿子的脸色。” “别胡说,小心天上有耳,是女儿,女儿,听到没有?”忠亲王妃耳提面命,差点没过来揪他的耳朵。 他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就你爱折腾,听那什么老道胡说八道。” “什么老道?那可是一海大师。是我爱折腾吗?也不知道是哪个老来得子的男人一听那些话,立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来得子的忠亲王自知说不过自己的老妻,冷哼一声抱着手臂立在门口。一双炬目瞪着外面,恨不得把院门瞪出大窟窿。 就在他差点望眼欲穿的时候,司马延终于到了。 “鹤儿。”一见到自己的孩子,他老脸笑出一朵花来。 司马延:“父王。” “好,来了就好。”他拍着自己孩子的背,满脸都是老怀大慰的慈父笑。司马延什么也没说,径直入殿。 他开心无比,跑到忠亲王妃面前低语,“鹤儿今天心情不错。” 忠亲王妃狐疑,“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挑挑眉,不说话。 刚才他拍鹤儿的背,鹤儿没有皱眉。以前那小兔崽子不喜旁人接近,便是亲老子也不愿意。可怜他巴不得天天和自己的老来子亲近,却总是被嫌弃。 忠亲王府的团圆宴,自是少不了宫里的赐菜。早早开始的宴席,一直到近亥时才算结束。司马延迫不及待离开的样子,让忠亲王一晚上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这孩子…”忠亲王气道:“他就这么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 “你少说两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鹤儿的脾气。”忠亲王妃劝道。“鹤儿可不是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是不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你…你…他这性子也不知道随谁。”忠亲王吹着胡子,“还不是你惯的,吹毛求疵。” “合着就我一个人惯的?”忠亲王妃不服,“你也有份。再说鹤儿哪点不如人,别说是长相气度,身手心计也不输任何人。有这样的孩子你还不满意,合着我是嫌我生的孩子不好?” 这下忠亲王不说话了,气呼呼地望屋顶。他必须得承认,除了性子冷了一些,太过爱干净一些,自己的孩子样样出色。 放眼整个朝天城,能和鹤儿相比较的屈指可数。 “那么爱干净做什么,就这点不好。他快满十八了,到时候我把他往城外大营一扔,让他和那些将士同吃同睡,我就不信改不了他的坏毛病。” 忠亲王妃嗔他一眼,他若舍得,她这个做妻子的不拦。 夫妻二人争吵之时,司马延早已出了正院。 她走得快,大步流星。 青峰跟得紧,红岭有些吃力。 王府华灯通明,一派喜庆。寒风裹挟着暖色,变得温和许多。树影绰绰,欢声笑语,像是一夜入了春,又像是暖风入了心。 司马延的脚步生风,越来越快。 突然她停下来,望着灯火阑珊处的那一抹红。那红似火,又似明玉,一下子撞进心间激起无数纷杂错乱。 苏宓不知等了多久,鼻尖已经开始泛红。远远望着越来越近的白,她的小脸瞬间泛起欢喜。“郡主!” 司马延的目光落在少女通红的鼻尖上,眸色渐深。 红岭小声道:“表姑娘怎么不进去等?” 苏宓一脸认真,“郡主还没回来,我不能进去。” “咕咕”她的肚子发出一阵响。 红岭问:“表姑娘没吃饭?” “吃过了。”苏宓羞涩不已,“我留着肚子呢。” 司马延淡睨她一眼,“瞧你这点出息。” 她娇憨低头,“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转身之际,凤眸中尽是笑意。 第21章 守岁之夜 殿内地龙极旺,两扇屏风被撤到一边。地板上摆着一方小桌,桌上点心瓜果一应俱全,还有酒水和几样小菜。 红岭青峰并苏宓围坐在地板上,司马延一人斜靠在贵妃榻。 几块点心下肚,苏宓肚子半饱。 她痴痴看着司马延,“郡主真好看。” 司马延望过来,凤眸一冷。 她眼神依旧痴痴,“秀色可餐啊。” 说着,她还打一个半嗝。 红岭:“……” 主子可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好看。 果然,司马延脸色更冷了。 苏宓察觉自己或许又拍错了马屁,连忙用点心堵住自己的嘴。杏眼怯怯地观察着司马延的脸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守岁自是闲话海谝,一通扯七扯八之后,所有人都放开许多。 红岭说起自己听来的一桩趣事。说是朝天城外的一户人家连生九女,突然生了一个儿子。那儿子生下来何等聪慧,竟然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那家人如珠如宝,谁知儿子养到十岁突然掉进河里,一下子前尘尽忘,再也不复之前的机灵。 苏宓听得认真,小脸满是震惊和稀奇。 “还有这样的事?” “表姑娘,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青峰回着,也说起一桩自己听来的异闻。前朝有一赶车人夜路回家,路遇一女子悲伤哭泣。他一时不忍停车相问,那女子说自己同丈夫置气回娘家,不想半路崴了脚。车夫心生同情,问清她娘家在什么村子后将她送回。女子在村口下车,再三感谢,还以一块碎银相赠。 此事过去半月后,车夫有一次途经那村子,与人闲聊时说起此事。不想那人连连摆手,说自己村子最近根本没有女子回过娘家,倒是有一嫁到外地的女子半月前摔死了。车夫吓得直冒冷上汗,回家取出那块碎银一看,竟是一块小石子。 这下苏宓更是杏眼圆瞪,说不出来的懵懂和震惊。 红岭轻轻推一下苏宓,“表姑娘,表姑娘。” “啊?”苏宓茫然。“青峰姐姐,世上真的有鬼吗?” 青峰被这一声姐姐给惊得不轻,同男子一般硬朗的脸上难得别扭起来。她解释说民间传说听听就好,鬼怪之说都是无稽之谈。 “原来是假的。”苏宓松了一口气。 “表姑娘,你是不是吓倒了?”红岭问。 “没…没有,就是…”苏宓像在思考,“就是没有听过,想着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就像做梦一样离奇。” “表姑娘还做过这样的梦?” 红岭这一问,司马延看过来。 苏宓点头又摇头,“和这些不一样,但我梦过很稀奇的事。” “表姑娘,不如讲讲?”青峰说。 苏宓看看她们,又看看司马延。 司马延下颌微抬,“不妨说来听听。” “那我就说说。”苏宓想了想,有些难过,“上次大公主带了一头大虎找我玩,我当天夜里就做了一个梦。” 殿内一片安静,她的声音不大。 “梦里那头大虎又在追我,它的牙齿又尖又长,它的嘴又大又可怕。我拼命跑啊跑,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我在想要不要跳下去,只要跳下去就解脱了。” 红岭不忍。 司马延凤眼如晦,瞬间寒意大盛。 安静变成死寂,唯有灯火暖明。大公主对苏宓做的那些事,表面看似没什么伤害,实则阴损至极。 就在红岭和青峰以为苏宓借此诉苦时,谁知她的语气突然欢快起来,“这时候天边一道金光闪过,我的手中多了一把长长的剑。那剑是一把神剑,它可以帮助我斩妖除魔。我挥舞着神剑,准备朝大虎刺去。谁知大虎跪了下来,它开口说话了。” 红岭愣了。 青峰怔了一下,忙问,“表姑娘,它说什么了?” “它说它肚子里有了我的骨肉,求我饶它一命。” 司马延沉着眸微闪,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红岭愣愣的,表姑娘做是什么梦? 青峰脑子转不过弯来,心道这位表姑娘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明明看上去极简单的一个人,却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连做的梦都与众不同。 “它不是老虎吗?怎么会有你的骨肉?”红岭问着,突然脸一红。表姑娘是女子,哪有那样的本事。 “我也莫名其妙啊,它怎么会有我的骨肉?”苏宓歪着头,“这时候它又说了,因为它咬了我一口,肚子才有了我的骨肉。我一听就明白了,它这是在戏弄我。” 青峰和红岭皆露出震惊的模样。 司马延眼底带了笑,深深看了苏宓一眼。 苏宓小脸严肃,语气无比坚定,“它咬了我,还戏弄我,我不能饶它!我举起手中的神剑,它吓得连连磕头。说如果我能饶它一命,它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我的恩情。说完,它就变成了一个貌美的少年。” 红岭眼睛睁得极大,还能这样? 青峰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司马延的凤眼中尽是兴味。 苏宓又道:“他长得真好看,我一下子就心软了。他说我太穷了,他愿意帮我成为一个有钱人,我想了想就同意了。” “你同意了?”红岭追问,压根忘记这不过一个梦。 “对啊,我确实很穷,为什么不同意?”苏宓一脸理所当然,“然后他把我带到一处山头前,只见他长啸一声,瞬间地动山摇,那山前裂出一道大口子。我顺着大口子往里面走,越往里面越是金光刺眼,满山洞里全是金子银子。” 红岭震惊了。 青峰呆了。 司马延眼中的兴味越发深厚。 “有了这些金银,我买了大宅子,养了成群的奴仆,还娶了那美少年为夫。我夫君又貌美又贤惠,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对我十分体贴,我和他从此以后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恩爱日子。”苏宓意犹未尽,“梦里的日子真好。” “表姑娘,你这梦真够离奇的。”红岭感慨,何止离奇,简直是闻所未闻。她也想做这样的梦,有美男还有花不完的金银。“那还有没有后来?” “后来啊,我老了,他一直不老。我死的那一天,他哭着对我说来世他还给我当牛做马。我心想他一直不老,我可不愿意他再看着我一天比一天老去。我死后魂魄飞升上仙,他果然在天宫门外等我。原来我原是天上的神仙,而它不过是我的坐骑。” 这样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红岭喃喃,“表姑娘的梦,比话本子还好看。” 苏宓一听,有些羞赧,“红岭姐姐,真的吗?话本子都没有这样的。要是写成话本子,会有人看吗?” 红岭不能回答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 司马延淡淡回道:“或可一试。” 苏宓开心不已,“要是做梦也能赚银子,那我以后一定多做梦。” 她说得天真,旁人只当她心思简单。 此时已近子时,几人都无睡意。 点心的甜香混着酒香迷漫着,苏宓看到司马延如饮水一般喝着酒。修长的手指和玉杯相映成辉,说不出来的优雅随意。 那酒在她手里仿佛是琼浆玉液,令人口中生津。 “郡主,酒好喝吗?” 司马延望过来,“想喝?” 她点头。 “此酒名为春风醉,极浓极烈,你真想喝?” 她又点头。 春风醉闻起来极香,入口竟然还有一点甜。没有想象中的浓烈,她觉得颇为适口。接连三杯下去,后劲终于上来。 仿佛是在一瞬间,那张小脸艳如桃花。清泉般的杏眼迷离如雾,看人时不由带出几分青涩的风情。 “郡主,我想睡觉…” 话音一落,她一下子歪倒在地毯上。 红的鲜艳,白的胜雪。不知是红渲染了白,还是白映衬了红。只觉这一红一白极为相配,配着那青丝如墨极艳极美。 红岭和青峰有眼色地撤走小桌子,这一走便再也没进来。 琉璃灯罩内的烛火默默燃着,地上的少女芙蓉面,长长的睫毛投影如扇羽。花瓣一般的唇,气息似香花似酒香。 司马延身形未动,凤眼深不见底。 “居然喜欢貌美的少年。” “郡主,郡主,救我…”少女呓语起来,双手乱挥。 这时,修长的大掌捉住她的手。 第22章 不为妾 苏宓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被一条白狼追赶。 那白狼和百岁一样长着洁白如雪的毛,身形比百岁要大上好几倍。她拼命跑啊跑,努力想摆脱它。 她恍惚想着,早知会做这样的梦,她就不编那样的故事。 白狼虎视眈眈,步步紧逼。眼看着前无去路,唯有一处断崖。她心中大急,不停喊着郡主救我。 或许潜意识里,她认为能救自己的只有司马延。 突然白狼摇身一变,变成司马延的样子。白衣胜雪,墨发冷面。那双凤眼古怪地盯着她,朝她勾着手指。 “郡主!” 太好了,是郡主。 她开心地朝司马延跑去,欢喜地抱住对方。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庆幸。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有些不对,白狼怎么会变成郡主的模样。 司马延握着她的手,笑得邪气而好看。 “总算是抓住你了,看你往哪里跑!” 她一个激灵,两腿一个蹬空醒过来。 这一醒不要紧,她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鹤园,而且还是在司马延那张华贵无比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的是狐衾。 “表姑娘,你醒了?”红岭问。 她连忙起身,“红岭姐姐,我…我怎么在这里?” “表姑娘,你昨夜喝醉了人事不醒。你放心,秦嬷嬷那里我已经知会过。” “我…我…”她慌乱下榻,几步跑到屏风外。小脸粉扑扑的,杏眼惺忪一看就知睡得极好。“郡主…她不在吗?” 她其实想问的是她怎么会睡到屏风内的榻上,难道洁癖如司马延竟能容忍,而不是让人把她扔出去。 红岭不敢揣测自家主子的心思,不过主子对表姑娘确实是一再破例,可见表姑娘在主子的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郡主和王爷王妃已经进宫,表姑娘你饿不饿?” 苏宓当然饿了。 眼下已经辰时三刻,她这一觉睡得够沉。 “我…我不饿,红岭姐姐,郡主没有生气吗?” 红岭笑道:“郡主没有生气,还让我们莫要扰了表姑娘。” 苏宓心道,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被司马延划为自己人?这是不是说明她的接近很成功?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反倒让人心生惴惴。 她没留在鹤园用早饭,告辞离开。 路上心绪纷杂,一时欣喜一时疑惑。欣喜的是自己的计划进展顺利,疑惑的是昨天到底是谁把她抱上榻的。 应该是青峰吧。 毕竟青峰看上去就特别结实有劲。 “美人,小美人。” 她的思绪被打断,不意外看到躲在假山后面的李昭。 “给大皇子请安。” “免礼免礼。”大皇子惊艳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她,几日不见,这小美人好像又好看了。宫里那么多的妃嫔宫女,他就没见过能和小美人相提并论的。 听说皇祖父有个姓赵的宠妃,艳冠群芳宛如神仙妃子。他没见过赵贵妃,宫中对那个妖颜祸国的女子讳莫如深。 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太监,是上回苏宓见过的那一个。 小太监的手里依然提着一个食盒,他却并未打开与她一起分享。而是看着她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中满是羡慕。 “真羡慕你,没有人管你。” 苏宓想,她困在王府内院低微如尘埃,居然也有让人羡慕的一天。 她露出疑惑的眼神。 李昭又是一声叹息,“无父无母也挺好的。” “殿下…臣女想有爹娘。”她声音低落,“做梦都想。” “你要是有爹有娘,你就会发现也没那么好。”李昭想,没有父母管着多好。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被抓着和皇弟们一起读书,也不用被用来和皇弟们比来比去。 小美人多好,没有爹管,没有娘管,还不用读书。 “没有爹娘的孩子,很可怜的。”她声音更低。 李昭白胖有着违和的惆怅,“倒也是,要是有个不管自己的爹娘就好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常有,果真难两全。” 苏宓暗道,这是难两全的事吗? 李昭毫无形象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我父皇最喜欢我二皇弟,我母妃最喜欢三皇弟,他们都不喜欢我。” 嫌他笨,嫌他只知道吃。 他也想聪明,也想少吃,可是这两样他都控制不住自己。 苏宓一脸不解。”殿下这样的好人,都有人不喜欢。要是我爹娘如果还在,或许也不太喜欢我。“不可能,你长得这么好看。”李昭反驳,谁会不喜欢小美人。 “殿下才好。” “你真的觉得我好?”李昭一激动,连自称都变了。 苏宓认真点头。 李昭指了指旁边的石头,示意她坐。 他比二皇弟大两天,生来事事都要被人拿来和二皇弟比较。二皇弟说话早,他说话晚。二皇弟走路早,他走路晚。二皇弟识字快,他识字慢…… 母妃怒他不争,父皇嫌他太过愚笨。他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聪明的一个,连小六岁的四皇弟都比他背过的书多。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为大皇子应该给皇弟们树立榜样,但他做不到。他只想快快乐乐吃吃喝喝做一个闲人,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他不争不抢。 “小美人,你说话真好听,我就喜欢听你说话。“小美人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听着就让人舒坦。“等本王以后出宫建府了,你就跟着本王。” 他明年十五,依制便能出宫开府,到时候他就可以纳小美人进府。 苏宓怔呆呆的,“殿下…” “你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你的。皇子妃你别想,你身份太低。本王会求父王给你一个孺人的品阶,准你自己养孩子。” “臣女…” “是不是很感动?”李昭骄傲无比。他堂堂大皇子,随便一个妾室身份也不会低。此女相貌姝妍,只可惜出身实在低微。他能许诺一个孺人之位,料想她应该感激涕零。 苏宓表情复杂,她还真不感动。 李昭以为她一时惊喜回不过神,凑到她面前,“小美人,以后我们一起吃一起玩,本王会宠着你的。” “臣女谢殿下,不过臣女的嬷嬷说过,臣女的娘临终之前有交待,臣女不为人妾。” “啊?你娘不让你为妾…皇家的妾不比其它的妾,你是有品阶的。” 有品阶的还不是妾。 “父母之命不可违,臣女有负殿下厚爱。再者臣女比殿下年长一岁,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三岁之差我母妃都觉得甚好,何况是一岁。”李昭不以为意,母妃让他讨好司马延,打的不就是让他娶司马延为妃的主意。甚至觉得不娶也可,他入赘王府都行。区区一岁算什么,小美人实在是太过多虑。“至于你娘的遗命……要不以后本王去你父母坟前解释,你娘肯定会同意的。” 他堂堂皇子,谁敢不给面子! 苏宓露出为难的表情,“殿下,臣女不知父母葬在何处。” “啊?”李昭眼珠子转了转,“无事,到时候本王问忠亲王,他定然是知道的。” 这时小太监低咳一声,李昭表情一变。他此次进王府,是趁司马延进宫的空隙,万一司马延回来碰到他就惨了。 他从小太监手里拿过食盒,塞到苏宓手里。“拿去吃吧,本王下回再来看你。” “殿下…这不太好吧?”她犹豫。 “没什么不好的,你以后是本王的人。” 苏宓无奈,收下食盒。 食盒里的菜一直温着,打开来冒着热气。 秦嬷嬷看到食盒先是一愣,“这法子…还是你娘想出来的。” 苏宓取菜的手一顿,“我娘的心思真巧。” “是啊,你娘最是一个心灵手巧之人。你看这水晶虾仁像不像一朵朵盛开的梨花,还有这芙蓉肉摆成一朵芙蓉花的模样,全是你娘的主意。自打那以后,宫里的御膳越发赏心悦目,想不到御厨们会一直延续至今。” 那样一个不争不抢的女子,竟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祸国妖妃。帝王算计心术,连同宠爱都可以作假。 “我娘…她葬在何处?”苏宓问。 秦嬷嬷眼眶微红,“一场大火,化成灰烬。” 原来如此。 苏宓简单说了一下认识大皇子的事,秦嬷嬷得知大皇子不仅没有为难她,还给她送吃的备感欣慰。 食盒里有两道菜,一道是水晶虾仁,一道是芙蓉肉。摆盘好看,精致清香。秦嬷嬷拗不过苏宓,坐着一起吃。 她先尝的是虾仁,入口后目露怀念。然后吃的是芙蓉肉,眼中已有泪光闪现,“这么多年了,宫里御厨的手艺还真越发精湛,与当年的滋味竟然不差什么。” 第23章 我以后都听你的。 李昭偷偷摸摸回宫,父皇还在和忠亲王夫妇说话,母妃也在庆阳宫里同吴国公夫人和承恩伯夫人说话。 吴国公夫人是已故先皇后的嫂子,承恩伯夫人则是端妃的母亲。承恩伯杨显原当年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其女杨思霁不过是小官之女。因着杨家和吴国公府有亲,杨思霁自小同吴国公府的嫡女吴宛儿交好。 吴宛儿出身好,嫁给当时的三皇子李岱为妻。后吴宛儿产下嫡女李长晴不久后撒手人寰,吴公国府怜悯外孙女无人看顾,有心再荐一女入三皇子府养育外孙女。 吴家苦于无适龄姑娘,便从旁亲中挑选。杨思霁同吴宛儿交好,自从吴宛儿去世后天天以泪洗面。吴国公念其与爱女姐妹情深,再征得杨家人同意后送其入了皇子府。 因着杨思霁同吴国公府的这一层关系,又一直养育李长晴,是以李岱登基后被封为端妃,杨显原也从七品小官成为承恩伯。 李昭长松一口气,窃喜自己这一趟出宫神不知鬼不觉。他理理衣襟伸直了腰,恢复成往日大摇大摆的模样。 谁知没走两步,便碰到皇姐李长晴。 “你方才去哪了?” 李昭眼珠子转了转,“我还能去哪,不就是在宫里四处转一转。” 李长晴脸色不虞,“真的吗?我怎么听人说你出宫了。” “皇姐,你听谁说的?”李昭可不会认。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是不是去忠亲王府了?”李长晴禁足多日,忽闻这个大皇弟不知听了什么人的闲话,居然跑去忠亲王府替自己出气。以她对这个大皇弟的了解,他要真替她出了气,必定会到她跟前来显摆。 李昭不大的眼挤成眯缝状,“去了,去过。王府一点也不好玩,那个什么叫苏宓的看上去傻傻的。皇姐,你要是没事我去找四皇玩了。” 他还没走出去,被李长晴给提回来。 李长晴面色更加不好看,“你见过苏宓了?你同情她?” “皇姐,我怎么会同情她!我堂堂皇子,怎么能和一个出身低微的姑娘一般见识。她又傻又笨,我是不屑搭理她。” 那样一个貌美可怜的小美人,皇姐怎么就不喜欢呢?李昭想不明白,他向来也不是爱钻研的人。既然想不明白,他就不会去想。 “你不屑搭理她,为何三番两次出宫去看她?”李长晴的声音说不出来的阴沉。 李昭白胖的面皮抖了抖,“谁说我是去看她的?还不是母妃耳提面命让我多亲近司马延,否则我才不愿意去忠亲王府。” 李长晴半信半疑,“你最后不是去找苏宓的。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不要说漏嘴,更不要让父皇知道。” “为什么?”李昭不解。 “你别问为什么,苏宓这两个字你在宫里连提都不能提,母妃那里也不能说。”李长晴阴沉的目光看向东南方,那是采薇宫的方向。 采薇宫,是当年赵贵妃的宫殿。 李昭不在意地道:“知道了,我不提就是。皇姐,那我去找四皇弟玩了。” 李长晴怒其不争,这个大皇弟同二皇弟不能比,也比不过三皇弟,二皇弟三皇弟都不愿同他一起玩。他倒好,竟然能和八岁的四皇弟玩到一起。 怪不得端母妃对他那么失望,实在是扶不起来。当年的事端母妃从不曾对大皇弟提及,她去忠亲王府也是打着找司马延玩的名头,到底是哪个人告诉他的? 李昭不敢看她的脸色,走得比跑得还快,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赶着一样。 气喘吁吁回到皇子所,四皇子李晔果然在。 李晔八岁,是今年才搬到皇子所的,以前与生母常嫔住在听语宫。常嫔原是一名宫女,早年曾帮过李岱。李岱继位后,被封为常贵人。后育子有功,册封常嫔。 二皇子贵为太子,住在东宫,一般鲜少同他们往来。三皇子少年老成,平日里功课紧,也不怎么和大皇子一起玩。 自打李晔住进皇子所,李昭可算是长到一起玩的人。 李晔生得唇红齿白,肖似今上,又比今上多了几分俊秀。他自小聪敏活泼口齿伶俐,见谁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大皇兄,你可回来了。” 李昭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两眼放光,“这是…这是掌上明珠,野史上失传的菜。取大颢山食蜜之白熊掌,南海孤岛之母龟蛋,宛如如来之掌中托圆月。佐以黄金果之香,肉清香而软糯,令人食之不闻龙肉香。” 一说到吃,李昭的记性比谁都好。 李晔一脸神秘,“就是这道菜,大皇兄好眼力。” 李昭面有得色,他就这一样优点,“那当然,这道菜难就难在香气上。” 对于天家而言,多么难得的食材都能弄到。前两年李昭无意中知道这一道菜,偏生御厨怎么做也做不出书中描述的那种香气。 “这香味倒是有点像,是不是又是你母妃宫里的杜嬷嬷做的?” “正是。”李晔道:“我知道大皇兄一直对这道菜念念不忘,便从御膳房那边讨来菜谱。杜嬷嬷苦心钻研了近半年,这才有所成。大皇兄,你尝一尝。” 李昭自不客气,一筷子入口双眼大亮,“…清香软糯,入口即化,应是这个味。” 李晔道:“大皇兄,我早上匀给你的那两道菜如何?你送的那人可喜欢?” “极好,极好。”李昭满嘴生香,“杜嬷嬷的手艺,我自是信得过,谢谢四皇弟了。” “大皇兄莫要与我客气,往后再有什么差遣尽管开口。旁的不说,做两道菜的事倒是容易。” “好说,好说。”李昭吃得极是开心,“四皇弟的情义,我承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来找大皇兄!” 李晔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得极是无害。 * 近午时,鹤园派人来请苏宓。 不是她熟悉的红岭青峰,也不是素月,而是一个眼生的丫头。那丫头瞧着有几分机灵劲,在路上小声提了一句郡主脸色不好。 她心一凛,低低道了一声谢。 司马延果然面色难看,内殿气氛沉沉。入眼的白,像冰封的雪。纵然殿内温暖如春,亦让人觉得寒意入骨。 她行了礼,忐忑不安地立在屏风外。 红岭和青峰退在殿外,鸦雀无声。 “吃了吗?”司马延问,不明喜怒。 “吃了。”苏宓答着,小心谨慎。 一阵沉默,越发寒意四起。 银靴近在眼前,她不敢抬头,唯唯诺诺一如做错事的孩子。心道郡主早上没有发火,定是因为着急进宫。这一出宫就算账,怕是自己犯了对方的忌讳。 当下“扑咚”跪地。 “郡主,我错了。” “你错哪了?” “我…我不应该得意忘形,更不应该酒后无状。” 都怪喝酒误事,要不然她也不会留宿鹤园。司马延这样喜洁的人,昨夜怕是被她气得一夜都没有睡好。 可怜她好不容易博来的同情,怕是要付之东流。 司马延俯睨着她,她发髻上无一发饰,仅用发带缠绕清新脱俗。明明是个最瘦弱不过的姑娘,一头青丝宛如墨云堆砌。 “仅是如此?” 啊? 苏宓心思转得快,莫非她酒后不仅睡在鹤园,还做了什么酒后发疯之事?为何她半点印象全无,只有莫名其妙的睡梦。 “郡主,我笨…我想不出来自己还错哪了?” 司马延被她这副傻乎乎认错的样子给堵得难受,说她笨她也确实是笨,对人完全不设防。思及她未曾出过王府,不知世间人心复杂,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突然散了。 罢了,少不得要自己多教教。 “宫里的御膳好吃吗?” “好吃。”她答得乖巧。“我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菜,大皇子真是一个好人。” 司马延又觉得堵了,这样一个单纯的姑娘,一口吃的就能把她勾走,如果真让她出了王府,怕是很快被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大皇子品性不坏,但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你倒是好收买,一口吃的就能将你收服。” “我没有…我虽然不聪明,但我知道谁是好人。”苏宓鼓起勇气,目光真诚无比,“这世上除了嬷嬷以外,郡主是对我最好的人。大皇子再好也比不上郡主,我只喜欢郡主。”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是说不出来的诡异气氛。 司马延问,“你是因为没吃过那些菜,所以想吃?” “是。” “那些吃的王府也有,以后不许吃别人给的。” 苏宓心想,王府有是王府的事,她从小到大也没有吃过。司马延是什么意思,是怕自己和大皇子走得太近给王府带来麻烦吗? “郡主说的对,我听郡主的。” 司马延又难受了,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你以后都听我的吗?” “嗯。”苏宓笑得一脸讨好,“我以后都听郡主的,我知道郡主对我好。以后郡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郡主不让我做的事我都不做。” 她这么听话,司马延应该会信任她吧。以后她真正成了司马延的心腹,到时候很多事情都好办了。 司马延对她的答案很满意。 “记住你说的话。” 第24章 我和郡主一样平。 眼看着午时已到,司马延好长时候没再开口。苏宓不敢动也不敢走,她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屏风内的人,求救似的看向红岭。 红岭心领神会,道:“近几日园子里的腊梅开得越好,表姑娘要不要出去赏赏花?” 屏风内的人没有说话。 红岭知道主子这是默许了,她心道郡主几时这般在意过一个人,看来表姑娘在主子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想象中的还重。 或许…她没有再往下想。 苏宓跟着红岭出去,坐在小亭内赏花。桌上点心茶水俱全,凳子上的垫子又软又暖和。梅香阵阵,倒是颇有几分雅趣。 一错眼的功夫,一道雪白的身影窜到她面前,正是那只名叫百岁的大狗。她思及昨夜的梦,心道果然是有所见才有所梦,要不然她怎么会梦到司马延变成一头白狼的。 “你…你是不是叫百岁?我们见过的。”她下意识往后仰,“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主子的表妹,我叫苏宓。我给你吃点心…” 百岁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点心,嗅了嗅,闻了闻。她大着胆子把点心伸过去,它不客气地一口吞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你吃了我的点心,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不能咬我。” 百岁显然听不懂人话,围在她身边不停地闻又不停地嗅,仿佛在确定她的气息。她小脸微白,眼神隐忍而压抑。 她在努力克服记忆中的恐惧,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突然百岁一声低吼,狂奔而去。 她一回头,只见司马延不知何时站在殿外。那一身白衣飘飘似仙,清冷的气质和高高在上的骄傲让她又想起梦中的那头白狼。 百岁围着司马延,一人一狗倒是白得相得益彰。 司马延没有看她,在跟百岁说话,“吃人嘴短,你刚才吃了别人点心,就要答应那人的事。” 苏宓心道,郡主哪里是在训狗,分明是借口教育她。看来对方还是介意她收了大皇子的东西,以后大皇子无论送什么她都不能收。 百岁摇着尾巴,然后蹲坐在地上。 “记住她了吗?以后不许吓她。”司马延又道。 苏宓表情懵懂,心下说不出来的滋味,又酸又涩又难受。她和原主一样无父无母,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拼命伪装着自己,明明自己付出的都是虚情假意,却渴望得到别人的真心相待。 这样的自己,何其卑劣。 她也想做一个坦荡磊落的人,不用讨好任何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她也想有父有母,也想被人呵护着长大。 以前总有人暗示她,完全可以凭长相过得轻松很多,但是她不愿意。这一世如此艰难,她无比庆幸司马延是个女人。 这时红岭过来,看了苏宓一眼,请示司马延是否摆膳。 苏宓得知自己被留饭时,又愣住了。 大大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八宝鸭、五味锦、万福肉、芙蓉虾、…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的菜,一大半看着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欲滴。另一小半泾渭分明,青青白白好不清淡。 “红岭姐姐,这…” “郡主吩咐的。”红岭莞尔,小厨房的人昨夜就开始忙活。她之前还以为郡主突然胃口大开,没想到是为表姑娘准备的。 苏宓满脸不敢置信,“这多么的菜,就我和郡主两个人吃?” “是。” “这…这也太多了…我们哪里吃得完…” 红岭正欲回答,司马延冷着脸过来。 偌大的桌子,一人坐在上位,一人坐在下位,竟是要一起用膳。清淡的菜皆在上位,浓油赤酱的菜在下位。 这么多好吃的摆在眼前,苏宓显得有些战战兢兢。如此殊荣,是记忆中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原主在王府多年,所有的经历和遭遇都被人看在眼里。然而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眼前的佳肴,突然变得黯淡。 她轻轻捂着心口,说不出来的悲哀。 青峰开始给司马延布菜,红岭这才开始动手给苏宓布菜。红岭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每样菜都有夹到。 夹给她的菜,她都吃完了。 上位的司马延吃得极慢,突然停下来看她。那双凤眼凝视着,落在她吃得最多的那道八宝鸭上。明明是平日里不喜欢的菜,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无比美味。 青峰极有眼色,即刻夹了一块鸭脯。 司马延盯着那块鸭脯,目光略带嫌弃。再一看苏宓的吃相,慢慢放进口中咬了一口。她细嚼慢咽很是优雅,凤眼一直在看下座的人。 苏宓埋首,不太敢看上座。 这么多好吃的,可惜嬷嬷吃不到。 司马延望过来,凤眸微动。 苏宓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吩咐青峰给秦嬷嬷送几道菜过去,顿时抬头。她的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欢喜,瞳仁中尽是说不出来的感激。 这顿饭吃得极久,饶是她一直不太放得开,也吃得很饱。饭饱之后,司马延还没有发话让她走。 她安安静静地和红岭一起,屏风内的司马延在看书。 殿内很静,静到她都能听到司马延翻书的声音。心道郡主看书可真够慢的,足足过了一刻钟,翻书声只听到过一次。 不过美人斜榻,自有一番风流惬意,瞧着倒是赏心悦目。 “郡主长得真好看,人美心善。”她低声感慨,司马延出身高贵地位不凡,朝天城不知有多少贵女羡慕嫉妒。 红岭轻嗯一声。 苏宓越想越觉得司马延会投胎,不知要积几世的福气才能有今生的好命。这样的女子便是在男尊女卑的当下,也必将活得金尊玉贵。 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司马延作为女子,似乎有些违和。明明身量气度不输男子,怎么会养成事事以男子为尊的思想?难道她看到的都是表面,司马延的内心是个小女人? 她偷瞄着那白衣胜雪的人,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 原来尊贵如司马延,也会自卑。司马延身份高贵不假,但世间男子喜爱的不是牛高马大的女子,更不喜欢前面一马平川的女子。 难怪青峰看上去也没什么女人味,红岭也不是柔弱娇俏的丫头,只有这样的下人才能留在司马延的身边。 可能是她停留在司马延身上的目光过于专注,屏风内的人望了过来。 司马延凝着凤眸,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当下眸色一沉。“你看哪里?” “我看郡主好看。” “我哪里好看?”司马延的声音带着几分危险,修长的手指按在胸前,“这里吗?” 她感知到对方的寒意,立马抬头挺胸拍着心口,笑得很是谄媚,“我和郡主一样平,真好!” 第25章 同眠 十五岁的少女,身体比寻常姑娘更瘦弱一些。虽有少女初成的窈窕,却依旧单薄。隔着衣服瞧去,不过些许的起伏,远远称不上玲珑有致。 红岭心口“咚咚”跳得厉害,脸颊也烫得厉害。这个表姑娘太过不谙世事,这般大胆之言是她一个下人能听的吗? 主子当然是平的,不平才奇怪。 偏生苏宓一脸无辜,还扯其他人下水,“青峰姐姐也一样平,我们大家一样平,真好。” 青峰面如火烧,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一阵诡异的静默,气氛陡然变得奇怪。 司马延盯着那懵懂娇憨的少女,突然笑了。那笑如冷月破云而出,又似霜雪点缀在松间。一时之间,苏宓几乎看痴。 红岭和青峰诧异无比,暗道主子竟然没有生气。 “确实是平了点。”司马延看着苏宓道。 “平的好,平的省布料。”苏宓憨态天真,“我喜欢郡主,我就想和郡主一样。” “不,你不应该和我一样。”司马延凤眸微睨,“我和你不一样。” 苏宓点头,他们确实不一样。 司马延身份高,便是没有女子的娇柔也依然有令男人趋之若鹜的权势地位。而她一个寄居在王府的孤女,要什么没什么,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容貌。所以司马延不用以色侍人,而她说不定还要靠姿色安身立命。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平吗?”司马延的声音低沉又充满戏谑。 苏宓拼命摇头,她哪里知道。 司马延睨着她,“你慢慢猜,猜对了我有赏。” 赏这个字让她双眼一亮。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苦想,思及司马延那清淡的饮食,莫非是因为挑食?这也不对,那些菜虽然清淡,但荤素齐全。 又或者司马延虽为女子,却是一个男权主义者,所以向往男权社会,渴望自己像男人一样。皇家秘辛什么药没有,难道司马延用了某种秘药?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太阳已经西偏,春寒料峭的冷气在阴处肆意张扬。她小跑起来,所经之处皆能收到隐晦而又羡妒的目光。像她这样的人,原本应该在角落里自生自灭,谁能想到她会成为鹤园的常客。 如今已经没有人为难她们,秦嬷嬷要洗的衣服也越来越少。 还没进屋,她便闻到饭菜的香气。 鹤园送来的几道菜全部温在火盆上,秦嬷嬷正坐在边上打盹。一听到开门声,耷垂的眼皮立马睁开。 “姑娘,郡主派人送了好些菜过来,嬷嬷一直温着呢。你饿不饿?”关切而慈祥的声音,让苏宓备感温暖。 她比谁都清楚,真正对她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嬷嬷。 “嬷嬷,我今天和郡主一起吃饭了,吃得好饱好饱。那些菜真好吃,都是我没有吃过的。又是肉又是虾,太好吃了。”她夸张地比划着,小脸满是喜悦。 秦嬷嬷慈爱地看着她,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 郡主能留姑娘一起吃饭,怕是已经有些看重姑娘。只盼着姑娘能和郡主走得再近一些,日后才不受人欺。 “嬷嬷,你吃了吗?”苏宓见那些菜,都像是没有打动的样子。 秦嬷嬷含笑,“吃了,吃了。” “那你再吃一点。”苏宓说着,非要给她喂。 “嬷嬷老了,不能吃太多,怕闹肚子。这些都留着姑娘吃,嬷嬷看着姑娘吃,比自己吃了还舒服。” “嬷嬷…”苏宓红了眼,“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的。” “嬷嬷知道,我家姑娘是一个好孩子。嬷嬷是一个下人,但嬷嬷从不羡慕别人。因为她们都不能和我比,她们没有养大像姑娘这样的好孩子。你看嬷嬷身上穿的,是姑娘买的。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嬷嬷跟着姑娘可享福了。” 苏宓闻言,靠在她肩上。 她爱怜地抚摸着苏宓的发,“郡主能留姑娘吃饭,显然已经认可姑娘了。” “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她心里有我了。” “姑娘们之间交往,谓之手帕交。女子在闺中时,最珍贵之地莫过于自己的闺房。若是郡主有朝一日允你进出她的房间,应是在心里彻底接纳你。” 苏宓暗道,司马延连屏风后面都不许人轻易踏足,何况是闺房。看来她要真正被司马延纳在羽翼之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再次到鹤园时,她的目光难免往里面瞟。 屏风后面低调奢华,黄花梨的家具配以洁白如雪的缎料皮毛,墙上的画皆是山水墨画,一如司马延的人一般冷淡高雅。她很难想象司马延的闺房是什么样子,料想不会如别的千金小姐的内寝一样温馨秀致。 许是她看的次数多了,司马延竟然望了过来。那双凤眼狭长而幽深,像深不见底的渊壑。修长的手指朝她勾了勾,她立马屁颠颠地上前。 “过来。” “我…”苏宓盯着雪白的长毛毯,有些不敢上前。 “脱了。”司马延指的是她脚上的鞋套和鞋子,她从善如流。 一踏在地毯上,脚底软软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想进去看看?”司马延指指内室。 苏宓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再然后羞赧低头。 在她心思百转千回之时,司马延起身。如此她的视线中出现两人的脚,一个大的出奇,一个小巧精致。 “跟我来。”司马延朝内室而去。 她跟了上去,心道司马延真的会带她参观自己的闺房吗?这么容易就实现的事,真的能证明对方将她视做自己人吗? 司马延的卧房和外殿一般风格,白素淡雅。幔帐不粉不蓝,瞧着皎洁如银,流水一般涌动。那床被褥子,也皆是银线绣花的月白色。 一应布置家具都不像女子的房间,甚至连妆台都没有。 她的视线落在那大床上,暗自咂舌。那床可真大,瞧着被褥松软,一看就知躺在上面有多舒服。 “要不要上去躺一躺?” 苏宓听到司马延这句话,心里一个“咯噔”。“郡主我错了,我不应该好奇,我更不应该仗着郡主的善良得寸进尺。” 司马延一定是在试探她,否则怎会如此简单。 “认错倒是快。”司马延垂眸,往紫金熏炉里洒了一些什么东西。 清清淡淡的香气,闻起来极其好闻。 “我让你躺,你就躺,哪里来的这些推三推四。”司马延一掀裙摆,坐到床边。 苏宓暗道,难道自己会错意了?她小心讨好地过去,迟疑了好大一会才坐到床沿的另一边。可能是自己闯入别人的私密之地,她心里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奇怪的是她自己,还是司马延。 不多时她打了一个哈欠,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床实在是好睡,还是她真的困了。她只觉得自己一坐下来,便开始昏昏欲睡。 司马延斜睨着,看着她支撑不住靠在床边,又看着她缓缓倒下去。 “如此不设防,还真是单纯。” 苏宓陷入了黑甜香,自然听不到这句话,也不知道自己被人抱到床里面,更不知道床外面还睡了一个人。 司马延躺在外侧,凤眼看一眼内侧的少女,眸底深不可测。 这样好骗的女子,可不能被别人骗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传来动静,紧接着一阵脚步声走近。来人径直入了内室,跟着倒抽一口凉气。 司马延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自家母妃震惊如见鬼的表情。 忠亲王妃声音发颤,“鹤儿,你们…?” 第26章 入V三更合一 银丝绣成的被褥之中, 是苏宓那张睡得一无所知的小脸。原本苍白的小脸甜睡着,泛着酣气催生的红晕,极似那欲绽还羞的花骨朵。 司马延和衣而躺, 在自家母妃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慢慢起身。那一身的气度优雅从容, 半点没有被人撞破的窘态。 “她…她怎么会在你床上?”忠亲王妃不敢大声,心惊了又惊, 沉得厉害。她颤抖着指指床上的人,又指指自己的孩子。“鹤儿,你这是想做什么?” “母妃,外面说。” 忠亲王妃心下越发沉得厉害, 鹤儿分明是有意为之。她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脑子已然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的孩子,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长得比自己高了这么多。原本雌雄莫辨的五官,已经隐约有了硬朗的棱角。 再过一段时日, 鹤儿满十八。 到时候一切便会不一样。 “鹤儿, 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忘了她的身份吗?” “她不过是寄居在王府的远亲,她的母亲是母妃远房的表妹, 她也是我的远房表妹。” “鹤儿!”忠亲王妃痛心疾首,“你何必和母妃打马虎眼, 你明知道她是谁!” “母妃,既然她是那样的出身,她为何要过这样的日子?不说是锦衣玉食, 至少也能活得光明正大。”司马延声音低下去, “如果只当她是王府的远亲,她也不应该如此。” 忠亲王妃何尝不知,可是圣意难违。“她应不应该如此,不是你说了算, 也不是母妃说了算。” “孩儿知道。”司马延望一眼内室,床上那人睡得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的人,明明单纯到一眼能看得清楚明白,却又好像有很多的秘密。” 忠亲王妃也年轻过,自是知道这番话的意思。 年少慕艾,鹤儿这是动心了。 以前她总愁鹤儿这性子该如何是好,不喜人接近,眼里容不得半点污浊。连算得上自小一起长大的婉儿都嫌弃如厮,更别提京中的其他姑娘。 “母妃也很同情她,她眼看着快要及笄,到时陛下自有安排。鹤儿,她注定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听母妃一句劝,莫要越陷越深。” 鹤儿将来要出入朝堂,岂能因此失了圣心?他们忠亲王府忠的是君,万不会和圣意背道而驰。这些道理鹤儿比谁都明白,为何突然如此? “鹤儿,难道是她蛊惑了你?” “母妃,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知道吗?她连我的真实面目都不知道,如何知道蛊惑我?” 忠亲王妃不怀疑这话,旁人想蛊惑鹤儿,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事已至此,她难免会胡思乱想。 “罢了,我不管你对她是什么心思,总归你们是不可能的。你是我和你父王唯一的孩子,你万不能走错路。” 司马延声音极沉,“母世人都说赵贵妃如何媚惑君王,可她直到死妃位仍在。既然她父母之罪无人敢定,她为何要活成一个罪人?” “住口!”忠亲王妃厉色,“天家之事,哪里轮得到你妄加议论!” “母妃可有想过,陛下敬重你和父王,但我们始终是外姓人。太过的圣宠如同木秀于林,必招风雨。陛下千秋在位还好,一旦新帝登基,我们王府还能恩宠依旧吗?再者为帝者多疑,父王对陛下一片忠心耿耿,难道陛下会始终信任父王吗?” 一连几问,忠亲王妃勃然大怒。 鹤儿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敢私议朝堂。 “看来我和你父王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惯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今日能为她顶撞母妃,他日就敢为她擅闯兴宁宫。与其看着你将来为一个女子惹下滔天大祸,我如何能留她!” “母妃,不可!”司马延大急,“今日之事皆是我苦心算计,刚才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你曾经教过我,为人当信守道义。我与她已有同被之亲,我岂能不负责任。” “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忠亲王妃差点跺脚,“朝天城好姑娘那么多,你说你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什么就认定了她?” 司马延越是执着,忠亲王妃越是要硬起心肠。 苏宓是可怜,她也很同情。但苏宓再可怜,也不值得她拿整个王府去冒险。鹤儿向来做事有主见,大事上从未让她和王爷操过心,为何这次如此一意孤行? 陛下的意思,谁敢违抗。 当年要不是她一时心软,依陛下之意怕是要落赵贵妃的胎。 早知会有今日一劫,她当初…… “母妃事事依你,唯独这一次不能依你。” 殿中除去母子二人,再无他人。平日里的母慈子孝已经荡然无存,有的是母子二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剑拔弩张。 忠亲王妃不能看着自己往歪路上走,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么严厉对待自己唯一的孩子。 “父王这些年名望与日俱增,这并非好事。所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极必衰的道理母妃应该明白但比起糊涂的臣子,或许比起糊涂些的臣子,恐怕君王更不放心名声极好的朝臣。” 忠亲王妃气得发抖,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为臣者最重要的是顺应圣意。鹤儿这番话要是传出去,才是真正的失了圣心。 她冷静下来,语气放低,“鹤儿,你和母妃说这些有什么用?” “母妃,孩儿不是为难你,孩儿只是想我们有些错处把柄在陛下手中也好。” 忠亲王妃被气笑了,为了一个女子,鹤儿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借口。以前王爷教给鹤儿的为臣之道居然会用在这里。 “鹤儿,谁都可以,她不行。” “母妃,谁都不可以,唯有她行。”司马延的回答和她正相反。 她终于变了脸色,“鹤儿,你听母妃的话,除了她,你想和谁好母妃都不拦你。” 她真的不行! “母妃,我可以带着她离开朝天城…”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将她送出王府。你应知陛下视她如眼中钉,到时候她怕是小命难保。”忠亲王妃沉痛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狠了狠心,“来人,将郡主关到三思斋,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来。” * 苏宓醒来的时候,望着陌生的内室好半天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慌得一把掀开被子跑出去,司马延不在外面。 她怎么会那么大意,竟然睡在司马延的房间里。上一次是醉酒误事,这一次什么事也没有她怎么就睡过去了? “红岭姐姐,郡主不在吗?”她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司马延。 红岭低着头,“郡主有事出去了。” “哦。”她咬着唇 ,“郡主没有生气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和郡主正说着话,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 “郡主没有生气。”红岭的声音很轻。 怪异的感觉浮在苏宓的心头,她心道难道在司马延的心中,真的把自己当成好友了?上一次她睡在榻上司马延没有生气还说得过去,这次她睡在司马延的床上对方都没有生气,莫非她真的成功了? 不能吧,这么容易? 她皱着小脸沉思,自是没注意红岭欲言又止的模样。 当她看到面前的黄芪花生牛乳粥时,她愣住了。“给我喝的?” 这粥应是有丰胸之效。 红岭小声道:“是,这是郡主吩咐的。” 真是给她的,还是司马延亲自吩咐的。看来经过这段日子的来往相处,司马延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她心生欢喜,坐下来喝粥。 “郡主平日里也吃吗?” “不吃,郡主不喜欢这个味。” “哦。” 司马延可是王府郡主,什么样的东西得不到。必是她不喜欢吃这样的东西,否则王妃怎么会想不到为自己的女儿调理身体。 苏宓安静地喝着粥,古怪的感觉驱之不散。 太静了,静得有点不安。 “红岭姐姐,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在外面吹了吹,有点不舒服。”红岭挤出一抹笑,让她赶紧趁热喝。 粥的味道很好,她喝得干干净净,期间红岭一直在忙,都顾不上和她说话。直到她离开鹤园,司马延还没有回来。 临出门的时候,她感觉素月似乎瞪了她一眼。 她心有所动,“素月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素月翻了一个白眼,没有理她。 她暗道,难道是出了什么事?素月平日对她都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表姑娘叫得亲亲热热,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交情。 “我还想着和郡主道个别,郡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踌躇不走,一副要等司马延回来的架式。 素月眼白险些翻上天,“你别等郡主了,就是因为你总缠着郡主……” “素月!”红岭冷着一张脸过来,狠狠瞪了素月一眼。“表姑娘,郡主去了王妃那里,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你且先回去吧。” 苏宓似懂非懂地告辞,转身之际面上一片黯然。 她一直费尽心机攀上司马延,却不想忠亲王妃再是疼爱女儿,这样的事情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王妃不能容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功。 这王府内院像一个牢笼,死死地困住她。任凭她徒劳挣扎,始终逃不开那挣脱不了的命运枷锁。 她望着碧空如洗,多想堂堂正正地活在这天地之间。然而她连王府的高墙都不能越过去,又如何能见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难道终此一生,她要在这高墙之内自生自灭,无声无息地死去。 或许她应该像嬷嬷说的那样,苦熬着日子。等到年岁够了,别人大发善心让她嫁人。但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一连两天,她如往常一般去鹤园,得到的答案都是司马延不在。她心知司马延应该不是不在,而是被忠亲王妃勒令不能见她。 红岭复杂的眼神,青峰铁青的脸,都证明了她的猜想。 她问秦嬷嬷,有人承诺过让她到了年纪嫁人吗? 秦嬷嬷答不上来。 没有人承诺过,这是秦嬷嬷自以为的想法。 “姑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苏宓安慰她,“上次郡主还上我进她房间了,她可能已经把我当朋友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秦嬷嬷惊喜无比,“姑娘,郡主真的让你进她房间了?” “是的,嬷嬷。” 只可惜,这份她算计来的友情已被扼杀。 秦嬷嬷望着鹤园的方向,突然跪在地上磕头。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苏宓赶紧扶她。 她泪流满面,“姑娘,郡主必是将她放在心上了。天可怜见,我家姑娘这么好的孩子终于苦尽甘来了。日后有郡主护着,嬷嬷也就放心了。” 苏宓不忍告诉她实情,“嬷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将来我们一起离开王府,住自己的宅子。” 这是苏宓的愿望,也是原主的愿望。 原主最向往的事,就是离开王府,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大公主也找不到她的地方躲起来生活。 有好几次,原主想过逃,她甚至知道哪里能逃出王府。但是王府的狗洞能容得下瘦小的她,容不下秦嬷嬷。一次又一次的噩梦过后,是越来越令人窒息的绝望。 秦嬷嬷苍老目光满是疼爱,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欢喜。突然她感觉眼一阵阵发黑,倒在苏宓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苏宓失声叫道:“嬷嬷,你怎么了?” 秦嬷嬷双眼紧闭,怎么摇也不醒。她急忙跑出去找人,好在如今没人敢为难她,下人院那边的大夫来得倒是快。 一番切脉看诊,大夫说秦嬷嬷年纪大了,身子早已虚空。以后万不能大喜大悲,当好好调理身体。 针灸过后,秦嬷嬷醒来。 苏宓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老得让人想哭。 记忆中的画面一桢桢想起,每一桢都悲伤又无力。前路似乎无望,她看着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更不敢实情相告。 “我这是怎么了?”秦嬷嬷懊悔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姑娘吓着了吧?” 苏宓扑进她怀里,“嬷嬷,我吓坏了。大夫说你以后不能劳累,你不要再帮别人洗衣服了,我会赚钱养你的,我只要嬷嬷好好的。” 她摸着怀中少女的发,目光慈祥而伤感。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沉疴,可能陪不了姑娘几年。 以前提着一口气,怕姑娘无人相护,怕姑娘孤苦伶仃。得知郡主已将姑娘当成朋友看待,她心头绷着的那根弦松了。 “好,嬷嬷都答应你。以后嬷嬷什么也不做,有我家姑娘赚钱养呢。”她还不舍得死,她还想多陪这个孩子几年,看着她嫁人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 苏宓紧紧抱着她,“嬷嬷,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数。我会努力赚钱,我只要嬷嬷身体好一直陪着我。” 秦嬷嬷泪如雨下,“姑娘,嬷嬷不过是个下人。” “不,不是的。”苏宓满脸是泪,“嬷嬷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姑娘,老奴何德何能…”秦嬷嬷看着眼前的少女,似乎看到多年前那个华光璀璨的女子。“当年受你母亲大恩得已保命性命,老奴这条命都是你的…” “我母亲…”苏宓喃喃着,“她如果还在,肯定也会让我把嬷嬷当成自己的亲人。” 秦嬷嬷闭目流泪,她是充入宫中的罪奴,没有到了年纪就放出去一说。自打一进宫便没日没夜地在掖庭洗衣服,洗完一堆又一堆。 一年又一年,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发熬不住。那时候她总是望着掖庭的宫墙,不知道岁月何时到头。 有一次她洗坏了董美人的一件衣服,董美人非要废她一只手。要不是经过的赵妃娘娘救下她,她早就死了。 赵妃娘娘救下她,将她带离掖庭,从此以后她成了采薇宫里的嬷嬷。娘娘是个善心人,从不打骂宫人。 后来先帝驾崩,留诏娘娘陪葬。娘娘一听诏书晕死过去,被诊出有孕二月余。娘娘被秘密送出宫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她。 “你母亲最是一个人美心善之人,别人说的那些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 “我信嬷嬷,嬷嬷你和我讲讲以前的事,为什么大公主处处针对我?” “姑娘,她肯定是听信了那些话,因为吴皇后的死埋怨上了你娘。”秦嬷嬷眼眶又湿,细细说起那些过往。 苏宓静静地听着,那些是非传言在秦嬷嬷的口中有了不一样的说辞。她从没有像这么一刻恨自己的渺小无用,记忆中的那些悲苦更是清晰放大。 王府如同囚笼,将她困在里面。她想离开,唯在寄希望于司马延,可是司马延以后怕是不会再见她。 又过了两天,她依然每天开开心心地出门,司马延始终没有见她。在红岭越来越复杂的目光中,她唯有懵懂以对。 四天过去了,三思斋的门没有开。 送进去的饭菜原封不动退回,忠亲王急得满嘴都是燎泡,忠亲王妃也是又急又气瘦了好大一圈。 “这臭小子非要和我们对着来,我看他是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少说两句,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也不嫌忌讳。” 若是以往,忠亲王妃必是要替自己的孩子争辩两句。这次鹤儿真是伤了她的心,为了一个女子不吃不喝,这是想要他们老两口的老命。 “那小丫头就那么好。”忠亲王没见过苏宓,这么多年他一直有心回避。 忠亲王妃想到苏宓那张脸,又想到容光绝艳的赵贵妃,心情复杂无比,“那孩子和她生母长得极像,当年先帝都没能逃得过,鹤儿还是太年轻了。” 忠亲王一愣,“和她生母长得一样,怪不得…” 当年赵贵妃的美,简直是倾国倾城令日月为人黯然换色。那样的一个美人,迷得先帝不顾颜面纳入宫中。 多年前,朝天城人人都传赵家有女如明月,落入凡尘误人心。 赵家那个女儿生得太好,寻常世家都容不下。当时的二皇子看中了她,欲娶为侧妃。谁知先帝横插一手,赵家女便入了宫。 二皇子因为对先帝落了埋怨,这才有后来的宫变之事。 “长成那样,不是什么好事。”忠亲王又是一声感慨,好在那孩子是天家骨血,也不怕再生出当年之乱。 忠亲王妃深以为然,“有些人真是不好说,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害得别人为她死为她活。我知道她们都不是坏人,我也不想做恶人,更不想迁怒无辜之人。可是…这样的事为什么发生在鹤儿身上?他那么难讲话的性子,怎么就一头栽了进去。” 夫妻俩齐齐叹息,越发心急如焚。 “实在不行,我进宫一趟。”忠亲王背着手,“总不能看着孩子绝食而亡。” 忠亲王妃想了想,“还是我去吧。” 半晌,忠亲王说了一个好字。 酉时整,王府的马车离开。 夜幕低垂之时,忠亲王妃回来了。 忠亲王一见妻子的脸色,便知事情不算太糟,他紧绷的脸色渐缓。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边走边说去了三思斋。 三思斋内,司马延跪在戒牌前。 挺直的背,纹丝不动的跪姿,实难看出是一个饿了四天的人。 一看到正脸,忠亲王妃差点哭了。 虚弱的脸色,眼窝都陷了进去。干裂的唇,起着白色的皮。除了那双凤眼,她简直不敢认,这哪里是那个霜清风傲的孩子。 司马延分明已经摇摇欲坠,强撑着一口气。 “鹤儿,你这是何苦?”忠亲王妃抹着泪。 司马延问,“母妃…你答应了吗?” 忠亲王又心疼又生气,“我们真是欠你的。” 一听这话,司马延心下一松晕了过去。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司马延被送回鹤园。再次醒来之时,看到的是忠亲王妃担忧而又心疼的眼神。 “母妃,谢谢。” “你这个孩子,母妃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真的丢下我和你父王了?”忠亲王妃又哭了,她不敢想那样的结果。 司马延道:“不…不会的,我知道母妃会答应的,天下没有能拗得过自己孩子的父母。” 忠亲王妃擦了泪,亲自喂她喝了一碗清粥,道:“你说得没错,当父母的都犟不过自己的孩子。母妃能应你,因为你是母妃的孩子。但是陛下是皇帝,纵然他被在王府养是过几年,他也不可能依着你来。” “我知道。“司马延,”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不行。” “你呀…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了我和你父王的命!” “我舍不得的,你和父王也舍不得。苏宓她也有父母,她的父母如果还在,必然也舍不得她受这样的苦。” 忠亲王妃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可她知道如果赵贵妃还在,定然拼死也会护着自己的女儿。那个潋滟无双的女子,抚摸肚子时的目光是多么的温柔。 那双杏眼生波的美目中有多少眷恋和不舍,她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楚明白。正是因为同是女子,她才会感同身受。 “你先别急着安心,陛下说让我给她挑一户家世清白为人实诚的人家。” 家世清白,意味着在朝天城没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也没有靠得上的势力。为人实诚,即为忠君。 这样的人,陛下才会放心。 “母妃,一步一步来,我不急。” 这叫不急? 忠亲王妃就没见自己的孩子对哪件事情这么上心过,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步步边走边看。她想到皇帝当时的表情,似乎有些错愕又似乎有些感慨。他像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十五了。 或许陛下是在刻意遗忘,又或者是有心放过。 当她离宫之时,她听到皇帝的一声轻喃,说是想见见那个孩子。 在进宫之前,她要先见见那个孩子。 苏宓得知忠亲王妃要见自己时,心里做足了准备。在来的前半刻钟,她刚见过红岭。红岭说司马延最近事多没空见她,她心知应是王妃不允许。 不过红岭带了一个好消息来,话本子已经刻印开卖。司马延说以后每卖出一本话本子,她可得三文钱,月结一次。 以后她再有新的话本子,也按此法结账。她不知道司马延是如何想出这个法子的,表面上看钱不多,却是一条细水长流的财路。 司马延那个人,其实特别值得相交。 只可惜… 红岭还带过来一本,是留给她的。 她粗略翻了一下,话本子名为春风一梦,说是一个猎人带酒上山打猎,醉卧草丛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正在猎杀一只兔子,那兔子开口求饶,若能放它一命必报大恩。他一时心软,便答应了。谁知兔子摇身一变,变成貌美的女子。女子带猎人找到金银财宝,然后嫁给猎人为妻,为他生儿育女夫妻恩爱。百年之后猎人魂飞升仙,才知妻子原是月宫里的玉兔,而他是天狼星君。 他醒来后才知是一梦,春风一吹梦醒无痕。 她暗道司马延崇尚男子为尊,这么改不足为奇,只不过多少有些失望。好在无论话本子怎么改,她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司马延品性上乘,果真是一个不愿占别人便宜的人。 一路上她不停猜测忠亲王妃找她的用意,易地而处换成任何一个母亲,怕是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和她这样复杂的人扯上关系。 忠亲王妃见到她,先是微微一愣。 那日太过心慌,没怎么看清她的样子。一段时间没见,她似乎长开了一些,越发像她的生母。如此峥嵘初现的美貌,完全能料见日后的风华绝代。 好在这孩子是天家骨血,世人不敢觊觎。 “你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小女不知。” 忠亲王轻叹,这孩子确实不知。一切的算计谋划都是她家那傻孩子做的,这个孩子怕是根本不知道鹤儿的心思。 她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该不该埋怨这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听说你最近常去鹤园。” “是,郡主是个好人,她不嫌弃我。” 忠亲王妃闻言,表情越发复杂。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让人不忍苛责。 “我和王爷就鹤儿一个孩子,说是看成眼珠子亦不为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父母恨不得能护自己孩子一世周全。” 苏宓低头,看上去很是悲伤。 忠亲王妃有些不忍,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怕是很羡慕别人父母双全。都说父母爱子计深远,她却连自己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 “你…觉得鹤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郡主为人正直,是个好人。” 忠亲王妃又是一声轻叹,这孩子情窦未开。可怜鹤儿一厢情愿,自己这个当娘的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为人父母,欠的都是儿女债。 这债不仅要还,还要心甘情愿。 苏宓内心已是百转千回,她摸不透忠亲王妃问这些话的意图。来之前她以为必将受到对方的训责,不想对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王妃娘娘,应该也是一个心善的人。 “娘娘也是好人,我听嬷嬷说的。” “你嬷嬷说我是好人?” “我嬷嬷说你和郡主都是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要是没有你们,就没有敢收留我。我…父亲不是好人,我母亲也被人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们不好,可我还是希望他们都活着。” 许嬷嬷别过脸,眼眶微红。 忠亲王妃越发怜悯,原本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泪水在苏宓的眼眶里打着转,“嬷嬷说别人说的话不能信,我母亲不是坏人。我相信嬷嬷说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她还活着。” 忠亲王妃终于没忍住,眼中已有泪光。 “你嬷嬷…说的或许也没错。 “真的吗?”苏宓欢喜着,“我就知道我母亲不可能会是坏人,我总是梦到她。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她抱着我笑得那么开心…” 她也有母亲,温柔美丽的母亲。 可惜对母亲的记忆太模糊,唯有那种温暖永远都在。 好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忠亲王妃才说有人要见她。她小脸满是诧异,还有微微的不安。谁要见她呢? “娘娘,是我父母的族人要见我吗?我是不是还有亲人?” 忠亲王妃心里不太好受,这个孩子哪里没有亲人,她的亲人都是天家贵胄。如果先帝晚驾崩一年,或许她从一出生就是高贵的皇家公主。 不为人知的金枝玉叶,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还不如。 她有些不敢看那双纯净的杏眼,含糊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苏宓随她出了王府,上了马车。 车帘紧闭,外面的喧闹此起彼伏。三三两两的市井闲话,不绝于耳的吆喝声还有叫卖声,与王府里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 苏宓杏眼睁着,尽是好奇。她一脸懵懂,忐忑和惊奇两种情绪在她表情中交织。这般惹人怜悯的表情落在忠亲王妃的眼中,又是一番感叹。 马车的车轱辘一直向前滚着,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望着眼前巍峨的高墙,还有那露出的来琉璃翠瓦,苏宓隐约猜到要见自己的人是谁。她的表情看上去越发忐忑不安,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她比谁都明白,此一去是决定生死。 忠亲王目露不忍,在路上就交待过她一些事情,叮嘱她进去后不许多问不许多看。那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凭本心即可。 她茫然点着头,眼眶因为害怕发红。 进了那扇大门,前面有太监引路。她低着头跟在太监的后面,脚下所经之处干净无尘。一路行去,途中未遇一人。 到一处宫殿门口,太监示意她独自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瑟瑟然如风中的小树一般怯怯。 宫殿内,是明珠与烛火晕生出的通明光亮。清静的气氛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尊贵,足以睥睨万物的地位。 她像误闯进来的小鹿,不敢四顾。她跪在光可鉴人的地上,始终低着头不曾多看一眼。 正前方的高位上有人,她能感觉到。那人在看她,在打量她,她能感知那种说不出来的复杂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上位之人开了口。 “你叫苏宓?”这声音威严无比。 “是。” “抬起头来。” 她依言照做,垂眸抬头。 余光之中,只见一双绣龙的金靴。 一阵沉默,那人凌厉的眼神有所收敛,殿中的气息变得缓和许多。 “可有读过什么书?” “未曾,识得一些字,是嬷嬷教的。” 又一阵沉默,那人还在看她。她始终垂着眸,睫毛微微颤抖着。这副样子懵懂而无措,明明害怕又生生忍着。 那人凌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极有威压。 殿内通明的灯火照在每一个角落,她的视线最远处是那金龙腾飞的殿柱。一刻钟过去,她睫毛抖得更加厉害。两刻钟过去,她身形隐隐开始发抖。 终于在她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之后,那人又开口了。 “你手里揣的是什么?” 她抖着手取出袖子里的东西,恭敬地将其高举头顶,正是那册话本子。有太监过来取走,不多时呈到那人面前。 “春风一梦?”那人念道:“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时太监低语几句,那人恍然大悟。 “你爱看这些杂书?”那人问。 “并非是爱看,这书本是小女梦中所得。说与郡主听后,郡主将其修改成话本子。” “你梦中所得?”那人似乎有些惊讶。“果真是一个孩子,怪不得会做这样的梦。不知在梦中你是猎人还是兔子?” “兔子。”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怎么可能会是猎人。 那人微眯着眼,“你是兔子?这么说来,你愿意原谅曾经差点猎杀自己的人,甚至和他在一起。” “梦里是的。” 她不会。 她不会原谅那些伤害她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不为人知的绝望挣扎,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而且这并不是她的梦,她的梦里她是人,不是老虎也不是兔子。 话本子被送过来,重新回到她手上。她始终没有看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没有乱瞟一眼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摆手。 太监过来引她出去,她眼尾的余光这才快速掠过那上位后面的地方,那里是一道障屏。障屏后面似乎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她,温暖没有恶意。 会是谁呢? 第27章 送你一朵花 原路出去, 苏宓低头跟在太监的身后。 她以为出宫应与入宫时一样,路上不会遇见任何人。直到她眼角余光瞄到熟悉的身影,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美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李昭的声音。 和李昭一起的, 是李长晴。 那太监脸上闪过惊讶,明显没想到这条路上还能有人。 李长晴眼神如刀, 冷冷地看向苏宓。苏宓看似比他们还要震惊,慌忙行礼。不想李昭冲了过来,白胖的脸上又喜又疑。 “你和谁一起进宫的?” 苏宓摇头,一脸茫然, “我一个人。” “咦?”李昭越发疑惑,“你一个人进来的?谁召见你?” 她又摇头。 李长晴冰冷的目光变得阴沉,她比李昭自是多了几分心眼,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放眼望去, 这条路上半个宫女的身影都没有。 是谁告诉李昭父皇新封了一个贵人, 说那贵人长得像她母后。分明是给他们设下的局,让父皇对他们起了疑心, 从而冷落端母妃。 她隐晦地看了李昭一眼,李昭浑然不知, 还在盯着苏宓看。 顿时,她心头火起。被人算计已是恼怒,入了圈套更是急怒攻心。这个皇弟还一脸色迷的样子, 越发让她怒不可遏。 “大皇子问你话, 你哑巴了?” 李昭吓了一跳。 苏宓惨白着一张小脸,身体瑟瑟发抖。“臣女…臣女真不知道。” 真是太蠢了! 李长晴暗恨,这么一个蠢东西竟然害得自己被禁足。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有失过手。谁知这胆小懦弱的蠢货竟然敢反抗, 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知道,这么说来你是擅闯进来的?” 这是要扣罪名。 苏宓吓得身体缩成一团,“臣女不是,是王妃送臣女过来的。” 李长晴了然,心中更是大恨。这个蠢货为什么还能活在世上?难道父皇已经忘记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母仇不共戴天! 只要她李长晴在,这个蠢货别想有好日子过。 “你胡说!既然是忠亲王妃送你进宫,那她在何处?” “她…应该在外面。” “这就更说不通了。”李长晴眼中闪过杀意,“她手中执有兴宁令牌,能随意出入宫中,她怎么可能送人送到门口自己不进来。” 苏宓呆呆的,小脸白得吓人。 李昭于心不忍,“大皇姐,你干嘛和她一般计较。不管是谁召见她的,她总不可能是自己闯进来的吧。” 宫门门禁森严,她一个弱女子又不会飞檐走壁,怎么可能自己偷溜进来。 李长晴瞪他一眼,这个草包,见到长得好看的姑娘就走不动路。好吃无用还喜欢怜香惜玉,真是个废物。 那太监突然往地上一跪,头磕得“咚咚”响,“大公主,大皇子,奴才奉命送这位小姐出宫,求两位殿下可怜奴才。” “你…你好像是父皇书房那边的…”李昭话说到一半,惊讶地瞪大眼,“…是父皇召见她的?” 太监怎敢回答,头都快磕破了。 李长晴眼中阴霾密布,“滚!” 太监连滚带爬起身,示意苏宓跟上。 李昭白胖的脸说不出来的难看,眼睛转了转,“父皇为什么会召见她?难道她是父皇要纳进宫的那位美人?” 他突然想到宫里的秘辛,以前那个赵贵妃不就是废王要娶的侧妃,结果被皇祖父纳进宫。这小美是自己不久之前看上的,父皇是怎么知道的? 不会吧,上一代的事难道要重来? “…皇姐,她是不是父皇新封的美人?不是说长得像母后吗?” “你闭嘴!”李长晴气得不轻,这个脑子一包草的蠢东西。端母妃怎么就生了一个如此无用的儿子,要不然父皇也不会那么看中东宫的那位。“哪里有什么新封的美人?她不可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李昭被吓得连连后退,大皇姐的样子真可怕。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那几个说闲话的宫女太监长得又丑又难看,他记不住。 “我…我就是听人说了那么一嘴。既然父皇没有纳新人,那我们就不去那敛翠宫。皇姐,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李长晴怒火攻心,岂能容他轻易溜走。当下挡住他的去路,表情更是阴沉得吓人,“你刚才叫她什么?小美人?” “年纪大的那女子叫大美人,年纪小的叫小美人,我就是随口叫的。再说她长得还挺好看,叫她小美人也没叫错。” “没叫错?”李长晴磨着牙,眼神像要吃人,“你给我记住,她不是什么小美人,她是一个该死的人。” 李昭暗道,大皇姐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小美人,还说小美人该死,难道是因为嫉妒?肯定是的,大皇姐长得没有小美人好看,女子都不愿意别人比自己长得美。 怪不得以前大皇姐总爱去王府找小美人的麻烦,他以前还以为小美人有多坏有多可恶,没想到一切都是大皇姐的嫉妒。 女人干嘛争来争去的,多难看。 不像小美人一看就单纯,说话软软的性子弱弱的,多好。 “大皇姐,你这就不应该了。小美人是比你长得好看,但她出身那么低,你何必自降身份和她比。” 李长晴闻言,七窍生烟。 她堂堂嫡出的大公主,会和一个贱种比较。 “你,你蠢成这样,怪不得父皇和端母妃都不看好你。” 李昭白胖的脸一僵,“大皇姐,你说我蠢?” 李长晴自小养在端妃身边,和李昭的姐弟感情一向不错。在兴宁宫内,李昭就是李长晴的马前卒,极听李长晴的话。 他自认为自己和大皇姐的感情极好,无论别人如何,大皇姐还是很看重他这个皇弟的。不想在大皇姐的心中,原来他竟是个蠢的。 他是不够聪明,但绝对不蠢。 李长晴自知说错话,极度的愤怒让她不仅没有改口,反而不吐不快,“对,你就是个蠢货!一个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蠢货!” 李昭确实喜欢吃,从小他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着大皇姐,大皇姐每次都收下了,他以为大皇姐是不一样的。 他白胖的脸无比失落,李长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她眼中尽是嘲弄,“要不是你是端母妃生的,我都懶得多看你一眼。你以为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会吃吗?我不过是看在端母妃的面子上给你脸面,你还真当我愿意和你一起玩。” 李昭表情被雷劈一样,又失落又愤怒,白胖的脸抽动着。 李长晴却觉得更加快意,“是不是觉得很生气?我就喜欢看到你们这些蠢货明明生气又不敢说话的样子。你记住,你自己蠢就蠢个自在。如果你还敢去找那个蠢货,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那太监返回复命时,李昭还站在原地。 活了十四年,李昭才知道原来大皇姐不喜欢自己,甚至厌恶他。他白胖的脸委屈又难过,眼里都有了泪光。 “你说,本王真的那么不招人喜欢吗?” 那太监被他拉住,吓得差点跪下去。“大皇子,您放过奴才吧。” “你怕本王。”李昭松开手,“你们这些奴才都怕本王,本王的亲人不喜欢本王,只有小美人…她不嫌弃我也不怕我。” 他惆怅地望着天,突然笑了。 “午膳吃什么好呢?是八宝翡翠丸子,还是清汤三套鸭,或者是香橙蒸蟹。索性都吃吧,本王岂能让自己为难。” 那太监目送他欢喜而去的背影,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 * 苏宓出了宫。 一见她出来,许嬷嬷立马扶她上马车。马车内忠亲王妃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认真打量了她一会。 她脸上没有惊恐,应该没什么大事。 不用忠亲王妃询问,她一字不差是将两人在殿中的对话告之。忠亲王妃凝着眉一字一字在心里反复琢磨,良久没有说话。 “娘娘,刚才我去的地方是不是兴宁宫?”她突然问道。 忠亲王妃一愣,“谁告诉你的?” “我在里面碰到了大公主,还有大皇子。” 忠亲王妃若有所思,这宫墙内果真没有太平日子。不知道是谁算计了谁,又是谁螳螂捕蝉,又是谁黄雀在后。 “大公主和大皇子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们问我怎么进去的,谁要见我。我说是王妃送我来的,我不知道谁要见我。” 忠亲王妃看着她,这孩子难道真不知道是谁召见吗? “我一路都在想,大公主和大皇子会出现,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从小连王府都没有出过,我也不认识外面的人。除了认识我父母的人,或者是我父母的族人,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我。娘娘你不肯告诉我,我想那人的身份应该很不一般。”苏宓小脸紧绷着,不敢说出那人的身份,“他和我父母认识吗?我父母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你既然都猜到那人的身份,自是知道我的为难之处。至于你是谁,我想你肯定也猜到了。”忠亲王妃的声音很轻柔,有着明显的不忍心,“人生在世,糊涂一些未必是坏事。你只要记住你父亲姓苏,是同州苏家的旁支,你母亲姓刘,是我的远房表妹,其他的都和你无关。” 苏宓咬着唇,唇被咬到泛白。那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神凄楚可怜,一双大大的杏眸积蓄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记住了。” 忠亲王妃轻叹一声,心绪杂阵。 接下来一路无话,唯有市井的喧嚣。 与外面的喧嚣不同,马车内出奇的安静。苏宓眼中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仰着头双拳紧握置于膝上。 突然马车颠簸一下,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势如决堤。泪眼朦胧中,她感觉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回到王府,忠亲王妃自是叮嘱她今日之事不可对人提及。 她乖巧答应,“那郡主如果问起,我如何说?” “郡主若问起,你就实话实话。”忠亲王妃叹息,这个孩子是个懂事的,难得把鹤儿看得重,也难怪鹤儿…… 都是孽缘。 偏偏他们为人父母,明知自己孩子选择的路千难万险,还是要拼尽全力相帮。都说儿女皆是债,真是应了老话。 “这孩子,有时候真让人心疼。” “娘娘心善,苏姑娘以后会知道的。”许嬷嬷道。 忠亲王妃摇头,“她知不知道无所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鹤儿。我和王爷成亲多年,一直未能怀上。虽说养了陛下在身边,可终归不是自己的亲骨肉。那时候我总在想,世间那么多生了不养卖儿卖女的,为什么老天就不给我赐一个孩子。” 说到往事,飒爽如忠亲王妃也难免感慨。 当年他们夫妇一直膝下无子,外面风言风语不知传得有多难听。说她善妒不许忠亲王纳妾,说她造孽要断了司马家的血脉。 先帝赏过几次美人,幸好王爷一个也没受用。 后来她终于怀上了。 年过四十才怀的孩子,自是一点闪失也不能有。 “我生了鹤儿以后,心软了许多。我最见不得孩子受苦,哪怕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也见不得别人遗弃自己的骨肉。我常想着自己能多积一份德,我的鹤儿就能多活一岁。我此生别无所求,但求鹤儿长命百岁。” 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什么都愿意做。 许嬷嬷心知自家王妃心善,若是换了旁人,有的是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苏姑娘。毕竟苏姑娘死了也就死了,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娘娘心善,老天爷看着呢,咱们家郡主一定会一生富贵长命百岁。” 忠亲王妃一声叹息,“鹤儿有句话倒是说对了,那孩子原本该是金枝玉叶,她清清白白地来到这个世间,她何错之有。” 所有人都知道苏宓无错,可她的出生就是错。 她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她的双眼。心口的位置疼得厉害,不知是她的心在哭,还是原主的心在哭。 没有人知道那些恐惧,没有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她知道忠亲王妃是好人,她也知道不应该对王府有怨。 大公主为难她,她却从未有过皮肉之伤。忠亲王夫妇身为臣下,在她表面没有受伤的情况不可能干涉大公主。 “你为什么哭?”司马延不知何时出现。 她泪眼朦胧地看过去,“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风太大了。” 司马延凤眸幽深,此处背南,哪里来的风? “你去哪里了?”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王妃带我去见了一个人,那人问了我一些话。” 司马延幽深的眸瞬间凌厉,望了一眼兴宁宫的方向。 “那人可是说了不好的话?” “没有,他就是问我读没读过书,还问我愿不愿意成为话本子里的兔子。”她的手里,还揣着那话本子。“我见了那人之后,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愿意成为兔子吗?”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郡主,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生?” 瘦弱的少女,明明最是一个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姑娘,却能问出这样的疑惑。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接手原主的人生? 没有人会回答她,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正如她自己想的那样,她就是原主,原主就是她,这一世是她的前世。 “看我,问的都是什么傻问题。”她突然羞赧一笑,擦干脸上的泪痕,“能活着有什么不好的,有吃有穿还能认识郡主。” 司马延看着她,她强颜欢笑的样子还真说不上好看。 “不想笑就别笑。” 她笑容一收,“可是不笑的话…又要怎么活下去呢?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我宁愿笑着过每一天,也不愿意哭丧着脸过日子。我好羡慕郡主,什么都有…郡主你怎么瘦了?” 司马延确实瘦了,脸色也不算太好。 “前几日染了风寒。” “哦。”苏宓知道她在骗自己,“那郡主一定要保重身体。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希望好人有好报,郡主肯定会好好的。” 春意尚浅的园子里,一粉一白的两道身影。粉的娇弱无依,白的迎风飘然。司马延袖子里的手几欲动作,终是生生忍住。 突然苏宓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喜地叫了一声,“郡主,你看,那里怎么开了一朵花?” 很小的一株杂草,开着小小的紫色小花。小花很普通,在一片尚且萧条的景致之中独秀。如此寻常的小草,是整个园子最早的春色。 “郡主,这花真好看。我就喜欢这样的花,看上去不起眼,却特别有精神。” 司马延弯下腰,修长的手指一把薅下那朵花,连同小草。 “送你。” “啊?”苏宓呆呆的,伸出手掌。 小草落在她的掌心,那小花正好盖住她掌心的痣。司马延是不是有什么不对?这小草长得好好的为什么薅下来?又为什么送给她? 她面露骇然,红肿的眼懵懵懂懂,自是没有看到司马延泛红的耳根。 红岭和青峰看到了,别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还喜欢什么花?”司马延问。 “有钱花。”苏宓下意识回道。 司马延:“……” 第28章 这就是洞房 苏宓没有告诉秦嬷嬷自己进宫的事, 她不想让秦嬷嬷担心。秦嬷嬷上次晕倒过后,最近都在歇着。 春意尚浓的季节,好在屋子里炭火充足。 秦嬷嬷是闲不住的人, 定是不肯在床上躺着的。那件杏色的衣服做完后, 又张罗给苏宓做春衫。 她陪在一边烤火,像是不经意地问起生母以前可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秦嬷嬷仔细回想, 苍老的脸上皱纹越发明显,“你娘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为恶。若说交好之人,还真没有。” “哦。” 也就是说她的生母没有至亲好友。 那人能让皇帝愿意打掩护的人, 身份应该不一般吧。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根本就没有人在偷看她。 她心里疑窦丛生,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比起知道有没有关注她,她更在意的应该是皇帝的态度。寥寥几句话,还有那个关于兔子的问话, 陛下应该是在试探她心中有没有怨恨。 如果她表现得无怨, 他会给她一条生路吗? 相比她瞒下进宫的这件事,另一件事却是如何也瞒不住秦嬷嬷的, 那便是忠亲王妃要给她相看亲事。 秦嬷嬷显然很欢喜,喜极而泣地说着终于等到这一天。转眼看到一团孩子气的苏宓, 接着又愁得不行。不停自责自己这些年教姑娘的太少,恨不得一夜之间说尽天下男子的秉性。 比方有些表面忠厚老实却对女子拳打脚踢的,有些看上去斯文俊秀实则薄幸寡恩的, 还有那抛弃糟糠另娶他人的。 拉拉杂杂说到大半夜, 她越说越焦虑。 苏宓打着哈欠,“嬷嬷,既然男子如此之坏,那我不嫁人算了。” “姑娘, 嬷嬷说的是有些男子。世间还是有痴情重义的男子,这…这要看命。” 女子嫁人,无异于重新投胎。胎投好了,自是一辈子安稳富贵。投得不好,下半辈子必是泡在苦水里。 秦嬷嬷心里急,人心隔肚皮,万一姑娘遇上一个表里不一的如何是好?转念一想有忠亲王和忠亲王妃掌眼,应该不会有什么品性不端的人和姑娘相看。 当年襁褓里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一眨眼都要嫁人了。这么多年岁月困苦,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的都是这一天。 真等这一天来了,她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姑娘长成这样,应该没有男子不爱。才想到这里,又觉得无比难过。她的姑娘金枝玉叶,竟然要和寻常女子一样以色侍人。 “天老爷,求你保佑我家姑娘,老奴愿意下辈子当牛做马。” “要是没有嬷嬷,我可怎么办?我有点怕,我不想嫁人。嬷嬷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万一以后那人对我不好…我不能没有嬷嬷。” 秦嬷嬷闻言,恨不得自己还能再活几十年。 “姑娘,别怕,嬷嬷会一直陪着你的。” 但愿忠亲王妃找的人良善可靠,将来能护姑娘一生平安。 相看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十,苏宓被安排在前院正厅的幔帘后。厅内除了忠亲王,还有两位读书模样的男子。 一人姓贾,名方正,朝天城人氏。清瘦而儒雅,面目温和举止有礼。一身青衫略微泛白,脚上的布鞋针线密实。 另一人姓沈,名家兴,也是朝天城人氏。此人相貌微逊贾方正一些,却胜在生了一张笑脸,令人见之心生好感。 这两人都有秀才功名,自小颇有才名,如今都在天宏书院读书。贾方正父亲早亡,家中唯有一老母,靠几亩祖田度日。沈家兴父母尚在,经营着一个香烛铺子。 与苏宓一起在幔帘后面的,还有忠亲王妃。 忠亲王考校二人学业时,贾方正侃侃而谈,时不时引经据典听着很是有学问。当忠亲王说起一些文人雅事时,能接得上话的是沈家兴。 忠亲王妃观察着苏宓的脸,只觉得那皮肤吹弹可破鼻子小巧秀立。暗道如此得天独厚的长相,还有原本尊贵的身份,配这些清寒学子委实可惜。然而这个孩子命该如此,或许嫁个普通人才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鹤儿…… 千纠万缠都是缘,也不知道是良缘还是孽缘。 姑娘家到了十五岁,应是早已开窍。这孩子听得倒是仔细,然而神色间懵懂无比,还是一团孩子气。说是相看,也不知道这孩子懂不懂。 那两人能有幸见到忠亲王,恨不得表现自己的浑身解数。忠亲王看似三言两语,却是引出许多话题。 语多必失,言多自有破绽。 他们说的越多,品性便越能看出来。贾方正有着读书人的清高,言语中不时流露中忧国忧民的情怀和欲报效朝廷却不太得志的踌躇。沈家兴是商贾之子,说话颇为老练,谈吐之间也留有几分余地。 以家境而言,沈家兴更胜一筹,但贾方正胜在家中人口简单。 苏宓表面上迷茫无知,实则心中已有定论。 这两人真比较起来,沈家兴更合适一些。贾方正学问虽好,但为人应该有些刻板和迂腐,远不如沈家兴来得世故圆滑。 她要的不是守规守矩的生活,她要的是有一点变通的日子。如果非要在他们之间做个选择,她想她会选沈家兴。 “这个沈家兴的母亲生了六个女儿,才生了一个儿子,平日里张口闭口都是要抱孙子。你这小身板要是生不出儿子,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这声音是司马延的。 她错愕地看着来人,“郡主,你来了。” “我刚才说的听到了吗?”司马延靠得近。 忠亲王妃有些没眼看,这还是那个不喜别人踏进自己地盘的鹤儿吗? 苏宓呆呆的,“我…我要是生不出儿子来,他会休了我?还是赶我走?” 司马延凤眼幽深,“会,可能会休了你再把你赶走。” 其实两个都不会,但是肯定会纳妾。 苏宓露出害怕的样子,“郡主,那我…不能选他。” 她惊惧的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司马延又道:“那个贾方正家里还有一个抱着的妹妹,听说早年贾母是当成童养媳养大的。” 这个也不行。 “我…我要是嫁给他,他那个妹妹怎么办?我…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要当坏人。” 如此一来,这两人都不合适。她既没有保证能生出儿子的能力,也不可能大度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忠亲王妃无奈,鹤儿就是故意的。 忠亲王忙活了半天,到头来都是无用功。好在夫妻二人已知司马延的心思,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 眼看着近午时,忠亲王给老妻递眼色。 忠亲王妃嗔他一眼,就知道他想留孩子一起吃饭,偏偏又怕鹤儿不给他面子,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我已让厨房备好了饭菜,你们一起吧。” 忠亲王妃不看司马延,笑着对苏宓道:“今日有破冰开网的鲜鱼,用千里之外的燕山顶峰初雪煮汤,滋味特别鲜美。还有养在暖池里的虾子,那暖池的水取至京外明泉,养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肠清肉透,开水一滚又甜又鲜。还有那葫芦鸡,当年的嫩子鸡。喂的是细粮,喝的是露水,吃到嘴里还有一股清香味。” 苏宓咽了一下口水。 看来大皇子给她送菜的事情王妃也知道,她在王妃和郡主的眼里都是吃货。她刚想拒绝,一抬头对上忠亲王炯炯有神的目光,也不知怎么地答了一个好字。 忠亲王妃也不看司马延,吩咐下人摆饭。 司马延坐到桌前时,苏宓感觉忠亲王似乎松了一口气。 一顿饭吃的时间不长不短,忠亲王已然很满意。目送他们离开后,同自己的老妻感慨,说是自己今天没有沐浴更衣,那臭小子居然没有嫌弃。 忠亲王妃心情复杂,当娘的总比当爹的心更细。事关自己孩子的终生,她当然慎之又慎。她同情苏宓,也愿意在力所能及之处多加关照。可若真是娶一个这样身世复杂不得圣心的媳妇,她心里并不愿意。 方才相看之时,鹤儿巴巴地赶过来,想来是特意查过贾公子和沈公子的底细,连王爷都没查到的事情鹤儿都能查到,不可谓不费心。 再看那个孩子,知道是在相看婆家居然没有一丝女儿家该有的羞涩,想来还没有开窍压根不知男女之事。 鹤儿一头热,那边懵懂无知,她是越想越觉得说不出来的滋味。 忠亲王抚着胡须,虎目中尽是憧憬,“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臭小子愿意亲近的人,我看那孩子柔柔弱弱的又听话又乖巧。以后臭小子有她牵制着,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古话说得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还真没有说错。” 忠亲王妃闻言,白了他一眼,“你真觉得好?” 忠亲王哪能不知老妻的纠结,道:“胜娘,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要过多忧虑。” 忠亲王妃姓成,闺名胜楠。 遥想当年,身为灵武将军的独女,又生得男子还在高挑的成胜楠可是整个朝天城世家公子最不愿意娶的女子。不想世家公子避之不及的成胜楠,最后嫁给了忠亲王司马庆。 忠亲王妃一声叹息,但愿吧。 那边司马延和苏宓已经回到鹤园,苏宓乖巧地坐在一旁。看司马延的样子,并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屏风撤走,视线已无阻隔。 司马延正在看账,自从有了那新法子之后,这账册查起来容易方便许多。账册遮住苏宓的视线,她看不到那双凤眼中复杂的幽深。 百无聊赖之时,苏宓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书架。 “郡主,那些书我也能看吗?” 司马延望过来,与她充满期待的目光相遇。 “可以。” 得到司马延的允许,苏宓欢喜地跑到书架边翻找起来。那些晦涩难懂的史记商论她自是不太感兴趣,野史和异志类的比较适合她。 她惊奇地发现,除了这些书以后,竟然还有一些话本子。这些话本子被收在最底下的角落里,旁边还有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是两本蓝皮黑字的书,这书看上去像读书人看的那种。她随意翻开一看,顿时小脸微变。 书皮很正经,里面太不正经了。 司马延竟然会看这样的书?还真是闷骚。 许是她盯着一页太久,红岭好奇地瞄了一眼。 “啊!” 突兀的尖叫声回响在殿内。 红岭立马跪地,“奴婢失态,求郡主开恩。” 司马延问,“何故喧哗?” 红岭红着脸,看了苏宓手里的书一眼。 “你拿的是什么书?”司马延问苏宓。 苏宓小脸绷着,看上去茫然又紧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就是两个人不穿衣服在打架,打得可厉害了。” 她有点犯难,作为一个连王府都没出过的姑娘,她是应该假装看不懂,还是应该让司马延知道她懂这些。 红岭脸色更红,亏得表姑娘没有开窍,否则羞也要羞死了。 司马延缓步过来,雪白的罗袜在长毛地毯间行走,说不出来的优雅从容。那双凤眸淡淡看她一眼,红岭当即告退离殿。 苏宓决定还是装不懂的好,免得尴尬。 司马延将书拿过去,面无表情地翻开,云淡风轻地放在一边。以前母妃总怕自己不通男女之事,时常会送些话本子过来。自己向来搁置一边,从不曾看过。想不到母妃还送了避火图,到底是有多怕自己不懂。 “不入流书的而已,你可不许学。” “我不学。”她乖巧无比,“我听郡主的。” 倒是听话。 司马延修长的手指摩梭着书皮,丢在一边,“这书中之事,只许两人关门而行,且那男子必须是你的夫君,你记住了吗?” 苏宓懵懵懂懂,又像是在假懂。“我记住了,衣衫不整是失礼,不穿衣服更是伤风败俗,这些我都知道。” “记住就好。”司马延思及她与人相看时面上无一丝羞涩,看来是完全不知男女之事。“你可知今日之事所为哪般?” “我知道的,是替我相看婆家。” “何为相看婆家?” “嬷嬷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子年纪到了要嫁人,王妃娘娘是替我挑选夫婿。”她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懂吧。 “知道就好。” 苏宓心道司马延人挺好,居然怕自己不知道成亲之事。看来有些事装过头了也不好,总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她歪着头,“我听别人说男人和女人成了亲就在住在一起,吃在一起。” “确实如此。”司马延眼尾微红,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甚好。“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洞房。” “……” 苏宓不知何时拿起那本书,小脸满是深思,“我记得听人说过,洞房就是要脱掉衣服的。他们不穿衣服打架,难不成就是洞房?” 司马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隐有薄怒,“你听谁说的?” “我忘了,我偷听来的。她们说男人和女人洞房之后才算是有夫妻之实,这不就是坦诚相见吗?为什么要打架呢?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不是真打架。”司马延眼尾更红,眸色都像是着了火,“以后我会教你。” 啊? 司马延教她洞房? 这…这多不好意思。 “郡主,你人真好。除了我嬷嬷,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嬷嬷年纪大了,大夫说她要静养,这样的事我不好问她。今天见的贾公子和沈公子,我都不认识,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幸亏有郡主在,替我查到那些事情,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太想嫁人,我只想陪在嬷嬷身边,还能和郡主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司马延别开视线,有些不太敢看她,“以后有什么事,不懂就问我。” “哦,好。”她笑得极为讨好,司马延这人看着面冷,实则心热。“我都听郡主的,郡主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司马延的眼光,定是不错的。 她不奢望爱情,只求安稳度日。“这书也不知是什么人画的,我猜定是男子。” “为何猜是男子所画?”司马延问。 苏宓鼓起腮帮子,颇有几分生气,“画的都是男子压着女子,显然占上风的男子。若是女子所画,那在被压的人就是男子。郡主你这么厉害,以后肯定在上面。”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气氛微妙起来,司马延的表情也不太对。她又忘记司马延骨子里的男尊女卑,心道着实可惜。 像司马延这样的女子,为何要屈于男人之下。她惋惜着,有心点拨一二,“郡主喜欢在上面就在上面,郡主喜欢在下面就在下面,你可是郡主,那人怎么可能不听你的。” “那你呢?你也喜欢在上面?” 苏宓咽了一下口水,她感觉有点控制不住脸上的发烧。当下红了脸,轻轻点头,“我在郡主面前不能撒谎,我…我确实喜欢在上面,我不喜欢被别人压着。这上面画的人太丑了,就算是被人压,那人也要长得好看才行。” 司马延故作冷漠,耳根已经泛红。 “你倒是坦诚,就这么喜欢貌美的男子?” “郡主难道不喜欢好看的人吗?”苏宓满脸疑惑,“我听府里的姐姐们说,男子可以见一个爱一个,尤其喜欢好看的姑娘,那我们女子为何不可?” 别人不可以,司马延堂堂郡主哪里不可以。 “你还准备见一个爱一个?” “那也不是,我没银子,连宅子都没有,我拿什么养他们。我…最多一个…我就养一个最喜欢的。” 司马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怒,眼中一时是怒焰冲天,一时是乌云翻涌。对上那双清如水的杏眼,竟是一句斥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女子自当从一而终,不可朝三暮四,否则必不为世间所容。” “…哦,我知道了。”苏宓惋惜不已,司马延身份这么高,完全没有必要恪守那些世俗规矩,“那郡主你也会从一而终吗?” 司马延看着她,良久之后道:“我会。” 第29章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眼看着天气不早, 她起身告辞。 出乎她的意料,司马延和她一道走,说是消食。她小脸一片茫然, 不知道对方消的是哪门子的食。 和司马延一起出门的好处立马显现, 那些以前看她带着羡妒目光变成了恭敬。以前她往鹤园跑,别人只当她巴结司马延。 而今司马延亲自和她走在一起, 足见她在司马延面前得了脸。下人多势利,惯会见风使舵。她这个王府的表姑娘,总算是有了几分主子的体面。 走着走着,苏宓觉得有些怪怪的。 司马延是不是最近又长高了?她怎么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好矮。这么高挑的女子, 还是王府里尊贵的郡主,怎么会有那么保守的思想。 看这走路的姿势,也不像是甘愿当一个小女人的女子。 “你为何一直看我?”司马延问。 她喃喃回着,“郡主好看。” “我若生得不好看, 你是不是不会多看一眼?”司马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 此女心性单纯又喜爱美色,一心想着貌美的少年。如果自己长得不好看, 那又该如何? 苏宓想,人皆有爱美之心。长得好看的多看几眼, 长得不好看的自然不会多看。 “在我心里,郡主的心更美。” 司马延别过脸,凤眼隐见欢喜。 红岭和青峰跟在后面, 两人对视一眼, 皆在对方眼中看到说不出来的意味。论讨主子欢心,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表姑娘。 也亏得表姑娘不是那等心机之人,否则这样的话听起来要多假有多假。 “这样的话,以后不可以对别人说。”司马延道。 “哦, 我记住了。”苏宓很听话,她怎么可能会对别人说这样的话。方才那句话,她是发自真心之言,她真的觉得司马延心灵美。 比起大公主,司马延在她心里堪比仙女。这个仙女是她此生的救赎,也是她这一世唯一能抓往的光明。 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她会报答司马延的恩情。 司马延凤眸中的欢喜像要溢出来,矜贵高傲的神情有着抑制不住的羞赧。 纵使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但青峰和红岭都知道主子的心情不错。原因无它,只因司马延的脚步明显比平日里更轻飘。 司马延消食消得远,几乎将苏宓送回小院。 秦嬷嬷远远看到他们,满是皱纹的脸欣慰无比,眼神散发着喜悦的光彩。老天总算是开了眼,她家姑娘不仅和郡主交好,眼看着还能定下亲事。 如此,即便是她不在了,也能瞑目了。 她眼下最关心的自然是苏宓的亲事,苏宓也没有瞒着,将今日相看的情形一五一十说得清清楚楚。 听得她无比痛心失望,眼中的希冀慢慢黯淡下去。她家姑娘到底是李家血脉,相看之人竟然一贫寒一商贾。如此低的身份,怎能配得上她家姑娘。 “…孤儿寡母、商贾之家,他们出身如此之低…” 苏宓紧紧握住她的手,“嬷嬷,身份低也没关系。只可惜听郡主之言,那两人家中都有些理不清之事。” 在嬷嬷看来,沈家要抱孙子和贾家那个妹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唯有他们的家境,委实太低了些。 她替自家姑娘委屈。 “…姑娘,若不然老奴去求求王妃。” “嬷嬷,没用的,王妃不是能做主的人。我看得出来,王爷一家人都是好人,他们不会故意作践我,怪只怪我命该如此。” 秦嬷嬷悲从中来,姑娘真是懂事了。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姑娘这么懂事。她的姑娘应该荣华富贵齐一身,不用看他人脸色而活,有任性骄傲的底气。 “姑娘,那两人…你是怎么想的?” “幸得郡主提醒,我想王爷和王妃应该另有考量。总归是相看,这个不成还有那个。天下贫寒之人多的事,我想应该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反正我不急,我还巴不得都不成,我就一直陪着嬷嬷身边。” 秦嬷嬷又哭了,姑娘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十五年了,她苦苦撑着挨到这一天,谁能想到结果是如此的令人失望。难道她的姑娘以后真的要嫁进一个清寒人家,过着操心柴米油盐的日子? 娘娘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怪她? 她两眼一黑,身体一晃。 苏宓连忙扶住她,她缓缓睁开眼,“姑娘,老奴没事。就是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 “我不委屈,我也不难过。高门大户的锦衣玉食我不喜欢,我愿意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嬷嬷你也不要替我难过,我以后一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秦嬷嬷岂能不知道姑娘是在安慰她,越发伤感难过。 她明知姑娘委屈,又能如何?她一个下人,又能去哪里给她的姑娘争上一争。她唯有在夜深人静时给姑娘的亲娘烧纸钱,盼着娘娘在天之灵能保佑姑娘。 黑漆漆的夜,小院越发静得吓人。 幽幽暗暗的夜色中,火光显得突兀而诡异。 冷风吹起,未烧尽的纸钱随风飞舞。秦嬷嬷慌忙用手去拦,追着被风吹远的纸钱。纸钱落地,她俯身去捡。 一抬头,对上的是熟悉的杏眼。 “姑娘?” “嬷嬷,你怎么不睡?”苏宓问,捡起烧到一半的纸钱。 秦嬷嬷的神情在夜色中沧桑凄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花白的发丝随风而散,皱纹显得那么的悲苦。 “姑娘,你也给你娘烧个纸吧。” 苏宓点头。 主仆二人默默地烧着纸,火光忽明忽暗。 “我家姑娘这么乖巧,你娘看到你定然欢喜。”秦嬷嬷说着,用衣角擦眼泪。要是娘娘还在,姑娘哪里会受这些年的苦。 “她真的会欢喜吗?我以为除了嬷嬷,不会有人喜欢我。” “怎么会?姑娘这么听话这么懂事,她一定会喜欢的。” “如果她真的喜欢我,她为什么生下我又不管我?” 苏宓的话让秦嬷嬷脸色大变,那双饱经沧桑的眼满是震惊,“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她可是你亲娘!嬷嬷不是告诉过你,她心性良善,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你怎么会…” 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这不是她的想法,而是原主内心深处的埋怨。没有人知道多少个噩梦中醒来的夜来,那个小姑娘都会想自己的亲娘是谁,为什么生了她又不管她?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不曾出生。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那样无处可诉的痛苦谁能知道,那种如坠深渊无人搭救的绝望谁能体会。除了她,没有人会知道。 嬷嬷不知,那个生母更不知。 “嬷嬷,我多想亲口告诉她。如果能选择,我宁愿她不把我生下来。你说她是好人,我相信。我也知道不能怨她不能怪她,她有她的苦衷。大公主捉弄的我时候,我害怕极了,那时候我真的恨不得自己是个死人。我想过要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姑娘……”秦嬷嬷震惊落泪,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姑娘以前从不说大公主捉弄的事,也不肯说自己的心思。是她没用,是她没有护好姑娘。她对不起姑娘,对不起娘娘。“娘娘,你听到了吧?你在天有灵开开眼吧,一定要保护姑娘平平安安,以后不会再受人欺,不会再受苦…老奴求求你了!” 她不停磕着头,苏宓拼命拉她。 “嬷嬷,你别这样。” 要是求死人有用,活人还用努力做什么。 秦嬷嬷自责不已,恨不得替自家姑娘受那些苦。她一个下人护主不力,对不起死去的娘娘,也对不起可怜的姑娘。 “姑娘,是老奴对不住你!” “不是,嬷嬷,你从来没有对不住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在这个世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多想带着你离开王府,离开朝天城。” “姑娘,老奴何德何能……” 突然,苏宓大喝一声,“谁?” 秦嬷嬷心下一惊,哽咽声立止。她看到自家姑娘冲出院子。院子外一道黑影晃过,好像还跌了一跤。 苏宓没有追上去,站在院门外死死盯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她杏眼中一片沉思,说不出来的冰冷。 秦嬷嬷心慌慌地跟出来,语气中尽是担忧,“姑娘,你吓死嬷嬷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管是谁,你都别追。” “嬷嬷,我知道的。”苏宓扶着她回去,“这里是王府,不会有人动我。” 如果有,她也活不到现在。 王府收留了她,自然不会让她出事。大公主何尝不是知道这点,所以从来不曾让原主受过皮肉之苦。 秦嬷嬷心跳得厉害,难免担心有人对姑娘不利。深宫后宅,多的是阴谋诡计。她家姑娘性子单纯,又不知人心险恶,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她不能垮,她不能倒下去。 她轻轻推开苏宓自己走,佝偻的身形在夜色中瑟瑟孤仃。 苏宓追上去,搀着她的胳膊。她推了几下没有推开,眼泪已是止不住。苍老的手握紧那双小手,泪水无声无息。 夜似乎很长,又是那么的短。 一夜辗转,醒来还得继续过日子。 正月十二,苏宓又相看了两位男子。一位是朝天城富户之子,一位是进京备考的举子。正月十三,相看之人换成一位教书的年轻夫子和一位家境不俗的秀才。 苏宓看得都很认真,同时一个比一个失望。 她从司马延的嘴里知道那位富户之子有一个通房丫头,那名举子与自己的书童不清不楚。还有那位年轻的夫子,居然是一个喜欢偷偷出入风月场所之人。更别提那个家境不俗的秀才,秀才的功名都是作弊得来的。 忠亲王很无奈,他明明查得很仔细,不想司马延比他更仔细。恨不得将别人的祖宗八代都扒个底朝天,鸡蛋里挑骨头,没有也得有。 忠亲王妃倒是淡定,知子莫若母,她还能不知道自己孩子是什么人。 只有那个孩子,对鹤儿深信不疑,一脸信任。她有时候看着觉得王爷说得对,这可不就是一物降一物。 就不知谁降了谁。 苏宓从未怀疑过司马延说的话,甚至十分感谢司马延。她不能出王府,王府外面的事两眼一抹黑。 要不是司马延热心替她查探,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只可惜这个时代男尊女卑,想找一个合乎心意的男人似乎并不容易。 她正想得出神,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郡主,对不起,我走神了。” 司马延看着她,倒是未见怒色,“你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我…我就是想那些男人各有各的不好,想挑一个好男人真难。我还不如不嫁人的好,一辈子跟着郡主。” “你…真的这么想?” 她猛点头。 司马延握紧双手,“你可想好了,真不想嫁给别人,我可以帮你。” 她想了想,又点头。“我想多识字,多读书。以后成为郡主的左膀右臂,替郡主算账为郡主出谋划策。” 做一个郡主的幕僚,比嫁人似乎像是一条出路。 “这是你自己求我的,以后可别后悔。”司马延的声音很沉,听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苏宓想,她能有什么后悔的。与其日后如履薄冰将自己的一生压在某个未曾谋面的男人身上,还不如跟着司马延。 至少司马延的品性,她还是信得过的。 如果司马延更霸气一些,更有皇家郡主的任性和恣意,她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说不定将来有了钱,她还真养一个体贴的美男。 “我不会后悔的,能跟着郡主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不会后悔,她只想好好孝顺嬷嬷,旁的事情都不重要。 离开的时候,红岭送她出门。 素月一脸讨好,表姑娘三个字叫得亲热无比。她微微笑着,和往常一样毫无芥蒂地称呼对方为素月姐姐。 红岭眼神微妙,隐晦地看了一眼素月。 苏宓一无所知,道:“前些日子才觉得素月姐姐气色极好,怎么今日瞧着精神不太好,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素月尴尬无比,“奴婢这两日睡晚了些,劳表姑娘关心。” “那素月姐姐可要好好休息,免得伤了身体。”苏宓的声音娇糯,很是关切。 红岭暗道表姑娘真是单纯,竟然丝毫不在意素月前些日子的不敬。素月这人平日里就有些掐尖要强,为人颇有些势利。如今见郡主又和表姑娘交好,这前后变脸的样子还真是快。 素月望着远去苏宓,脸色变了几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做的没错。 她怪异的目光一直紧随着苏宓,压根没料到苏宓会回头。虽然隔得有点远,她却能看清苏宓眼中的嘲讽。 苏宓做着嘴形:“我知道是你。” 第30章 第一次逃离 正月十五, 兴宁宫设宫宴。 忠亲王府地位崇高,自是全家出席。 红岭前一晚已经知会过苏宓,说是郡主今日不会在鹤园。她却和往常一样前往鹤园, 也不进去就在外面打着转。 粉色的衣裙, 衬得她气色更好。那华美的布料流水一般垂顺,正是司马延送给她的另一套衣服。她转了好几下, 颇有几分显摆之意。 “素月姐姐,我这件衣服好看吗?” 素月前日被她一吓,显然越发没有睡好。满脸的憔悴,眼下尽是乌青。或许是做贼心虚, 也或者是被吓得不经,愣是不敢看她。 “表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果然是人靠衣装,这个表姑娘以前瞧着没什么精神气又瘦又弱的,没想到不过多久的功夫像是变了一个人。 苏宓羞涩无比, “这是郡主送给我的衣服, 我很是欢喜。” 素月一听,难免嫉妒。 “表姑娘如今可算是风光了, 有什么好事记得要想着奴婢。奴婢当初为了表姑娘,差点被郡主责罚。” “我记得素月姐姐做过的事, 一刻都不会忘的。” 听了这话,素月心里好受一些。 苏宓也不进去,一时往鹤园里面瞄一瞄, 一时又往素月脸上看一看, “素月姐姐,你又没有睡好啊?你今天脸色真难看。我嬷嬷说大过节的,脸色越晦气以后的日子会倒霉的。你会不会倒霉啊?” 素月那叫一个堵,这表姑娘会不会说话? 好好在主子事事都听一个奴才的。奴才不像奴才, 主子不像主子,谁晦气?她刚得了一笔钱,怎么可能是倒霉? 依她看,要倒霉的应该是这个表姑娘。虽然她不知道那人到底让她打探什么,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表姑娘最近太过风光得意,肯定有人在暗地里看不顺眼。 不说是别人,婉儿姑娘肯定不高兴。 比起婉儿姑娘来,表姑娘算个什么东西。王府里正儿八经的表姑娘是婉儿姑娘,郡主平日里对婉儿姑娘不过淡淡,婉儿姑娘能高兴吗? 她别过脸,轻轻哼了一声。 苏宓勾着头,咦了一声,“素月姐姐,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是不是要有血光之灾啊?” 素月被吓一跳,“表姑娘,你…你胡说什么?” 故弄什么玄虚,好好的小姐怎么可能会看相。她才不信这样的胡话,可是心里却感觉发毛,尤其是看到苏宓的表情。 苏宓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小脸白白的。 “婉儿姐姐,你这脸色不仅发黑,还发青,像…像要出什么事…” “表姑娘,你别吓奴婢。奴婢什么事也没有。”话虽说此说,素月还是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脸。皮肤略显粗糙,还能摸到了几个小火痘。 苏宓认真无比,还在盯着她的脸。“不信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印堂真的很黑。我嬷嬷说,天将降霉气于人,必先让其尝点甜头。素月姐姐最近是不是捡到银子了?不义之财要不得,一定会带来霉运的。” “表姑娘,你就别捉弄奴婢了。奴婢…去哪里捡银子,什么不义之才,奴婢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郡主今日不在,表姑娘请回吧。” 苏宓点点头,“我知道郡主不在,我一个人待着有点闷,我是特意来找素月姐姐说话的。素月姐姐不信我说的话,以后倒霉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素月气得半死,这样的晦气话叫提醒。 她一张脸一时青一时白,又不敢对苏宓发作。到底现在苏宓入了郡主的眼,不是她一个下人敢顶撞的。 偏偏苏宓像是看不到她难看的脸色,还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心头火起,又急又气又怕。 “好无聊啊。”苏宓感慨着,“郡主不在,红岭姐姐也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素月气极,她不是人吗? 苏宓望了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素月以为她会走的时候,她嘀咕起来,“好长时间没见到大公主了,也不知道大公主有没有想我?” 素月一听,心下一紧。 这个表姑娘还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大公主怎么可能会想她。要想也是想如何捉弄她,才不会陪她一起玩。还真是贱命一条,竟然还盼着大公主来找。 “素月姐姐,大公主有没有告诉你,她什么时候来找我玩?” “奴婢…哪里知道,表姑娘你问的这叫什么话?” “你不知道吗?”苏宓一脸怀疑,“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以前我见大公主身边的宫女找过王妈妈,两人看上去交情不错。那天我看到后院的王妈妈找你说话,还给了你一包东西。我还以为你和王妈妈关系好,你会知道大公主的事。” “表姑娘,你说的都是真的?”青峰不知何时过来,神情严肃。 素月慌得连忙摆手,“青峰姐姐,你别听表姑娘胡说。我和王妈妈没说过几次话,她根本没有给过我东西。” “没有吗?难道我看花眼了?”苏宓小脸一白,“青峰姐姐,我是不是见鬼了?” 哪有什么鬼。 青峰冷冷地看着素月,“郡主最忌讳什么,你应该知道。你先下去等着,等郡主回来发落。” “青峰姐姐,你不能凭表姑娘一张嘴就定我的罪。我在鹤园当差五年,我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郡主的事。表姑娘她是胡说八道的,我不过是和王妈妈说过话,难道这也有错?如此说来,后院那些人都和王妈妈说过话,是不是都一样有错?” “这些话,你留到郡主回来再说。” 青峰冷面无情,当下让人把素月带下去先看管起来。 苏宓像是受到惊吓,“青峰姐姐,素月姐姐犯什么错了?我没有乱说,王妈妈真的给过她一包东西,我看得特别清楚素月姐姐笑得可开心了。” “你胡说!表姑娘,奴婢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冤枉奴婢…”素月不信,她明明慎之又慎,当时周围根本没有人,表姑娘更不可能经过那里。 苏宓确实没有看见。 但她的记忆告诉她,后院那个王妈妈是大公主的人。这件事情应该不仅王妃知道,郡主也知道,所以青峰才没有怀疑她说的话。 “青峰姐姐,素月姐姐的脸色真难看,她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素月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她想起那天苏宓嘲弄的表情,还有那远远看不清的嘴形。心下一个激灵,莫非表姑娘什么都知道? 这怎么可能? 不应该啊。 表姑娘从没出过王府,以前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平日里看上去又傻又蠢。这样一个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人,她还当是运气好入了郡主的眼。 难道她错了,哪有什么又傻又蠢,分明扮猪吃老虎心机深沉。 在青峰看不见的时候,苏宓看向素月的目光冰冷而讽刺,“我刚才还提醒过她,不要贪不义之财,否则肯定要倒大霉。” 青峰若有所思,招来一个婆子耳语几句,那婆子看了苏宓一眼领命而去。那婆子没多久回来,手里多了一包银子。银子摆在眼前,全是十两一锭的元宝,足有二十个。 素月灰颓着脸,无话可说。她不可能说这是她的月钱,她的月钱一月六钱,几辈子也赚不来这些。 苏宓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那里乍呼,“哎呀,真是银子?素月姐姐,你哪里得的这些钱,是不是也是郡主赏的?” 司马延有没有赏赐,青峰比谁都清楚。 “素月,你自己说,这些银子谁给你的?” 素月抖得厉害,“青峰姐姐,我说我说。这是王妈妈给我的…她让我平日里多关照一下表姑娘。” “关照我?”苏宓杏眼睁得老大,尔后又露出可怜的表情,“这么多年我和嬷嬷没吃的没穿的,她要是想关照我,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银子,为什么给你?我记得她以前明明为难过我嬷嬷,她不是好人。” “奴婢…也不知道,她就是让我多关心一下表姑娘平日里说了什么,做过什么。其它的事情,奴婢真的不知道。青峰姐姐,求你不要告诉郡主。这银子…这银子我全给你,求你不要说出去。” “我做不了这个主。”青峰回道:“一切等郡主回来再作定夺。” 素月一听,整个人垮下去。 突然她恨起来,“表姑娘,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进的鹤园吗?要不是奴婢冒着被郡主训斥的风险替你通传,你能见到郡主吗?奴婢对郡主一片忠心,对表姑娘也是一片诚心。如果是王妈妈拜托奴婢关照你,奴婢怎么可能收她的东西?” “合着你都是为了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苏宓表情懵懂,“我一直都很感激素月姐姐,我哪里做错了?” 素月又气又恨,好像有百般借口,却如同软钉子碰墙说不出来的憋屈。这个表姑娘,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青峰不欲与她过多争辩,命人严加看管她。 苏宓还在那里纠结,“青峰姐姐,我到底说错什么了?素月姐姐为什么那么生气?” 青峰道:“她不是气表姑娘,她是气她自己无用。” “原来是这样,那我心里好受多了。” 望着她无辜单纯的模样,青峰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也在看着青峰,上看看下看看,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司马延身量比男子还高,但胜在飘逸高贵。青峰生得又高又壮,十足十像个女汉子。 而且那胸前一马平川,平得太过厉害,险些可以称之为盆地。 “青峰姐姐,你喝不喝黄芪花生牛乳粥?” 青峰脸一红,“奴婢不爱那味。” “哦。”苏宓了然,“郡主不爱,你也不爱,那真是太可惜了。” 青峰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她要是前面鼓鼓的,那才叫吓人。好在主子快满十八,这样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她生怕苏宓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忙找了借口说自己有事。 苏宓望着她离开的样子,那步子迈得都快扯破裆了,这也太不像个姑娘家了。还有那双脚,比司马延的大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对主仆,真是般配。 回头看一眼那关着素月的屋子,苏宓眼神微妙。 素月就是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黑影,一个被人收买监视她的人。大公主在王府明明有人可用,为什么要费周章收买素月?她被困在王府不能出去,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监视。大公主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出了鹤园,她不急着往回走,而是看似悠闲地四处乱转。许是她现在有了体面,倒是没有人为难她。 王府极大,大到像是一张巨大的迷宫。 记忆中她似乎也这样四处找寻过,在寂静的深夜里像个躲躲藏藏的游魂一样。她知道无论从哪个门都出不去,唯有西南角竹林后面的狗洞是逃生之门。 她小小的身体钻出去,又钻回来。外面黑暗的让她慌恐,无边无际更让人害怕,她又放不下相依为命的嬷嬷。 突然她远远看到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曲婉儿。曲婉儿会出现在王府,身后应该是大公主李长晴。算日子,李长晴的禁足应该解了。 今天王府无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时机。 她心念一动,悄悄躲在暗处。 等那一行人离开,她转身朝记忆中的地方走去。穿过两道月洞门,再穿过一片花圃,便是王府最西边的一片小竹林。 幽静的竹林边,有一条偏僻的小路。小路极窄,是被人踩出来的那种小道。小道被杂草合满,枯草的尽头是更高的枯草。 拨开枯草,露出一个狭小的洞口。 洞口没封,她心下一喜。回望王府,似乎有无数的情绪从心里漫延,又消失在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之中。 她猫着身体,往狗洞钻。 记忆中来去自如的洞口似乎变得极窄,她被卡在一半。进不得进,出不得出。她的头在洞外,腰身以下在洞内。 越是想挣出去,越是卡得厉害。 最后被彻底卡住。 “你在干什么?”一道童声问她。 她抬头,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 第31章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男孩唇红齿白眼神清澈, 脖子还上挂一个大玉锁,一看就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小公子。他一脸好奇地望着她,在她的惊讶中蹲下来看她。 她也在看他, 莫名觉得很合眼缘。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小眼好奇无比,大眼无地自容。她万万没想到会陷入这样一个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的境地, 若想得救势必惊动王府的人。 一想到后果,她头大。 男孩托着腮,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姐姐, 你长得真好看。” “小弟弟,你也很可爱。”要不是身不由己,苏宓觉得自己可以更亲切一些。 “姐姐,你是不是出不来?”男孩拉她, 没拉动。 她感觉被卡着的地方生疼, “小弟弟,你别拉, 我卡住了。” 再拉就把她拉拆了,她惜命得很。 “那怎么办?”男孩若有所思, 道:“那我把这墙拆了,就能把姐姐救出来。” 拆墙? 万万不行。 这可是忠亲王府的墙。 “别…别拆墙,会有人来救我的。”苏宓心道, 要是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自然会禀报王妃和郡主,到时候应该会有人找她。这小男孩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口气这么大动不动就拆墙,肯定是世家大户出来的子弟。 “小弟弟,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李,叫晔儿。”男孩答得十分干脆,“姐姐叫什么名字。” 李这个姓,有点出乎她的意料。这男孩衣着华贵又姓李,听口气似乎和王府相熟,莫非也是皇子? “我叫苏宓。” “宓姐姐,你是王府的人吗?”李晔问,“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倒是自来熟,一口一个姐姐的,又是宓姐姐,好像和自己认识了很久。“我是王府的表姑娘,平日不怎么出门。” “哦,怪不得我没见过你。不过我听我大…哥说,王府确实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表姑娘,原来就是你。” 苏宓心下一动,他口中的大哥,不会是大皇子吧?所以这个李晔也是皇子。 “你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我去王府报个信,让人来救你。”李晔又问。 “先别了。”她这会儿正尴尬,千想万想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她再是脸皮厚,也经不起这么丢脸。何况大公主不知道还在不在王府。 也是她自己太过自信,以为自己长得瘦小又有记忆为根据,觉得自己肯定能钻过去,却不想这段日子她吃得好长了不少肉。 原来自己长的肉,到头来会坑了自己。断了钻狗洞的这条路,她哪里还有其它的办法出府。如果没有惊动别人,她还可以再瘦回去。 现如今,怕是不成了。 这算不算是自己堵死了自己的最后一条路,剩的只有乞望别人的怜悯。 “姐姐,你吃不吃?”李晔变戏法似的拿出好些零嘴,有糖栗子、小点心、炒瓜子,满满一小布袋。 又是吃。 这些皇族真奇怪,见面就送吃的。 苏宓的一只手能活动,另一只手伸不出来。就着这一只手,一大一小磕起瓜子来。李晔蹲着,不光自己吃,还不时替她剥。 这瓜子皮薄肉大,极香。 苏宓想,难道李家皇室专出吃货不成?一个大皇子,还有这个疑似的小皇子。皇子们都这么随和,这么爱吃的吗? “姐姐,你尝尝这个点心,这可是我娘亲手做的。” 点心极为小巧,一个个圆滚滚白糯糯的,内里乾坤。入口软糯香甜,比她在鹤园吃过的点心还要好吃。可见这位小皇子的娘不仅手巧,心思也巧。 也不知是此地不许外人进出,还是本就鲜少有。这么长的功夫,苏宓没有看到有人经过。除了偶尔探头探脑的太监,再无他人。 “姐姐,今天是元宵节,城隍庙那里可热闹了。可惜你动不了,否则我就带你一起玩。”李晔露出遗憾的表情。 还真是遗憾,苏宓想。 原本她还想趁此机会好好溜出去看看外面,没想到卡在这里动也动不了。一想到若想得救必须拆墙,她头更大了。 所幸多思无益,还是吃吧。 “这次去不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吧。李小公子,今日能有缘遇到你,也不枉我有此一难。” “姐姐,你心真大。” “不大不行啊。”苏宓叹气,“我要不是心大,早就活不下去了。趁着能吃多吃一点,死了可就什么也吃不着了。” 李晔愣了一下,“你说得没错,还是得活着,你说是不是?死了多可惜了,这么多好吃的吃不着,别人还指不定怎么说你。你要活得比别人长,就能吃到比别人还多的东西,还能想怎么说别人就怎么说别人,死人也不会活过来顶嘴。多好!” 真不愧是天家出来的人,小小年纪就看得这么通透,苏宓自愧不如。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也觉得活着好。哪怕困难多了些,日子苦了些,但只要人活着,就能想到办法,就能把日子过好。” “对,姐姐说的对。”李晔笑眯眯地给她剥了一颗糖栗子,“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位小皇子的娘是个明白人。在皇宫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比的就是谁比谁活得长。谁活得长,谁就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糖栗子甜香酥糯,入口即化。 苏宓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好像在很多年前她似乎尝过这样的味道。两世的记忆纷杂,她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原主的。 “姐姐,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那你想不想有?” 苏宓微怔,她想吗? 她没有想过,因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一个人。如果她可以有选择,她应该是希望有的吧。 “想。” 李晔又给她剥了一个栗子,“我也想,我想有一个很亲很亲的姐姐,也是我娘生的那种。” 天家骨肉多,嫔妃们勾心斗角,皇子公主们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有些同情这个小皇子,想必他也知道那些兄弟姐妹是不能亲近的。 这时,那个探头探脑的太监做了一个手势。 李晔不舍地起身,“姐姐,我该走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他倒是和大皇子一样仔细,临走时清理得干干净净。 苏宓摇着手,和他告别。 她还在想小皇子走了,她接下来要如何打发时间。望望天,脖子很快就酸了。看看地,地上除了一些枯草什么也没有。 好在有两只小蚂蚁闯进视线,找寻着地上极小的点心屑子。 这时她听到墙内传来动静,好像是有人找到了她。她心提起来,同时又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感觉有人碰到了她的脚,只能装死。忽然一个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她整个人都僵了。 是谁? 谁占她便宜。 竟然摸她的屁股! 很快有什么人从墙头一跃而下,一抹白色划过。 司马延本来是很生气的,但是看到她的样子又不气了。她低着头装可怜,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她自问脸皮厚,却也没有遇到过这样难堪的事。 所以刚才摸她屁股的人是郡主。 “想出府?”司马延问。 “…我不是想出去,我就是突然看到有一个洞,我就想钻钻看…” “钻钻看?”司马延俯身与她对视,凤眼一变。修长的手指拭过她的唇角,眸光微冷,“还吃了点心?” 吃完东西要记得擦嘴,这是教训。 看看人家大皇子和那个小皇子,做事多仔细。吃完东西后还记得清理干净,一点把柄都不会留下。 她满脸讨好,“有一个人路过看我可怜,给了我一块点心。” “路过的人?”司马延磨着牙,“不认识之人给的点心,你也敢吃?他那么好心,怎么不给你喂一口水喝。” 她又不是乞丐。 “他没带水。” “还有力气顶嘴。”司马延冷笑,“我看你挺自在的,那你就继续这么待着吧。” “郡主,郡主,我错了,你别生气。”苏宓喊着,只看到白影一晃消失在墙头,墙外又剩下她一人。 看来她这次真的犯了大事,才会让司马延这么生气。果然人不能头脑发热,一发热准得出事。小心驶得万年船,一旦大意便会翻船。 船翻了没人救,这才是最可悲的。 天渐渐黑了,奇怪的是始终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苏宓不停认错,到后来跟念经差不多。 “郡主,我错了,你原谅我吧。郡主,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郡主,你别生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墙内,司马延神情喜怒难辨。 下人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宓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像蚊子在哼哼。 暮色一降,气温也低了许多,她被卡了这么久身体又麻又僵。她望着远处的灯火,突然感觉像被压在五指山下。 谁来救她,她就认谁做师父。 “师父,你快来救救我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还有师父? 司马延皱着眉,脸色更是吓人。 “我真是糊涂了,我哪里来的师父,我只有嬷嬷。郡主我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我错了。我饿了,我渴了,我好难受…” 红岭小声道:“郡主,表姑娘身子一身弱。这天说冷就冷,要是伤了身子骨可就不好了。” 司马延冷冷看过来,就在红岭以为主子要训斥自己多嘴时,司马延说了两个字。 “拆墙!” 墙从上往下拆,这样不会伤人。 终于能活动身体的时候,苏宓觉得小皇子说的话没错,活着的感觉太好了。所谓好死不如赖活,她以后还得活得更加小心谨慎。 “谢谢郡主,群主你真是太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吧。” 司马延不看她,转身就走。 她小脸黯然,“红岭姐姐,郡主这次肯定生气了。” 红岭不知道说什么,“表姑娘,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就想到钻狗洞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很想看一眼外面是什么样子。我知道自己很可笑,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我就是没有忍住。我真的很想知道外面的模样,想看一看除了王府以后的地方。” 司马延停下来,“嘀咕什么,还不快跟上!” 苏宓一愣,赶紧小跑上前。 司马延看也不看她,径直往前走。她乖乖地跟在后面,不时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司马延长得挺好,宜男宜女。 这么一个身高气势不输男子,手大脚大步子大的贵女,骨子里竟然愿意做一个小女人,还真是有点可惜。 “郡主,我们要去哪里?”她认出这是出府的方向。 “出府。”司马延的回答证实她的猜测。 她连忙扯着,“不行的,我嬷嬷说过我不能出府的。我要出去,必须经过王妃娘娘的同意。” 司马延冷哼一声,“你不是想出去吗?” “我是想出去,但我不敢…” “你还不敢?钻狗洞的人是谁,害得我拆墙补墙的人是谁?你还说不敢,我看没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我要是不带你出去,下回你是不是要把王府的墙给拆了。” “我…就是钻出去看一眼,我又不是真的敢出去。你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拆王府的墙。” 她声音变小,“上次我进宫,我好像知道自己是谁了。我不能出去的…否则你会受连累,我不能害你。” 上次的事,司马延没有问,但她知道司马延应该什么都知道。 果然司马延并不惊讶,“你是怕连累我?” “是啊,郡主你对我这么好,王妃和王爷也是好人。我虽然不聪明,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心善之人。你要是带我出去了,要是上面怪罪下来,我就成了害人之人。我不想…我不想恩将仇报。” 司马延心道,她说她不聪明,其实她比谁都聪明。但是她的聪明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心生怜悯。 “没事,你已经出去过一次,等同于破禁了。” “真的吗?” “嗯。” 原来陛下亲自允许她出去过一次,就等于解禁了。 “太好了。”她喜极而泣,“郡主,那以后我是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不可以。”司马延打断她的念头,“必须是我陪着。” “哦。”她的欢喜减了一半,但还是很高兴。总归是能出府了,说明她这段日子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司马延,真是她的福星。 “郡主,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第32章 怎么可能! 正月里, 朝天城百姓闲人多。 熙熙攘攘的人,古色古香的铺子街市,都是苏宓未曾见过的古韵繁华。她杏眼睁得极大, 像是不错过任何一样映入眼帘的东西。 大到酒楼的屋顶, 小到路边的石子,每一样东西在她的眼中都是那么的新奇。许是她的表情不加掩饰, 司马延凤眼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 路边的小贩们,贩卖着糖葫芦糖人等小零嘴。举凡是看到的,苏宓手中必有一份。实在是拿不下,还有青峰和红岭。 天色灰暗华灯初上, 夜色很好地掩盖了他们。 两边摊子不少,大多是摆卖花灯的手艺人。各种造型的花灯琳琅满目,有兔子有老虎有花瓶状目不暇接。 “喜欢哪个?”司马延问她。 她指指那花瓶的,“我要那个。” 花灯在手, 这才更有了游城隍庙的样子。香火气混着各种各样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 百姓的欢声笑语感染着夜色。 突然她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很眼熟,却是那曾经相看过的贾方正。他和几位同窗在笔墨铺子买宣纸, 其中一人似乎在打趣他。 “贾兄,上回你不是受邀去王府, 还见到了忠亲王。我最近听人说王府有意给安和郡主招婿,你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记我们这些同窗。” 贾方正严肃道:“道听途说不可信。王爷见我们,并未提到有招婿之意, 我们莫要诋毁安和郡主的清誉。” “贾兄, 这就是你不对了。整个朝天城都传开了,哪里是我们诋毁郡主的名声。忠亲王府最近的举动,难道不是替郡主择婿吗?你是受邀之人,指不定天降青云路, 从此与我等云泥之别,这有何不可说的?” 司马延年已十七,寻常女子这个年纪早就定亲了。世家有意和王府结亲的人不少,但世家子弟没有一个愿意的。儿大不由娘,哪家夫人也拗不过跺起脚不同意的儿子。 何况众人也在观望,怕陛下有别的安排。毕竟大皇子二皇子比司马延只小三岁,若真结亲年岁上也不算相差太大。 最近王府连番举动,所有人都在猜王府的意图。除去给司马延招婿,其在是想不出更合理的理由。 贾方正也这样想过,原本心里隐约有所期盼。后来王爷又见了其他人,他又觉得自己怕是没被看上。一时有些懊恼,也有一些羞愤。 “王府若真有此事,那必是慎之又慎。事情未有结果之前,我们还应该谨言慎行较好。再者我等学子十年寒窗,一旦被人招赘岂不是辜负读的圣贤书。休要再提,否则我真生气了。” “哟,这还真生气了。好,不提不提。”那人颇有些羡慕,表情又有些嘲弄。嘲弄这贾方正自命清高,还看不上王府的上门女婿。 最近被王府请上门的人,皆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是以大家都在传,王府择婿不问出身只论人品。朝天城几个书院的学子们卯足了劲,一个个恨不得被忠亲王给看上。 一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苏宓惊讶不已。 难道忠亲王夫妇此举并不只是为她相看,还有替郡主择婿的意图。可怜天下父母心,许是王爷和王妃不想郡主嫁出去。 怪不得司马延那么用心查探那些人的底细,原来如此。 不过这贾方正性情如此不知变通,郡主又本是不怎么软和的性子,两人确实不配。她有心探一下司马延的口风,眼角余光看到熟悉的身影。 “小美人。”李昭神神秘秘地向她招手。 司马延冷哼一声,“跟紧我,别走丢了。” 历年元宵夜,被拍花子的女子和孩童不胜枚举。 苏宓更知道在这个时代,一旦被拐便是泥沉大海,被拐之人几乎没有找回来的可能性。不用司马延提醒,她也知道紧跟着不放。 小昭怵司马延,不太敢靠近。不远不近地跟着,慢慢朝苏宓靠过来,“小美人,你们也来逛花灯?” “嗯,大皇子一个人来的?” 李昭嘿嘿一笑,溜出宫这样的事不一个人,难道还要一群人吗?那不是昭告所有人,他又要挨罚了。 今夜皇宫也很热闹,父皇被众妃嫔围着,母妃也顾不上他。何况父皇最看重二皇弟,母妃眼里只有三皇弟,谁会在意他。 他的身边,还是跟着那个眼熟的太监。前两次苏宓还没怎么注意,这次多看了几眼。很普通的长相,丢在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那种。 “小美人,你不进去烧个香?”李昭指指城隍庙。 苏宓摇头,她的命运烧香不管用。 司马延看了她一眼,她笑得讨好。“我不喜欢和人挤。” 李昭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司马延的表情是不是有些不太对?是他看错了,还是他眼花了? “小皇…郡主,你们光逛着玩有什么意思,出了城隍庙那边有猜灯谜的,那才叫有意思。” “不去。”司马延拒绝得干脆。 李昭暗道,就司马延这样的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得亏是个郡主,要是换成寻常人家养出这么个女儿,怕是要砸手里了。 “也就你受得了她。”李昭小声对苏宓嘀咕。 “郡主人特别好。”苏宓反驳,“她是一个大好人。” 好人? 司马延? 李昭眼神复杂,整人朝天城恐怕只有小美人会这么认为。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吴国公府的世子小时候被司马延打得无处可逃的惨样。 “小美人,你眼神这么不好,以后可怎么办?” 见谁都是好人,这样的人以后会吃亏的。万一被有心之人骗了怎么办?不行,他必须好好护着小美人。 苏宓露出懵懂的样子,“谁对我好,我不用看,我心里知道,大皇子你也是一个好人。” “嗯,好人,我们都是好人。” 出了城隍庙,行人便没那么拥挤。 司马延步子大,苏宓跟得有点吃力。 “你和大皇子倒是相谈甚欢?” “郡主,我…我觉得他挺好的。毕竟从血缘上来讲,他是我的…” 他是她的侄子。 司马延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李昭在后面,越看越觉得怪怪的,对身边的太监道:“福喜,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司马延这样的女子,竟然还有人敢和她走近?” 福喜道:“殿下,奴才笨,什么也没看出来。” “也是,你怎么能看得出来。也就是本王这样的聪明人才看得明白,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什么事也逃不过本王的这双眼。司马延有问题,那个小美人眼神不好。” “殿下说的是。” 前面人多了起来,把路挤得水泄不通。人群之中不时传来欢呼喝彩声,只听到有人在谈论贾方正的名字。 李昭来了兴致,“这家的灯谜最难,每年元宵之夜摊子前的人最多。” 读书之人爱名声,更喜欢自己的才名远扬。是以每年这家摊子前总有许多跃跃欲试的书生,想摘得那挂得最高的灯笼。 青峰在前面开路,司马延完全不被吸引。 李昭有些惋惜,想留下来看热闹,又想跟着司马延他们。他纠结了一番,想着灯谜年年有,明天就知道这些谜底,但见小美人不容易。 想了想,跟上他们。 司马延脸色不太好,眼瞅着前面一棵挂满红结的老树,树下围着的都是一些女子。她拉着苏宓,快走几步。 李昭也跟,被青峰拦住。 “殿下,那里都是女子,您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免得被人唐突了。” 姑娘们挤来挤去,万一撞到了可如何是好,不是赔礼道歉的事。皇子们哪怕是纳一个妾,那也不是一件随便的事。 李昭止了步,伸着脖子望。 他一眼就能看到司马延,简直是鹤立鸡群显眼至极。就司马延那样的,竟然生成一个姑娘家,天理何在! 还是小美人那样的赏心悦目。 树上挂满了红绳,虔诚的姑娘们许着自己的愿望。或是企盼好姻缘,或是家人平安健康。红岭递来两条红绳,苏宓和司马延各一条。 司马延个子高,把两人的红绳系在最高的位置上。那里没其它的红绳,只有他们的独占鳌头,看去像一对月老牵好的红线。 旁边有人注意到他们,下意识避开。 光凭司马延的气度,足以令一般人望而止步。苏宓长得太好,有人窃窃私语猜测她是哪家的姑娘。 红岭和青峰一人一边,阻隔旁人的窥探。 “许个愿吧。”司马延道。 苏宓对月闭目,双手合十,神情无比虔诚,“一愿嬷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二愿郡主富贵平安,长命百岁。” 司马延看着她,她比初见时长开了一些。娇好的容貌,有着这个的年纪的单纯,又有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安静。 从来没有人,会把下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也从来没有人,祈愿别人而不提自己。 “那你自己呢?” “我…”苏宓睁开眼,眼中似乎有泪光,“我不知道要不要长命百岁…” 夜风无语,星月不知。 她这样的人,要那长命百岁有何用?她要活下去,因为她不甘心,可是她又很迷茫,到底想不想在这个世间活太久。 嬷嬷总会离她而去,到时候她不会再有亲人。到那时,她不知道还有没有让自己留恋这个异世的支撑。 司马延凤眼沉得吓人,怎么会有人犹豫要不要长命百岁?不应该是所有人都盼着自己能长命百岁,甚至长生不老。 红岭和青峰对望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情。 隔得远的李昭脖子都伸酸了,恨不得挤过来。 女子真是麻烦,一个树有什么好看的,挂根红绳要这么久吗?想不到司马延那样的女子,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他看到司马延双手合十闭目对月,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那是司马延? 他眼睛没花吧,司马延怎么可能做这样娘们兮兮的事。那可是一个站起来比他还高很多,打起架来一个抵十个的狠人。 怪了,怪了。 他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司马延不对劲,那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也不太对。哪里像一对表姐妹,分别像… 肯定是他看花了眼。 怎么可能! 司马延在祈愿,“一愿父王母妃身体康健,长命百岁。二愿苏宓苦尽甘来,长命百岁。” 苏宓怔怔,“郡主,你怎么不祈愿自己?” “不用。”司马延望着她,“因为你已经替我许过愿了。” 第33章 我是男人 正月十五不宵禁, 不远处传来喝彩声,应该又是哪位才子猜出难解的灯谜。喧闹声中听到人说贾公子如何如何,那猜中灯谜之人正是贾方正。 大皇子望向那边, 晃着脑袋, “幸好我们都没被司马延看中。” 就司马延那样的,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话才说, 便觉一股凉气袭来。转头一看,险些把他吓了一大跳。司马延什么时候过来的?再看小美人,受惊的心得到安抚。 “小美人,你是不是许愿找一个如意郎君?” 苏宓摇头, “不是。” “也对,你许那个愿望做什么。”李昭的声音压得低,生怕被司马延听到。“你有本王,本王就是你的如意郎君。” 司马延突然看过来, 凤眼沉沉。 苏宓连忙扯着她的衣服, 杏眸满是乞求,“郡主, 前面好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司马延冷哼一声, 到底没说什么。 李昭心有余悸,这个司马延难道对小美人有不一样的想法?他看着那两人并排而行,一个高冷飘逸一个娇弱纤细, 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行人拥挤, 潮水一般东倒西歪。 苏宓险些被人挤到,身体往司马延这边偏的时候被稳稳扶住。然后她感觉一只大手牵着她的手,低头一看正是司马延的手。 “我牵着你,免得被人冲撞。” 她懵懂地点头, 任由对着牵着走。 转头看到红岭震惊的表情,她恍然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她和司马延牵着一起走,是不是不太合礼数? 李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在做什么? 他朝福喜招手,皱着白胖的脸忍着嫌弃去拉福喜的手。才刚一碰到,他自己就受不了赶紧缩回来。 “福喜,你说司马延是不是有问题?” 福喜是太监,连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不过正是因为他们这个行当太过腌臜,多的是正常人都不知道的龌龊。 后宫可不是什么清白之地,历朝历代多少见不得光的秘辛。且不说太监宫女对食,深宫妃嫔与太监有首尾。只单说他们这些阉人,便有说不尽的肮脏事。 他就算是觉得有问题,他也不敢说。 “殿下,奴才觉得她们姑娘家的,许是太要好了。” “你还真是笨!”李昭瞪他一眼,“你见过哪家的姑娘牵着一起走的,本王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要好的姑娘家。”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胖脸抖了抖,小美人是他的! 他一路跟,完全不管司马延越来越冷的脸。他不仅跟得紧,还逮着机会往两人中间挤。经过他不懈的努力,苏宓和司马延终于分开了。 苏宓才落后两步,就被他神神秘秘拉到一边。 他白胖的脸像吃了屎一样难看,“小美人,你以后和郡主别那么亲近。这个…授受不清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宓不明白,授受不清是指男女。她和司马延再怎么亲近也没有问题啊。 “殿下,郡主是我表姐。” “小美人,你把她当表姐,她有把你当表妹吗?” 这还真没有。 她也不过是平白担了一个表姑娘的身份,王府上下并没有真正把她当成王府的亲戚。但凡是有,她以前也不会那么可怜。 李昭观她脸色,以为她也知道司马延不太对劲,赶紧趁热打铁,“我刚才看到司马延牵你的手了,她怎么能这样。” “殿下,以前郡主和我是不太亲近,也没怎么把我当成表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愿意和我亲近,说明她把我当表妹看待了。我们表姐妹之间,牵个手有什么不对吗?” 这还叫没什么不对,李昭心里那个急。 表哥表妹,那是天生一对。 这表姐表妹,怎么就不能是一对。 看他都急糊涂了,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美人这么单纯,根本不知人心不古,有的人瞧着高傲冷清,谁知道心里是什么污秽泥浊。 “小美人,你知不知道有一些男人,他不喜欢女人…他只喜欢男人?” 苏宓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不能让别人以为她知道。她面露茫然,心里猜测着李昭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暗示司马延对她有同性之爱。 这怎么可能? 司马延比男人高不假,但骨子里就是一个思想保守的小女人。 她木着一张脸,看上去完全不知道李昭在说什么。 李昭急得不知道怎么说,司马延冰冷的凤眼看过来。 “我就是那个意思,那个意思,你懂不懂啊?总之你不要和司马延走得太近,否则她可能不让你嫁人。” 对,就是这样。 李昭想,他这么说小美人应该听得懂吧。 苏宓疑惑地看着他,他把心一横,“就是我觉得司马延可能喜欢你,她想独占你,不想让你属于别人。” 她适时露出惊恐的样子,“不可能!” “本王的话,你不信?”李昭一脸受伤。 “信,我知道大皇子是为我好。”苏宓道:“但我知道郡主不会害我。” 说来说去,在小美人的心里,还是司马延的分量更重。李昭不是滋味地想着,他得尽快帮助小美人脱离王府。 等他出宫开府了,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接小美人入府。 司马延有些不耐烦,“说够了吧?” “说完了。”苏宓赶紧过去。 李昭满脸担心,小美人如此信任司马延,根本不知道司马延心有龌龊,他恨不得把小美人现在就带回宫。 “司马延,本王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小美人…” 司马延凤眼如霜,“大皇子,你要如何?” 李昭一怂,“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小美人是我看上的人,在本王没有接她走之前,你们王府要好好照顾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你的人?” “对,本王的人。” 李昭挺起胸膛,在小美人面前他可不能矮了气势。 司马延玩味一笑,说不出来邪肆。 这样的司马延,苏宓从来没有见过。她只听过两个男人为争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还不知道一男一女也会因为一个女人相争。 而且那个女人还是她自己。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哪有什么不对,是因为司马延把她当成自己人,是因为司马延怕她吃亏。 “郡主,别。” 别和大皇子争,旁人不知道她和大皇子的关系,司马延却是知道的。这事不过是大皇子一厢情愿,注定不会有结果。 “小美人,你别怕。”李昭仰头瞪着司马延,再一次气恼一个女人为什么长得这么高,害得他堂堂皇子这么没有威严。 司马延突然笑了,华灯夜色瞬间灿如烟火。 “大皇子,她长在王府,一日是王府的人,终生是王府的人。” 苏宓想,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她就算是嫁人了,也还要住在王府,和司马延一样如同招婿上门。 李昭想的却是司马延果然是有那样的心思,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王府郡主竟然是这样的人。 哼,红颜禽兽! 他们是要回府,李昭当然不会再跟。那双挣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福喜,是本王今天眼花了吗?还是本王想太多了?” “殿下,奴才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本王也是今天才发现司马延竟然是这么一个人。怪不得她一直眼高于顶,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原来是…咦,不对啊。你说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她和哪个姑娘家走得近。要真是喜欢女子,为什么她不喜欢那些人?别的不说,曲婉儿可是忠亲王府的常客,本王怎么从没看到她和曲婉儿亲近?” 福喜小声道:“殿下,您是不是累了?” “对,本王肯定是乏了。”李昭望了望灯火之处,“走,走,赶紧回宫,可别被人发现。” 司马延没有问李昭之前说了什么,但苏宓一心讨好她,当然不会闭口不谈。 “大皇子让我以后离你远点。” “呵。”司马延冷笑,“他倒是管得宽。” “郡主,我觉得大皇子人不坏。” “天下不坏的人多了去,难道都是值得深交之人吗?” 不坏并不意味着良善,皇宫那样的地方养不出真正单纯的人。不过她依然觉得李昭是个好人,她会永远自己他对自己的善意。 还有司马延,她也会记得这份好。 亥时已过,路上还是随处可见行人。 他们从王府侧门而入,先过前院。再绕过月洞门进到内院,苏宓所在的小院在西,离下人们住的地方近。 “太晚了,你嬷嬷应该早已歇下。”司马延道。 “那我…” “今晚歇在鹤园。” 苏宓愣了一下,脑海中莫名其妙想起李昭说的话。甩甩头,觉得自己多想了。司马延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心思? 红岭犹豫着,“郡主,奴婢这就去收拾客房。” “太麻烦了。”苏宓不想给人添麻烦,“我不想红岭姐姐受累,我还是回去吧。” “既然如此,那一起吧。” 司马延说完,人进了内殿。 红岭和苏宓面面相觑,是她们想的那个意思吗?苏宓倒没什么,心里还想着司马延这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一点也不见外。红岭想的却是,她滴个老天哪,这要如何是好? 苏宓之前进过司马延的内室,倒是不怎么陌生。 那床也足够大,别说是睡两个人,睡五六个人都没问题。她身无首饰,司马延也没有,两人很快梳洗上了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点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仔细想了想,可能是自己从小没什么朋友的缘故。 “郡主,你是不是也要择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年纪都应该考虑。”司马延的声音很低,低哑的语气让她心里有些发怵,却也不知道怵什么。 “下次王妃还让我去相看,郡主你若喜欢哪个你告诉我。”她可不想和司马延争男人。 “我若有看上的人,你自然会知道的。” “哦。” “郡主,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我看上的人,只要我喜欢就可以,我可不管她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怎么说她。” 王府郡主,确实有这个底气。 苏宓想,这才应该是司马延。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司马延问她。 她不知道。 应该说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活下去,活得更好一些。 等到日子过好了,她才能想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样的,我想至少应该是一个品性好的人。他或者是对我好,能护着我的人。也或许是我足够强大了,他是我能护住的人。” “一个吗?”司马延又问。 啊? “应该是一个吧。” 冷冷的香,淡淡的好闻气息。 苏宓觉得这香气特别符合司马延,高冷之余又不失优雅从容。这样的一个金枝玉叶,该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如果你有我这样的身份,你会不会不止喜欢一个男人?”司马延的声音冷了几分。 她闻着好闻的气息,眼皮慢慢闭上,“如果我是郡主,我也不知道…我想不出来。男人们可以三妻四妾,可以见一个爱一个。我想如果女人一样有地位有能力,为什么不可以?” “别人我不管,我不会那般,你也不许。” “哦。” 司马延侧看着她,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么舒服的床,好暖和好柔软,她现在只想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显然已进入睡梦之中。 司马延毫无睡意,那双凤眸幽幽暗暗复杂至极。 她睡相不错,不怎么动。 双手放在胸前,小嘴微微张着。司马延的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落在她双手的位置,那里轻轻起伏着。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平?”司马延在她耳边吐气,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男人。” 她一无所知,根本不知自己错过怎样震惊的信息。许是感觉到了痒,身体往里面缩了一下。 司马延薄唇轻勾,“你听没听到是你的事,日后可别怪我故意隐瞒。” 第34章 情侣款 李昭偷偷摸摸地回宫, 他以为自己这一趟出宫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看到了好几天不见的大皇姐,得意的笑容立马变得僵硬无比。 自上次之后, 姐弟二人再没见过。 李长晴堵在路中间, 李昭想绕过她都难。 “这么巧啊,皇姐。” “我在等你。”李长晴一脸阴沉。 “皇姐找我什么事?”他嬉皮笑脸上前, 仿佛忘记前几天发生过的事。 李长晴神情倨傲,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傻子,“今日宫宴,你跑得没影。你可知端母妃有多生气。” “我在跟前不是碍眼嘛, 她不是有三皇弟就够了,找我做什么?” 说到三皇子李晖,李长晴越发看不上这个大皇弟。也难怪端母妃对大皇弟失望,实在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为长, 端母妃虽不指着你长脸, 但你也不应该丢她的脸面。你可知二皇弟又得了父皇的夸赞,你可知皇后娘娘有多得意。” “二皇弟是嫡子, 又是太子,父皇夸他怎么了?母后是嫡母, 她难道不应该得意吗?”李昭就不明白,二皇弟为嫡又已立太子,还有什么可争的? 李长晴面色越发阴沉, “她算什么嫡母!在宫外她顶多就是一个继室填房。我母后才是父皇的发妻, 她在我母后的灵前行的是妾礼!” 她自小养在端妃身边,自是和柳皇后不亲近。在她心里父皇的妻子唯有她的母后一人,柳皇后不过是个续弦。 李昭缩了一下胖乎乎的身体,说这些有什么用。皇家能和民间一样论吗?再者继室填房的儿子怎么就不是嫡子?皇姐一天天的到底想做什么? 李长晴一看他的样子就来气, 罢了,对牛弹琴。 “你出宫是去王府了?“ “怎么可能?”李昭如被踩尾,差点没跳起来,“这大晚上的我能进王府吗?你真当王府是宫里的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不过是碍于脸面睁一只眼闭一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想进自然能进,他们不敢拦。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你是不是又去见那个苏宓了?” “没…没有的事。今日元宵节,我自是看花灯看热闹去了。” 李长晴往前走了一步,眼神说不出来的讥讽,“大皇弟,你是不是觉得天下人都和你一样蠢?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会信吗?” “你不信还问我?”李昭脸上带了气,“你既然觉得我蠢,干嘛还要和我说话,我就是不聪明怎么了。” “我上次是怎么和你说的,我告诉你蠢要蠢得自在。你不给端母妃脸面偷溜出宫,你一晚上都和那个苏宓在一起,你还有脸说怎么了?” 李昭瞳孔微缩,“你派人跟踪我?” “我不是派人跟着你,我是怕你坏我的事。我告诉你,那个苏宓你护不住,我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了,包括你!” “皇姐,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偏偏要和苏宓过不去。没错,她是比你长得好看那么一点点,你也不能因妒生恨,非要把人往死里整…” “谁告诉你我因妒生恨?”李长晴脸都变了,艳丽的长相微微扭曲。她堂堂嫡公主,她会嫉妒一个贱种。 这个大皇弟,如此之蠢。 “你不是嫉妒她长得比你好看,你干嘛要针对她。我看她怪可怜的,那么娇弱…” “你说够了没有!”李长晴大吼一声,“你个蠢货,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为她多说一句话,休怪我不认你这个皇弟!” 李昭被吓了一跳,胖脸呆滞。 李长晴不想再看他的蠢样子,拂袖而去。 他喃喃着,“大皇姐怎么能这样,小美人明明又可怜又让人心疼的,为什么会让她这么讨厌?” 福喜低着头,像个木桩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李昭拍拍自己的脸,“都怪我今天溜出宫了,母妃肯定很生气。这么晚了也不知她睡了没有,要不我去给她请个安?” 他不需要福喜回答,往前走的方向正是端妃的庆阳宫。没有让人通传,他怕扰了母妃休息。悄悄地绕到窗户处,思量着要是母妃睡了他就走。 窗户内,端妃还未安寝。 她头上的珠钗未卸,脸色不太好看。 “陛下在常嫔那里歇下了?” “是。”回话的是她的心腹大宫女芝华。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并不算多绝色,只能算是中等之姿。当年吴家之所以选中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 纳妾纳色,色不出众的妾室才会安分守己,才给沉下心来养育先皇后的孩子。这么多年来,她并不受宠。 她养育大公主有功,陛下还算看重她。她的肚子也算争气,陛下登基没多久就怀上龙胎,几乎是和新皇后前后脚有孕。 昭儿比二皇子先出生,生来体弱。好在宫里什么都不缺,昭儿后来倒是比别人长得都要敦实,就是太胖了些。 她从未争过宠,也早已过了争宠的年纪。这样重要的日子,陛下不歇在她这里她也没什么难过的。 “想不到常嫔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在陛下心中倒是颇有分量。” “她再受宠位分也提不上去。”芝华道。 “也是。”端妃面露嘲笑,“她也就是运气好,偷偷给陛下传过一句话,让陛下那次免受先帝责罚。不过是尽了当奴才的本分,偏生陛下重情。当年先帝独宠赵氏,那才叫真正的宠爱。可谓是万千富贵集一身,姹紫嫣红无人比。世人都骂她奸妃误国,却不知有多少女子羡慕她的盛宠。” “只可惜再是受宠,到头来也不过是浮华一梦。男人的宠爱靠不住,女人能靠的唯有自己的儿子。母凭子贵的荣华,谁也夺不走。昭儿若是知事些,本宫也不至于如此烦心。” “娘娘,奴婢听人说大皇子和四皇子处得不错。” 不过四皇子也不是什么能成气候的人。 端妃冷了脸,“他都十四岁了,还只知道吃和玩。和一个八岁的孩子都能玩到一起,本宫对他真是太失望了。他虽为长,却无长皇子的风范。陛下的脸色你也看到了,本宫当时险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殿下是爱玩了些,等懂事些就好了。” “懂事?谁等他?这兴宁宫人吃人,他不懂事自有人比他懂事,没有人会等他。他若不如人,只能是人下人。你看人家二皇子,陛下当着百官的面称赞他,那些人怕是心中都有数。如果昭儿能争气些,晖儿就不用这么辛苦。那孩子日日苦读,本宫瞧着最近都清减了。” 李昭神色黯然,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芝华在细细说起三皇子最近的饮食起居,端妃又仔细叮嘱一遍。 “大公主这几天在做什么?”端妃又问。 “奴婢听说大公主今天出了宫,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那也是个蠢的。”端妃冷笑,“不过蠢有蠢的好处,由着她去对付赵氏的那个女儿,迟早会触怒陛下。本宫的长子只知吃喝没有心机,她又是那么一个娇蛮任性的性子,皇后只会以为本宫连两个孩子都约束不好,必不会太过提防本宫。本宫手里有两枚棋子,正好用来和他们纠缠。想当年,那皇位还不是落到不占长不占嫡的陛下手中,本宫的晖儿也是三皇子。” 窗户外,李昭震惊到呆滞。 原来小美人是那个赵贵妃的女儿,怪不得…… 原来他在母妃心中是一枚棋子,大皇姐也是。他还以为母妃嫌他笨,却是真心疼爱大皇姐的。不成想在母妃心中,他和大皇姐都是棋子。 他失魂落魄地悄然离开,走到光亮之处时白胖的脸上又恢复成以往的嬉皮笑脸。他在殿门外徘徊,犹豫要不要进去。 “母妃肯定歇下了,我还是别打扰的好。” 说完这句话,他才走。 回到皇子所,三皇子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老三,是个有福的。” 他感叹着,望了望天。 李晔揉着眼睛从另一边出来,“大皇兄,你怎么才回来?”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李昭过去,摸着李晔的头,“还是小孩子好啊,我真想永远当个小孩子,那样该多好。” 李晔打了一个哈欠,“我不想永远当小孩子,我想快点长大。” “大皇兄告诉你,长大一点都不好。你会发现这兴宁宫不是你的家,它不过是很多人住在一起的大院子。” “皇宫本来就不是家,民间才称之为家。”李晔认真纠正,“反正我想长大,长大了我就能保护我想保护你的人。” 李昭愣了一下,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要保护的人。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小美人哪小美人,你为什么会是…… 他这厢惆怅着,苏宓却是一夜香甜。 一觉天明,醒来未见司马延。她这次比上回自了许多,由着红岭侍候她穿衣。不是她原本的衣服,而是一身白色的衣裙。 “表姑娘的衣服稍有脏污,奴婢拿去浆洗了。这身衣服是郡主以前的旧衣,表姑娘先将就着穿。” 司马延的旧衣,怎么会是将就。 苏宓敢打赌这身衣服绝对没有下水超过三次,看着就像新的一样。款式繁复却不累赘,是司马延一惯的穿衣风格。 衣服上了她的身,大小很是合适。 红岭垂着眸,没有与镜中的她对视,“表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郡主的床太舒服了,我一沾床就睡着了。” 这一觉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睡得最香的一次,主要是那床太舒服了,不是小院的木板硬床能比的。 正梳头时,司马延进来了。 相似的款式,同样的颜色。苏宓看看对方,恍然觉得这是情侣款。不,不是情侣款,是闺蜜款。 司马延看着镜子里的少女,白衣衬得她越发娇弱可怜,端地是楚楚动人。 红岭手在抖,险些簪歪了珠花。 苏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太敢认。“这是我吗?” 淡妆相宜,珠钗点缀。明明不是浓艳的装扮,却像是素白之上的点睛之笔,瞬间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表姑娘天生丽质,之前太素了些。”红岭道。 司马延眸色幽深,“这些东西平日里我也不太用,都给你了。” 苏宓睁大眼,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看就是好东西。还有那满匣子的珠花钗簪,哪一样都不是凡品。郡主就这么送给自己了? “郡主,我…这也太多了。” “放在我这里无用,我瞧着碍事。你若不要,我便让人丢了去。” 丢了? 这也太浪费了。 “郡主,那我就拿了。日后你还用得上,我就给你送回来。” 红岭暗道,她家主子怕是永远用不上这些东西。 等到两人出去的时候,几乎差不多的穿着让所有人惊呆了。他们看看司马延,又看看苏宓,皆是心道这位表姑娘算是真正入了郡主的眼。 听说素月不过是对表姑娘有些不敬,便被连夜送到庄子上。以后谁也不敢再小瞧这位表姑娘,不敢再有半分怠慢。 不多时,忠亲王妃派人来请司马延,司马延吩咐几句后离开。 司马延一走,苏宓也没在鹤园多待。一夜未归,她知道肯定有人给嬷嬷送过信,但她还是怕嬷嬷会担心。 秦嬷嬷的反应很奇怪,看着她久久不敢上前。 这样精心打扮过的姑娘,长得更像娘娘了。 “姑娘,你昨夜真的和郡主出府了?” “是,郡主带我去看花灯。” “太好了,太好了。”秦嬷嬷擦着眼泪,“老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苏宓以为她是在为自己高兴,“嬷嬷,我说过我们会越来越好的。郡主还留我在她那里过夜,她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你看这些东西,都是郡主给我的,” “姑娘。”秦嬷嬷脸色突然郑重,那双红肿褪去后皮肤松弛泛紫的手摸着她的脸,“你长大了,嬷嬷还怕等不到这一天。” “嬷嬷,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奴不要长命百岁,只盼着姑娘以后一世安稳。”她咳嗽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苏宓赶紧扶她坐下。 她拉着苏宓,“姑娘,你听嬷嬷说。你娘生前有话留给你。” 第35章 现世 苏宓愣了一下, 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爱怜地抚摸着苏宓的发,十五年了,明明过得那么艰难, 一日一日都像是掰着手指过来, 一转眼的功夫却又觉得岁月太过匆匆,不知不觉过去这么多年。 原以为要等姑娘嫁人离府, 有些话才能说出来。 “娘娘不喜与人争,不喜与人抢。她从不理世人骂名,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先帝病倒之后,她隐约有预感自己会陪葬。那时起, 她便对身边人一一做了安排。老奴是罪奴哪也去不了,老奴也放心不下娘娘。” 她看得出来那时的娘娘很是愧疚,成宿成宿睡不着。娘娘那么善良的人,生怕会连累自己的身边人。 他们这些奴才生死本就在别人手中, 也只有娘娘会在乎他们。她一个罪奴之身, 要不是娘娘搭救尸骨早就寒了。她感念娘娘的再生之恩,死活不肯离开。 先帝遗诏宣读之时, 娘娘是笑着接过诏书的。她知道娘娘早就猜到那个结果,所以才会提早做了安排。 不想诏书一接, 娘娘磕头谢恩时突然晕倒在地,接着被诊出有了身孕。娘娘醒来之后得知自己有孕,那个错愕的表情她到现在都记得。 这个孩子是娘娘始料未及的。 “娘娘心思细腻, 若早知自己有孕定然有其它的安排。天意弄人, 偏偏是在先帝下了遗诏之后她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 诏书已下,陛下不可能违背先帝的旨意。 再者世人对娘娘误会颇多,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不仅世人容不下,就连陛下自己也容不下。 最后是忠亲王妃求的亲, 说是孩子无辜。 娘娘被秘密送出宫时,身边只有她一人。她那时特别庆幸,庆幸自己是罪奴之身,否则谁来陪着娘娘。 京郊秘庄,看守森严。 纵然娘娘有七窍玲珑心,也无计可施。 她不止一次看着娘娘独自发呆,神情似悲似喜。她和娘娘都知道,产子之日便是生离死别之时。 娘娘似有千言万语,偏生越来越沉默。 有好几次娘娘自言自语,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娘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比谁都知道娘娘的心情,因为这个孩子陛下容不下,生下来之后也不可能享有公主的尊荣。得知姑娘以后会养在忠亲王府时,娘娘似乎松了一口气。 忠亲王夫妇名望高,算得上是善心之人。 姑娘养在王府,性命总该是无忧的。她做了最坏的打算,也知道往后不可能风平浪静,更不可能锦衣玉食。 她就是没有算到,那些人竟然这么容不下姑娘。 娘娘预料的没错,这些年果然无比艰难。 “娘娘说,姑娘若有朝一日能自由出入王府,这些话老奴才能告诉姑娘。” 若无自由之身,一切皆是枉然。 苏宓想到原主,心下一片悲哀。 赵贵妃可能算不到自己的女儿会挺不过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奈,无奈到生死都变得静寂无声。 “她说了什么?” “她让姑娘若能自由出入后,可以去找一个人,到时候姑娘是想留在京中还是想离开都由姑娘定夺。” “她让我找谁?” “你要找的那人名叫点心张,是城南一家点心铺子的老板。无信物无手信,唯有一句话。旧年灯烛疏影,来日明月他乡。姑娘你可记住了,你千万要记好了…咳…” “嬷嬷,我记下了。”泪珠从苏宓的眼中滑落。 秦嬷嬷浑身一松,仿佛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托付。“太好了,老奴原本以为要等到姑娘嫁人时才能说出来。姑娘,你别怪娘娘。但凡是她能早几天知道有你,老奴相信你便不会受这些年的苦。都是老天捉弄人,娘娘在天有灵应该瞑目了。” “嬷嬷,你别哭。我不会怪她的,我相信她是一个好母亲。” 秦嬷嬷已经泣不成声,她虽然不知道那些日子娘娘在想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娘娘的悲伤和难过。 那时候娘娘总摸着肚子,目光怜爱又愧疚。 “姑娘,你的名字是娘娘取的。” 苏宓呼吸一紧,”嬷嬷,你说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她为何让我姓苏?” 秦嬷嬷轻轻摇头,“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嬷嬷,我娘的娘家人呢?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他们?” 说到赵家人,秦嬷嬷叹了一口气。 赵贵妃是赵家庶女,因着美名远扬差一点被当时的二皇子纳为侧妃。她进宫之后,很快得到先帝的宠爱。 随着她的受宠,赵家人在朝天城着实风光。若不是后来世人传她恃宠干政,迷得先帝不顾君臣情分先是贬了镇国公,后又夺了韩将军的兵权,只怕赵家人越发风头无二。 她的名声一坏,赵家人恨不得和她撇清关系。 后来二皇子谋逆,更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自此赵家人绝口不提她,虽碍于先帝龙威未与她断绝关系,但明眼人都知道赵家已不愿认她。 今上登基后,她的嫡兄请旨外放,到如今都未曾归京。 “赵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趋炎附势极为凉薄。娘娘被他们伤透了心,很少说起他们,权当自己是孤女入宫。” “所以我娘和我一样,一样被困在牢笼之中。” 那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何尝不是一个华美的牢笼。先帝的宠爱是淬了毒的藤蔓,由不得人有半点反抗。 什么奸妃干涉,什么祸水误国。不过都是先帝自导自演的帝王心术,他防着有臣子功高震主,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收加权力,这才借用被美色所迷的假象达到自己的目的。 当年的太子病逝,二皇子事败身亡,原本被先帝所不喜的三皇子成继大统。苏宓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或者先帝一直中意的储君之人便是三皇子,若不然为何三皇子会养在忠亲王府。 那天家泥潭,不入也罢。 如果她能有机会远离那些人和事,她一定义无反顾。 正院那边,忠亲王妃和司马延已经相对无言足有半个时辰。 偌大的殿中幽香袅袅,光可鉴人的地板一尘不染。忠亲王妃不开口,司马延也不开口,母子二人似乎在比耐心。 最后还是忠亲王妃抵不住,“鹤儿,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她是在指昨夜司马延带苏宓出门一事。 “母妃,孩儿觉得时机正好。” “你这孩子。”忠亲王妃叹息一声,她真不知道怎么说。“这才刚给她相看人家,你就带着人出去玩。陛下会如何想?” “母妃,你又不是他,你焉知道我此举会不会正合他的心意?” 忠亲王妃眼神微闪,“鹤儿,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司马延道:“他说让你和父王给苏宓那一清白忠心之人,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比得过你和父王的忠心。若论清白,王府再是简单不过。外祖已经故去,你并无娘家倚靠。父王更是无兄无弟,连五服内的堂兄弟都没有。这么多年来陛下对苏宓不闻不问,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打算。而今我想,他或许心中已有计较。” “可是…” “母妃,苏宓再是身世不能见人,总归是李家的血脉。陛下再是不喜她的生母,她到底是陛下的妹妹。陛下未必愿意看着她嫁进贫寒之家。再者我身份一旦公开,旁人岂会没有想法。宫中、世家,怕是盯着王府的人不在少数。陛下之所以信任你和父王,皆是因为我们王府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姻亲,他最不希望看到我们王府沾上这些纠葛。” 所以还有什么比他娶了苏宓更让陛下放心的。 忠亲王妃已是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是她第二次听到鹤儿谈论朝政,还都是为了苏宓。她明知鹤儿说得有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她和王爷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她才会有意让婉儿常来王府。一则婉儿的母亲是她的表妹,原本就是亲戚。二则长平侯无所建树平庸至极。 无奈鹤儿不喜欢婉儿,无法强求。 “鹤儿,母妃是觉得你太心急了些。我听说你昨夜让她宿在鹤园,你们还…还睡在了一起?你这是欺她无知,将来她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让她如何看你?” 她说她最喜欢他,岂能不作数? 她说她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他怎么会让她有反悔的可能? “我的事,母妃不用操心。” 忠亲王妃被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我要是她,日后必会恨你故意欺骗。” 司马延凤眼一沉,“母妃,吴国公老夫人都做曾祖母了。” 忠亲王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死孩子! 吴国公老夫人比她还小一岁,人家已经是曾祖母了,可怜她连孙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连比她小二十岁的表妹,也就是曲婉儿的母亲,去年都当了祖母。 谁让她生孩子生得晚。 “鹤儿,你做得对,这事宜早不宜迟。”她想了想,道:“往年我生辰都办得简单,今年也该好好热闹一下了。” 她的生辰就在二月初一,龙抬头前一天。 举凡女子,大多都不喜变老,年纪越大越不愿意过生辰,就是不想别人议论自己的年纪。更何况她还未做祖母,儿孙未曾满堂更不愿大办宴席。 王府设宴,朝天城但凡是收到帖子的无一不是盛装前来。 女眷们齐聚一堂,夫人们端庄恭敬,姑娘们打扮得体。若不是因为世人皆以为王府无子,怕是要有好一番姹紫嫣红的妍艳之争。 吴国公老夫人与忠亲王妃算是同辈人,且身份也高,是以坐得离忠亲王妃最近。柳皇后的嫂子和承恩伯夫人其次。 在这样的场合中,曲夫人再是和王府有亲,也只能坐得离忠亲王妃不远不近,她身边的曲婉儿略有些烦躁。 大公主最近不知为何,常对她发脾气。她感觉王妃姨母对自己也冷淡了许多,更别提本就不喜欢她的郡主表姐。 夫人们用心讨好忠亲王妃,瞧着倒是相谈甚欢。京中都在传王府有意招婿,这话自是有人隐晦提及,想探一探王府的口风。 “王妃娘娘,怎么不见郡主?” 忠亲王妃含笑回道:“那孩子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我且等着呢。” 一时间,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有夸司马延孝顺的,有夸忠亲王妃教女有方的。忠亲王妃一脸与有荣焉,其实比谁都清楚不知有多少人笑话自己老蚌生珠,生的还是一个女儿。 不少人心中确实如此想的,这教得再好再能干,也是一个姑娘家。何况还是一个令众世家子弟唯恐避之不及的姑娘家。若不是无人敢娶,王府怎么可能会想出招婿的法子来。 她们可是听说王爷召见过的那些人,不是贫寒学子便是商贾子弟,连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王爷和王妃是怎么想的,再是招婿上门,阖京上下那么多的世家庶子,哪个不比平民来得强。 又过了一刻钟,许嬷嬷耳语几声后,忠亲王妃示意大家一起出去。 不知何处飘来几片花瓣,粉白红的扬扬洒洒。 “这…这是假花?”有人惊呼。 “竟然做得跟真的一样,还有花香味。”又有人惊叹。 花瓣越飘越多,如同花瓣雨一样。 “这难道就是郡主给王妃准备的惊喜?”有人问。“郡主真是好心思。” 忠亲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她真没想到鹤儿还有这样的心思。别看她年纪大了,她心里觉得自己还年轻着。 她就喜欢花啊粉啊之类的东西,鹤儿这惊喜正合她意。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炸开,随着声响只见两朵火红的花从飘然而下,每一朵下面分别挂着一幅字。 一书:芳华永驻。 二书:百岁安康。 众人惊诧万分,夸赞之司更是纷至沓来。 忠亲王妃喜在眉梢,鹤儿今日可算是给她长脸了。 司马延在一片欢喜声中出现,白衣胜雪,飘逸出尘。即使众人以为他是女子,不少姑娘家却不自觉红了脸。 那些夫人们原本欢声笑语极尽溢美之词,在看到他身后的人时齐齐噤了声。不少人脸色惊疑不定,一个个震惊无比。 “赵…” “她是谁?” 第36章 你值得 苏宓就站在司马延身后, 同样的折白衣墨发,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司马延飘逸出尘高傲矜贵,她则是柔弱绝色楚楚动人。 司马延的光芒盖不住她, 她像是一株含羞带怯的娇花与他紧紧相依。明明一个是天上明月高不可攀, 一个是地上尘埃卑微至极,站在一起却宛如珠联璧合, 说不出来的相得益彰。 在场中人除了曲婉儿,再无旁人见过苏宓。 苏宓的那张脸闯进所有人的视线中,惊起无数怀疑的目光。那些目光齐齐看向她,有的意味不明有的充满探寻。 曲夫人瞳孔猛缩, 心下了然。 那几位惊呼的夫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平复心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如常。年长如吴国公府的老夫人,睿智精明的眼中尽是凌厉。 不管这位姑娘有赵贵妃有没有关系,她能出现在王府证明陛下也是知情的。思及当年之事, 众人无不心中猜测。 忠亲王妃笑道:“亏得你们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实在欢喜的很。” 司马延回道:“这法子并非孩儿所想,而是表妹想出来的。” 一声表妹, 点明苏宓的身份。 吴国公夫人问:“你们府上这位表姑娘,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忠亲王妃又笑, “这孩子胆子小,不爱见生人。” 说着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苏宓走近, 隐约听到好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她这张脸, 应该特别像她的生母。上了年纪的世家夫人们都见过赵贵妃,犹记得惊心动魄的倾城之姿。 当年那一抹艳色,惊艳了多少人的眼。 这么多年了,兴宁宫再无那样的颜色。 “我那可怜的表妹去得早, 同州苏家那也没有一个抵事的。她不大点就养在我身边,最是乖巧不过。”忠亲王妃感慨着,三言两语点明苏宓的来处。 众夫人惊疑着,没有人蠢到再追根究底。纵然情绪激动如吴国公老夫人,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惑和悲愤强颜欢笑。 这时宫里的赏赐也到了,有陛下亲自赏的,也有柳皇后赏下来的。一通接旨受礼之后,众人再次进殿。 世故年长如吴国公老夫人,已经将话题转到司马延身上。满口的夸赞之词,却又不让人觉得虚伪恭维。 吴国公老夫人身边站着一位少女,正是嫡长孙女吴玉清。吴玉清和曲婉儿同岁,两人平日里极不对付。 她一直关注曲婉儿,见曲婉儿每次看向苏宓的目光不虞,心下有了计较。 这位苏表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 难怪曲婉儿不喜欢。 “你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苏宓…我以前不怎么出门。”苏宓声音很小,看似胆小地往司马延身后缩。好在司马延足够高大,将她挡得严实。 吴玉清暗道,这个叫苏宓的一股子小家子气,怕是王府打秋风的穷亲戚。出身低的女子,长得再好也没用。 不过能让曲婉儿不痛快,她还是表现出几分热情。曲婉儿果然朝她们看了过来,眼神越发的不痛快。 夫人们说着话,自是催促姑娘们一起玩。 别看这些夫人们心里觉得司马延没有姑娘家的温婉多才,却还是巴不得自家的姑娘能同王府郡主交好。 司马延最是不耐这样的事,冷着脸领着人出了门。他当然不会带人去鹤园,而是去了旁边的偏殿。 偏内早已布置妥当,姑娘们依次进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吴玉清,其次是杨楚楚。杨楚楚是端妃的娘家侄女,也是吴玉清的闺中好友,两人向来形影不离。 “曲姑娘,以前我还以为王府只有你一个表姑娘,没想到还有这位苏表姑娘。” 曲婉儿闻言,自是脸色不好看。 她是李长晴的伴读,吴玉清是李长晴的表妹。谁成想当年李长晴挑选伴读没有选中吴玉清,反倒是选了她。 正是因此,两人结下了梁子。 曲婉儿的父亲长平侯庸碌无为,在世家之中不为人看得起。吴国公府瞧不上长平侯府,吴玉清也看不上曲婉儿。要不是长平侯府和忠亲王府有亲,曲婉儿也当不成李长晴的伴读。 “哪个府上没有表亲,吴姑娘何必大惊小怪。” “确实是我大惊小怪了。”吴玉清看向苏宓,“这位苏表姑娘长相不俗,难怪曲姑娘不曾提起过。” 言之下意,曲婉儿长得不如苏宓好。 这倒是事实。 这些姑娘们没有见过赵贵妃,心下再是惊叹苏宓的容貌,也不会将她和当年艳冠兴宁宫的赵贵妃想到一起。 曲婉儿目光隐晦,“吴姑娘,我这位苏家表妹…” “曲婉儿,她不是你的表妹。”司马延冷冷出声,“她只是我的表妹,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曲婉儿面色微僵,很快如火烧一般。 吴玉清差点笑出声来,司马延不愧是司马延,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以往曲婉儿仗着王府表姑娘的身份不知有多得意,没想到人家郡主根本不屑。 “郡主,你的表妹怎么就不是曲姑娘的表妹了?这么说来曲姑娘莫非算不上是你的表妹?” 苏宓忙替司马延说话,“吴姑娘,这不是郡主的本意。婉儿姑娘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表姑娘。” “婉儿姑娘?你让别人叫你婉儿姑娘?“吴玉清的脸色明显不对。 曲婉儿昂着头,“这是我的名字,别人叫我婉儿姑娘有何不对?” 当然不对! 吴玉清眼中有火,她的亲姑姑,已故的先皇后闺名宛儿。曲婉儿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让别人称呼婉儿姑娘。 大公主之所以选曲婉儿做伴读,这名字是其中的理由之一。 气氛一时微妙,在场的姑娘们都知道吴玉清和曲婉儿之间的恩怨。吴玉清身后是吴国公府,曲婉儿又是王府的亲戚,她们帮谁都不是。 所有人看向司马延,司马延的耐心已到极致。 “各位慢用。” 他人高腿长,没两步就出了偏殿。 苏宓小跑跟上,一边跑一边小声嘀咕,“婉儿姑娘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一走,吴玉清彻底变了脸。 “好你个曲婉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婉儿心里叫苦,吴玉清的性子最是爱掐尖,以前没少为难她。好在大公主也不太喜欢这位嫡亲的表妹,吴玉清也讨不到什么好。 不过今日不一样,她知道吴玉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婉儿是我的名字,名字不就是让别人叫的吗?吴姑娘何故如此生气?” 吴玉清气笑了,她为什么生气曲婉儿不知道吗? 一个臣女,与皇后娘娘同名也就罢了。若是换旁人,怕是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尊着供着,哪里能容忍别人随意称呼。 “曲婉儿,明人不说暗话,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公主为什么看重你,你以为是你们长平侯府位高一等,还是你曲婉儿才高一着?两者都不是,真正的原因你比谁都清楚。你说如果大公主知道你如此糟蹋这个名字,她会怎么想?” 曲婉儿抬着下颌,“吴姑娘,大公主早就知道王府众人称呼我为婉儿姑娘。” 吴玉清神情略滞,眼神不善。 两人对视着,旁人唯有面面相觑的份。身份更低一些的干脆低头装聋作哑,生怕被卷进是非之中。 良久之后,曲婉儿微微一笑。 “吴姑娘,那位苏表姑娘长得极为出色,方才不少夫人们震惊不已。女子以相貌为世人所知者,这些年来也唯有当年的那位。诸位夫人们都是大家出身,为何会在意一个苏表姑娘的长相,你可知道原因?” 吴玉清眼神惊疑,“你什么意思?” 曲婉儿走近一些,声音压低,“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就不想想为何大公主常往王府跑,她难道真的是来找郡主玩的吗?恐怕这王府里有更吸引她的人和事,她才会那么上心。” 这些世家贵女,自然没有几个蠢的。 曲婉儿点到为止,她相信吴玉清回去一定会问吴国公府老夫人,到时候就会知道苏宓的真正身份。 先皇后之死和赵贵妃脱不了干系,吴家人恨赵贵妃入骨。有苏宓在前面挡着,吴玉清顾不上计较她的事。 苏宓啊苏宓,真以为能正大光明地见人,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吗? 不可能的。 只要大公主在,只要吴国公府还在,那些事情就不可能过去。因为若不是先皇后死得早,吴家女就是后宫之主。如果先皇后还在,膝下也不会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 母仪天下的女儿,将来帝王的外祖。这两者原本都应该属于吴家,如今却都成了柳家人的荣华,吴家人如何能甘心。 曲婉儿都能料想到日后的风不平浪不静,苏宓焉能想不到。然而再是前路未知巨浪滔天,苏宓更愿意浪尖刀山上走一回,也好过无声无息在王府中自生自灭。 司马延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对她道:“别怕,一切有我。” “郡主…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护不住我,你就别管我了。 ” 王府再是位高,也比不上天家。 她知道王爷和王妃都是好人,司马延更是面冷心热之人。如果有那么一天,也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今日见人,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一开始她很犹豫,后来想通了。以前她胆小低调却活得那么艰难,如果有人不想她活在世上,她再是活得像个透明人,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 上天安排了她的命运,她躲不掉。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知道年长的夫人们应该都会怀疑她的身世,接下来或许会有很多的风波。 世人如何看她,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她怕的是手握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可以随意决定她生死的帝王。 突然她的手被握住,司马延拉着她往前面走。他步子大,她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差不多穿过大半王府,来到府中最高的阁楼。 此阁楼名为摘星楼。 摘星楼果然名不虚传,顶楼风光绝好。可谓是上可揽月摘星,下可俯览人间,当真是个好地方。 俯看王府景致错落,远处是朝天城的繁华市井。往正南方向眺望,是天下最尊贵最神秘的兴宁宫。 司马延指向那里,“你怕他?” “郡主,我这个身份注定一辈子不属于那个地方,但我却永远也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和命运。我如今见了人,只怕接下来会有不少的麻烦。” 大公主不会善罢甘休,陛下的心思她也捉摸不透。 “你是我忠亲王府的表姑娘,旁人有什么理由憎恶你。你长在王府足不出户,亦没有与人结过怨。如此低调为人,若还有人不容你,便是与我们王府为敌。” “郡主…那人可是…” “那人不会。如果他不容你,当初便不会允你活在这个世上。” 一阵清风吹来,司马延越发飘逸出尘。苏宓一时之间看痴了,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痴痴地看着,心中震惊感动。 这样的司马延,让她愧疚。 “郡主…我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司马延看着她,“相信我。” “好。” 第37章 你看到了什么? 苏宓这一露面, 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看那些世家夫人在王府情绪不显,宴席散后离去后你来我往眉眼官司不断。谁也不挑明,谁也不点破, 却是每个人心中都在猜。 她们猜测苏宓的来历, 怀疑苏宓和赵贵妃的关系。至于忠亲王妃的说辞,她们自是一个字也不会信。 吴国公老夫人喜怒未明, 扶着吴国公夫人的手上了马车。 一辆辆马离去,将王府有个表姑娘的消息带走。随着她们各自到府,自是关起门来各有纠结和猜测。 消息传得快,兴宁宫的主子们更是手眼过人。 不拘是吴国公府、柳家、还是承恩伯府和长平侯府都有消息送进宫。消息传到李长晴的耳中, 她当下摔碎一只前朝的美人瓶。 “你说什么?那个苏宓竟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王妃的寿宴上?” “回大公主的话,听说是安和郡主亲自陪同的。” 李长晴又一扫袖子,另一只美人瓶应声而碎。 “司马延,她怎么敢这么和本宫作对!”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谁也不敢回答她。她脸扭曲着, 极怒的愤怒让她明丽的五官看上去显得有点骇人。 良久,她理了理衣襟。 有眼色的宫女爬过去收拾残局, 有的捡拾碎片有的擦拭地面。 她一拂袖子,昂首含怒出了自己的寝宫。 没走多久, 就到了端妃的宫殿。 端妃一脸忧色,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泪水立马在眼眶里打着转, 心疼无比的目光看着李长晴。 “晴儿…你受委屈了。” 李长晴恨道:“司马延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公然与本宫作对!” “这事怕是不止安和郡主一人的意思。”端妃忧色更甚,“她不可能那么不懂事。我听人说忠亲王妃并没有动怒,显然事先是知情的。” 李长晴不傻,联想到前不久父皇召见苏宓的事, 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正是因为猜到了,心中越发愤怒。 “端母妃,难道父皇他忘记母后了吗?” “晴儿…我不过是个妃妾,有些话我说不得。”端妃悲痛着,用帕子按着眼角。 李长晴陷在自己的悲愤中,眼中尽是恨意,“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可怜我母后死得早,白白便宜了别人。” 她说的别人,是指柳皇后。 如果她母后没有死,广安宫里住的就不会是柳氏。 端妃目光微闪,“晴儿,你父皇的事不是你能说的,也不是我能听的。如今那孩子被世人所知,我怕她迟早有一天会进宫。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她休想!”李长晴脸色阴沉,”只要有我在,她别想进宫,更别想恢复身份。当年赵贵妃独宠后宫,害了多少人。如果不是那个贱人设计,我母后怎么会差点滑了胎。” 吴皇后怀李长晴时,陛下还是三皇子。 那时太子刚刚病逝,所有人都以为先帝会立当时的二皇子李高为太子。李高虽不如太子有贤名,却也还有几分声望,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成年十几年膝下无子。 李高比李岱年长十多岁,如果李岱先有了儿子,那便是皇长孙。 世人都知道赵贵妃原本应该是李高的侧妃,是先帝横刀夺爱。所有人都以为赵贵妃对李高旧情难忘,所有人都觉得赵贵妃为难三皇子妃是在帮李高。 吴皇后险些滑胎,受了惊悸,自此以后时常噩梦连连寝食难安。这么忧思于常人尚且不利,何况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好在李岱爱重她,派了不少人护着她。 那一胎千险万难,好几次差点保不住。最后吴皇后早产,生下大公主李长晴。她产中伤了身又心悸太过,还没出月子便香消玉殒了。 直到死,她都是皇子妃。 她死后不到一年,李岱登基。她被追封为淑贤皇后,却从没有当过一天后宫之主。后宫之主是柳氏,柳氏是柳太傅之女。 李长晴恨赵贵妃,也不喜欢柳皇后。前者是害死她母后的人,后者是占了她母后位置的人。在她心里她的母后才是父皇的发妻,她才是父皇唯一嫡出的孩子。 端妃哽咽不止,“我一想到你母后,我心里就难受得紧。我宁愿自己不曾进宫,我也愿意她还活得好好的。” “端母妃,那些害我母后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那些占了我母后东西的人,我也不会让他们笑到最后。” 端妃抹着眼泪,眼中快速闪过一道精光。 “晴儿,端母妃知道你心中有恨。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又能怎么办?你听端母妃的劝,莫要再去找那个孩子了,免得有人借此大作文章…” “我还能怕了她不成?她再是贵为皇后,在我母后面前也要行妾礼。一日为妾,终生都得谨记妾室的本分。” 一个妾字,听得端妃绞紧手中的帕子。 “晴儿,那个孩子有王府护着…” “不过是个臣子,能奈我何!” 李长晴不会罢手,这一点苏宓比谁都清楚。 公开露面之后,这个世界仿佛在苏宓面前打开了一道门。这道门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有数不尽的古风古韵。 春风送暖,朝天城处处生机勃勃。王府里也是一片生机盎然,处处绿意茵茵,还有迫不及待争春的花。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秦嬷嬷的身体看上去好了许多。随着苏宓的冒头,主仆二人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 白昼开始变长,苏宓常常扶着秦嬷嬷出去晒太阳。太阳光下,秦嬷嬷头上的银丝越发显眼,脸上的皱纹看上去更加深刻。 每当看到这张脸,苏宓都想哭。 “嬷嬷,你想出府看看吗?” 秦嬷嬷昏老的眼中似乎有光亮,很快又黯淡如常,“嬷嬷这把年纪不爱热闹。” 多年前,她也曾望着兴宁宫的高墙,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出宫。后来她不想了,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念头连想都是一种奢望。 再后来,她跟着娘娘连夜出宫。世间的繁华她没有见过,她看见的只有另一道守卫森严的高墙。 这王府,也是如此。 她这辈子,注定与外面无缘。 苏宓看似一脸天真,“嬷嬷,外面可好玩了。我上回和郡主去看花灯,街上好热闹,人特别多。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嬷嬷和我一起就好了。” 秦嬷嬷动容不已,“姑娘,外面确实热闹。嬷嬷年纪大了,不喜欢凑热闹。只要我家姑娘玩得开心,嬷嬷也跟着高兴。” “不行。”苏宓撒着娇,“我想要嬷嬷陪我一起。” 秦嬷嬷不想哭,现在日子这么好过了,她不想晦气。但是她忍不住,她先是碰到娘娘那样的好主子,后又养大了姑娘这么好的孩子,她这一辈没有白活。 罪奴一生,能有这样的福气她知足了。 苏宓像是怕她不同意,嘴里说着明天就要带她出门,人却是跑出去好远。 “姑娘,你回来,你去哪?” “嬷嬷,我去求郡主,我很快就回来。” “这孩子…” 秦嬷嬷呢喃着,已经泪流满面。 苏宓像一阵风,气喘吁吁地跑到鹤园。 现如今,她可是鹤园的红人。院子外面守着的人不敢拦她,她不能通传便能进去。远远看到青峰守在殿门外,不一会儿有个丫头过来说了什么,然后青峰便离开了。 她左看右看,没有看到红岭。 想了想自己换了鞋套进殿,她知道司马延肯定在里面。 屏风后无人。 “郡主,郡主,你在吗?” 大着胆子往内室看了看,也没有人。 奇怪,司马延难道不在吗? 突然她好像听到水声,好像是从左边那个大屏风后面传来的,“郡主,你在不在?你是不是在沐浴?” “嗯。”极淡极低的声音。 “要不要我给你搓背?”她一步步走近。 “不用,别过来!” “哦。” 她乖乖往后退,心道司马延还真没有郡主的架子,洗澡这样的事都是亲历亲为,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屏风遮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屏风上搭着衣服,一水的白。白的里衣、白的亵裤、白的内衫、白的外衫。 不会连肚兜也是白的吧?白色的肚兜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绣花?她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肚兜的踪影,想着许是压在别的衣服下面看不见。 “郡主,要不要我帮你拿衣服?” “不用!” 不要人搓背,也不用人拿衣服,这样的主子真好。 她心想着,便看到红岭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的焦急。一看到她离屏风还远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表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郡主沐浴不喜外人打扰,你还是到外面去等吧。” “也好。” 苏宓暗道她也有这样的习惯,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她以为世家贵女都习惯被人侍候,想不到司马延和她一样。 怪不得她们能成为好朋友。 红岭将她带到偏殿,很快端来一碗黄芪红豆牛乳粥。 “郡主吩咐过,以后表姑娘过来,不能少了这粥。” “郡主对我真好。”苏宓闻着牛乳粥的香气,笑得一脸无害。纵然她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身材,也并不是非要追求前后有致。但能被人记在心上这么关心,她心里很是受用。 红岭叹气,刚才真是差点吓死她了。不过一错眼的功夫,表姑娘就进去了。好在她赶到及时,否则… 苏宓不知她心中所想,沉浸在粥的清甜中。 这粥虽有药味,但却不苦。有牛乳的香气,还有恰到好处的甜,很是合她的口味。 正埋头喝粥之时,突然闻到一股冷香。 抬头一看,司马延不知何时进来。 还未干的墨发散着,有几绺垂在额前。水气氤氲过后的脸,是从未有过的润泽如玉。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唇红齿白极尽雅致。那双凤眸深不可测,幽暗一如寒潭古井。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有着让人忽略性别的美。这美似高山云雾不可触,又似天边明月不可及。仅是这般看着,竟像那云雾入了心,又像那明月入了眼。 真是太好看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通、通。”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悸动不知为何。 百般痴迷中,她的目光落在司马延的身上,尤其是那不同于别人的一马平川。暗道这么平,不穿肚兜也没事。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司马延目光暗了暗。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苏宓摆着手,她好像突然明白司马延为什么不喜欢别人侍候的原因,肯定是因为自卑。 司马延之所以这么问,是怕她看到了不该看的,然后在心里笑话。 天地良心,她不可能会笑话司马延。 这样的一个大美有,要颜有颜、要钱有钱、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可惜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郡主,你要不要喝点粥?” 第38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秦嬷嬷起初不想出门, 耐不过苏宓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 苏宓想到司马延那张冷脸,心下有些惋惜。人生当真没有十全十美,完美如司马延, 也有不如意的事。 司马延肯定不会喝黄芪红豆牛乳粥, 她记得自己问完那句话后对方脸上的表情,像一块产生裂痕的美玉。 她也是多此一举, 司马延想吃什么没有。好在司马延为人正直并未计较她的失礼,当她说出自己的请求后也没有为难她。 她以为司马延最多派青峰陪她们出门,不想是对方亲自陪同。且不说是什么原因,光是这份体面便让秦嬷嬷感激不尽。 秦嬷嬷要去的地方是城西及第巷, 这条巷子早年住着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后来是一些小官们的聚居之地。 巷子口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群孩子在玩耍。 秦嬷嬷远远看着,迟迟不敢上前。 四十年了,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回来。 “嬷嬷, 你要找什么人?”苏宓问。 她摇摇头,“老奴就看看。” 找谁呢? 当年秦家受了牵连之罪, 男丁抄斩,女眷发卖。她以罪奴之身充入兴宁宫, 成了一名洗衣宫女。罪奴不得出宫,甚至连最末等的宫女都不如。她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会在那水井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日子, 或者因为犯错而早早丢了性命。 如果不是娘娘, 她活不到今天,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 时过境迁,及第巷却是依旧。 当年的槐树越发粗壮沧桑,树下的孩童早已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人认出她, 她也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那些孩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又玩闹在一起。 司马延和苏宓都戴了帏帽,一行人默然。 不多时一个老者过来,呼唤着其中一个孩童。那孩童嘴里喊着祖父,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老者慈眉善目头发花白,他慈爱地牵着孙子的手,不经意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他的眼睛眯着,眼神应该不是很好。那打量的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秦嬷嬷下意识往苏宓身后躲。 等到老者和孙子走远,秦嬷嬷已是泪流满面。 当年的邻家哥哥,看上去应该已经儿孙满堂。记忆中那个温和开朗的少年,再见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她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也有意结为亲家。 如果不是飞来横祸,她或许会在这条巷子里成亲生子,成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孙儿的祖母。 “嬷嬷,那个人是?”苏宓大约看出端倪。“他是你认识的人吗?你不过去和他说说话吗?” “不了。”秦嬷嬷擦着眼泪,“没有必要了。” 在所有人心中,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她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说这些年的风霜悲苦,说这些年的挣扎无奈。他知道了不过是徒来一声叹息,替她流几感慨伤怀。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打扰别人平静的生活。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人错过了就错过了。 人生匆匆,总有遗憾。就像娘娘说的,活着有时候谁也不为,为的是自己。自己来这世间一遭,酸甜苦辣都与旁人无关。 眼泪像是擦不完,她知道自己失态了。 “姑娘,如果有一天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他。哪怕知道你们不可能会在一起,哪怕你们很快就要分离。你记得要告诉他。” 那时候他腼腆,她害羞。 明知对方都有意,谁也不曾诉之于口。后来深宫苦熬多年,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曾经告诉过他,她对他有意,是不是会少了许多遗憾。 如果娘娘还在,也会这么叮嘱姑娘。 “嬷嬷,我记下了。”苏宓扶着她,对司马延道:“今日多谢郡主,我嬷嬷她年纪大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郡主多担待。” “无妨。”司马延说。 “老奴多谢郡主。”秦嬷嬷虚靠在苏宓身上,“谢谢郡主让老奴回来一趟,谢谢郡主对我家姑娘的照顾。老奴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当牛做马…” “秦嬷嬷,你无须如此,苏宓是我表妹。” 秦嬷嬷看上去十分疲倦,回到小院后便睡下了。就连睡着了,她的眉心都是皱着的。那深深的纹路抹不平,是岁月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苏宓轻轻关上门,长长一声叹息。 她从来没有想过嬷嬷原来也曾经有过喜欢的人,一生这么漫长,又是如此的短暂。漫长到埋葬了太多的过往,又短暂到转眼物是人非。 如果她有喜欢的人,她一定会让对方知道。 “郡主,你如果有喜欢的人,你会让那个人知道吗?”她问司马延。 司马延没有离开,一直陪她送秦嬷嬷回来。今日之事,她很感激司马延。有些人和事在艰难的岁月中越发弥足珍贵。 “会。”司马延回答。 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像司马延这样本质保守的人会爱在心口难开,没想到也有这么感性的一面。 “我也是。”她说。 司马延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杏眼晶亮,“郡主,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我喜欢就可以了,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是很听话、很讨喜的人。” 这是喜欢人吗?还不如养一个小宠物。司马延这性子真是矛盾,一方面思想保守以男子为尊,遵循从一而终的女训。一方面又喜欢听话讨喜的男人,妥妥的大女人思想。 真是怪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司马延问她。 她歪着头,她也不知道。 如果有那么一天她真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人肯定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男人。 “我喜欢郡主啊。”她笑吟吟地回着。 司马延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眼神无处安放。 红岭和青峰低头,像两根木桩。 苏宓望向屋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嬷嬷心里肯定很难受,一别多年人至暮年,昔日的感情被岁月掩盖,留下的是无穷无尽的遗憾。 如果可以,谁希望自己的人生有遗憾。 “这世上有那么的不容易,我现在不想什么成亲,也不想找什么如意郎君,我只想多陪陪嬷嬷,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你有很多遗憾?”司马延问。 她点点头,“算不上遗憾吧,就是有很多想做的事。我想吃遍天下美食,我想走偏山川人间。但是我连王府都没有出过几回,朝天城有那么多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我听人说城东多外地人,能听遍燕朝各地方言。城西古树多,还有一株近千年的老杏树。城南吃的最多,没个三五天吃不完。城北的护城河边有个戏班子,天天都能看听戏。” 司马延看着她充满向往的小脸,凤眸一片幽深。 她想看遍朝天城,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城南的点心张。她面上单纯浅显,心下却是步步为营。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奇怪,为何她就能笃定司马延会帮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自己看来都有些麻烦的事,司马延却能毫无芥蒂。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有缘分一说。 像她和司马延,明明是性情毫不相同的人,却也能成为朋友。朋友二字,在等级森严的时代何等珍贵。 城东的外乡人确实多,大街小巷充斥着各地方言。有吴侬软语、有豪迈粗矿、还有尖细爽利。她认真地听着,有很多都听出大概的意思。 司马延见她很有兴趣,问她可听得懂。 她懵懂摇头,“听不懂,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不过挺好玩的,原来天下有这么不同的方言。” 做为一个没怎么出过王府的人,她应该听不懂。 城西的那棵千年老杏树他们去看过,正是抽芽之时,自然不是传言中的一树金黄一地尊贵。听人说这棵树是仙树,许愿最灵。 她和司马延都许了愿。 两人相视一眼,有默契地谁也没有说出来。 司马延如此顺着她,王府的马车见天的出门,消息传来传去,她伊然成了众人口中受宠的王府表姑娘。 她越受宠,有人越不痛快。 庆阳宫里的宫人最近日子不好过,李长晴的脾气一日坏过一日,不知砸碎了多少东西。她就想不明白了,以往她也还算是敬重司马延,尊对方为小皇姑。为什么司马延会这么打她的脸,宠着那个贱种。 “端母妃,司马延这么宠着她,是不是故意给我难堪?” 端妃愁容满面,“安和郡主一向性情乖张,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 “我不管,她护着谁都行,但苏宓不行!”李长晴怒气冲冲地拍桌而起,“我要去见父皇,我要问问他,难道他忘记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晴儿,你千万别去!”端妃哪能拦得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出了门。 她一走,端妃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优雅从容地坐下来。接过芝华递过来的茶水,慢慢地吹散热气,细细地品茗着。 “娘娘,真由着大公主这么闹吗?” “本宫哪里管得动她,她可是嫡公主。”端妃将这个嫡字,咬得极重。 “万一陛下动怒,那该如何是好?”芝华担心道。 端妃目光微冷,“忠亲王府,也该好好敲打了。” 忠亲王府为陛下所看重,却不能为她所用。别以为她不知道忠亲王的立场,表面看着不关心皇储之事,实则是站在皇后和太子一边。 那把龙椅,自古以来坐上去的有几位是嫡皇子。 陛下庶皇子之身能承继大统,她的晖儿为什么不能?晖儿和陛下同为三皇子,又是几位皇子中长得最似陛下的,简直是上天注定的缘法。 晴儿再怎么闹,陛下念在先皇后的份上也不会怪罪。即便是怪罪了,又何她一个庶母妃有什么关系。 她冷冷一笑,“由着她去,本宫倒要看看这枚棋子能不能尽我所用。” 嫡长女求见,陛下不会不给面子。 李长晴一进去,跪在地上未语先流泪。 皇帝一看,略略皱了皱眉。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过了好大会儿,李长晴没能忍住,哽咽无比,“父皇,儿臣昨夜又梦到母后。母后问儿臣,害她的人可有报应了?儿臣不知如何作答。思及母后之死,愧疚难当,恨不得亲手手刃仇人之女替母报仇。” 李岱眉头更紧,“赵氏已经殉葬。” “可她的女儿还活着!”李长晴抬头,眼中尽是恨意,“父皇,你明知那个苏宓她是赵氏之女,你为什么要让王府收养她。她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她应该去死!” “长晴!”李岱厉喝一声,“此事不是你该管的。朕念你自幼失母,对你百般疼爱容忍。但你应当知道,天家最忌同室相残。她是谁生的都好,你且记得她与你一脉相承,同为李家骨肉。” “父皇,我母后是赵氏害死的!难道你忘了吗?” “赵氏已死,你还要如何!” “儿臣…儿臣…” 她要苏宓死! 但李长晴知道,天家最快相残。所以她再是恨不得苏宓去死,也不敢真正伤到苏宓。因为她知道,那是父皇的底线。 可是眼下她顾不了这么多了,那天苏宓出现在忠亲王妃的寿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王府分明就是想让苏宓过明路,以后光明正大地见人。 她不同意,她绝不允许! “父皇,我母后死得好冤…” “你母后是朕的发妻,她的死朕也很难过。她死于产后心悸忧思,真算起来与赵氏没有多大关系。” 李长晴恨目望去,龙椅之上的那个人是天下之主,也是她的父亲。他是她母后的丈夫,也是柳氏的丈夫,更是后宫所有妃嫔的男人。 他的女人那么多,母后在他的心里能占多大的位置。所以母后的死他才会如此淡漠,才会这般轻描淡写。 她好恨! “父皇,我母后难道白死了吗?” 死后丈夫是别人的,荣华是别人的。 她母后什么都没有。 李岱揉着眉心,“长晴,你母后是朕的发妻,朕不会忘了她。史书记载不会忘了她,皇家玉牒会永远记刻她的名字。以往朕容着你纵着你,你做的那些事朕都知道,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她无理取闹? 李长晴悲恨地想,她没了母后,到头来还成了她无理取闹。父皇有那么多女人,往后还有更多的美人在怀。他自是忘记了母后,忘记了他们的夫妻情份。 但她不能忘! “父皇,难道那个苏宓以后…” “长晴,你要记住。她如今是王府的表姑娘,她姓苏。以后她也只能是王府的表姑娘,也只能是姓苏!你是大公主,当有皇家公主的风范。往后无事莫要去王府,更不要做出什么有损王家脸面的事。” 李长晴死死咬着唇,良久之后遵旨告退。 她不会罢休的,即使所有人都忘记她母后之死,她也会牢记于心。 苏宓,你给本宫等着! 第39章 如果你是男人 城南是百姓聚居之地, 铺子茶楼林立。 街边的小吃多,燕朝各地的小吃在这里都能找到。大大小小的铺子比比皆是,空气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香气。 处处都是市井才有的烟火气, 玩闹的孩童你追我赶, 间或传来妇人们家长里短的声音,还有汉子们相互打着招呼闲聊的声音。 点心铺子也多, 大的铺子小的铺子一个接一个,姓张的掌柜也不在少数。苏宓是和司马延一起的,她自是不会主动打听。 耳边听到的,眼睛看到的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她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条条的巷子逛过去,最边上的那条巷子有一家点心铺,名为张氏糕点。 很普通的名字,铺子也很普通。 唯一不寻常的是, 那家铺子的门边上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一行字, 正是:昔年灯烛疏影。 木板应该有些年头,上面的字迹也略显斑驳。旁人只当是一块旧门板, 并不会多看两眼。她找到了想找的东西,脸上越发天真烂漫。 她没有进去, 而是像不经意地看了两眼就别开了视线。 前面到头,差不多就没有可以逛的地方。她注意到这里离南城门并不远,且前后都有路可以进出。 她的生母, 为什么会准备这样一条后路? 在先帝驾崩之前, 赵贵妃恐怕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孩子。所以这条后路是不是赵贵妃为自己准备的? 赵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越发觉得好奇。那个生母她从来没有见过,每每听到对方的事迹和说的话,她却有总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城南的夜, 比城东和城西都要有人气。虽比不上城隍庙那一带,却也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热闹昌荣。 夜暮降临,灯火相映。 夜里才有的招呼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女人的调笑声。 苏宓不由失笑,她还真是一个失败的穿越者。别人穿越到青楼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她好歹穿进王府之中却活得如此憋屈。 “哎哟,王公子你来了,里面请。” “这位公子,进来玩玩嘛。” 女子的笑声极大极媚,吸引不少男人往那边走去。 “郡主,那里是不是男人最爱去的地方?”苏宓问。 “谁告诉你的?”司马延凤眼微沉。 “我听别人说的,他们说有个地方是什么男人的温柔乡。白天不开门,唯独晚上开门做生意。先前我们来的时候那里还关着门,一到晚上如此热闹,肯定是他们说的那个地方。那里面是不是很好玩,就不知道她们招不招待女客?” 青楼怎么会招待女客? 苏宓也是多此一问,她脑子里想的是按俗套的剧情,每个穿越女应该女扮男装到青楼打卡一回。她好歹是个穿越女,是不是应该去长个见识? “表姑娘,那里不招待女客。”红岭硬着头皮回答。烟花之地招揽的都是男子,哪有女子去找乐子的道理。 “不招待女客,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我们扮成男人呢,她们也不欢迎吗?” 扮男人,司马延肯定像。 不光是司马延像,青峰也像。 红岭不敢接这个话,支吾起来。 司马延突然看过来,光影错落中越发雌雄难辨,苏宓好像看到那双凤眼中的光彩与往常不一样。 “你想扮男人?” 苏宓笑得讨好,“就是想玩一玩。如果郡主不愿意,那就算了。” “既然你想,那便如你所愿。” 司马延的话惊呆了红岭和青峰,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然后各自别开。红岭暗道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希望表姑娘看出什么来?青峰想的则是,终于可以穿男装了。 不远处便有成衣铺子,几人进去各自挑了一身。 待换好看一看,惊呆之人成了苏宓。 她有想过司马延穿男装一定很像很好看,但没想到能这么像这么好看。依旧是白衣出尘,显得少年风流丰神俊朗,端地是一位矜贵如玉的无双公子。 再看青峰,也是挺拔英气精神十足。 “郡主,你这一身可真是太像了。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青峰姐姐这么一打扮也特别有男子气概。” 不像的人是她。 但凡眼睛不瞎的人,应该都不会将她当成真正的男子。她的身体倒是能混得过去,但她的长相实在是太过娇美。 红岭也不太像,多看两眼就能看出端倪。 铺子里的掌柜欲言又止,心道这些公子小姐们真会玩,又是扮男又是扮女的。 司马延没有带苏宓去青楼,而是去了一家酒楼。苏宓也不在意,她对青楼一游兴趣也不大。相比玩的,吃的更实在。 其中一道花雕烧鸡味道实在太好,她吃了好些。 些许的酒气熏染了她的面,煞是好看。她在看司马延,司马延也在看她。她眼里的司马延飘逸俊美,让她几次都看痴了。司马延眼中的她芙蓉楚楚,说不尽的娇美动人。 “郡主,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她晕乎乎地想着,司马延这长相还真是宜男宜女。如果是个男人,那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你希望我是男人?”司马延的声音有些古怪。 她托着腮迷瞪瞪点头,然后又摇头,“太好看了,郡主你怎么这么好看。你这一身要是出去,不知情的人准当你是个男人。朝天城若有男子选美,你必是第一美男。可是如果你是男人,你就不会和我一起玩了。” 青峰和红岭对视一眼,又各自低头。 “我如果是男人,我也会和你一起玩。” “真的吗?”苏宓扶着头,“那不合礼数。男女授受不清,男人和女人怎么可能一起玩?别人会说闲话的。” 司马延的表情越发古怪,“那我们就不让别人说闲话。” 苏宓心想,司马延不愧是王府郡主,说话就是有底气。不让别人说闲话,那就是封口。不管是以权力让别人噤声还是拿银子塞住别人的嘴,都一样霸气。 “不可以那么做,对郡主名声不好。” “你担心我?” “嗯嗯,郡主是个好人,对我最好。我不能害了郡主,也不能让别人说郡主的坏话。” 司马延凤眼隐晦无比,“你不想别人说我闲话,还有其它的法子。你愿不愿意?” “什么法子?只要不会害了郡主,我都愿意做。”苏宓觉得自己头更晕了,心道自己怎么会如此不受酒力,看来下回什么酒都不能沾。 司马延应该很满意她的答案,“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好,好。”她痴痴地笑起来,“看过郡主的男装,以后任何美男都入不了我的眼。郡主你怎么这么会长,为什么生得这么好看?” 司马延的脸在她瞳孔中放大,“你以后真的不看别的男人?” “嗯。”苏宓酒壮人胆,捧起他的脸,“我只看你。” 青峰红岭闻言齐齐震惊抬头,尔后又立马低头。两人一个看墙一个看地,恨不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表姑娘不沾酒则已,一沾酒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苏宓觉得头好晕,眼前的人好像在晃。 “郡主,你别晃了,你晃得我都看不清你了。” “你醉了。”司马延扶起她。 青峰和红岭赶紧跟上,一行人出了酒楼。 苏宓走路在飘,指着远方的灯火道:“郡主,你盖的房子在哪里?我什么时候才能住你给我盖的房子?” “快了。”司马延搀着她,“你及笄之日,定能住进去。” “真的?”她掰着手指算,“还有七八个月,确实快了。” 司马延看着她,待她及笄之时,一切都应该拨云见日。 她差不多全身靠在司马延身上,暗想着人长得高就是好。别看司马延是个郡主,这力气倒是大得出奇。 不远处,有人一直在看他们。 李昭拼命眨着眼,又揉了好几下。再看他们还是他们,不是女子模样,而是男装打扮。小美人扮成男子一样娇小,那个司马延… “福喜,本王最近是不是眼神不太好,你帮本王看一看那人可是司马延?” 福喜回道:“殿下,应该是安和郡主。” “我的老天。”李昭差点跳起来,“司马延扮成男人怎么那么像?要不是本王认识她,本王真当她是一个男子。福喜,她怎么比你还像男人。” “殿下,奴才不是男人。” “本王知道,你是半个男人。但她一个姑娘家扮成男人,比你还要像,你觉得合理吗?还有你看她走路,哪里有姑娘家的样子?” 福喜不敢多说,安和郡主这么看去实打实像个男人。不光安和郡主像,她身边的那个大丫头也像得紧。 世间有男生女相,自然就有女生男相。何况忠亲王妃那样的长相身高,安和郡主像男人也不足为奇。 李昭惊了又惊,“跟上去看看。” “殿下,安和郡主扮成男人肯定不希望被人看到。如果他发现殿下跟她,难保她不会生气。”福喜劝道。 “你说得没错,司马延那性子本王可不敢惹。本王还是不跟为好,免得被她发现她恼羞成怒发脾气。可惜本王好不容易遇到小美人,眼睁睁看着却不能上前说话,哎!” 这一声哎并不是遗憾不能和苏宓说话,而是想到了苏宓的真实身份。可惜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入眼的姑娘,谁知竟是自己的长辈。 小美人哪小美人,今生我们无缘,来人千万别做一家人。 “幸亏本王抵死不从,没有顺了母妃的意,否则有这么一位大马金刀的皇妃,本王的颜面威严何在?本王真同情日后娶司马延的那位,这得要多大的勇气啊!” 他感慨着,不死心地伸着脖子张望。 苏宓被司马延半抱着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将她摇得昏昏欲睡。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司马延身上,闻到好闻的冷香。 “郡主,你身上真好闻。” “苏宓,你喜欢我吗?”司马延低声问。 “喜欢。”苏宓下意识答着,“我最喜欢郡主。”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反悔的,最多也就是心里不喜欢嘴上不说罢了。她狡黠地想着,司马延管天管地还能管她的心不成。 睡过去的时候,她还在想自己怎么就醉了呢。 醉着睡过去的人,极难叫醒。 下马车的时候,她是被司马延抱下去的。一直到鹤园,她都是司马延抱着的。青峰和红岭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进了内殿,司马延将她抱进内室。 正脱鞋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郡主,我要回去。” “太晚了,就歇在这吧。” “那多不好意思。”她眯着眼嘟哝。 司马延凤眼幽深,“你和我之间,何须多礼。” “说的也是。”她放心地闭上眼睛,舒服地叹息一声,“郡主你的床真舒服,我真想以后都睡在这里。” “可以。”司马延将她的脚放上床。 她抱着被子,“郡主,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如果你真的是男人也挺好的…嘿嘿,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养着你。” 司马延手一停,良久之后答了一个好字。 第40章 又梦 苏宓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拼命狂奔,身后是那头高大的白狼。同样的梦境,自然是一回生二回熟。 她知道又在梦中, 又梦到那头浑身雪白的大白狼。大白狼追着她, 她大声喊着司马延的名字。心里不停祈祷白狼赶紧变成郡主的模样,只要白狼变成了郡主这梦就不是噩梦。 “司马延, 司马延,救我!” 一阵白烟过后,白狼真的变成了司马延的模样。并非着女装的样子,而是着男装的样子。她白衣胜雪冷清俊美, 那双凤眸无比觉悟地望过来。 苏宓心狂跳着,这样的司马延太好看了。 “郡主,是你吗?” 她痴痴地想,如果司马延真是男人, 那该是一个多么令朝天城贵女趋之若鹜的世家公子。要颜有颜, 要钱有钱,地位身份又高。 只可惜, 偏偏是姑娘家。 司马延笑了,一笑如冬日冷阳。 “我不是郡主。” 啊? 不是司马延。 苏宓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梦, 对方就是司马延。但是梦有梦的限制,她的身体像被定住一样,她突然发现自己喊不出声来。 司马延一步步朝她走进, 那双她熟悉的凤眼中有着她不熟悉的嗜血。她如同一只猎物, 很快就会成为对方的口中食。 不,不会的。 司马延不会吃她! 这是梦,快点醒来吧。 突然她腿一蹬从梦中睁开眼,不同于前两次的独自一人, 她一转头就看到司马延。司马延还未醒,就睡在她的身边。 她盯着看了好几眼,惊魂未定。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会梦到司马延不足为奇。睡着的司马延没有那种高冷的疏离感,越看越觉得美得超越性别。 突然,司马延醒了。 那双凤眸望着她,“看够了吗?” “没…没…”苏宓被抓包,讨好道:“郡主生得这么好看,怎么能看得够。以后也不知道是哪个人那么有福气,能和郡主长相厮守。” 她说过完后,司马延就那么看着她。这样的司马延更是雌雄难辨,恍惚出神的时候她隐约把对方看成了男人。她心里那叫一个别扭,被对方看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暗忖着难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 “郡主,我们起吧,我饿了。” 司马延不动,又堵在外侧。 她犹豫了几下,绕着司马延的脚边下了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总觉得哪里有点怪。 穿好衣服跑得比兔子还快,自然没看到司马延幽深的凤眸和嘴角的笑意。 苏宓草草用过饭,逃也似的离开鹤园。 红岭还纳闷着,今天表姑娘怎么了?又不是第一回 留宿,怎么今天这么奇怪?转身看到霜风明月般的主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宓回到小院时,秦嬷嬷不在,屋子里也没有。 秦嬷嬷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平日里虽然也会出门,但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她等了半个时辰,秦嬷嬷还是没有回来。这下她有些等不住,准备出去找。 刚出院门,看到一个婆子匆匆朝这边而来。 她认出这是后院杂扫的张婆子,以前见过。 “表姑娘,你嬷嬷在竹林那边摔倒了。” “我嬷嬷摔了!”她大急,“妈妈,你快我带过去。” “表姑娘,你别急。”张婆子安慰她,“幸好奴婢打扫的时候恰巧遇上,奴婢已将她安置在一处就近的屋子里。” “我嬷嬷没事吧?” “秦嬷嬷性命无碍,奴婢原打算给她请个大夫,她也不许,说是不想麻烦别人。” 这确实是秦嬷嬷的性子。 “张妈妈,我嬷嬷去那里做什么?”苏宓问。 张婆子回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秦嬷嬷一向独来独往不和人打交道。不过她隔三岔五就会寻个无人的地方,烧些纸钱什么的。奴婢瞧着那地上有一堆灰,想来秦嬷嬷又是给谁添香火。” 苏宓心想,嬷嬷的亲人皆已不在,应是给秦家的那些人烧纸,或者是给她的亲娘绕纸。那个地方她有印象,离上回她被卡住的狗洞不太远,平日里鲜少有人会去。 她心中焦急,走得极快。 张婆子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眼神有些复杂。 那个屋子在竹林的另一边,看上去废弃许久,应是许久没有人住过。王府太大,闲置的屋子不知有多少,倒是不足为奇。 苏宓推门进去,果然看到秦嬷嬷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躺在地上人事不醒。 “嬷嬷,你怎么了?” 她过去扶起秦嬷嬷,秦嬷嬷的脸上有一块擦伤,鼻息倒是均匀。她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闻到一丝丝古怪的香味。 香味极淡,是秦嬷嬷身上散发出来的。 张婆子过来帮她,“她伤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要仔细养着。” 她们才刚把秦嬷嬷扶起,便听到一声极轻的讥笑。 苏宓这才注意到破屋里还有其他人,那是一个穿着很体面的婆子。因着之前一直站在暗处,她没有看到。 这个婆子她也认识,正是王婆子。 王婆子的三白眼像毒蛇一般,“表姑娘,这人的命数都是一早定好了的。非要与天争,到头来只能折损身边人原本的气运,你说是不是?” 张婆子低着头,不敢和王婆子对视。 苏宓心下微沉,嬷嬷不是自己摔倒的! 她慢慢放下秦嬷嬷,将其靠在一旁。然后站起来看向王婆子,面上一片冰冷,眼中是说不尽的蔑视和不屑。 “王妈妈,你说得没错。人皆有命,同命相争确实不明智。我的命也好,我嬷嬷的命也好,自有天意作主。我们与天斗或者顺天而活那是我们的事,与王妈妈何干。说句难听的话,王妈妈一个奴才,身契都捏在主家的手里,你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王妈妈眼珠子一转,三白眼越发恶毒,“表姑娘,你看不起奴婢一个下人也是应该的。但奴婢不过是个传话的人,奉人之命提醒表姑娘一声。表姑娘是可以无事,但你身边的人怕是不能善终。你好自为之!” 张婆子往角落里缩,手足无措。 苏宓突然冷笑一声,然后一把抄起残破的凳子,猛地朝王婆子砸去。王婆子浑浊的三白眼尽是不敢置信,猝不及防受了一记。 既然动了手,苏宓便不会点到为止。 砸到第三下的时候,王婆子抓住凳子。 “表姑娘,你明知道奴婢是谁的人…” “我知道,你是李长晴的人!”苏宓冷冷地看着她,“我确实斗不过天,但我身为王府表姑娘还对付不了你还一个奴才吗?” “王府表姑娘?”王婆子很是狼狈,又怒又气。她以前仗着李长晴撑腰没少为难苏宓主仆。那些克扣为难皆是出自她之手,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姑娘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苏宓松开手,王婆子一个不防,连同那残旧的凳子齐齐倒在地上。 这个当口,苏宓已是抄起另一只凳子朝她身上砸去。这次她抵抗无力,额头都被砸破了。鼻血混着额头的血流了一脸,看上去极为恐怖。 张婆子吓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表姑娘会突然发难。 “表姑娘,求求你停手吧。你再砸下去,这事就收不了场了。” “收不了场就没收了,大家谁也别想落好。”苏宓把凳子往王婆子身上一扔,“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我这个表姑娘,你觉得自己身后有倚仗可以随意欺辱于我。但是你别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王婆子一脸血,瞳孔猛缩。三白眼中不光是恶毒,还有恨意。那种恨意强烈到不加掩饰,脸上的扭曲像是恨不得将苏宓撕碎。 她在王府颇有体面,又有大公主那一层关系,就连王妃身边的许嬷嬷要给她三分脸面。这个表姑娘今日辱她至此,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奴婢确实低贱,可是表姑娘你今日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日后麻烦吗?” “我的麻烦还少吗?王妈妈有闲心担心我日后有没有麻烦,不如想想今日之事你要如何推卸责任。是我倒要看看大公主会不会给你做主?” 王婆子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扭曲的脸瞬间白了。 “表姑娘,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奴婢好心好意救了摔倒的秦嬷嬷,你竟然诬陷奴婢,还不由分说打了奴婢,这些张妈妈都可以作证。” 张妈妈嘴张了张,表情为难又害怕。 苏宓道:“明明你是推了我嬷嬷,我这才打你的。我如今在郡主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你说郡主是信你还是信我?大公主再是身份尊贵,也不可能插手臣子的内宅之事,你说对不对?” 王婆子脸更白了,“表姑娘,奴婢什么也没有做,说到哪里奴婢也没有错!” “王妈妈真可笑,你一个奴才谁愿意听你说。你方才说我斗不过天,你说得没错,但我要收拾你还是比较容易的。我好歹也是王府的表姑娘,我如果事事和你过不去,你觉得你还能在王府待得下去吗?” 这是要鱼死网破! 王婆子惊惧着,以前怎么看不出这个表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如果表姑娘真要针对她,她在王府哪里还能待得下去。 “表姑娘,奴婢不过是个下人,你为难奴婢有什么用?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就算是没有奴婢也有其他人。” 苏宓笑了,笑得极冷,“你说得没错,我把你赶跑了还有其他人。大公主权势大,自是可以再换一个人。没了你王妈妈,还有李妈妈刘妈妈。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是王府。左一个人右一个人,你们当王妃是泥人不成?” 王妃不会因为一个王妈妈和李长晴翻脸,但王妃能容得下李长晴不停往王府塞人,或是继续收买府中的下人吗? 苏宓不再看王婆子,朝张婆子招手。 张婆子战战兢兢地过来,不敢看王婆子,两人将秦嬷嬷扶了出去。 秦嬷嬷没什么大碍,大夫看过不久就醒了过来,她说是自己摔倒的。 “嬷嬷,我打了王妈妈。” 一句话,惊得秦嬷嬷说不出话来。 “姑娘,你说什么?” “我打了王妈妈。”苏宓一字一字地说,“所以嬷嬷你不用瞒我。” 秦嬷嬷震惊无比,“姑娘,你…你真的打了她?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看你?” “嬷嬷,我的名声重要吗?”苏宓问。 “姑娘…”秦嬷嬷想说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重要,名声二字可杀人于无形之中。然而思及姑娘的处境,名声还真没有那么重要。“如今一日比一日好,世人都知道王府有个表姑娘。日后你终究要嫁人,哪能不要名声。” 苏宓轻轻摇头,眼神平静,“嬷嬷,名声不重要,别人不会因为我的名声好而善待我,我的名声是好是坏都不紧要。今日我打了王妈妈,我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 “姑娘。”秦嬷嬷又急又心疼,“你是不是知道她是谁的人?你这么做大公主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的姑娘哪,最是一个胆小的孩子。她没想到有一天姑娘会为了她和别人动手。要不是被逼得狠了,要不是那些人欺负人,姑娘怎么会如此。 说到底,还是她没用。 她一个下人,受些苦受些辱也罢了。那个王婆子这么多年来事事为难她,她都忍了。为了姑娘,她不忍也要忍。 谁知她越是忍,那些人越是得寸进尺。她记得王婆子推她之前说的那句话,说是要给姑娘一个警告。 她苦苦哀求对方,对方不为所动。然后她闻到一股迷香味,紧接着失去知觉。 “姑娘,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大公主托她带话,说我斗不过天。如果我敢反抗没有好果子吃。” “她们怎么能这样…欺负老奴一个下人也就罢了,她怎么敢这么和你说话…姑娘,你…你赶紧去求郡主,郡主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如果真要追究,你就说是老奴和王妈妈不对付,和旁人都无关。” 苏宓按住她,“嬷嬷,郡主那里我知道怎么说。这不是你和王妈妈之间的事,这是我和大公主之间的事。有些事既然躲不过,那我便不躲了。是风是雨还是雷霆,就让它们一起来吧!” 第41章 给你撑腰 一夜过去了, 雷霆风雨没有来,王府出奇的平静。 苏宓以为王妈妈必不会甘休,李长晴那里会很快有所反应。她做足面对一切的准备, 等来的却是司马延。 不过是一日不见, 竟然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有些生怯,有点不太敢上前, 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 她心里也很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司马延还是那个司马延,到底哪里让自己觉得不敢面对了。她仔细想了想,可能是那天的梦, 也或者是司马延扮男人太像了。 司马延朝她走近,她心中的奇怪感越来越强烈。 明明对方穿是女装,虽然没有什么首饰环佩,发式也简单清楚, 但毋庸置疑是女子模样, 她怎么就越看越觉得对方像男人。 肯定是那个梦影响了她。 “不认识我了?”司马延的声音低沉。 声音也像,苏宓想。 “怎么会…我又不是傻了, 怎么会不认识郡主。”她讨好地笑,笑得一如既往的单纯无害。 司马延的眼神中有很多情绪, 幽幽暗暗纷杂不明。 春日和煦的阳光温暖,混着青草与花香的气息。世间万物生机勃勃努力生长,一如眼前的少女。 少女有着不染尘世的单纯, 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容貌。她是如此的娇弱不堪, 却又有着表里不一的聪慧坚韧。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还有张牙舞爪的一面。 她竟然会打人! “还会打人,不错。” 苏宓茫然地眨着眼睛,暗道司马延这是找她算账, 还是真的在夸她。她知道自己打了王妈妈,间接算是给王府惹了麻烦。 “郡主,我是打人了,我打了王妈妈。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恶,她故意把嬷嬷推倒,她还教训我!其实她怎么说我都可以,就是不能动嬷嬷。嬷嬷年纪大了,伤到了骨头,大夫说要仔细将养。” “所以你就打了她。” 司马延的声音不辨喜怒,王妈妈那一脸的血和狼狈,看上去确实有些吓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王妈妈被一群人打了,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打的。 “是,我打了她。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苏宓想活,更想秦嬷嬷好好的。然而她们再是愿意谨小慎微地苟活,无奈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既然如此,忍到极限为何还要忍,憋屈死了自己又能如何,换来的不过是别人的得寸进尺。 她不是不知道前路艰难,不是不知道或许已有曙光。她也知道当下她不应该与李长晴硬碰,但是她就是忍不了。 司马延看着她,她小脸尽是倔强。 再是柔弱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 “很好。” 她心下叹息,司马延定然是在说反话。哪里很好了?她打了人,给王府招来了麻烦,郡主肯定生气了。 “郡主,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你在意我的想法吗?”司马延不答反问。 “在意,当然在意。”苏宓急切着,小心翼翼,“我父母都不在了,那些所谓的亲人不认我。在这个世上除了嬷嬷,我最在意的人就是郡主。嬷嬷养我长大,这些年受了多少苦我都知道。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孝顺她报答她。郡主几次救我,如果没有郡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站在这里。郡主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恩人那么简单,你还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始终没有落下。“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郡主做朋友,也知道这次打了王妈妈给王府添麻烦了。如果大公主真要处置我,还请郡主把我交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是回不来,恳请郡主替我照顾我嬷嬷。” 司马延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在她的心中,自己是朋友。 也对,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王婆子是我们王府的下人,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 “郡主,她肯定不承认自己推了我嬷嬷,也肯定说是我诬陷于她。我知道没有人会为我作证,如果郡主为难我可以和她对质。” 王妈妈在后宅颇有人脉,事情的经过那个张婆子一清二楚,但对方应该不太会给她做证。即使张婆子不站在王婆子一边,也会说自己就是传个话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情端看王妃和司马延如何定夺。 司马延冷哼一声,“一个下人,打了也就打了,哪里需要当主子的和她对质,她哪里来的脸。” “…大公主不会生气吗?”苏宓小声问道。 “我们王府的事还轮不到大公主插手。” 司马延的话,如同给苏宓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王府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护她。 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谢谢郡主,也谢谢王爷和王妃。” 红岭心道表姑娘又胆小又怕事,还单纯爱哭,要不是那个王妈妈太嚣张太欺人太甚,表姑娘这样柔弱的姑娘家怎么会打人。 人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说得真没错。 苏宓哽咽问,“郡主,那个王妈妈…” “敢以下犯上的下人,王府岂能再留。” 王妈妈昨天一头血地跑到忠亲王妃面前哭诉,说苏宓如何诬陷她,又如何打了她。她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说得那叫一个可怜。 至于那个张婆子,如苏宓所料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看到秦嬷嬷的时候对方已经摔倒了,如何倒的她没有看到。 这些年来,忠亲王妃对于她和大公主的关系向来装作不知情。对于她帮着大公主为难苏宓主仆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公主的所作所为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既然陛下默许,或许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只要苏宓性命无忧,她不可能违背皇帝的意思。 然而王府内宅到底是她的地盘,自己的地盘被别人横插一手,换成谁心里都会不痛快。她多年来隐忍不发,是拿不准陛下的心思。 如今陛下有了准话,不仅召见了苏宓,还授意她给苏宓相看人家。在她看来,陛下对苏宓已无杀人。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容忍自己的府中有别人的眼线,且那个眼线平日里十分猖狂。 苏宓一听王妈妈被送走了,当下破涕为笑。 “真的吗?太好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我和嬷嬷了。”她哭哭笑笑,“郡主,你真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大恩不言谢,我都记在心里了。如果日后郡主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好。”司马延凤眼深沉,“会有那么一天的。” 苏宓觉得天也蓝了,草也绿了。 仿佛是心头压着的石头被移走,说不出来的心情舒畅。原以为面临的会是狂风暴雨,没想到是风和日丽。 司马延这个人,真是值得深交。 如果有一天对方需要她,她义不容辞。 “郡主,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这样的朋友,再来一百个不嫌多。 司马延看着她,“日后但凡有人欺你,你打回去便是。你要记住你是王府的表姑娘,是我司马延的人。” “我记下了。”苏宓笑得极甜,有司马延这句话,她在这个世间多了一层厚厚的保障。“以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就大声告诉他们。我可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我有郡主给我撑腰。” * 秦嬷嬷知道王妃非但没有怪罪自家姑娘,还把王婆子送出王府后很是激动,拉着苏宓的手问了好几遍。 “姑娘,王妃真的把王妈妈送走了?” “是的,嬷嬷。郡主亲口说的,还说王妈妈不过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处置她是王府自己的事,与大公主无关。” “王妃…这是站在姑娘一边了。”秦嬷嬷喜极而泣,苍老的脸越发显得老态,“老奴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姑娘如今和郡主交好,王妃又愿意给姑娘脸面。就算她现在走了,姑娘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她泪如泉涌,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苏宓握着她的手,“嬷嬷,郡主也好,王妃也好,她们都不是我的亲人。我的亲人只有你,如果没有嬷嬷我…我似乎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嬷嬷一个下人,能陪姑娘这么多年已经心满意足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姑娘以后的路还很长…” 人生是很长,越是孤单就显得越长。 苏宓眼眶红得厉害,“嬷嬷,你知不知道,以前有很多次其实我都不想活了。我舍不得嬷嬷…如果没有嬷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主那么生无可恋之人,如果不是舍不得嬷嬷,怕是早就不在了。 她在这个异世之中也没什么眷恋,秦嬷嬷是她唯一的牵挂。人活一世总得有个寄托,若是连寄托都没了,活着不过是游荡人间。 秦嬷嬷听到她那句不想活了,老态的脸上既震惊又悲苦。 “姑娘,你千万不能有那样的念头。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嬷嬷也活不了。嬷嬷从来不知道这些…你为什么不讲?” 是啊,为什么不讲。 是因为讲了也没有用,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唯一的亲人跟着担心。哪怕是绝望到极致,哪怕是到最后烟消云散,秦嬷嬷也是原主唯一的牵挂。 “那时候我总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大公主要那么对我。后来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以后我不会再那么想了,我要好好活着,嬷嬷也要好好活着。我会好好孝顺嬷嬷,将来接嬷嬷出去住大宅子。” 秦嬷嬷心疼到揪成一团,她的姑娘到底经历过什么。 “姑娘,这些年你受苦了。都是老奴没用,是老奴没有护好你。老奴有负娘娘的托付,哪有脸去见她。” “嬷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原主也没有怪过秦嬷嬷。 如今她成了原主,必将遵循原主的心愿好好孝顺秦嬷嬷。 “我只要嬷嬷好好活着,其它的我都不求。” 秦嬷嬷悲苦点头,“嬷嬷不会有事的,姑娘放心。” 苏宓哪能放心,李长晴不敢伤她,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但是嬷嬷不是她,李长晴不会有顾忌。在所有人眼里,嬷嬷不过是个下人,便是王妃也不会过多照顾。 李长晴在王府收买了一个王妈妈,谁知道还有没有李妈妈刘妈妈。 还有那个张妈妈,竟然上门了。 她跪在地上不起,“表姑娘,奴婢在王妈妈手底下做事…有些事不得不听她的吩咐。这些年秦嬷嬷是知道的,奴婢可没有帮你们。这次的事,奴婢也是万不得已…” “张妈妈放心,我知道妈妈的难处,断然不会迁怒你的。”是非恩怨苏宓分得清,她不会为难张婆子。 张婆子得了准话,这才放了心。 苏宓看着对方拿来的几个白鸡蛋,想了想收下了。张婆子见她收了东西,这才一脸放心地离开。 鸡蛋是煮过的,还热着。 秦嬷嬷叹息,“她也不容易,男人死得早,无儿无女的。这些年她多多少少帮过我们,这次的事不怪她。” “嬷嬷,我心里有数。” 苏宓剥开一个鸡蛋,突然脸色大变。 鸡蛋上有字! 她呼吸一紧,秦嬷嬷更是目瞪口呆。 所有的鸡蛋全部剥开,每个上面都有字。 万老三,可信。 第42章 别怕,有我。 万老三是谁? 苏宓不认识。 秦嬷嬷想了很久, 才想起王府后门守门的门房有一个姓万的,好像就叫万老三。那个万老三脾气古怪,为人最是不通情达理。 后宅的丫头婆子们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要私自出府, 别的门房塞些钱或许能行个方便, 轮到万老三当值定然是行不通的。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那样一个人可信吗?还有那个张婆子, 鸡蛋是她送的,她知道鸡蛋里面有字吗?给她们递话的人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疑惑盘旋在苏宓的心头,她想不出有谁会在暗中帮自己。 秦嬷嬷也想不出来。 张婆子是杂扫婆子,平日里不怎么起眼。她是府里的家奴, 像她这样年纪的婆子大多混得不错。不说是做了管事娘子,起码也不用亲自干活。 她是个例外,可能是她没有依靠,也可能是她为人实在不太机灵。总之她只是个打扫的, 做的还是那种最辛苦的活。 春日落花、夏日草长、秋日叶落、冬日积雪。哪个时节打扫的下人都不好过, 起早贪黑是常有的事。 她扫打的地方正是竹林一带,是整个王府最偏的地方。 竹子的落叶一年四季都有, 张婆子正在埋头打扫。突然她感觉有人朝这边走来,抬头一看却是苏宓。 苏宓环顾四周, 这个地方确实偏,而且打扫的并不能算好。 她之前卡住的那个狗洞也好,还是嬷嬷出事的废弃屋子也好, 周围都是枯草丛生。竹林的边上, 枯草混着新冒出的绿芽随处可见。 “表姑娘,你找奴婢?”张婆子有些紧张。 苏宓道:“你送来的鸡蛋,我嬷嬷吃了。她让我告诉你,那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她没有怪你。”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奴婢也没什么好东西…” 苏宓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我嬷嬷说张妈妈你送过去的鸡蛋很新鲜,不知妈妈是从哪里买的,能不能再给我捎一些?” “表姑娘,鸡蛋还不都一样的味,反正奴婢吃着觉得都好。” 这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苏宓心里拿不太定,塞了一块碎银子到她手上,“妈妈,我嬷嬷年纪大了,她想吃点什么我怎么能不顺着她的心意,麻烦妈妈再帮我弄一些那样的鸡蛋。” 张婆子不肯收她的银子,“表姑娘是个心善之人,奴婢真为秦姐姐感到高兴。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奴婢给表姑娘再弄些便是。” “托人办事,哪有不给钱的道理。”她自是不愿占这样的便宜。 一个要给,一个不肯收,自有一翻推让。推来推去那块碎银子掉在地上,正好掉在一丛新长出来的绿草中间。 张婆子捡起银子,吹吹上面的灰土,最终收下了。 许是注意到苏宓一直在看那丛绿草,张婆子解释道:“表姑娘,奴婢可没有偷懒。这些草是王妃娘娘吩咐过的,就让它们长着别拔。” 忠亲王妃喜欢杂草? 苏宓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怪不得之前就发现王府的园子里随处可见野花野草,原来是这个原因。 张婆子说:“以前是没有这些杂草的,奴婢那会儿就是府里的打扫丫头。有一年府里设宴,来了好些个夫人姑娘。那些姑娘们花枝招展地游着园子,突然有个姑娘指着一棵小草说我们王府的下人懈怠。那长了杂草的地方,正是奴婢打扫过的。奴婢当时吓坏了,心知自己出在大差错必是要受到重罚。” “那天的宾客特别多,王妃左右为难。这时一个姑娘站出来,说小花小草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却是极好的附衬之物。若是天下皆是繁花似锦,万物皆是精心雕琢而成,岂不少了许多惊喜和野趣。还夸了咱们王府景致雅俗并存,既有大雅之景,亦有小俗之处。王妃一听很是赞同,此事便一揭而过,奴婢也因此逃过一劫。” 苏宓心下一动,深深看了张婆子一眼。 没过两天,张婆子确实弄了一小篮子鸡蛋送来。 鸡蛋全是生的,煮熟后一个字也没有。 秦嬷嬷一直反反复复地嘀咕,“蛋里面怎么会有字呢?” 苏宓垂眸,她知道鸡蛋里的字是怎么进去的。那个人心思一定十分精巧,才会想出那样的法子。 “嬷嬷,我娘她还有没有留下过什么话?” 除了她的生母,她想不到还会有人给她安排后路。 “没有。”秦嬷嬷也想到了这一点,又觉得不太可能,“娘娘怀你的时候一直被人严加看守,她再是心有谋略也算计不到王府。” 如果不是她的生母,还能有谁? “姑娘,那个万老三性情怪异,这么多年老奴也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他怎么就可信了?这送信之人不知是谁,更不知是敌是友。后宅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引人入套的陷阱更是一个接一个,你千万不能中了别人的圈套。” 秦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听到的见过的龌龊事不知多少。她担心这是大公主的计谋,故意设计害自家姑娘。 王妈妈的事,李长晴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她在王府里对方不好动手,也不能动手。如果她被引出王府,那在王府外面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苏宓一直在想张婆子说的那件事,张婆子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还是无意为之。对方口中的那个姑娘是谁? 还有鸡蛋藏字的事,怎么想都觉得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嬷嬷说的极,那人藏头露尾,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秦嬷嬷叹息一声,“看似牢笼,却是屏障,何其讽刺!” 这话原是娘娘说的,以前她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如今倒是明白了。世间最无奈之事,莫过于逃不开挣不脱。 苏宓望向外面,正是春光灿烂的好时节。 看来离开王府,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这几天鹤园那边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吃的用的皆有。明眼人都有看得出来,苏宓这个表姑娘今非昔比。 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再也没人敢克扣她们的份例。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宫中终于传来了消息。李长晴召司马延进宫,指明让司马延带上苏宓。 苏宓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秦嬷嬷知道她要进宫,担心得一宿没睡好。如今的兴宁宫早已易主,不是秦嬷嬷熟悉的那个地方。秦嬷嬷不知道宫中那些人的底细,心中更是焦虑。 天还未亮,主仆二人便已起来。 一宿没睡好,秦嬷嬷的脸上越显苍老。她说了很多宫里的忌讳,说了很多宫里的规矩,反反复复地叮嘱着,生怕自己漏了什么。 她这般忧心,苏宓反倒显得比较轻松。 “嬷嬷,有郡主陪我,不会有事的。” “郡主到底是臣下之女,大公主真要做什么她不可能以下犯上。”秦嬷嬷哽咽道:“姑娘,你切记少说话。不可乱走不可吃那里的东西,你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 “嬷嬷,这些话你说很多遍了,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保证不吃一口东西不喝一滴水,我时时跟在郡主身边不乱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进了宫,除了仰仗司马延,她根本没有其它的依靠。与其自己吓自己,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秦嬷嬷只当她无知者无畏,百般担忧更不能跟她一起进宫。“姑娘,你进去了有些事就由不了你。你…你跟着郡主是最稳妥的…如果大公主真的怪罪下来,你什么也不要承认,就说一切都是老奴做的。” 苏宓动容,为了让秦嬷嬷宽心答应下来。 李长晴真正恨的人是她,她一日不死便一日是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兴宁宫纵然是刀山火海,也由不得她不去。 她到鹤园的时候,司马延正好出来。 两人一样的盛装红衣,她身上的这一身也是司马延的旧衣。红色衬得司马延越发冷艳无双,她当下又看迷了眼。 “你胖了。”司马延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将她杀了一下措手不及。 “哪里,我哪里胖了?”她左看右看,落在自己胸前,好像是长了一些。这几日她虽然不去鹤园,但是红岭每日都会派人送黄芪红豆粥到小院。她陪着嬷嬷养伤,吃的用的都不愁,难怪长了不少。 她拍着胸口,“郡主,我不是胖了,我是这里长了。” 红岭羞红了脸,别过视线。 青峰望着远方,像个木头人。 司马延凤眸幽深,“是长了不少。” “是吧,是吧。”苏宓欢喜起来,“那个粥还是很有用的,要不郡主你就勉为其难喝一喝?” 也省得平成这样,让她生出面对一个男人的错觉。 “我用不上。”司马延说。 “郡主,你不能因为不喜欢黄芪的味道就不喝那个粥。你好歹喝一喝,哪怕不放黄芪也可以,我想红豆牛乳粥应该也有用,要不你试一试嘛。你看看我,你真的不心动吗?” “别挺了。”司马延按住她的肩膀,凤眸飘忽,“我心动。” “你心动?”她眨着眼,不太相信的样子,“你真的心动?” “嗯。” “那你更应该试一试。” 司马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被看得心里莫名发毛,心道郡主肯定是在敷衍她。 “郡主,那个…进了宫我可不可以一直跟着你?”宫里可是李长晴的地盘,她比谁都知道李长晴有多恨她。 “别怕,有我。”司马延说。 苏宓笑得极甜,“有郡主在,去哪里我都不怕。” 司马延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仰仗的人。 他们一起出门,临上马车之时司马延牵着她的手。她被对方拉上马车,恍恍惚惚中想到什么笑出声来。 司马延看向她,凤眼疑惑。 她捂着嘴,“郡主,你看我们今天穿成这样像不像在成亲?” 第43章 撒泼 红衣胜火, 喜庆祥和。 几乎差不多的款式,说是姐妹装,也可以像是情侣装。加上司马延这样的身高气度, 苏宓越想越觉得像。 她偷着乐, 窃窃地笑。 司马延眼神隐晦,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苏宓你现在胆肥了,都敢调侃我了。莫非你真想他日成亲之时,与今天一般无二吗?” “我就是觉得很像。你看我们都穿得这么红,你身上的衣服要是换一个男款, 我们定然看起来像一对新人。”她想到那日司马延穿男装的样子,心头有些怪异。她很难想象以后司马延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那人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站在司马延的身边。 “你觉得我们像成亲?”司马延的声音很低沉。 她心下一跳,“郡主, 我就是随口一说。” “无心之言最为真。” 啊? 她说什么了, 就是真的? “郡主,我真的…” 就是随口一说。 “好了, 坐好。” “哦。” 苏宓的思绪很快飘散,她脑子里一遍遍地假设着进宫后有可能面对的事情。以李长晴的性子, 此趟进宫肯定不简单。 她要如何处,才能避开那些算计? 万一郡主被支开了,她又该如何应对?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直接, 他们进了宫门不久便有人来知会司马延, 说是端妃娘娘那里有请,请的当然是司马延一人。 所以去见李长晴人只有苏宓。 苏宓对司马延笑了笑,司马延错身时握了一下她的手,并且低低说了几个字。 她收拢掌心, 挥手告别。 引路的两个宫女不冷不热,她也没有准备和她们套近乎。李长晴的人,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拉拢的。 一路走着,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景致。 秦嬷嬷曾仔仔细细和她说过兴宁宫的布局,前宫和后宫的景致有着根本的区别。前宫严肃开阔,后宫雅致幽深。 上次她进过宫,大约对前宫有一定的认知。这走了半天的路,瞧着沿涂的景致竟是还在前宫。她听秦嬷嬷说过,命妇和女眷进后宫有专门的引进的路,并不需要经过前宫。 她突然身体一歪,“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两位姐姐,我的脚好像崴了,我走不动了。”她捂着腿踝处小脸惨白,那受痛强忍的模样并不像是伪装。 宫女们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过来查看。 “苏姑娘,公主有请耽搁不得,你真的不能走了吗?“ ”真的,我真的走不了。”苏宓咬着唇艰难地想爬起来,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像是快要哭了,“这可怎么办?我走不了,大公主肯定等急了。” “苏姑娘,我怎么瞧着你的脚没事?”那查看的宫女一脸狐疑。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痛站不起来。”苏宓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另一个宫女喃喃,“这可如何是好?” 苏宓脚都崴了,再故意引她去不该去的地方,扣她一个乱闯的罪名似乎不太合了。这两位宫女眼看着没能完成使命,比她还要着急。 两人一左一右地把苏宓扶起来,苏宓整个重心都在她们身上半点力气都不使。她们唯有搀着她,一步步地往前挪。 这个样子,怎么行? 苏宓想到司马延说的那几个字:耍赖、撒泼。 她真想不到司马延会教自己这么做,但确实很管用。她这个样子,自是她们带着去哪就去哪,就算是冲撞了什么人,也不是她的本意。 两个宫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不好看。又不能发作,更不能把她丢下不管,还得扶着她费力前行。 “你…你们…”有人叫住她们,正是李昭。 李昭一脸惊喜,“小美人?你怎么在这里?” “大皇子殿下,是大公主召臣女进宫的。”苏宓老实回答。 李昭面露疑惑,“皇姐召你进宫,你怎么走到东宫来了?” 果然,李长晴几乎没有任何的掩饰,分明就是挖了陷阱给她跳。东宫在前宫,她一个进宫的臣女故意乱闯东宫,明显人都知道她是何用意。 虽然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但也足够令柳皇后和陛下厌恶。 “臣女不知道啊。”苏宓脸更白了,“臣女脚葳了,两位宫女姐姐把臣女往这边带的。” 李昭一听,大怒。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皇姐要见的人,你们带到东宫来做什么?” 两个宫女心里发苦,其中一个道:“大殿下,这位苏姑娘刚才葳的,之前她一直乱跑,奴婢等追不上。” 这就扣罪名了。 苏宓一听瑟瑟发抖,“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我根本不知道大公主的宫殿,也不知道东宫在哪里。我都是跟着你们走的,我怎么可能会乱跑。你们还嫌我走得慢,我一时着急便葳到了脚。然后你们扶着我走,走哪里都是你们做主,我怎么会知道…大皇子,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哪里?我的脚好痛…” 李昭狠狠瞪那两宫女一眼,大概也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借这两个奴才的胆子也不敢擅自做主,定是皇姐的意思。 难怪司马延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会提前拜托他。一想到司马延郑重其事托付他时的表情,他现在都有些激动。 司马延自来看不上他,没想到还会有那么尊重他的时候。他既然应诺了,必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即使是司马延未曾相托过,他也会出手。 谁叫他看小美人顺眼,谁叫小美人是他的…长辈。 说到这个,他觉得皇姐真是太不应该了。当年皇祖父确实太过独宠赵贵妃,赵贵妃恃宠而骄确实得罪了不少人。但吴母后的死算在赵贵妃的头上,似乎有些牵强。 无奈皇姐咬定吴母后是赵贵妃害死的,这才如此容不下小美人。 “你们扶好苏姑娘,本殿下亲自给你们带路。” 宫女们无法,只能扶着苏宓跟在他后面。 李长晴的晴云斋离庆阳宫不远,这个时候李长晴不在自己的宫殿,而是在庆阳宫陪端妃和司马延一起说话。 守殿的嬷嬷一看到李昭带人进来,脸色都变了。赶紧嘱咐一个小宫女去通知李长晴,李长晴过来的时候,阴沉的眼神一直在李昭和苏宓身上打转。 苏宓之前摔过,多少有些狼狈。 “凡进宫者,需焚香沐浴以保仪态端正。你这个样子来见本宫,可是对本宫有什么满?”李长晴高傲地睨着苏宓道。 苏宓吓得立马跪地,“大公主,臣女有错。臣女不小心摔了一跤,还请大公主宽恕。” “你失仪在前不敬本宫,本宫如何宽恕你。” 李昭道:“皇姐,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你不知道你宫里的这两个奴才有多可恶,她们竟然把人差点带到东宫去了。幸好碰到我,我这才把人给你送来了。” 李长晴暗恨,她就知道是这个蠢皇弟坏自己的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有脸替别人求情。 “还有这么一回事?”李长晴漫不经心地看向那两个宫女。 那两个宫女也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喊冤。“公主殿下明查,苏姑娘一直乱跑,奴婢们追都追不上。” “公主殿下,她们胡说…臣女脚都崴了,如何能乱跑?” “苏姑娘,你就是跑得太快了,所以才摔倒的。” 多么合理,苏宓都想鼓掌。 李长晴冷冷一笑,“苏宓,你还有什么话说?” “公主殿下,臣女无话可说。是殿下你召见臣女的,给臣女带路的也是殿下的人。臣女葳了脚,殿下的人却说臣女乱跑,臣女就算浑身是嘴也没有用。” “你的意思是本宫诬陷你?”李长晴怒道。 李昭忙挡在苏宓前面,”皇姐,你肯定没有错,苏姑娘也不可能会乱跑,她脚都崴了还怎么跑。肯定是这两个奴才说谎。” “你走开!”李长晴把他一拉,“本宫的人个个都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说谎!好你个苏宓,今日本宫若是不罚你,岂非是坏了宫里的规矩。来人哪……” 她话还没说完,苏宓一个嚎啕。 “臣女错了…臣女不喜欢进宫,公主殿下你非要召臣女进宫。臣女进宫葳了脚,公主殿下你非要说是臣女自己乱跑。臣女知道公主殿下不喜欢臣女,都是因为臣女的父母不是好人。公主殿下这般痛恨臣女的父亲,可见他是一个多么坏的人。臣女罪该万死,臣女的父亲也是罪有应得。求殿下开恩,看在他早已作古的份上饶了他吧!” 这扯到哪了。 李昭想,原来小美人也看出来皇姐分明是迁怒。皇姐到底怎么想的,上辈人的事情和小美人有什么关系。 “你…你胡说什么!“李长晴铁青着脸,恨不得让人堵住苏宓的嘴。 苏宓知道有些事情躲不掉,今日李长晴不扒她一层皮是不会放过她的。既然如此,那何不痛痛快快闹一场。 她大哭起来,“父亲,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让公主殿下如此恨我们父女。难道她真的让将你的尸骨挖出来鞭尸吗?” 李长晴大骇。 李昭脸上白胖的肉不自觉地抽搐。 鞭尸? 鞭皇祖父的尸! “小美人,这样的话不能乱讲。皇姐…她肯定没有这个意思,她怎么可能会…” “都说了让你走开!”李长晴一推,把李昭推得一个踉跄。 苏宓嚎得惊天动地,“公主殿下,你容不下臣女没关系。求求你不要挖臣女父亲的尸骨,不要鞭他的尸。你有什么火有什么气就冲着臣女吧,臣女受得住!” “本宫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李长晴磨着牙,脑仁突突地疼。 苏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臣女听到你和婉儿姑娘说的话,你们说臣女的父母都不是好人,臣女不配活在这个世上。臣女知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公主殿下…你告诉臣女,臣女的父亲与你有什么仇,那些债臣女都认了。只求公主殿下大人大量,莫要将臣女父亲的尸骨挖出来鞭尸。” “鞭尸?什么鞭尸?”一道带着颤声的惊呼传来,紧接着司马延和端妃在众人拥簇下进了晴云斋。 一看到司马延,苏宓顿时有了主心骨。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司马延对她而言已不再是朋友那么简单。 “是臣女的父亲,公主殿下她…” “你给本宫闭嘴!”李长晴大吼一声。 所有人吓了一跳,李昭想皇姐这脾气真是太差了。司马延虽然脾气不好,但向来冷冷淡淡的仪态雅致。跟皇姐比起来,司马延顺眼多了。 他扭头一看,又吓了一大跳。皇姐的脸怎么那么狰狞,太丑了。 端妃的目光一直在看苏宓,心道长得真像。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女太过瘦弱,气质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真以为那个女人又活过来了。 “晴儿,这位苏姑娘的父亲…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说的。”李长晴那个恼怒,她还真是小看了姓苏的贱种。以前胆小怕事不吱声,这才巴上司马延多久竟然像变了一个人。害她今天计划全乱,差点失了理智。 “…殿下,你痛恨臣女的父亲,说他是一个大恶人,还说臣女身为他的女儿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李长晴气得两眼发黑,“住嘴!” “臣女要说,臣女知道殿下对臣女父亲的痛恨。你骂他沉迷美色,骂他昏庸至极,你们还说他死得好。” 李昭张着嘴,皇姐也太敢说了。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 这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可如何是好?也就小美人不知道情,否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端妃的脸都白了,看上去吓得不轻。 司马延面如寒霜,眼底却是一片轻松。这个丫头还真是让人意外,他相信经过今天这一通闹,大公主应该会有所收敛。 李长晴心下狂怒,却又庆幸在场之人皆是知情人,都不会将今日往外传。 谁知天不遂她愿,一群花枝招展的妃嫔不知何时过来,也不知听了多久。只听到一位翠衣美人问旁边的妃子 “这位苏姑娘的父亲是谁啊?” 第44章 梳头 翠衣美人正值妙龄, 粉面桃腮宜娇宜嗔,应该眼下最为得宠的青美人。她问完这句话,美目盼兮地看向身边的妃子。她身边的妃子年长一些, 是这群妃嫔中位分最高的韩妃。韩妃育有一女, 即二公主李长华。 今日正是青美人的生辰,因着得宠自有人为她庆贺。起头之人是韩妃, 众人刚吃过席面不久,不知是谁提议游园,恰巧听到喧闹声便赶了过来。 “方才远远听到鞭尸之类的话,怪瘆人的。”另有一个妃子小声道。 “这位苏姑娘的父亲年长大公主许多, 到底是怎么得罪大公主的?”青美人又问。 李长晴抬着下颌,“她姓苏,她的父亲是同州苏家的一个旁支。” “哟,这同州离朝天朝千里之远。那苏家的旁支是如何得罪大公主的?”青美人又问。 “本宫与苏家没有怨仇, 和这位苏姑娘也没有过节。不过是听人说王府有位表姑娘, 这才一时好奇让安和郡主带到宫里来见上一见。不想此女这般无状,先是在宫中乱跑险些冲撞了二皇弟, 后又在本宫面前失仪不成体统。本宫不过是训斥她两句,她便胡言乱语如同一个疯妇。” 苏宓猛然抬头, 那张芙蓉般的潋滟小脸顿时让众妃黯然失色。 青美人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位苏姑娘怎么生得如此之好。若是进宫,只怕自己的圣宠便到了尽头。暗道怪不得大公主不喜欢这位苏姑娘, 长成这样真让人欢喜不起来。 韩妃脸色大变, 她原是陛下还是皇子时的老人。青美人年轻,未曾见过赵贵妃,但韩妃是见过的。 苏宓那张脸,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和赵贵妃有多像。 当年赵贵妃接旨时晕倒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宫里的女人工于心计,韩妃稍稍一想都能想到此事定有隐情。 这位苏姑娘难道是… 如是要是这样,也就难怪大公主如此容不下。 司马延道:“大公主此言可属实?臣女的这位表妹向来胆小怕事,且从小到大仅出过王府两回。她心性单纯不谙世事,如何会自己走到东宫?即便她一时好奇心重了些,难道宫女身边的人都是废物不成?” 两个年长的宫女拦不住一个小姑娘,谁信? 苏宓适时露出委屈的样子,“郡主,我都说我走不动了,我脚都崴了,她们还要我往那边走。要不是碰到大皇子殿下,我肯定就要冲撞太子殿下了。” 李长晴实在不是一个心思深沉之人,她身为嫡公主向来不把宫中其他皇子公主放在眼里。她自恃身份高高在上,连算计都浅显不知迂回。 李昭白胖的脸尽是为难,“皇姐,算了吧。” “算什么算!”李长晴一个眼刀子过去,都怪这个蠢货多事,“本宫可以不计较她乱跑一事,但她言行无状冲撞了本宫,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大公主,是臣女有罪,臣女罪不该有那样的像样。臣女知道你恨臣女的父亲入骨…” “谁恨你的父亲了?你父亲是谁啊?”李长晴总算是回过味来,这个贱种一口一个父亲,并不怎么提母亲,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她阴冷的目光看向司马延,亏得她叫一个臣子之女为小皇姑。这个司马延当真是个拎不清的。为了这么一个贱种和她作对,以后能有好果子吃。 司马延道:“大公主既然不认识她父亲,为何会说那样的话?” “本宫说了,只是怪她今日言行无状,并没有其它的原因。”李长晴昂着头,轻蔑地看向那些妃嫔。 青美人等人还好些,到底位分不高。 但韩妃是二公主的生母,又位列妃位,心里自然不怎么舒服。大公主看不上自己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女儿长华也看不上,凭什么? 她是妃妾,但长华也是陛下的亲骨肉,燕朝的二公主殿下。 “大公主,这位苏姑娘第一回进宫,难免会出些小差错。你堂堂公主殿下,何必与一个没什么见识的臣女计较,没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李长晴阴沉一笑,“韩妃也为她说话?莫不是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 这是在暗指韩妃曾和赵贵妃交好。 韩妃脸色又是一变,“大公主误会了,本宫只是觉得闹成这样太过难看。苏姑娘到底是安和郡主的表妹,又是安和郡主带进宫来的。大公主不看别人的面子,也得给郡主这个面子,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都看着李长晴,李长晴心知今日怕是做不成什么。她心里有火,面上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怒气。 李昭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生怕被她的怒火扫到。 她冷笑一声,“郡主的面子本宫自然会给,但这位苏姑娘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望郡主带回去好严加管教,莫要让她再次闯祸。若有下一次,本宫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苏宓一听,感激涕零地谢恩,“谢谢大公主开恩。只要大公主不去王府找臣女,不召臣女进宫,臣女就见不到大公主,也就不可能碍大公主的眼。” 这说的是什么话? 言之下意如果下次她会出撞大公主,都是大公主自找的。 韩妃眼神微妙,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果她真是赵贵妃的女儿,当然不可能如表面上这么天真简单。 她记得已过的德元太后曾经说过,如果赵贵妃有争宠之心,恐怕后宫的妃嫔都没有路走。所幸赵贵妃虽然得宠,却并不咄咄逼人。 只是那样一个女子,注定不可能平淡。即使不争不抢,该有的宠爱不会少,该有的骂名也少不了。 李长晴有些下不了台,恨恨瞪着苏宓。 苏宓小身板瑟瑟发抖,“大公主,臣女嘴笨不会说话。如果大公主不解气,那就…杀了臣女,鞭尸臣女的父亲。臣女只求大公主鞭尸之后将臣女和父亲葬在一起…” “咚咚咚。” 一连三个响头,磕得所有人心里发毛。 端妃像是有被吓得不轻,捂着心口虚弱无比。她几番欲言又止,似乎想劝李长晴又不太敢劝的样子。 “苏姑娘,大公主与你无怨无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娘娘,臣女不想说这样的话。如果能好好活着,谁会想死?这些年大公主每次去王府找臣女,臣女都像死过一回。臣女真是怕极了,有时候想想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李长晴怒不可遏,脚才刚抬起便被人拉住了。 拉住她的是李昭。 与此同时,司马延跪到了苏宓身边。 “请大公主高抬贵手。” 众人又是倒吸冷气,司马延是谁,那可是忠亲王唯一的女儿,连陛下都视为亲妹的王府郡主。司马延这一跪,直接将李长晴架在那里。 李长晴气极了,一个巴掌过去扇在李昭的脸上。李昭白胖的脸顿时印上清晰的巴掌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长晴。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端妃。端妃的眼中的恨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敢怒不敢言的卑微恳求。 “晴儿,昭儿不懂事,你别生气。” 李昭默默松开李长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无论是什么事母妃责怪的都是他,大皇姐不会有错,三皇弟也不会有错,错的只有他一人。 他神情低落地退到一边,端妃捂紧了心口。 青美人撇撇嘴,“端妃姐姐性子也太软了些。” 如果不是性子软,怎么会纵得大公主如此娇蛮跋扈目中无人。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不喜欢这位大皇姐,妃嫔们更是不喜欢这个把她们当成奴才姨娘的大公主。 被人鄙视性子软的端妃,膝下有大公主、大皇子和三皇子三个孩子,韩妃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青美人一眼。 青美人一脸忿忿,问另一个妃子,“常嫔姐姐,你说是不是?” 常嫔目光躲闪,“我不知道。” 青美人又撇撇嘴,很是看不上常嫔。 常嫔以前是兴宁宫的一名宫女,模样气度都不过尔尔,也是运气好帮过陛下。陛下登基后被封为美人,后生了四皇子升到嫔位。 司马延的身份放在那里,便是李长晴心里再有气也不敢让他跪太久,李长晴心不甘情不愿是让他们起身,端妃赶紧让人送他们出宫。 这时韩妃开口了,“端妃姐姐,这位苏姑娘的样子怕是不太妥当。如果就这么让她们出宫,只怕会招来闲话。” 苏宓又是摔又是跪的,看上去确实有些仪态不整。 端妃面露难色,虚弱的喘着气。 韩妃道:“不如找个地方让这位苏姑娘梳洗一下,再出宫比较好。” 去哪梳洗呢? 晴云斋是不可能的,李长晴的眼睛都快喷火了。端妃捂着心口,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她身体一直不太好,看上去总是病歪歪的样子。 “韩妃妹妹说的是,只是我这里乱得很,怕是…” “端妃姐姐的身体要紧,岂能让这些杂事乱了姐姐的清养。”韩妃的目光往众妃嫔身上扫过,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她们心中再是不喜李长晴,也不敢明着和李长晴对着来。 其中常嫔退得最后,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青美人翻了一个白眼,“常嫔姐姐,你退那么远做什么?” “没…没,我没有…我的听语宫最远…” 韩妃笑道:“听语宫在后宫偏远,但离前宫不算远,不如就去常妹妹的听语宫好了。” 话音一落,常嫔的脸肉眼可见地白得吓人。她嘴唇抖了抖,又不敢忤逆韩妃的意思,看上去都快要哭了。 “这…这……” “常嫔,你是不是不给郡主面子?”李长晴最喜欢看到别人害怕的样子。她今日气不顺,别人也别想好过。 “臣妾不敢。”常嫔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对司马延道:“如果郡主不嫌弃,就带这位苏姑娘到本宫那里梳洗吧。” 李长晴冷笑,“常嫔,你可要好好照顾郡主,尤其是这位苏姑娘。” 这个照顾,可不是普通的照顾,李长晴料想常嫔也不也和自己对着干。 “是,是。”常嫔声音发颤。 “有劳常嫔娘娘。”司马延扶起苏宓,跟在常嫔的后面。 听语宫确实远,不仅远,而且特别偏。住得这么远的妃嫔,想来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宠爱。好在常嫔膝下有子,倒也不用再费心和别人争宠。 常嫔走得快,恨不得把他们甩掉的样子。 “脚没事吧?”司马延问苏宓。 “没事。”苏宓调皮一笑,“我装的。” 她声音压得低,又贴着他的耳朵说。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从他耳边拂过,像是羽毛刷在他的心上。 他捏了捏她的手,凤眼幽深。“做得好。”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埋汰?”她问。 “没有。”他说,“很好看。” 她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狡黠。 前面的常嫔走着走着,脚步突然放慢了。 一行人默默到了听语宫,安排好宫人备好水之后常嫔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再露面。苏宓知道对方是怕得罪李长晴,倒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司马延亲自替她梳洗,她有点难为情,“郡主,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自己会梳头吗?”他问。 “不会。” 她只会绑简单的辫子,其它的都不会。 司马延将她按坐在镜子前,“我帮你。” “你?”苏宓惊讶不已,“郡主你还会梳头?” 司马延笑笑不答,拿起梳子替她梳起头来。他的动作娴熟而轻,眼神专注又认真。修长的手指分拨着她的发,说不出来的从容好看。 一个人长得好,可能做什么事情都让人有赏心悦目之感。 “一梳到尾相看顾,二梳到尾缘深起,三梳到尾同榻眠。”她喃喃着。 梳头的人手一停,声音低哑,“青丝轻绾结连理,镜前佳偶共白头。” 苏宓“咦”了一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郡主,你弄错了。我们是姐妹,不是佳偶。” “嗯。”司马延将最后一枝珠钗插进她的发中。“我知道。” 苏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郡主,想不到你真的会梳头。” 她像是有所感,突然往窗户那边看了去。方才那里似乎有人在看她们,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和皇帝召见她的那次一样。 是那个常嫔吗? 第45章 相好 司马延似乎也有所感, 凤眼淡淡睨一眼窗户所在的位置。窗户微开,轻风送来一丝极雅的淡香。 他眸色微深,缓缓收回视线。 一低头, 恰看到苏宓在看他。四目相望之时, 已不需要一个字皆能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两人有默契地假装不知,待梳妆完毕后出门。 一出门, 便看到之前常嫔身边的一个宫女。那宫女不冷也不热,问他们还有什么需要的。苏宓自是不想麻烦别人,何况暗处指不定还有李长晴的人盯着。 常嫔这样的举动,摆明是不想惹麻烦。既然是无关之人, 实在不必要连累进她和李长晴的恩怨之中。 那宫女当然不会再三询问,直接将他们送出听语宫。 听语宫着实偏得紧,与前宫和后宫的其它地方都不一样,幽幽静静像是一处宫中别苑。在苏宓看来这样的地方极好, 不过在宫中妃子看来这里和冷宫差不多。 没走出去多久, 看到了李昭。 李昭脸上的红印还在,“郡主, 你们没事吧?” “无事。”司马延回道:“今日多谢殿下。” 李昭被他郑重的态度弄得有些受宠若惊,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司马延对自己的尊敬。看来在司马延心中, 小美人的份量不轻。 想来也是,小美人这样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哪会有人不喜欢。纵使司马延是个女子, 难免也会怜爱弱小。 “没事, 没事,举手之劳。” 司马延看一眼他脸上的红印,“殿下今日之恩,我记下了。” “…我真的没做什么, 皇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什么都不管用。”李昭说着,眼神满是惆怅与失落,“我算个什么东西,也就郡主看得起我。” “殿下天家血脉,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司马延说。 苏宓一脸感激,“幸亏那时殿下出现及时,否则我真的就冲撞二皇子殿下了。二皇子殿下肯定不像大殿下这么平易近人。” 李昭顿时心花怒放,暗道还是小美人会说话。 二皇弟身份尊贵不假,性情清高也在所难免,哪里像他为人随和。不是他自夸,他在兴宁宫的人缘最好。 他朝苏宓眨眼,“小美人说的极是。” 司马延冷了脸,却没说什么。 “我送你们出宫吧,免得皇姐她…”李昭话没有说话,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苏宓夸张在松了一口气,笑得腼腆,“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烦大殿下了。” 司马延淡淡看过来,她一脸无辜。她是真怕李长晴会发疯,司马延再厉害也是一个臣子之女,李昭再无能那也是当朝的大皇子。 能便宜行事,何乐而不为。 李昭被她的笑晃花了眼,白胖的脸红得滴血。 三人将要行到前宫附近,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个妇人。那妇人满头珠翠,看上去年纪不轻身份也不低。 妇人两人呆滞,在看到苏宓后忽地惊恐大叫。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这个毒妇,你还我的孩子…”她冲过来,眼看着就要扑在苏宓的身上。 司马延一个错身将苏宓护在身后,同时轻轻将李昭往前面一推。那妇人受力不及,被李昭撞倒在地。 “景太妃?”李昭惊呼。 两个老嬷嬷赶紧跑过来扶景太妃,景太妃坐在地上不肯起,“我的孩子…她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快把她抓起来…” 李昭摸了摸被撞到的地方,这景太妃身子骨还真是硬朗。 景太妃是先帝的妃子,早年曾经怀有龙胎。当时赵贵妃正得宠,那些年后宫没有一个皇子公主出生,景太妃的孩子也无缘无故流产了。 没有孩子后,景太妃就疯了。 “景太妃娘娘,你快起来吧,地上凉。”李昭劝道。 景太妃呆呆滞滞的目光一直往司马延那边看,苏宓被司马延护得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到。她不依了,拍着大腿哭起来。 “陛下,您可得为臣妾做主啊。臣妾的孩子没有了,都是赵贵妃害的。她就是一个祸水,您不能再宠着她了。” 苏宓低着头,原来又是和她的生母有关。 李昭面色讪讪,“景太妃娘娘,赵贵妃早就殉葬了,你的仇也报了。” 他朝那两个嬷嬷使眼色,两个嬷嬷齐力把景太妃扶了起来。景太妃脸上狂喜着,说不出来的狰狞,“她死了…她死了。对,她死了,她殉葬了!” 她欢喜着,不一会儿脸色大变,“殉葬?陛下也驾崩了…陛下,您不能丢下臣妾啊。臣妾还没有给您生个一儿半女,臣妾的皇儿啊…没了,没了,都是姓赵的贱人害的。” 司马延一手护着苏宓,往后退了两步。 李昭也退了两步,“景太妃娘娘,你看那边的花开得好不好?” 景太妃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痴痴笑起来,“开得真好,花好看,人也好看。不,都没有我好看,我最好看。我刚刚明明看到姓赵的贱人了,她在哪里,你赶紧把她交出来!” 她目光凶狠起来,两手上来要抓李昭。 李昭吓得又往后退,“她早就死了,不信你问她们。” 两个嬷嬷忙点头。 景太妃的眼神又呆滞起来,“死了,死了…都死了。不对,我之前明明听到有人提她的名字,她没有死!” 宫里人多嘴杂,先前在晴云斋发生的事情只怕早就传开了。苏宓长得太像赵贵妃,私下不知有多少人揣测她们之间的关系。 司马延护着苏宓,再次往后退。 谁料这个时候景太妃一个绕道,冲到了苏宓面前。那双呆滞的眼在看到苏宓之后,变得疯疯癲癲。 “哈,抓到你了,看你往哪里躲。” “景太妃娘娘,你弄错了,她不是赵贵妃。”李昭拦住她。 她目露凶狠,“你骗人!她明明就是姓赵的那个贱人,她害死了我的皇儿,她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太妃娘娘,臣女姓苏。臣女的父亲是同州苏家的旁支,臣女的母亲刘氏,是忠亲王妃的表妹。” “什么姓苏姓刘的,你少哄我。以前你就是这么哄我的,你说你根本不在乎后宫有多少皇子公主出生,你还说我只要自己好好的,我就能把皇儿生下来。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骗得我好苦!亏得我还把你当成自己的朋友,你竟然害死了我的皇儿……” “景太妃娘娘,她叫苏宓,她是臣女的表妹,这一点大皇子可以作证,这两位嬷嬷也可以作证。”司马延声音轻缓,“赵贵妃已经故去十六年,过去的那些事都过去了。” “过去了?十六年了?”景太妃怒起来,“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你一个男人以为扮成女子就能瞒天过海吗?哈哈…我知道了,你是赵贱人的奸夫,对不对?” 李昭瞠目结舌,这是哪跟哪? 司马延是长得像男人不假,但也不可能真是男人哪。忠亲王夫妇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当女儿养? 但是不得不说,亏得景太妃神智不清,要不然谁也不敢说司马延像男人。 他脸胀得通红,“景太妃,她是忠亲王府的安和郡主,她是个姑娘家。” “你这个小子,满嘴的谎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景太妃不善地看着他,“我知道了,你们是一伙的。你又是什么人?你一个男子敢擅闯内宫,我让人把你给阉了!” “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下意识夹紧腿,“我是大皇子。” “呸!”景太妃啐一口,唾沫差点喷到他脸上,“大皇子是太子,他是个病美男,怎么会又矮又胖” 她脑子糊涂了,必是还以为先帝在世。那时候大皇子是太子,自小体弱。若不是如此,当时的二皇子也不会生出那样的心思。 李昭脸更红了,“景太妃娘娘,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别人,你随便问一个人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他朝司马延挤眼睛,暗示等景太妃被引走他们赶紧跑。 谁知景太妃不上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马延看。看着看着那张不年轻的脸上竟然现出两抹红晕。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不是赵贱人的相好?你扮成女子进宫与她私会,你们是不是行过苟且之事?” “她不是,她是…” “没问你!”她凶李昭。 李昭抚额,翻着白眼。 这个景太妃,疯了傻了又这么大年纪,没想到还知道看脸。他白胖的脸幽怨不已,心想着自己是不是以后要少吃一点。 景太妃眼神痴痴迷迷,“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你扮成女人也好看,你是谁家的公子?” 司马延回道:“我姓司马,单名一个延字。” “司马延?”景太妃呐呐,“好名字,人长得好,名字也好听。忠王好像姓司马,你是不是王府的亲戚?” 李昭的白眼翻得更快,都说了司马延是王府的郡主,合着他说的话景太妃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也是他大人有大量,不和一个疯子计较。 “忠亲王是我父亲。” “忠亲王?”景太妃似乎糊涂了,“我只知道忠王,不知道还有一个忠亲王。你说忠王是你父亲,那么你是王府的公子。你为什么啊?你一个王府的公子什么的女人找不到,为什么要和她苟且?” 她愤怒地指向苏宓。 苏宓小声怯怯,“她不是男人,她是我表姐。” “姓赵的贱人,你骗不到我的。你骗了我一次,休想再骗我第二次。你怎么那么命好,陛下那么宠你,你的相好还长得这么好看。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皇儿,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皇儿…” 那两个嬷嬷想拉她,被她一掌挥开。 “你们滚!我不要你们同情,你们都想看我的笑话…我今天早上照镜子,我发现自己容颜不在了。凭什么你还能这么年轻,像没有经过人事的小姑娘一般。还有你这个相好,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李昭那个窘,这个景太妃真是皇祖父的妃子吗?堂堂太妃疯成这样,还有心思惦记别人的相好长得好不好看。 看景太妃这样子,一时半会怕是脱不了身。 “你们快走,这里有我。”他对司马延和苏宓道。 “多谢。”司马延拉起苏宓,以迅雷之势狂奔。 景太妃傻眼,尔后大喊大叫,“你们别跑!你们给我回来,我还有话没说完…” 李昭拦住她,“景太妃,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那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地扶着景太妃,景太妃气得跳脚,“你们这些骗子,我恨你们!赵舒宜,我不会放过你的!” 跑远的苏宓听到景太妃的喊叫,突然一个脚滑。幸好司马延及时捞住她,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你有没有听到她说了我娘的名字?” “听到了,你娘好像是叫赵舒宜。” 她杏眼微红,“我娘…原来叫苏宜。” 第46章 我娘会不会没有死? 苏宜是她妈的名字。 她妈在她五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 此后她便跟着姥姥一起生活。后来姥姥也走了,那个世上只剩下她一人。 至于她爸,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负心汉。他当年出国的时候信誓旦旦, 不到几年就变了心。 对于妈妈的记忆, 她很模糊。 她所有的印象都来自照片和姥姥的念叨,从照片上她知道自己和妈妈长得很像, 妈妈很年轻很漂亮。从姥姥的口中她知道妈妈温柔善良心灵手巧。 这一世有太多的巧合,她甚至怀疑那个赵贵妃就是她妈。 她迫切地想知道赵贵妃的一切,再次反复向秦嬷嬷问起当年的事情。秦嬷嬷见她平安归来,已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再听她问起赵贵妃, 心知她在宫里必是听到了些什么。 “姑娘,那些话你别理,他们说的都不对。” “我知道。”苏宓低着头,盯着自己掌心的痣。一模一样的长相, 还有这掌心的痣。如果赵贵妃真是她妈, 这一切似乎合理了。她们母女又一次成为母女,却依然不能相见。“宫里有个常嫔, 嬷嬷认识吗?” 秦嬷嬷仔细回想,“姓常的人, 嬷嬷倒是知道一个。以前你娘的宫里有个叫常欢的小宫女,后来犯了事被你娘给撵了。” “听说那个常嫔当宫女时曾给陛下报过什么信。”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秦嬷嬷呼吸急促起来,“常欢不知怎么的去了皇后的宫里, 老奴听人说过她似乎和当时的三皇子走得近。” 那就错不了。 常欢就是常嫔。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那次皇帝召见她时, 她察觉到的殿中还有第三个人。如果这个人是皇帝的妃嫔,自然可以出现在那里。 只是常嫔表面上虽然一副恨不得和她撇清干系的模样,但她能清楚感受到对方完全没有恶意。 “我在宫里还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是景太妃。她好像疯了, 一直说是我娘害死了她的孩子。” “景太妃?应该是景嫔娘娘。”秦嬷嬷叹息一声,“那也是个可怜人,性子太过单纯。以前娘娘对她多有照顾,也盼着她能有个孩子傍身。哪里想到她腹中的孩子都六个月了,还是没了。她信了那些人说的鬼话,非说是娘娘害死她的孩子。她也不想想,如果没有娘娘,别说是孩子,她自己早就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苏宓还在看自己掌心的痣,她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老天既然安排她穿越,为什么不让她见到赵贵妃? 她多想知道赵贵妃到底是不是她妈。除了她妈,谁会无缘无故给孩子姓苏,又为何偏偏还是叫苏宓。 “嬷嬷,你说我娘…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秦嬷嬷呼吸一窒,“姑娘,你说什么?” “我是说…”苏宓想到了那个点心张,分明是赵贵妃为自己准备的后路,也就是说赵贵妃曾经想过假死离京。还有那个鸡蛋送信,幕后之人是谁?“我娘会不会没有死?” “……姑娘。”秦嬷嬷眼泪流下来,“先帝有旨,让娘娘陪葬。圣旨难违,娘娘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姑娘定是太过思念娘娘,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记得那漫天的火光,整个庄子都被吞噬大火中。那样的大火之下,娘娘怎么可能会生还? 可怜她的姑娘,孤苦伶仃在这个世上。 一滴泪水落在掌心的痣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苏宓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了,穿越之人又不是神仙。纵然赵贵妃真是她妈,也不可能在先帝的遗旨下活命。 皇帝连她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赵贵妃。如果没有她,或许赵贵妃还能假死蒙混过关。正是因为有了她,赵贵妃才会心甘情愿被幽禁。 姥姥曾经说过,当年妈妈才是那个有机会出国的人。正是因为有了她,妈妈把名额让给了那个负心的男人。 如果赵贵妃真是她妈,她岂不是连累了妈妈两世? “嬷嬷,如果没有我,我娘是不是能活?” “姑娘,圣旨难违。” 苏宓咬着唇,她知道圣旨难违,但她相信如果没有她,赵贵妃应该有办法金蝉脱壳。只可惜有了她,一切的计划都乱了。 “我真的很想见见她。” “我可怜的姑娘,你怎么这么命苦。你说得嬷嬷的心都碎了…” 秦嬷嬷搂着她,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 兴宁宫,玉祥殿。 李岱凌厉地看着自己的嫡长女,这是他和发妻唯一的孩子。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皇子,吴宛儿是国公府的嫡女。 当年太子皇兄还在,二皇兄也没有谋逆。他生母低微,吴国公府能将嫡长女嫁给他,他很感激。婚后他给了发妻最大的尊重,吴宛儿却始终郁郁寡欢。 后来她怀了孩子,眉眼间更是忧愁。 再后来她在采薇宫差点流产,她整个人变得越发焦灼。 他那时候很忙,因为太子皇兄的病,因为二皇兄的动作。他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实在是没有太多的精力陪她。 她快要生产时,几乎夜夜梦魇。直到生产前一夜,她夜里依然被噩梦惊醒。他问过太医,太医说她是心悸所至心结不开。所有人都说她是忧心肚子里的孩子,她是害怕赵贵妃再害她的孩子。 晴儿出生不久,她终于没能熬住。 她死后不久,太子皇兄也走了。二皇兄的动作越发频繁,他不得不时刻小心警惕。后宅他顾不上,只能按照吴国公府的意思迎娶杨家的女儿为侧妃。一来是替他料理后宅,二来就是养育晴儿。 这些年杨氏做得不错,还给他生了两个皇子。 杨氏的身份不高,杨家又是吴国公府的依附,所以这些年杨氏并不敢真正管教晴儿,这才养成晴儿张扬独傲的性子。 李长晴跪得直,表明她内心的不服。 李岱对发妻有愧,向来由着她的性子,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日她实在是太过了。 “你可知错?” “儿臣不知。”李长晴昂起头。 他气极,“你竟然不知?!” “那个苏宓不敬儿臣,儿臣罚她何错之有。” 李岱之所以生气,无非是她算计不周全落了别人的把柄。她把人召进宫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闹得整个兴宁宫都在传王府的表姑娘长得像故去的赵氏。 他脑海中想起上次见到那孩子时的样子,说实话在未见到真人之前他对那个孩子的生死并不在意。不过在看到那个孩子的长相时他很庆幸,庆幸那个孩子长得不像父皇。同时他又有些不舒服,因为那个孩子太像其生母。 “她不敬你,你大可用宫规教训于她,为何闹得沸沸扬扬?” “儿臣没有闹,是那些人多事。” 司马延还有李昭那个蠢货,以及那些吃饱饭没事干的妃子们。 “你还有脸怪别人,看来是朕太纵着你,才养成你如今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也是你母后去的早,端妃哪里敢真正管教于你。” “父皇,您还记得我母后?我母后她分明就是被赵氏给害死的…” “住口!”李岱怒喝,“你母后是产后忧思抑郁而终,怨不得旁人!” 吴宛儿性子太过优柔,动不动就悲风伤怀,实在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女子。他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怎么可能囿在内宅陪她吟诗作赋。 李长晴不敢置信,“父皇,您说什么?我母后的死怨不得旁人,您居然为那个姓赵的女人说话。” 李岱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父皇怎么可能为她说话?你此次闹得太过厉害,有损你皇祖父的威名。他在极乐之地还要听到人间的不敬之辞与诬蔑,你实属不孝子孙!” 这话太重了。 李长晴险些受不住。 “禁足一月不得出门。” “父皇!” “跪安吧。” 李长晴无法,她只能跪安告退。 李岱揉着眉心,闭目静心。 良久之后他缓步出了玉祥殿,福总管默默跟在他身后。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威严而又怪异。 越走越偏,并不是去后宫的主路。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听语宫三个字。四周一处安静,与深宫的红妆歌舞不同。听语宫殿灯火几点,常嫔应该还没有睡。 太监通传之后,常嫔领着宫人们出来接驾。 皇帝沉着一张脸进去,常嫔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除了福总管外,所有的宫人都留在外面。常嫔陪着皇帝进到内殿的内室,然后恭恭敬敬地站着。 内室之中有暗门,暗门之内又是暗门,两道暗门之后,又是一处内室。 福总管守在内室外,皇帝掀开珠帘独自进去。 内室之中有一女雅然而坐,此女沉静无华不施粉黛,年岁应该不小却是出奇的冰肌玉骨倾国倾城。那淡然的眉眼,宛若与世隔绝的深谷幽兰。 “今日可见到人了?”问话的是皇帝,声音带了几分小心。 “见到了。”女子回道,嫣然一笑。 这笑太过珍贵,李岱险些失态。 “晴儿太过胡闹,朕已训责过她。你放心她不敢伤人,最多不过是闹闹脾气。” 女子依偎过来,幽香入骨。 “我相信三郎。若不是三郎垂怜,我们母女怎么能活下来。三郎这些年待我珍之重之,我心中感激不尽。”女子的声音极淡,像春风拂心。 皇帝很是受用,所有的自愧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都不重要了。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情,仿佛是天崩地裂一样的震撼。 二皇兄年长他十多岁,彼时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他记得二皇兄提到她时的眼神,像是眼中有光。那时候以为她会是二皇兄的侧妃,他得唤她一声小嫂子。谁能料到她竟然成了父皇的妃子,他还得唤她一声庶母妃。 父皇极宠她,她几乎是独宠后宫。自从她成了父皇的妃子以后,他见到的二皇兄阴鸷暴躁,再也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他眼睁睁看着二皇兄和父皇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看着二皇兄越来越偏激。 他想恨她,想唾弃她,但是他做不到。他更恨父皇,要不是父皇强行纳她进宫,她会是二皇兄的女人。 更让他痛恨的是他自己,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总是梦到她,那些梦羞耻无比让他无地自容。他不敢再见二皇兄,也不想见到父皇,更害怕见到她。 终于有一天,太子皇兄死了,二皇兄也反了,他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的独宠如日中天,赵家人行事越发猖狂。抚远大将军、曾太傅、还有镇国公府,举凡是对赵家不满的人一个个被贬。 所有人都是说她是祸国妖妃,骂她不知好死。但是她的宠爱不仅没有减损半分,反而几乎得到父皇的独宠。 父皇沉迷在她的美色中,性情却是越发暴虐,朝堂之中人人自危。 他以为再见她时,她必定是一个骄矜张狂的宠妃模样,谁知她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他对她恨不起来,甚至渴望日日能见到她。 父皇快要不行的时候,他心中竟然在窃喜。 谁知父皇死都不肯对她放手,竟然下旨让她陪葬。她从容不迫地领了旨,他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丝惊慌。 她晕去的那一刹那,他慌了。 他不知道自己慌什么,但他知道他不想她死。 她怀孕了,那个孩子是个契机。 他把她送出宫,怀着不为人知的卑劣心思。在得到她的那一刻,他像是一个终于偷吃到糖的孩子。虽然他不耻自己,他会痛恨自己,但是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品尝她的甜美。 有时候他会觉得对不起父皇,对不起二皇兄。可如果再让他重新做一次选择,他依然会选择把她藏起来。 她的美只属于他一个人,她只对他一人笑,这种隐蔽的窃喜让他欲罢不能。 衣裳褪尽,是他不会厌倦的蚀骨销魂。他心满意足地睡去,身边的女人却是缓缓睁开眼,那双美目平静至极。 她将手放在心口,慢慢闭上眼睛。 宓儿,我的孩子。 你终于长大了。 第47章 郡主,救命! 经此一事, 无论是宫内宫外都知道忠亲王府有位长得像赵贵妃的表姑娘。至于这位表姑娘的身世究竟如何,谁也不敢去细探。 李长晴被禁了足,明眼人都知道是为哪般。陛下是先帝亲子, 纵然先帝背负昏君之名, 纵然后世不知如何评说先帝,他都必须尊敬先帝。那日苏宓一口一个鞭尸的, 那鞭的是谁的尸? 世人可以装聋作哑,皇帝不可以! 所有人都以为苏宓不知自己的身世,但李长晴定然是知道的,若不然堂堂的嫡公主为何会与一个低微臣女计较。所以不管众人心中如何猜疑, 苏宓的存在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眼见着似乎风平浪静,秦嬷嬷提着的心总算是安生了一些。 小院依旧清静,只是多了一个名叫小竹的丫头。这丫头是司马延送来的,负责照料苏宓和秦嬷嬷的日常起居。 秦嬷嬷很过意不去, 照顾姑娘本就是她的本分。再说她一个下人, 如有资格享受别人的服侍。她让苏宓去和司马延说把小竹送回去,她还能干得动。 小竹一听跪在地上求, 说自己是从庄子上来的。出来的时候全庄人都羡慕不已,家里的老子娘还盼着她能在王府好好长脸, 日后可以提携兄弟。如果苏宓不留她,她只能被送回庄子。 如此这般,她被留了下来。 自从有了小竹, 秦嬷嬷轻省许多。小竹性子开朗, 人也勤快。苏宓爱听她说一些庄子上的事,还有一些乡间趣事。 因为多了小竹,小院仿佛多了许多生机。 鹤园那边不时会有东西送来,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如今的苏宓, 已经不是那个人人可欺的孤女。 她不再是沉默的小可怜,她是王府正了名的表姑娘,上头还有司马延替她撑腰。 有时候她想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似乎也没有非要离开的理由,人活一世图的不过是安稳二字。 杂草丛中的那个狗洞仍在,修补过的洞口与之前一般无二。她不知道司马延为什么没有干脆将洞口堵了,也知道自己无法从这里离开。 她凝视着洞口的时候,洞口那边突然出现一张脸。 “宓儿姐姐。” “是你。”苏宓惊喜道:“你是那个晔儿,你怎么又跑出来玩了?” 李晔试了试洞口,他过不来。 在苏宓的记忆中,原本是能过的。或许那时候的原主还很小,又太过瘦的缘故。李晔虽然年纪小,但身体可不瘦弱。 “宓儿姐姐,我又给你带好吃的了。” 一个纸包从洞口递进来,是炸好的鸡块。这样的小吃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她属于苏宓熟悉的另一个世界。 “晔儿,这是谁做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声音急切而又紧张。 李晔趴在洞口那边,眼神灵动,“是我家里的一个嬷嬷。” 嬷嬷? 苏宓心想,难道这世间还有其它的穿越者。 上次遇到李晔后她有心打听过,宫里的四皇子就叫这个名字,且四皇子的生子正是那个常嫔。听语宫里的一个嬷嬷会做鸡块,是别人教的吗? “你家里的嬷嬷真厉害,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是和别人学的吗?” “不是,她是自己会做。” 苏宓呼吸一紧,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那个嬷嬷和赵贵妃肯定有关联。她是不是就能肯定赵贵妃也是穿越者。 赵贵妃若是穿越者…… 除了她妈,应该不会是其他人。 “宓姐姐,你怎么了?”李晔在那边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好吃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晔老气横秋道:“杜嬷嬷做的东西就是特别好吃,宫里的御厨都没有她做的好吃。除了炸鸡块,她还会做蛋糕。宓姐姐,你吃过蛋糕吗?” “我…我在梦里应该吃过。”她死死咬着唇,说不出来的难过。“你说的那个杜嬷嬷真的那么厉害,肯定是你母亲身边得用的人。” “嗯…”李晔有些犹豫,“她们挺好的。” “这么会做东西的嬷嬷,你母亲肯定很喜欢。” “对啊,我母亲和嬷嬷的关系特别好。”李晔说:“宓姐姐,你有母亲吗?” “没有。”苏宓神情一黯,“我母亲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才会被王府收养。” 李晔灵动的眼中尽是同情,“你真可怜。不过我听别人说母子连心,母女也一样连心。你母亲虽然不在你身边,我相信她无论在哪里心里都会一直挂念你。” 苏宓想不到会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这样的安慰,这话她是信的。关于妈妈的记忆几乎等于没有,但从姥姥口中她知道妈妈有多爱她。 “我知道。” 李晔露出天真的笑容,“我很喜欢宓姐姐,我真希望你是我亲姐姐。” 她可不敢当一个皇子的姐姐,他的皇姐是李长晴。更何况真论起血缘来她可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他的姑姑。 “我也很喜欢你。” “真的吗?”李晔很高兴,“太好了,下次我再给你带好吃的。” “好。” 苏宓从洞口看去,向他挥手。 墙那边有脚步声远去,她这才慢慢起身。 鸡块冷了,但味道仍在。 如果杜嬷嬷以前是赵贵妃的人,是不是能侧面说明常嫔和赵贵妃的关系不一般。或许根本不像秦嬷嬷说的那样当初是犯了错被赵贵妃赶走的,而是别有隐情。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那个杜嬷嬷的事,如果有可能她想亲眼见见对方。比起秦嬷嬷,那个杜嬷嬷知道的事情或许更多。 一口气跑到鹤园,守门的丫头直接放她进去。 司马延不在,听红岭说一大早带了青峰出门。 “表姑娘,要不你等等?”红岭说着,小声吩咐小丫头们准备点心茶水。 苏宓激动起伏的心情微微放缓,“也好。” 点心绵软茶水清香,她却没有品尝的心思。如今在她眼中,所有的美味都不及那一包炸鸡块,她迫切想确认赵贵妃是不是她妈。 殿中的冷香让她慢慢冷静,冷静之后是无尽的深思。她悲哀地想到,即使她确认了赵贵妃就是妈妈,那又如何? 赵贵妃已经不在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表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红岭见她表情不对,问道。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大事。” 红岭有些疑惑,表姑娘刚才好像要哭的样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按理说在王府应该不敢再有人给表姑娘气受。 “表姑娘,有什么事等郡主回来了你告诉郡主,郡主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苏宓乖巧点头,“我就在这里等郡主,红岭姐姐你忙你的吧。” 红岭身为司马延身边的大丫头,自然有什么事务要处理。不过她知道在郡主心里,所有的事都不能和表姑娘相提并论。 “没事,奴婢不忙。” 苏宓感激一笑,“红岭姐姐,你真好。” 一直等到夜幕低垂,司马延和青峰才回来。 红岭有眼色地退出去。 司马延依旧是白衣胜雪,清风明月般的气质越发出尘。苏宓恍恍惚惚地想,郡主可不能再高了,再高真的没有人要了。 “等了多久?”司马延问。 “我没记。”苏宓笑得讨好,“只要是等郡主,再久我也愿意。” 司马延眉眼舒缓,“倒是会说话。” 她笑得越发讨好,迟迟疑疑地道:“郡主是不是累了?要不我明天再来吧。” “是不是有事?”司马延凤眸渐深,一把拉住她。她低头看着对方修长的手指,感受着对方的力道。心中隐约闪过怪异的念头,总觉得哪里有些太对。 司马延很快松开她,她来不及细思那种感觉。 “嗯,是有一点事。我听人说常嫔宫里有一个杜嬷嬷,她做东西特别好吃,郡主你知道这个人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我见过四皇子,我听她说的。”苏宓咬着唇,低头,“我听我嬷嬷说我娘很擅长厨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觉得那个杜嬷嬷应该认识我娘。我一生下来我娘就死了,我特别想知道更多和她有关的事。” “人之常情。”司马延坐下来,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 苏宓松了一口气,郡主没有问她在哪里见过四皇子,心道郡主肯定事事都了如指掌。对方不问她,是给她脸面。 越是相处,她就越发现司马延真是一个很值得做朋友的人。在这个世间,她能碰到司马延确实很幸运。 如果没有司马延,她的人生不可能破局。 她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赶紧上前倒茶。那殷勤的模样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司马延神色染上几分愉悦。 “那位杜嬷嬷不是一般的奴才,她是常嫔以前认的干娘,如今在听语宫里荣养。我倒是没有听说她认识你娘,不过宫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明面上不和的人私下未必没有联系,或许她和你娘有关也说不定。” “这样啊。”苏宓有些失望。 “我帮你打听一下。”司马延看不得她失落的样子,别说是打听一个人,若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恐怕他也愿意爬上去摘。 “不用了。”苏宓叹息,“其实知道得再多又如何,我娘也不会活过来,世人对她的误解也不会改变。” 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殿门口窜进来,她根本不设防,也没来及多想一下子躲到司马延的身后。 百岁止步,乖巧地趴在司马延的脚边。 “郡主,我先走了。”苏宓被吓得不轻,她不太敢看百岁。一看到百岁她就想起梦里的大白狼,还有大白狼变成的司马延。 司马延冷冷看着百岁,“下次再吓到她,我就把你送走。” 百岁肯定听不懂,但它能感知到主人的生气。它爬起来摇着尾巴,一副不太敢靠近主人的样子。 “郡主,百岁也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怕狗,和它没有关系。天太晚了,郡主你早点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司马延叫住她,“我送你。” 啊? 苏宓想,司马延忙了一天,她怎么好意思让人送。 “那个,不用了吧。郡主,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大家都在同一个府里,便是再晚回去她也不怕。 司马延决定的事,岂会被她三言两语改变主意。 两人出门的时候,青峰默默跟在后面。 春风送暖,空气中混着草香花香。王府极大,灯火自是照不到每一个角落。越往西走光线越暗,暗阴重重树影幽幽。 “下次出门,记得带上小竹。” “哦。” 苏宓想的却是比起自己,嬷嬷更需要小竹。她好手好脚的也不需要人扶,这条路又是走了无数次的。 司马延这一送,一直送她到小院门口。 他们在门口相互道别,苏宓这才回屋。 小竹已经睡了,就睡在外间搭的小木床上。她轻手轻脚地往里走,里面是她和秦嬷嬷的房间。秦嬷嬷也睡下了,房间内一片安静。 她和往常一下准备脱衣就寝,然后她眉头皱了一下。 嬷嬷最近身体不太好,睡着后呼吸声比较重。今天有点奇怪,嬷嬷的呼吸声为什么变得这么轻,几乎听不到一般。 她向来感觉灵敏,闻到一丝不熟悉的气息。 “嬷嬷,你睡了吗?” 床上侧躺的人没有回答她。 她自言自语,“我在郡主那里吃得太多,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水。也不知道小竹有没有烧水,看她睡得太香我又不太忍叫她。” 一边说,她一边往外走。 心提到嗓子眼的同时,是浓浓的担心。 嬷嬷…不知道怎么样了? 到了外间,她脚步明显放快。刚刚碰到门栓,便感觉后面一股劲风袭来。她拉开门的同时大喊。 “郡主,救命!” 劲风朝她劈过来,一道寒光在黑暗中划过。 她拼命往外跑,“郡主,救…” 一道白影挡住了寒光,与一道黑影交缠在一起。与此同时,青峰也赶到了。白影退下来,青峰与黑影缠斗在一起。 “没事吧。”司马延扶住她,凤眼沉得可怕。这人的路数不是一般人,而是大世家或是王公们蓄养的死士,且是特别了得的那一种。 “没事。”她浑身在抖,纵然这一世活得艰难无比,但她并未遇到过如此真刀真剑的情形。 黑影不敌青峰,虚晃一招后想逃,青峰追了出去。同时王府的侍卫出动,将那黑影团团围住。黑影自知插翅难逃,牙齿一咬倒地身亡。 苏宓还在抖,“他刚才想杀我。” 司马延眼神越发深得吓人。“别怕,别看。”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郡主肯定没有走远。”她上牙磕着下牙,咯咯作响,“他是谁派来的,是不是大公主?” 除了大公主,她想不到谁会这么恨她。 青峰已将那人仔仔细细搜查一遍,过来禀报,“没有发现任何标志。” 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死士,只有一种:即不以保护家主为目的蓄养的死士。 这样的死士不是一般世家会有的,他们存在的意义一是替主家刺杀政敌或是栽赃嫁祸。或者还有另一个目的,那便是谋逆。 大公主肯定有暗卫保护,可是暗卫和死士不同。大公主不可能蓄养死士,更不可能养这样的死士。 所以这人不是大公主的人,但一定和大公主有关。 司马延清楚这些,却不知和苏宓说。在他看来苏宓突经此事必是吓坏了,一个没怎么出过门的小姑娘哪里见得了这样的刀光血影。 然而他不知道苏宓确实吓坏了,并不代表她对这个世间的险恶一无所知。她眼下来不及去追究杀她的人是谁,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司马延的身手那么好,更顾不上去想青峰一个丫头为什么这么厉害。 她眼下只关心嬷嬷,祈祷嬷嬷和小竹都不要有事。 “嬷嬷,嬷嬷…小竹…” 第48章 这么爱哭可怎么得了。…… 秦嬷嬷在床底下被找到, 她已经昏迷不醒。小竹也一样叫不醒,青峰说她们都吸入了大量的迷药。 闻过解药后,小竹很快醒来。 看到司马延等人久久发怔, “奴婢这是怎么了?做梦了吗?” 青峰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她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怪你。”苏宓说。 秦嬷嬷年纪大了,一个时辰后才醒过来。她醒过来后状态极差, 苍老的脸色泛着灰败之气。她原是官家小姐,又曾在兴宁宫磋磨多年,不用青峰细说她已猜到事情经过。 世家天家暗中的手段层出不穷,敢闯进王府杀人足见指使之人的底气。他们这般容不下姑娘, 摆明是要赶尽杀绝。 “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家姑娘?” “嬷嬷,已经没事了,那人死了。” 秦嬷嬷凄惶摇头,“死了一个, 还有下一个。既然他们起了杀心, 便不会就此罢手。姑娘,我可怜的姑娘。” 那些人敢私闯王府, 不可能因为死了一个死士而放弃。只怕因着撕破脸了,下一次的手段更加阴险毒辣。 她和姑娘在王府谨小慎微多年,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天长日久被世人淡忘,她家姑娘能嫁人生子过上安稳的日子。如今刀刃在喉,连王府都不是安全之地, 又哪里来的安稳可言。 她已是黄土埋半截的人, 可她家姑娘还小。 苏宓抱着她,“嬷嬷,你看我好好的,我没事。” 她泪流不止, 这次亏得郡主及时赶到。下一次呢? 纵有千日防贼之策,总会百密终有一疏。那些人在暗,王府在明。王府再是守卫森严,也难拦前仆后继的死士。 她突然爬起来,“扑咚”跪在司马延面前。 “郡主,我家姑娘本性善良,她是你们王府众人看着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害过人。千错万错都不是她的错,求郡主怜悯我家姑娘!” “秦嬷嬷,你快起。”司马延示意小竹扶人,“那些人竟敢闯入王府行凶,便是不把我忠亲王府放在眼里。此事我们王府一定会追查到底,必不会姑息。” “好,好。奴婢多谢郡主。”秦嬷嬷气息一散,倒在小竹身上。 苏宓心下一痛,让她靠着自己。“嬷嬷,你别担心,郡主可厉害了,青峰姐姐也特别厉害。这些事情你别操心,我只要你好好的。” 秦嬷嬷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她身体早就空了。上次被王妈妈那一推她越发觉得身体沉疴得厉害。眼下又有迷药侵体,她怕是熬不了多久。 她不怕死,死了就能去地下服侍娘娘。 但是她舍不得姑娘,她还没有亲眼看到姑娘嫁人。好在姑娘和郡主交好,有郡主刚才的话她也就放心了。 “嬷嬷没事。” 苏宓不敢哭出声来,嬷嬷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虽说生死有命,岁月无情,可是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嬷嬷一个亲人。 她不想再一个人。 夜漫漫无声,仿佛永远不会看到天明。 随着天光微亮,秦嬷嬷终于再次睡去。这一夜注定不平静,王府正院的灯火亦是一宿未灭。不管来人针对的是谁,敢夜闯王府便是不把忠亲王放在眼里。 忠亲王表面随和,却不是一个任人欺辱之人。忠亲王妃更是将军府出来的姑娘,骨子里本就是爱憎分明之人。 微光之中,穿戴整齐的夫妇二人进宫面圣。 司马延召齐王府侍卫,重新安防布局。 苏宓守在秦嬷嬷的身边哪里也不去,不过是一夜的功夫,秦嬷嬷明显苍老了许多。脸上的沟壑越深,让人不忍多看。 有好几次,苏宓都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不过是精神不济虚游恍惚。发间的黑丝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不少,银丝险些布满。 她的肩头有掉落的发,苏宓一一拈掉。 在苏宓的记忆中,她一直都在。她护着小小的原主,在这个小院里度过了那么多的春夏秋冬。她温暖的怀抱,是原主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温暖。 “姑娘,你别守着老奴,你去鹤园玩。”鹤园是郡主的院子,那里最安全。“若是玩晚了,就别回来。这里有小竹照应,老奴不会有事的。” 她私心里当然想让自家姑娘以后都住在鹤园,有郡主在那些人肯定会顾忌。郡主身边有暗卫有侍卫,比留在这里安全多了。 苏宓红着眼眶,“嬷嬷是不是嫌我了?” “嬷嬷怎么可能嫌我家姑娘。”秦嬷嬷强撑着眼皮,姑娘是她一手带大的,从那么小点的一团养到这么大。她多希望自己能再活得久一些,能陪着姑娘再多些时日。但是她不能,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 她一个下人既护不住姑娘,也不能再为姑娘做什么。姑娘如今能依靠是郡主,只要姑娘在郡主身边,那些想害姑娘的人才会掂量一二。 “我不管,我就要和嬷嬷在一起。”苏宓撒着娇。 秦嬷嬷并非真心不想自家姑娘陪,一颗心既担忧又欣慰撕扯个不停,“老奴真想看到姑娘嫁人。” 不亲眼看到自家姑娘有个托付终生之人,她始终不甘心。如果姑娘有了可以依靠的人,那人能替姑娘撑起一片天。只是凡夫俗子焉能与天家世家抗衡,到底是她太过奢求了。她一想到自己走后姑娘一个人孤仃仃地在这个世上挣扎,她就恨不得再向老天借个十年八年。 “要是姑娘能嫁一个可靠之人,那就好了。” 苏宓垂眸,将这话记在心上。 等到秦嬷嬷着之后,她一路跑到鹤园。见到司马延后,泪水终于没能忍住流了下来。“郡主,我想嫁人。” 司马延闻言,手握成拳。 “你想嫁人?” “是,我嬷嬷希望看到我嫁人…” 原来如此。 司马延略作沉吟,“你想嫁谁?” “谁都可以,只要是性情端方本性良善之人。”苏宓流着泪,全无半点姑娘家提及嫁人时的娇羞与期盼。她自己本无所谓嫁不嫁人,但若是嬷嬷想看到她嫁人,她愿意把自己嫁出去。“我记得之前相看过的那些人,那个贾方正还有什么沈家兴,这两个…应该还可以。” 司马延凤眼微沉,她倒是记性好,竟然还记得那两个人。莫非她自己曾经上过心,否则怎么会如此。 极不舒服的感觉在他心头流窜,他险些失态。 “我不是同你说过,这两人各有弊端,并非良配。” “没关系的,日后合不来还可以和离。” 和离?她连这个都想到了。 司马延眸色更深,“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我嬷嬷她可能等不了。” 大夫上回就说嬷嬷要静养不宜大悲大喜,最近发生事哪个不是大波大折,大夫说嬷嬷的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 苏宓哭道:“郡主……” “你别急,你嬷嬷不过是想确保你日后有所依靠。嫁人并不是好法子,你当知那些人并无权无势,如何能护得住你?” “可是我嬷嬷…我想让她心安。” “万事有我,我自有安排。”司马延修长的手指替她擦着眼泪,“这么爱哭可怎么得了。” 苏宓吸着鼻子,她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哭之人,以前也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但是不知为何面对司马延,她潜意识地将对方当自己最为信赖之人。 如果不是她此时心情太过沉重,她一定能感觉到自己和司马延之间的怪异。 司马延去见了秦嬷嬷,两人单独密谈半个时辰。苏宓不知道他和秦嬷嬷说了什么,只知道这次谈话之后秦嬷嬷心情大好。 她私下问过秦嬷嬷,秦嬷嬷说司马延给了一个承诺。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别人欺负她。更承诺会给她安稳的生活,护她一生周全。 一生之诺,何其郑重。 从一开始,她接近司马延便居心不纯,到头来对方竟然会如此待她。她愧疚之余,更是感动无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莫过于你来我往。她想终其一生,恐怕她也报不了司马延的大恩大德。 忠亲王夫妇面圣的结果密而不宣,朝天城繁华如旧。 然而秦嬷嬷的大好不过是回光之照,在某天晨起时她突然神情不错,一大早便让小竹扶着她洗澡换衣。 苏宓心沉了沉,隐约有了预感。 “姑娘,你帮老奴染个发吧。” 一听这话,苏宓越发确定心中的预感。 染发的膏子是苏宓亲自熬的,秦嬷嬷的一头白发换成了乌发,瞧着似乎年轻了许多。她照着镜子左看右看,神情分外满意。 “我家姑娘手就是巧,老奴瞧着你自己调的染发膏子比宫里的回春膏还要好。” “真有这么好?”苏宓故作轻松,“回头我把方子给郡主看,指不定对郡主有用,我还能给自己换来银子。有了银子,我就有钱带嬷嬷出去玩。嬷嬷想去哪里我就陪嬷嬷去哪里,嬷嬷想吃什么我就买给嬷嬷。” 秦嬷嬷笑得皱纹深深,“姑娘莫不是把老奴当在小孩了?” “老小老小,嬷嬷养我小,我就养嬷嬷老。” “有姑娘这句话,嬷嬷比吃什么都高兴。”秦嬷嬷目光平静且清明,“我闻到花香了,姑娘陪我出去走走。” 小院依旧背阳,墙边的小草开出蓝色的小花,一朵朵一簇族。单看极不起眼,放眼望去竟是无边春意。 “都开了啊。”秦嬷嬷脸上的皱纹舒展,“又是一年春,日子过得可真快。” 出了小院,再走出去一段路视野便开阔许多。春日的阳光照在那张皱纹丛生的脸上,让人看了不由想哭。 秦嬷嬷呼吸不太稳,感慨无比,“姑娘,今天真暖和。” “嬷嬷,你想不想出府走走?” “不了,王府挺好的。”她虚靠在苏宓身上,“姑娘有郡主护着,老奴最放心。以前老奴总盼着姑娘平安嫁人,如今想来与其嫁人不如留在王府。” 她忧心了半生,盼了半生。原以为会辜负娘娘所托,九泉之下再负荆请罪。不想柳暗花明,山重水复近在眼前。 但愿她家姑娘苦尽甘来,下半生有人遮风挡雨一生顺遂。 这一生啊,说来苦楚漫长。细思之下却是幸之又幸,有娘娘的再生之恩,又有姑娘这么好的贴心孩子,似乎也算是圆满了。 然而时光深处,那棵老槐树越发记忆深刻。那个温和开朗的少年,似乎永远不曾老去。他就站在那棵树下,无比温柔地看着她。 “嬷嬷……”苏宓看到她闭上了眼睛,情急之下呼喊。 她艰难地睁开眼,伸手抚摸着自己养大的孩子。苍老的手上,冻疮的痕迹未消,紫紫红红皮肤松垮。“姑娘,老奴不能再陪着你了。以后你和郡主一定要好好的…” 苏宓早已泪流满面,她想说她舍不得嬷嬷,她想说她不能没有嬷嬷。但是她知道所有的不舍都是无济于事,她能做的只有让嬷嬷走得安心。 “嬷嬷,我会好好的。” 她要活着,而且还要活得好好的。 “好,好,嬷嬷放心了…” 身上的重量徒然加重,苏宓紧紧搂着秦嬷嬷。她不敢低头去看,更不敢确定秦嬷嬷是不是走了。 她望着远方,哽咽自喃,“嬷嬷,以后天冷了我会自己穿衣,饿了我就自己找吃的。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找郡主撑腰。我不会让自己冷着饿着,也不会让自己再吃亏。你如果见到另一个我,告诉她我会替她活下去……让她下辈子莫要投在帝王家。你如果见到我娘,麻烦你告诉她,我…也是她的女儿。” 秦嬷嬷已经没了气息,自是听不到她的话。 她就这么站着,托扶着死去的老人。 春暖花开的季节,明明是如此的春光明媚,她却觉得冰冷一如寒冬腊月。再多的温暖她都仿佛感受不到,她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远处是天高云淡,近处是假山花草。人间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王府四面的高墙之中是权贵世家的岁月静好。 假山旁边,是熟悉的一抹白色。 司马延就那么看着她,满眼忧色却没有走近。那个恍若遗世独立的姑娘,与她背负的老人像一幅静止的画卷。 那么的苍凉,那么的悲切。 如果可以他想驱散那样的苍凉,抚平她的悲切。 她闭目哀伤,泪水如涌。 “郡主,我没有亲人了。” 第49章 渣男! 秦嬷嬷被安葬在城外三十里的林中, 周围有几座被修整过的坟茔。上面的墓碑依然能辨,秦这个字在每个墓碑之中皆有出现。 苏宓惊讶之余,泛上心头的是无比的感激。她感激司马延安排的一切, 周到而又妥帖。这里是秦家的祖坟, 至于秦嬷嬷的父母族人,因获罪的原因不知埋在何地。 落叶归根, 魂归故里,她想嬷嬷在天之灵应该可以安息了。 秦嬷嬷头七那天,她还去过一次老槐树巷子。 人说头七回魂,不知道嬷嬷会不会最后看一眼这个地方。她又见到了上回的老者, 老者坐下槐树下看着儿孙们嬉闹。 她真的很想问一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位姓秦的姑娘,那位姓秦的姑娘从来不曾忘记过他。 人活一世,宛如草木一岁。 赵贵妃、嬷嬷。 还有那一世的妈妈、姥姥。 她们都离开了她, 无论在哪个时空都只剩她一人。 她茫然四顾, 一时之间不知息是谁,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仿佛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对这个世间一下子失去兴趣。 管他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管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些事情突然之间与她再无关系一般,她不想去理会, 也不想再计较。 “你是谁?”有个孩童问她。 她是谁? 她也在问自己。 她是另一个时空的苏宓,还是这个时空的苏宓,又或者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她不过是穿梭时空的过客。 “我是一个路人。”她说。 小孩子歪着头, “我记得你们,你们来过。” “你记性不错,我们确实来过。” 那老者闻声看过来,朝那小孩子招手。小孩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嘴里叫着祖父,一边还用手指着他们。 “祖父,他们以前来过,你看他们像不像拐子?” “谁和你说的?”老者拍着孩子身上的土,“他们衣着体面,应该是好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是拐子?” 这条巷子住的人家最多不过六七品的小官,老者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贵人。他怕孙儿言语无撞得罪贵人,拉着孩子的手不放。 “祖母说的。祖母说以前咱们邻居是一家姓秦的人,后来那家人都被人拐了去。”那孩子昂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不过她们的样子,确实不像坏人。” 老者目光微黯,低头不语。 苏宓不知道这位老者的妻子为什么会那么说,显然比犯了事和罪臣之家更好听。她才移动脚步,很快被旁边的司马延拉住。 陪她出府的是司马延,她有时候真想告诉对方别对她这么好。她的接近另有所图,她的示好别有用心。 “郡主,我…我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嬷嬷…” “他们应该都没有忘,那孩子的祖母,也是这条巷子长大的,与你嬷嬷幼年相识。” 所以他们都没有忘记秦嬷嬷,在他们的记忆中秦嬷嬷永远是那个他们儿时的玩伴,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 “没有忘…”苏宓眼眶微红,“原来他们没有忘记我嬷嬷。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嬷嬷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嬷嬷从少女熬到油尽灯枯。 “记得或者不记得,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她眼中泪水泛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倒希望没有人记得我。” 司马延心一慌,将她抓得更紧。“我会记得你。” “谢谢。”她将唇咬得发白,“有时候我也想知道,我应该是谁?” “你就是你。”司马延回道。 “是啊,我就是我,但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喃喃着。 巷子里传来走贩叫卖的声音,孩童们一拥而上。那老者沧桑的目光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然后背着手慢慢往巷子内走去。 她突然想哭,为那些不为人知的遗憾。 嬷嬷死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了。她特别想问一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真容不下她,为何让她活在世上? 既然留她一命,又为何任人轻贱? 皇帝身为人子,不善待先父的遗腹子,是为不孝。身为兄长,不认亲妹是为不义。身为人父,纵容其女作践妹妹,是为不仁。 如此不孝不义不仁之人,何堪为天下之主。 “我想见陛下,你能帮我吗?” 司马延深深看着她,思忖半晌之后允诺了她。 她再次见到那个威严的帝王,在庄重高贵的玉祥殿。帝王之威,不怒声色间已是压迫感十足。然而心中已经无所畏惧。 天地之间,她已然孤身一身,再无东西可失去。 这一次她不再是怯懦之态,而是直面九五之尊。她看清了龙椅上的中年男子,不失俊朗又霸气十足。 她在看对方的时候,对方亦在俯睨着她。 李岱眯起眼,从听到她要见自己后他就在想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原本可以断然拒绝,却不知为何同意。 或许是因为她的这张脸,或许是因为对她残存的那一丝怜悯。 此次相见,她与上次截然不同。明明长得和她生母极像,神情却是如此的天壤之别。这样的大胆,不应该是一个圈养在内宅的小姑娘该有的。 “是你要见朕?” “是,是臣女想见陛下。”苏宓眼神平静,“臣女有一事相问,敢问陛下臣女可是李家血脉?” 如此直接,再一次出乎李岱的意料。 他以为她就算是猜出自己的身份,少不得先哭诉一番。毕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乍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必然是委屈难过。 却不想她这般冷静,又是这般了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臣女便是无亲无挂之人。世人骂我欺我,指责我父母诸多不是臣女皆可不认。日后就算对簿公堂亦要为他们讨回公道。若是,那臣女更不能容那些人信口雌黄。纵然不为臣女自己,也要为李家以证视听。” 李岱一听,身体微微坐直。 这样的说辞,是她自己的想的,还是有人教的? “臣女今日之言非他人所教。王爷与王妃一心忠君待人以诚,最不喜卷进他人是非之中。臣女是一个人,不是别人养的阿猫阿狗。生而为人,岂能不思不想不怨不恨。若不容臣女,大可将臣女鸠杀生母腹中。既容臣女见了这人世间,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 “你在质问朕?”李岱自登基那天起,有多少年没有和他这么说过话。朝中那些老臣,便是功劳再大,行的再是弹劾之言也不敢如此放肆。 “臣女并非质问陛下,不过是想为自己讨一个说法。陛下是天下之主,是万民之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女只恨自己生不逢时,未能生在父亲尚的年月。若是他老人家还在,臣女又岂会被人欺辱至斯,活得连个寻常百姓都不如。” 李岱帝王之威大盛,这个孩子…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她就是来质问她的。她说的没错,如果父皇还在,她会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怪只怪她生得太迟,怪只怪她托生错了胎。 他杀意起,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留了这孩子的命。只是若是不留下这条命,那人又岂会心甘情愿委身于他。 杀气散,他目光凌厉。 “依你之言,是朕不孝?” “臣女不敢。臣女这些年活得艰难,从未有一日安稳。纵然旁人说什么逗臣女玩而已,臣女确实那玩笑之中藏着不血刃的刀。有人想要臣女死,死得理所当然怨不得别人。臣女命贱,那般摧残恐吓之下,竟然一年年挺了过来。世人或为人父母,或为人子女,为人子女者终将有一天会为人父母。臣女总在想那些为人父母的人,他们为何不约束自己的子女。那些同为人子女之人,为何要迫害他人。有人说命贵命贱,生来不同。为何臣女明明命贵,却活得比蝼蚁还低贱!” 李岱龙颜色变,他也曾问过。 为何天家骨肉如此冷血,明明他们都是父皇的骨肉,父皇却处处防着他们,从不在意他们的感受。 “你问朕,朕问谁?” 他一步步从台阶下来,五爪金龙在他衣服上张牙舞爪。 这是帝王的象征,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古往今来多少野心之人,皆丧命这条通往龙椅的路上。 “臣女除了问陛下,还能问谁?” 苏宓将问题丢了回去,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 李岱看着她,她的长相让他有点恍惚,“听说你胆子很小,看来这些年你隐藏得很好。” “臣女一直都很胆小。”她说。“但是再胆小的人,逼急了也会不顾一切。王爷说陛下明君,臣女想着既是明君,便不会滥杀无辜。” 一句话,既表了忠亲王的忠心,又夸了皇帝。 李岱神色复杂,一片晦色。 他望着一幅字画出神,“你看这字写得如何?” 画为山水墨画,颇有磅礴之势。字体龙飞凤舞,霸气却不潦草。上书:俯首江山待吾幸,何惧狂风秋后至。 够狂! “臣女认得这些字,却不解这其中的意思。” “江山为重,万物为轻。” 这便是诗句的意思。 李岱表情复杂,这字是父皇所书。父皇一生任性至极,虽为帝王却行事仅凭个人喜好。对女色和朝堂一视同仁,一样的随心所欲。 他实在看不出来,父皇几时看重李氏王朝。 “你可知这诗是何人所写?” 苏宓猜出来了,应是那位受人诟病的先帝。 “臣女猜不出来。” 李岱嘴角微扯。 这孩子在和他玩心眼。 他有很多年没有遇到这么和他说话的人,突然觉得有那么点意思。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太像那人,让他心软了。 “这人是朕的父皇。” 苏宓听到这话,再次认真揣摩那画。 这位先帝将江山看得如此之重,如此得意自己的帝位,怎么可能会宠信一个女人,听信那女人的话失了民心? 帝王心术向来深不可测,如果先帝不是一个重色之人,那么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为了什么?江山为重,莫非一切都是为了江山? 须臾之间,她好像悟出一些什么。 什么奸妃误国,什么祸水当道,不过是先帝的障眼法。先帝明明是想发作那些重臣世家,又苦于合适的理由和借口,便借着女色误事一说混淆视听。 好一个万物为轻,女人在先帝的眼里不过是物件而已。 当年病弱的太子,谋逆的二皇子,还有曾经养在忠王府的三皇子。原来在先帝的心里,早已属意的皇位继承人便是三皇子。 所以才有太子之死,才有二皇子之乱。 “你若有问,何不问他?”李岱眼神晦暗。 苏宓神情似喜似悲,像是处在极度的挣扎之中。 突然她面色一沉,朝那画啐去。 “呸!” 李岱瞳孔一缩,“你,放肆!” 她立马跪地。 他盯着她的头顶,说不出来的怪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看上去这么胆小乖巧的孩子,竟然对父皇的画吐口水。 她唾弃的不是画,分明是父皇! “你明知他是谁,你怎么敢!” “臣女不为自己,臣女是为自己那背负骂名的生母。若不是他,臣女的生母何至于落到那个下场!” 他倒是风流快活了,推一个女人出去做挡箭牌。 渣男! 她的话,让李岱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孩子,喜欢跟在二皇兄后面。他记得二皇兄第一次和他提起赵家姑娘时的样子,何等的春风得意。 “三皇弟,等你以后长大了,你也会遇到那么一个女子。他让你着迷让你为之疯狂,让你愿意为了她豁出命去。” 后来他看到了赵家姑娘,一眼便入了心。 长大后他终于体会到二皇兄的感受,也终于明白二皇兄明明已经成为太子的首选,为何还会起意夺位。 身为人子,他不敢质疑自己的父皇。 但是这个孩子的举动,他为何觉得如此畅快? 或许在他的心里,父皇应该被人唾弃。 “下去吧。” 苏宓一听,如蒙大赦。 她原本做足准备,不想皇帝竟然会放过她。她低着头退出玉祥殿时,李岱还站在那幅画前。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很奇怪,带着几分嘲弄。 良久之后,他突然”呸“一声啐去。 顿时神清气爽。 第50章 我们是一对 兴宁宫外, 王府的静静守候。 送苏宓进宫的人是司马延,等她出宫的人还是司马延。许是出了一口心中浊气,苏宓觉得自己一身轻松。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上了马车之后苏宓将面圣时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 “陛下没有怪罪我, 我想他心里对先帝也没那么孝顺。” “天家父子,能有几分亲情。” 自古以来, 那深宫之中多少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帝王霸业注定孤家寡人,龙椅之侧无父子,更无兄弟。 何况先帝委实太过独断专行,陛下能有多少孺慕之情。若是有, 在当年的太子和二皇子相继死后怕是也所剩无几。 恰在这时,苏宓的肚子咕咕作响。她羞赧一笑,“郡主,我饿了。” 离兴宁宫最近的繁华之地莫过于仁平口, 仁平口最有名的酒楼便是杏花楼。酒菜的香味顺着坊间的巷子飘得极远, 未到跟前更是饥肠辘辘。 松鼠鱼、桂花鸭、芙蓉虾、三鲜羹。当一道道菜摆上桌时,苏宓已然口水泛滥。这段日子以来, 她茶饭不香,今天才算是有了胃口。 倒也是巧, 他们吃到一半时,吴玉清在外面求见。吴玉清是看到外面的青峰,才确定司马延在里面的。 与吴玉清一起的是端妃的侄女杨楚楚。 司马延凤眼微沉, “我用膳时不喜旁人打扰, 让她们自便吧。” 红岭出去传了话,吴玉清脸色不是很好看。 “郡主是一人,还是有同行之人?” 红岭道:“我家表姑娘也在。” 这个表姑娘,吴玉清自然不会以为是曲婉儿。之前不知王府那位表姑娘的身世, 她倒是乐意看曲婉儿没脸。 如今她已知那位表姑娘的身世,当下心生不悦。 司马延明知吴国公府与赵氏之间的恩怨,还如此抬举那个苏宓,岂不是存心不把他们国公府放在眼里。 即使那个苏宓顶着王府表姑娘的名号,王府还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但见过的人都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宫里对此事讳莫如深,宫外也没有人敢当众议论此事。然而真相就此被掩盖了吗?她姑姑白死了吗? “原来郡主和苏姑娘一起,是我们打扰了。” 转身之际,她眼中尽是阴霾。 杨楚楚道:“玉清姐姐莫要生气,郡主脾气一向如此。” 司马延向来不和京中贵女们为伍,也不曾与其中任何一人交好。且性子极为高冷寡言,从不给任何人的面子。 若是以往,吴玉清自不是会计较。 “怪不得司马延与大公主不和,原来竟是因为那个苏宓。我以前还道为什么大公主总往王府跑,想不到也是因为那个苏宓。” “不过是王府的一个表姑娘,哪里值当玉清姐姐你看在眼里。” “表姑娘?”吴玉清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杨楚楚。 杨楚楚浑然不觉,“可不就是表姑娘。她出身同州苏家,母亲刘氏是忠亲王妃的远房表妹。不管她长得像谁,她只能是王府的远房表姑娘。玉清姐姐你是国公府的嫡女,何必与那般低微之人计较。” “你说得没错,她不过是个身份低贱之人。”吴玉清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的冷意越深,“大公主…还真是没用。” 说到李长晴,吴玉清满肚子的怨气。 李长晴不选她做伴读,也没有选杨楚楚,而是选择了曲婉儿,就冲这一点足以证明李长晴是个蠢的。 她和李长晴是表姐妹,杨楚楚是端妃的侄女。在世人眼中,他们吴国公府和杨家是一体,李长晴竟然弃他们不用,当真是不知所谓。 这些年李长晴一直知道苏宓的身份,竟然未能伤其毫发,更见其无用至极。如果换了是她,必有一百种法子暗中弄死对方。 她没有点菜,而是出了酒楼。 半个时辰后,司马延和苏宓也出了酒楼。 苏宓这一顿吃得极好,心情一松看什么都觉得好。仁平口热闹繁华,衣裳铺子、脂粉铺子、点心铺子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专卖女儿家贴身之物的铺子,她顿时兴起。 “郡主,我们进去看看吧。” 司马延原本没太注意铺子是卖什么东西的,眼看着快到门口红岭赶紧小声提醒。他瞬间红透耳根,一时之间手脚无处安放。 “那个…我有其它的东西要买,你先进去。”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苏宓问。 司马延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窘过,平日里冷若寒霜的脸不可抑制地微起红云。他故作镇定,神情很快平复严肃“我还有些事,等会我来找你。” 苏宓一听,以为他确实有事。当下乖巧道:“郡主你去办事,我在里面看一看,等会我就在这里等你。” 司马延颔首,留下几个侍卫后带着青峰离开。 红岭陪着苏宓进铺子,甫一进去便是幽香满鼻。既是卖女儿家贴身之物的铺子,从掌柜到铺子里的下人皆是妇人,客人也全是女子。 从月事带到棉包,还有一些女子用的密药和养颜之物。举凡与女子有关的事物,铺子里都有卖。 苏宓没想到会有人做这样的营生,很是佩服这家铺子的东家。 当她正研究一瓶祛痘的膏子时,有人靠近。红岭身形微微一动,半侧着挡住她,一边对来人行礼。 “吴姑娘安,杨姑娘安。” 苏宓抬头,看到了吴玉清和杨楚楚。 吴玉清盯着她的脸看,目光说不出来的冰冷。赵氏当年艳冠朝天城,后又宠冠兴宁宫。听说此女长得极像赵氏,赵氏便是凭着这样一张脸祸害朝堂。 “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吴姑娘好,杨姑娘好。” “听说苏姑娘上次大闹晴云斋,害得大公主被陛下训斥,可有此事?”吴玉清不在意李长晴有没有被陛下训斥,她在意的是陛下没有降罪苏宓。 陛下的心思她猜不透,她的父母和祖母也猜不透。唯一能肯定的是,陛下并不想这位表姑娘的命,否则也不会把人交给忠亲王夫妇抚养。 “回吴姑娘的话,我没有大闹晴云斋,端妃娘娘和大公主都说是误会。陛下是圣明之君,肯定不会因为一点小事生气,我想可能是大公主犯了什么错,所以陛下才会训斥。” 一番既摘清自己在宫中没有与人生怨,又暗指如果李长晴真的被罚,那肯定是犯了错。如果吴玉清还拿此事作伐子,那就是对陛下不满。 吴玉清哪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来,她冰冷的目光满是探究。暗道这个苏宓是无心之言,还是心机太深。 苏宓一脸懵懂,杏眼略有茫然。 “苏姑娘倒是会说话,难道能和郡主交好。” 言之下意,是苏宓花言巧语巴结上了司马延。 苏宓羞涩低头,“我不太会说话,都是郡主心善。” 司马延心善? 这是吴玉清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如果司马延都算是心善之人,那她就是观音菩萨再世。此女究竟是太过单纯,还是太过虚伪。 “郡主确实心善,只可惜有人一心行善,却不想救了不该救的人深受其累。散了些钱财也就罢了,就怕被连累到丢了性命。” 苏宓心下一个咯噔,这位吴姑娘是什么意思? 吴玉清状似不经意地一个手抖,一瓶膏子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她身边的丫头早有眼色地拿银票堵了掌柜的嘴。 红岭变了脸,道:“表姑娘,你可有看上的东西?” “没有。”苏宓回道。“我没有要买的,吴姑娘、杨姑娘,我先走一步。” 吴玉清见她要走,又摔碎了一瓶膏子。 “我听人说最近兀丘蛮夷颇有些不安分,有人提议我们大燕派一个公主去和亲。一来以示安抚,二来亦拉拢。我朝公主倒是有四位,只可惜大公主已有婚约在身,二公主又太过年幼。如果陛下真派人和亲,你猜谁最合适?” 国公府在朝中极有威望,如果吴国公与大多数的朝臣都主张司马延去和亲,仅凭忠亲王一己之力怕是寡不敌众。 何况忠亲王府一向忠君,难保王爷不会牺牲自己的女儿。 苏宓有关系吴玉清不是随口一言,而是在暗示司马延护着她,到头来只会是惹火上身、自身难保。 她想到秦嬷嬷的死,如果不是因为她,秦嬷嬷肯定还能活好几年。倘若再因为她司马延也受到牵连,她岂不成了罪人。 纵然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司马延是王府独女,忠亲王夫妇必不会舍得让独女和亲。再者陛下十分看重王府,应该不可能寒了王爷和王妃的心。 可是她还是会往坏的一面想,害怕自己害了司马延。 既然她不说,红岭也会将此事禀告自己主子。是以在回去的路上,她便和司马延说起自己和吴玉清见面的事。 “郡主,吴姑娘说兀丘有异动,朝中有人提议和亲。我听她的意思,吴国公府和其一派似乎有意郡主你…” “不可能!”司马延断然否定,“朝中之事,焉是她一介闺阁女子能妄议的。兀丘蛮夷俯首称臣多年,一举一动皆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何惧之有?” “可是…如果朝中多数人赞成和亲,那么…” “便是陛下有意派人和亲,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他说得如此肯定,苏宓很难不信。 转念一想觉得这话十分有理,兀丘不过一个小国,又对大燕朝贡多年。即使有什么不满之处,也不可能自不量力举兵来犯。 司马延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好看眉微皱,“你什么也没买?” “买了。”苏宓笑得极不自在,是临离开铺子时随手拿的。她没好意思光明正大拿在手上,从袖子里将那件东西拿出来,“送给郡主。” “什么东西?”司马延自然接过,未将东西完全展开,一张玉面已是红得滴血。这…这竟然是月事带! 苏宓以为他不喜欢,懊恼道:“我事先未问你喜欢什么花色,想着你向来喜欢白色,便挑了这一件。你不喜欢吗?” 白底红梅,是所有月事带中最为特别的一条。 司马延觉得这物烫得厉害,他应该喜欢吗? 面对眼前这双清澈的杏眼,他生生忍住没将东西扔出去。“…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苏宓笑得讨好,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来,“你看我这条红底白梅,是不是和你的一对?” 没听过月事带还有一对的。 司马延凤眼深深,“没错,是一对。” 马车行得极稳,宽敞的车厢内坐两人极为松泛。在他的注视下,苏宓心头泛起异样的感觉,似乎车内也变得逼仄起来。 突然马车不知硌到什么东西一个颠簸,她下意识抓住身边的司马延。而司马延的动作比她还快,一个侧身将她护在怀中。 “咚咚。” 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跳,跳得极快。 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冷松香,感受着对方不似寻常女子坚硬的身体。异样的感觉越发浓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跳出心口。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司马延明明是个女人,难道就因为长得雌雄莫辨,所以才会让她生出错觉来。她轻轻推了一下,没有推动。再推一下,司马延才放开她。 郡主的力气可真大。 “郡主,这到哪里了?”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掩饰尴尬。 “快到王府了。”司马延不用掀帘,便知到了哪里。 “哦。”她杏眼飘忽。 一阵沉默,直到马车停了下来。 “下个月初,是我十八岁生辰。”司马延说,“那一日我有话和你说。” “好。”她顺口应着,心里盘算的却是送对方什么礼物好。司马延什么也不缺,她要送什么礼物才能表达心意呢? 她苦思冥想地下了马车,没有注意到对方占有欲极强的目光,那目光昭然若揭充满势在必得的霸气。 红岭不经意看到自家主子捏在手里的东西,顿时呆若木鸡。 那是…月事带! 表姑娘居然把这东西送给了主子,主子还收了。 天爷啊,她什么也没看到! 第51章 礼物 苏宓想了两天, 终于想到应该送司马延什么礼物。她赶紧托红岭买了一些东西,有毛皮有布料还有棉花。 红岭送东西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忠亲王妃身边的许嬷嬷, 一个是府里针线房的管事, 她们是来给苏宓量尺寸的。 苏宓乖巧地任那管事量身,听着许嬷嬷问自己喜欢什么颜色。 “我…我都喜欢。” 她不挑。 许嬷嬷笑道:“王妃说了, 城里姑娘们穿的款式颜色都给表姑娘做一身。咱们郡主仅爱着白,王妃这些年遗憾得紧。” “这如何使得,我穿不了那么多的。”苏宓连忙摆手。 “无妨,慢慢穿, 一天换一身。”许嬷嬷又笑,她家王妃本就是爽利的性子。早些年还兴致勃勃地给小主子添置鲜艳的衣裳,无奈小主子性子执拗从来不穿。 以前诸多无奈,王妃只能对这个孩子视而不见。如今见了光, 眼瞅着府里有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王妃的心思又起。 苏宓惊呆了,一天换一身? “这如何使得。” “这是王妃的意思, 老奴不过是个传话的。”许嬷嬷可不容她拒绝。 针线房的管事亲自领的差事,自是上神又上心。几十套衣服费时久, 先做出来的两套很快送到苏宓面前。一粉一绿,皆是触手丝滑的好料子。 穿了新衣,苏宓去正院向忠亲王妃道谢。 粉嫩的少女一进殿, 忠亲王妃眼前一亮。暗道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好看, 鹤儿的眼光倒是又准又高。 “快过来让我看看。”她朝苏宓招手。 苏宓怯怯走近,她左看右看,“好看,人好看, 衣服也好看。这般好年华,自是应该花枝招展。” 许嬷嬷在一旁附和。表姑娘越长越像赵贵妃,以后不知要惊艳多少人。 “王妃娘娘,这两身衣服尽够了,能不能让她们别再做了,我真的穿不了。”这是苏宓来谢恩真正的目的,她真的受不起对方的如此厚爱,也不想那么铺张浪费。 “那怎么行。”王妃佯装抱怨,“你可知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我做梦都想有个孩子让我打扮,无奈鹤儿从不配合。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你真忍心让我失望吗?” 她的眼中尽是期盼,那种渴望让人不忍拒绝。 苏密艰难点头,“我不想让王妃失望。”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忠亲王妃笑容满面,待看到苏宓头上的首饰时眼神微闪,这些东西她当然陌生。鹤儿那孩子真是入心了,若是这孩子没有那心思怎么办?“你快满十六了,亲事什么的也该定下来。你是我们王府的表姑娘,嫁妆的事你不用操心。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我说。便是亲事也可以和我商量,我必给你寻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家。” 这样的承诺,对苏宓而言不可谓不重。 她心存感激,起身行谢礼。 忠亲王妃一来是安她的心,二来是想探她的话。鹤儿那孩子死心眼,这个孩子看着单纯,实则是个心思重的。 苏宓哪里知道对方的心思,感激之余压根没有想过其它。 “我…并不是很想成亲,像我这样的身份终将是个隐患,我怕连累别人。”其实她想过以后的路,最好的路便是留在司马延的身边。 “女子岂有不嫁人之理。说起来鹤儿比你大两岁,我看你们倒是谈得来。鹤儿自小没什么朋友,我很少见他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郡主对我确实很好,我常想着大恩无以为报。如果郡主用得着,日后我想留在她身边,哪怕是当一个跑腿的。” 忠亲王妃心下叹息,这孩子心思虽重,但在情之一事上却未开窍,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像鹤儿想的那般容易。 “鹤儿看重你,你以后遇事多和他商量。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想不通的,也可以来问我。” 苏宓又道谢。 她心下感动无比,如今的一切是原主从来没有想过的。有人相护锦衣玉食,仿佛从来不曾受过那么多年的苦。 那个胆小懦弱的孩子,那个养育她长大嬷嬷,她们都不在了。 有时候她真想告诉所有人,真正受尽苦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她没有等到这一天,她永远不曾体会过别人的关心。 “你这孩子…怎么哭了?”忠亲王妃问。 “我…太感动了。”苏宓说,没有知道她为什么哭,正如同没有人知道原主悲凄短暂的一生。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个可怜的孩子。她默默无闻地挣扎着,又悄然无声地死去。 这个世上没有她存在的痕迹,唯独剩下的是留给她的记忆。 那些记忆,刻骨铭心。 她不能忘,也不敢忘。 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足够的能力,她会替原主讨一个公道。 司马延的生辰一日比一日接近,为了送给对方一个特别用心的礼物,她心无旁骛地一头扎进针线活里。 她缝的是一条狗,洁白的皮毛憨态可掬,看上去和百岁还有点像。梦里的司马延变成了白狼,狼和狗又特别像。 小竹左看右看,满是惊奇。 “表姑娘,你心思可真巧。” “以后我也做一个给你,你喜欢什么?” “真的吗?”小竹那叫一个开心,“我喜欢猫,以前我们庄子上有一只黑猫,那只黑猫可厉害了。多亏有了它,我们的衣服和粮食才没被老鼠咬。” “好,那就给你缝一只猫。” 小竹高兴到不行,围在她身边打转。 “我这里不用你,你找人玩去吧。”苏宓头也未抬。 小竹觉得很惊奇,心想主子就是主子。别看表姑娘年纪不大,这说话的口气像个大人似的。她身为表姑娘的丫头,在府里结交了好几个姐妹。 那些姐妹对她都很好,还羡慕她来得巧。她听人说了,以前表姑娘过得那叫一个不好,府里的下人都看不上。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表姑娘突然和郡主好了。如此一来,王府再也没有人敢看轻表姑娘。 她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表姑娘,郡主前天夜里回来的时候带了伤。” “你说什么?嘶!”苏宓被针扎了一下,“郡主受伤了,你听谁说的?” “奴婢还是无意中看到鹤园有个姐姐抱了一堆染血的白衣,这府上穿白衣的不就是郡主一人。我听人说前天夜里郡主很晚才回来,宫里还来了太医。” 别看小竹不打眼,却是一个有心的。 鹤园那边瞒的紧,司马延更是吩咐不许透露半个字。这般费尽心思隐瞒的事,不想被小竹给看破了。 血珠从指尖冒出来,苏宓还来不及感觉疼痛。 小竹忙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天吴玉清说的话不停在她耳边回想,是她害了司马延吗? 吴国公府和大公主寻恨她,他们不能说服陛下让郡主和亲,所以下狠手吗? 司马延受了伤,为什么要瞒着? 是怕她担心,怕她多想吗? “表姑娘,你怎么了?”小竹小声问。 “没什么。”苏宓重新拿针。 “表姑娘,你不去看看郡主吧?” “不了。郡主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小竹想了想,觉得她做得对。 一连两天,她夜里总梦到一身血衣的司马延。那身白衣开满了血花,像极雪地上绽开的大朵红梅。 她被梦惊醒,再无睡意。 小竹见状,欲给她请大夫。 她没有同意,只让小竹去大夫那里开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 司马延生辰前一天,她拿着做好的礼物去鹤园。鹤园的下人忙碌有序一如往常,丝毫看不出任何的紧张气氛。 司马延看上去和平日一样,除了脸色略显苍白。 她故作神秘。“郡主,请闭上眼。” “又玩什么?”司马延问关,听话地闭上眼。 闭上眼睛的司马延没有睁开眼睛里的高不可攀,越发显得玉面红唇可美可冷。苏宓心中愧疚无比,杏眼悄悄泛红。 她一揭布,“可以睁眼了。” 一头白胖的毛绒狗出现在司马延的面前,他错愕着,“这是何物?” “郡主,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可以摆着做装饰,也可以抱着它一起睡。你摸一摸,是不是很软很舒服?” “确实软和。” 苏宓以为但凡女孩子,没有几个人能抗拒毛绒玩偶的吸引力。可是她不知道,司马延并不是女子。 司马延做出喜爱的样子,“很好,我很喜欢。” 苏宓小脸一垮,“郡主,你哄我玩呢,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你要是不喜欢小狗,我还会做小猪小兔,你说你喜欢什么?” 司马延眸色略沉,“我喜欢的已经有了。你做的这东西很特别,我想应该有很多人会喜欢。” 苏宓杏眼大亮,“郡主,你是不是要做来卖?”我知道了,郡主你喜欢赚钱。你喜欢新方子,你喜欢新赚钱的点子。” 她觉得自己说对了,因为对方含笑不语。 方子点子她有很多,她会写下来留给司马延。离开鹤园的时候她和往常一样欢喜,在走远之后她突然停下来回望。 再见了,司马延。 第52章 司马延…是男人?!…… 沈家兴是被吵醒的, 他睁眼一看窗外,天才刚灰亮。昨夜和几个同窗喝了酒,他的头还晕得厉害。 他们家是开香烛铺子的, 不需要做趁早的生意, 是以一般开门较晚。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床,心里琢磨着事。所有人都在猜王府要给郡主招婿, 他和贾公子曾一起被邀请去过王府,回来后不知多少人探他的口风。还有不少人说酸话,明里暗里眼红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能当王府的乘龙快婿,那可是祖上烧了高香的好事, 他当然也盼着能成。不止是他想当王府的女婿,他的父母做梦都想结一门高亲。从王府回来之后他娘还说他家卖的香烛灵,是他们家卖去的香火带来的福气。 不想后来王爷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也没有召见贾公子。他知道在他之后又去了好几拨人, 不过也王府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沈母慌慌张张地进来, 说外面来了好些官兵。 沈家兴一听,酒全醒了。 他赶紧到外面一看, 只见几个侍卫并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正在挨家挨户搜查,领路的是这一带的户籍书吏。 每户人家都被喊起来, 人集中到屋外,书吏向侍卫如数家珍地说起每户住家的人口。但凡是有亲戚朋友借住的人家,会被仔仔细细地登记盘问。另有侍卫并官差进屋搜查, 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沈家的隔壁住的是张家, 张家一共八口人。张氏老夫妇并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一个小孙女,七口人站在外面。 突然屋内一声尖叫,侍卫们齐齐冲进去。 只见一侧屋的角落里,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身形瘦弱, 衣服灰扑扑的手也是又脏又瘦。 她原本藏在一堆杂物里,许是被搜查的官差给惊动了,那尖叫声无比刺耳又凄厉,将搜查的人吓了一大跳。 “这人是谁?”一个侍卫欲上前捉人。 他们要找的是女子,任何一个有嫌疑的女子他们都不会放过。那女子拼命往里躲,不停尖叫着,声音极为刺耳。 张老汉急忙挡在那女子身前,“官爷,这是小人的妹妹,都疯了二十多年了。小人不敢让她冲撞各位官爷,小人怕她发起疯来乱咬人。” 为首的侍卫半信半疑,问书吏,“他说的可属实?” 这种事情做不得假,书吏如实回答:“他说的没错,他这个妹妹叫月娘,确实疯了二十多年。以前还跑出去过,差点没把李家的孙子给吓傻了。这些年一直关在家里,也是个可怜人。” 张家是外地逃荒到朝天城的,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张氏夫妇带着儿子在这里落了根,几年后找回了逃荒路上失散的妹妹月娘。 可惜月娘那几年遭了大罪,人也傻了。 附近的人都知道张家有个疯子,有孩子的人家都不肯让孩子和张家的孩子玩。好在张家人识趣,日日家里不离人,就怕月娘跑出去乱咬人。是以这些年偶尔有那么几回被张月娘跑了出去,也没惹出什么事来。 有书吏确认身份,还是一个疯了二十多年的女人,自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一行人搜查完张家,紧接着便是沈家。沈家兴塞银子欲打听一些内情,谁料那侍卫根本不接,并且叮嘱他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沈家心暗暗惊疑,这到底要找什么人? 待搜查过后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有人说肯定是宫里丢了什么宝物,官府要抓的是偷宝物的江洋大盗。 如此劳师动众,那宝物必定价值连城。 这般说法,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不多时的功夫,大家已从议论官府要找什么人,变成猜侧那个宝物是什么东西。 有说传世明珠的、有说极品玉璧的、还有说传国玉玺的。 众说纷纭,好不热闹。 张家人与旁人向来交往不太深,张家人也不掺和这样的热闹,街坊们也都习惯了。谁让张家有个疯子,平日里生怕让人觉得晦气。邻居们也不敢去张家串门,就怕被张月娘给咬了。 关上门,张老汉进了那间偏屋。 偏屋内,那女子还缩在角落里,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小小姐,人走了。” 听闻此言,那女子这才慢慢起身,轻轻拨开乱发。虽说脸上抹得脏污一片,唯有一双杏眼清澈干净。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宓。 “多谢。”苏宓行礼谢恩。 “小小姐,你折煞小的了。你娘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哪怕我们拼尽性命也会保全你的。你安心在这里住着,等时机一到小的就将你送出城。” “劳烦了。” “这是小的该做的。” 张老汉有些局促,不停搓着手。 这么多年了,他还以为不会有人来找了。他知道赵贵妃陪葬了,但他更知道赵小姐给自己留这条路是想假死重生。所以他一直谨记当年的事,一直在等有人敲门。 “小小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他没有听说赵小姐有个女儿,宫里也没有这样一位公主。小小姐之前穿着下人的衣服,想来这些年应该过得不怎么如意。 如果好,不可能会来找他。 苏宓想,她过得应该还算可以,司马延对她挺照顾的。但是原主过得不好,那才是赵贵妃真正的女儿。 “好或者不好,都过来了。” 张老汉一个没忍住,想哭。赵小姐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被人说成那样。小小姐会流落民间,难道赵小姐她真的不在了? “小姐她…” “她早就不在了。” 张老汉闻言,终于哭出来。“…好人为什么没好报。” 他不敢大声哭拼命忍着,不管别人如何说赵小姐,他知道赵小姐是一个好人。什么是陪葬?那是逼着活生生的人去死。 那些贵人怎么那么心狠。 苏宓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老者。 张老汉哭了一会儿,不自在地用袖子擦干。这位小小姐,长得那么像赵小姐,连神态都像。遇事如此处惊不乱,实在是令人佩服。 “小小姐…” “别叫我小小姐,我叫苏宓。” “苏…苏姑娘。”张老汉说,“折腾一夜,你肯定饿了。粗茶淡饭,你别嫌弃。” 张老汉的妻子很面善,端了水和粥进来,还有张家自己做的点心。听张老汉说这点心的方子是赵贵妃教给他们的,铺子和宅子也是赵贵妃给他们买的。他们一家人能活下来,能在天子脚下讨一口饭吃,都是赵贵妃的大恩大德。 他们夫妇二人对苏宓十分恭敬,伊然将苏宓当成自己的主子。 天慢慢亮了,这一夜多么的难忘。 最近苏宓睡前都会喝安神汤,不光她一人喝,她还让小竹陪她一起喝。喝过安神汤的小竹睡得极沉,她换上小竹的衣服悄悄出了门。 自从上次有人夜袭之后,她知道小院附近隐藏着保护她的暗卫。那些人是司马延指派的,只为防止同样的事情发生。 她和小竹的身形差不多,又刻意低着头,那些人自然将她当成小竹。她打听过了,昨夜后门当值的是万老三。 亥时一过,府里几乎没有下人走动。 她怀着忐忑的心到了后门,心中想了许多的说辞。没想到万老三只掀了眼皮看她一眼,然后给她开了门。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也没有问她去哪。 出了后门,她不敢有一刻停留。那时已经宵禁,她一路躲躲藏藏,循着记忆走了约摸近一个时辰才找到张家。 她才敲了一下门,门便开了。 当时张老汉既震惊又惊喜,赶紧让她进屋,然后闩了门。烛光之下,张老汉看清她的模样后怔住了。 她对了外面那句上联的下联,一字不差。 张老汉问她是谁,她说她是赵舒宜的女儿,她娘临终前让她来找他的。他闻言又是老泪纵横,悲恸不得自已。 张家是赵贵妃留的退路,原本赵贵妃是为自己准备的。张老汉确实有个叫月娘的妹妹,不过三十年前逃荒时死在了路上。 赵贵妃救了张家一家,听说此事后才起的心思。这些年来,张月娘以一个疯子的形象活在所人的口中,那扮成张月娘偶尔出去吓人的是张老汉的妻子。 她离开的时候换了小竹的衣服,又带走那一百多两银子。司马延应该知道她不是被人抓走,而自己走的。 为什么还要找她? 明明她决定开始新的生活,和过去的一切全部埋葬在心里。不知为何一想到此后再也不能见到司马延,她竟然会如此难过。 张家是做点心生意的,一家人早早就要起来忙活。张老汉的儿子叫念恩,儿媳郭氏也不是朝天城人氏,而是同样逃荒流落到朝天城的。 据张老汉说,这些年他每夜都警醒着,就怕有人敲门听不见。 苏宓暗忖张家娶了一个孤女做儿媳,恐怕也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家的秘密。亏得张家这些年瞒得好,她一来就顺理成章成了张月娘,这才躲过搜查。 她想过司马延会找自己,但没有想过会这么激烈。挨家挨户搜查,当然不是王府能做到的,想必是宫里的那位下的旨。 天大亮时,张家的点心铺子也开门了。 今日留在家里看家的是张老汉的妻子和小孙女心娘。心娘约摸五六岁的样子,生得倒是有几分可爱。 小姑娘一口一个姑奶地叫着,好像张家真的有这么个人似的。 张老汉的妻子姓洪,洪氏是个利索的人。她怕苏宓待在屋子里闷,说是家里没人来,到院子里坐坐也无妨。 苏宓不敢露脸,披头散发地坐到墙根底下,心娘在一边跑来跑去帮洪氏干活。她想帮忙,洪氏自然不肯。 近午时,张老汉的儿子张念恩带来外面的消息。 整个朝天城的每家每户都被人搜了一遍,皆是由各处的书吏领路,根本不可能有人蒙混过关。城门戒备森严,所有出城之人必须挨个盘查。 查得如此仔细,她纵有翅膀也飞不出去。 若不是赵贵妃留的这条路,她如今应该已被找到了吧。 司马延啊司马延,你放心不下我,我却怕连累到你。你贵为王府郡主,日后荣华宝贵一生无忧,何必在意我这样的人。 “姑娘,近日怕是城中都在戒严,委屈你了。”张念恩说。他猜到她是那些人要找的人,也知道一个不小心他们张家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从小就知道家里有个大恩人,那个大恩人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命。如果没有那位大恩人,他们一家人早就死了。爹从小教他知恩图报,他们一家人这么多年共同守护着那个秘密。 曾经他以为或许这辈子不会等到那位大恩人,没想到真的等来了大恩人的女儿。这位苏姑娘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们张家的大恩人之女。 苏宓很是惭愧,“你们为我犯险,我何来委屈。” 张念恩长得肖似张老汉,并不是很有胆子盯着她看。这么好看的姑娘,他在画里都没有见过。即使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蓬头垢面仍然像个仙女。 他的妻子郭氏是个腼腆的女人,不太敢靠近苏宓。 张老汉夫妻年纪大了,点心铺子几乎交给了张念恩夫妇,张念恩夫妇的两个儿子张旺和张盛也都在铺子里帮忙。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外面是市井的嘈杂声。 不时有外地的方言,混着孩童妇人的声音。这种喧闹的烟火与王府截然不同,让她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沈兄,沈兄,惊天的大新鲜事!”隔壁突然传来拍门声,一位男子在沈家的门外高声说道。 “什么大新鲜事?”这声音苏宓听着耳熟,想起这么个人来,隔壁住的应是那位去过王府的沈公子。差一点,这位沈公子就和她定亲了。 还真是巧,幸好他没有见过她。 那人大喘着气,应是跑得特别急。 “…前段时间不是都在传,说王府要给郡主招婿吗?你猜怎么着,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怎么一回事?”沈家兴急问,他也正纳闷王府为何突然没了下文。既然是招婿,为何起了头却没有结果。 “我跟你说,任是你长了十个脑袋你也想不到。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如此离奇之事。你猜那郡主是什么人?” 沈家兴糊涂了,郡主还能是什么人,不就是忠亲王夫妇的独女嘛。这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你快说,你可急死我了。” “你容我缓缓。”那人还在喘大气,“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个安和郡主,他根本不是女人!” “不是女人?”沈家兴更糊涂了,难道还能是男人?他瞬间瞳孔大张,“他…难道他是…” “没错,他是男人!” 墙这边的苏宓傻了。 司马延…是男人?! 第53章 你到底在哪? 几乎是一刹那, 她想到了许多事。 难怪司马延扮男人那么像,难怪他在京中没有交好的贵女,难怪他表现出那么崇尚男子为尊。难怪他有时候说的做的事给她的感觉那么奇怪, 好几次让她生出异样的错觉,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是男人。 她脑海中浮现他穿装的样子,那样的出尘俊逸。身材挺拔修长, 行走间有松竹之雅韵无双。那般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何等矜贵俊美。 只可惜,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心口闷得难受,说不出来的失落。 她记起他说过的话, 他说他生辰那一日有话和她说,想来应该就是说这件事。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可惜,她可惜没能亲耳听到他告诉自己,又庆幸自己不用当场承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如果她当场听到这件事, 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是吃惊, 还是惊吓? 或者更多的是尴尬,毕竟他们曾经同床共枕过。 须臾之间, 她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先前吴玉清暗示他可能去和亲一事,看来是不可能的。他既是男人, 自是不用去和亲。 但他再厉害,也难逃吴国公府的苦心算计。吴国公府若想对付他,会有多少难防的暗箭。何况如果她还继续留在王府, 以后她要如何面对他? 这个时代, 男女终究有别。 她的身份太过微妙,一个不好只会进退两难。离开了也好,她不用面对变成男人的司马延,不用再去想换一个什么样的方式与他相处。 隔壁那人又道:“沈兄, 既然王爷见你并非因为招婿,或者是要重用于你等?” 除了这个解释,那人想不出王府有什么原因会召见他们这样家世功名都不显眼之人。或许王府有意培养亲信幕僚,给司马延铺路。 一思及此,那人明显艳羡,“小弟在此恭喜沈兄,他日你得王府看重时,莫要忘记小弟。” “那是自然。”沈家兴虽然应下,心中却仍是觉得有些不对。他自认才华并非出众之人,那位他熟悉的贾公子也没有令人惊艳的才情。王府若想培养亲信,为何寻求的不是那些才名远扬之士? 然而除去这个解释,他又想不到其它的理由。 司马延一朝恢复身份,何止市井猜测繁多。上至深宫各殿,下至世家官员的内宅,哪里不是议论纷纷。 忠亲王府地位超然,先前司马延是女儿身时众人不是不想结亲,而是世家子弟们不喜身量武力皆比自己高的女子。 然而一旦这样的人是男子,瞬间成了众人心中钟情的女婿人选。 司马延身为王府独子,妥妥的世子身份,将来更是继承王府的不二人选。亲王府的世子夫人,以后的亲王妃,两样身份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长平侯府内,曲夫人乍闻此事顿时大喜。 论亲,她是忠亲王府的表妹,她的女儿婉儿自小便是王府是常客,也深得王妃的喜爱。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觉得这些年王妃常让婉儿去王府玩,说不定王府早就看中了婉儿。 只是曲婉儿并不这么想,她听到这消息的人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没有人比她知道司马延对她是什么态度。 她闭上眼,红岭在她离开之后擦地的样子立马浮现眼前。那样的屈辱感,那样的羞耻感,让她今时今日想起来仍然无地自容。 司马延若是女子,她还好受些。她可以安慰自己,自欺欺人地想对方是妒嫉她,是不满王妃姨母疼爱她。 而今司马延成了男子,她再也不能用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骗自己。比起当时的屈辱羞耻,此时更甚数倍。 她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曲夫人犹在那里欢喜,“婉儿,你王妃姨母那般喜爱于你,恐怕一早就存了心思。” “母亲,我看王妃姨母未必有那样的心思…” 忠亲王妃最近对她的态度明显冷淡许多,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但好能感觉到对方对她已不如以前的喜爱。 “怎么没有?我看就有。” 曲夫人倒是没有说错,不过那是从前。如今的忠亲王妃看透曲婉儿的为人,哪里愿意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媳。 她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忠亲王妃已经打消这个念头。 曲婉儿羞耻的同时,又隐约生恨。如果她一早知道司马延是男子,她岂会那般不上心。怪只怪王府故意欺瞒,害得她丢了脸又错失先机。 司马延为何被当成姑娘养到十八岁,王府自有解释。 据忠亲王妃所言,她与忠亲王老来得子慎之又慎。儿子一出生夫妇二人便请一海大师看相,一海大师掐指一算,道是儿子十八岁之前有一大劫。将儿子当成女儿养到十八岁,便是化解之法。 当然陛下是知情者。 忠亲王忠君不二,如此大事自然禀明了陛下。可怜天下父母心,陛下也体恤他们夫妇得子不易。 司马延的身份一变,当即从安和郡主到王府世子。王府这位新世子依然喜欢着白,一身白衣俊美不凡,神情高冷面如寒霜。 她让小竹喝了安神汤,还扮成小竹的样子,分明是一早计划好的。亏得小竹药效过的快,半夜醒来后不见人,当下跑到鹤园报信。 他赶紧派人找,把王府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正门侧门和后门的守卫都说没有看到她出去,她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三门的门房都是王府得用的老人,尤其是后门的万老三,更是一个铁面无私不讲任何情面之人。 虽说他们三人都不应该怀疑,但出了这样的事三人全被看管起来。 忠亲王从一得到消息后连夜进宫,陛下当即下了旨意,这才有后来连夜搜城。 一天过去了,人还没有找到。朝天城大街小巷皆搜查过,城门口更是盘查仔细,皆是一无所获。 如果她是自己躲起来,他或许还能放心一些。她怕就怕她一个独身女子在外,被有心之人给盯上了。再或者她一出王府就被暗处盯着她的人给抓走了,那样怕是凶多吉少。 他没有理由不怀疑那些人,尤其是吴国公府。 搜城搜的是市井,并非各府府邸。 那些世家盘根错节龌龊极多,他们若想藏一个人,必能神不知鬼不觉。如果苏宓真落到他们手里,他到哪里去寻? 他急火攻心,百岁在他脚边摇头摆尾。 半个时辰后,他牵着百岁出了门。 吴国公府的门房一见他,惊得连礼数都忘了。一则他鲜少跳国公府的大门,二则他如今是男子的身份。 门房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像是找到魂似的跑进去禀报主子。吴国公与世子吴滈一起出来迎接,内宅的吴国公老夫人和吴国公夫人心思各异。 吴国公老夫人是吴皇后的亲娘,吴皇后当年确实是在采薇宫差点落了胎。此后心悸惊梦也是与那事有关,到后来离世皆与那事脱不了干系。 李长晴之所以痛恨赵贵妃,处心积虑折磨苏宓,自然是身边之人灌输的仇恨。一方来自吴国公老夫人,一方是端妃。 自古姑嫂不睦者多,吴国公夫人并不是很喜欢吴皇后。吴皇后性情多愁善感,又有些刚愎自傲。姑嫂二人不过是面子情,私下感情不算太好。 在吴国公夫人看来,任何的恩怨都不如国公府的利益,不如自己儿女的幸福。 太子妃的人选几乎可以肯定会是柳家的姑娘,他们国公府的姑娘定然不甘屈于一个侧妃。何况在吴家姑娘面前,柳皇后不过是个继室,吴家不可能丢这个脸。 大皇子倒是与吴家关系近,可大皇子实在是有些荒唐无用。三皇子又太小,四皇子就更别说了。 是以京中能配得上她女儿的男儿,实在是不多。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亲王府的世子,简直是天下落下来的佳婿人选。吴国公夫人心有所动,又不得不顾忌脸色难看的婆母。一时之间心生怨恨,怨恨自家那短命又没用的小姑子。 好好的国公府姑娘半点胆色没有,成天就想着吟诗作曲那些风雅之事,动不动就悲秋悯月一脸幽怨。若不是那时三皇子不知小姑子的真性情,哪里愿意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当皇子妃。 还有大公主,也是个拎不清的。也不思量着自己一个失母的公主,能倚仗的不就是自己的外祖家。大公主倒好,选个伴读既不选她的玉清,也不选杨家的姑娘,偏偏选了长平侯府那个曲婉儿,真是不知所谓。 婆媳二人各怀心思,皆是同样的脸色不好看。 那边司马延已经进府,吴国公和吴滈同他寒暄之时,他松开了牵着百岁的绳子。 百岁不过是一条,吴国公父子并没有太过在意。吴国公府的下人倒是有跟着它,但也没把它当一回事。 它大摇大摆在王府乱走,还有下人看稀奇。它从前院走到后宅,上窜下跳好不欢快。只见它一下子钻进这个屋子,不多时又跳进另一个屋子,所到之处惊尖连连。 先前还看稀奇的下人拼命追它撵它,又不敢伤它。 当它一头窜进吴国公老夫人的屋子时,吴国公老夫人除些惊得晕过去。幸得吴国公夫人反应快,让人将它拦住。 “哪里来的大狗?”吴国公老夫人喘着气问。 追过来的下人吓得真磕头,说是司马延带来的狗。 一听是司马延的狗,吴国公夫人心下微动。 “这狗养得膘肥体壮,又通体雪白,不愧是司马世子养的宠物。”她朝下人们挥手,“你们且去忙吧,就让它在这里玩。” 她想得极好,等会让女儿吴玉清把这条狗送回去。 谁知百岁在王府养尊处优,它可不是一般的狗。它巡视着屋子,伊然是巡视自己领土的王者一般。 吴国公老夫人先是被惊得不轻,眼下听到儿媳还要把这畜生留下,当下脸色越发难看。 吴国公夫人不看自家婆母的脸,小声吩咐下人去请吴玉清。这下吴国公老夫人焉能不明白她的心思,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让清儿过来做什么,没得让这个畜生冲撞了。” “母亲,你别气。媳妇瞧着这狗颇有灵性,想来应被驯养得极好。清儿向来喜欢这些东西,幼时还吵嚷着要养。” 吴国公老夫人气息不稳,“这狗是司马延养的,他们忠亲王府明知我们吴家与赵氏不共戴天,竟然还养着赵氏的女儿,分明未曾将我们国公府放在眼里。那个司马延从小被当成姑娘养大,这么多年一直在内宅与丫头婆子厮混,能有什么出息。何况他和那个姓苏的小贱人关系亲密,哪里是什么良人。” 吴国公夫人闻言,想到那日去王府给忠亲王妃贺寿时的情形。 “母亲,哪个男人没有妾室通房…” “那是一个能当妾室的人吗?”吴老夫人怒道:“那个小贱人姓苏也好,姓李也好,姓什么都好,她真正的身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你觉得陛下会让她做妾?” 天家骨血,纵然未正名也不可能与人为妾。 吴国公夫人满心的盘算凉了凉,司马世子对那位表妹确实不一般。只是陛下会让赵氏的女儿嫁进忠亲王府吗? 这时百岁已将屋子转了一个遍,猛地一下子窜出门去,差点吓呆刚要进门的吴玉清。吴玉清还没看清它是什么东西,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半个时辰后,它回到了前院,无比乖顺地趴在司马延的脚边。 司马延凤眸微黯,起身向吴国公父子告辞。 吴国公父子对他的来访本就十分意外,之前也不过只有数句寒暄,对方分明不是来特意来与他们交好的。 送他走后,吴国公若有所思。 京中那么大的动静,找的人是谁? 难道是…… 他目光凌厉起来,到底是谁想陷害吴家? 天色已黑,各家各户的灯火逐渐亮起。 司马延牵着百岁,青峰与几名侍卫默默地跟在后面。从知道表姑娘不见的那一刻起,主子就没有停过。一整天下来,他不仅没有吃东西,甚至连一口水也没有喝。 表姑娘为什么要离开? 青峰想不明白,司马延却隐有所感。 这些天所有发生过的事,小竹都交待得清清楚楚。苏宓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她们在一起又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一个字不漏。甚至连苏宓几时叹过气,小竹都没落下。 所以那个傻姑娘,是怕连累他吗? 他望着那些屋子里透出的光亮,不知她如今可有安身之处。有没有人收留她,给她一口热饭热菜。 一想到她可能在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的心就如同千刀万剐一样鲜血淋淋。 苏宓啊苏宓,你到底在哪? 第54章 找到 一夜过去, 四处城门依旧盘查森严。 如此百姓议论之声更甚,街头巷尾都是在猜那丢失的宝物是何等价值连城,那江洋大盗又是何等的嚣张厉害。 森严的盘查一直没有松懈, 不时还有王府侍卫和官差在各处巡查。百姓们唯恐那盗贼躲进自己家中, 几几家家都不敢离人。 忠亲王府的郡主成了世子,人们反倒没那么关心。已是世子的司马延自恢复身份之后四处访客, 先是吴国公府,后是承恩伯府,接着是其它的伯府侯府。若有人留心一二,便会发现他到访的这些府邸, 皆是与吴国公府颇有渊源。 尽管张家离南城门很近,苏宓却不敢有任何的冒险。她最多就是在院子里坐一坐,日日披头散发保持着一个疯子的形象。 洪氏带着小孙女心娘在家陪她,她闲来无事教心娘捏面人。张家最出名的点心是莲蓉酥, 卖得最好的是常见的桂花糕。 苏宓做的面人, 和的不是面粉,而是改良过的冰皮面团。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在她灵巧的指尖呈现, 心娘欢喜的叫声不断。 “姑奶,你太厉害了, 心娘也要捏兔子。” 洪氏原先只当苏宓是孩子心性,当她转头看到篾筛里的东西时,惊得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左看右看了半天, 迟迟合不拢嘴。 “苏姑娘, 你的手怎么这么巧!” 如此活灵活现的面人,可不是一般人能捏出来的。 冰皮面团还未上笼,待上笼后出来,一只只透亮鲜活。每只小动物的肚子里都另有乾坤, 有莲蓉的、有芝麻的、有豆沙的。张家的材料有限,若不然苏宓还能做出更好看的。 张老汉经营铺子多年,自是看出这东西的奇巧之处。暗道不愧是赵小姐的女儿,同样的心灵手巧。 这样的点心胜在样子新奇,倒是没有什么独到的窍门,关键在于手上功夫。苏宓让张家人试着卖卖看,也算是多一种点心。 张氏夫妇感激不尽,当下张罗着吆喝。 三枚铜钱一个,寻常人家也舍得给孩子买一两个解解馋。一只只兔子、金鱼、小猫、小狗吸引了附近所有的孩子,孩子们闻着香气在点心铺子前不散。 有疼爱孩子的人家赶紧买一个给自家孩子,孩子们爱不释手都不舍得吃。附近铺子的掌柜打趣张老汉想出了新花样,张老汉憨憨地笑着,含含糊糊地搪塞了过去。 张家人收留了苏宓,苏宓自是想还报一二。教起洪氏与郭氏来极为细心,不厌其烦地演示一些技巧。 洪氏和郭氏学会后,便不肯让她再动手,于是她只能带着心娘在院子里玩。 心娘特别乖巧,也特别懂事。 “姑奶,你长得真好看。” “姑奶,你吃点心。” “姑奶,我给你梳头。” 苏宓每次听到她叫自己姑奶,都觉得自己极难为情。张家人帮她,她反倒在辈分上占这样的便宜。 隔壁的沈家最近倒是热闹,那位沈公子为人应该颇为世故,才会结交众多的好友。这些天来,沈家几乎天天都有客人来访。 那些人和那天来的人一样,都认定沈家兴已经得了王府的另眼相看,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沈母先前还遗憾儿子当不成郡马爷,这一听儿子以后前程无量立马喜笑颜开。 沈家的酒肉香日日可闻,苏宓心道幸好当初没有选择沈家兴,她可不喜欢这样的吵闹的生活,也幸好司马延阻止及时。 司马延为什么会那么做?她以前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对方转变了身份,这个问题似乎变了性质。 她不敢往深处想,及时抽回思绪。 “沈兄,你家这地风水好,才出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子孙。”墙那边有人道。 “没错没错,你家肯定风水好。”又有一人附和,“你家的香火也灵,所以才会让你有这样的好运道。” 这些人说来说去,将一切都归功于风水和运道,没有一人说是因为才华。文人同窗之间相轻比罗是常有的事,好在沈家兴是一个颇为世故之人,便是心中略有不悦也不会表现出来。 “那位贾兄不知怎么也交了好运,不过他那个人…”有人摇头,“他和贾兄比不了,我看他日后必定不如沈兄前程好。” “这话可不敢说。”沈家兴连忙谦虚,这话要是传出去,贾公子必会给他摆脸子。 “沈兄你何必自谦,就你家这香火这风水,他哪能和你比。”那人又道:“你家就是左邻右舍晦气了些,那张家不是还有一个疯婆子嘛,沈兄没被那疯子吓过?” 沈家兴道:“这倒没有,张家人地道,把人看得极紧,鲜少会跑出来吓人。” 他心想这么多年了,他一次也没见过张家的那个疯子。这张家人很是识趣,相邻多年两家没有龃龉。 那日搜查,他听到那疯子的尖叫声。算起来那疯子年岁不小,应有四五十岁了,想不到声音听着还挺年轻。 送走朋友后,他下意识看向张家的。张家的后门常年紧闭,数十年如一日地留人在后院守着那疯子。 恰在这里,郭氏开门倒水。 半边门开的间隙中,他看到院子里有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身形较瘦小,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团。明明是灰扑扑的衣着,他愣是看出些许娇态来。 郭氏一见门外有人,赶紧关门。 苏宓抬头往外面看去,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沈家兴。沈家兴本就在看她,两人的视线顿时撞在一起。 如果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疯子,如果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年纪已经很大了,他不会怀疑自己眼花。 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清澈如水,状如杏核。这不应该是一个疯子的眼晴,也不应该是一位妇人的眼睛。他正疑心自己看错,想再看时那女子已经低下头。 张家的门关上了,将他的好奇隔除在外。他甩甩头,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喝得有点多,要不然怎么会眼花得如此厉害。 郭氏生怕被他看出什么,脸色不是很好。 接下来两天平安无事,她这才算是放了心。 洪氏心细,生怕苏宓在家里闷坏了,让儿子在院墙上凿一个小洞,以便苏宓能从洞口看到外面。 张家后院的外面是一条小巷子,巷子不宽,行人也不多。 偶尔有人经过,也大多是脚步匆匆。即便如此,苏宓还是觉得多了许多乐趣。她会研究那些人的穿着猜测他们做的营生,或是听他们说着家乡话猜测他们说的意思。 心娘喜欢和她挤到一起,两人排排坐在洞口前。 她听到有人报怨说盘查太严,出城极为不便。还听到有人说堂堂王府世子,居然会领一个城门巡守的苦差事。 以司马延的身份,他有很多的选择。 他为什么会选择做一名城门巡守,应该还是为了找她。她有时候想他的执着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如果是陛下的意思,她能理解。如果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为何这么做? 有些答案,不是她能碰的。 他身份尊贵,有着世人艳羡的锦绣人生。她生来有罪,是李氏王朝见不得光的忌讳。他们不是一路人,以前是她拼命靠近他,却不想可能会害了他。如今她已离开王府,他们之间注定陌路。 市井的日子如水一般平淡,纵然城门的盘查依旧严格,百姓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 张家的动物点心打出了名头,听说还有大户人家的丫头婆子寻来买。整个巷子里的孩子都喜欢新出的点心,许多孩子会缠着家中大家每天买一个解馋。 安静祥和的巷子,与朝天城交错纵横的巷子一样,热闹之中处处都是市井的气息。这样的巷子不同于城中的繁华之处,往来一般都不是什么显贵人氏。 突然出现的两抹白,是青砖灰墙之外最为特殊的色彩。 尤其是那白衣男子,容貌俊美非凡,神情冷峻出尘,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还有那只大狗,通体雪白无一杂色,也没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这一人一狗出现在巷子里,巷子里忙碌来往的人们仿佛有一瞬间的定格。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如此人物,与市井格格不入。 司马延这些天不知走过多少街巷,从东到西,从北到南。跟在他身边的是与他同进同出的百岁,身后是青峰并几个侍卫。 那个丫头出门不过几回,每一次他都相陪。他清楚记得他们走过的每个地方,他想如果她自己躲起来,肯定会藏在曾经去过的某一处。 经过张家点心铺时,他凤眼微眯。 记得上次他们来时,这家点心铺子旁边放着一块木板。那木板虽不起眼,上面的一句诗倒是有几分意境。 他停下来的时候,张老汉身体僵了一下。 捧着点心的孩子从他身边经过,他的视线落在那些栩栩如生的点心上。这样的憨态可爱的造型,似乎与她给他做的那只毛绒狗有异曲同工之处。 就在张老汉以为他在问话时,他牵着百岁继续往前。 张老汉大大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一人一狗消失在巷尾,有妇人这才敢开口议论,“天爷啊,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可真俊哪。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我都快入土的人了,我也没见过这样俊的公子。你才活了多大,就能有这样的眼福,你可知足吧。”有那颤危危的老妇人道。“刚才我应该问问那公子身边可缺人服侍,我家孙女年岁正好。” “婆婆你可拉倒吧,人家贵人可不缺服侍的人。我听人说那些大户人家的丫头都养得跟小姐似的,哪里会看得上你家的孙女。” “你知道什么,我孙女脸盘子圆有福气,屁股大好生养。”老妇人这一恼怒,招来好几个妇人的嘲笑。 笑闹声中,突然有人惊疑大喊:“我听人说王府世子生得极好,又喜着白衣,这位公子不会是那位世子爷吧?” “咦?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我也听人说过,说那位世子爷养了一条大白狗,见天的带出门做客。怕不正是那一位?” 一时之间,人们议论得热火朝天。 院子里的苏宓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其中不时出现王府世子等字眼。她赶紧从洞口望去,只见两个妇人正说得眉飞色舞。 她心下一惊,转念一想司马延应该是无目的到处乱找,并不是知道她藏在张家。她这才般想着,便听到一声惊呼。 其中一位妇人目瞪口呆,另一位妇人赶紧把同伴拉走。 “这是不是那位贵人公子?” 妇人颤抖的声音惊呆了苏宓,苏宓默念着不会吧,司马延怎么会到这样偏僻的后巷来?她不置信地往外看,突然瞳仁猛缩。 一抹白色出现在苏宓的目光所极之处,她看到了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那人白衣飘逸清雅至极,神情高冷凛然如冰。 她下意识想逃,身体却像是定住一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涌出来,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她痴痴看着他,直到百岁突然跳起来。 狗爪子挠门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她猛然猜到他为什么走到哪里都带着百岁,这分明借用百岁的鼻子找她,百岁应该是闻到了她的气息。 她慌忙跑进屋,洪氏闻声出来。 百岁挠不开门,开始横冲直撞。 洪氏抱着心娘不知所措,这门肯定不能开。 惊慌过后的苏宓冷静下来,对她说,“去开门吧,该来的躲不掉。” “苏姑娘,你可想好了?” “他既然找到了这里,我便躲不掉了。“苏宓发现自己出乎的平静,甚至还有一种隐蔽的窃喜。或许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也是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 洪氏还是不敢动,她不知道找来的人会不会对苏宓不利。她放下怀中的心娘,心娘撒腿就往前院跑。 这样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处理不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真是祸,只当他们一家人还了赵小姐的再生之恩。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去开门。 苏宓制止她,“我去吧。” 门一开,恍若隔世。 “郡…主?” 第55章 不放手 从王府离开后, 苏宓不敢去回想过去的事。然而在梦里她不止一次梦到过司马延,梦中的那个他时而女装时而男装,间或又化成一头大白狼。她如同被他追逐的猎物, 总是无处可逃。 他女装时雌雄莫辨, 有着超出性别的气势和惊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男子,仿佛容貌也跟着硬朗许多, 完美的下颌棱角分明,古雕玉刻般俊美无双。她有些恍惚起来,眼前这个无比出色的男子,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位王府郡主吗?她到底是有多眼瞎, 才会一直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她从未想过他们还会再见,冥冥之中又觉得他们会有这么一天。这种感觉像是悬在头顶的那块石头落地,惊起无数尘灰。尘灰纷纷扬扬,无数碎片在光影中斑驳, 然后渐渐开始清晰。 在这一刻, 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真的是男人。他们之间似乎出现一条明显的隔阂, 不过半月时间不到,竟是如此的生分。 他缓缓走进院子, 洪氏立马将院门关上。 苏宓下意识往后退,“我听人说你…你…真的是男子?” “是。” 百岁围在两人身边打着转,摇着尾巴无比骄傲的样子。 这时张老汉带着儿子孙子齐齐赶到, 一家人护在苏宓跟前。苏宓很感动, 冲张老汉轻轻摇头。 “无事的,他不会伤我。” 是啊,她是多么的笃定司马延不会伤她。 “我们进去说话。”她对司马延说。 院子里到底说话不太方便。 两人进了屋子,她关上了门。 “郡主…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世子?”她怯怯开口, 仿若他们初识时的模样。 司马延看着她,灰扑扑的衣着无损她的身姿,散乱的发也不减她的绝色。明明数日不见,却像是多年一般漫长。他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找到她。 或许是分开了几日,他像是重新认识她。若是从前,他必以为她这副样子是真的害怕和忐忑,然而经过此次之事,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很了解她。 她真的懦弱胆小吗? 怕是未必。 真正胆小的姑娘不会自己偷跑出来,更不会有这般慎密的心思。她并不是他看到的那般单纯浅显,反而是深藏不露。 只是这又如何,她还是她,依然让他不可能放手。 “叫我司马延。” “啊?”苏宓喃喃,“这不好吧。” 司马延凤眼微眯。 她无比伤感地道:“我不值得你这么找的,我离开了对大家都好。吴姑娘跟我说过,她说我要是还留在王府,谁护着我谁就会倒霉。嬷嬷死了,我在这个世上没了亲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你出去。” “我和你说过,我不可能去和亲的。” “我知道,但是我听说你受伤了。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再是厉害也不可能时时提防。我真是怕极了,我害怕失去你这个朋友。我宁愿离开,远远地祝福你,也不想留在你身边连累你。” “你离开王府,才是真的害我。”司马延凤眼微红,不知是多日不眠不休还是真的情绪外露。他朝前走一步,苏宓往后退一步。 一进一退,苏宓很快没了退路。 男人和女人,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面对同为女子的郡主,苏宓能做到理智平常。可一旦对方变成了男人,便是哪哪都感觉不对。 “那个…我错了,我就是太害怕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我知道在那些人眼里,无论做都没有用,因为我少活着就是错的。他们恨我娘,恨不得我在这个世间消失。我想偷偷躲起来,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自生自灭…” 她杏眼满是泪水,泪珠子从脸颊滚落。被找到了还能怎么办?自然是重新博得对方的同情。眼下再躲是不可能的,不回去也是不可能的。 张家人为了她冒着如大的风险,她不能害了这家人。 “这家人是好人。他们看我一个孤身女子流落在外收留了我,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们实情,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你们要找的人。你能不能别怪罪他们,这件事情也不要声张出去,好不好?” 张家人岂会不知情?她从王府出来,怎么就找到了张家。而偏偏又这么巧,张家人不怕惹祸上身收留了她。 那块写着诗句的木板,还有张家人的反应和态度,以及关于张家有疯子的传言,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有人早就布好的局。 司马延看着她,眼神幽深。 苏宓知道自己的说辞漏洞百出,但是除了一口咬定张家人不知外,她并没有其它的办法。她赌的是司马延对她的善意,赌的是对方的怜悯。 就在她以为司马延不会同意时,她听到对方说了一个好字。 这个好字,让她喜极而泣。 “郡…司马延,你真好。” “你真的觉得我好?” “除了嬷嬷,没有人比你更好。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我也不想的。我比谁都盼着你好人有好报,这辈子长命百岁福贵无双。” “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打算在张家当一辈子的疯子吗?” “…我没想那么多。”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连将来都不敢去想,哪里还敢想一辈子这么长远的事。我一心只想着不要连累你,别被那些人看到,其它的我来不及想。” “有些事不用去想,与自受其乱,不如随机应变。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纵然陛下没有亲口承认,但谁都知道你是李家的血脉。你如果真出了事,那是打陛下的脸,你以为那些人不忌惮吗?” 所以躲完全没有必要,不仅不能躲,还经光明正大活着。如此一来,些许的风吹草动陛下都能知道。 苏宓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们会针对你。” “我又不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捏。吴国公府地位显赫不假,但我们忠亲王府凌驾其上。再者朝堂掣肘你来我往,陛下不愿任何一家独大。” “万一他们使阴招怎么办?”她目光担忧,小脸凝重。 司马延伸出手,揉了一把她乱糟糟的发,“你就这么担心我?” 一阵沉默,气氛变得微妙。 苏宓想,他可真高啊。 以前可能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如今这才感觉到他强大的气场。他对自己做揉头发这么亲昵的动作,她很难不多想。 “我当然担心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啊。”他眼眸略沉,“我喜欢唯一这两个字。既然我是你一的朋友,保护你便是我当仁不让的职责。” “司马延,你真好。”她杏眼弯弯,“我最喜欢…” 她原本下意识要说的最喜欢她,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因为眼前的人不是从前的郡主,显然对一个男人说喜欢二字不太妥当。 “你最喜欢什么?”司马延并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去。 “我最喜欢和你做朋友。”她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想你、想王府。我知道你在找我,我怕被你找到,又想被你找到。我每天都在那个洞口看,盼着或许有一天能看到你从那里经过。” 要不是她在那里看,或许百岁就闻不到她的气味。 “你真的盼着看到我?”他的声音暗沉。 “我…没有亲口和你道别,总觉得对不起你。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我总是做梦梦到你,好几次都哭醒了。” 是吓醒的。 司马延的手放在她身后,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这样的姿势…… 她不敢多想,却又忍不住多想。 “怎么这么爱哭?”修长的手指拭过她的脸,她心顿时提起老高。这下由不得她多想,司马延分明是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老天,这可怎么办? “我…我就是爱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侧过头去,想躲开他的手。 他的手在她脸上流连,慢慢抬起她的下颌。 她心口狂跳,这也太暧/昧了。如果她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心思,那她真是白活了。怎么办?她应该有什么反应?他是不是要亲她,她是顺从呢还是反抗? 好纠结。 “你的事,我都想知道。”他说。 “…我还能有什么事,我从小在王府长大,我能有什么事…” 他凤眼幽深,看着她不说话。 她心虚极了,暗道他不会这个时候追根问底吧。 “啵。” 他凤眼震惊,她…她亲了他! 她不敢看他,“司马延,我想吃王府厨子做的八宝鸭了。” “你…你…”司马延眸深似海,她先招惹的他,他不可能放手!“好,你回去就能吃到。以后想吃什么让他们做。” “嗯嗯。”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为了怕他追问竟然出此下策,真是美色误人,害人不浅。 以后她还怎么和他相处! 她就算要和司马延回去,不能大张旗鼓,更不是闹得人尽皆知。有人看到司马延进了张家,眼下有不少人在外面探头探脑。 司马延离开的时候,留下了青峰,带走了张家的大孙子。 大多数人避得远远的,生怕张家是犯了事。不家人猜测张家的大孙子莫非和盗贼有关,若不然怎么被带走了? “张掌柜,你家大孙子怎么被贵人带走了?”有人问。 张老汉嘿嘿一笑,“贵人说我家旺哥儿是个好苗子,说是带回去好好培养。” 还有这样的好事? 众人这才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张老汉。张老汉自己也有点懵,那贵人不仅不怪罪他们,还说要给他家旺哥儿谋一个前程。 他们平头百姓又是商户,向来不被人瞧得上。如果家里以后出了一个吃皇粮的,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那贵人怎么就看中你家旺哥儿了?我儿子不比你儿子差,怎么就没碰到这样的好事?”有人扼腕。 洪氏抱着小孙女,到现在还恍恍惚惚。多年前他们遇到了赵小姐,赵小姐救了他们一家人,给了他们安身之所,传了他们立命之技。多年后赵小姐的女儿找到他们,又给他们带来这样福运。 赵小姐母女二人,都是他们张家的大恩人。她几次望向苏宓所待的屋子,心想着等会他们全家人必须得给苏姑娘磕头。 张念恩明显还在激动中,心娘去叫他们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大难即将临头。父亲当下关了铺子带着他们赶了回来,在路上他好几次都想两个儿子逃。 没想到那贵人和苏姑娘说完话后把他们一家人叫进去,询问了他们一些情况后,便问旺儿愿不愿意跟他走。 当时他们全家人都懵了,还是苏姑娘提醒他们,说他是想给旺儿谋个前程。 他的身份,他们大概能猜到。他是忠亲王府的世子爷,贵人中的贵人。旺儿跟了他,以后的前程自是不用说。 这哪里是大祸临头,分明是福之大运。 “我们也不知道,可能是贵人先前打我们铺子前过的时候,看中了我家旺哥儿。” “你们能不能和贵人说说,让他也见见我儿子。”有人这么一说,便有很多人都围过来。张老汉父子被他们团团围住,自是一个字也不敢应。 沈家兴在人群外看热闹,若有所思。 照这么看来,王府确实有意培植亲信。先是忠亲王召见读书人,眼下司马世子居然到市井中寻找得用的人。 只是为何张家那哥儿直接被带走了,而他们去过王府后为什么没有下文? 张老汉被那些人缠得没办法,“各位乡亲,小老儿我连王府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我哪里敢去找世子。那个沈家的小哥不是去过王府嘛,不如你们向他打听一下?” 这招祸水东引倒是奏效,恰巧沈家兴又在。是以众人齐刷刷围上了他,一个个说尽好话想让他把自家的儿子引见给王府。 沈家兴被人围住的时候,张家赶紧关上门。 张老汉心里没有底,问苏宓,“苏姑娘,那位世子爷真的是你的朋友他真的不会怪罪我们?你要是不想跟他回去,我拼了这条老命…” “他真的是我朋友,而且他是一个特别值得信任的人。你家孙子跟着他,日后前程少不了。我在你家麻烦了这么些天,实在是觉得过意不去。” “苏姑娘,你别说这样的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说来过意不去的应该是我们,你…我家旺儿又托了你的福。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还不清。” 青峰还在,有些话张老汉不能说。 苏宓道:“世子爷看中旺儿,肯定是旺儿确实是个好苗子。我走以后,你们一切如常。不该存在的人,就让她走吧。” 这个不该存在的人,是指在别人口中疯了二十几年的张月娘。 张老汉听懂她的意思,思量着过段日子就让月娘病亡。至此这条退路算是断了,他们张家的使命也没了。 说遗憾有,说庆幸也有。 张家人如此,苏宓亦是如此。 第56章 留她 夜黑风高之时, 两道人影出了张家。 巷子口,一辆马车静悄悄地等候着。待人影走到跟前,马车帘子掀开。一只修长的大手将其中一人拉上去。 大手包裹着小手, 是那么的用力。苏宓使劲往回抽了抽, 没有抽动。她索性由着他,一双杏眼左看右看, 就是不看身边的男子。 车轱辘滚滚,行驶在黑暗中。 微妙而又奇异的气氛漫延在车厢之中,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世间有可能携手的男人会是他。为什么如此之玄妙,他怎么就恰好是男人。 大手一直握着小手, 纵然她不看他,亦不能减免他心中的欢喜分毫。 “以后有什么事和我商量,不要一人独自决定。”他说。 “哦哦。”她应着。 二人就这么一直牵着手,直到下了马车才松开。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 苏宓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虽然不过是离开数日, 却像是过去了好多年。 她感慨万千,被司马延带到一个新院子。 “这是哪?” “以后你就住这, 之前那个院子太小。” 其实并不是小,而是离鹤园太远, 他目之不及。他差点失去过她一次,不可能会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这处院子被精心布置过,与鹤园的格局差不多, 不过要略小一些。匾额上写着留园二字, 依然能看出是新挂上去的。 留园,留的是谁? 小竹从屋子里出来,两眼泪汪汪的不敢靠近。 苏宓心生愧疚,她一心想离开王府, 很多事情确实考虑不周。她以为是自己设计出逃的,应该不会连累身边的人。 小竹明显瘦了许多,想来这些天即便没有受罚,日子也不太好过。 她朝小竹笑了笑,抬脚进屋。 屋子亮堂而雅致,与先前她住的简陋小院天差地别。她的记忆中,屋子里只有简单的旧桌凳,一个炭火盆子和一个洗漱架。 此时她的眼前是精雕细刻的多宝阁、上面摆着玉器雕件等饰物,屏风、贵妃榻、方桌、春凳一应俱全,熏炉、小几等小件器具也是件件不凡。 内室之中,淡香幽幽。 不再是简陋的木板床,而是精工打造的罗汉床。床上也不是洗到发灰的粗布被面的被子,而是绣着精美的图案的锦被。 左侧是雕工精美的大圆镜妆台,台面上摆放着沿未开封的胭脂水粉和面膏。右侧是竖柜和箱子,一开柜门便见一水的新衣。浅粉、淡蓝、桃红、银红、翠绿、正红,各色都有琳琅满目。 “这么多?我怎么穿得完?” “一天一身,这些只怕还不够。” “千万只是因为再做了,我这些尽够穿了。浪费可耻,我怕天打雷劈。” “何至于,我们王府不差这点银子。” 王府是不差这点银子,但是她差。“以前我嬷嬷教过我,说人要惜福,得之不糟践,用之不浪费。我知道你和王妃娘娘对我好,我承受不了太多。如果太多了,我就会愧疚难安,我会吃不好睡不香,你明白吧?” 哪来这么多的心思,不就是怕浪费银子。 “好,我知道了。”司马延道。 * 夜深人静,她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又回来了吗?她真的离开过吗?折腾这一遭的意义在哪? 这一天发生的事在她脑子里又过一遍,或许唯一的收获是知道司马延的心思,以前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可是他们…有可能吗?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陛下能看到她嫁进王府这样的显贵人家吗?还有以她示人的身份,她似乎并没有资格成为王府的世子夫人。 思及此,她猛然坐起。如果陛下还不想让她再见人,又想终生禁锢她,会不会让她给司马延做妾? 做妾是万万不可能的! 即使她从心里不排斥司马延,甚至是喜欢的,但她也不会给他做妾。他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下她彻底睡不着了,她恨不得立马去找他问个清楚明白。有些话早说透早好,免得含含糊糊最后难以收场。 披衣出门,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院门,便听到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 “表姑娘,你要去哪里?” 是青峰。 “青峰姐姐,你还没睡啊?” 夜太黑,她看不见青峰瞬间红透的脸。“表姑娘都没有睡,属下怎么敢睡。这么晚表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青峰以为她又想故技重施,“表姑娘你这次出府,世子爷跟疯了似的没日没夜的找。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你可不能再走了。” “我没有想走,我真的是睡不着。”她很无奈,青峰肯定不信她,“几日不见,还真是世事难料。没想到郡主变成了世子,青峰姐姐你也成了男人。” 青峰的脸更红,所幸夜里看不出来。 以前苏宓还感慨过有其主必有其仆。当主子的人高马大一马平川,身边的丫头也是身材魁梧胸前平平,却不想这一对主仆都是假娇娥。 她还真是傻得可以,居然从来不曾怀疑过。怪不得司马延不喝黄芪红豆粥,青峰也不肯喝,原来因为他们男人。 “我以前还纳闷,那牛乳粥挺好喝的,为什么司马延那么讨厌喝,你也不闻之色变。谁知你们都是男人,如此想来才觉合理。” 青峰听到她这声感慨,羞耻得连脚趾都曲起来。这个表姑娘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个男人当然不能喝。 “表姑娘,属下求求你,你赶紧回去睡吧。” 小竹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脸惊慌失措。在看到院子里的苏宓后,差点哭出声来,“表姑娘,奴婢以为…” 以为她又想偷逃。 “表姑娘,你可不能这么吓奴婢啊。奴婢上有父母,下有弟妹,你就可怜可怜奴婢,以后不要这么吓人了。” 苏宓赶紧哄她,“我不会再跑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你安心睡觉,我要是半夜不见了肯定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真的吗?表姑娘,你不骗奴婢?”小竹心有余悸,脸上还挂着眼泪。 “真的真的,我要是骗你,我就是小狗。” 小竹终于破涕为笑,欢天喜地过来扶她,“表姑娘,夜深了你也睡吧。” 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回屋睡觉。 看样子小竹以后都会对她严防死守,还有青峰这个守卫在。如果她真的还有逃跑的想法,定然是不能成的。 那条路已经断了,她没有另一条逃生之道。此后她真的要一辈子待在王府,在这四方围墙之中生活吗? 其实若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不能为妾! 算了,不急于这一时,待明日有空再问司马延。 青峰见她进了屋,终于长松一口气。表姑娘在主子心中何其之重,这回他看是明白了。但愿表姑娘能明白主子的心思,以后安安生生的。 他刚往暗处退,转头司马延另一边暗处走出来。 “世子。” 司马延摆手,示意他别出声。夜色幽幽,他的身影是那么挺拔修长,单单一个模糊的影子已是俊逸出尘。 他望着那屋子,良久良久。 那间屋子仿佛有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他必须日夜让人看守着,不敢再弄丢。他要留住她,永远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留园,留的是她。 苏宓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这些天来她其实也没怎么睡好,一来前路未知心有惴惴,二来又要隐藏身份提心吊胆。 如今回来了,这些问题似乎都不存在了。心中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夜里自然睡得又香又安稳。 院子里有婆子有丫头,倒是人不少。 她最熟悉的还是小竹,小竹几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不见。看来昨夜的保证并没有安抚好小竹,对方还是怕她会逃。 再次见到红岭的时候,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红岭是送粥过来的,粥还是黄芪红豆粥。 “红岭姐姐,我刚用完早饭,有点喝不下。”苏宓为难道,她早饭吃多了一点。 “表姑娘晚点喝也行。”红岭没有强求,“不过主子吩咐了,这粥一日不能落,表姑娘想什么时候喝都成,奴婢再送。” 以前苏宓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大家都是女子,喝这样的粥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然而现在司马延成了男子,他叮嘱自己天天喝这个粥是什么用意? 简直是昭然若揭。 她顿时脸红了。 司马延枉当了十几年的姑娘,骨子还是妥妥的大直男,竟然喜欢大胸妹。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小身板,暗自磨了一下后槽牙。 莫非他对她很不满意? “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不想喝。” “表姑娘!”红岭大惊,“你以前不是挺爱喝的吗?为什么不想喝了?” “以前我爱喝,是因为这粥真的好喝。可是我自己想喝和别人想我喝,这是两回事。红岭姐姐,你明白吗?” 红岭摇头,她不明白。她都被表姑娘给绕晕了,既然觉得好喝为会什么不喝?自己想喝和别人想让自己喝有什么区别? 苏宓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这粥喝了有什么用?这里会变大。”苏宓在自己胸前比划,“我想不想变大是我的事,但是别人想我变大我就不乐意了。” 红岭的脸都红成朱肝色了,她总算明白表姑娘的意思。 “表姑娘 ,你不想变大吗?” “我无所谓。” “…这…这要奴婢如何回话?”红岭又羞又为难,她一个丫头,你让她怎么去向司马延禀报此事。难道说表姑娘不想被人逼着变大,所以不肯喝粥? 苏宓看出她的为难,“我去和他说。” “表姑娘,你…你真的要和主子说?”红岭结结巴巴,她说不妥当,表姑娘去说更不妥当。这都是什么事啊! 在她的震惊中,苏宓已经去找司马延了。 司马延看到话自己面前的红豆粥,凤眼微凝。 “司马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现在的身材?”苏宓挺了挺腰板,小脸十分严肃。 司马延轻咳一声,凤眼含笑,“你是觉得我对你身材不满意,所以才让你喝粥的?最开始不是你自己想喝的吗?”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苏宓心虚起来。那时她吃不饱穿不好的,不就是想多蹭一口吃的,哪里想到会有今天。 “但是…你也不能天天让我喝…总喝同样的东西肯定会腻的。” “这事是我思虑不周,除了红豆粥,还有其它的粥品,我会让下人常给你换口味的。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陪我,中午在鹤园用饭。” “你不是领了差事吗?不用当值吗?” “今日休假。” “哦。” 苏宓陪他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在想,她不是来质问他的吗?为什么没有把红豆粥推掉,反而还要喝其它不同种类的丰胸粥。 她迷茫地看着红岭,红岭赶紧低头。 “司马延,我不做妾。” “谁说你会是妾?”司马延气息瞬冷。 苏宓看着他,“没有人说,我自己猜的。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份,你……你如果真对我有那个意思,你觉得陛下能同意吗?” 这些事情她可不想含糊。 司马延道:“他会同意的。” 第57章 定亲 若说李岱恨苏宓, 那是不存在的。若说他怜悯她,似乎也算不上。他对苏宓的感情十分复杂,那个原本应该是他妹妹的孩子, 却是他的女人所生。天下男子怕是都不愿意自己的女人曾生过别人的孩子, 而那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他知道如果没有那个孩子,赵舒宜根本不可能苟且偷生委身于他, 但是那个孩子又是横在他心口的一根刺。好在那孩子肖似其母,他不用面对一张像自己父皇的脸。 当他听到那孩子从王府消失时,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记得那孩子朝画吐口水的样子,着实让人痛快。她做了他不敢做的事, 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印象。那一刻他真希望父皇能看到,看到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不屑和鄙夷。 王府传来消息,说人找回来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竟然松了一口气。曾经他无比卑劣地想过那孩子如果死了该有多好, 如今他突然不这么想了。 那不再是横在他心底的一根刺, 而是变成他手里的一把刀。这把刀会替他捅向死去的父皇,做一些他不敢做的事。或许她会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放在天下棋局中一个重要的位置。 无论如何,这孩子还是活着的好。 今夜他可以去找舒宜了。 他未说去哪便出了玉祥殿, 福总管便知他是去听语宫。 听语宫内,常嫔正端着一碗燕窝进到密室。密室之中的女子青丝如泄眉眼平和,那种超越年纪的美差点让常嫔看呆。 “姐姐, 人已经回王府了。” “找到了?”女子喃喃着, 语气有一丝失望。她还以为那孩子能离开朝天城,以后会有另一番天地。 常嫔道:“是忠亲王世子找到的。” 女子神色略显错愕,良久之后长长一声叹息,“那样都被找到了, 可见司马世子是个有心的。既然被找了回来,以后是福是祸她都得受着。” 那样一条退路,她布置多年十分隐蔽。她原以为自己能用得上,没想到用在了自己女儿身上,只可惜还是暴露了。 常嫔坐在她身边,“姐姐,你别担心。我看司马世子地她不一般,说不定她的福气在后头。她是你的女儿,自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肝,日后若能在王府立住脚,不比在这兴宁宫里当个公主差。” 女子正是死而复生的赵贵妃赵舒宜,她闻言又是一声叹息。 常嫔心知她还放不下那个孩子,这么多年她无名无分不见天日地活在这深宫。昔年人人羡慕的贵妃娘娘成了陛下的禁脔,她心中必定郁闷。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谁愿意这般活着。 “姐姐,事已至此,你多思无益。” 赵舒宜道:“你说的没错,多思无益,我又能做什么?” 她被困在这方寸斗室之间,她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她能做什么?她又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什么? “这些年,辛苦你了。” “姐姐,你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没有姐姐,我早就死了。我的命都是姐姐救的,我的命也是姐姐的。” 当年常嫔还是一个小宫女,没背景没手段又没有依靠的宫女想在兴宁宫活下来,简直难于登天。 最开始常嫔并不在采薇宫当差,而是白美人宫里的二等宫女。白美人不是世家女,算不上得宠。 宫里的女人要想有圣宠,少不得要巴结位分高的妃子或是皇帝身边的人。白美人一心上进,先是攀上了二皇子的生母罗妃娘娘。后见罗妃不能为自己铺路,便另谋出路。她决定巴结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姚公公。 姚公公有三个干儿子,其中有一个姓王的公公性子最为毒辣,也最为得姚公公的心。王公公不仅手段阴毒,还喜欢女人。 一个太监喜欢女人,图的是满足自己古怪的癖好。他倒是不会光明正大与人对食,而是私下受用不少送上门来的宫女。 宫中的奴才命贱,天天都有死人,隔三岔五病死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更是无人在意。抑或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有人会去得罪姚公公。 白美人不会让自己的心腹去送死,是以便挑中了并不受重用的常嫔。常嫔被送到王公公的房间,做好了必死无疑的打算。 彼时她已经认了宫里的一位老嬷嬷当干娘,那位嬷嬷姓杜,人称杜嬷嬷。杜嬷嬷求到了赵贵妃跟前,这才有了赵贵妃的救命之恩。 后来她到了采薇宫,再后来她又出了采薇宫。赵贵妃故意赶她走,是料到后来的种种为她谋一条生路。 这么多年,在她的心中她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赵贵妃。 深宫之中,真情何其难得,又何其可贵。 赵舒宜拉着她的手,“你不欠我的,这些年多亏有你,晔儿…也多亏了你。” “姐姐,你我之间何需客气,我心甘情愿。” 密室外,有人通传说陛下来了。 常嫔赶紧抹干眼泪起身,恭敬地低着头出去。 李岱进来时,看到的是正坐在镜前梳妆的女人。她的背影是那么的清雅,一举一动是那么的风情入骨。 这种美无关岁月,无关长相。单单是一个梳头的动作,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他接过她手中的梳子,顺着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往下梳。镜子里的女子神情极淡,有着岁月静好沉淀的美貌。 “人找回来了,听说是躲在一户市井之家。朕答应过你的事,一定都会做到。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镜子中的女子微微一笑,如春风过湖潋滟无双。 ”三郎办事,我最是相信不过。那孩子胆子小,又没怎么出过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李岱目光凌厉起来,一个小姑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王府出门,不可能没人相助。看来有的人手伸得太长了,竟然敢凌驾皇家之上。 赵舒宜点到即止,“三郎,我是不是老了?” “怎么会?你一点也不老,和朕第一次见你时一样美。” 镜子中的女子眉眼含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三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记得,从不曾忘。” 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一下子击中他的心门,在他年少的心里开出了一朵花。那花年年岁岁娇艳绚烂,越开越艳。 “我也记得头回见你的样子,你当时一身劲装青涩而又腼腆,手中拿着一支长矛,威风凛凛气势不凡。那时我还在想,这少年郎好生俊俏威武,以后不知是多少姑娘家的梦里人。” 李岱将她圈在怀中,“如今那少年郎已经长大,他可曾入过你的梦?” 镜子中的男女相偎,女子吐气如兰,“入梦入心,他如今是我的男人。” 话音一落,她被人凌空抱起。 一室幽香,不知是迷了谁的梦。真情假意谁又能分得清,你侬我侬的纠缠之后,岂不知不过是同床异梦。 * 承恩伯府老夫人寿诞之日,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前去祝寿。杨老夫人是端妃娘娘的母亲,这些年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杨家又和吴国公府走得极近,吴国公府是朝天城世家之首。 杨老夫人年纪越大腿脚越来不便,近几年不太出门。 一大早进杨府贺寿的客人络绎不绝,杨夫人带着女儿杨楚楚亲自迎客。举凡这样的人家举办宴席,大多用意颇多。一来彰显自家地位,二来广结善缘,三来便是展示自家长成的姑娘。 来的都是各家的夫人姑娘,大多都会留心儿女亲事。杨家的大公子还未说亲,倒也不是杨家不急,而是因为高不成低不就。 论家世,杨家如今也算过得去,但底蕴深的人家依然看不太上。虽说杨家有端妃,但大皇子那么个品性,又偏偏占了一个长字。稍有些顾忌的人也怕被柳皇后恼了,毕竟以后太子殿下才是正统。 差不多地位身份的人家杨老夫人婆媳又看不上,总觉得配不上他们杨家。 杨家当年不显,已故的老伯爷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杨老夫人是小官之女,年轻时就长得寻常,如今瞧着面相有些刻薄。 也是她命好,嫁进杨家后生了一个好儿子。杨伯爷杨显原早年有杨玉郞之称,宛如杨家祖坟冒了青烟一般才有了他那般风流俊逸的后代。那时杨家虽说家世不高,依然有少姑娘心仪杨玉郎。 杨玉郎当年何其风光,据说出街必有众女追随,所到之处惊叹连连。杨家门外更是有不少人痴痴守望,只为一睹他的风采。 杨家的青烟似乎也只冒了那一回,他的姐姐肖似杨老夫人其貌不扬,妹妹即端妃娘娘。端妃虽说能称得上清秀二字,但与绝色美艳四字无缘。 他的儿女们也未有一人能承其貌,最多不过中上之姿,嫡女杨楚楚也不是出众之人。 而今杨玉郎早过而立之年,眼看着即将迈入不惑之年,却依然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一般风流雅致。 便是到了这般年纪,他仍旧能惹得这些夫人姑娘们目光追随。 很可惜,杨家的大公子长相似母,并未遗传杨伯爷的风姿。倒是杨伯爷姐姐的次子,生得有几分像舅,所以早早与大公主李长晴定了亲。 听说李长晴对自己的未婚夫很满意,从不在意其家世。公主招驸马,看重的也不可能是家世。家世好的嫡长子,更不可能当驸马。 杨家起势靠的是女儿,这些年中规中矩。 夫人们欢聚一堂,你来我往的恭维之词不绝于耳。 忠亲王妃进来时,所有人都很吃惊。这些年忠亲王妃能出面参加的宴席并不多,她上一次来杨家还是杨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这样的生辰寿诞她从未亲自出席过。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不需要迎合巴结别人。 更让人吃惊的是,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大多数人都见过,在上回忠亲王妃的生辰宴上。让所有人更吃惊的是这位姑娘的风仪长相和气度,似乎与年老者记忆中的赵贵妃越来越像。 花厅内足有半刻钟的静默,直到吴国公夫人先起身行礼,尔后所有人都向忠亲王妃行礼。 忠亲王妃略略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在杨老夫人的亲自想请之下坐在右上位。 苏宓则站在忠亲王妃的身后,一脸乖巧。 按理说她应该向各位夫人见礼,但忠亲王妃交待过不需要那么做。她这一逃一回,似乎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司马延的身份,她的处境,以及他们的关系全都发生了根本而又奇怪的变化。 她再见忠亲王妃时,心情也很微妙,突然有一种丑媳妇要见婆婆的感觉。她以为忠亲王妃可能会说她,因为是她给王府带来了麻烦,也是她害得司马延不眠不休地寻找。 然而忠亲王妃对于她出逃的事一字未提,同她说起的却是京中的一些事情。比如说各世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忌讳。 正当她纳闷的时候,对方说这些事情她以后都要学。她听懂对方的意思,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在来的路上,忠亲王妃又和她细细说了一遍杨家的事。她们进来的时候,杨伯爷和杨家的公子已经离开了。 忠亲王妃一来,伊然成了众人的中心。 曲夫人眼神隐晦地看了苏宓好几眼,猜测着自家表姐的用意。很明显表姐有意抬举这个孩子,难道是想给这个孩子说一门好亲事? 杨家的大公子正在说亲,莫非是冲着杨家来的? 她会这么想,旁人也会这么想。 一来二去不少目光似有似无的地看向苏宓,暗道杨家这是什么运道,怎么总能和皇家扯上关系。 不过这次,是福是祸不好说。 杨老夫人和杨夫人恐怕也想到这一层,杨夫人面上倒是看不太出来什么情绪,杨老夫人那张刻薄削瘦的脸立马挂不住了。 谁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生的,谁不知道连陛下都不认这个孩子。他们杨家真招惹上了这个孩子,只怕得罪的不仅是吴国公府,连带着还有大公主,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 吴国公府老夫人打量了苏宓好几眼,虽说面色还算如常,但眼底不时闪过的恨意表明她恨极了苏宓。 最近城门一直严加盘查,不想查到有人偷运内库的东西出去。那些东西都是一些陈年的料子与粮食,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 内库一向是吴国公府负责的,往年也都是这么做的。谁知这次陛下大发雷霆,不仅训斥了吴国公你子,还勒令他们把往年的账目补上。 陛下小题大做,分明是借机发作。 吴国公老夫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怕是出在这个孩子身上,陛下怕是以为这个孩子前些天的失踪和他们国公府有关。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一样的害人精。 忠亲王妃美目一扫,将这些人的心思尽收眼底。 “你们不必拘束,一切照常。” 还怎么照常? 杨老夫人那叫一个脸色难看,忠亲王妃与她年纪相仿,但自来身份有别。她心里十分不悦,生怕忠亲王妃当众开品提及亲事。 “王妃娘娘这位外甥女,应该定亲了吧?”也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闲事大的,竟然哪壶一开提哪壶。 这问话一出,杨老夫人和杨夫人心都提到嗓子眼。 所有人都好奇不已,齐齐看向忠亲王妃。 忠亲王妃但笑不语,先是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轻按唇角。在大家屏气凝神的期待中,她环顾一圈。 “定了。”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还以为她是奔着和杨家结亲来的。杨老夫人和杨夫人则是喜出望外,如同逃过一劫。 “恭喜王妃娘娘,不知定的是哪家的公子?”有人又问。 所有人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曲夫人隐约觉得不太对。没听说这个孩子定亲了啊,如果真定了亲总有一些风声传出来,难道定亲的人家太过寻常? 杨老夫人和杨夫人自觉逃过一劫,现在也起了好奇之心。 这个孩子身份特殊,定的会是什么人家? 忠亲王妃含笑看苏宓一眼,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长大王府没怎么出过门,我怎么舍能让她外嫁。” 这是何意? 众人皆愣。 不外嫁,那岂不是招婿上门? 有人联想到前段时间王府接见的那些学子们,隐约有了猜测,原来那时候王府是在给这位表姑娘相看。 那些被召见的男子,大多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很多人顿时失了兴致,看苏宓的眼神带了些许复杂和同情。 曲夫人道:“表姐心善,这孩子也算是有福了。” 忠亲王妃笑笑,“这孩子以往没怎么见过生人,所以我得带她出来多见见。” 有人心道,多见见有什么用。 一个普通人家的内妇,以后有什么机会出席这样的场合。 杨老夫人道:“有王府照应着,总不会差的。” 忠亲王妃又笑了,“我年纪大了,以后这样的出门做客需得她一人应付,所以趁着我还有精力,自是要多带她出来几回。” 这话听着不太对。 什么叫她一人应付?王府以后自有世子夫人,自有新王妃。 曲夫人心生不好的预感,“表姐,她…到底定的是哪家公子?” 忠亲王妃笑得极为舒心,“我家的。” 第58章 因为鹤儿喜欢你。 一语出, 四座皆惊。 所有人目瞪口呆,忠亲王妃家的公子是何人?除了那位最近恢复身份的世子爷,王府还有别的公子吗? 所以忠亲王妃口中自家的, 指的是世子司马延。 苏宓适时害羞低头, 实则是她自己也很意外。她自己都不知道和司马延定亲的事,虽然他们应该彼此有意。 更让她意外的是忠亲王妃不仅对她没有半分责怪, 反而如此轻易接受她,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不知道的是,忠亲王妃之所以对她逃出王府一事没有怨言,是因为司马延告诉自己的母亲。她的离开是怕会连累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身为一个母亲,还是一个老来得子的母亲。在忠亲王府的心里,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如果这世上还有人把自己的孩子看极重,她怎么可能怪那个人。 众人不知这些内情, 有人猜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如果不是陛下的旨意, 忠亲王府怎么会趟这样的浑水?还有人猜的是此女貌美异常,怕是那司马世子被美色迷了心执意求娶, 忠亲王妃只能无奈同意。 真的是这样吗? 有人怀疑,实在是忠亲王妃看上去心情太好, 哪有半分无奈的模样。 不管如何,苏宓成了王府未来的儿媳,地位不止高了一星半点。以前她明面上是王府的远房表姑娘, 现如今在世人面前她是将来王府的女主人。 一时间, 众人脸色不可谓不精彩。 尤其是吴杨两家的老夫人。 杨老夫人是看吴老夫人脸色行事的,其实她心中未必有多难以接受。吴老夫人则不同,她是吴皇后的亲娘,女儿年纪轻轻就死了, 死的时候陛下还是皇子。女儿死后不久,女婿成了天子,皇后娘娘的尊荣也成了别家女儿,叫她如何能甘心。 这口怨气堵在吴老夫人心中多年,每每思来抑郁不已。而今那害死女儿的奸妃之女摇身一变,居然要成为忠亲王妃的世子妃,她如何能愿意。 “王妃娘娘,此事可是真?” 忠亲王妃道:“儿女亲事,岂能玩笑。我这外甥女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是一个品性纯良的孩子。她性子软又乖巧,我还怕她嫁出去受人欺负。所幸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便留在自己身边。” 众人心思纷杂,曲夫人更是乱了心绪。表姐这是何意?表姐的外甥女不应该是她家婉儿吗?王府的世子夫人不也应该是她家婉儿吗? 忠亲王妃的目光扫了过来,一眼看到曲夫人眼中的埋怨。曲夫人身后的曲婉儿亦是面阴如晦,眼神不善。 她失望至极,以前她确实有意同表妹结亲,只可惜两个孩子合不来。她原来当是鹤儿性子难搞,不想婉儿这孩子性子也长左了。 “这孩子胆小良善,又鲜少同外人打交道,日后还望诸位多多照顾。” 如此郑重,怕真是为未来的儿媳引路。 “王妃娘娘客气。这位苏姑娘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生的也好,性子瞧着也温和,任谁看了都喜欢。” 说这话的是柳夫人,柳皇后的娘家弟媳。 在场中人,柳夫人对苏宓最无芥蒂。柳家能出一个皇后,捡的是吴家姑娘早死的空缺。如果不是吴皇后死的早,哪有现在的柳皇后。 是以,柳夫人看苏宓的眼神很是和善。 柳夫人话一出,立马有许多人附和。 曲婉儿暗恨,什么有福气,什么任谁看了都喜欢。不就是想巴结讨好王府,想趁机哄王妃姨母高兴。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明明不久之前这个苏宓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怎么突然之间入了司马延的眼,又得到王妃姨母的另眼相看。 大公主接连被禁足,她这个伴读也早没了以前的风光。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被吴玉清和杨楚楚联手奚落。说她命中带克,克了大公主。她一时气不过,差点和吴玉清吵起来。 一个姑娘家要是有了带克的名声,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嫁个好人家。吴玉清心思极毒,分明是想断她所有的富贵通天路。 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吴家真把她带克的名声散出去,她自有其它的法子讨回来。吴皇后死得那么早,吴家的姑娘配得上一个命薄的名声。 吴玉清对她亦有忌讳,两人不时眼神相碰,皆是明白对方眼中的意思。 在忠亲王妃没有说定亲一事之前,她们目光相杀你来我往。忠亲王妃那话一出,吴玉清的心思便转到了苏宓身上。 说到恨苏宓,大公主为最,吴玉清也不遑多让。 就是这么一个连陛下都不承认的人,竟然要嫁给忠亲王府的世子爷,这叫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几乎在场所有的姑娘都朝苏宓投去或是复杂或是羡慕又或是是嫉妒的目光,其中还有像吴玉清、曲婉儿的恨光。 苏宓一直微低着头,尽职扮演着一个害羞腼腆的姑娘。 杨家的宴席在一片恭维声中散场,夫人们巴结讨好着忠亲王妃和柳夫人,险些把杨老夫人这个正主弃在一边。 她们围着忠亲王妃,吴老夫人不气。 她们向柳夫人献媚,这才是吴老夫人最生气的。吴老夫人对自己女儿的死耿耿于怀多年,最是不忿柳家如今得了势。 她总想着如果自己的女儿没有死,哪里有柳家人今天的风光。这一切的一切都怪赵氏,是赵氏害了他们吴家。 “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一声叹息,对杨老夫人道:“本是你的寿辰,这些宾客们竟是冲着别人来的。” 杨家以前是吴家的附庸,但这些年渐渐长了威风。 端妃娘娘地位稳固,膝下有两位皇子。他们杨家再也不是多前年的落魄仕族,那也是京中数得上的人家。 “谁叫人家是太子的舅家,我们哪里比得了。” 一听杨老夫人这话,吴老夫人脸色更难看了。她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这话说得不错,柳家的外甥可是太子。太子虽然行二,却是嫡皇子。” 大皇子是谁,那是杨家的亲外孙。 论扎心,谁也不输谁。 杨老夫人紧张不已,“老姐姐,你可别说这样的话,万一传了出去可不得了。” “太子行二,也是不能说的话吗?我看你是越活越胆小了,还不如早年有胆色。”吴老夫人头一昂,径直走了。杨家早年还事事以他们吴家为尊,这些年渐渐不受掌控。不就是以为端妃有二字傍身,他们杨家不需要再靠着吴家。 倒是想得好,也不看看杨家的子孙是什么德行。 杨老夫人在她走后也是一声冷哼,“她想拿我当枪使,我才不会如她的愿。他们吴国公府和赵贵妃有仇,我们杨家可没有。我万不会为了替她出门,去讨别人的嫌。她还以为是早年,早年我们是不得不看他们的脸色。她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吴家以后靠的是我们杨家,还敢在我面前摆谱,我可不给她这个脸!” “老夫人说得极是。”杨老夫人身边的婆子道。 那边夫人们拥簇着忠亲王妃和柳夫人,一路欢声笑语地出了杨府的大门。其中众人有一瞬间的静音,苏宓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应该不年轻,锦衣华服俊美无双。有着青年男子没有的成熟,又有着中年男子没有的风流雅逸。 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无论看谁都给人一种脉脉深情之感。 此人便是杨显原,人称杨玉郎的杨伯爷。 苏宓暗道怪不得世人说杨家祖坟冒了青烟,杨老夫人那样的长相,真不像能生出这般长相出色的儿子。杨夫人虽说长得也不错,但比之其夫只能说黯然失色。 众人惊艳之时,杨夫人既是羞涩又是不悦。羞涩的是自己成亲多年,纵然丈夫对自己不算亲近,但她还是一颗心都在对方的身上。不悦的是这些世家夫人们太不矜持,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看别人的丈夫。 苏宓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她不喜欢杨伯爷的眼神。比起杨伯爷这样的多情美男,她更喜欢司马延那样高冷的人。 “杨伯爷真是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忠亲王妃感慨。“你是不知道他年轻那会,令多少姑娘为之沉迷。” “我不喜欢这样的,他比不上世子。”苏宓低声道。 忠亲王妃闻言捂嘴笑,“你这孩子,倒是实诚。” 这样多情的男子,注定会伤很多人的心。伯府别的不多,妾室姨娘最多。其中大部分都不知道杨夫人主动纳的,也不是杨伯爷自己要求的,而是那些女子哭着喊着要给杨伯爷做妾。伯府良妾不少,丫头升通房姨娘的也不少。 杨夫人表面风光,心里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杨伯爷应该是路过,却引起不少的目光追随。 “真可惜,杨家这一辈无一人肖似杨伯爷。”有人小声惋惜。 唯一长得和杨伯爷有点像的是杨家的外甥,也就是李长晴的未婚夫。 杨夫人不知有没有听到,还得强颜欢笑。她和女儿杨楚楚亲自相送,一直送到众人各自上了马车。 忠亲王妃临上马车之际,曲夫人终于逮到机会说话,“表姐,鹤儿真的定亲了?” “这还能有假。” “鹤儿是你的独子,又是王府的世子爷,你怎么会…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他了?” 苏宓已经先上了马车,静静坐在车厢内,她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在曲夫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深觉有理。司马延是王府独子,又是世子爷,将来的忠亲王。配她这样一个孤女,实在是在过委屈了。 她听到忠亲王妃似乎轻笑一声,然后她听到对方说:“真论出身,放眼朝天城,有哪家的姑娘能和她相提并论?” 曲夫人眼神微闪,“表姐…她真的是?” “她是我们王府的表姑娘,现在是鹤儿的未过门的妻子。至于其它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中意的是她这个人,这门亲事我很满意,那孩子我也很喜欢。” 苏宓听到这样的回答,说不感动是假的。 等到忠亲王妃上来的时候,她已是两眼汪汪。 “都听到了?”忠亲王妃并不避讳。 “是。”苏宓眼眶发红,“王妃娘娘,我…的身份那么复杂,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同意,为什么护着她? 忠亲王妃道:“因为你把鹤儿看得比自己还重,因为鹤儿喜欢你。” 苏宓杏眼满是不可置信,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以为这个时代的父母,家族利益才是放在第一位的,儿女的喜好则是其次。 “我…”她并没有把司马延看得比自己还重,“我没有…我离开王府主要为的是我自己。我怕大公主再找我麻烦,我也怕他们会迁怒王府和世子。不过我更怕的是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不想再像过去一样提心吊胆,所以我才会逃走的。” 忠亲王妃心都软了,这个孩子怎么如此善良。她明明就是怕会连累鹤儿,却还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如果换成一个有心机的人,怎么可能如此坦荡。 “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诚。” “我是真的…” “好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我们年纪大了,就盼着你和鹤儿以后好好过日子。你放心我不是什么恶婆婆,给儿子房里塞人的事情我也不会做。” 她嫁进王府那么多年没生孩子,什么样难听的话没有听过。她要真是那等固守成规的女人,怕是早受不住给丈夫纳妾了。活了大半辈子,她活得比谁都明白。这夫妻之间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别乱插手。 苏宓不想会听到这个,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她想能碰到王妃这样的婆婆才是最幸运的事,在这个时代有好老公不如有好婆婆。 将心比心,如果她真成了王府的儿媳,她必会待王爷王妃等同于自己的亲生父母。 “王妃娘娘…” “还叫王妃娘娘?”忠亲王妃佯装生气。 不叫王妃娘娘叫什么? 苏宓微愣。 “叫姨母。” “姨母。” “诶。” 第59章 机会 马车行至朝天城最繁华之处渐缓, 拥挤的百姓和热闹的街市让马车慢慢停靠一边。小贩们的叫卖声和小二跑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听着极有烟火气息。 苏宓杏眼微动,看向旁边的车帘。她眼中一片好奇向往, 小脸却板得极为严肃认真。像一个明明想出去玩, 却又怕大人训斥的孩子。 忠亲王妃不由莞尔,轻轻掀开这边的车帘, “今儿个可真热闹啊。” 苏宓一看,也掀起一角车帘,“嗯,真热闹。”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息。来往百姓形形色色,大多数从穿着上就能看出身份地位。 短襟者,大多是劳力和百姓。长衫者,有学子有富户。戴纶巾幞帽者多是清雅或贫寒之士, 能戴冠的可见家境不错。锦衣华服佩玉者, 更是能从外表窥其出身。 苏宓看得津津有味,只见酒楼走出一行人。被几位华服青年簇拥着的一位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面白如玉,相貌胜人几等。 那般风流英俊的长相, 那多情的桃花眼,虽不及杨伯爷之六分,但站在人群中足够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此子应是杨家的那位外孙史公子, 也就是李长晴的未婚夫。听说李长晴极为满意这位未婚夫, 料想应和史公子的相貌有关。 史公子被人捧着,好不春风得意。他原与几位友人有约,是以今日杨老夫人寿辰,他早早去贺过寿后便离开了。 史父不过是七品小官, 史公子是小官之子。若论身份,他自是不可能成为驸马。但他舅家是伯府,小姨还是端妃娘娘。他长得好,又和李长晴从小认识。 李长晴当年挑选驸马时谁也不满意,就看中了他。他摇身一变成了大公主的未婚夫,京中的世家公子们哪个不给他几分脸面。 饮过酒后,他的桃花眼更是含情脉脉,若得经过的妇人姑娘们痴痴迷望。 突然有个小厮跑过来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大变。 他撇下友人,朝城司衙门狂跑而去。 这时马车动了,苏宓疑惑是放下帘子,隐约听到有人说什么敲登闻鼓之类的话,又听人说是什么有人状告妻子通奸。 “姨母,我刚才看到一个长得很像杨伯爷的公子往那边跑。” 忠亲王妃心下一动,吩咐一个侍卫前去打听。 马车到了王府不久,去打听的侍卫回来禀报。说是有位叫程大生的商贾告自己的妻子与人通奸并有奸生子为证,那奸夫正是史大人。 史大人是史公子的父亲,怪不得史公子会变了脸色。 程大生之所以发现自己的妻子与人通奸,还有从他的一双儿女说起。他与妻子成亲多年,膝下有一女一子。女儿今年十二,儿子今年八岁。他自己长相普通,甚至称得上丑。程妻则是秀才之女,姿色出众。当初程妻之所以嫁给他,看中的是他的家境。 程家祖辈以前是跑商的,到程大生的父亲那一代才算是在朝天城扎了根。程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到程大生这一代已能算得上中富之家。而程妻的父亲虽有秀才功名,家境却着实贫寒。程父不事生产埋头读书,程妻的两个弟弟亦是如此,家中全靠程妻与其母做绣活供养。 程大生爱慕程妻,花重金求娶,娶回家之后如珠似宝。程家有丫头婆子,程妻每日只需精心打扮自己看看书即可。 大女儿似程妻,深得程大生的喜爱。他自己长得丑,生了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可谓地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 后来程妻又给他生了一子,儿子自小容貌更为出众。他喜不自胜,逢人便夸自己取了一个好妻,程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程妻被他宠着,早已不见以前的穷酸。她吃好穿好,闲时赏花吟诗,平日里还喜欢出去和别的夫人叶子牌。 程家不缺钱,程大生也愿意这样惯着娇妻。 错就错在小儿子长得太好,才八岁已是附近闻名的小美男。不仅长得好,还很聪明。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程大生是逢人就夸。 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开玩笑说他长得丑,不可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程大生就有些不高兴。 转念一想,儿子长得不像他,是因为长得像妻子。那些人肯定是嫉妒他人生得意,故意说那些酸话刺激他。 这般一想,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然而有一人提起,便会有第二人。当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他的儿子和史大人的儿子长得像时,他整个人都傻了。有人说儿子不像他,他可以说是因为像妻子。但有人说儿子像别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妻子从一开始就看不上他,他是知道的。成亲的那天夜里,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圆房之后还闹着自尽。 最终虽说愿意和他过日子了,但对他鲜少有笑模样。 他偷偷去看过史公子,一看之下天旋地转。儿子不说完全像史公子,至少有三四分像。史公子不过十几岁,当然不可能是妻子的奸夫,所以他怀疑是史大人。 经过几次跟踪,他发现妻子果然爱去史家打史夫人打叶子牌。 一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他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身败名裂,所以这才有敲登闻鼓状告妻子与人通奸一事。 苏宓觉得不太对,那位史公子长得并不像史大人,而是像杨伯爷,没道理史大人在外面生的儿子也会像自己的小舅子。 史大人拼命喊冤,他都没和程妻说过话,怎么可能会是奸夫。谁知才过了一夜,他就承认了,承认是程妻勾引了他。 程妻一直哭,被程大生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当史大人说是被勾引时,她突然大喊大叫,喊着什么人来救她。 这件案子最后的结案是通奸罪,程妻被判了流放,当夜被发现自缢在牢房中。史大人被罢了官,还受了杖刑,但不用流放。 苏宓听到这个结果时,正和司马延一起。两人如今是已未婚夫妻,坐在一起端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莫说是旁人,便是日日相见的红岭都惊叹他们的相配。俊男美女谁不爱,忠亲王妃私下连孙子孙女的小名都想好了,就盼着他们早点成亲,生几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司马延凤眼深深,剑眉微皱。“此案也只能如此。” “那位程夫人,应该不是自尽。”苏宓小脸冷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程妻是被灭了口,怕她供出真正的奸夫。“那个奸夫,应该不是史大人。” 程大生的儿子像史公子,史公子像杨伯爷。她想起杨伯爷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觉得与程妻有私情之人极有可能是杨伯爷。 史大人刚开始还喊冤,后来为什么又承认了?应该是代自己的小舅子受过,毕竟七品小官能丢,伯府的爵位不能丢。再者史家靠的是杨家,只要杨家不倒,史家就不会垮。相反如果杨家倒了,史家也落不下好。 是个人都知道的事,不过是官官相护。 案子虽然已了,但防不住悠悠众口。这种风流事最是传得快,你一言我一语的满城风雨。程大生听到了传言,大约是知道妻子的奸夫另有其人,一气之人下把儿子丢在杨府的门口。 可怜那程小公子,从小父母疼爱娇生惯养,一朝从天下落到凡间,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抱着程大生的腿,不让自己的父亲走。 他还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不要他了。 听到儿子的哭声,程大生有一瞬间的心疼,毕竟是自己疼了八年的儿子。但是一想到这个儿子是妻子与人通奸后生的野种,他又狠下了心。 他一把掰开程小公子的手,大步离开。他跑了很远,才敢停下来抹眼泪。眼中虽有泪,但也有恨光。 一名少女神情凄楚地在等他,脸上也挂着泪,“父亲,真的不要弟弟了吗?” “他不是你的弟弟,他是你娘和别人生的野种。” 少女是程大生的女儿程世珠,程大生的儿子叫程世玉,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程妻取的。如今再听儿子的名字,世玉似玉,不就是指似那杨玉郎。 程大生更恨,恨到咬牙切齿。 程世珠抹着眼泪,“父亲,弟弟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放心不下他。要不我们把他带回去吧,我会好好看着他的。” “都说了他不是你弟弟!”程大生吼着,目眦尽裂。 “父亲…”程世珠从未见过如此怒色的父亲,吓得小脸无血,“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一家人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程大生也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对不起那个贱人了?丈人家这些年都是他养的,他对那个贱人更是百依百顺。那个贱人不仅在外面与人私会,竟然还敢生一个野种栽到他的头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去求娶之前,程妻一门心思想入伯府为妾。无奈程妻的父亲自诩读书人,不肯女儿与人做妾。再加上伯府妾室众多太多龌龊,伯府也不过是个虚壳子没什么财力。相比他真金白银许的正妻之位,程妻这才被押着嫁进程家。 “父亲,我…我放心不下弟弟,我去看一眼。”程世珠跺了一下脚,朝杨家跑去。她打定主意把弟弟带回去,哪怕父亲怪她,她也不能把弟弟丢下。 程大生追了几步,又颓然蹲下。 不远处有一对男女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们正是苏宓和司马延。 “你看清那位程小姐的长相了吗?”苏宓问。 司马延凤眼深沉,点了点头。 “我想去拦住她。”苏宓又说。 “你想好了?” “是。” 苏宓将程世珠拦了下来。 “你不能去杨家。”她说。 “为什么?”程世珠不认识他们,但从他们的长相气度和衣着能猜出来,这一对男女身份非同一般。“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父亲不要你弟弟了,因为他不是你父亲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他的孩子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世珠脸色立马惨白,到底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又是被娇养长大的。被苏宓这一说顿时六神无主,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苏宓认真看着她,“杨家有位姑娘,长得与你有点像。” “我…我…不可能,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你胡说,你胡说!”程世珠慌了,娘与别人有私,弟弟不是父亲的儿子,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像天塌了一般。“你到底是谁?你肯定是骗我的!” 苏宓自嘲一笑,“我根本就是在多管闲事,我为什么要拦你?我应该让你自己去揭开真相,让你知道这个世间有多残酷。” 程世珠怕了,她不敢往前,反而捂着耳朵在后退,“你在骗我,我父亲最疼我,我不可能不是他的女儿!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苏宓紧逼一步,掰开她捂着耳朵的手,“你给我听着,你如果还想当你父亲的女儿,赶紧劝你父亲卖掉京中的产业。你们父女二人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生活,否则一旦你被发现不是你父亲的女儿,那样的后果可不像你弟弟这么简单。其中缘由你不要问,因为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 程世珠哪里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吓得更是面无人色,“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是谁不重要,我其实可以不帮你。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杨家有仇。而你的存在,能帮我对付杨家。” 程世珠脸越发白得吓人,“你…你想做什么?” “我如果想做什么,我就不可能阻止你。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再说一遍,如果让杨家人看到了你,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说完,苏宓让开了道。 程世珠连连后退,“你…你真的不是害我?” “我只是不想这世上有人再经历我的遭遇。”苏宓道。 “我…我…我害怕!”程世珠像是信了她的话,意志全垮了。 “别怕,你弟弟不会有事的。他是男丁,杨家不会不管他。最后是让他吃些苦头,不可能会要他的命。但是你不一样,他们会要你的命!” 程世珠似乎信了她的话,“我…我…我不能不是我父亲的女儿,我一定是我父亲的女儿。只要我们离开朝天城,是不是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 “对,你们赶紧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至于怎么劝你父亲,那是你的事。我的善心没有那么多,我今天和你说这番话已经最大的仁慈。” 程世珠一直往后退,眼神充满警惕和不安。退着退着她突然往后跑,她跑得那么急,像被恶鬼追赶一般。 远远看着那个小姑娘搀扶着程大生离开,苏宓神情十分复杂。 “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就这样被我放弃了。”她感慨着。 “如果你反悔,我去做。”司马延道。 “不用。”她拉着他的衣袖,“我也不是什么善心人,但是我有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我个人的仇恨,不应该连累其他无辜之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样的痛苦,她不愿再有人无故承受那样的人生。她无辜,那位程小姐也无辜。她们这样的无辜之人,为什么要沦为他人迁怒的对象? 李长晴啊李长晴,既然你我之间本无仇,那么你欠原主,我必定要讨回来! 第60章 以后你有我 程世珠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真的不是父亲的女儿。她和弟弟一样,都是母亲和那个杨伯爷的孩子。 在梦里,她明明在家中睡得好好的。突然闯进几个黑衣人, 他们抓走了父亲, 还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她拼命喊,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人救她。她哭得眼睛都瞎了, 害怕恐惧得几乎要死去。她听到有人说她长得像什么公主,还说如果让别人看到她,一切都完了。 那个屋子又暗又潮湿,还有老鼠爬来爬去。她不知被关了多久, 没有人送吃的给她,连一口水都没给她喝。 她慢慢没了力气,喊不出也哭不出。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给她端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往她喉咙里灌, 然后她感受到火烧内脏一样的痛。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啊!”她从噩梦中醒来,浑身是汗, 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父亲, 父亲,救我!” 程大生哪里睡得着,一朝变故他妻亡子散, 这家已经不像家。他听到女儿的尖叫声, 慌得顾不上礼数冲了进去。 “父亲,父亲!”程世珠惊恐地哭着,她好害怕。 她从出生起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虽然母亲对父亲不亲近, 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她的疼爱。从小到大她享受着父母的宠爱,不知什么是人间疾苦。 突然有一天,父亲告母亲与人通奸,母亲畏罪自尽。弟弟也不是父亲的孩子,而是母亲与别人生的孩子。 这一切险些将她击垮,若不是她还有父亲,她真不知要如何面对。然而事情不仅于止,她也不是父亲的孩子。 她想起那位姑娘说的话,那位姑娘说她长得像杨家的某个姑娘,如果被杨家人看到她的长相,她必死无疑。 先前她还将信将疑,如今做了那样的噩梦,她信了。 母亲已经死了,她不能没有父亲。她不要去什么杨家,她也不想认别人为父。她不能没有父亲,她不能离开父亲。 “父亲,我们离开京城吧。”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好害怕,父亲,我怕…我真的怕了…” 程大生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一听这话又恨又悲。恨的是妻子不守妇道给他们父女蒙羞,悲的是以后他们父女在京城怕是抬不起头来。 只是他们程家几代人的心血,好不容易在朝天城扎下的根基,仅仅是因为一个女子而前功尽弃,以后他有什么面对去见程家的列祖列宗。 “珠儿,你让为父再想想。” 程世珠急了,“父亲,杨家是伯府,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程大生何曾没有想到这一点,虽说史大人顶了罪,但所有人都知道妻子的奸夫是那个杨伯爷。杨家背后是端妃和大皇子三皇子,还有吴国公府,他一个小小的商贾如何能反抗得过。 杨家要对付他易如反掌,明的不行,对方肯定会来暗的。到时候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他的女儿怎么办? 然而他不甘心。 他是受害之人,他满肚子的怨恨委屈找谁评理。偷人的是妻子,淫人妻子的是杨伯爷,凭什么他要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逃命。 这天下还有说理的地方吗? “珠儿,父亲就是拼了命…” “父亲,你不能有事。你要是出事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父亲了。父亲,我们离开京城吧。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日子,好不好?” 看着已经懂事的女儿,他更是心如刀割。再过两年女儿就要议亲了,有那么一个生母,女儿哪里还有好名声,哪里还能嫁个好人家。 为了女儿,这口气不得不咽下。 “好,好,为父这就去准备。” 程家在朝天城经营多年,铺子就有三个。 谁都知道程家出了事,原本和他们还有往来的人家都避之不及。世人都知他没有错,但谁也不愿得罪权贵。这个当口出手铺子自然遭到了压价,程大生气得欲哭无泪。 看到女儿在家都用面纱蒙脸,他更是羞恨难当。 他不知道程世珠的心思,程世珠做了那样的梦,对苏宓的话深信不疑。她知道因为她长得像什么人,所以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长相。 她十二岁了,也懂了不少人情世故。她反复在想,为什么她长得像什么人就必须得死?如果她也是杨家的姑娘,长得像杨家人有什么奇怪的。弟弟长得像杨伯爷都没有事,为什么那些人会要她的梦。 在梦里有人提到了什么公主,难道她长得像什么公主? 母亲的奸夫是……? 不,不可能的,母亲没有那样的能耐。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小脸白得如一张纸。如果是那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她必须得死! 她越发惶恐不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 程大生见女儿如此,更加难受。忍痛贱卖了铺子宅子,三天后带着女儿离开了朝天城。他们一走,王府那边就知道了。 程家那位小公子被史夫人接走了,百姓们不知情由,有骂史大人活该的,还有人夸史夫人菩萨心肠的。 这桩风流艳事在百姓的津津乐道中变了味,众人将那程妻传得美艳绝伦。还说她是什么狐狸精转世,专门迷惑男人。程大生被她迷得戴了绿帽子,还替别人养儿子。史大人被她迷得丢了官,妻离子散。 苏宓听到这些传言唯有一声冷笑,很明显这是杨家放出来的□□,就是想转移世人的注意力。 什么狐狸精,简直是瞎扯,比她还能扯。 这世道何其可笑,那些男人标榜着男为尊女为卑。一旦自己出了事,便将过错推到女人的身上,一点担当也没有。 先帝如此,那位杨伯爷亦是如此。 “但愿那位程姑娘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到朝天城。”她说。 司马延目光深邃,她低估了世家大户的心狠,也低估了那些人的手段。程家父女走得太晚了,应该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 她一片善心,到头来有可能是徒劳。 “我也编个故意把那件事透露出去,你看如何?”她问。 “你还会编故事,我怎么不知道?”司马延望着她,凤眼幽幽,“你上次的那个话本子卖得不错,没想到你做的梦如此之精彩。” 苏宓眉眼一弯,笑得无害又讨好,“可能是因为我喜欢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所以做的梦也像故事一样。” 说到这,她小脸微黯,“以前大公主每次捉弄我的时候,我都拼命告诉自己忍忍就可以过去了。那时候我就会幻想会不会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来救我?我做梦都想有人能救我,哪怕是一只老虎一头狼也好。只要他们能救我,我愿意倾尽所有报答他们。” “那你觉得自己现在得救了吗?”司马延的目光如一望无边的黑夜,那么的幽暗隐晦,那么的深不见底。 “没有。” 他们此时正站在摘星楼上,抬头是星月闪烁,低头是人间灯火。夜风徐徐,卷起他们的衣袂与发丝。他们的发被吹缠在一起,他们的衣摆也在彼此纠缠着。 苏宓望着星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人救我。司马延,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走投无路,什么是生如苦海?没有人知道,除了我自己。” 风起如悲,泣诉呜咽。 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手,“对不起,那时候我…”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那时候又不是我的谁。你们都以为大公主不过是吓吓我,她不敢真正伤到我,所以你们谁也没有出手。所有人袖手旁观,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感觉。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有受伤,没有人会多管闲事。” “可是司马延…”她哽咽着,那种感受只有她自己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千万种恶毒。摧毁人的心志为最!蛇啊狗啊老虎啊,她用这些东西吓我。好多次那蛇缠得我喘不过气来,那狗的牙齿都碰到了我的皮肤。没有人救我!这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救世主,没有幻化成人的精灵。过去的那个我…永远活在黑暗中,永远!” 司马延突然慌了,他觉得这样的苏宓离他好远。这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天真单纯的女子吗?为什么她的哀伤他靠不近? 过去的一切已经不可追回,他那时候确实在袖手旁观。后悔之事若能重来,他必将从小护着她长大,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苏宓,以后你有我。” 苏宓泪如泉涌,“是啊,我有你。” 那原主呢,她有谁? 原主只有她,只有她知道这个世上曾经有过那么一个胆小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在黑暗中挣扎多年,终于无声无息地死去。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没有人知道她的悲苦绝望。 只有她自己! “但是过去的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李长晴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伤害,我都要一笔一笔地还回去!” “好,我帮你。” 第61章 妈妈 刹那间, 像有什么东西涌进苏宓的心。 那是一种活了两世都很陌生的感觉,如雨水滋润干涸的田地,如冰雪在阳光下融化、又如新芽破土而出。 她无法形容这样的感觉, 唯有泪水无声。 “谢谢, 你…你遇事多想想自己的父母。万一真有什么事,我岂不成了王府的罪人, 这件事你别管。” 司马延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就这么怕连累我?” 之前逃出王府,现在又恨不得和他撇清关系。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他到现在都没有看透。他比谁都明白,她或许不像表面上的这么单纯简单, 她有着他都触不到的秘密。那种神秘感让他害怕,他害怕她会再一次突然消失,且再也找不到。 “苏宓,你说过你最相信我, 是真的吗?” “是。”苏宓望着他, 杏眼映入了星月。那么的清澈好看,却又莫名让人伤感, “在这个世间,我最信任你。” 在这个世间, 除了他,她没有可信之人。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害了他。他有着令人无比艳羡的身份地位, 又有着卓然常人的长相。他的前程锦绣平坦, 不应该为了她这样的人以身犯险。 她要做的事,恐怕会犯了天下的忌讳。就算是成了事,说不定也会为陛下不容。陛下厌她由来已久,她不希望他也被陛下厌弃。 “司马延, 嬷嬷死了,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人。我只想你这辈子青云在天、尊荣一生、长命百岁。” “苏宓,你如此待我,我岂能袖手旁观。何况你我是未婚夫妻,夫妻一体这四个字你听过吗?你想丢下我,怕是此生都不可能。” 他凤眸坚定异常,亦有星月隐现。 “司马延…我其实不值得,我没有那么好…” “谁说你好了?”司马延微睨着她,完美的下颌轻抬,“你除了长得还算可以,哪里好了?再者我若是爱美色,我自己照镜子即可,何况舍近求远。” 苏宓怔怔的,他在瞎说什么实话。 “既然我一无是处,那你干嘛拉着我不放?” “是啊,我为什么呢?”司马延突然俯头过来,“可能我上辈子真是你救过的什么老虎狼啊之类的,这辈子来报你的大恩。” 须臾间,苏宓想到了自己做过的梦。那个梦里的大白狼,不就是变成了司马延的模样。他竟然会说中她的梦,难道说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她在想什么呢! “那…依你之见,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暂时什么也不做。”司马延说。 “为什么?”她问。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放过?她做不到忘记那些事,也做不到明明有机会却轻易放过。 司马延道:“此事于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而言都是耻辱,何况是天下之尊。所以这件事不能是别人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查出来的。” 苏宓立马明白了。 “我就真的什么也不做吗?万一他根本没想到怎么办?” 既然此事如此忌讳,应该没有人敢在陛下耳边透露一丝风声。那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陛下才会自己察觉? 她不想等。 “我们可以编个故意散出去,谁也不知道是我们做的。” “空穴来风尚且有影踪,何况这样的事。你可知历代皇帝身边的隐卫暗卫有多厉害,你可知那些人有多无孔不入?” “我…”苏宓咬着唇,“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急,有人比你着急。我们要做的是等,等到机会合适再添一把火。到时候火烧旺了,谁会记得添柴之人,唯有记恨地放火之人。”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想对付杨家,想弄倒端妃,那只有柳家和柳皇后。卧榻之侧,有人觊觎且虎视眈眈,谁能安寝? 端妃进有大皇子,退有三皇子,是最有可能威胁柳皇后和太子母子之人。 这么好的机会,柳家人怎么可能放过。 苏宓再次进宫,是和忠亲王妃一起。召见她们的人是柳皇后,如今的兴宁宫之主。 广安宫内,来了不少的妃嫔。苏宓眼熟的有几个,上次的那个韩妃、青美人、还有常嫔。端妃也在,瞧着一脸病容。 史大人是端妃的姐夫,姐夫出了那样的丑闻还被罢了官,她自然是又病了。 柳皇后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长相虽称不上绝色二字,但当得起端庄大气四字。她与赵贵妃无仇,又有心拉拢忠亲王府,自是把苏宓夸了又夸。 她每夸苏宓一句,韩妃便跟着附和。 端妃强颜欢笑,有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勉强。 这些年端妃确实不争不抢,但她养大了大公主,还生了两个皇子,且其中一个还是大皇子。原本应该晚出生差不多一个月的李昭成了大皇子,足月出生的李昀则成了二皇子。有两位皇子在手,还有一位嫡公主,她可以说是整个兴宁宫的独一份。 后宫有这样一位妃子,柳皇后如锋芒在背寝食难安。 当年太医说过体弱之人有可能早产,但柳皇后并不是很信。她一直认为端妃是故意把孩子生在前头,就为占一个长子。 好在陛下嫡庶分明,早早立了太子。 纵然如此,柳皇后对端妃依然有心结。 后宫妃嫔们自来勾心斗角拉帮结派,苏宓认真听着每一个人说话,猜测着说话之人是目的为何。 她发现自始自终,常嫔都没有开口。 端妃偶尔会说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看上去是一个并不愿意与人相争的性子。最为活跃的是那位韩妃,几乎等同于柳皇后的应声虫。 柳皇后稳坐中宫之位,眉宇间都透着祥静。这样一个女子,苏宓是不会小看的。她有心示好,无非是因为忠亲王府。 忠亲王府在朝天城是最为特别的存在,私下陛下对夫妇二人以叔婶称之,足见他对忠亲王夫妇的看重。 太子已定,但凡事都会有变数。古往今来,非嫡出皇子继承帝位之事简直不胜枚举,今上便是庶皇子。 在柳皇后看来,端妃的两个儿子最有威胁。其一大皇子占了一个长字,无嫡立长,不到最后一刻她永远不会松懈,谁也不知道吴国公府和杨家在背后会不会使什么手段。再者端妃所出的三皇子聪明不凡,深得陛下喜爱。如若太子真有什么不测,储君之位非端妃之子莫属。 她倒是想对付端妃,无奈端妃常年病歪歪的,动不动就要病一段时间。对方总是在庆阳宫里养病,多年来给人一种不争不抢的模样。 如今出了那档子事,承恩伯府被世家众嘲。 “端妃妹妹,你既然身子不适,何必勉强。” “臣妾这身子不争气,无碍的。”端妃说着,帕子捂着心口。 韩妃道:“这些年真是辛苦端妃姐姐了,又要照顾大公主,还要操心大皇子和三皇子。整个兴宁宫,就没有像端妃姐姐这么辛苦的。” 这样的辛苦,却是后宫女子最羡慕的。 有好几个年长又无儿无女的妃子朝端妃看去,眼神略微有些嫉妒。 “不敢当辛苦二字,这些都是应该的。”端妃气息有些喘,看上去有点吃不消的样子。“好在没有辜负陛下的托付。“ “端妃姐姐不愧是杨家女,与史夫人一样贤淑大气。”韩妃又道,眼神微妙。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能听出深意。 无非是史夫人接了那程小公子回去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的猫腻。那孩子可不是史大人的种,而是杨伯爷的种。 史大人背了好大一口黑锅,还丢了官,史夫人却得了一个好名声。 端妃低着头,瞧着很是体虚。 韩妃撇嘴,暗道这个端妃惯会如此。成天装得病歪歪的样子,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真的身体不好,怎么能连生两位皇子? “我听人说那位小公子长得极似史公子,都说外甥似舅。谁都知道史公子与杨伯爷长得像,我可没听说庶出的外甥还能长得和舅舅像的。” 端妃闻言,以帕子掩嘴咳嗽一声,“天下之大,无其不有。那孩子想必是与史家有缘份,若不然岂不是要流落在外?” 这时有人突兀笑出声来,正是那位青美人。 青美人年轻貌美,衣着也颇为鲜艳,“端妃姐姐说得极是,那孩子可不就是和史家有缘,日后到伯府做客,旁人指定以为是伯府嫡嫡亲的外甥。” 这话说得,只差没挑明了。 饶是如此,端妃依旧面色不变。 忠亲王妃挑了一下眉,看了一眼苏宓。苏宓一脸懵懂,看上去像是听不出她们话里的机锋和官司。但她与忠亲王妃对视的那一下,让忠亲王妃明白这个孩子什么都懂。 忠亲王妃心生愉悦,没有人不喜欢聪明的孩子。她确实有人教这个孩子,但她比谁都盼着这个孩子是个机灵的。 眼看着气氛有些微僵,柳皇后还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品着茶。 韩妃眼珠子转了转,“端妃姐姐心胸宽广,我等望尘莫及。怪不得能抚养大公主。想来先皇后在天有知,定是很欣慰的。” 先皇后三字,听在众人耳中神色各异。 既然韩妃提到了先皇后,柳皇后开口了。 “端妃妹妹这些年劳心劳力,将大公主抚养长大。本宫和陛下看在眼里,都记着你的好,想必先皇后在天之灵也会看见你的好。” 端妃捏着帕子的手微紧,“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柳皇后眼神微睨,话峰一转,“本宫听说大公主最近闹了好几次?” 端妃脸色一黯,“是臣妾无用,大公主性子一向刚烈,臣妾回去再劝劝她。” “她是燕朝的大公主,又是嫡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脸面。那门亲事本宫与陛下的想法一致,自是要退掉的,你回去好好劝她莫要再闹。” 史家出了那样的丑闻,陛下当下不仅罢了史大人的官,而且还退了李长晴和史公子的亲事。 李长晴大闹不仅仅是因为退亲一事,还有是因为苏宓和司马延的亲事。 她的亲事退了,而视为仇敌的苏宓却得了一门好亲事,她杀人的心都有。 晴云斋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殿中一片狼藉。 “你们都是死人吗?本宫要见父皇!” 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没有人敢吱声。 不是他们不能禀报,而是陛下有旨意让大公主思过。他们很多人脸上都有掌印,一看就是被人掴的。 李长晴阴冷冷地看着他们,“好哇,父皇不肯见本宫。那你们给本宫去请皇后,她今天不是召了那个小贱人进宫吗?本宫要见那个小贱人!” 小贱人是谁,所有的宫人都知道。 大公主嘴里的小贱人是忠亲王世子的未婚妻,王府的那位表姑娘,那位表姑娘和王妃如今就在皇后娘娘的广安宫。 李长晴一脚踢在其中一个太监身上,“去啊,还不快去!” 太监连滚带爬起来,躬着身体往外跑。他捂着脸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广安宫的时候,那些妃嫔们都露出看戏的表情。 当他禀明李长晴的意思时,殿内鸦雀无声。 柳皇后脸色不太好看,“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也罢,本宫亲自去劝劝她。诸位与本宫一道,好好劝劝那孩子。” 苏宓暗道,今日柳皇后请她们进宫果然不简单。莫非等会要把她当成枪? 她走在最后面,跟着众人出了广安宫。 忠亲王妃小声道:“等会你别说话,真急了就哭。” 这和上回司马延交待让她耍赖是一个道理,还真是一对母子。 她会心一笑,“我省得,姨母。” 突然她眼角余看到有人在朝她朝手,假山后面露出两张带笑的脸。 “姨母,我…” 忠亲王妃看过去,看到了假山后面的李昭和李晔。她先是愣了一下,尔后笑道:“去吧,别跑远了。” 常嫔走在她们面前一点,恍若未闻。 苏宓得了允许,悄悄溜到假山后面。 她假装惊讶地看着李晔,“晔弟弟,原来你是宫里的人。” “这是我四皇弟。”李昭不好意思地介绍,有些不太知道如何面对苏宓。“那个…我四皇弟和我说过,说你们也见过。” “对,我们见过。”苏宓笑笑。“我竟不知道原来你也是皇子。” 李晔一脸歉意,“宓姐姐,对不起。我不能直接言明身份,不过我可没有骗过宓姐姐我。我说的是真名字。” 苏宓怎么可能会怪他,“你做得对,出门在外身份要保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宓姐姐,我们…” “叫什么姐姐?你还叫起劲来了。”李昭白了李晔一眼,“应该叫…叫苏姑娘。” 叫姐姐少了辈分,叫其它的也不合适。 “我当不起四皇子一声姐姐,更当不起大皇子这声苏姑娘,要不你们叫我苏宓吧。” “这如何使得。”两人异口同声。 苏宓又笑了,“那随你们怎么叫吧。” “随我叫,我就叫小美人。”大皇子嘟哝着,换来李晔一个调皮的白眼。 “宓姐姐,你上回不是夸我带去的东西好吃吗?我现在再带你去吃,还是热乎的。”李晔热情道。 一听到好吃两字,李昭咽了一下口水。 李晔说的好吃的,自然是在听语宫。 李昭被他一盘炸鸡块收买,甘愿在听语宫外替他们放风。而他则神神秘秘地带着苏宓进到后厨,说是有更好吃的。 熟悉的香味在厨房内弥漫,苏宓胸臆中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听语宫的那位嬷嬷,和赵贵妃是什么关系?她似乎很想知道答案,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李晔熟门熟路地找到薯条和蛋糕,献宝似地递到她手上。 “宓姐姐,这个叫薯条,要和这个酱一起吃蘸着才好吃。”他说的酱不是番茄酱,这个时代并没有番茄。那酱看上去像一种酸甜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同后世的某种酸甜酱很像。 “这就是蛋糕了,你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好吃。”久闻的味道,让苏宓险些动容。这样的食物,不属于这个年代。如果说鸡块是巧合,薯条不可能也是巧合。 “宓姐姐,你还想吃什么,我让杜嬷嬷给你做。”李晔挨在她身边,眼神晶亮如星。 她有些哽咽,“已经很多了,都很好吃。我…我能不能见一见做出这些好吃东西的人?” “嬷嬷早前做菜时被油溅伤了脸,你不介意吧?”李晔犹豫说道。 她愣了一下,心生诧异,“不介意。” 李晔欢快地说了一个好字,然后一阵风跑了出去。 厨房内,只剩下苏宓。 她在想等会见到那个杜嬷嬷,她应该怎么问?是先问她这些手艺跟谁学的?还是直接问她是不是从赵贵妃那里学来的? 那个杜嬷嬷如果不是从别人那里学的,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穿越者?对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真是另外的穿越者,她要和对方相认吗? 诸多的问题纷至沓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要见对方的决定有些唐突。如果对方真是穿越之人,未必愿意在这个时空碰到同乡。 她想了想,准备离开。 正当她快出厨房时,有人进来了。 来人是一位妇人,深青色的褙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她体态优雅纤细,有着岁月沉淀的宁静。唯一违和的是她脸上蒙着一块深青色的面纱,应该是怕自己被油溅伤留疤的脸吓到别人。 “这位姑娘,是你要见我?” 这声音… 苏宓望着那双露出面纱之外的眼睛,这双眼在她遥远的幼年记忆中曾经无比柔情地注视过她。除了照片上的那个人,还有谁会有这样的一双眼。 “妈…妈妈?” 第62章 母女 记忆中曾有这么一个人, 如此温柔美丽。 那个人是她的妈妈。 虽然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五岁,她记不起妈妈和她说的话,也记不得她们母女之间相处的事。她对妈妈的记忆是家里的照片, 以及记忆深处从永远存留的疼爱目光。 这两个字唤出, 她泪已决堤。 赵舒宜先是震惊,与她一般无二的杏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然后是极致惊讶之后的狂喜。 “宓宓?” 只有那一世,才有人这般叫苏宓。苏宓完全能肯定,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妈妈。原来妈妈车祸之后没有死,而是穿越到了这个时代。 如果姥姥知道, 肯定很开心。 “我是宓宓,妈妈是你吗?” “是,我是…”赵舒宜喜极而泣,她没有想到不仅自己穿过来了, 她的女儿也穿过来了, 怪不得两个孩子出生时长得几乎一样。“宓宓,妈妈不知道你也来了。” 苏宓突然觉得很委屈, 她有很多的话想和妈妈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怯怯地, 又满怀欢喜地投进妈妈的怀中,紧紧抱住不放。 赵舒宜同样心怯,试了几下才敢摸她的发, “宓宓, 你长这么大了。” 当年的小女孩,长成了少女模样。当年的小婴儿,也成了少女模样,赵舒宜想不到命运会有这样的安排。 “妈妈, 见到你太好了。姥姥不在了,那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你…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的?”赵舒宜浑身一僵,泪水涌了出来。宓宓不是那个婴儿,那个孩子呢? 苏宓抬起头,泪流满面。 “不,不是。” 赵舒宜身形一晃,有些受不住地捂着嘴。岁月已经给了她足够的从容淡定,她却依然受不住命运的残酷。 她生了两个女儿,在不同的时空。她以为她的第一个孩子还在那个和平年代活着,她盼着她的第二个孩子在这个时代也要好好活着。 虽然她们刚出生的时候长得很像,她也给她们取了一样的名字,但她们实实在在不是同一个人。现在她的第一个孩子来到她的身边,那她的第二个孩子去了哪里? “她…” “她死了,我也死了。”苏宓泣不成声,“没有人知道她死了,只有我!妈妈……其实我们都死了。我又成了她,她的身体还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我,还是她……” “宓宓!”赵舒宜心如刀割,她紧紧抱着眼前的少女。她也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么安排,她明明有两个女儿,最后合成了一个女儿。 那个孩子…对这个世间留恋过吗?怪过她这个母亲吗? “她是怎么死的?” “她…死在惊惧之中。”苏宓慢慢摊开掌心,那枚痣越发鲜红,“妈妈,你看…这枚痣和我以前一模一样。我刚开始以为这是我的前世。” “宓宓,宓儿,我可怜的孩子…”赵舒宜悲痛的目光之中,闪过无尽的悔恨。“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把你们带到世上来,却没能护着你们长大。” 第一世,那个男人顶着她的名额出国了,然后和她离婚了。她那时候想没有男人,她一样可以把孩子养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出了车祸。 车祸之后她穿越到这个时空,在这里她是赵家的小姐。赵家想用她攀附权贵,二皇子对她入了迷要纳她为侧妃。后来她被先帝强行充入宫中,成了一名宠妃。 她知道先帝宠她的目的不单纯,她并不在意。她只想在后宫混吃等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生孩子。 谁能知道她一直喝避子汤,却在临要陪葬之前怀了身孕。她有想过不要那个孩子,因为她知道等待那个孩子是什么。 但是身为母亲,她实在不忍扼杀一个生命。她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她不能再次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 她生下了孩子,并在怀孕期间处心积虑勾引了新帝。新帝果然对她有些许情意,承诺会让她的孩子平安长大,且瞒天过海将她接入宫中。 这些年她一直在盼,盼着那个孩子长大。纵然她不能护着她,但她可以在那个孩子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祝福。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那个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以及性情,她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为那个孩子做些什么。 然而这一天到了,她的心愿再也不可能完成。 因为那个孩子…死了! “是妈妈没用,是妈妈没用…” “妈妈,不怪你。绝境逢生并非易事,你定然也吃了很多的苦。但是妈妈,我有她的记忆,我清楚知道这些年发生过的事。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怜,她有多无助,她有多绝望…除了我自己,谁也不会再知道这个世间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 “你有她的记忆…她知道我吗?”赵舒宜颤着声问,如果那个孩子知道有这个母亲,是不是很恨她? 苏宓点点头,原主应该是知道的。 赵舒宜痛苦地闭上眼睛,泪如苦河,“她肯定恨我,恨我生了她,恨我害了她…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她绝望无助时我还以为她活得好好的,我真是该死!” “李长晴不敢伤她,却让她活在恐惧和心惊胆颤之中。所有人都以为那些玩笑不会伤人性命,所有人都不敢干涉。她死的时候是一个夜里,醒来后变成了我。原本她就算是过得不怎么样,也能平平安安长大。是李长晴…李长晴害死了她!我要替她报仇!” “对,报仇,一定要报仇!”赵舒宜眼中的恨光大盛,“我身为她的母亲,我生而不养,我不配为人。她被人害死了,我还苟活在这个世上。这个仇我一定会报!但是宓宓,你不要轻举妄动!” “为什么?” “但凡你有任何异动,必然有迹可循。妈妈不想你再出事,她的仇妈妈来报。”赵舒宜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她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孩子。身为母亲,她有责任和义务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苏宓岂会袖手旁观,那样的痛苦绝望她感同身受,“妈妈,我有决胜的办法能对付李长晴。我怀疑当年吴皇后根本就不是担心孩子流产而抑郁,她是害怕生下孩子而寡欢。” “宓儿,你的意思是……?” 赵舒宜微惊,她自然也听说了宫外发生的事。表面上是史大人与有夫之妇有私,其实凭那位程小公子的长相,所有人都知道与人私通的是杨伯爷。 她瞬间想通了所有,吴皇后当年不想留下腹中的孩子,便想着一箭双雕栽赃到她头上。谁知孩子没有流掉,还被严严密密地保护起来。吴皇后眼见孩子弄不掉,所以才会整日惶惶不安,夜夜噩梦连连。 原来如此! “妈妈,当年你有害过吴皇后吗?” “没有。”赵舒宜道:“我害她干什么?她不过是个皇子妃,与我一个深宫妃子有什么利益相关。” “可是别人都说你是为了当时的二皇子…” 赵舒宜摇头,望着眼前的孩子。面对自己的女儿,有些话她羞于启齿,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二皇子确实心悦我,然而他再是喜欢我,最多是纳我为侧妃。侧妃说得好听是妃,其实不过是妾。在我心里,李家父子皆是一丘之貉,他们图的是我的貌美,哪有什么真情可言,我怎么可能为了二皇子去做那样的蠢事。男人不可信,宓儿你可记住。忠亲王府家风清正,忠亲王一生未有妾室通房。如果司马世子肖似其父,那是你之幸。如果他是一个见色思迁之人,你也莫要伤心。安排好自己的退路,不要因为任何人委屈自己。妈妈只要你以后过得好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岁月静好衣食无忧。” “妈妈…”苏宓有些难过,“我记下了。你听说了杨家的事吗?” “听说了。”赵舒宜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怀疑李长晴也是杨伯爷的女儿?” “是。”苏宓说:“我不是怀疑,我是肯定。那个程家不仅有个长得像杨伯爷的小公子,还有一个长得像李长晴的女儿。所以我敢确定李长晴肯定也是杨家的孩子。所以当年吴皇后才会惶惶不安,夜夜噩梦,她肯定是怕事迹败露,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所以李长晴的恨根本就是恨错了人。 端妃应该也是知情之人,说不定还是中间的穿线人。杨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踩着吴国公府出了头。 赵舒宜道:“即便你能肯定,你也不要出手。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是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何况杨家出了那样的丑事,自有人落井下石。咱们且静观其变,到时候我自有主张。你切记什么都不要做,切记!” “好。” 苏宓还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妈妈,这些年你都在宫里吗?” 赵舒宜表情微涩,“是,但是妈妈不能出去见人。” 苏宓以为她当年从那场大火中逃生毁了容,所以只能在常嫔的宫里当一个嬷嬷。皇家最重仪表,毁容之人根本没有容身之处。妈妈的身份特殊,又顶着别人的身份,定然有不能出宫的理由。 “以后等有机会了,我接妈妈出宫。到时候妈妈和我住在一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赵舒宜含着泪,笑着说了一个好字。她不忍告诉这个孩子,她应该一辈子也出不去,除非她死! 苏宓离开有一会了,她不能久留。 厨房外,李晔板着小脸替她们守着。看到苏宓出来时,他清澈的眼中满是希冀。待他看向赵舒宜时,赵舒宜轻轻摇头。 虽然她也很想和女儿坦白一切,这样苟且偷生的自己,为了活着出卖身体和自由,她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 他脸色一黯,很快又喜笑颜开,“宓姐姐,东西好吃吗?” 苏宓脸上已无泪,除了眼睛还有一红之外看不出哭过,“特别好吃,以后要是我再进宫,我一定会再来的。” 她悄悄朝赵舒宜告别,欢欢喜喜地和李晔出了听语宫。 听语宫外,李昭早已吃完了鸡块,正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一看他们出来,又看到他们两手空空,白胖的脸上说不出来的失望。 “小…苏宓,你吃过了?” 小美人怎么像是哭过。 “吃过了,真是太好吃了。”苏宓眼眶泛红,“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要是我嬷嬷还在世,也能吃到那该多好啊!” 原来还真的哭过。 李昭想,小美人真是人美心善。那个嬷嬷不过是个下人,小美人都这么惦记,可见小美人的心有多善。 “时辰不早了,我该去找我姨母了。四皇子,谢谢你的招待。” 她还没走,便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大殿下,不好了,端妃娘娘撞柱了!” 第63章 他决不允许! 端妃为何会撞柱, 这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且说吴皇后带着一行人前往晴书斋,远远便听到李长晴的怒骂声。其言语之粗俗,语气之狂癫让众人大吃一惊。 须知这些后宫中人, 不管私下面目如何, 表面上皆是另一副模样。李长晴身为大公主,又是嫡公主教养不可能差。 是以柳皇后当下冷冷看了端妃一眼, 目光责备一览无遗。 偏生韩妃那时还在添油加醋,说什么当年先皇后何其同端妃交好。若是知道大公主被养成这般性子,不知会不会后悔之类的云云。又说大公主身为长姐,不仅不友爱妹妹们, 反而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端妃教的。 端妃向来以弱示人,她有两子在手,身后还有吴国公府和杨家, 加之陛下对她还算尊重, 是以这些年她在后宫的地位无人能撼。 杨家这次出了事,还是事关名声品性的事, 柳皇后若是不借机发挥,那才是一个蠢的。 宫里的女人你来我往勾心斗角, 你有进攻之矛,我便有自保之盾。这样的当口,端妃以体弱之姿羞愤撞墙, 局势一下子扭转。 柳皇后想不到她会来这一招, 当下只能命人请太医。 李长晴立马抓住这件事不放,“皇后娘娘,你这是要逼死端母妃,你居心何在?” 一个逼字, 听得柳皇后瞳孔猛缩。 柳皇后确实不容端妃,但端妃这些年总是病歪歪的,也不张狂也不惹事,让她捉不住把柄。大公主的性子,与其说是被惯的,不如说是被纵的。 纵的人不止端妃,还有她。 大公主从不唤她为母后,她一次也不曾纠正过。这些年她冷眼看着大公主性子越来越狂,她从不曾制止过,也不曾教训过。她等的就是大公主狂到目中无人,敢出口顶撞她的一天。 “长晴,你这是在和本宫说话?你可知本宫是谁?” 李长晴冷笑,“皇后娘娘是想以势压人,不承认自己想逼死端母妃吗?” “谁将你教成这个样子,竟然如此同自己的母后说话?以前本宫只当你年纪还小,如今你已是将要嫁人的姑娘,为何这般不知礼数?” 她若不提嫁人还好,一提嫁人李长晴便火冒三丈。史公子是她的未婚夫,是她自己看上的未婚夫。 别以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退婚,还不是因为柳皇后在父皇面前上了眼药。什么母后,她的母后姓吴! 柳氏不仅坏了她的姻缘,还和她对着干。明知她最讨厌苏宓那个贱种,柳氏竟然故意抬举那个贱种。 “皇后娘娘欲加之罪,长晴不服。” “好一个不服!”柳皇后气在脸上,喜在心头。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李长晴对她不敬。这就是端妃教出来的孩子,燕朝的大公主竟是一个不敬嫡母之人。 韩妃火上浇油,“大公主,这就是你不对了。皇后娘娘是你的母后。长者有教,晚辈需听之受之。纵然是在民间,也鲜少有质疑母亲的女子。” “你是什么东西?”李长晴自来不把宫里的妃嫔们看在眼里,“既然你拿民间礼数说事,本宫倒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在民间你不过是个妾室,有什么资格在嫡出的姑娘面前充长辈。” 一个妾字,当下让韩妃闹了起来。 在场的妃嫔,哪一个不是妾。 忠亲王妃悄悄往后退出一些,她算是明白今天柳皇后为何会召见她们,敢情是让她来做个见证。 若是皇帝问起,她自是不偏不倚。 常嫔面色尴尬,也跟着往外退。 忠亲王妃多看了这位其貌不显的女子一眼,这些年常嫔在宫里无事无非,似乎从没有听说她和谁交好,也没有听说她和谁交恶。这么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妃子,竟然还生了一位皇子。 许是被忠亲王妃看得不好意思,常嫔不自在地笑,“神仙斗法,我等常人还是避一些的好。” 忠亲王妃会意一笑,转头看到苏宓过来了。四皇子没有跟来,大皇子已经去了庆阳宫看望端妃。 众人都挤在晴云斋,倒是没有注意苏宓何时走的,又何时回来的。她一过来,常嫔像避嫌似的往旁边一些。 这时只听到韩妃哭得委屈,“皇后娘娘,臣妾一个妾室哪有资格养孩子,以后二公主就要麻烦你了。民间有句老话说的好,小娘养的小娘养的,臣妾怕二公主以后背着这样的闲话,哪里还有什么体面。” 这话说的,谁是小娘养的? 李长晴自己就是。 “韩妃,你莫要胡搅蛮缠。” “大公主,你一口一个妾地叫臣妾,臣妾没什么好说的。臣妾只是为皇后娘娘抱不平,她堂堂嫡妻,为何当不起你一声母后?你看不臣妾等人,凭什么这么对皇后娘娘?” 韩妃这话一出,有人替柳皇后委屈。 “大公主这些年,从没叫过一声母后。” “我们做妾的不好说什么,可怜皇后娘娘这个嫡母。” “谁说不是呢,都是妾养大的,她凭什么看不上底下的妹妹们。” 柳皇后面色沉重,“都别说了,是本宫的错,是本宫没有管好后宫,本宫这就去向陛下请罪。本宫原想着王妃进宫,正好让大家都合乐一番,没想到事与愿违,让王妃见笑了。” 忠亲王妃还能说什么,少不得宽慰几句后告辞。 李长晴这才看到了苏宓,一段时日不见当真是刮目相看。以前那个胆小懦弱之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容小觑。 那样的容光打眼,还有那胆大而又讽刺的目光,谁给她的底气! “等一下!”李长晴一声厉喝。 所有人惊讶看来,还有人眼中闪过看戏的眼神。 李长晴几步过来,盛气凌人地走到苏宓面前。苏宓吓得躲到忠亲王妃的身边,似乎又变成李长晴熟悉的那个人。 “你少装了!你是不是在偷着乐?你是不是很开心?本宫告诉你,本宫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你别以为有王府护着你,你就能顺顺利利嫁进王府。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 李长晴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撕开苏宓的面皮。 柳皇后变了脸,“长晴,慎言!” 她心里却是在猜喜,李长晴这是自己找死。谁不知道陛下最是信任王府,李长晴得罪了忠亲王妃,王府必不会偏向端妃一派。 “大公主,臣妇这外甥女胆小怕事,不知她哪里惹到了公主殿下?”忠亲王妃也变了脸,“这孩子是在王府长大的,她若有失礼之处,那是臣妇教不得不好。公主殿下如有不满之处,尽可冲着臣妇来。” “王妃,你们王府真要护着她吗?”李长晴暗恨,以前她对忠亲王妃还不够尊敬吗?她还称呼司马延为小皇姑,难道忠亲王府就是这么对她的吗? “公主殿下,她是臣妇未过门的儿媳,还请殿下看在我们王府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网开一面,臣妇感激不尽!” 这话就重了,连整个王府都拖进来。 李长晴那个恨,表情扭曲。 柳皇后正中下怀,疾色道:“长晴,你真的够了!” “你没有资格说我!”李长晴怒怼过去,“我的母后姓吴,她才是父皇的嫡妻!” 言之下意,柳皇后也不过是个妾室。 这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如愿了,谁让李长晴平日里得罪的人多,好些人都巴不得她能吃一个大亏,受一个大教训。 柳皇后被这么一怼,脸色白得吓人。 “好,好,本宫知道了,是本宫多管闲事,本宫这就走。王妃,今儿个真是对不住了,让你们受委屈了。” “娘娘的苦衷,臣妇明白。” 柳皇后一走,众人哗啦啦退散。 忠亲王妃和苏宓被人送出宫,上了马车后忠亲王妃冷哼一声,对苏宓道:“你看到没,这就是妾室多的下场。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妾室多了是非就多。无论身份多么高,地位多么尊贵,其实斗起来都是一样的。” “姨母说的是,今日这一出,怕是还有下文。”苏宓道。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忠亲王妃很满意,这个孩子比她以为的还要聪明。“皇后娘娘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端妃也是个有手段的。一招苦肉计,既示了弱,又能博得陛下的怜爱。只可惜她没算到大公主不依不饶,给了柳皇后一个那么大的把柄。” 苏宓心道,端妃还没有算到的事,或许柳皇后已经猜到了李长晴真正的身份。 这件事很大程度不会曝光,但柳皇后一定会抽丝剥茧地让陛下自己去察觉。她想到司马延说的话,又想到妈妈说的话。 他们是对的,比她看得明白。 或许这件事情不需要她出手,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 这些年,妈妈一定吃了很多的苦,死里逃生隐姓埋名。她突然明白自己穿越的真正意义,不仅是知道这个时空的另一个自己,还能和妈妈重逢。 妈妈的存在,是她的秘密。 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司马延。 夜里,她给秦嬷嬷烧纸。 “嬷嬷,你肯定没有见到我娘。你别担心,她没有去投胎,她还活着。” 烟灰飞舞,火光泛黄。 纸钱烧过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她哽咽落泪,“你一定找到你家姑娘了吧?她在那边是不是很害怕?以后有你陪着,她可能就不会害怕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天有灵,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如果你听得到的话,请你告诉她…她的仇我一定会给她报的。我不是别人…我是她的姐妹,或许我就是她,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夜极静,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小,像是混乱的呜咽。 纵然是孤独的倾诉,有些话也不能让别人听到。人生如梦,生或者是死,都是一个人的事。她的死、她的生,像是一场柳暗花明的际遇。 她见到了妈妈,不枉这一生。 “嬷嬷,你们在那边要好好的,我们也会好好的…” 火灭,烟飞。 她慢慢起身,虽有悲,却有喜。 她一定会努力活着,以后想办法把妈妈弄出宫。如果有可能,她会带妈妈离开朝天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们的地方生活。 所以她和司马延…… 或许人生就是在不停地做选择,鱼和熊掌本就不可能兼得。 她缓步进了屋,一道修长的身影在黑暗中现身。 司马延眸深如晦,她似乎有很多的心思。越是和她走得近,越是想了解她,就越是发现她远不如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一个从小没怎么出过王府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秘密? 他双拳紧握,眼神越发晦涩。 她是不是还想逃离他的身边? 不,他决不允许! 第64章 不是李家女 广安宫内, 烛火未熄。 李岱沉着一张脸听完柳皇后的叙述,凌厉的眼中看不出什么大的情绪。他为帝多年,早已不是当年跟在皇兄后面的小皇子。帝王城府, 赋与他无与伦比的威严。 柳皇后自是不会添油加醋, 所言皆是一五一十。 末了,轻声一叹, “臣妾瞧着大公主的模样,甚是有些痛心。她不敬臣妾倒还罢了,臣妾亦已习惯。只是她明知那苏姑娘如今是王府未过门的儿媳,还要故意刁难, 怕就怕王妃会多想。” “皇婶是大度之人,你且放心。”李岱道。 柳皇后面色微松,“是臣妾多虑了,王妃自是不会多想的。这些年端妃妹妹也是不易, 又要养育大皇子和三皇子, 还要教养大公主。她这些年身体总不见好,怕是劳累得狠了。先前她怕是急了, 也不知怎么的一头撞在柱子上,臣妾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将心比心, 臣妾很是能体会她的难处。当年她临危受命进宫养育大公主,自是千小心万精细,生怕有什么差池。也是臣妾当时对大公主说话严厉了些, 她应是想岔了。陛下, 今日之事臣妾有错,请陛下责罚。” 说着,她盈盈跪地。 李岱对她颇为尊敬,一来因她是太傅之女, 二来她为后多年确实称得上端庄贤良。后宫风气比之父皇在位时,不知清静多少。 “长晴的气性是大了些,皇后是她的母后,说几句是应该的。端妃既然身体不应,以后长晴的教养你多费心。” 柳皇后闻言,不喜反愁。“陛下,大公主自小是端妃妹妹养大的,平日里与臣妾并不亲近。臣妾说句不怕丢脸的话,怕是在大公主的心里从未将臣妾当过母亲。臣妾是继室,有些事不好多管。若是让大公主再生间隙,反倒不美。” 李岱脸色越沉,看上去隐有薄怒。 李长晴从不称呼柳皇后为母后一事,他是知道的。以前他体恤大女儿幼年失母,对她很是纵容。便是她做得过了些,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今,他似乎有些不耐了。 “你是嫡母,由不得她不听。” “臣妾试试。”柳皇后看似很忐忑,“她自小与端妃妹妹最为亲近,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听臣妾的。为了陛下,臣妾愿意讨那个嫌。” “你是个贤良的。”李岱夸道。 柳皇后红了眼眶,“能得陛下这一句,臣妾便是让人骂了也值。端妃养身体这段时间,臣妾先接个手。待端妃妹妹大好了,再将教养之权交还回去。” 李岱嗯了一声,暂且如此。 他长着手臂,柳皇后不假宫女的手亲自为他宽衣。 一边宽衣,一边观察他的脸色,“端妃妹妹这些年一直做得不错,臣妾很感激她。当年她同吴姐姐交好,在闺中时亲密无间,吴姐姐亦是伯府的常客。后来吴姐姐成了皇子妃,依然常去伯府做客。那时候臣妾就想,这样的亲近的闺友,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了。再后来吴姐姐不在了,臣妾听说吴国公府举荐端妃妹妹入皇子府照养大公主,便觉得再是合适不过。” 李岱原本是闭着眼睛的,突然猛地睁开。 柳皇后低眉顺眼地替他挂外袍,并未注意到他眼中的寒意。 他一把扯过外袍,“朕想起还有一些奏折未处理,你先安歇吧。” “陛下,这么晚了…” “不用等朕,朕改日再来。” 龙驾摆起,柳皇后带着宫人恭送。 她最得用的心腹嬷嬷十分惋惜,“陛下就这么走了,下回来又得等到初一了。” “十五都等了,本宫又怎么会等不得初一。”柳皇后慢慢起身,眼神幽远而诡异。“那些奏折想必是十分重要的,本宫盼着陛下早些处理完。” 李岱当然不是要处理什么奏折,他是想到了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那种可能让他极为愤怒,杀气毕现。 福总管是他最为得用之人,一看他的脸色即知不妙。 空旷威严的玉祥殿内,一道黑影不知何时而至,也不知李岱说了什么,那道黑影又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天子的暗卫,来无影去无踪。 夜渐深,李岱坐在一直未动。 他慢慢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发妻的模样。发妻是吴国公府的嫡女,看上去温柔纤弱。她喜欢吟诗、喜欢被人哄着,偏生这两样他都不擅长。 她嫌他无趣,总是一副幽怨的样子。 那时他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对于她的冷淡并不放在心上。她同杨家的姑娘交好,三天两头往杨家跑,他也随她去。 后来她差点落胎,他更是不知如何哄她。她夜夜噩梦,他只能加派人手守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再有闪失。 关于她险些流产一事,他从未问过杨氏。潜意识里他不愿意去追究,更不想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如果杨氏不曾害过她,她的害怕恐怕是为哪般? 怀疑一旦起,便再也散不去。 他再睁眼时,眼中除了凌厉还有说不出来的烦躁。 福总管小声提醒,“陛下,丑时一刻了,您该歇息了。” 他起身,“去听语宫。” 赵舒宜还未睡,似乎是在等他。 他一进密室,她赶紧谢恩。 美人如玉,青丝如瀑。 他的心情不知为何好转不少,似乎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找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那种隐蔽的欢喜和征服感充斥在他的内心,让他无比自得。 “可见到人了?” “见到了。”赵舒宜杏眼微红:“一转眼快十六年,想不到她都长成大姑娘了。这多亏了陛下,否则我们母女哪有相见的一天。这些年我没有白活,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陛下。” 李岱极为受用,执起她的手。 她美目盈泪,是他从未见过的软弱。 “那孩子看到我就想起了秦嬷嬷,说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还说如果秦嬷嬷在就好了。她称呼我为嬷嬷…我心里有些难受。这些年我总在想,我若是晚生十年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三郎,她也会是三郎的孩子。” 一声三郎,缠绵悱恻。 李岱怀疑发妻不贞,已经疑心李长晴不是自己的骨肉。再听赵舒宜这样的话,越发厌恶发妻,也越发怜爱眼前的女人。 赵氏当年是被逼无奈入的宫,而吴宛儿若是不愿,大可以不同意婚事。 当年他不过是个不显的三皇子,上有太子皇兄和二皇兄,这皇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以吴宛儿的出身,为什么为选择他? 难道是因为吴国公府早知女儿不堪,所以才选中他这个倒霉蛋。 他拳头紧握,牙关切切。 “三郎,我多希望她是你的女儿。” 赵舒宜的声音又起。 恍惚之中,他似乎觉得那就应该是他的女儿,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属于他一人。他紧紧搂着眼前的女人,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他没有看到怀中女人的神情,是那么的冷漠。 为了活着,赵舒宜连尊严都抛弃了,又何况是这些虚情假意。 她的女儿,死了。 那个孩子,没有等到和她相见的一天。如果不是宓宓,她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为了她的孩子们,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和忠亲王妃的世子定了亲,我知道是三郎你心疼她。这些年你把她养在王府,又给她定了这样一门好亲事,纵然是亲爹也不过如此。” 李岱心中越发受用,他虽贵为帝王,后宫妃嫔众多。但最得他心者,非赵氏莫属。赵氏是他这一生中真正动心的女人,也是最合他心意的女人。 他的女人生的孩子,当然是他的孩子。 这样的错觉让他无比兴奋,这一夜自是浓情蜜意不提。 天子暗卫手法奇多,不出两天已查到程家父女的下落。程家父女被迷晕带到他的面前,他一看到程世珠那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程世珠的脸,有四五分像李长晴。 如果说他们不是姐妹,谁也不信。 他以为自己会很愤怒,谁知却平静至极。或许是早猜到了答案,或许是自己并不是什么遵守伦常之人,他竟是很快接受了事实。 平静之后,是冷到极致的杀意。 他可以不在意,却不能容忍背叛。 何况是这种令任何一个男人都引以为耻的通奸。 “送回去。” 暗卫愣了一下,立马领命。 他没有杀程家父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赵氏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宫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爱慕他的权势。她们讨好他,在他面前极尽媚态和迎合,无一不是想从他身上获得利益。 只有赵氏,是真正爱他的。 她愿意背负着违背世俗的压力,愿意做他见不得光的女人。即使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女儿,也是他李家的血脉。所以这些年他李家的骨肉在受苦,而别人家的孩子却能堂而皇之地混淆李家的血脉。 吴国公府,真是好啊。 将那么一个不守妇道的嫡女嫁给他,让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乌龟王八。还有杨家,竟然把绿帽子戴到了他的头上。 偏生他还不能声张。 还有杨氏,必然也是一个知情,或许还是替那对狗男女遮掩之人,一如那个史夫人。 他突然大笑起来,一旁的福公公头埋得更低。 * 程家父女被秘密带走,又被秘密送回。他们父女二人只觉得是睡了一个极沉的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死黄泉路上走了一遭。 他们父女二人已经远在朝天城几百里之外,在一处小镇上落了脚。这处小镇有程大生的姨母,他们算是投亲。 这几日程大生已经找到了新的铺面,准备操持老本行。程世珠的心也安下了许多,渐渐少了初时的胆战心惊。 他们父女二人都以为一切顺利,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时候,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暗处盯着他们的不止一家,除了司马延派去的人,还有柳皇后的人。这一夜过后,两派人马都消失了。 司马延收到消息,眼神微凝。他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以帝王的心术,是绝不可能放过那对父女的。 他告诉苏宓,陛下应该已经知道李长晴不是李家人了。 苏宓杏眼一亮,“他知道了!那真是太好了。” 她迫不及待看到李长晴落魄的样子,她一定会上前踩一脚。她等不及看到对方露出惊恐害怕的样子,一如记忆中的那种惊惧。 等到替原主报了仇,她就计划带妈妈离开朝天城。 “我真想看看李长晴知道自己不是李家血脉时的表情,肯定特别有意思。” “不过这样的丑事,肯定不会大白天下。吴国公府树大根深,要动他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没关系。”苏宓笑了笑,“以前李长晴明明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不能伤到我,但她依然有办法让我担惊受怕。既然陛下已经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你说以后我若是暗中对付她,陛下会不会也像从前一样视若无睹?” “会。” 司马延看着她,她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如今的她似乎渐渐入下了伪装。那个懵懂可怜的女子,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 他果然不够了解她。 “这些事情暂且先放一边,我们静观其变。”他突然扳过她的脸,“你马上要及笄了,想要什么礼物?” “及笄?”她喃喃着,“过生日啊,我都忘了。” 原主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因为秦嬷嬷以为她的生辰就是妈妈的忌日,所以这些年连提都没有提过。 而今她知道妈妈没有死,这个生日当然可以过。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如果有,那一定是银子。 她只恨钱不够多,以后不能给妈妈好的晚年生活。 说到赚钱,她好像很久没有在这方面用过心思了。这段日子以来,她先是计划出逃,后来又被找了回来。紧接着她和司马延定了亲,现在她又找到了妈妈。 事情太多,她完全没顾得上。 眼下是时候把赚钱大计提上日程了。 第65章 生日蛋糕 当她又以做梦为由向司马延说出自己新得的两个精怪故事时, 心里其实是有些发虚的。司马延又不傻,难道真的看不出她的伎俩吗? 不过司马延没有拆穿她,她就当他没有看出来。 新编的故事一个是书生和狐狸精的虐恋情深, 一个是仙女下凡的催泪爱情。司马延什么也没有说, 只与她说了会和上一本一样结算。 他离开时,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料他突然回头, “你是不是很喜欢银子?” 啊? 这都被看出来了。 也是,如此努力想法子赚钱,不是喜欢银子是什么。人生在世,有几人不喜欢钱, 她喜欢钱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她笑得极为无辜,“银子可以让人活得很好,我想有很多的银子,我想买很多好吃的, 我还想买礼物送给你。” “我知道了。”他说。 他知道了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很快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不到两个时辰后红岭领进一群抬箱子的人。那些箱子应该极沉,每个都用大铜锁锁着。 红岭把钥匙交给她, 说这些都是司马延送给她的生辰之礼。她心里疑惑着,他送的礼物也未免太多了。 “这是什么?”她问。 红岭笑道:“表姑娘, 你打开看看。” 苏宓一脸疑惑,上前打开一个箱子。白闪闪的银子险些晃花她的眼,满满一箱都是大小一样的银锭子。 小竹惊得嘴巴大张, 这得有多少银子啊。别说是她, 刚开始的时候红岭也是惊得迟迟说不出话来。 “世子…这是做什么?”苏宓不解。所以司马延之前确定她喜欢银子,就是为了给她送银子。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郡主说了,让表姑娘玩的。” “给我玩的?”苏宓纳闷极了,司马延是什么意思?送来这些银子让她玩, 怎么玩?是怕她漫漫长夜睡不着觉,然后撒满地再一个个拣起来? 别人睡不着拣佛豆,他让她拣银子玩。在他的眼里她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让她打发时间。 整整九口大箱子,齐齐码放着大小一致的银锭。这天下熙熙攘攘,大多数的人都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都说财帛动人心,这么多的银子用来玩,就不怕她起坏心吗? 司马延啊司马延,可真看得起她。 红岭走后,小竹还处在震惊中,拼命咽着口水,“表姑娘,这要怎么办?” 苏宓也不知道要怎么弄,这么多的银子拿来玩,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说她爱钱,但这些钱又不是她的。 如果说这是司马延哄她开心的法子,未免也太直男了些。 “表姑娘,这会不会是聘礼啊?”小竹突然语出惊人。 苏宓惊呆了,不会吧? 她问自己,她真的要留在王府,然后嫁给司马延吗?妈妈怎么办?她还想带着妈妈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认识她们的地方生活。 王府为她做的已经够多,她这辈子也难还清。妈妈那样的身份,倘若被人察觉出蛛丝马迹,那样的后果她不敢设想。 或许她和司马延本就无缘,是她自己硬往他跟前凑,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邂逅,最终都会走向不同的人生路。 都说是给她玩的,这些应该不是聘礼吧。 “表姑娘,这些银子就这么放着吗?”小竹又问,她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一想到这些银子就随意摆在屋子里,她恐怕连觉都不敢睡。 “先放着。”苏宓左抛一个右抛一个,“咱们来数着玩,然后堆着玩,再然后摆着玩。咱们就当它们是石头,怎么好玩怎么弄。” 小竹再次咽口水,这么多的银子她可不敢当成石头玩。郡主可真够宠表姑娘的,竟然让表姑娘玩银子。 表姑娘也真心大,还真拿银子当石头玩。要是让她老子娘知道她现在是未来世子夫人的大丫头,还能成天丢银子玩,怕是欢喜得快疯了吧。 不是苏宓心大,而是苏宓知道如今的王府戒备森严,留园周围应有不少守卫的暗卫,寻常宵小又进不来王府,根本不用担心这些银子的安全。 她担心的是妈妈的安危,妈妈一日在宫里,她就一日不放心。 陛下确实正如司马延所说,对李长晴的身世和当年的事情隐而不发。宫里宫外一片平静,除了端妃又病了之外,一切如常。 很快,苏宓的及笄日到了。 忠亲王妃一早准备大办,以彰显王府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重视。出乎她意料的事,宫里不仅有皇后送来的赏赐,还有皇帝送来的赏赐。 这下世人再也不敢轻视苏宓,心道陛下怕是在心里已经认了这个妹妹。 绾发、赐簪、礼成。 及笄礼顺利完成,苏宓在众人的祝福下行礼。 她不无酸涩地想,这个礼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她和那个苏宓两个人的。她们姐妹生在不同的时空,却是这样的方式同存于世。 礼成之后,她再到了李昭和李晔。 两人是亲自来给她送礼的,李昭送的是一本食谱,据他说是他整理许多古籍自己编写的。李晔送来的是蛋糕,熟悉的香味熟悉的仪式感,一看就知道是妈妈亲手做的。 “宓姐姐,要先插蜡烛,几岁就插几根。” 蜡烛是红色的,极细。 李昭惊奇不已,“这是哪里的风俗,过个生辰还要点蜡,又不是成亲?” “你不懂,这是海外的风俗,我听别人说的。”李晔小心翼翼地往蛋糕上插蜡烛,颇有些熟门熟路的架势。 这些年,四皇子的生辰应该都这么过的吧。 苏宓想。 看来妈妈在常嫔的宫里过得还不错,至少有常嫔和四皇子这样的主子,他们应该很看重妈妈的手艺。 李昭明明好奇的要死,又馋蛋糕,偏还要故作正经,“这白白的东西是什么,能吃吗?还有这红红的花,是不是鲜花酱?” “大皇兄,你且等一等。等宓姐姐吹了蜡烛许了心愿,由她分给客人们吃。”李晔果然深谙流程。 “这么麻烦?”李昭说着,明显有些意动,“倒是有几分新鲜,改日我生辰,我也这么来一回。四皇弟,咱们可说好了。到时候这什么蛋糕,你可得也送我。” “行啊,大皇兄。”李晔一口应下,点亮了十六根蜡烛。“宓姐姐,快许个愿望,然后一口气吹灭蜡烛。” 苏宓闭上眼睛之时,有人进来了。 李昭和李晔同时脸一变,齐齐看向来人。 白衣墨发,如冷玉冰山。 司马延一言不发,径直走到苏宓身后。苏宓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心下划过异样的感觉,却没有睁开眼。 她许的愿望是妈妈平平安安,她们母女将来能永远在一起。 至于其它的,她不敢多贪心。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李晔清澈的眼神熠熠,“宓姐姐,你许了什么愿望?” 司马延看着她,李昭也在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也是,不能说的。”李晔有些失望。 李昭赶紧催促,“快吹蜡烛吧。” 他迫不及待想吃了。 苏宓知道司马延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望着那十六簇窜动的火苗,轻轻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没有人知道她是对谁说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对另一个苏宓说的。 今天是她们的生日,她们是一体的。 以后的每一年生日,她们都会一起过。 蛋糕切开,她首先切一块给司马延。她笑得极为无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愧疚和讨好。 司马延接了过去,凤眼微凝。 李昭等不及了,“小…苏姑娘,我呢,还有我。” 苏宓笑了一下,赶紧给他和李晔各切一块。 他急切地吃了满满一大口,露出愉悦惊奇的表情,“这个生日蛋糕…比上次吃的那种小蛋糕好吃几倍。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母妃宫里的那个杜嬷嬷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大皇兄,这可是独家秘方,不能外传的。”李晔像是生怕他会追问的样子,小脸满是抗拒。“你别问我,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要是我出银子买呢?”李昭不死心。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以后要常吃才行。 “大皇兄,咱们兄弟之间谈银子是不是有点伤感情。”李晔看上去纠结无比,脸上有着不属年纪的深思,“你准备出多少银子?” 李昭被噎了一下,翻了一个白眼。 这时司马延出声了,“这样的东西若是做来卖,生意应该不会差。如果四皇子有心,不如我们一起合伙开个铺子。你们出方子,其它的我来负责。除去买方子的银子,额外还有分成。你们占三我占七,如何?” 李昭瞠目结舌,还能这样? 这个司马延脑子转得倒是快,竟然从他眼皮子底下抢东西。可是他打也打不过,争也争不过,只能干瞪眼。 他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没有一个人看他。 他委委屈屈地扯了一下苏宓的衣服,“苏姑娘,你看看他们,当我不存在似的。” 司马延也就罢了,他一向怵得紧。想不到年纪小小的四皇弟,竟然也这么有气势。看来父皇说得对,他确实是皇兄弟中最不成气的那一个。 “这我得回去和母妃好好商议。”李晔说。 “应该的,我等四皇子的答复。”司马延看向苏宓,“到时候这个铺子归你。” 苏宓震惊无比,“归我?” 他看着她,凤眼幽深,“女子应有陪嫁。你从王府出嫁,不管你嫁的是谁,王府都要为你备一份陪嫁。” 李昭眼珠子乱转,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他怎么觉得脑子不好使了呢,小美人嫁的不就是司马延吗?司马延还为她准备嫁妆,这是哪门子的风俗? 李晔两只手绞在一起,紧紧抿着唇。刚才他一听司马延说铺子是给苏宓,当下差点就同意了。幸好他反应及时,没有贸然出声,否则定会被司马延看出端倪。 既然铺子是给宓姐姐的,根本没有商量的必要。 苏宓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我……我不能收。那个嫁妆我可以自己赚,我能不能不要?” “不行,你赚的是你赚的,我给的是我给的。这世间女子,没有人会嫌自己的嫁妆多,以后这王府后院都由你做主,你有什么不能收的?” 话是如此,但苏宓更心虚了。 她真的不值得。 李昭起哄,“没错,以后你是世子夫人,再以后你就是王妃了。这些东西迟早是你的,你不过是早些拿到手而已。” 李晔附和,“道理是这样的,宓姐姐你就收下吧。” “我…”苏宓艰难点头,心道她以后走了这些东西司马延自然会接手,“好吧。” 司马延凤眸又深,似乎窥见她的心思。 他修长的手握成拳,背在身后。 李昭没心没肺地道:“你们赶紧吃啊,你们再不吃我可不客气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真是太可惜了。” 纵然尊贵如皇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可见这蛋糕有多好吃。 “等你们铺子开张了,我定然是最忠心的常客。” “大皇兄以后随便吃,全算在我头上。”李晔豪气十足,拍着胸口保证。 这下可把李昭感动坏了,一口一个好兄弟。别看他们之间相差六岁,论起幼稚来,李昭反倒像弟弟。 李晔机灵的目光一直瞄着苏宓和司马延,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到底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送走他和李昭后,司马延问苏宓还有什么想要的。 苏宓心道,司马延为什么总问这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司马延看着她说。 所以你别想离开我,我会倾尽一切满足你。 她垂眸,“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他不信,她明明藏了很多心思。这种感觉让他惶恐,好像怎么抓也抓不住似的。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么静静看着她,他要的是完完全全拥有她。 “如今你已及笄,大婚之事也该提上日程。我会让父王母妃选个黄道吉日,十里红妆娶你过门。” 她震惊到失语,“大…大婚?” “对,大婚。”他垂着凤眸,遮住眼底的失望。她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嫁给他,她是不是从来没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她难道还想逃吗?她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已经定了亲,年纪到了自然要成亲,你不会没有想过吧?” 苏宓确实没有想过结婚,即使在她不知道妈妈还活着之前,她也以为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其实认真想,她可能其实从没有奢望过自己能有那一天。 “我…当然有想过,就是觉得…这会不会太快了,我觉得我还小。” “不小了。”他说。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材。 咦,好像真的不小了。 第66章 开始了 蛋糕铺子开起来的时候, 着实在朝天城轰动了一把。铺子既是苏宓的,苏宓便请了一个可信的糕点师傅。 那师傅不是别人,是张老汉的二孙子张盛。那条巷子的人都知道, 张家人攀上了王府。不仅大孙子进了军营, 二孙子更是成了王府铺子里的师傅。 任谁想通过张老汉巴结王府,张老汉都是一推二装傻。私下却是和自己的妻子给赵贵妃烧纸钱, 感谢赵氏母女对他们家的大恩大德。 隔壁的沈家兴很是纳闷,实在想不出张家人怎么会突然入了世子的眼。随着王府像是忘了他一般,沈家最近冷清了起来。或许他应该学学贾方正,再寻常新的门路。 原来的客似云来好像做梦一样, 沈母再也不说香火旺自家,逢人便说那香火怕是吹歪了,这才旺了张家。 张老汉也不争辩,依旧每日做着卖点心的营生。 蛋糕铺子的生意极好, 以生日蛋糕最为紧俏。京中不知何时掀起了一股过生日的风潮, 订单差不多排到年底。 明眼人都知道,铺子的东家虽是苏宓, 但背后是忠亲王府。再者蛋糕的做法与时下的点心大不相同,旁人不知方子根本无从模仿。 一时间, 苏宓伊然成了世人口中的好命姑娘。百姓不知她的身份,直说她是一个有福气的。孤女之身养在王府,还能许给王府世子。 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 苏宓一笑置之。 自从端妃病后, 一直不见好转。 天气正热时,听说端妃被送到京外的别苑养病去了,同去侍疾的是大公主李长晴。在许多人眼中,这是陛下对端妃的圣眷与体贴。 无论是朝堂还是宫中, 似乎与之前没什么区别。然而猜到内情心知肚明,陛下应该是要开始算账了。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吴国公府的老夫人迎来了自己的寿辰。吴家大肆操办,几乎宴请了京中的世家大户,还在苏宓的铺子里定了一个生日蛋糕。 寿宴那一天,忠亲王府全家一同赴宴。 吴老夫人的气色不错,整个国公府喜气洋洋。 苏宓不相信以吴国公府的人脉和感知,会一点也察觉不到陛下的不对劲。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大办宴席。 最后还是司马延的一句话解了她的疑惑,正是因为不明陛下的意图,所以才会有此次的寿宴。如果陛下一如既往宠信吴家,今日必有赏赐。如若不然,宫中不会给吴家任何脸面。 君臣之间,从来都是你试我探。 曲婉儿再见苏宓,已经很难将眼前这个隐有贵气的貌美少女会是以前那个懦弱胆小的孤女。明明是一个人,却给人一种焕然重生的错觉。 到底是贵气养人,便是农女跃了龙门成为王府未过门的儿媳,恐怕也会凭空生出这样的贵气来。 她目光阴沉,实在是自己最近太过不顺。 连大公主都出京侍疾了,她这个伴读还有什么风光可言。虽然不知宫里发生过什么事,但她明显感觉到大公主似乎不受宠了。 这种感觉让她不安,她原本以为大皇子妃之位于她而言唾手可得。若是她再争取一二,东宫说不定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谁成想端妃又病了,大皇子的婚事根本无人提及。大公主又失了宠,她哪里还有什么路子可走。 曲夫人努力往亲近忠亲王妃,无奈这个表姐不冷不热的。母女二人皆是一脸失落,仿佛这一室的欢声笑语都是别人的。 吴老夫人把苏宓夸了又夸,夸得苏宓心生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一个丫头倒茶水打湿她的衣服时,她心道果然如此。那丫头不停地告罪,她当然不能计较。只是衣服湿了怎么办? 举凡大户人家的夫人姑娘外出做客,为免意外失仪,大多都会准备一套置换的衣物。然而千百年来,多少姑娘的名节栽在这件事上。 苏宓坐着不动,任那丫头说了好几遍带她去换衣服的话。 忠亲王妃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想知道苏宓会如何应对。所有人都看向苏宓,以吴玉清的眼神最为热切。 “湿衣易病,苏姑娘还是去换一身吧。”说这话的是一位面生的夫人。 苏宓站起来,就在大家以为她会跟丫头离席时,她又坐下了。“我嬷嬷生前曾经说过,去别人家做客,莫要轻易离开。有那命不好的姑娘,在离开之后被人推入水中,又恰巧被什么家丁纨绔子弟救起,不仅毁了名节,原本的大好姻缘也会被葬送。还有一些因为污了衣裳去换衣的姑娘更是可怜,无故被猥琐之人看了去,不得不与人为妾或是羞愤自尽。我今日湿了衣裳,要是我去换衣服时也遇到什么说不清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一席话说得众人脸色精彩纷呈,这样的阴私手段古往今来屡见不鲜。眼下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语道破,大多数的夫人皆有几分心虚。 忠亲王妃眼中带笑,这孩子话得愣,但却是堵了别人的龌龊心思。 吴老夫人那叫一个脸色难看,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当场戳破了手段。吴国公夫人城府浅一些,眼神有些飘忽。吴玉清心思最浅,已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恼怒。 “这不能吧,苏姑娘你想多了。这可是吴国公府,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有人说道。 “没有是最好的,我胆小怕事,嬷嬷的交待一日不敢忘。我也相信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不会出那样的事,所以还是去换身衣裳。”苏宓这次是真的离席了,“姨母,我这就去了。我把丑话都说在前头了,如果还出什么丑或是惹了什么闲言碎语,那肯定是有人害我。” 忠亲王妃一脸正色,“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小心,吴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魑魅魍魉。你且放心去换衣服,别说是出什么事,但凡你少了一根头发,姨母也会为你讨个公道。” 这婆媳二人明晃晃地打脸,吴老夫人还要忍着不甩脸子。 旁人看戏看得起劲,说起以前的那些事来。无非是多少年前哪家的姑娘去做客,被外男唐突不得不为妾的事,又或者是哪家的姑娘被人算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最后一尺白绫香消玉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越发的热闹。然而这样的热闹,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寿宴之上,它应该出现在夫人们小聚的茶话会上。 苏宓在许嬷嬷的陪同下换完衣服回来时,国公府后门有一男子被送了出去。那男子一身青衫,神情颇有几分傲气。 不是别人,正是贾方正。 贾方正还当自己交了运,竟然与吴国公府的世子爷交上了朋友。只是他茶水喝了一肚子,也不见世子见他。 他莫名其妙被请来,又莫名其妙被请出去,以为是吴世子戏弄他。 苏宓全须全尾地回到宴席之中,收到的是各种各样打量的眼神。她一脸懵懂,颇有几分自若的样子重新落座,只看得吴玉清怒目喷火。 宴席进行到一半,宫中无赏赐传来。 世家夫人们何况精明,一个个眼神流转,怕是心里都在猜测宫里的意思。吴老夫人再是年长有城府,此时也难免挂了相。 先前苏宓及笄之日,不仅皇后有赏赐,陛下亦有赏赐。吴老夫人一品诰命之身,陛下无动静也就罢了,皇后居然也无任何恩示。 这样的情形从未有过,吴夫人心情沉重起来。 宴席过了一大半,生日蛋糕被抬了上来。竹筛一般大小的圆形蛋糕,上面是寿桃仙鹤,寓意长寿延年。 蛋糕被摆在正中,引来无数夸赞。 这些夸奖皆是对着苏宓的,无关吴国公府众人。 世人趋势,何其明显。 就在吴老夫人强颜欢笑准备分蛋糕时,苏宓出声了,“且慢,这蛋糕不太对。” “哪里不对?”忠亲王妃问道。 苏宓皱着眉,看似困惑无比,“姨母你看,这蛋糕表层似乎有一层白霜般的东西。” “莫不是糖霜?”有人问。 “不是。”苏宓摇头,“蛋糕本就极甜,不会再辅以糖霜。” 吴夫人没好气道:“这蛋糕是从苏姑娘的铺子定的,苏姑娘却说东西不对,到底是什么意思?” 言之下意,苏宓是故意捣乱的。 苏宓道:“吴夫人莫要着急,东西确实是从我铺子定的。但从铺子到国公府,经的可不是我铺子伙计的手。” 这下,吴玉清再也忍不了。 “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故意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陷害你?” 苏宓露出极为吃惊的眼神,小脸一白,“你…你说什么?你们使了下作的手段陷害我?我就说这蛋糕为什么不太对,原来是你们想害我。” 众人皆惊,这是什么言论。 吴老夫人气得都不会说话了,面皮子都在抖。吴夫人则有些怀疑,莫非婆母真的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今日誓要替小姑子报仇? “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会害你。你自己铺子里出来的东西,这上面明明是霜糖,你是故意混淆众听。” “真不是…蛋糕上不会有洒糖霜。”苏宓看上去快急哭了,“姨母,她们为什么不信我,我自己铺子里的东西我还不清楚嘛,这东西不是我们洒的。” “好孩子,你别急,请个人看看便知这东西是什么。”忠亲王妃话一出,许嬷嬷已有眼色地让人去请大夫。 这东西到底是何物,对人有无害处,大夫自会辨别。 吴国公府屹立多年,吴国公比谁都熟谙君臣之道。只是吴国公再是千算万想,也想不到事情根本的症结所在。 好好的寿宴闹这一出,吴老夫人气得想骂人。再一看众夫人们看戏的表情,她是前所未有的难堪。 曾几何时,他们国公府那可是整个朝天城最风光的门第。京中的夫人们以来国公府做客为荣,以和她说上一两句话为傲。而今,这些人竟然看起了国公府的笑话。 为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她的女儿早死了,如今宫中的那位主母不是他们吴家的姑娘。陛下过河拆桥,这是准备弃用他们吴家了。 她越是这么想,就越恨赵贵妃和苏宓。那双老而含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苏宓,吓得苏宓往忠亲王妃身后躲。 “姨母,吴老夫人想打我。” 众人向吴老夫人看去,吴老夫人怨恨的目光没来及收回。一时之间恼羞成怒,恨不得一掌拍死碍眼之人。 “老夫人,我这外甥女最是胆小,你吓着她了。”忠亲王妃护短。 吴老夫人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到底谁吓谁。 大夫来得及时,又是沾又是闻的,很快断出那蛋糕之上的是何物。不是糖霜,而是一种食之会令人上吐下泄虚浮无力的药粉。 一听是药,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她们高高兴兴地来赴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下这样的药害人。 会是谁呢? 事情是苏宓揭发的,蛋糕又是她铺子里做的,她没有道理会做这样的事。正如她所说的,东西从铺子到国公府,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 知内情的人都晓得吴国公府和赵贵妃之间的恩怨,也知道吴老夫人恨透了赵贵妃,当然也不喜欢苏宓。 这件事,依众人看来极有可能是吴老夫人指使的。目的就是借着自己的寿宴,让大家都中招,然后齐齐怨上苏姑娘。 人老又缺德,吴老夫人可真够损的。 “老夫人,这事你得查个清楚,免得让人误会了国公府。亏得我这个外甥女心细,否则今天这事大家都要受累。” “可不是嘛,真是谢谢苏姑娘了。” “谢谢苏姑娘。” “谢谢……” 吴老夫人听着这一声声的谢谢,感受着各种各样复杂的目光。她仿佛站在刑台之上受千夫指万人骂,哪里还受得住。 “母亲!” “祖母!” 吴夫人和吴玉清的惊呼声过后,是一阵兵荒马乱。 出了这样的事,宴席不得不提前结束。 所有人隐约感觉到,今日这一出闹剧怕是国公府败势的开始。众人议论着出了国公府,不时有微妙的眼神朝苏宓看去。 苏宓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她紧紧跟在忠亲王妃的身边。 临上马车之际,有侍卫低声向忠亲王妃禀报了什么。忠亲王妃瞬间变了脸色,再看国公府的匾额时带了几分冷意。 “堂堂一品国公府,原来也不过如此。”亏得这个孩子是个愣的,说破了别人的手段,否则今天还真有可能沾上一身的晦气。 “姨母…”苏宓看似害怕,小脸白得吓人。 忠亲王妃安抚她,“不怕,任她们再有阴谋诡计,也不会得逞的。想让那么多人与你为敌,亏得她们想得出来。” 她低着头,跟在忠亲王妃后面上了马车。 马车开动时,她轻轻掀开一角车帘回望国公府的高墙。吴老夫人不会蠢到用那么明目张胆的算计,她就是要让吴家人吃一个哑巴亏。 有些账,该清算了。 第67章 我会一件一件替你讨回来…… 因为蛋糕的事, 惊动了吴国公。吴国公这一生顺风顺水,身为嫡子从世子到国公,似乎没有什么波澜。 唯一不在预料之事, 便是妹妹的早逝。 他们国公府百年世家, 树大根深。即使宫中没有吴家女,还有吴家的外甥女, 以及与吴家一体连枝的端妃及二位皇子。 他以为没有什么事能撼动国公府的地位,直到最近他明显感觉陛下的冷淡。他在朝堂多的上,人脉极广。纵然不知陛下突然改变是为哪般,但仍能猜测或是与内宫之事有关。 自端妃出京养病后, 他越发有体会。 他想的是或许陛下在为太子肃清前路,不愿看到皇子们自相争斗的情形。是以才会压制端妃,从而断了他们的想法。 君臣博弈,比的不只是心术, 还有耐心。 他倒是不急, 陛下千秋正盛,此时不是急的时候。 前朝尽在他掌握之中, 不想后宅却出了事。一个只宴请女眷的寿宴竟然会惹出那么大的风波,那蛋糕之上的药粉到底是谁洒的? 以他对母亲的了解, 他丝毫没有怀疑其它。母亲疼爱妹妹,向来娇惯。妹妹在家中,是母亲的心肝肉。 妹妹的死, 是母亲这么多年来的心结。 只是这手段, 也未免太浅显了。 吴老夫人看到儿子,满腹的恨终于有了倾诉之处,“儿啊,那小贱种着实太过猖狂。我一想到你妹妹的死, 我就恨不得吃了她。” “母亲,赵贵妃已死,你纵然再有怨恨,也不应该如此操之过急。” 吴老夫人一听,儿子这是以为那事是她做的。 她挣扎着坐起来,头上束着精致的抹额,“儿啊,此事是那小贱种摆了我一道。那劳什么子蛋糕是她铺子里做出来的,我根本没有让人做手脚。” 吴国公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道:“母亲,这事不管是谁做的,都得有个交待。” “我交待什么?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我就不不信了,这天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便是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敢与那小贱种当面对质!” “母亲,以你的身份,不至于如此。既然事情是在咱们府上出的,与情与理我们都应该有个说法。那个苏氏不足为惧,怕的是她身后的忠亲王府。王府一向与我们无怨无仇,若是因为此事生了间隙,反倒不好。” “难道我就要咽下这口气吗?”吴老夫人实在是不甘哪,她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她能肯定是那个小贱种故意陷害她,为什么她还要认下此事?这是哪里的道理? 她的女儿是赵氏害死的,赵氏生的小贱种也是一个黑心烂肝的玩意儿。那对母女都是祸水! 吴国公深知,这事不认也得认。 “府上人多手杂,或许是哪个疾恶如仇的下人为妹妹的死不平,自作主张行的事。” 吴老夫人啐一口,“那个小贱种奸滑得很,这事肯定是她做的。你可不知她言行有多无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了台。我们吴国公府,那是朝天城数一数二的百年世家。她一个没人认的小贱种,也敢给我气受,她给我等着!” “母亲,消消气。”吴国公知道,母亲这是愿意认了。 推一个下人出去,虽说是认了,但点明了他们国公府与赵氏之间的恩怨。以陛下的心性,对先帝当年独宠赵氏一事颇为不喜,必会体恤他们吴家之苦。 吴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推了一个年老的婆子出去。那婆子是吴宛儿未出嫁时的嬷嬷,很是疼爱吴宛儿。实在是因为太过心痛自家姑娘之死,这才一时脑热犯了错。 最后那婆子被不痛不痒地送出了国公府,听说是送到庄子上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事也就这样了。 谁知柳皇后却召见了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是先皇后的母亲,柳皇后向来对她很是尊敬。吴老夫人以为柳皇后召她进宫,肯定是安抚之意。 没想到等待她的是训斥。 柳皇后训斥她管教无方,才致使府中下人生出那样的心思。好在苏宓机灵及时提醒,才让那么多人免受其害。 言辞虽不算尖刻,但一字一字宛如刀子,割下了吴老夫人原本的体面。她进宫时有多得意,出宫时就有多狼狈。 她尊贵了一辈子,被人捧了一辈子,没想到会被柳家女如此这么轻贱。她的女儿才是嫡妻,柳氏不过一个继室。她被一个继室像训孙子似的训了半天,一张老脸恨不得找个地缝埋起来。 如果她的女儿还在,她怎么会受这样的羞辱。 赵氏,柳氏,这些贱人! 老母亲被皇后斥责,吴国公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伴君多年,深知陛下是一个颇重情义之人。这突然之间的转变,肯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国公府暗脉多,先前是他大意未留心,这一留心去查竟让他窥出了端倪。 母子二人关门闭谈,当他问出妹妹是否与杨伯爷有情时,吴老夫人脸色大变。 “所以宛儿和杨伯爷确实有过私情?”他问。 “没有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吴老夫人争辩着,“你是宛儿的兄长,你妹妹都死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问这样的话。你莫不是想让她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 “母亲,不是我让她不安生,而是她不让我安生!”吴国公不敢想,陛下先是把端妃送出宫,又让大公主去宫外侍疾到底是为什么。如果真如他所想,他们国公府完了。 吴老夫人以为他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才会有这么一问,“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闲话,你赶紧割了那人的舌头,没得让他们坏了你妹妹的名声。” “母亲,我只问你。当初太子还在,东宫侧妃之位空虚,二皇子府亦然。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如果太子没了,最有可能继位的是二皇子。父亲与我都属意二皇子,欲将妹妹送入二皇子府为侧妃。为何你一力反对,非要将妹妹嫁给最低弱的三皇子?” “我…我还能有什么心思。你妹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愿意她屈于人之下。当三皇子妃有什么不好,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最好。” 是,吴老夫人确实眼光不错。 最后三皇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成了新帝。 只是那时三皇子分明不是最好的选择。臣子之妻与宫妃,那自是宫妃地位更高,而且当时的东宫和二皇子府皆无皇孙。 “母亲,真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你是不是非要盼着你妹妹有什么事才好,我看你真是越发糊涂了。”吴老夫人指着儿子,手指在抖。 吴国公目露纠结,“母亲,我再问你一遍,这关乎到我们国公府的生死存亡。” “你在说什么?怎么就生死存亡了?”吴老夫人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难道女儿当年与杨伯爷有情之事被人传到陛下的耳中。不应该啊,她都封了口。 “母亲,我再问你。妹妹婚后总往杨家跑,她和那杨伯爷…” 吴老夫人呼吸急促,“儿啊,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母亲,你难道没看出来了吗?端妃、大公主都被送出宫了。” “不,不会的,陛下怎么会知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妹妹在未出阁时确实心悦杨伯爷。杨伯爷长成那个样子,爱慕她的姑娘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可是我们堂堂国公府的姑娘,怎么能嫁那么一个破落户。所以我苦口婆心劝宛儿,死了对杨伯爷的心。我心里也是没底,这才替她做主许给了三皇子。” “所以,妹妹和杨伯爷…” “不,你妹妹没那么傻,她都嫁为人妇了,不可能还有杨伯爷不清不楚。陛下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过是一时之气,怎么可能会迁怒大公主?” 吴老夫人不敢往坏处想,吴国公却不得不想。 如果大公主不是李家的血脉… 他倒吸一口凉气,“母亲,事情恐怕…你好好歇着吧。” 吴老夫人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被柳皇后训斥一事,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不停地安慰自己,女儿不可能那么没有分寸。 但是想到女儿生孩子前后的变化,她的心沉得厉害。 她病了,一病不起。 没多久,她听到杨伯爷因为与有夫之妇私会时,被那家的男人砍死后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怕。 杨伯爷之死,仿佛是一个讯号。 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陛下开始动手了。 与此同时,京外的别苑中李长晴一日比一日暴躁。父皇送她出宫为端母妃侍疾,她却连端母妃的面也见不着。 她身边的那些宫女太监全换了,换成一些她从没见过的宫人。这些宫人完全不听她吩咐,一个个像木头人似的。 别苑完全比不上宫里,这么大热的天,她屋子里的冰却总是不够。别苑近山,蚊虫更是多得数不清。那些宫人侍候得太不上心,害得她夜里还被蚊子咬。他们完全无视她的脾气,任她如何打骂也没有用。 吃的也不好,和宫里完全没办法比。无论她问什么,都没有人回话。她吵着要见端母妃要见父皇,那些人更是像聋了一样充耳不闻。 她快要疯了。 到底是为什么,父皇要这么处罚她? 难道是为了那个贱种? 那个贱种到底给别人吃了什么药,为什么忠亲王府那么护着?还有父皇,到底是什么时候改变想法的? 她想不通,越发恨苏宓。 人不经念,许是她恨意让老天爷看到了,她见到了苏宓。 如今的苏宓,早已不是那个任她欺压的孤女。一群侍卫拥护,气派十足。那些侍卫抬着一个什么东西,让她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眼熟。 “苏宓?你怎么进来的?这可是皇家别苑!” 苏宓笑而不语,淡淡地看着她。 早有人搬来桌椅,苏宓悠闲地坐下。红岭在一旁边沏茶摆放点心,伊然一副出来郊玩的样子。这样的场景,越发让李长晴觉得熟悉。 “我当然知道这是皇家别苑,几日不见,大公主似乎憔悴了。” 李长晴觉得不太对,这个贱种怎么如此嚣张。 “你们是死人吗?别苑里进了贼,你们赶紧给我抓住她!” 宫女太监齐齐低头,无一人动。 不好的预感浮上李长晴的心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宓道:“大公主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以前她出入王府不也是这般随意。我念及大公主那时总去看我,所以也来看看大公主。” “苏宓,你怎么能和我比,我是堂堂公主之尊。我要去哪里,谁敢拦我。” “大公主说的极是,你可是公主啊。”苏宓示意那些侍卫将东西抬到前面,“所以我这不就上赶着来讨好你了,还带了一份大礼。” 所谓的大礼,是一只大铁笼子。 李长晴瞳孔一震,不敢置信。 “苏宓,你…你要做什么?” “大公主,我为了感谢你当年对我做过的事,特意来还恩的。” 还什么恩,这分明是来算账的。 “你们还不快把她赶出去,还不去叫人!” 还是没有人动。 李长晴傻眼了,她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怎么可能?她可是大公主,这些人为什么不听她的话。还有这个贱种,为什么能堂而皇之进到别苑来。 难道王府想反? “苏宓,你…你不能动本宫。本宫是公主,你要是动了本宫,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王府的。你这个祸水,你这是想害了王府!” “大公主,省省力气吧,等会有你叫的时候。不过你放心,礼尚往来而已,我不会伤到公主的。” 李长晴看到有一个侍卫提着一个袋子,那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拼命往后躲,却被两个侍卫堵住去路。 “姓苏的,你…你要是真的敢对本宫不敬,本宫日后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大公主,你曾经说过,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人会来救我。今天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与君共勉。” 李长晴拼命摇头,她怎么可能没人相救,她可是嫡公主! 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父皇为什么要送她出宫?又为什么要换了她身边的人? “大公主,请吧。” “不,我不要!” 李长晴再是挣扎,也难挡被塞进铁笼子里的命运。她愤怒地瞪着苏宓,恨意如火如刀。看到那些低头装死的宫人和漠然的侍卫,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当她看到那侍卫从布袋里放出碗口一般粗的蛇时,她多想当场晕过去。 然而苏宓怎么可能会让她晕倒,早有人掐人中将她弄醒。她一睁眼看到眼前的一切,尖叫声响彻云霄。 苏宓望着天,喃喃,“你看好了,我会一件一件替你讨回来。” 第68章 以牙还牙 李长晴觉得自己快死了, 那蛇拼命缠着她越缠越紧,她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蛇的粘腻气息让她作呕,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因为她曾在另一个身上看到过。 她记得自己是何等畅快地欣赏着那人惨白可怜的样子, 而今她成了笼中人。那个曾经的笼中人,则成了看戏之人。 “苏宓…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宓冷冷地看着她, “你今日所受的一切,不过是你当初对我做过的事。你咎由自取,得的是因果报应,你有什么资格不放过我!” “本宫…是公主, 你这个贱民!”她这才注意到了红岭,怪不得这个贱人如此嚣张,原来是司延在背后撑腰。 亏得她以前还那么尊敬司马延,视对方为小皇姑。没想到他和皇祖父一样, 是个被美色所迷的好色之人。 她狰狞着, 狠狠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见过她受辱的人,以后都必须得死, 尤其是姓苏的贱种。 还有忠亲王府,她一定会告诉父皇。 她的眼前突然出现蛇头, 她尖叫一声。 “啊!” 凄厉的声音在别苑上空回响,传到了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里,住着的是养病的端妃。 端妃从送到别苑之后, 一直很安静。 她每天都能听到李长晴的暴怒声, 却一直没有回应。先前她还是心中怀疑,如今听到李长晴的叫声,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娘娘,我们真的不管大公主了吗?”她身边的嬷嬷问。 “本宫怎么管?那是她自己造下的孽, 当然得她自己受着。”端妃的表情很奇异,听着李长晴的叫声,慢慢浮现出一丝愉悦。 “可是她到底是公主,我们就这么放着不管,日后陛下问起,倒成了娘娘的错了。再者那苏姑娘没名没分的,这么做是不是以下犯上?” “苏姑娘是没名没分的,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她身为长辈,教训自己的晚辈有什么错。本宫不过是个妃子,又有病在身,实在是没有精力插手她们之间的事。你放心吧,陛下不会问起的。” 她应该没有机会再回宫了。 这嬷嬷是她的心腹,也是唯一跟过来的心腹,她比谁都知道自己和大公主在陛下的眼里已经等同于死人。 “娘娘,难道陛下他…”主仆二人多年,这嬷嬷清楚她的很多事。“陛下是不是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娘娘什么都没有做,都是那先皇后自己…” “天子之怒,何人能抵。先皇后死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自然要替她顶罪。不过这样的事陛下不会声张,本宫膝下又有两位皇子,最多不过一个病逝。本宫的死会体体面面的,因为本宫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本宫的娘家也不会有大事,因为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外祖家不可能是庶民。至于陛下的怒火,只能是冲着吴国公府。” “娘娘,原来你早就想到了。” 端妃阴沉一笑,在最开始知道吴宛儿心悦她兄长时,她就想到了。在外人眼中,吴宛儿是她的好闺友。她是前几世烧的高香,才能交到吴宛儿那样的贵女。 姑娘家相交,称为手帕交。 然而她和吴宛儿之间的交往,全靠她的巴结讨好。吴宛儿性子高傲又讨厌,稍有不顺心意就会甩脸子让人下不以台阶。 在吴宛儿眼里,所有人都应该捧着自己。他们杨家本来就是吴家的附庸,她在吴宛儿的身边像个丫头。 在她的眼里,吴宛儿才疏矫情,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除了命好会投胎,简直是一无是处。就是那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竟然还能在皇子间挑三拣四。而她自认为心计手段才情样样不差,相看的人家只能是一些小官之子。 吴宛儿嫁入皇子府后,她越发殷勤。那时候她一门心思同对方交好,期望着能入三皇子的眼。她自知自己身份低,侧妃之位不要想,能当个恭人淑人就已是顶天。 然而天助她也,吴宛儿竟然还放不上兄长。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促成了吴宛儿和兄长的肌肤之实。事后兄长吴宛儿极为后悔,是她在身边宽慰。 后来吴宛儿怀了身孕,拿不准孩子到底是谁的。吴宛儿谁也不敢说,知情的人除了兄长,就只有她。 她那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她原本是想借由此事,让吴宛儿同意自己入三皇子府。 没想到吴宛儿栽赃赵贵妃后并没有把孩子流下来,反而让三皇子越发体贴,在她身边安排了许多人保护。 眼见着吴宛儿一日比一日惶惶不安,在偶尔听到母亲感慨说这样的孕妇不利生产,怕是会出事时,她改变了想法。 最后她如愿了。 她被送进皇子府为妾,还能养育嫡女。等三皇子登基之后,她被封为杨妃。生下大皇子之后,她又晋为端妃。 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包括大皇子的出生。只可惜大皇子未能如她所愿,太过平庸不讨喜。 “本宫最多一个知情不报之罪,陛下真正恨的不是本宫。” 她不知道的事,自己的兄长已经死了。 帝王之怒,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那嬷嬷道:“娘娘向来算无遗策,等陛下出了这口气,想来大皇子和三皇子必会出面接娘娘回宫。” 端妃又笑了,“回宫?本宫怕是回不去了。陛下能容本宫活着,却绝不愿意再见到本宫。本宫见证了他的耻辱,此事对男人而言好比杀人诛心。你且等着吧,吴国公府不会有好下场,大公主怕是凶多吉少。” “那…娘娘,你…就这样了吗?” 当然不会。 端妃很有把握,她得好好活着,活到她等的那一天。深宫多年,她怎么可能没有防着这一天,她相信她的晖儿不会令她失望。 到那时,她就是太后。 “等着吧,本宫有的是耐心。” 李长晴的尖叫声不断传来,她脸上的笑意越发诡异。 “若是先皇后泉下有知,那该多好。” 她真想看一看吴宛儿此时的表情,那张永远看不起别人的脸上会有怎么样的表情。这样的尖叫声,听着真让人开心。 “这孩子和她娘一样,空有好家世,却不懂珍惜。哎…枉费本宫教导多年,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她嘴里说着失望,眼睛里却是在笑。 那嬷嬷看到她的表情,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窗下,有道人影僵硬无比。 李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能听到这样的话,明明他只是想看一看母妃过得好不好,没想到又听到这样的秘密。 他没有进去,而是选择默默离开。 李长晴嗓子都快叫哑了,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样子。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她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王府大逆不道。她还在想等她将此事告诉了父皇,要如何治王府的罪,又要如何在折磨苏宓。 苏宓看得极认真,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 “大公主,这种无人相救,叫天天不就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如何?” “苏宓……啊,你这个贱人,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你何曾放过我?”苏宓杏眼极冷,“你我之间牵扯之深,我同样不会放过你。别苑生活枯燥,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当然,我不会空手上门的,礼尚往来的道理我懂。以前大公主给予我的一切,我得好好报答才行。” 言之下意,还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李长晴怒不可遏,这个苏宓当真是找死。 “你…你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本宫要杀了你!” “大公主,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人,他们可有人听你的话。你还是省些力气吧,毕竟以后这样的事常有,你得习惯才好。” “你…说什么?”蛇还缠在李长晴身上,她忍着恶心和窒息感,怒视着苏宓。“他们这些人也该死,你们统统都该死!” 这些该死的贱人,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她的脸胀到紫青时,终于有人打开铁笼将蛇拿走。 一得到喘息,她朝那些宫人大喝,“你们都死了吗?还不快过来扶本宫。” 那些人这才像是活了过来,其中两个胆子大的过去把她从笼子里搀扶出来。她发髻零乱,脸上不知是汗渍还是泪痕,看上去十分狼狈。 苏宓看着她,似是看到了过去。 那个可怜瘦弱的小姑娘,像死了一般被人丢弃在地上。那时候,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在想的是不能让嬷嬷知道。 所以在所有人离开后,小姑娘重新梳理了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去,因为她知道没有人能救她。 “没有人能救你。”她说。 李长晴双腿发软,眼中全是恨光,“我是堂堂公主,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告诉我父皇,让他取你的贱命!” “没有人能救你。”苏宓又重复一遍,“没有人能救你,这句话我再次送给大公主,希望你能好好体会。毕竟你给予我的一切,让我终身难忘。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有这么一天,你能感同身受。而今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心中无比欢喜,也希望大公主能尝尝我当初的滋味,想必一定十分有意思。” “本宫是公主!” 怎么可能没有救她! “公主?”苏宓笑了,“那又如何,我难道不是吗?” 是啊,她是先帝的女儿,陛下的妹妹,难道她不是公主吗?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明明是李家的血脉,却只能在王府当一个远房的表姑娘。如果没有李长晴,她或许生活得不是很好,但至少不会担惊受怕。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司马延不知何时过来了。 原本他们说好,他在外面等的。 她想,他应该知道了她的另一面。 从一开始接近他,她装得那么可怜无助,那么单纯懵懂。眼下他看到自己的真实模样,应该很失望吧。 李长晴看到司马延,徒然来了精神。 “小皇姑,不,小皇叔,你快替我杀了她。如果父皇知道你帮着她羞辱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王府的。你要是帮我杀了她,我就替你遮掩。” “大公主,该死的人是你。” 李长晴惊惧无比,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什么叫她该死,他难道真的为了一个女人,敢为欺君之事。 “司马延,你可想好了。你们王府这些年的荣宠是谁给的,你胆敢弑君,你该死!” “大公主,你不是君。” 李长晴大骇,他说什么?她不是君,怎么可能!她的心往下沉,为什么她身边的人全换了,为什么这些人不听她的话? 没有人能回答她,任她如何大喊大叫也没有理她。 “本宫要回宫,本宫要见父皇!” 那些宫人又在装死。 她心凉了又凉,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 “大公主,我改日再来看你。”苏宓说。 “不,不,你别来了,本宫不想见到你。” “这怎么行呢?我还有很多东西没能还给公主,什么鼠啊狼啊老虎啊,这些好东西我必须让大公主也见识见识。” “啊!” 李长晴尖叫着,疯了似的往屋子里跑。 门“哐”一声关上。 苏宓无辜地看着司马延,“司马延,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坏?” “没有。” 她不好意思一笑,“我其实没有不是什么善心之人,大公主以前那样对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曾经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还回去。她折磨我就算了,要不是他们,我嬷嬷就不会死……我做不到以德报怨,我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 “你做的很好。” “真的吗?”她杏眼晶亮,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的看法。虽说当初是为生存之故接近他,到底不光彩的人是她。她承了王府太多的情,实在是有些没脸让别人大肚宽容。 然而他再一次站在她这边,让她很是动容。 “以前我总在想,这世间多么的冷多么的暗。明明到处都是人,却好像没有人能看到我经历过的那些事。除了嬷嬷,所有人的面目是那么的冷漠。从来没有人对我笑,没有人关心过我一句。如果那时候的我能知道有今天,那该多好。” 她差点落泪,不知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有没有看到。 “对不起。”他说。 “那又不是你的错。”她吸着鼻子,“现在好了,我身边有了你。我突然觉得天也不暗了也不冷了,好像到处都有人和我打招呼,他们一个个很是热情。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身边有你,你就是那个将我从黑暗中救出来的人。” 大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他们没有回京,而是歇在京外的庄子上。王府的庄子离皇家别苑不算很远,依山傍水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炎炎的夏日,星星显得越发繁多。 苏宓喝了一点果酒,晕乎乎地靠在司马延的肩上。她胸臆间充斥着许多的情绪,无人知她心中的的悲欢,亦无人知道她此时的心安。 “司马延,谢谢你。” 她是如此的卑劣,他依然选择与她一起。她有时候会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在这个时空遇到这么一个人。 “苏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无论你想做什么。” “司马延,你别对我太好。我…我其实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 “苏宓,你难道忘了吗?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将来你会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无论你有什么事,你都要先告诉我。无论是好还是坏,我永远都会与你一起。” 她杏眼迷瞪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么好看,这么的俊逸出尘。他说的话是如此的郑重,如此的深情的。她的心动得厉害,却又不敢完全对他敞开。 司马延啊司马延,你为什么要这么卑微。你可是王府世子,将来的忠亲王。你有令世人瞩目的身份地位,你有旁人无法企及的骄傲。 她捧着他的脸。 “啵。” 夜色中,她的脸很红。不知是酒气,还是羞气。 被亲的那个人呆了,凤眼幽深。 她望望天,又望望地,心道果然是酒壮色人胆。她不过是喝了一点果酒就敢轻薄他,要真是喝醉了那还不把人给推倒给办了。 要不得,要不得。 她不能再想,否则她一旦陷进去,以后就走不了了。 “司马延,我困了。”她趁机倒在他的身上,装死般闭上眼睛。 司马延的眸中波澜起伏,久久未能平息。从头到尾都是她在招惹他,他应了招,她就别想再逃。他扶起她,半搀半抱地进了屋。 她被放在床上,小脸微红宛若一朵娇羞的芙蓉花。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意真的上来。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等报了该报的仇,她就带着妈妈远走高飞。 “妈妈,等我…” 司马延替她掖被子的手一停,她呢喃的是嬷嬷吗? “妈妈。” 妈? 不是嬷嬷,他听得分明。 此人又是谁? 苏宓啊苏宓,你怎么有那么多的秘密。 第69章 郡主,你怀念吗?…… 李长晴原本还一直心存侥幸, 当她再次见到苏宓后她的心彻底凉了。蛇缠身的恐惧让她一夜噩梦连连,她还盼着有人能报到父皇那里,父皇必不会饶过那些害她的人。 她抗拒着不肯出屋子, 死死扳着门框。 然而讽刺的是, 她看到了曲婉儿。曲婉儿一张脸如同见过鬼一样,惨白中透着青色。这个她昔日的伴读比她还要憔悴, 看到她时明显恐慌不安。 “曲婉儿,你快去喊人来救本宫。你告诉我父皇,忠亲王府要反了!” 曲婉儿是司马延请来的,美其名曰陪苏宓避暑。曲夫人一听, 当下便收拾东西把女儿送到庄子上。 她一听李长晴这话,吓得是浑身哆嗦。反这个字无异于杀人的刀,别说是亲眼看见,就是听到了都有可能惹来灭顶之灾。 “大公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长晴也想知道, 到底是谁给苏宓的胆子,让这个贱种敢如此对她。她急得不行, 拼命给曲婉儿使眼色。 “你别管这么多,快去叫人!” 曲婉儿还没跑出去, 便被几个侍卫给堵了回来。她心里那叫一个害怕,未知的恐惧像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怕极了,双腿发软。 “大公主, 臣女走不了…” “苏宓!”李长晴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你可知罪!” “大公主,我说过了省些力气,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苏宓的话轻得很,却似一记闷鼓打在李长晴的心头。 院子正中间, 依旧摆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家伙。那东西用红布盖着,瞧那形状应该还是铁笼子。 被蛇缠身的恐惧一下子包围了李长晴,她想往屋子里跑,却发现那些宫女太监像死人似的堵住她的去路。她在曲婉儿面前一向高高在上,何曾有过如此不堪的样子。她很想挺直背,大声斥责苏宓以下犯上。 但是她突然明白了苏宓把曲婉儿叫来的意思,苏宓果真是要将过去的一切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端母妃,你在哪里?” 她是和端妃一起被送出宫的,她知道端妃应该也住在别苑。她这一喊,隔壁的端妃怎么可能听不见。 端妃就在屋子里,将墙这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赵氏那个女儿,以前怕是装的。本宫就说以赵氏之心性,怎么可能生出一个胆小懦弱的孩子。” “娘娘,咱们真的不管吗?”那嬷嬷还是有些犹豫。 “本宫可管不了。”端妃面露讥意,“本宫自身尚且难保,哪里有精力管这些事。这些年大公主常往王府跑,做的那些事忠亲王和王妃都知道。他们选择装做不知道,本宫不过是效仿为之。” 那嬷嬷不说话了,娘娘确实不方便插手。 李长晴喊到声嘶力竭,没有一声回应。 曲婉儿心里七上八下,很是后悔自己来趟这浑水。都怪母亲说什么要趁机和苏宓交好,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不知道的事,既使她不愿意来,司马延也有法子让她来。 苏宓悠闲地坐着,仿佛在看一出好戏。“婉儿姑娘,我欲与大公主交个朋友,还请你替我传个话。” 曲婉儿硬起头皮,她依然不信苏宓敢这么对大公主。“苏姑娘,我…我不知道要传什么话。你有什么话何不直接与大公主说?” 苏宓笑了,“礼尚往来而已,我记得以前大公主每次找我玩,都是曲姑娘你代为传话的。为何现在这般推三阻四,难道是瞧着大公主今非昔比,你生了其它的心思?” 曲婉儿暗恨,苏宓这是看不得她好。 大公主确实今非昔比,要不然哪能落到这个地步。但大公主再是落魄,那也是当朝的公主,她一个臣子之女焉敢冒犯。 李长晴可算是明白苏宓的意图,恨得咬牙切齿,“姓苏的贱人,你敢…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要是胆敢再那样对本宫,本宫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大公主如此中气十足,看来昨夜睡得极好。这样的话大公主说再多也没有用,我说过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以前我受过的那些,我会一五一十还给大公主。这都是大公主自己种下的因,果子是好是坏你可得都尝一尝。” 曲婉儿愕然,苏宓敢这么和大公主说话,这还是以前那个胆小懦弱的人吗?难道大公主失势了? “苏姑娘,大公主以前不过是和你玩玩,你何当真?” “说的好。”苏宓鼓掌,“我也是和大公主玩玩,大公主又何必当真的呢?曲姑娘如果是个忠心的,何不代替大公主体验一番?” 李长晴眼睛一亮,“曲婉儿,以前那些主意很多都是你出的,今日本宫就命你替本宫受过。” “大公主,明明是你自己的主意,臣女几时说过那样的话。”曲婉儿可算是明白了,苏宓敢这么做,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把握。 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倚仗,让这个昔日的孤女有了如此底气。忠亲王府吗?显然有些说不过去。王府再是地位显赫,也是臣子。大公主先是被送出宫,眼下又被人这般轻贱,难道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她倒吸冷气,慢慢往后挪。 这两人都是天家血脉,她才是真正的臣子之女。如果她们其中有人真的出了事,顶罪的只有她一人。 皇家贵胄,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苏宓瞧见她的举动,手轻轻一抬。 侍卫将红布扯开,笼子里果然是一头斑斓大虎。 李长晴骇了一大跳,曲婉儿亦是如此。 既有虎,那么今日一定不会善了。当日她们二人用一头饿虎惊吓苏宓之事仿佛就在昨天,哪成想眨眼之间风水轮流转。 同样的套路,相同的手法。 李长晴被绑起来时,曲婉儿脸色都吓白了。苏宓竟然来真的,敢这么对一个当朝公主,难道是想找死吗? 如果不是找死,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底气?这样的事情让她知道了,以后无论哪一方占据上风倒霉的都是她。 她惊骇着,拼命往后退。 “曲姑娘,麻烦你把这块肉挂在大公主身上。”苏宓对她说。 她此时此刻,只觉得苏宓的笑容极为可怕。明明是个娇弱绝色的姑娘,笑起来也没有什么攻击性,为什么让她感到浑身发寒。 这样的人,真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苏宓吗? “不…不,我不能这么做。” “曲姑娘如果不做的话,是想和大公主一起体验吗?” 这个更不可以。 曲婉儿硬着头皮把生肉挂在李长晴的向身上,李长晴的一双眼都快恨出血来,甚至超过对苏宓的恨。 李长晴恨苏宓,这是与生俱来的。但曲婉儿是她的伴读,向来唯她马首是瞻。她享受惯了对方的讨好尊重,很难接受这样的落差。 “曲婉儿,你给本宫等着。” “大公主,不是臣女不敬你,实在是苏宓太过咄咄逼人。你看她那气势,大公主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的手上?” 李长晴能想到的就是忠亲王府要反。 她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大虎被唤醒,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尖利的虎牙像是要把她撕碎,她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曲婉儿拼命捂着耳朵,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直到李长晴晕了过去,她才感觉到自己像水里捞起的一样被汗水湿透。 她再看苏宓,如见艳鬼。 “曲姑娘是个聪明人,今日之事你应该知道该不该说出去。” “苏…苏姑娘,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很好,曲姑娘果然是聪明人。以后还有这样的好戏,我再请曲姑娘前来观看。” “不…”曲婉儿发现,苏宓根本不容她拒绝。她心中惊涛骇浪不曾停过,回去后吓得病了一场。 她以为这件事情该结束了,当她一而再再而三被请到别苑,当她看到李长晴一次次被狼啊鼠啊蛇啊之类的东西吓晕过去时,她才知道苏宓真的是说到做到。 李长晴夜夜噩梦,她亦如此。 她起先想不明白苏宓为什么那么大胆,后来她从杨伯爷之死和吴国公主动请旨降爵之事隐约猜到了什么,所以她更害怕。 在有一次她主动帮苏宓骂李长晴时,李长晴险些疯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李长晴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不对。 她抓住每一个宫人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能回答她,她像一个疯子一样又叫又喊。 没有人能救她。 她的耳边不停回响着这句话,像入了魔障一样。突然她看到了李昭,那个她最看不上的大皇弟。 一段时日不见,李昭差点认不出来她。 她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不怎么整齐。身体微微佝偻着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满眼都是惊惧。看到这样的她,李昭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皇弟,你来的正好。你赶紧带我回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父皇。忠亲王府可能要反,他们竟然敢对我不敬。” 李昭目露同情,“皇姐,京中一切如常,没有人要反。” “没有人要反,那姓苏的贱人对本宫做的事父皇知道吗?” 李昭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变了脸色,慢慢扭曲,“父皇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 “皇姐,这样的事情不是你以前做过的吗?苏姑娘不过是把你对她做过的事情对你做了一遍,你让我如何救你?” “那是她应该承受的,母债女还,本宫没有做错!”李长晴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明白了,原来大皇弟你想当太子。你是不是拉拢了忠亲王府,让他们帮你夺得皇位。我告诉你,你这样的蠢货就是有皇位也坐不稳。你以为忠亲王府选择你,你别做梦了,他们支持的是二皇弟,是柳皇后!” “我知道啊,我又没想过当皇帝。”李昭自嘲一笑,“皇姐,你总觉得别人都蠢。我是不聪明,但我觉得你更蠢。” “你说什么?”李长晴要扑过来打他,却被几个宫女给拉住了,“你们这些死奴才,还不快放开本宫。” 李昭的目光越发同情,同时又有些嫌弃。 纵然父皇不喜欢他,他依然视父皇为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他心中最崇高的男人,竟然被一个女人背叛。 “皇姐,你不要闹了。苏姑娘不会再来了,你好自为之。” 李昭的话就让李长晴彻底傻眼。什么叫她不要再闹,什么叫她好自为之。不好的预感让她前所未有的不安,她一把抓住李昭。 “大皇弟,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从一开始你就苏宓对我做的事,你还知道她不会再来了。我才是你的皇姐,她不过是一个贱种,你为什么站在她一边!” “皇姐,她是我们李家人。” “我是你皇姐!” 李昭看着她,目光既厌恶又同情,“吴国公主动请旨降爵,国公府如今不过是个二等侯府。杨伯爷也死了,我母妃也被送出宫。这一切的一切,你还猜不出是为什么吗?” 她慢慢松开他,“国公府成了侯府,杨伯爷死了……为什么?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皇姐,你慢慢想。” 李昭说着转身离开,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隔壁。他知道隔壁的人肯定听到他说的话,他也希望母妃能好自为之。 他出了别苑,看到了苏宓和司马延。 “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很过分?”苏宓问,她是指自己对李长晴做的一切。 “怎么会,她看上去确实很可怜的,但这些你都曾经经历过。是她过分在前,你不过是还给了她。” 何况真论起来,苏宓才是他的亲人,李长晴并不是。 苏宓微微一笑,“大皇子,你真是一个好人。” 熟悉的话,让李昭一下子想到他们初遇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她和现在似乎没什么区别,却又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苏姑娘,你以后真的不会再找她了?”他问。虽然李长晴不是他真正的皇姐,但他们姐弟多年,他不可能完全无情。 “她对我做的事,我都还给了她。她以后如何,都和我无关。” 李长晴以前对那个苏宓做过的事,她都做了一遍。她相信那个苏宓若能有知,应该能瞑目了。李长晴以后的事,她不会再关心。她相信陛下自有安排,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赶尽杀绝。 “苏姑娘,谢谢。” 李昭落魄地走了,看身形瘦了不少,伊然有了几分玉树临风的贵气。这段日子以来,他可能成长了不少。有时候成长意味着痛苦,想来这些天,他的内心也很是煎熬。 她轻叹一声,“我记得他以前叫我小美人…真的好怀念。” 他现在叫她苏姑娘,这个称呼倒是合适。 他们初见时,他明明是来势汹汹找她麻烦的,却被她三言两语打消了念头,还成为一对吃货朋友。 “大皇子的性子,极好。”司马延说。 他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如果大皇子是一个有上进心且十分好强的皇子,恐怕柳皇后和太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他。 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是福祸两相依。正因为他胸无大志,又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所以这些年才会平安无事。 “我觉得你才是最好的。”她说:“我以前叫你郡主,你是不是也很怀念?” 司马延闻言,如玉般的脸顿时黑了。 第70章 我看你往哪里跑。 “我并非有意瞒你。”他说。 他从小被当成姑娘养, 世人皆知王府有郡主,谁也不知身为王府独女的安和郡主竟是男儿身。个中缘由,如今人人知道。 不过是父母对独子爱之深, 无所不用其极。苏宓是羡慕他的, 羡慕他有父母的疼爱、羡慕他锦衣玉食太过顺遂的人生。 “司马延,我想你前世一定是个大善人。” 司马望着她, “我觉得也是。” 她笑起来,觉得他很听话的样子。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忙着对付李长晴。无论她要什么,司马延都会为她准备, 从不会多问一句。 那些狼啊虎啊蛇啊,都是他弄来的。她在想自己以前到底做过什么好事,要不然怎么会遇到他。 “我想前世你这个大善人一定救过很多人,你灾年施粥怜悯弱小, 人人都夸你是活菩萨。那你猜, 我上辈子是什么人?” “你上辈子自然是我的夫人。”他说。 “你错了。”她眼神微黯,“我上辈子没有成亲, 我上辈子…” 他看过来,她笑了一下。她上辈子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过着普通的日子,有着普通人的悲苦。所以老天是看不下去了,才把她送到这里吧。 凭心而论, 她穿过来之后的日子还过得去, 到如今伊然成了很多人羡慕的对象。那些人羡慕她一介孤女能成为亲王府未来的儿媳,羡慕她命好。 他还在看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她杏眼弯弯,“司马延, 想不到你也会信这样的话。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的,人活着其实只有这一辈子。我们这辈子都要活明白了,不要辜负生命。我和老天许过愿的,你这辈子一定会长命百岁。” 他凤眸微垂,“我也向老天许过愿,你也会长命百岁,我们会一起到底。” 方才他明明感觉她有话要说,她为什么又不往下说了。她那样惆怅的语气仿佛真的有过上辈子,且记忆深刻。 两人走远了,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叫声是从别苑传来的,凄厉中夹杂着癫狂,是李长晴的声音。 李长晴想明白了李昭说的话,她已经状若疯癫。 如果说以前她还心存希望的话,此时已然全是绝望。她终于明白苏宓那句话的意思,没有人会救她。 没有人! 难怪父皇把她送出宫,难怪苏宓敢这么对她,难道司马延会帮着苏宓,原来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不是李家的血脉。 所以杨伯爷死了,吴国公府败落了。 没有人救她,她被抛弃了,就像当初的苏宓。 “哈哈哈……”她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癫狂无比。“胡说,胡说!他们都在胡说!我是大公主,我是燕朝唯一的嫡公主!” 她不停地喊,不停是叫,仿佛只有一遍遍地说清自己的身份,她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当朝公主。然而一个个装死的宫人,以及这牢笼似的别苑却打破了她所有的侥幸。 “为什么?母后,你告诉儿臣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吴皇后已经死去多年。知道内情的端妃继续装死,即使得知杨伯爷死了也不能表现出半点异样。 走远的苏宓对司马延道:“她应该是知道了,大皇子是个善心人。” 但她不是善心人,她压根没有打算这么早让李长晴知道。煎熬得越久,猜疑得越久,最后的绝望才更痛苦。李长晴带给原主的痛苦,她得让对方尝一尝。 天气是如此之好,蓝天如洗,白云悠悠,这是原主从不曾欣赏过的风景。此后余生,她们会一起活在这个世上。 王府的庄子位置之好,是绝佳的避暑之地。 她了却这桩心事,准备在庄子上好好住几天。庄子前面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干净可见卵石。溪边水草碧绿,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小鱼游来游去。 举目望去,是青山如翠。四野是乡间陌路,一条条一道道纵横交错。小道汇集之处,是一条大道。 大道一直延伸至远方,不知通往何处。 有人说这天大地大,条条大道能通向自己想去的地方。然而纵然这世间有千万条路,或许你脚下的只是一条羊肠小道。 苏宓曾经想过离开王府后,在这天地之间来去。但她此时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她似乎并不是很想知道远方有什么风景,仿佛眼前的风景已是最好,值得她为之驻足停歇。 在她看向远方的时候,司马延也在看她。她没有看到他凤眸中的幽深,以前那微不可见的寒意。 他有公务在身,自是不能一天到晚陪着她。 红岭被留了下来,取代了小竹的差事。小竹没有跟来庄子,这是司马延安排的,苏宓并没有多想。 庄子不比王府,有太多的野趣。苏宓会在一大早去乡间散步,也会在午后醒来时静静听外面的蝉声,夜里的虫鸣与蛙声是她最爱听的。 这样的日子和王府大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她每天还要喝那些粥。司马延明明说过她不小了,她也觉得自己不小了,可是她还要喝这些东西。 呵,男人。 夏季的天气,有时候说变就变。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突然间布满了乌云。乌云沉沉压下来时,雨点随之落下来。 雨水混着土地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宓站在屋檐下,望着天。她喜欢这样的宁静的日子,有种岁月静好的悠闲。或许多年后的某年某月某日,她会和妈妈一起看雨。 那时,她会想念司马延吗? 这几日她一直犹豫,像是命运有了牵绊一样迟疑不决。一想到以后会离开朝天城,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她的心里就说不出来的空虚。 那种空虚让她无所适从,她清楚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情之一字,不知从何处起,亦不知从何时来。等发现的时候,它已然入了心入了血甚至入了命。 “哎……” 万般无解,唯有一声叹息。 庄子外有人请求避雨,红岭问明了身份,请示苏宓同意让人进来。避雨之人是三位出游的公子,其中一人苏宓认识。 沈家兴不知道这庄子的主人是谁,他今日同两位好友出来玩,不想途中会下起雨来,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这处庄子。 他们进来时,苏宓刚好进屋。 虽是远远惊鸿一瞥,三位公子齐齐看痴。 苏宓不经意地看过来,正好对上沈家兴的目光。沈家兴心头一震,这样的一双眼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美人已经不见,几人向红岭打听苏宓的身份。 红岭道:“几位公子若是不想避雨,可自行离去。” 几人闭了嘴,不敢再问。 沈家兴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那样一双眼。虽然没有看清美人的长相,但如果他见过这样的姑娘,不可能会想不起来。 那两人说起了闲话,一人道:“贾兄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前脚才攀上国公府,吴家转眼就失势了。我听人说他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这几天在变卖宅子,像是要带着母亲回乡。” “这不能吧,十年寒窗苦,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他怎么可能回乡?”另一人说。 “我可是打听过了,他家那宅子确实要出手。他那母亲逢人哭,让好些同窗去劝他。他一意孤行,大抵是真的要走。” “这都什么事?难道是怕被吴家连累?那些贵人行事,还真是叫人云里雾里。就拿沈兄来说,明明还被忠亲王召见过,谁知一直没有下文,这不是戏耍人嘛。” “我想起来了!”沈家兴突然来了一句。 “你想起什么了?沈兄。”一人问,“是不是你想到了王爷的用意?” 沈家兴摇头,他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那样一双眼。那是在张家的院子里,那个疯子月娘的眼。可是张家的那个月娘前些日子不是病逝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庄子上? “沈兄,你这一惊一乍的,你到底想起什么了?”另一人追问。 张家突然被王府抬举,还有这个月娘,以前庄子守着的侍卫。就算沈家兴想不通其中的内情,但他也知道这是不能外说的秘密。 “我…我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废庄子,或许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 “切~”一人轻笑,“你就因为想到这个?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听人说那庄子以前住过贵人,后来不知为什么起了一场大火。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什么都烧没了。” “我还听人说过,附近曾经有村民在那个废庄子里拣过宝。”另一人说,“你说那好好的一庄子,就那么烧没了,之后为什么没有重建?” 沈家兴心思不在话题上,道:“贵人的心思谁知道,不是我等百姓能揣测的。” “也是。” 几人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雨渐小了。 红岭开始送客,几人道谢离去。 苏宓听红岭说起那些人说的话,心下微动。那些人说的庄子,会不会是妈妈曾经住过的那个庄子。 她想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是怎么逃出生天的。那场大火毁了妈妈的容貌,妈妈又是怎么进的宫? 和那些人描述的差不多,废弃的庄子烧的只剩残垣断壁。看上去应该荒废了很多年,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姑娘,你小心些,怕是有蛇。”红岭心想表姑娘还是个小孩子心性,肯定是听到这地方有宝可拣,非要过来看一看。 苏宓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也许是想看一眼妈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杂草掩盖着烧黑的墙基,她想象不到此地原本的样子。 从墙基来看,庄子不小。碎石之中,还可以看到曾经的琉璃碎瓦,足见庄子的主人身份非富即贵。 杂草丛中不时有什么东西逃窜,她突然想哭。 那时候妈妈知道自己难逃陪葬的命运,又怀着孩子,该是多么的痛苦。生与死的剥离,一边是死一边是生,那样的痛苦又有谁知道。 “红岭姐姐,你在那边找,我在这边找。” “姑娘,这里定然被人翻了许多遍,奴婢还是跟着你吧。” 红岭想,表姑娘高兴就好。 至于寻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苏宓俏皮一笑,“谁知道呢,万一我运气好。” 一看她这样子,红岭以为她定然是小孩心性上来了,于是装作认真的到另一边找。侍卫们在外围守着,倒是不用担心。 苏宓找得很仔细,她真的希望能找到什么。仔细看那些杂草,其中有不少人为踩出来的路,有些路应该是最早的路。她沿着那些路走,一直走到底。 看墙基,她站的位置应该是庄子的后门,残垣断壁之中依然能看到门阶。从门阶下去,是一条路。 路上长满小花小草,还有被人踏踩过的痕迹。这条路通往哪里?它会不会是妈妈当年的逃生之路?她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一直往前走。 四周很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她走着走着,突然狂奔起来。 那时候妈妈是不是这样? 一阵疾风刮过,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一身白衣胜雪,一张玉面如霜。那双凤眼更是如寒冰一般,淬着无尽的冷意。 “司…司马延?你怎么来了?” “你想去哪里?”他的声音很低。 “我…我没想去哪里啊。”苏宓莫名觉得这样的他很危险,她下意识往后退,“我就是到处看一看。” 他步步逼近,“你在害怕,你怕什么?怕我吗?” 太吓人了。 苏宓不知道他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我…我没有害怕,我怎么会怕你…” 事实是她真的怕他,他的样子像要吃人。 “怕我?”他的声音更低了,“原来你怕我。你不是说最喜欢我,你不是说此生只喜欢我一人。你为什么要怕我?” 鬼才知道。 苏宓感觉自己退无可退,她有些心慌,“司马延,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出主意…啊!” “抓到你了,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第71章 成亲吧。 苏宓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梦, 梦中她终于被那头大白狼给抓住了。大白狼的爪子是那么的有力,紧紧将她禁固。 眼前的男人分明是她熟悉的样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危险无比。那眼中的狂妄和神情中的邪冷, 直叫人心惊肉跳。 梦里是大白狼变成了他的模样, 现实中却是他像是被大白狼附体。一时之间,她呆了傻了, 茫然地任由他控制着。 “还跑不跑?”他的眼微发红。 她懵懂地摇头,“我没有要跑啊。” “你刚才就是在跑,我都看见了。”她一直想离开,他看得明明白白。上次是怕连累他, 这次又是为什么? 无论是为什么,他决不允许! “我是在跑,但我不是要跑。”她明白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司马延的心里, 她应该很重要吧。 她越发觉得愧疚, 因为她就算是现在没跑,将来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到时候还会像上次那样没日没夜的找她吗? “司马延,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 “不会有那一天。”他的眼尾更红,红得妖冶。“苏宓, 你如果敢再跑,我发誓无论海角天涯,我必会抓到你。” 她的心为之一颤, “你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跑…我刚才是跑着玩的,我不是真的要跑。我来寻宝的,我听说这个地方有宝。你要不要一起,说不定我们还能找到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物, 到时候我们一人一半。” 他垂眸,寒气收敛。 “这里没有宝物,王府多的是。我们成亲吧,到时候那些东西都是你的。” 怎么又说到成亲了?她都把话题岔开了,他还能带回来。现在的情况她还怎么嫁给他?到时候她一走了之,这不是害人嘛。她已经承了王府太多的情,不能再耽误他的终身。 她先是笑得无害,突然佯装生气,“你不是嫌我小,还怎么成亲?” “我…几时嫌你小?”他的身体慢慢放松,紧绷到唯恐失去的心慢慢平复。 “你有,你就有,你别不承认。”她胡搅蛮缠起来,“你天天让我喝粥,你不是嫌我小是嫌我什么?你明明就嫌我小,你还装不知道。” 他耳根红了,不太敢看她的眼神。她眼中渐起笑意,原来他也会害羞。还真看不出来,他害羞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既然这样,她何不多逗一逗他。 “司马延,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那种大的。”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这么大,你喜欢吗?我是不是要再努努力,争取有一天能合你的心意。所以我现在不能嫁给你,我等长成你喜欢的样子,才有脸嫁给你。”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你这样的就很好,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的眼神飘啊飘,就是不和她对视。 她踮起脚,非要和他对眼。 “你肯定在说谎,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她嘴一扁,“你还说不是嫌我小,你看你都不愿意看到我,肯定是觉得我不堪入目。既然你不想看到我,那我走好了。” 她作势要走,一把被他拉住。 两人撞到一起,她身体一软倒在他的怀中。这下不对视也要对视,投怀送抱的姿势太过叫人浮想联翩。 赶过来的红岭连忙往后退,生怕被他们给看到了。之前世子不是还一脸冰霜,怎么转眼之间两人就抱到一起了。 苏宓晕乎乎地想,如果现在司马延亲她,她一定躲不掉。他怎么光看着不动啊,多么好的机会。 他到底亲不亲,不亲的话她就走了? “司…” 好吧,他亲了。 她闭上眼睛之时,看到的是天空中那朵最大的白云。她仿佛也变成了一朵云,在空中飘来飘去。虚浮失重的感觉,还有说不出来的甜蜜。 这天地之间,似乎就剩下他们二人。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去想。她紧紧抱着他的腰,感受着他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 “成亲。”他说。 啊? “…你说什么?”她装傻。 他眸幽深,牵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中秋前后有几个好日子。” 这还有没有人权了,完全不征求她的同意。她赌着气,想甩开他的手。突然又有些心软了,默不作声地让他牵着。 如果终有一别,何不在一起的时候多留一些美好的回忆。 罢了,让他现在开心一些又何妨。 这一夜星月正好,晚风徐徐甚是宁静。两人先是一起吃了饭,然后又一起在院子里赏月。月色如钩,繁星密布,令人心情舒展。 此情此景,让她生出许多留恋。 突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一支箭从苏宓的发丝间飞过去。她被司马延护在身后,看着那支箭斜入土中。 侍卫们尽出,与袭击之人缠斗在一起。 司马延将她交给红岭,混入斗争之中。她被红岭带进屋,藏在床柜后面。外面不时传来兵器相击的声音,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袭击他们? 红岭道:“表姑娘你放心,世子不会有事的。留下的那些侍卫皆是个中好手,还有青峰,他们会保护世子的。” 苏宓见识过青峰的本领,明知司马延不会有危险,但她还是很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没有动静。红岭出去看了一下,进来和她说没事了。她心里怀疑着,如果真没事了为什么司马延没过来。 “真没事了吗?司马延呢?” “世子,他…他受了一点轻伤。”红岭低头回道。 司马延受伤了,她一听赶紧跑了出去。外面似乎还有血腥之气,有侍卫在清理尸体和血迹。她跑到司马延的房间,看到他靠在床边。 他的白衣上血迹斑斑,一只手臂被简单包扎过,袖子上全是血。 “司马延,你…疼不疼?”她小心翼翼地过去,不敢碰他。 “没事,一点小伤。”他说。 这么多的血迹,怎么会是一点小伤。他肯定是怕她担心,故意说的这么轻松。她轻轻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 “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司马延垂眸,“一些鼠辈而已,不足为惧。” “他们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是不是吴家派来的?”她这是又连累他了,所以不管她愿不愿走,她都得离开他,否则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吴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你不用担心。” 所以那些人真是吴家派来的,他们是冲着她来的。 “他们难道不知道真相吗?”苏宓不相信他们不知道,吴国公明明自请降爵,就证明他已经知道杨伯爷和吴皇后的事。既然错在他们自己,他们为什么还想杀她? “前后两次,吴国公应该都不知情。”司马延说,“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看着他身上的血迹,他是一个多么洁癖的人,这次竟然能忍这么久。看来真是伤得很重,都顾不上先换衣服。 “要不要让青峰进来,给你换一身衣服?” 当她说到换衣服这三个字时,他的眼神似乎变了。“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这个样子自己怎么可以?还是让青峰帮你吧。” “青峰被我派去查一些事了,他眼下不在庄子上。” “那要不要叫一个侍卫来帮你?” “我不喜欢生人。”他说。 难怪一直没换衣服,原来是这样。她犯难了,青峰又不在,他又不喜欢别的侍卫,那不就剩下红岭和她。 红岭不行,这是她的私心。 她咬着唇,“要不,我帮你?” “你…可以吗?”他眼皮没抬,实则手心在冒汗。耳尖也悄悄红了,内心说不出来的欢喜,偏还要死死忍着。 “你要是怕我看到,我就蒙上眼睛。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就好了。”她心下吐糟着,什么男女授受不清的礼教,害的她不得不矜持。 “也好。” 她蒙上了眼睛,原本以为这样会少一些尴尬,没想到适得其反。看不见就会乱摸,一摸就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对不起。” “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什么也没摸到。” 真是要死了,明明她感觉自己都避开了,为什么还是能精准无误地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她看不到,自然不知道他那轻扬的嘴角。 足有半个时辰之后,他总算是换好了衣服。她扯下眼布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等视线恢复之后才知道,他就站在她面前。 真看不出来,这仙气飘逸的男人竟然还有腹肌。 如果真成亲,她不是赚大了? 不能想,一想就会贪心。 “我…我把脏衣服拿出去。”她抱起那堆换下来的血衣,逃也似的离开了。 司马延的眸中闪过愉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然后慢慢抬起。 不多时青峰回来了,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打斗完后世子让他守在庄子外,难道是怕那些人还有援手? 他在外面被蚊子咬了一个时辰,又被叫了回来。 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再一看司马延包扎着的手臂,他大惊,“世子,你受伤了?” 司马延凉凉睨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第72章 你在关心我吗? 苏宓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 一夜乱梦。一时是她离开了司马延,在途中被吴家人攻击走投无路。一时又是司马延四处找她,不小心出了意外。 暗夜踽踽中, 她左右为难。往前一步是深渊, 后退则是万丈悬崖。妈妈没有在她身边,任她千呼万唤那天地间也仿佛只有她一人。 她从梦中惊醒, 汗水湿透衣裳。 那染血白衣不停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恍然沉独自己似乎有太多的不舍。司马延之于她,不再是挣出活路的跳板,他伊然已是她最割舍不下之人。 天地万物, 似乎从一开始便注定相生相息。她仰仗他走出了一条路,又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她埋首在掌中,万般纠结。一边是亲情,一边应该是…爱情, 叫她如何取舍。她心如抽丝, 每抽一股出来便隐隐作痛。 趿鞋下地,她悄悄出了屋子。 外面夜凉如水, 虫鸣声都无了影踪,料想那些虫儿已经入了梦乡。庄子比王府凉快, 她不由得抱紧双臂。 这样的深夜,极静极静。 她独独走着,仿若无人之境。司马延的屋子一片漆黑, 她望着那屋子久久出神。几次脚步往前, 又思量着缩了回来。 这个时辰,他必是睡着了的。 纵然他还醒着,她有何话要对他说。难道说她将会离开,心中对他已经生了情愫。难道说她万般为难, 不得不离开他,又有太多的不舍。 她不能贪心,不敢奢望。这一世穿越,能和妈妈再见已是老天垂怜她们母女,她又怎会辜负上天的恩情。 庄子与王府不可同语,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门。犹记那日她离开王府,也是这么一个静悄悄的夜。 那守门之人……瞧着有些眼熟。 庄子上的守门人,为何也是那万老三? 她心下一惊,立马恢复如常,像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对方垂着头似在打瞌睡,仿佛也没有看到她。 那次她离开王府,三门守卫皆说没有看见她离去。既然如此,自是三人一同受罚。万老三被贬到这处庄子,依然做他的看门人。 用鸡蛋传话给她的人,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位万老三和妈妈必定是认识的,也就是说妈妈在王府早就安插了眼线。 突然,万老三看到了她。 “表姑娘,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到处走走。” 万老三脸有急色,“表姑娘,你可千万别乱走,万一你又走丢了,咱们这些人可担待不起。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也真的,为什么总爱乱跑?” 他小声抱怨着,似是对她颇为不满。 若是外人看到,定然以为他是因她之故被贬到庄子,心中对她存了怨气。而她心知肚明,她明明是被他放出去的,他这是在做给别人看。 只是眼下无人,他做给谁看? 她小脸一白,“我没有乱跑,我真的就是睡不着到处走走。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睡觉。” “哎。”万老三叹了一口气,不放心地过来,“表姑娘,你可别骗奴才。还是让奴才送你回去,免得再出什么事。” “不会的,我真的不会再乱跑的。”她拒绝。 万老三老脸皱成一团,“表姑娘,奴才原本在王府当差,在后门看门。上次表姑娘你突然不见了,奴才便被贬到这处庄子上。你说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事,奴才这条命都不够赔的。你走在前面,奴才走在后面,亲眼看到你回了屋子奴才才能放心。” 他都这么说了,苏宓自是勉为其难。 她心有所感,觉得他似乎是有话对她说。果然不出她所料,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行至中途他又在叹息。 他像是有意无意地感慨了一句,“还是王府好,这庄子哪里比得上。表姑娘你可千万别再想不开。外面是天大地大,但是哪有王府那样的锦绣富贵。你别看世人熙熙攘攘,哪里能比得上王府安稳。表姑娘你可别再三心二意,以后和世子好好过日子。” 这话不是他一个下人会说的,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是妈妈托他带的话? 他一直送她进了屋,这才佝着背离开。经过司马延的屋子里,他似有若无地瞄了一眼,那背瞧着越发的佝偻了。 因着司马延受了伤,近两日自是要在庄子上修养。早饭时,苏宓见到了他。照旧是白衣不染,看不出是个受伤之人。 他的右手臂微垂着,一应动作皆是用左手行事。左手到底不太顺,眼看着他笨拙地夹菜,苏宓赶紧帮忙。心道他好像不怎么喜欢使唤下人,比如说洗浴吃饭这样的事,他似乎不太喜欢让下人侍候。 她面前的粥和他的不一样,说好的不嫌她呢? “你不是说不嫌我吗?为什么我还要喝这些东西?” “这不是…以前的那种,是另一种。”他说。 她闻了闻粥的味道,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粥里加的东西是女子调理身体的,以期日后气血充盈子嗣旺盛。 他真是为她操碎了心。 然而她心里只觉得怪异,并不是很想领他的情。这个男人看着一派霜风冷月,不成想对她如此面面俱到,宛如老父。 “合着就我一人需要受补,你不用吗?” 他可是在内宅当了十几年的姑娘,按理说他应该没什么阳刚之气,难道他不比她更应该好好补一补吗? “你在关心我吗?”他凝视着她。 她莫名红了脸,“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的。”他凤眼深邃,“即日起至大婚,我会好好调养身体,必不会让你失望。” 她只觉得“轰”一声,整个人都快烧着了。偏偏他依旧冷清出尘,如玉的脸没有一丝羞赧与不自在。 “好,到时候期待你的表现。”她正着脸色,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窘迫。却不知他的耳根早已红透,似滴血一般。 为了不继续尴尬,她赶紧给他夹菜。 他认真地看着她,凤眼深处风起云涌,“苏宓,你想要什么尽可告知我。我与你是未婚夫妻,你所求皆是我之事。” 她停了筷子,类似的话他不止一次说过,她知道这是他的承诺。曾经多少个午夜梦回,她也想过不管不顾地留在他的身边。 然而,他们终将异路。 妈妈故意让万老三传那样的话,肯定是希望她后辈子平平稳稳。能嫁进王府自然是一生富贵,可是她怎么忍心让妈妈一人受苦。 “我…暂时没什么想要的,以后有想要的,我肯定会告诉你。”她笑得无害,眼神却是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他心下失望,她到底还是不够信任他。 她岔开话题,“司马延,你说昨日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看路数,和上回的差不多。”他说。 那就是吴家的人。 国公府成了侯府,吴家人应该也知道当年的隐情,没想到竟然还死咬着她不放,他们此举摆明是同她结了新仇。 “他们居然还敢如此,难道不怕陛下知道吗?” 皇帝被戴了绿帽子,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吴家若是识趣的,不应该夹起尾巴做人,不敢轻举妄动吗? 司马延凤眼略深,“这事应该不是吴侯指使。” 吴侯爷在朝堂多年,岂会犯这样的忌讳。这件事别人不会许他,但他收到了司马延的消息。司马延说一而再,再不可有三,否则必将以牙还牙。 他大惊失色,大步疾行至吴老夫人的屋子。 吴老夫人应是夜里没睡好,瞧着一脸疲态。她正在大发雷霆,起因是一支凤簪。那支四尾凤簪是她的心爱之物,她在让婆子替她插上时突然想到以她如今的品阶,戴此凤簪是逾制,当下发了好大的火。 如今的吴家不过是二等侯府,以前的很多东西都不能再用。她现在门也出不得,就怕看到别人的异样的目光。 吴侯铁青着脸进来时,她面色讪讪。到底是女儿惹出来的祸事,连累了儿子的前程。她是有苦说不出,有怨也说不出。 “母亲,你是嫌我们侯府还不够落魄吗?” 吴侯的问话,惊得她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又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你派人去袭击苏姑娘的?” “我…我没有。”吴老夫人变了脸,“你的意思是苏姑娘被人袭击了?你就怀疑是我做的?我可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吴侯也不想揣测自己的亲娘,但司马延都送了话过来,由不得他不信。他很无奈,事情已经发生了,妹妹也已死去多年,他还能怨谁? 如今他只盼着陛下能网开一面,念在他们国公府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至于其它的,他想也不也想。 “母亲,真不是你做的吗?” “不是!”吴老夫人喊道:“那个姓苏的和她娘一样是个祸水,谁知道她自己惹了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吴侯面色越发难看,“母亲,这话你可不能到外面说。赵贵妃没有害宛儿,那位苏姑娘更是和我们无怨无仇。” 吴老夫人那叫一个恨,她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一想到女儿死后,那杨家的姑娘得了实在的好处,她就气得七窍生烟。 “杨家实在是可恶,这些年依附我们吴家,谁成想他们竟然背地底使阴招。你妹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她虽然性子骄纵了些,但规矩却是极好,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一定是那杨显原,是他引诱了你妹妹。杨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亏得你这些年费心提携他们,一群白眼狼!” 吴侯最近也在想当年的事,但杨伯爷死了,他也找不到人问个清楚明白。以前妹妹同杨家的姑娘极为交好,端妃会不会知道其中的内情? 然而不等他想办法见到端妃,端妃传出病重的消息。端妃确实病了,一日是比一日虚弱。她盯着眼前的饭菜,目光满是阴翳。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想不到他会如此不念夫妻之情。” “娘娘,你别吃了。”她的心腹嬷嬷看上去也不太好,主仆二人皆是一脸虚败之气。 她笑起来,笑声无比讽刺,“不吃怎么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让本宫三更死,本宫不敢活到五更。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天下之主。本宫原以为他会看在昭儿和晖儿的份上,容本宫在这别苑里终老。想不到他如此狠心,居然这般迫不及待…哈…” 那嬷嬷像是自知难逃,狠心把饭菜吃了个精光。 端妃看着她吃,面露不忍,“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本宫,临了还陪本宫一起死,说是陪葬亦不为过。” “娘娘,这是奴婢的福气。” “福气?”端妃眼神恍惚,“以前本宫总听人说那深宫之中盛衰无常,从来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当年那杨氏何等受宠,风光无二,到头来也难逃陪葬的命运。本宫自知貌不如人,不曾妄想过能得圣宠。本宫知道后宫女子,有子才是立足之根本。本宫做到了,谁也没有本宫儿子多。本宫有两子在手,便是再低调再不与人争本宫亦是他人羡慕之人。然而本宫千算万算,算不到有今天。” 说到这里,她脸上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和畅快。 “你说他日九泉之下,本宫见到了吴宛儿,该不该告诉她这些事?” 那嬷嬷抹着眼泪,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端妃渲染在自己的幻想中,表情越发奇异,“想当年我们可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本宫自然不能瞒她。你说她若是知道这些事,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她低低笑起来,笑到咳嗽。 那嬷嬷赶紧替她顺气,她心口一阵绞痛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没有力气。烛火昏黄的屋子里,只有那嬷嬷守在她的身边。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生命的流逝让她感到一丝恐惧。 她唤着那嬷嬷的名字,那嬷嬷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喂下。 “几更天了?”她问。 “快三更了。”那嬷嬷回道。 “三更了。”她喃喃着,“本宫怎么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你扶本宫一把。” 那嬷嬷没动。 她以为对方没有听到,又说一了遍,那嬷嬷还是没有动。这下她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凌厉地看过去。 那嬷嬷低着头,站在离床较远的位置。 “你…你…” “娘娘,快三更了。” “你…你敢背叛本宫?”端妃强撑着身体想坐起来,然而她太过虚弱无力,没等坐起又重重倒了回去。“你刚才给本宫喝的是什么?” “娘娘不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三更死,臣不敢留命到五更。眼下快三更了,娘娘你该上路了。” “好…好的很。本宫竟然不知你是陛下的人,只是本宫很奇怪陛下为何多年后才知内情?”绞痛从腹中漫延,端妃自知死期将至,“你不是…你不是陛下的人……” 那嬷嬷静静看着她,没有反驳。 她扭曲的脸露出奇异的笑,“原来如此…哈…你是柳氏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宫一直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没想到本宫是一只螳螂,真是可笑啊…” 那嬷嬷看着她痛苦挣扎,看着她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嬷嬷才敢上前探她的鼻息。她身体缩成一团,弓成一只虾子。发散而乱,死面如灰,已经死去了。 “娘娘,你走好。” 那嬷嬷叹息一声,替她合上了不瞑的眼。 第73章 你信我吗? 端妃病逝, 以皇后之制葬于皇陵。 葬礼十分隆重,棺椁直接从别苑出殡。动静之大,李长晴想不听到都难。自从知道身世之后, 她如同惊弓之鸟, 一听葬乐之声忙问那些宫女太监。 这次倒是有人回了她,她知道是端妃出殡之后越发惊恐。 端妃死了, 下一个会不会是她? 她的尖叫声淹没在唢呐声中,那些宫人已经习惯她的歇斯底里和疯癫,一个个面无表情状若木头。 “本宫不会死的,本宫是公主!本宫是燕朝唯一的嫡公主!” 喊着喊着, 她发起疯来。屋子里已无东西可摔,她只能踢来踢去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恨意。残断的桌椅散落各处,那些宫人避得极远。 她发够了疯,气喘如癫。 “本宫让你们装死, 你们可知本宫一死, 你们皆会陪葬!” 那些宫人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他们心中都有定数, 知道李长晴说的是实话。天家机密,皇室丑闻, 得见者必不被容活于世。 然而李长晴不知道,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不过是死前还被允许多活了几日,领了奴生中最后一份差事。 “去死, 去死, 统统都该死!贱人,贱人害本宫!” 这个贱人在骂谁,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骂的是自己的亲娘,她以前最引以为傲的母后吴宛儿。 既已嫁与人妇, 还贵为皇子妃,居然和外男有染。若不是亲娘不贞,她何至于沦落如今的田地。她原本应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不是这别苑里人人可欺之人。 这个贱人骂的还是苏宓,她和苏宓之间牵扯太多,那些惊吓屈辱比杀了她更让她难以接受。她忘了自己曾经那般对待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只记得对方对自己的落井下石。 “都是贱人!为什么不一起死?” 事到如今,她咬牙切齿满眼恨光,还在意不平苏宓为什么没有死。 “公主殿下想和谁一起死?”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气。 苏宓不知何时进来的,衣着华丽容貌迭丽,云鬓玉钗一身贵气,哪里还是李长晴以前认识的那个胆小懦弱的孤女。 李长晴被她身上的气度妒红了眼,她睥睨的眼神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这样的场景何等熟悉又陌生。 “贱人!” “公主殿下骂得好,不安于室是为贱,这声贱人想必先皇后九泉之下定能听到。我记得公主曾说过父母有污名者是为贱,私以为公主也与此字相得益彰。” 李长晴红眼似滴血,以前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今日被人原封不动还了回来。她慢慢站起来,怒视着苏宓。 “你别得意,你永远也别想恢复自己身份。就算你是李家血脉又如何,这辈子你只能姓苏,不可能姓李!” “姓苏也好,姓李也好,不过是一个姓氏而已。我是谁天下人皆知,是否恢复身份于我而言并无区别。何况我很快就是亲王府的世子夫人,以后更是地位高贵的亲王妃。而公主你呢?你以后会是什么?” 李长晴倒退一步,她以后会是什么? “本宫当然是公主!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没有死?” “所以在公主看来,我该死,对吗?我与你本无怨无仇,你母亲自己做了丑事,把自己吓死了。多年来你处心积虑欲置我于死地,时至今日依旧不知悔过,可见你其心之毒。所以作恶者终有报,这是你的报应。” “你胡说,本宫什么时候置你于死地了,本宫根本就没有真正伤到过你!” 苏宓走近,杏眼如杀,“你没有伤到过我?所以你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对吗?如此也难怪世间会有一句老话,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你想干什么?本宫可是公主!”李长晴拼命往后退,叫嚣声中没有半分底气。那些惊恐齐齐涌上心头,她再一次体会到苏宓说的那句话:没有人会救她。 “没错,你当然是公主。身为皇室公主,当以天下之事为己任。为百姓谋福祉,替陛下排忧解难。想来日后世人提及公主,必然一片夸赞之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长晴并不笨,自是听出她言外之意。 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兀丘蛮夷在边关极不安分,朝中有臣子谏议派公主出使和亲。听说那兀丘大汗年近花甲,定然是个疼人的。” 李长晴的眼因为恐惧瞳孔扩大,“你胡说!本宫是嫡公主,那兀丘不过是弹丸之地,父皇不会同意和亲的!” 苏宓还在笑,眼神悲悯又同情。 她在苏宓的眼神中慢慢心凉,她哪里是什么嫡公主,父皇更不会再在意她的死活。兀丘是什么地方,听说那里整日漫天黄沙极为艰苦。 以往宫中有人提起那地方,无一不是蔑视嫌弃。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去那样的地方,而且还是嫁给一个足可以当她祖父的男子。 “不,不会的,父皇不会这么对本宫的。本宫是他唯一的嫡女,他向来最疼爱本宫。你肯定是在胡说!都怪你…若不是你这个贱人坏事,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不停地吼叫着,才想往苏宓撞过来便有几个宫人将她拉住。“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本宫要砍了你们的头!” “公主,我劝你还是识时务的好,你也看到端妃的下场。你若是和亲,还可以保有公主的尊荣。你若不愿意,我想你必然会因为太过思念端妃而抑郁而终。” 李长晴停止了吼叫,她慢慢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劝我?” 苏宓笑得极淡,“我和公主相识一场,虽说有太多的私怨,但你来我往已做了结。我这人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尤其是自己认识的人。是以今日算是告别,在此我祝公主与驸马夫妻恩爱。” 李长晴并不信她的话,她云淡风轻的来,又从容自若地离开。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劝李长晴,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时候死才是解脱,活着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没有倚靠的和亲公主,前路该是何等的荆棘丛生。 端妃死了,李长晴因为要和亲被接回了宫中。 苏宓陪着司马延在庄子上又住了几日,其中惬意放松自不用提。眼看着司马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们这才启程回京。 这一日天气晴好,他们一行低调简单。 马车行至乡间正道时,那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疯来。马蹄儿撒野而去,将驾车的青峰给甩下来。 车内的苏宓被司马延护着,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那马一路狂奔,只听到一声惊呼,然后她便感觉自己和司马延一起被抛出车外。 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却见他一手牢牢抓住悬在崖边的柏树。柏树中等粗细,短时间还能承受他们的体重。她才往下面一看,心立马提到嗓子眼。 底下是乱石横堆,人若是摔下去不死也残。 她被司马延紧紧护着,双手抱着他的腰。即使柏树能承受他们的体重,他们的体力也坚持不了多久。 “司马延,你怎么样?” “别怕,没事的。”他说。 她莫名安心了,即便明知下一秒有可能粉身碎骨。她想青峰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到时候他们就有救了。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青峰他们并没有追来。 她知道如果青峰他们还不来,司马延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她不敢往下看,唯有盯着天空中飘来飘去的云。 “司马延,我是不是很重?我要是和云一样轻就好了。” “你确实很重。”他说。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计较,“啊…原来你真的觉得我很重啊,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不重,看来我最近确实吃胖了。我们两个这么干耗着,到时候两人都活不了。要不你放我下去,能逃一命是一命。” 他低着头,眼神深晦。 “我不会放手的,你比我之命还重,你说你重不重?” 她瞠目结舌,这是情话吗? “我…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在他的心里,她比他的命还重。她突然觉得无地自容,愧不敢当,“司马延,我…我其实有很多的毛病,我这个人不太心善…” “我知道,那又如何?”他说,“是非善恶在人心,我看到的亦是人心。” 她无言以对,越发愧疚,“司马延,你可知我一开始接近你是另有所图。我自知自己活得艰难,为求庇护这才百般讨好你。我…并不值得你如此倾心相待,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喉结滚动,“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是想让我放开你。” “我不是故意说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看看你自己的条件,王府独子地位显赫,一表人才相貌俊美。以你的身份,想找什么样的姑娘都可以。我身世复杂,就算是陛下默认了我,谁知道哪天他又容不下我。何况还有吴家对我恨之入骨,你若是娶了我,他们必会处处针对于你。”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我。你若信我,将来风雨兼程我都陪着你。你愿意为你扫清一切顾虑,护你一世周全。” “司马延…如果那些都不是全部的困难,还有比那更为棘手的麻烦,甚至会给王府带来灭顶之灾,你还要娶我吗?” 差一点,她就说出了妈妈还活着的事。皇帝能默认她的存在,却容不下妈妈的存在。妈妈是已死之人,怎么可能被这世间所容? 人一旦动了情,自是想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她不敢想,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很难的事。她不敢把心交出去,是怕再也收不回来。 “苏宓,你若信我,刀山火海我都走在你前面。” 她几欲落泪,“司马延…” 这时只听到柏树发出一声折断的声音,她惊呼一声,“这树要断了,你快放开我!” 她挣扎着想摆脱他,他单提着她的那只手臂如铁。那双凤眼看着她,眼神是炙人的深情与不悔的决绝。 “苏宓,你信我吗?” 第74章 我答应你。 她信他。 但这都什么时候了, 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她不愿意他为了自己而丢了性命。他有大好的前程,有着锦绣的人生, 他不应该英年早逝。 “我信你, 你快放开我吧。” “既然你信我,我岂能放开你。”他说。 她急得不行, “司马延,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你方才说日后刀山火海你都走在我前面,我也想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活着, 长命百岁。” “苏宓,抱紧我。”他又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什么拥抱。 “司马延,你怎么这么傻…”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还要为了这样的她甘愿赔上自己。她的心被陌生的情愫充斥着, 舍不得又放不下。 铁臂一样的手臂提抱着她,另一只手松开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 只听到耳边风呼啸而过,然后他们重重跌在杂草丛生的乱石之中。她的身下是坚实的肉垫, 身下之人双眸紧闭。 “司马延,司马延!”她爬起来,拼命呼唤着他。 她的手在抖, 不敢去探他的鼻息。他双目紧闭, 一动不动。她不想哭,眼泪却像珠子一样滚落。 “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 在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对自己而言更重要。她无法想象这个世间如果没有他, 该是多么的黯淡无光。她更无法想象往后的人生中,不会再有他这个人。 他是她在这个世间的光,照亮了她今生的路。 “你不会有事的。”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颤抖的手还未碰到他的脸,便被他一把抓住,“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哭得这么伤心,是怕我死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无比,那双凤眸幽幽暗暗,“我若是真死了,你可怎么办?” “别乱说话,你怎么可能会有事。我可是向老天许了愿的,你定能长命百姓。”她哭哭笑笑,扑在他身上,“司马延,你怎么这么傻?你是人又不是神仙,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以我们会同年同月同日死。” “若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好。”他面露痛苦,“你是真重了,你再压下去,我的骨头都要断了。” 她赶紧起身,将他扶起来。他的身下是不平的碎石,白衣上尽是灰土的印子。好在看他的动作,应该没有受伤。 高空坠落,无损皮肉实在是万幸。她哪里还有心思计较他说她重的事,只恨不得上上下下将他全身检查个遍,生怕他伤到了哪里。 此处十分清静,应是人烟少来之地。乱石缝中遍布野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黄粉白连成一片,颇为壮观。 苏宓环顾四周,道:“也不知青峰找不找得到我们?” 司马延微垂着眸,“他们应该快到了。” “也是,这么久了,他们也该找过来了。”苏宓不疑有它,随手摘下一朵小野花,放在鼻尖处闻了闻,“真香啊,还是活着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不死,应有大喜。”司马延接话道。 她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大喜啊,她也想。 “苏宓你还是不信我吗?”他垂着眸,突然咳嗽起来。 “你是不是受内伤了?”她急了,“你哪里痛,是不是心口难受?” “我…觉得这里难受。”他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苏宓慌了,只当他是真的伤了脏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若是内出血就不好了,“你别说话,别动。” “好,我不说话。”他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我听人说若是遭遇大难,当用大喜来冲。苏宓,如果我们这次真的平安回去,你可否愿意同我大婚?” “大,大,一定大。”她不加思索答着,心里急得不行,这个时候她什么事都会答应他。青峰他们怎么还没找来,这也太久了。 “这可是你说的。”司马延又咳嗽起来,玉面白衣,竟有了几分虚弱之态。 青峰他们找过来的时候,苏宓正准备扶着他往出走。青峰和侍卫接手后,她才感到自己双腿在发软。 “表姑娘,你没事吗?”红岭问。 “没事,快点走,赶紧请个郎中给世子看一看。”苏宓担心司马延的身体,自是没有看到青峰幽怨的表情。 青峰的幽怨是冲着自己的主子,世子爷简直是太胡来了,竟然拿自己的命作赌。他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如此,越发觉得自家主子最近行事古怪。 难道戏文里说以前有那昏君为博美人一笑,做尽世上最荒唐的事。在他看来,他家主子似乎也不遑多让。 他们歇在离此地最近的一个村子,幸好村子里有一个郎中。 郎中看过后说司马延无事,苏宓还有些不放心。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今日必是入不了城,索性借宿在村子里。 村子不大,约摸不到二十户人家,且每户人家都离得较远。他们借住的是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人家,青砖黑瓦的大堂屋,还有木莓树围成的大院子。 他们银子给得足,当家的妇人喜笑颜开。 不知是不是苏宓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家的男人一直在偷看她。对方的目光刚开始是惊艳,到后来是震惊,再后来是怀疑。 不止是她注意到那男人的怪异,司马延也注意到了。 这户人家的大屋子是村子里的头一份,与其他人家低矮的泥胚房显得格格不入。看这主人家的模样,又是普通的农户。苏宓让红岭出去打听了一圈,村里人都说这户人家是祖上留的产,十六年前被挖了出来。 如此说法,倒是合理,苏宓却是半信半疑。 女主人又是杀鸡又是取蛋,还割了一块腊肉,足足准备了八个菜。那一锭银子好使得很,喜得那妇人无比殷勤。 村子里睡得早,天刚黑几乎家家户户都关了门。村民们节俭,无事不愿意费灯油。远远望去,四下一片漆黑。 这户人家不愧是村里的大户,主人家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苏宓悄摸摸地过去,躲在窗户下。 “你可看清楚了?真的和那贵人长得一模一样?”这是那妇人的声音。 “你没看到那姑娘的长相,你说那样的长相见过能忘吗?”这是那男主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和焦灼。“那姑娘年纪不大,保不齐是那贵人的女儿。你说她来这里做什么,会不会是来找我们要东西的?” 妇人似乎在犹豫,“你都说那是贵人了,那事又过了十六年,她怎么还能想起来。再说了那东西又不是你偷的,是你捡到的。” “没错,没错。”男主人在说服自己,“那火烧了一夜,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们自己放的火。那贵人既然没有把东西带走,肯定是不要了的,又怎么会时隔多年还会来找。可能只是赶巧了,他们就是路过而已。” 苏宓心下迟疑,大约猜到这户人家为何发迹。 只是这男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她感觉有人靠近,随后闻到熟悉的气息。 “你呀,就是自己吓自己。”那妇人长松一口气,“谁不知道我们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任是谁也想不到你是在外面捡了宝贝。再说了,那贵人自己让人放火烧的,她又不知道你在大火之后捡了东西,更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让自己的女儿来找咱们。” 苏宓的注意力全在妇人的话上,她的呼吸渐渐不稳。 这家的男主人当年见过妈妈,而且还看到妈妈让人放火烧了那庄子。为何她见到的妈妈是毁了容的? 修长的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她慢慢冷静下来。 屋子里的夫妇二人没了话,应是说服了他们自己。不多时传来衣服窸窣的声音,然后屋里的灯熄灭了。 夜是这么的深,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秘密。这些秘密被黑暗掩藏着,若不是机缘巧合根本无从得知。如果那男人说的是真的,那么妈妈当年从庄子上逃出生天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险象环生。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进宫面圣的情景,那道暗中熟悉的温柔目光…是不是妈妈?如果那个人是妈妈… 忽然之间,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宁愿自己什么都想不到。 司马延看着她,眼神晦涩不明。所以她说的那个会给王府带来灭顶之灾的麻烦,就是赵贵妃还活着的事情。 妈妈没有受过苦,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的笑比哭还难看。 “司马延,你听到了吧,我娘她没有死。” “这是好事。” “是啊,这是好事。”苏宓喃喃着,“你说这些年,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还有妈妈为什么要留在宫里,既然陛下知道她的存在,他们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她为什么宁愿选择在宫里当一个嬷嬷,也不想办法带她远离朝天城。 为什么? “或许,有别的重要的事绊住了她的脚。”司马延回道。 苏宓望着天,天空一片漆黑。 她突然间很想哭,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另一个苏宓。 到底是为什么? 妈妈。 第75章 质问 那对夫妇在第二天送走他们之后, 双双如释重负。 妇人白自家男人一眼,“看把你吓的,我就说他们是路过的。这些贵人什么好东西没有, 还会惦记一只玉镯子。” “就是, 就是。”男人抹着额头的汗,笑得一脸憨态。他就说那贵人放火烧庄子里眼睛都不眨, 好好的庄子说烧就烧,又怎么会在乎一只镯子。也不知那贵人是什么人,他一直提心吊胆连打听都不敢。 妇人欢喜自己得的银锭子,双手合十不停念着菩萨保佑。 “当家的, 虽然我们不知道那贵人到底是谁,但她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早前咱们得了她的好,撑起这样的门户,现在又得了她女儿的好处。改日我去庙是城烧香, 定会她们母女祈个福。” 那男人久久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应当的,应当的。” 回京之路顺利无比, 当苏宓再次看到王府门前的石狮时,莫名有一种道不明的归宿感。她打量着这座朝天城最尊贵的府邸, 想象着她此后余生都会在这里度过。 小竹见到她又哭又笑,一时说她瘦了,一时又说她胖了, 她很是无奈, 眼中却尽是笑意。或许在她都不知道的时候,王府伊然成了她的家。 “表姑娘,你可回来了,奴婢都快想死你了。奴婢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 天天抱着你给奴婢做的毛绒猫。你看看奴婢,想你都想瘦了。” 红岭忍俊不禁,“我看你这脸都大了一圈,哪里瘦了?” “红岭姐姐,我真的瘦了,不信你看。”小竹嘬起嘴巴,拼命把一张圆脸嘬成尖脸,“是不是很瘦?” “对,是瘦了,都瘦得有双下巴了。”苏宓打趣着。 小竹一声惊叫,“哪里?双下巴在哪里?” 苏宓和红岭笑看着她去找镜子照,相视一笑。 晚膳时,司马延和苏宓去到正院和忠亲王夫妇一起用饭。每次看到忠亲王夫妇,苏宓都会感慨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一对夫妻。他们明明是天下数二的尊贵夫妻,却有着最为平淡的相处方式。 他们对司马延的爱,总会从语气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来。世间父母爱子女,她以为莫过于此。想到妈妈,她眼神黯然。 饭后,司马延送她回留园。 她低头想着心事,司马延一直在看她。 “是否有什么想不通之事?”他问。 是啊,她想不通。如果妈妈这些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那么为什么会留她一人生活在王府。她想不明白,那宫里有什么东西比她还重要。 “我…我很想问,又怕问。”她说:“我真羡慕你,王爷和王妃对你的爱毋庸置疑,我一个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娘…她没死,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丢下我?” 之前她以为妈妈是烧毁了脸,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想来纵然妈妈毁容了,也可以带她远走高飞。为什么会选择留在宫里? 司马延道:“人生在世,总有取舍。她必是有重要的事要做,或者别处有她更看重的人。” “所以我对于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在那深宫之中,有妈妈更为看重的人。那个人比她这个女儿还要重要,重要到妈妈为了那个人甘愿隐姓埋名留在宫里,一留就是十六年。 这十六年来,妈妈从来没有看过她。她不信大公主对她做的那些事,妈妈会没有耳闻。到底是什么样的顾虑,能让妈妈对那些事无动于衷。 她突然想哭。 “这些年,她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 一次也没有。 如果妈妈来过,那个苏宓或许就不会死。她宁愿自己从不曾穿越过,也不愿意占着自己亲姐妹的躯壳活着。 “也许并非如此,她或许有她的苦衷,你为何不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他说,“你如果想见她,我可以帮你安排。” 一句话,惊得苏宓抬头。“你…你知道她是谁?” 司马延看着她,“这并不难猜,想必是常嫔宫中那位善于厨艺的杜嬷嬷吧。” 她苦笑不已,“果然你什么都知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你就没有想过这事一旦败露,对王府意味着什么吗?” “能意味着什么,她是杜嬷嬷,正如你是苏宓一样。” 她怔了。 如果陛下知道妈妈的存在,定是默许的。正如她的身份一样,她们母女二人不过是顶着另一个身份活在这个世上而已。 纵然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公主之身,她却只能是王府的远房表姑娘。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杜嬷嬷是妈妈,在陛下的默许下他们也只能当妈妈是常嫔宫里的一个嬷嬷。 这世道,本就是天子为尊。 天子之意,便是万民之愿。 也不知司马延是如何安排的,常嫔召见了苏宓。理由自是蛋糕铺子,那铺子常嫔是有三成干股的。 苏宓被宫人引着往听语宫中,并不意外在路上碰到了大皇子和四皇子。端妃之死,对大皇子的打击应该不小。原本白胖的大皇子瘦了许多,眉宇间瞧着神似陛下。 四皇子见到她,满脸兴奋,宓姐姐长宓姐姐短地叫个不停。两人刚下学归来,曾经看到书就打瞌睡的大皇子如今改变了许多。 宫里看似风平浪静,但李昭知道一切都变了。母妃死了,李长晴即将和亲。这宫中上下,哪个不是眼活之人。眼下这境地,分明是柳皇后一人独大。 也罢,反正他也无心与人争那天下至尊。唯有三皇弟不知内情,还当母妃是真的病逝了,对父皇生了怨尤。 苏宓行过礼后,说了一句节哀顺便。 李昭苦笑,“生老病死,谁也逃不掉。” 天子之怒,谁也逃不掉。 “我下月就搬出宫了。”他说。 皇子到了岁数出宫建府,这是规矩。 李晔道:“真羡慕大皇兄,我也盼着快些长大,好早些出去建府。” “四皇弟,你…怎么会这么想。在宫里你还能时常见到自己的母妃,真出了宫哪有如今的便宜。” 李晔笑道:“我可以求父皇开恩,同意我接母妃出宫荣养。” 这…未必行不通。不过能出宫和儿子一起荣养的大多是太妃,陛下还在世,常嫔怕是不可能出宫。 李昭不忍点破,含糊地打着哈哈。 苏宓暗道四皇子心善,定然是常嫔教得好。正是因为他们母子心善,妈妈这些年才能在听语宫安身立命。 许是她多看了李晔两眼,李昭在他们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我这才发现,四皇弟眉宇之间颇有些像苏姑娘。” 大皇子说者无心,他知道苏宓是他们的皇姑。民间曾有言侄女似姑,换成侄子也说得通,却不想苏宓听到这话心下一跳。 四皇子先是愣了一下,尔后笑得欢喜,“宓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我喜欢像宓姐姐。可是为什么我会和宓姐姐长得像?” 李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 苏宓低头,遮住满目的深思。 常嫔见到她,看上去不冷也不热。 客套几句后,她便说自己有些不太舒服,说自己也不懂蛋糕怎么做,让苏宓自己去和杜嬷嬷详谈。 虽然她态度冷淡,但苏宓却知道她是个有心的。她应该知道妈妈和她的关系,这是想让她们母女二人独处。 苏宓起身行告退礼,郑重恭敬。 厨房里除了杜嬷嬷外,没有别人,她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想。面对那双平静从容与自己极似的杏眼,她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明明她有许多的疑问,她有许多的委屈,可是她不知该从何问起。 对于她而言,妈妈的离开是不由人。妈妈在时对她百般疼爱,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妈妈给了她全部的母爱。 然而对于另一个苏宓而言,却并非如此。 “有心事?”赵舒宜问她,眼神温柔。 简短的三个字像开闸的门一样,瞬间让她的情绪决堤。莫名的委屈和悲伤漫上心头,不知是她的,还是另一个人的。 “妈妈,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有多希望你还活着?” 这个她,赵舒宜听明白了。 “宓宓…” “王府有一个狗洞,很小…她夜里被噩梦惊醒惶惶无依。她从狗洞里爬了出去,她想要逃离王府,逃离自己的命运。可是她又回去了…因为她舍不得秦嬷嬷。在她的人生中,秦嬷嬷是她唯一的亲人…她那么害怕,那么想逃,却还是回去了…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痛苦,她有多绝望…” 赵舒宜杏眼含泪,“宓宓,我不知道。我以为她在王府没有性命之忧,怎么着也会平安长大。我…是我对不住她。” 苏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种委屈和痛苦将她淹没。她的心痛到揪在一起,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又苦又痛。 “妈妈,她多希望你还活着…她羡慕差不多年纪的下人,因为那些人的老子娘都在身边。她甚至羡慕夜里吱吱叫的老鼠,因为那些小老鼠都有大老鼠护着。她走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连秦嬷嬷也不知道…我多想告诉所有人,那个可怜的姑娘她死了…她死在绝望里,死在暗无天日的孤苦中…” 赵舒宜紧紧抱住她,泪流满面,“宓宓,你快别说了,妈妈的心都要疼死了。” 她轻轻推开赵舒宜,目光是那么的悲伤,“妈妈,你没有见过她,你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见到的人是我,所以你并没有多大的伤心。因为你以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你只有一个女儿,她就是苏宓!苏宓就是我!” “宓宓,你…”赵舒宜突然心慌起来,事实上她确实没有多大的伤心,因为她的女儿还在。 苏宓悲伤的目光慢慢变得失望,“妈妈,你既然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第76章 我以后哪也不去了。 赵舒宜被这样的眼神刺痛了。 十六年前当她生下那个孩子时, 她又悲又喜。悲的是她们母女即将分离,喜的是这一世她不仅和上辈子长得一模一样,她的女儿也长得一模一样。 她给那个孩子娶取名苏宓, 她觉得那就是她上辈子的女儿。 十六年后, 她和女儿重逢。当她知道女儿也是穿越而来时,她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动。在她的心中, 她其实只有一个女儿。 “宓宓,我…” “妈妈,你逃出来后,为什么没有想过带她远走高飞, 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生活?” 在苏宓看来,妈妈既然早有准备,有张家那一条暗线,在王府还有万老三那个内应, 难道还做不到带走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留在王府, 为什么要再次进宫? 赵舒宜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她没有办法解释, 很多话她说不出口。她的沉默,让苏宓越发难过。 苏宓想过很多种可能, 就是没有想到她明明有能力却没有救自己的孩子,苏宓不相信自己的妈妈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妈妈。” “宓宓,人生有许多的无奈, 是我对不起她。”解释已然没了意义, 赵舒宜不准备说出实情。 苏宓悲痛不已,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记忆中那刻骨铭心的恐惧,谁能体会? “妈妈,我们一起离开朝天城吧。我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 “宓宓,我不能走。” 苏宓心凉了。 她们母女已经相认,妈妈却不想离开。所以真如司马延所说,这宫里有对妈妈而言更为重要的人。那个人比她还要重要,重要到妈妈为了他不要她。 “是因为陛下吗?” 赵舒宜没有惊讶,这个孩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她定然是猜到了,所以才有今日这一番质问。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 苏宓很想相信,“不是因为他,那就是因为四皇子。” 赵舒宜沉痛闭目,这个孩子什么都猜中了。为了活下去委身于人,为了让那个男人不会因为厌倦她而再起杀心,她选择生了那个人的孩子。 这样的她,何等卑劣和不堪。既然这个孩子猜中了大部分事实,她依然不想解释。她宁愿被自己的女儿误会,也不想为自己辩驳。 一切都让自己猜中了,苏宓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所以为了一个男人,你选择放弃自己的孩子。” 为了那个男人,甘愿隐姓埋名做一个没名没分见不得光的女人。为了那个男人,甘愿待在这牢笼里苟且偷生。 “宓宓,我…真的很对不起。”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苏宓低吼,“她已经死了,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你明明活着却眼睁睁看着她受折磨。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放弃的,她还以为你是爱她的…” 赵舒宜想抱她,她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目光是那么的痛苦,又是那么的失望。 “她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只会更痛苦更绝望。她不为人知地来到这个世上,又悄无声息地死去。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没有人…” “宓宓,你别这样。”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苏宓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已痛至麻木,“我什么都知道,只有我知道…我知道她活得有多难,我知道她死的有多绝望…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宓宓,是我对不起她。你恨我怨我都行,这是我应得的。” 怨和恨能让一个人活过来吗? “妈妈。”苏宓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有自己想走的路,有自己想过的人生,我不怪你。如果你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那你就继续往下走。我…我也有我的人生,也有我要走的路。以后我们彼此安好,我祝你生活幸福。” 说完,她转身跑出去。 赵舒宜悲痛无比,无力地坐在凳子上。常嫔不知何时进来,陪坐在她的身边。她苦笑一声,神情颇为落寞。 “她都知道了。她以为我为了一个男人不要她,甘愿在这深宫里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 “姐姐为何不告诉她实情?” 她轻轻摇头,“她说的都是事实,我确实留在了宫里,对她不管不问。她怨我是应该的,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不是为了她,姐姐何至于如此?世人都有资格说姐姐的不是,唯有她不能。姐姐为了她,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承受。” “为了她?”赵舒宜神情更加落寞,“她不知道,她永远也不知道。”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她和宓宓解释清楚又能如何。是她的自以为是,是她的想当然害死了那个孩子。她以为的保护实则千疮百孔,如果不是宓宓恐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常嫔当然不知道内情,只当她不愿告诉自己的女儿。 “姐姐,你就是太心善了。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你怕她知道那些事情之后会难过。我就是替你觉得不值,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怎么能那么想你。” 赵舒宜努力回想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努力拼凑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她发现她对那个孩子的事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她不是一个好妈妈。 “是我对不起她。” “姐姐…” “你别说了,就这样吧。只要她以后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宓宓曾经想要离开朝天城,现在还想带她一起离开。如果宓宓知道她的苦衷,一定会那么做的。如今宓宓以为她是为了陛下不走,肯定不会再生出那样的念头。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如果误会能让宓宓安心嫁人,以后堂堂正正的生活在这个世间,她愿意把一切埋藏。 “她不知道那些事,对我和她来说都好。忠亲王府门风清正,忠亲王是一个从一而终的好男人。那位世子我见过,我还看到他给宓宓梳头,他对宓宓应该是真心的。我只盼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以后夫妻恩爱共携白首。” 常嫔叹息一声,握了握她的手。 那边苏宓出听语宫时,已经神情如常。除去眼眶微红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其它的异样。好在听语宫位置偏僻,来往的宫人并不多。 李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盯着她的脸看了许多。 “宓姐姐,你不开心吗?” 苏宓也在看他,这是她的弟弟。这个孩子像陛下多,偶尔眉宇间的神情让她有一种熟悉感,有那么一两分像妈妈。 他们姐弟应有三人,最后却只有两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你是不是哭过了?”他还在看她。 她硬挤出一个笑来,“没有,是有灰尘进眼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些宫女太监呢?你母妃不管你的吗?” “我不喜欢被他们跟着,我母妃不怎么管我,她说我知道的越多,在这个宫里就能活得越好。我想单独和宓姐姐说话,我一直在等宓姐姐。” 苏宓暗忖,不知道他嘴里的母妃指的是谁。 说来她自己都不信,她此刻居然觉得这个孩子并不像自己看到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看似不经意,却又像是处处刻意。 他坚持叫自己姐姐,他特意提到杜嬷嬷,还为自己引见。他会在她和妈妈说话时守在门口,他看她的目光如此亲近。 “你等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多看看宓姐姐,想和宓姐姐说说话。” 他的回答天真又直接,倒让苏宓一时之间真假难辨。 “你想和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聊吃的聊一些别的,都可以。”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她突然正了色,认真地看着他。 他清澈的眸中带着坚定,重重点头,“我知道,你是姐姐。” 仿佛是一声脆铃响在她的心上,姐姐二字久久在她心间回想。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妈妈什么都没有瞒他。 他不过八岁,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些事。 “你愿意接受我这样的姐姐吗?”她想问的是,他接受自己的身世吗?一个实在称不上光彩的身世。 “我喜欢母妃,我也喜欢姐姐。”他看着她,“我想快快长大,那样就能保护母妃,还能保护姐姐。” 苏宓的心,再一次受到冲击。 这样的话,是妈妈教他的吗? 所以妈妈生下他,并不完全是为了那个男人吗?她的心裂成两半,一半在为另一个苏宓哭泣,另一半却在为妈妈找借口。 “你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知道吗?” “我听姐姐的。”李晔乖巧点头。 她很想亲近他,想抱一抱他,但是她不能。 “你好好的,照顾好你母妃,我走了。” 李晔目送她远去,脸上是和年纪不相符的深沉。 她出了宫,上了马车。 马车内,司马延一直在等她。 白衣胜雪的男子,有着岁月静好的冷清之美,她的心忽然之间安定了。像是溺水遇到了浮木,沙漠见到了绿洲。 她一把抱住他,“司马延,我以后哪也不去了。” 第77章 我们成亲吧。 兀丘使者来朝觐见皇帝之后, 和亲一事正式昭告天下。百姓议论之余,只道陛下以国为重,为免两国战事不惜送嫡公主和亲, 以示友好。 朝臣们歌功颂德, 大多从吴国公府自降为侯府一事上窥出些许不对。然则皇室秘辛,岂是旁人能猜得透的。 吴侯称了病, 居家静养。其子依旧在内库府当差,行事较之以往是慎之又慎。端妃一死,李长晴这一和亲,明眼人都看出来陛下不再抬举吴家。 失了势的世家, 同注定要和亲的嫡公主,自是不会再有人巴结。 晴云斋内,李长晴倒是安安静静。自她回宫以来,皇帝未曾过问一句。皇后宫里倒是有人来, 不过是来教她一些兀丘礼仪的。 长庆宫没了主子, 冷冷清清。 宫女太监全换了一拨,以往那些熟悉的面孔竟是一张也不见。李长晴倒是乖巧了不少, 不闹也不发脾气,与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判若两人。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若想保有公主的尊荣,唯有和亲一条路。以前那些她看不上的人,迫不及待赶来落井下石, 其中以韩妃母女为首。 韩妃的女儿长华公主一直被她踩着, 过去在她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而今言语之不敬字字诛心戳骨。 她要忍,她不得不忍。 比起屈辱,她更受不了自己的低贱。她宁愿留有公主的体面站在人前, 哪怕夜里独自一人哭泣。为了不露怯,她走哪都昂着头。 仿佛只要她自己不输了气势,她就依然是整个燕朝最尊贵的嫡公主。 到处都是看她笑话的人,除了李昭。 李昭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弟,也曾有过姐弟一起欢乐的时光。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看不上他,但他心里是有这个皇姐的。 即使她伤过他的心,他原也没打算和她计较。只是他接受不了她的身世,那是对父皇最大的侮辱。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忍看她受人欺负。 姐弟二人再次相见,多了疏离和尴尬。望着眼前胖瘦合宜的少年,李长晴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那个只知道吃的皇弟,那个人人都看不上的皇弟,似乎和她以为的并不一样。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她抬着下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以前一样。 李昭复杂地看着她,“皇姐,你恨吗?” 李长晴脸色微变,她岂能不恨?但是她应该恨谁?那个人是她的母后,是她的亲娘,她能恨吗? 她下颌抬得更高,“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岂能无意思?皇姐可记得之前种种,你待人以折辱,多次欺苏姑娘无人相护。而今你将孤身一人远嫁兀丘,往后日子漫漫,自会有人欺你无人庇护。时到今日,你未曾觉得愧疚吗?” “我为何要愧疚?这一切皆不是我的错。那苏宓对我做的种种,你难道不知吗?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若不是皇姐作恶在前,她又怎么会以牙还牙。她如果真是恶人,便是暗中弄死你又有谁知。” 李昭的话如一记惊雷,惊得李长晴面色丕变,“你…你胳膊肘往外拐,你几时与她这般交好?亏得我外祖家当年力荐你母妃来照顾我,要不然你焉有皇子之尊?” 当年之事,端妃逃不了干系。 端妃是知情者,说法定是一切幕后的谋划者,这正是李昭深觉愧疚之所在。母债子偿,他不会逃避。 他的沉默,招来李长晴一声冷笑。 “杨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母妃又能好到哪里去。当年之事,她定然是知情的,否则父皇怎么会留不得她。所有人都说她与我母后是好友,两人交情匪浅,说不定是她故意讨好我母后,图的就是借我母后的光飞上枝头。若不然以她之姿与身份,最多嫁一个破落户。她是死了,父皇也确实不会动你和三皇弟,不过你们要是有其它的想法,我劝还是早点打住的好。日后我是风雨飘摇前路不知,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一辈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彼此而已。” 都是宫里长大的,谁也不是傻子。 李昭苦笑,“以前皇姐觉得我傻,今日我看皇姐也觉得聪明不到哪里去。这宫里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却不知都是傻子。” 他已经要出宫建府了,离开这地方也好。 李长晴出使的那一天,极为风光。 兀丘使者很满意,他们也想不到皇帝会将嫡公主远嫁。 出了朝天城,李长晴挺直的背突然一垮,她终于体会到孤立无助的感觉。她想起苏宓说的那句话,越发心中惶然。 然而她没有选择。 便是死,她也不能丢了公主的名分。 苏宓就在人群之中,望着那公主仪仗远去。耳边是百姓热闹的欢笑声,不知那鸾驾中的李长晴在想什么。“此次和亲,边关应该能安稳几年。” 司马延凤眸微深,帝王心术难测,他却不这么想。 事实上皇帝此举不过迷惑兀丘,那兀丘老大汗得了燕朝的嫡公主,还当燕朝诚心向他们示好,难免自鸣得意松懈怠慢。 不过是三月后,燕军出其不意发动攻击直捣兀丘。老大汗措手不及之时将李长晴推上战场威慑燕军。 谁知燕军根本不在意嫡公主的死活,照旧挥戈开战。战乱之中,李长晴成了弃子,被老大汗一怒之下斩于阵前。 燕军生擒老大汗之后,迫使兀丘称臣。而李长晴确实求仁得仁,死后被追封为忠义孝诚公主,葬于边关交界之处。 这是后话。 且说公主仪仗远去后,百姓们这才慢慢散去。 苏宓眼尖,于退散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既有那吴家的吴玉清,也有杨家的杨楚楚,还有她更为的曲婉儿。 吴家降了爵,吴玉清再也不是朝天城身份最高的贵女,而杨楚楚也不再是她的跟班,两家结了深仇。 至于曲婉儿,因为李长晴的失势而失势,再也没有资格肖想成为皇子妃。 这些人也看到了苏宓,还看到了她身边的司马延。吴玉清冷哼一声扭头走了,杨楚楚倒是远远行了一个礼。而曲婉儿,则是彻底怕了苏宓,恨不得躲着走。 时过境迁,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任人可欺的孤女。而这些以前轻视她的人,已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走吧。” 她不欲与这些人纠缠,对司马延道。 司马延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的地方,是一片新宅子。 新宅子坐落在城东,原本是一些百姓散居之地。宅子独门独院,有四进有二进。他送给她的是位置最好的一座四进宅子。 这些宅子格局同朝天城大多数的宅子类似,在细节处又有许多的不同。雅致中透着用心,一木一石都别具匠心。 “都盖好了?”她惊奇道。 他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已经全卖完了。”他说。 她更是惊讶无比,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卖房子都是一门好营生。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在一间屋子看到了秦嬷嬷的牌位。 须臾间,她泪如泉涌。 曾经她心心念念拥有自己的大宅子,她会和秦嬷嬷一起住在这里过着平淡而又温馨的日子。而今宅子有了,嬷嬷却不再了。 司马延,真的懂她。 “谢谢。”她哽咽着,“可惜我嬷嬷没有等到这一天。” 嬷嬷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养大的孩子已经不在了,或许去了另一个地方,她们会再次团聚在一起。 “她在天之灵,一定会看到的。” “或许吧。” 她烧了一柱香,磕了头。 香火中,她仿佛看到了秦嬷嬷。那张老而慈祥的脸上尽是欣慰,像是在叮嘱她以后好好生活。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前世今生交织在一起。 那些过往历历在目,却又似遥不可及。 恍惚间,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姓甚名谁。她为什么来到这个时空?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经历? 嬷嬷不在了,妈妈也不需要她,她还能做什么?她觉得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还有什么有意义的事。 “司马延,你说人为何而活?” “为了不负自己。” 自己? 她呢喃着这两个字,似乎第一次审视自己的人生。突然之间,她想通了一件事,有些理解妈妈的决定。 以前她觉得子女之于父母才是最重要的人,却忘了人心最是难懂。妈妈既然选择了陛下,必是因为觉得比之子女,爱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是妈妈,她没有资格评判对方的生活方式。隐姓埋名也好,苟且偷生也好,一辈见不得光也好,那都是妈妈的选择。 而她,应该也有自己的选择。 不再为了任何人,只为了她自己。 她慢慢起身,走出屋外。 外面天气晴好,天大地大。 身后是修长如玉的男子,他在默默注视着她。她深深一个呼吸,胸臆间有无数的情绪在奔来涌动。 然后她转过头来,望着他。 那双杏眼如洗,一如碧空万里。 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司马延,你之前不是说中秋前后有几个好日子吗?” 司马延凤眸幽深,直视人心。 她笑得无害又羞涩,“我们成亲吧。” 第78章 成亲 日子定在八月初十, 宜嫁娶。 忠亲王府世子大婚,可谓最近朝天城头等大事。从传出婚讯的那一天起,王府便成了百姓注目之所在。 大婚这一日, 陛下特准朝中百官休沐一天。如此恩宠, 也唯有忠亲王府能有。朝臣们一大早齐聚王府,同僚们之间是从未有过的和睦团结。 陛下亲赐玉如意一支, 以示两姓晋好永结同心。皇后赐四尾凤簪一支,以表今后苏宓之尊贵身份。举凡是长了眼晴的,皆能看出帝后对忠亲王府之看重,对苏宓的默认。 送嫁的是以大皇子为首的世家子弟, 接嫁的是以太子殿下为首的世家子弟。如此圣宠,再次证明忠亲王府在燕朝不可撼动的地位。 流水的嫁妆从王府正门抬出去,绕了差不多整个朝天城后又从正门回来。苏宓坐在喜轿中,听着百姓们热闹的议论声。有夸她命好的, 有羡慕她运好的。那些艳羡声夹杂着些许的嫉妒, 感慨她这只麻雀飞上了枝头。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苹果,不知为何觉得很是心安。 刚一开始穿越而来, 她其实心中无所归依。那时候一门心思想着带秦嬷嬷离开,完成那个苏宓的遗愿。后来秦嬷嬷死了, 她仿佛失去了目标。她想离开这里,想远离京中独自生活。 再后来她和妈妈重逢,她以为这就是她穿越的原因。是老天爷怜悯她们母女过早分别, 让她们在这个时空里再次成为母女。如今她即将与司马延结成夫妻, 她才知道这才是她来到这个世间的真正意义。 仪仗大前,锣鼓喧天。 李昭骑马随后,威风凛凛。 百姓们议论苏宓的同时,也谈论起这位风评不是很好的大皇子。相传大皇子嗜吃而体胖, 痴而不聪明。现在看去那英俊的少年与笃定的眼神,哪里是什么痴肥之人,又哪里瞧得出不甚机灵。 果然传言误人。 便有人想到大皇子年已十四,应是到了选妃的年纪。一时间妇人们七嘴八舌如数家珍地说起京中的贵女们,比如吴家的吴玉清、杨家的杨楚楚,曲家的曲婉儿。 他们不知情由,自是不知前两家已被陛下厌弃。说到联姻论亲,杨家的姑娘应该能在大皇子府占有一席之地。 吴玉清和杨楚楚也在人群中,蒙纱遮面心怀复杂。她们听着百姓的讨论,心中各有盘算。若是以前,吴玉清是看不上大皇子的,但现在大皇子不是她能高攀的。 杨楚楚则有不同的想法,他们杨家是大皇子的外祖家,纵然父亲已逝,但她可是大皇子嫡亲的表姐。正妃她不行,侧妃还不可以吗? 送亲的队伍从北绕,从南归。 迎亲的世家子弟热热闹闹地接亲,苏宓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太子殿下还有三皇子李晖。太子稳重,瞧着是个温厚之人。不过皇家子弟不可貌相,她可不认为这个太子殿下是个老实的。三皇子李晖肖似皇帝,年纪不大架势十足。端妃已逝,想来他心中应该重新有了计较,若不然以后定有一争。 踢轿门、入王府。 一应礼仪完成后,苏宓被喜娘引至喜堂。她手执喜绸的一端,从盖头下看向另一端的男子。不能窥全貌,只能看到一双锦靴。 礼部的人亲主婚礼,谢皇恩、夫妻对拜、拜天地、拜高堂。 贺喜的宾客们欢呼声四起,好不热闹。 曲婉儿在曲夫人身后,目光如针似的盯着蒙着盖头的苏宓。每每眼神大着胆子瞄一眼那个身长玉立的男子,她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她最近日子越发不好过,大公主自打和亲之后,她仿佛被京中贵女们孤立起来。以前讨好巴结她的人避之不及,其中缘由她心知肚明。有她和大公主那一层关系在,她怕是难觅良缘。她恨大公主,恨苏宓,也恨忠亲王妃。 若不是大公主当初身份尊贵,她不得不顺从成为帮凶,她也不会被苏宓记恨。如果苏宓一直胆小懦弱,就不会有后来的事。还有忠亲王妃,明明是她的姨母,却一直对她母亲隐瞒司马延的真实身份,害她错失良机。 曲夫人同样心情复杂,她多希望那个受众人羡慕的姑娘是她家婉儿。不过心情复杂之余,她还有其它的念想。 亲王府不同于其它的府邸,除去正妃之后,还有两位侧妃。侧妃有品阶有位份,比寻常人家的正头夫人地位还高。以她和忠亲王妃的那层关系在,一个侧妃之位总会留给她家婉儿。她心中下了决定,为了婉儿的终身她还得好好使一把劲。 那对新人在祝福声中回了新房,忠亲王夫妇被众人拥簇着。贺喜的声音绵绵不绝,整个王府一片欢声笑语。 苏宓被司马延牵引着,一起进入新房。新房是鹤园,已被重新修饰一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喜娘侍候他们喝过合卺酒,闹洞房的人已到了门口。 太子为人稳重,那些世家子弟不太敢造次。李昭倒是有点跃跃欲试,又怕司马延过后算账。是以大家在进到洞房时,瞬间陷入一片安静。 最后是太子打破僵局,说了一些祝福话。于是乎所有人排着队开始祝福他们,有说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有说白头到老夫妻恩爱的、还有说夫唱妇随子孙满堂的。 明明是闹洞房,却不闹也不吵,顺顺当当地走了一个过程。大皇子不甘不愿的眼神透露了许多遗憾,三皇子不耐的眉宇表明对这对亲人的不喜。 李晔人小,早就钻到苏宓的身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往苏宓的手中塞了一件东西。苏宓收进袖子里,心知这必是妈妈准备的礼物。 她突然想哭,如果在那个时代妈妈陪伴她一起长大,待她出嫁的这一日她们母女二人必是会抱头痛哭。 然而这一世,妈妈不仅不能陪在她身边,甚至都不能来看一眼她出嫁时的模样。便是有东西送她,也只能让人转交。 闹洞房的人不知何时散去,待她感觉大亮时盖头已被挑起。 一对上司马延那双凤眼,她含泪而笑。 红岭有眼色地领着喜娘等人离开,喜房内只剩他们夫妇二人。苏宓慢慢拿出那件东西,杏眼泛着红。 “四皇子交给我的。” 司马延眼中现出一抹了然。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小盒子,似乎猜到里面会是什么,缓缓打开果然如她所料。盒子里一两枚银戒,一大一小。 “你知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所有的新婚夫妇都会佩戴同样的婚戒。这戒指要戴在无名指上,视为永结同心。” 戒指的款式简单大方,内环中果然刻着字。 一为永结,二为同心。 苏宓给他戴上了,他照样子也给她戴上了。 龙凤喜烛欢呼跳跃,昭示着这一对男女结成夫妻。银戒闪着明亮的光芒,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司马延什么也没有问,他没有问她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也没有问她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习俗,他更没有问赵贵妃为什么会知道。 她似乎有很多的秘密,还有那个赵贵妃。他不准备刨根问底,也不打算查个清楚明白,因为他害怕未知的答案。 远处的喧闹声陆陆续续隐隐约约,他们并床静坐着。 “那个…我约法三章。”苏宓打破沉静,道:“第一,我心眼小见不得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若有一天我们之间有了其他人,还请你放我离开。” 司马延脸色微变,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我是说如果。当然我相信你的为人,你肯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不过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免得有那么个万一。” 他垂眸,“好。” “第二,我听人说女子不宜过早生孩子,否则对身体不好,生的孩子也多少有些影响。所以我希望你能忍一忍,待我到二十过后才生,可好?” 她才十六岁,实是太过年纪小。纵然这个时代女子皆是如此,她也不愿意接受自己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孩子。 “好。”他未做迟疑。 他的回答,让她很满意。她就知道他不是一个迂腐之人,再次感慨自己何等运气之好。像瞎子摸象似的巴上一个人,这个人竟是她的良人。 “第三,就是关于我娘的事。如果有那么一天宫中生变,你能独善其身莫要参与。” 她怕,怕有朝一日妈妈想让四皇子争那个位置,到时候司马延必定左右为难。 司马延应了她,说自己也有约法三章。 “你…你也有?”她杏眼大睁,诧异地看着他。 “没错,我也有。”他说:“我三个很简单。第一不许再自作主张离开我;第二不许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和我说;第三你要相信我,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 他什么都能应她,唯有不能忍受她想逃离。再来一次,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自己都唾弃的事情,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 她眼眶微红,“好,我答应你。” 上次坠马之时,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让她相信他。以前她从不知道这句话有这么大的力量,而今听到这句话她仿佛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感动过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沉默之后,似乎有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尴尬。坦露心声和约定都做了,接下来该干什么。 苏宓左右为难地想,她在想自己是应该提示一下,还是有所行动。总不能一直这么干坐着,她真的很困。从一大早起来,到沐浴更衣梳妆。又坐在轿子里被晃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只想睡觉。 眼看着又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坐着不动。 “司马延,我困了。” “好,我们安寝吧。” 第79章 常嫔 苏宓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还是被那头大白狼追赶。她拼命告诉自己这头大白狼是司马延,他不会伤害她的,但她还是在拼命狂奔。 大白狼穷追不舍, 她气喘吁吁越来越热。 “司马延…你别…” 她想说你别追了, 我跑不动了。但她明显感觉到不太对劲,像是在梦里又不像是在梦里。意识恍惚间, 大白狼追上了她。 只见一道白烟升起,大白狼变成了司马延的模样。她心下长松一口气,她就知道这头白狼是司马延。 既然是他,那恐惧自然就没了, 她也不跑了。 咦? 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抱着她,为什么咬她? “痛…”她呢喃着,缓缓睁眼开, 对上一双幽深隐忍的凤眸。 这下她算是知道了, 男人果然都是狼。白狼化成了人,行的自然是狼性之事, 她的痛呼声很快被淹没。 以王府之圣宠,他们夫妻二人在新婚第二天就要进宫谢恩。好在陛下体恤, 准他们三日后入宫谢恩。 民间有出嫁女三朝回门之习俗,也不知皇帝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世人眼中,天子的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此举无疑是在间接承认苏宓是李家女的事实。 进宫这一天, 帝后皆在。 皇帝威严更胜从前,皇后依旧端庄。 谢了恩,皇帝又有赏赐。赏赐完毕,众人恭送皇帝摆驾。司马延则同太子与大皇子一道, 也离开了广安宫。 殿中只剩女眷,气氛一时间缓和许多。 柳皇后眼中含笑,无比温和地打量着苏宓。苏宓低眉恭敬,一举一动并不见丝毫的不妥帖。柳皇后微微点头,似乎对她很有好感。 宫中多人精,苏宓如此受帝后看重,各妃嫔们自是吉祥话儿说个不停。 自古以来不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便是东边雷声西边虹。这朝天城倒下一个吴国公府,自有柳府。败了一个杨府,还有韩府张府。 李长晴远嫁和亲,长华公主终于出了头。长华公主头上没有大公主,自是受重许多。韩妃人逢喜事精神爽,别提有多欢喜。 宫中的女人们说话,不敢涉及朝政,大多是围着衣食二字。说到这二字,便有人提到常嫔与苏宓合开蛋糕铺子一事。 常嫔与大多数的妃嫔不一样,她身后没有母族没有靠山。她原是寻常的宫女,以往是宫人瞧不上的那一类妃嫔。她无所进项,靠的是自己的月例银子和四皇子的份例。 这些年她不争不抢,又甘于清静不争宠。虽说她育了四皇子,众人也只当她肚皮争气,并非是恩宠过多。 “我听人说那铺子生意极好,想来常嫔妹妹最近日子滋润了许多。”韩妃捂着帕子笑,语气颇有几分打趣。 常嫔不是那等八面玲珑之人,平日里也不擅长和众人打交道。她听到这话后脸胀得通红,眼中闪过几许恼怒。 青美人眼珠子一转,道:“韩妃姐姐你可莫再说了,常嫔姐姐怕是不愿提及此事。” 柳皇后眼神意味深长,垂眸饮茶。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常嫔妹妹就是太过小心。”韩妃不以为意,“我手中就有几个铺子,倒是不用我操心。不过我爹娘每年都会让人送红利进宫,从不曾断过。” 这些宫妃若是光靠月例银子,只怕一个个都过得紧巴巴的。靠娘家贴补,或是自己有皇帝赏赐,那自是会过得好。 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倒也不用藏着掖着。 然而常嫔没有娘家可靠,又不怎么受宠。闻言忽地站起来,一张脸红成朱肚色,说不出的恼怒和委屈。 “皇后娘娘,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哟,常嫔妹妹,你真生气了?”韩妃夸张道,一脸惊诧。 “没有的事,我是真的不舒服。”常嫔低着头,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难受。 柳皇后一个凌厉的眼神看向韩妃,“既然你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吧。” 常嫔一走,韩妃脸色讪讪。 苏宓起身道:“禀皇后娘娘,那蛋糕铺子能开起来实属机缘巧合。常嫔娘娘初时并不乐意,多亏大皇子从中斡旋。常嫔娘娘为人实在,最是不喜旁人说三道四。那铺子虽不大,却是臣妇手中真正的嫁妆。” 这是事实,她的嫁妆都是王府给的。 柳皇后温和地看着她,“你在王府长大,忠亲王夫妇视你为女,那都是你应得的。” “娘娘仁慈,臣妇怕常嫔娘娘会多想。若是她不愿再同臣妇合股,日后怕是铺子里不会再有新点心问世。臣妇向娘娘求个恩,可否允许臣妇前去和常嫔娘娘好好谈谈?” 她要求的合情合理,柳皇后自不会阻挠。常嫔走得不慢,她追上时已快到听语宫。对方似是料到她会追来,眉宇间有微微笑意。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嫔默许,示意宫人们不要跟来。 听语宫位置偏,比旁的宫殿要清静许多。两人站在一处还算开阔之地,常嫔望向远方神情幽幽。 “你可知那是哪里?”她问。 苏宓望过去,不知是何处。 “那是采薇宫,以前赵贵妃的宫殿。” “娘娘同赵贵妃是旧识?”苏宓这句话是多问,妈妈能在听语宫生活多年,不止是有皇帝的刻意隐瞒,这位常嫔娘娘定然也是知情的。 以女人之嫉妒之心,常嫔同为陛下的女人难道心中没有嫉妒过吗? “世子夫人何必试探我,该知道的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常嫔神情越发幽幽,“一入宫门深似海,在这座深宫里,你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苏宓回道:“自是陛下的宠爱。” 常嫔笑起来,笑声亦是幽幽,“非也。美人终于迟暮,色衰而爱驰。若是企望能盛宠终老,那是痴人说梦。这后宫中唯有陛下是真男子,一堆的女人盼着他的垂怜,他哪能顾得过来。他视女人为玩物为消遣,又怎么会有真心?” 苏宓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确实有点言深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在试探你?”常嫔又笑,“我对你毫无戒心,是因为你的这张脸。我一看到你就心生欢喜,又不能表露出来。这宫里人人都在做戏,又人人都在看戏。我看了别人的戏,自是不想别人看我的戏。你明白吗?” “娘娘,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一点很像你娘。”常嫔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你娘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她从不留恋荣华,亦不低眼看人。你说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富贵抛弃自己的孩子?” 苏宓低喃,“情之一字最不可捉摸,有道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有人为情不顾生死,有人为情放弃所有。” 常嫔突然大笑起来,“你这个孩子心思还真是重,你知道什么情?男人啊,都是一样的。有根的没根的都一样恶心无比。情这个字,他们不配!” 她的语气有些奇怪,似在憎恨。 苏宓心有所动,“那依娘娘来看,这宫里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人甘愿被缚一生?” “这宫里能有什么好?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给我下落胎药,我算计你失宠。只有傻子才会觉得这宫里好,心心念念想要做那人上人。若不是身受牵制,谁不想离了这樊笼。对于女子而言,所谓的男人情爱还不如一日三餐。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骨肉,谁愿意虚与委蛇甘愿被困。” 有风吹来,苏宓红了眼。 常嫔这是在告诉她,妈妈之所以留在深宫并非是贪图皇帝的情爱。妈妈是为了她,才会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四皇子…” “父母为子女,自是谋划深远。男人之爱终不能长久,女人得为自己的孩子另谋其它的出路。” 所以妈妈之所以生下四皇子,也是因为她吗?她身形一晃,突然很想哭。妈妈事事为了她,她却在怀疑妈妈为情爱所迷。 她手捂着心口,无比难受。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告诉你?”常嫔看着她,“她宁愿你误解她,也不想你心生愧疚。她这一生都在为你谋划,唯愿你一生平安。她不想你为她做任何事,却事事为你想在前头。” “她不愿意我知道,那娘娘为什么要告诉我?”她以为常嫔别有用心。 然而常嫔的话让她大感意外。 常嫔说:“她愿意忍,她愿意默默奉献,那是因为你是她最重要的人。但是我忍不了,我不愿看她那么委屈。我父母早亡,被兄嫂以二两银子卖给人牙子。后来进了宫,看到的都是黑暗,见过的都是龌龊。若不是你娘,我恐怕早死了。若不是她,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温暖。我谁也不在乎,我只在意她一人。我不愿意任何人伤她的心,包括她的孩子。” 苏宓怔住了,她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为妈妈遮挡。人生在世,能有这样的至交好友该是何等之幸。 她朝对方重重行了一个礼。 “多谢。” 这些年,妈妈身边能有这么一个至情至诚的人,想必日子过得应该还算可以。她为自己以前的猜测感到内疚,又为妈妈的人缘感到开心。 “你不用谢我,我是心甘情愿的。”常嫔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我的后半生,都是为了她而活。” 苏宓备受震撼,动容而又尊敬,“娘娘,我送你回宫吧。” 听语宫内,宫人并不多。 常嫔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对苏宓的态度不冷不淡。将人晾在偏殿,她自己则借口乏累回正殿歇息。 苏宓知她用意,不气不恼。 没多时,有人从外面进来。 黑纱遮面,不是赵舒宜是谁。 “妈妈。” 第80章 五年 赵舒宜轻轻一声叹息, 眼神中有一丝无奈和不赞同。心知必是常嫔说了什么,女儿看向自己的目光才会充满愧疚。 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女儿,也不想让那些不堪坦露。那些事情并不光彩, 纵然有足够的理由, 却依然是一件令人难以启齿之事。 “宓宓,不要问。” 就算是知道了, 也不要再问。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苏宓冲过来,一把的住她,“对不起,妈妈。” 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仿佛这两世不过是一场梦。过去的一切近在眼前,她像是抱着年幼的女儿。 “宓宓,你不用和妈妈说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们。” “不是的, 妈妈没有对不起我们。我都知道了, 你之所以留在宫中就是为了她。是我之前误会你了,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 这是苏宓曾经幻想过的情景。她突然觉得好难过,难过妈妈经历的那些事, 心疼妈妈这些年的不易。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赵舒宜道:“不必为我难过,更不必为我不平。我得到过这天下最让人羡慕的盛宠, 享受过世间最顶极的锦衣玉食。我不曾受过折磨, 在世人眼中我生有所值,死得其所。就算我如今隐姓埋名,我还是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妈妈…” 激动过后,赵舒宜替女儿擦干眼泪。左看右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当年那个在她怀里咿咿呀呀的孩子,如今都嫁人了。 “忠亲王府家风清正,司马延世子也是难得的一表人才,关键是人品不凡。妈妈不盼别的,只盼你以后过得好。” “他确实很好。”苏宓道:“我一定会好好生活的。可是妈妈,你以后真的要一直待在这宫里吗?” 赵舒宜眼有落寞,“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当然要一直走下去。我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绝不可能再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有常嫔照顾我,我过得还算舒心。将来晔儿长大了,你们姐弟俩能相互照应,我就放心了。” “妈妈,那你有没有想过…”苏宓没有说完,她知道妈妈肯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赵舒宜当然听懂了,闻言是淡淡一笑,“自古以来,出身皇家的男儿哪个不想成为那天下至尊。一旦坐上那把龙椅俯视天下,手中掌握的是最至高无上的权势,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拥天下美人在怀,享尽天下美味珍馐。但是身为母亲,我却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那人上人。因为那意味着一辈子永不尽的心术算计,必将成为世上最孤独的寡人。” 她历经两代帝王,看得比谁都通透。先帝看似宠她,实则以她为棋。今上看似钟情于她,却视她为私人禁脔。他们高高在上坐拥天下,不过她却觉得他们实在是可怜。他们在算计他人之人,亦不知后宫妃嫔齐齐在算计他们。 你来我住,你图我色,我图你权。你像逗猫狗似的今日宠着这个,明日宠着那个,岂不知这些猫狗心心念念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 “我只希望你们这辈子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平安开心才是最好。” “如果万一晔儿以后…” “那是他的人生,是他的选择。” 一阵沉默,这个话题终止了。 赵舒宜细细问起她在王府之事,比如忠亲王妃待好如何。母女二人低低交谈,气氛一时间变得温馨而美好。 直到外面传来动静,苏宓不得不离开。 出了听语宫,她再看这牢笼似的宫殿,忽然觉得温暖了许多。这里有她最亲的亲人,有她的妈妈还有她的弟弟。 假山那边才有什么东西晃过,她立马就认了出来。 李晔背着手老气横秋地踱着步子出来,“宓姐姐。”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关系,难为他这么小的年纪还能有这样的城府。她突然心中涩涩,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好些怜爱。 他歪着头,“宓姐姐是来取新方子的吗?” “是啊,我取了一张最新的方子。”苏宓道:“这张方子我很是喜欢,原来一切都是我想错错了。” “宓姐姐,你都知道了吗?”他小小的脸上似乎有些激动。 苏宓点头,“我都知道了。我想我们的蛋糕铺子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做出来的东西会越来越好吃。” 他笑了,“一定会的。” 姐弟二人心照不宣,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苏宓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如今他也不过才八岁。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背负着那样的秘密还能看上去如此天真简单,这个弟弟不是池中之物。 她又心疼起来,深感抱歉。 他的出生,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四皇子,那铺子算是我们共有的。日后我相信我们肯定会一起努力,把那铺子经营好。” “当然。” 他伸了伸手,勾了勾小指。 她笑起来,也勾了勾小指。 这一世有这么多的难得,该是多么的幸运。 * 五年后。 又到忠亲王妃寿辰之日,王府迎来四方宾客好不热闹。 一大早,身为儿媳的苏宓便在门口迎接女眷。只见她一身一品夫人诰命制服,端庄贵气不减惊人的貌美。 五年过去,她的青涩之气尚在,但却添了许多成熟与稳重。即便她年纪轻,那些年长的夫人们无一人敢小瞧她。 先前还有人道这个孤女何等命好,摇身一变成了王府的世子夫人。如今这些人再看她,顿觉她这样的人,生来就应该比别人高人一等。 这几年,世人都见识过她的为人处世,无一不赞其一声处事老道。有人说是忠亲王妃教得好,有人说是天生的。 她受世人瞩目,为天下人所羡慕。然而也有人说老天是公平的,她得婆婆看重夫君体贴,却成亲五年不曾开怀。 头两年,还没有人说什么。 近两年,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王府家风如此,也不知是祖上犯了什么忌讳。忠亲王妃子嗣艰难,近四十才得一子。恐怕她子嗣也不太会顺,不知道还能不能生。 如果她不能生,自有其他人的机会。 有这样想法的人还不少,其中以曲夫人为最。整个朝天城的人都知道,曲家有一位老姑娘,年已二十有二还未嫁人。 其实也并非曲夫人执意让女儿入王府,实在是高不成低不就。因着曲婉儿曾是李长晴的伴读,但凡是消息聪灵些的世家都不愿意娶这门一位儿媳进门。 曲夫人又自诩自己的女儿是侯府嫡女,一心一意想让女儿攀高枝。高枝不来就,低枝不愿意接,一拖再拖便成了老姑娘。 如今的朝天城,可不是曾经的朝天城。自打平定了兀丘之后,燕朝越发安稳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朝天城更是繁华更甚。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城中世家兴盛衰落不断更迭。 如今的百姓提到京中最负名望的大户,当属柳家。 柳家不仅出了一位皇后,还有一位太子妃。太子妃嫁入东宫两年,三月前诞下嫡子。一时间柳家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过去号称京中第一世家的吴家,早已落魄到三流世家。吴老夫人和吴侯相继去世之后,吴世子承爵。依制非世袭罔替之爵,会递减降爵。待吴世子袭爵之后,侯府成了伯府。一个小小的伯府,在朝天城根本排不上位。 与吴家一衣带水的杨家,倒是没有降爵。只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对杨家的不喜和不看重,大皇子也对外祖家不冷不淡。 吴家和杨家的姑娘嫁的也不算好,属于在贵人圈查无此人的那种。 此次忠亲王妃寿宴,各家夫人们带女上门的不少。其中深意彼此都知道,一个个费心讨好着忠亲王妃。 苏宓乖巧地服侍在自己婆婆左右,一举一动很是得体。 忠亲王妃当着宾客的面夸了又夸,恨不得把自己的儿媳夸出一朵花来。这几年她们婆媳相处,虽不足以说亲如母女,但胜在十分舒服。 至于子嗣一事,司马延曾与自己的母亲说过。说是他听人说女子太小生孩子不仅不利自己,且不利孩子。忠亲王妃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又想到自己年近四点十才生的孩子就是比别人家的孩子更为出色。 这几年她当然听了不少闲话,每每听到便会想起自己过去听到的那些话。她都听了那么多年,早已能心平气和一笑置之。 有时候后她还怕苏宓多想,反过来宽慰。 在座的夫人们有意讨好她,自是顺着她的话夸苏宓。苏宓落落大方地应对着,面对不绝于耳的夸奖不骄不躁。 “外甥媳妇这模样,我看着就欢喜,也难忘世子宠爱有加。只不过身体似乎单薄了些,还是要好好将养将养。”曲夫人的话中止了一片宾主和乐的气氛。 什么叫模样喜欢,才会宠爱有加,不就是暗讽苏宓是以色侍人,而司马延是为色所迷。又什么叫身体单薄,不就是成亲五年没怀孕,暗指苏宓是个不好生养的。 这事有人撕开了口子,自有人往里面钻。年长者看似慈爱关切,叮嘱着苏宓要如何调养身体。还有人说起自家孙子孙女,何等聪慧可爱。 忠亲王妃但笑不语,眉眼微妙。 苏宓虚心听着,似乎很是受教。 曲夫人道:“表姐,我就没有看过像你这么疼儿媳的人。放眼这朝天城,如你这般视儿媳为亲女的婆母,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只生了一个儿子,特别稀罕孩子多。这孩子从小养在我身边,和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无二。这母子缘分也好,婆媳缘分也好那都是注定的。若是有缘了,自有他的道理,若是没有缘分强求也求不来。” “表姐,你说这话我都替你心酸。谁不知道你当年有多难,好不容易生了世子,那可是当成眼珠一般养着。这养大了儿子娶了媳妇,你也应该享享清福含饴弄孙。” 这话说得,谁听不出来曲夫人是在说忠亲王妃还没能抱上孙子。 曲婉儿就坐在曲夫人的身边,低着头不说话。她早些的傲气已经没有了,如今她能高攀的也只有王府侧妃。 她苏宓说不出来的复杂嫉恨。她甚至阴暗地想过,如果她能取代苏宓,说不定她就能翻身。所以尽管她很怕司马延,还是想冒险一试。 忠亲王妃佯装一声轻叹,“想当年我嫁进王府多年无子,听了多少闲话受了多少气。我这儿媳一进门我就想好了,绝不让她再受我当年受过的气。我是真真把她当女儿,这儿女们自有子孙福,我不急。” 她不急,别人可急了。 曲夫人真恨不得把话摊开来说,这个表姐是怎么回事。谁家没有儿媳,也没见哪家疼儿媳疼到这个份上的,真连子嗣后代都不顾了吗? “表姐这话说得不错,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几年别人说我家婉儿如何,我向不放在心上。我问过签了,那签说我家婉儿属于后福之人,以后她自有上好的姻缘儿女双全。所以我也不急,我知道她的好日子在后头。” 忠亲王妃看向曲婉儿,笑容不达眼底,“早年我把婉儿养在身边,这孩子是个什么样的品性我比谁都清楚。哪成想这孩子长大后变了许多,越养越不和我亲。” 这话说得曲夫人且一变,表姐这是何意? 忠亲王妃是想告诉曲夫人,曲婉儿的性子她心里清楚。既然不和她亲,那就证明她们之间没有缘分。没有缘分的事,强求也没有用。 这时苏宓轻扶了一下自己的腰,芙蓉面上露显疲惫。 “你可是累着了?你这孩子赶紧坐下。”忠亲王妃连忙关切问道。 苏宓羞涩一笑,“母妃,我不累。” 红岭适时道:“夫人,你还是坐下吧,免得…” 免得什么? 众人竖起耳朵。 忠亲王妃先是一怔,尔后大乐,“好孩子,你是不是…还不快坐下,可别累着了。” 第81章 终章 这几句话似是而非, 犹如云里雾里。但在场的夫人们哪个不是过来,哪能听不出这几话里的官司。 一时间,大家心思各异。 苏宓拗不过忠亲王妃, 乖巧地坐在旁边。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有的越发热情, 有的越发羡慕。恭喜声四起,她笑脸相对。 忠亲王妃笑得开怀又满意, “我就说我这儿媳最为贴心,样样事事都没让我操心过。” 曲夫人暗恨,好一个样样事情都没有操心过。成亲五年才怀上,也就表姐笑得出来。这女人家有孕, 男人身边不能没有服侍。 “那真是恭喜表姐了,这外甥媳妇我看着就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以后可得好好养养莫要事事操劳,有些事该分担就让人分担,不要自己硬着头皮要强。” 苏宓笑笑, 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机锋。 既然王府即将添丁, 许多人都打消了念头。这些人之所以想让自己的女儿进王府为侧妃,不就是指望正妃无所出, 以后侧妃为尊。 如今人家正妃都有身孕了,这门亲事便不划算了。 曲婉儿还是低头不语, 手在袖中成拳。 忠亲王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对曲夫人道:“婉儿年纪不小了,虽说是个有福气的, 但该急的事情还得急, 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要上点心。” 曲夫人打着哈哈,“表姐说的是,我…” “姨母。”曲婉儿突然冲出来,跪在地上, “婉儿是姨母看着长大的,说是姨母的女儿亦不为过。婉儿不想嫁人,只想以后留在姨母身边好好尽孝。” 众人惊了,这长平侯府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曲夫人很快反应过来,抹着眼泪,“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了,在她心里表姐你也是她的母亲。她总和我说,表姐你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她无以为报,只想以后能在你身边多多尽孝。” 震惊过后,很多人都看明白曲家母女的心思。 什么尽孝,不就是想入王府为妾。 这长平侯府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和王府沾了亲带了故,恐怕早就没落了,也难怪非要巴着王府不放。 “这尽孝也并非一定要在跟前,咱们身为长辈盼的是后辈自己过得好。好好的姑娘家天天陪着我一个老婆子,我于心何忍。” 既然于心不忍,就给一个正式的名分。 曲夫人掐着掌心,无比期待。 苏宓感觉好些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看戏的,有幸灾乐祸的。她五年未孕,司马延的身边也没有添人。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外人难以理解之事。人有时候很是奇怪,明明心里羡慕得紧,也盼着自己能遇一良人如厮,却还是盼着司马延如世间男子一样移情别恋。 仿佛只有这样,才是世俗之伦常,才是人之常情。到那时她们异口同声说一句,毕竟是男人嘛,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曲婉儿眼含热泪,“姨母,婉儿不委屈。婉儿一想到以前姨母何等疼爱自己,便恨不得叫姨母一声母亲。” 众人一听,眼中更是兴味十足。 这母亲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 忠亲王妃动容道:“难道为你这孩子有此等孝心,不枉我以前疼你一场。只是…” “外甥媳妇,我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如今你怀了身孕,自是应该静养安胎,许多事情肯定顾不上。以后有婉儿在你婆母身边照料,你也能安心养身子,你说是不是?”曲夫人对苏宓说。 苏宓似是不明白她的深意,微微一笑,“王府不缺下人。” 她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猛缩。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看向苏宓。暗道这王府世子夫人说话好生不给人脸面,竟然暗讥曲家的姑娘想当下人。 别看这世子夫人小小年纪,还真是一个不好惹的。 忠亲王妃嗔道:“我这儿媳说话直了些,诸位莫怪。不过她说的也在理,我们王府还能少了下人,我身边亦不缺人服侍。” 曲婉儿脸白了又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姨母居然如此不给她脸面。如果她进不了王府,恐怕也难再觅合意的亲事。 “姨母,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尽孝,婉儿做什么都愿意。” 这还真是铁了心要进王府了,众人心道。 “表姐,你就成全这孩子的一片孝心吧。”曲夫人抹起眼泪来。 忠亲王妃一声叹息,“你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我几时要你尽孝了,你有这份心比什么都重要。你世子表哥已经成了亲,你表嫂又怀了身子。你说你真住进来,我一个老婆子哪能天天陪着你。” 一个世子表哥,一个表嫂,忠亲王妃的意思很明确。 曲婉儿不愿放弃,道:“姨母,我是真的想尽一份孝心,你就成全我吧。” 这下忠亲王妃终于放弃了,合着是给脸不要脸,“婉儿,姨母是看着你长大的,自是盼着你有一个好归宿。你来王府住几天,姨母当然欢喜。只不过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你到底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万一真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你的名声可就坏了。” 曲夫人那个急,表姐怎么就是不肯同意。 “可不是嘛,到底是表哥表妹,就怕有人乱嚼舌根。”有人道。 “正是这个理,姨母都是为你着想。”忠亲王妃起身,过来扶曲婉儿,“王爷没有妾室,千叮万嘱不肯你世子表哥纳妾。这万一坏了规矩,你世子表哥怕是要被王爷打出门去。” 还有这样的事,众人可没有想到。 苏宓明显感觉望向自己的那些目光变得更复杂了,其中羡慕嫉妒五味杂陈。怕是在众人看来,她实实在在是走了狗屎运。 话说到这个份上,曲家母女还能如何。宴席还没有散,母女二人就灰溜溜提前走了。 散席后的忠亲王妃兴致高昂,当即让人去宫里请了太医给苏宓看脉。太医一探果然是喜脉,喜得忠亲王不知如何是好。 老夫妇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憧憬孙子孙女,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小名便取了数十个。苏宓哭笑不得,和司马延相似无奈一笑。 时光荏苒,白衣少年已是青年模样。长相棱角分明俊美无双,气势更是严峻。有时候她会同他打趣那些两人做姐妹时的情景,每每思来只觉命运神奇。 小夫妻二人悄悄离开,司马延说起朝堂之事。 大皇子五年前出宫建府,三皇子已搬出宫了。眼看着四皇子快要十四,也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 “我方才收到消息,说是四皇子向陛下请愿,愿出京就封。” 苏宓大惊,“他…真这么说的?” “是。”司马延点头。 惊讶过后,苏宓很快理解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想带妈妈离开宫里,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妈妈的地方光明正大的生活。 她没有做到的事情,她以为千难万难的事情,弟弟会做到吗? “陛下会同意吗?” “陛下未作答复,不过此议极得太子与皇后之心,他们应该会一力促成。” 苏宓沉默了,双手放在肚子上。 司马延凤眸幽深,落在那里。 陛下同意只是迟早的事情,为帝者亦是父亲。天家骨肉相残之事历代不绝,陛下肯定不愿自己的皇子们有朝一日同室操戈。 如果除太子之外的皇子们去了封地,便少了很多的可能。只是四皇子此举明显另有深意,就看陛下放不放人。 此消息一传出,朝中立起震荡。 有说四皇子深明大义的,也有说四皇子傻的。有人猜四皇子不愿趟京中的混水,也有猜四皇子此举是不是陛下授意。毕竟三皇子这些年被人看在眼里,谋略与才能不输太子殿下。 皇帝一日不决定,朝中一日不停争议。 太子和三皇子皆不表态,大皇子找上了四皇子。 五年过去,李晔已是初长成的少年郞。其五官似陛下颇多,细看之下又与苏宓有些相似。李昭常感慨他会长,竟然会像姑姑。 “这真是你自己的想法?” “是。”李晔云淡风轻,有着少年没有的深沉。“既然我无异与人相争,何不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到到时候被殃及池鱼。” “你…你…小小年纪想得倒是多。” 李昭这几年又胖了,看着还是那个白胖的憨憨皇子。前几年杨家想巴着他,将那杨楚楚塞进他府中为侧妃。他打着马虎眼不松口,半点不愿同杨家扯上干系。他的皇妃家世不高,与他是同道中人长得十分喜庆。 “大皇兄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哪里是想得多,我就是想避一避。你看看眼下这局面,我还是自保自身要紧。”李晔装可怜。 李昭眼珠子转着,“你这话可不敢乱说。” “我也就在大皇兄这里说说,我知道大皇兄不会告诉三皇兄的。” “那是咱俩谁跟谁。”李昭调皮眨眼,尔后面有愁色,“你这一走我也留不成了,可惜宫里京中的那些好吃的,我以后岂不是吃不到了。” 李晔道:“非也,天下之大美食众多。纵然马有千里驹能不远万里将那些好东西送到京中,但哪有在当地品尝更为新鲜及时。我听人说南边温暖四季如春,一年四季皆有新鲜瓜果。大皇兄可请旨前往那等富庶之地,吃喝玩乐逍遥自在,难道不是更为人生得意?” 李昭一听,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有想到,就这么定了。那样的好地方你可别和我抢,我这就去向父皇请旨。” 李晔笑望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神极深。 这位大皇兄,才是第一聪明人。 * 李岱心中早有定断,旁人却不知他主意已决。他甫登基之时,即暗下决心定要做一个为民为天下的好君王,势必要同自己的父皇泾渭分明。 他不沉迷后宫,不专宠一人。 他勤于朝政,不敢有一日懈怠。 当听到四皇子请旨就封时,他第一反应是喜出望外。天家父子之情在江山之后,他比谁都不愿意看到自己当皇子时的事情重演。 然而高兴过后,他突然有一种空虚之感。他独坐在玉祥殿中,生平第一次有了孤独之感。至高无上的帝王,还真是天下第一孤家寡人。 父皇和皇兄们已经去逝,儿子们又将要离开。偌大的后宫之中,他似乎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亲人。 他不知不觉走到听语宫外,望着那宫门出神。 明明他是天下之主,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拥有的东西很少。这天下说是他的,但他去过几处地方?这后宫说是他的,又有几人是真心爱他? 仿佛只有那一个人,从来对他无所求。 听语宫的门开了,熟悉的纤细身影出现在他眼前。赵舒宜走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默默地望着同一个地方。 “你想离开吗?”他问。 她眼神如晦,“我…很矛盾。” 如果她立马说她不想走,李岱反而不信。如果她说想离开,他怕自己会生出不该有的杀心。然而她的回答是很矛盾,如此才最合情合理。 “为什么?” “三郎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三郎还是一个孩子。你就那么看着我,我在想这小皇子看我的眼神真让人欢喜。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三郎在一起,这些年你护我爱我,我时常觉得自己何其有幸。所以我想陪在三郎身边,能日夜共同仰望这星月。” 她转头看着他,如晦的眼中一片深情,“然而我终究比三郎大了许多,我怕自己会慢慢老去,不复三郎心中美好的样子。我想离开,是因为我不想三郎终有一日会看到我容颜不再的样子,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李岱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觉得这才是他认识的赵舒宜。他在宫里长大,见过太多的算计。她的一腔赤诚让他深受震撼,他从没有想过她所思所想皆是因为他。 “你…一直都是最好看的。” “三郎莫要安慰我,没有人能永远红颜不老。我总会老的,我不愿接受自己在你面前老去的事实,我希望三郎记住的都是我最好看的时候。我更怕有朝一日我以苍老的面容见你,那样我宁愿与你不再相见。” 李岱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她年纪不轻,却依然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女子。后宫佳丽众多,他真正入心了只有她一人而已。他忽然觉得如果说这后宫之人还有一人是属于他的,那只有她。 这样的她,全心全意执着自己的想做的事,不曾考虑过世人的看法。从她甘愿隐姓埋名回到宫中,从她这些年默默无闻的等候,他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从不曾向他求过什么,也不曾在他面前要过什么。正是因为如此,他猛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柔情。 这一夜两人极尽温情,像一对年轻恋人般说了许多的话。李岱说了那些青涩的时光,那些年少懵懂时对她的那些臆想。他一直在说,像是说尽自己有生之年所有不能对外人言道的事。他还说了吴宛儿的事,他说他也很奇怪并没有很生气。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还是一个毛头小子,有些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可笑和语无伦次。这样的他不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在红颜知己面前无所不言的男人。 天明时赵舒宜醒来,对常嫔道:“他说放我走。” 常嫔大喜,“真的吗?算他还有良心。” 赵舒宜望着镜中的自己,她早已年华不再,再是貌美也已过女人最好的年纪。她的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深宫之中度过。 以前是混吃等死无所畏惧,如今有女有儿太多顾忌。 两世为人,她对男人没有任何幻想。 李岱这个人……她还是心情复杂。 她泪如雨下,不知是哭自己这些年的隐忍,还是哭心里那种道不清的情绪。人生漫漫,路总是在前方。 亲王就封的旨意一出,似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李晔是最先就封的皇子,被封诚王。 诚王出京这一日,皇帝亲临城门送别。少年王爷英姿勃发尚显稚气,朝刚被封为贤王的李昭行礼告别。 李昭一脸不舍,“四皇弟,你的封地在西边,我的封地在南边。以后咱们兄弟二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为兄实在是舍不得你。” 李晔是第一个就封的王爷,李昭会是第二个。 “大皇兄,即是兄弟那自是天涯连心。我会一直想着大皇兄,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最先想到大皇兄。” “还是四皇弟懂我。”李昭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朝着李晔身后的马车拱手作礼,“常母妃,一路顺风。” “殿下也是。”常妃回道。 突然少年跪地,朝城墙之上的父皇磕了三头拜别。 他们君臣父子一场,今日一别今生怕是难再见几回。 马车之内,不止坐着的是被特许随子就封的常妃娘娘。儿子成了亲王,生母自然也经升位分。常妃身边,是蒙着黑纱的赵舒宜。 马车驶动时,赵舒宜慢慢掀开车帘,遥望那城墙之上的帝王。帝王目光如炬,好像也看到了她。 一眼万眼,抑或者是一错万年。 相识了,相聚了,现在到了分别的时候。 “姐姐,别看了,万一他改变主意怎么办?”常妃赶紧替她放下车帘。 她笑了一下,“他…这个人挺说不清的,但我很感谢他。感谢他饶我一命,不管他出于哪种所图。感谢他放我离开,不管他是不是一时心软。我还感谢他让宓儿拥有现在的一切,感谢他给了我像晔儿那么好的孩子。” “嗯,我也感谢他。”常妃道:“我感谢他把你带回来了。姐姐,以后到了封地,就再也没有管我们了。我是太妃,你是王爷的干娘,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哎呀,我们天天出去玩,逛庙会、逛铺子、去庄子上避暑,你说好不好?” “好。” 人马远去,城墙上的人还在目送。 就封的队伍行驶两个时辰后,远远看到前面亭子里有人在等候,等候在此的是司马延和苏宓夫妇。 常妃和赵舒宜从马车中出来,几人相顾无言。 越是到分别之时,很多话反而显得多余。赵舒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那双与苏宓相似的杏眼中有太多的不舍。 “一路顺风,常来信。”苏宓说。 “一定。”李晔回道。 姐弟二人言简意赅,无需多言。 “他日你们有空,来北地玩。” “好。” 苏宓看着赵舒宜,母女二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常嫔道:“听说你怀孩子了,这第一胎最紧要。以后等孩子大了,你们一家人去封地玩。本宫让王爷好好招待你们。” “好。” 马车再次行驶,将亭子远远抛在后面。广阔的天地间,只有人马行走过后留下的扬尘与那些送别的人。 苏宓还在挥手,泪流满面。 她很高兴妈妈能离开那里,她知道弟弟一定会照顾好妈妈。比起不舍来,她更多的是高兴,她哭是因为太高兴了。 “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会的。”司马延说。 人生还很长,她想去哪里他都会陪着。 她不意外他的回答,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救赎,时至今日更是她这一生最大的依靠。她觉得自己太过幸运,这一世能和妈妈重逢,多了一个那么好的弟弟。她的身边还有他这样的伴侣,上天真是待她不薄。 “司马延,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 “你是忘了吗?”他凤眼微眯。 “不是。”她泪中带笑,“我只是想再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是。” 仿佛他们的相识就在昨日,他是王府郡主她是寄养的孤女。那时她还想和他成为闺友,以后在朝天城中狐假虎威。而今他成了她最坚实的依靠,能护她下辈子在朝天城中一生荣华。 昔日他们红帐之中话将来,谁知他似狼人入梦来。 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苏宓觉得自己这一生至此无憾。这一世还有很长,前路必将是风雨同行荣辱相伴。 “司马延,谢谢你喜欢我。” 而我,也谢谢喜欢你的自己。 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