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权谋文里的加戏女配》作者:昭越 文案 徐讷讷一朝穿成了权谋文里的女扮男装、疯狂加戏的女配,凡是有大佬们的地方,必有她的一席之地。 于是—— 当大佬们在宴席上谈笑风生、笑里藏刀的时候,徐讷讷在默默吃菜; 当大佬们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时候,徐讷讷在默默发呆; 当大佬们在战场上真刀真枪、见血厮杀的时候,徐讷讷在……徐讷讷她跑了! 大佬们对视一眼:擦!那个跟麻花杆子一样的娘娘腔小白脸居然敢临阵脱逃! 伪·大佬·徐讷讷:不好意思,老子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乱臣贼子·卫湛:不好意思,你的皇位是我的,你也会是我的。 阅读指南: 不是强取豪夺,是小甜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穿书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讷讷,卫湛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十月底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徐讷讷往自己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在仆从的引路下进了议事厅,厅里已经来了四五个人,各个器宇轩昂,衬得她身子单薄得似乎风一吹就倒。 “慎言来了?快来坐。”陈不二与她打招呼,她莫名觉得自己肾疼,要得肾炎了。 这厅里唯有陈不二还对她有几分善意,徐讷讷向他颔首,默不作声在他身旁坐下。厅里比外边暖和得多,她冰凉的手渐渐回暖,被冻的脑子终于可以运转。 如今她的身份是卫王世子幕僚,待会卫王世子就要过来,大家要一起对政事发表意见。一想到这个,徐讷讷就觉得自己不仅肾疼,肝也疼了起来。 但没办法,谁叫她占了人家的身子,原主周讷是已逝周帝的嫡长子,不,嫡长女,原本周帝薨逝以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登上帝位了。 然而不知道是她脑子不好还是她娘赵太后脑子不好,赵太后觉得如今周国周围虎狼环伺,周讷若是登上帝位,那几个分封国必然发难,若被察觉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到时候周家的江山就保不住了。 因此她出了个昏招,让周讷隐瞒身份进入卫国封地,然后混进了卫国王宫,成了卫王世子的幕僚,说是入内刺探消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前期一直很顺利,周讷轻轻松松就混进了卫国王宫成了卫王世子的幕僚,但是进入卫王宫的第二日,醒过来的人变成了一无所知的徐讷讷。 徐讷讷理清脑子的信息之后,差点当场自杀。但当看见湖里那个倒影时,她忽然清醒,总算从这一团乱麻里找出了一丝生机。 就和贾宝玉看见林黛玉时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一样,她细细回想了一下,大彻大悟——“这段剧情我曾看过的”。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迅速在脑海里将那本只囫囵看过一遍的书翻出来,跟研读名著一样,虔诚而细致地回忆,发现此时还不是她死的时候。 徐讷讷看过的这本书名字叫《诸国》,是一本地地道道的权谋文,全文只围绕着争权夺利展开,主角是几个王及王世子,配角众多,其中原主周讷算是出场最多的女配,甚至一度被读者指出其加戏过多,疑似作者有注水嫌疑。 但如今徐讷讷无比感激作者的注水,让她对这具身体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原主周讷性格木讷,谨小慎微,女扮男装的经验十分丰富,在卫王宫虽然不起眼,但也没什么大错,还能在诸位主角之间传递个消息啥的,堪称碟中谍中谍。 这位奇女子至少活到了中后期,徐讷讷长舒一口气,小命还是能苟一苟的。 而目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待会该怎么挨过卫王世子卫湛的灵魂拷问。 又过了半刻钟,为卫湛效力的幕僚已经全部到齐,一共九个人,众人各自就坐,和近前的人寒暄说话。 陈不二也扭头过来道:“慎言,你对周国大公子失踪有何看法?” 徐讷讷心肝一颤,对自己失踪有什么看法?看法当然是想回家! 她没说话,陈不二已经自问自答接上了话:“我看大公子是凶多吉少。” 徐讷讷心说,你说得对。 不等她发表出什么珍贵的意见,门吱呀一响,卫湛抬步而入。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背,一双长腿走起路来气势汹汹。一张脸却生得俊秀文雅,只是眼角一块疤破坏了这份俊秀,增了些凶狠的匪气。 他一来,徐讷讷就感觉屋里的空气都稀薄了很多,不由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卫湛在最中间那把椅子上坐下,也不废话寒暄,直接开口道:“周国传来消息,大公子失踪,赵太后扶持二公子上位,诸位有什么想法?” 陈不二最为活跃,率先道:“眼下情况未明,焉知不是赵太后放出的饵?” 徐讷讷心内呐喊: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接着其他人也依次发表了意见,主要有两种看法:一是大公子失踪是饵,若诸侯国咬钩而上,到时候周太子又凭空出现,那几个诸侯国都是不占大义的,周国就能出兵平乱;二是这事是真的,眼下赵太后垂帘听政,以后的周帝便是那位六岁小儿。 徐讷讷也顺势想了想,她想的方向不一样——赵太后果然重男轻女。她刚醒的时候脑子不甚清醒,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原主有一个六岁的弟弟,这位正经的小男子汉还不是赵太后的种,而是周帝与宫女所生,不过自小养在赵太后身边。 赵太后对这个小孩比对原主还好,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而那时候原主就只能在一旁看着,还得担起做长兄的责任,保护这个小孩。 在这间温暖的小屋子里,徐讷讷突觉遍体生寒,她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原主不敢想又忍不住琢磨的事。赵太后已经放弃了这个女儿,并且用一个正直无比的理由送她去死。 原来并不是脑子不好,只是不愿意再用脑子去想。若是周讷女扮男装的事被拆穿,始作俑者赵太后很可能被废除封号,就算周讷顺利登上帝位,无子也坐不稳江山。 “徐先生以为如何?” 沉浸在身世凄苦中的徐讷讷下意识坐直身体,视线转向中间的高位,卫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沉思了会,语气高深答:“在下觉得诸位先生说的都很有道理。”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还小声道:“那不是废话吗?” 徐讷讷木讷的神情半点没变,耷拉着眼皮像是没听见,继续语气高深道:“在下以为周国大公子凶多吉少,赵太后没有理由以大公子为饵。” 这是正常人的想法,毕竟一个成年儿子远比一个六岁小儿要靠谱,赵太后要不是失心疯,就绝不会任由大公子失踪。 “或许是哪个诸侯国暗害了大公子……”徐讷讷尽力忽略屋中紧绷的气氛,尽职尽责发挥自己作为间谍挑拨离间的本事。 屋里渐有些窃窃私语,卫湛打断众人的交谈,道:“眼下情况未明,那就暂观之,我打算派出一队人马去搜寻大公子的踪迹,诸位以为如何?” 如何?当然是齐声道一句世子英明。 其实这些幕僚在卫湛手底下的时间并不长,像徐讷讷才来半月,照理说卫湛商量要事时应该不会叫上她。但不知为何,几次议事都把她叫上,还每回单点她回答问题,像是器重有加。 徐讷讷百思不得其解,战战兢兢挨了好几日,某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时突然觉得摸着了真相,不说其他的,她脸是长的真好看,带有一种英气的美,高鼻深目,眼尾上挑,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听闻卫王世子都年过十八了,房中还没人,且还和几个下属幕僚勾勾搭搭,夜里抵足而眠。 徐讷讷不由看了主座上的卫湛一眼,心生忐忑,难道……下一个抵足而眠的对象就是她?! 若是此时卫湛能听见她心里所想,大概要横她一眼,道一句龌龊。 好在卫湛听不见,又说了几句,开始下一项要讨论的事务,徐讷讷全程装死,被点到就说一句“诸位说的有理”。 就这么混过了一次议事,卫湛期间看了她不知多少次,最后大概是觉得这个幕僚不识好歹,光吃不干活,散会以后又单点了她出来:“徐先生随我出门一趟。” 徐讷讷慢吞吞缀在他身后,像是一条小尾巴,乖巧得很。 卫湛为表亲近,率先开了话题:“徐先生昨夜没歇息好?” 徐讷讷忧郁望天,恹恹道:“世子见笑,思乡心切,夜不能寐。” 卫湛眸光一闪,薄唇轻弯,眼带笑意,眼角的疤看起来都赏心悦目了许多:“徐先生故乡可是在周国王都?我听闻王都繁华热闹,卫都远不能及,难怪徐先生如此思念故乡。” 若换个人,此时应该立马转个口风,夸几句卫都的好处,以表自己忠心。但是徐讷讷她不,她甚至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道:“确实。” 周讷记忆里的王都确实十分繁华,街上游人如织,白日里车水马龙,夜里灯影如昼。托她的福,徐讷讷也能赏到如此盛景,未免感同身受地有几分思念。 这一丁点思念不足与人道,但谁叫卫湛要上赶着来问? 卫湛着实被她的坦诚噎了一噎,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嘴角:“若有机会,我带先生去王都转转。” 这就是一句客气话,卫湛并没有去过王都,卫王看他看得很紧,生怕他去一次王都就被扣留了,所以他长这么大只在卫国境内转过。 徐讷讷出谋划策不行,识人眼色不行,但她尚有一个优点——真诚。因此她很是真诚地摆了摆手:“多谢世子,王都危险,世子若非必要还是别踏足那儿。” 她只是出于一份善良的好心才出言提醒,毕竟在《诸国》中,卫湛看起来像是隐性的男主角,她如今结一份善缘,说不定以后能收获死里逃生一次。 卫湛表情微妙,像是不确定一样地反问:“你这是担心我?”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开新坑啦~~~今天有三更 这次是乱臣贼子*表里不一男主×有话直说*又软又甜女主 如果有从旧文摸过来的小天使,我在专栏开了个专栏合集,有想看的可以评论,我选着写=v= 第二章 徐讷讷眨了眨眼睛,前头的卫湛半转过身,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似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收回视线,精致的下颌抬高,和脖子形成一个堪称美好的角度。 徐讷讷却像是瞎了一样没看见此等男色,木讷的表情半点没变,嘴角耷拉着,带了一些丧气,这破坏了一部分她那张脸的美感。 事实上,以前周讷在周王宫时为了保证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不被泄露,日常有意将自己的脸往英气上弄,让人一看就觉得她是个男的。 而如今到了卫王宫,徐讷讷必须掩盖曾经的特质,毕竟这具身体曾是周国大公子,接见过附属国的使臣。卫国朝中肯定有见过这张脸的人,她必须让自己展现出与原来的周讷截然不同的一面。 就算是被发现是女的,也比被发现是周讷要好。 所以,她特地给自己定了一个人设:木讷无趣,才华横溢,但不知晓世事人情,行事小心谨慎,性子古板固执。 这个人设有一个相当大的好处,就是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板着一张脸,不说话也可以,毕竟她展现出来的是一个书呆子式的形象。 “徐先生?” 徐讷讷瞪着一双死鱼眼看向他,没有什么内涵地“嗯”了一声,态度自然不刻意,活像她才是世子,而卫湛是她的僚属。 卫湛也看着她,不过目光鲜活许多,至少不是一双死鱼眼。 “总觉得叫徐先生还是见外了些,不如像陈先生一样唤你慎言吧。”他自顾自下了决定,“慎言可是在担心我?” 徐讷讷自进卫王宫以后就板着的脸上迅速划过一丝惊悚,其中还夹杂着一点了然的悲怆和感慨,最后都悄无声息地隐了下去。 果然来了,不出意外,卫湛下一个想抵足而眠的对象就是她! 她的表情复杂到卫湛想装没看见都不行,只能半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背对着她时,卫湛总算找回了自己身为世子的矜贵自持,道:“我们要去的是春风写意楼,慎言可曾听说过?” 徐讷讷摇了摇头,端起自己才华横溢但不知晓世事的人设:“不曾,春风写意,倒别有一番趣味。” 她心想,春风写意,这名字怎么听起来一股青楼味? 卫湛轻翘了一下嘴角,道:“那我今日带你去瞧瞧。” 春风写意楼坐落在卫都西南,从王宫过去要乘坐半个时辰的马车。卫湛似是心情极好,往常带在身边的护卫也没带,径直上了马车之后还抬手撩着帘子等徐讷讷上去。 徐讷讷心道,我宁愿走过去。 但她不能,她迅速切换成小心谨慎的人设,问道:“世子不带护卫吗?” 坐在马车内的卫湛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因常年习武的关系,指节间有薄茧,手心肉眼可见的有些粗糙。但他的皮肤偏白,手指细长,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徐讷讷怔了一瞬,手差点就要摸上去了。可惜的是,卫湛伸出了一只手,像是招猫逗狗一样,动了动手指,道:“上来。” 徐讷讷:“……”毫无尊严地爬上了马车。 马车内里宽敞,两个人相对而坐会有更大空间,但卫湛却坐在了中间。当然这是应该的,他毕竟是王世子,徐讷讷作为一个下属,有马车坐就不错了,她甚至考虑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去赶马车。 卫湛腿长,毫不客气地占了大半位置,徐讷讷左右看了看,选择在卫湛左手边坐下,努力缩起自己的身子,好给卫湛无处可放的长腿多腾些位置。 “不知慎言家中还有何人?可曾娶妻生子?” 徐讷讷心下一跳,眼皮抽了抽,越发确定卫湛是在拐弯抹角打探自己有没有抵足而眠的意向。龌龊!难怪书里时间线跨了八年,这位世子都没找到对象! 她慢吞吞答:“在下孑然一身。” 卫湛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复又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卷,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马车轮子咕噜噜转了起来,车内一片静默,徐讷讷面露沧桑,难道自己要以色侍人上位吗? 卫湛的书卷又翻了一页,淡淡道:“我记得慎言今年十七,倒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徐讷讷木着脸答:“在下无心娶妻。”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卫湛若是知道她是个女的,哪还能看中她的色?怕不是当场能一剑捅死她! 她赶紧佯装忧郁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话说的挺有余地,卫湛合上书卷,往后靠在车壁上,姿势颇为放松,长腿舒展开,又挤占了一分徐讷讷的空间。 “那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没说,徐讷讷也不敢问。 马车上安静得过分,卫湛闲着无聊,又把书摊开来看。徐讷讷则是侧了头,目光落在车壁上,仿佛那上头有多么吸引人的东西,叫她整个心神都落在了上面。 卫湛偶尔从书卷中抬起头来扫她一眼,见她沉思时嘴角轻抿,像白玉一样的耳垂上泛着淡淡的粉色,侧脸精致,鸦羽似的睫毛扑闪几下,然后垂着不动了。 这是……睡着了? 卫湛眯了眯眼,书卷丢在一旁,换了个姿势向右歪在座上,长腿随意地伸展开,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左侧的徐讷讷。 徐讷讷瞬间清醒过来,觉得脚上有异感,当即低头一看,入目的却是一只黑靴子,靴面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此时这靴子十分坦然地踩在她白色的鞋面上。 看到她的视线,卫湛一挑眉梢,慢悠悠收回了脚。徐讷讷便看着那只黑靴子移开,露出了下头雪白的缎面……上的一块污渍! 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那一块脏渍就在鞋尖处,白底黑渍,格外明显。 “怎么了?”卫湛坐正了一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徐讷讷深吸一口气:“无事。”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块污渍,索性扭头看向马车前面。 马车侧窗上突然传来两声叩响,就响在徐讷讷耳侧,她下意识偏过头,就听卫湛道:“开窗。” 她依言打开侧窗,马车外卫湛的亲信侍卫递上一个细细的竹筒,她接过来,很有眼色地呈到卫湛面前。 卫湛却只是瞥了一眼,吩咐道:“打开。” 徐讷讷犹豫了一下,这般放在竹筒里的信一般都是机密,她自觉如今还不是卫湛的亲信,卫湛为何对她这般放心?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她还是犹犹豫豫地打开了,从竹筒中抽出一张卷成柱状的纸条。 “打开来念给我听。” 徐讷讷一板一眼地念起来:“据暗桩所说,周国大公子是在宫内失踪,失踪后,景阳殿内宫人被赵太后尽数更换,处死三十四人,放出宫七十二人,失踪二十余人。” 她一边念一边在心里感叹,卫国的暗桩都打进了周国王宫了,难怪赵太后对卫国尤其忌惮。 卫湛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座旁的小茶几上,听她念完便问:“慎言对此有何看法?” 徐讷讷道:“此事必有蹊跷。” “有何蹊跷?” “恕在下愚钝。” 卫湛又挑了眉梢,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何止是愚钝,简直是蠢透了! “周大公子在宫内失踪,赵太后对此讳莫如深,既然放出了七十二名宫人,总有能打听一点内情的。” 徐讷讷点点头:“世子所言甚是。” 卫湛瞥她,这人连马屁都不会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说得有理”“所言甚是”,难怪那群下属给她取了个诨名叫“徐甚是”。 世子马车出行,沿街行人车驾都要避让,原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差不多两刻钟便到了。马车停下,车夫在外边恭敬道:“世子,已经到了。” 徐讷讷自觉地先下去,转身候在一旁,等卫湛慢悠悠下了马车,她这才抬起头来看那春风写意楼。 原来这是一座茶楼,进出的多是文人墨客,自有一种潇洒风流的姿态。看见卫湛时,那些人退后半步躬身行了礼,又态度自然地直起身子,全程保持安静。 卫湛扬了扬手,行礼的人退开一些,让出了进门的路。 进门后,卫湛径直走向楼梯,徐讷讷走路慢,不得不大步跟上去。刚跨了两步楼梯,她视线落在了自己鞋子上,鞋尖上的污渍直直戳进了她眼睛。 她瞬间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了,右脚根本不想用力,只想踮着脚尖。 前头的卫湛听见一深一浅的脚步声,颇为纳闷地转过身来,就见自家幕僚一瘸一拐的,像是受了伤。 卫湛:“……你何时受了伤?” 徐讷讷一顿,因卫湛站在楼梯上,她得仰着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她犹豫了下,选择实话实说:“世子您踩了在下的鞋。” 卫湛震惊得差点失态:“把你踩伤了?”他不就故意蹭了那一下,这小白脸的身子是豆腐做的不成? 徐讷讷木着脸道:“非也,可在下的鞋子脏了。” 卫湛:“……”脏死你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卫湛:吧啦吧啦 徐讷讷:此事必有蹊跷。 卫湛:吧啦吧啦 徐讷讷:世子说的有理。 卫湛:吧啦吧啦 徐讷讷:世子所言甚是。 第二更。 第三章 卫湛上了楼后径直向右拐进了一间雅间,徐讷讷跟了进去,小二拿着茶水单子过来询问要何茶水。 卫湛道:“来一壶飞花缀叶,再来几盘茶点。”小二领命退下,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徐讷讷在卫湛的示意下坐到了他对面,只是右脚还是无意识地踮起,卫湛看了几眼,忽然往桌上扔了一大块银子,道:“赔你的鞋。” 徐讷讷一惊,她怎么敢收卫湛的银子,忙不迭推回去:“世子见外。” 卫湛“呵”了一声,手指轻点桌面,道:“赏你的,要么你现在就去买双鞋,省得一直装瘸。” 徐讷讷沉思了一瞬,秉承着不要白不要的信念,很是干脆地拿了银子出了门。等她走后,屋内屏风后突然走出一人,视线落在已经闭合的门上,语气纳闷:“世子,他真是周国的细作?” 卫湛垂眸:“不会有假,装的倒是挺像模像样的。” “不过这细作似乎有些蠢笨,你让他去买鞋他便去了?” 卫湛冷笑:“你猜他是去做什么了?连这春风写意楼里都有他们的人,这会估计是传消息去了。我已叫人跟着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装成什么样。” 沈楼虽觉得世子对这位细作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但也没深思,只顺着卫湛的话道:“既然他是去传递消息,何不叫人当场捉拿?” 卫湛似笑非笑:“还不到时候。” 此时徐讷讷拿了钱正要下楼,却在走到楼梯口时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撞的人力气挺大,徐讷讷又没防备,生生给撞退了两步,脚后跟踢到了旁边的柱子,脚踝处一痛,崴了。 “嘶——”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撞她的那人,那人也惊得双目瞪圆站在原地。 “故意的?!”撞人的大汉肤色黝黑,气质与这座茶楼格格不入,此时瞪着眼睛更显气势非凡,质问的语气凶得很。 徐讷讷虽看着木讷,但这种时候万万不能输了气势,当即眼睛一瞪道:“撞伤人还有理了?”原身到底做了周帝嫡长子十余年,皇家的矜贵气度不免流露出几分,大汉也想到这茶楼里的人非富即贵,不敢再纠缠,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徐讷讷手心攥得死紧,像是脚腕疼得狠了,旁边目睹一切的小二赶紧过来搀扶:“公子小心。” 徐讷讷扶着他的手臂,脚腕上钻心地疼,说话都连不成句子了:“烦请、请你扶我回先前那、那雅间,再、再给我找个大夫来。” 小二听得胆战心惊,这位客人可是跟着世子一起来的,如今在他们茶楼受了伤,他们茶楼是必要给个交代的。 “您小心些。”小二肃着脸将徐讷讷扶到先前那雅间外,抬手敲了敲门。 徐讷讷趁着这时候将手心攥成一团的纸团给放进了袖袋里,幸好她今日穿的是宽袖衣裳,袖摆又大又长,几乎能遮住她一整只手臂。那纸团是方才那大汉撞她时塞她手心的,她下意识收了起来。 雅间里面,卫湛和沈楼耳力都很好,自然听见了门外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个还是一瘸一拐的,沈楼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屏风后面。 卫湛应了敲门声:“何事?” 徐讷讷直接推开门,苦着脸道:“世子,是在下。” 小二低头扶着她入内,等她坐下,这才小心翼翼回禀:“禀世子,这位公子方才在廊上被人撞了一下,崴了脚,小的这就去请大夫。” 卫湛:“……”真不是装的? 姓徐的如今是他的座上幕僚,他于情于理也得表示关心,便道:“快些去,报我的名号。” 小二应下走了,卫湛咳了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徐讷讷道:“在下走得好好的,哪知那人直直撞上来,在下躲避不及,撞到了旁边廊柱,因而扭了脚。” 卫湛低头看了一眼,脚踝处有白袜遮挡看不见,但徐讷讷脸上表情做不了假,他为表自己体恤下属的心意,又关心了几句。不过看着另一只鞋尖上仍染着污渍,他倏地顿住,意味深长道:“你这回瘸的是左脚啊。” 右脚鞋尖有污渍,这人就跟瘸了右脚一样,左脚真瘸了,这人还能怎么走路? 徐讷讷也想到这个问题,面色越发凄苦:“今日出行不利。”被踩脏了鞋又扭了脚,到现在还不知道卫湛单独带她出来是为了何事,回去后肯定要受其他幕僚的白眼。 没一会儿小二就带着大夫回来了,徐讷讷自觉地将鞋子脱下,大夫将白袜褪到脚踝以下,捏着脚踝猛地一用力,徐讷讷疼得心都抽了一下,但好歹咬着唇,没丢人地叫出声。 卫湛瞥了一眼她的脚踝,发现她确实没说谎,脚踝处红肿了一片,看着有几分可怖。他凉凉地想,活该,不过这小白脸的脚还真像豆腐做的一样,又白又嫩,脚腕就那么小小一圈。 大夫慢悠悠写了个药方,又给了瓶药粉嘱咐徐讷讷外敷。徐讷讷忍痛将刚从卫湛那里讹来的银子付了诊金,大夫竟也不推辞,拿着银子就告辞离去,离去前还道:“公子以后若是走不了路,尽管来找我。” 在徐讷讷看诊期间,点的飞花缀叶和茶点都已经呈上,卫湛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喝,一边看着徐讷讷的表情。 大夫走后,徐讷讷才长舒一口气,缓解脚踝处那一阵阵若有似无的痛感。 “这春风写意楼的飞花缀叶以冷泉水为引,伴有梅花冷香,慎言快尝尝。” 徐讷讷依言喝了一口,明明是热茶,入口之后却有一股凉意,随即淡淡的梅花香盈满鼻尖,茶水的甘甜随后而至。 她眼睛亮了下,夸道:“甚妙。” “对了,今日带你来此,主要是想让你见一见人。”卫湛敲了敲桌子,“出来吧。” 沈楼应声从屏风后出来,抱拳与徐讷讷行了一礼,语带笑意道:“在下沈楼。” 他生的就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举手投足间更添风流姿态,徐讷讷忙回了一礼:“在下徐慎言。” 她知道沈楼,是卫国第一大家族沈家的嫡次子,性子放荡不羁,不为沈家家主所喜。但他是卫湛的至交好友,也算是卫湛座上第一幕僚。传言中这两人感情深厚,常说话至深夜,然后同榻而眠。 卫湛为何要她来见沈楼?难道是要来试探她对龙阳的态度? 沈楼也纳闷,他为何要来见这个周国的细作? 两人心里都是雾水,面上却是自然得仿佛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顿寒暄之后,沈楼已经亲切地唤徐讷讷“阿言”了。 徐讷讷不如他态度自然,木着脸回了一声“阿楼”。幸好她平日里就这么一副木讷的模样,旁人也看不出来。 这情形太诡异了,卫湛似乎当她是心腹,竟然单独带她出来见沈楼。她敢打赌,就算在卫王宫待的时间最长的陈不二都没有这种待遇。 等他们寒暄完,卫湛才终于说起正事:“来这的路上我收到了信,景阳宫放出了七十二人,其中有二十余人来了卫国,三人来了卫都。你们明日就去寻了那三人,想办法打听些消息。” 沈楼看了徐讷讷一眼,点头应是。 徐讷讷心如擂鼓,景阳宫是周讷的宫殿,就算地位低下的宫人很少能见到周讷本尊,但见到肯定能认出来! 但她不能拒绝卫湛的命令,而且她怀疑,卫湛可能已经看出了什么,此举主要是为了试探她。 “是。”她低下头,下意识地踮了一下脚,想到自己如今受了伤,她灵光一闪,道,“世子,在下如今受了伤,不能成行……” 卫湛还以为她要拒绝,正想着拿什么堵她的嘴,就听她道:“烦请世子命人为在下打造一座轮椅,好方便在下出行。” 轮椅在卫国并不罕见,只是工艺颇复杂,寻常时候也很少有人需要此物代步,所以得命木匠专门打造,大概要费个几日功夫。 卫湛看了她半晌,唇角轻翘:“当然。”原来是想拖延时间。 三个人又说了一回话,将那壶飞花缀叶喝完就散了这场短暂的会面,沈楼先行离去,徐讷讷作为伤员,由小二扶着下了楼梯。 卫湛走在后面,看着前面那个左脚瘸着、无意识踮起右脚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这世间难道真有夺舍? 明明那夜是他亲手赐下的毒酒,姓徐的也喝了,随后就毒发身亡没有呼吸了。怎么第二日一起来就变得活蹦乱跳的? 这事堪称卫湛十八年来遇见的第一桩怪事,扰得他夜不能寐,恨不得当场就剥了徐慎言的皮,好看看下面到底是人还是精怪。 思索间他们已经到了马车前,徐讷讷正愁着该如何单腿而不失体面地爬上去,脖子突然一紧,卫湛已经提着后领将她提上了马车。 “举手之劳,慎言不必谢我。”卫湛抬了抬自己的手,笑得意味深长。 第四章 徐讷讷跟着世子出去一趟回来就瘸了一条腿,此事在幕僚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以往那几个对她不屑一顾的,这回都借着探病的借口来明里暗里打听。 徐讷讷对此一概以“自己不小心扭的”搪塞过去,但幕僚们心眼多,没几个人相信她说的话,暗地里还是到处打听,都打听到春风写意楼去了,然后便传出了世子为人严苛的流言。 卫湛得知后和沈楼道:“这群人还真是等不及,真以为我的地方这么好进?” 作为至交好友,沈楼对卫湛的领地意识深有体会,之前听说卫湛招了一批幕僚入卫王宫时,他就觉得不太对劲。现在想来,这些个幕僚怕是早上了卫湛的死亡名单。 “那个徐慎言最近如何?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沈楼忍不住好奇。 卫湛一听这名字就皱了下眉,嫌弃道:“姓徐的跟豆腐做的一样,脚瘸成那样,最近都没出门。” 沈楼忍不住笑:“我还道他怎么坐得住,那日那大汉应该给他传了消息才是。我查清楚了,那人名唤周崖,明面上是林家商行的人,是跟着商行少当家来的茶楼。他倒不是细作,只是接了私活,专给人递消息之类的。” 卫湛低着头,随手翻了一页手上的书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对那名为周崖的大汉并不感兴趣。 “对了,你让我去定做的轮椅也做好了。”沈楼道,“何时送去王宫?” 他话音刚落,卫湛手中的书卷就被合上扔到了一边,他黑眸沉沉,眼神分明是冷冽的,嘴角却又勾起一点弧度,显得诡异又危险。他道:“现在就送过去,送到我那儿。” 卫王宫分为内宫与外廷两部分,内宫是卫王与王妃的居所。卫湛作为世子,内宫有他的宫殿,但他一般住在外廷,幕僚也养在外廷。 外廷有几个院子,幕僚一共九个人,两两住一个院子,徐讷讷是最后入宫的,刚好独占一个院子。不得不说,运气很好,不必和其他幕僚套近乎,人少也不怕自己秘密暴露。 但最近因她受了伤,小院里十分热闹,特别是陈不二,除了有事,其余时候都赖在她院子里,跟她聊各国的风土人情。 暮色四合的时候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徐讷讷终于有时间好好想想自身的处境。前几日那大汉塞给她的纸团上只写了一句话——“霜月初五,春风写意,礁洲之汀,万壑千流。” 她琢磨了几日,隐约明白这是一场约见,时间为十一月初五,地点在春风写意楼。至于后面八个字,她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宫女帮忙打了水来,她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坐到桌边继续看《周国纪事》。她虽继承了周讷的大部分记忆,但那些也只是记忆而已,留不下太深刻的印象。眼下若要长久地混下去,必须充实自己。 结合今日陈不二说的风土人情,再加上周讷的记忆,徐讷讷看了半个时辰,总算对周国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周国成立至今已经三百一十二年,开国之初周帝皇位不稳,不得已封了几个诸侯王,还赐予了王国封地。可祸乱也由此而生,周国逐渐式微,而几个诸侯国势力越来越大,已经威胁到了周国的统治地位。 徐讷讷心里不禁感叹,四个诸侯国虎视眈眈,周国这是要完啊。难怪赵太后跟狗急了跳墙似的,胡乱咬人。 已经夜深人静,窗外廊下灯笼的微光晕出一片柔和的安静,徐讷讷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洗漱上床,忽听外边传来一点奇怪的声音。 咕噜噜,像是木头轮子碾过石砖地面的声音,咯吱咯吱,像是木头架子要散架的声音。两种声音夹杂在一处,衬着寂静的夜色,气氛稍显恐怖。 卫王宫内不允许乘马车,何况这几乎是深夜,连走动的宫人都没几个。徐讷讷故意咳了一声,外边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到了她门前。 “慎言,睡了吗?”卫湛抬手敲了下门,姿态闲适。还没等里面的人应声,他便推门而入,还道:“我就知道你没睡。” 徐讷讷:“……”我为什么没锁门? 卫湛穿了一身黑衣,站在外边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合在一处。但他肤色偏白,相貌又出尘,带有一种清冷气质,眼底似有寒星,在夜里也极为明显。 “世子寻在下有何事?”徐讷讷已经猜到了,大概是来给她送轮椅的。但其实她的脚好的差不多了,那大夫收的诊金贵,医术倒是配得上他的诊金。不过她最近走路都拄着拐杖,拐杖到底有碍观瞻,有个轮椅也不错。 因此她故意装着脚伤还很严重的模样,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配着她一脸呆板木讷的表情,竟有些身残志坚、威武不能屈的悲怆感。 卫湛顿了一顿,让人将轮椅送入屋内,道:“轮椅已经打造完成,沈楼明日正好有空,慎言可不要叫我失望才是。” 徐讷讷沉声应是:“必不负世子所托。” “你的脚伤如何了?让我看看。”卫湛一手搭在轮椅椅背上,一只手已经伸出去,手心向上,食指和中指微动,示意徐讷讷上前来,“也正好来试试这轮椅好不好用。” 徐讷讷颤巍巍地走上前在轮椅上坐下,轮椅上铺了一层软垫,靠背上还搭了一块皮毛,一坐上去就暖呼呼的。她木讷的表情终于有了丝变化,眼睛稍稍睁大了些,眼里透着几分好奇。 她正要试着自己推一下硕大的木轮子,卫湛忽然半蹲下,道:“把鞋脱了,我看看你的脚伤。” “这可使不得!”徐讷讷惊得差点破声,卫湛身为世子,怎么能看她一个幕僚的脚,礼贤下士也不用这么拼吧?她怀疑卫湛有阴谋,说不定要借着看脚的时候捏碎她的踝骨。 卫湛抬起头微微一笑,眼底星芒闪烁,眼角的疤在晕黄的灯下看不太清,乍一看去,只觉得他光风霁月,有先贤之风。这位先贤还格外礼贤下士,要亲自看幕僚的脚伤好了没有。 “无碍,带你出去却让你受伤,我于心有愧。”他不容置疑地撩开她下摆,伸手就要扯她鞋子。 徐讷讷绷着脚咬着牙,跟卫湛的手劲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看不见的火花四溅,最终结果是卫湛轻而易举地脱了她的鞋,然后褪下了半截白袜。徐讷讷已经心如死灰,丧着脸任他动作。 手下的脚腕纤细得不盈一握,在灯下更显白皙,仿佛他稍用点力气,这截脚腕就要断了。 真的跟豆腐一样,卫湛心道,这小白脸一看就没吃过苦练过功夫,到底是怎么扛过那杯毒酒的? “嘶——” 卫湛回过神来,看到了脚腕周围的红痕,不由纳闷:“都养了三四日了,怎么还红着?” “世子,那是被你捏的。”徐讷讷盯着他,唇色发白,“还有,请世子放开在下的脚,在下脚抽筋了。” 卫湛:“……”抽死你算了。 他沉着脸放开她的脚腕,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异样感到羞耻,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再看上一眼。他冷着脸站起身,蜡烛在他身后,光被他颀长的身材给挡去了大半,徐讷讷感觉到了极强的压迫感。 但她没工夫理会世子突如其来的冷脸,她的脚因为刚才绷得有些紧,这会从里到外都是一抽一抽的疼。她疼得咬住了唇内软肉,脸色也白了些许。 卫湛拧着眉道:“我就用了一点力气,你是豆腐做的不成?”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了,但他不以为意。反正都说出来了,他十分理直气壮:“慎言往后还是得习武,不然的话就太文弱了些。我不过捏了一下,你就疼成这样。” 那阵抽筋的疼痛终于过去,徐讷讷听见这话又倒抽了一口冷气,木着脸道:“世子,在下那是抽筋抽的。且在下是一介书生,没有那个习武的底子。” 卫湛一摆手,道:“不妨事,等你脚伤好全了,我就给你配个侍卫,学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也是好的。” 徐讷讷有理由怀疑,他那可疑的停顿是想说花拳绣腿。 “世子……” 但卫湛已然不耐烦,背着手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沈楼就会过来寻你。”他说完这话又沉沉看了徐讷讷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留下徐讷讷一个人欲言又止差点被噎死。 世人皆道卫王世子光风霁月,温良俭让,但徐讷讷知道不是这样的。《诸国》里的卫湛说一句乱臣贼子狼子野心也不为过,他的父亲卫王在世时一直只是个诸侯王而已,卫王死后,卫湛就直接攻入周国并迅速称帝。 卫湛出了门后还回头看了一眼,窗上隐隐约约透着一个人影,身材瘦弱,仔细观察还能看出那人大概是瘸着的。 一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小声道:“世子,已经安排好了。” 卫湛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撤回,我要他活着,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给我盯着他,保证他的安全。唔,也给他起个代号,就叫豆腐吧。” 第五章 徐讷讷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觉,但其实她晚上睡得极好,甚至做了一个美梦,虽然醒来就忘了梦里的事情,但那种愉悦的感觉一直围绕在身旁,直到她看见沈楼进门。 沈楼眉眼永远带笑,一双桃花眼多情得很,和无趣的徐讷讷站在一块时对比极为明显。 “阿言,你脚伤好些了么?”他笑眯眯地进了院子,态度自然地寻了张椅子坐下,又笑眯眯地寒暄问起。 徐讷讷装模作样地拄着拐杖出门,道:“劳烦你记挂,已经好多了,只是不好走路。” 沈楼眼睛闪了闪,道:“轮椅应当已经送来了才是,你试过了没有?”他在心里琢磨,昨晚上才送到卫湛手里,应该还没送过来,正好这时候去卫湛院子里要…… 谁知徐讷讷遥遥一指,屋里赫然是刚从他手里送出来的木轮椅,椅子上还相当贴心地铺了软垫皮毛。 沈楼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不对劲,卫湛对这块豆腐的态度实在不对劲。 两人没耽搁多久,用了早膳之后就出门了,出门前卫湛特地拨了一个侍卫过来给徐讷讷推轮椅,但徐讷讷知道,这就是个眼线,不过有个能推轮椅的也很不错就是了。 因为轮椅占的位置多,徐讷讷一人独占了一辆马车,侍卫忠实地骑着马护在她的马车旁,沈楼上了前一辆马车带路。 徐讷讷才来不久,自然是不认路的,直到马车停在了春风写意楼前,她才恍然大悟,今日的会面原来在这里,有点风雅。 她不爱喝茶,但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不爱茶又有些说不过去,只能附庸一下风雅,面上摆出一副赞叹的表情。 忠实的侍卫两只手轻松而迅速地托着轮椅连带着轮椅上的徐讷讷下了马车,沈楼已经进茶楼打过招呼,迅速有人在门口石阶上铺上供轮椅出行的木板。 徐讷讷享受着众人开道的待遇,有些感叹,终于有一点原主身为周国大公子的感觉了。生来高贵,万众瞩目。 会面定在二楼的雅间,徐讷讷全程被人抬着上楼,已然是个半残废,沈楼在一旁看得牙痒,好几次差点没忍住嘴贱,但看到一旁的侍卫,他皱了皱眉,还是忍了下来。 卫湛手底下第三暗卫卫丙,力气大,速度快。这倒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卫湛手底下的暗卫都跟卫湛一个德性,表里不一且睚眦必报。 目前还不知道卫湛为何要把卫丙调到徐慎言这个小白脸身边,但小心不招惹总是没错的。 徐讷讷一如既往地维持着自己木讷呆板的人设,看谁都是一双死鱼眼,她隐约听见一楼大堂有茶客小声窃窃私语:“世子的幕僚果然不同常人,当真深不可测。” 她在心里满意点头,就得给人这种印象,看来她人设定的不错。 进雅间前,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竟然挂着块小牌匾,写着礁洲之汀四个字。原来如此,那纸条是约她在这个雅间见面,那最后的万壑争流又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继续思索,先进门的沈楼道:“来一壶万壑争流,味浓些。” 徐讷讷一顿,视线对上了屋里的另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清秀的女子,神情透着些许的慌张,看见有人进门就局促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对他们行了宫人礼。 竟然是熟人。 原主周讷身边的二等宫女之一,日常负责庭院打扫,等闲很少出现在周讷面前。周讷的记忆里都对这个宫女有印象,反过来说,宫女绝对认识周讷。 但是那宫女视线在他们面上扫了一下,就忐忑地低下了头,似乎没认出来。 徐讷讷心里经历了剧烈的挣扎,但看到宫女掩饰在惊慌下的平静,她忽然灵光一闪,或许那个约她见面的就是眼前这位宫女。 沈楼半威胁似地开场,将宫女吓得战战兢兢,什么话都交代了出来:“奴婢、我名唤碎秋,是景阳宫的二等宫女,寻常很少见到大公子,奴婢、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公子突然失踪之后,太后就以照顾不周为由杖责了许多人,我运气比较好,被遣散出宫,来卫国投奔了我姨母。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怕他们不相信,她又哀求道:“我就是一个二等宫女,连大公子的身都近不得,求两位大人给奴婢一条生路。” 沈楼笑开:“怎么说得我们要对你如何一样?放心,我们世子也是为了大公子的安危,你既然是大公子的婢女,应当盼着他平安才是。” 宫女脸色骤然发白,抖着唇只反反复复说那一句“什么都不知道”,徐讷讷眼神冷淡地打断她:“那你抖什么?你这副模样明摆着告诉别人你知道点什么。” 演的挺好,就是那副样子惹人厌烦。 宫女瑟缩了一下身子,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宫里有些传言,说、说是大公子有意谋、谋害二公子,被太后申斥,之后便不见了。而且、而且”她目光躲躲闪闪地移到徐讷讷脸上,满脸都写着欲言又止。 徐讷讷木着脸,眼皮半阖,低头轻抿一口万壑争流,一瞬间味蕾炸开,像是水流迸溅,冲击得她脑子里只剩下水声。她想,似乎是薄荷的味道。 这茶水让人无比清醒,她便听到那宫女小声道:“这位公子长得有几分像大公子,就是大公子英气一些,这位公子看着、看着颇为文弱。” 闻言沈楼立马转了头看,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哦?那倒是有趣。” 徐讷讷仍旧板着脸,表情都没动一分,只道:“能与大公子相像,是在下的荣幸。” 最终这场会面在宫女惶惶不安的脸色中结束,徐讷讷喝了一肚子茶水,要搁平日里绝对走不动道,可她今日是伤患,全程坐在轮椅上不用动,自有人抬上抬下,伺候得十分周全。 回到王宫外廷,卫湛正好处理完公务,便叫了徐讷讷和沈楼二人去书房。 一进书房,徐讷讷眉心就是一跳,传闻中卫湛的这个书房是禁地,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入内,反正外廷那几个幕僚中来得最久的陈不二都没进去过。 如今一脚跨了进来,终于得见这禁地的真面目,清贵典雅,引人瞩目的是那几个大书架,书册排列的整整齐齐,书香浓厚得几乎要成形。 卫湛在书桌后的大靠椅上坐下,示意沈楼随便坐,徐讷讷坐在轮椅上不必挪动,便横在了书桌前。 “今日问得如何?” 沈楼道:“一个二等宫女,问不出什么来。只说大公子谋害二公子的事迹败露,被赵太后申斥,之后便失踪了。她还道大公子相貌与阿言有些像。” 卫湛意外地抬眼看向徐讷讷,周国大公子长的与这个小白脸相像?这般文弱,跟个姑娘似的? 在他想像里,身为周帝的嫡长子,周大公子是天潢贵胄,理应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徐豆腐相貌倒是不错,只是那周身文弱的气质配上他略显单薄的身材,怎么看都不像矜贵的一国公子。 “那倒是碰巧了。”卫湛道。 徐讷讷神思不属,眼睛盯着旁边书架上的一处,眼底流露出渴望来。 卫湛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表情,留意到她目光落在书架上,他想了想,转头对沈楼道:“你回去吧。” 沈楼:?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视线在出神的徐讷讷和淡定脸的卫湛身上来回扫射,然后在卫湛越来越冷的眼神中败退,委委屈屈地说:“快到午时了。” 卫湛似是恍然大悟:“那我也不留你用饭了,你快走吧。” 沈楼就这么被赶出了门,留下徐讷讷一脸茫然地坐在屋里,不过因为她脸上惯常没有表情,这一丁点茫然还是卫湛紧盯着她的表情变化才看出来的。 “世子,在下也……” 卫湛却直接从书桌后面出来拦住她,倾身弯着腰和她说话:“慎言今日气色颇好,出去逛的如何?” 这态度好的不正常,徐讷讷往后缩了缩身子,尽量仰着头和他说话:“托世子的福,在下逛的很好。” “他叫卫丙,”卫湛忽往外一指,指着门外忠实的侍卫道,“他以后就跟着你,等你脚伤痊愈,就由他教你写拳脚功夫。” 徐讷讷震惊地转头看去,那位面相忠厚的侍卫听见声音后朝她点了下头。 “世子,这不合规矩……”徐讷讷试图往后推自己的轮椅。 卫湛心道,你终于换句词了,但我偏不如你的意。 不知道为何,他开始享受这一种“捣乱”的感觉,他想打破围绕在徐慎言周围的迷障,想撕开他伪装的面目;想在他那张俊美呆板的脸上看见别的表情,最主要的是,想看他生气。 卫湛愉快地想,表里不一的终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找到了同类。 作者有话要说:不过后来卫阿湛就知道,徐讷讷跟他是截然相反(方方面面)的人,然后—— 更愉快了。 第六章 徐讷讷还没回过神来,卫湛就转身走到书架旁,挑挑拣拣的,没一会儿就挑了一摞书出来。他一只手就能抱着这几卷书,另一只手靠在书架上,转头看向徐讷讷:“你方才是在看这些书?” 徐讷讷心生警惕,她就那么瞥了几眼,方才那时候卫湛明明在和沈楼说话,竟然留意到她看向书架的眼神了。 她不说话,卫湛也不在意,从中挑了一本出来,走近递给她道:“我看你挺想看,可以在这里看,但不能带出书房。” 徐讷讷受宠若惊:“那怎么好意思。” 卫湛将剩下那几本都放在书桌上,背对着她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凌乱,语气漫不经心:“无妨,慎言可是我座上宾,不过几本书而已。这几排书架你都可以翻阅,只是——” 他突然顿住,转头对着徐讷讷勾出一个光明磊落的笑:“只是你看完了得写一篇文章,写完了给我看看,也叫我好领会一下先生的才气。” 被人强制要求写读后感,徐讷讷面色垮了一瞬,但随即她就记起来自己才华横溢的人设,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没有拒绝的权力。 “谨遵世子所言。” “不必这般拘束。”卫湛整理完桌面,视线环顾一圈,最后决定在自己书桌前方侧边再加一张桌子,思考完书房布局,他道,“先去用午膳吧。” 徐讷讷如蒙大赦,也不管那忠实的侍卫是不是专门来监视她的了,连忙招手让侍卫进来。可惜卫丙看了她一眼,没进门。 卫湛手已经搭上她的轮椅椅背,弯腰在她耳边道:“你应该知道,我的书房是禁地,除了我允许的,别人都不能进来。” 徐讷讷双眼放空,耳后的肌肤一点一点红了起来,慢慢延至耳垂,染出一片红晕。 她尽力按捺住心中异样的感觉,正要说话,耳后突然传来一阵按压,卫湛微凉的手指按在她耳后,甚至轻轻刮了一下,激起她一片战栗。 “唔。”徐讷讷一声闷哼,脸上神情终于变了。 卫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似是不明白自己的举动怎么会让她这么大反应。他愣了一下,顺从自己心中所想,又伸手按了下徐讷讷的耳后。 “你这里红了。”他语气透着几分疑惑,“我又弄疼你了?” 徐讷讷眼尾都漫上了一层粉色,像是敷了红妆,衬得她呆板的表情都灵动了不少。 “世子,在下只是不习惯被人触碰。”她略皱了眉头,控制着轮椅往前滑了一点距离。 卫湛恍然似的“哦”了一声,心情颇好地推着她轮椅出门,出了书房门也没让卫丙接手,直接将徐讷讷推到了他的寝殿。 徐讷讷全程死鱼脸,仿佛自己已经老年痴呆半身不遂,而卫湛是个大孝子,推着他残废的大爷去用午膳。 卫湛的寝殿很宽敞,深色的木地板上铺了一层地毯,内室与外厅隔得很开,徐讷讷一进外厅就瞧见了圆木桌上一桌子的菜,还有一盅骨头汤。 菜肴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徐讷讷心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卫湛将她推到桌旁,自己亲自给她盛了一碗骨头汤,道:“都说吃哪补哪,你那扭伤的骨头还没好,所以我命人给你煮了这汤。” 徐讷讷轻声道了声谢,手抖着接过汤碗,差点将汤洒了出来。卫湛瞥她:“手也伤了么?正好还有道炖猪蹄。”他拍了拍手,立马有宫人上前听候吩咐。 “去膳房催一催炖猪蹄,再弄盘豆腐来。”卫湛道,其实他之前的打算是给徐豆腐赐一桌菜,好显示自己的宽仁,但临到用膳时改了主意。有个人陪吃饭应该很好玩,而且他也想知道徐豆腐吃饭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面无表情的。 徐讷讷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人格侮辱,看着卫湛云淡风轻地吩咐宫人要炖猪蹄,她默默抿嘴咬牙,控制着轮椅艰难地转了个方向,不想再看到卫湛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过来。”宫人已经出了殿,偌大的寝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卫湛命令式地说道,眼眸沉沉地盯在背对着他的轮椅上。为了让人坐得舒服,轮椅椅背做的极高,正好可以托住人的后脑勺。因此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徐讷讷整个身子都被轮椅靠背挡住了,只能看到她扶在两侧扶手上白皙的手。 徐讷讷独自生了一会闷气,知道自己如今就是个下属,很是听话地又控制轮椅转回来,只是这过程十分艰难,要她用力操纵一个手杆。 卫湛围观了许久,看他实在笨拙,忍不住走过去把轮椅掰了回来。 “蠢货。”他嘴角勾起刻薄的笑,盯着徐讷讷的眼睛吐出两个字,但看见徐讷讷瞪圆了眼睛,漂亮的瞳孔里满满都是他的倒影,清瘦的身子窝在宽大的轮椅里,显得格外小只,他便觉得这两个字形容不够到位。 他略思索了一会儿,换了个词:“小蠢货。” 徐讷讷:“……”你个大垃圾! 秉着不想和卫湛说话且要吃穷卫湛的信念,接下来徐讷讷一直只低着头吃菜,在炖猪蹄上来的时候,她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卫湛留意到她的眼神,眉梢微挑道:“你多吃点。”他说着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徐讷讷盯着他手里的碗,下意识脱口而出:“世子的手也受伤了吗?” 卫湛一愣,意味深长道:“还真是猪蹄啊?”听起来是问句,但徐讷讷知道,那是这是在取笑她的手是猪蹄。她不仅跳下了卫湛挖的坑,还身体力行地给自己埋了起来。 “你吃,我不和你抢。” 徐讷讷气得吃掉了一整个猪蹄,外加扫荡了大半桌的菜,而卫湛全程只盯着一盘蟹黄豆腐吃,吃一口看一眼徐讷讷,活像拿她下饭。 晚膳过后,已经瘫在轮椅上的徐讷讷由卫丙推回了房,进院子时正好碰见了另一位姓高的幕僚。然后不到一晚上,徐讷讷被卫湛留下用饭结果被半死不活抬回来的流言就传遍了外廷。 此时的卫湛对此毫不知情,他正和自己手底下的第一暗卫卫甲说话:“姓徐的怎么这么能吃?先前宫里亏待他了?” 卫甲一板一眼答道:“宫里给诸位先生的伙食都是一样的,按照之前的情况看,徐先生是其中吃的最少的。他不吃葱姜蒜香菜,不吃煮白菜,不吃炒青菜,不吃腌制肉,不吃蒸鱼,不吃冬瓜汤……” 卫湛不耐地皱起眉:“他怎么这么难伺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卫甲继续答:“徐先生曾连着三天吃的都只有炒土豆,未曾有怨言。”换句话说,一盘土豆就够,很好养活。 卫湛若有所思,只吃炒土豆就能养活,这块豆腐倒真不挑。 他已经全然忘了方才卫甲列出的一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心中甚是自得地想,幸好他是个世子,可以给那块徐豆腐吃些好的。今晚上那一顿晚膳大概很衬他的心意,连猪蹄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徐讷讷撑得走不动道,被送回屋子里后赶紧把卫丙打发出了房门,她瘫了一会儿便赶紧起身慢慢在屋子里走动消食,还没走几圈,卫丙突然敲门道:“徐先生,外边陈先生求见。” 外廷幕僚中姓陈的只有陈不二一个人,徐讷讷表面上也是和他最为交好,当即便坐回轮椅上,扬声请他进门。 陈不二一进门就盯着她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沉痛道:“慎言,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多个人多个办法。” 徐讷讷确实觉得很委屈,卫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态度一会一变,前一刻对她如沐春风,下一瞬就对她挖苦嘲讽,她先前还觉得自己要遭遇职场潜规则,现在却不这么想了,卫湛分明是拿她取乐。 不过她与陈不二只有表面的交情,这些是定然不能说的,她只是莞尔一笑:“你多虑了,在王宫中能受什么委屈?” 陈不二叹了一声:“我们虽认世子为主,但也不能盲从,身为幕僚,献计献策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但旁的,总要争取一二。我来的最早,自认对世子习性有几分了解,今日就与你说说。” 徐讷讷心道,我可是看完了一整本书的人,都不敢说对卫湛这个人有什么了解,你来了也不过两个月,居然敢说这种大话。 陈不二接着道:“坊间多有传言,那些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世子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只是脾气古怪,我们小心些也就是了。” 说到这儿他似是忽然想起门外的那侍卫,忙转了话头笑道:“说起来世子对下属是极好的,你看你伤了脚,他还特地给你拨了个侍卫,我们几个可都没有这待遇。” 徐讷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不二压低声音:“若是、若是世子强迫于你,你也不必如此忍辱负重,你与我说,我帮你去向世子求情。” 徐讷讷:“……”你想的比我还多。 作者有话要说:卫湛:土豆哪有豆腐好吃? 第七章 徐讷讷转头看了一眼门外,屋里烛火摇曳,屋外廊上也挂着宫灯,隔着门也能隐约看到一片光亮。她知道卫丙就在门外站着,习武之人耳力都很好,肯定能听到他们屋里在说什么。 陈不二大概与她有仇。 她咳了一声,解释道:“世子只是看我行动不便,特地施恩赐了晚膳。为了让我脚伤早日痊愈,世子还特地命膳房炖了猪蹄汤,世子真是个好人啊。” 最后一句她语气感叹,饱含无限的感激。陈不二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世子的确是好人,面上再挑不出错来的。只是,你心里也有些数,我们背井离乡来此,为的是谋一份前程,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徐讷讷腹诽,谋前程的是你,我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赵太后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她面上是让自己女儿潜伏在敌国窃取情报,其实心里巴不得女儿的细作身份早日被揭穿,到时候首先暴露的是她的女儿身,就算再怎么怀疑,卫国也不好言之凿凿说这个姑娘是昔年的周国大公子。一个无用的细作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徐讷讷叹了一声,抛开对自己身世的感伤,继续与陈不二说道:“你说的是。”她这人不善于反驳别人,反正这种事别人如何看的与她无关,遇到问题就是“你说得对”。 莫与那啥论长短。 好在陈不二与她不算熟悉,就算看出来她心口不一,他也没说什么,只道:“高兄方才说你被半死不活地抬回来,吓了我一跳,这才赶过来看你。既然你无事,那我便放心了。” 他言辞恳切,神色间也满是担心,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徐讷讷。但徐讷讷自有一种将旁人表露出来的感情曲解并同时排除在外的能力,当即便觉得陈不二态度也奇怪了许多。 她可还记得前几日议事前,陈不二和她说周国大公子凶多吉少,等卫湛一来,他立马转了话锋说情况不明,许是赵太后放出的饵。 徐讷讷后来想了几日,终于明白他态度变换如此之快的原因——陈不二太会察言观色,在看到卫湛的一瞬间,立马就探测出卫湛真正的态度,从而迎合卫湛,说出他想要听的东西。 这种技能,徐讷讷自认再修行十辈子也不一定能达到。 可陈不二是一定要远离的,这个人城府太深,立场还不坚定。他原是陈国人,但陈国在几个诸侯国中面积最小,势力也最小,陈王还懦弱无能,留不住能人志士,所以大批有才能的人都流向其他几个诸侯国和周国。 “看你脸色不好,你快歇着吧,我这就走了,凡事小心些。”陈不二又殷殷嘱托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徐讷讷:我那是撑的。 又在屋里走了几圈,成功消了食之后她才上床睡下,一夜无梦。只是一醒来就看见屋里多了个人,差点把她吓得撞上床柱。 “醒了?”卫湛侧坐在桌子旁,听见床上的动静转过了头。 徐讷讷抱着被子坐起身:“世子……”刚醒来,她的脸上红红的,头发也乱的很,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颓废的美。 卫湛悠悠然站起来,朝床边走了一步道:“我今晨才听说徐先生昨夜到我那里吃了一顿饭后就半死不活地被抬了回来,我生怕是那饭菜有毒,所以赶紧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出事。” 他停住,弯腰看徐讷讷的表情,看她迷茫的瞳孔里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顿时觉得颇为稀奇。这看起来软包子一样的小白脸还有起床气这种东西? “看你躺在床上打呼噜,我这才放下心来。”他直起腰,目光从她的脸下滑至露出的半边锁骨上,又转而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太瘦弱了,他想,他一只手就可以捏碎。 徐讷讷垮下脸,她怎么可能会打呼噜,而且卫湛看了之后为什么还不走?! 她睡着时胸前可不会缠布条,这会紧紧抱着被子才有安全感。也是她大意了,就算锁了门,卫湛这个人也能不费吹灰之力闯进来。 “世子,在下记得锁了门,您为何要爬窗?未免太不磊落。” 卫湛转身便走,边走边朝她摆了摆手:“我可没有爬窗,只是敲门没应,我便直接让人将门换了一扇。” 说话时他已经走到门边,指着那两扇崭新的木门道:“你瞧瞧,是不是新一些?换门这么大的声响你都没醒,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这才唐突了些。先生莫要怪我。”他转头微微一笑。 卫湛的相貌是生得极好的,卫家一脉专出美人,卫湛又是其中翘楚。他面容俊秀,眼似星辰,高鼻梁,深眼窝,侧脸精致得无可挑剔,正脸则多些矜贵之气。总之,徐讷讷怀疑卫玠都不一定有他好看。 徐讷讷被他的笑晃了晃眼,警惕地将被子又抱紧了些,卫湛说的话她是不信的。换门那么大的声响她不可能没听到,因为怀揣着一个可以定生死的秘密,她到卫王宫的这些日子每夜都过得小心翼翼,稍有点响动就会从睡梦中惊醒。 她怀疑,卫湛给她下药了! 卫湛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直接打开了门,顿了一下又回头道:“快些起身用膳,用完膳就去我的书房看书。” 不等徐讷讷想出借口拒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门外的卫丙把门关上。 徐讷讷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当前事情的发展方向已经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卫湛不知为何对她起了兴趣。 原著不是这样的,原著中周讷靠原先安插在卫国的细作成功混入卫王宫当幕僚,但并不得卫湛看重。后来卫湛察觉幕僚中有其他国家的细作,立马下令查明拘捕,周讷不得已跟着陈不二连夜出逃至陈国。 徐讷讷叹了一声,一想到要被卫湛追杀,她这心里就安定不下来。 而此时在卫湛的书房里,早起的沈楼也神色困倦得很,看着书房里多出来的一张桌子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他在书桌旁绕了一圈,很是纳闷:“你桌上不是很宽敞吗?怎么又多摆一张?不会是给我的吧?” 卫湛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自作多情:“不是给你的,是给徐豆腐的。我怀疑他图谋不轨,所以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一听不是给自己的,沈楼立马就坐在那椅子上,摊着不走了:“派卫丙盯着还不够,你还让他进你书房!你安的什么心?就算他图谋不轨又如何?杀了便是,你以前可没有这般心慈手软。” 卫湛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他和以前那些细作可不一样,毕竟没有哪个细作能生得像大公子。” 不过卫湛和沈楼两人再聪明睿智,也没想到徐慎言就是周讷本人。以他们几年的政斗经验,万万想不到赵太后会让板上钉钉的未来周帝到别的国家当细作。 所以,他们讨论一番之后猜测徐慎言是大公子身边的影卫。影卫与暗卫不同,暗卫主要是在暗处保护,影卫则是主人的影子,一举一动都为主人而活。而影子最大的特点是与主人相像,这一般是保命的王牌,能够李代桃僵,未到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暴露。 如今有可能是大公子影卫的徐慎言都被派来卫国当细作,那大公子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了。 等到徐讷讷终于被推进书房时,距卫湛喊她起床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沈楼都离开书房了。 “终于来了,还剩一个半时辰。”卫湛看了一眼刻漏,吩咐道,“先把那本书看完,下午便着手写感悟。” 徐讷讷震惊地看向那张多出来的桌子,心中一时间划过万千思绪,卫湛不会真的要对她潜规则吧?书房禁地也给她单独安排一张桌子,要说没有别的打算,鬼都不信啊。 好不容易捱过上午的一个半时辰,徐讷讷趁着午膳的功夫深呼吸了好几次,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又被推进了独属于卫湛的书房。 早间太过震惊,她也没仔细留意,这会就发现书房里处处都是卫湛的烙印,满屋的书香里似乎也裹着一两丝卫湛的味道,清冽中带有一点点凉意,像薄荷一样。 “叩叩”卫湛敲了下桌子,一身黑衣衬得他肤色白净,眼角的疤痕又张扬着一种野性,此时他盯着徐讷讷道:“回神,写了多少了?” 徐讷讷慢吞吞道:“世子,在下才刚开题。” 卫湛走到她桌前,忽然弯腰低头,仔细看她笔下的字,半晌才抬头道:“你这字写的真难看……嘶——” 在他低头时,徐讷讷也不由低了头,怕他挑出什么刺来,视言言线紧盯着纸张,结果忘了手里举高的毛笔,在卫湛抬头时,毛笔笔尖一偏,就点上了卫湛的鼻头。 两人对视着瞪大眼睛,气氛凝滞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名字显示空白的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八章 看见卫湛白净的鼻尖上被戳了一块难看的墨点,徐讷讷倒抽一口凉气,头猛地向后一撤,只是手跟不上脑袋的速度,还抖,又在那张俊俏的脸上画了一道。 就在这种紧急关头,她还分神想了一下,墨点难看,但点在卫湛脸上,却怪好看的。 卫湛眯了眯眼,嘴角斜斜勾起,道:“姓徐的,你完了。” 徐讷讷愣愣地看他,平常半阖着的眼皮这会完全掀开,露出了完整的漂亮瞳仁。卫湛稍稍怔了一下,心道这小白脸眼睛倒是生的极好看,瞳孔的颜色是棕色的,周围还有一圈浅蓝色的晕。 他眼尾的刀疤凶神恶煞地动了一下,徐讷讷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下,避开他凉凉的视线。 “世子,在下去给您叫宫女过来。”她镇定地搁下笔,控制着轮椅换了个方向。 “呵”卫湛短促地冷笑一声,直起腰,双手撑在桌面上,手底压着徐讷讷刚写了两竖行的纸。 “你是头一个敢拿着笔戳我脸的,胆子不小。” 徐讷讷默了一瞬,道:“那要不您戳回来?在下绝不反抗。” “你倒是敢反抗。”卫湛随手就拿了桌上她刚搁下的笔,笔上尚有温热的余温,他不由微微顿了一下。 但随即他就抛开了那一丁点异样,毫不留情地在徐讷讷额头上画了个大大的叉,画完犹嫌不够,又在她右脸上画了块四四方方的豆腐。 徐讷讷全程淡定脸,仿佛她只是一个躯壳,被画成大花脸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卫湛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一只手捏起徐讷讷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他仔细打量了下,吩咐道:“不许洗。” 说完他拍了拍手,立马有宦侍敲门问:“世子有什么吩咐?” “打盆水来给我洗脸。” 宦侍恭声应是,徐讷讷皱了皱眉,墨水凉凉的,引得她脸上也覆上一层凉意。卫湛许是习武之人火气盛,书房里并没有点火盆。十一月初的天气幽冷难捱,她膝盖上盖了毯子,可也挡不住源源流失的热气。 脸上原本有些温度的,这会又被那些凉凉的墨水吸去了。 宦侍很快打了水来,徐讷讷注意到那一盆水完全没有热气,换言之,那是一盆冷水。可卫湛却毫不犹豫地掬了一捧水就往脸上浇,双手搓了搓,墨痕很快便被洗去。 他洗完也没用帕子擦,而是转了头看向徐讷讷,徐讷讷不知道他看过来是为了什么,但下意识地摆出了一副淡定冷静的表情,镇定地迎视着他探究的目光。 然后她便看见卫湛阖了下眼皮,水珠便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滑落,沿着侧脸滑到线条精致的下巴,然后一滴水便滴到了地上,完成了它短暂又很值得的一生。 “回神,看什么看?”卫湛甩了甩手,接过宦侍递过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干自己的手,但脸上依然没去擦。 徐讷讷为表自己并没有看什么不该看的,当即严肃道:“世子,您的脸还没有擦干。” 卫湛不在意:“没事。”像是被徐讷讷这句话取悦到了一样,他格外开恩道:“算了,你也洗把脸吧。别到时候你一出门,宫里又传出我苛待你的流言。” 他对那几个幕僚胡说八道的本事可是深有感触,明明姓徐的自己跟块豆腐一样,被踩下鞋就能瘸,还好意思栽赃给他。 徐讷讷松了口气,伸手摸了一下脸,岂料墨水还没完全干,沾了她一手。看着惨不忍睹的手指,她想都不用想,脸上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卫湛已经忍不住勾了唇,要笑不笑的,发现她投过去的视线,唇角恶劣地咧开,眼睛闪闪发亮。 徐讷讷要求道:“在下要一盆热水。” 宦侍看向卫湛,卫湛点了点头,宦侍立马捧着水盆退下,过了会依言端了盆热水来。 徐讷讷对自己的脸是尤为爱护的,只是如今在卫王宫,为了和以前的周讷显得不一样,她小小运用了一点化妆术,遮去了从前周讷刻意表现出来的英气。 她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周讷的水粉防不防水。她才来半个月,都没出门采买过,身边一应物事都是周讷从前留下来的。 尽管心中犹豫,但脸上的墨水是不能不管的。她心一横,将布巾浸入水盆,拧干之后就往自己脸上擦,擦完一面换另一面继续擦。直擦得脸上温热,她才长舒一口气,暖和多了。 宦侍退下,书房里便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卫湛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徐讷讷心生忐忑,难道被看出来了?应该不至于,她虽然敷了点粉,但与素面时相差并不大。 良久,卫湛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谎报了年龄?真的有十七了吗?”十七的少年按理说不小了,而且也应该进入变声期,声音沙哑似鸭嗓。卫湛自己便是,他如今十八,声音还残留着变声时的沙哑,显得格外低沉。 男人没有变声的,他只能想到一种人,刚刚看见捧着水盆的宦侍时,他突然想了起来。无根之人声音细弱,貌白无须,桩桩件件都十分附和徐慎言如今的情况。 卫湛心中突然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自在,他从小就不喜欢宫女近身,因此近身伺候的都是无根的宦侍,他早已习惯。但如今徐慎言也有可能是宦侍的猜测却让他觉得怪异,似乎,这个少年郎不应该这么凄惨才是。 虽然他一直觉得他是个小白脸,文弱得不像话,还娘兮兮的,但是,一想到他身上可能少了块肉,卫湛就不知不觉对他宽容了许多。 徐讷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她道:“在下的户籍上写明是元祐三年生人,至今正好十七年。”其实周讷是元祐二年生的,但是做假身份将她改小了一岁。 卫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敲了敲桌子道:“快写文章,都让你耽搁了一刻钟了。” “是。”徐讷讷低下头去继续写,她刚刚才开了个题写了两句话,都怪卫湛突然过来打断她的思路。她皱眉努力回想,隔了好一会才捡起先前的思绪,立马下笔写了起来,省得卫湛又借题发挥。 她认真得很,卫湛却没了心思处理公务。他拧着眉,笔尖滴了墨也浑然不觉。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铁石心肠,怎么会对人生出同情之心,且这人还是一个细作! 他气闷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去,入目的是徐讷讷认真的侧脸,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衣袄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手细瘦苍白,白得都能看见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像鸡爪子一样,难道王宫里少了他吃喝?居然会这么瘦? 卫湛有些不满,别的那几个幕僚就没一个像徐豆腐这般瘦的,他原来在周国过的什么日子?那位周国的大公子也太苛待下人了! 徐讷讷鼻尖发痒,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帕子被她搁在怀里,她慢吞吞搁下笔,左手因为刚才掩鼻而沾上一点液体,她便伸出右手正要往怀里掏。桌上突然被扔过来一块帕子,卫湛嫌弃的声音随之响起:“脏死了!” 徐讷讷没在意他的恶言恶语,拿了那帕子先擦了擦鼻尖,再折了一折来擦手,然后再对半折,就要放进怀里。又听卫湛道:“你私藏我帕子?”听那语气似乎很不可思议。 “在下弄脏了世子的帕子,所以带回去洗了晒干再拿来还给您。” 卫湛轻嗤一声:“不必了,我的帕子脏了就扔,还从没洗了还拿来用的。” 徐讷讷“哦”了一声,随手就将帕子搁在桌角,回头打扫的宦侍看见便会将帕子收走扔掉。 “你敢扔试试?”卫湛突然黑了脸,“留着!” 啧,阴晴不定阴阳怪气说的就是卫湛了,这人的脾气比六月的天还要可怕。 徐讷讷表情都没变,他说什么就做什么,闻言就把那帕子放回怀里,准备回头洗洗收着。 卫湛这才低下头,似是终于解决了什么事,能安安稳稳地处理公务了。书房陷入安静,间或是翻页的轻微声音以及徐讷讷偶尔吹干墨迹的稍重的呼吸声。 冬日里天黑得早,门外的宦侍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世子像往常一样吩咐点灯,迫不得已敲了敲门。卫湛从公务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屋里已经陷入昏暗,他下意识朝徐讷讷看去。 徐讷讷还在低头写着,只是因视线昏暗的原因,她头越来越低,看得十分吃力。她老早就想叫人点灯了,但是一看卫湛那么认真,一目十行,丝毫不受昏色的影响,她便只能强忍着,祈祷他什么时候能放她先去用晚膳。 “进来点灯。” 徐讷讷长舒一口气,点灯应该意味着要用晚膳了吧? 卫湛看她一眼,总觉得她脸上枯瘦枯瘦的,想到宫中幕僚的饭食,他道:“先别写了,跟我去用膳。” 第九章 徐讷讷短短几天内就和世子同桌用膳了两回,另外几个幕僚面上再表现得云淡风轻,心里也不由泛起嘀咕——不说其他的,徐慎言在九个幕僚中着实不算出挑,甚至有点算废的,也不知当初世子是不是瞎了眼才让他混了进来。 想想另外几个,打头的陈不二在陈国声名赫赫,年纪轻轻就写过一篇《谈鉴》劝谏陈王,虽被陈王不喜,但由此他的名声也传遍另几个诸侯国;另一个听风就是雨、最喜欢胡说八道的幕僚姓高,据说曾经是剑客,勇猛无敌,在赵国也是赵王的座上宾。 听闻高姓幕僚的不解,徐讷讷仔细回忆了一番,告诉他道:“当初是高僧给我批过命,说是我的命格对卫国有利,世子觉得挺好,就把我招为幕僚了。” 事确实是这么个过程,只是被她掐头去尾一堆,听起来就怎么都不对味了。 周讷被赵太后安排的护卫悄悄送到卫国之后就苦于无法接近卫王,恰好卫湛招幕僚,但他要的也是有几分名气的人,就算周讷去毛遂自荐也没用。然后赵太后心一横,启用了一个埋了很久的暗桩,在卫湛面前似是而非地说了那么几句,卫湛当即便把周讷迎进了王宫。 高姓幕僚不信,但也不想跟如今正受卫湛看重的徐讷讷对上,只能呵呵笑几声,出了门转头就在另外几个幕僚中传了一遍世子信佛,徐慎言是他的有缘人,这才得他另眼相待的流言。 卫湛:我怕是信了邪才会看徐慎言是有缘人。 徐讷讷:从我这流出的这传言似乎与我无关。 徐讷讷在卫湛的书房待了三日才终于写完一篇感言,期间经历了从字丑到动作慢到感言不深到不知所言等种种羞辱,就算她脾气再怎么好,也有那么几次被卫湛气到冷脸。 而卫湛似乎看她越生气他就越开心,嘴上说说还不够,许是第一日画脸给了他灵感,后面两日徐讷讷在书房都顶着一张花脸。 对此她表示,阴阳怪气的卫湛还很幼稚。 只是幼稚的卫湛第二日就命人在书房点了火盆,还说是为了书卷不受潮,不过那个火盆离书架很远,离徐讷讷的桌子很近。 此时,她瞥了一眼火盆,特别想把刚写好的感言扔进去,烧成灰都不想给卫湛看。 主位上卫湛正低着头写字,此刻却像眼睛长头顶上了一样,突然开口道:“写完了就拿来给我看看。” 徐讷讷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懒得整日动手掰轮椅,今日就没用轮椅,只是走路的时候左脚还是有些局促,不算明显,但卫湛看出来了。 等她走到桌前,卫湛就道:“专门给你弄的轮椅你拿来当摆设吗?一瘸一拐的,走出去还以为本世子亏待你了呢。” 他头一次用“本世子”这种体现他尊贵身份的自称,徐讷讷有点惊讶,一时摸不清他到底生没生气。她想了一下,又觉得奇怪,不用轮椅的是她,卫湛生什么气?气她败坏了卫王宫的形象? “世子,在下最近没有出门的意向。”徐讷讷解释了一句。 卫湛瞥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拿过她手里的纸仔细看。对于她写了两日的感言,他的态度可以说是慎重的,并没有因她的字迹潦草而嘲讽,而是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过去。 那日他给她的是一本关于前朝的史书,前朝国号为齐,史书主要写的是齐国末代皇帝昏庸无道,大兴土木,致使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起义,而后有了周国的建立。 一个王朝的更替,浓缩在史书里,也就不过这薄薄几十页。 徐讷讷原来是学文学的,也读过许多史书,感想自是不少,洋洋洒洒写了五张纸。看到卫湛那般认真,她不由心生忐忑,幸好她没有随意糊弄,而是认真看了再写的。 良久,卫湛放下纸,道:“写的不错。”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少年郎,徐慎言身上看不到一般少年的意气和焦躁,他显得安静而木讷,很轻易就能混在人堆里,找也找不见。 卫湛从来没有这般认真地看过他,只觉得他肤色太过白皙,应该是很久不见阳光。想到他细作的身份,卫湛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 徐讷讷心内却是一惊,难道她还写了什么不好的?难道是因为她夸了几句周国建国之初的举措顺带说了几句分封诸侯国的诟病? 卫湛试探着开口:“你来我门下是为了什么?扬名立万还是荣华富贵?听说你家中已经无人,那往后你还会留在卫国吗?” 他似是不经意说起,徐讷讷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听明白之后,她不由陷入迷茫。为了什么?原主周讷没有选择就被她的母亲抛弃,而周讷到死都有可能没有意识到赵太后的步步杀机。而她,徐讷讷,更是没有选择,被拖进陌生的时空,猝不及防就代替周讷活了下来。 她如今最迫切的愿望当然是活下去。 “我……”她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我、我只是想活下去。” 如果可以,她自然想在活下去的基础上给周讷一个看清真相的机会,别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去。可惜这个想法大概永远都无法达成了,她也不想去周国见那位赵太后。 “这么简单?”卫湛有些意外,“你如今是我的座上宾,难道还有人敢对你不利?你放心,若有人找你麻烦,你尽管告知于我。你既成了我的幕僚,我自然担保你的安全。” 他说完就想起自己曾经给对面这人一杯毒酒的事情,顿时略不自在地咳了声,不由腹诽,连能毒死一头猪的毒酒都弄不死你,你怎么会活不下去? 卫湛私底下的手段算不上光彩,甚至有些狠厉,他自己也知道,因此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时,他都很小心,确保自己绝对不留证据和把柄。所以就算那时候他看见徐慎言死而复生也没觉得多惊慌,反正他手段了无痕迹,旁人绝对看不出来。 徐讷讷并不知他光明磊落的皮下有这么一副黑心肠,闻言还感动了一会,《诸国》中的大佬竟然亲口说要罩着她,按照主角光环定律,她如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加戏女配了。 “多谢世子,在下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般氛围之下最适合说的当然是表忠心的话,这种走向她看得多,当即张口就来,甚至弯腰深深鞠了一躬,鼻尖几乎要蹭到桌面。 卫湛被她的大礼吓了一跳,认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末了勾唇道:“你既然投诚于我,我自然保你的身家性命。只是我只要绝对的忠诚,你想好了吗?徐慎言,成了我的人,以后都不能跑了。” 他刚刚认真看了那篇感言,终于感受到了徐慎言的才华,虽然用词简单质朴,但提出的想法很新颖,是任何史书上都没有提到过的,正好契合他心里所想。人生在世,有这么一个能意见相通的人,并不容易。 所以,他是真心实意地想留下徐慎言,只要徐慎言愿意放弃细作身份,卫王宫的大门将永远对他打开。 徐讷讷愣住了,她听出了卫湛话里的认真,因此她也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立马下了决定:“想好了,我愿为世子效鞍前马后之力,绝不生二心。” 眼下情况是最好的一种了,她甚至没有预测过这般好的情况。在她看来,因为周讷的身份,她和卫湛应该是天然对立的。就算《诸国》中卫湛很可能笑到了最后,她也不敢抱这位的大腿,只想尽量安全无虞地从他身边离开。 如今卫湛却向她抛了橄榄枝,她要是不接着,那就是傻子了。而且她猜测,或许卫湛其实知道一点她身为细作的身份。既然卫湛都不介意,她当然更不会介意。有他撑腰,她以后就算面对赵太后也有底气。 为了显示自己投诚的决心,徐讷讷面色越发严肃,神情坚定得仿佛当年入党一样。 卫湛没注意她的表情,只觉得“绝不生二心”这几个字比忠诚两个字更好听,默默琢磨了一会儿,他点了头:“行,你要是生了二心,我就弄死你。” 徐讷讷想了下,突然从自己袖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他,道:“世子,在下先前被塞了这么一张纸条。”是那张写了时间地点的纸条。 卫湛看了一眼,心道这投诚倒是来的干脆,都有点不真实了,这小蠢货出去肯定很容易被人骗。 “今日是初七,你赴约了?”纸条上写的日期是初五。 徐讷讷赶紧摇头:“在下前日一直待在您的书房。” “没事,我让人查一查去。”卫湛看她还站在书桌对面,想了想还是道,“你今日这文章写得很好,给你一日假,先回去休息吧。” 徐讷讷应了正要退下,忽听卫湛又叫住她道:“徐、徐慎言,往后有这种纸条,你都得给我看。” 第十章 投诚带来的好处是巨大的,徐讷讷充分享受到了作为座上宾的待遇,高出其他幕僚一大截。除了陈不二总觉得她在出卖色相,对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感,其他几位幕僚每回见到她都要阴阳怪气刺几句,以表自己不同流合污的清高,实际上话里酸水直冒。 对此徐讷讷表示,你们酸你们的,我抱着卫湛的大腿绝不动摇。 只是快活日子没过几天,她就听闻了惊天噩耗。 周国年仅六岁的二公子将于年后正式登基为周帝,按照规定,各个诸侯国都要派出使臣前往周国庆贺新帝登基。 卫国收到这一消息,卫湛就把所有的幕僚都召集到议事厅,连沈楼也叫了来。徐讷讷神思不属地坐在末位,目光定在虚空,眼皮半阖,嘴角下撇,整个人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幕僚们已经开始激烈的讨论—— 陈不二:“大公子必已身亡,不然的话,赵太后如何会扶持二公子即位?” 高姓幕僚:“陈兄此言差矣,赵太后此举只是为了安抚民心,在下听闻周国大将军最近越发肆无忌惮,有僭越之嫌,而大公子失踪,尸首却是没有找到的。这人证物证都没有,如何能确定大公子身亡?” 幕僚三:“如今最紧要的问题可不是大公子,诸侯国都要派使臣朝贺,在下认为此行人选得细细斟酌,最好世子亲自前去……” 卫湛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没有情绪,幕僚三却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沈楼解救了他:“不如我去吧,唔,再从诸位先生中挑两位一同前去。先生们的脑子比我聪明,到时候总能看到有用的东西,探一探虚实。”他转头看了一眼,有几个幕僚都露出感兴趣的眼神,他眉梢一挑,转向低着头的徐讷讷:“不如阿言与我同去?” 徐讷讷还在发呆,猝不及防被喊,心脏差点被吓停,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赶紧看向卫湛。 “怎么,阿言不愿意?” 徐讷讷为难地皱眉,慢吞吞道:“世子还未发话,在下可不敢越过世子自作主张。” 她余光还瞥着卫湛,就见他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笑意转瞬即逝,但显然他是笑了的。 “无妨,慎言若是想回家乡去看一看,我自然不会拦着。” 旁的幕僚一听,心中顿时就不对味了,大家都是背井离乡的人,也有两个原来是周国人,怎么就徐慎言被允许回家乡看看?本来还说着出使的事情,被世子一说,便成了回家的好差使。 徐讷讷怎么会想去周国,连忙道:“公事与私事不能混为一谈,世子好意,在下万万不敢领。” 卫湛没再说什么,只是警告地看了沈楼一眼,让他别再说话。沈楼摸了摸鼻子,余光看向徐讷讷,心中咋舌,这小白脸不简单啊,没几日就把卫湛笼络过去了。 “此事容后再议,诸位说一说对周国形势的想法,大将军位高权重,拥兵四十万,有那个想法也不足为奇。”卫湛轻飘飘地说着大将军的谋逆之心,仿佛他说的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周国朝臣里以大将军为尊,地位比于皇室也不遑多让,积威甚重,深受几个诸侯国的忌惮。 徐讷讷在脑子里翻了一下记忆,依稀记得是个气势十足的中年人,身上贵气看着竟比周讷她爹还重些。 几个幕僚又争先恐后地发表意见,徐讷讷照例发呆,她对这种政斗当真是一问三不知,只能凭借着以前看史书的经验,勉强听懂里头的弯弯绕绕。幸好没了沈楼捣乱,卫湛也不再单点她回答问题,她便一直发呆到议事结束。 卫湛说了结束语,她下意识道:“世子所言甚是。”旁边便有个人轻嗤一声,显然对她这种尸位素餐的行为表示十分不屑。 她波澜不惊地掀了下眼皮,凉凉地扫过去一眼。因她眼神过于木讷呆滞,那人以为她在翻白眼挑衅,竟一下子被激怒了,嘲讽道:“徐甚是先生这么久都没说上一句到点的话,可是有什么高见藏着要单独与世子说?藏着没意思,不如现在就说出来,也让我们听听。” 这段话不光嘲讽了徐讷讷,还连带着讽刺了一通卫湛,胆子可以说是非常肥了。徐讷讷眉头微微皱起,问他:“你叫我什么?” 那人没料到她只注意到称呼问题,登时差点气笑:“你日日嘴里都是‘所言甚是’,叫你一句徐甚是怎么了?” 徐讷讷还以为他记错了自己的名字,听了解释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外号,略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这群人怎么还在背地里给人取外号呢? 她转过头:“世子,在下是有名字的。” 卫湛原本还在饶有兴趣地看热闹,一看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立马道:“行了,事情既然说完了,你们就退下吧。若谁还有想法,可写就文章给我,我会批复的。” 他心里也是心虚,毕竟他没少在背后给徐慎言取诨名,什么小白脸、姓徐的、徐豆腐,听起来都比徐甚是更过分。 另八个幕僚一一退出去,徐讷讷被沈楼拦在了椅子上。 “阿言等会。”沈楼笑眯眯道,“不高兴了?” 徐讷讷还板着脸,但因为她平时一直板着脸,这会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只是眼睛睁大了些,看着倒比以往精神。 “没有,在下高兴得很。”说的敷衍而虚伪。 卫湛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在桌上轻敲,问她:“你方才是在向我告状?” 徐讷讷不满:“调节门客之间的矛盾,难道不是世子应该做的吗?我们私下里关系不好,对您也是有影响的。” 卫湛作势思索:“那该怎么调节?叫他们不许叫你徐甚是?” 这话说出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卫湛说完就忍不住笑,徐豆腐生气就生气,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徐讷讷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她方才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就找卫湛告了状,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举动确实不是很妥当。卫湛每日里那么忙,哪还能分心出来管幕僚之间的勾心斗角。 “不说这个了,回头我准备去周国一趟,你跟着。”卫湛对着她道。 沈楼眼睛一亮:“那我呢?听说王都十分繁华,我想出门见识一番。” “你?”卫湛冷酷无情道,“到时候留在卫都待命,我走了,那些不重要的公务都是你的。” 对他这个决定,沈楼和徐讷讷都表示了充分的不理解,非常想以下犯上,让他收回成命。 “我的话这么不好使?行,想去的留在那里别回来了,不想去的用完膳后到我书房来!” 卫湛的权威还真没人敢挑战,两个人都乖成了鹌鹑,沈楼立马出宫回家,徐讷讷去了自己院子用膳。匆匆扒完一碗饭就赶去了书房。 “来了?坐吧”卫湛像是还没用膳,正坐在桌前低头写着什么。 徐讷讷暗道自己周全,她刚刚看饭前垫肚子的糕点不错,拿了一盘来本想自己吃,现在正好可以讨好一下卫湛。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桌上换了一本史书,是关于卫国的。 她默不作声地翻了两页,卫湛写完东西,抬起了头问她:“为何不愿回周国?我带你回去看看不好?” “世子……”徐讷讷皱了眉,这难道不是他们心知肚明的吗?她可是周国的细作! “我知道你的身份,也对你的过往既往不咎,如今要求你跟着我去周国,就这般为难?” 徐讷讷心一横:“周国有人认识我!”只要她这一张脸出现在王都,来打探情况的眼线就能围上一圈。不出三日,所有人便会知道周国大公子没死,还跟在了卫王世子身边。 卫湛这才仔细看向她的脸,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肌肤比姑娘家还要细嫩,眼睛睁开时,一双秋水剪瞳里似乎总有水波荡漾。幸而她平日里喜欢半阖着眼皮,遮去了眼底大半春光。 总体说来,这张脸比姑娘还好看,还与失踪的大公子颇为相像,确实是个麻烦。 “无妨,我让人给你换张脸。” 徐讷讷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换张脸?是要给她换皮吗?会不会太血腥了点?她纠结又害怕:“不、不了吧。” 卫湛忽然站起身来走向书架,手指在书脊上滑过,最后停在一本大册子前。他满意地抽出来,随手扔到徐讷讷桌上,道:“打开看看,看你喜欢哪一张。” 徐讷讷忐忑不安地打开,第一页便是一张画像,只有人的头部,是个姑娘,朱唇一点,笑得十分温婉,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卫湛语气怪异:“你喜欢这个?” 徐讷讷“啊”了一声道:“挺好看的。” “这个不行,我身边不带宫女。”卫湛等不及徐讷讷再翻,直接往后翻了几页,指着上面的人头画像道,“就这个,你到时充当我身边的小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敲天堂之门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十一章 徐讷讷在书房战战兢兢等了两天,等来了一个头发胡须全都白了的老大夫,老大夫眯着眼看她一下,然后低头看一眼那画像,再抬头看一眼她,最后摸着胡子道:“世子放心,就交给我了。” 卫湛点了点头,老大夫又转头看向徐讷讷道:“这娃子生的嫩,皮好做,用不了多少时候。过个两天就能叫人来取,保养事项稍后一起送过来。” 卫湛应下,让人将老大夫送出去,转头看向徐讷讷。徐讷讷接触到他的眼神就是一激灵,默默低下了头。 “低着头做什么?”卫湛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徐讷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世子?” 卫湛的瞳孔是很深的墨色,乍一看去如一片死水,冷得人心肝发颤。她语带悲切:“世子,在下誓死也要护住这张脸,在下不能不要脸!” 卫湛:“……”蠢死了。 “谁叫你生了这么一张脸。”他意有所指,“这张脸害你害得不够吗?” 徐讷讷没听明白,但这张脸与她前世有七分像,她绝对不想失去它。因此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丝毫损伤。” 卫湛觉得自己最近脾气变好了很多,徐慎言屡次三番违抗他的命令,若搁往常,坟头草都得有三尺高,如今他心里竟没有多少气,反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之感。 “闭嘴,谁要你的脸?”和周国大公子长得一样,他看着都嫌膈应,“不过是让人给你做个面具罢了,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没人知道你以前的事情。” 徐讷讷一顿,卫湛的考虑很周全,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改头换面。如果真的能用面具这种外物换一张脸的话,那她无疑安全了许多。 “多谢世子!”她登时行了个大礼,这条大腿果然没有抱错,竟然还有易容术这种逆天设定。 卫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去看书页上的字,只是精神一直没有集中,脑子里像是想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嘴角却是一直勾着的。 如此过了几日,老大夫就把面具送了过来,薄得像纸,甚至能够透光,看着颇像面膜。徐讷讷在老大夫的指导下试着戴上脸,然后去照镜子,就发现相貌虽还是与原来有五成相似,但绝对不会让人觉得是同一个人。 周讷的相貌作为男子来看是俊美,作为女子来看是艳丽,颇具侵略感,这会覆上一层之后,薄如蝉翼的面具柔化了她的面部线条,掩去了大半英气,显得清秀内敛。 徐讷讷对镜笑了下,镜子里的人也勾了唇,秀气十足。 她当机立断,清秀脸的自己必须换人设,应当是腼腆内向、脾气温和的少年郎。 卫湛看过许多次这样的变脸,早已习惯,只是这次,他看着那个变了表情的少年,眼底的意味微微变了。 少年对镜一笑,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抿起的时候又忍不住勾了一点弧度,眼睛睁开,眼底是一片纯净的清澈,像是能看得见底部泥沙的溪水。先前的木讷呆板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腼腆内敛。 这绝不是徐慎言的本性,先前的木讷书呆子形象是他的保护色,此刻这个腼腆少年郎又加了一层保护色。 这种感觉颇为奇妙,卫湛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精光,难怪周国会派这么一个细作来,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如今,这宝物是他的了,谁也别想拿走。 徐讷讷对镜演了一会,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着卫湛的表情,只是卫湛低头低得太快,她只瞥到他满脸的习以为常。想来这并不是卫湛第一次看见现场换脸。 她试完面具就回了自己院子,刚到门口就碰见了陈不二,陈不二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寻我有什么事吗?”徐讷讷开了门请他进去,回身却看见他眼底似有悲痛。 陈不二道:“慎言,你方才是去了世子的书房吗?” “是。”她不欲多说。 陈不二深吸一口气,走进院子就把门一关,转身面向徐讷讷道:“出事了,林恺死了,若不出我所料,我们都有危险。” 徐讷讷瞪大眼睛,林恺是九个幕僚之一,跟她一样来自周国,据说原先在周国大将军门下做门客,只是大将军看不上文士,对他多有怠慢,他一气之下便转投了卫国。 徐讷讷跟他没接触过几次,但仅有几次在议事厅碰见,她都能理解为何大将军不待见他,鼻孔长在头顶上,张口就说看不起武夫,委实招人恨。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都不知道?”她一连三个问句,十足惊诧。 陈不二忽然笑了一下:“你果然不知道,他昨夜就死了,世子已经吩咐将他的尸首送归故里。” 徐讷讷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昨夜就死了,为何她一点都没有听到风声?卫湛显然是知道的,但今日一整日,他也没跟她提起过。 陈不二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像是鼓起勇气一样,问她:“如果我说带你走,你会跟我走吗?” “啊?”徐讷讷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非亲非故的,她为何要跟着陈不二走?他们俩很熟吗? “听我说,林恺的死因不正常,卫世子的态度也不正常。”他紧锁着眉,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很有可能像他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慎言,我们得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徐讷讷感觉到他的手掐着她的肩膀,力气大到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我不跟你走……”徐讷讷费了老大力气才从他手底挣脱出来,正要跟他好好讲讲动口不动手的道理,院门忽被人从外面踹开,“哐当”一声,砸在了两边围墙上,门板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掉落。 一身玄衣的卫湛出现在门后,薄唇翘起,略带了一点微冷的笑意:“这是在做什么?什么走不走的?两位先生要走?可是卫宫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他的眼神睥睨十足,徐讷讷感觉自己背后一凉,心中忽起了些悲怆,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遭遇此等修罗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材料写到头疼,做梦都是守初心担使命,我真是太难了T_T 第十二章 左边一个义愤填膺、神情坚忍的同僚,右边一个似笑非笑、压迫感十足的上级,身为修罗场中心,徐讷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一口气还没吐干净,后颈就被人压住了,卫湛的手掌贴在她颈后,略带了一点力气往下按,语气阴恻恻的:“你在叹什么气?” 徐讷讷立马眼观鼻鼻观心,拱了拱手道:“世子,在下只是在想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方才陈兄在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林兄。” 卫湛转头看了一眼陈不二,几乎压不住心里的戾气,真以为他没听见?这个陈国的细作实在是太碍眼,原本因他的名气,还想多留他一些时候,现在看来,当真是个隐患。 “死者为大,你们有这份心就行。”卫湛态度随意,脸上甚至连一丝刻意装出来的悲伤都没有,这自然让同为幕僚的陈不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也不管眼前这位是说一不二的王世子,陈不二一甩手背在身后,道:“我们与林兄也算同僚一场,自当要送他一程。慎言,你说是不是?” 徐讷讷顶着卫湛阴冷的视线,觉得陈不二大概真的与她有仇,她如今可是暗戳戳投靠了卫湛,只是时间不久,正是敏感的时候,哪能经得起这种明面上的挑拨离间。 “今日天晚了,不如明日再说?”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头问卫湛,“世子您吃过饭了吗?” 卫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对她这一看就是在拖延的行为表示不满,还顺着她的话说:“那就明日再议,我还没有吃饭。” 徐讷讷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卫湛该不是专门过来叫她吃饭的吧?不然的话,事情在书房就谈完了,卫湛在她离开时还在低头看公文,怎么会及时出现在她院门外? 她纠结着开口:“那就去吃饭?” 陈不二冷冷哼了一声,大概是为了表达自己气饱了,板着脸道:“在下告退。”竟是再没看徐讷讷一眼,转身就出了院门。 等他身影消失在院外,卫湛便道:“走吧,今日带你出去吃。”徐讷讷一顿,语带犹豫:“我的门……没有人给我看门……” 王宫外廷的院门装着多是为了观赏性,并不厚实,有的还别具风味只搭了个篱笆。徐讷讷这院子的门虽不是竹篱笆,但也就比那好一点点,门板薄薄一片,上头还精心雕了许多镂空花纹。方才卫湛那一脚踹得太重,门板松松地挂着,随时就能掉下来。 在她犹豫时,那门许是不堪重伤,吱呀一声,掉了半扇下来。 卫湛眉头一拧:“这门怎么这么容易坏?来人,叫工匠立时过来换一扇结实一点的。”立马有太监领命过去,徐讷讷放下一半心,但还是不想走。 “行了,我叫卫丙过来守着,你跟我走。”卫湛的语气不容推拒,徐讷讷无奈,都没来得及回屋坐一会,转眼就被卫湛带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卫湛看起来和王宫里的有点不一样,不,是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徐讷讷暗戳戳地用余光偷看,车里烛火点着,还有夜明灯照着,亮得很,卫湛就半靠在座位上,一手闲闲地翻着书页,视线落在书页上,脸上落了半边阴影,看不清神色。 这样的卫湛,看着似乎比平常更温柔一点。 “看我做什么?” 徐讷讷一惊,赶紧收回目光,非常正直且严肃道:“在下有疑,烦请世子解惑。” 卫湛把书一扔,像是施恩一样的语气:“说吧。” “那个,林恺的事。”徐讷讷观察了下他的脸色,看他似乎心情不错才敢开口,“他真的死了吗?可是我都不知道。” 卫湛定定地看她一眼,随即又转了目光:“死了,在酒楼与人争执,被人失手推了下楼,脑袋撞在石砖上,就死了。你整日就拿着本书,名副其实一个书呆子,我让你出去走走你都懒得去,还有脸说自己不知道?” 徐讷讷微微红了脸:“在下只是最近腿脚不便。” 卫湛嗤笑一声,又问她:“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告诉你?”不等徐讷讷点头,他径直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还是说你与那个林恺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这话徐讷讷哪里敢应,赶紧指天发誓自己忠心耿耿。卫湛颇为冷漠地哼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视线下移至她的靴子上,要求道:“你既然忠心耿耿,那你把脚伸出来,让我踩一下。” 徐讷讷:“……”赶紧缩回了脚,紧抿着唇,看着颇有几分威武不能屈的意味。 卫湛也不意外,冷笑看她:“就这还是忠心耿耿?徐慎言你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卫湛直接越过徐讷讷下了马车,下马车后也没像之前一样做样子等她,直接进了酒楼。徐讷讷默默地跟上,正是晚饭时候,这酒楼看着却有些冷清,大堂十几张桌子,只有两张桌子上有人。 她奇怪地顿了一顿,转头看向外面,酒楼斜对面是另一家酒楼,生意红火得很,在这里都能听见掌柜和小二在不停吆喝。 卫湛已经上了半层楼,在楼梯中间转了头过来喊她:“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上来!” 徐讷讷略一联想,身子打了个寒颤,林恺不会就死在这家酒楼吧?她看着那楼梯的眼神登时就不对劲了,只是楼梯中间有一个卫湛,正站在那里满脸不耐烦地等她。 她赶紧跟上去,跟着卫湛进了二楼的雅间,卫湛一进门就道:“看来你已经猜出来了,林恺就死在这酒楼。你不是要和陈不二来看看他?下回可以叫陈不二一起过来。” 徐讷讷叹气,她什么时候要和陈不二一起过来了?明明陈不二说话的时候,她一句都没应承过。卫湛像是在耍小脾气一样,真是让人无力招架。 “怎么不说话?害怕?害怕就对了。真以为死人那么好看?”卫湛一通冷嘲热讽,然后冠冕堂皇地说,“今日带你出来就是为了练练你的胆子,还有脑子,别谁说什么你都信。” 徐讷讷:“世子说的是。” 第十三章 小二很识眼色,先是端上了饭前的茶点,再依掌柜的吩咐,上了一壶陈年好酒,最后才把菜单放在徐讷讷面前。卫湛自顾自斟酒,眼神都没往她这边来一下。 徐讷讷也算和他同桌吃过几次饭,知道他对菜品没有特别的偏爱,只是像寻常男人一样,颇爱肉食,便自作主张点了几个肉菜,然后给自己点了一盘土豆。 小二安静退下,徐讷讷默默喝茶,就听正喝着酒的卫湛突然开口:“果然,你一盘土豆就能养活。” 徐讷讷懵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自己的饮食偏好大概已经传了出去,她不爱吃菜,对土豆却是极为喜欢的。原以为这个时空还没有土豆,没想到来的第一日,餐桌上就出现了一盘土豆烧肉。 大概是那时候需要一点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她没能从环境中获得,却偏偏从一盘土豆烧肉中获得了,然后,卫王宫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她对土豆有执念。 她叹了口气,顺势编出了悲惨经历:“在下在食不果腹的时候,幸得路人赠余此物,让在下免于被饿死的命运。” 卫湛抬头看她,问道:“能喝酒吗?” 徐讷讷迟疑了一瞬,但面对上级“不喝酒就弄死你”的眼神,她身为下属自然拒绝不得:“小酌是使得的。” 卫湛便给她倒了一杯酒,指着杯子道:“那小酌一杯看看。” 那酒杯很小,寻常人都能一口闷,徐讷讷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为卫湛竟然能这么和善而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她并没有被这一点和善冲昏头脑,反而愈加谨慎。 她浅浅喝了一口,酒香瞬间冲袭她的鼻腔,舌头像是浸入了酒液,先时有些热烫,随后才是一阵一阵的火辣从咽喉处升腾而起。她干脆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头一回喝酒,这滋味倒是不错。 对面的卫湛垂着眼皮,徐讷讷便盯着他面前的酒杯,他的手正虚虚碰着杯身,跟竹节一样的手指衬着瓷白的酒杯,显出几分撩人来。 撩人?徐讷讷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她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词?但她的视线紧盯着卫湛手指不想移开,脑子里似清醒似混沌,最后化为一个念头——这手真好看。 先前的疑问被抛到一边,她垂下眼皮看自己的手,一双玉手白皙细嫩,一看就没做过什么活计,跟她以前一样。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姑娘,在家里如珠似玉,结果一朝醒来,却要在异世求得生存。 “卫、卫、卫……”徐讷讷有点糊涂了,对面的人叫什么来着?卫沾?卫传? 她自觉自己还是清醒的,只是语言功能有些紊乱,因此她很快识时务地闭了嘴,显得自己冷静而自持。只是在卫湛看来很有几分不可思议:“喝醉了胆子这么大?竟然喊我‘喂’?” “我没喝多,我记得你。”徐讷讷眼神高深地看着他。 虽说本来就是抱着要把人灌醉的目的,但过程太过简单顺畅,卫湛都有些迟疑了,这人到底醉了没有? “徐慎言?” 徐讷讷短暂地清醒了一瞬:“是!” 卫湛忍不住勾唇,慢慢放下酒杯,起身坐到了她身旁。雅间里灯火明亮,酒气四溢,熏得人脸色微醺。醉酒的少年显得比平日更为呆板,目光直直盯着一处,许久才眨动一下眼皮。 这呆板表情看起来却比平日里的顺眼,卫湛伸手在她眼前动了下,就见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目露茫然。清瘦的脸上肌肤白皙嫩滑,像上好的玉石,嘴唇边上有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绒毛,没有胡须,就连脖颈上的喉结都比一般少年郎的要小上一些。 “姓徐的,你是不是阉人?”卫湛不知为何,心中忽起了些毫无缘由的怒气,“你怎么能是阉人?你怎么就和别人不一样!” 徐讷讷看着他,脑中思绪混沌,没听明白。 卫湛泄气似地仰头灌了一杯酒,他往常一般浅酌慢饮,很少像今日这般一口气喝酒。片刻之后,他感觉自己恶念顿生,抛却了身为王世子的种种禁锢,想探一探眼前这人是不是真如他想的那样。 或许……他想错了呢? 可惜,徐慎言还真是个小太监。 他愣了一下,随即被酒浸过的脑子突然清醒,猛地抬头坐直身子。迎着徐讷讷疑惑的视线,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敲门声适时解救了他的窘境,上菜的小二将菜盘摆好,看见桌上二人都在沉默,其中一个明显有些糊涂,不由多嘴说了一句:“这陈年桂花酿后劲足,两位大人慢些喝。” 等小二出了门,徐讷讷才反应过来:“啊……原来是桂花的味道。” 卫湛脸上青黑一片,不敢相信几杯酒就让他失了平日的分寸,竟干出那等事来。幸好对面那个人醉得糊涂,不然都不知道日后该怎么说。 他隐晦地瞥了徐讷讷一眼,越看越觉得碍眼,方才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想要去摸一把? “再喝一杯。”卫湛气不顺,又给她倒了一杯,“你不是说能小酌吗?” 徐讷讷眨了眨眼睛,脑子虽混沌,但下意识觉得她得听对面那人的话,因此她也没拒绝,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咂摸了下嘴,道:“不像桂花味。” 卫湛冷笑一声,懒得再管她,自己挑着菜吃,但从始至终没碰那盘土豆。他一直觉得自己酒量不算好,但没想到还有差成这样的。 徐讷讷喝了那一杯之后,没多久就趴在桌上起不来了。她睡着了倒是乖巧,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面色还颇为恬静。 卫湛看了一眼,起身出门让侍卫从马车上拿条毯子过来。毯子拿来时,小二正好送上最后一盅汤,忙道:“大人,这汤有解酒之效,不如叫醒这位大人,让他喝上一碗。” 卫湛拧了眉,十足的不乐意。小二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收了盘子退下,下楼才与掌柜说道:“楼上那位客人可真是气势十足,小的方才上菜都不敢说话。” 掌柜“呵”了一声,意味深长道:“那是自然,既然没菜就不必上去打扰,客人应是喜欢清静。” 此时雅间内,喜欢清静的客人却是恶劣地踹了一脚对面的凳子,不耐烦道:“徐豆腐,快醒醒!” 徐讷讷只觉得自己差点摔下凳子,迷茫地睁开眼睛:“嗯?” 卫湛一怔,下意识舀了一勺汤到她嘴边道:“醒酒的。” 徐讷讷困惑:“啊……可我没醉啊。” 卫湛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二……还是两?” “不对,这是八。”卫湛干脆走到她身边去,一手捏着她下巴,另一只手直接把汤带勺子都戳进了她嘴巴,“你喝醉了,要醒酒。” 他感觉,今夜的酒味与往常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三春暖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没想到会被锁……修改了。 第十四章 宿醉后的感觉不太好受,头像是被锤了似的,钝钝的疼。窗外艳阳高照,昭示着徐讷讷已经误了早膳时辰。 卫王宫在这方面极为严格,除了几个主人可以随时用膳,其他人,就算是世子的幕僚,也不能在规定时间以外再从膳房弄到吃的。 她皱着眉坐起身,先是看了一遍身上,顿时松一口气,幸好后来她清醒过来了,能自己洗漱上床;再看一遍门窗,门后还插着横木,窗子也紧紧关着,应该没有人进来过。 她穿好衣裳出门准备自己打水洗漱,就见院门虚虚掩着,卫丙就杵在门边上,见她出来还点了一点头,随即便转身走了。 对于卫丙,徐讷讷的心情是复杂的,她确定这人是卫湛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因此一般都小心翼翼应对着,生怕被这眼线抓到她的尾巴拿去和卫湛告状。 但是卫丙的存在感太弱了,她经常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边上还有这么个人,乍一看见,心脏病差点突发。 此时她心跳漏了两拍之后,卫丙的背影都看不见了,她才缓慢地挪到水井旁,在旁边的水桶里掬了一捧水就往自己脸上拍。 刚把自己脸清理干净,她正要站直身子,身上却掉出一张纸条来,直直往面前里的水桶里飘,她下意识捞了一把没捞住,就眼睁睁看着纸条掉到水面上,水浸透纸条,很快将那几个字糊成一团。 徐讷讷默默地捞上来,她方才匆忙一瞥只看见一头一尾两个字,“在……见”。 又是约她见面的,根据仅有的两个字推测,幕后之人大概已经很不耐烦,都懒得迂回那一套,直接写出了时间地点,可惜被水糊了。 “徐先生。” 徐讷讷半点不见慌张,转身看过去,卫丙提着个食盒,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食盒?天呐,她居然有这么高级别的待遇? “徐先生,这是世子吩咐给您留的早膳。”卫丙将食盒送进了房间,又迅速退了出来,严格保持着与她的距离。 徐讷讷心觉有愧地享受完一顿早餐,为表投桃报李之态,她收拾收拾就拿着那张看不出字来的纸条去书房找了卫湛。 同样是宿醉,卫湛的精神看起来就比她好了一大截,只是看见她的一瞬间,脸色立时沉了下去。 徐讷讷心肝乱颤,她后来虽清醒了,但对于醉酒期间的记忆却是一片模糊,难道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世子。”她定了定神,依旧是面无表情,一派正直。 好在卫湛惯会装模作样,阖了下眼皮,再睁开时就变成了以往那位清风朗月、浑身矜贵的王世子,薄唇轻启,问候道:“早膳用过了么?” 徐讷讷点了头,呈上纸条:“世子,这是从在下怀里掉出来的,只是沾了水。不知世子可知昨夜在下醉酒时,可有人近身?” “没有!” 徐讷讷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会没有?若不是在她醉酒时,那她怎么会不知道有人往自己怀里塞了张纸条? 卫湛:“……你让我想想。”他接过纸条,上头的字已经糊成一团,不由皱了眉:“上面写了什么?” “在下没看清就掉下了水,只依稀分辨出一个‘见’字,大概是约在下见面的。” 卫湛瞥她一眼,觉得她应该没那胆子骗人,勉强“哦”了一声,道:“我叫人去酒楼查查,你觉得这纸条是在你醉酒时放你身上的?” 徐讷讷已经在心里想了好一会儿,除了醉酒那段时间,她旁的时候都有点记忆,只有在喝了那杯酒后,记忆就一片混沌,那混沌持续到卫湛将一碗汤灌进她嘴里为止。根据桌上的菜况推断,应该没多久,所以醉酒期间最为可疑。 “自然是,世子您想想,当时雅间内只有在下和您……” “你什么意思?”卫湛恼羞成怒,一拍桌子,指着她鼻子道,“你怀疑我近你的身了?你喝完酒就跟死猪一样趴那儿不动了,我可是坐在位置上动也没动过!” 徐讷讷面露茫然,不是,卫湛那么激动做什么?用脑子想想,这纸条都不会是他放的,让他想想当时还有什么人进过雅间,这也值得生气?气到对她人身攻击? 屋内安静了片刻之后,卫湛像是突然回过神,面色浮现了几丝尴尬。就在徐讷讷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他突然冷着脸道:“你是不是怕找不到接头的人,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跟人接上线卖消息?” “……”徐讷讷一脸无语,果然隐形大佬的大腿不好抱,不过就是问问是谁放的纸条,也能怀疑起她的忠心来。卫湛真像书里写的那样,敏感且多疑,表里不一。 策反她的时候说的冠冕堂皇,待到手之后就不珍惜了,跟渣男有什么两样! 事实证明,卫湛跟渣男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他渣了那么一会,随后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有些过激,咳了两声给双方递了梯子道:“你回去吧,我随后让人去查。” 徐讷讷知道自己应该顺着梯子往下爬,但还是装模作样犹豫了一会才告退出门。 等她走后,卫湛将堆在面前的公文本子往旁边一扫,犹气不顺。想到史书中骂人的话,他扯了一张白纸,笔上沾了墨就往纸上戳。笔划不停顿地写了“阉宦”二字,写完以后又想写“阉狗”,但要下笔时他却顿住,这词骂的似乎有些难听? 难怪史书上都说阉宦误国,惯会蛊惑人心!他都想骂人了,居然还考虑到词难听? 卫湛觉得大概是昨夜的酒后劲太足,他到这会还有点醉。 门外忽有人敲了敲门,他还以为是徐慎言又回来了,没好气道:“进来。” 进来的却是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卫湛的书房是禁地,寻常时候除了他允许的,旁人都得在院外边候着。这小太监勉强算是侍弄笔墨的,这会也只站在门边上禀报道:“世子,陈先生欲向您辞行,这是他的辞呈。” 卫湛默了一瞬,道:“传我的命令,包上五百两银子,请陈先生走好,我就不送他了。” 陈不二的脑子倒是转得快,知道及时止损这道理。 第十五章 陈不二请辞的消息在幕僚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直以来,这九个幕僚中就隐隐以陈不二为首,因他名气最大,学问最高,来的最早,看起来颇受卫湛倚重。 现下他一请辞,其他几个幕僚一琢磨,都觉得徐慎言是罪魁祸首。毕竟这些日子卫湛对徐慎言的偏爱他们都看在眼里,明明徐慎言在诸国中没什么名气,为人又木讷无趣,每回议事都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只有那张脸能看得过去。 哪里比得上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陈不二? 卫世子当真是瞎了眼,只看得见一个绣花枕头! 幕僚们捶胸顿足,这年头当门客都要一副好皮相了么? 徐讷讷对他们的不忿一概不知,因她被陈不二找上了门,要直面他请辞的心路历程。 “慎言,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我们可以去陈国。”陈不二言辞恳切,“我先前与你说过,我们来此就是求一份前程,可没必要为了这份前程出卖自己。” 徐讷讷脸色为难:“世子礼贤下士,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对在下有知遇之恩。” “罢了。”陈不二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惟愿你往后一切都好。我就要回陈国了,你自己小心些。”他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卫世子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徐讷讷心道,这还用你说? 但陈不二对她的善意来得莫名其妙,还不如卫湛表现得坦荡,她都不甚相信卫湛,哪里会相信陈不二所说的。 “我送你一程吧。”毕竟是同僚一场,徐讷讷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一句。原书中陈不二是和周讷一起走的,但日期应该是在年后,如今剧情时间点显然发生了改变,徐讷讷心情颇好,也有心情送他走一程。 陈不二顺势点了头,他来卫王宫时就孑然一身,走时自然也没什么行李。从外廷走到宫门口是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有个人陪着走走倒挺好。 今日的天气算不上好,天阴阴的,冷风肆虐,徐讷讷裹紧了兔毛披风。白色的兔毛围领在她脖子边围了一圈,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小巧白皙。 寻常男子穿成这样必然有些不伦不类之感,陈不二心头划过一丝怪异,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徐讷讷忽开口道:“你是因为林恺之死才要离开卫国的吗?” 陈不二苦笑一声:“非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总觉得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总有一日会有危险。诚然,卫世子礼贤下士,可他为何要礼贤下士?还是一群其他诸侯国的谋士?我虽说有几分名声,可与卫国那几位大儒学士相差甚远,他为何要招我入王宫?” 不得不说,陈不二的感官很敏锐。徐讷讷仔细回想了下,《诸国》是群像文,描写详略得当,而卫湛这一群幕僚就是应该略去的,因此她对这一段剧情也不太了解。 若真像陈不二所说,那卫湛还真有点可怕。幸好,她投诚了,虽说目前大腿还没抱严实,但一时半会的,卫湛应当不会对她起杀心。 眼看着即将走到宫门前,陈不二叹了一声停下脚步,道:“就送到这儿吧,若你往后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写信。若你往后去陈国,也可以去寻我。” 他抬起手拍了拍徐讷讷的肩膀,徐讷讷沉默着点了点头,被他说的终于起了点离情别绪。 “你一路走好。” 陈不二头也不回地出了宫门,徐讷讷目送了一会儿,转身想回自己院子,外边太冷,她手都冻红了。却不想走到半路上,一个老太监拦住她道:“徐先生,君上有请。” 徐讷讷眼皮一跳,这老太监是卫王身边最为倚重的大太监,向来都随侍在卫王身边,何时做过这等传话的活儿?传话的对象还是她这么个小角色。 她心里慌乱了一瞬,老太监笑眯眯的也不催她,她奇异般地镇定下来,略弯腰行了个手势:“您请。” 见状,老太监嘴角的笑意果然又深了一分,许是被她的礼节取悦到了,老太监多说了一句:“徐先生不必担心,君上是极为和气的。” 徐讷讷弯了下唇,觉得老太监在说废话,在权谋文里还有和气的君上? 卫王住在内宫的荣宝殿,如今是在侧殿召见她,徐讷讷被老太监引着走了两刻钟才到。在见到卫王时,她屏息俯首,行了大礼。 她感觉到卫王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两圈,随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徐讷讷站起身来,微垂着头,视线只盯着自己脚尖。 “世子在孤面前说起过你,夸你对史书见解独到。”卫王开了口,语气倒是颇为和善,“今日唤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孤想着你似乎孑然一身,不知原在家中可曾定亲?” 徐讷讷先是受宠若惊,卫湛居然在卫王面前夸过她?明明那时候她写了几篇感言,全被卫湛指桑骂槐骂了一顿。随后听到卫王说的话,她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别说她如今就是个小幕僚,就算是卫湛跟前的大红人,卫王也没理由这般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吧? 她反应过来,连忙道:“回君上的话,在下双亲早不在人世,未曾定亲。” 她心中隐隐有了点猜想,最近幕僚中有个跟她有关的流言传得很开。据闻卫湛格外看重她,并非因她的学识文采,而是因她的皮相。 毕竟先前卫湛就有过好男风的传言,昔时只因他无意娶亲而身边走得最近的是身为男子的沈楼,便有了龙阳之好的谣言。如今卫湛仍未娶亲,且对一个幕僚格外偏爱,连沈楼都排在后头,好龙阳的名声自然更甚。 卫王沉默良久,徐讷讷的心路历程已经完成了从“该如何委婉回绝卫王的说亲”到“如果娶亲该如何与夫人相处”的转变,岂料卫王沉默良久过后说出口的是:“世子也未曾定亲。” 徐讷讷:“……”难道您指望我给他介绍一个? 卫王看着不远处的少年郎忍不住叹气,怎么就是个男的呢?高僧的眼是不是瘸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狸小天使投的雷=3= 第十六章 徐讷讷以为原先周讷能顺利成为卫湛的幕僚,是因为赵太后启动了很久以前埋在卫国的暗桩,那暗桩在卫国潜伏十余年,在卫王和卫湛面前有几分薄面,他夸了周讷两句,周讷便进了卫王宫。 虽说小道消息称那人夸的是周讷命格不错,能助卫国,但徐讷讷来了也有两个月,觉得卫湛并不是那等会信命格的人,因此对这小道消息存疑。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是真的。 卫湛不信,但卫王信。不过说她命格能助卫国的人不是周国那个暗桩,而是卫国一位声名显赫的高僧。高僧原话是:“此人命格奇特,先时种种绝境以达死地,后却又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此后便是一往无前,有滔天富贵之相,青云直上之势。最奇特的是,他的命格似乎与世子颇契合。” 卫王大为惊奇,便想着为儿子笼络一二,让他把人招进了卫宫。不然以周讷的籍籍无名,卫湛连个正眼都懒得给。 然而,招人进来的第一晚,卫湛冷笑一声,叫人送了杯毒酒过去。周讷身为周帝嫡长子,一直生活在较为平和的环境里,就算到了卫国也没养出谨慎的性子,喝了毒酒之后便一命呜呼。 徐讷讷不知道这背后有种种隐秘,而原书中剧情发展又不一样。事实上,原书里卫湛招揽幕僚时,周讷并没有成功入选,而是充当了林恺的随侍,被林恺带入卫宫,林恺死后,她便跟着陈不二去了陈国。 只是《诸国》里对这一段描述不多,徐讷讷看书也不愿费脑子,压根没意识到剧情走向在她穿进来前就已经不对了。 此时她面对着卫王失望的眼神,总觉得自己是个引卫湛误入歧途的罪人。苍天作证,她对卫湛绝无非分之想,卫湛看她的眼神更是一丝温情也无。只有那群幕僚闲着没事干,就爱嚼舌根,这回肯定是那个高姓幕僚传出来的。 但现下卫王没明说,她也不好自己先挑明,只能沉默不语地应对着。好在卫王只是失了一会神,随即便道:“世子看重你,你莫要让他失望才是。” “是,谨遵君上旨意。”徐讷讷心内松了一口气,看来卫王只是嘴上敲打一下,她怎么说也算在卫湛面前挂了名。 卫王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垂着首慢慢后退,刚退了两步,殿门忽被人撞开,夹杂着尖叫与哄劝的嘈杂声汹涌而至,她下意识转身看去,坐在主位上的卫王已经一阵风从她边上刮过,刮到了门前。 “怎么回事?”卫王暴怒的声音压制住了其它。与他声音不相符的是,他动作温柔地将围在中间的女子揽进怀里,那女子也极为依赖他,一见到他便把头埋在他怀里,说什么也不愿起来。 徐讷讷克制住惊讶的表情,垂手站在一旁,殿门处全被挡住了,她这会也出不去,干脆在殿里偷看一下卫王宫的密辛。那女子大概是卫王的宠妃,看起来似乎和旁人不太一样。 卫王已经把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赶走了,正轻声哄着怀里的女子:“没事了,别怕,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徐讷讷尴尬地杵在原地,思索该如何走出去才能让卫王别注意到自己,还没想出办法来,那女子突然看向她,眼里满是好奇,问道:“他是谁?是阿湛的弟弟吗?” 卫王视线如刀,猛地戳到徐讷讷身上,看到她本分地低着头,面上神色才好一些,低声和女子解释道:“是阿湛的幕僚,你若是好奇,叫他过来见一见你。” 徐讷讷的头越发低下去,希望女子别好奇,但女子却是开心地睁大眼睛:“可以吗?阿湛会不会生气?” “不会的,阿湛怎么会生你的气?”卫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牵着她的手将人带到主位上坐下,招手让徐讷讷上前,只说了一句,“徐先生,这是孤的王后。” 徐讷讷怔住,卫国只有一位王后,便是卫湛的生母,原来就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美丽的女子吗?她小心翼翼抬眼,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恭敬行礼道:“徐慎言拜见王后。” 卫王后弯起眼睛,表情带着孩童一样的天真,小声开口:“你抬起头来好不好?” 她的声音婉转似百灵鸟,语气却偏于胆怯,这绝非一国王后的气度,甚至不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徐讷讷慢慢抬起头看过去,和她对上视线。只这么一看,她便知道卫湛的容貌是遗传自卫王后,两人如出一辙的精致眉眼。卫王后精致中带着妩媚,卫湛则是掩不住的干净少年气。 在她视线里,卫王后扯了扯卫王的袖子,似是不好意思,小声道:“他很好看,我很喜欢,让他给阿湛做弟弟好不好?阿湛一个人太孤单了。” 卫王一个劲地说好,他向来不会拒绝自己的王后。而且王后以往也没像这般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喜欢,还表现出了许多情绪。卫王此刻心中无比感激,不管徐慎言的命格助不助卫国,反正很助他。 徐讷讷差点给这夫妻俩跪下,让她给卫湛做弟弟?卫湛怕不是得弄死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殿外的大理石砖地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消片刻,卫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身为王世子,可以不经通报进入卫王宫任何一座宫殿。 “我不孤单,你们……” “闭嘴。”卫王不待他说完就斥道,“你想惹你母亲生气?” 徐讷讷思绪放空,觉得眼前这个场景十分奇怪,人家一家三口,她杵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待她回过神时,就看见卫湛神色不耐,主座上的卫王后隔一会就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还以为旁人都看不见,但事实上,她的眼神被其他几个人尽收眼底。 卫王宠溺地看着她,卫湛看起来似是不耐烦,但却直直地站在原地让她看。徐讷讷在一旁发着呆,此时此刻,这幕情景看起来竟有几分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时间的殇痕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大家国庆快乐!阅兵超好看! 第十七章 卫湛被卫王后看得越来越别扭,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怎么跟带媳妇见公婆一样?这想法一出来,他便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去看徐讷讷,却见她眼神放空,显然在发呆。 他不由心生恼怒,徐慎言好大的胆子,平常对着他发呆也就算了,对着他父亲居然还发呆! 他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正要伸腿踢人,徐讷讷却先他一步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附带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世子,您为何要踢我?] 卫湛瞪她,[蹦的跟兔子一样快,你踢到你了吗?你发什么呆退什么退?]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眼眸深处是庞杂的黑,瞪人时更是带有一种深沉的怒气,叫人不敢与之对视。徐讷讷面色不变地收回视线,转而去看主位上的卫王后。 毫无疑问,有着相似眉眼的两人,明显卫王后和善得多,接触到她的视线,王后对着她莞尔一笑,眼底全然是不知世事的天真。 这是极不正常的,这意味着卫国的王后是一个不太正常的女人。可若是生来就不正常,那她当年绝对没有资格嫁给卫王,所以她很有可能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 徐讷讷感觉到自己发现了王室密辛,连忙垂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然,在一家三口面前,她其实也没多少存在感——卫王忙着哄王后,卫湛一旁臭着脸,没有人提起她这个外人。 “说完话了吧?”卫湛敛了表情,不满地瞥了徐讷讷一眼,又转向卫王道,“若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卫王比他还不耐烦,只是碍于怀里还抱着王后,一听这话便冲他摆手:“赶紧走,谁叫你来了?” 王后拽了拽他的袖子,他登时闭了嘴,只是眼神还传达着嫌弃。徐讷讷在一旁看着觉得很好玩,在周讷的记忆里,她和周帝的关系先是君臣,后才是父子,又因为周讷隐瞒着性别,父子之间甚至比君臣还要疏离,从来没有像这般轻松的时候。 卫湛得了卫王的准话,转身立马就走,只是走了两步之后,他很不满地回头:“还不走?” 徐讷讷一怔,难道卫湛是专门过来找她的?但是卫王没发话,她一个小幕僚,哪能说走就走?果不其然,卫王一听便怒道:“你走便是,徐先生留下。” 徐讷讷站得笔直,权当自己是隐形人,在父子争锋中稳站不动。 她耳边听着卫湛难得的气急败坏:“留他做什么?我寻他有要事商议。” 卫王争锋相对:“孤寻他也有要事商议,你有何事不能寻其他幕僚?王宫养你那几个幕僚是吃干饭的吗?你母亲对徐先生颇喜欢,让他留下陪你母亲说说话,你还要和你母亲抢人?” 徐讷讷听得很是心虚,说实话,卫湛门下九个幕僚,其他八个还是有些水平的,只有她才像是只吃干饭的。 卫湛被卫王说的无言以对,看到自己母亲正一脸惴惴,他心里一闷,脑中又划过许多小时候的记忆。记忆里的女人一身红色宫装,眉眼精致美丽,神情温柔平和,和高大俊美的父亲站在一块,任谁看到都要说王后端庄大气。 这是他母亲最为美好的时候,后来…… 他垂下眼睫,下意识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眼尾的伤疤皱在一处,让他感觉到了疼痛。但其实这伤疤早就好了,就和他全身上下其他地方的皮肤一样,并没有疼痛感。 徐讷讷敏感地觉察到气氛转向微妙的方向,主座上的王后惴惴不安地窝在卫王怀里,神情甚至有一丝惶恐,双手揪着卫王的袖摆,把丝滑的面料揉成一团。 卫王面色有些难看,和卫湛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带了一点不为人知的恳求:“你先出去,让徐先生留下,让他和你母亲说说话。” 卫湛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徐讷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讷讷觉得那一眼里包含了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虽然不懂,但她有种感觉,她似乎离卫湛近了许多,是一段比沈楼还要离他近的距离。 卫湛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徐讷讷听见王后悄悄松了一口气,但语气又不掩失落:“阿湛又走了吗?他是不是讨厌我所以生气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卫王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指着徐讷讷对她道:“阿湛没有生气,他忙,你看,他把徐先生留下陪你说话了。” 徐讷讷对着王后微微笑了一下,她生的好看,板着脸时显木讷,弯起眼时却像是阳光灿烂,王后显然被她取悦到了,朝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在回答了王后好奇的询问之后,王后略带忐忑地看她:“阿言,你去陪陪阿湛好不好?他太孤单了,他不喜欢我,又不喜欢姑娘……” 卫王适时拦住她,歪头在她前额轻轻亲了一下,小声道:“他喜欢你的。” 徐讷讷心里早已翻天覆地,顺着卫王的话便想,卫湛还是喜欢王后的,但是他不喜欢姑娘,天呐,他不喜欢姑娘! 她觉得后背冒上一层接一层的冷汗,后颈处是一阵又一阵的冷气,迎着卫王警告的视线,她勉强摆出一副自己聋了的表情,端的是茫然无辜。 “你下去吧。”卫王摆摆手,徐讷讷忙不迭行礼告退。 她走到外廷才堪堪松一口气,卫王的气势太盛,今日她听了这许多秘闻,生怕在睡梦中被人弄死。她觉得,得给自己找好后路。 只是还没走到自己住的院子,迎面两个幕僚就拦住了她的路,是爱传谣言的高姓幕僚和爱讽刺人的赵姓幕僚。高姓幕僚的事迹主要是说徐讷讷被半死不活地抬出卫湛的寝殿,而后引申至卫湛看中了她的美色。赵姓幕僚的事迹只有一桩,就是他在议事厅里喊出了“徐甚是”这个名字。 徐讷讷很不喜欢这两个人,奈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得耐着性子回应他们的打探。 她看着好说话,但其实嘴巴极为严实,打太极极有一套。一来一往说了几句之后,赵姓幕僚起了点火气,冷不丁道:“以色侍人者,总有色衰爱弛的一日。你一个男人,雌伏在男子身下,不觉得恶心吗?” 徐讷讷蓦然睁大眼睛,她看见卫湛出现在两人身后,眉眼间是她从没见过的狠戾。 作者有话要说:大好的假期我明天要值班去了嘤 第十八章 卫湛来得悄无声息,徐讷讷一瞬间失了神,回过神来就看见赵姓幕僚被他踩在脚下,路过的宫侍全都跪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王世子的怒气。 高姓幕僚腿一软,也跪下了,卫湛和徐讷讷的事最初就是他说出来的,就在刚刚他还和赵幕僚语带不屑地说起过。面对徐讷讷时,他轻蔑不屑,面对卫湛时,他恐惧不已。 “世子饶命!”赵幕僚终于想起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他以一个无比屈辱的姿势俯趴在地,背上卫湛的脚一点一点往下踩,力气越来越重。 徐讷讷往旁边一看,发现偌大一片地方,只剩自己还没给卫湛跪下,她呐呐出声:“世子……”但随即卫湛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地噤了声。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要向他下跪的恐惧,仿佛卫湛在发怒,却独独赦免了她一样。 “滚下去!”卫湛收回了脚,又恢复了以往云淡风轻的模样。高幕僚和赵幕僚连声诺诺,几乎是落荒而逃。剩下徐讷讷站他对面,犹豫地想自己该不该滚。 “你怎么不跪?”卫湛凝视着她的眼睛,被她眼底的光芒烫了一下,视线顺势下移,落在她膝盖的位置。 徐讷讷非常不满,往旁边看了看,发现宫侍都滚了下去,周围没有旁人,她才道:“世子您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照他的话来看,在下与您一样都是受害者,甚至于在下比您更无辜……” “歪理。” 她还没说完,卫湛就上手掐住了她脸颊两边,柔软嫩滑的触感比想像中还要好,肌肤富有弹性,捏一下似乎就要溢出水来。他想了想,顺从自己的心意,轻轻用力捏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自己心中长久积聚的戾气散了些许,慢慢浮上来一些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来路不明,却不令人排斥。 徐讷讷看着他嘴角不自觉露出的笑回不过神来,刚刚脸黑得要杀人的人,这会捏着她的脸却笑了? “看着挺瘦的,脸上还有挺多肉。”卫湛轻嘲,“看来我卫王宫的吃食甚好。”、 徐讷讷赧颜,最近她的待遇不止提高了一星半点,什么时候去膳房都有吃食,御厨还专门给她留各种糕点,就这样还不胖那得羡慕死别人了。 “都是世子体恤。”她顺着台阶就开始夸,“还有君上和王后都是极为宽宥之人……” “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卫湛不甚满意,“让你吃好的是我,你感谢我就够了。” “是,多谢世子宽仁。” 卫湛这才勾了唇,转身道:“走吧,去书房,我有事要和你说。” 徐讷讷连忙跟上去,到了书房,她熟门熟路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低头便见自己桌上搁着一本小册子。她迟疑:“这是?” “打开看看。” 她打开一看,眼皮就是一跳,这赫然是一份名单,周国的细作名单,每一个人名后边都有一张详细的生平介绍,甚至还有一张小像。 她赶紧往后翻,翻到底也没瞧见自己,倒是看见了林恺的名字。原来林恺竟是周国的细作?她瞪大眼睛,不是传言大将军极厌恶他,他才转而投来了卫国吗? 卫湛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颇为愉悦地欣赏她变幻莫测的神色,难得能在木讷呆板的徐慎言脸上瞧见彷徨惊讶犹疑,他心情十分畅快。 “这上头没有你,为何?”他突然开口,徐讷讷一瞬间脸都白了,就这一个册子使得她投诚的信用大打折扣,甚至刚建立起的一点信任也要退化为零。 卫湛自顾自说下去:“原因有二,一你是一个身份不同寻常的细作,二你不隶属官方。你告诉我,你属于哪一种?” 徐讷讷思索片刻,答道:“还有一种可能,在下不是细作。” “这话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你信吗?”卫湛嗤之以鼻,伸手就去戳她心口,指尖被一层厚厚的衣裳挡住,他不由皱了一下眉,颇为嫌弃,“穿这么厚?男子汉还像个小姑娘一样怕冷。” 徐讷讷心咚咚咚地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衣裳厚是一回事,主要还是胸口缠了布条,幸好她怕冷,冬日里裹得严实。 “我知道你身份不同寻常,不是说你和周国大公子长得颇为相像吗?你以前是他的影卫?” 徐讷讷一愣,电光火石间就发觉了这一身份的好处,眼睛一亮便应承下来:“世子果真慧眼如炬,竟瞧了出来。不瞒世子,在下确实是作为大公子的影卫而存在,大公子失踪以后,赵太后总以为大公子被藏在各国王室,这才遣了在下过来寻。” 卫湛冷不丁笑了一下,原先他确实做如此猜测,可当徐慎言承认的时候,尽管他表情语气都没有一丝破绽,但他却不相信了。 “是吗?那你如今投了我门下,那还要找大公子吗?” 徐讷讷回之一笑:“世子不是着人去找了吗?在下相信,以世子的能力,定能找到大公子。” 卫湛轻哂:“那看来大公子对你不怎么样,让你那般瘦就不说了,他若是对你好,你也不会背主。看来我得对你好一些,省得你什么时候就弃了我转投别人。” 徐讷讷讪讪:“大公子是个好人……”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卫湛话里冒着酸气,让她心里古怪得很。 “好人?”卫湛又冷下了脸,直接上手掐她脸,用力捏了两下,“我对你不好?你若是再敢背主,我打断你的腿!” 徐讷讷腿上一寒,勉强正色:“在下定当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卫湛半眯着眼,眼睛紧紧盯着她,像是兽类在捕捉猎物之前的观察。良久,他勾唇浅笑:“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我们吗?他们说我瞧上你的美色,夜夜将你按在身下,说你能在卫宫待下去完全是因为我被色所迷。” 徐讷讷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淡然:“在下相信世子定然不是因为此等肤浅的原因。” “不。”卫湛看着她,嘴角勾得更深,“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徐讷讷:世子看重我必然是因为我的才学!他夸我对史书的见解独到! 卫湛(戳胸口):让我来摸摸你的良心…… 第十九章 卫湛道:“纵观我门下门客几十人,唯有慎言最合我眼缘。” 徐讷讷讪笑,不能吧?她犹记得最初醒来那一日,她迷迷糊糊的,周讷的记忆残缺不全,她慌乱得几乎当场就要露出马脚。听说她前一夜生了病,昏睡了一夜,卫湛为表自己体恤下属,她一醒就亲自过来瞧,只是那眼神阴鸷,感觉下一秒就要上手掐死她。 当时那种诡异紧绷的气氛暂且不提,后面大半个月,卫湛看见她时都要撇开眼,活像看了她眼睛就要瞎一样,就这还合眼缘?她是半点不信。 卫湛不理会她的怀疑,伸手去碰她脸,只是指尖在她眼尾处停下了,最后轻轻刮了一下她浓密的睫毛,声音里是浅淡的嘲讽:“小白脸。” 徐讷讷:“……”所以是看中了她脸长得白吗? “把这本册子好好看一看。”卫湛指着那本册子道,“上头第四页那个,就是两次给你递纸条的,现在人跑了;第五页是上回你和沈楼见过的那个宫女,人已经死了。” 徐讷讷一怔,心里却是松一口气,少一个知晓她身份的,她就会少一分危险。目前看来,至少她是周讷的事还没透露出去。赵太后当初考虑得倒还完全,知道自己将“儿子”哄骗到卫国做细作不占理,一开始就将所有知晓她身份的人弄死了。 先前跟周讷联系的细作只以为她是赵太后的私卫,所有人都以为赵太后专门派了私卫来寻找大公子周讷,却不想派来的私卫才是真正的大公子。 “是。”她沉声应下,低头翻看那一本无价的周国细作名单,脑中只有两句话循环往复——天呐,这个人居然是周国的细作!太不可思议了! 从头翻到尾,她感叹:“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起看着忠厚老实的,背地里竟然干这种勾当。” 卫湛坐在自己书桌前,闻言抬眼看她,附和道:“谁说不是呢?看着瘦的跟麻杆子一样的小白脸,背地里不也在干这种勾当?胆子大得很。” 徐讷讷:“……这便是有失偏颇了,世子,在下如今是您的人,您怎的还翻旧账?” 却不想她刚说完,卫湛就拧着眉驳斥:“什么叫我的人?说话注意一些,惹人误会!” 就这还叫合眼缘?徐讷讷觉得她就是卫湛的眼病,稍刺一下就要发作的那种。 “不许借着我的名头出去生事,听见了没有?”卫湛在心里想,私底下说说就行了,若是徐豆腐敢出去乱说,他必饶不了他。 给徐讷讷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外顶着卫湛的名头行事,况且,她颇为不平,她进卫宫两月有余,就没单独出过宫门,在宫里更是谨小慎微,生怕触了卫湛的霉头,她怎么可能借着他的名头生事! 正是年尾时候,卫湛身为王世子,忙得似个陀螺,好几日都没空找徐讷讷晦气。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徐讷讷如今放下一桩事,心里正是松快时候,又因卫湛不找她,她便得了空闲,准备出宫给自己置办一点年货。 说起来,她这几月都没来月信,一翻周讷脑子里的记忆,心都差点凉了。赵太后先前为了秘密不暴露,给周讷喂了药,那药让周讷的月信大约半年才来一次,对于身体是极不好的。 周讷这副身体极为怕冷,不过刚入秋,就得穿棉衣,春光烂漫时还得裹着披风,也因此得了一个病弱公子的名声。早先周国就有传言暗戳戳说她活不长,身体一看就不康健。 自周讷被送出周国以后就没用过药,徐讷讷这段日子都悬着心,生怕哪一日突然来了月信。因此趁着空,她赶紧出宫做准备。 只是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置办物件,这事显然不能问任何一个人。她便只装作自己随便逛逛的样子,她能察觉到卫丙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好在他离得有些距离,叫她不至于当着他的面买东西。 她慢慢逛了半条街,直接拐进了一家脂粉铺子,因有宫女托她带东西,她装模作样选了一盒胭脂和一盒水粉,借故就和女掌柜攀谈起来。卫丙毕竟是个大男人,不好意思进这种店,便隔了条街站在对面屋檐下。 女掌柜见她生的俊秀,脸上止不住笑意:“郎君这是为夫人买的?” 徐讷讷大方点了头:“眼看要过年了,给她买点礼物。只是我对这些不懂,只能问问掌柜,哪种最好?” 女掌柜不由暗暗生羡,这般俊俏的郎君娶了妻就算了,竟还这般体贴,还记得给夫人买礼物。她看徐讷讷顺眼,便顺势给她便宜了一些。 从前徐讷讷就惯会讨女孩子的欢心,如今换了个时空,她这技能越发用得炉火纯青。奉承了女掌柜几句就适时停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羞赧,衬得那一张俊颜越发赏心悦目。 女掌柜忙不迭追问,她便顺势问起哪里可以采买女子的物件,又故意说起自家夫人肚子疼,女掌柜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就说起自家店里也有,只是头一回见男子来买,实在稀奇。 接过女掌柜包得严严实实的月事带,徐讷讷终于松一口气,大方地又买了两盒上好的胭脂水粉,待走出铺子时,手中便提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 卫丙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她径直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的大盒子挂到他手上,脸上一派正直道:“劳烦你帮我拿一下,这是我答应给彩玉她们带的。” 彩玉是外廷的宫女,负责幕僚们院内的摆设,卫丙想了一下,想起来这么一个人,便把东西接了过来。 随后,徐讷讷又进了几家铺子,卫丙手上又多了两个礼盒,她自己手里也提着一盒,正要带着卫丙进酒楼,迎面突然撞上来一个人。 她往后踉跄一步,还没看清形势,卫丙就拦在了她前面,挡住了差点摔在她身上的人。但随即卫丙的面色微微变了变,连忙转了身小声道:“是浔阳郡王府的世子,属下不便出现,须赶紧离开。” 浔阳郡王算起来是卫湛的堂叔,为人最是混不吝,连带着教出一个纨绔世子来。浔阳郡王世子卫洵名声极坏,各种荒唐事儿没少做,只是不犯在卫王跟前,每回犯了事也有他爹遮掩。 卫丙就被卫湛告诫过明面上别跟这位郡王世子对上,且由着他自己作死,因此一见到这位,卫丙当机立断赶紧劝人避开。 徐讷讷连忙退到一旁,就见先前撞上来那人已经被踢倒在地,一个身形较胖的年轻郎君一脚踩在他身上,嘴里道:“就你这样,还敢和本世子抢人?谁给你的胆儿?” 徐讷讷已经低了头尽力往旁边走,谁知那卫洵突然抬了一下头,正好瞧见旁边竟有这么一个俊秀郎君,登时把方才要抢的小倌忘在身后,将脚边人一踢,紧走两步就到了徐讷讷跟前,调笑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当真令本世子一见如故,不如由本世子做东,请公子喝茶。” 他这人做惯了这种事,对卫都各家公子小姐都有了解,此时一看是个生面孔,想来没甚后台,就算有,调戏几句也没什么,毕竟他可是郡王世子。 徐讷讷万万没料到当街还能被男子搭讪,板着一张脸就回绝道:“在下还有事,怕是要辜负世子美意。”连卫湛都甚少自称本世子,这个郡王世子倒是嚣张。 卫洵倒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格外令人不适。 等一回到宫,卫湛就气势汹汹过来了:“今日你碰见卫洵了?以后离他远一点,他男女通吃,今日在街上就是为了南风馆的小倌和人争吵。你细皮嫩肉的,少去招惹他。” 徐讷讷应下,但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容易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徐讷讷:我是世子的人。 卫湛(气到脸红):胡说八道,什么时候就变成我的了!我还什么都没干! 第二十章 很快便到了年底除夕夜,徐讷讷原以为大概就是在自己屋里待一晚,第二日一早起来便是新的一年。可卫湛不知为何,说要带着她去宫宴。 除夕宫宴是卫王宫一年里最热闹的一日,宫人们从早忙到晚,就为了在夜间为卫国最显贵的一群人准备一场高规格的宴会。 按理说以徐讷讷的身份是不能参加宫宴的,但因为卫王将主持宫宴的权力交给了卫湛,卫湛想塞几个人那是轻而易举。 “我也不指望你能在宫宴上做什么,只是带你看看世面,待会别只顾着吃。”卫湛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我让人给你那桌上的是果酒,有人找你敬酒你就喝一点,没人的话你少碰。” 徐讷讷连声应是,觉得卫湛甚是体贴,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到了大殿一看,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中间,不前不后,旁边是两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大柱子,隐蔽性极佳,视野也好。 她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卫湛也太过体贴了些。 卫湛让她直接过去坐着,他还要去内宫拜见卫王和王后。王后是不会出席宫宴的,所以女眷那边由浔阳郡王妃代为主持,男客这边卫王会露脸勉励几句就回去陪卫王后,稍后便是卫湛的主场。 此时大殿内已经来了些人,位置都是靠后的,正在大殿两边站在一块说话。徐讷讷一个都不认识,便坐到了位置上一个人发呆。 过了两刻钟之后,朝中重臣及王室显贵便都陆陆续续到了,到的越晚,身份越贵重。徐讷讷瞥了一眼,刚好瞥见浔阳郡王世子跟着一个中年胖大叔进殿,想必那胖大叔就是浔阳郡王。 浔阳郡王进殿不久,就有内侍报“王世子驾到”,随即卫湛走了进来。他应是去内宫之后又换了一身浅黄底绣金锦袍,显得十足的清俊又显贵,衬着他如玉的脸庞,仿若谪仙。 徐讷讷有一瞬间的晃神,心道怎么以前没发现卫湛长这么好看? 不过,她晃神之后立马低头看自己,今日她穿的锦袍是卫湛特意赏的,说是让她在宫宴上别丢他的脸,须得穿得贵气些,少些弱不禁风之气。她先前换完照了一照,贵气是有的,但不及卫湛气势盛。现下一看,她身上的衣袍竟也是绣金线滚金边的,看着与卫湛身上的颇为相像。 她赶紧打断自己的思绪,专心随着众人行礼。卫王最后进殿,只说了几句开席之语,与众臣喝了一杯酒,随后便让卫湛代管,自己走了。 卫王一走,殿内的气氛一松,卫湛的桌前已经有人排着敬酒。徐讷讷视线绕了一圈,发现自己周边的人也散开去了各处。大殿中间的台上有貌美女子正弹奏着箜篌,几个舞女依着乐曲翩翩起舞,一时间觥筹交错、水袖乱飞。 乐声与谈话声交杂在一处,烛火通明,眼前明明是极热闹的场景,徐讷讷却觉得无比孤独。今日是除夕,可她再不能回到家中,周讷也再不能回到故国。 “这位公子,有道是有缘千里识,未想竟在宫宴上遇见。” 徐讷讷一愣,抬头就看见浔阳郡王世子卫洵站在桌前,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因身材偏胖,徐讷讷桌前的光都被他挡了大半。 “见过郡王世子。”她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卫洵笑眯眯道:“听说你是堂兄座下幕僚,甚得堂兄倚重。” “不敢,都是王世子给的体面。” 卫洵手里端着一杯酒,顺势提出想和她喝一杯的要求。郡王世子亲自来请她喝酒,徐讷讷自然不能不遵从,端起桌上的果酒,在卫洵的视线下也只喝了一口。 “我那日说的与先生一见如故,这话实乃真心。唉,未曾想到先生已经是堂兄的人,不然的话,我就算倾尽全力也要请先生入我门下。”卫洵似是遗憾,眼睛盯着徐讷讷的脸不动。 徐讷讷对这种目光颇为熟悉,觊觎、欲望、贪念,她以前长得美,自然也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但都不及卫洵的露骨。 她隐晦地皱了下眉,她得罪不起郡王世子,卫湛也叫她离远一点,似乎是碍于郡王的势力,想必不会替她一个小小幕僚出头。 “承蒙郡王世子厚爱,在下愧不敢当。” “先生不必如此,不如与我再喝一杯?”卫洵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灼灼地盯着徐讷讷,料定她不敢拒绝。听闻卫湛对这人极是偏爱,不仅常在一起吃饭,如今还带到了宫宴上。呵呵,没想到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王世子,背地里也是个好龙阳的。 他心想,这徐慎言一身肌肤倒是比姑娘家还要白嫩些,也不知摸上去是怎么个滋味。这么一想,他心头就似有火烧,若是在郡王府,他这会就能直接把人压床上去。 前几日听说是卫湛的幕僚,他还有些忌惮,随即便又听说这人也是爬了床才有此等体面。他便放下心来,这等爬床的与小倌没什么两样,能爬卫湛的床,那自然也会爬他的床。 于是,卫洵准备在宫宴上下手。若是叫卫湛知晓,他爱重的门客竟跟他卫洵有了首尾……也不知那常年冷淡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愤怒、不屑还是没有表情?光想想他就心生愉悦。 徐讷讷从他表情变化几番的脸上就看出来他心思不正,想着在宫宴上他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便想先喝完这杯酒就把人打发了。 谁知她刚将杯中酒喝完,卫洵突然凑上前来闻了一下,笑道:“怎么是果酒?果酒喝起来不尽兴。徐先生,我带你去喝点好酒,如何?” 不待徐讷讷反应,他便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暗暗施力要把她往后拉。徐讷讷力气不如他大,生生被他拉出了位置,到了大柱之后。 “徐先生这眼睛生的真好。” 徐讷讷一阵作呕,拧着眉看向眼前这个死胖子。她得罪不起卫洵,但她实在忍无可忍,在卫洵咸猪手摸上她脸的一刻,脚下毫不犹豫地踩在卫洵鞋子上,狠狠碾了一脚。 “啊!”幸好卫洵勉强记得这还是宫宴,惨叫的声音没那么大,还被乐声盖过去了。只是旁边立马围上几人来嘘寒问暖:“洵世子,您怎么了?” 卫洵一指徐讷讷:“这人竟敢冲撞本世子,来人,将他撵出去!”立马有大力太监上前来。 “将谁撵出去?” 众人立马散开些,徐讷讷就见一脸冷淡的卫湛站在卫洵身后,浑身气势逼人,见没人回答,又问了一遍:“要将谁撵出去?” 卫洵强牵嘴角正要说话,徐讷讷抢先一步道:“在下。”表情是和卫湛如出一辙的冷淡。 第二十一章 少年郎身处一众之间,就算面对一个王世子和一个郡王世子,态度也不卑不亢。卫洵暗暗咬牙,扭头看了一眼,越过重重人影,他的父亲浔阳郡王正与丞相推杯。 他心下一定,扯了笑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人醉酒踩了我的鞋子。既是堂兄你的人,我也不欲多苛责,只是让人扶他出去醒醒酒,免得冲撞他人。” 他言语间多有退让,又示意了下自己的靴子,靴面上半个脚印委实明显,就算卫湛也不能装没看见。只是,他心里不悦地想,踩一脚怎么了?姓徐的力气那么小,还能给这胖子踩坏了不成? 这心已经偏到没边儿了,幸好卫洵听不见他心里所想,还端着笑脸想继续上眼药。 “堂兄……” 卫湛淡淡扫了他一眼,低头去看徐讷讷,就见少年郎还是一副镇定模样,只是眼神放空,垂垂盯着地面。都这时候了他还发呆?! 卫湛差点气死,但也知晓此时这情况他不说话才是对的,他不能担上不敬王族的名声。 徐讷讷心底敞亮着,她如今名声不好,身份地位皆不够,是借了卫湛的势才得赴宫宴,她的言行举止有一丝不妥都会让人有机会攻讦卫湛。卫洵未必是不分场合垂涎美色,他极有可能是故意如此,为的就是打击卫湛。 卫王甚为爱重王后,与王后只有卫湛一子,然其他王族子息颇丰,如浔阳郡王便有嫡子庶子各两个。卫湛若不堪王位,便只能从旁支王族选任,最有可能的便是浔阳郡王一支。 就算曾经的徐讷讷对政务一窍不通,旁听了几回议事之后,也懂了许多。 “既是酒醉扶出去便是,为何要撵?我看你也是醉了,省得人前失仪,来人,将洵世子扶去侧殿歇息。”卫湛不容置疑地吩咐下去,叫了人上前就把卫洵扶去了侧殿。卫洵 余下众人一看这情形不对,头一回见冲撞了卫洵的人还好好站着,反倒是卫洵被人扶走了。那边正和丞相喝酒联系感情的浔阳郡王眉头一皱,赶紧过来看看发生了何事,卫湛微微一笑:“堂弟醉酒,我命人扶他下去醒酒,免得殿内失仪。” 浔阳郡王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又把人叫回来,只能暗暗咬牙,看着卫湛安抚住余人,态度如春风拂面,与众人推杯换盏,宫宴气氛一如既往。 徐讷讷也顺势借着酒醉的借口退出了大殿,她若再留下,只怕浔阳郡王会拿她生事,倒不如早些回了自己院子,一个人自有一个人的妙处。 举行宫宴的大殿在外廷,只是与幕僚所住的院子距离较远,几乎是一东一西,中间隔着大半外廷。因今夜举行宫宴,大半守卫都守在大殿周边,其他地方虽有巡卫,但人数少,路上便清净许多。 徐讷讷还是颇为喜欢这种清净的,除夕之夜,月光清凌凌的,给威严肃穆的卫王宫蒙上一层婉约柔光。树影婆娑,别添一种安宁。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种安宁过头了。卫宫守卫虽多在大殿,但其他地方也不该如此松懈才对,而且连往来的宫娥内侍都极少。她眉梢一挑,脚步慢下来,谨慎地往旁边看了看。 她身负关乎自身生死的秘密,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远非从前能比。脚步一慢下来,她便瞧见前方她的必经之路旁出现了几个黑影,目标正是她。 危急关头,她脑子转得极快,最近一个和她结了仇的就是卫洵,先前卫洵还有意将她赶出大殿。有能力在卫宫外廷布置巡卫的,除了浔阳郡王,不作他想。 看来卫洵对她势在必得,而浔阳郡王也打算今夜做点什么。 她目不斜视,脚下却重重跺了两脚,随即身后便有一人提着灯笼走到近前,卫丙低声道:“先生慢些走。” 那几个黑影顿住了,在灯下一照,是几个巡卫打扮的汉子,眼底划过疑虑。明明浔阳郡王世子吩咐过,会叫人将这姓徐的撵出大殿,这是极不体面的事,证明姓徐的会在宫宴上犯事,他们只要等在外边,找个人少的地儿将人抓至宫外浔阳郡王府的偏院便是。 只是没想到陡生变故,这姓徐的身旁竟有王世子的护卫,看那服饰,还是王世子亲卫,平日里只会跟在王世子身边。既有亲卫护送,那这姓徐的肯定没犯事,他们抓人更是无用。 几个巡卫心念急转间意识到今夜怕是事不成,赶紧俯首行礼,正要退开,卫丙已经叫了另一边的巡卫过来,也不多问,直接让人将这几个行踪鬼祟的巡卫先抓起来。 他身着世子亲卫服,跟着的又是世子座下幕僚,外廷巡卫都知道王世子对这位徐先生极为倚重,连疑虑都不曾生,就听话地抓了人。 徐讷讷这才松一口气,幸好卫湛在她身边放了卫丙,虽然老是监视她,但危急时刻很有用。 她自回了自己院子歇下,不过嘱咐了卫丙一句,让人千万守好卫湛的书房。她思来想去,能遭浔阳郡王觊觎的,也就只有卫湛的书房了。 已近亥时,宫宴散去,徐讷讷已经躺在床上正要入睡,只是今夜的灯要点满整夜,她眼睛不耐亮光,有些睡不着,便倚在床头发呆。 屋里暖融,好不容易熏出一点睡意,院门忽被人一脚踹开,她迅速拿起床边外袍穿到身上,缠胸的布条来不及弄,被她一把塞进了被子里。外袍夹棉,穿着显臃肿,不缠胸应该也无甚要紧。 不消片刻她已穿齐整,匆匆将头发簪上,卫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姓徐的你睡了?” 徐讷讷:“……”睡了!睡死了! 然而——卫湛把门拍的震天响:“睡什么睡?今夜出了事你还有心情睡?快起来去书房议事!” 徐讷讷开了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半垂着眼,显得十足困倦。 卫湛一瞬间愣住了,无他,因为眼前这少年郎似乎太好看了些。低垂着眉眼,眼波轻荡,肌肤如玉,手指细长扶在门上,把门都衬得贵重了些。 他忍了忍,脱口而出:“难怪卫洵那死胖子对你心存不轨。” 第二十二章 这不是以前的卫湛能说出口的话,卫湛一向是矜贵自持的。在卫国人眼中,王世子是王族最为耀眼的存在,浑身上下都冒着仙气儿。 虽然徐讷讷知道他表里不一,但这厮表面当真是极为优雅的,说一句口吐锦绣也不为过,在朝上辩驳时更是引经据典,从来不会直白戳人肺管子,只会迂回地戳。 所以听他毫不顾忌地骂人死胖子,徐讷讷惊了一惊,小声道:“世子,须慎言。” 谁知卫湛眼神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有些扭捏道:“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吗?”他转过身,免得自己再盯着人看,催促道:“快点去书房,有事和你商议。” 徐讷讷又打了个哈欠,她是没有除夕守岁的习惯的,这会已到了她往常就寝时分,生物钟孜孜不倦地提醒着她。 卫湛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十分大,走了十来步之后突然停住往后看了一下,就看见身后的人落下远远一截,慢吞吞地挪着,间或把手遮在嘴边,满目困倦地打一个哈欠。 “徐慎言!” 徐讷讷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回了一声:“在。” “算了。”得了回应,卫湛却没了说教的欲望,定定地看了一会,他转过身往书房走。 世子的书房守卫森严,徐讷讷老远就瞧见门前两排甲卫,腰上别着刀,威风凌凌,能把擅闯者砍成肉泥。她面不改色地穿过那两排甲卫,走进院门却是一顿。 书房外的院子里挂满了灯笼,晕黄的光驱散了月光的寒意,直至此刻,她才终于有一点除夕过年的感觉。 “站在那儿做什么?进来。”卫湛打开了书房门,门内是比院里还要暖的光,徐讷讷瞧见屋里还有一桌饭菜。 徐讷讷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了,这走向似乎不太对,王世子在除夕宫宴散了后还把她叫出来另开一桌? 她最后是被卫湛拖进去的,还被强制按着坐了下来,刚坐下,面前就推过来一杯清酒。白玉酒杯比宫宴上的要大一些,酒味也比那些果子酒要重。 “世子,不是说有事要商议吗?” 卫湛不在意道:“边吃边说。我看你先前在宫宴上没怎么吃东西,回来也没用其他的,这会应该会饿。” 徐讷讷看着他十分自然地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排骨,觉得眼前这情况有些棘手。胸前没缠布条本就让她觉得心虚,卫湛的态度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世子,有什么事就尽快商议吧。在下怕是愚钝,要不要去议事厅召集其他幕僚?” “叫你吃就吃,说什么废话?”卫湛瞪她一眼,因早在徐讷讷面前露出了真面目,他也懒得再戴上往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直接上手掐她脸,“省得这坨肉瘦下去了,手感不好。” 徐讷讷苦着脸吃下那块排骨,刚放下筷子,碗里又多了一个肉丸子。卫湛的话追着过来:“别光吃,喝酒。” 她小心翼翼地轻抿了口,酒味没有想像中的重,带有丝丝的甜,还挺好喝的。 见她听话,卫湛才满意地点点头,说起正事:“叫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命人问过了。那几个巡卫是卫洵叫来的人,目的是想掳了你去他府上。呵,这死胖子色胆包天。” 这事情徐讷讷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眼下她只担心浔阳郡王,蹙了眉道:“可是郡王世子竟能插手王宫巡卫,王宫守卫如此松懈,这……” 卫湛似笑非笑:“这是你家还是我家?你担那么多心做什么?放心吧,我父亲心里有数,过了今夜你再看,那一家子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徐讷讷放下心的同时又提起了一点心,她想起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如今情形倒是挺符合典故。卫王显然是有意放纵浔阳郡王的欲望,叫他野心膨胀,让卫王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打击他。 这一招打击政敌是极为有效的,只是她想了想,如今卫湛似乎就在放纵她的欲望啊。她初时看到他就怕,小心翼翼恪守本分,如今都敢偶尔瞪他了…… 徐讷讷心神一凛,这样下去不行。 她赶紧垂下眼皮,因为太过紧张,本想端茶杯却错手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大口,辛辣微甜的酒液灌进喉咙,酒气冲上口腔,叫她不受控制打了个酒嗝。 她不善饮酒,这么一口就让她脸色通红,眼底都透着懵懂茫然,连卫湛叫了她几声都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缓过那一阵就好了些,至少没像上回那般倒下去。 “徐豆腐,你醉了?” 徐讷讷想摇头,她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动作格外缓慢,隔了许久才动了下脖子,而卫湛已然根据上回醉酒的经验判断她醉了。 “果然一杯倒。”他勾起唇角,再不掩饰自己的险恶用心,故意戳了戳徐讷讷的脸,这时候的她没有平时的呆板,面上红彤彤的,看着格外好欺负。 “说,我是谁?” 徐讷讷盯着他不说话。 “我是卫湛,你的主子,你得听我的。”卫湛继续戳,“你要是敢背叛我,我打断你的腿。跟你说,你是我的,卫洵那个死胖子敢打你的主意,我让他长长教训,你开心吗?” 徐讷讷心道,我开什么心? 脑子里似清醒又混沌,她选择继续听,不过渐渐的,她感觉到卫湛似乎醉了,渐有说胡话的趋势:“……我今天很开心,因为有人陪我一起过年了。徐豆腐,你怎么长得跟个姑娘似的?幸好你不是个姑娘……” 徐讷讷:“……”完了完了,我就是个姑娘啊! “……我讨厌娇滴滴的小姑娘,厌恶会发疯的女人,女人,呵呵,女人……” 徐讷讷心中一片冰凉,手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想麻痹自己,装作没听见。卫湛却起身,踉跄两步坐到了她身旁,抓起她一只手就往自己脸上放,还恶狠狠道:“你摸到了吗?这块疤,被我母亲划的,差点我就瞎了。” 徐讷讷:“……”命不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卫湛(鄙夷):我讨厌死女人了。 后来——唔,真香。 谢谢昵称显示空白的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二十三章 跟徐讷讷醉酒后的安静不同,卫湛醉酒以后却是一个话痨,一直说一直说…… 由此,徐讷讷了解到,卫湛眼尾的疤是幼年时王后突然发狂,用簪子伤了他,幸好他躲得快,簪子才没有刺进眼睛。 而卫王后会发疯的真正原因是源于卫湛亲姨母的下毒,王后亲妹嫉妒她成了王后,便想下毒谋害好取而代之。 徐讷讷听到这一隐秘,手突然就不哆嗦了,满桌芳香的饭菜一瞬间索然无味。旁边卫湛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白玉般的脸庞上晕着好看的红意,她看了很久,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跟想像中一样的触感,因醉了酒而有些烫,但在冬夜里摸着正好。徐讷讷身体不好,就算烤着火炉,手上还是微凉,卫湛只觉得发烫的脸上凉丝丝的,特别舒服,忍不住对着她的手掌蹭了一蹭。 “徐豆腐,你手上是豆腐吗?”他醉醺醺的,突然拧眉瞪她道,“你竟敢拿豆腐拍我脸上?” 徐讷讷叹了口气,人喝傻了吧?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却不想卫湛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握着她的掌心还捏了捏:“唔,软的,不像豆腐。” 徐讷讷用力将自己手抽出来,自顾自吃菜,先前因卫洵之故,她连菜肴都没碰上一口,只喝了点果酒,这会还真饿了。 “你怎么不说话?”卫湛不依不饶地欺身上前,几乎脸贴着脸,直愣愣地盯了半晌,又退了回去自言自语道,“你是个太监。” 徐讷讷:??? 这是对于她伪装的极大质疑,徐讷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又清醒了一点,冷着脸道:“在下不是太监。” 醉了酒的卫湛冷嗤一声道:“连根儿都没有,还说不是太监?”说着他手就往徐讷讷下边探,被挡了一下也不在意,又往自己下边去,这下没人挡了,但他却下意识停住。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昏了头了,怎么能抓着别人的短处说?你有他没有,叫他如何想? 因而他用那不甚清明的脑子想了一想,拍拍徐讷讷的肩膀道:“不过你没根儿也不要紧,反正我有就是了。”说完他愣了一下,觉得话不是这么说的,偏偏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 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感觉太熬人,他气得转过身去,盯着面前的碗,死命地想。 徐讷讷被说得脸都绿了,然后回味了一下卫湛话里的意思,惊觉自己装男人的事怕是露了馅,瞬间四分的酒意悉数退去,只余满头冷汗。 幸好卫湛因母亲和姨母的缘故从小就不喜女子接近,窥到了这么大一个破绽,他都没想到女人身上去,还给她找了个适宜的借口——她是太监。 徐讷讷由衷感谢卫湛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不然她怕是早被当做色|诱的细作除去了。 “你别自卑,嗯,别不说话。” 徐讷讷谨慎发问:“世子想听在下说什么?”书中详细写过几次宴会,宴上卫湛通常都要与人把酒言欢,却从未写过他醉酒的模样,不想他竟是个喝不得的,也不知在宴上怎么搪塞过去。 卫湛声音低落:“你要是真觉得自卑,那我的可以借你,不过你得记得还。” 徐讷讷犯愁,这明显是喝飘了,明天若是想不起来也就罢了,若是想起来了,卫湛怕是得弄死她以防秘密泄露出去。 她狠了狠心,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盯着那杯酒看了看,心说我醉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这样。想罢,头一仰,一饮而尽。 然后,整个人便软乎乎地趴在了桌上,再也起不来。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身体腾空而起,然后又重重落下,只是并不曾摔了哪里,像是摔在了一坨肉上,肉有些硬,但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躺了一会儿,那坨肉又起来,这回是拖着她,她感觉自己脚在地上摩擦,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终于有了实处。 她伸手探了探,摸到了被子一角,本能地拽过来盖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边上像是凑过来一个大火炉,她下意识往旁边挪,挪到大火炉边上不动了,太暖和了。 夜半时分,屋里的烛火还亮着,卫湛皱了皱眉,口渴迫使他从睡梦中醒来。眼前雾蒙蒙一片,他躺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才觉得好了些。 只是这一动他便觉得身旁有些不对,猛地起身往身旁看去,一个乌黑的脑袋抢了他大半边枕头。看见这脑袋,睡前那一段混沌又离奇的记忆就一股脑地往他脑子里钻,砸得他发蒙。 “唔。”那个小脑袋许是觉得被窝松了个口,有些冷,又往卫湛火炉边上蹭,几乎要把他蹭下床去。 卫湛差点气笑,伸手将她满脸的黑发往旁边一拨,露出一张睡得红彤彤的小脸。先前怕她睡着不舒服,卫湛醉酒时还记得将她束发簪子拔了去,这会一看,满枕都是她散开的秀发,卫湛一不小心压了一下,便见那人皱了下眉头,头偏到床里去了。 “这是我的床,睡我的床还这么嚣张?”他恨恨地戳了一下那张脸,软得不像样。他并不喜人近身,与人同榻而眠更是没有过的事。 先前谣传他与沈楼抵足而眠,实际上也不过是因议事太晚,便都睡在了书房侧屋,一个睡床,一个睡榻。 没想到今日床上多了块豆腐,身体相触碰的感觉并不惹人生厌。卫湛坐了一会儿,起身到桌边倒水喝,喝了一口再回到床边,就发现床上已经没了他位置。徐讷讷一个人睡了个对角,占了整张床。 作为王世子,还从没有过这种体验,幕僚堂而皇之地上了他的床。 卫湛站在床边,烛火将他的影子盖满那张并不大的床,他看着床上睡得一无所知的人,心里忽有些蠢蠢欲动。他想起年少时父亲说过的话:“我们卫家的人,本质就是掠夺与占有。” 作者有话要说:又锁了,已改。 第二十四章 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除夕夜,徐讷讷清早醒来就发现自己睡在卫湛的床上。能确定这是卫湛的床,是因为他本尊也在床上,且他是清醒的,正坐在床头,目光专注地盯着她。 徐讷讷只觉得他的眼神透着森然的味道,像是狼寻到了猎物,正观察着哪里好下口。而他盯着的位置就是她的脖子,纤细而脆弱,稍一用力就能捏折。 屋外天光大亮,白光透过窗棂,照得人脸惨白惨白的。徐讷讷一个激灵就要坐起来,却发现全身被裹得紧紧的,竟是动也不能动。 “醒了?”卫湛扬眉,眼神里的森然退去,似笑非笑的,“想起什么没?” 徐讷讷十分谨慎:“在下醉酒,在世子面前失仪了,请世子恕罪。”她边说还边挣扎着从被窝里出来,就听卫湛嗤笑。 “呵,报应来了,昨夜抢被子倒是厉害,害我冻了一夜。” 说话间,他已经将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抵在床头。 徐讷讷想了想,道:“世子,您当时不该把在下放上床,在下不习惯与人同睡。” 卫湛想掐死她,被占床的人是他,被抢了被子的人是他,结果这会还被倒打一耙,是个人都不能忍。 “爬了主子的床,你这底气倒是足。”卫湛手掐上他看了许久的脖子,手心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律动,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手下是活生生的人命,血管里流着鲜红的血液。 “我也不喜有人近身,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几乎是贴着徐讷讷的鼻子在问。 温热的呼吸洒在鼻尖,徐讷讷颈后冒了冷汗,她已经注意到自己衣衫散开了些,原本连脖子都能裹住的外袍被扔在床边小几上,幸好身上还有一件夹袄,包着看不出来身材曲线。 她在赌,赌卫湛不会碰她,因为确实如他所说,他极为厌恶旁人近身,平日里连伺候穿衣的小太监都不用,宫侍离他最近的时候应是替他磨墨的时候,磨完墨还得立马离开。 “在下酒醉失仪,任凭世子处置。” “呵。”卫湛短促地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起了身,将旁边徐讷讷的衣袍抓过往她头上一扔,道,“处置就免了,先欠着,以后若是再有犯的,一并处置。大过年的也不好见血。” 门外有宫侍小心翼翼地敲门,说是快到祭宗祠的时辰快到了,请世子快些起身梳洗换衣。 徐讷讷的眼睛被衣袍挡着,耳朵便听着他的脚步声慢慢离去,及至门边又停下,吩咐道:“你若是还困,回你自己屋睡去。别听那些流言,趁着这几日空闲准备准备,元宵之后就要北上了。” 门开了又关上,屋内回归安静,只闻屋外有宫侍小声走动的脚步声。 徐讷讷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夹袄裹得严严实实,想来卫湛昨夜并没有碰她里边的衣裳,幸好。 她慢吞吞地将外袍船上,外袍领子高,蹭到了她脖子,她“嘶”了一声,感觉后颈有些刺痛。抬手摸了一下,却没摸到伤口,只是蹭一下就觉得丝丝的痛,难道被虫子爬了? 她皱着眉仔细回想,过了许久,竟真的被她想起来一点。夜里烛火未熄,她平躺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人翻了个面,脸埋在松软的枕头上,露出了白皙光滑的后颈。然后有人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扫在了她脖子上,带来些微的痒意。 她不耐得很,轻哼了几声,然后后颈就被人咬了。 这人不作他想,只有卫湛,卫湛牙齿叼着她的颈肉,轻轻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留下了红红的印子,到了早上也未消。 徐讷讷倒抽一口凉气,觉得卫湛怕真是醉昏了头了,都觉得她是小太监了,还对她做出这种事。 禽兽! 从书房一出来就见两排挎着刀的护卫,个个目光凛凛,徐讷讷只觉得他们每一个脸上都写着“正直”二字,眼底满是对她这个以色侍人的“奸佞”的鄙夷。 她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经过,快到自己屋子时碰到了两位熟人,正是上回嘲讽她却被卫湛撞了个正着的高姓和赵姓幕僚。许是得了教训,这回双方对了个眼神,立马各自撇开,尤其是赵幕僚,再没往日讽刺的底气,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往自己院子里去。 徐讷讷也不意外,在卫湛身边这么久,她也知晓那些个幕僚就没有真正忠于他的,都是各方塞过来的监视探子,有其他几国的,也有卫国国内的,比如浔阳郡王的人。 依卫湛的脾气,这些人活不到明年这时候。 她坦然地与他们两个擦身而过,进了自己的院子,卫丙沉默地守在她屋外。 另一边的卫湛站在宗庙里,气氛正是庄严肃穆的时候,他随着卫王依次拜祭过祖宗先王,听着卫王在念祭文,脑子里的思绪却钻出了这个庄严的宫殿,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卫家祖宗当初是自愿追随周元祖皇帝打了天下,听闻元祖皇帝用兵如神,为人仁义,就算定了天下也不曾忘了忠心耿耿的部下,还按功劳赏了封地,封他们为诸侯。 他想,他若是元祖皇帝,就绝不会下此决定,这是祸乱的根源。欲壑难填,就算当初他们只想要一块偏安一隅的封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后人已经想要问鼎天下了。 比如他。 元祖皇帝不容亵渎,不过他的后人么,实在太弱了,名正言顺的大公子竟失踪成谜,太后一介妇人带着幼子垂帘听政,大将军拥兵自重左右朝局,如今的周国哪还有当初的威严。 卫湛对这种局面乐见其成又恨其不争,特别是那个如今不知哪里去了的周讷,身上好歹有元祖皇帝的血脉,竟一点也没有遗传到其风范。 他想,他必比周讷更能做好一国皇帝。 徐讷讷觉得新的一年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每日里被卫湛呼来喝去,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待遇也不错。到了元宵之后,她发现自己胖了些,脸上可以揪出个小肉团来。 也就是这时候,卫国已经决定派遣世子作为使臣北上,贺周新帝登基之喜。 第二十五章 年后春日,南方已经渐有暖意,桃花一树一树地绽开,蔼蔼如烟霞蔽日,可越往北走,越是严寒,隆冬寒意并未消退,檐下常见冰凌,晨起尤见霜落。 戴了一层面具的徐讷讷往手里哈了一口气,手正要往袖子里缩,旁边就塞过来一个小暖炉,伴随着冷淡的声音:“没点眼力见,给我拿着。” 旁边的郡守诚惶诚恐:“世子若是不喜欢用暖炉,微臣这还有暖玉,您看?” 卫湛犹豫了一下,语气淡然道:“这天有些湿冷,那便拿过来吧。” 郡守立马吩咐下人去库里取那块暖玉,徐讷讷在一旁揣着温暖的小暖炉,心说就卫湛那个火炉身子,哪用得着那些物件,回头拿了来又随手一扔,还得她收着。 作为伺候世子起居的贴身小太监,徐讷讷这段时间饱受压迫,上马车时是卫湛的拐杖,下马车时是卫湛的随从,用膳时要替他布菜舀汤,歇息时要给他捏肩捶背,晚上还要睡在脚踏上给他守夜。 虽然第二日一早都是在床上醒来,但徐讷讷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冒着酸痛。此时正是冬末春初时候,夜里冷得很,不过睡了两夜脚踏,她已经有些发热了,结果这会还得陪着卫湛巡视郡城。 这是他们上路之后的第三日,卫国车队已经到了卫都以北的松山郡郡城,因卫国离周国不远,走个十来日便能到王都,因此一行人并不着急,在路上还停下准备顺道巡视一下北边会经过的郡城,这松山郡是第一个。 下人很快捧着个盒子过来呈上,徐讷讷乖觉地上前接过打开,卫湛拿起暖玉瞧了瞧,似乎颇为喜欢,便拿在手上把玩。 徐讷讷合上盒子,揣上小暖炉跟在他身后,继续听郡守诉苦说年景不好,人口少。 在外头逛了大半日,卫湛终于大发慈悲领着一群人回了郡守府,徐讷讷被他单独拎进了房间。因她除了小太监这一身份,还有另一重幕僚身份,每日里还得商议事务。 外头太冷,徐讷讷一进温暖的房间就打了个喷嚏,驱散了一身寒意。暖炉还在她手上揣着,卫湛劈手拿过,手指碰到了她的手背,冰凉入骨。 他不由皱眉,虽则外边冷,但他们方才走了不少地方,按理说全身都应该热起来了,可她揣着小暖炉,手还这般凉。 “你怎么这般弱?一点都不像个影卫。” 徐讷讷面不红心不跳,谎话张口就来:“在下天生体弱,平日里也都是干些轻省的活儿,让世子见笑了。” 卫湛也不知信了没信,淡淡瞥她一眼,将暖炉又塞回她手里,还将自己手里那一块暖玉挂在了她脖子上,道:“赏你的。” 徐讷讷只感觉自己就是置物架,卫湛有什么东西都得往她身上丢,前日下边送上来一件貂毛披风,卫湛扬手就往她身上扔,扔完还嫌弃丑,昨日郡守家的小姐亲自下厨做了吃食,也被他随手往后送,送完还是嫌弃丑,说是一看就难吃。 “谢世子赏。”她十分熟练地将暖玉往衣襟里放,直至贴到皮肤,那块皮肤周边顿时散发出淡淡的暖意,只是这暖意太轻,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周讷的身子骨其实算好的,因她作为周帝唯一的成年“儿子”,平日里也会学点拳脚功夫,只是用了药,药性根深蒂固,使得她手脚怎么捂都捂不热,冬日里尤其难熬,夏季倒挺好。 到了晚间歇息时候,徐讷讷将面上一层面具揭去。面具金贵得很,得用专门的药液浸泡,第二日用才能不起皱。她做好保养,才能安心睡下。 照例在脚踏上铺上了松软的厚被子,等卫湛上床后,她就窝进被子,被子里特地叫人灌了汤婆子来暖脚,床边不远处是烧得暖融的无烟碳火,这是她一天中最喜欢的时间段。 不过今夜显然与前两夜不同,卫湛坐在床头不语,也不让她熄灯。主子不睡,她这贴身伺候的小太监显然也不能睡。 因此她只能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还得留神卫湛有什么吩咐。 良久,久到她都快睡着了,却听卫湛道:“上来。” “世子有什么吩咐?”徐讷讷半阖着眼,说话用的都是气音。 卫湛不答,直接下了床,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一看她身上穿的还挺厚,不由皱眉:“睡觉也穿这么严实?脱了。” 徐讷讷坚决护着领口,近日里因总要跟在卫湛身边,她在睡觉时都得缠着布条,缩在被子里后才敢悄悄松开一点点,这会绝不能让卫湛看出端倪。 好在卫湛因她的太监身份,内心里一直小心翼翼,总觉得不能明晃晃地提起身体缺陷戳人伤疤,因而他一看她态度抗拒,便不再说什么,直接拽着她后领,将人拎上床。 “你这么弱,还是上床睡,省得路上病了耽误行程。”卫湛说了这么一句,就展开被子将徐讷讷围起来,自己下了床躺在她原先躺着的脚踏上。 徐讷讷愣了一会,说:“您还不如再让人送张软榻来,脚踏上硬。” “闭嘴,你这么弱都能睡得,我睡不得?睡吧。”卫湛扬了下手,桌上的盏灯应声熄灭,一室陷入黑暗。黑夜总能放大一部分感官,他夜视力良好,睁着眼还能看清屋顶的横梁,耳边是声声清浅的呼吸。 他闭上眼睛,耳边的呼吸越发清晰,就像贴在他耳边吐息一样。闭目良久,半点睡意也没酝酿出来,耳边的呼吸却平缓而绵长,显然已经睡熟了。 卫湛呼吸急促了点,猛地睁开眼睛,歪头往床上看去,床比脚踏高上不少,从下而上是看不见床上的人的,何况那人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他索性坐起身,这下能看见了,那人侧身朝床里睡着,一头黑发扎成个髻在头顶。他不由想起这人满头黑发铺满软枕的模样,那模样,比姑娘还要像姑娘。 回忆了一会,卫湛有些恼怒地捶了一下被褥,这人扰的他睡不着,前两夜也是,他觉得是因看着他睡脚踏不忍心,便半夜把他拖上床。虽分了一半床出去,但好歹能睡踏实了。今夜把整张床都让出去了,他竟然睡不着了。 卫湛向来不是那等会委屈自己的人,此刻便觉得是这脚踏太硬,床上那人呼吸太响,总归不是因自己想的太多才睡不着。想明白原因,他毫不客气在床上那人后颈处按了一下,然后把她往里一推,腾出半张床来。 徐讷讷嘟哝了一句,但因穴道被点的原因,她睡得十分熟,丝毫没感受到旁边这人心中的不平。 卫湛躺上床之后才觉得好了些,周身一阵暖意,床里是一具温软的身子,触手可及。他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又把人翻了个身,两人便脸对着脸,呼吸亲密地交缠在一处。 他又不满意,听着这呼吸声哪里睡得着!徐慎言这厮,呼吸跟打雷一样,直往他脑子里钻。 因着这不满,他顺着自己心意,将一张小脸捏圆又搓扁,呼吸声便因他的动作而断断续续,徐讷讷眉头也浅浅的蹙起,像是随时会醒过来一样。 玩了好一会儿,卫湛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只是觉得那呼吸声还是吵,吵得他不能静下心来。他颇觉奇怪,伸手去捏旁边那人的鼻子,刚一碰上,他猛地丢开了手,愣在了原处。 原来吵的不是徐慎言的呼吸声,而是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杂在一处,在寂静的深夜,比雨天的雷声还要响,从胸腔处一直传至脑海,让他几乎没法思考。 为何会如此? 十八年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卫湛十分茫然,但他本能地知道此刻不能再盯着那张脸继续看。他赶紧翻了个身,换成朝着床外的姿势,眼睛盯着黑暗中的虚空。 他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胸膛,那颗不安分的心还在跳着,一下一下欢快得很。他用力按下去,像是和他作对似的,心跳得更快,似乎在挑衅——你倒是继续按呀! 他恼恨地重重按了一下,半点没留情,几乎要在皮肤上留下印子,但作用渺茫。 都快徐慎言这个太监!卫湛不死心,翻回身去看她,看她睡得一脸无知,他小声嘟囔:“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没有回音,他放心大胆地继续看,只觉得这张脸每一处都长得格外精致秀气,压根不像个男人。也对,这是个小太监。 想到这儿,他不免忧心忡忡,这么好看的小太监,以前在周王宫会不会被人……或者,周讷会不会…… 啧,长得就是个祸水样儿。 “丑死了。”卫湛不忿地点上徐讷讷的鼻子,故意做成个猪脸,但这也无损她的美貌,还平添一种蠢萌的气质。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样叫作蠢萌,只觉得就算变成猪脸,这也是张最好看的猪脸。他不由松了手,泄气似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一个小太监,长成这样怎么行?幸好白日里有张面具遮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randomness、赤兔麦城送忠魂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昨天说是临时出差,结果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去吃了一顿农家乐·=· 我好懵…… 今天开启新副本! 第二十六章 徐讷讷早上醒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前几日她也是从床上醒来,但床上除了她没有旁人,另外半边都是凉意。她自然是以为卫湛醒来后,嫌她睡脚踏上挡路,便把她弄上了床。 但今日不一样,她脸朝床里睡着,分明感觉到有人朝她后脑勺上呼着气,呼吸一下一下洒在她发尖,连带着她头皮都战栗起来。她还感觉到腰上搭着一只手臂,指尖触及她的腹部,姿势亲密到不可思议。 以上种种现象都显示,卫湛今日还没醒。 没醒的卫湛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真真正正地抵足而眠。 察觉到腰上手臂轻轻动了下,徐讷讷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祈祷卫湛醒了就起身出去。 但是卫湛今日却是要赖床,看了看外边天色之后,发现自己手里还搂着小腰,触感软绵,他半眯着眼睛又搂紧了一点。 反正要巡视的地方都巡视完了,谅那郡守也不敢让人过来打搅他歇息,他昨夜还被怀里这人闹得没睡好,自然该叫人陪着再睡一觉。 卫湛霸道惯了,一手搂着小腰,听着耳边那道轻缓中透着慌乱的呼吸,心情没来由的好,闭着眼道:“不许吵,不许起,陪我睡一会,昨夜被你扰的睡不着。” 这可真是凭空一口黑锅,徐讷讷忘了自己还在装睡,黑着脸反驳:“世子,在下睡相极好,莫要随意栽赃。” 卫湛早已领教过她这有一说一的本事,半点不会看人眼色,也不知以前得罪过多少人。 他轻嗤了一声,伸手按了下她的头,道:“我说你有就是有,给我睡觉,不许顶嘴。” 徐讷讷自接手周讷的身体以来,还没睡得这么暖和过,手脚都暖呼呼的,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屋里火炉已经灭了,残留几丝淡淡的梅花香味。 唔,有点困,不如睡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身后半边床这会又凉了,不过能看出来卫湛起身以后还给她掖了掖被子。 徐讷讷觉得,要是卫湛对她没觊觎,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位表里不一的王世子,表面上是“莫挨我没结果”,背地里居然对一个小太监动手动脚,禽兽! 徐讷讷已经能预想到她的下场——卫湛讨厌女人,但他看上了一个女扮男装的男人。由此可推测,他会弄死这个女人,好掩盖这桩丑闻。 她怀抱着即将赴死的心情起床,听到门外院子里有些响动,大概是卫湛在练武。他练的可比原先周讷练的那几招花拳绣腿实用多了,拳风似乎能凝成实质,一脚能踢残一个人。 看卫湛停下站在院子中央,徐讷讷赶紧上前送上热巾子,卫湛接过慢条斯理地擦自己的手,手指的细缝一一拭过,带着一种不知名的诱惑。 徐讷讷安静地看着,觉得这双手就该是执笔弄墨的,稍有损伤都觉可惜,何况是指腹有那么多薄茧,她有些遗憾地吐了口气。 “看什么?” 她回过神来垂下眉眼,道:“世子的手很好看。” 卫湛似笑非笑地瞥了她的头顶一眼,将手伸至她面前,道:“看吧,看清楚些,回去画张画给我。” 徐讷讷:?不就多看了两眼,还得收费? 她不由想起先前在他书房里多看了两眼书架,结果被强制要求写读后感的事儿,后面因她感言写的不真诚还被骂过好几次…… 卫湛此人,报复心甚重。 “今日就算了,东西都收拾完了?” 徐讷讷低眉顺眼应了声是。 “那便赶路吧,天黑前应能到涉水县。” 卫湛说的涉水县属于松山郡北边的嵩岭郡,再往北还有潞河郡和嘉湖郡,嘉湖郡与周国毗邻,两国以溧河为界。也就是说再走个十来天,就能到周国了。 徐讷讷在心底琢磨了下,一时间糟心不已,怎么就要到周国了?她宁愿在路上跟着卫湛巡视郡城,也不想去周国碰见旧人。 因早起还没用早膳的原因,她心里那股气便显现在了脸上,看着苍白没有血色。 在上马车时还差点因头晕而摔下去,幸好卫湛提着她的后领,将人直接提了进去,塞到座位上坐下。徐讷讷被他的动作弄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就见眼前多了个食盒。 “谁让你赖床了?早膳都来不及用,方才还差点摔下马车,没得给我丢人。”卫湛嫌弃道,将食盒又往边上推了推,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长腿伸得更长,挤占了马车内大半空间。 而这辆马车不是在卫都出行的那种宽敞又舒适的马车,而是专门为了出远门而打造,内里空间大,但都放了些出门必要的东西,车壁极厚,能挡住箭矢攻击。因此剩下能给人安坐的空间就少了。 卫湛这么一伸腿,徐讷讷只能尽力往边上缩,再打开食盒,里头有两个包子和一碗白粥,热气还冒着。 她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如果卫湛不讨厌女人就好了。这么一条贴心的金大腿,她肯定抱着不撒手。但如今,她小心翼翼潜伏着,还得做好准备随时跑路。 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用完一顿早膳,徐讷讷脸色好了些。她感觉在她用完早膳之后,马车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像是在官道上疾行——应是卫湛吩咐过,在她用早膳时走慢点。 徐讷讷心里越发动摇,如果卫湛喜欢女人就好了。 但现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她也就稍稍想了一下,转头看见卫湛臭着脸,立马就把先前的念头抛在脑后。 看他那模样,怕是要骂人了。 果不其然,卫湛一跟她对上眼,立马嫌弃道:“吃完了还抱着食盒做什么?留着当午膳?过来给我捏腿。” 这是小太监的活儿,徐讷讷在这几日已经越发娴熟,能保证把卫湛伺候得舒舒服服,闻言立马将金大腿扶到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开始捏腿。 卫湛闭上眼睛,姿势闲散地靠在一个大软枕上,徐讷讷看着觉得他就像只猫儿,长得好看,性子高傲,时不时就爱发点小脾气,熨帖时又让人喜欢不已。 她似乎有点喜欢这只可爱的猫,可惜猫主子只把她当奴才看。 因要赶路到涉水县,午膳便只在马车上用了些干粮。然后紧赶慢赶,刚好在日落时分进了涉水县城。这次他们没有去县衙找县令,只寻了一家客栈直接包下。 坐了一天的马车,徐讷讷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下马车时又差点摔着,被卫湛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提着进了客栈。 这几日类似的场景已经出现过好几次,护卫们已经见怪不怪,安静地守在马车边。只是前去周国朝贺的还有一位礼部的官员,一看王世子竟亲自出手提着小太监,又因前几日看见这主仆俩过分亲密,登时就觉得自己怕是要抢一抢御史的职责。 “世子,您怎好亲自提着这小太监?那等无根奴才,得给您做脚踏才是。” 卫湛斜了他一眼,道:“我不提,那李大人你来提着这小太监?” 李大人略有为难,他是个书生,哪能提得动这么大个活人。而且听世子说话间隐有怒气,他是个人精,当即不敢再提,沉默地退到一旁,找另一个鸿胪寺官员说话去了。 徐讷讷敢打赌,肯定是在说她坏话,因为她鼻子痒,随即就打了个喷嚏出来。 卫湛将她放下,打量了下她裹得跟头熊似的穿着,问道:“暖玉戴了吗?” 徐讷讷醒了醒鼻子,语带气音道:“戴了。” 卫湛又伸手去抓她露出来的手,触手可及的微温的暖意,但因他的手很暖,而徐讷讷的手没有那么暖,因此他感受了下,只觉得那只手还是偏凉了些。 “先去用点热汤。” 热烫香浓的鸡汤很快送上桌,每个人都喝了一大碗,客栈大堂内只有他们这一行客人,也不必顾忌扰了旁人,因此用餐颇为适宜。 徐讷讷烤着火用完膳,一进屋内就听卫湛吩咐道:“让人打些水来,我要沐浴。等我沐浴完,你也可以泡一泡。” 她身子一僵,前几日卫湛沐浴时都在另外的房间,也不用她伺候,而她不敢沐浴,每回都是趁着卫湛不在的时候,打两盆热水擦擦身就算了。 “快些去。” 她赶紧下楼寻了掌柜,不多时就有侍卫提了水上楼,等灌满那一人高的木桶,徐讷讷也跟在侍卫身后出了门。卫丙守在门外,看见她出来便道:“你该伺候世子沐浴。” 徐讷讷甩了他一眼,懒得理,谁知里头卫湛似乎听见了,扬声喊她:“小徐子进来。” 徐讷讷:“……是。” 她进屋时正好瞧见卫湛脱衣,上半身紧实的肌肉露了出来,肩背处竟有一条长约两寸的伤疤。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卫湛的身材无疑是极好的,往常穿得衣冠楚楚的竟看不太出来。 听见她吸气的声音,卫湛半转过身,唇角翘起,眼底是灿然笑意,止都止不住:“你看什么呢?” 烛火下,他的脸似白玉般精致俊秀,与他的身材形成极大反差,但徐讷讷又觉得他应该就是长成这样的。 陌上人如玉,世子世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二十七章 卫湛侧着身,徐讷讷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腹肌,她不自在地牵了下唇角,问道:“世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卫湛手里还拿着刚脱下来的衣裳,掂了两下道:“过来伺候我沐浴,还得我过去请你?”他吩咐人时惯常喜欢用语气嘲讽的反问句,听得人牙痒痒还不能反驳,当然这个目前来说只针对徐讷讷一人。 徐讷讷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衣裳,转过身搭在旁边的屏风上,待她转回身,就见卫湛光着脚已经在脱裤子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卫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在裤腰上停顿了一会儿,拧着眉道:“你转过去不许看。”他倒是不介意人看,但总怕自己身体健全,从而让这个小太监心生自卑。作为主子,还是得顾念着下属的心理。 徐讷讷却是松了一口气,要是真看见了,她不能保证自己还保持得了呆板的面瘫脸。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消,随后是身体入水的声音,卫湛叫她:“过来给我捏肩。” 他往常是不喜有人近身伺候的,但这几日得了乐趣,有个人在旁边供欺负,这滋味实在令人上瘾。 “晚上没吃饭吗?用力一点。” “你捏到哪里去了?你那是捏肩吗?你是不是在摸我?” “啧,跟挠痒痒似的。” 徐讷讷木着脸,对他花样百出的嫌弃充耳不闻,只姿势严谨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她前世倒真学过按摩,力度和动作都是极为标准的,给别人捏过收到的都是好评,就卫湛在那瞎嚷嚷。 卫湛如白玉般的肌肤在热水蒸腾下现出粉色,而肩背那一片皮肤又显得格外的红——被徐讷讷捏的。 别听卫湛嘴里说的“跟挠痒痒似的”,徐讷讷是下了大力气,颇有技巧地按压穴位,等按完一轮,手累得都抬不起来了,手指差点抽筋。 卫湛只觉得身体通畅,满身疲累尽数消解,转过身来,手臂趴在浴桶边沿,自下而上看着眼皮半耷拉着的徐讷讷。这个角度看去,徐讷讷面上线条显得十分柔和,连耷拉的眼皮都透出几分缱绻。 “你以前也这么伺候你主子?” 徐讷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勉强想起自己修改过的人设——因与周国大公子有些相像而被提拔为他的影卫,性子羞涩内向,是个小太监。 作为小太监,自然应该是伺候过人的,因此她点了点头。 却不想原本神情惬意的卫湛一瞬间变了脸,冷冷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难怪这么会伺候人,只是力气跟挠痒痒一样,有什么用?” 徐讷讷不答,趁着他黑脸时,突然伸出手指在他锁骨处轻轻按了一下,猝不及防一声轻吟从卫湛喉咙里往外蹿。 卫湛:“……” 徐讷讷也:“……”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好瞧见他那里有滴水珠往下滑,一下子没忍住手欠。 卫湛的脸色一时间黑红黑红的,想要发火又没什么底气,憋屈了半日,只憋出来一句:“去把我的衣裳拿过来。” 徐讷讷懂了,原来在某些方面来说,这就是一只纸老虎。猫儿气势是足的,只是挠人时还是会下意识收起爪子。 她可真是太喜欢这只猫了。 卫湛在出浴前还是说了一句“转过身去”,瞧着小太监规规矩矩地背对着,他才拿了中衣穿上,吩咐道:“我去躺会儿,你叫人抬水下去。今儿赶了一路,你也洗洗。” 徐讷讷出了门就让掌柜又开了一间房,掌柜为难,整个客栈都被包了,其他房间也都住满了,这会哪还能腾出一个房间来? 在她要房间的时候,礼部的李大人正好经过,闻言就黑了脸:“就算是王世子的奴仆,也没有多开一间房的道理,你是要做什么?” 李大人已经认定她心存不轨,就算不是,一个奴才竟然想要单独开一间房,那也是骄奢淫逸、恃宠生骄,枉顾规矩礼法。李大人作为规矩法度的推崇者,最是看不得这种行为,登时就想先把这坏规矩的小太监抓起来,扔到柴房去! 徐讷讷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在心里斟酌了下柴房和上等客房的差距,还是坚决选择上等客房,毕竟晚上还有人帮忙暖床。 既如此,她便赔了笑脸道:“李大人,是世子要奴才过来的,只是世子要做什么却是不知。做奴才的哪能干涉主子的意思,望李大人见谅。” 李大人不知信了没信,皱着眉头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眼,觉得以这小太监的胆子应该不敢撒谎,哼了一声转身去寻鸿胪寺的孙大人去了。 徐讷讷不敢在楼下耽搁太久,确定没客房之后还是回了卫湛的那间房,一进门就瞧见木桶里的水热气蒸腾,显然不是卫湛先前用过的。 卫湛的声音适时响起:“我看你下楼去了,就让人尽快换了桶干净的水,赶紧洗洗过来睡觉。” 床和浴桶之间隔了扇屏风,只是那屏风透光,不管站在哪一边,烛火能把人的身体曲线全映照在屏风上,另一边的人都能瞧见。 徐讷讷不敢冒这么大险,神色整肃道:“奴才不敢在世子屋内沐浴,怕污了您的眼。” 卫湛原本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间或翻一页,看上去气质温柔眉目如画,只有眼尾那条疤,损了一两分美貌。 不过徐讷讷不是看脸的人,半点不受影响,木着脸任由卫湛打量。 “所以你方才是要多开一间房来沐浴?”卫湛食指在下巴上摩挲,思考了会儿,觉得这小太监胆子不小,“还敢撒谎说是我让你去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他轻嘲了几句,大手一挥,像是施恩般的语气:“不用怕污我的眼,我不看你。你跟白斩鸡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徐讷讷蹙起眉头,额上便现出几条浅浅的纹路,她面上还戴着那层面具,这张脸和原来那张脸有六七分相像,但细节处不同,线条更秀气更柔婉,活像一朵白莲花。 卫湛的耳力再好也听不到楼下她跟掌柜的谈话,应是他身边的暗卫,在楼下偷听她说话,又上楼打小报告。应该不是卫丙,卫丙一直守在门口,那就是甲、乙、丁中的一个。 徐讷讷对这几个人的名号也只是仅有耳闻,但不影响她心生忌惮,甲乙丙丁四个暗卫可谓是卫湛的左膀右臂,在《诸国》中声名赫赫,她预感自己就算要跑路,前路也十分艰难。卫湛那般记仇,肯定会揪着她不死不休。 怎么还带背后打小报告的?过分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洗,不洗今晚不准上床睡。” 徐讷讷回过神来,衡量了下武力值,转到屏风后去,作势脱去了自己的外袍,里头卫湛没有出声。她便依前几夜的顺序,先将薄如蝉翼的面具揭下做保养。脸上肌肤终于接触到真实的空气,让她觉得松快了许多。 她想了想,还是拿了旁边的木盆,舀了一盆水,借着浴桶的遮掩,在卫湛看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解了领口,用浸了水后拧干的帕子擦脸擦脖子。 擦完以后换了个木盆又舀了盆水,拖了张凳子过来坐着泡脚。 泡脚不会发出声音,她惬意地眯着眼,几乎要坐着睡去,但里头卫湛听了半晌觉得不对,扬声喊道:“姓徐的你是不是睡着了?小心掉浴桶里淹死。” 说着他就要下床过来看,但又顾忌着小太监强烈的自尊心,好歹站在屏风后,凝神细听另一边的动静。不过他余光瞥见了浴桶落在屏风上的影子,这一看便觉得不对,浴桶里分明没有人,难道真溺水了? 没听到答话,他赶紧转过屏风就见浴桶里空荡荡的,一桶水清澈见底,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心里竟闪过几丝遗憾和失望。 然后他眼神一转便瞧见了浴桶旁边,正坐着泡脚的徐讷讷,表情微妙地停在原地。良久,他轻嗤一声:“你倒是挺会享受。” 徐讷讷眨了眨眼,认真道:“脚上颇多穴位,以热汤浸泡,有疏通筋骨之效。” 卫湛黑着脸转回去,回到床上拿起方才看的书,但却怎么都看不下去了,眼前似乎总有一双白嫩水滑的脚,那双脚一看就没吃过苦,没什么疤痕薄茧,从前应是锦衣玉食的,怎么也不像能伺候别人的人。 他索性将书一合,专心思考起一屏风之隔那人的身份来。徐慎言这人,身子文弱、性子呆板,分明是身份不明的细作,但周国那些细作却又不认识他,脸长得颇像周国大公子周讷…… 他原先也是因此才猜测徐慎言是周讷的影卫,但这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猜想,徐慎言仅有那么一次承认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换言之,徐慎言很有可能隐瞒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一个已经投诚了的细作,竟然还有隐瞒。卫湛眯起眼睛,心底的阴暗思绪一丝丝往外蔓延,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他想,他有必要试一试下属的忠心。 若是还敢背叛他,就算他心底再怎么偏爱,这人也绝不能留下。到时候就拿条链子锁起来,锁在哪里好呢?卫王宫不行,会被父亲发现。 不如从周国回来就请建世子府,然后打造一间密室,密室得和卧室连在一处,方便他出入。 正泡着脚的徐讷讷打了个寒颤,感觉后颈处似有凉意,正好水温也凉了许多,她赶紧擦干脚,出门让人将水抬下去,不多时,房间内恢复干净整洁,地板上的水迹也尽数擦干。 她绕过屏风,往床上看去,卫湛低着头,大半张脸都掩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烛火摇摇曳曳,他的影子也随着在壁上摇摇摆摆。 徐讷讷却是下意识停住脚步,总觉得床上那人整个的裹着一层黑气,这会那黑气还纠纠缠缠地往外冒。 “世子?”她叫了一声。 卫湛抬起头来,眼里是还未散去的冷冽,被他这眼神一看,徐讷讷周身一寒,刚因泡脚而暖起来的身子一瞬间像是暴露在寒风里,被吹了个彻底。 “歇息吧,明日不在涉水县停留,早些上路直接往北走。” 徐讷讷觉得自己识相点就该过去睡脚踏,但脚踏不舒服,她眼睛转了转,发现屋里另一边还搁着一张软榻,这是前几夜房间里没有的东西。 令人感动,客栈里竟然还有软榻,先前郡守府都没有。 她毫不犹豫地往房间另一头走去,床上卫湛余光紧盯着她的动作,一看屋那头还有张软榻,脸一沉,冷声道:“来人,将那张软榻扔出去。” 徐讷讷眼前一闪,一个黑影迅速推窗而入,卷了软榻又循着进来的路线闪了出去,全过程不过几息间。她都没来得及看清人脸,想来这是卫湛手底下第一暗卫卫甲。 实力深不可测,最擅长追捕,据闻有夜闯梁国王宫的事迹。 徐讷讷咽了下口水,立马换了表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滚到了床边,从柜子里拿了被褥出来铺床。 卫湛冷眼旁观,倒是没叫她上床。 烛火熄灭,屋里陷入黑暗,徐讷讷有点睡不着,虽然床不远的地方有火盆,但对于她来说远远不够,被褥是冷的,她暖呼呼的脚也有渐冷的趋势。 就在她顽强抵御寒冷侵袭的时候,卫湛突然出声道:“徐慎言,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她下意识就答:“世子所言,在下不敢忘。” “嘁,”卫湛翻了个身,不相信她,“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哪句话,肯定忘干净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记着的。” 这话指向性太过明显,徐讷讷好歹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自觉对他也有几分了解,当即冥思苦想,竟真推测出来了:“世子说的应是‘你若是敢背叛我,我打断你的腿’这一句。” 她对这一句威胁印象深刻,连着做了两夜噩梦,梦里她匍匐着在路边乞讨,境遇怎一个惨字了得。 卫湛不知她心底阴影,闻言勾了唇角,心情诡异地好了些。 记得就好,最好做出行动来,若是心口不一敢背叛我,我不会打断腿,我会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猪笑笑小天使投的雷=3=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二十八章 接下来就是一直赶路,连原先打算好的巡视郡城也是匆匆走一遍就过。徐讷讷不知道为何突然要这般赶路,毕竟周国规定的朝贺时间是三月初,三月初六是新帝的生辰,在那之前到就行,他们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难道周国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可她日日都跟在卫湛身边,他收发消息她都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周国出事的消息传来。 徐讷讷旁侧敲击问过好几次,偏偏每次卫湛都甩她一个微妙的眼神,具体什么消息却是半个字也不透露,只一味地抓着她赶路。 连续赶了十来日后,终于到了卫国最北边的嘉湖郡,嘉湖郡北邻溧河,一行人在溧河边上的驿站里住下。因这里是两国交界的原因,溧河边上派了军队驻守。 卫湛作为卫国世子、下一任卫王,既然来了这儿,自然是要去安抚一下军心。因此他们终于慢了下来,准备在嘉湖郡待了几日,与周国那边交涉好,再渡溧水而过——寻常时候,溧水上禁止渡河。 视察驻守军队不能再带小太监,徐讷讷就闲了下来。不过她就算闲下来也不敢出驿站,许是因在边境的原因,这里的民风十分彪悍,来的那日就在街上碰上一起斗殴事件,第二日出门又碰到一起骂街事件。 徐讷讷觉得依照她如今的身份,还是谨小慎微待在客栈里比较好。 就这么待了两日,第三日她和前两日一样,清早起身伺候卫湛穿衣洗漱,然后就准备送他出门。今日卫湛态度格外平和,临出门前还交代了一下行踪:“今日我要去溧河上游,来去可能要费个三五日。你就待在驿馆里,若是想出去就叫上卫丙。” “为何要去上游?”徐讷讷一听就知道不对,她毕竟是卫湛的幕僚,这时候就得说说自己的意见,“上游是伏牛山,地势崎岖,难以成行,还是陈国、周国与卫国三国的交界处,您……” 卫湛不在意地一挥手,打断她道:“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数,你且在驿馆内等着。若是有什么变故,你就听卫丙的。” 眼下诸国之间表面上看着和睦友爱,但实际上细作遍地走,边界之地处处交锋,都想先对方一步取得逐鹿天下的先机。而卫国在其他几国看来绝对是一个软柿子,因卫王只有卫湛一子,只要卫湛出事,那卫国就彻底乱了。 徐讷讷思来想去都觉得卫湛肯定有事情没和她说,偏偏她看这种权谋文也只是一目十行,只能记得书中人物死了没死,但却不知道会不会受重伤之类的。况且如今因她的原因,有一部分跟卫湛相关的剧情都改了,她实在不能确定卫湛会不会有危险。 黄昏时分,夜幕将落,卫湛一行人果然没回来,同去的还有鸿胪寺的那位孙大人,留下礼部李大人在驿馆主持大局。 没了卫湛在上头镇着,李大人可谓是神清气爽,看见徐讷讷一个人待着还过来说了几句话,眉眼间全是和气。徐讷讷觉得与前几次看见她就骂的压根不是一个人。 “既然世子这几日不在,明日你就随我去城里看看。”李大人吩咐道。 按理说徐讷讷是不用听他的,但如今卫湛不在,她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小太监,理应听话,闻言只能应下,等回屋时就被卫丙叫住了:“李大人寻你何事?” 徐讷讷答道:“大人让我明日随他去城里看看。”驿馆在城郊,周围都没什么人,李大人怕是觉得有些荒凉,才想进城感受一下人气。 卫丙板着一副棺材脸,但没说什么。 此时溧河上游的伏牛山里,卫湛一行人已经失散,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卫甲和卫乙,如今形容略显狼狈。 “世子,不止陈国的人,周国也掺和了一脚。为了您的安全,务必取消原计划,尽快回驿馆与其他人集合。” 卫湛却不说话,尽管发丝凌乱,身上衣裳也划破了几处,靴上满是黄泥,他依然丰神俊朗,只要站那儿就是一道风景。 “世子?” 卫湛这才应道:“无妨,叫卫丙将人骗过来,小心些,别伤了人。” 卫甲、卫乙:“……” 何必呢?要他们说,徐慎言一个文弱书生,先前还是个细作,若是不忠,直接弄死便是,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制定出这么一个计划来? 可惜卫湛此人深不可测,就算他们跟了他十来年,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只能一边逃命一边还得谋划着骗人。 说逃命倒也不尽然,反正卫甲和卫乙是没见过这般悠闲的逃命的。甩开那群杀手之后,卫湛一路上都有闲心观察哪一处适合安营扎寨、哪一处上演适合死里逃生的戏码。 伏牛山是险峻之地,坐落在三国交界之点,孕育了溧水,但最有名的却是伏牛河,这伏牛河来自西边高峰,只是途经伏牛山,流至周国,再由周国东部入海。伏牛河比溧水宽,水流稳而水位深,途经伏牛山的那一段河道是最险要的一段。 伏牛山山上地势崎岖难行,也正是如此,才轻易甩开了那群杀手。杀手来势汹汹,卫湛一行人里头却还有几个拖后腿的,弄得他们反杀艰难,只能暂时逃离以图后计。 卫湛转了一圈,觉得断崖边上的山洞甚好,断崖不高,下头就是伏牛河,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也死不了人。 这是他们离开驿馆的第二日,到伏牛山的第一日,马上就要入夜了。而卫丙也收到了消息,准备趁夜将人骗过去。 然而卫丙打家劫舍的手段多,唯独骗人这技能不太擅长,在犹豫了一个时辰之后,看着瘦弱得跟麻花杆子一样的小白脸,他衡量了下武力,觉得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为何要骗? 徐讷讷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敲了头,连夜送到了上百里外的伏牛山,然后丢在了卫湛看好的那个山洞里。 卫湛黑着脸:“我不是叫你把人骗过来?” 已经过去了大半夜,晨光熹微,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太阳就要升起了。卫丙认错态度良好:“世子,属下愚钝。” “算了,他知道是你把他打晕的吗?” 卫丙摇头。 “行,等他醒了就说驿馆有危险,他被人敲晕差点被歹人掳走,你看势不对,救了他连夜赶至伏牛山来寻我汇合。” 卫湛睁眼说瞎话的水平极高,这话一出,卫丙如醍醐灌顶。 卫湛想了想又道:“你们先去伏牛河边等我,露点痕迹,那几个杀手应该要追上来了。” 卫·甲乙丙迅速领命而去。 天边晨光渐亮,山洞里的火堆已经没有温度,冷冽的山风从洞口往里灌,卫湛半蹲下|身,看着还晕着的徐讷讷皱了皱眉,心道卫丙真是不中用,这般冷的天,将人掳来也不带件披风。 在他专注的视线下,徐讷讷慢慢被冻醒,然后一醒来,眼前不是驿馆青绿色的床帐,而是干燥的黄泥土,她悚然一惊,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凉了。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一觉起来又穿了?权谋剧本转换成荒野求生?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都要炸开,好在卫湛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她拉了回神:“想什么呢?” 徐讷讷惊悚回头,都结巴了:“世、世子,这是哪里?” 卫湛佯装随意,将自己先前想好的应对之词说了一遍,重点说明驿馆如今很不安全。他倒也不是说假话,若不是他突发奇想来了伏牛山,那群杀手就准备在驿馆下手了,留徐慎言一个人在驿馆,他委实不放心。 徐讷讷呆怔半晌,终于勉强接受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我让他们去探路了,你既醒了也起来走走,山里冷,走走能暖身子。”卫湛不容置疑地拉着她起身,将人拉至山洞外边。山洞对面是一座山头,山头上漫着霞光,浮云也显得温柔。 徐讷讷默不作声地跟在卫湛后面,将目前已知情况在脑海里细细回想斟酌,越想越觉得不对,据说伏牛山里还有一群杀手,卫湛身上的破衣裳上至少有三条刀锋割出的破口,证明他所言非虚。可他为何不下山,非得在伏牛山上和那群杀手死磕? 她隐隐觉得自己即将触及真相,谁知只差那么临门一脚,却被人打断了。卫湛单手拎着她原地转了个大圈,一支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而过,随后没入他身后的树干。 “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不用他提醒,徐讷讷也知道来者不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脑子里终于想起点剧情来——《诸国》中卫湛北上周国时被人伏击,幸好早有准备,最后只是受了轻伤,只是随行的官员死了一人。到了周国后,赵太后为表安抚之意,还赐下了珍宝数样。 很好,只要不死就行。 徐讷讷还没想完,眼前就是一片天旋地转,头抵在卫湛的怀里,身上大部分也被他护着,但山崖陡峭,既摔了下去就很难停下,两个人一路滚进了伏牛河。 尽管有卫湛护着,徐讷讷的脚还是磕到了石块,滚到河里之后,她被水一淹,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卫湛已经开始骚操作:) 谢谢猪笑笑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跟大家说一下,这篇文后天就要入V啦,明天的更新挪到后天1点,入V当天有三更~ 为回馈小天使们,v章第一章留言有红包=v= 然后给自己打个广告,下一篇预收文《陛下他又冷又狠》: 阿芷活了十五年之后,才知道自己是真假郡主里那个假的。 真郡主身负玛丽苏光环即将华丽归来,她活成白月光的模样被人抛在脑后。 熟知剧情的阿芷赶紧卷包袱让位,然后被阴郁的陛下捡回了家。 陛下他又冷又狠,又阴郁又暴躁,但是他最爱阿芷,命不可及。 从一无所有到万人之上,我对你之心意,始终如初。 求收藏吖=3= 第二十九章 徐讷讷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伏在卫湛的背上, 她眯着眼看了下天色, 太阳刚升起没多久, 看来她滚下河失去意识没多久。 身上湿淋淋的, 隔着湿衣裳,她感受到了另一具身体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将热量传到她身上。 “世子, 我们……”她小心地直起一点身子,视线却凝在卫湛的肩膀上,外袍到中衣尽数被划开以至于皮开肉绽,鲜血经由水的浸泡而染红了一大片青衣。 未出口的话就那么堵在喉咙里,徐讷讷几乎发不了声,非常羞愧地闭上了嘴。她竟怀疑这一切是卫湛自导自演, 实在太不应该了。 就算是自导自演, 卫湛也委实太拼了些,这伤口虽看起来不重,却因伤在肩膀上, 还泡了水, 应要吃很大一番苦头。 徐讷讷想,冲着卫湛受了伤还坚持背她逃命的交情,她以后就算跑路了也会念着他的, 真是个好人。 “你先忍一忍,别睡过去。”卫湛喘着粗气说话,“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等卫甲他们找过来。”说话间他脚步不带丝毫停顿, 在山林间如履平地,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受了伤的人。 徐讷讷把自己和他一比,深觉自己就是条咸鱼,不敢再打扰大佬绝地逃生,只默默抱着这条金大腿划水。 不知绕了多久,卫湛终于停在一处山洞前,先将徐讷讷小心放下,他提着剑进去打探了一番,这才出来又把人背进去,靠着山壁放下。 徐讷讷一坐下才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先前腿上撞的那一块地方尤其的疼,但这种疼跟卫湛的伤口比起来显然不是一个层次。 两个人的衣服都是湿的,但没有火可以生火堆,在这春寒料峭里,徐讷讷打了个喷嚏。 卫湛盯着她看了两眼,起身出了山洞,没一会儿捡了几根干柴回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在干柴堆里鼓捣了片刻之后,竟渐渐冒了些烟来,火堆升起来了。 徐讷讷赶紧挪过去了点,也终于有闲心关心一下卫湛的伤势:“世子,您的伤如何?在下给您包扎一下。” 卫湛抗冻,慢条斯理地脱下上半身的衣袍,肩上伤口已经被水泡的发胀发白,再不处理就要溃烂发炎了。 “没药。”他道,“先前落水时掉了。” 他就那么赤着上身,将衣裳挂在火堆旁边烤,火光摇曳,他的神情也明明灭灭,看不分明。 外边太阳隐在云层里,初春的温度很低,伴随着凌冽的山风,这种天气不能指望出去晒太阳,只能就着火堆烤一烤。 徐讷讷裹着一身湿衣裳,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脱了衣裳烤一下。”卫湛提醒道。 “我不。”徐讷讷半转过身,坚决不去看那一具力量蓬勃的躯体,也不看他肩上狰狞的伤口。 卫湛却误会了,登时眉头紧蹙,语气便带上了严厉:“都什么时候了,不想冻死快点脱衣服!你身上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讷讷嗫嚅着想要反驳,她身上哪哪都见不得人,特别是见不得卫湛。 “脱不脱?不脱你死在这儿可没人管你!”卫湛肃容,一张脸比冬日的雪还冷,再加上气温的原因,徐讷讷被他盯着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冷到骨缝里都透着寒意,甚至那寒意隐隐有了实质和痛感,正从腹部往外蔓延,带着她的小腹往下坠…… 不对,这种感觉……似乎有点熟悉。 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和每个女人都有的亲戚见面,徐讷讷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但下腹那股热流已经提醒了她。 她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白,额头上冒出冷汗,眼前无疑是个死局,她很大概率今天就要死在这个破山洞里。 她余光紧紧盯着卫湛,卫湛也在盯着她,似乎她再不脱衣裳,他就要亲自上手了。 “世、世子,您的伤口痛吗?” 卫湛有些意外,目前条件不好,那点伤口不至于要命,他也就懒得理,没想到这人不管身上那身湿衣裳,倒还有闲心关心他的伤。 他脸色好了些,嘴角有隐隐上翘的趋势:“这点小伤,无妨。” 徐讷讷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下腹热流,似乎连生命力也随着那股热流在逐渐流失,唇色越发苍白。 她正要找个借口说要去小解,却见卫湛突然皱了眉道:“怎么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是狗鼻子吧?徐讷讷一脸惊悚,几乎要落荒而逃,只是受到了惊吓,手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伤哪儿了?” “脚……不对,是腿,刚刚撞石头上了!”徐讷讷猛地坐直身子,两只手都去扒拉裤腿,力求以事实来佐证自己说的话。 裤腿撸上去以后,一截莹白的小腿便露了出来,小腿前面有一大块红肿,看着可怖,实际上确实挺疼,但只破了皮渗了些血丝,压根没有血腥味。 卫湛凑近了看,难得生了懊恼的情绪,早知就小心些了。还是他轻敌了,未料两方杀手竟还能结成同盟,叫他计划出现错漏。 原本的计划是他佯装不敌摔下崖,然后就在崖底等着看徐慎言会不会和周国那群杀手有勾结。最好的结果是徐慎言会下崖去寻他,再坏也不过是徐慎言跟着周国杀手撤退。 但当时情况危急,来的是陈国闻名遐迩的刺客联盟,相传被刺客联盟盯上的只能不死不休,这辈子都要活在阴影之下。他只能临时变更计划,带着徐慎言先逃命。 “先忍忍,先将衣服烤干,我出去看看地形,看看周边有什么草药能敷一敷。”卫湛眼睛微闪,他毕竟心计颇深,先前是被这危急情况搞懵了,现下冷静下来,就发现了徐慎言态度的不正常之处。 但他没声张,本来这次计划就是为了测试徐慎言是否忠诚,如今窥见端倪,他佯装不察,将烤的半干的外袍往身上一披,起身出了山洞。 他一走,徐讷讷送了一大口气。在她心里,卫湛那人虽说脾气不好,但难得说话算数,对她也甚是体贴,因此半点没怀疑他出去的目的。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看着卫湛背影消失在山洞外面,又回头细心地用灌木丛和干草将洞口掩住。她这才敢站起来,果不其然,一摸后边,全是湿的,连地上都沾了一点深色的印记。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干脆跟卫湛说她屁股磕破了,看起来还有几分可信度。 湿衣裳裹在身上十分难受,徐讷讷冻得嘴唇发白,小腹一阵一阵的痛。此时这种情形她没有选择,若是不及时处理,她往后大概要遭很多罪。 也不管卫湛会不会立刻回来,反正现在山洞里没有人,她小心翼翼脱了外面的衣裳,幸好里面穿的挺厚,夹袄吸了水更显笨重,她把夹袄先挂在火旁烤,然后低头思索该从剩下哪件衣裳上裁下一块干净一点的布来。 挑来选去只有紧贴肌肤的亵衣下摆最适合,因她怕冷,她的亵衣是特制的双层的,内衬干净贴身,裁下一块也不会显得怪异。 但是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这亵衣质量颇好,徐讷讷如今正是病弱时候,压根没力气徒手撕开。她用力扯了许久,连牙都用上了,气喘吁吁却连一个口子都没有撕开,浑身力气已经散了个干净。 啊……看来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要徐讷讷自己说,她如今才刚刚抱上卫湛的金大腿,自然是不想死的。就算是原书中的周讷,得罪了卫湛之后还能全须而退,甚至在诸国混战以后还活得颇为滋润。可她如今接手周讷的身份,怎么就混成了这样子? 她抱着膝盖,倚在山壁上生无可恋。生活果然不会厚待她,原本以为白捡的一条命,到时间了就得还回去,说不定还得付利息。 卫湛出去还不到两刻钟,在这两刻钟里,徐讷讷想了许多,想起前世,想了书里的周讷,然后在脑海里把继承到的周讷的记忆也翻了翻,直到脑袋越来越昏沉,她才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背对着洞口,身上只穿了一件湿透了的亵衣,隐隐可以看见后背上凸起的蝴蝶谷和缠得紧实的布条,听见洞口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动都没动。 在方才两刻钟里,她顺道将自己的死法也想了一遍,卫湛身边有柄长剑,大概率是一剑穿胸,或者抹她脖子,若是卫湛气得狠了,也有可能会直接上手掐死她。 还有可能是卫湛不想让她死这么痛快,会直接将她带回去,然后扔到军营里充当军妓,让人肆意□□,不过卫湛应该不会那么下作。他虽然厌恶女人,但行事却有分寸。 这般想了一遍,她心里好受了些,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情绪也消散了许多。 听见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她脸色堪称淡定地转过头,迎上卫湛惊疑不定的视线,她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回来啦?” 卫湛手里还抓着几根药草,另一只手里提着剑。出去走了一圈,他精力恢复了不少,鼻子通畅不少,自然闻到了比先前更浓的血腥味。这血腥味显然是从坐着的那人身上传来的,徐讷讷脸色因失血而越发苍白,看着竟有重伤垂危之势。 卫湛心中慌乱不已,难道真的伤这么严重?他明明都尽力护着他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到底哪里伤了?”他慢慢走近,视线在她单薄的身体上转了一圈,紧贴身线的亵衣上并没有血迹,那便只有下半身,但小腿上的那一块红肿显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血腥味。 徐讷讷深吸一口气,事到临头了,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候不免埋怨卫湛眼瞎——你特喵看不见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你都闻到血腥味了就不能再往深处想想?亏得你还是个王世子! “卫湛。”她没再喊他世子,将在心里喊了许多次的名字头一次宣之于口。 卫湛愣住,身姿纤细的少年回眸略显妖异,原本的覆在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面具下的眉目比墨画还要精致,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满头青丝散乱,胡乱铺盖在他肩头,说话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轻灵玄妙。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词——祸水。史书中经常有这个词,先前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指代词而已,如今这个词终于有了实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眼前。 祸水就该长成这样的。 虽是这样想,但他又觉得荒谬,祸水应是形容女子的,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小太监是祸水?就算他长得再好看,也不该说他是祸水。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再说话。卫湛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将药草扔进嘴里嚼碎嚼烂,他从没做过这种活,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坚持嚼完,然后吐在手上。 “把腿伸出来。”他半蹲下|身,态度和先前一样,冷淡中犹带温和,额上垂了几缕发丝,遮住了一点眼睛,那一点温和便显出温柔来。 徐讷讷不知为何,有点想哭,大概因为是死前尚存的求生欲望,也有可能是对于卫湛不加掩饰的体贴和信任。泪腺不受控制地发动,鼻尖发酸,眼眶发红。 她伸出了受伤的那条小腿,看着矜贵的王世子正低着头为她处理那道伤口,而他肩上的箭伤已经肿胀泛白。她其实知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卫湛对她的态度就有别于其他人,甚至于独一无二。 但是,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叫她生出这许多妄念,妄想在他手底求生? “卫湛……”她声音里隐隐带上哭音,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滚滚落下,正好滴在卫湛扶在她膝盖上的手上。 卫湛倏地抬起头,像是不认识了她一样,盯着她嫌弃地撇嘴,眉头皱得死紧:“有那么疼吗?”徐慎言这个小白脸,文弱就算了,还这么娇气。胆子倒挺大,还敢直呼他的名讳。 哭的怪好看的,啧,果真是块豆腐,就撞青了一块也值得哭,不害臊。 徐讷讷只觉得小腹疼得越来越狠,鼻子越来越酸,生理和心理作用齐齐显现,叫她趋近于崩溃,差点就要呼喊出声。 “除了这儿还伤了哪儿?” 徐讷讷吸了吸鼻子,缩回小腿,将裤腿放下去,仰靠在山壁上,决定坦然一点:“你就不觉得我身份有疑点吗?” 卫湛手里还剩一点碎烂的药草,见她抗拒,索性将那一点往自己肩头一拍,揉了两把,又随意拉上衣袍,闻言只是嗤笑一声道:“那是你以为,你身份到处都是疑点,还以为旁人看不出来。”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徐讷讷怔了一下,莫名丧气,也是,她本来就不擅长骗人,这几个月能在卫王宫活下来,全是托了卫湛的福。 “怎么?终于要跟我说清楚你的身份了?”卫湛倒是不觉得意外,原本他的计划就是这样,今日不管如何,总要逼问出来,不然他白来伏牛山了。如今徐慎言能自觉交代,倒省了他逼问的功夫。 徐讷讷低着头,眼角余光看着卫湛拿着那把价值千金的剑正随意地拨火堆,剑身闪着寒光。她欣慰地想,这样也行,烧了火的剑身应该会暖一点,刺到身上应该会好受一点。 她一只手捂在小腹处,正要说话,卫湛突然站起身,三两下将火堆扑灭,随即就把她拉了起身,伸手将挂在旁边的夹袄的外袍往她身上随意一套,声音紧绷道:“有人过来了,听声音不像是卫甲他们,我们安静一点。” 徐讷讷自然听他的,她虽然做好了受死的准备,但目前这种情况,她和卫湛还是一条绳上的,她不能给卫湛拖后腿。 两个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徐讷讷听见洞口处有散乱的脚步声经过,听起来不像是小心谨慎的杀手,倒像是乡下村民,大概有两三个人,边走还边说话—— “哎呦我就说这山里不太平,那些血迹也不知是人的还是野兽的。” “我看着像是人血,怕是给野兽叼走了,不说这山里有狼?” “造孽呦,这深山老林,跑这来干啥?尽往野兽肚子里钻!” “行了行了,我们快些找找,找到了就快些下山,怪吓人的。” 几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徐讷讷松了一口气,方才注意力只在外边的响动上,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和卫湛紧紧地靠在一处,卫湛一只手揽在她背上。 这距离太近了,近到她全身都被他的气息笼罩,一点凉凉的薄荷味,带着梅花的冷香。 “你是不是伤了、呃、伤了那儿?” 徐讷讷茫然地抬头,就见卫湛视线落在她腹部,确切说是脐下三寸之处。好吧,卫湛已经不是瞎,他那是傻! 她心里忽地蠢蠢欲动起来,一直饱受卫湛压迫,她还从没想过能够反压的一日,何不趁着死前好好反抗一次? “走,我们下山,在山下村里找户人家休整一下。”卫湛自顾自下了决定,转过身去半躬下|身,示意她上背。 徐讷讷恶向胆边生,看着毫不设防的后背,她猛地推了一把,将卫湛推得往前踉跄了一大步才稳住身形,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她。 “徐慎言你发什么疯?” 徐讷讷鼓起脸大声道:“我不是徐慎言!我叫徐讷讷!”就算死她也得为自己正名,她从来都是徐讷讷,而不是那个周讷化名而成的徐慎言。 卫湛:“……”这是发热烧坏脑子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徐讷讷的靴子底部沾了黄泥,靴面上倒还挺干净,他想了想,抬脚往她两只靴子上都踩了一脚,留下半个难看的脚印。 “行了,你这下还能走路吗?不能走就乖乖爬上来,不然我提着你走。”他踩完,又恢复了一贯的冷脸。 徐讷讷目瞪口呆,此情此景,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病的不轻。 “男女授受不清。”她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废话。她说这话只为了提醒卫湛,省得回头他再发现,到时候肯定会恼羞成怒,不如如今就先交代清楚。 山洞里陷入难捱的静默,只余一长一短的呼吸声,卫湛的呼吸一直都是平稳的,似乎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徐讷讷脑袋发晕,脚软得站不住,只能轻喘着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上半身依靠在山壁上。 “你说什么?”良久,卫湛终于出声。若仔细听,就能听出他声音是飘着的,连眼神都只是没有焦距地落在虚空之中,“再说一遍。” “男、男女……” “闭嘴!”卫湛猛地向前一步,将她逼退紧贴在山壁上,然后双手拽着她的衣襟一扯,衣襟散开露出精致的锁骨,锁骨处坠着块暖玉。 他的手就那么僵在那儿,像是力气突然消失,怎么也扯不动。 他不扯,徐讷讷没了顾忌,准备自己扯,反正她胸前缠着布条,扯开衣襟也看不见什么。她手触上自己衣襟,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卫湛的指尖,卫湛像是被火燎到一样,猛地丢开手。 “干什么你!” “向您证明我的身份。”她拉开外袍,正要解开夹袄,洞口处突然传来卫甲的声音:“世子,已经处理干净。”他带着卫乙脚步匆匆地走入山洞内。 徐讷讷如梦初醒,红着脸猛地将衣裳合上,但她动作到底慢了些,方才解衣的模样已经落在打头的卫甲眼里。 饶是再怎么镇定,卫甲眼底还是不免闪过一丝异样——世子居然在山洞里就对徐先生下手了?!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你们先出去。”卫湛脸色难看,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心情恶劣。 徐讷讷以为他说的包括她,犹豫了下,还是往外走。 “姓徐的你给我待着不许动!”卫湛一声怒吼,山洞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徐讷讷脚钉在原地,眼皮低垂,满头黑发披散,白玉簪子被她握在手里。 等卫甲和卫乙都退出了山洞,卫湛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去看那个纤细背影。 “女人?”卫湛扬唇笑开,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惨淡而嘲讽,“我果然眼拙,竟然没看出徐先生是女儿身。那么,徐先生费尽心思入我门下,到底意欲何为呢?” 他猜测所有可能的方向,却从没想过这种可能——一个女人,将他耍的团团转。 徐讷讷低着头,小腹猛地一阵剧痛,她咬着唇免得自己痛呼出声,绷着声音道:“为了活下去。” “是吗?”卫湛轻笑,“那真可惜,你的心愿怕是达不成了。” 长剑缓慢从剑鞘中拔|出,凌冽的寒光闪烁,徐讷讷闭上眼睛,该来的总躲不了,就算卫湛今日放过她,她也可能没法走出这片深山。 只是,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剑捅过来,睁开眼便看见卫湛死死瞪着她,眼底似有火烧。 “蠢货,你不会求饶吗?” 徐讷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似乎那些宁死不屈的人,在死前都会来这么一句,她试探着说完以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卫湛眼底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徐讷讷?” “嗯。” “啧,果然是个蠢货,连求饶都不会。”卫湛上手掐住她的脸,触手就是一片冰凉,他冷哼了声,掩去心底那一抹下意识的关心,只冷着脸道,“求我,求我我就不杀你。” 徐讷讷倒是想,但两边脸颊都被他掐住,连张口都张不开,更遑论说话。 “你求不求?不求我就掐死你。”卫湛加了点力,冷眼看着少年、不,少女眼睛慢慢阖上,似是真的“悉听尊便”。他心里顿生恼怒,这是什么意思?一心求死? 他松开手,正要上手掐她脖子,却见眼前这人直直地往地上摔,已经晕了过去。 混账,这是碰瓷!他还什么都没做! 作者有话要说:请注意!请注意!此章评论有红包掉落! 谢谢玉语音岩小天使投的雷=3= 谢谢月晓微微小天使和名字显示空白的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第三十章 卫湛觉得自己似是着了魔, 满头满脑都是徐慎言, 恨不得把她掐死, 又小心翼翼不敢动手, 最后只能黑着脸将人背到背上出了山洞。 卫·甲乙丙三个人都在洞口处,每个人身上都受了程度不同的伤,战力大大减退, 山上不可久留。 “先下山找户人家,休整一日,卫丙你回驿馆去打听一下消息,顺道将徐、徐慎言的东西带过来,所有东西。”卫湛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卫甲你下山去找个大夫过来, 卫乙你去山下打探一下, 找一户清净点的人家。” 三人领命而去,山洞前只剩下一昏迷一清醒的两个人。 山风萧瑟,吹得人从头到脚透心凉。卫湛只觉得十分别扭, 明明先前也是他将人背来的, 那时候什么心思都没有,一心只想逃脱险境。 现在背上还是那个人,他却连手上力气都不敢放得太重, 只觉得这人当真跟块豆腐一样,软得不像样,力气稍重一点就要捏碎了。 原来这就是女人,又软又娇气。 烦死人了。真想就地掐死。 但卫湛转头看见伏在他肩头的小脸, 苍白得不像样,鼻尖通红,但眉目婉约,眼睫毛都快戳到他脸上了,心里那股恨不得掐死她的气登时散了个干净。 真他娘的是个祸水。 下山路不好走,幸而第一批杀手已经被处理干净,不用再小心隐匿行踪,他背着人慢慢走,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卫乙返回来报,已经找好一户可供歇息的人家。 卫湛示意他带路,卫乙犹豫了下,想起自己身为暗卫的职责,还是尽职问了一句:“世子,您身上还有伤,不如让属下来背徐先生?” 滚! 卫湛在心底咆哮了一声,面上脸色难看得紧,咬牙拒绝:“不用,我来。”男女毕竟授受不清,背上那厮再怎么说也是个女的,怎么能让男暗卫来背? 他想这个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忽略了过去,等到了山下才将人放到床上,卫甲寻的大夫已经过来候在院子里。 农家小院不大但很干净,这一户和村子里其他人家隔得较远,在山脚下,比较清静,适合休整。 卫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一旁看着老大夫看诊,老大夫须发全白,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架势,眯着眼诊脉时仿佛睡了过去。 卫湛等的不耐烦,想起一路上闻到的越来越重的血腥味,他面色越来越黑,没忍住问出口:“大夫,她到底哪里受了伤?” 老大夫终于睁开一条眼缝,开口却是毫不留情的责骂:“这女娃娃是你什么人?莫不是你故意捡来的?坏心眼子!” 卫湛好冤,他身为王世子,何曾被这样骂过?忍了好大的气才堪堪放缓语气,咬牙道:“不是我什么人,在山上看见她快死了,就捡回来了。” 老大夫狐疑地瞅他,似乎觉得这年轻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不像那么好心,但这床上的女娃娃又确实是人家捡回来的,还找大夫看伤,或许还真是好人呢? 老大夫摸了把胡须,有些迟疑:“你既然与她非亲非故的,这病情就不好与你说。待这女娃娃醒了,我与她说。” 卫湛:“……” 卫湛快要气死了,揪着老大夫的衣襟就要把人提起来:“你说不说?” “哎呦哎呦要杀人了!莫不是你将这女娃娃弄伤的?如今要来折腾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哎呦……”老大夫不慌不忙地嚎叫,引得守在外边的卫甲不顾命令冲了进屋。 “公子,这大夫不能动,他……”卫甲话还没说完,就被卫湛横了一眼,那一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包含了气怒、愤恨以及后悔等等。 以卫甲目前的思想水平,显然不明白这种复杂的心态,只是看着床上那个苍白瘦弱的年轻人,他难得起了点恻隐之心。且不说这位徐先生是不是细作,但如今这一遭却是真的受了无妄之灾。 “公子,他醒了。” 卫湛低下头,就和刚醒的徐讷讷对上视线,他手上力气一松,老大夫顺势坐了回去,笑眯眯问:“女娃娃你且说说,与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徐讷讷一愣,视线转了一圈,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卫湛在她晕倒之后居然没趁机捅死她,反而还带她来看大夫。 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好人。 她刚要开口,喉头一阵痒意,紧接着就一连串的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卫湛下意识给她拍了拍背,一脸嫌弃。 “不急不急,你慢慢说,你受了寒,我先给你开帖药,先熬了喝了去去寒气。”老大夫不紧不慢的,坐在桌边开药方,只是眼角余光还盯着卫湛,似是防止他突然爆起伤人。 徐讷讷缓过气来,有些尴尬:“这是、这是……” 卫湛打断她的话道:“我们不认识,她是我从山上捡来的。” 老大夫就笑:“那你运气不错,上山还能捡这么漂亮一个女娃娃回来。既不是你弄伤的,那你出去,有些话我得单独和这女娃娃交代。” 卫湛冷哼了一声,到底顾忌徐讷讷是个女人,还是依言出了门。 “多谢大夫。”等他一走,徐讷讷便起身向老大夫道谢。 老大夫叹气道:“我老人家也不知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你应该对自己情况有些了解,来了天葵还下水,身体受寒是小事,往后孕事怕是艰难。我看你还未成亲,倒是可以趁着年纪还小,好好养养。我开的药都是滋阴的,小姑娘该对自己好点。” 徐讷讷低下头,她已经不奢望有孩子了,卫湛此刻没想杀她,只能证明还有事想让她做。等事情做完了,一个无用的细作的下场只有死亡。 “谢谢大夫。”她低低道了一句,眉眼间是一种寂然的平静。 老大夫阅人无数,轻易就看出了她的平静外表下的死寂,不免劝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迈不过的坎?你硬气些,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 老大夫开了药便出去了,片刻后,卫湛进了门,也不靠近,就那么站在门边,隔着一点距离看着徐讷讷。 “你受了什么伤?怎么身上一直有血腥味?”他心里实在困惑,那种血腥味不像他惯常闻到的那种,而是带有一点点甜香,有点发腻。难道女人身上流的血都和男人不一样? 十八年来,接触过的女子少得可怜的卫世子难以形容那种味道,在他小时候,母亲有次发疯不慎刺伤了自己,鲜红的血液从她白皙的手臂上汩汩流出。他看得目眩,很长一段时间内看见血就晕。 至于味道,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血固有的腥味。相比于味道,血对于人视觉的冲击力更强。 徐讷讷瞅他一眼,闷声道:“我月事来了。” 卫湛茫然地看她,月事?来了?听起来不像是难懂的词汇,偏偏他连在一起就听不明白。 “女子二八而天葵至。”徐讷讷挪了挪,她的裤子肯定惨不忍睹,这一床褥子估计也得换洗。 她抬头直视卫湛,就见他皱眉思索,须臾之后他猛地睁大眼睛,应是想明白了。 “天、天葵?”他表情里都透着不可思议,“不是说那个不能沾水吗?你有没有事?要怎么处理?” 他关心的表情和焦急的语气都不像作假,眼神里还有隐隐的懊悔。徐讷讷呼吸一窒,慌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若能寻个姑娘借到新的月事带就行。” 卫湛更加慌乱,卫乙寻的这个农家小院原是一个猎户的,家中根本没有女人。若叫卫·甲乙丙去村子里借月事带,他开不了那个口,可让他自己去就更不可能了,至于床上那个要月事带的女人,他想都没想,下意识就觉得她如今不应该下床。 “这东西不能买吗?我叫他们上镇子上给你买新的。”卫湛脸色微微发红,别开脸后,耳后的红意更加明显,恶声恶气道,“女人真是麻烦死了!” 徐讷讷想了想,终于想起自己的行李,便道:“我随身带的包袱里倒是准备了,只是如今还在驿馆里。昨夜……” 听她说起昨夜的事,不知为何,原本镇定自若的卫湛心中莫名发虚,说起来徐讷讷落水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他联想到这一层,心中坚定的信念慢慢动摇。虽是无意,但他却是狠狠坑了一把徐讷讷,害得她在月事期间落了水,听说这个后果很严重…… 这些都是从父亲卫王那里听来的,卫王爱重王后,每每到了王后不方便的日子,总要丢开政务亲自照顾她,替她暖手暖肚子,而卫湛这时候就要被推出来去处理政务。 因此,他便对女子天葵产生了一种固定印象——如洪水猛兽,轻易沾惹不得。 “我叫卫丙回去取你的包袱了,你先忍忍。” 徐讷讷无言以对,这个是她能忍的吗?不过第一日的量不多,忍倒是能忍,主要还是小腹太痛。 “那,能给我准备一个汤婆子吗?”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怕卫湛不同意,她白着脸道,“我肚子不舒服,身上衣裳还没干。” 卫湛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转身出了门,片刻之后又进门。 两人隔了一个火盆相对无言,徐讷讷不自在地低下头,揪自己的手指头玩。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卫湛突然开口问道,听话里意思似是不会杀她。 徐讷讷心里微微一动,在心里琢磨开来,卫湛不会问无意义的废话,或许还在估量她的价值。为今之计,她若是想活下去,必须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 “世子,不瞒您说,我只是个弱女子,先前入世子门下确实只为了活下去。”她表情染上几许哀愁,眉尖微蹙,唇色苍白,整个一病弱美人的模样,“若蒙世子不弃,自然愿为您赴汤蹈火。” “我不要。” 徐讷讷的脸色明显地白了一瞬,不过她脸色本就苍白,再白一点也差别也不大。 “你和周讷是什么关系?” 啊,差点忘了,她还有一层马甲。这马甲……脱还是不脱? 俗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徐讷讷是典型的这种人,一看情况渐朝对她有利的方向去,她权衡了下,选择不脱。 “大公子男生女相,我们确实长得颇为相似,赵太后便从小将我充作男儿养在身边,好在关键时候能够起点作用。”她半真半假地解释。 卫湛“哦”了一声,忽然面无表情地伸手掐她脸,掐了两把之后松开手,便见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漫出红晕来,多了许多血色。 “先跟着我吧,我比周讷要好。” 作者有话要说:卫世子要气死了:)但自己看上的人,脸打肿也不放! 谢谢潇潇小天使投的雷=3= 谢谢梦开始之地、月晓微微、时间的殇痕几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一章 在猎户家待了大半日, 徐讷讷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包袱, 连忙处理了一番换了衣裳又窝到床上, 被子里灌了汤婆子, 屋里点了火盆,按理说应该是暖融融的,只是桌边坐着个冷面阎王, 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气儿,冻煞了人。 徐讷讷裹着被子还时不时能感受到他冷飕飕的视线,比之窗外寒风也差不离了。 但她现在已经懒得理,生理期的女孩子本来脾气就不好。她这一夜一日又是吹冷风又是落水撞伤,先前碍于生命危险,不得不提着心, 如今安全问题解决了, 她便放下心来,一躺上床就睡着了,浑然不知卫湛在她睡着后还孜孜不倦地放冷气。 “叩叩”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卫湛走过去开了门, 一开门就道:“能不能小声些,她睡了。” 卫甲:“……”总感觉世子和徐先生之间的气氛更加奇怪了,那计划算是成功? 他忆起自己敲门的目的, 赶紧回道:“公子,属下已经打探清楚,因杀手的目标是您,孙大人只是受了点伤, 如今正在不远的鲁南县衙里,侍卫还剩十二个,身上都有轻伤,得休整几日。驿馆那边李大人被刺客追至溧水,落水不知所踪。李大人不会水,应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这话时不带丝毫感情,仿佛那位礼部官员就跟路边石头没什么区别,生死都没什么干系。 卫湛听了也没什么反应,沉思了会儿道:“那便送信回卫都,让父亲再点一个官员过来。若李景良侥幸未死,那就留他在嘉湖郡养伤,不必跟去周国了。” “是,那徐先生……” 卫湛不等他说完便道:“她的事你不用管,先在这待个几日,等她伤好了我们再走,直接从伏牛山道去周国。” 说完他犹豫了下,回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声音压低道:“你去给我找本医书来,《黄帝内经》就行。” 卫家略有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徐讷讷这一睡就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醒来时觉得自己骨头都软了,挣扎了两下都没从被窝里挣出来,然后她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抵在床头掐脸。 “唔……”她还不甚清醒,半眯着眼看眼前这个表情凶神恶煞的男人,直到脸颊边一阵肉痛,她才反应过来。 “卫湛,你太过分了。”她垂着眼皮,正眼都懒得看。 卫湛瞪她:“我有你过分?一睡睡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死了!” 徐讷讷打了个哈欠,恹恹道:“我冷,还想再睡会。” “你是猪吗?都睡了一下午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知道睡睡睡!”卫湛觉得匪夷所思,是女人都爱睡,还是就这姓徐的爱睡觉? 徐讷讷不理他,一觉醒来,小腹还是隐隐作痛,这让她十分烦躁,根本不想说话。 “我身体不舒服,你先前还要我跟着你,世子,若没有一个好身体,我跟着你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她眼皮半耷拉下来,看着又是昏昏欲睡。 卫湛顿了顿,别扭道:“怎么又叫世子?你先前喊我名字喊的可欢了,胆子倒是挺大。” 徐讷讷“啊”了一声,头靠在床头,意识渐渐昏沉,就这么又睡了过去。见她没说话,卫湛奇怪地低头看去,却发现她竟然又睡着了,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住将她摇醒的想法,颇不情愿地将人放进被窝,然后仔仔细细地掖好被子,这才又出了门。 门外老大夫正捧着碗饭吃,看他出门便道:“醒了没?醒了就让我走吧,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这年轻人还把我扣在这儿,有没有点尊老之心?” 卫湛冷哼:“没醒,她还想睡,到底是怎么回事?旁的……人怎么就没她这样爱睡的?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怎么受得了?” 老大夫气哼哼喝了一碗热汤,看在这一顿极为丰盛的晚餐份上,他才心平气和解释道:“姑娘家这时候身体极弱,多休息是好事,等她醒了再让她吃就是了嘛,你急什么?” “那、那得给她吃什么?” 老大夫仔仔细细瞅了他好几眼,似是不明白白日里那个凶神恶煞的青年人到了晚间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语气虽听着不耐烦,但话里意思是显而易见的关心。 他眼睛一亮,自觉已经参悟了其中隐秘,毕竟那女娃娃长得可好看,将这青年人勾了魂也是有可能的。年纪大了,他还挺喜欢看着英雄救美成一对的戏码,闻言立时笑呵呵道:“忌食辛辣寒凉,多食温补,不可过度,稍后我给你写张单子。” 卫湛冷着脸应了,心说给我写什么单子,回头就甩姓徐的脸上去,她一个女人自己不知道吃什么,还得我一个男的来操心。 等徐讷讷终于清醒过来时已经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夜幕低垂,四周漆黑一片,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迟来的饥饿感从胃部透出,都有些绞痛了。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收拾一下自己。换了新的月事带以后,她正要开门出去,门就被人小心推开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徐讷讷惊了一惊,下意识躲在旁边,就见来人长腿迈了进屋,进屋后脚步声放得极轻,只是走了两步他就停在原地,头猛地转向徐讷讷藏着的地方。 “谁?!” 徐讷讷心道,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我来问吗?卫湛说的倒是理直气壮,到底有没有深夜闯女子香闺的概念? “我。”她从暗处走出来,站在门边,月光落在她衣服下摆,上半身还隐在黑暗中,“世子,夜深了,您不休息吗?” 卫湛被当场抓包也不见丝毫羞惭之色,还愤怒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要是死了就直接丢出去,省得还占地方。” “还没有,多谢世子关心。” 卫湛是习武之人,夜间黑暗对他的视力并不造成影响,自然看见徐讷讷蹙着眉尖,显然还是难受。他心里没来由地软了一软,只是语气还是冷冰冰的:“我先前与你说的,你考虑好了没有?” 徐讷讷没反应过来:“什么?” 卫湛皱了眉:“跟着我的那事,你自己衡量一下,我和周讷相比,我比他有能力,能够给你更好的待遇,我奉你为座上宾,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徐讷讷哭笑不得:“世子,我没有什么不满足,只是我是女子,而您惯来厌恶女人,我跟在您身边,又能做什么呢?”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她目前没能找准定位,先前能做卫湛的幕僚,而今她难道回去给他做丫鬟吗?这世间从没听过有女幕僚的位置。 卫湛轻飘飘瞥她一眼,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到了周国,我需要有一个姬妾,应对赵太后的赏赐。” 到周国朝贺,新帝年幼,赵太后作为周新帝的母亲,自然要接待各国使臣来访,而给远道而来的单身贵客送一两个宫女,那都是众人皆知的潜规则。 卫湛不屑于这种赏赐,但若是赵太后执意要给,他作为附属国的王世子,也不能单方面拒绝。不然的话,若传出卫国对周国不忠的名声,那卫国会首先成为众矢之的。若有个姬妾随行,赵太后碍于脸面也不会做的太难看。 徐讷讷沉思了一下,告诉他:“我长得真的与大公子十分相像。”关键是赵太后肯定会一眼认出来,那她估计会死在周王宫。 卫湛却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反问她道:“姑娘家不是都会涂脂抹粉么?你抹了粉还像周讷?就算像又如何?他周讷长那个样,就不准旁人长一张相似的脸了?” 四五个问句接连砸来,徐讷讷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我就是周讷吧。纠结良久,她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卫湛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冷着脸道:“先去吃饭吧,我让人给你留了饭菜,不过你得自己去热。” 其实饭菜都在炉子上温着,厨房里还烧着火盆,厨房是这农家小院最暖和的屋子,先前卫·甲乙丙就轮流在厨房休息。 徐讷讷到厨房里一看,有两个火炉,一个火炉上是热汤面,另一个火炉上还有一盅当归鸡蛋红枣汤。她意外地“啊”了声,回身瞧卫湛。 卫湛语气平静无波:“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饭?就只剩了这两样东西,你要不想吃就没得吃了,饿死算了。” 徐讷讷默不作声地端过面条,慢慢吃起来,她的吃相很秀气,就算吃面也能不发出一丝一毫声响。只是这安静在卫湛看来有些磨人,他在旁边看得浑身不得劲。 只要一想到这是个女人,是个姑娘,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小太监……他甚至曾经醉酒想扒了她裤子,想看看她有没有男人才有的东西! 想到这儿,他后背一凉,一层冷汗就细细地冒了出来。一种又后怕又后悔的情绪升起来,后怕是他若是当时扒了裤子,那岂不是要负责?后悔是怎么当时就没下去手,不然早知这厮是女人了,这次也不会把人往河里带。 因他心里思绪翻飞,面上表情也随之变变换换,最后都化为冷哼一声,他将那些情绪尽数隐藏,面上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王世子。 徐讷讷吃完面就打了个秀气的饱嗝,抬头正好瞧见卫湛面无表情地垂眸,他的外表极具欺骗性,高贵清冷,就算落魄至此,依然气度分明,让人一看就知道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饱腹以后的徐讷讷冷静了许多,开始自我反思,她先前的态度似乎有些恶劣? “这汤也喝了。”她刚放下筷子,卫湛就抬手将炉子上的当归鸡蛋红枣汤端了过来。 徐讷讷揭开盖子,香甜的枣香夹杂着红糖的味道扑面而来,当中一个浑圆的煮鸡蛋,看起来就很好吃。她弯唇笑了一笑,她想起自己为何当初在细作身份暴露后,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投靠卫湛。 因为卫湛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要被他承认的自己人,他会尽全力护着,温柔又强大。她为自己找靠山,并不是当时被卫湛暗地胁迫让她忠心不二,而是自愿的。 “多谢世子。”她轻声道谢,想想又道,“世子要尝尝吗?” 卫湛黑脸:“我不喝这女人才喝的玩意儿,你快点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在徐讷讷喝完一盅汤以后,两人便相顾无言了,卫湛旧话重提:“我先前说的是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徐讷讷这会反应很快,立马表忠心道:“自然任凭世子差遣。只是在下还不曾做过姬妾,不知您有什么要求?” 一直板着脸的卫湛肉眼可见地翘了下唇,伸手就往她脸上掐,边掐边道:“算你识相,不用做什么,跟在我身边就是。” 说完这话他就想到有些场合他不能带姬妾,眉头皱了一皱,手上力道松了些许,换了口气道:“放聪明点,到了王都不要乱跑,也别被人骗了。” 徐讷讷依托于贫乏的想象力,结合周讷的记忆,想了一下姬妾该有的模样,应是娇俏又妩媚的。思及此,她抬眸对卫湛笑了一下,控制着眼波流转,唇角轻翘,连颊边的红晕都渲染得恰到好处。 卫湛呼吸乱了一瞬,从前徐讷讷木着一张脸,呆板又无趣,他那时候都觉得这人长了一张祸水脸,如今才知道,这人展颜一笑更要人命。 “世子,妾身有礼了。”她嗓音低柔,轻颔首时低眉垂眸,精致的眉眼因昏黄的烛火模糊了些,少了英气的攻击力,多了卫湛心里最喜欢的那种温柔雅致,致命一击。 他慌乱地低下头,先前有过一次心脏乱跳的经历,可当这种事情又发生时,他还是没有什么好方法,只能徒劳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女人皆祸害!”会心肠如蛇蝎,会发疯不认人,会胆小又生事,会人心不足。 但他随即又一条条反驳过去,徐豆腐和他见过的每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她心肠软,会悄悄上街给乞儿送银子,也不敢害人;她不疯,还能安抚住发疯的母亲;她也不胆小,相反她胆大包天,以下欺上的事情没少干。 至于人心不足……他觉得这不是问题,反正她要的,他肯定给得起。 想完这些,他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这姓徐的在自己眼里就不是个女人,权当她是个幕僚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卫世子的逻辑:姓徐的跟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是女人。 谢谢陈佳佳、汤姆有自然卷、赤兔麦城送忠魂、椰壳甜吗?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v= 谢谢潇潇小可爱投的雷=3= 对不起大家,前两天写材料写疯了,今天来加更啦-3- 第三十二章 卫湛一行人在猎户家一共待了四日, 驿馆和郡城那边都闹成一团, 礼部的李大人确定身亡, 鸿胪寺的孙大人倒是运气好, 只是受了轻伤,养了几日就好的差不多了。 听到这消息,被李大人为难过好几次的徐讷讷也不免唏嘘,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我们直接从伏牛山道去周国,你能行吗?伏牛山道不好走马车,你别指望我背你。”按卫湛的意思是还要停留一两日,反正离周新帝万寿还早,他们抄近路能走得更快,何必赶这般急。 伏牛山道向来险峻, 环绕伏牛山路形成一个圆环, 这圆环连接了周、卫、陈三国,自诸侯国势力日盛,这伏牛山道边便多了驻军, 要瞒过驻军进入各国地界是相当困难的事。 徐讷讷愣住:“为何要走伏牛山道?”那路非常难走, 事实上,曾经周讷就是被人从那条路带到卫国的。 可他们要去周国朝贺,得先向周帝递了国书, 写明大概跨境的日期,然后走官道,在两国边境处通关验明身份,才可以使臣身份入周。如今国书文牒都在驿馆, 先前都是由李大人保管,如今李大人身亡,倒是可以拿过来。 若是强行突破伏牛山道的屏障,就凭他们一行五个人,怎么可能? 徐讷讷迅速在心里琢磨了一圈,觉得卫湛怕是要带她去作死,因而大义凛然道:“在下万万不敢拖累了世子,您遣人送在下回驿馆,在下到时和孙大人及护卫汇合,再等朝中遣一位新的礼部官员过来,再行上路。” 那这样的话,他们就是正经的使臣队伍,手握国书文牒,进了周国以后就会有周军迎接且一路随行护卫,安全问题自不必忧心。最关键的是,说明他们的身份是正派的,周国想找茬也不好找。 卫湛斩钉截铁拒绝:“不行,你是我的姬妾,怎么能和那些男人一起走?跟着我,一步都不许离,听见没有?要真走不动了,我背你也行,到了周国给我好好表现。” 未料他退了这么一步,竟连要背她的话都说出来了,徐讷讷斟酌了下,还没斟酌完,就听卫湛继续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姓徐的,你给我识相点。” 徐讷讷眼神一闪,木着脸“哦”了一声。她如今还是作男装打扮,因此习惯以一副木讷无趣脸面对众人。 这副模样,除了卫湛看的还挺满意,卫·甲乙丙都觉不可思议——他们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来文弱清瘦的徐先生竟是个姑娘家,虽说挺像个小白脸的,可那神情也太过呆板,性子更是不像姑娘家那般娇软。 他们私下里在小厨房吐过槽: “徐先生脸上向来都没什么表情,姑娘家不一般都挺爱笑的吗?” “而且徐先生性子也挺硬,看着不苟言笑的,有时候看着比世子还有威严。” “怎么就是个女的呢?看着也不像啊,徐先生演技不错。” 对此,偷偷听墙角的卫湛在心里一条条驳斥过去: “谁说没表情了?她笑起来的样子才不会给你们看!” “谁说硬了?她软的跟块豆腐一样!而且什么时候会比我有威严,真是不知所谓。” “演技不错……那倒是,装什么像什么。” 这种背后的吐槽徐讷讷自然不知道,但卫氏三人暗卫组躲躲闪闪的态度她看得分明,这般看来,还是卫湛好,对她的态度始终如一。乍闻她是个女人,不见厌恶,每每还是“姓徐的”呼来喝去。 事情商议完毕就到了上路的时候,徐讷讷休养了几日,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山道还是能走的。初始山道就在伏牛山麓,还是石阶,因常有人进山的缘故,道两旁的杂草灌木时常有人清理。 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徐讷讷就不行了,身体到底不如男子健壮,气喘吁吁地落在了后头。 “世子,我们为何要走这条路?”她不死心地问。 卫湛就在她前面,闻言惊讶反问:“你不知道?有人说周皇室侍卫还有周讷在这边出现过。” 徐讷讷惊得差点摔倒,她原以为知道这事的人不多,没想到竟已经传了出去。所以——她剩下那层马甲还能捂多久? “传言而已,当不得真。”她淡定地答了一句。 好在卫湛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冷嗤了一声,略带嘲讽道:“那你倒是说说周讷去哪儿了?” 徐讷讷心说,就在你身后喘着,就怕你不敢认。 她默默地跟着他,走得慢慢悠悠的,她自己倒不在意,反正那暗卫三人组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跟不上。果不其然,没多久远远在前面的卫甲折了回来,委婉道:“前头不远处有个小亭子,世子,我们要不要歇会用点干粮?” “还有多远?” “这排石阶走到头再往下走一段路就到了。” 徐讷讷仰头看这排石阶,一眼差点没看到头,她眼一黑,这叫不远处?她摆了摆手:“世子您先过去吧,我慢慢跟上来。” 卫湛回头看她,这一看就恍了下神,徐讷讷肤色白皙,如今走了这么久山路,额上一层薄汗,面上两团红晕,粉唇微张着喘气,这副模样、这副模样真是个祸水! 他皱了眉头,转回头去看卫丙,一见卫丙也在看徐讷讷,登时冷声道:“你先过去,我们随后就来。” 卫甲感受到了他的不悦,立即转身迅速窜走。徐讷讷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走了这么久还这么有活力,难怪能做暗卫呢。 “看什么看?上来。”卫湛在路旁半蹲下,将自己的背部完整地展现在她跟前,见徐讷讷不动,他索性伸手一拽,徐讷讷本就脚软,被他轻而易举地拽到了背上。他两只手穿过她两边腿弯,轻松地将人背了起来,走了这么久山路,背上多了个人还尚有余力。 徐讷讷不防他突然动手,回过神来就已经在他背上了。她别扭了一会儿,然后跟软骨头一样趴在他背上不动了,终于不用走路了,真爽。 卫湛却觉得不得劲,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背她了,每一回的感觉都不一样,先前两次徐讷讷都昏迷着,这回是清醒的,微热的呼吸有规律地喷洒在他脖颈间,激起一片战栗。 他顿了一顿,手上没忍住掂了一下,身后那人光呼吸不说话,他心里不舒服,就想和她说话,于是起了话题道:“你别趴我身上,太热了。” 徐讷讷原本整个头都靠在他肩上,听他语带嫌弃,觉得不能得罪这位人形代步器,赶紧直起身子,只用双手虚虚揽着他的肩。卫湛又觉得不对劲,离这么开做什么?重心都不对了。 他又嫌弃开口:“你不扒紧点,摔下去别怪我。”背上的温度降了下去,他顿时觉得一阵空虚。 徐讷讷又扒紧了点,只是两具身体之间还留了相当大的空隙,为免卫湛觉得太热。她自觉十分贴心,奈何卫湛就是觉得不得劲。 “我让你抓紧一点,摔下去怎么办?”他将她往上掂了掂,徐讷讷也怕他突然放手,赶紧用力攀着他肩背,哼哼道:“我没力气。” 卫湛说:“我就是看你没力气才背的你,你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讷讷不好意思说话,不过颇为享受这种待遇,歪头看着路两旁风景,没有应他。过了会儿,卫湛又问她:“你怎么这么轻?看着也挺有肉的,吃的也多,吃到哪里去了?” 徐讷讷道:“姑娘家都是这样的,吃不胖。” 卫湛脚步不停,唇角微勾:“那你以后多吃点儿。” 到石阶尽头的这一段路,卫湛走的极慢,在简陋凉亭里等的暗卫三人组等得着急,又开始背后吐槽: “怎么还没来?一定是徐先生走的太慢。卫丙你去看看。” “徐先生毕竟是姑娘,等等就是了。卫丙你去看看。” 卫丙:“……”转身往回折返看了,只是在山头上看了一眼,他赶紧就回了凉亭,表情有些奇怪。 卫甲、卫乙恨铁不成钢:“叫你看你就真的只是看一眼?若是徐先生走不动了,你就去将人背上来啊!” 卫丙冷笑:“你们若要找死可别拉上我。” 他瞧得可清楚,世子亲自背着人走的,明明轻松得很,偏偏慢悠悠地晃,走一步停一下,嘴角带笑,眼睛泛光。他若是这时候不长眼睛地过去了,世子回头就能把他从这石阶上踹下去,再叫他爬上来。 卫甲和卫乙一听这话似乎有内情,没忍住好奇心,也出去溜了一圈,再回来时,面上都是心照不宣——世子怕是没发现他脸上笑得有多开心。 这像是厌恶女人的样子吗?请不要侮辱“厌恶”这个词。 三人皆是唏嘘,原以为再怎么说也得等弱冠之后,世子才有可能让女子近身,如今看来,命运真是不可捉摸。 又等了近两刻钟,卫湛才背着徐讷讷姗姗来迟,进了凉亭以后,他还有些舍不得放,可惜徐讷讷没有这种情绪,毫不犹豫地跳下了他的背,向干粮走去。 卫丙递上水囊:“徐先生,先喝点水。”因为徐讷讷是个姑娘,他们特地装了三个水囊,给她单独留了一个。 “谢谢。”她接过去喝了几口,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随后卫乙又送上干粮,徐讷讷欣然笑纳,虽觉得今日这几个护卫态度格外殷勤,但她也懒得深究背后原因。 一旁的卫甲腹诽:这两根墙头草,献殷勤也太过度了,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是世子的暗卫! 他这么想着,赶紧给卫湛送上水囊和干粮。但卫湛摆了摆手,直接将徐讷讷手里的水囊拿了过来,嘴上还道:“我们用一个就好,你们出的力气多,只有一个水囊怕是不够。” 卫甲:“……”这伏牛山最不缺的就是水,他们仨一路上都是喝的山泉,哪里会不够! 他转头去看卫乙和卫丙,两人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还是不懂。 徐讷讷也没在意跟卫湛同用一个水囊的事情,实在是她装男人装了好几个月,某些事情已经习惯了。在卫湛喝完水后,她正好被干粮噎了一下,顺手就将卫湛手里的水囊抢了回来,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卫湛神情古怪:“这是我喝过的……你注意点儿……” 徐讷讷瞥他一眼,不忿道:“这是我的。”她指了指水囊角落上的“徐”字,为了将她的和另外两个区分开来,她特地做了标记。 卫湛被噎了一下,恼怒非常:“我喝你一口水怎么了?”看着徐讷言言讷手上半块饼子,他直接就抢了过来,以实际行动表明:我不光要喝你的水,我还要吃你的干粮。 徐讷讷憋屈地退了一步,又去拿饼子,只是咬了两口之后又被卫湛抢走。如此反复了两三次,她终于忍无可忍:“世子,您怎么回事?” 卫湛侧头笑起来,很是拉仇恨地说:“我就是想看你生气的样子,特别解恨。” 旁边的暗卫三人组对视一眼,默默地退到了凉亭外,一个前去探路,另外两个在亭外巡视,以防万一。幸好没什么万一,亭子里两个人你来我往,互呛了十来句,最后以徐讷讷的落败而告终。她不擅辩论,而卫湛最擅长用话噎死人。 “行了,你吃吧,我不和你抢。”把人挤兑得无话可说,卫湛莫名觉得愉悦,因此很大方地将手上的饼子送到徐讷讷嘴边,还叮嘱道,“慢点吃,这饼子硬,喝口水再吃。” 徐讷讷没跟他犟,小口小口吃完,停下来休息。看了看这个简陋的亭子,她心里微微一动,开玩笑道:“若是传言为真,说不得当初大公子还在这亭子里停留过。” 卫湛背对着她站在亭子边缘,听到她说的话,视线下意识扫了一圈,回过神来暗道可笑,哪有那么巧?就算在这停留过,过了这么久也不会留下什么东西来。 他转过身,视线忽然凝在身边的柱子上。这种山里凉亭极为简陋,支撑的柱子是最寻常的木头,不会上漆,风吹雨淋再加上可能还有虫蛀,柱子身上坑坑洼洼的。 他盯着的地方就是个小洞,小洞里有个米粒大小的白色碎屑,他小心地抠出来,看质地应是玉石。他没有声张,手一转就把那碎屑收进了荷包里。 徐讷讷低着头,没看见他这一动作,只觉得自己休息好了,便起身道:“我们走吧。”伏牛山一日走不出去,还是早些赶路为好。 卫湛盯着她看,突然上前一步,往她干净的靴面上踩了两脚,这才满意道:“能走吗?不能还是我背你吧,反正你也不重。” 作者有话要说:我百度了一下,柿子和豆腐最好不要一起吃,啧啧啧 谢谢月棱镜、凉子づ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看到有小可爱问更新时间,我一般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因为白天要上班,所以只能晚上更啦,V后坚持日更3000+ 第三十三章 徐讷讷是被背着出伏牛山道的, 因他们来路不正, 走的还是极为陡峭险峻的小路, 但卫湛背着她还显得游刃有余。最终避开了周国驻军, 到了周国南边的祁阳郡城。 祁阳郡城靠近卫国和陈国,边境之地商贸繁华,来往的商队多, 他们几人便假作商队,在城里留宿。随后又买了三辆马车,拉了一车随便采买的货物,慢悠悠北上去周国王都。 托赖于如今几国还没有撕破脸,甚至为了表面和睦,一路上关卡盘查都不严, 他们从祁阳郡城到王都, 总共不过花了四日功夫,二月二十三日便到了,离新帝万寿还有十三日。而此时, 正经的卫国使臣车队还在在路上, 他们人员多、行李重,一路上拖拖拉拉的。 因正经的卫国车队没来,卫湛一行人还是向先前一样找了客栈投宿。他们选的这家客栈在王都偏僻处, 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方圆一两里人都很少,与王都的繁华格格不入。 徐讷讷照例跟在卫湛身后进了屋子,将自己包袱放好, 她下意识做起小太监的事——端茶倒水,给卫湛捏肩捶背。卫湛舒服地喟叹一声,似是想起点什么事,敲了敲桌子道:“今日天晚了,明日我带你上街买东西。” 徐讷讷知道他是要带她去采买些姑娘家用的东西,毕竟一进王都,她的身份已然从小太监升级至宠姬,形象也该捯饬起来了。 闻言她提了意见:“我要锦绣阁的衣裳、翠玉轩的首饰和妆楼的脂粉,这些都在城中明和大街上,离这边大概有半个时辰的车程。” 幸好周讷的记忆尚算清晰,她说的这几家都是有名的店,但又没那么招眼,离投宿的这客栈也不算很远。幸亏周讷平日里虽装成个男的,但出于爱美的天性,对王都各种姑娘家青睐的店面都略有耳闻。 但卫湛就不爽了,伸手往她脑袋上一压,将她压至自己面前,才咬着牙道:“你要求还挺多,我告诉你,通通都没有!” 徐讷讷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他感觉她扑闪的眼睫毛都要戳到他脸上了,赶紧往后退了一下,退完又觉得自己反应似乎太大,梗着一口气又向前凑。谁知徐讷讷也往前凑了凑,两个人同时向前的结果就是鼻子撞在一处,卫湛不觉得有什么,徐讷讷却觉得自己鼻子都要歪了。 “嘶——”她倒抽冷气,伸手捂住自己鼻子,“你怎么故意撞人?” 卫湛:“这是我故意撞的?若不是你要凑上来,我怎么会撞你?手拿开,我看看。” 徐讷讷不动,略弯着腰,手紧紧捂着鼻子,怕自己被撞的流鼻血或者鼻涕水,反正这副模样绝对不能给卫湛看到。 “手拿开,听见没有?”卫湛不耐烦了,伸手就要掰她的手。 徐讷讷抵死不从,直起身子转身就往门边走,准备去弄点凉水敷一敷。只是还没走到门边,卫湛就跟了上来,不依不饶地要看:“姓徐的还记不记得你的身份?我是你主子,有你这么不听主子话的吗?我说手拿开,让我看看。” “我不。”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徐讷讷已经硬气了许多,此时腰板挺得直直的,倒真有几分宁死不从的气势。 奈何卫湛比她要硬气得多,见她不听话,直接抓着肩膀转过身,然后将人推到门板上,一手抵着肩,一手轻易就掰开了她捂着鼻子的手,低头仔细看。 如今是黄昏时分,斜阳在另一侧窗口洒下些阳光,卫湛就站在背光处,显得他的面部轮廓有些模糊,浑身都是金光,徐讷讷颇不自在地眼神乱飞。 卫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没什么事,没歪,就是红了点,啧,你怎么这么娇气呢?”他话里带了三分嘲讽,四分笑意,另外三分却是被他掩在心底,一点点的心疼与怜惜。 徐讷讷瞪他一眼,终于放下了手,只是鼻尖隐隐作痛,她还是准备出门用凉水洗洗。 她正要转身,卫湛却整个身体都往前压,双臂撑在她头两侧,将她禁锢在门板和他身体之间。 “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啊。”他道,“我刚刚叫你手拿开你都不听话,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是我的幕僚,出来是我的小太监,到了周国就是我的宠姬,我是你的主子。主子说的话你都不听,真是个胆大包天的。” 徐讷讷憋屈着没有说话,她知道就算说话也说不过卫湛,每回都是被卫湛拐着弯骂。 见她乖乖垂着头,眼睫毛一闪一闪的,低眉顺眼的模样格外令人心喜,卫湛心里舒服了点,伸手揉乱她头发,边揉边道:“算了,这事就这么过了,你要是再敢不听话,我就踩你的鞋了,让你哪里都不能去,一出门就是个小瘸子。” 徐讷讷深吸一口气,很是不满地提出抗议:“世子,我的鞋已经被您踩坏了两双了,您不能这样。” “不能哪样?”卫湛低头继续欺负人,“你身上哪样东西不是我的?踩坏了我还给你买新的,你这只小白眼狼。你刚才要去哪儿?” 徐讷讷答:“我去用凉水敷一敷。” “娇气。”卫湛点评,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鼻头轻轻点了点,那红意还未消退,他有些不确定起来,“还疼?我的鼻子都没事,怎么你的就这么弱?” 徐讷讷摇了摇头,痛感消得差不多了,就是隐隐觉得发酸。 “好了好了,我给你揉一揉,啧,女人真是麻烦。”卫湛一边抱怨,手上力气却是不同于他嘴里嫌弃的轻柔。 晚间要沐浴时,徐讷讷才反应过来,如今已不是先前要掩盖身份的时候,也不是在路上风餐露宿的时候,她压根不必和卫湛同一间房! 而此时卫湛还在楼下和卫甲说话,她视线转了一圈,立马出门找小二,用自己私藏的银子多开了一间房,还让小二帮忙提了两桶热水上楼。 卫湛在楼下和卫甲说话也说得心不在焉,卫甲唤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什么?” 卫甲道:“属下已经打听过了,陈国的使臣已经到了,来的是陈国三公子和一位公主,看样子似乎要议亲。” 卫湛不屑:“议亲?跟谁议亲?周讷不知所踪,他们倒也好意思。” 卫甲又报告了一些其他的事就没话说了,眼看夜幕低垂,世子还没上楼,有些摸不清自家世子的意思,便问道:“公子,您不上楼歇息吗?” 卫湛摆摆手道:“我再坐会,你下去吧。”现在应是那女人沐浴的时辰,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上楼和她抢房间,姑且等她沐浴完。哼,还有比他更体贴的主子吗?那女人还不听话,真是气死他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看见小二从楼上提了水下来,他琢磨着应是徐讷讷洗完了,便三步做两步,轻快地跃上了楼。一开门,屋内一室清冷,先前放在桌上的包袱也不知所踪。 他登时冷了脸,进门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的东西还在,就不见了徐讷讷的那个包袱以及徐讷讷本人。略一想他就低咒一声,这女人还敢背着他换房间,当真是胆大包天。 卫湛也不急,转身下了楼,找到先前那提水的小二细细盘问一番,又转身上了楼,找到小二说的那房间,本想一脚踹开的,犹豫了下,还是改做用手敲了敲门。 屋里传出清亮的声音,似是带着一点水汽:“谁呀?” 卫湛挑眉:“我,过来开门,不开门你就死定了。” 片刻后,门从里开了一条缝,徐讷讷露出一只眼睛,跟他隔着门对峙:“世子有什么事吗?我要歇息了。” 卫湛似笑非笑:“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胆子越发大了,敢花着我的钱另开客房?” 徐讷讷底气不足地反驳:“那是我自己的钱。”再怎么说,当初周讷还是留了点银子的。 “让开。” 徐讷讷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下一瞬,卫湛就推着门进来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这屋子里点了个火炉,暖融融的,徐讷讷方才就在火炉边擦头发,这会还是一头湿发。沐浴过的面容显得尤其白皙,更添一种出水芙蓉的清丽。她先前那面具在伏牛山中丢了,这几日都是以本来面目示人。 卫湛瞥了一眼就赶紧移了视线,径直走到火炉边坐下,然后招了招手:“过来。” 徐讷讷皱着眉走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来,我给你擦头发。”卫湛腿长,往旁边一勾就勾了个凳子过来,摆在自己身前,示意徐讷讷坐下。 徐讷讷愣在原地,心里一阵惊悚,这态度……是不是过于亲近了些? 她站在原地不动,提醒他说:“世子,我是女子,您不是向来厌恶女子近身的吗?” 卫湛冷笑:“我背你走了两日山路,现在你才说这话是不是晚了些?过来,别让我再重复第四遍。” 徐讷讷不敢忤逆,默默在他跟前坐下,随后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美了。卫湛哪是在给她擦头发,根本就是在索命,她的头皮都要给他搓下一层来。 眼看头发掉的越来越多,她赶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这绝对是报复,惨无人道的报复! 偏卫湛还要问:“我擦的还行吧?都快干了,要你自己用那点力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擦干。” 徐讷讷吸气呼气,板着脸抢过帕子,控诉他道:“我的头发都掉了。” 卫湛也不满:“我纡尊降贵亲自给你擦头发,你还敢嫌弃?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徐讷讷垂着眼皮,安静地擦头发末梢,闻言眼皮抬都没抬,一看就知道还是嫌弃。这一下,卫湛不免讪讪,心里还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用太大力气了。 反思完,他又理直气壮起来:“先不说这个,你又开一间房做什么?乱花钱。” “男女授受不亲。” “你是个女的吗?” 徐讷讷:“……”卫湛你大爷!你死了! 她抬起眼皮,凉凉地扫了卫湛一眼,卫湛后知后觉,眼前这个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眼角眉梢都是风情,这般拭发的模样,他看着时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屏住呼吸,他赶紧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异状:“咳咳,我的意思是,我们先前不都这样过来的吗?我有对你做什么吗?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想了下,又补充:“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想想就一个姑娘家,单独住一个房间,夜里被人掳了也不知道。你要是觉得不行,那你还是睡脚踏。” 徐讷讷瞪大眼睛:“我疯了吗?有床不睡,睡什么脚踏?” 卫湛特不要脸地说:“床上还有我。” 徐讷讷:“……我睡脚踏。” 虽然结果还是半夜被人挖上了床,不过一人盖一床被子,尚还能接受。徐讷讷心里已经压下去的猜想又隐隐冒了出来,卫湛这伪龙阳,不会真对她有意思吧? 不然光凭他先前那厌恶女人的模样,知道她真实身份之后,没弄死她就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现在居然还拖着她一起睡。总不至于把她当姐妹吧? 然而,旁边卫湛自觉心中一片坦荡——他是个男人,做不出来让姑娘睡脚踏的事来。 当然,他还是得克制着自己别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因为徐讷讷太软了,他心里蠢蠢欲动。谁也不知道他有个小爱好,喜欢软软的东西。 像卫都有些底蕴的人家,家中子弟多睡的是玉枕,又贵又硬,卫湛却从小到大睡的都是软枕,他的被褥也是用最软的棉花打的,冬日里,世子宫内就铺满软垫。 自先前在床上搂了徐讷讷一次之后,他便对那种感觉念念不忘,女人的软和枕头的软或棉花的软显然是不一样的。后两者再怎么软都是死物,唯有徐讷讷鲜活得很,叫他欲罢不能。 要是徐讷讷能专门给他暖床就好了。 两个人同床异梦,第二日醒来还有点小尴尬,徐讷讷抿唇不语,卫湛大剌剌的,揉了两把头发,转头戳了一下徐讷讷的脸:“脸红什么?你先前装那么久男人,都没见识过?” 徐讷讷:滚吧,臭流氓! 见她目露鄙夷,卫湛嗤笑一声,下床慢悠悠穿衣服,然后道:“你快点起来,不是说要去那什么锦绣阁、翠玉轩还有妆楼来着?是这几个名儿吧?要去就赶紧的。” 等他出了门,徐讷讷才红着脸起床,她夜里睡觉也裹得严实,只要穿一件外袍就可以出门。打理好开门时,就见卫湛就站在门外,显然在等她。 “走吧,我带你去外面吃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光影横斜、赤兔麦城送忠魂、月棱镜、A呵呵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三十四章 早间寒风萧瑟, 刮在人脸上, 跟刀一样, 钝钝的疼。徐讷讷跟在卫湛身后, 借他的高大身躯挡住大半寒风。 卫湛时不时转头向后瞅一眼,每次都只能看见个头顶对着他的脑袋,这般看了四五次之后, 他心中有些微妙的不爽,便故意停在原地没走。 然后,徐讷讷便一头撞上了他的背。 “嘶——”卫湛假模假样地倒吸气,演的倒是挺像样,仿佛受了多重的伤似的,转身就把手掌压在徐讷讷的脑袋上, 说她:“走路不看路的?” 徐讷讷已经对这种级别的压迫习惯了, 反正不痛,她就任由那只手在自己脑袋上乱拍,等他拍完, 再抬头不软不硬地瞪他一眼。 这一眼毫无威慑力, 卫湛半点感觉都没有,还伸手在她额间弹了一下。 两个人正站在路边,忽听一阵马蹄声从远到近, 徐讷讷歪头看了一眼,赶紧上前一步抓住卫湛的衣襟往下扯,整个人躲他怀里。 “干什么呢?姓徐的,谁准你动手动脚了?”卫湛愣了一瞬, 随即手掌按着她后脑勺往自己怀里送,面上表情不变,脚下略移了一步,让自己背对着街道。 听那阵马蹄声渐渐远去,徐讷讷才探出头来,确定人不见了才长舒一口气。 卫湛凉凉看她:“刚刚躲谁呢?刚来王都就碰见旧人了?” 徐讷讷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对他说:“是大将军的三子霍勉,曾是大公子的侍读。” 她来周国之前就把周讷的记忆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其中这个霍勉算起来和周讷关系最好,两人一同学习,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徐讷讷自然对他印象深刻,单凭记忆来看,她看不出来周讷对霍勉有没有别的心思,但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而她口中的大将军名唤霍成思,军功赫赫,已经成为周国的掌权人之一,地位尊崇。大将军府中有些摆设用度甚至比皇宫还要奢侈,但无人敢提出异议。 卫湛闻言若有所思:“原来他就是霍勉,听闻他少有良才,文韬武略,颇受其父器重。” 他低头一看,徐讷讷手还抓着他袖子,眉尖若蹙,面色凝重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冷不丁笑了一声:“你这般慌乱紧张……难不成此前得罪过他?放心,你只要跟在我身边,他奈何不得你。” 徐讷讷轻轻叹了一声,她倒不是怕得罪霍勉,就是怕霍勉跟周讷之前情分太深,若是一个照面就将她认出来,那她就不要活了。 不过,她回忆了会儿,记忆里的周讷其实不爱说话,说是和霍勉青梅竹马,但彼此都有防备,绝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还因为赵太后对周讷的刻意打压,她性子可以说是沉闷的,有什么话都闷在心里、 只是徐讷讷没办法从回忆里窥见周讷的心里想法,所以一见到霍勉就有点慌了神了,如今她最怕的就是碰见周讷的熟人。 “走快些,听说王都的胡家烧饼很好吃,每日早间都得排着队等,去晚了就没了。”卫湛伸手拽了她一下,将人拽着走。 徐讷讷倒是有些奇怪:“您怎么知晓胡家烧饼?” 卫湛道:“让卫乙查的,他惯爱在街头巷尾乱窜,对吃的东西倒是一点不含糊。你要是不想吃,那我们吃别的。” 徐讷讷赶紧道:“想吃的。”这胡家烧饼确实很有几分名声,好吃又不贵,特别受王都百姓喜爱,甚至有官宦人家专门命人买了回府吃。 卫湛轻勾唇角,嘴角笑意略荡了下便转瞬而逝,因骑马远去的霍勉却又打马折返了。 霍勉因出身武将世家,父亲又是当朝大将军,从小就是舞刀弄剑长大的,身姿矫健,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时便如山峦巍峨,气势凛然。 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眼神都闪着寒光,看人时眼底没有丝毫情绪。须臾后,他拉了缰绳,黑马长啸一声,抬起蹄子跃了两步,停在卫湛跟前,鼻孔里还喷出一大口气。 “两位,请问有没有在这附近看见一位姑娘?”霍勉开口问道,语气倒还算礼貌。 徐讷讷早被卫湛拦在身后,幸好她生的矮,整个人就被卫湛罩住了。她半垂着头,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卫湛自然是个脾气不好的贵公子。 “没有,大早上的哪有什么人?”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满脸都是不耐之色,一看就是个城府不深、还不懂察言观色的纨绔子。 霍勉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轻颔首:“打扰了。”随后又打马离去。 等他一走,徐讷讷就站不住了:“现在怎么办?他看见你的脸了,回头若在正式场合遇上可怎么说?毕竟如今卫国使臣车队可是在路上。” 卫湛满不在乎,见她实在着急才慢悠悠开口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改日他就知道我是卫国世子,可是这又如何?” 徐讷讷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刺杀的手段都搞出来了,哪还管这种小事。”卫湛推着她的肩,迫使她往前走,小声在背身后给她分析情况。反正如今各国都是维护着面子情,没人敢首先打破这一平衡。 而他刚才又表现得跋扈且没有城府,还如此坦荡地出现在周国大街上,就算霍勉现在就知晓他是卫国世子,心中也会觉得他是个空有其表之徒。 徐讷讷提着心啃了两个烧饼,心中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但卫湛根本没把这事当事,看她吃完,就带着她逛街去了,首先去了锦绣阁,直接扔了一锭金子,给徐讷讷买了几套成衣,让她当场换上。 女掌柜倚在柜台上,笑得风情四溢:“小姑娘穿男装真是委屈了,公子的眼光真好。” 卫湛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 等徐讷讷换了一身藕粉色的冬装出来,别说卫湛,就是女掌柜也觉得眼前一亮。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和藕粉色格外相衬,眼波盈盈,就算像男子一样束着发,那模样更添一种清丽。 卫湛看一眼就转开视线,可偏偏移开后心里还痒痒的,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看,看完后还口不对心道:“还成吧,感觉还少了什么。” 女掌柜神秘一笑,从柜台后边拿了个盒子出来,打开盒子,一块纯白的毛领出现在两人面前。女掌柜惯会审时度势,一看今日怕是个冤大头,赶紧不遗余力地推销:“公子您瞧,是不是少了这个?这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了,雪狐的皮,一点杂色都没有的,最衬姑娘那一身雪肤了。” 卫湛伸手摸了一把,触手绵软,应是质地上好的皮毛。他点了点头,心里却道,还是不如徐讷讷软。但是一想到软软的徐讷讷脖子上再围着软软雪白的毛领,他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女掌柜面上都要笑成朵花了,这豪门贵公子就是大方。 徐讷讷也咋舌,昨夜这人还以乱花钱为由不准她另开一间客房,她原以为今日就算为她置办些必要的东西,这人也要推三阻四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大方。 她眼睛一亮,指着店里另一边架子上摆着的一套红色成衣道:“我想要那套。”话音未落,头上就被敲了一下。 卫湛压低声音道:“不给买,花我的钱倒是挺理直气壮。” 片刻后,女掌柜将他选的几套衣裳都包好,商量好稍后就让人送去他们投宿的客栈。那雪白围领就直接被卫湛拿了过来,围在了徐讷讷脖子上。 一身粉白的小姑娘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艳丽几分,眉眼精致,朱唇微微翘起,看人时便带着三分笑意,任谁对着这么一张小脸都舍不得发脾气,当然卫湛除外。 出了锦绣阁,卫湛便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起来,环视一圈,发现街上那些男人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瞟,他登时黑了脸,回头哼了一声:“看什么看,看了也不是你们的。” 徐讷讷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抬起头迷茫地“啊”了一声,然后头发就被卫湛揉了揉。 “走,给你买首饰去。” 到了翠玉轩,卫湛买东西的架势跟锦绣阁一模一样,一锭金子扔下去,掌柜立时将镇店之宝都拿了出来,任徐讷讷挑选。徐讷讷挑了两套首饰,卫湛又特地给她挑了一支华丽的簪子,然后又定做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 徐讷讷看着这种花钱如流水的架势,一时间都有点心疼了,就说那簪子和红宝石头面和方才买的那几件衣裳都不搭,这才是乱花钱吧。 她还在心疼,忽有人问道:“掌柜,昨日我还瞧见的那支玫瑰晶滚玉桃花簪呢?” 说话的是个姑娘,徐讷讷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跳,怎么又是个熟人。问话的是霍勉的妹妹,名唤霍玲珑,是王都有名的世家千金之一,出身高贵,还是霍大将军唯一的女儿,真真是一颗掌上明珠。 让徐讷讷心惊肉跳的不止于此,此前大将军为了更好地揽政,曾有意将霍玲珑嫁给周讷,但是试探间被赵太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半转过身,幸好她如今身着女装,面容过了这几个月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周讷的英气,更像徐讷讷前世的姝丽。认识周讷的人乍一看,会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一看她是个姑娘,便很难想到周讷身上去,更有可能猜测是不是跟周王室沾亲带故。 霍玲珑听闻自己喜欢的簪子刚刚卖出去,顿时不乐意了,昨日她走得急,便没买那支簪子,结果回府以后心里越来越痒,想了一夜还是一早过来准备买了,谁知就晚了这么一步。 她家世好,向来只有别人捧着的份,立马颐气指使道:“卖给谁了?你去着人要回来。” 掌柜为难,卖出去的东西怎好要回来?而且,以她的私心,觉得这位霍家姑娘实在与那支桃花簪不相配,霍家姑娘生得颇肖其父,肤色偏黄,眉眼顶多算清秀,哪能压得住桃花簪的艳丽。 可霍玲珑已经看见了不远处徐讷讷手里捧着的那个首饰盒,她身旁的丫鬟立马走到徐讷讷跟前,语气高高在上道:“这簪子我们县主看上了。” “县主?”徐讷讷略皱了皱眉,在周讷的记忆里,这位霍姑娘可是没有封号的,在这几月间竟已得了县主的爵位。 见她没动,那丫鬟觉得她不识好歹,板了脸道:“荣安县主看上了这支簪子。” 徐讷讷还没想好怎么回话,刚刚在另一边柜台看首饰的卫湛已经走了过来,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地讽刺:“你们也就只能看看了,没看见我已经付钱买下了?” 那边霍玲珑已经等得不耐烦,刚走近就听见这么一句话,正要发脾气,结果卫湛一抬脸,她立时愣在原地。回过神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声音柔得不能再柔:“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不曾见过?” 徐讷讷看她面上表情切换自如,心里冷笑一声,立即转头,眼波潋滟地看向卫湛,小声唤他:“公子……” 卫湛呼吸一窒,上回这般还是在徐讷讷说“妾身有礼了”的时候,至今他还记得当时那种心跳都不受控的情况,到了此刻,记忆又越发鲜明起来。 他眉梢微扬,伸手将人揽进自己怀里,眼尾都没给霍玲珑一个,只低着头轻声和徐讷讷说话:“没事,给你买了就是你的了,任谁来要都没用。” 徐讷讷弯唇一笑,要多可恶有多可恶:“多谢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里哦兔子、64:41/76:7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v= 谢谢潇潇小可爱投的雷=3= 第三十五章 翠玉轩的一场争锋以卫湛和徐讷讷单方面的碾压而成功结束, 被碾压的霍玲珑憋了一肚子火, 回府之后就砸了一个古董花瓶。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 正好回府的霍勉便过去瞧她, 毕竟只有这一个妹妹,全家都很疼她。 “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说出门买簪子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霍勉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小丫鬟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 不由摇了摇头,“下回别摔花瓶,若是割了手又得喊疼。” 霍玲珑见了他就上前挽着他手臂,开始告状:“三哥,我今日去那翠玉轩,本想买昨日就瞧中的簪子的, 谁料前头被人买了去。我就说从他手上买了来, 结果他不给就算了,还羞辱我!” 霍勉惊讶:“这王都之中还有谁敢这么冒犯你?” 霍玲珑回想了一下,王都之中的贵公子她都认识, 这一个眼生的肯定是外来的, 但又不像那等穷乡僻壤之地出来的人,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派贵气。 她想着便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末了还道:“他身边还带着个狐媚子, 买簪子就是为了哄那女人高兴,哼,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 这话有失偏颇,但却和霍勉脑中的形象对上了, 他冷不丁回忆起今晨在街边遇见的那一对主仆,主人矜贵张扬,仆人低眉顺眼,只是露出来的那一点眉眼让他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三哥,你帮我查查,看看是哪家出来的。”霍玲珑不死心,那贵公子被狐媚子迷得瞎了眼,但那皮相却是极好的。她生在武将之家,看多了父亲和兄长们的骁勇健壮,最喜欢的却是一身清贵的佳公子。 霍勉应下,又问了具体长相,这才安慰了霍玲珑一番,转身去了父亲书房。 霍成思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双鹰目里闪着寒光,露出来的手上有好几条伤疤,气势刻意收敛之下还泄出一两分,这绝不是弱冠之年的霍勉能比的。那是真正上过战场浴过血的人。 “父亲。” “去你妹妹那儿了?” “是。”就算是和自己的父亲说话,霍勉的表情也是冷然凛冽的,两个人的对话不像是父子,而像是上下级,等级还尤为森严,“父亲,玲珑说的那人,我有一个猜想。” 霍成思终于抬起头:“你说说。” “王都的世家公子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我猜想,可能是哪国的世子公子上街赏玩。如今明面上只有陈国三郎君到了王都,这一位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霍成思点点头,却不在意:“不过是不成气候的卫家小儿,侥幸逃脱之后一路东躲西藏跟耗子似的,我还以为他能躲多久,结果这会就冒出来了。到底年轻气盛,不足为虑。” 父子俩商议一番,觉得这个卫国世子空有其表,暂时不足为虑,派两个人盯着也就是了。 在敌人眼皮底下溜了一圈,被评价为“虚有其表”的卫湛这会又带着徐讷讷去了妆楼。 眼也不眨地指定了一堆胭脂水粉,当场让手巧的女掌柜给徐讷讷化了一个清新桃花妆面,还松松挽了发,用一支粉晶桃花滴珠步摇簪上了。 “行了,这才像是个姬妾的模样。”卫湛响指一打,也不知何时买了把折扇在手上,端的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徐讷讷到了这时候也明白他在做什么了,大概要经营一个无脑又嚣张、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废物世子形象。 毕竟卫王只有这一个儿子,一个无能的世子比一个年轻有为的世子要让人放心的多。也幸亏当初卫王谨慎,不让卫湛进入王都众人视线,外人还真当他是个草包世子所以才拿不出手。 “公子,妾身午间想去福膳楼用膳。”仗着“宠姬”这一护身符,徐讷讷毫不犹豫地提要求,那颐指气使的模样看起来真像是一个恃宠生骄的美姬。 卫湛早知她最擅扮演,当幕僚时就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当小太监时就是个听话不说话的,到了如今当个宠姬,那一颦一笑信手拈来,几乎让人看得骨头一酥。 “好好说话。”卫湛瞥她一眼,不敢多看就移开了视线,手里折扇在她发顶轻轻敲了一下,“不过念在你今日有功,福膳楼就福膳楼吧。” 徐讷讷挑这福膳楼倒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因福膳楼每日用膳期间都有个专门说书的,说的都是王都最近的热闹事,过去听听倒不错。 卫湛来之前就了解过,顺势便采纳了这建议,两人刚出妆楼,卫甲就已经驾着辆马车等在门外。 “徐、徐先生?”卫甲吃惊得都口齿不清了,知道徐姑娘漂亮,但没想到这么漂亮啊。 徐讷讷莞尔一笑,卫甲脑子里那根弦霎时绷紧了,他对于危险的感知力十分出众,立马下意识垂下头没再看。心里却不由感叹,难怪前朝一个女人就能亡国呢。 卫湛正要像以前一样提着徐讷讷的后领上马车,但刚伸出手去,徐讷讷却脚下一挪,避开了他的手,还瞪了他一眼。 卫湛有点诧异,胆子肥了不少啊。 徐讷讷抿唇不语,像是生闷气似的,美人生气时也是美人,眼角眉梢那几丝嗔怒,叫人看着心里就软了,怕是有什么要求都会答应下来的。 “公子。”她给了卫湛一个眼神,示意周围还有路人,然后伸出一只手。如果卫湛懂的话,这时候就该握着她的手,将人扶上车。 然而清心寡欲十八年,对女人的感觉犹如洪水猛兽的卫湛不懂,还颇为纳闷问道:“你生什么气?”以前倒没发现这块豆腐这么容易生气。 徐讷讷:“……我没,妾身没生气。” 话音刚落,她头上就被卫湛拍了一下,几缕发丝被他手指勾了出来,凌乱地垂在额前,挡住了一点视线。她侧头伸手勾起发丝往耳后别去,谁知她刚别好,卫湛又故意伸手勾出来。 “你做什么?”徐讷讷咬牙怒视。 “还说没生气,生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卫湛云淡风轻地笑,手上动作毫不含糊,又把她抚平的发丝勾出来,还轻轻揉了一把,忽低下头把脸凑到她面前,盯着眼睛说话,“这样好看。” 徐讷讷脸红了,被气的。被说眼珠子瞪了出来,又被他揉乱了头发,都和疯婆子一样了,这哪里还好看?卫湛说瞎话都不眨眼的! 这下她也顾不得这人是她主子了,也懒得陪他作秀,一撩裙摆,自己上了马车。卫湛倒是在原地怔了一下,随即也跟了上去。 马车内,卫湛像往常一样占了大半位置,徐讷讷可怜地窝在一角。 “还生气呢?”卫湛百思不得其解,女人有两样东西真是说来就来,眼泪和脾气,都毫无缘由的,现在还得让他来猜。他一只手撑着脸,歪头看旁边板着脸的小姑娘。奈何小姑娘穿的粉嫩嫩的,板着脸的气势无形之中消了大半。 “姓徐的,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主子,还有跟自己主子生气的,胆肥了?”卫湛手臂长,轻易就够到了徐讷讷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她的碎发玩。 徐讷讷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昨夜幻想卫湛对自己有意思简直就是有病!他这辈子就活该打光棍!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原书的剧情来。作为一本权谋文,《诸国》中重剧情,剧情主要由几国国君世子公子支撑,女子角色很少,其中原主周讷戏份最多,但因她作男装打扮,还混在了炮灰陈国阵营里,一看也是个炮灰命,因此人气不高。 但还有一个女角色,是梁国公主,与戏份最多的的赵国世子有你情我愿的关系,赵国世子特地为她写了一篇赋,从而美名远扬诸国,然后便遭到了各位大佬的争抢,是一个典型的乱世漂泊的美人形象。 最关键的是,这位梁国公主后期也流落到卫国一段时间,读者还猜测过是不是要和戏份第二多的卫湛有点感情牵扯,结果卫湛直接让人将她绑了,直接带到两军阵前,威胁赵国世子带军退了三十里。 由此可见得,卫湛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是阴险毒辣,对于貌美女子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的。 徐讷讷在心中不无恶意地猜想,卫国怕是要绝后,难怪最后率先入周登上帝位的是赵国世子。就照卫湛那个狠毒性子,就算上了位,没有后嗣,没多久也会被人赶下来。 她许久没有说话,旁边卫湛也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转变到态度慎重起来,开始回想上马车前的事情,力求找寻到徐讷讷生气原因的蛛丝马迹。 将记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他挑了眉梢,低头看向徐讷讷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只手莹白如玉,都可隐隐看清肌肤下青色的血管。 他伸出手去,将那只手抓进手里,温暖与冷凉相撞,他不由皱了眉:“怎么这么冰?暖玉戴了吗?回头让卫甲拿个火炉来。” 徐讷讷被他的动作和问话惊得回了神,下意识要抽出自己的手,但不过略动了下,卫湛手掌合拢,将她整只手都收拢起来,缓慢又轻柔地揉搓。 “你以前冬天怎么过的?” 徐讷讷愣了一下,眼睑低垂道:“就那么过了啊。” “在周国耽搁不了多久,我们早些回去。”卫湛揉完一只手,又捞起她另一只手继续暖,“卫国比这里暖和,你多晒晒太阳。” 徐讷讷低低地“哦”了一声,马车里忽然陷入安静,只闻两人平缓的呼吸声。 良久,不知是谁先意识到气氛缱绻,红晕悄悄染上两人的耳垂,徐讷讷脖子上狐皮围领毛厚,遮住了一点耳朵。但卫湛是没有遮挡的,因而耳廓上的红晕格外明显,只是徐讷讷低着头,没有看见。 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松开手,直到徐讷讷两只手都暖了起来,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上软绵的触感消失,他耳垂上的血色便慢慢褪去,恢复到平时一样。 福膳楼并不远,没一会儿卫甲就在车外禀报道:“已经到了。” 徐讷讷猛地抬起头,为自己心猿意马感到羞耻,就算两人有超越普通关系的暧昧动作,那也是因为卫湛如今当她是姬妾,按照角色来规定行为,而不是因为对她有别样的心思。 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平定下来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却听卫湛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红?领子太热了?” 她脑中“哄”的一声,耳垂上尚未退去的血色猛地向脸上蹿,转瞬间就染红了两边脸颊,比之先前的桃花妆还要艳丽几分。 她脸色变得太快,卫湛也惊得愣在原地,他甚至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愣在原地,只是怔怔地看着旁边的姑娘一脸羞愤,一双眼睛里似有火光闪烁,灼得人眼周发红。 心跳声盖过耳边的其他声音,迟来的慌乱冲破心神,让他意外地镇定下来,勾了唇角道:“我倒是忘了,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不过你如今既是我的宠姬,这点接触应是寻常,下回不许脸红了,若叫人看出来可怎么办?” 徐讷讷贝齿轻咬了下舌尖,用痛感强迫自己淡定。忽略掉心头那丁点的不自在,她眨了下眼睛,满脸红晕转瞬间便退了干净。 “世子所言甚是,妾身知错。” 卫湛盯着她看,忽笑道:“难怪他们要叫你‘徐甚是’,你每回懒得回答就只会拿这几句话搪塞。”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忽然安定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可多可多~召唤吖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三十六章 二月二十六, 卫国的使臣车队终于进了王都, 死去的李大人由另一个礼部官员张大人代替, 这位张大人出使的经验颇丰, 周国和其他几个诸侯国都走过,底气十足。 一进王都便顺着卫湛送的信找到了他们的投宿客栈,并且板着一张脸, 严肃正直地申斥卫湛不懂规矩。 这位张大人和原先那个李大人不一样,真真正正一个诤臣,因着卫湛脱离队伍一事就敢指着他鼻子骂,再一看不过几日,卫湛身边竟跟了个貌美姬妾,张大人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世子未免太过糊涂, 此行凶险未知, 怎能耽于声色?这女子身份成谜,焉知不是他国的耳目?” 这话是当着徐讷讷的面说的,由此可看出张大人对她可谓深恶痛绝, 就差指着她的脸骂她是不知廉耻的狐狸精了。 卫湛满不在乎地笑:“不过是个女子而已, 能出什么事?张大人未免太过小心,我记得昔年大人来过周国,不知对周国的了解如何?我们如今应该做什么?” 说到正事, 张大人忿忿地哼了一声,狠狠剜了徐讷讷一眼,道:“当务之急,世子应进宫拜见周帝和赵太后, 随后再看应歇在驿馆还是在周王宫内。” 卫湛点了点头,示意张大人准备入宫觐见的礼物。这种正式场合自然不能带上徐讷讷,她被留在客栈休息。 临出门前,卫湛叮嘱:“不许乱跑,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徐讷讷自然柔婉地答应下来,端的是一个柔弱无骨的美人,然后又被张大人狠狠瞪了一眼。 不过她没准备出门,却有不速之客上门。她被卫丙请到客栈楼下大堂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来的竟然是霍玲珑。今日的霍玲珑一身粉裳,发间垂了一支桃花金步摇,妆容也偏粉嫩,只是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粉,看着有些不协调。 “原来是荣安县主,有失远迎。”徐讷讷微微一笑,行了礼。 霍玲珑一脸高高在上,坐在凳子上受了这个礼,看她起身才示意旁边的丫鬟说话。那丫鬟正是前几日翠玉轩里的那个,接了主子的眼神,才装模作样去扶徐讷讷:“姑娘多礼,快起来。前几日在翠玉轩里遇见也是有缘,我们县主对姑娘一见如故,这才冒昧上门打扰。” 徐讷讷弯了眉,但没说话。怕是这两日打听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又正好趁着卫湛出门,才赶着上门施压来了。 对于这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徐讷讷是半点不怵的,可她背后还有霍成思和霍勉,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一个是周讷的半个“青梅竹马”,稍不留意,她就有暴露身份的可能,必须得慎而又慎。 “哪里,县主今日的桃花妆清妍靓丽,令人见之忘俗。”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霍玲珑就是在模仿她前几日的妆容打扮,关键还仿的不像,让正主瞧见实在太过膈应。 叫徐讷讷来说,衣裳首饰还有妆容都是挑不出错的,关键就是人——霍玲珑与桃花实在不搭,偏偏她还要迎难而上,也不知为难了梳妆娘子多少次。 霍玲珑眼里闪过一丝自得,她今日特地作此装扮,就是奔着让人自惭形秽来的。也叫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看看,真正的世家千金与不入流的姬妾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听三哥说她前几日碰上的是来周国朝贺的卫国世子,她心里便算计上了。纵观王都各家贵公子,有才有貌的不少,但哪家都比不上她们霍家的地位,她嫁给谁都算是低嫁。 霍玲珑自然是不愿的,从前周讷还在时,她就是周讷板上钉钉的未婚妻,未来的周国王后。哪知一朝巨变,周讷失踪之后生死不知,她自然指望不上,就得为自己将来打算。 在斟酌了一番王都各家公子之后,她十分失望,哪一个都比不上自家权势,嫁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将目光放在其他几国之中,若成了哪国王后,比之周王后也差不了多少。 正巧前几日上街就碰上了卫国世子,霍玲珑喜滋滋地想,这可是天定的缘分,说不定卫王世子也对她一见倾心,然后再将那支玫瑰晶滚玉桃花簪奉上,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将眼前这个女人赶出去! 徐讷讷今日穿了一身浅青的裙装,宛如春日里柳树抽芽,满身鲜活的气息,发间只有一支碧玉簪,简洁又不失秀气。 看着她这个模样,霍玲珑心中闪过嫉妒,又想起与自己不对付的赵家闺秀来。赵家是赵太后的娘家,依靠着这层裙带关系,在王都也算是风生水起,赵家姑娘是周讷正经的表妹。在外人看来,赵太后或许更属意赵家姑娘入宫为后,因此霍玲珑一直视赵家姑娘为死敌。 而这位赵姑娘与周讷生的有些像,霍玲珑与周讷接触不多,认不出来,但看着徐讷讷,那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便引着她想到了赵家姑娘身上。 她心里越发气闷,有一个赵湄就够了,竟然又来一个,长得还比赵湄好看。呵,都是一样的狐媚子。 想到这里,她忽生一计,笑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徐讷讷道:“妾唤颜姬。”随口就是胡说。 “我看颜姬姑娘甚是面熟,现在想来原是与我一闺中密友有几分相像。”霍玲珑故意道,“改日一定带颜姬姑娘见一见,想必你们应该也很投缘。” 徐讷讷抿唇不语,脑中迅速地思索,霍玲珑这话应该不是无的放矢。须臾后,她心里猛地一跳,霍玲珑说的应该是周讷的表妹赵湄。 她刚试图翻周讷的记忆,脑中却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痛难忍,忍不住皱了眉头。 “颜姬姑娘这是怎么了?”霍玲珑佯装惊诧,其实心中不无快意,就算是美人又如何?脸皱成一团的样子丑死了! 徐讷讷因这莫名其妙的头疼,也懒得和霍玲珑虚与委蛇下去,顺势便道:“不过是个老毛病了,歇息会儿便好。” “这样啊,看来还是我冒昧了,冒然上门来就撞上姑娘的老毛病。”霍玲珑讽刺道,“那姑娘还是好好养病吧,我就不久留了。” 其实她是嫌弃这客栈太过寒酸,原以为卫国世子应是包了一整个客栈的,哪想客栈却是正常营业,快到午膳时分,大堂里的客人还有几桌。 她站起身来,正好门外的丫鬟进门来禀报说三公子过来了。霍玲珑弯唇笑起来,就知道三哥最好了,还专门过来接她。她故意站着没动,等着霍勉进门,余光瞥见有人跨过大门,她便朝那边柔柔喊道:“三哥!” 徐讷讷心里一紧,下意识垂头,却没听到霍勉的回话,旁边的霍玲珑也没动。似乎情况有点不对。 她安静地等在原地,就听见男子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踏在砖石地板上,空气似乎也因这脚步声而逐渐绷紧,随时就会断裂。霍勉会有这种气场吗?她不禁怀疑,周讷记忆里的霍勉颇为青涩,难道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修炼出此等气势了? 她还没想完,头顶就被拍了一记,熟悉的手掌搁在她脑袋上,她惊讶地抬起头来,眼底是一闪而逝的惊喜。 “世子。”她几乎不用控制表情,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喜悦的情绪,还有一点点依赖。她自己没觉察到,可正对着她的卫湛却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立时一顿,但随后就是翻涌而上的暖流,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回来了。”他低头轻声说了一句。 徐讷讷点点头,撇开方才的情绪,她立马就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转头看去,正对上霍勉探究的视线,就算被正主瞧见,他也毫不遮掩,还大大方方地勾唇笑了一下。 卫湛回来了,她底气足了不少,正要回一个笑,眼前就被卫湛的手掌遮住了。 “劳烦霍公子相送。”卫湛使了个巧劲,将徐讷讷拨到自己身后,转身面向霍家兄妹二人。霍勉神色不变,脸上是一如既往地冷硬,好似刚刚那个笑容是错觉。霍玲珑则咬着后槽牙,任谁看都知道她正忍着气,看起来更是一脸凶相。 霍勉道:“卫世子客气。”两方人也没多寒暄,各自一边扯着一个,霍勉提出告辞,卫湛说要回房休息。 等出了客栈,霍玲珑便一把挣开了霍勉拉着她的手,气愤道:“三哥,你方才为何不让我说话?你还对着那女人笑,你是就瞧着她长得漂亮?” 霍勉叹气:“你胡说什么呢?我让你探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霍玲珑一愣,嘟起嘴不敢说话,三哥让她故意接近那个女人,最好打听清楚她的来历。可她听说那女人是卫世子在路上捡的,这有什么可打听的?一看就是贱民而已。 于是她全程只顾着埋汰人,还没说几句话,结果那女人又装病,对,就是因为她故意装病才让她们没继续说下去。 她有了底气,便气哼哼道:“那女人狡猾得很,我还没问呢,就故意皱眉头装病,还说什么老毛病了,看着就病怏怏的。你来得这么快,我们还没说到正题呢。” 霍勉叹气,觉得今日就不该让这妹妹来,半点作用都没有。原以为依着姑娘之间的那点嫉妒心,应该恨不得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攀比一遍呢。就算那女人现场编,也该有些漏洞,他们顺着漏洞就能判断出这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不是叫你早些出门过来的?你来了有一刻钟吗?” 霍玲珑瞪眼:“为了见她,我今日特地好好装扮了一番,这才晚了些。可你明明说午膳之前应是回不来的,都怪你。” 霍勉深觉和女人掰扯不出什么道理,连忙道:“都怪我都怪我,那你既然和她说上了话,可有什么不对?近瞧她可觉得眼熟?” 霍玲珑睁大眼睛,道:“我想起来了,我瞧她长得跟赵湄挺像,都是一脸狐媚相!” 霍勉若有所思,难道这个女人竟是赵太后的手笔?似乎赵家有一旁支就生活在周国南边。他把这事记在心上,准备回去和父亲商议一番。 这边兄妹俩心思各异,另一边伪主仆又是另一番光景。 卫湛回了房间,徐讷讷自然跟了进去,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赵太后竟然不留用午膳吗?” 卫湛施施然坐下,忽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竹制的蜻蜓来,扔到徐讷讷面前,道:“在路上瞧见,看着有几分童趣,拿去玩吧。” 这竹蜻蜓工艺并不复杂,只是寻常的小物件,但徐讷讷很少上街,没有见过这种小东西,一时间起了浓厚的兴趣,拿起便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眉眼间是掩不去的开心。 结果她还没看完,手上的竹蜻蜓又被卫湛拿了回去,卫湛还训斥她道:“就知道玩,正事还说不说了?” “说。”她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眼睛还盯在竹蜻蜓上。 卫湛“啧”了一声,故意抛着竹蜻蜓玩,看着徐讷讷视线乱飞,他笑得恶劣:“真是没见过世面。” 徐讷讷冷下脸,卫湛这张嘴,该撕。 “也没什么,新帝生了病,赵太后哪还有心情招待我们,自然去盯着御医瞧病了。”卫湛意有所指,“周讷不见了,这位可就是她的命根子。” 徐讷讷脑中又是针扎一样的疼,比之先前那阵还要更甚。先前那次她不明白,但这回她明白了。 记忆里,周讷生病从来都是特地的一位御医来瞧,那位御医医术中庸,胜在忠心听话。赵太后每回也会在旁边看着,但却不是因为关心,而是因为担心事情败露。 她犹记得,赵太后刻薄的话语:“你就不能少生点病?你以为这身体是你一个人的吗?死了倒干净,若生点病换个御医来诊,整个景阳宫都要为你陪葬!” 多么刻毒的一个母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沈深、赤兔麦城送忠魂、好人哼哼哈哈、小兔子好可爱啊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三十七章 从周讷惨痛的记忆里回神, 徐讷讷有些不适地皱了眉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真的是亲生的吗? 她还没说话, 手上突然有了重量, 低头看去, 除了那只竹蜻蜓又多了一支木簪子,簪子木料不算多好,但别出心裁地雕了个兔子模样, 看着可爱得紧。 她抬头看向卫湛,在视线里他摸了摸鼻子,耳朵上染了薄红,语气却似浑不在意:“呐,在路上看见的,那小贩说姑娘家挺喜欢这个, 就买来给你玩玩。” 说完这个,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别生气了。” 徐讷讷惊讶得微微睁大眼睛,手里捧着竹蜻蜓和木簪子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谢。”她差点口齿不清,半垂着头, 眼睛只盯着那竹蜻蜓看, 但其实竹蜻蜓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不对啊。”卫湛的语气里透着几分迷惑不解,“那小贩说,我说了这句话之后, 你就该投怀送抱,说一句‘没生气’啊。啧,你过来,这场气都生好几天了, 怎么还没消?” 徐讷讷坐着没动,她和卫湛之间隔了一张圆木桌,仗着卫湛手臂够不到她,她硬气地一梗脖子,不屑道:“你肯定被人骗了。” 什么投怀送抱?做梦吧。 不过她的气早就消了,偏偏卫湛不懂看人脸色,而她先前装惯了木讷内向的人设,这几日突然换成一个截然不同的,未免有些水土不服,便还是按照原来的继续演,懒得摆表情,还是像先前那个呆板无趣的样儿。 她没动,卫湛却坐不住,直接从桌子另一边绕过来,专门凑到她旁边,伸手戳她脸颊,不厌其烦地问:“气消了没?消了没?” 徐讷讷被他戳得脸疼,赶紧一边捂住脸不让他继续戳,一边忙不迭回答:“消了消了!” 但卫湛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勾开了她的手,转而捏住她脸颊,视线从她额头滑至她朱唇,仔仔细细逡巡而过,手上倒是不曾用力,只松松地捏出一小片皮肤。 这般看了一会儿,他才漫不经心地松开手,好整以暇地问:“今日和那霍家姑娘说了什么?” 不防他话题变的这么快,徐讷讷下意识就答道:“没说什么,说是与我一见如故,特地上门来打扰。” “一见如故?”卫湛嗤笑,“我瞧着她上回都要被你气死了,这回来还仿着你的模样打扮,当人眼是瞎的不成?脸上那层粉糊的跟鬼一样。” 徐讷讷的心情诡异地好了几分,虽然这个直男对她也是无差别攻击,但难得能看清女子之前的争奇斗艳。 她不自觉弯了唇,又听卫湛道:“你今日比她好看多了,不对,你什么时候都比她好看。” 徐讷讷嘴角翘起的弧度已经遮掩不住,因为卫湛的直男属性,他真情实感的夸赞更让人觉得心情好,这证明他确实是这般想的。 “好了,不哄你玩了,我还有事要与孙、张两位大人商议,午膳你自己用。”卫湛嘱咐了一句便站起身来,他初来周国,虽提前做了许多准备,但到底不如张大人来的经验丰富,还是又必要去安一安张大人的心。 他刚走了两步,又想起点事来,便转身要继续叮嘱:“对了,若下回那霍玲珑还……” 话音未落,怀里突然一重,一个发顶乌黑的小脑袋撞了进来,他没设防,生生被撞退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怀中那人伸出双臂在他腰上虚虚揽了一下,低声道:“我真的没生气。”然后立马就收回手,他怀里顿时一空。 被推搡着出了房门,眼睁睁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阖上,卫湛愣愣地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是那小摊贩说的“投怀送抱”的现场版。 不是,就这么一点身体接触叫投怀送抱?打发谁呢? 他回过神来就要推开那门,但里头已经被徐讷讷插上了横木,他倒是能一脚踹开,但那姿态毕竟不好看,若力气太大,吓着里面的人也不好。 “你开门!” “干什么?”徐讷讷话音淡定,实际心里慌得一批,卫湛总不至于因为抱了那一下就愤然打人吧?对女人厌恶到这地步? 卫湛拍门:“你什么意思?快给我开门,刚刚那是打发谁呢?姓徐的,再不开门要你好看。” 他这么说,徐讷讷哪里还敢开门,直接拖了两张椅子挡住房门,战战兢兢地说:“我头有点痛,要歇息一会。” 卫湛拍门的手一顿,闷闷地“哦”了一声,一听就知道是借口,这小蠢货就知道骗他。 “歇息就歇息,不许不吃午饭。”沉默了片刻,他对着门缝说了一句,愤愤然地转身离去。明明那小摊贩都说了,投怀送抱当然要抱,刚刚抱了吗? 走了几步之后,他脚步倏地顿住,面色逐渐从愤愤然转向迷茫,随之是一种类似于了然的难堪。 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他还想继续思考一下,刚刚那想法的冲击力不亚于年少看见母亲发疯的时候,像是长久被自己内心禁锢的思想猛然冲出了牢笼,让他整个人的三观都被重塑。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若要卫湛说一说该是怎么样的,他又说不上来。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只能站在原地徒劳地看着前方被激起的浮尘。心情没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或是惊慌失措,感觉似乎还不赖。 就像此刻,他的心在活蹦乱跳,他的唇角微微上扬,连他的眼睛里都闪着愉悦的光。 这样就很好,或许还可以更好。 徐讷讷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等来了卫丙,卫丙提着个食盒,一脸公事公办:“这是世子让属下送过来的,世子让您一定要吃完。” 徐讷讷松了口气,既然还给她送吃的,那卫湛应该没生多大气。 她接过食盒,打开一看竟然都是她爱吃的。她原先就是南方人,不爱吃辣,饮食偏清淡。卫国的饮食习惯就很适合她,可周国饮食偏咸辣重口,油盐都放得多一些,她不怎么喜欢。 但这食盒里的菜色显然都是卫国的地道美食,她眼睛一亮,难道卫国使臣车队里还特意带了个厨子来? 徐讷讷胃口小,只吃了一半左右,喝了点茶清清肠胃之后,她就将剩菜放回食盒,出门准备放膳房里去。结果刚一出门,手中的食盒便被人劈手夺走了。 卫丙抢过食盒就打开检查,徐讷讷脸一热,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浪费的,我正准备去膳房,让厨子晚上给我热一热接着吃……” “徐、徐……”卫丙梗了一下,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徐姑娘,世子的吩咐是让你全部吃完,一口都不能剩。” 徐讷讷:“……”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吗?想撑死她? 她脸色一变,哭丧着脸:“我真吃不下了。” 卫丙十分不近人情,提着食盒进屋,然后将菜色又端了出来,眼神灼灼地盯着徐讷讷道:“徐姑娘莫要让属下为难,今日您若是吃不完这些,世子就要请您吃臭豆腐了。” 其实卫湛原话是这么说的:“把这些菜送去给她,让她全部吃完,不许剩饭剩菜。她那么瘦,得多吃点。吃完了你再问问她,要不要吃臭豆腐?我今日在街上闻见了。” 卫丙心想,世子当真英明,就知道徐姑娘不会好好吃饭。而且世子说的对,徐姑娘也太瘦了,风一吹就能刮河里去,姑娘家还是胖点有福气。 他这么想着,手上动作也格外坚决,丝毫不让徐讷讷寻到推诿的机会。 最终,徐讷讷一边铁青着脸,一边在心里将卫湛和卫丙都大骂了一顿,才终于将剩下那些菜全部吃完。吃完后不出意料地撑了,胃里胀得难受。 午膳后惯例的歇晌自然是不能有的,她只能一手扶着腰,慢慢地在屋里转圈消化。再怎么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嘴里也腻味。 不过她没走几圈,卫湛就回来了,还没进屋就飘进了酒气。徐讷讷回头一看,就看见他面色通红,连眼眶都红了,竟莫名让她觉得有点好欺负。 “世子?”她问,“要不要我去给您弄碗醒酒汤来?” 卫湛摆了摆手,白玉似的的肌肤上染了红潮,显得格外好看。他又摇了下头,转身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再转身回来时,眼底的清明又散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懵懂。 徐讷讷与他的视线对上,两个人一时无言。片刻后,卫湛脸色大变,瞪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道:“你、你怀孕了?!” 徐讷讷:??? 她低头一看,中午吃的有点多,她衣裳也穿的多,小腹便微微鼓出来一点。而她胃胀得难受,便一手扶着腰,这个姿势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她满头黑线,忍不住道:“世子,您醉了。” 卫湛肉眼可见地变得不知所措,眼底满是慌乱,动作间又带了点小心翼翼,慢慢走近,小心地离她一步远,伸出手要去摸她肚子,嘴里还道:“是我的?也对,应该是我的。” 徐讷讷深吸一口气,暗暗对自己说,不能和醉鬼讲道理。 她犹记得上回卫湛醉酒后的各种胡言乱语,简直颠覆她对他的印象。难怪书里极少写宴饮场景,就卫湛这个酒量,不管和谁喝酒,都只有醉酒丢人的份。 “啊……你说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卫湛问完,不等徐讷讷回答,又自己答道:“不过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你随便生!” 徐讷讷故意说:“您上回醉酒还说我是小太监呢,太监怎么能生孩子?” 卫湛迷茫了一瞬,皱着眉头死命回想,奈何被酒精腐蚀的大脑暂时没有这个功能,只会顺着本能说话:“可是你不是来月事了吗?我记得的,红红的一片。” 徐讷讷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丢脸的事她自己就忘得差不多了,结果这个人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她涨红了脸:“你胡说!” 卫湛惊讶地瞪大眼睛,似是在谴责她做了事情不认。徐讷讷被他看得脸色越发通红,再次重申:“你胡说,我没有!” 闻言,卫湛便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垂着头说:“有的,你当时流了好多血,将床都染红了一片,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组织语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徐讷讷心神俱震,她记得当时醒来后,卫湛确实一脸愤怒地说他以为她要死了。她当时还以为是他的反讽,原来他竟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没事。”她也垂头,两个人像是对着承认错误一样,“我就是月事来了,姑娘家都是这样的。” 卫湛抬头看她一眼,慢吞吞道:“你骗人,你上回还说姑娘家都是吃不胖的,但是你现在胖了。”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自得:“都是我养得好,太瘦了就该多吃饭。” 姑娘家最忌被人说胖,徐讷讷恼恨十足,这个人醉酒之后怎么这么难缠?张大人那般注重规矩的人,怎么能让他无间就喝这么多酒? 她转身正要开门去让人送碗醒酒汤来,坐床上的卫湛猛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撞在了桌腿上,但还要过来拦她:“你别乱走,你要去哪里?” “我让人送碗醒酒汤过来。”徐讷讷转头就看他一脸紧张,有些莫名其妙。 卫湛便皱了眉头训斥她:“你都怀孕了,不能乱走,你快去床上躺着,你听话一点。” 徐讷讷觉得十分心累,再次重申:“我没有怀孕,就是吃多了。” 卫湛却不理她,还伸出手去虚虚地摸她肚子,面色温柔道:“我都想好了,要是女孩儿一定要叫豆豆,只有豆腐才能生出来豆豆。” 徐讷讷:“……”这是哪里来的活体智障? 跟醉酒的人没法讲道理,她就算说上十遍自己没怀孕,以卫湛那个脑子都不会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过来,你过来。”卫湛小心翼翼扯着她袖子,将人拉到床边,强迫徐讷讷坐到床上,这才长舒一口气,道,“你快躺下,别动了胎气。” 徐讷讷放弃把他弄清醒的打算,泄气地上了床,准备闭上眼睛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她故意放缓呼吸,片刻之后,她感觉到床边的人手脚动作都轻了许多。她唇角翘起一点点,忽的一热,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鼻尖,卫湛小心翼翼地在她唇角落下了一个轻吻。 然后,她听见他说:“你今天真好看,好看到我一直都想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月棱镜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霜降啦,要吃柿子了:) 我今天吃了五个,大家还是要少吃点。 第三十八章 屋里温暖如春, 淡淡的甜香和酒气相混杂, 熏得人昏昏欲睡。 僵着身子的徐讷讷能感觉到身边那人摸摸索索地上了床, 他像是怕碰到她一样, 在外边折腾了许久才小心翼翼躺了下来,不久,轻缓的呼吸声传了出来, 就在她耳朵旁。 她慢慢睁开眼睛,先往里面挪了一点,再偏头看过去。卫湛那张脸就离着她一个拳头的距离,此时正无知无觉地睡着。 她坐起身来,看他整个人特别委屈的蜷缩在床外侧,甚至有一小半身体都悬在空中, 但就算这样, 他也没有离徐讷讷太近,给她留了大半张床。 徐讷讷眼神复杂,良久之后吐了口气, 认命地给他盖上被子, 屋子里再暖和,不盖被子睡觉也是会着凉的。 她还没消食,暂时是睡不着的, 给卫湛盖了被子之后就下了床,继续绕着屋子走路。 走了一圈之后,她没忍住停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上那个搅乱一池春水之后就睡得跟个死猪一样的人, 她心里越发觉得不平衡。 气死个人了,醉酒讲不通道理就算了,竟然还肆意轻薄于她! 不行,她得轻薄回来。 她在床边坐下,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卫湛的鼻子,然后她就看见卫湛微微张开了嘴,以嘴代替鼻子呼吸。 她犹不满足,想起先前卫湛数度掐自己脸颊的事,顿时恶向胆边生,伸出手狠狠在他脸上掐了一下。 卫湛睡得太熟,而且皮糙肉厚的,被掐了这么一下也没醒,只是不满地皱了下眉头。徐讷讷大着胆子又戳了好几下,不痛不痒的,卫湛依旧没有醒。 睡着时的卫湛比平日里安静,眉眼看着也比平时沉寂,就连眼尾的疤也透着几分温柔。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下那块疤。 以前看得不仔细,现在凑近细看她才发现,这块疤的位置十分凶险,大概是卫王后意识不清之下拿着金簪乱刺,那时候卫湛年纪太小,没有力气躲避。因而这块疤几乎就顺着眼角往太阳穴划去,差一点点就刺中了眼睛。 徐讷讷轻轻地摸了一下那块疤,有一点凸起的异物感。她心里一软,卫湛那么讨厌女人,却唯独对她不一样,不得不说,真的很有成就感,心就像是棉花糖浸了糖水一样,又甜又软。 思及此,她低头在那块疤的位置轻轻亲了一下,想了想,礼尚往来地夸道:“你今日也很好看。” 谁知方才睡得跟猪一样的人,在她说话时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清醒得丝毫不像一个酒醉的人。 徐讷讷被吓了一大跳,慌乱间想要站起来,却不小心踩到了裙摆,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往地上摔去,熟悉的疼痛瞬间从脚踝处传至大脑,提醒她又崴了脚。 听说脚崴了一次之后,以后就会很容易再次崴脚。徐讷讷以惨痛的亲身经历证明,这话是真的。 她半坐在地板上,嘴里倒抽一口长长的凉气,咬着牙才能让自己别痛呼出声。 床上的卫湛已经坐起了身,一见这情形登时脸色大变,猛地一掀被子跳下了床,抱起徐讷讷就往床上放,神色难得有几分惶恐不安。 徐讷讷还以为是自己摔倒而把他吓清醒了,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就是脚崴了,看看大夫就行。”幸好缓过那一阵疼痛就好多了,应该只是抽了筋,应该没有上回那般严重。 她坐在床上,就听卫湛声音艰涩问道:“孩子……是不是掉了?” 徐讷讷:“……” 屋子里陷入安静,两个人对视着,徐讷讷差点按捺不住自己想要一掌拍过去的手,这个活体智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酒醒? 她干脆自暴自弃道:“对,孩子没了!”早知道就不该去掐他,把人掐醒了又要闹。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要抬起头跟这醉鬼好好掰扯掰扯,突然发现卫湛眼眶红了,她惊得忘了说话。他的酒气散了好些,面上酡红也消退了不少,只余淡淡的粉晕。 因此这一下红了眼眶便格外明显,眼底的沉痛之色更是让徐讷讷心尖一痛,比之先前脑袋里针扎的感觉还要让她难受。 她想,卫湛应该有一段不能提起的过往。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看见他颓丧地垂下头,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哽在喉头,十分艰难才能冒出来道歉,“对不起。” 徐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卫湛在为失去一个孩子心痛。甚至于,她能感觉到,他此刻面对着她,但记忆却似乎通过她,回到了过去。在许久以前,他很有可能经历了女人流产的场景。 这个猜测让她如鲠在喉,心里似有火烧,不知名的妒火熊熊燃起,混杂着伤心难堪心痛等情绪的暗河却又汹涌而上,两方争斗,将她脑中思绪绞成一团,然后火慢慢扑灭,暗河的潮水也缓缓退却,露出了站在一片荒芜中的她。 良久,徐讷讷听见自己故作坚强的声音:“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这完全是她自己的错,她在不知不觉中对一个以冷酷无情而闻名的人动了心。有个词说的好,活该。 她垂下眼皮,视线落在自己握成拳头的手上,白皙的肌肤下,青筋清晰可见。她嫌弃地哼了一声,她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卫湛心中有颗朱砂痣,她也不会上赶着讨嫌。 她舒展开手指,下一瞬,她的手背上就覆上了另一只手。那只手掌比她的大得多,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卫湛委屈道:“你骗人,你在骗我,明明就生气了。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徐讷讷脑子都差点炸了,搞不清楚卫湛这颗柿子突然这么甜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想像中的另外一个女人。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心想既然是你让我打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手被卫湛抓着往他脸上送,本来还顾忌着这个傻子,下定决心以后她就不为难了,主动往他脸上甩,结结实实在他脸上盖了个巴掌印。 打完以后的徐讷讷觉得神清气爽,甚至还想再来一个。 但是就在这时候,卫湛清醒了。也对,被打了这么一个巴掌,再不清醒就要被欺负死了。 刚清醒的卫世子还有些迷茫,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脸颊上有点疼,便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嘶——” 再看自己正坐在床边,床上白嫩嫩的徐豆腐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毫无疑问,刚刚打人的就是她。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在他印象里,徐豆腐虽然胆子挺大,但打人这种事应当是不敢的。所以,她为什么要打他? 他拧着眉头,表情一瞬间从迷茫切换至困惑,质问道:“你打我了?” 徐讷讷心里一跳,下意识疯狂摇头:“没有!” 卫湛定定地看她,把她看得忐忑又心虚,许久之后,他道:“小骗子。” 不等徐讷讷说什么辩解的话,他按了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醉酒后的头疼,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别想骗我,我都记着呢。” 其实他只能迷迷糊糊记得几个片段,还有些分不清楚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他做的梦,这么说主要为了诈一诈她。 徐讷讷眼神凉凉地瞥他:“那你也该记得,是你自己让我打的,一直喊着对不起我,都是你的错,然后拿着我的手就往你脸上甩,拦都拦不住。” 说完她想了想又超级小声地补了一句:“你活该。” 卫湛听得清清楚楚,又将那几个不连贯的记忆片段连起来想了一下,脸色越来越黑,那竟然真的是他?蠢得跟头猪一样! 不,他不能说自己是猪,但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余光扫了一眼徐讷讷,为自己找到理由——那都是因为身旁有她在,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他自然没了心防。 想到这,他脸色更难看了,他喝酒前才确定自己喜欢徐豆腐,喝完酒就在她面前丢这么大脸,还怎么有脸让她也喜欢自己? 酒这种东西实在害人! 卫湛懊恼地低下头,突然想起徐讷讷刚刚摔了一跤,懊恼的情绪顿时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你脚没事吧?是不是要请大夫?先让我看看有没有伤了骨头。” 徐讷讷心里一软,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抽筋了,揉点药酒就行,不用请大夫了。” 卫湛不容置疑抓过她的脚,在脚踝那儿按了一把,看骨头没事才松了一口气,训斥道:“走路就好好走,上回那教训忘了?这里又没有你的轮椅。” 徐讷讷被训得一声不敢吭,表情丧气得很。 清醒的卫湛一点都不甜,柿子涩口,想吃甜的柿子。 这么想着,她便说了出口:“想吃甜柿子。” 卫湛:“这种天哪里去给你找甜柿子?你乖点,我今天下午出去给你带糖回来。” 徐讷讷不想听话,故意和他唱反调:“小孩子才爱吃糖。” “你就和小孩子一样。”卫湛不屑,又道,“你就是小孩子。” 听他说起孩子,徐讷讷在心中犹豫了好一会儿,鼓足勇气还是问了出口:“你好像很喜欢孩子……你以前有过孩子?” 不是她嫉妒,而是真的好奇,据她了解,卫王宫中显然没有卫湛的姬妾,先前住了那么久她也知道,卫湛身边伺候的还多是宦侍,宫女都极少。那孩子是怎么来的? 闻言,卫湛一脸古怪地看她:“你胡说什么呢?我要有孩子那也得是你生的。” 说出这话的人浑然不觉他说的有什么问题,听见这话的人却怔住了,唇角一点一点翘起,抿着唇才能压下去一点点。 卫湛抹了一把脸,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绪低落下来。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过那事了,但没想到醉酒后又将那段记忆勾了起来。 在他年少时,母亲差点刺瞎他的眼睛,而他拼命反抗推了母亲一把,致使母亲失去了一个孩子。这是他的心结,多年来一直都深藏在心底,提醒着他,他欠了他母亲的。 这段过往他并不准备和徐讷讷说,因为他根本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可他不知道醉酒之后他的失态已经让徐讷讷猜出了一两分,徐讷讷脑子绝对不是摆设,结合他的态度和话语,排除他说谎话的可能,几息间便隐约猜到了真相。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叫人给你拿药酒。” 等卫湛出了门,徐讷讷才躺下,睁着眼睛看头顶那片帐顶,青色显得温柔又雅致,就和卫湛在外边表现出来的一样。可她见过他的另一面,让人觉得可气又可爱。 没一会,卫湛拿了药酒进来,细细地给她揉了一遍,然后道:“你就好好躺着,我出门有事,你要是有事就叫卫丙去做,他就在门口。” 卫湛上街没让人跟着,先去专门卖木制器具的店里转了一圈,本想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轮椅,转了一圈之后就打消了念头——要轮椅做什么?这可是光明正大抱人的机会,他傻了才买轮椅回去。 从器具店里出来,他又走了两条街,进了一家卖蜜饯的店,买了几包果脯还有玫瑰糖,想了想又向掌柜打听哪里可以买柿子。 掌柜忍不住笑:“公子您也不瞧瞧这个天儿,哪里还能结柿子?” 旁边忽插|进一道男声:“卫世子要买柿子?” 卫湛眉梢轻动,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一片淡漠,转头看过去:“原来是霍公子,竟在这里碰见了,真巧。” 来人是霍勉,一身劲装,气势干练,闻言也微微笑道:“是挺巧,在下是来给妹妹买点果脯,不知世子是给谁买?” 卫湛从看见霍勉第一眼起就知道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在午间发现他还打量徐讷讷时,这种感觉更甚。他向来不怀疑自己的直觉,有些事情自然要从源头掐断。 “让霍公子见笑了,小姑娘闹着要吃甜柿子,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出来给她买了。”他笑得一脸无奈,但任谁看都知道他那是乐在其中。 霍勉心中无缘由地闪过一丝烦闷,继而便是不屑,耽于美色的人能有什么出息?这卫世子果然如父亲所说,金玉其外,不足为虑。 思及此,他顺着卫湛的话就笑道:“世子,这甜柿子虽没有了,倒是可以买些柿子饼,也是一样的。” 卫湛却忽然觉得不对,世子?柿子?听着怎么这么像? 他大胆地猜想,徐豆腐要吃的哪里是甜柿子,分明就是他这个王世子啊! 想明白以后,他嘴角的笑意差点遮掩不住,看霍勉也顺眼了许多,虚虚拱了拱手便要告辞:“多谢霍公子提醒,那霍公子慢慢挑,我该回去了,不然她等急了又要闹。” 霍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感觉这卫世子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样?呵,这等小儿女心思真是无聊,他难道还会嫉妒他有姬妾吗? 这边厢卫湛带着几包果脯蜜饯回了客栈,上楼开了门,发现徐讷讷正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道:“给你带甜柿子回来了。” 徐讷讷惊讶地坐起身,这里的气候难道不一样,初春还会有柿子?应该是柿子饼吧。 卫湛坐到床边给她看自己买的那几包果脯,她翻了一遍,疑惑不解:“没有柿子啊,你被人骗了?” 卫湛看着她,唇角勾起,忽把脸凑到她脸前,小声道:“‘柿子’就在你面前,让你啃一口,要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顾林凉生、赤兔麦城送忠魂、芦荟喜欢水、fairy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柿子超甜超好吃呀! 所以让徐讷讷先啃一口=v= 第三十九章 卫柿子主动问要不要啃, 徐讷讷第一反应就是有诈, 但是这话太有诱惑力, 就算是有诈, 她也没忍住在心里纠结——啃还是不啃?啃的话,那要啃哪里? 她还在犹豫,卫湛已经等不及, 不满地把她手上果脯都拿了过来,随手往后丢在桌上,逼问她道:“快点,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要不要啃?不啃的话——” 他故意停住,留下好大一片空白供徐讷讷衍生出无限可能。 徐讷讷噗嗤一声笑出来, 还没见过这么急不可耐的, 竟然连乡野俗语都说了出口。她佯装思索,反问回去:“世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卫湛气急, 瞪着眼看她:“你还跟我演?一个字, 啃不啃?” 刚刚明白自己心意的毛头小子,最是希望能够和喜欢的姑娘心意相通,好不容易发现姑娘可能真的有相同的心意, 一边在心里喜不自胜,一边还是尚存疑虑,生怕自己看错了。 虽然在卫湛看来,看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他喜欢的人总是要喜欢他的。 徐讷讷认真地看他,突然语出惊人:“卫湛,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她思想还是不同于这个时代,遇见这种事,还是直言问出了口。 她想,如果卫湛只是将她当姬妾一样逗弄,那她肯定得把自己的心看严实一点;如果卫湛有点喜欢她,就算只是一点点,她也要争取一下,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在她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澄澈目光下,卫湛闹了个大红脸,那红是一点点从耳朵尖蔓延至脸颊的,衬得他如玉的面庞好似染了云霞。 “你个小姑娘怎么、怎么把喜欢什么的就挂在嘴边上?害、害不害臊?”他眼神乱飞,就是不敢看徐讷讷,撇开眼神后还恶声恶气道,“喜、喜欢又怎么样?” 徐讷讷总算明白,怎样才是用最狠的表情和语气说出最怂的话来,卫湛给她做了亲身示范。 心情一下从谷底荡至高峰,高峰顶上是暖风拂面,兼有花香袭人,鸟鸣声声。她唇角扬起,忽凑近他道:“喜欢的话,我就想啃一下‘柿子’了,看看有没有想像中的甜。要是不甜的话——” 她也故意留白,让卫湛在一边暗戳戳地期待又不好意思说破。 等了一会儿,他没忍住问:“不甜的话就怎么样?” “不甜的话就不要了。”徐讷讷端的是一个冷酷无情,淡淡瞥他一眼,实力演绎‘撩完不娶’,还落井下石,“柿子不甜的话,要来有何用?” 卫湛不乐意,指责她道:“你别太过分,还没尝呢就知道不甜?不行,你先啃一口,看看甜不甜。” 对于他这种送上门来强迫收货的行为,徐讷讷欣然笑纳,张嘴咬了一口他的下巴,然后就被硌到了。卫湛的下巴太硬,还有点细密的胡茬,扎着她柔软的唇瓣。 她皱着眉头松开,然后下结论道:“尝过了,不甜,扎人得很。” 卫湛像是小人得逞一般,一把抱住她道:“你尝都尝了,不能不要。像人家水果摊上,你咬了一口还不给钱,你看人老板找不找你拼命?柿子不甜也不能退货。” 徐讷讷被他禁锢在怀里,心里满得要溢出来,脑中思绪却又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她能感觉到从卫湛身上传过来的暖意与欢欣,因此她知晓卫湛此刻是真的很开心。 唔,姑且算他是甜的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屋里没有谁率先开口说话,生怕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一点安宁。可是外边的人没这顾忌,卫丙敲了敲门,死板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世子,锦绣阁和翠玉轩的人送来了一点东西。” 卫湛不满地啧了一声,什么时候送来不行,偏得这时候。他拍了下怀里徐讷讷的脑袋,小声道:“你别动,我出去看看。” 等他出了门,徐讷讷一下躺倒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滚,这种感觉很奇妙,莫名其妙的开心,唇角死命压都压不下去,连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那个厌恶女人近身的卫湛却独独喜欢她,光是想想,心里就软成一片了。 然后她又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也不是无迹可寻,至少在她曾经假作男装的时候,卫湛对她就对旁的人不一样。就看他门下一共九个幕僚,偏偏她可以出入他的书房。 可她那时候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还觉得卫湛好龙阳,还几度惴惴不安,生怕被他发现自己是女人而恼羞成怒地杀了。 就算在前几日,她还想着这人怕是要孤寡一生,命运真是妙不可言。 她没多久,卫湛就提着两个盒子进来了,盒子上是显眼的锦绣阁和翠玉轩的标志。 “那是什么?”徐讷讷猜测翠玉轩的大概是定做的那套头面,但锦绣阁的是什么东西? 卫湛将两个盒子都摆在床上,让她自己打开去看,一边好似浑不在意地说话:“我那日看你眼珠子都要贴在上头了,不给你买还甩脸子。” 徐讷讷好奇锦绣阁的,便先打开了那个盒子,入眼就是一片绯红以及精致的衣领。 她恍然大悟,那日看卫湛给她买衣裳的架势挺像个冤大头的,她便随手指了人家的另一件红色成衣,那件衣裳剪裁出色,衣裳上的绣纹巧夺天工,还有珍珠宝石点缀,一看就很贵。 她心里顿时泛起肉痛:“你真买了?”她当时就是随手一指,也没指望卫湛真给买,毕竟那其实是一件镇店之宝,店家一般轻易是不卖的。 对于她的惊诧,卫湛很是疑惑不解:“你那日不是指着要吗?不过这不是同一件,那件摆那里也不知沾了多少浮尘,我让掌柜重新做了一件。” 那不是得花更多钱?徐讷讷更加肉痛。 卫湛突然明白过来:“你舍不得啊?你还没嫁给我呢,就琢磨着给我省钱了?”他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摸摸她的发顶,哄她道:“我的银子不给你花还给谁花?” 徐讷讷将那件绯红裙装从盒子里拿出来展开,近看绣纹更觉精巧,不过这件没有缀珍珠,但精贵程度不减分毫。卫湛的甜言蜜语都没让她缓过来,这么贵的裙子她什么时候能穿? 她如今的身份是卫湛在路上捡的一个姬妾,上不得台面,不能跟他出门参加宴饮,平日只能待在客栈或驿馆。等从周国回去,她又得恢复徐慎言的身份,这件漂亮衣裳到时候还不好放她屋里,可能还得交给卫湛保存。 卫湛也觉可惜:“我还让她们尽快赶工,就想着上巳节带你出去走一走,可你现在扭了脚,到时候还是在屋里休息为好。” 徐讷讷一愣,她都不知道上巳节,不过她本来也不喜欢出门,并不觉得可惜,只是眼前这件死贵的衣裳让她觉得可惜。 卫湛看她还扁着嘴,心里一软,道:“我到时肯定在屋里陪你玩。” 只是他们还没等到那时候,宫里就传出了赵太后的懿旨和新帝的圣旨,请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入宫居住。这两道旨意主要针对来朝贺的各国王世子和公子,其他使臣是没有资格入周王宫住的,至于世子公子们要带什么人又是随意了。 这回卫国和赵国来的都是王世子,梁国来的是二公子梁蔚,陈国来的是三公子陈岩以及一位王姬名唤若雅。 徐讷讷细想了一下,除了卫湛和赵国那位王世子名唤赵柯的,其他几个都是书里的炮灰。其中陈岩性子阴柔,真好龙阳,带了妹妹来准备与周国议亲。 虽然周讷不知所踪,但明眼人都知道周国如今的掌权人已经慢慢变成了大将军霍成思。陈国看得清局势,也看得清自己的实力,早早就准备投诚,准备拿个王姬出来以表诚意。最后结果是霍成思真的为次子娶了陈国王姬。 而梁国那位二公子在这次朝贺中丢了命,是第一个领盒饭的诸侯国王族。 卫湛暂且不提,赵柯在书中是一个极有能力的人,人脉遍布诸国,名声也极好,赵国实力与卫国不相上下,自然也是底气十足。 收到两道旨意之时,卫国一行人已经入住了驿馆,徐讷讷每日都能和张大人见上几面,张大人每每都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如今乍闻卫湛要入住周王宫,她心里便是一紧,完了,没了卫湛在旁,那以后岂不是天天都要被张大人挑刺?她倒是不怕他,但身份是天然的沟壑,她一个得宠姬妾稍稍恃宠生骄还行,对上朝廷重臣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就这般纠结了一阵,卫湛看着她道:“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嗯,是不是又等着我给你收拾?啧,小懒虫。” 徐讷讷:卫湛又脑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自从他表明心意后,夜里抱着她睡就不提了,每日晨起还得逼着她啃一口柿子才肯让她多睡一会,然后便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称呼,什么小蠢货、黏人精的,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她坐在一旁没动,还在为未来几日可能的悲惨生活而默哀,就见卫湛已经打开了箱笼,将她喜欢的几件衣裳都拿了出来,折成方块塞进包袱里。 她一惊:“你干什么?” 卫湛奇怪道:“你不动难道不是等着我帮你?” 徐讷讷有了个荒谬的猜想:“你进周宫还要带着我?你疯了?”人家主人邀请你入宫居住可不是让你还带些旁的人的,再说了,她进周宫那不是找死吗? 卫湛却是一脸理所当然:“自然要带着你的,不然的话,赵太后给我塞宫女,我该如何拒绝?”一看徐讷讷似乎不乐意,他表情立马危险了几分,黑着脸道:“你别忘了,最开始你还说任我差遣,唯我马首是瞻,为我肝脑涂地,鞍前马后,绝不生二心,这么快你就变心了!” 这些话全是徐讷讷说过的,她也不好意思不认,不免讪讪然:“那不是情况有变吗?我到时在周宫见了赵太后,她一眼就能认出我,看我在你身边成了姬妾,那我不是死定了?” 她先前解释自己的身份是因与周讷生得像便从小被赵太后假作男儿养在身边,就是为了以后周讷挡灾的,因此此刻说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卫湛还是黑着脸,控诉她道:“你就是变心了!” 徐讷讷也黑脸,那一脸看负心汉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是那样的人吗? “你去不去?”卫湛掐着她脸,见她眼神漂移,没忍住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心情一下从恼恨过度到舒适,豆腐比想像中的甜,还软。 看徐讷讷似有动摇之心,他趁热打铁:“你放心,到时候就说你故意露出破绽来蛊惑我,正好我没见过世面,被你这细作给迷住了,这不是正好称赵太后的意?我昏庸无能还好美色,她该放心了。” 徐讷讷一掌拍到他手臂上,结果自己手掌震麻了,卫湛还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脸沉下来,怒声道:“说谁没见过世面呢?” “说我啊,又没说你。” “你什么意思?你没见过世面,然后就被我迷住了?” 卫湛这才恍然大悟,赶紧哄:“是你没见过世面,然后被我迷住了。” “不会说话你给我闭嘴吧!”徐讷讷继续怒目而视,“我怎么没见过世面了?” 卫湛安静地闭上嘴,在心里斟酌,那该说谁没见过世面?不是,小姑娘怎么这么会生气呢?不过就算生气也这么好看,他反正没见过世面就被迷住了。 徐讷讷面上生气,心里倒是把他说的借口想了一遍,觉得这个借口很好。当初赵太后送周讷去卫国时就大义凛然地说让她潜伏在卫湛身边,好知己知彼,如今她混成了卫湛的姬妾,确实符合当初说好的初衷。 “行吧,不过你得记得,如果我到时候被赵太后单独召见,你得赶紧去救我。”徐讷讷到底还是惜命,周讷记忆里的赵太后太过可怕,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将周讷的言行思想都牢牢镇压在地底,她挣脱不得,只能卑微地迎合,想要获得赵太后的喜爱。 但那些迎合都是徒劳的,赵太后视她为无物,将她假作男儿教养是为争宠,在先帝死后将她送走是为保全自己。 徐讷讷受了周讷的记忆影响,对赵太后自然有抵触,但她不是周讷,并没有从心底而生出的畏惧,如果赵太后到时候真的要对她不利,她肯定会拼死反抗。 卫湛深深地看她一眼,突然一把把她抱住,手臂箍得紧紧的,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对不起,是我太舍不得你了。我只是不想你离我太远,不过我不会让赵太后伤害你。” 徐讷讷弯了眉眼:“我知道。”虽然卫湛一直说她是黏人精,但其实他们都知道,真正黏人的是卫湛。 “乖啊,别害怕,到时候在宫里就跟着我,你是我的人,他们不敢动你。”卫湛还是颇有底气的,卫国如今的实力和赵国不相上下,周国已经势微,就算有霍成思这个大将军,也挽救不了这个已经日薄西山的帝国,而陈国和梁国还不成气候。 徐讷讷手臂环在他腰上,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心想周宫确实有必要去一趟,她隐隐有种感觉,周讷还未完全消失,她既占了身子,就有责任为她完成遗愿。 卫湛安静地抱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最好还是说我没见过世面吧,这样比较符合常理。” 作者有话要说:卫世子的逻辑又一次出场:)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可多可多~召唤吖还有名字显示空白的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四十章 入住周王宫的第一晚, 大家相安无事。赵太后在内宫, 诸侯国的世子公子住在外廷。按理说皇宫外廷是给本国世子公子居住的, 可周国皇室子息不丰, 偌大一个皇宫,眼下只有赵太后和周新帝两个主人。 因有周讷的记忆,徐讷讷对这座古朴大气的皇宫倒是有些熟悉, 比如说他们住的这座秋水殿门外有个小莲池,幼年时周讷曾被一受宠宫妃推下过水,引得先帝震怒,当场将那宫妃以白绫赐死。 周讷能记得这么清楚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自己差点身亡,而是在宫妃被赐死的时候,赵太后抱着她露出了快意的笑, 微不可闻地说:“我儿真有用。” 那个声音, 后来成了周讷的噩梦。 徐讷讷站在莲池前,看着那些冒出了尖尖的荷叶,有些失神。周讷明显对这个湖有些畏惧, 方才她脑子里钝钝的痛, 她也由此猜测,周讷或许还没有完全消失。 她静静看了一会,身后突然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她转身看去,就见陈国那位王姬面色沉沉,提着裙子匆匆而来,妃色裙子上染了一大片污渍。 徐讷讷精神一震, 闻到了八卦的味道。今日诸位世子公子还有这位王姬都被赵太后请去用膳了,算着时间,这顿饭显然还没有结束。但这时候陈王姬竟然提着脏污裙子回来了,席上肯定出了什么事。 她站在路边,向陈若雅盈盈施了一礼。陈若雅认出了她是卫世子的姬妾,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看那背影十分急促。 徐讷讷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在秋水殿里等了近半个时辰才等回了卫湛,见他回来立马凑上去打听:“今日席上有什么新鲜事?” 卫湛身子一僵,抬手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杏干,目光漂移:“能有什么新鲜事?不过就是一起吃吃饭罢了。” 徐讷讷暗示:“我方才在门口遇见了陈国那位王姬。” 卫湛脚步一顿,只用余光瞥她,然后在心里琢磨了下,抱着侥幸心理问道:“她怎么了?” 徐讷讷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眯起眼睛打量卫湛的表情,卫湛就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端的是正直又清白,一看就不正常。 “你不说就算了,我去问问赵世子。”赵世子此人性情温和,难得的是他表面上还没什么阶级意识,对宫女下人也都以礼相待,初次见面就给住进周王宫的两个女人——徐讷讷和陈若雅,送了同样的赵国特产,似乎在他眼里,卫国世子宠姬和陈国王姬并没有什么不同。 徐讷讷觉得意外,可陈若雅就觉得不爽了,因此遇见徐讷讷时,总要不屑地轻嗤一声,以表自己王姬的身份地位。 一听徐讷讷提起赵柯,卫湛脸登时拉了下来:“你敢去?” “我为何不敢?”徐讷讷微笑,赵柯作为书中第一男主角,推广的是以仁为政,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至少在明面上行为举止是无可指摘的。她敢这么说,自然是敢过去问的。 卫湛拉长着脸,连眼眸也黑沉沉的,死死盯着徐讷讷,仿佛在说“我看着你呢你还敢去?” 徐讷讷已经不怵他了,说出门就出门,出门前还装模作样地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发间的簪子。卫湛全程坐在桌边,视线跟着她乱转,在她要踏出殿门时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 听他语气十分不情愿,徐讷讷佯装大度:“没事,你不想说就别说,我问别人也是一样的。” “我就要说!”卫湛黑着脸,“你给我过来,坐好了不许动!” 然后徐讷讷就听他道:“陈国那个女人席间要给我盛汤,然后没站稳差点摔我身上,我躲得快,然后那碗汤就全洒在她身上了。” 徐讷讷惊讶,陈国不是要和霍大将军联姻吗? “我就说那个女人对我意图不轨,幸好我躲得快。”卫湛恨恨道,“简直不知廉耻!” 徐讷讷站在一边没说话,《诸国》的剧情即将拉开序幕,若她没记错,这次朝贺过后,真刀实枪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其中陈国王室因早早与霍大将军结盟,而受到了其他三国的针对,卫国也发兵了,且是卫湛亲自上的战场。 她心里一乱,虽然知道按照剧情来说,卫湛到最后都不会死,可她如今却不确定了。 “你生气了?”卫湛心生忐忑,听说女子最会生妒,还胡搅蛮缠,他一路上纠结许久,本打算将这事烂在肚子里,谁知徐讷讷还能碰上陈国那个女人。 徐讷讷瞥他一眼,凉凉道:“我生什么气?我就是替你开心,王姬连你衣角都没碰到,真好。” 卫湛盯着她看了半晌,还是不能确定她到底生气了没有,最后凭着直觉道:“你开心就好。” 徐讷讷:“……”傻子。 在周王宫内住了两日就到了上巳节,毕竟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赵国世子赵柯做东,请了卫湛、陈岩、陈若雅和梁蔚出宫宴饮,而卫湛不顾他人眼光带上了徐讷讷。 此次宴饮还邀请了霍大将军的二子霍骁和霍勉,这两人又带上了想凑热闹的霍玲珑。 徐讷讷在路上就觉得那是一场鸿门宴,卫湛皱着眉头叮嘱:“你到时别喝酒,果酒都不行,你都是一杯就倒的。” 徐讷讷心内反驳,两杯就发酒疯的人有脸说我?好意思吗? 但他们聚会又不可能不喝酒,她心里急得要死,暗暗祈祷卫湛别在宴席上喝醉酒。卫湛不知她心里所想,还宽慰道:“没事,你去就是吃,别的都不用管。” 徐讷讷:“你也少喝点,我备了点解酒药。” 卫湛不在意地一挥手:“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直到到了宴席之上,看着众人推杯换盏,卫湛一杯接着一杯,且看不出丝毫醉态,徐讷讷才明白他说的是真的。卫湛酒量浅,因而专门练了内家功夫,喝了几杯就顺着指尖将酒气逼出来,如此形成平衡,保持一个清醒的状态。 徐讷讷后知后觉,先前两次卫湛醉酒都没用这招,他是故意喝醉的! 她全程就是一个背景板,安静地杵在卫湛身边当花瓶,花瓶虽美但是有主,席间几个世子公子看过去都不由吸气,吸气以后就觉可惜,这般漂亮的姬妾就算身份低微,带出来也觉得有面子。 直到宴席接近尾声,霍玲珑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颜姬姑娘,你这木簪子是从哪儿买的?看着挺……朴实的。”其实就是讽刺徐讷讷穷。 但她说完话后,席间有几息内都没人说话,因为徐讷讷忘了自己还有个名字叫“颜姬”。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索性就顺着恃宠生骄的人设往下演,故意道:“是世子为妾身雕的,世子一片心意,怎能以朴实二字盖之?” 霍玲珑咬着唇才能让自己勉强不露出丑态,她已经知道陈国那个王姬是要嫁给自己二哥的,这自然给了她一个错觉——她的兄长能娶王姬,她自然也能嫁王世子。 陈国那个三公子和梁国二公子暂不考虑,她将目光放在了赵柯和卫湛身上,这两人身份尊贵,且气质类似,都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非常难以抉择。 她现在决定了,卫湛身边有个狐狸精,自然不如身边干净的赵柯,而且赵世子还温和守礼,上回送了她一份赵国特产。霍玲珑越想就越看徐讷讷不顺眼,恨不得眼神化作刀子,在那张脸上划个几十刀才能暂消心头之恨。 “卫世子真是手巧。”霍玲珑没说话,旁边的霍勉为免气氛闹僵,笑着说了一句,向卫湛示意敬酒。但他眼神却是落在徐讷讷身上的,总觉得这人太过眼熟,且并不是因为她生的像赵家人的缘故。 他曾经肯定见过,可这般貌美的女子,若是他见过,应当会记得。 他怀着疑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面的卫湛面不改色地也对饮了一杯,左手却放在桌下,牢牢抓住徐讷讷的右手,咬着牙低声道:“他为什么在看你?” 徐讷讷面上犹带笑意,心里却忐忑得很,难道霍勉认出来了?她如今的装扮和曾经的周讷截然不同,且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换了个灵魂的原因,相由心生,脸也慢慢生了变化,从前的雌雄莫辨慢慢向柔婉精致转变,一般来说,应该不会有人将她与周讷联系在一处。 “世子是觉得醋了?”她低声浅笑,眼波流转时似有水光荡漾,颊边酒窝深陷。 卫湛只觉得自己一腔心事都要陷在里头,歪头正对着她耳垂如玉,他怔了一瞬,伸手捻了一下,下一瞬便看见那玉透出血色,鲜艳欲滴。 “是啊,你怎么这么遭人喜欢?”他道,心里却是自得,这么遭人喜欢的人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宴席正式结束时已近未时正,梁国二公子和陈国三公子都醉了酒,霍家两位公子一人扶着一个,将人送上了马车。卫湛和赵柯都不用人扶,两个人外表极具欺骗性,喝了那么多酒也只是面色稍稍红一点,举止间还是一派自然,看得霍玲珑和陈若雅一脸羞意。 鸿门宴平淡地过去,徐讷讷松了口气,跟着卫湛上了马车,结果一上马车就被卫湛掐住了脸。 “世子?” 卫湛闷闷道:“你怎么不喊我卫湛了?明明你先前都是喊我名字的。” “卫湛。” 卫湛勾唇轻笑,低低的笑声有些酒后的喑哑,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酒气,徐讷讷被他笑得脸一红,差点恼羞成怒:“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那簪子是我雕的?”他忽问道,视线落在她发间那支简单的木簪子上。 徐讷讷愣住,目露恍然,原来这簪子竟是卫湛亲手雕的!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笑话?”卫湛的唇落在他觊觎已久的耳垂上,轻轻地摩挲,故意对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话,“明明是我雕的,我却说是街上随手买的。” 徐讷讷被他摩挲得耳朵发痒,面上更加晕红,像是撒娇一样地嗔他:“你好烦!” 然后她便听见耳边的呼吸声瞬间粗重了几分,几乎都要喘上了,卫湛的声音哑而低沉:“乖,喊我的名字。” 徐讷讷不明所以:“卫湛?” “乖,真是宝贝。”卫湛狠狠在她耳垂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面对着车壁抱着膝盖不动了。 “你干什么呢?” “你别招我。”卫湛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隐忍,“我要忍不住了可怎么办?” 徐讷讷立时安静如鸡,窝在角落里乖巧得像一团空气。 待回到周王宫时,卫湛的眼神已经染上些许迷茫,徐讷讷任劳任怨地扶他上床歇息,卫湛刚睡过去,秋水殿里就来了个传话的宫女,说是太后有请。 徐讷讷回头看了卫湛一眼,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眉眼间一片平和。 那宫女紧紧盯着她,她想了想将自己发间的木簪子撤下,放在枕边,换了另一支玉簪,便随着宫女进了内宫。内宫中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徐讷讷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周讷,曾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几年。 她记得赵太后的寝宫里有一株梨树,春日里满树的白花,随风轻轻扬扬,落下能铺满地。 走进内宫,远远就能看见太后的寝殿,可视线里并没有那株比宫墙还高一截的梨树。直到跨步入了那道宫墙,徐讷讷余光往梨树的方向扫了一眼,那地方已经栽了一棵新树,原来的梨树早就被挖了根丢了出去。 徐讷讷垂下眼皮,掩去眼底淡漠,安静地跟着宫女入殿拜见。她柔顺地屈下膝盖,跪倒在地,和这具身体的母亲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她听见赵太后冷硬的声音:“你们都出去。” 两旁侍立的宫女鱼贯而出,厚重的大门被关上,截断春日的暖阳,屋里便陷入隆冬的凛冽。 “你做的很好。”赵太后率先开口,“哀家听闻卫世子对你爱重有加。” 看周讷恢复了女装,竟然连问都没问一句,徐讷讷皱了下眉,看来自己准备的借口都白准备了,或许赵太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让自己女儿去勾引一国王世子? 她心里打了个突,莫名觉得自己怕是触到了真相。 赵太后视线落在她背上,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严厉,厉声道:“不过你要记得,你是周国皇室血脉,决不能自甘堕落去做妾侍!” 徐讷讷装作受教,低眉顺眼的,和以前木讷呆板的周讷一样。 赵太后似乎看她还像以前听话,也没继续下马威,便缓了语气道:“你起来吧,坐着说话。” “在卫国过的如何?” 徐讷讷捡了点事说了,最后加了一句:“卫世子对我很好。” 赵太后满意地点了头:“那便好,你暂且待在他身边,等时机成熟了,哀家就让人接你回来。” 徐讷讷抬起头,第一次看向这位周王宫的女主人,赵太后今年三十五岁,看着却不过二十多,因常冷着脸不笑的原因,她面上皱纹极少,肌肤紧致,甚至不像已经生育过。 “母后,时机成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以什么身份回来?”她直言不讳。 赵太后不满,看了一眼刻漏便道:“哀家自有主张,你莫要多问,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明明是几个月不见的亲生母女,结果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徐讷讷为周讷感到心寒。走出大殿时,她余光瞥见长廊另一边有个明黄的小身影。 原来是新帝过来了,难怪要赶她走。 她视线再没往那边看,直直出了内宫,回到秋水殿,一进门看见卫湛在匆忙地穿靴子。 “你要出门?” 卫湛猛地抬起头来,她看见他眼睛里划过一道亮光,连靴子也不穿了,赤着脚就三两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话音了是掩不住的后怕:“你去哪里了?不是说不能乱跑的吗?” 徐讷讷冷寂的心像是被灌进了暖流,暖得心窝发胀。她答道:“被赵太后请过去说了几句话,她没怀疑,让我好好待在你身边。” 卫湛道:“那是自然,除了我身边你还想去哪里?腿都给你打断。” 徐讷讷:哦,我脚都给你踩断。 卫湛继续问:“还说了什么?” 徐讷讷道:“没了,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我有朝一日被人抢走了,你能不能把我抢回来?” 卫湛松开她,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斟酌着回答:“除了我,谁还要你?”不是他说,除了他,谁还能透着一个男子的外表喜欢“他”的灵魂? 徐讷讷心内呐喊:滚吧!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本人,甜文写手,发糖绝不掺玻璃渣,发水都是奶茶味,如假包换,童叟无欺,谢谢! 不过你们可以猜猜赵太后想干嘛?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白衣沽酒、一条会喊666的咸鱼、季鹿(???ω???)、肉球噗噗~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四十一章 在新帝寿辰这一日, 诸位世子公子一大早便出了门, 贺礼是早就登记入册了的, 卫国一出手就送了三件无价的珍宝, 衬得同级别的赵国世子脸上略微无光。 徐讷讷听卫湛说起才知道,赵国世子给皇帝的贺礼里头也有他送给她和陈国王姬的特产,特色是有的, 但是真的不怎么值钱。 对此,赵世子一派清风两袖,拱手就是哭穷:“赵国年景不好,百姓流离失所,幸得陛下登基垂幸,我等愧不敢言。” 周帝年幼, 赵太后在凤椅上不动如山, 最后还是碍于面子赏了一箱金子,温声宽慰了几句,无非是“百姓要紧”之类的套话, 心中恼恨十分, 听闻赵国富饶异常,竟还来打秋风,当真是不知羞耻。 而卫国却是一副土财主的模样, 送上珍宝数样之后还有专门给赵太后的养颜秘方,面上工程做得人挑不出错来。赵太后细细打量了一下卫湛,也不得不点头,这个年轻人风仪是极好的, 也不算辱没了她的女儿。 各国送上贺礼之后,宫宴正式开始,台上宫女舞袖翩翩,琴音缥缈,众人在底下推杯换盏,酒还未过三巡,大将军霍成思忽开口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只喝这几杯薄酒未免不够尽兴,不如我们换个喝法。” 他的话一出,殿内顺势者便有七八成,都说“大将军说的是”。 霍成思满意地勾唇而笑,招手让自己的次子霍骁上前,道:“我儿名骁,文不成,却有几分武力,暂让他舞剑,为诸位助兴。” 霍骁立时拔了剑,向主位上的赵太后和周帝拱手示意,然后便是一段上不得台面的剑舞。 “上不得台面”这句评价出自卫湛之口,不仅如此,卫湛还详细说道:“武夫舞剑太过刚直,不如剑客飒爽,不如侠客飘逸,空有蛮力几分,此等剑舞难登大雅之堂。” 说话间,他正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徐讷讷跪坐在软榻尾端,手上端着盘杏干,正津津有味地啃着。听卫湛说的详细,可她没见过人舞剑,还是不能想像那几者舞剑有什么不同,便停下了嘴,作势思索。 她正兀自出着神,头顶就被拍了一下,卫湛把那卷书放在她头上,手掌隔着书还按着她脑袋。 “想看舞剑?” 徐讷讷顶着书卷点了点头,她确实没见过啥世面,除了卫湛及卫·甲乙丙,她就没见过别的会武的人。 “把杏干给我,回去了我就舞给你看。”卫湛勾了勾手指头,意有所指。 盘子里还剩最后两块,徐讷讷这两天都一直舍不得吃,今日还是因为卫湛说要给她说说宫宴上的热闹事,她这才把存货都拿了出来,充当听书时的零嘴。 “不给。”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鄙夷地看了卫湛一眼,迅速地拈了最后两块杏干入嘴,拿着空盘子在他眼前晃,“没了。” 卫湛眼眸沉沉地盯着她嚼动的樱唇,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她唇上,按了又按,说她道:“你怎么就知道吃独食?” 徐讷讷嚼得越发欢快,感觉嘴里的杏干比之前吃的还要甜,果然抢来的才是最好的。 “然后呢?”她问,“霍骁舞完剑后发生了什么?” 卫湛把书拿在手上,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装作兴致缺缺道:“连杏干都不给我吃,我不想说了。” 徐讷讷连忙放下盘子,膝盖往前挪了一点,讨好地给他捏腿。 “上边一点,用力一点,跟猫抓挠痒痒似的。”卫湛视线落在书页上,却浑然不知书上写了什么,全身的感觉都在腿上,感觉着一双小手在他腿上摸来摸去。他啧了一声,伸手抵住徐讷讷的额头,迫使她脸抬高,然后训她道:“你不要勾引我啊。” 徐讷讷狠狠捶了一下他的大腿,却见他面上笑开,凑上来自然而然地在她唇角亲了一下,然后道:“完了,我被你勾引了。” 徐讷讷绷着脸,没过一会也忍不住笑开,柿子太甜,让她每日都像是喝了糖水。 “对了,你记不记得上回让我画肖像画来着?”她双手撑在他腿上,仰头眼眸亮亮地看他。 卫湛被她看得心头一软,隔了两息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不免自得,翘着唇角道:“当然记得了,你当时看着我眼都舍不得眨一下。怎么?画完了?” 徐讷讷点头,兴冲冲下了软榻,去桌旁拿了张纸过来,递到他眼前:“你看看,像不像?” 卫湛心里还想着该如何夸赞,结果视线里只有白纸上醒目的橙红柿子。他沉默片刻,昧着良心道:“画功不错,可是我在哪里?难道是那两个柿子吗?” 徐讷讷理直气壮地点头:“这可是当初你自己说的。” “那为何有两个?”卫湛皱眉挑刺,“我难道不是独一无二的吗?另一个难道是那个姓赵的?” 徐讷讷对他的脑洞叹为观止,怎么就联想到人家赵世子头上去了,赶紧哄:“另一个是我啊,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很好看?” 卫湛看了半晌,正色答:“不如你千分之一的好看。” 徐讷讷还来不及夸他眼神好,又听他小声嘟囔:“你才不是柿子,你是豆腐才对。” “什么?” 卫湛骄矜道:“拿笔过来。”他将画纸铺到桌上,使唤徐讷讷去拿笔。 徐讷讷去拿了毛笔过来递给他,然后就见他在柿子前面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接着柿子身体上长出两只小细胳膊,抱着那小方块不放。 添了这么几笔,他停下看了看,颇为满意地在落款处加了一行字:卫柿子与徐豆腐。 吹了吹让墨迅速干掉,他放下笔就把画纸卷起来,决定回了卫国就把这张画裱起来挂在寝殿,不,还是挂在书房。 徐讷讷在一旁看得无言以对,趁机便道:“画都给你了,你快点说说宫宴上的事。” 卫湛被哄住了,也不继续拿乔,顺着方才说的说下去道:“昔时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如今霍骁舞剑,是为一石二鸟。” 霍骁舞剑之后,陈国三公子陈岩便趁势夸了几句,然后便隐晦提起自己妹妹此次便是为寻良人而来。如今民风开放,女子与男子都不分席,有大胆女子当街示爱还会广为流传。 只是陈国王姬还是自持身份,这等事便由兄长说了出口。这事本来先前就说好了,陈若雅虽心有不忿,但看霍骁器宇轩昂,心中的不忿散去了不少,面带羞色的低下了头。 众臣一看郎情妾意,再看霍大将军面上满意,再看主位上的赵太后,赵太后很少展露笑意,此刻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众臣细细一琢磨,觉得还是拍大将军的马屁比较务实,立马真情实感的一通夸赞,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桩婚事便定了下来。 然后—— 卫湛皱了眉头,没说下去。 徐讷讷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点剧情,原书中对这场宫宴描写得浓墨重彩,因为这场宫宴中有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霍成思、未来第一个入主周宫的赵国世子赵柯、隐形实力最强最擅谋略的卫国世子卫湛,还有书中少有的女反派霍玲珑。 徐讷讷也是隔了许久才想起来,这个霍玲珑是书中着墨较多的一个女反派,初时在众多角色中并不显眼,后来遭遇了一系列事情使得性情大变,换了个名字叫月娘,行事比男子还要狠毒。 而导致霍玲珑性情大变的第一根稻草就发生在这场宫宴之上,她在兄长霍骁与陈国王姬的婚事定下以后,不顾霍勉阻拦,当众向在场两位世子示爱,是的,两位。 徐讷讷看书时还感叹了一番,这姑娘眼睛不大,胃口不小。 赵国世子面上功夫做得足,温声只说家中已有妻室,自己配不上;卫湛刀子嘴铁石心,对霍玲珑又有偏见,张嘴只说“你配不上我”。 宫宴上还有各府千金还有世家公子,霍玲珑丢了这么大脸,只觉得那些她瞧不上的公子千金都在偷偷笑她,差点气晕过去,生生扯烂了一块帕子。 这便是她黑化的第一道源头。 徐讷讷表情微妙地看向卫湛,旁侧敲击地打听:“我怎么听说,霍家姑娘在宫宴上说了点事?” 卫湛扬了眉梢,问她:“谁和你说的?” “你不说?正好,我去问问赵世子。” 卫湛轻嗤:“行,你去,你看看赵世子搭不搭理你。他那人看着温和,其实性子最是凉薄,面上与你温柔笑,背后就能捅你一刀子。” 徐讷讷摇手作不在意狀:“无妨,能得他面上温柔笑就好了,我哪管他背后捅刀子。” “回来!”卫湛扬手在她头顶拍了一记,瞪她道,“你就气我吧,你被捅了疼的还不是我?那霍玲珑瞧上了赵世子,赵世子婉言谢绝说自己家中已有妻室,然后那女人红着脸说甘愿为侧室。” 徐讷讷咋舌,原书中并没有这一段,书中赵世子婉言谢绝以后,霍玲珑就将目标转向了卫湛,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卫湛继续道:“赵世子还未说话,赵太后就说她胡闹,堂堂大将军的女儿怎么能去做侧室。就这事,你好意思拿去问赵世子?赵世子非得捅死你。” 徐讷讷不太相信:“这其中竟然没有你的事?” 其实是有的,只是卫湛没好意思说。霍玲珑被赵世子以已有夫人拒绝后就故意装作大方地笑,话题转到他身上问:“不知卫世子家中可有妻室?” 卫湛手里握着个白玉酒杯,稍动了动,酒液未洒分毫,闻言只道:“这与你有何干系?” 其实他心中已起了轩然大波,妻室二字相当于不可推却的责任,他从前因不喜女子近身,从来没想过成婚应该如何,他不希望自己的床上多出一个人来。 可后来,有喜欢的姑娘之后才觉得床上多个人挺好的,可回到卫国之后就不行了。回到卫国,徐讷讷就是徐慎言,是他座下幕僚。他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能真的日日抱着自己的幕僚睡觉。 所以,之后的宫宴上他一直在走神,琢磨着怎么把人娶回家,好日日抱着睡觉。他已经想好了,首先是身份问题,可以杜撰个假的,卫王那里大概比难过关,但卫王后一看就很喜欢徐讷讷。 然后就可以办典礼,娶世子夫人,然后……晚上那一步稍后再想。 卫湛面不改色地跳了重要关节点,随即就想到了生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男孩儿就随便点,要是女孩儿,他唇角忍不住翘起,小名一定得叫豆豆,一定要生的像她母亲,又白又软。 做了半天白日梦的卫湛差点喝醉,在赵世子过来敬酒时没忍住讨教:“世子这回可有给夫人带些什么东西?” 赵世子却摆摆手:“我哪有什么夫人,不过是说来诓人而已。”大概是因为两人都被霍玲珑示爱,赵世子起了惺惺相惜之情,便如实说了自己情况,只待与卫湛碰杯醉饮,然后来个推心置腹。 可惜卫湛听了他的话便笑得如沐春风:“原来你没有,可惜了,我有。原想问问你给夫人带些什么,我也好学一学,现在看来,还是得我自己琢磨。” 赵世子猝不及防被恶意糊了一脸,咬着牙才没将杯中酒液泼他脸上,面上笑意淡了些:“可我看世子对身边爱妾颇为看重,难道……” 他故意停住,然后就见卫湛眉梢都扬了起来,道:“我自是不舍她身份遭人轻慢,等他日成礼,定给世子送一份请柬。” 赵世子无言以对,礼都没成你说个鬼?然后卫湛在诸国之中便有了个“情种”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诸国》戏份第一男主角,赵柯,有个隐形特征,爱传小道消息。 谢谢罗布泊、赤兔麦城送忠魂、月棱镜、白衣沽酒、双粲重子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四十二章 繁华宫宴散去, 周宫陷入寂静, 宫女行走间小心翼翼, 赵柯走在宫道上, 视线里是一盏盏精美的宫灯。那些宫灯造型精巧,画功精湛,从细微处体现一个帝国的高贵。 早些年的时候, 这种灯笼只能挂在周王宫内,诸侯国的王宫内若挂了便是逾矩,周帝会下旨申斥,诸侯王得上书陈罪。 而如今,赵王宫里的宫灯比之眼前的灯还要富丽堂皇,周国却再不会因这个而斥责赵王, 因为曾经的帝国逐渐没落。 赵柯步伐悠悠, 走过长长的宫道,觉得周王宫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这是赵宫远不能及的。 他越走, 心头就越坚定,这周王宫必须是他囊中之物。 宫道走到尽头,他顺势向右转弯, 结果刚转过去就看见卫湛在路边伸手摘了一枝桃花。 赵柯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端起应酬的笑容,温声打了个招呼:“卫世子。” 卫湛转头见是他,也笑了下:“赵世子。” 两个人都是那种表里不一之人, 面上光风霁月,将别人骗得团团转,可同类的味道却骗不了别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 “卫世子好雅兴,竟在深夜摘花赏玩。” 比起赵世子不一样的是,卫湛在同类面前已经懒得掩饰,摆摆手道:“可不是什么雅兴,我这人不喜欢怜花惜玉的名声,世子传话时可千万别无中生有。” 赵世子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没变:“世子说笑,我怎会传无中生有的事?” “是吗?”卫湛意味深长道,“我以为赵世子最擅联想,都说赵国姈姜夫人爱食晨露,但其实她不过偶有几次让侍女以晨露煮茶而已。这其中的区别,想必赵世子应该知道。” 赵柯默默思索,这其中差别很大吗?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岔道口分道扬镳,赵柯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正巧随侍捧着纸问他宫宴上有什么新鲜事。 赵柯随口道:“那卫国世子看着挺没意思一人,没想到竟是个情种,方才我还瞧着他在路边摘桃花,准备回去哄他那爱妾。” 随侍笔下唰唰地写,一边写还一边叨叨:“没想到卫世子竟是个这样的人,应是情痴才对。摘桃花?应是专拣开的最好的一枝,准备回去簪到他那爱妾发间,夜里枕眠闻香。” 赵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觉得随侍说的就是事实,便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坚持道:“听我的,情种,不是情痴。” 随侍从善如流地将笔下的字改了一笔,又问:“卫世子的爱妾是哪儿的人?先前都未曾听说过,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待小的将她记到《诸国美人谱》上去,世子,您看如何?” 赵柯琢磨了下,脑子里划过那张姝色无双的脸,略有感叹,卫世子眼光倒不错,如此美人,放在诸国之中也极为罕见。 “叫人先打听清楚,若是籍贯不明……”他思索了会儿,干脆道,“若是籍贯不明,就都写是我们赵国人。我看那女人与赵太后生的有几分像,估计与赵氏有些关系,反正都姓赵,无甚要紧。” 随侍迅速将他说的要点记下,顺手就在另一页纸上画了幅小像,问赵柯道:“世子您瞧瞧,小的画得像不像?” 赵柯瞅了一眼,道:“不太像,我瞧着那位爱妾比你画的好看多了,你得去练下画技。”他想起卫湛说的,又忍不住道:“当初那姈姜夫人爱食晨露可是假的?” 随侍诧异:“怎会是假的?那可是小的与您亲眼所见,她叫了那侍女专用晨露煮茶招待您,这哪有假?” 说起这个随侍就十分自得,《诸国美人谱》是他一力写就,但美人谱上的美人都是娇贵之人,他作为随侍,很少能见到,唯有这位姈姜夫人,态度温柔可亲,还亲手煮茶。托世子的福,他也喝了一杯由姈姜夫人亲手斟的茶,那滋味,至今不能忘。 所以,别的美人有可能是假的,可姈姜夫人一定是真的,以他的人格担保! 主仆二人就这问题谈了几轮,最后还是赵柯道:“算了,此事作罢,先歇下吧。” 另一边,摘了枝桃花回住处的卫湛却被挡在了门外,他手里抱着桃枝,茫然地站在门外,显得十分无辜。 过了片刻,徐讷讷隔着门道:“你将桃花枝扔了。” “为何?这桃花很好看。” 然后门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徐讷讷的眼睛出现在缝里,瞥了那枝桃花一眼,心有余悸:“我脸上起了点疹子,不能碰到花粉。” 她以前是对花粉过敏的,在变成周讷以后闻了几次花没觉得不适,便以为这具身体能闻花粉,哪料到最近周王宫百花齐放,花香溢满,她不过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回屋时面上就有痒意,对镜时才发现已经起了点疹子。幸好情况不严重,擦了点药后就没发痒了。 卫湛闻言赶紧将桃花枝一扔,扔到地上犹嫌不够,又弯下腰去捡了起来,走到外边的池塘边,将那桃花枝扔下了水。 看桃花枝在水面上飘飘荡荡,月光泠泠幽幽,他静静站了会儿,拍了拍身上衣裳,低首闻了闻,没闻到有什么花香,这才回了门前,敲门道:“已经扔了,让我进去。” 殿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徐讷讷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这才打开门让人进去。 “啧。”卫湛抬手就在她卸了钗环的发顶揉了一把,故意说,“你怎么这么娇气?花香都闻不得,原还想带你去看看王都的桃花林。” 徐讷讷半捂着脸,都顾不得他的手在头顶作乱,因她的脸虽没再继续发痒,可面上的疹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消,红红的几点就点在她颊边,看着十分碍眼。 “手拿开,我看看。”卫湛低头哄着她放手,徐讷讷犹豫着不肯放,然后就被他轻柔地掰开了手,一边掰还一边嘲讽,“你说你,跟我犟什么?力气那么一点点,我一根手指就能掰开。” 将徐讷讷打击了一下之后,他凝神静看她面上的红点点,看情况不怎么严重,这才略微舒服了些,分出心神来训她:“既知道自己不能闻花粉,今日怎么就去闻了?” 徐讷讷郁闷地抿着嘴,伸手在他手背掐了一下。 掐着时她才觉得自己确实力气小,死劲揪也没见卫湛皱一下眉头,半晌后,卫湛后知后觉:“你别捏我,痒。” 他松开了手,手背上红都没红,徐讷讷冷漠地收回手,果然皮糙肉厚并不只是个形容词。 晚间徐讷讷睡在了床里面,将一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个花卷,卫湛在床外侧看了许久,无奈下了床,从自己随身袋子里摸出个小册子,对着月光添了一行字。 月光下,白纸黑字倒也看得分明,第一条写的是徐豆腐不喜脏鞋,第二条是刚刚才添的,徐豆腐不闻花粉。 他“啧”了一声,小声地自言自语:“真是娇气。”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能看见一坨被子。自识破她女装之后,两人就算互道了心意,夜间却不再像以往一样无状了。 卫湛想起此事就不免扼腕,早知就别挑破了这事,不然晚间还能抱着软腰睡,如今却得隔着一层被子才能抱。从前徐豆腐装男人装得十分尽责,从不避免与他身体触碰。 如今挑破身份后就一口一个“男女授受不亲”了,表明心意后更是经常用嫌弃的眼神瞧他,眼睛里满是“你莫不是只看中了我的美色”。 被这眼神瞧多了,卫湛都不免怀疑起自己来,为表自己心思不在皮相,日常只敢亲亲她的额头和唇角。 床上的人低低地“嗯”了声,卫湛眼神软了些,将小册子收好,回身坐到床边,伸手将面朝里侧的人翻过身来,俯首在她额上贴了一下,轻声道:“乖,好好睡。” 又在床边坐了一会,他起身从窗边跳出,开窗直至落地都没发出一点声音,几步跃上屋顶,身影迅速融入了黑夜。屋檐下卫丙藏在暗处,静静守候着这一座安静的宫殿。 屋内徐讷讷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低低喘了几声,她在被窝里挣扎了几下,在某一个瞬间睁开了眼。眼前一片黑暗,她目光涣散了许久才终于凝神。 透过窗棂的月光在殿中洒下一片落霜,借着这片光,她看见自己身旁没有人,床帐撩开了一角,枕头上铺着卫湛的外裳。她摸了一把,床外侧是冷的,卫湛要么是出去得早,要么是根本没上床睡。 她坐起身,随手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冷汗,因满室的安宁,她静下心来回想刚刚做的梦。梦里她是一个看不见的旁观者,就像是上帝视角,看着周讷进了卫王宫。 那种感觉很诡异,因为她原本就与周讷生得有七分像,看周讷就像看自己一样。想起梦里的情形,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梦见,周讷在进入卫王宫的第一夜就死了,死于一杯毒酒。 事实上,周讷知道那是一杯毒酒,那个送酒的人轻声与她道:“这是卫世子以为您是细作才赐下的,大公子,为了大周江山,您知道该如何做吧?” 周讷目光阴冷地看了那个人一眼,仔细看却能看出她掩在衣袖下的手是抖着的。不过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而已,在父亲身亡之后却又立马被母亲背弃,再强大的心脏也承受不住。 “大公子,您放心,您饮了这一杯之后就会陷入假死,到时候我等会挑明您的身份。”那人声声低语,每一句都是引诱,“而后那卫世子就得背一个鸩杀帝子的名声,这卫国再不成威胁。” 周讷面无表情地饮下那杯毒酒,强大的怨念牵得徐讷讷的灵魂里也传来丝丝痛楚。那人见她饮下毒酒,便收了东西,再没看尸体一眼,径直出了门。 徐讷讷却得以和周讷的魂灵面对面,她看见对面与自己面容相像的少女眼睛里是极深的恨意,看见她时却像是看见了希望:“你是神吗?” 梦里的徐讷讷下意识避开了她的问话,只问:“你还有心愿未了?” 周讷咬着牙回答:“有,我要知道方才予我毒酒的人是谁,我要这周国覆灭,我要我的母亲跪在我的坟前忏悔。” 徐讷讷细细思索了会,觉得这几项都挺难的,只能遗憾地摇摇头:“有点难,你还是安心投胎去吧。” 谁知就在她说完的那一刻,眼前一花,视角就发生了变化,她变成了躺在床上挺尸的周讷。周讷也对这情况反应不及,回过神来就行了大礼,连声道谢,让徐讷讷感觉十分下不来台。 然后周讷魂灵一闪,只余一个光点落在她身上,而她变成了新的周讷,并且在第二日醒来后还忘记了这段超乎寻常的记忆。 如今徐讷讷终于想起来了,也终于知道自己怕是碰到了大事——若那杯毒酒真是卫湛赐下的,那卫湛第二日发现本该死了的周讷又活蹦乱跳的,就没怀疑? 完了,剧情已经崩坏到一发不可收拾,明明可以苟到后期的女配却早早死在了开局,而她莫名其妙占了别人的身份,还听了遗愿,怕是得还这一份因果。 徐讷讷吸了口气,给自己定下计划——首先,对卫湛吹一吹枕头风,旁侧敲击问出来那个送毒酒的人是谁;接下来,安静地做一块背景板,默默等待大佬们开战,瓜分周国的土地;最后那个目标太难,暂时不予考虑。 很好,现在只要迈出第一步——吹枕头风。 作者有话要说:甜甜的爱情拯救不了我了,我又要去写材料了TVT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四十三章 醒着的时候就感觉黑夜十分漫长, 徐讷讷倚在床头打瞌睡, 怕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可她强撑许久, 也没见卫湛回来。 眼看着最浓重的墨色已经转淡,月光西斜,快到丑时末了, 徐讷讷再撑不下去,身子滑入被窝,须臾后就闭上了眼睛。 正睡酣时,她突然感觉袭来一阵凉气,被冻得一哆嗦就醒了过来。刚睡醒还有些昏沉,她下意识往里侧挪了挪, 被窝里就钻进个人。 她一惊, 手下意识就往那人头上甩,只是还没碰到就被截住,卫湛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吵醒你了?别怕, 是我。” 徐讷讷的力气卸下几分, 被他顺势拉了手一起躺进被子里。两个人贴在一处,徐讷讷只感觉自己身上的热量被源源不断地吸了过去,没一会儿, 卫湛的身子就暖了起来。 卫湛舒适地喟叹出声,道了一句“真软”。 徐讷讷正要说话,唇上就被他的手指给抵住,紧接着就听见外边传来杂乱的声音, 脚步匆匆间还夹着惊慌的喊叫,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瞪大眼睛凝神细听,这般听去却又听不分明,这殿宇隔音的效果倒是好。 “你继续睡,跟我们无关。”卫湛贴着她耳朵说话,“待会可能有人会来叫门,你也不必起身。” 徐讷讷心内一跳,知道的这么清楚,卫湛别是去杀人放火了吧? 因心中忐忑,她也没注意到自己几乎被卫湛揽在了怀里,手腕还被他拉着,大半个身子都和他贴在一处。 趁着她还迷糊,卫湛好好吃了一把豆腐,满足地闭上眼睛,在外头忙了半宿,这会倒是真有些困了。徐讷讷没说话,他也十分坦然地抱着人,只是没多久,外间果然有人敲门,值夜的宫女连忙去开了门,一阵闹哄哄的。 “出了何事?”卫湛扬声问了一句,声音里是掩不去的困倦。 身旁的徐讷讷咋舌不已,这人比她还会演,这语气一听就是刚睡醒,半点不像在外面晃荡刚回来的人。她安静地卧在床里,适时地嘤咛一声,装作被吵醒的样子,不满出声:“怎么回事?” 敲门的是一队王宫禁卫军,领头的禀报说是宫内遭了刺客,半夜大动干戈也是为了搜查贼人,请诸位贵客勿怪。 禁卫军既然敢如此行事,自然是得了宫里主人的首肯的,他们这些客人没有理由置喙,便佯装不满地嘟囔几句,匆匆穿了衣裳,请禁卫军入内搜查。 徐讷讷半阖眼睑,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卫湛身侧,懒懒打了个哈欠。余光似是漫不经心地瞥过屋内场景,那些禁卫军虽是奉命搜查,但也不敢太过,将殿内容易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一遍,房梁上也专门探了探,没发现可疑之处,领头的便过来向卫湛告罪,一行人举止有序地退了出去。 那一队禁卫军出了门,秋水殿的宫人却都醒了来,二十几号人都站在偌大院子里,面带惶惑之色,深怕那个刺客糟践人命,到时候他们这些宫人的命又不值钱。 卫湛摆了摆手,让人都下去睡,值夜的宫女目光微微一闪,也下去了。 徐讷讷注意到那宫女的眼神,终于知道卫湛在周王宫来去自如的底气从何而来,不说旁的,随意一个宫女竟都是他的眼线。 “继续睡吧,离天亮还早着。”卫湛揽了她的肩膀,将人半强迫地推上了床,这会没再给她卷被子的机会,直接将人抱在怀里,脚一勾,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带来阵阵暖意。 徐讷讷被他抱得浑身不得劲,心中别扭愈甚,忍不住转移注意力,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手中软软的一团,卫湛有些心猿意马,又不敢用力,只觉得稍用点力,手下的纤腰就要断了。听她说话,他才强制回了神道:“唔,不是说有刺客吗?” 徐讷讷意有所指:“我还以为那刺客就是你。” 卫湛沉默了一瞬,忽低头直直望进她眼睛里,他的眼睛不受黑暗影响,便看见她在黑暗中微微睁大了眼睛,漂亮的瞳仁似在发散蛊惑信息,引得他几乎一头栽进去。 “不是我。”他认真道,“我不会被人发现。” 徐讷讷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没说出话来,只余清浅的呼吸声。厚实的床帐遮住了外边的微光,眼前一片漆黑,她闭上眼睛,感受到他的手掌扶在她腰侧,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宣告着独占。 她想起原书中的卫湛,身为卫国的王世子,因没有兄弟,是卫国王室的金疙瘩,却被其他几国当做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然后不出意外地都被这颗“柿子”硌了牙。 卫湛其人,表里不一,在卫国表现出来的是礼贤下士、光风霁月的一面,在周国走了一遭,传出来的却是他名不副实、绣花枕头的名声。而实际上,他面冷心更冷,为人最是凉薄肆意、野心昭彰,初时顾忌名声,后来许是发现和赵柯撞了型,索性放飞自我,行事便无所顾忌起来。 徐讷讷心内感叹,难怪人家赵柯是男一,表里不一又如何?装得下去就是第一男主角,装不下去的就成了第二。 眼下她被这人抱在怀里,稍稍挣扎一下还挺像欲拒还迎,她索性就不动了,琢磨着是不是该趁此机会吹一吹枕边风。 对于徐讷讷这一个生手来说,这枕边风的难度颇高,她一边思考,一边手指胡乱勾着自己的头发绕来绕去,还没想出章程来,耳边忽有人问:“想什么呢?” 她下意识答:“这枕边风……” 她适时噤了口,却已经来不及,最关键的三个字已经说了出口,就算看不见卫湛表情,也能猜到他眼中定是一片惊讶,说不定还有揶揄取笑之色。 床榻之上陷入诡异的安静,徐讷讷整个人像是被滚水煮过了一样,热意从里至外地蔓延,烧得她脑中思绪混乱不清,几乎想扇自己一个巴掌好清醒过来。 也正如她所想,卫湛眼带诧异,感受着手掌下热度越来越高的肌肤,他正了正色,忽把被子一掀,自己往外挪了一点,再把被子盖回去,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浑话?今夜我就当没听见,你莫要想那等龌龊之事。” 徐讷讷被他的严词正色给震住了,羞愧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啊”了一声,滚进了床里侧。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果真龌龊,竟想这等男女之事,明明他们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却不知,在她翻过身后,被子外边的卫湛揉揉眉心,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浊气——小姑娘怎么就突然勾引他?枕边风这种东西可不是光同床共枕就能吹的。 他定了定神,越发觉得时间紧迫,若徐豆腐急着要名分,那他得一回卫国就谋划起来。至于她的身份,如今已经不是要紧事,反正到时成了他的人,想跑都跑不了。 不过长夜漫漫,少了怀里的软团,他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声,听得徐讷讷忍不住从被窝里钻出头来,纳闷问道:“你干嘛?” 卫湛低头看去,见她谨慎地只露出半张小脸,眸光亮亮的,他心里一软,浑话就不知不觉说了出口:“我倒是想干,那不是没到时候吗?” 徐讷讷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瞪他一眼就转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他。卫湛低低笑了出声,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眸光温柔道:“我怎会让你不明不白地就跟了我。” 徐讷讷心尖微微一动,还想转过身来说什么,发顶被他拍了拍,随即是他轻缓的声音:“睡吧。” 第二日并没有传出刺客的消息,诸国世子和公子还一道出去在王都转了转,周王都比之卫都还要繁华些许,毕竟是帝国首要之地,徐讷讷也被带出去见了见世面。 走在街上,卫湛突然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当初说思乡心切以至夜不能寐,我现在带你回来了,怎不见你有多欢欣?” 徐讷讷怔了怔,她确实思乡,可惜故乡远不可及,这周王都便与卫都一样,于她都是陌生之地,哪来的欢欣可言? “世子多虑,我只是未曾表现出来而已。” “徐讷讷。” 卫湛几乎没有这般正经地叫过她这个名字,她诧异地转头看去,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无事,只是想喊一喊你,总觉得你要走丢了。”卫湛微勾着唇,伸出了一只手,“过来。” 徐讷讷看着那只格外好看的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折,她身体蓦地一僵,上回卫湛做这个动作时,她下意识搭上去,结果他只是勾勾手指,像找猫逗狗一样,示意她爬上马车。 此时此刻,场景与当初重叠,只是没有了马车,周围是零散的人潮,行人走走停停间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冲开了些。徐讷讷停在原地没动,视线落在那只手上,神色不明。 她有强烈的直觉,今日若真碰了那只手,往后大概就挣脱不掉了。可她还是想碰,就算脑子里周讷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句句逼问着她:“你占了我的身子,为何却枉顾我的冤情?” 她清晰地听见脑子里的自己回道:“你当初为何要听赵太后的,到卫国去做细作?” 周讷便噤了声,良久才道:“我以为她不会送我去死的……”然后便消了声,大概又隐匿在脑海中,等到力气足一点又继续出来陈诉冤情。 徐讷讷目光涣散,有一瞬间想不管不顾地冲到卫湛身边,但脚尖动了下就止住了,她还是缺乏勇气,在知道卫湛有可能会认为她是个妖怪之后。毕竟常人绝不可能饮了毒酒之后还活蹦乱跳的。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手上忽然一暖,就见卫湛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话里微带了笑意道:“是等着我过来找你?抓紧些,别走丢了。” “对了,杏干是不是快吃完了,还要不要?” 徐讷讷纠结片刻,点了点头:“要,还想要柿子饼。” 卫湛不满:“甜柿子都让你啃了,你怎么还惦记着那点柿子饼?是新鲜的不好吃还是你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徐讷讷正色答:“我那日说想要吃柿子,是真的柿子,世子,您想多了。” 卫湛脚步倏地顿住:“真的?”他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实没想到能够证明徐讷讷别有所图的佐证,全程都是他经由霍勉的话而引申出来的联想,这般回想起来,倒真像是他一厢情愿一样。 卫世子一瞬间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若真是一厢情愿……不,没有可能,他余光扫向徐讷讷的裙摆,唇边忽翘起——打断腿太过血腥,弄一副软镣铐应是使得的,反正徐豆腐力气小,挣不开。 他愉悦道:“可我说的想吃豆腐,却是真的想吃。” 作者有话要说:徐讷讷:我想吃柿子,真的那种。 卫湛:我想吃豆腐,也是真的那种。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四十四章 春日渐暖, 街上人来人往, 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花香顺着暖风拂面而来。徐讷讷打了个喷嚏, 抬手将面纱捂紧了些。 这面纱是宫里所制,纱质细软绵柔,对皮肤比较好, 遮面时看起来还有些若有似无的仙气,她对此颇为满意。 只是,她刚放下手,面上就被一只大手掌捂得严严实实,差点不能呼吸。 “闻到花香了?捂严实点。”卫湛一手捂着她脸,一手抓住她肩膀, 将人半强迫性地推进了临街茶馆, “走累了歇歇。” 徐讷讷的“我不累”三个字噎在喉头,一点声都没吐出来,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大堂内坐下, 小二送上了一盘瓜子果碟。 因卫湛的力气颇大, 她的面纱皱了些,从鼻子上滑下一段,露出了圆圆的鼻尖, 然后鼻尖就被手欠的卫湛按了一下。 “这里没有花粉,先把面纱摘了,喝点水。”卫湛抬手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注意到她面色发红, 是被太阳晒的。 徐讷讷的视线在大堂内转了一圈,外边天气好又暖和,因此这室内人倒不多,只有寥寥两三桌的客人,正凑在一块喝茶嗑瓜子。 这茶楼是平民百姓最爱光顾的那一类,茶水不贵,大堂宽敞,一楼与二楼之间有个凸出的平台,上头放了一面桌椅,桌上摆了块方方正正的木头,看起来似乎是说书人的位置。 听八卦、看热闹的最佳场所,徐讷讷从前就对这种地方十分向往,非常想体会一次大家一起听八卦的感觉。眼下正好被卫湛拉了进来,她忍不住就问起端果碟的小二:“你们茶楼会说书吗?” 小二打量他二人衣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说话间面上笑意更浓了几分,殷勤道:“当然会,姑娘可来巧了,您再等个两刻钟,那边朱先生就要转场过来了,上回说的是《诸国美人谱》,姑娘您若是有兴趣,千万得留下听一听。” 徐讷讷起了兴趣:“《诸国美人谱》是什么?” 见她竟不知道,小二很快掩去惊讶之色,尽职解释道:“那是赵国千闻先生所作,写的皆是诸国各位美人的事迹。姑娘您这般貌美,若叫千闻先生知晓,定会在那美人谱上占个名头。” 因那《诸国美人谱》名声响亮,且标准奇高,而千闻先生其人脾性古怪,能入他眼的都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因此时下女子都以能入美人谱为荣。 这小二便专拣了这话来奉承,可惜徐讷讷不知道这背景,只应了一声就继续问:“都有哪些美人?” 卫湛在她旁边咳了一声,打断两人的谈话道:“来壶红枣茶,再来两盘茶点,上快些。” 小二见他气势不好惹,应了一声连忙下去准备。 徐讷讷还没打听到消息,便转过头来问卫湛:“你听说过那美人谱吗?” 卫湛神色淡淡:“略有耳闻。”呵,刚刚怎么就不来问我? 徐讷讷看他神色,觉得他似乎不太开心,还以为那美人谱是不入流的东西,纠结了下没继续问,低头去默默地剥瓜子。在卫湛面前嗑瓜子到底不太雅观,她准备先剥完再吃。 剥了几颗之后,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就见卫湛一直盯着她,眼尾的疤衬得他有几分凶神恶煞。 “你要吃?”她手顿了一下,便将手上的瓜子匀给了他几粒,嘴上道,“你少吃些,我看你有些上火。” 卫湛毫不客气地一扫,将她手掌上几颗全扫到自己这边,然后张嘴全倒了进去,略嚼了几下,瓜子全咽下了肚。 徐讷讷:“……您故意的?” 卫湛道:“你瞧瞧旁的姬妾,剥瓜子都是亲手喂主子吃的,我还没让你喂,你都没点眼色。” 正巧小二上茶来,闻言笑道:“我们茶楼也有那等专剥了壳的瓜子,两位可要来点?” 卫湛心道,你比姓徐的还要不识眼色。 心里这般想,面上便带出了一点,他神色颇为冷淡,小二被唬了一跳,讪讪笑着不敢多言,上完茶后就忙不迭地退下,只余角落里这两人安静就坐。 徐讷讷被他欺压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偏偏这时候脑子里的周讷忽出来凑热闹,嘲讽道:“他不过是一个诸侯国王世子,你的身份比他尊贵,竟还做小伏低,丢不丢人?” 徐讷讷复杂地停下剥瓜子的手,心想你这个周国大公子还真没尊贵到哪里去。 她在脑海里问:“你怎么就不恨卫湛呢?” 周讷顿了一顿,答道:“若我是他,面对细作只会下更狠的手,我们身处这一个位置,所做选择已不只是个人恩怨,全看于家国有无利益罢了。” 徐讷讷想想也是,卫湛招揽幕僚就是为了设计细作,那些细作不管不顾上了勾,就别怨捕鱼人将他们一网打尽。两方立场天然对立,就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那我跟了卫湛,你不生气?” 脑海里的周讷久久没有出声,徐讷讷都以为她又暂时性没力气了,就听她叹了口气,语气惶惶又意有所指道:“我如今还得仰仗你帮我,我如何能生气?只盼你别生我的气才好。只是你也得想想,一国王世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待他日有了她人,你又当如何?且焉不知他只是看重这一身皮肉?” 她的态度比之先前不知好了多少,话里话外似乎都在为徐讷讷着想,徐讷讷在脑海里嗤笑出声:“可别这般说话,说的跟真的一样。我与你也算缘分一场,如今占了你的身子,只为还这一场因果。” 旁人看徐讷讷会觉得她漂亮,性子又软,有时候还会有些固执呆板,可她心里有成算,实际上活得比谁都要清醒。她莫名其妙来了这异世,首要的应是该如何活下去,在这个前提之下,她若有余力,倒也不吝为这具身子的主人讨一下公道。 可她这人,最是不耐烦被人挟恩求报了。 “没话说了就休息会吧,我看你最近出来的勤,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不如多攒些功夫,等到关键时刻也好得偿所愿。”她意有所指,脑子里的周讷沉默了许久,如一阵薄雾般散了去。 徐讷讷猜的没错,周讷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先前那一点绿色光点落在她身上,只是因为余念未消,待她来了周国,许是魂归故乡,周讷有了意识,这才有了几次在她脑海里的谈话。可这种谈话极为消耗,原先的绿色光点已经黯淡湮灭,用不了多久就要长眠故土。 结束脑海里这一场,徐讷讷回过神低下头去,就见自己面前搁了一个小白盘子,盘子里一撮瓜子仁,对面卫湛手里还在剥着,攒了几粒就扔进白盘子里。 她嗫嚅了下,因着周讷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心里忽有些不太舒服。诚然,卫湛是王世子,就算厌恶女人,将来也该娶一个贵女做世子夫人。而她占了周讷的身份,说不得此生都不能光明正大现于人前,若有朝一日被拆穿,又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 她开始回想书中周讷的结局,只大概想起周讷在陈国苟到后期,后来陈国灭国,周讷也不知所踪。作者大概是为了留悬念好写第二部 ,小说结尾停留在赵柯入主周宫那一幕,却未明确说明他称帝,书中众多主角配角的结局也没写明。 穿进一本还没有结局的小说,意味着未来无限可能。 “你怎么还生气?” 她的思绪被卫湛的突然出声给打断,卫湛面上罕见地带了几丝忐忑,手里动作不停,很快又攒了一把瓜子仁,全都倒在白盘子里,催促她道:“都给你都给你,就吃你那几粒瓜子仁,至于吗?” 徐讷讷心里忽然一松,满腔心事就散在了脑后,斜睨他一眼,眼睫扑闪,说不出的精致漂亮:“至于,这是瓜子仁的事儿吗?这是因为你老是欺负我。” 卫湛懵了一瞬,而后低低笑了出声:“原来还真的在生气?不声不响的挺吓人。那小贩说的果真没错,姑娘家不说话时就是在生气,得主动承认错误。” 他停下剥瓜子的手,用手帕擦了擦,这才专心看向对面的姑娘,只觉得她方才眸中一汪愁绪时十分好看,此刻眉眼间如灿烂暖阳更为无双。这样的姑娘,此生得遇便已是幸事。 他时刻感慨多亏那一杯毒酒并不曾带去她的性命,不管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是谁,他认识到的都只是全新的她。她身上有许多秘密,来历不明,去向不定,可他有信心,他终将成为她唯一的归处。 卫湛默默地自我感动了一番,照着小贩传授的经验又说了几句“都是我的不是”云云,徐讷讷都被他气笑了,也不好再板着脸,只小口小口吃着他剥好的瓜子仁。 没等多,那转场的说书人朱先生就过来了,后边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人,一进来便抢着入座,好在暂时人不多,大堂内还坐的开,三五一桌,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好不热闹。 徐讷讷和卫湛因打扮贵气,浑身气势看着就与旁边的不一样,还坐在角落里,周围还空出点位置来。徐讷讷挪了凳子,特地转向说书台那一面,饶有兴趣地看那朱先生在台上做准备。 卫湛不放心她一人坐在桌子另一边,干脆挪到她身旁,一手护着她腰,一手撑在桌上,余光却注意着大堂内形色各异的客人。 不多时,那位朱先生拍了下方木,正式开讲:“上回已经说到咱周国的赵氏美人,今日便换一个,正巧这位也姓赵。” 下边立马就有人问:“也是赵家的?”上回说的是赵太后娘家侄女,因与皇室有亲戚关系,很受大众欢迎。 朱先生摇了摇头,将众人的好奇心都勾了出来才不紧不慢地接下去:“这位美人来历颇奇,是赵国人。诸位应当知晓,这些日子陛下万寿,诸国都来了使臣队伍庆贺,这位美人便是其中之一,诸位不妨猜一猜?” “难道是赵氏公主?” “非也。”朱先生得意地一拍桌子,“那美人是卫国世子的爱妾。” 徐讷讷:“噗。”她视线转向卫湛,卫湛也是一脸不忍直视。 她手指戳他手臂,悄声问:“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姓赵的爱妾藏着,只把我放明面上替她遮挡?” 卫湛抓住她细软的手指,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手上软绵的触觉,才堪堪压下那一股要骂人的欲望,好你个赵柯,都编排到我身上来了。 “别胡说,我又没有你还不清楚么?” 两人继续耐着性子往下听,朱先生说得正是兴起:“……那卫国世子对这位爱妾甚为爱重,日日形影不离,进出都要带着的,何等情深义重!” 被改了姓的徐·爱妾:“噗。” “这位美人最爱桃花,传闻每日都要以桃花入茶,才能养出那一身赛雪肌肤。卫世子宠爱她,还专门在夜里秉烛采折花枝,就为了博美人展颜一笑……” 卫世子:什么玩意儿?我折了花枝差点没进门,你梦里的展颜一笑! 徐讷讷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都什么和什么,这说的似乎是她,可相关事迹没一件与她相符。要不是卫湛目前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她都要怀疑有另外一个“爱妾”了。 台上朱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最后道了一句:“有如此美人,难怪那卫国世子是一个情种。” 台下的卫情种黑了脸,手握成拳攥得死紧,决定今日就要去找赵柯好生讨教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一条会喊666的咸鱼、月晓微微、公子如遇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立个FLAG,接下来5天,我要努力日万(如果没做到,请当做没看见 第四十五章 这日听了一耳朵的美人谱, 徐讷讷不知底细, 卫湛倒是隔日就去寻了赵柯,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引经据典, 半个脏字都不带地把对方批得一文不值,又因同类气息过重,骂人时挑的痛点也尤其精准, 骂完后都觉得颇为痛快。 赵柯比卫湛会装些,两人针锋相对之后,他还能面带和煦道:“不知颜姬姑娘觉得如何?若是觉得写的不好,我立马着人去改。”这是毫不避讳他就是《诸国美人谱》背后的真正主人了。 卫湛冷笑:“曾听说赵国千闻先生细心严谨,如今看来却是名不副实了。” 赵柯温和一笑:“我又不是千闻先生,你这般与我说, 却是没什么道理。” 赵柯此人脸皮甚厚, 卫湛说什么他都受着,旁人看起来还像是他受了委屈。更兼他打扮文雅,站那儿就像一竿翠竹, 清秀文弱, 不像个王世子,倒像个穷书生。 而卫湛一身贵气,气势逼人, 眼角又有块疤,减了两分俊秀,多了一点匪气。 “你写写我就罢了,别去扰她。” 赵柯诧异扬眉, 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若有所思:“我以往怎么就没想到呢?卫世子也是美人,合该谱上有名。多谢世子提醒,以往还是某狭隘了,美人可不拘泥于性别。” 随口一句就将自己坑进去了的卫湛:“姓赵的,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两人不欢而散,卫湛回到秋水殿,正好瞧见徐讷讷在收拾昨日上街买的各色物件,其中有本薄书,总共没几页。 昨日后来徐讷讷专门去向那说书的朱先生搭了话,许是看她容色姝丽,也是能上美人谱的人物,朱先生态度亲和,没说几句就将这几页书送了她,上头写的便是最新一位美人。 卫湛扫了一眼,顺手就将册子拿在手里翻看起来,那册子薄薄几页,记的都是些夸赞之词,事迹只有两三件,件件当不得真。 “你拿这个做什么?” 徐讷讷转身见是美人谱,未语而笑:“我看这位卫世子的爱妾名声愈响,心中倾慕甚重。” 卫湛神色一松,上手捏她脸颊道:“这般夸你自己,羞也不羞?你该倾慕我才是。” 手上触感又软又滑,他正要顺着自己心意低头一亲芳泽,垂眼时却见徐讷讷眼睑半垂,朱唇轻抿。以往他碰到她时,她耳垂总会红上一红,这会却毫无转红的迹象,态度稍显淡漠疏离。 他低下的头就那么僵在了那里,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变故,是他的打算被察觉了?还是……她生气了? 还是说,已经得手的就不珍惜了?! 卫湛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几乎是黑着脸,咬着牙才让自己不下狠手掐脸,旁敲侧击地问:“今日可是有人给你气受?” 徐讷讷揉揉额角:“有点累。”实际上因为周讷在脑子里频繁出现之后,她的精神就有些乏累,她本是南方人,也不太适应这北边的气候,小住几日还好,常住就觉不太适应了,就算在王宫也一样。 卫湛心里发沉,低声道:“我们早些回去,南方天暖,回去路上可以慢一些。” 此后几日,卫湛和礼部张大人、鸿胪寺孙大人忙着和周国交涉岁供事宜,又要和诸国世子公子联系感情,忙得脚不着地。 徐讷讷被留守在周宫内,又被赵太后召见了一次。 赵太后这回的神色更加冷淡,坐在高位上垂眸看着她时,如同一尊面无表情的菩萨,高高在上,没有人间□□。 徐讷讷半点不怵,面色如常地行了礼,这回没等她发话就直接站了起身,赵太后眉尖微蹙,还是赐了座。 “那美人谱又是怎么回事?听说都传遍了,说你是卫世子的爱妾,这成何体统?”赵太后单刀直入,一出言就是一通训斥。 徐讷讷装成和周讷以前一样的呆板木讷,只道:“这我也不知。” 赵太后见她几年如一日的不知变通,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若这是个儿子,再木讷也可以登上帝位;就算是个女儿,机灵善变通些,上位也未为不可。 可偏偏她这女儿性格太木,性子又阴沉沉的,整日拉着个脸,这样如何能保住大周江山! 赵太后深吸一口气,直接下命令道:“你把身份藏严实点,跟着那卫湛回卫国,如今他宠着你,想必不会让你喝避子汤,你尽快怀上孩子,到时候哀家就让人接你回来。” 徐讷讷震惊万分,没想到先前赵太后说的合适时机就是等她怀上孩子,她细细一想,又觉有迹可循,心中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那样我如何能回来?且不说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到时我若真怀了孩子,卫国又如何会放人?”徐讷讷深吸一口气,据理力争,“母后,您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赵太后面现怒容,狠狠拍了下近前的扶手,斥道:“到外边就不知规矩了,你怎么和哀家说话的?你就只管怀上孩子,旁的一应物事不用你管,到时养好胎,前路自然坦途。” 徐讷讷木着脸,死鱼眼瞪向虚空,闷声道:“前几日母后还说我身份尊贵,不能给人做妾室,如今竟要我去与人无媒苟合,这就是母后所说的规矩吗?” 赵太后平生最是注重规矩,一个“孝”字就将自己女儿压得喘不过气来,眼下居然被不孝女当场顶撞,她的怒意可想而知。 “荒唐!哀家看你是在外头心野了!”赵太后怒目而视,“你莫不是瞧中了那卫湛,还想着做他世子夫人?你死了那心思吧,人家一国王世子,缘何要娶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如今被你皮相所迷,也只是把你当个玩意儿,你竟妄想嫁给他吗?” 徐讷讷心内无半点波动,只听脑子里周讷声声气恨:“这是我的母亲吗?竟要我去做那种事!” 徐讷讷心道,是你的母亲,可现在是要让我去做那种事。 她在脑子里问周讷:“依你母亲的行事,指使那个人下毒的人应当不是她,你心里有头绪没有?” 奈何周讷气怒攻心,压根没办法好好思考,也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徐讷讷叹了一声,心中已将背后图谋串了出来——赵太后当初把自己女儿送出去,倒不一定就是让她死在外头,而是想让她在卫湛身边,近水楼台好爬床,最终目的只为了她肚子里揣上个包子。 至于揣上包子之后,她大胆猜测,赵太后将她接回来,等孩子降生,那就是她的亲外孙,就算是新帝那个养子也是不及的。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低眉顺眼的模样看着还有些可怜,赵太后神色缓和了些,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年纪到了,动些心思也是正常,母后不怪你,可你万万不该沉迷于此。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咱们女子万不能将所有倾注在男人身上,你想想,若你有了孩子,以后便有了依靠,这比什么不好?” 徐讷讷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脑子里的周讷已经消失不见,她闭了闭眼睛,问道:“母后,您告诉我,当初父皇的遗旨是真的吗?” 据赵太后所说,先帝临终前下了一道遗旨,那道遗旨却是发现了周讷的身份,斥她大不孝,丢尽了皇室的脸,让她殉葬皇陵。赵太后无可奈何之下才疏通层层关系,将周讷远送至卫国,初衷只为保她一命,顺带着让她做细作,窃取卫国的消息。 这些话漏洞百出,可先前周讷深信不疑,直到那夜一杯毒酒才隐隐动摇,此刻终于起了对峙的心思。 徐讷讷善于观察,余光紧紧盯着赵太后,就见她面上微微一僵,神色错愕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握在扶手上的手十分用力,手背青筋爆起,显然心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她冷笑一声:“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你父皇就算去了,哀家也得说一声,当真是烂了心肺了!” 她避而不答,徐讷讷皱了皱眉,到底没有继续问,只是心头存了疑,这里面必有隐情。 周讷记忆里的父亲虽与她不太亲近,但毕竟是长子,也有过父子亲情时刻,就算知道了身份,将她贬为庶人也好,怎会让她殉葬? “原来如此。”她淡淡应了一句,神色越发冷漠,眼神都显得阴沉沉的。 这与赵太后记忆中最不喜欢的模样重合,她皱了眉头,越发觉得不喜,只有那一张生得与自己颇为相像的脸让她看着舒服些。 “哀家乏了,你先回去。今日之事,你好好掂量掂量。哀家在那卫王宫中安排了人,到时通过他与你联系。”赵太后微沉着脸道,“别想着侥幸,男人最是靠不住,那卫湛更是个绣花枕头,虚有其表,败絮其中!” 徐讷讷默默地听着,心想卫湛的名声真是被他自己败坏了,他确实虚有其表,内里却不是败絮,而是一肚子的黑水。 被宫人引出大殿后,徐讷讷心头压着的沉闷一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殿装饰富丽堂皇,可在她看来就像个华贵的牢笼,将赵太后的一辈子就锁在这深宫之中。 从内宫到外廷有一截长长的宫道,宫道一边是砖墙,另一边栽了些草木,正逢春日开花,细细的花粉在空中飞来飞去。 她便微侧着身子走路,领路的宫人比较妥帖,见她如此,便猜测她许是会犯桃花癣,还专门走在了外侧,温声提醒:“宫里多花,姑娘可去太医院领些蔷薇硝。” 徐讷讷微勾了唇,正要道谢,却看宫人突然停住,然后回身小声道:“是赵家姑娘。” 她抬眼望去,宫道尽头有一位紫衣丽人走近,身旁也跟了两位宫人。 徐讷讷认出来了,是周讷的表妹,赵湄。原先霍玲珑说过她们二人生的挺像,如今面对着面,确实挺像。 两方人越来越近,两边宫人在一定距离时就已经停下,领着徐讷讷的宫人屈膝行了礼,唤了一声“见过赵姑娘”。赵湄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她身后,目露好奇:“这位是?” 赵太后是她亲姑母,她来往宫中也有底气,宫里人也差不多都认识,如今看见一个生面孔,出言相问也不稀奇。 徐讷讷却觉得她目光里满是疑虑,她有点奇怪,抬头温婉地笑了下:“妾身是卫王世子的姬妾,得太后娘娘召见,如今正要回去。” 然后看见对面的赵湄慢慢睁大眼睛,神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惊诧,嘴唇微微阖动,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但周边还有四五个宫人,这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场所,赵湄定了定神,深深地看了徐讷讷一眼,抿唇轻笑:“原来美人谱上那位新晋赵氏美人就是你,百闻不如一见,倒让我这前一个自惭形秽了。” 徐讷讷恍悟,原来那日朱先生说的前一个赵氏美人就是赵湄,赵湄眉眼清丽,清纯可人,确实担得起美人的声名。 人家谦虚,自己也不能理所当然,她也自谦道:“愧不敢当。” 略说了几句话,两人就别过,徐讷讷在路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那赵湄的态度太过自然,甚至有一丝亲昵,难道认出她来了? 在周讷的记忆里,她们毕竟是表兄妹,关系并不相近,难道这也能认出来? 她正思索着,脑子里周讷突然出声:“我忘了告诉你,赵湄知道我的身份,原本我们约好,待我及冠,就娶她。” 这是周讷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被她遮掩得严严实实,就算徐讷讷占了她的身体,继承了她的记忆,也没有窥见一丝一毫。 徐讷讷不可思议地抽了口凉气:“她知道?” 周讷解释道:“幼年时我有一次为了救她,掉下了湖,就被她发现了。她发誓替我保守秘密,我们就约定着一起过一辈子。如今正好,不必耽误了她。” 徐讷讷懂了,难得有个温软小表妹能做朋友,这两人必然私底下有紧密的联系,只是这些都不曾在记忆里体现出来。 “我知道了,只愿她还像以前一样为你保守秘密。” 周讷没有继续说话,人心隔肚皮,又过了这么多年,她自然也不能打包票。 宫里走的这一遭收获巨大,不仅套出了赵太后的真实目的,还知道赵太后在卫王宫还有安插人手,那人手说不定就是那强迫周讷喝毒酒的人。 徐讷讷回到秋水殿里,本以为应该空无一人,却见卫湛正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书卷。 他本就生得俊秀,一身月白衣裳衬得他面如冠玉,发间簪的是一支白玉簪,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卷书,右手执笔,间或落下一笔,乍一看就是个苦读勤学的文弱书生。 徐讷讷以前觉得自己不喜欢这一款,现在看来,觉得还是自己狭隘了,文弱书生又怎么了?脸生得好看比什么都强。 “回来了?赵太后叫你去做什么?”卫湛抬起头来,顺势放下了笔,目光清泠似月,一身禁欲的气质,撩得人面红心跳。 徐讷讷慢悠悠走近,隔着书桌低头去看他在看什么书,看了几眼却发现不是正经的史书典籍,而是一本话本。 “赵太后知道我上了美人谱,特地把我叫去申斥了一遍。”徐讷讷只说了半截,剩下半截琢磨了下,决定先不说。 卫湛不满:“闲的她?你过来,好些日子没叫你练字了,你自己也没个上进心,过来把这本书好好看一看,明日上交一篇感言。” 徐讷讷大惊失色:“干嘛呀?在周王宫还要写东西?” 卫湛就像是看着学生烂泥扶不上墙的夫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勾勾手指头,趁着徐讷讷不明所以的时候,拿着笔就往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徐讷讷:“……”梦回最开始被他欺压的时候,书房里的日子简直暗无天日,除了火炉挺暖。这么一想,小半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脸上还敷了粉的!”她气恼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要去找镜子照一照。 刚走了一步,就被卫湛抓住了手腕,强拉至椅子上坐下,然后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边上摸出一个小铜镜来,放她面前,得意道:“你瞧瞧,好不好看?” 徐讷讷这才发现他笔上沾的是朱砂,正正戳在他额间,像是点了一颗朱砂痣,添了几丝魅惑。 “好看。” 这是卫湛刚从话本里学来的,闻言微挑眉梢,觉得有必要再学几招。 徐讷讷揽镜自照,忽生感叹道:“我今日去见赵太后,她住的宫殿富丽堂皇,殿中摆设都精贵得很。可我却觉得那是一座牢笼,密不透风,让人难受得紧。” 卫湛手下微僵:“你不喜欢这座宫殿吗?” 徐讷讷摇头:“自然是不喜欢的,谁喜欢牢笼一样的屋子。” 牢笼?对不起,就算是牢笼,也劳你担待,与我同住。 因为,我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立flag的第一天,完成了一半=v=看看我能不能完成另一半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出自《诗经·氓》 第四十六章 秋水殿的宫人都被拦在了殿外, 殿中不必人伺候, 安静得很。徐讷讷端正着身子看书, 间或扫一眼旁边的卫湛。 卫湛坐在书桌前开始看刚传来的消息, 因他久不在卫都,浔阳郡王及郡王世子又蠢蠢欲动起来,然后被卫王寻着由头禁足了。王宫中剩下的七个幕僚初时还安安分分的, 日子长了,各种马脚就露了出来,沈楼寻着错处禀报卫王之后,又揪出了陈国埋下的暗桩两处。 在这一本权谋文里,大家都在兢兢业业地谋划权位,徐讷讷在一旁听着, 觉得自己非常多余, 但她的身份又非常重要,按理说是牵动全局的关键人物,现在诸国之中暗地里寻她的人不下十批, 可偏偏没一个人找到她, 也不知道是剧情的漏洞,还是她身上装了屏蔽仪。 她松口气之余,也难免觉得气短——要么干干脆脆来个痛快, 让她一次性全暴露算了,也免得她如今还在掂量琢磨卫湛的真心。真心难得,若长久琢磨,必要比初时少了斤两, 可若不掂量,又怕那是假的,到时候她会万劫不复。 正思量间,忽听卫湛道:“有周讷的消息了。” 徐讷讷:“啊……啊?” 卫湛将信上的话念出来:“听说有人在卫都见过他,倒没想到他离我这般近,藏匿的功夫倒是好。” 徐讷讷小心打听:“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我们上路之后,应是二月中旬之时。”卫湛微微一笑,“却不知他去我卫都作何?” 徐讷讷脱口而出:“不可能!”二月中旬她跟着卫湛在路上,怎么可能在卫都? 卫湛侧头看她,眼底清凌凌的:“你怎知不可能?还是说你们主仆二人私底下还有往来,亦或是心意相通,你隔着几百里还知晓他一定不在卫都?” 说话间的酸气都要凝成实质,徐讷讷连忙摇头:“我就是随口一说。话说回来,我今日打听到一个消息,先帝驾崩之前留下一道遗旨,有传言称那道遗旨是要让周讷殉葬,因此周讷才隐姓埋名,避走他乡。你觉得这个可信吗?” 卫湛肃容:“这个你从哪里听来的?” 徐讷讷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我偷听到赵太后说的!” 卫湛看她一眼,见她目露惊惶,赶紧敛了气势,但还板着脸道:“你还有胆子偷听了?要出什么事,你就得被赵太后杀人抛尸,我到时再去哪里寻你去?” 徐讷讷乖巧地垂头听他训,其实这个借口很容易拆穿,但卫湛没这个意识,只忧心她的安全。她心里一暖,就算他浑身冒着冻死人的冰碴,还是忍不住歪身抱住了他。 “这世间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卫湛教训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压得紧紧的,低声道:“以后再不能做这般危险的事,我当初带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缓解你的思乡之情。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你放在驿馆之中。” 徐讷讷埋在他怀里笑:“你还早知如此,先前我想留在驿馆,你还死活不让呢。放心吧,赵太后不会动我的。” 卫湛顿了一下,微不可闻道:“我知道。”他其实都知道,徐讷讷还有事瞒着他,她夜里睡觉时常不安稳,有几次还默默流着眼泪,每回都是他悄悄地给擦干,然后哄着她深睡。 她心里必然还压着事,每每不能安枕,他有心刺探,只是想了几次都作罢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夜不能寐,究其缘故,还是他给的安全感不够。 徐讷讷像是不经意般露出一点痕迹,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追问:“你说那遗旨内容是真是假?” 卫湛也不能确定:“不知,但先帝驾崩前确实留下一道密旨,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晓。我的人暗暗打听了许久,只隐约听见一点风声,听说赵太后见到密旨之后大怒,当场杖杀了十余人,包括随侍在先帝身边的大太监。” 徐讷讷本能地觉得不对劲,赵太后和周讷实在没有母女情谊可言,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一道遗旨而大怒? 她道:“其实周讷与赵太后感情不好,比起周讷,赵太后更喜欢现在的周帝。” 卫湛低下头,淡淡看她一眼,道:“你怎么就叫他周讷了?原先不都是叫大公子的么?” 徐讷讷一愣,她原先是为了符合自己影卫的身份,这些日子过后,她与周讷交流了几次,两人是平等的,甚至于她还要压周讷一头,早忘了尊卑有序那套,说话间就忘了。 “就一个称呼……”她两只手在卫湛腰间蹭了蹭,脑袋在他怀里一耸一耸的,直把卫湛磨得没了脾气,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才消停下来。 “老实点,今日就可以慢慢将东西收拾起来了。”他想了想,“我已提前辞行,再过个三四日就可启程回卫都。” 徐讷讷犹豫着打商量:“那我要收拾东西,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写感言了?” “不可以,今日将书看完,明日写文。至于行李物件,自有人去收拾,你到时候人跟上就行。” 徐讷讷泄了气,从他怀里出来,趴在桌上不想起,下巴枕着卫湛叫她看的那本书,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机,蔫哒哒的。 “我现在又不是幕僚。”她有气无力道,还在垂死挣扎。 卫湛默了一瞬:“可你回卫都之后只能是我的幕僚,除非——”他故意停下,手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徐讷讷的头发,眼底思绪不明,只注意着徐讷讷脸上的神色。 徐讷讷果真被他勾起兴趣,歪头问:“除非什么?” 他眼底似有星辰闪耀,又像是有烈火灼烧,星光与火光亮在一处,叫人不敢直视。在徐讷讷的视线里,他唇角扬起:“除非嫁给我。”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像是千钟巨石敲在心头,徐讷讷心头巨震,瞪大了眼睛久久无话。回过神来心跳还是剧烈跳动着,安静不下来,红晕从耳尖一直蔓延至脖颈,眼眶都被熏红了。 她从来都没想过能听见这一句话,过去这小半年来,她初时日日惊惶,生怕被人察觉身份以至性命不保,后来月事来了,她的女子身份掩藏不住,破罐子破摔只想着死了算了,哪料峰回路转,卫湛竟对她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卫湛真的很好,好到她在不知不觉间也动了心,便忍不住回应了。后来细细回想还是觉得当时太冲动,他们二人并非寻常男女,身份已是鸿沟,更何况还有各种自觉不自觉的隐瞒,能剖白心意已是不易,何谈能长久? “你哭什么?”卫湛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眼泪,手揩了几下,怕自己手指上的薄茧磨人,又赶紧在自己袖袋里翻手帕,翻出一条就赶紧去揩她的眼角,边揩边小声吸气:“你真是水做的?眼泪都不要钱的?” 徐讷讷吸了吸鼻子,略带着哭音说话:“都是因为你太好了。” 卫湛失笑:“因为我太好了哭鼻子?那不成,以后我要对你坏一点。”其实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心中也是忐忑,怕她不想答应,那他到时候肯定会想方设法将她锁在身边。 徐讷讷不好意思地在眼角拭了下,眨了眨眼睛,勉强将眼泪收回去一些,咬着唇道:“你再说一遍。” “以后我要对你坏一点?”卫湛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眼神微妙,“我就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再说了,我这般好,坏能坏到哪去?” 徐讷讷没压下去的泪意又冒了出来,几滴泪花还盈在眼睫上,看着亮闪闪的,像是水晶珠子,她眨了眨眼睛,泪花顺着脸颊落下,滴在卫湛正摊着的手心里。 卫湛只觉得手心一烫,烫得他手心发疼,福至心灵道:“哦……除非嫁给我。你要嫁给我了?” 徐讷讷一噎,软软地瞪他一眼,奈何眼睛里都是水雾,湿漉漉的,半点气势都没有,还引得卫湛心尖发痒,差点就要凑过去亲一亲那双太过漂亮的眼睛。 不过,姑娘还哭着就要去亲人,是不是太禽兽了些? 出于这一丁点良心,卫湛按捺着心思,继续哄着道:“嫁给我之后你就是世子夫人,夏日瓜果随便你吃,冬日夜间还有人给你暖床,卫宫没有什么人,我父亲母亲都是好相处的。考虑一下?” “那、那你不能再强迫我写感言。”徐讷讷抽抽鼻子,开始提要求,“要是我做错了事,你不能骂我。要是有人欺负我,你得帮我欺负回来。” 卫湛满口答应下来,信誓旦旦道:“只要你嫁给我,什么都听你的,而且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你好好想一想,我每回都没舍得骂过你。” 徐讷讷细细回想,面带纠结,卫湛肯定是骂过她的,但在这种翻旧账的关键时刻,她竟然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生生被他抢夺了先机,只能委委屈屈地顺着他的话“呃”了几声。 后来她再回忆起这日情形,每每都气得去踩一脚卫湛。 因为卫湛不强迫她写感言了,但是他在书房办公的时候,也一定得把她带在身边,确保一抬眼就能看见她。她赖在寝殿玩,卫湛就能搬着公文到寝殿来处理。 在她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卫湛也不骂她,只是每夜床笫之间极为难熬,每每都要磨得她哭出声来。 在她成为世子夫人之后,已经没有人敢欺负她了,因为能欺负她的人只有卫湛。 只是眼下徐讷讷对这些后事一概不知,犹豫良久才敢稍稍露一点口风:“其实……赵太后给我下了个命令,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到时候再把我弄回来。我怀疑,卫王宫还深藏着她的眼线,那人说不定还颇受你的信任。” 卫湛眸色深了些许,周国安插在卫王宫的暗桩刚挖出了一个,剩下的细作不成气候,他索性留着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但赵太后竟有底气说从他卫王宫掳人,那证明确实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暗桩。 “那你要怀我的孩子吗?” 徐讷讷诧异看他:“说正事呢。”说什么浑话? 卫湛:“我的孩子还不是正事?那赵太后都要抢我的孩子了,这还不是正事?” 徐讷讷:“……”这不是没影的事吗?哪来的孩子? 卫湛回过神来:“她抢我孩子做什么?做质子?” 徐讷讷被他启发了全新的思维,原来还是她狭隘了,她要是真怀了卫湛的孩子,再回到周国,那肚子里还真就是一位质子。 “不行。”卫湛拧着眉头,好似已经看见了将来自己将来被强抢孩子的命运,恨恨道,“豆豆绝不能被抢走,你到时候要是怀了身子,就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准去!” 谁是豆豆?徐讷讷懵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这人喝醉酒时说起过,要是生了女儿一定要叫豆豆。 她沉默了下,一板一眼道:“柿子和豆腐不能一起吃,容易胀肚。” 卫湛愣了一下,低低笑出声来,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捏出一坨白嫩软的肉来,手中触感自不必说,心理上的满足更叫人难耐,他俯首凑在她耳边道:“柿子和豆腐不能一起吃,但柿子可以吃豆腐啊。” “乖,你说,豆腐让不让吃?”他压低声音故意诱哄,十八岁还在变声期里,嗓音沙哑时却初现成年人的韵味。 徐讷讷脸一红,声如蚊呐:“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才不是豆腐。” 卫湛作势俯身像抱小孩一样将她抱起,道:“既然赵太后下了命令,事不宜迟,我们好歹做些准备,你觉得如何?” 徐讷讷没听明白,手里甚至还抓着一册书,脸上尽是茫然:“这怎么准备?”眼睫上还有几点泪花,睫毛扑闪时随着惯性落下,看着精致可爱。 卫湛慢悠悠抱着人在殿内走了一圈,结果发现徐讷讷还是没反应过来,差点真的想动真格了,但一想到怀里的姑娘是要娶回家做夫人的,再多的欲念也按捺下,抱着人转了两圈过过干瘾,再口头撩几句:“生孩子你说怎么准备?只是我也是生手,只能与你磨合磨合了。” 因为徐讷讷坐在他手臂上,上半身便比他高了一点,双手自然搭在他肩上,微垂着眼看他时还有一点气势。她板着脸哼了一声:“你们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就只知道这种事。” 卫湛听着有点不乐意,不满道:“你见过几个男人?是不是还有周讷?周讷渣那也只有他是貉。” 徐讷讷觉得牙疼,你吃我的干醋,我还不好意思说。 在被抱着在殿内走第三圈时,她脸色突然变了,小腹内熟悉的坠痛提醒着她,女人最熟悉的亲戚似乎猝不及防地造访了。 而卫湛的狗鼻子也已经闻见:“怎么有越来越浓的血味?”然后因前一次的经验,他迅速反应过来,面上带了几丝慌张:“是不是、是不是月事来了?” 徐讷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迅速送到了床上,还没坐热乎又被他捞起来,放在了椅子上。 “等等,先别睡!”卫湛手忙脚乱,“你先告诉我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叫太医过来?还是给你准备那个、那个带子?是不是还要煮红糖水?” 徐讷讷被他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上回她那是落了水又乏累才会睡那么久,又不是回回都那样。头一次当着几个大男人的面来月事时,她正处于生死之间,来不及羞涩,这回本有羞涩之意,又被他一连串的话给堵了回去。 卫湛还在嘟囔:“不是说这事都是一月来一次的吗?如今距上回才二十四日。” 徐讷讷脸一红,她自己都不记得上个月的具体日期了,没想到这人记得这般清楚。 “你放开我,我自己去处理。” 她推了一把,卫湛半蹲在地上,被她推得身形不稳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子站起来,徐讷讷还以为他生气了,就听他道:“乖,你慢点,别发脾气,小心点走路,还是我抱你过去吧?你要怎么处理?” 徐讷讷被气得口不择言:“你是不是还要看着我处理?” 卫湛愣了一下,反问:“可以看吗?” 那一瞬间,徐讷讷是想骂他的,但眼一错,看见了他月白袖子上的一点红。她大惊失色,因为最近天气渐暖,她穿的衣裳也薄了许多。而今年王都流行薄纱裙子,薄薄几层叠在一处,风吹过时飘飘渺渺的,十分好看。 她今日就穿了这么一件,没想到竟真透过了薄裙子沾到了卫湛的袖子上,还那么显眼!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强忍着羞愤道:“你快去换件衣裳。” 卫湛满腔心神都在她身上,早就随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袖子上,那一点红渍无处遁形,他也茫然了一瞬,眼下这情况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过了会儿,他道:“反正还要抱你过去,先不换了吧?”不知所措之时,却又微带着甜意,徐讷讷两次来月事都是在他身边,就仿佛是人生都和他绑定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天的FLAG没有倒! 怕什么玻璃渣,我的玻璃都是糖做的:) 谢谢潇潇小天使投的雷=3= 谢谢好人哼哼哈哈、赤兔麦城送忠魂、潇潇、果果几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第四十七章 徐讷讷处理完从内室出来, 就见卫湛跟柱子一样杵在门边, 她脸一红, 瞪他:“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卫湛脸红红的, 又不敢让她瞧出来,别过脸恶声恶气道:“一点声儿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又睡过去了。” “上回那都是因为你把我摔进了河里, 姑娘家那时候本来就不能沾水,沾了水后我就生病了,喝了三四天的苦药,大夫都说你没安好心。” 翻旧账?谁不会啊。徐讷讷斜他一眼,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故意撞他手臂,卫湛怕碰着她, 顺着她的力道就往后趔趄了一步, 靠在了墙上。 徐讷讷脚步一顿,更加生气了:“你什么意思?我都没有用力,怎么可能撞倒你!你是不是碰瓷儿?” 卫湛无奈地轻勾唇角, 心里却诡异地觉得满足。书上说过女子在月事期间喜怒不定, 常伴有躁郁气愤之情绪及小腹坠痛等病症,这时候旁人就要多体谅些,女子本就不易。 他情愿徐讷讷的脾气全都对着他一个人发, 反正他肯定能体谅。 “啊呀,我不是怕碰伤你吗?”他轻笑,态度好得不得了,伸手去摸了摸她撞人的肩头, 嘴里道,“我皮糙肉厚的,撞疼你没有?” 徐讷讷这个主动撞人的便觉得不好意思了,眼睛水汪汪的嗔他,带有一种欲语还休的情态,把卫湛看得心头一热,然后又遗憾地压下去。 “我去让人煮点红糖水,要不要?” 徐讷讷点了头,双手护住小腹,准备上床休息,又想到春日渐暖,白日里殿中没有摆火炉,躺进被子肯定有点冷,她便道:“再要一个汤婆子。” 卫湛应了一声,伺候的宫女都候在殿外,他出门吩咐下去又立马折回来,就看见徐讷讷已经在脱鞋准备上床。他一惊,几步走过去就问:“怎么又要睡?” 上回给他留下的阴影过重,徐讷讷足足睡了一日,他怎么喊都喊不醒,整个人睡着以后又那么乖,一动都不动,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他时不时伸出手指去试探呼吸,差点没忍住去听她还有没有心跳声。 察觉到徐讷讷还有呼吸时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怕她一睡不醒,因她当时面色极其难看,透着青黑,薄唇苍白得没有血色,像是病入膏肓一般,叫人提着心。 徐讷讷坐在床上,懒懒道:“有点困,左右无事,不如歇一歇。”其实她这会躺着也睡不着,因为小腹内一阵一阵的下坠似的痛,只是不管站着坐着,腰又酸得很,就想躺床上。 这秋水殿的大床很称她的心思,床边帷幔有两层,一层实布一层轻纱,日间躺着时可以只拉起轻纱那层。床上还有两个大软枕,摞在一起靠在床头十分舒服,被子褥子也松软,在这三月的天气里不冷不热,最是适宜。 卫湛看她一只手还摸着腹部,心里一动,便道:“是不是痛?我给你捂捂好不好?” 徐讷讷睁大眼睛正要说话,宫女却敲门说是汤婆子和红糖水都送过来了。 卫湛扬声让她们把东西送进来,两名宫女入内不敢细瞧,但还是瞥见了床边情形,忙把红糖水和汤婆子都送过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徐讷讷率先拿过汤婆子塞进被窝,然后自己再钻进去,把自己肚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再接过红糖水慢慢喝。卫湛看得手痒,很想亲自上手喂一喂,但徐讷讷喝得太快,没一会功夫,一小碗红糖水就喝完了。 空碗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的宫女小心问道:“卫世子,要不要奴婢等再给姑娘收拾出侧殿的床榻?” 因在外都称徐讷讷是姬妾,因而这些宫女都唤一声姑娘。徐讷讷以前听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听着却觉得这宫女说话间有种若有似无的轻蔑。 她抬眼扫了一眼,宫女身着绿衣,在这春日里就是一颗生机勃勃的柳树,浑身都冒着鲜活的气息,她还没说话,就听卫湛冷声道:“不必,你们多事了。” 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以往母亲来月事时,常有不长眼的宫人让父亲分床而睡,父亲为此发了几次脾气,宫人们再不敢用这种事惹他生气了。 绿衣宫女一滞,慌忙跪倒在地,低头认错:“奴婢知错,请世子责罚。” 她跪倒时还举着托盘,袖子下滑,细长的手臂露出来,低头又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后颈,看着格外惹人怜爱。徐讷讷心生感叹,没想到在这周宫,她竟迎来了宫斗。不对,这还是低级版宫斗,充其量是一个宫女不安分罢了。 她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端看卫湛如何处置。卫湛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拈着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的水渍,而后才慢悠悠道:“外边跪着去,看着心烦。” 他几乎是强压着升腾的怒意,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厌恶女子接近了,因为他每日都想和徐讷讷再亲近一点,夜夜抱着她安眠。 可此刻那宫女别有所指的话、故意做出的勾引姿态、以及以退为进的心计,都让他控制不住想起儿时母亲的遭遇,就是因为人心不足,那个他勉强称之为姨母的人,想要爬上他父亲的床,就下毒谋害母亲。 心头的反感一阵压过一阵,几乎达到反胃的程度,在两个宫女都出了门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一手撑在床边,低头干呕了一声。 徐讷讷吓了一跳,都顾不得自己身子正不舒服,掀了被子就要下床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卫湛喘了两声,压下喉头干呕的感觉,手上却已经按住了被子,不让她起身:“无事,已经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宫女身上的香粉?”徐讷讷拧着眉头细思,“还是因为红糖水的味道?难道是因为我身上的血腥味?要不然你出去吹吹风?” “与你无关。”卫湛坐在床边,顺势隔着被子抱住她,“我与你说过的,我从前厌恶女人,这并非虚言。只是没有想到到了如今,症状还是像小时候那般严重。” 徐讷讷呆了片刻,闷闷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我就是离你最近的女人了。”先前卫湛说过,但她没放到心上,毕竟她就是女人,看卫湛也没露出什么异状,没想到今日他都到干呕的程度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往床里侧挪了点距离,整个人了无生机道:“你快离远一些,要是还想干呕就让人煮点茶水,会好点。” 看她整个人都背过了身,卫湛怀里一空,赶紧踢了靴子上床抱住,连声哄道:“真与你无关。方才就是那宫女身上的味儿熏到我了,我不太舒服而已,乖啊,你转过来,我给你暖暖。” 徐讷讷不相信,半转过身看他,发现他面上确实没有勉强之色,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 “肚子是不是不舒服?汤婆子不好,我的手掌挺热的。”卫湛已经掀开了半边被角,顺利滑入被窝,将她腹部位置的汤婆子给换到了身侧,手掌贴了上去,还轻轻揉了揉,“我专门问过那老大夫的,揉揉就不痛了。” “你真不厌恶我?为什么啊?我也是女人啊。”徐讷讷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难道在你眼中我不是女人?” 卫湛轻笑,手掌下是隔着衣裳的软软的肚皮,他揉了两把,贴在她耳边道:“是呀,世上这么多人,我最喜欢你。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解惑?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让我眼睛里就只看得见你一个人。” 徐讷讷被他哄得嘴角勾起,都忘了问那宫女的事,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让她就那么跪在殿外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这是周王宫。” 卫湛冷嗤:“不过是一个人心不足的宫女罢了,她该庆幸这是周王宫。”他还是数年如一日地厌恶这种女人,只要有这种意向的,他就止不住的恶心。 徐讷讷向他确定:“你真的不厌恶我的靠近,对吧?” 卫湛自然点头道:“你再靠近一点。” 徐讷讷抿了唇笑,翻了个身过来,撑起上半身,低头在卫湛唇角轻轻亲了一下,然后迅速埋进被子,只露出弯弯的眼睛:“呐,够近吗?” “不够。”卫湛凑近,呼吸洒在她眼皮上,她下意识快速地眨了眨,乌黑似鸦羽的睫毛闪出一片残影。 卫湛轻而易举地拽开被子,将人整个拖进自己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住,低头就寻着她的唇,准确地贴上去,轻声呓语:“还不够近,要再近一点。” 然后徐讷讷就感觉自己像是煮熟了的虾,又被架在火上炙烤,烤得从里往外冒着烟,偏偏小腹处还有坠痛,疼得她轻轻倒抽凉气。 卫湛一只手还贴在她腹部,赶紧小心地替她揉肚子,一想到她此刻正在腹痛,他就忍不住心疼,女子怎就这般遭罪? “这么疼?”他皱眉回想,以往母亲月事来的时候,他父亲是如何做的?想了片刻之后,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小声哄道:“乖啊,不疼了。” 徐讷讷眼睛里还雾蒙蒙的,用自己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过了会儿,她定定地看了卫湛一眼,伸手抱住他的腰,故意用自己略显冰凉的脚背去碰他的脚,他这个人就跟一个移动火炉一样,在哪里都像是在冒着火,此刻静静抱了一会儿,她就抱出了睡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贴的这般近,卫湛能感受到她胸腔里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缓慢跳动,昭示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满足地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他点的那点朱砂已经被她洗去,只留了一点淡淡的红印子。他就亲在那红印上,低声道:“快睡吧。” 等被窝里暖融融的,徐讷讷也已经睡熟过去,卫湛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下了床,将被子掖好才出门。 秋水殿外,绿衣宫女还跪在地上,见他出门,那宫女身子一缩,不敢说话。卫湛却走近,问了一句:“身上的是什么香?” 宫女再不敢乱起心思,战战兢兢答道:“是、是扶芽花香。”扶芽花是南边卫国独有的花,在周国种不活,但这种花制成香粉以后有一种馥郁的甜香,很受女子欢迎。她猜测卫世子或许会喜欢这种家乡才有的香味,便专门托人买了盒香粉,今日才寻着机会接近。 卫湛一时缄默,扶芽花啊,是那个女人最喜欢的味道,隔了十来年,还是让他无比厌恶。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道:“下去吧,以后不必近前伺候。” 宫女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再不敢说话,往宫女的居所而去。先前和她一道进殿送汤婆子的宫女此刻正在居所内,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忙拿了伤药出来,小声抱怨道:“你说你这是做什么?” 绿衣宫女苦着脸,心有余悸:“她们都说卫世子看着和气,反正太后身边的素银都透出话来,这次会挑几个宫女跟随诸国世子公子而去,我便想着近水楼台的……” 年纪大些的宫女叹气:“咱们可没那般好运气,能安安稳稳活下去就不错了,你且看那景阳宫中,多少人死了都寻不着尸身。” 绿衣宫女身子一抖,景阳宫是宫中的禁忌,只敢在背后小声说几句,还怕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她赶紧岔开话题:“可我听说分在那落霞宫中的两个二等宫女已经被那位陈国三公子收用了,肯定是要跟去陈国的,往后便是公子的姬妾。你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怎就她们飞上枝头了?” 两个人同时叹了一声,沉默地涂起药来。只是各人心中思量,只有各人自己才知道。 而卫世子将宫女罚跪的事这会也传到了各宫之中,赵柯和写《美人谱》的随侍探讨了一会,觉得这卫世子果真不负情种之名,为了爱妾不生醋意,快刀斩乱麻斩断了宫女的心思。 “世子,这事要不要也写上去?” “写吧,挺好,正好映衬出那位颜姬姑娘貌美,深得卫世子宠爱。” 随侍连忙斟酌字句添上,又道:“这宫女也是,小的瞧着不及那位颜姬姑娘十分之一的容貌,竟也敢蓄意引诱。” 赵柯嗤笑一声:“这人啊,最怕没有自知之明,比如那两个蠢货。” 被他称作蠢货的是梁国二公子梁蔚和陈国三公子陈岩,那两人因身份就与赵柯、卫湛这两个正经的王世子有别,气质身材相貌又差了一截,心里头不忿,可惜又着实比不上,两人就抱团取暖,每日混在一处。 而那陈国三公子因为陈国搭上了霍大将军这条船,自以为如今身份不同,毕竟周国大半权力都在大将军手中,他如今算是霍家姻亲,自觉底气十足,都把周宫当他家了,这几日就睡了两个宫女。 落霞宫中,陈岩正享受着宫女捏肩捶腿,好不惬意,他旁边的梁蔚正饮茶,一旁宫女还拿着小叉子叉水果喂他。两人听说了秋水殿的事,就说开了,陈岩目露嫌弃:“都是假正经,那卫湛看着人模人样的,还不是一个沉迷色相的草包?” 梁蔚眼尾下撇,眼神看着便带着阴郁,声音发沉道:“呵,我看卫国迟早葬送在他手上,一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他卫国只有他这一个公子,不然的话,世子之位哪轮得到他?” 陈岩深以为然,挥开了宫女捶腿的手,凑近梁蔚道:“我看那卫湛对他那爱妾当真宠爱得很,啧,一个姬妾而已,听说还来历不明呢,你说我们搞来玩玩如何?” 梁蔚胆子大,但还真没想过这种事,况且他如今心里已经有了中意之人,闻言不赞同道:“那厮可不是好惹的,若真惹了麻烦,你陈国就在他卫国边上,可有你们苦头吃。” 见他不同意,说的也挺有道理,陈岩讪讪一笑,又怕走漏了口风,赶紧岔开道:“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们贵为一国公子,哪里需要弄那等下等姬妾来玩。” 两人又说了其他的话,却不知这些话在一个时辰之后就悉数传进了卫湛的耳朵。 卫湛沉着脸,手上拿着把匕首,正一下一下地雕着木头,此刻木头上芙蓉花已初现雏形,他问道:“那两个真是这么说的?” 阴影处有个难以察觉的黑影应了一声:“是。” “胆子挺大。”卫湛将手上的木头放在一旁,匕首狠狠插进了木桌上,“找死的人就别让他活那么久,先前陈国是不是还派人追杀过我?” 黑影卫甲道:“就是上个月的事儿,当时那陈国杀手差点砍伤徐先生,只是被您挡了。还有,徐先生当时还滚下山坡撞伤了腿呢,都不能走路。” 这油往火上浇得恰到好处,卫湛冷笑一声:“行,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弄死那姓陈的,手脚干净点。” 卫甲应了一声,声音里还藏着雀跃,闻言忙不迭退下,出宫去找兄弟们商量该怎么弄干净一点。在他走后,卫湛又将那匕首拔了出来,继续小心雕花瓣。 只是一个不慎,有片花瓣被削掉了,他啧了一声,将木头扔到旁边木盒子里,又从另外的盒子里挑出一块新的细长木块,继续方才的动作。 而那木盒子里已经被丢了四五个失败的作品,花类却不一样,牡丹、芍药、桃花、月季乃至芙蓉,每一样都因为花瓣雕毁了而被丢弃。 卫湛瞥了一眼,嘀咕道:“娇气包怎么就不能闻花香,嗯……还是雕玉兰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来了~ 全都是清水!审核你睁大眼睛看看! 谢谢月棱镜、赤兔麦城送忠魂、误拂弦、白衣沽酒、南岸、一条会喊666的咸鱼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四十八章 三月十二日, 周宫举办宫宴为诸国使臣队伍践行, 徐讷讷照例留在秋水殿内, 她反正能自娱自乐, 还有卫湛雕的几枝花可以玩。 其中她最喜欢那枝海棠,连花心都雕了出来,簪在头上格外好看。正一个人玩着, 忽有宫女叩门禀道赵家姑娘来访。 她愣了一下,脑中登时响起警铃,赵湄知道她是女子,而周讷与她还有约定,她如今摸不清赵湄的态度,可以说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赵湄了。 但人都到了殿外, 她一个暂居周宫的客人也不好避而不见, 只好请她进来。 秋水殿的宫人都很懂事地等在殿外,赵湄见状愣了一下,也让跟着自己的宫女候在外边, 这才进殿。 徐讷讷站在殿中, 眼神复杂地看着缓缓进殿的姑娘,赵湄能上美人谱自然是很美的,一身鹅黄的纱裙, 裙摆曳地,走路如轻烟缥缈。 “赵姑娘,请坐。” 赵湄怔了怔,突然小声叫了一声:“表姐?” 徐讷讷叹气, 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先坐下吧。” 赵湄瞬间红了眼眶,又怕殿外有人窥视,只好先在椅子上坐下,仔细看了看殿中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说话:“你真是表姐?” 徐讷讷扬了眉梢,选择将这问题扔回去:“你说呢?” 赵湄眼中惊喜、讶异、怅然等情绪糅杂在一处,十分复杂,良久才叹道:“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幸好你没事,可是如今却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成了卫世子的姬妾?” “说来话长。”徐讷讷佯装失落,“我如今只能趁着这机会回来,此前与你的约定怕是不作数了。” 赵湄急了:“你都回来周国了,难道还要跟着那卫世子走?姑母是如何说的?我上回进宫也没敢问……” 徐讷讷能看出来,赵湄这姑娘是真的替周讷着急,她们姐妹二人的情谊比她想像中要好。 “二弟已经即位,我回来又能如何?”她叹了一声,语带悲切地试探,“我毕竟是女子之身,这世道难容于我。只望你依旧保守秘密,我此后怕是再难回来了。” 赵湄也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也是,可你难道就去做卫世子的姬妾吗?你可是帝姬,嫁给他做世子夫人都是使得的,如何能做姬妾之流?”儿时她以为以后就能和这个“表哥”一起生活一辈子,可是世事无常,一朝巨变,各人有个人的路途前程。 徐讷讷淡淡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往后的事谁说的清楚?卫世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他这次还带了我回来,我总要还他这恩情的。” 就在这时,脑子里的周讷突然出现,周讷消失了好几日,这会突然又出来,徐讷讷差点吓了一跳,就听她道:“你替我嘱咐她几句,叫她以后好好的,听她父亲的话,嫁到百年世家里去。就算往后战火绵延,这种世家大族总归不会倒,也有个倚仗。” 徐讷讷顿了一顿,发现那团绿色光点又黯淡了许多,怕是支撑不了两日了,她心头一软,依着那话对赵湄说了一遍,赵湄怔住,垂下眼皮道:“总觉得你变了许多,变得不像你了。这样也好,往后各自安好才是。” 两个人一时间没有说话,周讷在脑子里隐去,窗外一声一声的鸟鸣,奏起欢快的春日乐曲,徐讷讷却替周讷觉得欣慰又心酸,亲母女都没有看出周讷换了个芯子,而这个表妹却一语中的,感觉她变了样。 也幸好还有赵湄,至少还记挂着周讷。 最后还是徐讷讷率先打破安静,问她道:“你是不是要去参加宫宴?快些去吧,去迟了小心别人说你。” 赵湄强忍泪意,心中又不舍,她前些日子一直寻不到机会,今日好不容易寻了借口找过来,可诸国的使臣队伍过两日就要走了。 她赖着不想走,扁扁嘴道:“那些长舌姑娘烦得很,我才不想和她们坐一块虚与委蛇。那个霍玲珑这些日子得意的很,哼,是她二哥娶王姬,又不是她娶王姬,有什么好得意的?” 徐讷讷心尖一动,有心打探消息:“她又怎么你了?” 赵湄不好意思地抿唇,但看她笑得好看,没忍住就倾诉起来:“还不是因为我上了《诸国美人谱》,她大概是嫉妒,这些日子看我格外不顺眼,每每碰上都要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我骂回去她却又装可怜,说我欺负她,你说她这人烦不烦?” 徐讷讷深有同感地点头:“烦死人了。” 见她赞同,赵湄精神一震,继续倾诉:“后来她二哥要娶陈国王姬,然后她便带着那位王姬一块游玩,那陈王姬也是跟她一路的人,总拿鼻孔看人,明明瞧不上我们,又硬要参加我们的花会。对了,我们花会是在揽烟湖边举行的,她们两个人自己要在湖边玩,我提醒了她们又不听,然后那霍玲珑就落水了。” 徐讷讷惊讶,倒真不知这群贵女们日常生活还挺丰富。 “她落水了?那霍家没找你麻烦吧?” 赵湄得意笑:“这可怪不得我,是那陈王姬自己要凑到湖边去的,是她差点掉下湖,然后霍玲珑去拽她,才掉下去的。旁边好多人都瞧见了,可牵扯不到我身上。” 徐讷讷点点头,就听赵湄继续说:“那日还是梁国二公子跳下去救的,我看那两人大概看对眼了。” 这倒是一个新消息,徐讷讷若有所思,仔细回想原书,那梁蔚没多久就要领盒饭了,可他是怎么死的?但这是一个配角中的配角,她实在没有头绪了。 赵湄没说多久,外边宫人就道时间不早了,请她过去宫宴。 赵湄不舍地看着徐讷讷,颇有一种长久赖在这里的架势,还是徐讷讷看不过去,起身将人拉了起身,推着肩膀送到门边,道:“赵姑娘慢走。” 等她一走,徐讷讷就回了内室,寻出笔墨纸砚来,将方才打探到的信息记下,霍玲珑因陈若雅而落水,而霍玲珑和梁蔚经由落水一事有了些关系,这般看来,霍家就和梁国及陈国都有了联系。 她要是记得不错的话,就在这次朝贺之后,梁国因梁蔚身死而对周国起了怨言,但周国和陈国已经结成了紧密的同盟,陈国顺势与梁国反目,两国边境起了摩擦,最后梁国被周国偷袭后方顺势收了几座城池。 诸国之战便由此而始,倒是可以提醒一下卫湛,在原书中,赵国和卫国开始都选择了按兵不动,结果任周国取得先机,差点吞并了卫国,实力大涨。 宫宴耽搁的时间比较久,卫湛在座位上兴致缺缺,一茬又一茬的人冒上来给他敬酒,他来者不拒,一一喝过去,只是垂在桌下的手一直在逼出酒气,不动声色地作弊。 待到赵柯走上前来时,他才正色,彼此相视一笑,不服输一般饮尽了杯中酒。 “世子好酒量。”赵柯意有所指。 卫湛淡然一笑:“不敢当,远不及赵世子你。”见他们二人凑在一处,陈岩和梁蔚对视一眼,也上前来,各自敬了一杯酒,这般才算是见过了。 陈岩面上已经有了醉意,说话大着舌头:“两位、两位世子当真是人中龙凤,周国一别,往后再、再见就难了。” 卫湛和赵柯俱都虚伪一笑,心道我才不想与你再见。 卫湛余光扫过一旁的梁蔚,想到不久之前听说的消息,再看眼前这两个真正的草包,心里只把他们当死人看,虚伪地应酬过后就淡了神色,连应付都懒得。 那两人倒也颇识眼色,见他们二人没有继续说的意思,略说了两句就离去,一道去了霍家兄弟面前。 赵柯压低声音:“你看他们二人如何?我见他们二人黑气缠身,怕是有血光之灾。” “赵世子还懂相面?”卫湛转头饶有兴致看他,“那不如给我也看看?” 赵柯定定看他一眼,洒然而笑:“卫世子红鸾心动,好事将近,贵不可言。你看我二人这般相类,不如结为盟友,最后再看鹿死谁手。” 宫宴上热闹非凡,旁人只能看见他们二人面色淡然地说着话,态度不热络,根本不知道他们竟是在这人多眼杂的宫宴之上商量结盟事宜。 “可。”卫湛微笑回应,“且看着鹿死谁手。”最后四个字重音,两人碰了一下被子,就当结盟事定。 对面霍家兄弟正紧紧盯着他们,霍勉压着声音道:“二哥,你觉得两位王世子关系如何?” 霍骁眯了眯眼睛:“看着不睦,只是不知是不是表象。不过赵世子其人城府深重,而卫世子此人耽于美色,两人不是一路人,你瞧——” 他示意了下,对面卫湛和赵柯不知因何缘故,俱都冷下了脸,两人视线交错之时像是有火光闪烁,看来起了较大分歧。 霍骁勾了唇角:“我就说,这两人怎么能说在一处去。” 霍勉皱了眉头,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对面两人已经不欢而散,各自面上虽还带着浅淡笑意,但认真看还是能看出其中的敷衍。 不多时,宫宴接近尾声,赵太后忽开口给陈岩和梁蔚各赐下两名美人,明面上说是带在路上伺候,但实际上陈岩的那两个是他睡了的,只是给个体面让他带走,梁蔚那两个也是这些日子宫中贴身伺候过的。 而赵柯和卫湛都没有,那些朝臣的眼光就带了几丝微妙,大家同为男人,自然是知晓其中底细的,听闻卫世子身边有一爱妾,不碰宫女倒也说得过去,那位赵世子身边可只有随侍,未想竟也耐得住寂寞。 霍骁和霍勉二人倒是不意外,这才是一国王世子和公子的区别,兄弟俩对视一眼,开始思索在他们回去的路上使点绊子,怎么也要让他们伤上几处。 宫宴散去,当夜却出了事,霍骁骑马回家,结果酒醉还要纵马然后便摔下了马,当场摔断了腿。霍勉迟了一步,下马察看情况时,又被躁动的马给踢了一脚,背上青了一大块。 卫湛回到秋水殿时,就看见徐讷讷半靠在床头,手里还在玩他雕的那几枝花。 他走过去先是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发顶,语带无奈:“就这么好玩?” 徐讷讷点头:“这可是你亲手雕的,自然是宝贝。” 卫湛伸手将她发间插着的那枝木海棠拔了出来,哄她道:“反正都是你的,先放起来,又没人和你抢,快睡觉,明日得早些起来,先出宫去驿馆与张大人他们汇合,后日一早就出城。” 徐讷讷答应了一声,将那几枝花都放在木盒子里,正要把木盒子放在枕头边上,就被卫湛抽走了。 “放枕头边上也不怕晚上撞到盒子角,到时候又撞疼了,半夜默默在那哭。” 徐讷讷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半夜默默哭了?” 卫湛随手将木盒子放桌上,回身坐在床边与她掰扯:“就有一回,半夜翻来覆去的,我还以为你没睡着,叫你你也不应,就自己在那折腾,然后你就撞到床柱了。” 徐讷讷默默思索,记忆里依稀有了点印象。 卫湛继续说:“撞到之后你又不动,我还以为你撞晕过去了,将你翻过来一看,啧,一只小花猫。” 他如今想到那个场景还是止不住地回味,小姑娘窝在被子里默默地哭,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她哭得又好看,叫他当时可耻地生了点不合时宜的心思。 然后他就低着头看了许久,最后看她哭着哭着,抽了抽鼻子又睡过去,他才慢吞吞给她擦干净满脸的眼泪,期间不下四次想将她弄醒,最后还是因为舍不得而作罢。 听他说得十分认真,徐讷讷半信半疑,最后脸红红地别开了脸,有点不想承认那个半夜疼哭了的人是自己。而且,都疼哭了,她居然还没醒!这可能吗?! 卫湛伸手掐她脸,刚碰上就被烫了一下,当即差点蹦起来:“怎么发热了?脑子还清醒吗?我去让人叫太医过来。” 徐讷讷一掌过去将他的手拍开,恼羞成怒道:“你脑子才不清醒!” “听话,让我摸摸看。”卫湛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发觉还是有些热,便有些不放心,“就算脸红也不该这般烫,是不是沐浴之后没擦干头发?” 徐讷讷心虚地垂眼,复又理直气壮道:“我的头发都干了,不信你摸。” 卫湛抬手摸了一下,手下是松软柔滑的发丝,他没忍住揉了一把,将她头发揉乱才淡淡道:“现在是干了,以后不许这样了,擦干头发才能上床。” 徐讷讷乖巧地点头,催他也赶紧沐浴休息。 见她精神尚好,看着不像发热的模样,方才应当就是害羞了,卫湛忍着笑低头又在她发端亲了一下,小声道:“这么怕羞做什么?我又不会笑你,每回你在梦里哭,都是我在哄你。一哄就哄大半夜,我第二日还起得比你早。” 可惜他嘴贱的下场就是被徐讷讷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以“分床睡”为威胁赶去了浴房。 等卫湛进了浴房之后,徐讷讷便赶紧起身,将箱笼里的被子抱出来铺上床,自己进了床里侧那个被窝,留下外侧给他。 卫湛沐浴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披着一头湿发出来,结果出来一看,床上多了一床被子,他默了默,软了声音:“还真要分床啊?你手脚不冷吗?不要我这个暖床的了?” 徐讷讷气哼哼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汤婆子比你好用。” 卫湛不死心地游说:“胡说,汤婆子只有一个,我全身哪里都能给你暖,我比汤婆子好用。” 徐讷讷瞅了瞅他还湿着的头发,忍不住软了声:“你刚刚还说我不擦干头发,你自己现在还不快去擦头发。” 卫湛干脆在床边坐下,发梢正好垂在外侧那床被面上,不一会功夫就晕湿了一片。 徐讷讷连忙从被窝里探出手来,伸手捞住他垂下的湿发,失声道:“你都弄湿了,快起来去炉边烤一烤。” 卫湛啧了一声,颇觉不可思议:“你就关心被子湿了,都不关心我头发还湿着?” 徐讷讷被他说的有点心虚,小声试探:“那我给你擦头发?” 卫湛没说话,默认了。 他半侧着身,满头湿发垂在肩背上,眼皮低垂,薄唇紧紧抿着,下颌与脖子形成精致的角度,在满室烛光下,现出一种不真实的俊美。 因他不肯挪动,徐讷讷只能跪坐在床上,拿着干帕子慢慢给他擦头发,擦得手都酸了还没擦干。 “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难干?”她小声埋怨,“我手酸。” 卫湛闻言就侧身拿过帕子,往自己头上一番折腾,内里暗暗运气,由体内升腾而出的热量很快就烘干了一头湿发。 “行了,睡觉。”他说完就将外侧那床被子抱起,往软榻上一扔,理直气壮地钻进了床上唯一一个被窝,“现在被窝凉了,我给你暖暖。”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冤枉(ㄒoㄒ) 看过前一章的人都知道,什么都没有! 我就是发了点糖T^T居然就被锁了 第四十九章 离开周王宫前, 徐讷讷又被赵太后召见了一次, 因周讷似乎快要消失了, 徐讷讷还是遵从她的心愿, 去见了赵太后最后一次。 或许是因为女儿即将远行,赵太后这回的态度好了许多,面上甚至带了点伤感, 道:“你一个人在外边要小心些,若是有什么危险,就去寻卫国孟家,他们会助你。” 徐讷讷心里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幸好临行前还来了一次, 不然还得不到这般紧要的消息。她作势装出了两分惊讶道:“那孟家可是卫世子的外祖家?” 赵太后面色透着点自得, 轻启朱唇道:“有些关系罢了,女人家手里还是要有张保命符,哀家给你找一条后路, 你明白吗?” 徐讷讷明白, 这是打一棒再给一个甜枣的套路,赵太后先前威胁了两次,这第三次必然要怀柔, 好叫周讷心怀感激。若是原来不曾失去性命的周讷,或许真的会感激她,感激这个母亲还记挂着自己。 因为原来的周讷太过卑微,可如今的她只是冷笑一声, 说:“看来那逼我喝毒酒的是孟家安排在卫世子身边的人?” 虽是问句,但语气已是笃定。 徐讷讷也这么怀疑,那个送毒酒的人分明是卫湛身边的,但却与他不是一条心,现在看来是孟家已经生了异心。且依照情况来看,孟家是真要周讷死,与赵太后也不是一条心。 她眼睛里适时装出了一点动摇,温声道:“我明白的,多谢母后。” 赵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温言说了几句,最后又自然地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像是施舍一般道:“给你半年时间,必要怀上那卫湛的孩子,到时候哀家就着人将你接回。若是还没有,你就不必回来了。” 徐讷讷呼吸一窒,她到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三番两次被人强拉着说这种话题,面上再镇定还是露出了几分端倪。 赵太后瞧了出来,目露狐疑:“哀家听说在你月事期间,那卫世子也每日与你同卧,难道你们?” 徐讷讷顺势装出羞窘之态,小声道:“他到底年轻……” 赵太后放下心来,心中一哂,男人都是那个样,如今正新鲜着所以时时刻刻都要腻在一处,等往后看厌了,就要弃如敝履了。 她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先前小半年没见,发现她又长开了许多,已经长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少女,原先雌雄莫辨的英气已经转换成少女的娇柔婉丽。 她眼神复杂了片刻,这般看去,周讷不愧是她的女儿,生得颇像她年轻时候。 “你走吧。”赵太后垂下眼帘不再看她,扬了扬手。 徐讷讷应声退下。 等她走后,赵太后才低低说了一句:“你说,哀家做错了吗?”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嬷嬷连忙宽慰道:“您也是为了大公子好,大公子毕竟身份尴尬,您一片慈母之心,哪有做错了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赵太后也在心底这么宽慰自己,对,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毕竟是周讷的母亲,怎么会有错处?她还不是为了周讷、为了周国的将来? 这边主仆俩自我安慰,出了宫的徐讷讷也在脑海里安慰周讷,周讷闷声回道:“多谢你还让我回到故土,先前我态度不好,对不住。” 她毕竟做了多年的帝国大公子,平日里再低调也有的是人奉承,如今放下身段来,倒是诚心十足。 “无事。” “我能感觉到我的时间不多了,往后这身子就是你的,你好好替我活下去,好歹看到这天下统一的时候。”周讷从小被教导帝王之术,她虽不甚聪颖,但这么多年,眼光还是有的,周国如今内忧外患,已进入末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眼下也是到了合的时候了。 徐讷讷倒是心生诧异,对她突然的看开还有几分疑虑,还问道:“你先前还有三个执念呢,难道不想看一看?” 周讷淡淡道:“那算什么执念,只不过不甘心罢了。如今我都明白,我们母女许是前世有仇,今生就这么断了也好。说不定我眼下去投胎还能投到一户好人家,也免得在帝王家心寒。” 徐讷讷缄默无言,低声送别:“那……你走好。” 周讷忽低笑一声:“你有没有发现,这身子生得越来越像你原本的模样了,比我好看。” 徐讷讷发现了,只是没好意思说。 周讷又道:“我看那卫世子竟真对你有几分真心,如今你身份还瞒着,往后若是泄露,怕是不好,推己及人,我觉得你寻个机会跟他说了吧。他若是利用你,你也好提前找好退路;若是为你谋划,也省得你自己提心吊胆。” 徐讷讷脚步顿了一顿,她先前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下不定决心,如今被周讷旁观者清地点了出来,她心里一松,回道:“我明白。” 坦白的事要提上日程,只是要寻一个好时机。 正式离开王都的那日是个大晴天,路旁桃花渐要凋落,徐讷讷和卫湛坐在一架马车里,马车走的是平坦的官道,不像来时那般要避着人走,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连向来板着脸的张大人面上也露了些轻松之色,对着壮丽山河还诗兴大发,写了两首诗。 徐讷讷有次在旁边听着,没忍住惊叹出声,一脸敬佩,大概这些人中属她的态度最真诚,张大人瞧她顺眼了许多,没再叨叨她,倒还夸了几句,说她“知学有力”,还让她多读点书。 卫湛在一旁看着好玩,等避开那些人才将人揽在自己怀里调笑:“你看,人还是要多读书,对吧?” 徐讷讷深以为然,她书读得挺多,而且各方均有涉猎,不然的话,在卫王宫里装幕僚的时候,就要被人拆穿了。她回想起第一次得卫湛看重的时候,似乎就是因为她写了一篇对前朝史书的思考。 “那我前几日叫你写的感言,你写到哪里去了?”卫湛突然开口,打了徐讷讷一个措手不及。 徐讷讷哑口无言,皱着眉头替自己分辩:“那不是、那不是因为你说过,我嫁给你之后就听我的吗?当时都说好了的,你说再不逼我写感言了。” 卫湛忍笑:“是啊,说好了的,但那也是嫁给我之后的事。你说说,你现在嫁给我了吗?” 徐讷讷无言以对,涨红了脸。她就知道,卫湛这人心机深重,十个她也说不过他一个人。 “我回卫宫再写。”她道,“到时候我还是幕僚徐慎言,您动作注意点儿。” 这倒是个问题,卫湛想了一下那情形,觉得嫁娶的事情要尽快确定下来。只是娶世子夫人这种事毕竟是国之大事,他也不好自作主张。 而且,天下即将生乱了。看着天边突然翻滚而至的乌云,他把人一下抱进了马车,吩咐先行赶路。渐次往南,春季多阴雨天,这般提前能看见乌云的倒还好,就怕刚刚还艳阳满天,转头就打雷下雨。 徐讷讷趴在车窗边看天,天阴沉沉的,空气也闷得很,躲在密闭的马车内更觉憋闷。 “是不是要打雷了?”看着远处沉沉的乌云,徐讷讷问了一句,话音未落,乌云之中就有细白的闪电划过,她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就被卫湛堵上,人也被卫湛箍在了怀里。 巨大的雷声响起的时候,她耳边却只有卫湛沉稳的心跳。 “不怕打雷啊?”卫湛小声跟她说话,“听前人说,打雷的时候不能说话,不然的话,雷就把你的嘴巴劈歪。” 徐讷讷忙闭紧嘴巴,又听卫湛还要说什么,她赶紧伸手捂住他嘴,说他:“你也不准说话!” 她说过话不久,又一道闷雷落下,外边还在刮风,不久就要落下春雨来。好在这里已经离驿馆不远,方才也是张大人诗兴大发,才耽搁了一会,不过一刻钟就能进屋歇下。 卫湛安静地闭上嘴,一行人飞快赶路,很快就进了驿馆。最后几个侍卫刚走入屋檐,淅淅沥沥的春雨便悉数洒下,也是赶巧。 徐讷讷自然跟着卫湛进了一间房,一进门,卫湛就关了门,把人推门背上,低头道:“快给我看看,嘴巴歪了没有?” 徐讷讷抬头瞪他,樱唇粉嫩嫩的,泛着细微的光泽,引得人想尝一尝。 卫湛自然不客气,低头尝了片刻,而后咂摸着点评:“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吃糖了?” 徐讷讷抿了抿唇,正要说话,窗外闪电划过之后又是一声闷雷,她赶紧闭了嘴。卫湛犹嫌不过瘾,只是看她方才被风刮乱了头发,他理了下,怕将她头皮扯痛,还是放了手让她自己去梳理。 “你先休息下,我去吩咐点事。” 卫湛刚出门,卫甲就凑上前来,小声报告:“事儿成了,手脚干净得很,在陈国境内才动的手,怎么也不会攀扯到我们身上。” “嗯,那姓陈的女人呢?” 就算亲事议定,陈若雅也得回了陈国备嫁,陈国王都与周国王都相隔并不远,这般来去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事儿是当做意外处理的,陈王姬在意外发生时身边有霍家护卫,霍家护卫护着她没有受伤。” “便宜她了。”卫湛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问,“可有梁国那边的消息?” 卫甲神色都带了点兴奋:“那梁二公子也不知有什么本事,哄了霍家姑娘拿到她的贴身之物,这事被霍家知道了。梁二公子前脚出王都,后脚就被人打断了腿。” 卫湛懒得听这种事,他只知道赵柯那边要对梁蔚动手,就想观摩一下他的行事,也好提前准备一下之后的合作,他们如今结盟,但最后总要对上的。 鹿死谁手,可不是一句空话而已。 想到这里,他不免想起之前那条周讷在卫都出现过的消息来,当时徐讷讷的反应就不太对,脱口而出之后还岔开了话题。 他当时觉得徐讷讷也许私底下与周讷还有往来,但暗暗观察了几日,觉得这块豆腐真没那么大能耐。 啧,徐讷讷和周讷到底有什么关系? 卫湛琢磨了半晌,下楼提了个食盒又回到房间,徐讷讷却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窗子却没关,山风吹进屋里,撩起床帐,隐隐约约露出床上的一只手。 卫湛盯着看了一会,上前去把帐子拉开一点,看床上的人眼下都是青的,已经睡熟了。他低头亲了一下,把手给她放回被子里去。 结果没一会,徐讷讷嫌热又把手伸了出来。 卫湛不厌其烦地又给塞回去,塞了两次之后,床上的人就消停了,乖乖巧巧地窝在被子里。只是窗外响了一声雷,她眉头皱了下,翻了个身,钻到了被窝更深处。 卫湛忍不住唇角翘起,走到窗边将窗子关上,聊胜于无地隔了点雷声。 徐讷讷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之时,外边因乌云压得沉,倒像是已经入夜,她刚醒来一时间分辨不出到底是睡了一夜,还是只是在午间歇了个晌。 她正要坐起身来,却感觉到腰上搭了一条胳膊,胳膊的主人带着睡意问:“醒了?睡得跟小猪一样,饭也不吃。” 徐讷讷用力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些再说话:“你可以叫我的。” 卫湛懒懒地笑:“叫你?我舍得吗?再说了,你知不知道你有起床气,每回都要哄半天,哄完清醒了就不认人。” “你栽赃。”徐讷讷反问,“我什么时候有过起床气?” 卫湛啧了一声,捏她鼻子道:“昨天早上的事就不认了?叫你起床你一掌拍过来,幸亏我躲得快,最后还不是我把你哄起来的?” 说起这事徐讷讷就气:“难道不是因为你那个……太孟浪了吗?”大早上将她亲醒,她怎么能不发脾气? 卫湛轻笑:“那可得劳你多担待,往后还有多少日子呢。” 徐讷讷听着就噤了声,脑子里想了下以后,然后才小心翼翼开口:“我要是瞒了你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你会不会对我生气?” 卫湛心里咯噔一下,先抬手捂着自己心口,才道:“我准备一下,怕我等下气糊涂了,你想好再说。” 他一方面迫不及待地希望徐讷讷能早日坦白,又怕她坦白出来的事实让自己不能承受,比如说她其实不喜欢他,这些日子都是在与他虚与委蛇,其实她背后还是别人的细作等等。 这种事略想一想,就让他心底难以承受,恨不得当场就掐死,但又舍不得,到时候折磨的还是只有他自己。 徐讷讷也被他震慑住了,过了好一会见他没说话,才敢小声开口:“准备好了吗?” 屋里黑浓似深夜,卫湛手臂揽着她的腰,明明跟以前一样的软,但这会手臂却僵硬的很。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叫你想好再说。要是真说了什么惹我生气的话,我明日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徐讷讷心头猛跳,本来已经酝酿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眼眶红了些许,鼻尖酸得要命。 “那、那算了。” “不行。”卫湛肃容,语气沉沉的,“你赶紧说,你现在不说我就得一直提着心,还得琢磨你什么意思。”末了,语气又变软道:“我要是真生气,明天先把你扔了,后天就得过来捡,你可别趁机跑了啊。” 徐讷讷被他说得更想哭了,一想到明天说不定就自己一个人在这陌生的驿馆,她悲从中来,翻了个身埋在枕头里,压着鼻音问:“那要是不回来捡呢?” 卫湛差点没笑出声来,不过他到底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笑,不然怀里的小姑娘真破罐子破摔,跟他决裂,那他非得气疯不可。 “那你气完我以后,多说点好听的,比如说,最喜欢我,离不开我,以后再也不骗我之类的。”卫湛慢悠悠地列举,突然觉得这事也不是那么难过去,“把我哄开心点,说不定我就不扔你了。” 徐讷讷沉默半晌,话音超低、语速飞快地咕哝了一句:“我就是周讷!” 卫湛果然没听清,差点要上手去掏耳朵,他回顾了一遍,确定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忍不住将人从枕头里挖出来,两人面对着面,徐讷讷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却能看到她的。 他心里立时就软了,干脆都想就这么过了算了,但是不行,他心里痒痒,就想听一听她到底瞒了自己什么。就算听了之后心痛,也想听一听。 “再说一遍,说慢点,都死到临头了,也不耽误这点功夫是不是?” 被他直白的话一噎,徐讷讷也没了抵赖的心思,慢吞吞地又说了一遍:“我就是周讷。” 她说完,空气都凝滞住了,满室陷入难捱的安静,安静中有两道急促的呼吸,气氛慢慢紧绷起来。徐讷讷提着一颗心,生怕下一瞬卫湛就掐死自己,默默往床里侧挪了挪。 她等了半刻钟,脖子还好好的,但身上突然一凉,卫湛掀了被子,手在她心口一勾。 半晌后,卫湛红着脸将她的衣襟掩好,坐在床头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 你竟然是女的?废话,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竟然就是周讷?废话,不是刚刚说了吗? 你饿了吗?废话,都两顿没吃了能不饿吗? “你饿了吗?” 未料他第一句话是问这个,埋在被窝里、连脚趾头都红了的徐讷讷许久没说话,然后超小声道:“饿……” 卫湛立马从床上蹦了下去,连外裳都没来及穿,几步走到门边,开了门就和门外守着的卫丙道:“送点饭菜上来。” 然后哐当一下又关上了门,只是再不敢去床边,手甚至还微微颤抖,太软了。他懊恼地闭了下眼睛,脑子里却忍不住地回味。 这么严肃的时候呢,真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47章的亲亲修改掉了,没看到的不要觉得遗憾,因为真的很清水:) 谢谢小兔子好可爱啊和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章 作为离卫湛与徐讷讷最近的卫丙, 因每日都守在他们房门外, 深切地觉得那两个人最近闹别扭了。 两个人对彼此的态度都生疏客气了不少, 说话间对彼此的称呼都是“您”, 比如此刻—— “您先请。”徐讷讷因为自己刚坦白身份问题,底气比较弱,身段也放得格外低, 话里话外都是敬意。 “不了,您先。”卫湛则是因为没有实感,心里又羞恼,为了掩盖心中各种不知名的情绪,他干脆就不做表情,说话时都像吐冰碴, 冷冰冰的模样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徐讷讷顿了一顿, 率先进了门,桌上是一壶热茶,她给自己倒了一杯, 略润了唇舌, 又转头看去。卫湛还站在门边没进来,她还注意到她看过去时,卫湛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装作正在和卫丙说话。 卫丙愣了一瞬,小声提醒:“世子,您不进去吗?” 卫湛干脆半边身子依靠在门框上,用这个略显不羁的姿势和卫丙说起话来:“说起来, 你是不是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 卫丙一板一眼道:“是。” “可有喜欢的姑娘?你直说,没关系。” “没有。”卫丙余光瞟了一眼屋内,“属下无心此事。” 卫湛“哦”了一声,又问道:“那另外两个呢?他们有没有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卫丙无奈,世子您没话说就别找话了吧? “属下不知。” 卫湛啧了一声,颇为不满地看他:“跟你说话怎么这么没劲儿?” 卫丙胆大包天答:“世子您还是和徐先生说话去吧,徐先生好说话。”他们几个私底下都没改过称呼,还是觉得徐先生这个称呼最适合。 卫湛被他一噎,回头看了一眼,徐讷讷正背对着他们理东西,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方才说的话。那背影纤腰一握,他觉得自己手心又痒了起来。 他咳了一声,转头过来小声骂卫丙:“胡说什么呢?滚下去。” 卫丙轻松地应了一声,非常欢快地滚了下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出了门内门外两个空间,门内的空气不足,叫人呼吸都重了些,还略显急促。徐讷讷将自己的衣裳都收拾好,手上便空了。 他们如今已经进了卫国境内,住的地方比先前周国的驿馆要好得多。房间很大,屋内除了床,还有宽大的软榻,昨夜卫湛头一次自己滚上了软榻。要不是徐讷讷给他送了一床被子,他能什么都不盖,就那么囫囵过一晚。 好在徐讷讷怕他冻生病,斟酌许久才鼓足勇气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兜头朝他砸了过去,而他被砸了也没敢吱声,默默地就盖上了。 此刻,卫湛进门视线就落在了那软榻上,那床被子还在。他看了两眼,移开视线,咳了两声道:“您……你在看什么?” 真是要命,一看到这人就想到那一手柔软的触感,再又想到她是周国那位“大公子”,心理刺激差点让他丢盔弃甲以致落荒而逃。 徐讷讷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含糊道:“就……就随便看看。”自昨夜后,两人对身份问题避而不谈,又因为卫湛耍了一次流氓,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到她想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如今隔了一日一夜,那种古怪的气氛不减反增,已经到了同处一室都感觉空气稀薄的程度了。她这个人其实脸皮很薄,方才就在看舆图,提前为自己规划被扔以后的路线。 卫湛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他能接受一个细作,也能接受一个公子的影卫,但是,很难接受一个帝国大公子。 徐讷讷心中早有准备,难受是有的,只是更庆幸自己看清得早,她的身份本就是一个炸|弹,周讷那般都不得自己亲生父母喜欢,她如今自然也不能奢望非亲非故的卫湛接下她这个烫手山芋。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灯花爆了一声,她回过神来,将手上的舆图收好放在枕头下,这才转过身来问:“您要沐浴吗?” 卫湛还靠在门背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眼睫形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色,显得有几分深沉。 听见徐讷讷的问话,他抬起头来,眼神里透着迷茫,像是没听明白。 徐讷讷轻皱眉尖,不想再与他这般古怪下去,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于我的身份,你有什么想法?” 卫湛轻哂:“我能有什么想法?您一国公子之尊,竟屈就在我门下当门客,还成了我的姬妾,我能有什么想法?” 徐讷讷一噎,又忍不住委屈,说话声就大了些:“我给你当姬妾还委屈了你吗?!你脾气那么差,就会强迫人,说话不算数,我委屈你了吗?” 卫湛瞪大眼睛:“我怎么脾气差了?我对你还不够好?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我骂你了吗?我连脾气都没发,换个人早死一万次了!” 徐讷讷被他说得心头火气渐旺,直接对呛回去:“说要打断我腿的是不是你?说我蠢货的是不是你?说我笨的是不是你?说我娇气又烦人的是不是你?这还叫没骂我?” 幸好她因为上回翻旧账的时候表现不好,后来特地回想了一遍,将卫湛骂过她的话都记了下来。 “你别把这些混为一谈,我那是骂你?”卫湛气急,“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的事你怎么不说?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徐讷讷顿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些,好找到他话语中的逻辑漏洞,将两个人的对话回顾了一遍,她脑中正要灵光一闪,卫湛却几步走近,沉甸甸的气势扑面而来,将她压在床边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要听着赵太后的话,上了我的床,怀着我的孩子跑路,又回到周国做你的皇帝?”卫湛口不择言,“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的皇位迟早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这话一出,两个人同时噤声,这才是他们身份矛盾的根本所在。 若徐讷讷仍要大公子的身份,那他们就是不可避免的敌人,将来诸国争霸,只能你死我活。 而卫湛心中更是发沉,他不能想像最初徐讷讷来到他身边是抱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敢想像将来与徐讷讷兵戎相见的场景。 徐讷讷嗫嚅着唇,良久才出声:“正吵架呢,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卫湛现在就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只要听见徐讷讷的声音就觉得不爽,听她语气竟然还这么平淡,立时气怒交加,指着她鼻尖道:“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践踏我的真心?姓徐的,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吵架的气氛非常浓厚,虽然态度不够端正,但也是到了关键时刻,可徐讷讷听着他的语气,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看过的狗血虐文,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先前紧绷的气氛瞬间消弭于无形,室内空气都松快了几分,卫湛也卡了壳,要脱口而出的话就那么哽在了喉咙里。 “你笑什么笑?”卫湛心气不顺,伸手狠狠戳了一下徐讷讷的额头,戳出了一个明晃晃的红印,“你说话,是不是还要带着我的孩子回周国抢皇位?” 徐讷讷冷眼看他:“是又如何?”她决心把吵架的气氛再烘托起来,干脆一次性解决了两个人的矛盾,也省得往后还抓着这问题不放。 卫湛又被她气得炸毛:“你还真想回去?你是不是忘了你都失踪这么久了,周国新帝即位,哪儿还有你的位置?还有周国现在被霍大将军把持朝政,你回去抢得过他吗?” “可我名正言顺。” “屁的名正言顺!”卫湛气红了眼睛,终于爆了粗口,“先帝那道遗旨里写了什么还不知道,要真让你殉葬,我怎么办?!” 这姓徐的生来就是来克他的,身份扒了一层还有一层,偏偏又入了心,他难道还能生生将她从心里剜出去?怎么舍得。 徐讷讷白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如今没有退路,我跟赵太后关系还不好,你说我能去哪儿?” 卫湛伸手就从枕头下翻出她先前勾勾画画的舆图,“哗啦”一声展开,凝神看了看,火气又上来了:“这就是你逃跑的路线?你知不知道这条路上山匪多?还有这里有个和尚村,见了女人就冒绿光。还有这里连片的山脉,你那双腿哪里走得过去?” 徐讷讷头凑过去,其实上面那条路线是她随便画的,光看舆图哪知道那么多情况,她只是设想一下逃跑而已。而卫湛说的和尚村是在陈国境内,她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和尚村?” 卫湛冷笑:“正吵架呢,能不能严肃一点?别以为转移话题,我就放过你了。” 徐讷讷虚心受教,跟他继续掰扯:“那你要如何?我如今身份有问题,你是不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卫湛不屑:“你算哪门子的天子?你就是个烫手山芋,搁谁手上谁想丢,除了我谁还要你。” 如果还是男人身份的周讷,那必遭人哄抢,因“他”是先帝的嫡长子。可周讷是个女人,就算她的身份暴露,也只会威胁到赵太后的地位,周国皇室本就势微,掌权的早变成了霍大将军,如此一来,周讷便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徐讷讷听着没法反驳,憋着气道:“你昨天还想扔了我。” 卫湛也想起这回事,皱眉反问:“那我扔了吗?你别不识好歹,我还说扔了还要捡回去的。” “你好烦。”徐讷讷说不赢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头,嘴巴抿起,嘴角耷拉下去。 卫湛手上动作一顿,先将那张舆图扔得远远的,低头看去,就见她半张脸都落在阴影里看不真切,鼻子抽了抽,眼睫微微颤动,这表情他挺熟悉,似乎要哭。 他登时心尖一颤,站在旁边不知所措,难得自我反省起来——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把人骂哭了应该怎么哄?我语气表情是不是太凶恶了? 就在他反省的时候,门被敲响,他下意识就走过去开了门问:“什么事?” 卫甲赔笑:“世子,您的声音太大了,被张大人听到就不好了。”他们做暗卫的最是耳聪目明,方才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起来,可还是听到了不少不该听的话,可职责还是要履行的。这些话他们听听不要紧,旁人听见就不好了。 卫湛一顿,小声问:“我刚才声音真那么大?” 卫甲诚恳点头,又道:“您放心,我们在外边守着呢,没让人靠近,只是眼看着张大人要上楼来。” 听了他的话,卫湛阖上门,转身拖了张椅子坐到床边,伸手在徐讷讷眼角处不怎么温柔地揩了下,指尖染了点湿意。 “真哭了?”他还尚有几分不可思议,“我骂的?” 徐讷讷觉得丢人,这点泪花纯粹是因为吵架没发挥好的憋屈,可却被误会成被骂出来的。这让她觉得非常之丢人,连吵回去都没底气。 “不是!”这般反驳都觉得是在欲盖弥彰,太丢人了! 卫湛讪讪收回了手,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不气我,我也不会骂你啊。你要是觉得吵不过我,那你动手,我绝不还手,行了吧?不过话说在前头,不能打脸,传出去不好听。” 徐讷讷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觉得更丢人了,手指胡乱在脸上揩了一把,冷着声音道:“您可是尊贵的王世子,我如今是阶下囚,哪里敢对您动手?” 卫湛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他这辈子就没这般低声下气服过软,眼见徐讷讷还不领情,他皱了眉头,严肃道:“先不说其他的,你故意到我身边来做细作,我都没说什么。” 徐讷讷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周讷,这人早在周讷第一天入卫宫的时候就给她送毒酒,难道就没起过疑心? 她心里又剧烈跳动起来,卫湛能接受男人变成女人,能接受女人又变成周国大公子,那他还能不能接受这人里头其实还换了个芯子? 她试探着问起:“你没说什么?你不是都给我送毒酒了吗?” 卫湛一滞,面露狐疑地看向徐讷讷,后知后觉,对啊,他当时都让人试过呼吸,绝对死得透透的,隔天一早见这人还活蹦乱跳的时候,他其实心里还受了点惊吓。 又见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敢把人放在身边仔细观察,结果,观察着观察着,确定这人就是活的,也不是旁人假扮,他慢慢的就忘了这回事。 这会说起来,冲击力却还是一如既往,还蔓延出许多尴尬来:“你知道?你当时是假死的?” 徐讷讷呵呵一笑:“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孟家的人,是不是他给我送的毒酒?” 卫湛大概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是,我外祖家一个远房亲戚,跟在我身边四五年了,替我做些事。他有问题?” 先前因“徐慎言”没死成,他问过那个人,不过那人毕竟姓孟,由外祖作保,之后就调往别处,按理说就算生了异心,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徐讷讷也不想瞒着他,干脆直言道:“他当时想直接毒死我,然后说明我的身份,做实你鸩杀周国大公子的罪名。” 卫湛怔住,又觉奇怪:“那你怎么没……那个?而且,他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我没死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徐讷讷瞥他一眼,道,“赵太后跟我说,孟家是我的保命符,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说得这般清楚,卫湛握紧拳头,孟家是他外祖家,他与父亲都对外祖礼遇有加,对孟家有些事情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竟养了条贪心不足的白眼狼来。 “我知道了,回去就处理。” 两人一时无话,还是卫湛憋不住:“你身体没事吧?有没有落下什么毒素?”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把人供起来。 徐讷讷在身份未暴露出来时并不敢去看大夫,后来在周宫生病之时倒是由太医诊过脉,太医没说什么,她个人也不太敢确定。 见她不说话,卫湛眉头揪得死紧:“明日就找个大夫来看看。” 徐讷讷下意识道:“我先前听张大人说,明日天气好,明日一早就该上路了。” “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卫湛不满,伸手又戳她额头,“吵了这么久,还哭了,你渴不渴?” “不渴。” 卫湛啧了一声,软了声音:“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再吵,这里人多眼杂的,叫人听见多不好,到时候张大人又该过来说你胆大犯上。” 徐讷讷沉默以对。 卫湛再接再厉地哄:“你知道的,先前你还是徐慎言时,你就是我座上宾;如今你是徐讷讷,我就成了你的裙下臣。” “哗啦”一声,徐讷讷心尖就开出一朵花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天的FLAG依旧没有倒! 谢谢想不出昵称的昵称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一章 在分床睡后的第二夜, 卫湛又滚回了大床, 只是两人各有一床被子, 两被子中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卫湛觉得不得劲, 在床外侧躺了许久,听着身旁那人呼吸清浅绵长,似乎已经睡熟过去, 但间或的停顿又显示她在装睡。他心里越发痒痒,忍不住往里挪。 一个拳头的距离很快被他缩短,被子紧贴着被子,他清了清嗓子,望着头顶的帐子问:“你睡了没?” 徐讷讷呼吸急促了片刻,又轻缓下来, 以不回答显示自己睡了。 卫湛等了一会儿, 没忍住翻了个身,面朝着床里,但床里那人背对着他, 他这般看去只能看见一坨背影, 跟春卷似的。 “这么快就睡着了?”他又问。 徐讷讷皱了皱眉,心道你怎么这么烦,睡着的都要被你吵醒了。 她还是不做声, 一只手抓住被子边沿,谨防他突然动手。 许久之后卫湛都没动作,她渐渐迷糊起来,慢慢沉浸梦乡, 却在这时,窗户那里咯吱一响。即将睡着的时候最不能听见这种声音,她立时惊醒过来,耳边却已经被捂上。 卫湛一只手捂在她露出来的耳朵上,另一只手飞快地伸进她被子里,勾着腰揽进怀里。 “没事,你睡吧。” 这样哪里睡得着?! 徐讷讷气愤地翻过身来瞪他,但月光被床帐尽数遮挡,床上一片漆黑,她的视线对着眼前黑茫茫一片,落不到实处。 然后她就听见卫湛笑出了声。 “小瞎子,瞪错地方了。”卫湛见她那双漂亮的眸子瞪得圆滚滚的,在黑夜中越发显得可爱,只是瞪着的却是床帐的位置。 他干脆伸手捧住她脸颊,将她脸掰正,然后低头去与她对上视线,然后道:“现在对了,我就在你面前呢,瞪吧,眼睛瞪大点儿。” 徐讷讷攒的那股气一下子泄去不少,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转身还想钻回被窝,却被卫湛揽住了肩膀。 “殿下?” 诸国之中,只有周帝的子女有资格被称作殿下,只是先前周讷顶着大公子的名头多年也没有被立太子的迹象,因而外人都以大公子称之。 此刻徐讷讷听着这个似是妥协的称呼,略微奇怪,卫湛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卫湛的手臂牢牢箍住她的肩膀,然后低头对着她耳朵说话:“殿下,夜凉似水,不如让臣下为您暖床?” 徐讷讷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啧。”卫湛也没指望她同意,顺势就把她被子掀了,然后自己凑过去,再将被子盖上,满足地喟叹一声,“你怎的如此不近人情?当初你装小太监要睡脚踏的时候,我每夜还把你抱上床睡。现在身份高了,就不和我睡了是不是?” 一开口就是荤话,徐讷讷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想起被他欺压的日日夜夜,怒上心头,踹了一脚过去:“我没有装小太监,都是你自己在那胡猜的!” 卫湛忙点头:“是是是,都是我瞎猜的,你说哪个男人能跟你似的,细皮嫩肉又貌美如花?你说对不对?男人都是糙得没眼看的,你就是扮得不到位。” 徐讷讷一时无话可说,深呼吸了两次,正要开口怼回去,却听窗户边又有声响传来,且不止窗户,门外走廊上还有重重的脚步声。 她心里一跳,想起权谋文中的种种套路,以及去周国路上遭到的刺杀,脸色就有点发白:“驿站里是不是来了刺客?我们要不要赶紧起来?” 卫湛皱着眉头坐起身,嘀咕了一句“卫甲他们做什么吃的”,正要掀被下床,却察觉到上衣后摆被拽住了。 拽着的姑娘还没意识到她正扯着他衣裳,一脸惶惶然,他心里一软,直接扬声朝外边吼道:“卫甲你在过家家?在那里闹什么呢?” 整个驿馆都是一静,然后卫甲惨兮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群虫子太烦人,世子您歇着,千万别过来,属下马上就能处理好。” 门外,卫甲向卫乙、卫丙使了个眼神,暗处又现出十来个阴影,反正都把世子吵着了,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快点快点,你们在过家家玩扮演吗?” “哎嘿,这是说什么话,不是你说要折磨一下嘛?快点就快点,要不要留活口?” “留一个吧,其他弄干净点。” 没多久,驿馆又陷入安静,浓黑的夜色掩住了其间的血腥,勾心斗角的谋杀中止,反杀至片甲不留。 徐讷讷听见了一声惨叫,没忍住抖了下,然后就被卫湛揽着肩膀躺下,还嘲笑道:“你看你胆子这么小,还敢去争皇位呢?那今夜这批刺客八成就是那位霍大将军的手笔,人家是在战场上裹过尸的人,你要是回周国,他一只手就能碾死你。” 徐讷讷想起先前在周国隐约听见的风声,大胆联想:“是不是因为你找人弄断了霍骁的腿,所以霍大将军来报复你了?” 卫湛淡淡道:“你怎么就知道霍骁的腿是我让人弄断的?不要故意抹黑我啊。” 其实他心里已经在打鼓,徐讷讷会不会觉得他心狠手辣?早知道以前行事就收着点了,只是眼下后悔也来不及。 徐讷讷理所当然道:“因为你先前还说要打断我的腿,除了你,谁还整日将打断腿挂嘴边?”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卫湛噎了一瞬,索性凶神恶煞道:“你知道就好,要是你现在还敢跑,回头被我抓住就不止打断腿了。你先看看那霍骁的下场,引以为戒。” 徐讷讷不满:“你才是以下犯上,以前就算了,现在都知道我是周讷,你居然还这么对我说话!我的身份比你高,你是臣下,你这个乱臣贼子……” 她倒不是真这么想,只是被卫湛气得口不择言起来,说起来,她如今如丧家之犬,倒真没有什么身份可言。 “真不好意思。”卫湛毫无诚意地道歉,笑得还有些许嚣张,“臣下就是乱臣贼子以下犯上了,殿下要罚我吗?” “罚你滚下床去!” 卫湛充耳不闻,纠正她道:“这是我的床。” 徐讷讷:“……我自己滚。” 她抱起被子就要起来去睡软榻,只是卫湛直直地躺在床外侧,她要下床就得从他身上跨过去。而且帐子里太黑,她眼睛看不见,只能摸索着下床,很容易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然后就会发生种种狗血小说里常见的桥段,徐讷讷心里憋了一股气,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于是她一脚踹过去,差点把卫湛踹下床。 卫湛被她踹得猝不及防,差点真摔下去了,回过神来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滚的意思就是把我踹下去好独占这一张大床?徐讷讷,你亏不亏心?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给钱了吗?” “那你整日对我动手动脚,你给钱了吗?”她下意识顺着卫湛的话反呛回去,说完就觉得很不对劲,似乎……略显下流? 她坐在那里仔细思索,还没想到话来弥补,就听卫湛已经笑了:“那不是正好抵消了,你可真会给我省事。” 徐讷讷:“……” 卫湛又道:“我供着你都是心甘情愿的,那你让我动手动脚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反正没有拒绝。 徐讷讷心尖尖上那朵花一颤一颤的,让她知晓她若是否认,那就是口是心非。 明明就是喜欢啊,卫湛什么时候都那么好,吵架的时候还让她觉得心动。 真是……讨厌死了。 “不说话?”卫湛沾沾自得,“那我当默认了。既然心甘情愿,那就快睡,软榻上凉的很,我皮糙肉厚的睡一睡就算了,你睡上去算是怎么回事?” 徐讷讷默默躺下盖上被子,看她这般乖巧,乖得卫湛心里一跳一跳的,就想嘴贱撩拨她:“刚刚知道有刺客的时候害不害怕?” 徐讷讷不想理他,三更半夜的,睡觉不好吗? 可他还说来劲了:“你刚刚还拽着我的衣裳不让我走,结果一听声音没了就甩手不认人了,你说你心肠怎么这么狠?” 徐讷讷埋在被窝里的脸一红,恶声恶气道:“你还睡不睡?” “睡——”卫湛故意拉长声音,“睡哪里?” 徐讷讷猛地翻了个身,让出了大半边被子。 “真乖。”卫湛躺进去,把人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一下,觉得整颗心都安稳了。吵架吵了一晚上,哄人也哄了一晚上,算是圆满。 两人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徐讷讷还睡着,凌乱的发丝盖了满脸。卫湛许久没看过她这般散漫的模样,一时间觉得有些新奇。 自她要装姬妾之后,背地里也对自己严格要求,总要以绝佳形象示人,包括睡着的时候,能一晚上都不翻动身子,头发也不会乱。 而昨晚上折腾那么久,早上满头青丝便铺了一枕头,他小心翼翼地往外挪,生怕扯着头发将她痛醒。 对着那张被盖住的小脸满足地看了片刻,卫湛伸手将她面上的发丝拨开,又将被子往下压了压,露出完整的一张俏颜。 他不禁感叹,以前周宫那群人眼睛都瞎了吧?这般好看的姑娘怎么会是男的。 不过幸好,若她从小就是帝姬,那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该定亲嫁了出去,哪还能到他身边。 冥冥之中,这种缘分让他心生感激。 只要她在身边,身份之事又有什么要紧,只是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得早些将人娶回家来才是。 他在心里慢慢琢磨,天光大亮,徐讷讷嘤咛一声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他的脸,迷茫地看了片刻,软声说话:“要起身了吗?” “没有,你再睡会,我出去一下,到时候再来叫你。” 被他摸了摸头,徐讷讷无意识地蹭蹭他的掌心,还是抵不过睡意,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卫湛小声嘟囔:“就知道睡,小心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他轻手轻脚地穿上衣裳起身,先是去问了一下昨夜刺客的事情,卫甲认错态度良好,殷勤地引着人往一空房间去。 乱哄哄的一夜过去,被留下活口的刺客已经奄奄一息,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看得出遭受了很大的折磨。 卫湛皱了下眉头,特地将一旁的椅子挪远了些才坐下道:“怎么弄成这样?脏死了。” 卫甲嘿嘿一笑:“世子,他们手下没个轻重的,已经教训过了。” 旁边卫乙腹诽,以前也没瞧见您这么爱干净,时常还亲自动手呢,把人折磨得比现在还惨。 “说什么没有?” “嘴巴挺硬,但不是死士,估计是真的不知道,交代的背后主使是霍家三公子霍勉。” “霍勉?”卫湛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心底却着实升起警惕来。 那时候他带着徐讷讷出门上街,结果撞上了那霍勉,徐讷讷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躲,之后还说霍勉是伴读,两人关系颇近。 呵,当时就是心虚吧,两个人一起在上书房学习,从小青梅竹马的,就没生什么心思? 卫湛越想越酸,先前他还吃周讷的醋,恨不得周讷有几个亲近人,好叫徐讷讷少念着他。现在看来,真是半点大意不得。 那霍勉算个什么东西?! “霍勉他疯了,叫人来卫国刺杀我?”不是他说,连他爹霍成思霍大将军都没这份魄力与自信,敢在卫国境内动手。 卫甲笑得一脸猥琐:“可不是疯了,听说那马蹄踢着腰了,他那日只忧心着霍骁的腿伤,也没注意自己身上被踢的伤,只以为伤的皮肉,哪晓得隔了几日雄风不振,不过这事霍大将军还不知道。” 卫湛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幸灾乐祸笑了出来。 刚还忧心着这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上天都站在他这边。 宫宴那夜他的目标只有霍骁,叫人把他弄断腿,只当给个教训。那霍骁行事张狂,朝贺前前后后二十来日,不知在外边散播了多少他“绣花枕头”“金玉草包”的流言。 卫湛脾气本来就不好,看霍骁更是不顺眼,没下死手都算是手下留情了,弄断霍骁腿的事也没刻意遮掩,只是没想到还搭进来一个霍勉,就当附赠的了。 然后现在猛然听见这一消息,他幸灾乐祸的同时不忘问:“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这事?” 卫甲道:“暂时还没有旁人,这种关乎男人颜面的事情,那霍勉瞒得死紧,要不是我们的人藏得深,也不会知晓。他这会正借着内伤的原因找大夫呢,世子,您说我们要不要掺一脚?” 卫湛想了想,还是谨慎地摆摆手道:“不可,周国毕竟是霍家的地盘,我们的人还要继续藏下去就不可打草惊蛇。让他找大夫去,多找几个,这事迟早能传出来,但不能牵扯到我们。” 霍勉雄风不振的幕后黑手算起来是卫湛,这会已经恨死他了,若再知晓卫湛传播此事,怕是能从周国冲过来寻仇,不如再攀扯旁人进来,也转移一下霍家的火力。 一大早就听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卫湛再进房门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看见床上的徐讷讷已经坐起身,正在慢吞吞地穿衣裳。 他故意像调戏人的公子哥一样吹了声口哨,将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徐讷讷昨夜睡得太晚,这会还是困,脑袋转的都比平时慢一圈,看着也就格外好欺负。听见口哨声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略显迷茫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卫湛不答,径直走到床边,先抬手试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确定没有发热,又想起请大夫的事,三两下就上手给她穿好衣服,将人一路抱着去梳洗。 等徐讷讷完全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桌子边,面前是一碗盛好的白粥。 “是不是连早膳都要我喂?”卫湛端起粥碗,作势就要舀一勺喂她,“来,徐讷讷小殿下,张嘴。”不知为何,就算知道她是周讷,他还是更习惯徐讷讷这个名字,喊起来有一种莫名的亲昵。 徐讷讷气闷,这人就趁着她早上不清醒的时候故意欺负她。 “讷讷小殿下不乖啊,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好好吃饭。”卫湛故意摇了摇头,看着十分欠打,“难道要嘴对着嘴喂?那样不好,那就得尝一尝臣下的口水了。” 徐讷讷张口就咬住了他送到唇边的勺子,将那一勺粥尽数咽下,然后抢过粥碗,自己一勺一勺吃起来。 卫湛颇觉可惜,喂小东西还挺好玩的,乖乖巧巧的,像是养了个孩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应该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啥时候了。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陈佳佳、一条会喊666的咸鱼、潇潇、fairy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二章 早饭后, 卫湛命人请的大夫就过来了, 徐讷讷看着老大夫面上镇定, 心里直打鼓。 他们如今在卫国嘉湖郡内, 请的这位大夫是卫国赫赫有名的名医,擅医毒两类,听说世子有恙, 忙不迭赶了过来。 卫湛也不好大张旗鼓请个大夫就为了徐讷讷,因此先让老大夫把了脉,自然没诊出什么来。老大夫凝神许久,道:“老朽看世子身子康健,不必忧心。” 卫湛顺势让他为徐讷讷把脉,老大夫心下恍然, 那卫世子看着龙精虎猛的, 哪像是有恙的模样,看来还是为了这位美人宠姬。 他不敢大意,凝神感受脉搏, 越听面色就越古怪。徐讷讷在他对面, 心都揪成一团,不会真有毒素遗留吧?先前看了几次大夫都没诊出来,现在诊出来会不会已经晚了? 卫湛也在一旁提着心, 恨不得揪着老大夫的衣襟问他到底有什么毛病。屋内气氛渐趋紧绷,两个人的心跳像是在比较谁跳得比较快一样,你追我赶的,激烈得很。唯有老大夫的还慢悠悠的, 不急不忙地在后边溜达。 良久,老大夫终于移开了手。 “如何?”卫湛冷着脸问道,老大夫的面色实在说不上好,他压根不想听,但又得问。他本想拉着人去外面问,又怕徐讷讷着急。如此两难之下,他将焦躁压在心底,面上越发显得冷漠。 大夫斟酌道:“姑娘身有寒症,手脚容易冰凉畏寒,平日里须多精心保养,多食温补之物。目前恐难有孕,不过幸得姑娘尚未出阁,照着方子调理一段时日,孩子倒不难。” 有句话他没说出来,难的是世子啊,人家姑娘居然还是完璧之身,世子难道不举?卫国可就只有这么一位世子,这可如何是好? 老大夫愁得头上又多了两根白发,不知道这事该怎么说,只说怕戳了世子的心肺,那他大概率活不到明天,若不说,他身为医者,怎能对病人讳言? 这事难啊! 卫湛尚在狐疑:“只有寒症?身子里有没有什么毒素?你再仔细看看。” 老大夫拗不过,又仔细诊过一遍,确定道:“没有毒素,姑娘身子除了老朽方才说的,其余都好得很,世子不必忧心。”世子您还是忧心一下您自己吧,宠姬竟然还是完璧之身! 老大夫觉得自己方才把脉谨慎仔细,按理说不会诊不出男人的不举之症,难道是心理上的原因?他有心试探两句,也好对症下药,可惜卫湛一听徐讷讷没大事就松了一口气,让他开些调理身子的药方,也没在意他面上的游移不定。 等老大夫开完药方走之后,徐讷讷暗戳戳问:“你有没有觉得大夫方才是想说什么?” 卫湛正吩咐人去抓药煮药,闻言回头看她一眼,面上带了点轻松的笑意:“你觉得他想说什么?” 徐讷讷道:“他说我还未出阁……” “你可不就是未出阁吗?”卫湛终于吩咐完人,将门一关,回到桌子边坐下,看大夫留下的两瓶丸药。这丸药是大夫临走前欲言又止,磨蹭许久才留下的,还指明是给他的。 卫湛觉得奇怪,这大夫还说他身子康健,怎么转头又给他留了药? 徐讷讷看着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没领会过那层意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我猜这丸药是补肾的。” 卫湛愣了一下,气极反笑:“我需要那玩意儿?徐讷讷,你是仗着我现在不敢动你是不是?” 徐讷讷笑得花枝乱颤,笑意冲散了一早上的憋屈,分外解气,卫湛也有这种被人误会的时候。 她不吝解释:“老大夫怀疑你不行呢,你都没瞧见,他方才脸都揪在一处,欲言又止,看着就有话不好直说,最后才给你留了这丸药。” 卫湛:“……”再一回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常人一看他的宠姬还是完璧之身,自然第一反应是他不行,这个把柄还是他自己给出去的。 他哭笑不得,再看徐讷讷还是没心没肺地在笑,他心里顿时无奈,心想暂时还真就动不了你,等来日,叫你求饶无门。 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他心气顺了些,伸手就往徐讷讷腰上一挠,问她:“你是不是挺开心?” “我告诉你啊,你现在笑,你以后别后悔就是。” 徐讷讷生生被他眼底的威胁吓得收了笑,再一联想到他们将来的关系,她安静地闭上了嘴,示意自己绝对不笑了。 “你乖一点,我以后多疼你一点。”卫湛意有所指且意味深长,丝毫不在意自己形象颠覆,将那两瓶丸药放进了小药箱里。小药箱里放着一些常备的止疼药、金疮药,如今又多了两瓶十全大补丸。 不多时,徐讷讷的补药熬好送了来,浓浓的苦味扑面而来,她皱了皱鼻子,有些抗拒。 卫湛也忍不住皱眉,这些药闻着就这么苦,徐讷讷最爱吃甜的,怎么能吃这么苦的药?他接过先自己试喝了一口,苦味直呛入口鼻,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体验。 “你等会,我去让人拿点蜜饯过来。”他起身出门吩咐,等侍卫送来一盘蜜饯,他端着蜜饯回身就只见一个空碗。徐讷讷正吐出一点舌尖,哼哧哼哧地吸气,看样子是被苦着了。 他哭笑不得,走近将蜜饯放在她面前,见她难受又舍不得训她,只能不痛不痒地说:“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人跟你抢的,你就这么等不及?乖,张嘴,含两个蜜饯就不苦了。” 徐讷讷尝了两块蜜饯,眉头还是没松下来,闷闷道:“还是苦。” “张嘴。” 她以为卫湛还要给她喂蜜饯,便乖乖巧巧地张开了嘴,谁知唇上一暖,她听见他在耳边说:“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闭上,感觉越发显得清晰。 良久,卫湛离开,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说话:“我尝过了,是甜的,你觉得呢?” 徐讷讷闭着眼睛红着脸,点了点头。哪里还知道嘴巴里是苦还是甜,只知道心里那朵花都要从土里跳出来了。 “怎么这么听话?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吱声,你还说我以前太欺负你。”卫湛的手在她发间揉来揉去,舍不得放手,“你就长着一副好欺负的模样,我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徐讷讷瞪他,可惜眼睛里水汪汪的,就是一波秋水,半点气势也没有。 卫湛冷不丁就想起她昨夜里对着一片漆黑瞪眼睛,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偏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像只刚断奶的小花猫,伸出爪子要挠人,可爪子还软得很。 真是只小奶猫,刚出周宫,不知人心险恶,也是凭着顶天的运气才在他手上活了下来。 “乖啊,讷讷小殿下,喝完药要起来走走。”卫湛依依不舍地收回自己的手,“今日就不出门了,明日一早再走,大概半个月就能回王宫。” 徐讷讷点了点头,对行程没有异议。 因为春雨连绵,就算雨停了,外边泥地还是湿的,踩在上头深一脚浅一脚,这一日一行人都没有出门。听说徐讷讷生了病在吃药,向来严苛的张大人还在卫湛面前问了几句,话里话外倒是颇多关心。 卫湛心里颇为自得,他就知道,他的小姑娘那么招人疼,怎么会不得旁人喜欢。他倒是不希望有多余的目光放在徐讷讷身上,只是先前她被张大人嫌弃了几次,未免惴惴不安,他心里总是希望她能开心一点。 现在想来,她以前是周国的大公子,平日里应是众星捧月的,结果一朝巨变,从贵不可言的公子沦落为背井离乡的细作,这其中的差别哪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想到这儿,他招手让卫甲靠近,低声吩咐:“你让人去查查,先帝临终前留下的那道遗旨是什么,必要时可以动用暗桩,尽量把遗旨拿出来。” 赵太后说先帝的遗旨内容是让周讷殉葬,这话他是不相信的,就算周讷身份暴露,先帝再如何残忍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而且,先帝其实并不是那般残忍的人。 他想起父亲卫王说过的话:“陛下励精图治,已是尽了力了,只是这天下终究到了这时候,内忧外患接踵而至,那霍成思在一旁虎视眈眈,陛下大概是为了大公子的安危,才没有立他为太子。” 卫湛那时候大概十四岁,面上装的再好,还是不免露出一点年少意气来,听到父亲这么说,立即不屑地说:“那肯定是大公子没有才干能支撑得起这天下,若他有才干,陛下就该尽心教导,好早日将人扶持上位。” 卫王便笑:“你个小崽子,哪里懂一片慈父之心?” 卫王不知道周帝心中如何想,但以己度人,倒能揣测出一两分来,无非是由爱故生怖,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孩子暴露于那般危险之下。就像他一样,从来不敢让卫湛去周国,生怕被霍成思抓住软肋。 周国不同于卫国,卫王室在卫国多年,呈的是蒸蒸日上之势。但周国是日将西山,王室衰微,外臣掌权,在这种情况下,周帝心力不足,倒不如将孩子藏在身后,削弱他的气势,好歹将来能活下去。 如今卫湛再想起这一番对话来,心中又有了另一番思量——或许,先帝没有立周讷为太子,就是因为他知晓那是他的女儿,这是个身份隐患,先帝就算是为了周国,也不会让她成为太子。 这样的话,驾崩前那道遗旨显然是有古怪的,不管是不是让周讷殉葬,他都要查清楚。 卫甲面色严肃地应了声是,又忍不住嘿嘿笑起来:“世子,您猜怎么着?” 卫湛瞥他一眼,微笑:“我猜怎么着?我能猜怎么着?有事就说,噎着你嗓子了?” 卫甲被骂得讪讪,也不敢藏着掖着,一股脑就说了出来:“咱们今早上得的消息是三日前的事,然后方才又从周王都传了消息来。那霍勉雄风不振的事果然被传了出去,听说他平日里颇为宠爱一个妾室,结果连着两日没去那妾室房里。” 卫湛“啧”了一声,差点要上脚踹:“你是不是还要说点他的后院秘事?能不能讲重点?” “是是是,您说的是。那霍勉对那妾室倒是一片真心,那妾室是个胆子大的,先前还偷偷逃出府两三次,都被霍勉追了回来。这回一看霍勉没去她房里,那妾室又生了逃跑的心思,当然又被霍勉抓回来了。只是霍勉这回毕竟伤着了,那妾室瞧了出来,小意奉承之下便确定了猜想,转头就把这事闹了出来。”卫甲语句不带停顿地说完,最后特别感叹了一句,“这女人啊,狠起来是真狠。” 卫湛像是不在意一般,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那倒是挺狠。”他想起初见霍勉时,霍勉骑在马上,低头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现在想来,竟真有些唏嘘。 强迫而来的姑娘心心念念的要逃跑,逃跑不成就玉石俱焚,那心肠够狠,也让卫湛生了警惕,引以为戒。 因为他想起昨夜吵架时,徐讷讷说他脾气差、就会强迫人,他当时下意识没有反驳,因为在心底深处,他知道,这个人今日会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从开始到后来,都是他强迫而来的。 卫甲好不容易能有件事能长篇大论地叨叨,登时就不想停,看自家主子也没喊停,精神一震又继续说:“周王都最近可热闹了,霍勉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霍大将军气得在朝堂上破口大骂,赵太后垂帘听政时有不同政见也被他堵了回去,赵太后气得捂了两日胸口。” 卫湛起了点兴趣:“你继续说,霍家还出了什么事,说多点让我高兴高兴。”他现在就是看霍家不顺眼,听点霍家的倒霉事,能让他心里安定一点。 卫甲在脑袋里迅速思索,没一会儿又想出一件霍家的倒霉事来:“还有霍家那位姑娘,先前跟梁二公子有了往来的,结果梁二公子回去路上出了事,重伤垂死之际还拼着命写了一封信给那霍玲珑,信里隐约透露是霍家看不上他,所以才故意要弄他,好断了两人的关系。” “真的啊?”突然横插进来的声音吓了两个人一跳,转头看去,就看见徐讷讷捧着一碟蜜饯,脸上满是兴致勃勃,“你们继续说啊。” 卫甲苦了脸,哎呦喂小姑奶奶,属下哪敢在您面前乱说。 卫湛伸手就把她手里的蜜饯碟子拿了过来,冷脸训道:“只能喝药之后吃,吃这么多小心牙疼。” 徐讷讷失望地看着被端远的蜜饯,回过神来又想继续听八卦,便催卫甲快说:“那霍玲珑和梁二公子有什么事?” 她心里着实对这位后来更名为月娘的女反派好奇得紧,到底是什么人生际遇才会黑化得这般彻底?原书里的月娘狠毒凶残,因嫉妒别的姑娘貌美,就把人毁了容。书中月娘最嫉妒的就是人气第一的女主角——梁国王姬梁玥,两个人名字中都有个月,难免比较。因此几次三番陷害,好在女主角毕竟是女主角,总能化险为夷。 不过如今的霍玲珑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到底还是个被家人娇宠长大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像书里写的那般心思阴暗又狠毒如斯。 卫甲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家主子,就见卫湛无奈地一扬眉,那意思就是“还不快点说”。 得了首肯,卫甲便学着那说《诸国美人谱》的朱先生,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那霍玲珑收到这么一封信之后得知情郎重伤垂危,幕后黑手竟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哪里敢相信,便不管不顾的要去找霍大将军对峙。当时霍大将军在书房待客,来的偏是对头赵家人。平日里霍家上下都宠着霍玲珑,她一路进去也没人敢拦,就这么惹了祸事,直接在赵家那人面前质问霍大将军是不是对梁二公子动了手。” 徐讷讷惊讶地张大嘴巴,这剧情也太强大了,巧合处处又挑不出漏洞来。她正要问,下巴上却被卫湛往上勾了一下,迫使她闭上了嘴。 卫湛道:“张着嘴不好看。” “你好烦,快让卫甲哥说下去。” 卫甲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他胆战心惊地去看卫湛的脸色,果不其然,卫湛脸色黑沉似铁,隐隐有爆发之势。 他赔着笑想先退下:“那个,世子,属下突然想起来,刚刚卫乙找属下有事……” “那还不快点去,在这儿干什么?杵着当柱子?” 等卫甲一走,卫湛哗啦一下将桌上的茶盘都推开,转身将徐讷讷抱起来放桌上,这般他只要微低下头就能与她平视。 徐讷讷也后知后觉自己大概触到了哪个点,抿着唇没敢说话。 “卫甲哥?”卫湛阴恻恻地笑,“哥?怎么叫这么亲热?你居然叫他哥?他是你哪门子的哥?” 徐讷讷后悔不迭,方才真是一个没注意,只是先前在卫王宫时,因卫湛叫卫丙盯着她,她便存了跟卫丙交好的心思,私底下喊他大哥,完全是因为敬重。 可卫丙一向都冷冰冰的,不怎么讲话,她喊哥从来不应,后来有一次被卫甲听见了,卫甲生性较为跳脱,笑嘻嘻地让她也喊他哥,后面混熟了,卫甲哥便脱口而出。 她小心翼翼:“那我也叫你哥?卫湛哥?” 卫湛神色略微舒缓了一点,语气还是冷硬:“不许叫他哥。” “好的,卫湛哥。” 卫湛听着还是觉得不得劲,想了一下,道:“叫哥哥。” “什么恶趣味?唔——”徐讷讷红了脸,声如蚊呐,“卫湛……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点晚,但是我第四天的FLAG依旧没有倒! 谢谢季鹿(???ω???)和赤兔麦城送忠魂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三章 阴雨连绵之后难得晴了几天, 卫湛一行人忙不迭赶路, 原本半个月的路程缩短成了十日, 赶在三月下旬回到卫都。 只是徐讷讷的身份要赶紧转换回来, 卫湛想了想,勉强同意两边分开走的建议。然后宠姬“颜姬”就被送去了城郊的别院里,卫湛一行人先行回王宫。 当初走的时候, “徐慎言”就走的悄无声息,对外人都说是受了世子的命令,出门游历一番,如今徐讷讷在城郊别院里换了装束,准备待两日再装作游历归来的样子回去。 卫国此行朝贺虽送出去不少珍宝,但收回的好处也颇多。卫国君臣上下都觉得颇为满意, 对卫湛这个出使的王世子更是好话不断。 唯独张大人对卫湛颇有微词, 回到卫都第一件事就是抢在卫湛之前进宫告状,卫湛知道消息,但也知晓这位老臣心里不痛快, 更兼他心里有点谋算, 干脆让人等在卫王书房门外,看张大人何时说完。 卫王书房内,卫王后坐在屏风后安静地看着画册,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因此就算朝臣知道她就坐在屏风后面听他们君臣说话,也一般不会说什么。 卫王后不会刻意去听外边的说话声,但隐隐约约一两声“世子”飘进了耳朵, 她知道世子,是她的孩子阿湛,外面在说阿湛的事? 她知道阿湛出门近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具体去了哪里,她其实心里特别想,但嘴上又说不出来,这回一听在说跟阿湛有关的事,她犹豫了下,偷偷竖起了耳朵。 主位上卫王的表情有些奇怪,惊疑不定、迷茫失神、淡然欣喜等种种情绪交杂在一处,使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十分复杂难辨的情态。 “你是说……世子宠爱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卫王问完话后,还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个字,“女人?” 张大人皱了皱眉,端的是刚正不阿:“不错,世子每每都与那女子出入同行,连入周王宫都带着,听说赵太后为表亲近还召见了那女子两次。那女子面上倒挑不出什么错来,只是世子从未言明身份,只说是从伏牛山中偶然救下。如今回来卫都,世子竟又将那名女子送往城郊别院,都不敢带回来!王上,这背后必然有疑。” 卫王也觉得背后有疑,不说其他的,那真的是个女人?他儿子什么德性他还是知道的,恨不得离女人八丈远,有时候还能吐出来,出门才两个月,这毛病就治好了? 卫王不太相信,但张大人说得真真切切,看着不像是假的。 他心里一跳,难道那女子给他儿子下了蛊?不然的话,如何能解释行为举止大变了样?那伏牛山是三国交界之处,那这女子背后是陈国还是周国? 卫王在心中思绪纷杂,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唉,你且说说,那女子如何?” 张大人细思,然后想起来道:“微臣先前在周王都听了一耳朵,那女子似是赵国人,还上了什么美人谱……” 张大人不懂那个什么谱,只觉得那是闲得没事做的人才搞的玩意儿,但卫王却是知晓的,心中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心想那名女子应是极为漂亮,那他儿子被勾了魂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儿子没见过什么世面。 卫湛都十八了,也该见见世面,若这女子让他知晓人事倒也不错,不过身份背景是要查清楚的。 张大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卫湛不讲规矩的坏话,最后说的口干舌燥才退出去。 卫湛接到通报,等张大人前脚走,他后脚就进了卫王的书房。一进门就看见卫王将卫王后抱在怀里哄:“没呢,阿湛那么乖,没干坏事,真的,他要是不乖,我第一个打他。” 卫湛:“……” 卫王后忧心忡忡:“可是刚刚那个老大人说了阿湛好多坏话,阿湛是不是学坏了?他是不是要带个媳妇回来?” 卫王道:“带个媳妇回来陪你玩还不好?阿湛没学坏,顶多就是被人骗了,待会我好好说说他,你放心。” 卫湛早已习惯自己的父亲母亲将自己视为无物,以前心里还会嫌弃不屑,现在心里却痒痒的,你们当我没有媳妇么?很快就有了。 见卫王终于抬眼看过来,他神色如常地喊了一声:“父亲,母亲。” 卫王和卫王后都盯着他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卫王咳了一声:“听说你甚为宠爱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可有问题?” 尽管张大人信誓旦旦,可卫王还是存疑,宁愿相信卫湛是将计就计,也不愿相信他真能跟一个女子好上。 而按照卫湛原本的打算,这事得拖个几日,寻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再报予卫王知晓,可张大人嘴巴太大,这么快就抖搂出来了。 他也不好再继续藏着掖着,便淡定道:“儿子正要来禀明此事,世子夫人之位空置已久,儿子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 卫王:“……是姑娘?” 卫湛咬牙:“是,绝对是姑娘。” 卫王啧了一声,偏头哄卫王后,将人先哄回寝殿,这才又回到书房,沉下脸跟卫湛说话:“哪里来的姑娘?伏牛山里救下的那个?我还不知道你,不相干的女人死在你面前,你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还救人家姑娘?你赶紧跟我说实话。” 这言辞颇为犀利,卫湛低头笑了一下:“父亲真是了解我。”他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反问回去:“父亲对于母亲是什么样的感情?” 卫王眼神便软了许多,还有点不好意思:“你瞎问什么?我自然是爱重你母亲,珍之重之,如珠如宝。” 卫湛扬了眉梢:“那可巧了,我对人家姑娘的感情也是如此,世间种种珍宝,不如她之万一。” 卫王莫名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落了下乘,在心头梗了一梗,还是想不通:“才两个月你就认定了?那是哪家的姑娘?背后可有什么牵扯?我倒是懒得管你宠爱姬妾的事,可这世子夫人绝不能任由你胡闹。” “父亲,”卫湛低下头,将自己在路上琢磨许久的话吐露出来,“她的身份有些问题,背后牵扯甚深,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哦?”卫王眼眸沉沉,父子俩颇为相似的脸上划过一丝考量,“你说说吧,若真把我说动了,我就不管你娶妻的事。” 他好整以暇地往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身为一国之王的气势便无声无息地蔓延出来。卫湛一时间还在沉默,卫王便想起先前高僧说过的话来,说是卫湛命中有个岔道口,一边能得遇贵人,一边能万劫不复。 良久,卫湛才开口道:“她是周国大公子。”他想清楚了,要娶徐讷讷,就必须过卫王这一关,而这一关最主要就是坦诚。 卫王:“……噗。” “卫湛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卫王觉得自己耳朵可能聋了,方才到底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叫他脑袋嗡嗡的,眼看着卫湛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听不见声音。 “周讷。”卫湛抬头直视着他,目光里满是坚毅,“我要娶周国大公子周讷。” 卫王满脸茫然,觉得自己不只是耳朵聋了,大概连脑袋都有问题,是不是出现了幻听,这般意识之下,他突然捂住胸口,很想像寻常人家一样骂一句“不孝子”,再请个家法出来,将卫湛结结实实打一顿。 “你再说一遍?” 卫湛面色复杂地看他,叹了声气道:“父亲,您没听错,我要娶的是原来的周国大公子周讷,但她现在不是了,她是个姑娘,您见过的。” 卫王面色比他还要复杂:“他为了你竟然宁愿当姑娘?”卫王是见过周讷的,在他小时候,记忆中是个略显严肃的男孩,总是沉着脸。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为自己心痛,还是为了死去的先帝心痛,两个儿子勾搭在一处,也不知道先帝会不会从皇陵里蹦出来? “胡闹!” 卫王抬脚就踹了过去,生生将卫湛踹退了一步,卫湛顺势跪倒在地,语气诚恳:“父亲,我是真的想娶她。反正她如今都不是大公子了,给她安排一个新身份,为何不可?” 卫王这会终于冷静下来,语气微妙:“所以那真是个姑娘?” 他方才是被气糊涂了,这会回过神来便察觉到事情关键之处——周国大公子是个姑娘,这事瞒天过海十多年,诸国没听到一点风声,结果如今被卫湛知道了。 卫湛点头,又道:“她脸皮薄,您暂时就当不知道,这事先与您说一说,您心里再想想,反正我不急。” 卫王在心里冷笑,你不急?你不急一回来就巴巴的过来说要娶世子夫人?你不急我还急呢,把人家大公子当姬妾放在身边,每日同进同出,夜里能干什么事? “这事我先想想,你先给我滚下去,待过两日再与你细说。”卫王没好气,又因得知了这么一个重大消息,心里难以安定,再看卫湛就格外不顺眼,恨不得他还没回来,省得给人找事。 把这事到卫王那儿过了明路,卫湛心里一松,只要父亲没咬死了不行,他就有办法磨得他答应。 从卫王书房出来后,卫湛的脸色格外和煦,连看路边草木的眼神都透着脉脉温情。等回到外廷,他先处理了一番这些日子留给他的公务,间或抬头扫一眼旁边空置的书桌,琢磨着得添些东西。 这般一心二用下来,他处理公文的效率倒还提高不少,一个时辰之后就处理了大半。他停下暂歇,正好卫乙回来复命,他不动声色地问:“徐先生那边安置的如何?” 卫乙的性情没有卫甲那般跳脱,为人颇为靠谱,有一说一:“徐先生已经安置在别院,下人口风很紧,徐先生说她后日便回来,让您别过去。” 卫湛“啧”了一声,非常不满:“明天不回,后天才回来?她待在那里做什么?” 卫乙回想了一下徐讷讷说话时的表情,实在不想打击自己家的主子,徐先生那分明是乐不思蜀,一去别院就表现得十分喜欢,本来还想着多住十天半个月,最后被他好说歹说才劝了下来。 但这些话肯定不能直说,卫乙斟酌道:“徐先生毕竟是出外游历归来的,总不好与您同行,在那边休整两日再回来,对徐先生的身体也好。” 卫湛这才缓和了脸色,又问:“她吃药了吗?” 卫乙一顿,卫湛便明白过来,将桌上公文一收,起身道:“真是不像话,我过去亲自看着她吃药。” 而在别院里的徐讷讷正在床上小睡,最近因着要防下雨,所以一直在赶路,马车跑得飞快,她被颠了一路,但看着旁人都不曾说什么,她也不好意思让速度慢下来,以至于后腰处都被磕青了一块。 幸而别院里准备充足,什么药都有,她沐浴洗漱过后敷了药,疲累便似乎像是从骨子里钻出来,叫她软了骨头,只想在温软的被窝里睡死过去。 也因为太累,她没等到药熬好就睡着了,下人不敢打扰,想着这补药迟些喝也不要紧,便将刚熬的药倒在了院子里的草树下。 但徐讷讷这一睡就睡了近两个时辰,卫湛从王宫到城郊别院抄了近路,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一进院门就闻到了空气里的苦药味。 每回徐讷讷喝药之前他都要尝一口,因此对这味道十分熟悉,一闻到脸色便耷拉下来,叫了下人来问:“她吃过药了没有?” 下人头一回见到王世子,早吓得不知所措,闻言只会下意识回答:“没、没有。” “人呢?” “屋里、屋里,正睡着。” 卫湛脚下便顿了一顿,抬步进屋时脚步放得不能再轻,轻手轻脚的像是做贼,好不容易摸到床边,就见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跟个小山包一样。 他就站在旁边眼直直地看,看了许久之后,床上的小山包动了一动,露出一只纤纤玉手。三月底的天气,不下雨时便暖阳高照,气温慢慢回温,盖着被子便有些热。 卫湛走到床边俯身,还是只能看见满枕的青丝散乱,他伸手把头发拨开了一点,就看见她睡得满面薄红,额头上浸出了薄薄的汗。 先前得知她不喝药的气就散去了大半,剩下一小半也渐渐消失。其实说起来,他倒也不是生气,听到她不吃药,他第一反应便是要亲自过来看着她。这些日子徐讷讷吃药,他都在一旁看着,还提前给她试喝一口,等她喝完觉得苦,便亲一亲她,让她忘了这苦头。 他想,他实在太喜欢这个姑娘了,每每都想替她吃那一番苦头。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再更第二更。 谢谢一条会喊666的咸鱼、子慕、琛矜韫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四章 徐讷讷醒来就看见床边一大片黑影, 吓得她登时就清醒了, 结果定睛一看, 果不其然是卫湛。想想也是, 除了卫湛,谁会摸到她床边盯着看她睡觉。 她松了口气,又觉奇怪:“你不应该在卫王宫吗?” 卫湛活动了下久久没动的肩膀, 骨头嘎吱嘎吱地响,在寂静的黄昏时分听着有几分渗人。他偏头看她时,侧脸被镀上了一层夕阳的金光,显得线条如雕刻一般精致分明。 他没说话,徐讷讷心中忐忑难安,忍不住猜想, 难道出了什么事? “知道错了吗?” 徐讷讷抱着被子一脸茫然:“什么?” 卫湛隔着被子抱住她, 跟她脸对着脸,视线齐平,淡淡问道:“我问你知错了吗?” 徐讷讷不知道, 眼带不屑地看他:“你少在那里套话, 我今日什么都没做,你以为你随便问问,我就跟个傻子一样自己交代吗?” 卫湛差点被她气笑, 低头先亲了一遍,再抬起头来,红唇上便染了水光,看得人面红耳赤。 “你再仔细想想, 知道自己错了吗?” 徐讷讷还是觉得他在钓鱼,仔细将自己今日做过的事想了一遍,觉得没有哪件事值得他大老远从卫王宫又跑到别院来。 良久,久到她都觉得卫湛应该没耐心了,可他还是那样抱着她,视线不曾离开她片刻,嘴角微勾着,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徐讷讷微微睁大眼睛,心中冒出一个猜想,眼角余光不住往旁边瞥,只觉得这房间里的一切物件都那般鲜活,时时刻刻都占据着她的视线。 架子上摆着的书,妆台上的镜子,屋子中间的屏风,就连垂下的珠帘都那么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目睹着一切又默默无言。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随后鸟儿扑腾着翅膀又飞远。清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花香从窗缝里飘进来,飘进她心里,心里头那朵花旁边又生了枝叶,枝叶上还有个青的小花苞。 在这一片静谧安宁里,徐讷讷软软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想我了?” 卫湛一怔,最后那一点因她不吃药而生起的郁气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和无措。在两个人的关系中,乍一看都是他在主导,但他心底其实是有隐忧的,那一点惶惶然被遮掩得很好,叫他不曾发觉。 因为徐讷讷太乖了,他先前故意欺负她、撩拨她,她只会软软地瞪他一眼,那一眼只会叫他更想欺负她。他习惯了索取的强势地位,头一次被放在弱势方,感觉陌生中又带着点新奇。 “是啊,我真是太想你了。”卫湛低下头,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温言软语道,“你明天就和我回去好不好?离得这么远,我一个人在宫里特别孤单。我方才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抬头想叫你时才发现你不在,明明你以前都在我旁边的。” 他难得身段放得这般低,徐讷讷听着就觉得心头发软,花枝一颤一颤的,青色的小花苞又有绽开的趋势。她赶紧稳住心神,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小声哄他:“我后天就回去了,现在回去,那些幕僚说不定又要编排些什么。” 卫湛抱着她不吭声,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但想想也不能这般就将人绑回去。深思熟虑一番,他继续示弱:“那你后日一早就回去,然后陪我到书房办公,不然的话,我一个人总觉得书房里太空了。” 徐讷讷自然都说好,以往都是卫湛哄着她,第一次轮到她来哄卫湛,感觉十分新鲜。 只是温情过后还有险恶的现实黑暗,没过一会,卫湛就显示出自己的凶残来:“今日的药吃了吗?” 徐讷讷一懵,后知后觉自己今日的药还没吃。那补药又苦又涩,每日用药时候不亚于用刑,她先前几日都被卫湛强逼着喝完,今日卫湛不在,她自己就忘了,哪能想到这人隔着半个卫都还能知道她没吃药的事,还专门从王宫里跑过来,就为了看着她吃药? 徐讷讷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心尖那朵才刚露出一点点花瓣尖的绿色小花苞,霎时就萎了。 卫湛需要人哄吗?不需要! “讷讷小殿下今日又不乖了呢。”卫湛嘴角勾起笑,露出一点尖牙来,徐讷讷看着只觉得那尖牙上闪着寒光,只要她一个不注意,那寒光就要落在她脖子上。 她壮着胆子道:“我今日太累了,准备醒来就喝药的,你别血口喷人信口雌黄。” “是吗?”卫湛不置可否,残忍地说明事实,“今日吃完药没有蜜饯。” 徐讷讷垮下脸,没有蜜饯让她怎么活?然后就听他道:“没有蜜饯,但是有我。” 她想翻他白眼,但怕遭至更强烈的打击报复,只能默默在心里咽苦水,等重新熬好的补药送上来,她也没等着他说,非常自发自觉地喝完了,然后凑到他脸上亲了一下,非常之敷衍。 卫湛大老远的跑过来,哪里能这般亏待自己,等她亲完,又低头把自己把想亲的地方都亲了一遍,最后才餍足地抬起头,下结论道:“今日这药倒比以往的还甜一些。” 徐讷讷心里有苦难言,不,这药又苦又涩,今日没有蜜饯更是格外的苦。苦得她心里那朵花都萎靡不振了。 在别院待了两日,徐讷讷终于以徐慎言的身份再次回到卫王宫,回到外廷独属于她的院子。因初次在异世醒来就在这个小院里,她其实对这地方最有归属感,离开两月再回来,更添一种安心。 外廷里又少了两个幕僚,只剩下五个,这五个与徐讷讷都没什么交情,见了面打声招呼,其他时候都没有交集。 不过,幕僚们没什么交情,卫湛的发小沈楼却觉得自己与徐慎言应当有些交情,听说她回来,立时就寻了空过来找徐讷讷。 “阿言外出游历得如何?”当时卫湛为免节外生枝,就连沈楼一块瞒着了,这会沈楼以来便顺势问起外出游历的事。 徐讷讷驾轻就熟地端起以往那张木讷呆板又无趣的脸,一板一眼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外边天地广阔,增长见闻,有益身心。” 已近春末,沈楼手里拿了把玉骨折扇,哗一下展开扇面,扇了扇风,整个就是一风流公子多情郎的模样。他模样生的好,做出这种动作还有几分倜傥,徐讷讷就看着旁边上茶的宫女脸红了。 她在心里嫌弃地嗤笑,面上还是一副老实模样。 沈楼忽展颜一笑:“话说回来,阿言这次去了哪些地方?” 徐讷讷知道他这是在打听,毕竟在他看来,她还是一个具有充分嫌疑的细作,出门两月一看就是不正常。她有心替自己分辩几句,但又不知道卫湛是如何说的,只能模棱两可地将话题岔过去,心里祈祷他快点走。 沈楼倒也没追着不放,转而又问:“我怎么瞧着你皮肤又白了,出去这么久竟也不曾晒黑?不是我说,男人还是要黑一些才显得有男子气概一些,阿言你不觉得吗?” 徐讷讷呵呵一笑:“不觉得,男子气概油然生于心,怎么能单以外表论之?” 这般胡乱扯了一通,终于把沈楼送走,但是沈楼脚步一转就去了卫湛书房。卫湛已经遭到了卫王的打击报复,连着两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夜里都是在书房囫囵睡的。 “阿湛,阿湛。”沈楼未得允许不能进书房,只能在外边嚎叫,“我有要事要说,你让我进去。” 卫湛听得闹心,让他进门,但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非常之嫌弃。沈楼摸了一把下巴,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像是刚刚才看见过……” 他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被卫湛嫌弃地打断:“有什么要事?你要是说不上来,别怪我把你扔出去。” 沈楼立马凑近,神秘兮兮道:“我方才去见徐慎言了。那小白脸出去游历两月,居然比两月前还要白,这不正常啊!” “关你什么事?”卫湛心道,那小白脸只与我有关。 沈楼不忿:“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哪有人晒太阳之后还越晒越白的,这可不是有问题?我看那小白脸越长越娘了,跟个姑娘似的,哪有男人长成他那样?姑娘家都没他好看!” 卫湛深以为然,但面上还是——“那到底关你什么事?”说到底也还是只和我有关。 被连着打击两次,沈楼也终于明白他的态度,面上一垮:“我就说说,他可是周国的细作,你怎的都不起点警惕心?我看他这回去周国说不定已经和那边接上头了,先前你在伏牛山是不是遭袭了,是不是他告的密?” “不是。”卫湛已经不耐烦,“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莫要多问,赶紧处理好手头的事。我看没多久可能要生战事,我到时必要出去一趟的,你还得留下。” 说到正事,沈楼不敢大意,赶紧收了笑,神情严肃问道:“要生战事?难道你要亲自上战场?” 卫湛飞快地批完一篇公文,随手将折子往旁边一丢,收了笔站起来活动四肢。这回卫王是真生了气,勒令他两日内将这些全部处理完毕,他连用饭都急匆匆的,更不要说寻空去找徐讷讷了。 “是,梁国王室与周国霍家已生罅隙,最近传来的消息是边境不稳,梁国频频挑衅,霍大将军掌权之时哪里容得下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探,肯定要打上一场,这是我们的机会。” 沈楼皱了眉头:“我觉得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梁国毕竟在西边,与卫国之间隔了一个陈国,鞭长莫及。况且霍大将军用兵名正言顺,卫国到底落在下乘。” “无妨,梁国与我们无关,但陈国就在边上呢,陈国那个三公子是我叫人弄死的,已经栽到了周国头上。”卫湛面上挂着凉薄的笑意,“陈国舍了一个王姬给霍家,但一个公子殒命,此番损失众多,到时肯定按捺不住,要么跟霍家联合咬下梁国一块肉,要么跟梁国联合,直接与霍家撕破脸。不过,他们应该没有与霍家撕破脸的胆魄。” 沈楼看卫湛心中自有成算,也不再相劝,反正王世子就算上战场也不至于直接去往阵前,卫湛的安全应该有保障。但他不知道,卫湛这回就是打定主意去阵前。 他心中已经有了强烈的紧迫感,因为他心尖尖上的姑娘身份太过麻烦,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够将她完完整整地从赵太后手里抢出来。 王世子还不够。 那日他与徐讷讷吵架时某些脱口而出的话并不只是没有考虑的气话,相反,那代表着他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 “你家的皇位是我的,你也会是我的。” “为了让你成为我的,我必须要取得你家的皇位。” 他深切地明白,只有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才能真正享有话语权。他要成为这天下的主宰,让徐讷讷不再担心受怕于那道先帝的遗旨,也不用时刻惶恐于赵太后的威胁。 有朝一日,他要让他心爱的姑娘,光明正大地坐在龙椅之上,成为他的皇后。 为此,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徐讷讷在送走沈楼以后就被通知,卫王召见。 她心中立时忐忑起来,先前那次被卫王召见时,她顶着细作的身份都没有这般紧张。穿过长长的回廊,到内宫卫王宫殿外时,她就看见卫王坐在园子里,正陪着卫王后晒太阳。 领路的宫女安静地退下,留她站在离卫王十步远的地方,她正要行大礼问安,却看见卫王抬手,无声地制止了。只是他还是没有说话,徐讷讷也不好发出声响,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徐讷讷不知道卫湛已向卫王坦白,更不知道卫王已经命人将她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如今的忐忑只是单纯地因为她与卫湛互相爱慕却突然见家长而生出的心虚。 卫王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他想起当日他头一次召见这个徐慎言时,因为高僧批他旺卫湛,还想过他若是个姑娘就好了,说不定能让卫湛那厌恶女人的毛病早些治好。 哪能想到,这还真就是个姑娘,这姑娘还真把他儿子的那臭屁毛病给治好了,还把人吃得死死的。 卫王心里生了些妄念,觉得若她不是周国的大公子周讷就好了,那他立马就让卫湛娶了她,不说半句虚言。 可惜这只能想想,眼前这个做男子装扮的确确实实是个姑娘,这姑娘还确确实实就是周国大公子。 “你坐。” 徐讷讷依言在旁边凳子上坐下,甫一坐下就察觉到卫王后好奇探究的视线,她下意识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就见卫王后眼睛唰的一下亮了:“阿旻哥说你要给阿湛做媳妇了,是不是真的呀?” 卫王:“……”媳妇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徐讷讷:“……”卧槽什么意思?什么媳妇?我是眼睛聋了还是耳朵瞎了? 事实证明,卫王后的确缺心眼,卫王尴尬得满身气势顿消,幸而方才已经宫人都退下去了,园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谁也没先开口,像是较着劲似的。一阵风从三人身侧刮过,带过一阵浓烈的花香,徐讷讷打了个喷嚏,这才将尴尬的气氛削弱一些。 卫王率先拿到主导权:“卫湛都与孤说了,你也不必紧张,你……你毕竟是后辈,孤叫你过来只是问问情况。” 徐讷讷心头还有疑问,都说了什么?卫湛什么都没与她说,卫王突然召见,当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小心谨慎便占了上风,她斟酌着字句道:“君上所问,在下知无不言。” 卫王挥挥手,也懒得拐弯抹角:“卫湛说要娶你,孤找你来,也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哪有这般直言不讳的?徐讷讷脸都涨红了,想到种种可能的后果,又由红转白,她青白交错的脸色没有瞒过卫王的眼睛。 说到底这还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卫王就想,卫湛十七岁时还胡闹着呢,小姑娘就是乖巧,又乖又软,这么一想,他心里就软了很多,说出口的话尽量温和:“你的身份,孤已经知晓,如今就只想与你单独谈一谈。卫湛他到底年轻,很多时候还是一时意气。” 徐讷讷起身行礼:“在下有欺君之罪,望君上恕罪。” 卫王叹气:“你不必如此,说起来你才是君,孤只能占一个长辈的名头。” 徐讷讷木着脸,心里将卫湛抽了几十遍,连她这身份都说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她通个气?当她死了吗? 卫王亲自扶了她起来,看她和旁边卫王后脸上都是一样的惴惴不安,不知怎么的,突然想笑。 “都说了你不必这般,这样吧,孤也不说其他的,只问一句,卫湛甚看重你,想娶你为妻,那你愿意吗?”其实卫王心里还是有些疑虑,他知道自己儿子的德性,生怕是自己儿子强迫的。 徐讷讷眼皮止不住地颤动,带动着眼睫在眼下扫出一片残影,良久,她咬了咬唇,用尽全身力气说了出口:“我愿意的。” 卫王略微惊讶,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强迫来的。 而听见这话的卫王后却开心地笑了起来:“你愿意给阿湛做媳妇啊?真好,那你是不是要叫阿湛哥,就和我叫阿旻哥一样?” 徐讷讷尴尬地笑了下,不敢也不好意思说话。 卫王回身小声哄了两句,让卫王后乖乖坐着,暂时先别说话,这才又转头过来,本来还想就诸国局势聊一聊,结果被卫王后两句话彻底带偏。看着人家小姑娘羞红了脸,他一个大老爷们哪好意思继续为难。 他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今日孤寻你只是想大概聊一聊,你不必惊惶,卫湛这几日都忙着,大概顾不到你,你自己也好好想一想,孤明日会再寻你说话。” 他对徐讷讷的身份尚有芥蒂,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后,他就知晓,这小姑娘并不是一个心有城府之辈,他不愿做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人,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他是卫国的国主,并不只是卫湛的父亲。 徐讷讷垂下眼帘,目前的情况比她预计的要好得多,至少卫王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她心里稍安,细声细语地告退出了园子。 园子里正是百花盛放时节,方才她一直强忍着,等离开卫王视线到了回廊之上便忍不住了,喷嚏一个接一个,激得眼泪溢满眼眶。 领路的宫人看得不忍直视,小心递过一块帕子,徐讷讷道谢接过,边擦着生理眼泪边往前走,眼睛没看路,结果宫人来不及提醒,她已经撞上了人。 “怎么了这是?”卫湛是跑着过来的,细听声音之下带着喘息,声线微微颤抖,“我父亲骂你了?你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他满脸皆是焦急之色,伸出的手也是抖的,在她眼角边摩挲,却都没碰上她的眼泪。 徐讷讷:“……”现在就是尴尬,十分尴尬。 她觉得都能听到旁边宫人心里的尖叫呐喊。喊什么呢?“两个男人!世子喜欢男人!”——诸如此类。 “在下不能闻花粉,您忘了?”她刻意拉开距离。 卫湛哪里顾得上,手指终于不抖了,慌忙替她揩去眼泪,一只手揽着她肩膀,低声道:“你都哭成这样了,告诉我,我父亲都说什么了?我母亲在不在?” 宫人已经识趣地退出去老远,徐讷讷忽起了促狭的心思:“卫王后让我叫你阿湛哥,卫湛哥哥,你喜欢听吗?” 卫湛一怔,嘴角忍不住弯起,掩不住的雀跃与欢喜。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代表父亲并不十分反对,不然也不会带着母亲一起。 “喜欢,多叫两声。” 作者有话要说:第五天的FLAG依然没有倒! 各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明天开始只有一更了,不要太想我:) 最近好像被甜齁了,大家要少吃糖,小心牙疼+v+ 谢谢alusi只是一条咸鱼和名字到底可以取多长呢两位小天使投的雷=3= 谢谢子慕和赤兔麦城送忠魂两个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v= 第五十五章 南边四月初正是梅雨时节, 没晴几日天又阴了下来, 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草木润泽如新, 空气里飘散的是泥土的芬芳,脆弱的花瓣铺了满地。 徐讷讷作为幕僚十分清闲,与之相对的就是卫湛忙到脚不沾地, 那个如禁地一样的书房被迫开放,书吏一会搬一摞公文进门,还有汇报各种事务的朝臣等在议事厅。 压榨着儿子这个免费劳动力,卫王的日子便过得十分舒爽,时不时就召见一下徐讷讷,让她和卫王后聊聊天。不知为何, 卫王后十分喜欢她, 每回见着她的时候情绪都十分安稳,甚至说话都会有条理许多。 以往的卫王后的行为举止及说的话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五六岁的稚童,但和徐讷讷在一起的时候, 她的神智渐渐增长, 看起来就像是十来岁了。 卫王初时还暗暗担忧,不想卫王后和徐讷讷离得太近。但后来仔细想了一想,按照卫湛的脾性, 这个小姑娘迟早会成为他儿媳妇,既然是儿媳妇,那陪陪婆母就是应该的。 何况还有高僧批命,这姑娘的命格旺他卫国, 自然也该旺他的夫人。 怀抱着这种侥幸,等到雨停的那一日,卫王行使君父的权力,将手头要处理的事务全部丢给卫湛,然后带着卫王后和徐讷讷出了卫王宫,去寻那位大隐隐于市的高僧。高僧法号慧能,是个不流于俗的和尚,没住在深山的寺庙里,反倒在王都繁华地界有座宅子,宅子风格偏朴实。 卫王其实可以直接把人叫进王宫,可想着王后许久不曾出过门,便趁着空闲,干脆带王后出门游玩一番。 徐讷讷头一次跟着卫王和卫王后出门,只以为卫王要带卫王后踏青,带她只为了安抚卫王后的情绪,因为这几日她已然和卫王后混成了小姐妹。卫王后现在比起卫王更依赖她,若不是卫王坚决反对,晚上都要和她一起睡。 她一路上都安静地充当背景板,她这技能已经十分纯熟,能够在一众人中成为完全不起眼的那个,可当人注意到她时,又会觉得这人生得挺好看,就是安静了一些。 今日卫王出门轻车从简,看起来就和寻常富贵人家一样,卫王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美男子,卫王后不说话时看着颇为端庄婉丽,再带着一个清秀安静的徐讷讷,看着像是一家三口,其实周围隐着许多护卫。 跟着卫王来到一座宅子前,徐讷讷抢先一步上前叩门,刚叩两下,门应声而开,但门内并没有开门的人,她愣了一下。她转身去看卫王,还没等到卫王说话,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是君、呃、是姑父姑母吗?” 徐讷讷下意识看过去,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身青绿纱裙,掐出一截细腰,肤色白皙,唇角带笑,看着像是春天里细细的柳枝。 徐讷讷不认识,安静地落后一步,余光去看卫王的表情,就见卫王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喜,但转瞬即逝,她心里颇为诧异,又去看卫王后,而卫王后也罕见地皱着眉头,手紧紧抓着卫王的手臂——这是她害怕时的表现。 那姑娘也没觉得冷遇,还笑着说话:“姑父姑母是来寻慧能大师的吗?正巧,祖父今早也叫侄女过来,未想竟能在门前遇上。” 听她说了这几句话,徐讷讷明白了,这姑娘怕就是卫湛的外祖家,听起来应该是他舅家表妹。她知道卫湛已经在暗地里对孟家动手了,此事也禀明了卫王。 但此时面上还未撕破脸,晚辈巴巴地上来说话,卫王在外既隐瞒了身份,也不好再说君臣那一套,便淡淡道:“倒是赶巧,开了门便进去吧。” 呵,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定是孟家在宫内安插了人,见他今日简装出宫,便让这个孟秀怡专程过来堵他。真以为他对于小辈便宽容些?怕是算计错了人。 见卫王没有赶人,孟秀怡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欣喜,忙不迭跟着进了宅子,徐讷讷原本一个人走在卫王夫妇身后,这下不得不与她走在一处。 孟秀怡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但无奈听她说话的三个人在心底已对她存了不喜,又因心里存了事,并不想听她说一些套近乎的废话,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淡淡地应几声。 然后她便渐渐闭了嘴,徐讷讷眼角余光瞥见她似是十分不忿,嘴唇都咬出了印子,只是强自按捺住了。 这宅子里十分安静,徐讷讷后知后觉,方才孟秀怡在门外说的是过来寻高僧,所以今日卫王带她出来是来请高僧批命的吗? 因为身上那点怪力乱神的事,她心中对见高僧很有几分忐忑,生怕被瞧出什么不对来。 几个人慢慢踱过回廊,到了一道门前,门上一个大大的禅字,徐讷讷在心里叹气,看来今日真的是过来寻高僧的,难道卫王看出她身上不对,特地过来让高僧瞧一瞧她? 跟先前大门一样,院门也自动打开了,徐讷讷踌躇了下,停在门边没跟着进去,卫王回头看了一眼,默许她等在门外。而孟秀怡想跟着进去,刚要跨过门槛,院门便在她面前关上了,将她拦在了门外。 徐讷讷一愣,往旁边走了两步,门边就有桌椅,桌上还有一壶热茶和两个杯子,她斟酌了下,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 孟秀怡在门边站了会儿,跺了跺脚,突然转过身来开口道:“你是徐慎言?” 徐讷讷颇为意外,但还是淡定地点了头,孟家知道她并不意外,当初孟家那人还想要周讷死呢。 孟秀怡厌恶地皱着眉头,不悦道:“我怎么听说表哥和你走的很近,你既然是幕僚,就该恪守本分,端正举止,一个大男人整日不思为主解忧,还传出些不知所谓的流言,当真没有礼义廉耻!” 没想到这姑娘一副卫湛自家人的模样,徐讷讷惊讶地扬了眉梢,觉得甚为惊奇,这姑娘哪来这么大脸? “孟姑娘与世子关系亲近么?” 孟秀怡哼了一声,颇为自得:“我与世子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你一个男人,莫要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然,我姑父姑母可饶不了你。” 徐讷讷笑道:“孟姑娘不必为在下担忧,君上是明理之人,并未因谣言之事苛责于在下。”倒是狠狠苛责了卫湛一番。 孟秀怡听了她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先前听说表哥和男人混在一处还不相信,后来那些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她不信也得信。今日正好碰上,她心里便知道,就算那徐慎言没和表哥勾缠,那也是卫王面前的红人,不然不会在出宫的时候还带着他。 她心里十分不忿,她姑母是最受卫王宠爱的王后,她表哥是王世子,按理说该是亲上做亲,她应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夫人。可王室这么多年来都没透出口风,表哥的态度也是一直冷冰冰的。 可如今表哥竟和一个男人混在了一处,这叫她的脸往哪搁?那些世家千金肯定在背地里偷偷笑话她。 徐讷讷可不知道自己那几句话就能让孟秀怡想那么多,她惬意地品了茶,半是忐忑半是悠然地等着卫王他们从院子里出来。她这些日子又和卫王推心置腹聊过几次,意外地发现某些观点颇为契合,实在是不可多得。 一门之隔的院内,高僧正和卫王说话:“那竟然是个姑娘?了不得,小僧就说当初在世子身上算出了红鸾心动,还道是小僧学艺不精,原来竟真有命定这一说。” 卫王看着这个丝毫没有高僧模样的年轻僧人,抽了抽嘴角:“大师,您能不能看出这姑娘是卫湛的那贵人还是那道劫?” 慧能一脸高深:“天机能泄露的都已经泄露了,小僧瞧着那位女施主命格实在奇特得紧,难以参悟,不如顺其自然。再者,红鸾心动,姻缘天定,天作之合,应有喜气至。” 卫王生平最信这种东西,只因当初卫王后疯病垂危之际就是由慧能救了过来,自那之后他便对神佛一事深信不疑。如今一听慧能这般说,他沉默了片刻,在心底对周帝道了句不是,当儿子养大的女儿看来还是要嫁到他们卫家了。 过了会儿,慧能视线移到卫王后身上,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神采,忍不住道:“小僧瞧着王后神思清明许多,可是寻着了什么好大夫?” 卫王一怔,琢磨着大夫没有,倒是多了一个徐慎言,他将这话说了,就见慧能眼中神采更甚,连连惊叹:“世子运气不错,那位姑娘可真是位福气人。” 徐讷讷在院门外等了许久,发现卫王再出来时满面春风,眼角眉梢都是温柔之色,看着王后的目光柔得能滴出水来。她见怪不怪,反正这几日看见卫王秀恩爱都习惯了。 可孟秀怡不一样,虽嘴上叫得亲近,实际上她与王室的关系并不近,往日都得和旁人一样称君上,今日是碰巧,喊姑父姑母也没人说什么。如今看卫王和王后感情甚笃,她心中也有思量,若是嫁给表哥,表哥是不是也会对她这么好? 一行人又由原路走出宅子,孟秀怡故意上前一步走在路中间,徐讷讷便被她挤到了最后,她也不在意。在跨出门槛时,前面的孟秀怡却突然往旁边侧了一下,半只脚借着裙摆的遮掩,横在她脚下。 徐讷讷一时不察,踩到了那半只脚,连带着自己身子都歪了一歪,往旁边摔去。她赶紧长开手臂保持平衡,结果眼前一黑,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 “见到我这么开心,一来就对我投怀送抱。”卫湛飞快地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又迅速抬头,将人放到石阶下,面上一派正直,“我看徐先生差点摔了,这才多有冒犯。” 徐讷讷不防这会突然看到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又因方才在众人眼皮下的亲近,感觉非常不好意思,咳了两声止住面上红意,板着脸道谢:“多谢世子施以援手。” 旁边卫王狠瞪了卫湛一眼,碍于王后和徐讷讷在旁边,不好教训他,只能不冷不热地下令道:“先行回宫。” 卫湛便道:“我与徐先生同乘。” 徐讷讷不动声色地白他一眼,跟卫王告了罪后,走向后边那架马车,正要抬脚上去,后腰上却传来一股力道,卫湛托着她的腰背,将人直接送了上马车,然后自己也轻巧地跳上去。 “我今日正巧路过,可不是特地来接你的。”卫湛一进马车就将人先抱到自己腿上,满足喟叹,“我听说孟家今日有异状,刚去察看了一番,想着回宫就顺路过来看看。” “哦,不是来接我的啊,那你看你的表妹了吗?” 卫湛疑惑:“表妹?哪个表妹?” “就方才门外那个,一身青绿纱裙的姑娘。” 卫湛不假思索地回答:“刚才门口有这么一个人吗?我眼里只看得见你,没有看见别的姑娘。” 徐讷讷本来还有点醋意,转瞬烟消云散,这人的求生欲倒是非常强大。 而一出门就想要绊到徐慎言的孟秀怡此刻还站在门外,她本想让徐慎言在卫王面前出丑,结果没绊到人不说,她自己倒是被踩了一脚,看见卫湛还来不及惊喜,就见他眼角余光都没扫过来一眼。 她正要凑上前说话,却被两个突然冒出来的护卫给架到了一旁,还堵住了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加更,这周我是要主题教育的人:) 大家一起不忘初心,牢记使命=v= 谢谢好人哼哼哈哈、潇潇、素素、赤兔麦城送忠魂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六章 卫湛是骑马出来的, 穿的是一身玄色骑装, 显得十分干练, 与以往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有很大的差别, 今日的他更像是一个武将,腰上还挎着长剑,但是徐讷讷没看见。 徐讷讷被他抱在腿上时, 被剑柄抵住了腰侧。虽然很不好意思,但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的只有狗血霸道总裁文里男主角的骚话——“女人,你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卧槽卧槽,大白天的是在发情吗? 然后,她僵着身子被卫湛发现了。卫湛问道:“是不是硌到你了?” 卧槽, 你竟然有脸说?! 徐讷讷面红耳赤, 紧紧抿着嘴,心里照着卫湛那张脸就抽,一边抽一边喊流氓。但是实际上她低垂着眉眼, 手攥成粉拳, 手没敢去抽卫湛的脸,但脚下踩到了卫湛的靴子。 她脚一顿,先前被他踩过鞋子的记忆顿时涌来, 恶向胆边生,脚尖便在一念差错之间往下用力碾了一下。 但是,卫湛没有丝毫感觉,他单手解开了腰侧挎着的长剑, 将长剑往旁边一扔,道:“这样就不硌着了,嗯……你踩我做什么?” 徐讷讷身子一僵,然后又是一软,脑袋就向后靠在了他肩上,方才若是面红耳赤,这会就是全身上下都染了薄红,是最鲜嫩的虾米。 徐讷讷:我不干净了…… 卫湛抱着一汪温香软玉,只觉得软得都要化了,嘴角的弧度越翘越高,忍不住在她额角亲了一下,唇下的温度高得似乎要烧起来。 他一顿,伸手在自己亲过的地方摸了摸,指腹下是她光滑细嫩的皮肤,他稍用力一点就留下了印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娇气。 “今日父亲带你去找慧能大师做什么?” 徐讷讷“啊”了一声,表情十足的茫然,因为她也不知道卫王带她去找慧能大师做什么。她正茫然着,另一边额角就被卫湛轻轻戳了一下,伴随着一声低语:“傻。” 她神情一凛:“你说什么?” “我说你傻。”卫湛戳了那一下之后就发现那块细嫩的皮肤被戳红了,他又心疼,连忙温柔给她揉,只是力气终究不怎么会控制,按得徐讷讷脑袋疼,真觉得要被他弄傻了。 她没好气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拨开,为自己正名:“你凭什么说我傻?你不傻,那你知道卫王今日带我出来做什么吗?” 事实证明卫湛真不傻,立马就答道:“我知道,先前慧能大师说你命格旺我,大概是带你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旺我?” 他用的是猜测的语气,但事实却也是八|九不离十,他心中还是笃定的。 徐讷讷:“好的,我傻。”谁能想到竟然是这种原言言因!难道她穿书以后还附带福运锦鲤功能吗?而且凭啥只旺卫湛啊?这不合情理,卫湛又不是男主。 她暗戳戳地想,别的女配穿越大多是为了抢男主,而女主穿越才会是为了弥补男二。而她穿越到了一个戏份格外多的女配身上,按理应该是抢女主的戏份,和男主展开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才对。 男主是谁?啊,是赵国世子赵柯,长得就是一副言情小说男主的模样,和卫湛不相上下。不过她喜欢卫湛,有了爱情滤镜,便看卫湛更好看一些。 这般漫无边际地想了许久,她都没注意卫湛的目光在她胸前落了许久,半晌,她回过神来,动了动脑袋。视线下撇的卫湛立马抬起头,装作一派正直,与她说起公务来:“那陈不二送了封信来,指明给你的。” 徐讷讷许久没听过这名字,记忆有点混乱不清,下意识问:“陈不二是谁?” 卫湛原本克制着表情,说那话时还有淡淡的不爽,结果一下就被她哄得心生愉悦,直接将陈不二的信从怀里掏了出来,道:“我还没看,给你吧。” 听那语气似在邀功,徐讷讷心道,你不看才是对的吧,没听人说那是给我的?而且,你原来根本就没打算给我吧? 她的直觉十分准,就刚才卫湛的那一丁点思绪波动,她已经猜到,若她回答不得他满意,这封信绝对到不了她手里。 她现在已经想起来了,陈不二是当初劝她莫要与卫湛走的太近的,那个年轻人城府深重,最难得的是,他都在卫湛的死亡名单上了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如今竟然还给她写信,看来回去陈国的日子过得不错。 抱着一种瞻仰的心情,她当着卫湛的面撕开信封,展开信纸,入眼第一句便是:慎言,听闻卫世子已有宠爱姬妾,余心稍安。你万万小心,早日离了卫宫才是。 徐讷讷确定,陈不二真的与她有仇。 他肯定知道卫湛对卫王宫把控十分严格,任何可疑的信件都会先拆开看一看,对于陈不二这个前幕僚的信件更不能大意。 也就是说,陈不二在知道这封信会被卫湛看到的情况下,还语意不明地说了这两句模棱两可的话。若卫湛一个不高兴,看到这封信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弄死收信的“徐慎言”。 而此刻卫湛就很不高兴,冷笑了一声,手捏上徐讷讷的下巴,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指腹轻划过她下唇,细细摩挲一番,让徐讷讷充分感受到了他的不高兴。 “你要离开卫宫?” 徐讷讷睁圆眼睛,表情十分真诚:“哪能呢?除了你这能收留我,我还能去哪?” 她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如今脑海里的周讷已经彻底消失,她已经完全接收了周讷的身份。周国赵太后只把她当做生子的工具,心心念念都想着她赶紧怀孕,其他几个国家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就怕强大的剧情检测到她这个戏份第一的女配,然后拉着她走剧情,所以除了卫湛身边,她是真的哪里都不想去。 卫湛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也看不出来对她的回答满不满意。许久没感受过他这种上位者的气势,徐讷讷怂怂地缩了下脖子,当然,内心并不十分惧怕,只是有一点点心虚。嗯,只有一点点而已。 “把信给我。”卫湛道。 徐讷讷立刻双手将信送上,并道:“我与那陈不二不熟,当初是他误会了,那时候高幕僚在外边传你对我另眼相待的流言,传得我都快信了……” “不是流言。”卫湛突然开口打断她道,“确实另眼相待。” 他拿过那封信,随手撕成两半然后揉吧揉吧,掀开茶壶,往里一扔。 徐讷讷徒劳道:“那个……我想喝水。” 卫湛将人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能面对面看见她的表情,看她似乎是认真的,唇上似乎真的有些干,不由叹了一声,低头覆上红唇,轻轻地摩挲。 “现在没有水,只有我。”他道,“先凑合一下。” 等他好不容易松开,徐讷讷面色古怪,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凑合的。 因刚刚说起当初之事,她突然有了谈兴,面上带了笑意道:“当初他们都传你和沈楼关系匪浅,还说你们夜里抵足而眠,我那时候还生怕你喜欢小白脸。” 卫湛忍不住笑,挑了眉梢道:“我可不就是喜欢小白脸?说的也没错。”他也就只喜欢过眼前这个小白脸。 徐讷讷脸一板:“你那时候就对我心怀不轨!” 卫湛啧了一声,伸手去捏她颈后,这个动作有一种兽类才有的亲昵。他就这么捏着徐讷讷的后颈,然后倚靠着马车壁,姿态放松地与她说话:“你当时还是个男人呢,我疯了才会对你心怀不轨。” 说着话时他半点都不心虚,已然忘了他认为徐讷讷是小太监时,他心里就已经想好将这个人牢牢锁在身边的事。虽说当时更多是一种对爱宠的占有欲,但这种感情对于卫湛来说也是十分稀奇的。 因为疑似小太监的徐讷讷是他第一个在潜意识里承认的爱宠。 徐讷讷半信半疑,秉着不耻下问的精神,她问:“可后来你发现我是女人之后不久就和我表白心意了,还不到一个月呢,难道不是因为那时候就对我存了心思吗?” 她想这问题想得抓心挠肺的,毕竟她那时候身份暴露不久,结果卫湛就表白了,她一不小心被蛊惑,就那么确定了关系,现在想来就是恨,怎么就没再问一问!总感觉便宜了他。 卫湛眼里闪过惊讶,问她:“不是你先和我表白心意的吗?” 徐讷讷:“……你是不是要和我吵架?” 卫湛拍拍她的脑袋:“想吵架了?这毕竟是外边,还是人多眼杂的,回宫之后你跟我去书房,我陪你吵。” 这是什么意思?!徐讷讷瞪大眼睛,然后隐约想起,他们上回吵架好像存了档,当时卫湛就说等回了卫宫再继续吵来着。 等等,存档的时候进度条到了哪里?好像还在她的身份问题之上,卫湛怕她真听了赵太后的话来个“带球跑”。 但现在要吵的问题已经换了一个,一个比身份更重要的问题——到底是谁先表白的?这是一个关乎爱情、自由与尊严的问题,传承至人类自拥有历史以来的长河之中,对人类的繁衍生息具有重大而深刻的历史意义。 她恹恹地垂了眼,不想和卫湛说话,因为他居然拒不承认是他先表白的! “不是,你先别哭啊。”卫湛一见她垂眼就慌了神,再看她眼眶都红了些许,更是不知道怎么哄,“都快到了,你先忍忍好不好?不是,你哭什么呀?” 徐讷讷抬眼,眼底一片清明,他想像中的眼泪完全没有,车内陷入一片尴尬的安静。 “我没哭。”她鄙夷地皱了皱鼻子,跟他道,“我在不高兴。” 卫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可惜他不知道这问题堪称人类史上最难回答的问题之一,强求答案是没有结果的。 徐讷讷道:“因为你让我不开心。” 卫湛:我好冤。 不多时,车驾已经驶入王宫,在外廷内停下,徐讷讷和卫湛一前一后下了马车,随后卫王才扶着卫王后下来。在卫王宫内,卫王喜欢和王后一起慢悠悠地走路,因为王后喜欢走路。 他们刚下马车,卫王后突然看向徐讷讷,疑惑道:“阿言,你怎么不开心?” 卫王和卫湛均是一愣,父子俩心道,这怎么看出来的? 卫湛更觉不可思议,母亲何时这般会察言观色了?观的还是他媳妇的面色!这让他这个正牌有了些许的危急感和紧迫感。 他默默地站在原地,想听听徐讷讷会怎么回答。然后他就看着她勾起一个颇为浅淡的笑容,像是笑得不情愿一样,勉强道:“因为我和世子意见不和,吵架了。” 卫湛:???什么时候吵的架?刚才吵了吗? 卫王后便不赞同地看向卫湛,严肃道:“阿湛,你要让着点阿言,怎么能和阿言吵架?”卫王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真是难得有让他儿子吃瘪的姑娘,这场景真是稀奇。 卫王不光看热闹,他还落井下石:“卫湛,意见不和是常有的事,徐先生性子这般好都被你气着了,你回去书房反省一下。” 卫湛皱眉要反驳,又被卫王一句话堵了回来:“孤要去正回堂,劳徐先生送王后回内宫。” 卫王后开心地笑起来,今日在外边碰见那个绿衣姑娘,她直白地觉得不喜,跟卫王说了以后,卫王就说回来就去处理一下那家的事情。她还以为要自己回内宫了,现在有阿言陪着,就有两个人了。 她知道,阿言是要给阿湛做媳妇的,和她是家人,是可以一起生活的人。 徐讷讷自然答应下来,淡淡瞥了卫湛一眼,非常解气。虽然吵架吵输了,但是有人给她撑腰找场子:) 等两个姑娘一走,卫湛心下十分暴躁,对着卫王腹诽:凭什么你媳妇不开心了就让我媳妇去哄?我还来不及哄我媳妇呢! 卫王像是看出了他的内心,淡淡一笑,因为我是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静、fairy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七章 深夜, 徐讷讷已经在床上睡熟, 她的身份马甲全都被扒了, 因此行为举止十分随意, 再不会像先前一样,夜里还战战兢兢地穿着厚实得看不出胸的衣裳睡觉。而且,睡眠质量显著提升, 能一觉睡到天亮,敲门绝对不会醒。 卫湛偷偷摸摸地跳窗而入时,借着月光看向床上,只看得见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 他默了默,上次来还不是这样的,他想起挺久以前他堂而皇之地进过这屋子, 他给当时还是徐慎言的徐讷讷下了药, 让她睡得跟头死猪一样,然后直接拆了门进屋。 但是如今显然不行,他今日是偷偷来的,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若是传出去王世子深夜摸入幕僚的卧房, 他的名声倒不要紧,但徐讷讷醒来能掐死他。 小姑娘某些方面十分固执,还真当自己是幕僚了, 一定要塑造一个才华横溢的木讷读书人形象,据说这才是幕僚应该有的样子,为此每日端着一副文绉绉的模样。 卫湛对此不发表评价,虽然在心里暗戳戳点评过, 那个小蠢货除了文章写的好点,哪里才华横溢了?但这话绝对不能被徐讷讷知道,他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跟她保持一个主子与门客该有的距离。 但是,都差不多十来日没能好好接触一下,他每夜在书房孤衾冷枕,结果这块豆腐怎么能睡得这么熟? 卫湛心里极度不平衡,就做了这夜半探香闺的登徒子。 外廷这几个给幕僚住的屋子布置得都颇为简陋,视线扫一圈就能将屋子全貌看个遍,而徐讷讷住的这地方则更加简单,有些略显累赘的摆设都被她堆到了墙角,桌上只有一套茶盘,窗边有一张书桌,书桌上还摊着一本书。 卫湛跳窗而入时不小心在摊开的书页上踩了一脚,留下了半个灰色的沾着灰的脚印。 他顿了一顿,抬手随便翻了一页,盖住了那页脚印,然后面色如常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撩起床帐的一角。一点微光从那一角漏到了徐讷讷的脸上,然后她隐约皱了皱眉头,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卫湛啧了一声,伸手要去把人摇醒,结果手刚碰到她的肩头,就听见她低低地嘤咛了一声,断断续续地喊他的名字:“卫……湛……” 他心里一软,手就扶在她肩头,凝神细听她要说什么梦话。屋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两道呼吸声,一道清浅绵长,另一道因刻意屏着的原因,几乎没有声音。 在这安静的环境里,等待变得格外漫长,良久,卫湛几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说了:“你……怎……么……这么烦?” 卫湛:“……”梦里还嫌我烦? 他郁卒地坐在床边,开始数数,数他们相好了多少天,结果还不到一个月。所以说,他喜欢的姑娘就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厌弃了他? 这个现实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他眸光冷了一瞬,伸手毫不客气地捏徐讷讷的鼻子。鼻子被捏住不能呼吸,徐讷讷眉头明显皱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嘴。 卫湛面上表情不变,直接俯身凑过去,堵住了她的呼吸。这个动作的意义很纯粹,就是要堵着徐讷讷的呼吸渠道,好把她憋醒。 片刻后,徐讷讷的呼吸显然急促了很多,眼皮皱得死紧,然后迷迷茫茫地睁开了眼。卫湛最喜欢这时候的她,因为看着格外好欺负。 方才纯粹的亲亲立马变得不纯粹了——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 这是一个新奇的体验,卫湛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像是浸了一汪温泉水,柔柔地洗涤过无处安放的神魂。他不自觉将手伸到了徐讷讷的后脑勺上,托着她的脑袋,禁锢得温柔又固执。 过了许久,久到徐讷讷都清醒了,他还没松开手,只是间或分开一下,给她一点换气的时间。 “你谋杀啊?” 卫湛唇上闪着润泽的光,闻言亲昵地蹭蹭她的鼻尖,声音无端透着几分危险:“我怎么舍得,你刚刚在梦里骂我了。” 徐讷讷沉默,这话里的意思听着那么诡异? 她强撑着没怂,还硬气地反问回去:“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烦。” “这也叫骂人?”徐讷讷松了一口气,还真以为自己骂了什么戳到卫湛痛处的话,毕竟她曾经非常生气的时候是骂过他的,好像是“卫湛你大爷”和“卫湛你死了”这两句,听起来非常的不恭敬。 但她发誓,自从剖白心意之后,她就再也没骂过他了! 卫湛却敏锐地觉察到她的言外之意,装作不甚在意实则很有心计地试探:“这不叫骂人,那什么才叫骂人?” 徐讷讷怪异地瞅他一眼,问他:“您大晚上的不睡觉,摸到在下的房里,就为了听在下骂人?” 听她固执地自称在下,卫湛就觉得牙疼,伸出两只手掐住她两边腮帮子,看着她生气又说不出话的模样,他心情好了些,但还是故意道:“不是你说我们吵架了吗?我特地过来跟你继续吵下去。” 徐讷讷精神一震,立马挣开他的手,端起气势就问:“我们俩到底是谁先表白心意的?” 卫湛顿了一顿,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难道不是你吗?你说要吃甜柿子,现在是嫌我不够甜?姓徐的,你休想始乱终弃。等等,难道你是在欺骗我的感情?” 徐讷讷十分不忿:“当初明明是你说甜柿子就在面前,问我要不要啃的,就是你先表白的!” 卫湛不明白她为何对这件事这么坚持,但实际上他也稍微有点遗憾,那时候他其实都做了计划,想好该怎么表明自己的心思,至少要准备充足。谁知被徐讷讷抢先了一步,那般隐晦的表白,他如今想起来还觉得是自己与她心有灵犀心意相通,不然换个人,谁能听得懂? 他眼睛里微微带了点落寞:“你当时说想吃甜柿子,我初时还没听明白,出了一趟门给你买蜜饯后才明白。我太开心了来不及细想就答应下来,现在想来,我是不是太急迫了?你明明,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懂。” 徐讷讷忍不住反驳:“我不知道,那你就知道?”卫湛这个死直男,怎么可能知道! 卫湛一噎,板着脸问:“你的关注点放在哪里?”亏得他今日强忍着不适跟自己父亲讨教了一下经验,卫王倒也不藏私,语气高高在上地指点了他几点,比如说要适当地示弱,要擅用问句,典型句式是“我是不是惹你厌烦了?” 此句一出,九成的姑娘家都会心软,但现在徐讷讷成了那剩下的一成。 徐讷讷还颇不服气:“那你说说,爱情是什么?” 卫湛心道,我真是见鬼了才在深更半夜的来和你讨论爱情是什么。 但还是要回答的,因为卫王说过:“姑娘家不一定能看到你做的,但一定能听到你说的。” 卫湛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爱情就该像是我们这样的,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只有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里才会格外欢喜。” 徐讷讷怔了下,心里那朵花颤了颤,萎了的另一个花骨朵也颤了颤,一小片花瓣翘了出来。 她倾身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眼睛亮亮的:“我原谅你了。还是你最好了。”虽然卫湛时不时就惹她生气,但每回让她生气之后还是会让她心动。 卫湛敏锐地觉察到似乎过去了一场危机,他顺势抱住怀里的姑娘,小声和她说起话来。但因为他最近都在处理公务,大多还是周国、梁国和赵国的战事,他顺口就说了下。 慢慢的,他注意到怀里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保持着一点频率磕在他胸膛上。应该是在打瞌睡-清醒-又瞌睡之间循环,他不做声,怀里那个脑袋瞬间醒过来,还问道:“你怎么不说了?我还没睡呢。” 都困成这样子了,还要听呢。卫湛摸摸她的小脑袋,轻声哄道:“不说了,你睡吧。” 徐讷讷睁着眼睛,为了证明刚才真的没打瞌睡,仔细回想了下,注意到他说的是一个重要剧情片段,立马清醒道:“我看那梁国不成气候,到时候周国和陈国取了梁国疆土,扩充实力,怕是对我们不利。” 她毕竟是幕僚,说这种话也是顺理成章。因原书里卫国没掺和这场争斗,结果周国和陈国瓜分梁国后实力大涨,就暗戳戳地又结合起来,准备一起对付卫国,卫国初时吃了好大一个亏,后来态度才强硬起来。 卫湛欣慰地点了点头,讷讷小殿下虽然人傻了点,在大事上倒也不含糊。 “那你是如何想的?要与卫王说说,派兵吗?”徐讷讷有些忧虑,她虽然知道《诸国》后来就是诸国混战,可她一个生活在和平时代的人,只从书上寥寥几句就知道战争极为可怕,更不要说如今要面对真实的战争了。 卫湛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应要派兵,霍家最近还在发疯,正好拿这个做借口。”霍勉自雄风不再还被传出去后,整个人就疯了,他把这事算在了卫湛头上,派来卫国的杀手源源不绝,让卫湛叹为观止。 徐讷讷却不知道这回事,便问道:“霍家为什么发疯?”她拼命回想,实在想不起来这个时间点有什么值得霍家发疯的事。原书中,此时霍骁娶了陈国三公主,霍家风头一时无两,在诸国之中都是声名赫赫。 卫湛淡淡道:“我怎么知道疯子的想法?” 徐讷讷腹诽,原书里你也是个疯子啊!不过她对霍家不怎么感兴趣,便也没追问,生物钟提醒她的身体十分疲累,急需睡眠,她靠在卫湛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听着她的呼吸慢慢变轻,一声又一声,格外缓慢又悠长,就响在他耳朵边,卫湛的耳尖悄悄漫上红晕,他一只手揽紧怀里的人,另一只手扯着被子往上裹,将徐讷讷的肩膀都裹住。 窗外明月慢慢落向西边,天色一点一点从弄墨似的黑夜向熹微的晨光转变,他就那么抱着徐讷讷坐了大半夜,徐讷讷偶尔会因姿势不舒服咕哝一声,但她又软又乖,咕哝一声之后又会自己寻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继续睡。 屋内洒进一点微光,隐隐约约透进了床帐,卫湛动了动手掌,遮住她的眼睛,声音微不可闻道:“我要上战场,要记得想我啊。” 正好这时,徐讷讷又说起梦话来,在梦里小小声地喊他名字,喊得殷殷切切。卫湛心里登时就软了,可是同时,他也感觉到有个地方正好相反。 他神色一僵,在这般温情时刻,他觉得自己有点禽兽。 但是,他思考了一刻钟,最终下了决定:“不行,我就算上战场也要带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八章 徐讷讷对自己要上战场的未来浑然不知, 只觉察到卫王看自己的视线越来越奇怪, 但去找卫湛想打听一下时, 又发现他似乎不知道什么, 心情还挺好,脸上整日都挂着浅淡的笑意。与往昔装出来的面具笑不一样,这些日子一看便是真心实意的。 她在卫宫中的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上头有卫王和卫湛纵容,外边的流言传得再厉害,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她便也当不知道,一如既往地执行自己木讷无趣的书呆子人设。 但是,这种好日子很快到头了。 周国、陈国和梁国三国战场之上打得如火如荼, 周国内部势力纷争不断, 就算是霍家也没办法完全镇压,诸国之战一触即发,只待谁先去触这个点。 面对周陈两国的联盟, 梁国节节败退, 不得已献出了十座城池才换取一点生机,还献出了一位公子和一位王姬前往周国为质,显示出绝对臣服的决心。 周国, 不,应该说是霍家很满意,拖拖拉拉地收了兵。但是陈国不满意,打了这么久, 只得到了两座城池,投入与回报极度不对等,陈国怨气横生,结果迁怒到了邻居卫国身上,故意在边境勾勾缠缠,然后被卫军打成了狗。 陈国挑衅不成反被打,立马向周国发了求救信号,霍家正对卫湛十分不满,霍勉主动请缨上了战场,准备讨伐卫国。而卫湛求之不得,收拾收拾就禀明卫王要去和霍勉单挑。 且不说卫国朝堂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徐讷讷实在是不知道卫湛的随便“收拾收拾”中还包括了自己。 明明卫湛在临走之前还在书房里抱着她不舍得松手,说什么一走大概就要一两个月不能相见,然后很是吃了一番豆腐,还变着花样吃,她也挂念着卫湛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便默许了他的行为。 结果,她此刻躺在一架疾行的马车内,身子底下是铺的厚厚的被褥,车壁两边也挂了厚厚的毛毡子,防止她在马车飞驰时撞到车壁。 脑子里还是晕晕的,眼前漆黑一片,毛毡子遮住了外边的光,她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掀开毛毡子看一看,结果毛毡四个角都被钉死,半个角都扯不出来。她叹了一口气,靠着角落里一个软软的大枕头坐下。 也正是因为这个大软枕,她才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个大软枕是卫湛屋里的,所以她不是被歹人劫持,而是被卫湛那厮偷偷从卫王宫外廷偷了出来。 马车跑得飞快,只听得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和重重踏在地上的马蹄声,从马蹄声上听来,护送马车的至少有八骑,其中应该没有卫湛。 徐讷讷靠着大软枕恢复了一点力气,手摸到了一颗被盖住的夜明珠。她拿开遮在上头的布,夜明珠幽幽的光照亮了马车内部。 既有了光源,她开始翻动马车后边的柜子,柜子里的东西倒是很齐全,男装女装、武器簪钗、书卷图本、胭脂水粉,甚至连各种零食蜜饯都有,这是摆明了要将她心甘情愿地劫持过去。 就像寻宝一样,在打开柜子或拉开抽屉之前她都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什么,她面色慢慢缓和,饶有兴致地拉出了最后一个抽屉,刚看清里头是什么,她立时将把抽屉重重推回去,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居然是月事带,她感觉脑袋上都在冒烟,卫湛那厮为什么这么面面俱到! 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停在了路边,有人轻叩马车车门,小声道:“徐先生?” 是卫丙的声音,徐讷讷拍了拍脸让自己镇定下来,过去开了车门,探出头去就发现大概是清晨时分,外边是灰蒙蒙的天光。向来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卫丙此时面上罕见地闪过一丝窘迫,徐讷讷甚至觉得他似乎在赔笑。 “这是哪儿?” 卫丙恭敬道:“路上。” 徐讷讷深吸一口气:“去哪的路上。” 卫丙这才说道:“去寻世子的路上,世子就在曲安镇上,我们过去大概还需两日路程。徐先生先歇息,若是觉得颠簸,属下就让他们慢一点。” 徐讷讷回想了一下,曲安镇应该在松山郡内,与卫都相隔不远。此次卫湛出征是带了三百护卫,然后调集了守卫在卫国边境处的五万大军,准备和霍勉来个你死我活。 当然,在卫湛看来,死的一定是霍勉。 徐讷讷却是忧心忡忡,她又不懂打仗,被带过去就是一累赘,还不是鸡肋,而是拿着都嫌硌手的那种。她想起原书中周讷的日子,大多是苟在后方,就算在炮灰的陈国也能安安稳稳。结果轮到她,抱到了书中第二男主角的金大腿,居然被他当做腿部挂件带上了战场! 她的脸色堪称颓丧,卫丙深怕她闹脾气,赶紧道:“现在还早,您在马车里先歇一会,等到前方平坦地界,就可以停下休整一番。” 徐讷讷点了点头,阖上马车门,往后呈大字状倒在被褥上,夜明珠幽幽地发着光,借着光她才发现马车一个角上挂着一串流苏。马车内部很宽敞,布置得也很舒适,但那个流苏看起来与马车装饰格格不入,那是一个陈旧甚至是有一点破旧的流苏,默默挂在那个角落。 她起了好奇心,跪坐在被褥上,伸手将流苏拿下来,拿近了看才发现流苏上是一个精美的花结,只是红绳的颜色褪了许多,花结之下缀着一个小木牌。木牌是崭新的,她摸了摸,翻过来一看发现背面有字。 字很小,她拿着夜明珠凑近看,才看清楚那几乎糊成一团的字写了些什么——希望讷讷小殿下平平安安、做个好梦,梦里也要有我。 落款是卫湛哥哥。 卫湛的字向来不羁,有时候不耐烦了就直接写狂草,徐讷讷经常看不懂他写的是啥,但这木牌上的字却是一笔一划,清晰端正,就像是祈愿时态度一定要端正一样。 她琢磨片刻,偷偷摸摸将流苏连带着这块木牌收到了怀里,像是做贼一样,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她松了口气,靠在大软枕上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两日后,马车终于到了曲安镇,但徐讷讷没有见到卫湛。因为霍勉率军要从伏牛山借道的消息传了过来,前方虽有卫国守将抗衡,但卫湛这个主动请缨的王世子也不能真干坐在后方。 因此卫湛两日前就率着三百护卫直接抄近道往伏牛山去,现在应该还在路上。但却留了人在曲安镇,让他们暂时留在曲安镇,别往北走。 徐讷讷自然听话,她还怕自己去往战场分了卫湛的心,虽然在后方提心吊胆的,但曲安镇民风安和,百姓们日常生活平淡却充实,时不时还在街边茶馆里聚众八卦,如今八卦的自然是卫国与周国的战事。 这一场战事并未被大多数人放在眼里,以为只是像以前那般小打小闹,两国打个几日,伤亡都不会过重,最后再各自退一步,签订协议暂时休战——这些年里常有这种不大的战事,都这么过来了。 徐讷讷不了解,坐在茶馆里听那些人谈天说地,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意。听说地下赌场还开了赌局,赌一赌这回会是哪国先退一步,大多数人都押了卫国,但也有少数人还押了周国。 这种生活,平静得有些不真实。徐讷讷心中却越来越忐忑,总觉得这回的战事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平息。 原书中的诸国混战应该是在一年后才开始,因赵太后当众与霍大将军撕破脸,斥责他蛊惑幼帝、围守王宫,早有不臣之心,在那之前赵太后让幼帝偷偷向诸国下旨,命诸国率军入周清君侧。 赵太后走了一步险棋,诸国进了周国哪还会想走,周国成了诸国混战的主战场。 徐讷讷坐在茶馆中,忽听旁边有人道:“你们可曾听说那《诸国美人谱》又添了新人?” 有人疑问:“又添了新人?上一位还是我们王世子的爱妾吧?也不知道美成什么样。” 有人唏嘘:“美人不长久啊,听闻王世子另有所爱,那位赵氏美人都失宠了,如今就住在卫都城郊的别院里,都没进卫王宫呢。” 有人幸灾乐祸:“那肯定是那美人不够漂亮,而且那还是赵国的美人,咱世子是卫国人,肯定是发现那美人别有所图,这才英明地将人放在别院里。” 有人终于应和最开始说话的那人:“蒋二,你说说,那《诸国美人谱》到底又添了哪位新美人?” 最开始说话的蒋二见终于有人问,忙不迭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这位新美人来头可大,是那梁国王姬,就是那位刚去往周国为质的王姬。” 这还是《诸国美人谱》上的第一位王姬,身份地位比之先前那个姑娘都有不同,众人兴趣大增,直让蒋二多说几句。 蒋二道:“听闻这位梁国王姬先前就是梁国第一美人,只是养在深宫,甚少见人,如今她去往周国为质,见的人多了,美名就传了出来,终于得上美人谱。” 在旁边的徐讷讷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结果跟原书内容一对,背上冷汗就冒了出来。书里梁玥的美名是由赵国世子赵柯传出来的,那也是在一年后,诸国混战中,梁玥逃离周王宫,路遇赵柯获救,两人对彼此一见钟情,赵柯特地为她写了一篇赋,然后梁玥的美名遍传诸国,却也引来了觊觎。 而在那之前,梁玥说是籍籍无名也不为过,就是一个比较惨的在周国做质子的梁国王姬,从梁国王宫换到周国王宫,依旧是只能看到头顶那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没有人知晓有一个正值芳华的姑娘在深宫里慢慢枯萎。 而如今,远在卫国的百姓都在为她可惜,因为知晓了她的美名,怜惜她蹉跎年华。 种种事实都表明,剧情正在提前,也许诸国混战快要开始了。徐讷讷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在曲安镇的第四日,她终于后悔了,当初应该直接往伏牛山去,就算不去伏牛山,也该去往嘉湖郡,至少离伏牛山近一些。 此时伏牛山中,卫湛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他半只衣袖都被扯烂了,肩头裹着纱布,但血丝还是一点点从里头浸出,染出一点点鲜红的血花。 他的肩膀先前就受过伤,这回伤上加伤,差点废了一条胳膊,随军的军医不敢大意,勒令他不能再上山。卫军都驻扎在靠近卫国这边的一处隐秘山坳里,伏牛山中地势复杂,并不适合交战。 而这回霍勉是实实在在地发疯,直接遣了军队入山,又安排了死士,还自己亲自上阵,誓要弄死卫湛。两边一对上,卫湛受了伤,而霍勉受了重伤,还被卫湛带回了卫军守地。 总不能让霍勉这般轻易就死了的,更因为霍勉在他们两个对着干时说了一句话:“我手上有先帝的遗旨。” 为了那道虚无缥缈的遗旨,卫湛晃了一下神,肩头就中了箭。回到军帐中,众人还要商议该拿霍勉如何,毕竟是霍大将军的三子,活着比死了的价值大。 卫湛冷眼听了许久,只有一个命令:“撬开他的嘴,我要先帝遗旨。” 两边僵持了三日之后,霍勉终于吐露出遗旨内容。卫湛的人暗地里行事再小心,还是被有心人知晓了,正巧,那道遗旨在霍家。 霍勉不明白卫湛要遗旨有什么用,但知晓这消息后就去问了父亲,得知了遗旨内容,正好能在战场上分一分卫湛的心神。事实如他所料,卫湛伤了肩,但气势不减,一剑捅了他的腰腹。 有点得不偿失。 更得不偿失的是,他被人掳走,还被用刑强逼着说出那道遗旨内容。霍勉本想咬牙体现一番风骨,但后来挺不住了,卫湛就是个疯子!折磨人的花样太多,他熬了三日终于熬不住了。 “遗旨里指明要赵太后殉葬皇陵,皇位传与二公子周央,由赵家辅政,大公子封永安王,封地灵州。”卫湛看着严刑拷打得来的消息,有些失神,在这时候,他终于体会到父亲说过的,先帝对于儿子的爱护。 灵州是周国的第二大州,有着绝佳的地理位置和不引人注意的富饶,若周讷能在灵州,那往后余生都算是不必忧愁。而且封号永安二字,真真切切是一个父亲的期许。 卫湛沉默许久,他其实知道现在的徐讷讷或许和原来的周讷并不是同一个人,虽然她们占据了同一个躯体,但这个徐讷讷和周讷是不一样的。更确切地说,她似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周讷尚有父亲临终留心安排后路,望她永安,愿她余生富足,那徐讷讷呢?她从来没有说过父亲母亲,总是疏离地称呼先帝和赵太后。 卫湛越想越觉得难受,因为太过喜欢她,所以想到她会难受,自己就会更难受。 在这种情绪的指引下,他用笔蘸了墨,准备给徐讷讷写信。 在信中,他写道:“展信佳,一月久别,吾念甚重,惟愿汝之心意与吾相通。战事稍歇,立时鸿雁传书,望汝能永安长乐,常展笑颜,才不负花月佳期。湛手书。” 头一回写这种情意绵绵的信,他写的非常磕绊,写了几遍都觉得不甚满意。思及先帝对周讷的父爱,他脑中灵光一闪,在最后又添了几句,大意是我像父亲挂念女儿一样思念你。 几日后收到信的徐讷讷:“???”我把你当喜欢的人,你却想当我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琛矜韫和赤兔麦城送忠魂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五十九章 也因收到了卫湛这封信, 徐讷讷的心才放下来了一些, 若他真受了重伤, 应该不至于还写这些有的没的吧?她可不想多个爹出来。 展开白纸准备回信时, 她又顿住,也不能太过笃定啊,会不会是卫湛伤势过重然后说胡话了? 怀着这份忧虑, 她手中的笔怎么落不下去,连忙招了卫丙过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往伏牛山?” 卫丙摇头,尽职尽责:“前线危险,世子说您还是暂居后方。等战事完了,再接您过去玩。” 徐讷讷:“……”那连夜把我从宫里偷出来干什么?就为了扔在这曲安镇上? 此时卫王宫里,卫王还在哄王后:“阿言出去有事, 过几天就会回来了。要不这样, 我也带你出去玩玩?提前去避暑山庄,好不好?” 卫王后鼓着脸:“不好,阿言不见了, 没有人陪我玩。” 卫王在心里大骂卫湛第八十次, 这个臭小子,居然敢做出从王宫偷人的事!外廷那些守卫是干什么吃的,怎么都不知道活生生一个人不见了? 但他面上还得哄:“阿言是阿湛媳妇, 所以被他带出去玩了,你是我媳妇,所以我过几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卫王后想了想, 她如今神智高了许多,在某些方面已经很能体谅卫王的难处,摇了摇头道:“不行,阿湛不在,没人帮你,你不能出去。” 她一字一句地说话,态度认真又固执,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让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卫王目光放柔,不管多少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个小姑娘,如今,她终于有了痊愈的希望。 他诚心期盼,希望卫湛早日把人哄到手,光明正大地成为他卫家人。 而伏牛山里,卫湛被军医勒令不能上山,就只能每日在营地里溜达,然后跟长久驻守在边境之地的兵士们了解一下军情。 这些兵士常年在几国交界处,经常要抓捕那些不怀好意要潜逃的犯人,又要和一山之隔、一水之隔的两个邻国经常□□流“感情”,很少能见到卫湛这般地位高的人,一时间都十分新奇。 而且卫湛生得文弱,厮杀时却不文弱,将士们向来敬慕强者,无疑,卫湛就是那个强者。刚来跟敌军一照面,就生擒了那霍家三公子,这份功勋是谁也比不上的。 因此卫湛稍稍流露出想找几个做了父亲的人问问话,守将程颐锦立马自荐道:“世子,末将的大女儿都已经十二岁了,您想问什么都行。” 卫湛在心里琢磨,十二岁,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差的有点远啊,不过没关系,是女儿就好,若是儿子倒还不行。他肃着面容,让程将军差点以为有什么重要军情要嘱托,就听他问道:“你平日里和女儿是如何相处的?” 程将军一愣,面上带了惆怅:“说来惆怅,末将已经三年未归家,女儿都由夫人教导,夫人常给末将写信,说是女儿长大成人了,过两年就得定下人家,末将这个父亲做得并不称职。” 卫湛皱了眉头,将程将军的经验从心里划去,确实不称职,不能作为经验参考。 但是程将军说起女儿就停不下来:“女孩儿真真是世上最暖心的人,末将犹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那年末将受命受在这伏牛山中,她抱着末将的腿不让走,哭得让末将一个大男人都软了心肠……” 卫湛一边被这种父女情感动,一边忍不住遐想,若是徐讷讷抱着他的腿不让走该是如何?然后他皱起了眉头,此次临走前,徐讷讷分明是不舍的,但却没有抱他大腿! 而且那几日她刚好在月事期,他便打消了带她上路的计划,而是算着日子等她月事结束,才叫人将她从宫里偷出来。所以临走那日她精神颇为不济,别说抱大腿哭了,连体己话都没说几句就要去睡觉。 卫湛十分不平衡,他已经决定要将徐讷讷当做女儿一样来养,可这个“女儿”一点都不黏人! 为此他不耻下问:“那程将军你以前经常和女儿一块玩吧?让她这么黏你。” 程将军笑得憨厚:“哎呀她八、九岁的时候最是爱玩,末将那时候还在家中,便经常带她出门跑跑马,也经常下河摸鱼,孩子嘛,最喜欢黏着一起玩的人。” 卫湛若有所思,说起来他还没带着徐讷讷骑过马呢,每回都和她一起坐那狭□□仄的马车,虽然那小空间里很好欺负人,但每回都是他欺负,徐讷讷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小姑娘应该很不满,咳咳,不能每次都是他暗爽,看来有必要让她也爽一次,卫湛正直地想。 程将军还在滔滔不绝:“……女儿一定要哄,都说女儿是掌上明珠,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上怕飞了,就想着在身上缝个小口袋,将人放里边。可惜末将身不由己,不然一定要将女儿接来玩几日。” 卫湛拍拍他的肩膀:“等周国确定退兵,你就回去一趟,待个十天半个月的,本世子给你批的假。” 程将军大喜,连忙谢过,又问:“世子,您还想问什么?” 卫湛摆摆手,已经讨教了一番“育儿经”,他目前已经确定初步计划,没必要再麻烦程将军了。他吩咐道:“周国那边议和的应该快要过来,你派几个稳妥的,去确定两边会谈的地点,万事小心为上。” 程将军满足地领命下去,卫湛坐在营帐里陷入沉思,他越发确定自己即将要养个女儿了。因为程将军说的恨不得缝个口袋将女儿带身上,他这些日子就一直有这种想法,将人偷出来也是因为实在耐不住两地分隔,毕竟自从她出现后,他们就没分开过这么远的距离。 相思之情最是要人命,他叹了一声,伸手要拿笔写信时牵动了肩膀,痛感瞬间拉回了他的思绪,不行,他如今写了信,不能让徐讷讷过来,不然,她该哭了。 第一封信送出去没多久,他还没等到回信,就琢磨着要送第二封信,这回没像之前那封那般情意绵绵,只是写了些日常,说山里的生活并不枯燥,倒还别有趣味,还有一个颇为广阔的跑马场,赛马时颇有意趣。 而此时,徐讷讷写了回信,正要叫人送出去。 事实上,她自穿越到书中以来,还没经历过这般悠闲又了无事做的日子,一开始在卫王宫中得小心谨慎,后来面对卫湛又得小心不掉马,后来掉马之后还是得小心。 这是头一次她身边没有卫湛,但日子平静又惬意,让她恍惚间想起书外的时光,每日在学校里来来去去,身边皆是同学的欢声笑语,最惆怅的不过是要写的论文太多,可如今却是要想该如何在这乱世活下去。 看着信被送出去,她按捺下心里那股惆怅,就听院门外有人敲门,卫丙过去开了门,是邻居家大婶。因停留的时日颇长,他们干脆赁了一处院子,旁边是几乎人家,态度都不错。 大婶送了一篮子自家种的菜,态度殷切:“徐先生今日可有空?” 徐讷讷叹了一口气,出门去应付:“章婶可是有什么事?” 章婶乐呵呵的,眼里都冒着光,若不是卫丙拦在前头早就要上来抓手了:“徐先生啊,您今日若是有空能不能给我家二娘讲讲功课?她小姑娘不好意思过来麻烦徐先生,我脸皮厚就……”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又来一大娘,扯着嗓子就喊:“她章婶你可不厚道,徐先生就一个,怎么就日日给你家二娘讲功课?我家三娘还等着呢,徐先生您说是不是?” 没错,徐讷讷如今非常受左邻右舍的欢迎,因她做男装打扮时俊秀文雅,这边人最喜欢这模样的,她第一日住进这院子时,就有两个姑娘趴院墙上专门来偷看她,还说她就是东邻宋玉。 如今各家都想把女儿嫁给她,也不想想她就是暂时在这停留,邻家几位大娘大婶每日都上门送东西然后推荐自己女儿。 徐讷讷不堪其扰,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她还不知道要在这曲安镇上待多久,还是得和邻居打好关系。 看两位大婶已经在门外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了,又引来了其他几位,还有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站在门边,视线不住往这边瞥,偏又害羞,看一眼就转过去。 徐讷讷木着脸,可她脸太嫩,半点威严都没有,卫丙他们也不好和这些大娘大婶起冲突,只能挡在徐讷讷前边,防着那些作风剽悍的大婶过来直接拉人。 好不容易以自己要出门去买东西为借口打发了几个大婶,又被邻家章家二娘给扔了个香包,然后其他几家姑娘不甘示弱,什么帕子香囊都往她身上怼,徐讷讷离开那条巷子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幸好卫湛怕她又犯癣,叫名医给配了药膏,每日早晚都涂一次,再闻花粉虽会打喷嚏,但好在不会再起疹子了。她这些日子喜欢常去茶馆坐着听八卦,那儿的人消息还挺灵通,诸国的消息都有一点。 她照例在角落坐下,就听隔壁桌已经聊起周国的事,说霍家那位三公子那玩意儿出了问题,后院的小妾都死了好几个。她吃了一惊,听起来像是个把月之前的消息,怎么卫湛都没说起过? 不怪她吃惊,原书中霍勉不大不小是个角色,从来没提起过他下边出问题的事,后面应该还一笔带过说过他带着儿子惨死燎原的事,但如今看来是没儿子了。 不久后,卫湛在伏牛山中收到了徐讷讷的回信以及卫丙作为眼线发来的消息。 他珍惜地看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有点舍不得打开,转眼看见卫丙盖戳的那信封,便决定先拆这个看看。随手撕开,他的眼神从漫不经心到慎重严肃不过几息间。 这下也不管舍不舍得,他当机立断把徐讷讷的那封信打开,先囫囵看一遍,心内忿忿不平,居然都没写有姑娘看上她的事! 卫丙在信中详细说明一共有四户人家五个姑娘瞧中了徐讷讷,那些大婶还每日上门送菜送饭,恨不得当场就把徐讷讷抓回去做上门女婿。 卫湛酸酸地想,看不出来这个男装打扮的小白脸还挺能招蜂引蝶。他把卫丙写的信又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折了放在一旁收好,准备等再见到徐讷讷时,可以拿证据和她对峙。 然后他才拿起徐讷讷写的那封回信仔细看,信不长,写的也是日常,只是最后一句道:“你若要认我为女,我却是不太愿意,亦不太思念你。” 卫湛表情裂了心碎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居然在他心头踩了一脚不够还要多踩几脚。 他本来还想着以后就先把徐讷讷当女儿养,给她从没体会过的父爱,可是她却不愿意!为什么?他十分不解,便找了程将军问。 程将军听了他省略了大部分必要信息后的简要问题版本,有些摸不着头脑,世子今年才十九岁,缘何要问养女儿的事?难道世子那位从伏牛山中救起的爱妾有身孕了? 他斟酌着回答:“这父女之情也是要培养的,您看看末将,三年不归家,也是怕末将女儿不认末将了。分隔两地,消耗的不只是时间,还有情意。” 卫湛恍然大悟,看来分隔两地就是不行,为今之计,还是得把人带在身边。事不宜迟,他迅速写了一张纸条,卷好放细竹筒里,叫善于隐蔽送信的禽鸟送出去。 这回,徐讷讷在还没有收到第二封信的时候,就收到了他写的第三封。 信上道:“我受伤了,病痛缠身,特别想你,能不能过来看我?” 徐讷讷一哂,看来想当她爸爸应该只是受伤后说的胡话。 作者有话要说:徐讷讷不屑:当哥哥还不够,还想当我爹? 卫湛:不,当爹养女儿,我是真心的。 双十一要去剁手了! 第六十章 六月初的时候, 卫王带着卫王后去往卫都城外的避暑山庄避暑, 而徐讷讷也被卫湛催着到了伏牛山避暑。伏牛山中凉气森森, 清晨时分甚至有些冷意。徐讷讷怕冷, 早间还要穿两件。 她揣着手出营帐时就看见卫湛赤着上身,肩腹上还有些薄汗,抬手抚了一把头发, 举手投足间皆是男性最原始的魅力。初晨浅淡的阳光落在他头发上,又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 徐讷讷恍惚了一瞬,视线不自觉追随着卫湛的动作,看见他又要伸手去拿□□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喝止:“世子,您小心肩膀!” 她做男装打扮时会下意识压低声音, 伴之以她不悦的脸色, 气势竟显得有几分凌厉。卫湛顿住,回身笑开:“怎么不多睡会儿?” 旁边陪练的兵士已经大声说起话来:“徐先生来了,看来我等是看不见世子的英姿了。” 徐讷讷瞪了一眼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兵士们, 她从来没到过军营中, 之前以为卫湛会将她安排在不远处的镇上,谁知这人以军师为名,将她光明正大地迎进了军营。 她自觉自己是一个十分负责任的人, 虽然从前在卫湛门下摸鱼,但当时她的身份是个细作,所以摸起鱼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而如今她是卫湛的腿部挂件,却被他委以军师的重要名头, 心理负担重的不得了,每日都想着自己决不能拖后腿。 但她运筹帷幄不行,阴谋诡计不行,能做的也只能走上谏一条路,好在卫湛尚算听她的话,她便操心起他的身体健康来。自她以来,军医看她的眼神都像是活菩萨,普度众生的那种。 军营里的兵士们也不明白,明明徐先生瘦瘦小小一个人,单手就能拎起来,就算不苟言笑,看着也没什么气势,但他说的话,他们就莫名地听。 一开始也有人不服,总觉得这个瘦弱文人不值一提,但后来看着世子都被训过,还苦哈哈地不敢反驳,众人心理便平衡了,也由此流传开徐先生甚是威严的谣言。 卫湛抓过旁边架子上的外衣,迅速往自己身上一裹,遮住已经晒成了麦色的皮肤,神情动作间皆是窘迫,脚下不带停顿地跟着徐讷讷进了营帐。 “怎么不多睡会儿?” 徐讷讷默不作声地翻药箱,将纱布药酒都拿出来,这才回头,不冷不热地瞪他一眼:“要不是我起得早,怕是还看不见世子的英姿呢。” 卫湛难得有些讪讪,颇没有底气:“我手快好了。” “军医说没有。”徐讷讷鼓起嘴巴,指责他道,“你就是不把身体当一回事,若不是军医拦着,你还想射箭。”射箭需要肩膀用力,照目前卫湛的情况,射箭是决不能碰的,可他偏偏闲不住。 闻言卫湛低低笑出声:“我哪是想射箭,我那是想为我家乖乖女猎只兔子,可不能颠倒黑白。” 徐讷讷眼睛都瞪圆了,紧紧抿着唇,半晌憋出一句:“我才不是你家乖乖女。” “不是我家的?”卫湛挑眉,眉梢扬起,带了一丝风流不羁的味道,“那是谁家的?还是说你不是乖乖?不对啊,没有谁比你更乖了。” 徐讷讷借着给他包扎的功夫,狠狠在他肩膀上捏了一把,但是皮糙肉厚的,她那点力道更像是摸。 这一下,两个人都脸红了。还是卫湛率先反应过来,拉了衣裳道:“干什么呢?不许乱摸。” 徐讷讷沉默着将他换下来的绷带收拾好,若不是红晕都晕到了耳垂上,那一脸严肃得像是在处理尸体的表情倒是很能唬人。她其实很想呛回去一句,你乱摸的还少了? 但是这句话太过暧昧,她都想像到卫湛那人会说什么或做什么,她决不能给他可趁之机!她如今是正直聪明识大体顾大局的军师,一定要让卫世子这个主将奋进向上,不能沉溺于儿女私情。 新上任的军师深感肩上责任重大,每日就算听不懂军情也要去看兵书,努力程度几乎让卫湛心生愧疚。他原来真的就是想把小姑娘带过来避避暑,谁知她责任感这么重,身为主将又不好打击她这种积极性。 “在看什么?” 徐讷讷已经开始看每日例行的兵书,虽然那些文字对她来说犹如天书,可她坚信勤能补拙,身为军师就要有军师的自觉,在某些方面来说,她有一种固执的天真。 卫湛蹭过去,看见她手头的书,有一瞬间的冲动抽出来扔出去,但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不行,会吓到她。 “看得懂吗?”他换了个说法,将自己下巴放在她肩头,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软。 徐讷讷肃着脸:“你不要在旁边打扰我,我就能看懂。” 卫湛还是没忍住,抽出她手里的书,又在旁边拿了支笔,唰唰唰的就在那书页上写起来,边写边道:“这里不是这个意思,我给你写注释,你回头对着我的注释看就能看懂了。” 徐讷讷在旁边看着还不忘提醒:“写得清楚一点,我看不懂。” 卫湛嘴上嫌弃:“事儿怎么这么多?”手下却下意识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一个字就是一个小方块,规规整整,端端正正。 写了没两页,程将军入营帐来禀报军情,程将军一颗钢铁直男心是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个“男人”有什么猫腻的,只觉得世子和军师两个男人坐一块还挺赏心悦目。 他大大咧咧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看着徐讷讷突然想起前几日卫湛说的话,这会便顺势问起:“世子您让末将做的小玩意儿都做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卫湛手上一顿,淡定道:“这事稍后再说。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程将军连忙说起正事:“周军那边让我们交人,世子您的意思是?” 卫湛轻哂:“他们说交就交,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问他们愿不愿意拿五座城来换。我看霍大将军的三儿子怎么也该值这个价才对。” 旁边徐讷讷惊讶看他们,她来了四五日,才知道霍勉在这营地里,卫湛居然从没说过。 等程将军走后,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卫湛将手中兵书扔到桌上,执笔在她脸上点了一点,漫不经心道:“你打听霍勉做什么?” 徐讷讷不好意思:“我在曲安镇上听说他那个受伤了,是不是真的啊?” 卫湛:“……”手下猛地用力,在她脸上勾了一个圆圆的点,旁人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是个柿子,他给盖的戳。 “想知道?不如去问一问本人。” 徐讷讷迟疑:“不好吧……怎么能去问本人这种伤自尊的问题?而且,这怎么问?” 卫湛黑了脸:“你还真想去问?” 他将笔扔到桌上,又拿回了那本做了两页注释的兵书,恶狠狠道:“看见这本兵书了吗?扔了也不给你!”说完,他将兵书往怀里一揣,开始贯彻落实绝对不给的方针。 徐讷讷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里,她这些日子太过尽职尽责,把一个军师的本分都演出来了,只觉得自己就是个军师。又因前些日子在曲安镇上日日听别人说八卦,如今好不容易能近距离接触八卦本身,丝毫没觉得自己八卦一下霍勉能有什么问题。 她慢吞吞道:“那是我的兵书,花了我二两银子。” 卫湛淡淡道:“没收了。”看她脸上虽有了那一点圆墨点,却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如玉,黑白对比更加明显。他在心里啧了一声,真是个小白脸。 不过那墨点还是有些碍眼,他伸手用指腹去抹,只是墨迹差不多干了,他这一抹,又把墨点蹭开了些,生生将徐讷讷干净的脸给抹成了花猫。 徐讷讷不紧不慢地拿出帕子,沾了茶水往脸上擦,一边擦一边道:“你好烦。” 这种不痛不痒的埋怨,卫湛以前听听就过了,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就是怨气横生,阴阳怪气地说:“一说到霍勉,你就嫌我烦了。” 徐讷讷瞅他一眼,诚实道:“不说他的时候,我就嫌你烦了。” 她初来营地时看见卫湛受伤挺重,心疼的情绪还没升起多久,就被他作没了。据说他原先伤最重的时候,吭都吭一声,到后面养了十来日了,看见徐讷讷来了,开始各方面地作,作到徐讷讷都懒得搭理他。 卫湛:“……” 他忍了忍,将怀里的书拿出来放桌上,抓着徐讷讷的手腕站起来道:“你如今都上战场了,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不如去锻炼一□□魄,我带你去骑马,好歹逃命的时候有点用。” 徐讷讷深觉有理,在这里,骑马应该比看书有用。 卫湛就这么义正辞严地将人哄去了马场,挑了一匹温驯的马,徐讷讷突然反应过来:“不行,军医说你最好不能骑马,扯动缰绳会伤到肩膀。” 卫湛却已经跃上了马,在马上居高临下对着她笑:“听军医的还是听我的?带你去玩,不好吗?” 阳光在他玄衣上镀上了金线,闪得人眼睛疼,徐讷讷微眯了眼睛,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一定在笑。她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摇了摇头弯着唇道:“不听你的。” “啧,豆腐块怎么这么硬?”卫湛说着向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如竹节,好看得不可思议,“我的殿下,上来。” 徐讷讷像是受了蛊惑般,不自觉地就把手搭了上去,她的手常年不见日光,是真正的白皙,和卫湛麦色的肌肤对比起来,有一种野性与脆弱交杂的美感,奇异又引人遐思。 卫湛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人从地上提了上来,让她坐在了自己身前,然后装模作样道:“唉刚刚拉你用的力气有点大,肩膀有点疼。” 徐讷讷回过神来就要去看他的伤处,只是马鞍上极不好动,她整个人都在卫湛怀里,连转个身都困难,只能无奈放弃,小声抱怨他:“都说你肩膀不能用力的。” 卫湛在她身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闻言摸摸她的发顶,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话:“刚刚那是骗你呢,傻不傻?都说我没什么事。” 徐讷讷歪头努力向后怒目而视。 卫湛手扶在她后脑勺上,轻柔地把她脑袋掰回去,然后低着头在她发顶落下轻吻,喟叹道:“真是想死我了。军营里那些兔崽子们真是没眼色,夜里还守在你营帐外,害得我都没抱抱你。” 徐讷讷怔了一会,婉转的声音随着缥缈的风吹进卫湛的耳朵里:“我也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剁完手的我已经是个残废了。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一条会喊666的咸鱼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一章 深山平旷之处绿意悠然, 马蹄惊起无数飞鸟, 细碎的花米铺在绿毯之上, 溪涧里的水流飞溅, 在阳光下闪出流光。 卫湛走在前面牵着马,徐讷讷坐在马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 草的穗子沉甸甸的,沉得弯下了腰,她拿在手里晃,那穗子似乎受不住她的力道,几乎要断了飞出去。 两个人许久没说话,卫湛忍不住回头看她:“那根草就那么好玩?” 徐讷讷慨然叹曰:“世子您瞧, 这狗尾巴草一身韧劲, 这脊梁弯成这样倒也不曾折断,倒比一些人还要强些。” 卫湛挑眉:“你莫不是指桑骂槐在骂我?” 徐讷讷失笑,将手中狗尾巴草往他头顶一扔, 他不闪不避, 那草杆正巧穿过发丝,挂在了他束发的簪子旁,碧玉簪与狗尾巴草挨在一处, 竟然奇异地没有多少违和感。 不过这般一来,加上卫湛眼角那块细长的疤,一身尊贵的王世子无端多了几分草莽气,看着倒像是这山中潜藏的山匪。 “呦小公子胆子挺大, 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应值不少钱。”卫湛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干脆换了一副语气说话,“我得去找个买家把你卖了去。” 徐讷讷不以为意,居高临下看他,这般才觉得身高的重要性,以往卫湛看她大概就是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的发顶、耳朵尖、后颈,还有他染着薄红的脸侧。 她以往没看到过,这会不免有些稀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卫湛的神经却十分敏锐,背对着她都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淡淡道:“再看就要收钱了。” 徐讷讷连忙移开视线,嘴里反驳他道:“你怎么这样?你看我我都没有收你钱。” 卫湛突然顿住,抬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观他脚下步伐,已经暗暗蓄力,只要一有不对,就能立马做出反应。徐讷讷这几日在军营也不是白混的,立马肃了脸,腰慢慢往下弯。 这伏牛山中危机重重,因此他们并未离营地太远,可此刻周围没有别人,一弱一残两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还是较为势弱。隐匿在山林中的杀手是这般想的。 他们已经在这林子里潜伏了半个月,从一开始的边缘位置,到逐渐接近卫军的营地。他们都是死士,自出任务之后就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平安回去,他们从头到脚都带着毒,连牙里都藏着毒,每个人的武器不一。 徐讷讷心里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得手都要痉挛,这回和上次在伏牛山中逃命不一样,她当时大半时间都伏在卫湛背上,总觉得那般并没有什么危险。但这次不一样,空气微微紧绷,杀气浓重得她都闻到了。 她视线下意识瞥向卫湛的脸侧,但只能看见他笔挺的鼻尖以及抿得紧紧的薄唇,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腰侧的剑柄。随即她看见他的唇快速阖动了几下,快得不像是说话。 但徐讷讷分明听见他说:“别怕,我在。” 她安下心来,沉默地做自己的背景板。静下心来也能听见平时听不见的声音,她听见鞋底踏在软泥上的声音,听见衣服刮过草叶的声音,听见……箭矢破空的声音。 然后卫湛扬手一挥长剑,凛冽的寒光闪过,箭矢断成两截,这像是一个信号,周遭的声音猛然增大,埋伏的十几个杀手如鬼魅般出现,在这密林里布下密密麻麻的杀网。 “走!”卫湛当机立断跃上马,将徐讷讷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揽,扯着缰绳,枣红马在绿林里像是一簇火,烧得周围热浪滚烫。徐讷讷察觉不对,抬起头来就发现密林里是真的着火了,那些杀手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手段也格外狠厉惨烈。 她心有惶惶,原书里有这么一段吗? 卫湛忙而不乱,一手控制着缰绳,另一只手已经发了信号,不消片刻他的护卫就会过来,只是周围的火势有些难办。他咬咬牙,长剑一挥,又一个杀手没了生息。 卫军的营地毕竟离得近,看见这边起了烟又看见了卫湛的信号,立马整了一队人马过来。而剩余杀手见势不好,今日已经是难得的机会了,下手便有些慌乱。 徐讷讷自觉是个拖后腿的存在,此时就要小心苟住,但杀手们大抵是狗急跳墙,也不管准头了,把准备好的毒物一溜地扔出来,卫湛忙不迭去捂徐讷讷的口鼻,自己面上却毫无遮挡。 他呛了一口,强忍着脑子里的晕眩,在卫军赶过来时还能动作如常地翻身下马。剩下的杀手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一两个一看大势已去也吞了毒,当场死亡。卫湛冷着脸吩咐卫军赶紧扑火,手里紧紧拉着徐讷讷的手不曾放开。 等一应事情吩咐完毕,他脚下就踉跄了一步,徐讷讷不动声色地撑着他的肩膀,在众人的护送下回了营地。卫湛一进营帐就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差点带着徐讷讷跪倒地上。 徐讷讷咬着牙抱着他的腰,将人连拖带拽地弄上了床,连忙就要出门叫军医,刚转身,袖子就被拉住了,床上强撑着一口气的病患道:“别怕,我没什么事。” 幸好那群杀手一开始还存着活捉的念头,让他有所防备,最后虽闻了毒烟,但山中林风阵阵,吸入的毒烟量并不大,不会造成很坏的结果,但晕了一两日是不可避免的了。 徐讷讷狠狠瞪了他一眼,话还没说出口,眼就红了:“你以为我没有手吗?哪里用得着你腾出一只手来给我捂口鼻。” 她没等卫湛说话,出去寻了军医过来,军医来看了后摇摇头,转身对徐讷讷道:“今夜怕是要麻烦徐先生彻夜照顾世子了,那毒烟量少倒不致命,只是世子浑身乏力,今夜怕是不好。” 军医一双慧眼已经看穿了表象,在程将军还在疑惑“世子准备那些小玩意儿不是送给他女儿的吗,怎么全送到了徐先生营帐里”的时候,军医凭借着自己的毒辣眼光,一眼就瞧出这位军师实乃巾帼。 眼下看世子病怏怏的,那一颗红娘心就耐不住了,军医心有戚戚,难得还有个姑娘敢扮男装来军营里,这军营里的吃穿用度可不好,就算是世子也没多少特权。 他心想,好歹给世子一点甜头,省得病好了之后再作。 这边徐讷讷听了军医的话没怀疑什么,卫湛确实晕乎乎的,夜里一定得有人,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密林里的火费了一番功夫才扑下来,一场火和一群杀手最后证明还是一场声东击西,主要目的还是被抓的霍勉,只是卫湛早有防备,关押霍勉的地方早已转移,周国死士扑了一场空。 卫湛倒下了,军营里还有程将军主事,徐讷讷这个军师便只要尽心尽力照顾卫湛就好了。 睡着的卫湛看着十分安静,是一种脆弱的安静,他躺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是一尊玉雕,浑身都冒着冷冰冰的仙气。徐讷讷恍惚间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般安静的卫湛,他永远都是鲜活的,举手投足都是少年意气。 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凉丝丝的没有发热,只是永远闭着眼,没什么人气。她用帕子沾了一点水,给他润湿了一下干燥的唇瓣。 “你一点都不像是个男主角。”徐讷讷低低道,“除了生得好看一点。都睡了一天了还不醒,真的是男主角吗?” 床上的卫湛无知无觉,夜越来越深,徐讷讷在床边坐不下去了,山里的夜有些凉,她看着床上的卫湛陷入纠结,抢占一个病患的床是不是不太好? 但总不能让她睡地上吧,这山里的地和温暖房间里的脚踏可不一样,睡一晚第二日起来就得腰酸病痛。她看了下卫湛身下的床,这张床也只是简易的木板搭成,但看起来就像是温暖的港湾。 徐讷讷可耻地沦陷了,将人往里面推了推,勉强挪出小半边,正好可以供她侧躺。 脸朝外边侧躺了一会她觉得冷,不过不好意思再占用病患的被子,幸好卫湛的营帐里还有备用的毯子,她拿出来盖在身上。许是今日经历的事情太过刺激,徐讷讷躺下后并睡不着,鼻尖似乎还有血腥味。 她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去看卫湛,卫湛平躺着,她这样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他半张脸。营帐里还点着油灯,烛火氤氲着他的表情,那块疤都被这种温柔的光给磨没了。 在这种寂静深夜,徐讷讷的心却跳得十分欢快,不由感叹,确实有这么一张脸就足够当男主角了。她像是受了蛊惑一样,慢慢靠近,离卫湛的脸越来越近。 近到能感受到他缓慢吐出的呼吸,这是比喝醉的卫湛还要难得的,生了病的卫湛。 徐讷讷将自己的唇轻轻碰上他的脸侧,停留了两息,她缓慢撤离,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呐,睡美人柿子,什么时候才能醒呀?” 她话音刚落下,就有一道低哑的声音懒懒道:“亲错位置了,还没有解除封印。” 徐讷讷惊讶地张大眼睛,连忙直起上半身,看卫湛还闭着眼睛,只是唇角微勾,看着终于鲜活了。她正要下床去请军医来看看,腰上却多了一股力道,将她整个人拉下去压在了卫湛身上。 卫湛还闭着眼睛,话音里还有点睡意:“你上了我的床还想跑?快点给我解除封印。” 徐讷讷腹诽,没有比卫湛更幼稚的人了。 她犹豫:“不知道你嘴上还有没有毒……” 卫湛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里满是“你居然嫌弃我”的不敢置信。 徐讷讷看他一眼,低下头去,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低声呢喃:“骗你的,没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阿绿就会变得很和潇潇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二章 第二日, 卫湛继续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把徐讷讷使唤得团团转。 “我身上不爽利, 出了许多汗。”卫湛在床上翻了个身, 面朝外边侧躺,这样就能看见坐在桌边的徐讷讷。徐讷讷侧面对着他,正低头看那本他做了注释的兵书。 闻言, 徐讷讷头也没抬,淡淡道:“才两日,出汗又如何?又不臭。” 卫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徐讷讷“嗯”了一声,懒得搭理他,这人昨夜仗着她亲了那一下,得寸进尺, 要不是手上没力气, 怕不是得把她三围都能量出来。想到这儿她脸红了些许,就算没有昨夜,那人估计也对她的身材尺寸了如指掌。 卫湛瞧着她姣好的侧脸, 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话不经脑袋就脱口而出:“你现在就像是个不孝女,长大成人了就嫌弃瘫痪在床的父亲,连擦个身的要求都不答应, 枉我养你这么久。” 徐讷讷:“……”她终于转过头,目光清凌凌地滑过卫湛那张可恶的脸,心里略觉无言以对,这人怎么就惦记着当她爹。 她呵呵冷笑:“怎么不说妻子嫌弃突然残废的丈夫?” 她话音刚落, 卫湛脸上就漫上薄红,慢吞吞抓着被子往上搂,直到盖住自己半张脸才瓮声瓮气地说话:“我们、我们还没成亲呢,总不能占你便宜。” 徐讷讷这下是真冷笑了,附加一枚鄙夷的大白眼:“你平日里便宜占的还少了?少在那里占了便宜还卖乖。” 卫湛愣了一愣,在他的意识里,名分是最重要的东西,若没有名分,他与徐讷讷再亲密,也还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亲亲摸摸是恋人之间发乎情、自然而然的行为,但名分却是不敢轻言以许,必须慎重以待。 他好几次旁敲侧击问过徐讷讷,却总被她挡过去,他先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听来却觉得心里十分不爽,像是痴心错付、渣男毁约一样。 他好一会没说话,徐讷讷奇怪地抬起头来看,就见他眼神放空,像是生无可恋。她心里一堵,将书阖上放在桌边,起身出了营帐。 躺在床上的卫湛只看见了她离去的纤瘦背影,就算身着男装,也难掩那一身风华绰约。在她身后,他眼眸沉了下来,对外人说是还没恢复力气的手握成圈,狠狠地捶了一下床边,床板上就此多了一条细缝。 他想不明白,明明两情相悦,徐讷讷为何还不松口嫁给他?只要她点头,彻底摒弃周国大公子的身份,他就能立马为她捏造一个新身份,风风光光迎娶她做世子夫人。 这种事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挫败,前些日子她不在身边,他心里全都是她,扰得他不能安眠,这几日终于将人偷到了身边,日日看着,但却丝毫没有实感,总觉得看不见的危机还没有解决。 出了营帐的徐讷讷没有走远,吩咐了两个伙头兵烧两桶热水,稍后送到世子营帐中。她想了想,决定去营地周围采点枝叶,放在营帐里,也多些生机。 她刚走了几步,就被巡视的程将军拦住了,程将军是个憨厚汉子,挠了挠头对着她笑道:“徐先生照顾世子很辛苦吧?” 徐讷讷摇了摇头:“不辛苦,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程将军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看起来就弱不禁风的文弱公子说话,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事,连忙回身进了帐子,搬出一个小木箱来,道:“徐先生,这是世子先前嘱托我做的,都是些哄小女孩儿的玩具,我看世子这两日待在帐里也是无聊,不如给他送去,让他瞧瞧。” 徐讷讷微讶,小心接过木箱,沉甸甸的,里头的东西还不少。她不免好奇:“里头都是些什么?” 程将军爽朗一笑:“都是女孩儿喜欢的木头玩具,先前我给我女儿做过,前些日子听闻世子也想学学,回去做给女儿玩,我便捡起这门手艺,好歹给世子做个示范。” 徐讷讷脸微微红了些,低低应了一声,抱着小木箱慢吞吞地踱回卫湛的营帐。 营帐里卫湛朝里侧躺着,被子只盖在腰上,上身薄薄的里衣勾勒出他精瘦的身材线条,线条之下是一具充满力量的漂亮躯体。 徐讷讷脚步放轻了一些,将木箱子放到桌上,悄悄走到床边,弯腰看他睡了没。卫湛倒是闭着眼睛,神态平和,但从呼吸还能听出来他并没有睡着。 但他没有睁眼,像是在逃避什么,徐讷讷犹豫了下,没有吵他,回到桌边开始翻看那个小木箱。木箱没有上锁,轻易就打开了,箱盖移开,她就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一个百宝箱。 箱子里的一应物件都是木头做的,工艺却十分轻巧,木头雕出来的小动物栩栩如生,由小木棍建造而成的一座小亭子小巧精细,甚至还有一个颇为复杂的鲁班锁。 这让徐讷讷对那位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程将军刮目相看,没想到竟是一位粗中有细的人物。 她饶有兴致地继续往下翻,作为一个现代人,还从来没有这般直观认识到古人的智慧,把木头都玩出花来了。 床上的卫湛忍了又忍,只是听她一声声压低的惊呼,似是看见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到底耐不住,悄悄翻过身来看她。入目是她满脸惊喜又雀跃的表情,圆溜溜的眼睛里如星辰闪烁,又像是水光流过,浸出一汪清凌凌的冷泉。 他心里蓦地一软,歪头看她一件一件从木箱里掏东西,小玩具摆了大半桌。 徐讷讷注意到他的视线,从玩具中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他:“这些都是给我的是不是?” 卫湛挑眉:“谁给你的?” “程将军给我的,他说你托他做的。”徐讷讷喜滋滋地把玩着一个兔子木偶,兔子的耳朵和尾巴还能动,点一下,那耳朵就直直地竖起来,特别可爱。 卫湛“啊”了一声,故意道:“那是我给我乖乖女准备的。” 徐讷讷充耳不闻,继续玩另一个燕子木偶,木偶上有几根细绳,轻扯之后燕子的翅膀就会扇动,仿佛要飞起来一样。 “好可爱,没想到程将军居然这么有童心。”徐讷讷感叹,小心将玩过的东西又放回到木箱之中。 卫湛语气突然消沉:“你真的不管我了?” 徐讷讷啼笑皆非:“我怎么就不管你了?” “那些玩具有我好玩?”卫湛斜眼瞥她,“你先前要看书就算了,现在只玩玩具,却不来理我。”他的手紧紧抓着被子边缘,身子里却有一种爆裂的想要毁灭的欲望,妄图冲破躯体,喷薄而出。 尽管如此,他面上表情甚至是平静和缓的,只有眼底黑沉得看不清的眸光泄露了一丝情绪。 这种感觉称不上痛苦,却让人挣扎着,想要突破禁锢与牢笼。 得到她,或者毁了她。 桌边的徐讷讷对此浑然不觉,仍旧兴致勃勃地摆弄燕子木偶。营帐外忽有人禀道:“徐先生,水已经烧好了,要送进来吗?” 徐讷讷走到帐外,亲自将两木桶水提进营帐,她力气不大,就算是一桶一桶提也颇觉吃力,提到桌边就卸了力气。 卫湛愣住:“这是?” “给你擦身啊,不是说出汗了吗?”徐讷讷试了试水温,兵士乖觉,没有烧滚烫的热汤,这水温最适合擦身洗浴。因已经是夏初,营地周围正好有条河,是溧水的上游,平日里那些人多去河里洗一下就是了,卫湛金贵些,有人给他提水,但还没有人像这般小心试探水温。 在军营里的汉子活得都很糙,卫湛来了半个月,身上那股飘渺出尘的仙气就去了一半,如今看到徐讷讷这般小心,恍惚间感觉自己仍在卫王宫。 方才那股喷薄的想要毁灭的欲望霎时消减大半,余下的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需求,是目前的他无法消解的。胡思乱想之时,他的眼神略显迷茫,徐讷讷刚舀了一盆水出来,回身一看就觉得这人表情不太对劲。 她将毛巾放入水中浸湿又拧干,走到床边,正琢磨着从何处下手,就听卫湛道:“给我擦擦脸。” 她依言动作,动作间轻柔舒缓,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满目珍重又心疼。 “想擦下脖子。”他不自觉低了声音,“还想擦……” 徐讷讷将毛巾放进盆里,转身就要掀他被子,却被卫湛眼疾手快地挡住,被子牢牢地盖在他腰腹之处。 “怎么了?不想擦身了?” 卫湛脸上黑红交错,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擦身,就擦上面就是,作何要掀我被子?” 徐讷讷瞥他:“难道被子底下还有见不得人的?再说了,不是说身上出汗了吗?我看你上边没什么汗,倒是被子捂着的能捂出汗来,我告诉你,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你好好掂量。” 不得不说,这话十分具有诱惑力,卫湛果真迟疑了一瞬,但越迟疑,心头羞耻感越重,他良心挣扎了几下,自暴自弃地泄了气:“算了,以后总有机会的。” 原先那股萌生于心底的欲望彻底消散于无形,他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奈何被子底下那一团鼓鼓囊囊的物件却不答应,仍然气势汹汹地叫嚣着,烧得他脖子上全都是汗。 徐讷讷也不忍再逗弄,伸手给他擦汗,但瞧着卫湛这么一副任人欺负又不好反抗的模样,她定力不足,一边擦一边忍不住,想着这人如今浑身无力,此时不欺负更待何时? 心思一转,她伸出手,在他脖颈处的喉结上轻轻摸了一下,触感稍纵即逝,分明感觉到身下的人猛地一颤。 卫湛眸色瞬间转深,原本已有偃旗息鼓之势的东西立马又直直地杵起来,心头似有火燎。 “你逼我的。”他在心里对徐讷讷说了一句,徐讷讷毫无所觉。 不过须臾之间,两人的位置换了一换,中间隔了一床薄被。卫湛的呼吸喷洒在徐讷讷的脸侧,她觉得自己脸上肯定红了,烫得她无法思考,声音都几乎发不出来:“干、干嘛?” “不干。”卫湛肃着脸,只是满面薄红削弱了严肃之色,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放心,我不干。我就只是蹭一蹭,隔着被子。你别喊,喊也行,要小声一点,别被人听见了。” 徐讷讷觉得脑袋里有一团火,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理智无法替她拒绝,思想就此沉沦。 后来她就只能无意识地小声哼哼,在意识里看到漫天星光与河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lusi只是一条咸鱼小可爱投的地雷=v= 谢谢alusi只是一条咸鱼和索隆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三章 深夜烛火摇曳, 映在营帐上的影子亲密朦胧, 徐讷讷从一片光怪陆离里醒过来, 双眼懵懂无神, 耳边却先一步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会儿,声音隐去, 旁边人翻了个身,抬手一挥,烛火灭了。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身旁那人却还坐着依靠在床头,一只手在她发顶轻抚,动作间倒是规矩, 并未逾越。 “怎么就醒了?”摸着她发丝的手停下, 换了方向摸上她的额头,卫湛弯腰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温声软语, “我刚灭烛,怎么就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营帐里虽灭了烛火,但营帐外的火把彻夜长明, 在加上澄澈明亮的月光,营帐里没挂床帐,徐讷讷也能看得清两分。她动了动脑袋,挣扎着将自己上半身趴到他大腿上去, 然后才闭着眼睛道:“我腰酸。” 卫湛闷笑一声,伸手在她腰侧揉了起来,还灌了一点内力,让她四肢八骸都觉得涌入热流,通畅淋漓,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又发觉比起腰酸,嗓子的问题倒是更严重些。 卫湛面上神情餍足,一只手轻柔地给她揉腰,另一只手伸向床边,执起旁边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因徐讷讷不爱饮茶,他营帐里备的都是白水。 “怎么这么没用?”他一只手穿过她腰后,将人从被子里□□放到自己肩头,捧着茶杯喂她喝水,“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徐讷讷漂亮的眸子里像是浸了一层春水,柔波轻荡,软软瞪他一眼,却像是春风里裹挟着细雨,细雨中还有飘落的花瓣,潋滟旖旎自不必多提。 她身上只着一件素白里衣,轻薄丝滑,动作间衣领松开些许,露出小半个肩头,肩头上还有未消去的红痕,红红的一片,像是雨后初绽的海棠,令人迷醉。 卫湛瞧得眸光一黯,咳了两声,颇有正人君子之风地将她肩头衣裳拉好,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小声哄她睡觉:“累了这许久,该睡了。” 徐讷讷控诉:“禽兽。” 卫湛意有所指:“如何就禽兽了?我做什么了?”他的手指在她肩头滑过,指腹下是丝滑昂贵的面料,却让他觉得不如面料下肌肤触感的万分之一好。 怪道有个词叫做食髓知味。 他如今就像是刚享用过盛宴,腹内却只有略微温饱,迫不及待地渴望着下一次。只是瞧着旁边这人柔弱的模样,短期内怕是没下一次了。 他心内有些怅惘,低低叹了一声,心道我禽兽的模样你还没真正见过呢。 营帐里透进些许微光,能隐隐约约瞧见人影轮廓,徐讷讷睁着眼睛不舍得睡去,看着卫湛半边侧影在柔光下如同加了滤镜,想像着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会脸红吗? 起了好奇心,她的手就闲不住了,伸手就向他侧脸摸去。卫湛察觉到她的动作,还向下侧身,将自己的脸贴向她的掌心。 “好烫,你是不是在脸红?”徐讷讷歪头问他,带着沙哑的嗓音在夜色里更显迷人。 卫湛不动声色地用内力给自己降了下温,只是心头似有火燎,降温一时半会的看不到效果。他有些挫败地低下头去蹭她侧脸,夏天的徐讷讷身上凉丝丝的,抱着极为舒服。 他蹭了一会,就发觉相贴的肌肤温度逐渐攀升,这下没降温,倒是两人一块升了温。 “我想睡了。” 卫湛道:“你睡吧。” “你这样我睡不着。”徐讷讷伸手抵住他的脸,在他厚如城墙的脸皮上掐了一把,“你快点起开。” 卫湛定定地瞧她:“你知道为何你睡着后我却没睡吗?” 徐讷讷沉默了一下,猜测:“因为你还在回味。” 卫湛摇头,一本正经道:“因为你睡着了还抱着我哼哼,哼哼就算了,还一个劲地往我怀里钻,不让你钻你还生气,贴着我的脸就蹭。你扰得我怎么都睡不着,如今却想抛下我就睡了?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徐讷讷对他的指控半个字都不信,冷眼瞧着他在那编,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才出言道:“你胡说,我睡相乖得很,你若是嫌弃我,我就去打地铺了。” 卫湛闷笑,抱着她滚了半圈,连声道:“不嫌弃,怎么会嫌弃,求之不得呢,以后也睡我床上好不好?” 奈何徐讷讷脑子十分清醒,冷静应答:“不好,我是军师,怎么能和主帅一帐?叫底下人看笑话。” 没能把人哄到,卫湛失望地叹了一声,手掌扶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摸了摸,低声道:“睡吧,明日再歇一日,我就得起来了。”他的手在她背上有规律地轻拍,没多久,就传出了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卫湛却觉得满心都是涨的,怎么也不舍得睡过去,如今都应是病中福利,往后还有没有这等好日子还得另说。更不要说军营中耳目众多,他也不敢太过亲昵,怕给徐讷讷引来危险。 他一夜未睡,直至天明时分,军营里已经开始早间操练时才闭上眼睛。不过那些兵士都知晓王世子如今正在病中,最好多休息,操练的地方离主帐较远,传到营帐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卫湛睡着前还记得一只手掌盖在徐讷讷耳朵上,因而早间徐讷讷是被压醒的,而不是被吵醒的。她迷迷瞪瞪坐起身来,一听外边喊着口号的声音,就知道军营日常已经开始。 她赶紧穿好衣裳洗漱好,先出门找军医过来给卫湛诊脉,军医只瞧了下卫湛的脸色就点头道:“世子已经无碍,力气今日便可如常。” 徐讷讷心道这人昨夜力气就恢复了,应当是没什么大事。 军医又转头看了一眼,面露关怀:“倒是徐先生熬了一夜,眼底似有青黑,是否要那伙头兵熬一锅补汤?” 徐讷讷淡淡看他,面不改色道:“我无碍,只是没歇息好罢了。”凭什么昨夜两人一道做的事,卫湛被军医看一眼就断定身子大好,而她却被说要喝补药? 明明她昨夜躺着都没动,隔着被子被弄了一遭,虽说手酸腰酸,可到底没真上手,怎么就体虚了呢? 等军医出了营帐,她的脸上就止不住地漫上红晕,像是染了满面的胭脂。 床上的人睡熟了,又或许是故意不醒,徐讷讷看了两眼,出去找吃的。累了一夜,当真体虚。 因前几日的刺杀事件,军营里增加了巡防力量,徐讷讷从主帐走到煮饭的大帐的一路上就碰到了三队巡逻队,巡逻队遇见她都会恭敬喊一声“徐先生”,待她走过去后,众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讷讷对他们的眼神毫无所觉,但能感觉到不知何时众人视线里就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纳闷地提着食盒折返,迎面碰上程将军。 程将军倒是一如既往的憨厚,乐呵呵问:“徐先生,世子可是醒了?” 徐讷讷道:“还未,不过军医说已无大碍,今日就可恢复。” “那就好那就好。”程将军连连点头,又小声问,“那昨日世子可有说我那木箱子如何?可称他的心意?” 徐讷讷心想那木箱子的玩意儿应该是给我的,我满意了也就代表卫湛满意了,因而理直气壮地点了头:“满意的很,程将军委实手巧。” “算不得什么,我祖上是木匠,这东西是做惯了的。”程将军摆摆手,视线一转,忽看到了徐讷讷脖子侧边一块印记,立时想起来道,“这夏天来了,山里蚊虫最多,徐先生可去军医那儿取两个药包,或涂点药,只是那药味难闻,蚊虫受不住,人也不爱闻。” 徐讷讷谢过他好意提醒,两人错身而过时,她心里微微一跳,觉得自己怕是忽略了什么,脚下速度立时加快,几乎是跑着进了营帐。将食盒随便往桌上一放,她便在各处乱寻镜子,但卫湛营帐中没有此物。 她便对着水盆去照,只见头发簪得整整齐齐,面上干干净净,旁的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她暂时按下狐疑,直接走到床边去骚扰卫湛。 卫湛补了约有一个时辰的觉,早听见她在营帐里乱翻,这会见她终于凑到床边来,还没等她说话就率先睁开了眼睛,乌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未语先笑开:“我就说,你扰我睡觉。” 徐讷讷拍着他脸道:“你明明早醒了。” “是你进帐的声音将我吵醒了。”卫湛懒懒打了个哈欠,话音里还有未退散的睡意,带出一点朦胧来,“刚刚在翻什么?” “我找镜子呢,你快起来给我看看,我总觉得他们今日瞧我的眼神不对。”徐讷讷因有军师的名头,又因一直刻意板着脸,在卫湛有意无意的纵容之下,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那些兵士前几日都不敢和她多说话,一方面是因为这位军师整日板着脸,木着一双死鱼眼,看着就不太容易接近,另一方面则是他们一想跟军师搭话,王世子冷飕飕的视线就会瞥过来,把人冻成冰碴。 这般下来,倒没人敢触霉头,因而今早那几列巡逻队的眼神就显得格外不同。 徐讷讷惴惴不安,一时间想起昨夜的种种旖旎,羞涩之意尽数退却,只余满腔羞耻,只怕她昨夜没忍住,声音叫得大了些,再不敢回忆。 卫湛坐起来,视线正对上她的脖子,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颈侧,略皱了眉头:“是我的错,太用力了,待会涂点玉雪膏,应该很快就能消。” 徐讷讷闻言只觉惊悚,捂着颈侧不敢动,哭丧着脸道:“都怪你,今日都被人瞧见了!” 卫湛薄唇微勾,又迅速放平,宽慰道:“没事,山里蚊虫多,就说是被虫子咬了,正好叫军医给你调点药膏,熏一熏蚊虫,省得之后被咬。” 他说着,又不自觉靠近,在那块红印记处轻轻亲了一口,像是抚慰一般,温柔抹平她心中忧虑:“没事啊,待会让卫丙去弄药,你就在帐子里照顾我,今日不必见人,这样好不好?” 徐讷讷细细回想那些兵士的眼神,总觉得不止于此。 “他们的眼神太奇怪了,是不是昨夜听见了什么?”她蹙着眉头,不敢细想这个可能性,委实丢人! 一说到昨夜,卫湛呼吸一窒,想要笑,但看她一脸担忧,又不好明目张胆笑出声来,只能手握拳状抵在唇边,嘴角略勾了一勾,在她低头的时候,笑意便漫上眼角眉梢。 “你怕什么?”他道,“昨夜就算听见响动,那也是应该听见我的声音。你当时声音那么小,跟奶猫一样,只会哼哼,除了我谁还能听见?倒是我喘气的声音大一点,总归与你无关。” 徐讷讷迷茫地抬头看他,总觉得他说的有哪里不对,又一时半会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谁能想到,昨天那章被锁不是因为最后一段意识流,而是因为前面一段“想擦身”[点烟~] 你们还嫌弃我的意识流,哼╭(╯^╰)╮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奥利利两位小可爱投的雷=v=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陈佳佳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四章 伏牛山的战事最终止于周国退后三十里, 霍大将军到底还是顾念霍勉这个小儿子, 虽没松口卫湛要的两座城池, 但为表诚意还是让出了周军在伏牛山的大半驻地。自此, 卫国便拥有了伏牛山脉整个东南区域,算是大胜而归。 自那夜徐讷讷睡在卫湛帐中以后,营中便起了些流言, 只是碍于卫湛威严,流言传得不广。卫湛敲打了两次,说的人少了,但心里怎么想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为此徐讷讷很是忧心忡忡,加之夏日暑热,食欲不振, 竟然瘦了许多, 小巧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更添几分柔弱。卫湛掐着她的脸很是不满:“你怕什么?为了这么点事就闹绝食?瘦得都捏不出肉了。” 徐讷讷有苦说不出,她这具身体怕冷又怕热, 虽说山间有树荫遮蔽, 颇为凉快,但她夜间躺着时总觉得背上生刺,热烘烘的, 辗转反侧不能安眠。没睡好加上没吃好,她怎么可能不瘦。 卫湛犹记得她初入卫宫时的模样,那时也挺瘦,但是很好养活, 曾经连着三日吃的都是土豆,一句怨言都没有。他这么说了出来,徐讷讷感叹道:“难怪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来那时候在你眼里我这么好。” 卫湛被她逗笑,反问回去:“难道我那时候在你眼里不好?” 这是要追忆往昔了,徐讷讷作回忆状,与他道:“那时候宫人们私底下还说我挑食呢,说不得还跟你禀报过,只是你都不记得。” 卫湛也回忆,竟真从脑海里翻出了点模模糊糊的记忆,眼前这人除了土豆,对其他的菜却是极挑剔的,据闻不吃煮白菜、炒青菜,冬瓜和南瓜也是深恶痛绝。引得那时候的卫湛都想亲自端着盘她不爱吃的大杂烩往她嘴里灌。 后来放在了心上,便每每都记得她爱吃什么,不爱吃的就从不上桌。一晃这么多日子过去,卫湛发觉自己饮食都差点被她带偏,炕土豆能吃上三天都不腻。 “我记得的。”他伸出一根手指,从她唇角划过,揩去那一丁点酱,“你还没说,那时候我在你心里什么样?” “嗨呀,那时候我就想这位王世子风姿卓越,当真举世无双。” 卫湛轻易戳破她的谎话:“胡说,你那时候怕我得很,都不敢正视瞧我。” 徐讷讷弯眉浅笑:“世子,该喝药了。”这一句关心之语被她生生道出了潘金莲说“大郎该喝药了”时的口气,卫湛脊背一寒,垂了眉眼。 瞧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徐讷讷差点笑出声来,端过已经凉了的药碗,说风凉话道:“谁叫世子放着帐内的浴桶不用,非得去河里洗浴,病了也是活该。” 卫湛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一脸抗拒,只道:“又不是什么大病,我都不咳嗽了,不用喝药。” 徐讷讷一脸正直:“不行,我每日喝补药时你都要凑上来喝两口,怎么这治病的良药就入不得口?” 她如今每日还得喝药,只是药材量减了些,药味也淡了许多,倒没有先前那般难以下咽,喝习惯了就与每日要吃饭一样自然,但卫湛每每都要喝那么两口,以此表达与她共苦之心。 但如今轮到他要喝药了,每日却得由她哄上许久。 卫湛肃着脸,乍一看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军情大事,谁能知道他满心在想如何能躲过喝药。 “快喝,我跟你说,我要不耐烦了。” 卫湛幽幽道:“你如今就嫌我烦了?世间女儿多薄幸啊。” 徐讷讷真不知道他哪里有那么多歪话能说,无奈之下也只能学他从前那样,先喝上一口,哄他道:“我都喝了,你怎么能不喝?你要是不喝,我就全喝了,总不能让军医煮的药白费。” 卫湛眉尖蹙起,伸手就把药碗端过来一饮而尽,只是眉头却是没松开,肃着脸训她:“是药三分毒你没听说过?我不喝你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就知道我会心疼你,是不是?” 徐讷讷仰头凑在他唇角,亲了一口再探出舌尖将他唇边的药渍舔掉,眯着眼笑:“甜吗?” 卫湛:“……甜。” “那不许不喝药,喝了药才有甜头。”徐讷讷收了碗,端出去寻军医,只剩卫湛一个人坐在营帐里,舌头抵着后槽牙,只觉满口都是甜津津的。 他表情温柔,在外头等了许久的卫甲瞅着空进来,一看他表情就松了口气,忙呈上信道:“从卫都传来的。” 卫湛打开看了看,是卫王的信,命他仗打完了就赶紧回去,说是王后日日在念叨阿言。 他凉凉地将信纸揉成团丢在一旁,自言自语道:“哪里仗打完了?这边周军压境,那边陈国还虎视眈眈,还得好些日子呢。” 下一张信纸上就是些正事了,比如说卫王宫中又有几个幕僚受不住走了,外祖孟家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拔出萝卜带出泥处理了一批朝臣,再有梁国竟有和亲之意,想以此向卫国求援。 梁国与卫国之间隔了一个陈国,先前的邦交并不亲密,但如今有了共同的敌人,怎么说也该同仇敌忾。卫湛冷笑一声,求援就求援,还得搭上他是怎么回事? 这张信纸又被揉了扔在一旁,最后一张信纸上,卫王写道:“孤就知晓你会扔了前两页,特在此页再提醒你一遍,快些将徐慎言送回卫宫,不然你就给孤去娶那位梁国王姬。” 信纸最后加盖了卫王的私章,卫湛斟酌了下,到底不好再揉,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信纸折了跟那两个纸团丢在一处,问卫甲:“那梁国王姬是怎么回事?” 这事在卫都朝上已经议过一遍,半数朝臣都是同意的,毕竟如今正逢诸国乱世,眼看周国势弱,龙椅上的幼帝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不好说,朝臣们也不免做一做统一诸国的梦。 这梦做了就不想醒,醒了就想着好好谋划一番,如今这世道,结盟是最为直接便宜之法。 卫甲早收到了从卫都暗线传来的消息,立马回道:“梁国是想将那位在周国为质的王姬送到卫国来,听说那位王姬貌美聪慧,出生时就被批有凤命。” 卫湛嗤笑一声:“既送去了周国为质,又如何能来卫国和亲?还有批有凤命这种私密事竟还能传出来?梁国也真是不讲究。” 卫甲嘿嘿笑:“都是传言,传言而已,哪晓得内里是真是假。不过若是赵太后准允,将那位梁国王姬放回去也不是不行。且看周国如何行事了。” 卫湛不以为意,但想着刚刚出门的徐讷讷,心里一突,连忙低声叮嘱:“这事你给我把嘴巴闭严实点,不许透出风声来。” 卫甲忙闭上嘴,以示自己绝对不乱说。 然而,越想捂住的秘密越是容易暴露。卫甲和卫湛说了一会话,程将军就求见,请卫湛去议事的大营帐里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周军驻地不是那么好接管的,总得防一手。 程将军催的急,卫湛随手将几个纸团往桌屉里一扫,料想徐讷讷作为军师应该也要去大营帐议事,暂时不会回来翻东西。 只是徐讷讷去军医那转了一圈,军医正在研究药材,苦着脸说自己还缺珍珠粉,最好是上好的东海大珍珠研磨而成的粉末。 徐讷讷一想,她正好有一颗,一直放在荷包内,只不过那荷包好像丢在了卫湛的营帐内,得回去找一找。 她折返回去卫湛的主帐,恰好和来传信的兵士错开,没来得及去大营帐。在床榻箱笼等处都翻了一遍,没找到荷包,她想起自己前几日伏在桌上读过书,便去翻桌屉,一打开便见两个纸团和一张折起来的信纸。 若在往常,她为了避嫌也不会翻卫湛的东西,只是不巧的是她不小心将桌上的茶水打翻,水滴在那折起来的信纸上。怕将信纸弄坏,她赶紧将纸展开,平摊在桌面上吹。 幸好只是沾了两滴水,没污了字迹,但她匆匆一瞥就将信纸内容看了个大概。然后细一想,原书中确实有这么一段剧情,梁国有意与卫国结盟,特送名满天下的梁国王姬梁玥至卫都,以表结盟诚心。 原书里的卫湛野心勃勃,彼时正需要一个盟友,对于梁国的示好颇为满意,正待顺水推舟就娶了梁玥算了,但是赵世子对梁玥用情至深。卫湛心思一转,立马顺水推舟将梁玥带在身边,然后顺理成章在卫赵两方的战场上将梁玥作为条件,迫得赵世子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两座城池。 《诸国》作为一本权谋文,作者权谋写的不行,对于风花雪月、人间至爱倒有几分心得。这种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都能记载史册了。如果分为赵、卫两方来写,赵世子就是痴情男主人设,爱美人不爱江山,也可说是宅心仁厚,卫世子就是心思狡诈,心狠手辣,连个弱女子都能利用的反派男二人设。 由此可见,卫湛此人确实表里不一得很,心黑得都要滴墨了。 但此时徐讷讷偶然瞧见这封密信,倒没因卫王信中的威胁而生气,而是想起来,原书那段剧情可是至少在两年后啊。 如今这剧情是怎么回事?跟火箭一样的速度往前蹿。她忐忑不安地想,照这个速度,一年就可以走完全书的剧情了,两年后的下一个剧情点是什么来着? 似乎是幼帝突染疫病,周王都戒严,赵太后送出密信给周讷,命她速速回周,彼时周讷不太想回,她已见到了自由,但是被属于周国皇帝才有的隐卫给强行带走了,只是在路上遭遇截杀,生死不明。 当然,书中的她没死,只是在外流亡了两年之后又回到了这个诸国大舞台,而中间两年全然空白,书中并没有写。 徐讷讷倒抽一口凉气,好不容易在权谋文里混出甜文一条生路,剧情这个杀千刀的捣什么乱! 作者有话要说:卫湛:书里的我的心是黑的,那是因为里头装的全都是墨水。 谢谢北兮、绾绾还有昵称显示空白的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五章 在大营帐和程将军以及几位下属议完事, 卫湛长舒一口气, 总算能和徐讷讷一起回卫王宫了。夏日天黑得晚, 这会夕阳还挂在对面山头, 他难得起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徐讷讷今日没去议事,他皱了下眉头,怎么回事? 他赶紧回了主帐, 一掀帘子就发现她正伏案写东西,夕阳金色的光顺着他掀开的帘子铺在她的脚下,像是铺上了一层地毯,指引着他走过去。 “在写什么?”他加重脚步声,免得吓到正专心的徐讷讷。 徐讷讷闻言头也没抬,只是用左手点了点旁边, 语气淡淡问:“那梁国王姬是怎么回事?” 趁着卫湛去议事了, 她特地找了卫甲来问,才知道这人居然做贼心虚,不许人向她透露这回事。 卫湛脚步一顿, 拖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 面不改色道:“我正要和你说呢,那梁国真是痴心妄想、癞□□想吃天鹅肉,居然肖想我。你放心, 我的全身上下,包括一根头发丝都是你的。” 徐讷讷终于抬头看他,颇觉一言难尽:“人家梁国王姬是上过《诸国美人谱》的,如今还是上头的第一美人。” 卫湛挑眉, 漫不经心地笑:“在我眼里,只有你是第一,不,你是唯一。” “行了。”徐讷讷摆手,阻止他再说土味情话,“我听闻那梁国王姬目前应还在周国,不过有消息传来,赵国世子对她一见钟情,或许赵世子会想娶她。这事你查清楚,最好给君上写封信说一声。” 卫湛讶异,这事他都不知道,他的眼线暗桩可是遍布诸国,赵柯身边自然也有,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毕竟梁国王姬在周国为质,赵柯远在赵国,这两人何时见过? 不过他转而想到了《诸国美人谱》,梁国王姬能上美人谱,赵柯必然是见过的。既有第一美人的称号,那就证明梁国王姬极合赵柯眼缘。 想明白之后,他松了口气,颇为真心实意道:“他们挺般配的。”都让他挺讨厌的。 徐讷讷提醒:“还是要查实一下,梁国如今正寻盟友,若和赵国结盟,也是个强力对手。” 卫湛点了点头,又问:“听说我要娶梁国王姬,你方才是不是吃醋了?这样吧,不如你早些嫁了我,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 这种求婚之语他已经在腹内说了多次,每回想瞅着空一鼓作气说出口时,却总是有种种顾虑,今日正好有梁国王姬这一事,让他像是开玩笑般说出了口。 但话一出口,他心就不争气地跳了起来,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稳。 若是徐讷讷拒绝了该怎么办?不对,她凭什么拒绝,他整个人都是她的了,难道她还想走不成?但是凡事总有万一啊,要是徐讷讷还想着周国可怎么办? 他正满心惶然,就听徐讷讷道:“嫁给你只做世子夫人,我回去可就能继承皇位了。” 她故意用手撑着脸,看着卫湛的脸色明明灭灭,青黑一片,颇得趣味。 “你想都别想!” 徐讷讷隔着桌子摸摸他的头发顺毛给颗糖:“骗你的,我回不去啦,往后可能都得赖着你了。” 从地狱到人间不过如是,卫湛只觉在暑热里正好有一捧凉水兜头浇来,消去薄汗、洗净尘土,让他四肢八骸酣畅淋漓。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徐讷讷答应嫁给他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甚至没有做好准备,原先想的都是徐讷讷如果不答应该怎么办,却从未想过若她答应之后,这事该怎么做。 “那我们下个月就成亲好不好?”他琢磨着道,“我们立马启程回王都,再准备准备,下月底就能弄好成亲事宜。” “你这是怕我跑了呀?”徐讷讷眉眼弯弯,心情靓丽,她喜欢卫湛,卫湛也喜欢她,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如今剧情如脱缰野马,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到至少不留遗憾。 卫湛低头,忍不住笑开,过了会儿他站起身来弯下腰,隔着桌子亲吻徐讷讷,唇上温软,心里熨帖,就像泡在一池春水里,水波轻漾,软得他心都要化了。 夕阳落下山头,外边兵士嘈杂出声,凉风掀起门帘的一角,给热如熏笼的帐子里送了些凉意。 “先去吃饭吧。”良久,卫湛才离开,唇上布了一层水光,再看对面仰着头的徐讷讷,她还微微低喘,眼尾泛红,桃面樱唇,容颜姝丽无双。 这模样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卫湛暗戳戳地想,赵柯眼睛肯定瞎了。 “我想吃你下的面。”徐讷讷趴在桌上,神情慵懒地提了要求。 卫湛有一瞬间是想歪了的,回过神来就自我谴责了一番,转身去伙房准备煮面。 一身矜贵的王世子就算站在大铁锅前,沾染了满身茶米油盐的烟火气,那也如天上谪仙,仿佛在炼药普度众生。一瓢水浇了下锅,卫湛转头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伙头兵答:“世子,接下来要和面。” “和面?”卫湛看着盆里的面团陷入沉思,不对,刚刚徐讷讷是真的生气了吧?不然的话,为何把他打发过来干这种事? 小姑娘生气也这么可爱,不就是和面嘛,就依她所言。 卫湛信心满满地开始折腾那一个面团,旁边的伙头兵看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给人使眼色,接收到眼神的小兵立马赶去主帐,向站在门外当门神的卫丙道:“大人,世子在伙房和面。” 卫丙见怪不怪,转身向营帐内说了一句:“徐先生,世子在和面。” 正专心致志想剧情的徐讷讷:?不就下碗面而已,还得让人来汇报每一个步骤? 她“哦”了一声,继续想,原书中卫湛在两年之后用梁玥逼退赵军,抢了周国两座城池,效果不错,但手段不甚光彩,引得诸国怨气横生,卫国信誉直转而下,在家国大义上不免输了赵国一乘。 若卫湛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乱世枭雄还好,可他前期因那张脸,树立的都是光风霁月、不与尔等一般见识的超然形象,突然做了这么一件颠覆形象的事,反噬也就格外大。 但是,卫湛为何要那般孤注一掷呢? 此刻徐讷讷就是在想这个关键剧情点,如果能避开“把和亲而来的未婚妻送到阵前逼退敌军”这种超毒手段,卫国之后应该不会陷入书中那种无法转圜的境地,卫湛也不会一黑到底、输给赵柯。 她想了许久,突然想起来,书中对前线战场着墨较多,让她也一时没想到别处去,但总是提过那么一两笔的。似乎在卫湛征战之时,远在卫都的卫王遭遇刺杀,卫王后受到了此事和孟家的双重刺激,疯病发作之后无人能安抚,自残垂死。 卫湛在战场后听得这一消息,不免受到刺激,行事便有些不管不顾起来,满心都是要早日回卫都,不耐烦赵柯的纠缠,干脆就使了这一毒计,原先只打算让赵军别再纠缠。让出两座城池却是赵柯自己的决定,而卫湛却因这一事名声急转直下。 世人都说他不孝不义,在卫王和卫王后性命垂危之时,还拿着未婚妻的性命胁迫赵国让出了两座城,当真是烂了心肺了。 徐讷讷垂下眸,认真在纸上记下这一事,是时候回卫都了,卫王和王后都是很好的人,卫王虽对她的身份有些迟疑,却从未起过加害之心,卫王后更是一个单纯到骨子里的人。 他们不该有这般凄惨的结局,卫湛也不能性情大变、一黑到底。 刚从令人唏嘘感叹的剧情里回过神来,徐讷讷长叹一声,外边的卫丙突然道:“徐先生,世子还在和面。” 徐讷讷:“怎么还没和完?” 卫丙看向来通风报信的小兵,小兵苦着脸道:“世子已经和坏了三个面团了。” 卫丙一板一眼地转述,徐讷讷:“……” 她还以为伙食营里应该有和好的面,卫湛直接下水煮就行了,这倒是她考虑不周了。她起身出门,看那小兵还是一脸苦相,也不忍他为难,便道:“我去看看。” 小兵如释重负,连忙领着人过去。最近军营里一直在传言,王世子和徐先生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们虽不耻两个男人苟合,但偏偏王世子和徐先生都生得太好看了,叫人难以用恶言相向。 小兵不合时宜地想,就算是两个男人,王世子和徐先生看起来也极为登对呢,且王世子很听徐先生的话,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徐讷讷走到伙房时就看见营帐上方滚滚黑烟,底下一片兵荒马乱。 “世子,您让开些,让小的来烧火吧?” “不必,我来就好,你们出去,这么多人碍手碍脚的。” 徐讷讷:讲道理,这些人里就数你最碍手碍脚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浓烟滚滚的营帐,未开口就呛得嗓子疼,咳了一通。 “世、世子,您这是?” 浓烟散开了些,徐讷讷也就看清了正烧着火的卫湛的模样,脸上居然蹭了半脸灰,抬眼时眼底皆是茫然。然后她就欣赏了一番快速变脸,卫湛猛地眨了下眼,满目茫然皆退散而去,镇定地站起身来,淡淡笑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饿了?再等一下,面马上就好。” 要不是看他脸上那脏灰,眼前这人还能称一句不慌不忙,临危不乱。 徐讷讷无言以对:“还是我来吧。” 卫湛咳了一声,一看伙房被自己折腾得没个样,颇有些心虚,但怎么也不能让徐讷讷看了笑话,强撑着道:“没事,我很快就好了,你在外头等一等,用卤牛肉做浇头吧?煮的小青菜要不要?” 虽然方才是一派兵荒马乱,但火还是成功地烧起来了。卫湛站在铁锅前,正要问先前那伙头兵接下来该做什么,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徐讷讷已经熟练地在案板上切青菜了。 “那我来煮面了。”他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刚要伸手去拿好不容易擀出来的面条,就被徐讷讷一眼瞪了回去:“不行,我来做。” 伙房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浓烟散去,满身却还是烟火气息,和着外边嘈杂的人声,山间清脆的鸟鸣,还有奔腾远去的流水溅溅,就像是一幅画卷。 接下来的煮面流程由徐讷讷一手包办,卫湛和的面多,她煮了一盆出来,面上浇了一大勺卤牛肉酱,点缀以青葱和小青菜,面汤浓郁喷香,卫湛心内正蠢蠢欲动,这可是徐讷讷下的面,他还从来没吃过呢。 正暗戳戳肖想之时,徐讷讷先盛出了一碗,用筷子挑了一筷送到他嘴边:“我允许你尝第一口。” 卫湛只觉满心滚烫,还未来得及尝味道,就已经咽下了肚。 “好吃吗?” “好吃。” 徐讷讷抿唇莞尔,与他道:“生辰快乐,辛苦了。”她将面碗放在一旁,伸手环住他腰,迅速地抱了一下就分开,微不可闻道:“晚间还有礼物,你要不要?” 卫湛恍然,难怪徐讷讷今日这般好说话,原来是自己的生辰,他自己都忘了。 唉,为何人一年只有一个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昨天的更新,稍后还有一更=v= 我有吃不胖的秘诀——一吃点好的就肚子疼,我真是太难了。 谢谢囧囧爱小可爱投的雷=3= 谢谢北兮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0v0 第六十六章 在知道今日是卫湛的生辰后, 军营里的大老爷们都激动了起来, 本来世子已经流露出不日就要带护卫回卫都的意思, 众人心中难免不舍, 都谋划着搞一次送行晚宴了,谁知正好撞上卫湛的生辰。程将军立时下了决定,今夜要来一次篝火晚会, 既贺生辰,又表饯行。 卫湛坐在帐子里,听见外边众人忙乱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你跟他们说的?” 徐讷讷坐他旁边,闻言瞥他:“难道不是你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吗?”卫湛吃到了她亲手煮的面条之后太过嘚瑟,为了炫耀就和几个关系不错的下属说了, 只是旁边还有人, 然后就这么传出去了。 众人恍然,难怪王世子今日要进伙房做面条呢,世子也太惨了, 这种日子在这深山老林里, 不能像在卫都一样摆宴观舞,也没有美酒佳肴。然后程将军就做主,世子的生辰宴如何能简陋, 必要办得风风光光,叫世子也能面上有光。 卫湛默了一瞬,又不死心地问:“晚间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徐讷讷淡定如斯:“着什么急?等过了这晚会就知晓了。” 外边很快就准备好了篝火,士兵们很少有这种惬意相聚的日子, 众人热情高涨,都不用上面吩咐,自动自发就将酒水菜肴准备得井井有条,伙头兵们还下山买了些鸡鸭猪牛羊肉以备不时之需。 徐讷讷想了下,也过去帮忙了,众人干得热火朝天,也没注意到王世子远离他们,独自去河边洗了个澡。 卫湛尽量避开人群,怀抱着几丝不可与人道的绮念,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这事必须得偷偷摸摸,不然被人瞧见就得告到徐讷讷那里去,毕竟他今日才耍赖不想喝药来着。 洗完刚穿好衣裳,他忽听岸边放哨的卫甲道:“世子,徐先生过来了!” 卫湛迅速恢复以往的淡定,心道幸好刚才没浴发,不然就该穿帮了。 “啊……世子,徐先生又走了。”卫甲颇为遗憾,怎么就没过来抓个正着? 卫湛凉凉瞥他一眼,装作巡视完的模样回到营帐,程将军立马迎了上来道:“世子快入座,肉已经烤上了,底下那群兵蛋子正想着给您敬酒呢。” 以往的王世子虽然身先士卒,常与大家一块训练,但怎么说都是有距离感的,如今好不容易逮着空,众人都想和矜贵的王世子一醉方休,说出去也有面儿。 想当年,老子可是把王世子喝趴下的男人! 卫湛知晓他们的心思,也不拒绝,正好他晚上还想趁酒醉做点什么,有如此正大光明的借口,倒省得徐讷讷指着他的鼻子骂居心叵测。 是他要喝酒的吗?不是,是程将军们硬要灌,他作为世子,怎么能拒绝?不然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好,今晚就不醉不归!” 话是这么说,巡防还是得小心,免得遭了算计。卫湛吩咐下去巡防事宜,就随着程将军走到了中间那簇篝火边,徐讷讷正低着头给烤鸡刷酱料。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更别说糅合了清冷月光和火焰暖光的时候,徐讷讷的侧脸看上去光滑如玉,火光摇摇曳曳,她的脸上适时落了些阴影,清冷与热烈交织,烧出一种独特的妖异之美。 卫湛小心眼地挡在了她前面,不让其他人瞧。 徐讷讷诧异抬头,提醒道:“你挡着我的光了,让开些。” 卫湛蹲下|身,伸手就将把她手里的烤鸡和酱料都拿了过来,垂眼边刷酱边道:“你刚才的手势不对,这样刷才是对的。” 徐讷讷惊讶:“你还会这个啊?”下午那厨房杀手的样,看起来不像啊。 “这有什么,我以前在卫都的时候常跑到山里打猎,打来的猎物都是自己烤的,待会你尝一尝。”卫湛嘴角勾着笑,回忆起十三四岁时鲜衣怒马的模样,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徐讷讷心生羡慕,在脑海里想像了一下卫湛少年时的样子,应该是左牵黄右擎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吧,上马肆意洒然,下马举止有度。 卫湛抬眼就瞧见了她的表情,心里霎时一软,承诺脱口而出:“等卫都秋狝时,我带你去抓兔子。” 徐讷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忙不迭点头:“不准反悔啊,我还想要小狐狸和小鹿。” 秋狝时的一些猎物都是由人工准备的,到时候再投入园中,毕竟贵人们的身体素质差距比较大,得兼而考虑。卫湛想了一下历年卫国秋狝的情况,投放的狐狸比较少,这个得抢,还有黑熊,皮毛和熊掌都不错,到时得在父亲手上抢过来。 别看卫王已到中年,打猎却是一把好手,每年秋狝都会下场,且都会凭实力获得魁首。 卫湛立时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这回决不能在徐讷讷面前输给父亲,不然脸就要丢尽了。 他把烤鸡刷好酱料,架在火上烤,这才在徐讷讷边上坐下,众人不管身份高低,一概席地而坐,显得亲近又热闹。 只是他还没坐热乎,第一轮劝酒的就上来了,程将军一马当先,端着个大瓷碗就上来,跟个土匪似的,嚷嚷道:“世子世子,都说了今晚不醉不休,一定要喝我老程这碗酒啊!” 卫湛推脱不过,被强行敬了一瓷碗的酒。 徐讷讷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当背景板,这项技能她已经练得相当熟练,一般时候都能成功混为背景板。奈何今时不同往日,程将军抢了给世子敬酒的先机,剩下那些人立马一拥而上,开始一口一个“徐先生”。 等人潮好不容易退开些,徐讷讷已经晕了,她不擅饮酒,可以说是一杯倒,如今还能坐着是因为酒里掺了不少水,刚刚人多情况乱,被她逮着空倒掉了不少。 如此作弊之后,她虽没彻底喝醉,但脑袋发昏,眼前一片恍惚,连卫湛趁机摸了一把她的脸都不知道。 “徐先生醉了,我先送她回去歇息。” 卫湛一派光风霁月,正要伸手将人扶起来,刚刚还迷迷茫茫的徐讷讷突然清醒,不满道:“我要吃烤鸡。” “好好好,我来给你切,吃完了就回去歇息?”卫湛耐心轻哄。 徐讷讷眯了眯眼睛,在一片混沌的脑子里思考了下,乖巧地点了头。 一旁的程将军和他的下属在说小话:“你看,世子那样子,架势挺像哄女儿的,还挺像模像样。” 下属凝神看了半晌,提出不同意见:“应当是在哄儿子吧,徐先生倒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只是不争气地红了脸,醉了酒的徐先生看起来和平日里那个清清冷冷的很不一样。 程将军还是坚持己见:“分明是把徐先生当女儿养,上回我做的那一箱子小玩意儿,后面都到徐先生手里去了。”说起这个他就非常感叹,世子口口声声说着要学,可自从徐先生来之后,他影子都不见一个。 “卫湛……哥哥?”徐讷讷脑袋里昏得很,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且说话还格外艰难,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地说,“我想、吃、吃……” 吃什么来着?她有点想不起来。 神思清明的卫湛被她无意识叫出口的称呼哄得心花怒放,手上飞快地切了一盘烤鸡肉,用筷子夹了喂到她嘴边,就像老父亲给女儿喂食一样。 不对,哥哥给妹妹喂食。 卫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年纪轻轻的能当哥哥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当老父亲? 他面上一片淡定,给徐讷讷喂了肉,又夹了两筷菜。徐讷讷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任他喂,他喂什么就吃什么,就算吃到了自己不喜欢的,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委委屈屈地咽下去。 周围众人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时至今日,他们对徐先生的身份早有猜疑,徐先生心地好,也实实在在出过几个主意,免了军营的大笔损失。众人虽觉别扭,但看王世子坦然如清风朗月,自己倒是先羞愧上了。 卫湛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反正过不了几日,他就要带人回卫都了,如今徐讷讷已经答应嫁给他,他已送了信回去,想来收到信的人也该准备起来了。 “还要吃吗?” “不要,我、吃不、下了。”徐讷讷被酒精侵蚀的大脑越发混沌,摆摆手就打了个酒嗝。 卫湛放下餐盘,拒绝了上来敬酒的各路人马,风度翩翩道:“徐先生醉了,我先扶她回营帐,待会再过来。” “世子一定要过来啊!”“说好不醉不休的!” 卫湛摆摆手,干脆将徐讷讷横抱而起,七拐八拐进了自己的营帐。他先将徐讷讷放在床上,倒了杯水看着她喝完,这才弯着腰循循善诱道:“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呢?” 徐讷讷没听明白,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随后嘻嘻一笑:“我啊。” 卫湛:“……”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这礼物是不是太重了? 他虚伪地笑了下,压低声音问:“把你送给我?太贵重了,我都不好意思收了。” 徐讷讷歪头看他,眼底是全然的天真懵懂:“啊?” 卫湛:“……”总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啊。 “我的礼物呢?”他耐心地继续问,“你放哪儿了?算了,我自己去找找。” 他开始翻箱倒柜,只是将书桌柜子箱子全都翻了一遍,也没找着类似于礼物的东西。 “到底放哪儿了?”卫湛犹不死心,走到床边问徐讷讷。徐讷讷的眼睛很好看,看着就舍不得移开视线,他微微失了神,回过神来就发现唇上一凉。 徐讷讷把手指贴在他唇上,软软糯糯地说话:“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七章 卫湛正要趁着得寸进一进尺, 贴在唇上的手指软绵绵的, 钻进耳朵里的声音甜津津的, 叫人联想到市井上常卖的那种糖花, 舔一口就倒了牙。 他其实只偷偷吃过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忘记那种甜甜的味道,甚至于随着时间飞逝, 那种味道越发刻进了骨子里,让他如今一接触到同类,便被勾起了对那味道的回忆,并且,更甜。 不再满足于亲吻手指,他稍稍向后撤了一下, 因着他半蹲的原因, 得仰头才能凑到徐讷讷的唇角,万分珍惜地落下一个吻。 “唔,烤鸡上是不是有蜂蜜?”他咕哝了一句, 单膝跪在地上, 闭上眼睛,用一个堪称虔诚的姿势再度吻上去。 近到彼此呼吸相闻的距离,徐讷讷看不清他的脸, 本来应该觉得惶恐的,但她却觉得他周身的气味让人安心,她也闭上了眼睛,眼睫轻颤, 交换了一个略带酒气和烤鸡味的吻。 “把你送给我?”卫湛微微低喘了一声,和她确定,“是不是真的?是的话,你就点点头。” 在他视线里,徐讷讷眼神茫然了一瞬,然后像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随后格外缓慢地点了点头,还没等卫湛笑起来就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跟逗他一样。 卫湛脸色黑了些许,轻咬着后槽牙继续问:“摇头什么意思?反悔了?” 徐讷讷眉眼轻垂,显得有几分困恹,她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道:“我困。” “嘶——”卫湛倒吸凉气,让自己冷静一点,脑中飞速闪过“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俗语,后一句颇合他的心意,他看着眼前这道热乎乎的豆腐,心情诡异地平静下来。 该是我的。他心中这般笃定地想着,也就不着急了,还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低声道:“那就睡一会,我还要出去和他们喝酒,待会再回来陪你。” 徐讷讷乖巧地点了头,酒气退去,睡意席卷而来,她躺上床便闭上了眼睛。卫湛给她盖好被子还舍不得走,就坐到一旁看,看她安静的睡颜,不会觉得无聊和厌烦。 “世子,世子?您可不能跑了啊!”程将军的大嗓门在营帐外响起,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时压低声音,捏着嗓子显得非常做作,“世子——徐先生睡了吗——” 卫湛嘴角一抽,满面温情消了一半,看徐讷讷没有被吵醒,他才捏了下眉间,起身出门。 “走吧。”他心情略微烦躁,像是压着什么,亟待撕扯而出,但方才徐讷讷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在他心上下了一道禁制,牢牢将那股不甘都锁住了。 程将军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一看柔弱的徐先生已经睡下了,王世子被空了出来,这下哪还挨得住,大瓷碗都不够,非得拿着酒坛子吹。 卫湛酒量本就浅,靠着内力逼酒作弊也扛不住这般猛灌,最后结束时已经晕乎乎的,被卫甲搀着才能进帐。在走进营帐的一瞬间,他十分清醒地推开卫甲,声线平稳地吩咐:“守在门外,不许人过来。” 卫甲那一瞬间的表情非常复杂,有一种“看着长大的世子真的长大了”的欣慰之感。像以前,世子的床上怎么可能会有别人?那些妄图爬床的女人男人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曾经他还忧心世子何时才能娶上世子夫人,如今才知道,忧心的该是他自己才对。 卫甲抬头看向月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营帐内静谧无声,卫湛安静地完成了洗脸、脱靴、脱衣服、上床等一连串动作,徐讷讷本来睡得无知无觉,但他上床的响动还是让她转醒了一瞬。 “你怎么上我的床?” 卫湛半阖着眼,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揣,带着睡意道:“你看清楚,这是我的床。” 徐讷讷果然睁大眼睛,视线转了一圈,低低地“啊”了一声,赶紧乖巧地闭上,被他说得有一点心虚。 “乖,快睡。”卫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明早起来再与你算,说好的礼物还能赖账了,我告诉你,得算利息的。” 因酒气的渲染,他的嗓音格外低沉嘶哑,说话间,微醺的醉意便顺着他的呼吸溢出来一些,洒在徐讷讷的鼻尖,熏得她又沉醉下去。 两个人相拥而眠,灯花爆了一声,烛火闪了下,彻底灭掉。 守在帐外的卫甲看着陷入黑暗的营帐,有些意外,抱着一丝丝不为人知的好奇心,他故意竖起耳朵听,但是引以为傲的听力告诉他,帐子里只有呼吸声。 所以……都酒后了,居然没乱性?! 卫甲深深地觉得忧虑,或许以前世子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怕不是不行吧? 怀着这一腔对卫国将来的忧思,他继续抬头望月,月亮孤孤单单地挂在天上,就向独自守在帐外的他一样。这种时候,虽寂寞,倒也不难熬。 但是,时至深夜,确切地说,大约是寅时初的时候,帐子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卫甲立时站直身子,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然后——他选择性地聋了。 徐讷讷是被渴醒的,她先前吃完没洗漱就上了床,半夜渴得嗓子冒烟,夏日夜里虽有凉意,但被帐子闷着,还是觉得汗津津的,背上被大掌盖着的地方有些刺痒。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适应了两息之后才勉强看清眼前人模糊的面部轮廓,下颌和脖子描画出凌厉的线条,黑白的世界里却覆上温柔与缱绻。 卫湛躺在外侧,她要下床就喝水必须离开他的怀抱然后跨过他的身体,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试着将他的手臂移开。只是才刚动作,卫湛的声音就想起来:“怎么醒了?” 他的声音犹带睡意,外边却像是裹了一层水流,徐讷讷有点想舔一口,不拘什么,不过得是卫湛身上的。 “我渴。” 卫湛松开手臂,干净利落地下床,去桌边倒了杯水送回到床边,徐讷讷抱着杯子咕噜咕噜喝了,这辈子就没这般渴望过水。若没这杯水,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啃上卫湛的嘴。 在这寂静深夜,卫湛的吸引力呈直线状蹭蹭蹭地上涨。 卫湛怕她呛到,手扶在她背上,看情况随时做好准备给她拍背。不过她虽然喝得急,但到底没有呛到,卫湛的手就那么贴在她的背上没有动作。 “还渴吗?” 徐讷讷摇了摇头,正要扯袖子随便抹一抹嘴边的水迹,卫湛就率先伸出手指,在她唇边轻轻揩了一下,似乎是嫌手揩不干净,他顿了一下,凑到她唇角,将那一丁点水迹抿了干净。 “那睡觉?” “嗯?……嗯。” “不想睡?不睡也行,说好的礼物还没送,这都是我生辰的第二日了,你是不是准备欠账?”卫湛在桌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后就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向床上的徐讷讷。 徐讷讷懵了一瞬,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不禁赧然,垂着头在枕头下翻找。 但在卫湛看来,小姑娘被戳破心思正害羞着,垂下的发丝扫在她白皙光滑的脸蛋一侧,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原来这就叫秀色可餐。 为了照顾小姑娘那点羞涩心思,卫湛转身走到书桌边,翻开一册书,书页中夹了两张纸,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语气间带了几丝迫不及待的炫耀:“白日里忘了和你说,父亲也为我们准备了生辰礼。” 徐讷讷停下翻动的手,因为她原先藏在枕头下的木头小人不见了,大概是睡觉地时候蹭下了床,黑灯瞎火的她又看不太清,一听卫湛说话,就顺口接了下去。 “是什么?”接完话才觉得不对,为什么是“我们”? 卫湛扬了扬手里的纸片,若徐讷讷能夜视,就能看见他眉梢都扬了起来,唇角翘起,面上掩不住的笑意。 “婚书。” 徐讷讷:“……”在很长一段时间又好像不过是须臾,她都无法思考,这两个字承载了太多。 婚书是受官府保护的正式契约,代表了两个人的结合,是像结婚证一样神圣的存在。 她犹豫了下,不知道从何问起,就听卫湛道:“婚书上的你是卫国世家徐家的姑娘,身家清白,秀外慧中……” 这身世当然是杜撰的,但却是由官方光明正大地杜撰,退一万步说,她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但卫湛的信息却都是真的,综合以上,他们如今在卫国法律上已经存在婚姻关系。 徐讷讷还没从身份的迅速转换中反应过来,就看卫湛将那两张纸小心翼翼地夹到书里,念叨道:“回去就收好,决不能丢了。” “唔,那是你的生辰礼,为何说是我们的?”空气里突然漫上紧张,她没话找话,想要抹去那一丝丝即将要漫出来的尴尬。 但尴尬的似乎只有她,卫湛收好书以后,身上气质立时就变了,压迫感从他散开的衣襟处蔓延开来,非常有目的性地奔向床上的徐讷讷,气势汹汹又极具温柔,将她小心翼翼压在床上。 卫湛一步一步走近,低下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道:“因为,今夜应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徐讷讷的呼吸被压迫得越来越轻,最后微不可闻,甚至屏住了呼吸,总觉得呼吸稍重一点,就会引得面前这人兽性大发。 “你说过的,要把你自己送给我。”卫湛俯下|身,“我接受了。” “卫甲在外面,他耳朵尖,待会要小声一点。”他怀抱着一团软豆腐,开始晚宴后的加餐,一边细致耐心地安抚,一边温柔低语地哄慰,“乖,我要进来了。” 徐讷讷只能抱着他哼哼,眼泪模糊视线,香汗淋漓满身。 卫甲孤独地站远了一些,看着寂寞的月亮,想起了两句酸唧唧的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织尤和一条会喊666的咸鱼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八章 卫甲在清晨时分和卫丙换了班, 想了下, 他还是提点了一句:“待会听见什么声音都别觉得奇怪, 嗯……当自己聋了就行。” 卫丙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点了点头没说话。 东边渐亮,晨光熹微,朝霞温柔, 营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卫丙心想,和以前一样,世子起身时都是这般安静的。但随即,起床的声音里夹杂了些其他的声音,像是营帐里还有另一个人。 卫丙先是一愣, 后又反应过来, 昨夜徐先生醉酒,世子送她回来,应该直接送到主帐了。他见怪不怪, 继续面无表情地站在外头, 紧盯着周围异动。 帐子里的声音没持续多久,卫丙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耳朵却又动了动, 帐子里的声音似乎有一点点……不同于往? 他适时想起卫甲的提点,略思索了下就淡定下来,对,他应该是聋了。 帐子里—— 卫湛先醒, 感受到手心里是肌肤嫩滑的触感,活生生被吓醒了。睁开眼睛却失神了好一会儿,他平缓了一下呼吸,转头看去,面上淡然,心里却是激烈的天人交战。 无疑,他昨夜趁着良辰美景狠狠耍了一番流氓,现在想来还回味无穷。但那是昨夜,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如今却委实算不上良辰,天光渐亮,宿醉的士兵们都起来操练了。 他叹了一口气,却毫不犹豫地俯身,先是舔了两口尝尝味道,鲜嫩软绵的豆腐煎了一夜,变得更有味道了,那是一种不能形容的、引人沉迷的味道。 像是原汁原味的豆腐和甜到腻人的柿子糅合交融在一起,清甜软糯,让人欲罢不能。 柿子也不能。 卫湛把人弄醒,抓紧时间喝了顿豆腐花做的早茶,心满意足地穿衣起身。昨夜他虽醉了酒,但意识还算清醒,如今也没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觉。 他穿完衣服后又回到床边,被吃干抹净的豆腐花已经瘫软,身上盖了一床凉被,半个肩头露了出来,上头新旧印记叠加,深深浅浅一片,像是雪中红梅,极具视觉效果。 卫湛低头轻轻亲了一下,替她把凉被拉上去,盖到下巴上:“你再睡会,我待会来叫你?” 徐讷讷正要迷迷糊糊地点头,但刚动了下脖子,脖子就是一疼,像是运动过度,从骨子里泛出酸软。她霎时反应过来,猛地坐起了身,颇为惊惶:“不行!我怎么能在你帐子里睡这么久!” 上回还是在卫湛受伤期间,她必须彻夜不眠地照顾他,如今又没谁需要贴身照顾,两个人公然睡一床像什么样子! 她身残志坚地爬了起身,幸而卫湛这帐子里还有她的衣裳,她挑了一件高领的,遮住所有可能有的痕迹,洗漱束发过后,又是往日那个清秀冷淡的军师。 两人一前一后从帐子里出来,卫丙垂着眼招呼了一声,自觉站远了一点,生怕被世子那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给灼伤。 天光大亮,又是新的一天,也是名正言顺的新婚第一日。 因要启程回卫都,卫湛这几日倒忙了起来,需要和程将军商量后续事宜,短期内他不会再上前线,他必须留在卫都稳住国内局面。现在霍勉已经送还给周国,两国明面上看起来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世子,周军有异动。”程将军听到刚刚得知的消息,颇有几分心神不宁,“那群耗子又想干什么?据打探,山下的周国城中已经撤掉了一批周军,连夜赶回了周王都。” “带着霍勉回去复命?”卫湛若有所思,“若是这样,那应不用撤军才对,难道周王都有异变?” 程将军揪着眉头,很是焦躁:“那群耗子向来诡计多端,又跟陈国那群蟑螂搅合在一处,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这回他们没联合起来,末将就觉得不对。” 卫湛安抚他:“无妨,小心些就是,我先叫人去打探消息。” 程将军不忿地举了几个例子,重点说明周军有多无耻,这次打败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报复。 周军异动确实值得注意,徐讷讷在一旁听了许久,联系到原书剧情,作出合理性推测。等程将军出了门,她才道:“周王都也许真发生了大事,比如,皇权不稳。” 卫湛蓦地抬眼看她,倏尔展颜一笑:“想夺权?” 徐讷讷挑眉,周讷有三个愿望,一是查明背后送毒酒的到底是谁,二是周国覆灭,三是赵太后诚心忏悔。第一个已经查明,背后搞鬼的是卫国孟家,孟家如今已被卫王清算,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 另外两个,她想了想,勉强可以联系在一起,周国覆灭的话,赵太后有一定的几率会由衷地感到后悔,只是这悔意应该不会对于周讷。 她原先打算是顺其自然,但如今新的剧情点已然出现,她心里顿时有了危机感。卫王和卫王后的生命安全还未保证,保不齐她什么时候就被剧情坑了。 “是啊。”她想起了书中周讷毫无反抗力地被周国皇室暗卫带走,这足以说明赵太后手中还有一副底牌,让人忌惮且不安。 这一次她想掌握主动权,不是被动地被卫湛带往周国,然后身份一层层剥落,若不是卫湛对她生了心思,那她在身份暴露的时候就会死。 卫湛抬手,指尖触及徐讷讷的眉眼,温柔在她面上轻抚而过,他低声道:“别怕,这江山最后都会是你的,我会替你抢过来,谁也抢不走。” 就算徐讷讷此生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坐上那个位置,那他也会倾尽全力,让她站在帝国最高处,谁也无法企及。 徐讷讷歪头看他,心里有些微的不可思议,书里那个孤狼一样的卫湛,终究不一样了。 她摇了摇头:“你知道的,这江山不是我的。”她和卫湛有默契,没有点出她最后一层马甲,事实上她没尽心掩饰,卫湛也没有戳破,她和周讷是不一样的。 卫湛果然没有说什么,凝神看了她一会,像是要把她的眉眼细细镌刻在脑海里,良久,他道:“没关系,终究会是你的。” “你觉得周王都如今会是生了什么变故?” “要么是皇权不稳,要么是霍家不稳。”卫湛漫不经心,“左不过这两个。若是新帝出事,诸国便有理由入周,若是霍家出事,诸国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徐讷讷:“若是新帝出事,你猜赵太后会做什么?” 卫湛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顿住,慢慢转为凝重,眉头蹙起,视线落在她的眼睛里,那是一片清可见底的澄澈。 “她会抢走你。”他慢慢将自己猜测说出口,“新帝出事,你作为先帝嫡长子,是她最大的倚仗。” 赵太后一生弄权,先帝临终前下了那么一道遗旨让她整个人生都成了笑话,又怎能甘心。 遗旨上写明立周央为帝,封周讷为王,而赵氏皇陵殉葬,赵太后便立马和霍家联合,扶持幼帝即位,将自己女儿送往卫国以图后事,方方面面都做了打算,将自己的地位牢牢巩固。 这个敌人不可小觑。 卫湛放下手中的公文,他必须做好准备,赵太后一介深宫妇人能够和霍大将军共同掌权,足以证明她并非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弱势,霍家都没动摇她的地位,原先还是小看她了。 徐讷讷伸出手指,在他眉尖轻点,抚平那一片褶皱:“你只要记得,就算我丢了,你一定要记得去找我啊。” 卫湛眨了眨眼,牵动眼角那道疤,像是眼泪滑过还没干的痕迹。 “不会丢的,我不会让你丢的。”他压下心底莫名的不安,扯开话题说起回程的打算,“我们回程时大概要走水路,大概五六日就可到卫都。等回去后我们先举行婚典,再过一个月左右,就到秋狝的时候了,我到时候打来的第一个猎物就可以送给你。” 说到这个的时候,他面上浮现出笑容,显然极为愉快。参加秋狝的大多是些青年小伙子,卫都那些世家子和官员之子很多都早早定了亲事,每回秋狝都会把打到的第一件猎物送给未婚妻或心上人。 卫湛没有未婚妻也没有心上人,每回都由下属运着一堆猎物回到集合处,然后看着那些人脸上挂着碍眼的笑,捧着兔子或是漂亮的鸟雀去逗姑娘。 呵,他今年也会有姑娘可以逗了。 徐讷讷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被他勾得也起了好奇心,盛大的秋狝猎苑里,男子肆意骑射,女子语笑嫣然,秋阳高照,秋风飒爽,是一片欢乐之景。 她翻了下周讷的记忆,却发现她并没有几次相关的回忆,就算跟去秋狝,也往往是坐在高台之上,就像一座没有生命的玉雕。 “卫国的秋狝很有意思吗?” 卫湛毫不犹豫:“很有意思,到时你去就知道了。”其实在他看来,只要和徐讷讷在一起就很有意思。 徐讷讷又故意问他:“为什么只有第一个猎物送给我?其他猎物不能送给我吗?” 卫湛失笑:“当然不是,只是第一个猎物更具有意义,它是初次。”他顿了一顿,又继续接下去:“就像我,每个初次都是你的,但我的所有都是你的,你可以自己挑。” 徐讷讷佯装思索:“那我要卫湛的心。” 卫湛抓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胸膛,话音温柔:“在这里,你听到了吗?他在叫你的名字。” “我的什么名字?” “讷讷吾妻。”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到你们怀疑我的驾驶技术╭(╯^╰)╮ 而我这篇文已经被锁了起码5次,还不包括修改过程中又被锁了的…… 但是上一章没锁!这证明—— 我是已经经过晋江认证的、合格、合规并合法的驾驶员! 谢谢北兮和琛矜韫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九章 七月的卫都气候十分适宜, 湛蓝的天上飘着几缕棉絮一样的云, 清风拂过, 又带过来几缕, 交缠在一处,然后形成一个稍大一些的棉花团。 徐讷讷就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天气里从徐家嫁入了卫王宫,徐家特地为她开了宗祠, 在族谱上记下了徐讷讷这个名字,然后写明是出嫁女,已嫁给卫国王世子卫湛。 自此,徐讷讷正式成为卫国世子夫人,搬入了外廷卫湛的居所。 八月晨间,卫湛再一次早起失败, 抱着人滚了个圈, 先凑到徐讷讷脸上亲一大口,这才一鼓作气起身,轻手轻脚地穿戴完毕, 他出了内室, 让小太监打了水在门外洗漱。 内室里徐讷讷恹恹地爬了起来,先坐在床头默默消化起床气,等气消下去, 她才穿好衣裳,拖着一身酸痛出门,便看见卫湛一身人模狗样的正在廊下和小太监说话。 “……多备些蜜饯瓜果,先放到马车上去。”卫湛慢条斯理地吩咐, “再挑几本话本子,你看着挑。” 小太监殷勤地领命退下。 徐讷讷奇怪问他:“秋狝不是还要过几日吗?” 卫湛执起她的手至唇边,轻啄一口才说话:“我们提前两日过去,今年的守卫由沈家负责,我得先过去看看,确保不出什么问题。” 徐讷讷:“那你先过去呀,我到时和父亲母亲一起过去。” 卫湛定定看她一眼,嘴角忽勾起,露出一个浅笑,只是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这怎么可以,父亲母亲那般恩爱,你莫要去打搅他们,嗯?乖啊,跟我走,前些日子他们往林苑里放了几只白毛狐狸,我们先去抓一只出来玩玩?” 徐讷讷不为所动:“母亲昨日还和我说要给我一件纯色的火狐披风,她有两件,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披着同样的披风一起去林苑。” 卫湛眸色变了几变,然后长长地叹息一声:“你们可放过我和父亲吧。” 自徐讷讷回到卫都之后,卫王后的身体以及精神情况又好了很多,已经勉强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分辨美丑,喜好装扮。正好徐讷讷嫁入了卫宫,卫王后每日最喜欢拉着她说话,两个人就和闺中小姐妹一样,有说不完的话,这让卫王卫湛父子十分无奈。 “小心父亲以后不让你去昭阳宫。” 徐讷讷不以为然:“母亲会让我去的,母亲现在最喜欢我了。” 卫湛抽了抽嘴角,可不是嘛,母亲现在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说是要找讷讷玩,要不是父亲拦着,他的这座望舒殿早被母亲闯进来了。 不行,为了自己也为了父亲,一定得把徐讷讷带走。 软的不行来硬的。 卫湛做这种事是做惯了的,为了把徐讷讷哄到手才慢慢收敛了自己的脾性,如今已经到手了,他略挑了下眉,没有丝毫心理障碍地就准备再做一次“偷人”的事。 然后第二日早间,徐讷讷是在马车上醒来的,卫湛在天没亮的时候就把她偷偷带上了马车,然后守在马车里等她醒,因他知道她每天早上醒来都会默默地生一下气。 在不熟悉的地方醒过来,身下还摇摇晃晃的,徐讷讷的脸色十分之差,半垂着眉眼,眼睫都没颤动,就像是还想睡。 卫湛心里忐忑了一瞬,先是上手戳了一下软乎乎的脸,没反应。 他咳了一声:“怎么了?还想赖床?那就再睡会儿?” 他问完三个问题,没得到一点回应,徐讷讷抬眼,颇为怨念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翻了身,将被子盖到头顶,不搭理他。 卫湛摸了摸鼻子,撩开车帘问外头的卫甲:“还有多久会到林苑?” 卫甲道:“还有两刻钟就到了。”咦——今日空气似乎有点酸? 卫湛将车帘拉好,可怜兮兮地占了马车的角落,看着占了大半位置的裹着被子的人,被子从头盖到脚,也不知道能不能呼吸。他试想了一下,轻轻地揪了一下被角,被子里的人气愤地动了下,像是蠕动的大青虫。 他差点笑出声来,但为了避免被子里的人更生气,他憋住笑,又去揪了揪被角,等到里头的徐讷讷气不过伸出手来要打他时,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指,在她手指轻啄一下。 “唔,今天的世子夫人讷讷解锁成功了吗?” “失败了!”被子下徐讷讷的声音略沉闷,但能听出夹杂在其中的怒气,“今天没有机会解锁了!” 卫湛这下忍不住,笑意从嘴角漫上眉梢,他抓着她细白的手指,每一根都细细地吻过去,最后在她掌心停留最久,若不是徐讷讷不耐烦了他还不想放手。 “解锁了吗?” 徐讷讷另一只手猛地掀开盖到头顶的被子,睁着一双明眸不悦地盯着他,怨气横生。 “你好烦,已经锁死了。” 卫湛手指在她眼角轻柔地揩了下,揩去生理眼泪,就见她眼角红了一片,像是染了胭脂,又像是落上了桃花。 “真的吗?哎呀,锁死了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起来吃城东王记的豆腐包子?” 徐讷讷坐起来,恨恨一捶被子:“我还没有洗漱。” 卫湛便捧过旁边的水壶,给她倒了杯水先漱口,又打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脸去,全程都不用她动手。 “现在解锁了吗?” “解了。” “真乖,吃吧。”卫湛打开食盒,食盒里是一盘热腾腾的包子,“还有豆腐花,要不要?” 徐讷讷斜他一眼:“只有你才喜欢吃豆腐花。” 卫湛不以为耻,甚至有几分自得:“那是自然,我不吃豆腐还能能吃什么?” 消去了起床气,徐讷讷接下来就懒懒地靠在卫湛身上,从撩开车帘的侧窗里看窗外卫都的秋景。因卫都偏南,林苑中大部分树叶还是绿的,不过大片的绿色中也偶有一两簇橙黄点缀其中。 卫湛一路上都在给她介绍:“这条路两旁都是些果子树,谁都可以摘,只是这些果子比较酸。林苑里倒是有几颗果树上的果子很甜,今日我去给你摘。这座山名唤翠芽,是林苑的一部分,山下都有人驻守,山上多为猛兽,只有有信心的才会上这座山。翠芽另一边的山头名唤鸣雀,那山头则多一些兔子、梅花鹿,没什么危险。” 徐讷讷听着他说话又想睡了,想也不想地揪了一下他的手。 “嘶——怎么了?” “都怪你,我昨夜都没睡好。” 卫湛顺着她的话想起昨夜,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心头一阵炙热,烧得他差点想把人压马车上办了。啧,果然色令智昏。 “那也是我出的力比较多,我也没睡好。” 徐讷讷闭目养神,等到到达目的地才睁开眼睛,卫湛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扶她下去。 林苑是卫国最大的猎场,包括了三座山头和一大片围场,每座山下都有士兵驻守。他们到的时候,沈楼正站在围场中央,和校尉低头看着地图指指点点。 卫湛也没过去打扰,直接牵着徐讷讷先去这几日晚间要住的营地。围场一边搭了四五排大概三十来个营帐,象征卫王身份的玄金营帐被拱在正中间,旁边就是卫湛的,颜色要浅一些。 营长周围守卫森严,营帐与营帐之间却又空出不少位置,算是给每一家留出了空间。营地不远处则是木头搭起来的高台,高台正中间是一张龙椅,龙椅两侧各摆了三排椅子,空出中间的空地。 徐讷讷看了一眼,大概知晓自己要坐哪里,正要问一问卫湛,就听身后有人叫他们:“世子,世子夫人,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沈楼毕竟是卫湛的发小,关系好得很,说话间也颇为随意。 “过来随便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啧,怎么能随便看看?”沈楼一扬扇子,立马有人手上托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过来,“听说世子夫人喜欢兔子,您看这只怎么样?” 卫湛冷淡的视线在他面上扫了一扫,像是不在意一样收回,落在徐讷讷的脸上。 徐讷讷果然对笼子里的兔子起了兴趣,兔子小小一只,像团棉花糖。 “夫人最喜欢吃烤兔子,你真是有心了。”卫湛还是率先开了口,卫甲迅速上前接了笼子,兔子像是听懂了一般,竟然还抖了抖。 沈楼挑眉,又一扬扇子道:“我这里还有狐狸、小鹿,对了,还有一只貂儿。” 徐讷讷眼睛一亮:“雪貂吗?” “貂肉也不错。”卫湛冷哼,拖过沈楼走到一旁,威胁他道:“你给我闭嘴,叫你把那些东西都投山里去,你干的都是什么事!” 沈楼风度翩翩地扇着扇子,还回头看了一眼徐讷讷,这才小声道:“唉,我当初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哪晓得徐……世子夫人这般美丽?想我当初还叫她小白脸,可盼着她别记仇,回头找你吹吹枕头风,那我可就惨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惨了,立刻马上将那几个毛绒绒的东西全丢山里去!” 沈楼:“唉,有夫人的人就忘了朋友了,这叫什么?见色忘友。” 卫湛弹了下腰间的长剑,沈楼神色一变,立马扬起笑回身走到徐讷讷身边寒暄几句,说什么“貂儿今日身子不舒服,先送去看病”,然后话都没说几句就跑了。 徐讷讷面对他时其实挺尴尬,而且沈楼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玩世不恭,作为卫湛最好的朋友,他至今对她的身份还有疑虑,只是出于对卫湛的信任才没有对她表露敌意。 “我的貂儿被你吓跑了。”她定了定神,转身看向卫湛时,眼里就流露出笑意。 卫湛哼了一声,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许诺道:“等秋狝开始,我给你抓一只最胖的,咱不要沈楼的。” 八月初七,卫都秋狝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北兮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章 围场里到处都是人声, 徐讷讷这还是头一回面对这么多人, 作为世子夫人, 她的座位在高台下的第一个位置, 她的再下一位是一位郡王妃,辈分上来说她得唤一声堂叔母。 以往的秋狝,因卫王后的原因, 都是由这位和王室关系最近的郡王妃招呼高台上坐着的女眷,但今年有了徐讷讷,瑛郡王妃便退了一步,端着和蔼的笑容和徐讷讷说话。 毕竟是长辈,徐讷讷轻勾唇角,听着她唤自己“阿讷”, 然后叫了自己女儿上前给她认识:“这是我的幺女阿瑾, 你们小姑娘正好可以坐一块说说话,免得觉得无聊。” 能够坐在高台上的只有王室的女眷以及有身份的夫人,这使得一共只有四个年轻姑娘在上头, 徐讷讷算一个, 另外三个是两个郡王家未出嫁的嫡女。 卫瑾是个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嘴巴也甜,笑眯眯地喊徐讷讷“堂嫂”, 徐讷讷点点头,拉了她在一旁坐下,然后端着堂嫂的架子关心了几句。 她知道卫都这些夫人都对她好奇得很,明面上她是徐家的小女儿, 但各家心里都明白,徐家哪里有这么一位适龄的姑娘正好就能嫁给王世子,分明是卫王命人做的假身份。而且王世子先前分明有过龙阳传闻,保不齐是为了遮盖丑闻,卫王才挑了这么一个儿媳妇。 又不是真的徐家人,不用怕得罪徐家,且这姑娘没有娘家后台,肯定很拿捏。 因此,大多人都在心里猜测,这位新上台的世子夫人一定不得世子喜欢,而且没有背景,应是在场最好欺负的。秋狝是徐讷讷第一次正式露面,众人一看便晃了下神,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卫王特地为儿子挑了一个漂亮的儿媳妇,估计还是想抓住世子的心。 趁着徐讷讷和卫瑾说话时,旁边两位郡王妃和几个世家夫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这位世子夫人看着倒是个和气人,相貌漂亮,只是不知道手段如何。不过手段再厉害,不得卫王和世子喜欢,那这位世子夫人也没什么用。 不过一照面,众位夫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存心让她和卫瑾这个未嫁女凑一起,有意无意地将徐讷讷排挤出她们的谈话以及交际圈。 徐讷讷察觉到她们的打算,但并不想理会,这会卫王和王后都不在,卫湛去进行最后一次巡视,确保不出安全纰漏,她还真有些无聊。她默默在一边听着她们在说些后宅琐事,一边和卫瑾说些姑娘家最喜欢说的话。 “堂嫂,你头上的是自己雕的木头簪子吗?真好看。” 徐讷讷伸手扶了下发间的簪子,眼睛不自觉弯了一下:“手艺有些粗糙,见笑了。” 卫瑾:“堂嫂你真是说笑了,这手艺还叫粗糙?我看连花蕊都雕出来了,卫都手艺最高超的手艺人也就这样了。”她嘴里的好听话跟不要钱一样,让徐讷讷心情大好。 “世子若听了你的话,肯定也很高兴。”她没有掩饰这个事实,反正大家迟早都要知道。 卫瑾眼中果不其然划过一丝错愕,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还不能熟练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而其他几位夫人的谈话声也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但随即立马又热烈起来,让人察觉不到那一刹那的停顿。 过了一会卫瑾也恢复自然,眼底适当地展现出欣羡之色:“居然是堂兄亲手雕的吗?堂兄对堂嫂真好。” 徐讷讷垂眼笑了下,表现出了一个新妇的羞涩,高台上几位夫人对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打探一下内情,就有宦者高声道:“君上、王后驾到!” 众人赶紧起身行礼,等卫王和王后坐下后,才能坐下来。 以往秋狝时卫王后总要揪着卫王的袖子,半躲在他身后,从不和人交流,但今日她一来,便拉着徐讷讷的手,似乎有些不高兴:“你为什么没有披那件披风?” 徐讷讷故意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话:“母亲,白日天热,我们等晚上起了风再一起穿,好不好?” 卫王后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顺势就在她身旁坐下,无视主位上的卫王。卫王咳了一声,无奈坐正,和女眷对面坐着的官员们寒暄说话。 “君上,您今年不上场?”瑛郡王和卫王是堂兄弟,说话间多了几分随意,“臣等还等着看君上的英姿呢。” 卫王微微一笑:“世子已经成婚,就由他来吧。”这话传递出的信息很多,众人反应不一,只是好些人都把视线落在了徐讷讷身上,便发现她居然和卫王后相谈甚欢。 这下众人心里那杆秤轻轻拨动了一下,也许这位世子夫人能嫁入王室是因为她得了卫王后的喜欢,卫王给她一个体面罢了。大家都觉得自己猜的是对的,刚刚升起来的兴趣又很快散去。 再得卫王后喜欢又如何?卫王后不过是一个空有名头的王后罢了,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后。 一刻钟之后,宦者敲响了围场边上的铜锣,猎场上跑出了几十匹马,带出一片尘土,随着风洒在高台之上。高台之下是其他官员家眷的位置,此时便响起喧闹之声,为各自的亲人朋友助威。 “堂嫂,你知不知道秋狝上有个旧俗?” “是什么?” 卫瑾道:“我听说啊,他们都会把打到的第一个猎物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呢。” 她话音刚落,旁边便凑过来另一个郡王家的姑娘卫璎,轻笑道:“什么叫听说,阿瑾前两年收的还不够多?以前都是君上先猎到猎物,然后送给王后,后面就是各家儿郎猎到猎物送给阿瑾了。” 卫瑾娇羞一笑:“你可别说我,你收的还少了?” 两个姑娘都是卫都千金中的佼佼者,又是郡王之女,自然得了大多数儿郎的喜爱。 徐讷讷挑了眉,故意问:“那……世子呢?” 卫瑾和卫璎对视一眼,揶揄道:“世子以往都是独行打猎的,猎物从来不送人,肯定没有心上人,堂嫂你放心。” 只是她们心里也不清楚,今年卫湛会不会和以前一样,还是不将猎物送人。若真是那样,那这位堂嫂的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她们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了一会,听着山脚下的嘈杂声,心思不知不觉移开,开始猜测今日谁能拔得头筹。方才卫王宣布拔得头筹的能得一份赏赐,卫王很大方,这份赏赐肯定很珍贵。 只是她们还没想多久,一声锣响便响彻整个围场,伴随着锣声宦者高声道:“王世子率先猎得雪貂一只!” 为了保证秋狝的难度和趣味性,容易猎得的猎物都在稍远一些的山头,众人须得骑马绕一下路,才能猎到第一个猎物,这一个猎物算是个彩头,会由随行侍卫提回来,交由指定送达的人。 猎场中的人表情不一,但都在暗暗猜测,王世子到底会不会让人把雪貂送过来? 不多时,猎场另一边便跑过来一匹骏马,众人精神一震,却发现骏马上的人身着玄色骑装,衣领袖口之处都绣着金线龙纹,他一边肩上挂着弓和箭筒,另一只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抱着个东西,正策马驶向高台,那人赫然是卫湛。 “是世子!”有人惊呼,随即缄默不言。 卫湛控制着马在高台下停住,轻巧地翻身下马,将弓和箭丢给一旁的侍卫,他信步上了高台,直直穿过一众人群,将自己猎到的雪貂送到徐讷讷怀中。 “喜欢吗?这是我为你抓到的。” 徐讷讷小心翼翼接过,这只貂儿是已经养了一些时日的,比较亲近人,换了个地方就很乖地不动。 “喜欢。”她摸了两把毛,貂儿被养的圆圆滚滚的,手感颇好,“你快去吧,小心输了。” 卫湛抬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低笑道:“放心,我不会输的,等会我再给你抓兔子狐狸还有小鹿,要不要?” 徐讷讷抬眼,似乎对他的自信有些惊讶,眼底有疑惑。 卫湛摊开手掌在她面前,带着笑意道:“夫人,给我一点信心。” 徐讷讷看了看他的掌心,掌心处干干净净,她想了下,伸出一只手和他相贴,她的手就小了许多,两者贴在一处,显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大与小,粗与细。 卫湛收拢掌心,轻轻握了一握,然后才道:“我收到了。”他直起身子,又面向卫王和王后打了招呼,转身直接跳下高台,策马向山中驶去。 被卫王拉到身边就坐的王后十分羡慕:“我也想要,以前你也会给我的。” 卫王轻笑,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侧抱了一只白毛兔子出来:“今年也一样给你,喜欢吗?” 卫王后欢呼一声,抱着白兔子不肯撒手,转眼面向徐讷讷炫耀道:“阿讷,我也有了。” 徐讷讷抱着貂儿,抿着唇笑了。卫湛今日大概要出好大一番风头,他这是为她撑腰来了。他知道外界对她质疑颇多,认为她没背景没倚仗,不够格成为世子夫人,但是没关系,卫湛就是她的倚仗。 事实也证明,卫湛出现又离开后,高台上的气氛就随之一变,众人再不敢小看这位刚上任的世子夫人,能让从前不近美色的世子亲手送上猎物的,怎么回是个简单角色。 徐讷讷对她们的视线淡然处之,只是低着头摸自己怀里的貂儿。因卫湛起了这个头,后面便陆陆续续有侍卫提着猎物上来禀告,诸如怀信侯世子猎得锦鸡一只,送与瑛郡王府三姑娘;徐家三郎君猎得灰兔一只,送与珉郡王府二姑娘之类。 卫瑾和卫璎两个小姑娘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以往都是她俩相争,没想到今年会输给横空出世的世子夫人。可世子夫人身份尊贵,赢她们也是应该的。 说到底,还是羡慕,堂兄那般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竟也有踏入红尘的一日。 徐讷讷充分感觉到周边那几位夫人态度的转变,不过几句话间就不动声色地将她也拉入说话的圈子,跟她说起卫都权贵圈里的一些谈资,就像是投诚。 只因她们意识到,这位世子夫人绝不可小觑,以后卫世子即位,她就是王后,而她不是卫王后,现在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徐讷讷全程都弯着唇,她的心已经随着卫湛跑到了那片丛林之中,那山林里有兔子、有山鸡、有小鹿,还有她梦寐以求的驰骋的自由。 刚才卫湛握了她的手,是在告诉她,等这一场结束后,他就带她一起去打猎。 她没等多久,半个时辰之后,第一轮围猎结束,进入休息时间。侍卫在清点猎物,卫湛一马当先驶到高台下,也没等侍卫报出数量,直接上台牵着徐讷讷的手就走。 “带你去抓兔子。”他脚步难得有些雀跃,像是个初识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等不及要给心上人看自己发现的东西。 徐讷讷还穿着锦衣长裙,秋风拂过,裙摆上大朵的海棠花团团绽放,被卫湛掐着她的腰抱上了马背。 “干什么?我要去换衣裳。” 卫湛仰头看着她笑:“不用换,你穿成这样特别好看。” 徐讷讷居高临下,低着头时能看清卫湛脸上的表情,倒是她自己背着光,脸是藏在朦朦胧胧的阴影里的。 她噗嗤一笑:“在你眼里,我有不好看的时候吗?” 卫湛作势思考,然后很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的夫人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唔,现在我要带着我最好看的夫人去抓兔子,去不去?” “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目标是——秀恩爱!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时间的殇痕、小兔子好可爱啊和北兮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一章 身后的猎物已经清点完毕, 第一轮自然是卫湛独占魁首, 只是他没待在那儿听人奉承, 自顾自带着徐讷讷骑马跑进了山。 迎面是清爽的山风, 风里飘扬的都是清甜的果香,但卫湛还是虚虚捂住了徐讷讷的口鼻,怕她不小心吸了花粉。 “哎, 有小鹿!”徐讷讷眼睛一亮,拽住了他的袖子,“抓吗?” 卫湛摸摸她的头:“你想要?” “宫里能养吗?”徐讷讷觊觎外廷一个大院子很久了,又空又大,最适合养些东西。 卫湛看她一眼,转了视线, 慢慢从箭筒里抽出箭, 搭在弓上,嘴里道:“你是不是想要王宫角上那个洗沙苑?那地方以前是养马的……” 徐讷讷:“那也可以养鹿啊,还有兔子、狐狸和貂儿!” “卫宫迟早被你养成下一个猎场。”卫湛嗤笑一声, 箭矢“唰”一声飞射而出, 树下的小鹿扑腾了下,被后边的侍卫用绳子束了蹄子抱走了。 徐讷讷回头看着小鹿要被抱去哪里,头上就盖上了卫湛的手掌, 卫湛轻轻把她的头掰回来,让她直视前方,贴在她耳边道:“看,前面有兔子。” 徐讷讷定睛看过去, 只见一个浅浅的土坑里有四五只毛绒绒,白的灰的还有一只花的,跟奶牛一样。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全都是毛绒绒! “要射箭还是抓?” 徐讷讷很有自知之明,她弓都拉不开,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她用手肘向后撞了撞卫湛的腰侧,示意他下马,她还是准备过去抓。 卫湛半挑了眉,迅速下马,没等她的动作,就伸手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只是旁边就是一棵矮树,树枝很多,动作间徐讷讷头上的木头簪子被斜着的树枝给勾了出来。 她今日打扮偏简素,头上除了那只簪子,只有两支并钗,簪子掉落,束好的头发松了大半,如墨色绸布一样铺了满肩。 卫湛一下子手忙脚乱,又要去捡簪子,又托着她的发梢,怕自己一松手,另外两支并钗也一起掉下来。 “这怎么办?”他一只手里松松握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里拿着桃花木簪,怎么比划都觉得不对,“哎别动,小心扯到头发。” 手边没有梳子,徐讷讷也不太挽发,只能先将两支并钗一起取下,满头青丝随之落下,将她的脸衬得又白又小,又因她衣裳上的海棠绣纹,乍一看竟像山林里的花神,反正瞧着就不像个凡人。 卫湛给她托着发梢,免得被周边的树枝勾到,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远远传过来。土坑里的几只毛绒绒警觉地竖起耳朵,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它们警惕地挪了几步,在某一个瞬间四散着冲出了土坑,隐没在草丛中间。 马蹄声转眼就到了近前,是几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肆意张扬着嘻嘻哈哈。看见卫湛和徐讷讷,几个人声音不知不觉放轻了许多,几个人都跳下了马:“世子,世子夫人。” 卫湛认出来是卫都几个世家中的小儿子,其中就有徐讷讷借身份的徐家小儿子徐帆和沈楼的弟弟沈阁。 徐帆是徐家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六岁,按照徐讷讷族谱上的身份,他们俩是堂姐弟。徐讷讷犹豫了下,还是对这名义上的堂弟表达了关心;“阿帆收获如何?” 徐帆像是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话,脸一下子红了,视线飘着答道:“还、还行。” 徐讷讷正要说话,卫湛却打断她道:“那你们自去玩吧,小心些。”不动声色下了逐客令,几个少年郎都很会看人眼色,道了声告辞就牵着马退出了这片地方。 徐讷讷略有遗憾:“那些毛绒绒的兔子都跑走了。” 卫湛琢磨着给她挽发,闻言道:“等一会我再给你抓来,上午应只有一轮比试,我带你去山林里逛逛。” 徐讷讷乖巧地站在原地任他动作,低着头玩自己纤瘦的手指,徐帆回头时就看见她的侧脸线条温柔美好,卷翘的睫毛翘起弧度,粉唇微微抿着,唇角微微上勾。 他不自觉看晃了神,被旁边的好友捣了一拳才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沈阁笑道,“看你都走不动道儿了。” 其他几个少年郎也笑起来:“阿帆莫不是被山神勾去了神?”他们心里想的都挺纯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方才徐帆脸红时,他们就想调侃了,只是碍于世子在一旁,他们都不敢。 徐帆红了脸,手抓着缰绳摩挲道:“我没有!”只是声音听起来很虚,就像是虚张声势。 少年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又有人止不住好奇心问:“话说回来,世子夫人应是你的堂姐吧?以前都没听说过呢,世子夫人应是卫都第一美人了吧?” 徐帆心里泛起一种与有荣焉之感,按照家中的叮嘱道:“堂姐以前身体不好,都在寺庙中休养。” 几个少年郎也不是真的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只是对这位横空出世的世子夫人十分好奇,而且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王世子还对她宠爱有加,叫人更加好奇了。 “不过啊,那《诸国美人谱》上不是写过咱们王世子去周国之时,身边还带着一位宠姬,据说是赵国人,那位宠姬呢?” 徐帆皱了皱眉,没说话。 旁边的少年叹了口气:“王世子身边肯定还有一位貌美宠姬,我听说那赵氏美人就在城外别庄里住着呢,咱堂姐可怎么办啊?” 徐帆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掩嫌弃:“谁是你堂姐?那是我堂姐。” 少年笑嘻嘻的,并不惹人生厌:“哎呀,大家都是兄弟,兄弟的堂姐自然就是大家的堂姐。我们现在该想想办法,要是王世子还宠爱那宠姬可怎么办?” 徐帆没好气地挥了他一拳:“你可别操那心,我堂姐好着呢,就算是宠姬,那也只能是个妾,怎么能和世子夫人相比?” 他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山林里灌木丛很多,刚走出一点距离,草木就遮掩住了方才的人影,只能看见绿色丛中的一点粉花。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词,毛绒绒、兔子、跑了? 旁边的少年还在叹气,想到《诸国美人谱》,想到城郊别院里还有位赵氏美人,就不免为如娇花一般的世子夫人感到难过,王世子前头还有个宠姬呢。 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个赵氏美人只不过是世子在周国带在身边的障眼法,可能上美人谱就证明那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要是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 徐帆转过头,淡淡道:“走吧,我要去抓几只兔子,送给家中几个姐妹。” 被他这么一提醒,少年郎们顿时想起家中姐妹的嘱托,无非是要给她们猎到什么,小到山雀,大到鹿羊,要是没猎到,回去就惨了。一阵哄闹之后,几匹马重重踏过草叶,四散开来寻找自己的猎物。 徐讷讷听到声音,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看,只看到几匹马奔腾的背影,不禁感叹道:“都好有活力啊。” 卫湛还在折腾她的头发,簪子和并钗暂时用不到了,他正略显笨拙地给她扎辫子,脑袋两侧一边一条,剩下中间的头发就顺着铺在她背上,像是泼了墨。 “我要花环。” 卫湛正要扎第三条辫子,闻言只得拍拍她的头:“不行,你又不能闻花粉,小心出疹子。” 徐讷讷转转眼睛,还是抵不住想像中花精灵的模样,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我想要,没花的也行,就叶环吧。” 卫湛停住手,漫不经心道:“撒个娇给我听听,我要是满意了就给你做叶环。” 他低头仔细看自己的手艺,徐讷讷脸两边各有一条辫子,剩下的发丝有些散乱,透着一种野性的美。 徐讷讷沉默了一下,抬眼从下而上地瞥他,思索了一下,她鼓起脸颊:“卫湛哥哥?” 卫湛心酥了一瞬,但又觉得还没酥够味,似乎还缺了点什么,他故意道:“我是你哥哥?” 换来徐讷讷毫不留情的一脚,他玄色的靴面上有了半个泥脚印,小小一块,就像踩到了他心里去。酥了的心承受不住这点重量,哗一下散成了渣。 “干什么呢?就仗着我喜欢你来踩我。”卫湛佯装不满,“还要不要叶环了?” 徐讷讷瞪他:“你是不是又想着当我爹?” “怎么还记着这事呢?”卫湛无奈,“我当时就是有感而发,再说了,我们如今是什么关系?你爹就是我爹啊。” 徐讷讷抬步就走,她已经看好了一根藤蔓,藤蔓上的叶子青翠欲滴,叶子比较小,显得精致又小巧,做成花环一定很好看。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卫湛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先她一步摘了那条藤,三两下就做出一个圆环状,然后往徐讷讷脑袋上一搁,大小正好,卡在她前额,正好有两片叶子合成了心形点缀在额心。 徐讷讷弯起眉眼,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戳了一吻:“谢谢夫君。” 卫湛捏了一把她的脸,捏完手也不舍得离开,又摩挲了一会,还是决定在徐讷讷干净的鞋面上也踩一脚。 徐讷讷震惊到失声,看着鹿皮靴上的硕大脚印回不过神来,她的强迫症时不时发作,最严重的因素就是鞋子脏了。看到干净的靴面上染了一层脏污,她心里一缩,再看旁边卫湛的靴面上也有印子,她心里平衡了点,只是心头的古怪之感挥之不去,感觉一只脚瘸了。 她走了一步就踉跄了一下,倒是把旁边的卫湛逗笑了:“这招怎么这么灵?是不是故意等着我来抱你呢?” 不等徐讷讷说话,他笑着将人抱起来,边走边道:“小瘸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名字到底可以取多长呢我很好奇、赤兔麦城送忠魂和北兮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二章 午间草草用了膳, 众人四散开来, 彼此有意的少年少女相约着在林间玩耍, 官员们走来走去扩大自己的交际圈, 世家夫人们聚在一块,谈论着子女的嫁娶之事。 徐讷讷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卫湛被沈楼叫走了, 她自己走了一会消食过后就回到了营帐,准备歇晌。还没睡多久,她心里忽然一悸,从睡梦中猛地醒了过来,心脏一下一下重重撞击着胸膛,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剧烈的心跳, 帐子里没有人,她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还待在伏牛山中, 外边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巡逻的士兵。 她慢慢平复呼吸, 穿好衣裳下床,倒了杯凉水喝下,精神为之一清。 卫湛撩了帘帐进来, 面上肃色沉重:“周国传来消息,新帝染了疫病,病将垂危。赵太后广发诏令寻医士,并在朝上斥责霍大将军僭越。” “啪嗒”一声, 徐讷讷手上一松,杯子不受控制地落地,凉水打湿了她的裙摆,衬得海棠花凄凄惨惨。 卫湛上前一步把她揽进怀里,语气故作轻松:“你如今在卫国,没事的,我在呢,下午带你去抓兔子。” 徐讷讷摇了摇头,心里像是落了一把大锁,将她的心沉沉地往下拉。果然,至少两年后的剧情提前了,新帝居然真的染了疫病,赵太后也终于和霍大将军决裂。 他们本固守着同一个秘密,凭借着这个秘密巩固联盟并实行分权两立,但现在,联盟破裂,诸国战乱就要起于此。 更重要的是,徐讷讷清楚地记得,在周新帝染病身亡之后,周讷被赵太后命人绑回周国,但在路上遭遇意外,期间两年不见行踪,两年之后在狠毒的女反派月娘身边出现,并寻机将月娘杀死。 这段剧情在诸国战乱的大背景之下不值一提,作者许是怕被骂注水也没有细写。但她记得,当时文下有一条长长的评论,重点分析了周讷失踪的两年里有可能经历了什么。 根据两年后她的登场是杀死月娘这一剧情,可以大概推测出她路上遭遇的意外是来自霍家,而月娘正是霍家最受宠的小女儿霍玲珑,霍玲珑狠毒如斯,不难想象她会对周讷做什么,也因此,周讷蛰伏两年,最终杀死了她。 如今原书剧情被篡改了许多,但大方向上并没有变,赵柯和梁玥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暗暗有了联系,新帝将要夭亡,周国陷入赵霍两家相斗的内乱,诸国竞相入周蚕食土地,而周讷这个配角,很可能还是要走那么一段剧情。 这才是《诸国》,战火终将燃起,乱世必将来临。 一统天下的是谁却没有定论,作者倾向于是赵柯,但她没有写完,剧情在赵柯入周之后戛然而止,各国君王各自为自己加冕,比如说卫湛在卫王亡故后就自立为帝,但说起来都没有效力。 徐讷讷皱紧眉头,卫湛也想到了周国那群独属于历代帝王的影卫,传说只有帝王才可以号令他们,他们蛰伏在黑暗中,有可能几十年也不会出现,也有可能就在每个人的身边,他们是帝王的耳目以及爪牙。 这群影卫太过神秘,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以前没有明显的谋反之人,大多就是忌惮于暗地里的这一股势力,直到如今,先帝薨逝,继任的新帝还不到十岁,并不具有号令那群影卫的能力。 所以,心怀叵测之人都趁着这一空当,想将自己的野心尽皆实现。 徐讷讷摇了摇头,想将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甩去,卫湛的手掌搁在她头顶,阻止了她的动作。 “没事的,我与你说过,就算你丢了,我也能把你找回来。” 卫湛的声音微微绷紧,他不敢笃定,那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会不会真的神通广大到能将身处卫宫中的徐讷讷绑走。而且,赵太后绑走徐讷讷能做什么呢?让她继续做周国大公子,继任帝位吗? 这个猜测行不通,霍家绝不会答应。 他们两个相对无言,帐子外忽传来卫甲的声音:“世子,世子夫人,徐家四公子送了两只兔子过来。” 徐讷讷回过神来,出了帐子就看见徐帆脸上红扑扑的,满是运动过后的活泛气,见到徐讷讷,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了头道:“这是给堂姐你的,家中的姐妹我都送了。” 徐讷讷笑了笑:“谢谢你,我很喜欢。” 徐帆双眼霎时一亮,像是骤然燃起的烛火,灼灼耀耀:“喜欢就好,堂姐还喜欢什么?下午我去猎来!” 卫湛在帐篷里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掀了帘帐出来,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徐讷讷身旁,故意揪她怀里的一只兔子耳朵,粗粗看了下,面上挂了浅笑:“阿帆有心了。” 徐帆动作一顿,只好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卫湛轻嗤:“啧,小兔崽子,又不是亲堂姐,献什么殷勤?” 徐讷讷懒得理他,抱着怀里的兔子爱不释手,还是一对两只,徐帆这个弟弟当得真好。 下午新一轮围猎开始,徐讷讷仍旧坐在高台之上,周围的官家夫人一扫上午若有似无的轻视态度,分外殷勤地围着她说话,为她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她间或回一两句,就有人顺着她的话将她想要知道的事说出来,比如先前孟家的事。这会卫王和卫王后都不在,世家夫人们便少了些顾忌,专奉承起徐讷讷来。 “那孟家也是活该,竟敢起谋逆之心,也不看看这些年君上因王后的关系,对他们家多有优容!” 徐讷讷作忧虑状:“是的呢,母亲也觉得非常伤心。” 瑛郡王妃因是王室人,在这一方面更有话语权,便道:“王后对那孟家也不亲近,就孟家那姑娘,是叫秀怡吧?”她转头去问自己女儿。 卫瑾点了点头:“是秀怡,不过我与她不怎么熟悉。” 她没说的是,孟秀怡以往仗着自己是卫王后娘家人,在各种宴会上都大出风头,甚至有传言说她是内定的世子夫人,众人便多避其锋芒,又或者是,看着她作死。 瑛郡王妃道:“秀怡那姑娘好些次都说要进王宫侍奉王后,反正都没有后续,我看啊,孟家早就有不臣之心了。” 旁边几位夫人都提出了事例佐证,言谈间不掩对孟家的轻视,其中尤其是对孟秀怡,更添一种轻鄙。 徐讷讷知道这是她们在投她所好,故意说些孟家的坏话,也是再给她科普,免得她生活在王宫中犯了这一家的忌讳。 她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那可真是……” 众位夫人一齐叹气,场面有几分滑稽又壮观,卫瑾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孟家获罪后,女眷都被罚作奴婢,送入了卫都各府,秀怡如今好像就在阿璎家呢。” 卫璎睁着大眼睛,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接过话道:“是呢,她如今似乎是外院的一个洒扫婢女,就和寻常婢女一样。我常在内院,与她几乎没有交集,也不知她如今境况如何。” 卫王仁善,又因王后姓孟,到底对孟家网开一面,被牵连的女眷只是罚为官奴,男丁则流放于眺河以南,据说那是卫国最为艰苦之地,常年弥漫瘴气,容易折损寿命。 这个话题的走向略有点危险,众人默契地停住,没再说孟家的事,转而说起秋狝结束之后的事。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收获之后就是百姓享乐的时候。 这也是一年之中人们难得空闲下来的时间,瑛郡王妃邀请道:“过些日子我们郡王府准备举办一个赏花宴,府中有两盆品种稀有的墨菊要开了,正好绿湖那边过几日要送些闸蟹过来,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就着闸蟹赏一回花了。” 其他人都有兴趣,夫人们更是联想到儿女的亲事上面,瑛郡王府先前也举办了几次赏花宴,众人已经心照不宣,都在宴上为自己儿女相看对象。 徐讷讷也觉得挺有意思,她如今是世子夫人,总得做一些符合她身份的事。 三天围猎一晃而过,卫湛毫无意外地拔得头筹,拿走了卫王的彩头,还给徐讷讷抓了一堆小动物,养在外廷的洗沙苑里,先前住在外廷的几个幕僚都陆陆续续走了,整个外廷都是卫湛的地盘。 卫王宫的外廷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自从养了那些猎物之后,卫王后时不时就要过来看几眼,徐讷讷总陪着她,好消息是卫王后的神智越来越清晰,已经会正常地思考,甚至明白卫湛是她的儿子,徐讷讷是她儿子的妻子。 徐讷讷面上不显,心里却很高兴,这是书里所没有写的,她的到来对卫王后有了帮助,就好像她不是一个局外人,她可以对剧情产生正面影响。 因周国局势紧张,赵太后又明确发出诏令,诸国已经蠢蠢欲动,比如赵国已经确定发兵,准备入周王都“清君侧”。卫国在这一方面有些保守,只是派出了一对人马,尝试着和周军接触。 深夜,卫湛悄悄走入内殿,他脚步放得很轻,但床上的徐讷讷还是醒了过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卫湛顿了一下,快步走到床边,什么话都没说,俯身压了下去。他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凉气,时至秋日,夜里的凉气都像是带着寒意。 徐讷讷伸手抱住他,沉默着扒去他身上的衣裳,只是卫湛刚从外头回来,腰带襟扣都扣得严严实实的,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扯开外袍,卫湛却已经把她的亵衣扯了丢在床底。 “唔,你轻点。”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伴着细细又略显急促的喘气,在夜里格外撩人。 卫湛重重地压了一下,耳边是足以乱他心神的喘息,他一边想要捂住那张嘴,一边又想听到更多,在这种不上不下中,他用的力气便有些失控。 至此,徐讷讷也终于明白,以前的卫湛算是怜惜她了,难怪会说她“没用”…… 她哑着声音,享受着这次的格外漫长,汗水从上方滴落,落在她眼角,像是她落了泪。事实上,她眼眶都红了,眼泪要落不落,聚在眼里,只要动作再大一些,泪水就会被力道撞击得溢出来。 “你快点吧……” “啧,刚刚还让我慢点。”卫湛轻笑一声,声音也微微嘶哑,“真难伺候,嗯,这个力道可以吗?” “再轻一点……你好烦!”她一瞬间破了音,满眼的眼泪顺着眼角蔓延而下,和汗水一起没入鬓间,又或许是落在了枕间。 良久,两人呼吸平复,徐讷讷闭着眼睛,听着耳边心脏的跳动声,她问:“我会想你的。” 卫湛从背后揽着她的肩膀,黑暗能诱发人的欲念,他在她露出的肩头上落下几个吻,又觉得不够,便张开嘴,轻咬了个牙印出来。 “盖戳了,不会丢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北兮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三章 很快进入深秋, 徐讷讷也终于吃到了新鲜的甜柿子, 只是真正的柿子却不在身边。卫湛, 还是更适合战场, 好在她知晓,前期的小打小闹对卫湛来说都不算什么。 卫湛是天生的帅才,论在战场上排兵布阵, 连赵柯都不是他的对手。周王都形势不明,卫湛也没急着进军,只停留在边境之处,倒是教训了陈国一番。 值得一提的是,卫湛在陈国和卫国交界处的宿风城遇见了一个熟人,曾经在他门下做了两个多月的幕僚, 最后全身而退的陈不二。说起来, 陈不二当时和徐讷讷的关系还挺好。 陈不二的名字不如诸国世子的名声响亮,但因作过几篇著名的文赋,倒也为诸国所闻。卫湛当初就是因为他的名声才让他入了卫王宫, 就算知道他目的不纯, 给的待遇也十分不错,算是那九个幕僚之首。 只是这人还时时刻刻想着挖人,就让卫湛觉得不爽了。 “在下久不见世子, 世子风采如旧,只是不知慎言可还好?”陈不二风度翩翩,作为敌军来使,态度无可指摘。 卫湛不遑多让, 却不耐和他追忆往昔:“劳陈先生挂念,自然是一切都好。自陈先生辞去到如今,也有七八月了,不知陈先生如今在何处高就?” 陈不二微微一笑:“在下不才,在吾国二公子门下谋生。” 陈国未立世子,二公子陈峰是陈王嫡子,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陈王。卫湛挑了下眉,这陈不二倒是有几分本事,他可听说陈峰为人最是多疑。 “那今日陈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世子应该知晓才是。”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一番哑谜,最后还是陈不二率先撑不住,无奈说明来意,希望卫世子不要再骚扰陈国边境,两国明面上又没有大矛盾,为何要如此看不得人好。 卫湛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显得气势凛然。陈不二下意识挺了挺背,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紧张,连忙放松身体。 “今年二月,陈国派了一队杀手截杀我于伏牛山,将我迫至伏牛山而落水。”卫湛的语气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冷意森然,“陈先生,你觉得我该如何回报才好?” 陈不二脸上表情变了一变,然后又故作自然地勾了唇,像是要表明自己的善意一样,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让营帐里气氛一紧:“世子不是已经回报过了吗?吾国三郎君难道还不够?” 卫湛眼眸沉沉地盯着他,倏尔轻启唇角,话里颇多讽刺:“这是挑衅来了?那我也说一句,不够。陈先生请回吧,讲和是要诚意的。” 陈不二这下再维持不住体面的笑容,卫湛已经明晃晃地表明,陈国三郎君的死就是他干的,且他毫无忌惮,压根不怕这事被人知晓,只因为如今诸国表面的和平已经破裂,关系岌岌可危。 “世子且听我一言。”他强作镇定,“如今陛下身染疫病,太后广邀天下名医,霍家有谋逆之嫌,我们作为诸侯国,若无诏令,无人可入周王都。但陈国若雅王姬已是霍家媳,为何我们不能合作呢?我们二公子命我来此,诚意十足。” 卫湛嗤笑:“恕我直言,那个女人能有什么用?替你们从霍家把兵符偷出来,还是拿到什么行军作战舆图?” 陈不二一噎,陈国原先还真就打了里应外合的主意,虽知道霍家必有防备,但总有顾不到的时候,那时候有一个陈国的王姬在霍家,总会起点作用。 虽然直到如今,作用还不甚明显,甚至隐隐有拖后腿之嫌。嫁给霍骁的陈若雅和霍骁后院那群莺莺燕燕争风吃醋,闹了两三个月,好好一个王姬,沦落到和市井泼妇一样。 就算是陈不二,也说不出陈若雅的好话,只能避开她道:“请世子相信,我们二公子只是觉得在如今这般情况之下,何必为自己树敌呢?” 卫湛不发一言,陈国和梁国不成气候,他从来不放眼里。 陈不二咬咬牙,忽道:“请世子屏退左右。” 他看起来似是有什么重大秘密,卫湛斟酌了下,扬了扬手,两边侍卫立即退出营帐,只留帐中二人。 “世子,在下要说的事与您息息相关,请您细细斟酌。”陈不二道,“您也知道,在下当初在卫宫时,与徐慎言关系颇好,当时就觉得他不太对劲。” 卫湛不动声色:“哪里不对劲?” “徐慎言行为举止不似常人,在下有几回悄悄试探,发现他对一些常识都不甚了解。听闻他是周国人,在下便说起周国有名的几处山川还有风俗习惯,他一概不知,再问其他几国也是一样。而且他平日里虽小心掩饰,但行为举止并不像寻常男子。” 卫湛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但面上还是全然的不在意,徐讷讷的身份他早已知晓,他倒要看看陈不二嘴里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在下言尽于此,请世子好好想想,此人身份大为可疑。” 卫湛:“……”我都坐正身子了,你就和我说这个? 他扶着额头,语气不急不缓道:“原来如此,当不得什么,身份目的么,难道不是和陈先生当初入我卫宫时一样吗?” 他掀起眼皮,凉凉地扫了陈不二一眼,话里多有讥诮。 陈不二微微一笑,虽来时也没觉得能说动这位世子,但真正经历还是让人觉得挫败。一言不合,他略寒暄几句就出了宿风城,他乘上陈国来接人的小舟,小舟上戴着斗笠的船夫一撑篙,小舟荡离岸边。 “陈先生何必如此愁眉苦脸?”船夫声音低沉道,“说不动就算了,只是可惜我无缘与卫世子一见,传闻卫世子其人面如冠玉,非常人可及。” 陈不二已经主动接过了长篙,话音恭敬道:“在下只是觉得可惜,在下当初就觉得徐慎言其人无甚实才,偏偏最得卫世子看重,这其中必有缘故。若能笼络过来,必然有所助益。” 船夫揭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他回身看了一眼已经远离了的宿风城,高高的城墙巍峨耸立,象征着卫国的繁盛国力。卫王只有卫湛这一独子,却屹立不倒,反观陈国,陈王子女众多,却要将陈国王姬嫁到霍家去巩固地位。 他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幕僚而已,当不得什么,你若真有兴趣,我回头让人将那人掳了来,省得你心心念念。” 陈不二面上浮现出几丝窘迫和难堪,像是被窥破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难道他的心思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公子说笑了,在下并无此意。” 陈国二公子却没有再说什么,却似乎已经说了,自欺欺人四个字落在空气里,轻得很。 陈不二手上慢慢地撑着篙,却是在出神,他回忆起初时见到徐慎言的模样,那时他心里隐隐就有种感觉,那个人不该是那样的,但该是什么样,他心里又没有定论。 只是莫名地觉得,那副皮囊不应该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他当初是想带他一起走的,总觉得应该那么做,按照事情发展,他该带着徐慎言去陈国。只是,现实并没有按照“应该”那般发展。 隔了两日,徐讷讷在卫宫收到了卫湛的来信,信里着重表达了一番对于陈不二的鄙夷,酸气都要凝成实质。徐讷讷却在这信里窥得了一两分陈不二的心理,当初她就觉得,她好像和陈不二有仇一样,明明原书里陈不二待周讷极好。 现在想来,有些人冥冥中就会有感应,也许陈不二在冥冥中就觉察到她身上的违和之处,才会做出种种矛盾又奇怪的举动。 陈不二和周讷,这两个人倒是可惜了。 徐讷讷抬手轻点了一下额角,看着信中的絮絮叨叨,唇角不由越翘越高。看着卫世子的来信,她剥了个红柿子,清甜中微带一点涩。 “讷讷吾妻,深秋渐凉,晚间须得盖被而眠,冷气入帐而暖,乃吾心念也,常伴汝身。” 她又看了几遍,将信折好放进信封,再将这封信放在梳妆台上的木盒子里。 她坐回桌前,琢磨着要给卫湛回信,正慢慢磨了墨,门外忽有人叩门。 “世子夫人,这是周国那边传来的消息。”卫丙手里拿着一个小竹筒,“是君上命人送过来的。” 这是独属于卫王的消息网,但徐讷讷的身份有些复杂,卫王收了周国的消息,一般都会给她送一份。 她打开看了看,各国都送了名医入周王宫,只是都对幼帝的病症束手无策,幼帝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周王室已经没有直系血亲,朝臣谏议从旁支中过继,应尽快确定下任新帝。过继的人选已经初定了三个,都是六七岁的孩童。也有人认为周讷还活着,希望加派人手将大公子寻回去。 徐讷讷皱紧眉头,看了两遍,将纸条烧去,让人将竹筒送回。 在给卫湛写信时她又恢复了原先的松快,只在信里写了些日常,道尽卫宫日夜。日间明媚暖阳,夜间星辰漫天,凉风清酒尽可入信。 在信的最后,她写道:以上日日夜夜,悲者随流风逝,因余心念皆为君,便只余欢喜。余生若得幸若此,必以祷之,唯愿君平安长久,得踏天极,以启万世。 卫湛摸着纸上的字,默默揣摩她写这信时的心理,良久,他轻展眉头,还行,没说陈不二的事,看来心里很坦荡。 陈国那个二公子前脚下命令让人掳走徐慎言,他后脚就收到消息,立马就让人去将陈不二掳走打了一顿。 呵呵,掳人?掳你爹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lusi只是一条咸鱼、赤兔麦城送忠魂、北兮和潇潇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四章 又是一年十月中, 徐讷讷穿书也满一年了, 一年之前她客居于卫王宫外廷, 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这儿的主人。 她十分感慨, 当年只想活下去,却不料抱到一条金大腿,还抱得这般牢固, 当真是冥冥之中,缘分,妙不可言。 然而,剧情更加妙不可言。 她再一次在马车上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卫湛又让人将她从王宫中偷了出来,这事一而再再而三的, 叫人都没有了新鲜感。她打了个哈欠, 正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都没有力气。 她哈欠还没打完,呆呆地张着嘴, 随即就是一种来得莫名其妙的了然, 剧情在逐渐推进,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要被送去哪里。 她默默地躺着,脑袋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大半年来,因为有卫湛在身边,她也没什么危险,都没怎么用过脑子, 乍一用,突然觉得有点不够用。 比如说,那些人是怎么将她从卫宫运出来的?运出来之后又如何能畅通无阻地送到要去的地方呢? 她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边有人低声说话:“还没醒,是不是该补一针?” “等一会,我去看看。” 就这么两句话,她就反应过来,难怪这次绑架能这么顺利,那第二个声音分明是卫丙,淡淡的,没什么存在感,却实实在在是卫湛门下第三暗卫。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马车前边的帘子被掀开,亮光伴随着冷气吹进来,她眼皮一抖。 卫丙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徐先生,您醒了?” 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徐讷讷还有点不适应,她慢慢睁开眼睛,但因躺着不能动的原因,视线只有头顶那一片,压根看不见马车前方的卫丙。 她感觉到手指头上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然后身子就能动了,但她下意识没动,静静听着耳边卫丙的动静。卫丙哐当一声打开了什么东西,听起来应该是木盒子。 “徐先生,属下要带您回周国,您别慌,待将您送回去之后,属下就会服罪自刎。” 徐讷讷:被你说的我好慌…… 她斟酌了下,忍不住问出口:“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家人被绑架了?” 卫丙似是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回道:“属下是孤儿。” “……”徐讷讷沉默,动之以情不行,接下来便要晓之以理,“绑架是不对的,我是卫国世子夫人,去周国做什么?” 卫丙淡淡看她一眼,道:“属下是先帝为您培养的暗卫,如今周国国危,属下要遵从先帝遗旨,带您回去平定局势。” 这个暗桩是谁也想不到的,徐讷讷十分惊愕,先帝居然是这么牛掰的一个人吗?完全看不出来啊,印象中是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人,手居然都伸到了卫国。 她讪笑:“我能如何平定局势?” 卫丙道:“这是您的事。” 再之后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着给她端了盘糕点让她吃,等她吃完,毫不留情地往她手上扎了一针,继续赶路。 他们此行打着卫湛的名号,因他手上有卫国王室令牌,一路也没人怀疑,只以为王世子新婚分离,寂寞难耐,特地遣人回卫宫接了世子夫人上前线。这借口光明正大,连卫王都没怀疑。 直到隔了十来日,卫湛终于从周军的纠缠中脱出身来,往卫宫送了一封平安信,卫王才察觉不对,徐讷讷都上前方了,卫湛那臭小子怎么还能记得给卫宫送信? 儿媳妇在他手上丢了,卫王很慌乱,连忙去寻高僧批命。 高僧慧能观他面相许久,最后欣慰道:“这是好事,君上与王后阴差阳错避过一死劫,世子夫人柳暗花明得一圆满,世子……世子阴晴圆缺,性情……略有小变?” 卫王:“……”他对自己儿子的德性还是挺了解的,高僧就算再婉转,他也知道,那死孩子肯定要出幺蛾子,性情略有小变没关系,反正最后有儿媳妇兜着。 慧能面上有淡淡笑意:“君上放心,世子夫人一切安好,世子也安好。” 徐讷讷一路上时睡时醒,精神混混沌沌的,越来越觉得这狗逼剧情委实不合常理。可再怎么不合常理,她在十来日后还是出现在了周王宫中一处偏殿的地道里。 跟偷情一样,赵太后每夜都到这地道里和她密会,单方面的密会。 徐讷讷对她各种恨铁不成钢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最终拼接出原书的剧情可能性发展:周讷被绑回周国,但因没有卫丙这种高手的护送,在路上被霍家劫走,霍家的霍玲珑生平最恨漂亮姑娘,然后就把周讷折磨得死去活来,周讷蛰伏许久,终于将她弄死。 而另一边,卫丙作为深藏在卫国的细作,受了赵太后的命令,在卫宫中设计卫王遭遇刺杀,致使卫王后疯病加重,这才迫使卫湛不得不以梁玥为交换条件,使赵国不再纠缠。 想通这一层,徐讷讷觉得松了口气,至少,如今卫丙被她牵制在周国,卫王和王后应该是安全的,卫湛,也应该是安全的。 她缓慢地喝着鸡汤,赵太后就坐在桌子对面,今日的她很不对劲,脸上少有的浮现出几丝灰败之色。 “你想想,这帝国都是你的,为何不要呢?”她嘴里嘀咕着,十根手指绞在一起,显得癫狂又紧张。 徐讷讷不为所动,稳稳地抱着鸡汤碗,坚持将半碗鸡汤喝完才擦了擦嘴说话:“母后,我都是卫国的世子夫人了。” 赵太后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睛里是诡谲的光,像是浓重的墨。徐讷讷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接下来大概是要砸碗了,这种剧情大概两日上演一次,她都替那些名贵瓷碗感到心疼。 但今日赵太后眼眸沉沉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指甲都将木制桌面抠出了坑,但是什么都没说。 徐讷讷灵光一闪,转头看向雕着浮雕的墙壁,壁上点缀着硕大的夜明珠,将那些浮雕照出阴影,那阴影就像是蒙在她心上一样,良久,她问:“阿央呢?他的病如何了?” 赵太后脸色一僵,手下猛然加大力气,护甲崩断,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琴弦断了一样,徐讷讷的声音落在琴弦断后的虚空里:“他是不是……走了?” 赵太后倏地站起身来,繁复的宫装袖摆宽大,带起桌上的空瓷碗,那一个完整的白瓷碗转眼就变成了四分五裂,残留的汤水泼在石砖地上,画出一片难看的污渍。 “你先休息,哀家明日再过来。” 她匆匆忙忙离去,没发现徐讷讷脸上透出不正常的苍白,连唇色都淡了许多。压下心头作呕的欲望,她深呼吸了两大口气,空气里残存的檀香味淡去,留下隐隐约约的鸡汤香味,让她感觉好了很多。 幼帝周央还是夭亡了。 她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连帝王薨逝的鸣钟都听不见,又或者,压根没有鸣钟。赵太后对外隐瞒了幼帝薨逝的消息,但这事瞒不了多久。 接下来三日,赵太后都没有出现,饭食都是由一个沉默寡言的宫女送过来,徐讷讷也没有和她交谈的欲望,每回饭送来了就吃,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第三日晚间,倒是那位看着像个哑巴的宫女率先说话了:“殿下,太后病了。” 作为被绑架囚禁的受害人,徐讷讷对赵太后这位幕后加害人实在没有好感,听见她病了,心里甚至冒出了一点幸灾乐祸。咳,坏事做多了得报应了吧? 徐讷讷:“哦,请她多喝热水。” 宫女被噎了一句,又道:“太后在病中还念着殿下您,您……” 徐讷讷突然想起周讷的愿望,希望赵太后诚心认错,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这时候倒是个好机会。她试探道:“毕竟是我的母后,我去看看她。” 宫女神色一紧,拦在她身前:“没有太后的准允,您不能离开这里。” 徐讷讷观她动作,明显是个会功夫的,她挑了眉:“难道说太后念着我的不是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女微动了动唇,讪笑道:“奴婢以为若殿下能为太后抄写经书,太后感受到殿下的孝心,必能早日大安。” 徐讷讷斜睨她一眼,满身贵气与傲气倾泻而出,压得宫女抬不起头来。 “我还要你来教我如何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她抬起下巴,白皙的脖颈在夜明珠和烛火两种光的晕染下,现出一种奇妙的光泽,引人溺入其中,又让人清醒自持。 宫女不敢再说什么,沉默退下,幽亮的室内陷入沉寂,过了会儿,传出了一声干呕。 徐讷讷手撑着墙壁,低头对着墙根干呕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呕出来。这症状有点类似绑架后遗症,每夜每夜睡不着,胃里时而空荡时而满涨,让她要么饿到想呕,要么饱到想吐。 被囚禁的生活很无聊,不过还有几本佛经打发时间,她吃饱了就看佛经,看了两日之后,她感觉自己境界显然有所提升,不说无欲无求,至少修炼出了一种超然无我的淡定——俗称咸鱼。 那个沉默寡言的宫女像是打破了禁制,每日送饭时都要逼叨叨许久,重点围绕“孝心”口头作一篇小论文,最后再不咸不淡地刺几句,点题说明徐讷讷对有生育之恩的赵太后不够孝顺。 徐讷讷对此只有一句话要说:要做我爹的后来成了我夫君,不知道这位要做我娘的会怎么样? 作为一条咸鱼本鱼,她翻开佛经,正琢磨着给自己取个法号,空旷的地底走道里传来一道不同与往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了人的心上。 徐讷讷发誓,她似乎听到了长刀刀刃擦过地砖的声音,尖利又刺耳,还有身体摔落在地的闷响。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昏暗的走道门,那是一道木门,非常没用,一脚就可以踹开。 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那道木门被一柄长刀劈成了两半,冷光一闪,烛火应景地闪了几下,灭了。 夜明珠幽幽的亮光照在她脸上,也照到了来人的脸上,让她看清了眼角那一块伤疤以及脸侧的两道血痕。 喊叫被堵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句话:“阿弥陀佛……” “嗯?” “放下屠刀……” “你再好好想想,想好要说什么了吗?”卫湛声音沙哑,像是裹了一层砂砾,他微微弯腰,修长的手指触及徐讷讷的下巴,猛地用力,将她的下巴抬高,就着这个姿势看进她的眼睛里,“有人告诉我,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 徐讷讷这人,看人脸色不行,但最会看卫湛的脸色,不等他说完,赶紧张开手抱住,只是张口要说话时突然失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然后她皱眉想了想,犹犹豫豫道:“爹?……不对,哥、哥,不是不是,我该喊什么来着?” 卫湛:“……” 卫湛的表情裂了,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该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琛矜韫、北兮和赤兔麦城送忠魂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五章 地底石室里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就容易形成回声, 徐讷讷听见茶碗摔在地上, 声音撞到石壁上又传回到她耳边。咔嚓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裂了。 她怔怔抬头, 卫湛头上束发的簪子断成两截,从冠两边掉落下来,金冠失去牵制, 也失去了对墨发的束缚,他的头发披散而下,模糊了他的脸部线条。 “你想过反抗吗?” 徐讷讷严肃脸:“自然是想过的。” “呵。”卫湛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就那么散着头发在床边坐下,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他心下一松,看来赵太后并没有虐待她。 自进这个石室后他就看出来了, 摆设虽简单, 但都是些精致物件,垂着床幔的雕花大床,名贵的红木桌椅, 镂空雕饰的铜炉, 炉子里点着上好的无烟银炭。石室里暖融融的,顶上设有通风口,这无疑是一处十分舒适的囚禁地点。 卫湛有一瞬间心动了, 应该说,自看见这个石室以后,他就心动了。 虽然嘴上说过好几次要把徐讷讷用链子绑在身边,敢跑就打断腿, 但他一直没想过真要付出行动,如今看到这个石室,他突然想起曾经阴暗的想法。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想要的石室。 他幽幽发出一声感慨:“这里居然没有锁链。” 徐讷讷:“……”你的想法很危险啊,要锁链干什么? 心里是这般想,但她没敢问出口。 卫湛转头瞥了一眼墙上那些浮雕,又转过头来瞥她,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你出家了。”他视线落在桌上的佛经上,又想起方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阿弥陀佛”,忍不住轻笑。 佛经旁边还有笔墨纸砚,纸上有凌乱的线条和一团一团的墨渍,像是小儿涂鸦,看着十分伤眼睛。 徐讷讷慢吞吞站起身来,慢吞吞走到床边,被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卫湛扯了一把袖子,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卫湛似是不耐烦:“走得慢死了,破屋子里除了一张椅子就只有这床能坐。” 徐讷讷缩在他怀里,心头松了一口气,头靠在他肩膀上,眼睛闭上就不想再睁开。 “怎么,你今夜还要在这里睡?”卫湛伸手戳她脸颊,刚触及脸颊,他皱起眉头,“怎么瘦了?绝食抗议的?不行,可以不反抗,但是不可以不吃饭。” “我吃了,全都吃光了。” 徐讷讷打了个哈欠,这她有什么办法,她真的很尽力地吃了,每回送饭来都尽量“光盘”,就算干呕也要把最后一口饭吃完。都这么努力了,居然还瘦了,放外边可遭胖姑娘恨。 卫湛很不满,他好不容易将这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人养出了肉,结果半个月过去,这人被绑走不说,还给饿瘦了。 “赵太后不给你饭吃?”他皱了眉,“是不是跟麻雀喂食一样?” “那倒没有,她毕竟是我母亲,日日都让人送吃的来,荤素都有,我全吃了。”她又打了个哈欠,眼睫上挂了一滴生理性的眼泪,她懒懒拍了下卫湛的另一侧肩膀,“若是外头不急,你就陪我睡一会,我好困。” 卫湛沉默了一下,他今日算是偷偷潜入的,只是弄死了外边看守的几个侍卫,又叫几个暗卫冒充看守暂时守在门外,原本打算先过来看一眼。因他没有想过真的能找到人,只是得到消息说是赵太后可能在偏殿中养了男宠。 一想到他的夫人不知所踪,这赵太后竟还有可能养男宠,卫湛气都要气死,又觉得这可能是障眼法,到底不能安心,便闯了进来,想着不管这里头关的是谁,对赵太后肯定都很重要。只是没有想到,徐讷讷这具身体作为赵太后的亲生女儿,也被关在这地底。 他原以为,她应该在明亮的宫殿里,或者清幽的宅子,又或者是高高的阁楼之上,总之,不应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 “睡吧,我陪着你。”他拍拍她的头,室内只有夜明珠幽幽的光,徐讷讷却觉得无比安心,闭上眼睛没一会,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刻钟之后,空旷的通道里传来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卫甲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小声道:“世子,我们该走了,王宫守卫正往这边过来。” 卫湛抬手止住他的话,垂眼看向怀里安静的睡颜,他改了主意,轻声道:“今日暂不走,你去将赵太后引过来。” 卫甲顿了一顿,转身离去。 幽暗的石室里,夜明珠亘古不灭,卫湛看见徐讷讷的眼皮动了动,似是睡得不太|安心,他想了想,将徐讷讷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这才走到墙边,伸手将夜明珠拿下来,然后掀开墙角的箱子,将夜明珠放进去,室内便陷入一片黑暗,适合安眠。 不过这片黑暗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略微站了一会儿,眼睛就适应了黑暗,能够看见床上的一团隆起。那一团隆起似是感受到身旁没人,半截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在床边摸索。他不受控制地勾起嘴角,正要走过去,就见床上的那截手臂没摸到人,动作间透着慌乱无措,然后徐讷讷猛地坐起了身。 “卫湛!” 她在哭,声音里满是惶恐。 只是听见这一声,卫湛心里突然像针扎一样,漫上细细密密的疼痛,他赶紧几步走到床边,俯身去揽住她肩膀,轻声安抚道:“我在,别怕,我在这里。” 徐讷讷吸了吸鼻子,情绪镇定下来,但话音里还是掩不住恐惧:“我怕黑,你点灯好不好?我看不见,我害怕。” 她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眨了下眼睛,眼泪顺着脸颊落下,烫到了卫湛的手背。 “好,点灯,我去点灯。”卫湛这么说的时候,手却没有松开,因为徐讷讷手无意识地揪着他衣裳。这种无意识的依赖让他既觉得满足,又觉得心疼。 他放在心上的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宁愿她没心没肺随波逐流,只要平安开心就好,现在她却开始恐惧起黑暗来。 好在徐讷讷从朦胧睡意里清醒过来,知道身边还有人就安下心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卫湛的衣裳,揪完衣裳就去抓他手,十指交错抓在手里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怎么会怕黑呢?”卫湛低头亲吻在她发顶,极具安抚地轻拍她的背部。 徐讷讷手上动作一顿,声音低低道:“石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每天只有吃饭时才会有人过来。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反正就是害怕,听说深宫内院里都是枉死的冤魂。赵太后在宫里这么多年,肯定害死了很多人,我是她女儿,容貌还挺像的,你说,要是那些鬼魂眼神不好认错人了怎么办?” 卫湛低声安慰:“现在我在这里,有两个人了,没有鬼敢过来的。” 徐讷讷没说话,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这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卫湛又道:“难怪你在看佛经……看了佛经还害怕,胆小鬼。”他亲昵地捏了捏徐讷讷的鼻子,试图用这种熟悉的亲昵动作减少她对未知的恐惧。 徐讷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那不是、那不是,佛经里非人的生物更多了,越看越玄乎,有点吓人。” 卫湛叹了口气,眼前是她模糊的身影,她这么害怕,还是不关禁闭了吧。小姑娘胆小又娇气,关这么几天脸就瘦了一圈,他哪里舍得。 他早就知道,自己外表如锦绣,心里却实在是腐朽,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曾经是实实在在想把她绑在身边的。只是事情发展并不如他所想,他喜欢上这个姑娘之后,才发现,这世间还有爱情这种东西。 爱情是世间最为无解之物,让他心生嫉妒,也让他甘之如饴。 “我们为什么不出去?你是不是偷偷进来的?”徐讷讷还是觉得这幽暗的空间很吓人,再一想到卫湛刚刚进来时还提着刀,一刀就劈开木门,那整个就是一煞神,她忍不住抖了下,抓着他腰带的手不自觉放松了点。 卫湛察觉到,凉凉看她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不许松开。” 徐讷讷下意识抓紧他腰带,就算腰带扣子硌在手心也没敢松开。 “我陪着你被关在这里好不好?”他压低声音,这是计划内的一环,赵太后若知晓他在这里,必不敢声张,有很大的可能会与他结盟,以抗衡霍大将军。 而这处地下石室是完美的密会地点,霍家权势再大,在宫里到底施展不开。 他必须得到周王宫的控制权。 赵太后如他所料,并不敢让旁人知道这处石室关了什么人,偷偷摸摸过来,看见自己女儿被一个陌生青年抱在怀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陌生青年是曾经来过周国的卫国世子卫湛。 她心里瞬间有了主意,面上立时露出笑容:“原来是世子远道而来,倒是哀家招待不周了。” 卫湛挑眉:“不知太后掳我夫人做什么?” 赵太后看了一眼徐讷讷,眼底闪过一丝轻视,转瞬而逝,随即又是满面笑容:“哀家不过是想念女儿罢了,卫世子应当知晓,她可是哀家的唯一爱女。按辈分来,世子该称哀家一声母后才是。” 卫湛对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友善不为所动,赵太后无疑是一个非常能屈能伸的人,面对困境能立马转换态度,但这种态度里往往伴随着高高在上,让人听着就觉得不爽。 “太后弄错了,我夫人是卫国徐家之女,闺名徐讷讷,是上了宗谱的。世人皆知太后唯有一子周讷,大公子去岁不知所踪,至今生死不明,又哪里来的女儿?” 赵太后神色一僵,威胁不成反被威胁,她向来习惯被人捧着,就算是权倾朝野的霍大将军也得让着她三分,如今她自己下了台阶,结果却被眼前这年轻人堵了前路,怎么能不生气。 “卫湛小儿,哀家念你是我儿夫婿,暂且与你好说,莫要不识抬举!” 卫湛意味深长:“太后以为霍家没了先帝遗旨,您就高枕无忧了吗?” 徐讷讷一愣,突然觉得眼前这情景有些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六章 在卫湛和赵太后两人对峙的时候, 徐讷讷全程作咸鱼状, 脑子放空, 许久之后她终于想起来, 原书中有这么一段剧情,只是她不耐烦看,所以只是瞥了一眼, 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不过书中这段剧情的主人公不是卫湛和赵太后,而是赵柯和赵太后,且时间在幼帝薨逝一年以后,赵柯率领赵国军队率先入主周宫,霍大将军病死在府中,卫国则因卫湛接了王位, 需要留在卫都把控卫国朝政因此无法出征, 卫国军队只停留在周王都之外,被赵国抢先一步。 但这并不说明赵国就赢了,因就算赵柯入主周宫, 外边还有卫国、梁国和陈国的军队虎视眈眈, 梁国和陈国的军队比较废,但卫国绝不会任由赵国做大,就算不能一统天下, 也得是对半江山。 最关键的是,作者她烂尾了。 原书结尾留了悬念,作者挖了个大坑,说是还有下卷待写, 但时间过了很久,作者完全没有填坑的打算,倒是有喜欢这篇文的读者,在获得授权以后,写过一些衍生文。 而徐讷讷最初是看了一篇衍生文之后起了兴趣,然后就摔进了原书作者挖的深坑里,为了知道最后到底谁赢得皇位,她中间跳了很多内容,几乎是囫囵一遍看过,然后就到了结尾,结果发现这本的结尾根本算不上是结尾。 然后她又想起来,因为周讷女扮男装这个人设很对她口味,她看的时候不由对周讷的关注更多一些,很想看她身份暴露的剧情。在另一方面,因赵柯和梁玥算是官配,她没什么想法,顺其自然就把眼光放在了可以说是单身的男二身上,也就是卫湛,想看他会和哪个角色进行配对。 这般抽丝剥茧,她感觉眼前至始至终蒙着的那一层若有似无的白雾散开些许,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原书是一个世界,而她身处的这个世界已经算不上是原书,更像是一个基于她想法而产生的衍生世界。难怪她会感觉到剧情在跳跃,因为她看书的时候就是跳着看的。 由于她对角色的倾向性不同以及关键剧情点的变化,所以新的结尾即将诞生,卫湛即位的优势比赵柯的更大。 卫湛还在和赵太后针锋相对,两个都是个性极为强势的人。赵太后养尊处优多年,最难忍受的就是来自别人的挑衅,更别说这个“别人”还是她认定身份地位都差自己一截的。而卫湛在个性强势的表象下,内里却弯弯绕绕,条件限制下能屈能伸,之前来周国时可以装绣花枕头,任由其他人对他轻视辱骂。 两相交锋,自然是赵太后先落了下乘。 “太后,这两日我都会待在这里陪我夫人,希望太后尽早考虑清楚。”卫湛微微笑着,说出来的话却饱含威胁之意,“战火已经燃起,从周国东北漫向西南,溧水能成为边界,却挡不住铁骑践踏。”停止,哪有那么容易。 赵太后脸色瞬间苍白,她汲汲营营半辈子,不过是想保持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以前她是皇后,上头始终还有一个皇帝,她与先帝没有感情,两人夫妻情分少得可怜。可她身为一国皇后,却只有一女,在女儿出生之时,为了巩固皇后之位,她咬牙做了最大胆的事,谎报性别、欺上瞒下。 但周讷的性别是她心头大患,若事情暴露,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她一方面要依靠周讷巩固地位,另一方面却对她由衷的厌恶。因为她总觉得,若不是因为周讷是女儿身,那她就不用铤而走险,将自己陷入这种两难境地。 所以在后宫中又有一个公子诞生时,她迅速出手,将这个孩子放在身边养,多一重保障。先帝病入膏肓之时,是她坐上皇后之位后最轻松的时候。 先帝走了,要么是她的女儿以男装身份登上帝位,她是名副其实的皇太后;要么是她的养子,年仅六岁的周央登上帝位,这么小的孩子没有能力处理政务,那她甚至可以做一个手握周国权柄的皇太后,垂帘听政。 这两种选择,她更倾向于后一种,因此周讷就显得可有可无起来,甚至,消失掉更好。只是,她没有料到,先帝对她的种种隐瞒都看在眼里,临终之时才留下遗旨,竟让她殉葬皇陵,竟是宁愿让六岁小儿即位,由太傅辅佐,也不愿她和她的女儿沾染帝位。 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几息,但赵太后却想了很多,从初入宫时到先帝临终,她陪了那个男人二十年,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为他养大一个儿子,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剩下。 “周讷,你还认哀家这个母亲吗?”她避开卫湛的眼神,紧盯着他身后的徐讷讷,那本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印象中这个女儿阴沉木讷、不堪大用,还不好掌控,自然被她放弃。如今再看,却发现她似乎从没看清过这个女儿。 徐讷讷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淡然,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囚禁而对赵太后产生负面情绪。 “我可以给您养老送终。”她道,“这应是我的责任。” 这话说出来不啻于诅咒,赵太后勃然大怒,忍不住指着她骂:“你看看你,将哀家的叮嘱都忘在脑后,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让你跟着先帝而去!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以为他会始终如一吗?男人,鬼话连篇!” 卫湛充耳不闻,似乎骂的不是他一样,他安抚地拍了拍徐讷讷的手,让她别放在心上。不过他觉得自己是多虑了,他的夫人似乎对什么事都很看得开,当初身份暴露命悬一线时还敢在他面前睡觉,都不怕他趁她病要她命。 就这么不痛不痒被骂几句,他相信,徐讷讷耳朵都不会动一下,说不定心里还在附和。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手掌下是徐讷讷的纤细的手指,软软嫩嫩,触感柔滑,和他的手很不一样。姑娘家似乎比想像中的还要软,戳一下就留了印子。 他没忍住将徐讷讷的手翻过来,指腹按在她柔软的掌心,轻轻地压下,还没压实,徐讷讷的手突然一抽,让他压了个空。 “您没必要在我们面前挑拨离间,我一直牢记着您的忠告。”徐讷讷冷声道,“只是人与人还是不一样的,您是我的母亲,而卫湛曾经与我毫无关系,但是我的母亲要置我于死地,卫湛却给了我一条明路。” 赵太后瞪大眼睛,指着她不住哆嗦:“你、你可真是,哀家何时要置你于死地?男人的话都是骗人的鬼话,你从小假作男儿长大,难道还不知道男人的劣根?你看看你父皇,他口口声声说要栽培你,最后呢?他遗旨上写的还是让阿央即位!只给你封了个王,王爵在这乱世有什么用?” “母后,您只是因为遗旨上让您殉葬才会这么生气吧?”徐讷讷仰头直视着她,“您根本没有考虑到我的处境,我是女儿身,就算登上帝位,迟早也要被发现。父皇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一直尽可能保护我,最后决定给我封王,为的就是保我一命。” 赵太后恨极,但她如今失去了幼子,也失去了一半倚仗,眼下不宜和卫国撕破脸。 “甚至于,母后,若不是阿央身染疫病,您一时半会也不会考虑将我接回,我猜想过,您会在我诞下卫湛的孩子之后,将孩子抱回周国,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的是周国王室的血脉,也是您的血脉,会比阿央更得您的喜欢。” 徐讷讷冷静地叙述自己的猜想,声音沉沉,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气,只是觉得悲哀。她的身份越来越融于这个世界,归属感越重,越能体会到以前周讷的感情。 赵太后作为母亲来说,实在太过冷血,让她觉得齿寒。 “母后,作为女儿,我最后再说一次,我相信卫湛,我对他的心意比对您的要重得多。我信他不会将我陷入绝境,我信他对我始终如一,因为我思慕他,我相信他也一样。” 赵太后一甩袖子,最后冷冷地瞪了卫湛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先帝身边的宠妃一样,眼睛里是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狐狸精! 卫湛看懂了那个眼神,忍不住摸了下鼻子,他的嘴角高高翘起,但又顾忌着徐讷讷的心情,又尽力压平。只是喜欢这种情绪,就和咳嗽一样,怎么也藏不住,嘴角压平了,也会从眼睛里漫出来。 赵太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石室内重新燃起了烛火,夜明珠也挂在墙上,屋内不算亮堂,但能让人看清楚。 徐讷讷转头看向卫湛,明知故问:“你怎么这么开心?连眼睛都弯起来了。”她伸出手指,点向卫湛的眼角,卫湛不闪不避,任由她的指甲轻触到自己眼角的疤痕。 一般来说,眼睛是人很敏感的地方,只要看见有东西靠近,脑子里还来不及思考,人就会下意识闭上眼睛或者移开身体。但卫湛动都没动,也没眨眼睛,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徐讷讷,眼底满是她的倒影。 “再把刚刚的话说一遍?”他咳了一声,耳尖悄悄晕上红意,压低声音时,更显温柔缱绻。 徐讷讷作势回想:“我刚刚说了好多话,是哪一句?” “我思慕你那一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再听一遍,刚刚赵太后在面前,他都不好意思表现得太高兴,省得刺了赵太后的眼睛。 徐讷讷故意拖长声音:“哦——好巧,我也是呢。” 卫湛被她气得牙疼,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快点说,刚刚不还说相信我吗?乖,你看我对你这么好,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徐讷讷跪坐起来,张开双臂,倾身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爱你啊。” 这句话像是一股裹着蜜糖的暖流,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灌入卫湛的耳朵,顺着身体里的血管,流淌进他的心里。那颗自从得知徐讷讷被人绑走后就缺了一块的心,慢慢地长出了圆满。 他刚补好的心在跳动,对徐讷讷的话给予回应,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琛矜韫、赤兔麦城送忠魂、北兮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v= 第七十七章 石室内不分昼夜, 但卫湛是在晚膳之后, 昼与夜交替之时偷偷进来的, 算算时间, 外面应该已经入夜。冬日里天黑得早,这个时间,大多数人已经窝在温暖的室内, 烤着火唠唠嗑,然后就可以睡了。 徐讷讷以前这时候就准备上床了,冬日天还是被窝最舒服,她被困在这里,也只有躺着才能缓解她焦虑的心情。只是躺着并不一定能睡着,她每夜都闭着眼睛假寐, 直到烛火即将燃尽, 代表外边天色将明,她才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为了让自己能睡觉,她睡前都要求宫女送一桶热水过来, 泡泡脚舒缓经络, 睡觉时脚才不会冷。只是今日到这时候了,送热水的宫女还没送来。 她皱了皱眉,就算不泡脚, 她也是要梳洗的,难道就这么睡吗?就算不出汗,心理上也不舒服。 卫湛却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是身份尊贵的王世子, 但本质上是个糙汉子,近段时间还一直在军营中,和许多士兵同吃同住。军营里条件不好,他不可能每日都能用水沐浴,早习惯这种生活方式。 见徐讷讷还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整个人小小一只,叫人看着就忍不住起怜爱之心。 太小了,不过,要是更小一点就更好了。 卫湛咳了一声,摸摸她的头道:“我们先睡觉好不好?不是说之前睡不着吗,我在这里,你安心睡,明天睡醒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徐讷讷摸了一把脸,她的皮肤并不出油,但之前憋出了点眼泪,眼角周围还留存着擦过眼泪的黏腻之感。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吞吞吐吐道:“我想洗脸。” 卫湛扬眉,失笑:“想就说啊,怎么吞吞吐吐的?还怕我不让你洗脸?” 徐讷讷抬眼瞥他,眼睛里满满都是不信,她其实感觉自己挺麻烦人的,尤其是自己的强迫症。明明在其他人面前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心理上就是过不去,鞋面上有一小块污渍,她就感觉自己脚断了,没洗漱,她就睡不着。 她垂头丧气,抱着被子的样子显得更可怜了:“你会不会嫌我麻烦?原先这时候会有宫女送水过来的。” 卫湛手掌盖在她脑袋上,才发现她的脑袋比自己的手还要小一点,可可爱爱的。他道:“那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惹怒了赵太后,她应该还会让人送水过来。” 徐讷讷往后一仰,整个人倒在柔软的被褥上,满头秀发散乱,有几缕挂在她脸侧,弄得她痒痒的,忍不住滚了个身,借着翻滚的姿势,将脸上的头发蹭掉,全程手都抱着被子没动。 “别动。”卫湛看不过眼,伸手给她打理头发,“头发这么乱,等下睡着了压到又说痛。啧,你记不记得,我们睡一处时,你半夜翻身不小心压到头发,伸手就拍我,说是我压的,每次都这样。” 他的声音里是故意装出来的幽怨,又带着一点点细微的笑意,徐讷讷知道他没生气,但她对他说的却没什么印象,只能推测是在自己半梦半醒时候做的事。 “你活该,那你就不要和我一起睡,我一个人睡还舒服一点。”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闷闷道,“但是我睡不着,我想洗脸。” 一看她那生无可恋的模样,卫湛越发想笑,伸手在她屁股的位置轻轻拍了一下。隔了一层厚被子,只能感受到轻微隆起,并没有具体的触感。 “我去让人送桶热水过来,洗过再睡。”他坐在床边,披散的头发垂在肩背之上,顺滑如绸缎,将他身上那股暗黑气质掩去了一些,显得温柔和雅。 当然,卫湛并不是一个温柔和雅的人,只有面对徐讷讷时,他才会下意识表现出来温柔特质,这种特质深藏在他心中,只有面对在意的人时才会悄咪咪冒出头来。 他自己压根控制不住,因为他不知道,每回看见徐讷讷时,他的面部线条便会下意识柔化,连丑陋的疤痕都会像是加了一层柔光滤镜。 徐讷讷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这样特别像一个流氓,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流氓。” 卫湛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多谢夸奖。”他从没听过这种评价,以往其他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冷酷无情、不入风月,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是流氓的,说的人还是徐讷讷。 他默默回味了一下,莫名觉得这个称呼还不赖。 他没忍住又拍了一下,低声引着她道:“再叫一声。” 徐讷讷愣住,回过神来白他一眼:“不光是流氓,还是变态。” 卫湛占够便宜,还是去了门外吩咐要水,幸好还有暗卫守在门外,不多时,暗卫就提了两桶热水过来。徐讷讷洗漱过后,终于安分地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昏昏欲睡。 卫湛坐在床外侧,徐讷讷睡觉时不喜欢垂下床幔,他便用自己的手掌挡在她眼皮上,替她遮光。 而此时赵太后宫中却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瓷片,碎瓷片断裂处闪着幽幽寒光。已经步入中年的女人脸上悄悄爬上了皱纹,她脸色狰狞,在摇摇曳曳的烛火照耀下,显得极为可怖。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她徒劳地嘶吼,又砸了一个古董瓷瓶,碎裂的瓷片溅开来,有几片划到了她的手,几条细细的血痕出现在她保养得宜的手上。 旁边的嬷嬷连忙上前拦住,心疼道:“主子,主子,您快停下,让老奴给您上药,都出血了。” 赵太后这才停下砸东西的手,只是还喘着粗气,满面都是怒气,看着一点都没有身为太后的尊贵气质。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任由嬷嬷替她的手擦药,脸上神色不断变换,眼底晦暗不明。 没多久,一个宫女敲了敲门,小心翼翼道:“回禀太后,方才那边来了人,说是要送热水过去。” 赵太后眉头紧拧着,正要说“不许送”,嬷嬷轻柔地按住了她的手,她动了动唇,最后只是道:“送过去,听那边安排。” 等宫女领命退下,她才冷笑开口:“哀家倒是生了个好女儿,能把卫国那个看起来挺聪明的世子迷得三迷五道的,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谁是狐狸精了。” 嬷嬷温和笑道:“那也是因为小主子遗传了您的相貌,不然的话,如何能迷住卫国世子呢?主子您当初的计划并没有错,您保住了小主子也保住了自己,只是小主子失去了您的庇佑,性子总要变的。” 盛怒的赵太后轻易被她安抚,舒展了眉头,只是表情依旧不好。等嬷嬷擦好药,她收回手,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手,她平日里花了许多时间来保养自己这一副身体,划出血痕出来是她难以忍受的。 “主子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嬷嬷虔诚无比地赞美,“您永远都是对的。” 赵太后表情也舒缓下来,眼中闪过得意,不过想到另一边很有可能正处于“事后”的两个人,她心里莫名嫉妒,她曾经也拥有年轻的身体,却得不到宠爱,在这深宫里,虽有尊贵的身份地位,内心却十分寂寞。 她冷冷笑了一下:“当真不知廉耻,才见面就迫不及待了。” 一直温和笑着的嬷嬷却皱起眉头,似是担忧:“主子,您是说他们竟不顾身体做那事儿?” 赵太后嗤笑一声,说不出的鄙夷:“不然还能做什么,长夜漫漫孤男寡女的,我看那卫国世子就是一个急色的登徒子。至于哀家那女儿,以前倒是不知道她倒有做祸水的潜质。” 说着说着她又激动起来,拍着桌子吼道:“你看看她,耽于情爱,将家国大恨抛在脑后,哀家当初就应该狠下心肠杀了她,省得她如今还引贼入室!那卫家小子,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她这时候已经完全忘了,是她自己决策不善,为了抵抗霍家权势,错误地给诸国下了诏令,想再收回时,诸国却已经不听她的了,闻到肉味的豺狼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走。 如今幼帝夭亡,她仍旧是太后,但朝上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只能固守宫中不得而出,幸而赵家还有几分势力,才能让她如今还掌控宫中局势。 但幼帝夭亡的消息已经发散出去,如今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听朝臣上谏,尽快确立一位新帝,只是继任新帝再不能由她掌控,她的下场说不定是被幽禁;二是将已经生了异心的女儿拉拢回来,劝说她继续女扮男装,恢复周国大公子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即位,只是这个女儿已经手肘往外拐,后患无穷。 赵太后陷入沉思,她该如何保持至高无上的尊荣?她如今才三十八岁,至少还有二十年好活,她才不想死去或者被幽禁。 旁边嬷嬷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主子,不瞒您说,老奴跟着您去了石室几次,感觉小主子不太对劲。” “什么?” 嬷嬷道:“小主子明明吃不下那些饭,但每回都尽力吃完了,前几日老奴却瞧见她吃完饭后有一个捂嘴的动作,老奴觉得……” 她欲言又止,赵太后顿住,颇为疑虑:“你是说……她怀了?” 嬷嬷点头:“很有可能,听闻卫国世子成亲也有三个多月了。” 赵太后若有所思,她原先就一直盼着这个孩子,最好是一个男孩,那她就可以宣称这是个遗腹子,这孩子是她的血脉,就算滴血认亲也不会有错。 但是,真的怀上了吗? 石室内,徐讷讷洗漱完又泡了泡脚,期间卫湛还给她捏了捏肩,动作堪称规矩有礼。徐讷讷躺在床上没睡着,卫湛出去了一会儿,她就躺着思考,等他回来后,她睁开眼睛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卫湛坐在床边,头发已经用玉冠重新束起,半边脸被烛火和珠光照着,显得温润如玉。 徐讷讷皱着脸,不知道该不该说:“总觉得你今日有点……克制?” 卫湛意外地看她,随即淡淡一笑,低头才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我怕吓着你。”他是拿刀劈开木门进来的,那个画面一定极具冲击力,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散发自己的温柔,抚平徐讷讷柔软的内心。 其实自看见她后,他心内一直有一种力量似乎要冲破禁锢、喷薄而出,他几乎控制不住想将她压在床上,像以前的日日夜夜一样,任由自己沉沦。但是不行,这时候的他没有自制力,他不敢挑战自己。 徐讷讷眨了眨眼睛,软软一笑:“我不怕被吓。” 卫湛:“……”不行,他要克制,至少要换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得都没心思写作话逼逼叨了…… 但想到明天就周五了,我今天要来叨叨一句0v0 谢谢北兮小可爱投的雷=v=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燕子、北兮、大大大大大新哥、宴安、索隆还有一位名字显示空白的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八章 一夜无梦, 徐讷讷终于睡了个好觉, 再醒来时却发现眼前是垂坠而下的轻纱床幔, 微光从床幔外透进来, 照亮了这一方床榻。床上盖的是绒被,软软的大迎枕就放在她脑袋边上,她翻个身就能靠上去。 屋内应是点了香, 一点冷梅的味道幽幽地飘散在空气中,被暖炉一熏,味道冲淡了许多,但她鼻子对花香格外敏感,就闻出来这不是真正的花香。 石室里的条件虽好,但毕竟是一个半密封的地下室, 就算空气流通也觉得逼仄而狭小, 可眼前的种种景象表明,这是一个能照见光的房间,她也能听见屋外有人轻轻走过的脚步声。 徐讷讷撩开床幔, 离床不远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缝里偷偷漏进来几丝阳光,外边应是一个好天气。 视线转了一圈,她才觉得隐隐眼熟, 再看到房间角落摆着一架古琴时,她终于想起来,这是周讷身为大公子时住的景阳宫偏殿。周讷被赵太后送出了宫,然后景阳宫便遭到了大换血, 以前近身伺候周讷的宫女太监全部被处死,余下那些景阳宫的宫人好歹保住一条性命,出宫自寻出路。 这座宫殿一方面让徐讷讷觉得亲切,另一方面,她知道这里留存许多冤死的亡魂,殿外那片大理石铺就的石板地上曾满是鲜血淋漓,费了许多功夫才清理干净。 争权夺利的背后是枯骨累累,自古而然。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恰逢有宫女开门进来看她醒了没有,她正好抬头,与宫女对视一眼。宫女脸上笑意不变,走到近前问道:“大公子,您要起身了吗?” 徐讷讷一怔,这宫女为何喊她大公子?她下意识低头看,胸前一片平坦,这才感受到胸前裹了布条,勒得紧紧的,甚至为了装得像,她还感觉到自己双腿之间还有点异状。 她咽了下口水,尽量不去注意这具身体的异状,她应该是在做梦,梦见了周讷在周宫的日子。周讷对自己可比她对自己狠多了,布条缠得十分紧实,毫不顾忌自己还是个正在发育的姑娘。 她愣怔的时间有点久,宫女不得已又问:“大公子,奴婢服侍您起身?” 幸而周讷平日里就沉默寡言,宫女不以为意,只是态度恭敬地站在一旁,手捧着衣裳听候吩咐。 “嗯。”徐讷讷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却感觉到痛意,登时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大条,难道她这是又穿了一遍? 宫女尽心尽力地服侍她穿好衣裳,洗漱完毕之后束发,镜子里是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因常年板着脸,面色显得严肃而没有活力,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但气质却像是二十多岁的人。 镜子就是十七岁时的周讷,但穿着应是在六七月的时候,而同年八月,她的父亲去世,九月她被母亲哄骗,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徐讷讷一阵恍惚,此情此景太过真实,可明明,她脑子里的记忆仍旧清晰,她是在周讷死去的那个晚上穿来,她已经嫁给了卫湛。怎么就会到那之前了呢? 宫女给她梳完头发便尽职提醒道:“大公子,您该去书房念书了。” 徐讷讷点了点头,她继承了周讷的记忆,虽没亲身体会过,却也知晓她的生活堪称枯燥,每日起身之后就得先去书房念一段书,念完后才能用朝食,朝食之后又是继续念书,给她上课的一共有四位先生,各个性格不一,但对她的态度都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又是枯燥的一天啊。 她听见自己心底冒出了一道细细的声音,但声音很轻,只说了那一句话就没了。她惊疑不定,正要迈步跨过门槛,殿外是一片宽阔的平地,汉白玉铺就的通道直通往朱红院门。 就在一晃神间,徐讷讷前脚出了殿,就觉得眼前换了个场景,平地变成荆棘满地,宽阔通道变成拾级而上的窄小石阶。而她的视线也变成了俯视,她感觉到自己是被人扛在肩上,一颠一颠的,极为难受。 她有意识,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人将她扛着在石阶上狂奔,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正好不远处有个凉亭,那人进了凉亭。但她头发上的玉簪在亭外石碑上磕了一下,进了凉亭以后,簪头玉碎了,一点米粒大小的碎玉掉进了亭柱上被虫蛀出的洞里。 她脑袋中突然出现一副画面,她和卫湛从伏牛山入周时,路上也进过一个破破落落的凉亭,卫湛进亭时在柱子边站了一会儿,像是从孔洞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她没思考多久,眼前画面又是一转,白日乍变为黑夜,眼前看不清人影,但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小心些,我先出去看看。”片刻后,又是那道声音说话:“可以,我们今夜就走,别怕,我带你走。” 徐讷讷沉思了一下,想起来这是陈不二的声音,听内容应该是在原书中,陈不二鼓动了周讷和他一起从卫宫出逃至陈国。 她明白过来,这应是原书里属于周讷的剧情发展。 想明白这点,她按兵不动,只静静地观察,一个个画面从眼前晃过,周讷的人生就在这一幕幕中次第前进,然后她看到了周讷的结局。和原书中寥寥几句敷衍而过不一样,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最后的印象是巍峨宫墙和溅了血花的宫门前。 陈列在宫墙外的是诸国联合军队,背后推她的是赵太后。 下坠的感觉十分吓人,她脚下一踹,从梦中惊醒过来,却见眼前是和梦里一样的轻纱床幔,空气里是冷幽幽的梅花香。 “怎么头上全是汗?”耳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额头上是她熟悉的体温,“做噩梦了?” 徐讷讷惊魂未定地看过去,看见卫湛时才松了一口气,她总觉得这个梦是在预警什么。不说其他的,赵太后一定要远离,那是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死的人。 “我们什么时候走?我想回家。”她的声音里难得有几丝脆弱,气虚而显得音低。 卫湛的手掌捧着她的脸,听着她的话手指轻颤,他声音嘶哑,听起来似是一夜未睡:“讷讷,你怀孕了,不能赶路。” 他没有预料到,徐讷讷竟然真的怀孕了,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还非常虚弱。太医把过脉之后,说是有小产的迹象,若是小产,对母体会有极大的损伤。因为徐讷讷的身体不好,先前的亏空还没补好,按理说应该怀不上的。 徐讷讷精神一震:“我,怀孕了?” 这剧情不对啊!就算要有带球跑的剧情,那她和卫湛也得分离个几年,几年后这个孩子出生,然后大家才发现他和卫湛生得颇像,然后就是重新相认、破镜重圆…… 卫湛半垂眼皮,掩去了眼中的复杂情绪。有了孩子他很高兴,但这个孩子会让徐讷讷身体受损,高兴的情绪就怎么也升不起来。 如果没有这个碍事的孩子,他就能将人尽快安然无恙地带回卫国,那才是他们的家。但是她有了他们俩的孩子,只能暂时被困在周国。 徐讷讷长叹一声:“这孩子来得不巧。” 卫湛顿时愣在原地,手还摸在她脸上,连忙轻轻碰了下,词不达意地安慰:“没事,我会保护你的,你别怕啊,我会负责的。” 徐讷讷抓住他的手放到一旁,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他眼底一片慌乱,似是怕她忧思成疾。 她打了个哈欠,开始琢磨:“我倒是能继续住在王宫,赵太后肯定一直在盼着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她也得供着我,你觉得如何?” 卫湛面色转为淡漠,冷冷道:“不如何,我信不过赵太后,我已经给父亲送了信。让他以赵太后强留我夫妇二人为质为由,直接调兵入周,周国士气低迷,最多十日,卫国军队就能抵达周王都。” “这个想法应不只有你能想出来。” 卫湛冷笑一声:“那倒是,赵柯早在周王都,明明自己过来的,倒还说是霍家强掳了他来,我倒是低估了他的厚脸皮。” 难怪书里赵柯能率先入主周王宫,原来是因为他早就在王都之中,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过现在剧情变了,卫湛没有被绊在卫国,对比起来,卫国的胜算比赵国更大一些。 徐讷讷问他:“那你看见梁玥没有?” 卫湛迟疑:“那个梁国王姬?看见了,不过没正眼看,就是远远瞥了一眼,被赵柯带在身边。” 如今已有乱世征兆,礼法崩坏时也无人维系,梁国更是国运衰微,为自保可以毫不犹豫送出公子王姬,那流落在外的王姬没有后援,就如浮萍一般,在这乱世中浮浮沉沉。 好在女主到底有光环,不管剧情如何崩坏,仍然碰到了命定的男主角,被他护在羽翼之下。 徐讷讷抱着肚子翻了个身,床边卫湛吓得手足无措,想碰她又不敢,只得在嘴上念叨:“你慢点,你别翻,躺着行不行?小心点,别滚下床了。” 徐讷讷滚完一圈才有了些真实感,她竟然真的怀孕了!肚子里有了个孩子,这孩子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来的,巧又不巧。 “你说,我会不会在战场上生下一个孩子,这孩子正好是敌军的克星,就像穆桂英那样?” 卫湛顿了一下,问:“穆桂英是谁?” “一个在打仗的时候生孩子的女人。” 卫湛的脸立时黑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一孕傻三年,他得让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北兮小可爱又投了个雷=3= 第七十九章 徐讷讷胡乱侃了几句, 被卫湛扶着起身, 刚洗漱完, 赵太后就过来了。与先前不同, 她今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虽因为幼帝夭亡,她的打扮颇为素淡, 今日脸上却带着笑,一扫前几日的死气沉沉。 “身子如何了?”赵太后话音温和,态度更是亲切,全然不见昨晚的歇斯底里。 徐讷讷有点别扭,但也不好恶言相向,只能点了点头, 淡淡回道:“还行。” “想吃什么就说, 哀家让膳房给你做。哀家已经放了消息出去,说你是哀家娘家侄女,暂入宫养胎。”赵太后道, “不过最好别食荤, 暂且委屈你一些日子。” 幼帝夭亡,按礼法来说,诸国皆要素食三月。赵太后这般温和嘱咐, 倒有几分做母亲的样子,若真是她女儿,说不定会觉得母女没有隔夜仇,又能亲热起来。 但徐讷讷不是周讷, 昨夜还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周讷就是被赵太后暗算杀死,对赵太后,她很难能摆出好脸色,不骂人就不错了。 赵太后倒是找了个好借口,娘家侄女这身份很保险,等将来孩子生下来后,她还可以说是周讷早和舅家表妹有了关系,旁人就算怀疑也不好说。 “不必如此,您就算为了阿央,也不该这么高兴啊。”徐讷讷和幼帝周央都没见过面,没什么感情,但他这么小就夭亡了,让她生了几丝唏嘘,“我与他自小就不亲近,您却是与他母子情深。” 赵太后面色扭曲了一瞬,还没想出该如何反驳,就听徐讷讷道:“不过也是,我是您亲生女儿,您对我也没什么情分。” 赵太后被她气得脸色黑沉,想发脾气又碍于旁边卫湛正冷冷盯着她看。明明是在她的主场,她却觉得周身都是寒意,一招不慎,竟是引来一尊煞神。 她气得浑身发抖,捏着拳头道:“你真是翅膀硬了,若不是看在你、看在你有孕的份上,哀家、哀家……” 卫湛咳了一声:“太后,内子多有冒犯。” 赵太后脸色僵了一下,卫湛这般说,亲疏分明,让她没了教训的立场。她忿忿不平,正好有宫女来请示丧葬事宜,说是太傅和太尉都候在大殿,等太后前去商量。 如今时局紧张,霍家谋朝篡位之心路人皆知,脸皮早扯了个干净。众人自顾不暇,幼帝身亡也摆不了什么大场面,只能勉强保有几分王族脸面。 帝王薨逝的讣告发往四方,诸国不管战局如何,还是派了人前往周国吊唁。只是不同于去岁周和帝薨逝时,诸国派的都是不那么重要的王族之人带领相关官员入周。今年,诸国入周的都是颇受重视之人,就为了看能不能先下手为强,率先得到帝位。 赵国王世子赵柯,卫国王世子卫湛,两人本就在周,自然当仁不让,也不用国内再行安排,陈国来的是世子热门人选陈二公子,梁国来的是王世子梁巍。 徐讷讷怀了身孕,被小心翼翼藏在宫中,卫湛拨了一批暗卫守在周围。她趁着卫湛不在时,还打听了下卫丙的事,卫甲眉眼低垂,叹气答道:“夫人,他将您绑到周国来,万死难辞其咎。” 卫丙是自尽的,他是先帝着人培养的暗卫,从小就被暗示只忠于先帝。只是中途走歪了路,被赵太后命人蛊惑,他又一根筋,眼看周国帝位无人继承,便听信了赵太后的话,以为送徐讷讷回去,周国就能有救。 不说对周国王室如何,他背叛了卫湛却是事实,自知难逃一死,在将徐讷讷安全送到周王宫后,便引颈自杀身亡。 卫甲说起来面色难掩黯然,他与卫丙算起来也有四五年的同袍之谊,都是当自家兄弟看的,却被狠狠插了一刀,幸而卫湛当机立断潜入周国,才不至于陷入被动。 徐讷讷抿了抿唇没说话,各人有各人的志趣,只是她识人不清罢了。 晚间,卫湛偷偷潜入宫殿,却看她还没睡,前两夜她这时候应该已经睡熟了。他愣了一下,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就重了一些。 “怎么还没睡?太医说过要早些睡的。” 徐讷讷转头看他一身黑衣,一看就是夜闯的。烛火被微风吹得摇了几下,他面上神色明明灭灭,看不分明。 “卫湛,我们会赢吗?”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就算她早就看过这本书也一样。白日里听说了卫丙的事,她就一直在想,连卫湛都有可能识人不清,他们还有能平安从周国回去吗? 卫湛刚从外边入殿,身上犹带寒意,他没靠近,在暖炉边站了一会儿,待感觉身上都是暖烘烘的,他这才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她认真说道:“会赢的。”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输。 到了这一步,他知道输了的下场是什么,必然是举国覆灭,卫家阖族皆亡。 他和赵柯的联盟关系止于入周之前,入周之后两人已然成了竞争对手,谁都想登上那个至尊之位。如今各凭手段,梁国和陈国不足为虑,霍家也因战事不利,话语权低了许多。 听闻赵柯对梁国王姬甚为爱重,但那个女人,卫湛回忆了一下,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得都有些过分了。他原本想抓住梁玥,以此来威胁赵柯,但他不能确定有没有用,也不能确定那个女人会不会聪明到反将一军。 徐讷讷垂着眉眼,眼睫落下一片阴影,白皙的手指抓着淡青色的被子上更显纤细。 卫湛想,又瘦了,不管怎么养都养不胖。 “我说过的,你的皇位是我的,就算是抢,我也要抢过来。”他绞尽脑汁说了个冷笑话,说出口又觉得这时候说这个不太合适,连忙转了话题道,“那赵柯先前还说我是情种,却不知他自己也不遑多让。如今梁国王姬一直在他身边,两人应是好事将近。” 他小心翼翼找了个不那么费脑子又能引起徐讷讷兴趣的话题,徐讷讷果然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我还没见过梁国王姬呢,她长得漂亮吗?” 卫湛冷漠地闭了下眼,淡淡道:“还行,不及你。” 徐讷讷愣住,倏尔笑开:“你这么谨慎做什么?就算如实回答,我也不会生气的呀。” 卫湛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头,如实回答:“长得一般,也不知道赵柯眼睛是不是瞎了。” 徐讷讷:“……” 卫湛像是突然被她启发,立即反问回去:“你觉得赵柯如何?” 徐讷讷立时肃容,毫不犹豫答道:“我觉得一般,不如你。” 卫湛满意地点了下头,摸摸她的头道:“快睡吧,我守着你。” 一觉醒来,天却变了。赵国的军队已经陈列在周王都城外的山野中,卫国的军队也抵达王城之外,梁国和陈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也没赵国和卫国的借口,只能龟缩在边境之处。 周王都天上的云像是察觉到了底下紧绷的气氛, 卫湛和赵柯在宫道上迎面遇上,赵柯身边带着的是梁玥,卫湛独自一人,气势更盛。 “卫世子,别来无恙。”赵柯微微一笑,垂在袖子里的手却下意识攥紧,余光紧盯着梁玥。 卫湛给面子地勾了唇角,回了个不带笑意的笑:“别来无恙。先时赵世子还道我是情种,如今看来,还是我稍逊一筹。”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梁玥,梁玥柔柔地笑了下,道:“百闻不如一见,卫世子果真丰神俊朗。” 卫湛挑了眉:“慎言,内子不喜欢旁人夸我。” 梁玥眨了眨眼睛:“这情种二字还是最配卫世子,柯哥哥,你说是不是?” 像是终于解决了一桩心事,赵柯松了口气,面上笑意真诚了许多:“阿玥说得对。” 卫湛看得一阵违和,赵柯和梁玥两人应是恋人关系,相处方式却与他和徐讷讷的截然不同。不过只是对面碰上才会停下来说话,卫湛无意深究,他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忙。 两方人错身而过,梁玥回头看了一眼,赵柯立时紧张起来:“阿玥你看什么,难道他比我好看?” 梁玥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媚眼如丝,一举一动皆是风情:“我要说是呢?” 赵柯面色一变,幽怨叹气:“那我也只能让他别出现在你面前了,免得你看中了他的皮相。” 梁玥手握成拳,轻轻捶他胸口:“瞎说什么呢?我眼里只有你,你不是知道吗?知道我不好意思说情话,偏偏还要我说。” 赵柯抓住她的小小粉拳,勾唇浅笑:“因我满心都是阿玥,不想阿玥眼底还有别人。” 梁玥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深情,满满只有赵柯一个人影。两人在宫道之中就靠在一块,情难自禁地亲吻。 卫湛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这一幕,越发觉得赵柯脑子有点不正常,亲吻不看场合的?亲的还是一国王姬,如今却像是以色侍人的姬妾一样。 当初徐讷讷也装过他的宠姬,但他在人前动作都十分规矩,因为他内心里爱且尊重徐讷讷,会下意识注意她的感受,绝不会让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看了两眼,面色如常地转过头,很好,今日又有八卦可以去和徐讷讷说了。 啧,赵柯果然眼瞎。 他面色淡漠地拐过一个拐角,抬眼却看见徐讷讷站在不远处,一身玄青披风,发丝被风吹散遮在她眼前。她垂着眼皮在理那缕作乱的头发,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像个小巧娃娃。 卫湛霎时面露笑意,几步走到近前,低声问:“怎么出来了?今日没什么太阳,有点冷。” 徐讷讷惊讶地抬头,看见是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也不管身后的嬷嬷和宫女,张开双手就要抱。 “诶,规矩一点……啧,真是拿你没办法。”卫湛无奈地伸手把她的手拦回到披风里,然后张开双臂将人搂紧。 果然不能在心里鄙视别人,这会就打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lusi只是一条咸鱼小天使投的雷=v=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北兮和懒喵喵喵喵几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八十章 周国幼帝夭亡于岁末, 这一岁的年号未变, 称为熙和元年, 也称熙和末年, 因为这个年幼的皇帝在位还不满一年。 熙和末年,赵军围困周国王都,卫军手持诏令迎战, 不敌,赵太后以身殉国,从城楼一跃而下触地而亡。霍大将军年事已高,在家中因气怒攻心而有中风之象,霍家三位公子争夺主事权,霍家军权旁落。 周国已然成了香饽饽, 王族无后继之人, 诸国都想分一杯羹。 谁也不知道深宫之内还有周氏最后一个嫡系王族,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和凌乱的战局都隔绝开来。 徐讷讷病了,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赵太后的死, 但听见这个消息后,她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便发了热, 只能躺在床上。 她这些日子都在宫墙之内,周围如铁桶一般,十分安全,但同时外边的消息也传不到她耳边来。她好些日子没见到赵太后, 只以为赵太后分|身乏术,抽不出空来刷存在感,完全没想到那是因为赵太后已经穷途末路,连性命都保不住。 她躺在床上,屋里有两个宫女候着,确保她什么时候叫人都有人在,只是宫女毫无存在感,连呼吸都听不见。她咳了两声,一个宫女立马走近,问她要不要喝水。 徐讷讷摆摆手,翻了个身,看向窗边。外边落了雪,因此窗关得紧紧的,屋内全是热气,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香。 她已经五日没看见卫湛了,期间倒是在宫内碰见过一次梁玥。她是第一次见到梁玥,也终于明白为何她能把赵柯迷得神魂颠倒,那真是一个媚到骨子里的女人。梁国对于王姬的培养不那么正派,一看就是为了些说不出口的目的。 梁玥就是梁国培养的最成功的王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勾人,女人在她面前自惭形秽,男人在她面前只能沦为裙下之臣。 她的气质多变,可妖娆妩媚,也可天真清纯。徐讷讷从不知道,梁玥居然是这么一个人设,不太像一国王姬,倒像是专门勾人用的细作,和假作男儿长大的周讷是两个极端。 总之,和徐讷讷心中想像的女主角很不一样。 只是可惜的是,自那日惊鸿一面过去之后,她就再没碰见梁玥,向宫女打听才知道王宫戒严,诸国世子公子王姬都被送去了驿馆居住。 然后今日她才知晓,王宫戒严是因为赵太后在宫墙之上一跃而下,当时围困在王宫之外的是赵国军队,赵国被这一变故弄得焦头烂额,名声口碑直线下降。 “开一下窗。”她吩咐道。 宫女略有迟疑:“太医嘱咐过不能受凉。” “屋内太闷了,开一条缝,让新鲜空气进来。”徐讷讷皱了眉头,宫女不敢忤逆,小心翼翼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幸好外边只是在安静地落雪,没有风,只有凉气慢慢浸入。 殿外一片雪白,草树都被白雪覆盖。殿内的床榻和窗之间还隔着一扇大屏风,徐讷讷感受不到开窗带来的凉意,也看不见窗外那片雪地里多了一行脚印,脚印慢慢往殿门而来。 卫湛在门外站了一会,他没有打伞,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顶,黑白对称,衬得他眉目更加冷峻。他难得迟疑,站在原地裹足不前。 这时候,屋内传出一声咳嗽,他半边眉头皱起,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徐讷讷正咳着,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但外间的宫女看见来人立即退了出去。卫湛站在暖炉边,身上被源源不断的热气烤暖。 徐讷讷转头就看见屏风上一个高大的黑影,惊吓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卫湛?” 卫湛这才出声:“是我,吓着你了?” 徐讷讷又咳了两声,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二月那时候,她身份暴露,月事来了又落了水,浑浑噩噩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她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卫湛就从屏风外转了进来,一只手将她按了回去。 他默不作声地在床边坐下,目光在她精致的五官上一一逡巡而过,暗暗在心里评估,脸又瘦了,唇色略白,眼睛下有青黑,一看就没休息好。 他不说话,徐讷讷也盯着他看不说话。好几日没见,卫湛的脸色透着几分疲惫,但俊秀不改,一身玄衣衬得他身姿矫健如鹰。 卫湛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你怪我吗?” 徐讷讷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怪什么?” 卫湛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一下,语气略有缓和:“对不起,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离你很远。”远到他只能眼睁睁看见身姿纤细的少年从宫墙上坠落,而在她身后,赵太后的手在颤抖。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赵太后是个隐患,他其实已经做好计划要铲除,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赵太后身边的嬷嬷就背叛了她。他其实有能力救她,但他选择了见死不救。 “抱歉。”他苍白地解释了一句,听闻她听到消息后就病了,他越发觉得心虚。就算赵太后再如何,那也是她的生身母亲。 徐讷讷叹了一口气,她不是周讷,没有立场接受这句道歉。 “听闻是老嬷嬷将她推下去的,为什么?” 卫湛尽力舒展表情,与她说了前因后果,那个老嬷嬷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谁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疯,将赵太后推下了楼。只是为了王室面上好看,传出来的消息才说是赵太后以身殉国。 其实他原计划是借刀杀人,这种事他干得多,保管查不到他身上。只是这个计划外的意外让他无比心虚,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计划也只是在脑子里转过,可他就是心虚。 他咳了两声,为自己辩解:“我还什么都没干,你要相信我,我真不是那种人。” 徐讷讷:“……”她还没说怀疑呢,卫湛这一脸做贼心虚。 “我知道。”她知道,若是以卫湛的手段,赵太后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卫湛松了一口气,继续道:“那老嬷嬷已经畏罪自尽了,你若是想知道内情,我叫人去查。” 徐讷讷摇了摇头,她只是想知道,赵太后死前会不会有一点愧悔之心。应该是没有的吧,那样的女人,眼中只有权势和地位,生女和养子在她看来都是工具。 “你有把握赢吗?”她压住喉头的痒意,觉得自己有林黛玉的感觉,病痛缠身时莫名有悲壮之感。 卫湛这才露出一点笑意,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我已经赢了,那些怂货——那些人,不成气候,等局势稳定下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这些日子他在周王都奔走,至少争取了半数以上世家朝臣的支持,赵柯争取到了另外一半。他们的赢面是一半对一半,谁知赵太后突然身死,而那时候正是赵军围困王城的时候。卫湛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直接散发消息,重点说明赵太后面对敌军以身殉国,赵国的仁善名声一时一落千丈,再不能与卫国抗衡。 都说流水的皇室,铁打的世家。卫湛一开始的计划就不是战争,只要周国后继无人,世家自然要换人支持。所以他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尽量多争取周国世家支持,在这一方面,赵柯与他不相上下。 但是卫湛有一个大优势——他的夫人是周国“大公子”,虽然这个身份不为人所知,但方便了他出入周宫,以此掌控了王宫护卫队。 喉头痒意越来越重,徐讷讷一下没压住,咳得惊天动地,卫湛在一旁脸都白了:“怎么这么严重?不是说只是普通的发热吗?我去叫御医!” 因徐讷讷是有孕之身,御医不敢开药,只求无功无过,徐讷讷喝了一碗药之后并没有好转。她自己倒不着急,还有心思回忆从前:“想当初我月事期间落了水,也是发了几日烧,你那时候还嫌弃我呢。” 卫湛被她这种“回首当初”给吓得心惊肉跳,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没有嫌弃你,我那时候也担心得不得了,就想着你这么娇弱,病了肯定不好受。” 徐讷讷睨他一眼,不相信:“你那时候恨不得丢了我。” “不是没舍得丢?”卫湛轻叹,“还好没丢,丢了再去哪里捡?” 御医很快过来,细细把了脉之后只让她别多想,孕妇还是要以静心为宜。 卫湛摸着她的头陷入沉思,随后道:“那你多想想我。” 徐讷讷没好意思说她平日里想得最多的就是他,看见一棵草会想到卫湛,看见一棵树也会想到卫湛,今日晨起看见外面的雪还是会想到卫湛。 无法控制,甘之如饴。 卫湛一只手抓着她的手,热度在两只手之间传递,手下的皮肤触感温软,他小心翼翼怕自己力气太大,捏疼了人。 “我们公平一点,我想着你的时候,你也要想我。”他低声道,“就像我给你一颗糖,你也要给我一颗,你说对不对?” 徐讷讷仰头凑到他嘴角,轻软落下一吻:“那我亲你的时候呢?” 卫湛唇角不自觉翘起,感觉到唇边的触感如棉花糖,便张口咬了回去。 “那自然是礼尚往来。”他微微低喘,声如蜜糖。 “等年后春暖,我们就回南边,我带你去踏青。郊外可以放纸鸢,到时候我给你做一个,二月的时候南边天就暖了,会有微风拂日、草长莺飞。”他声音轻柔,说这话时刻意放缓,满腔情意倾泻而出。 等我坐拥天下,我想带你,看遍山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北兮小天使投雷=v= 谢谢猫猫和赤兔麦城送忠魂两位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3= 晋江最近是不是BUG,天天显示我有修改,可我没修改啊 第八十一章 这是一个灰色的年节, 宫灯素简乏味, 空气里飘着的是冷冽寒潮。 新年伊始, 卫王正式称帝, 手握周国七成世家朝臣的支持,外加收编的霍家军队以及卫国自带的雄厚兵力,俯瞰诸国, 堪称雄赳赳气昂昂,诸国无一不避其锋芒。 赵国败退,收兵回朝,王世子赵柯因战事不利受到问责。赵国一共有六位公子,除了作为王世子的赵柯,还有大公子赵杉、三公子赵休、四公子赵株年纪相当, 背后各家势力角逐, 赵柯不疾不徐沉稳应对,只是终究失了先机。 卫湛已然被封为皇太子,而他赵柯依旧要为巩固王世子这一身份斗争。 他坐在书房里, 低着头看着公文上密密麻麻的字体, 缓缓勾起了唇。旁边梁玥在为他研墨,她向来敏锐,立即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 不由出声道:“世子,什么事这么高兴?” 赵国和梁国已是明面上的联盟,只因天子重孝未过,所以还没有结亲, 但私底下众人都知晓,赵国世子夫人就是梁国王姬。 赵柯抬头看她,问道:“阿玥,你爱我吗?” 梁玥有一瞬间的错愕,转瞬就恢复成平日里的妩媚娇柔:“自然是爱的,你这是在怀疑阿玥的真心吗?我生气了。”她嘟起唇,显出几分惹人怜爱的小气性。 赵柯看向她的眼睛,那眼睛里满含爱意,就像她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他对自己说,应当是爱的,对,她应该爱我。 “我曾说过卫国世子是难得一见的情种。”他追忆往昔,“现在想来,也不知说的是谁。” 梁玥睫毛微闪,放在他手背上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僵直,过了会儿才自然弯起,在他手背玩闹似的点了几下:“阿玥的眼里只有世子,这还不够吗?” 赵柯笑笑,手心翻过来将她的手团团握住,低声道:“够了。”眼里是他,心里却空旷而苍凉。 他觉得,这大概是对他这么多年乱传他人小道消息的报应。 不仅他觉得,卫湛也这么觉得,并将这个报应润色一番,说给了徐讷讷解闷听。 徐讷讷孕期已过了三月,胎象稳定,能一边抱着零食啃一边摊在榻上。 “他真是活该,当初嘴上不积德,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卫湛嗤笑一声,手上在给徐讷讷捏小腿。 徐讷讷没反应过来:“眼睛瞎了?梁玥给毒的?” 卫湛抬头看一眼,伸手将她手边的糕点盘子移远了一些,又把瓜子盘丢到另一张桌子,再摸摸她圆润起来的脸,语重心长道:“乖啊,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变傻了。” 徐讷讷猝不及防遭受了一波人身攻击,抬脚便要踹:“你又欺负我!” 话音未落,门外经过的卫皇后转身过来扒着门,面色不悦:“阿湛你不要欺负讷讷。” 徐讷讷得意洋洋,端坐起身和皇后像小姐妹一样靠在一起说亲热话,卫湛被撇在一边,无奈起身出门,去新上任的皇帝那儿打卡。 等他走后,屋子里两人立马换了话题,皇后摸着徐讷讷的肚子,小声问:“宝宝什么时候出来?” 徐讷讷回道:“还有好久呢,你不要急,等生出来以后,第一个就给你玩。” 皇后开心点头:“说好了不许反悔啊,我最近在学做衣服,等宝宝出来,我们一起给她穿衣服!” 徐讷讷郑重点头:“好。” 将皇后哄走,徐讷讷进入日常冥想时间,不过月余,这座王宫便换了主人,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旧时的枯荷败叶被剪去,随着春日临近,枝头冒起嫩绿的芽尖。 这座宫殿里曾生活过周国九任帝王,二百年的光阴眨眼而过,山石移位,静水改流,直至今日,终于改朝换代,新的篇章缓慢打开,昭示着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她翻了个身,腰侧却被硌了一下,然后便掏出一个木头小玩意儿,是一只兔子,尾巴还能晃动。她揪了两下,兔子唰一下蹦出老远,落在绒毛地毯上,宫女赶紧过来捡起,再给她送回到手边。 徐讷讷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兔子玩完了就让宫女将她藏在柜子里的一个小箱子拿过来。这个小木箱还是驻守伏牛山中的程将军送给她的,据说程将军以为这是给卫湛的女儿准备的,特地做的都是些适合小姑娘玩的玩具。 但是卫湛后来看见这个木头箱子,脸色都要黑上一黑,发誓他能做的比这个更好,威逼利诱徐讷讷把这个别的男人做的一箱子玩具都丢掉。 徐讷讷嘴上答应着,转头就把这箱子藏得严严实实,趁着卫湛不在就拿出来玩一玩。按照惯例,卫湛去了皇帝那儿以后,不到晚膳时分都不会回来,她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可以自由玩耍。 只是今日估量错误,离晚膳还有两刻钟的时候,门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徐讷讷警觉地抬起头,什么人也没看到。屋里的宫女安静地站在一旁,没发现什么不对。 她沉默了下,扬声喊卫甲:“刚刚你有没有发现……” 话还没说完,面前就是一黑,眼前是温热的手心,有人的手掌虚虚掩在她脸上,遮住了光线和疾风。她耳边能听见风呼啸而过,却还赶不上这人的速度,片刻之后,她感觉自己脚落在实地,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 她眨了眨眼睛,睫毛扑腾出一片密密的痒意。 “卫……湛?” 眼前的手终于放下,露出了手的主人,卫湛脸上透着薄红,连眼眶和鼻子都红的,眼眸则是一片全然的黑,掉进去就再去爬不出来。 “没事了,我们回家。”他一开口,微醺的酒意就冲出来,熏了徐讷讷一脸。 徐讷讷:“……”有事的是你吧? 而此时太子宫内已经乱作一团,宫女惊慌失措:“太子妃不见了!刚刚有个黑衣人影,唰的一下就把人抢走了!卫甲大人,卫甲大人,您看见了吗?您快去追啊!” 卫甲连忙安抚:“没事没事,那是皇太子。” 宫女噎了一下,继续呼天抢地:“太子妃还有身孕的啊,不能吹风!不能剧烈动作!卫甲大人,您快去追啊!” 卫甲掏了掏耳朵,选择性耳聋。虽然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能猜测这大概是皇太子新学来的情趣——刺激偷走孕期小娇妻,以下内容单身男青年不宜过问。 他想着,以皇太子对太子妃的那个宝贝劲,应该会有分寸。 这边厢,徐讷讷面对一个疑似醉鬼的卫湛,母性光辉油然而生,大胆摸向煞神尊贵的头颅:“你要带我回家吗?可这里不就是我们家吗?” 卫湛直接把她掳来了摘星台,这是一座小楼楼顶,可供皇帝和后妃在夏日夜晚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但如今是早春,还是在黄昏时分,夕阳下陷,落日的余光金灿灿的,将人镀上金边。 在徐讷讷的视线里,卫湛环视一圈,眉头紧锁:“这是哪里?你等会,我先探查一下。” “这是你的新家。”徐讷讷眨眨眼睛,“你不记得啦?” 卫湛沉默了一下,还是在摘星台上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她身边,颇为怀疑:“我入赘了?” 徐讷讷震惊地瞪大眼睛,不知道这个结论从何而来。 “我想起来了,这是你家。”卫湛按了按额角,脑袋混混沌沌,唯一的光就在眼前,让他忍不住靠近,“我跟着你回家了,我真的入赘了。” 俊秀的脸上满是疑惑不解,似是在问,我怎么会入赘? 徐讷讷笑眯眯看着他自我怀疑,然后一锤定音:“对,你入赘了,到我家当上门女婿,以后就要听我的。”果然,醉酒之后的卫湛最可爱了,可以随便欺负! 卫湛的目光落在她弯起的眼睛上,眼眸黑沉如死水,在某一瞬间,死水乍起波澜,晃动的水滴溅出水面,他猛地低头,目光戳进她澄澈的眼睛里。 “你在骗我。”他眯着眼睛道,“为什么要骗我?你是心甘情愿跟着他走的?为什么不反抗?” 徐讷讷一惊,向后踉跄一步,随即腰后就覆住了一只大手,将人稳稳扶住。卫湛手上动作堪称轻柔,脸上表情却黑沉似铁。 “你在怕我?”他刻意放缓语气,听起来却更可怕了,“为什么要怕我?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怕我?” 徐讷讷:“!!!”以前那个醉酒之后就会变可爱的卫湛呢?可可爱爱的卫湛不见了!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微张着唇,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卫湛一只手揽着她腰,另一只手顺着自己心里所想,缓慢掐上她的小肉脸,沉思了一会儿,语气有点沉重:“胖了。” 徐讷讷:“!!!”这个卫湛一点都不可爱!一点也不! 她鼓起嘴巴,眼神冷冷:“我没胖,你才胖了。” 卫湛手指轻佻地勾着她下巴:“下巴都圆了,还说没胖,看来这几日吃的挺好。那还行,不许瘦,听见没有?” 徐讷讷被他的大实话说得毫无尊严,委委屈屈地垂着眼。 “啧,说你两句还不乐意?”卫湛低头瞅她,鼻尖贴着她的,相隔距离可以忽略不计。他想了一下,在心里道,是你先勾|引我的,谁叫你长成了我最喜欢的模样。 他凑近,小心翼翼张开獠牙,叼住她微微抿起的唇瓣,试探性轻咬,被粉唇的弹性弹回,脑子里却像是一片刀光剑影的交锋,乌云滚滚漫过,月色温柔淌过,最后留下的只有徐徐清风。 “是……甜豆腐花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北兮小可爱投的雷=v=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八十二章 唇上满是酒气, 带着一点点的竹子清香, 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入侵徐讷讷的呼吸器官, 醉意像是会传染, 在初春的冷峭中,豆腐花很快就冻成了冻豆腐。 卫湛将人往怀里一揣,冻豆腐微微化了些许, 变软了,他被酒精侵蚀的脑子越发迷茫,低头看去,漂亮的小脸乖巧地待在自己怀里,鸦羽似的眼睫半垂,在眼下洒下阴影, 粉嫩的唇瓣上闪着水光。 他恍惚了一下, 心想这是谁家的美人? 稍后,他心里莫名高兴起来,不管是谁家的, 以后都是我家的。 “你要星星吗?”他一开口, 竹香味的酒气又喷了徐讷讷一脸。 徐讷讷抬头看了一眼,夕阳最后一块也落下山头,但山头背后还有金光, 烧黄了大半个天空,另外半个天上是温柔的湛蓝色,一弦弯月孤独地缀在上头。 天上并没有星星。 她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要。” 卫湛便抬起头, 在黄昏温柔的光下,他的眼眸里也染上了朦胧的光,看着有几分不知事的懵懂。这当然是错觉,就算醉酒的卫湛,在某些方面也是清醒而强势的。 “没有星星。”他冷静道,“你看我亮吗?” 徐讷讷:“……” 她没说话,卫湛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你要我吗?” 她迟疑地点头,她不要还有谁要,总不能便宜了别人。 卫湛满意地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道:“回答正确,你是我的了。走,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去放纸鸢。” 徐讷讷仰头,他眼底的清明正在慢慢消退,冷峭的夜风也无法吹醒他,看来喝了不少酒。 “去哪里?” 卫湛陷入迷茫,转头只看见一片陌生的景色,摘星台上空落落的,只有正中间有两张矮椅和一张放着酒壶的矮桌。他斟酌了下,牵着徐讷讷的手走向椅子,将人往椅子里塞进去。 塞好以后,他也没看另一张椅子,直接靠着徐讷讷的腿席地而坐,手还不受控制地伸向了桌上的酒壶。 徐讷讷眼疾手快,一把拍到他手背:“你别喝了。” 卫湛皱着眉头辩驳:“我没有要喝,我不喝酒,我刚刚只喝了一杯。” 喝醉了的卫湛有一点不用质疑,那就是他不会撒谎,十分坦诚,说只喝了一杯,那就绝对只喝了一杯。 由此可见,应该是烈酒,让他一杯就倒。 他拿起那个酒壶摇了摇,然后表情正经地将酒壶放远了些,以此证明自己并没有想喝酒的意向:“你也不许喝,不许勾引我,我们来谈一谈。” 忽略掉他耳垂上将要滴血的红,此时的卫湛看起来清醒又克制,冷淡又凉薄。一句话形容,禁欲到让人狼血沸腾。 徐讷讷的心不受控制,砰砰砰、啪啪啪,奏起了欢快的交响乐。她在乐声里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谈什么?” 卫湛语气低沉:“为什么不反抗?你当时明明可以逃脱。” 这是一个清醒时的卫湛绝不会问出口的问题,徐讷讷便知晓他确实醉了,又或许是借着醉酒时的勇气,来到她面前,问一个可能会刺激到他自己的问题。 “对不起。”她垂首弯腰,在他额角轻碰一下,以表达自己的歉意,“我不反抗,只因为我喜欢你,想为你做点什么。” 在卫丙迷晕她之后,她就想通了周国安插在卫国真正的暗桩是谁,事实上从卫国到周国的一路上,共有八批暗卫试图营救她,还有两次截杀使卫丙和周国皇室影卫疲于应付,只要徐讷讷配合一点,她早就脱困。 可她还是任由自己被送入周国王宫,因为她必须为卫湛取得主动权,只要她在周宫牵制住赵太后,对诸国来说如铁甲一般的王宫,会主动为卫湛打开。 还有,她离开卫宫会让卫王意识到卫国已经被细作悄无声息地渗透的问题,由此会加强守卫和戒备,至少有一半的可能能够避开原书里的刺杀。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顺其自然被带往周王宫才是最有利的。 她想,赵柯有作者的偏爱和主角光环,那卫湛也要有同等的优势——他要有周国王室的支持。作为最后一个嫡系王族,她的身份却注定再不能见光,周国注定没落,但她想为这片土地寻找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梁国和陈国太废物不作考虑,赵国不了解不作考虑,为了一点点私心以及基于她看到的事实,当然卫国最适合。 卫湛看着她的眼睛,显然没有明白她短短两句话里透露出的信息,但他直觉出乎意料的敏锐,只从徐讷讷微弯的唇,他就知道,事情好像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 他皱着眉头,还是问出了口才能安心:“你真的没有要故意离开我?” 这个问题……徐讷讷犹豫,主观上她开始时不愿意的,但后来就顺水推舟了,这算不算是故意? 在她迟疑的当口,卫湛脸色大变:“你故意要离开我?!” 徐讷讷还没说话,就见他脸色又是一变,视线落在她肚子上:“你怀了我的崽,你还要离开我。”声音低了许多,带着隐隐的委屈,加上他脸上低落的神色,让人心肠发软。 徐讷讷指天发誓:“我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怀了崽!” 卫湛视线紧紧盯在她肚子上,良久忽慌乱道:“里面是豆豆,不行,你得去床上躺着,我们怎么在这里?” 在外面冻了这么久,不同于徐讷讷裹得跟头熊一样,他穿着单薄,这会终于打了个喷嚏,也将他从迷迷糊糊的思绪里拉扯出来。 “我们怎么在这里?”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丝毫风度地坐在地上,他迅速判断形势,佯装自然地起身,只是在站起来时脚下还是踉跄了一下。 徐讷讷看得心惊肉跳,又觉得哭笑不得:“你不记得了?你把我掳过来的,说是要和我谈一谈。” 卫湛沉默了一瞬,脑子里的记忆断断续续,但从片段来看,确实是他将人抢过来的。他懊恼地揪了下眉心,开口时就恢复了以前的沉稳:“我送你回去,别冻着了。” 徐讷讷脸上满是笑意,眼睛和唇一起弯起,歪着头看他在强作镇定。 “我们还没有谈完。” 卫湛犹豫着停下脚步:“谈什么?” “谈我是不是故意离开你。”徐讷讷收起笑容,目光平静,“你这些日子是不是一直在想,却一直没有来问我?” 卫湛半阖眼皮,薄唇不由抿成了一条线。 徐讷讷看着道:“我是故意的。” 卫湛立即转身,像是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不管我丢在哪里,你都不舍得丢了我。因为我爱你,愿意以我微薄之力,扫平前途阻碍。”她认真道,“卫湛,你不能阻止我用这种方式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她垂眸:“我曾觉得这一世只能苟活,但遇见你,你告诉我,我可以活得更好。”也让她知道,这书里并不只有陌生且充满杀机的权谋世界,还有一颗甜柿子,带着他全身上下的甜分,送与她唯一一颗真心。 这里有除夕夜精致的宫灯、春日的雨丝和雷声、伏牛山里看得见星辰的日日夜夜,篝火燃起的黑影映在营帐之上,伴随一夜目眩神迷与腰酸背痛,还有秋狝猎场上的纵马和那第一只猎物,给予她独一无二的身份。 她终于在这里有了身份,也有了亲人。 卫湛给了她一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卡文 ̄へ ̄马上就要结局啦~ 没有写到的会以番外形式呈现—— 感谢大家陪我到这里( ̄▽ ̄)~* 年底工作太忙,在这里为更新得越来越晚道歉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八十三章 春三月, 花神降临在这一座古朴又辉煌的王宫, 一夜之间, 各种名贵或不名贵的花都探出了花苞, 花苞颤巍巍地绽开几片花瓣,迎接微凉的春意,幼嫩的枝芽在满园春色中慢慢变绿变硬, 鲜绿的叶子更添春色盎然。 粉衣宫女在桃树下站定,伸手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又带了点小心思,摘了一朵缀在发间,让自己更显娇俏。但片刻后,她又伸手将发间桃花拂去, 在宫里戴桃花给谁看? “哎, 今日怎么要折桃花?要送去哪里?”一个高一些的宫女刚好路过,看见她篮子里的桃花,好奇发问。 粉衣宫女郁卒回答:“御膳房。” 宫里谁不知道, 太子妃不爱花, 太子东宫里原有个花圃,后来都被铲平,换上了些不开花的绿叶灌木和兰草, 兰草还得是不会开出兰花的那种。同时宫里谁都知道,太子妃比花还要漂亮,真真是人比花娇,太子爱重有加。 这座王宫换了一任主人, 宫女们不无憧憬,毕竟那位皇太子长得那般好看,新任皇帝陛下也正值盛年,况且这父子俩身边干净到不可思议,除了正妻,别的女人一概不得接近。 但是——皇太子早些时候有过一个“情种”的名声就不说了,连他爹都不遑多让,真是一脉相承的情种。 粉衣宫女又挑了几枝花枝,高个宫女也帮她挑,折了几枝后道:“对了,刚刚上头发话,今日咱们得机灵点,太子和太子妃今日会出来逛。” 粉衣宫女眼睛一亮,高个宫女看出来了,不软不硬地继续道:“我倒是觉得我们今日挺轻松,有太子妃在,太子哪看得见旁人,你说是不是?” 粉衣宫女悻悻然,说的也是,有太子妃在,太子的眼睛就像是瞎了一样。 两个人各自分开,粉衣宫女将桃花送到御膳房,大厨叨叨了几句:“今日这桃花挺好,正好给太子妃殿下做两盘糕点。” 大厨年逾四十,神情透着一种慈祥的温柔,说起太子妃时连语气都轻了些许,就像是在说起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一样。 粉衣宫女想要撇嘴,但还是忍住了,谁叫太子妃确实就是那样一个人呢,长得漂亮就算了,性子也好,想往上爬的宫女们背后说起来的时候,也很难口出恶言。特别是太子妃每回和皇后两个人在一块时,那就是双倍的漂亮,双倍的惹人喜爱。 粉衣宫女送完桃花之后就没什么活了,新皇登基之后大赦天下,同时放了许多宫人,可她当时鬼迷心窍,想博一份前程就没走,如今宫里认识的旧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她照原路返回,正要回到自己的居所,迎面却有个总管太监叫住她道:“你等会,待会太子妃会过来,你等在这儿,等她过来,你就将这个呈上。” 他递过一个细长木盒,粉衣宫女小心接过,恭敬应了声是,暗地里却在猜想,今日演的是什么戏码?应该不是英雄救美吧,毕竟上回皇太子被陛下申斥了。 她等在一旁,两刻钟之后,小路尽头出现了一行人,正当中的是一身杏色春装的徐讷讷,就算怀胎六月,她的脸蛋还是不负《诸国美人谱》第一美人的名头——没错,卫湛暗地里给赵柯施压,叫他勾去了从前据说是赵国人的赵氏美妾的名字,然后堂而皇之地要求他写明,太子妃的美貌无人能及。 赵柯拒不答应第二条,坚决认为自己的未婚妻才是最美的,然后两个人对骂了三封信,最后赵柯顶不住压力,十分憋屈地在美人谱上添上了第二条,从此奠定了徐讷讷第一美人的名声。她不爱花的小道消息流传出去后,更添神秘感,这种神秘感加上她的身份牢牢巩固了称号。 徐讷讷今日兴致好,春日的暖阳晒在身上的温度正好,便起了出来逛逛的心思。然后卫湛死皮赖脸非要跟着,若不是御医嘱咐过孕妇要多走走运动,卫湛恨不得将她放在轮椅上推着她走。 徐讷讷一只手被卫湛牵着,另一只手里正拿着一枝木头雕出来的花枝,说是花枝也不尽然,是个树枝样式,枝杈上不是花,而是一粒粒圆圆的东西,看着像是一枝果子。 她看了一路也没明白这是什么,只能转头问:“这到底是什么?” 卫湛不语,牵着她的那只手摇了摇,示意她看旁边,粉衣宫女适时送上细长盒子。徐讷讷好奇看去,这回一眼就看了出来,是木头雕出的丁香花,一小片一小片的花瓣错落分明。 她欣然收下这一朵木头花,继续朝前走,这回特地走了条岔路,她倒要看看,还有没有提前候在路边的宫女。事实证明,她走哪条路都能碰到,这回盒子里又是一根枝上缀着几个圆圆的果子。 她手里已经有两枝,卫湛便把这一枝拿在手上,低声在她耳边道:“还有。” 徐讷讷无奈:“你要干什么呀?送礼物还一样一样送吗?” 她慢吞吞继续走,接下来分别收到了一枝海棠、一枝梨花还有一盒……木屑。看到木屑的时候,她还怀疑了一下,伸手戳了戳,确定就是普通的木屑,很有可能是卫湛做木工的时候弄出来的木屑。 所以……卫湛到底在做什么?送礼物应该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 她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石桌上摆了六件和木头有关的物件,看起来毫不相关。卫湛坐在她身旁,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小声问:“宝宝走累了没有?” 宝宝当然不会回答,徐讷讷也当没听见,就听卫湛继续问:“我家的讷讷小殿下走累了没有?” 徐讷讷软软瞪他一眼,指着那盒木屑问:“这是什么?” 卫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气道:“完了,我家小殿下好像变笨了。” 这是污蔑!徐讷讷瞪大眼睛,一拍桌子就要据理力争,只是手还没碰到桌面,就被人挡住了,她的手心拍到了卫湛的手背,不痛不痒。 卫湛道:“今日是解谜寻宝游戏,答对题目有奖。” 徐讷讷都不想说他,上回心血来潮要搞一出英雄救美,结果差点将她摔了,然后两个人都被骂了一顿。 “什么奖励?”她不抱希望。 卫湛不满:“你就不能猜一猜?随便猜点什么,奖励就是你的了。那可是奖励,我保证这世上只有一件,珍贵无比完美无缺。” 徐讷讷:“……”这说的该不是你自己吧? 面对他充满希冀的眼神,她最终还是没有拒绝,盯着桌上的六样东西想了想,迟疑着道:“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事实证明,她没有变笨。 卫湛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一下,笑着道:“真聪明,讷讷与我心意相通,奖励你——我给你暖床。” 徐讷讷脸色一变:“不要。” 卫湛嘴角噙着一抹不容拒绝的自得笑意:“不行,这是奖励,概不收回。乖啊,我们说好了,今夜要让我上床啊,我保证,绝对不压着你。” 徐讷讷犹豫了下,拼不过卫湛的厚脸皮,还是慢慢点了头:“那你不要抱着我睡,不舒服,你身上太硬了,硌人得很。” 卫湛忙不迭点头,只要能混上床,什么都好说。不过,身上硬不硬什么的,只能取决于徐讷讷身上软不软。他忍不住倾身又在她嘴角亲了一下,触之即分,生怕自己沉迷。 “唔,这也是奖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大大大大新哥和赤兔麦城送忠魂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八十四章 夏六月, 徐讷讷生下了卫家皇室第三代, 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儿, 瞳色和他爹一样黑, 眼型则更像徐讷讷,睁着眼睛看人时能把人看得心软成一汪水,连卫湛这个惯来铁石心肠的, 看见自己儿子时也忍不住上手掂一掂。 “小家伙怎么这么软?”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感觉就跟抱着一团棉花一样。他其实很喜欢软软的东西,床上一定得有一个大软枕,没事就喜欢抱着徐讷讷蹭——比起大软枕,徐讷讷更软,软中还带着体温和香甜, 能上手摸还能上嘴啃。 此时小家伙就像是小一号的徐讷讷, 软软的,身上一股奶香味……卫湛不由想到奶香的来源,脸上有点热, 算算日子, 他有大半年都没碰过了,大半年前那一次还得顾忌着,亲亲蹭蹭摸摸解了馋, 但没尽兴。 他眼一低,视线里的小家伙吐了个泡泡,一点点奶渍溢出嘴角。 卫湛登时羡慕又嫉妒,他都没尝过呢。 将小家伙交与专门照顾他的宫女, 卫湛一看天色,眸光一闪,转身问:“太子妃醒了么?” 宫女回道:“还未,需要奴婢……” 卫湛抬手止住她,转身往正殿而去,徐讷讷就就睡在那里。如今已近黄昏时候,她却已经睡了快有一个时辰,再不起身就要错过晚膳时辰了。 木窗敞开,傍晚微暖的风吹进殿内,带起一片帷幔荡漾,安静的空气里有浅浅的呼吸声,悠远又绵长。卫湛脚下步子不由放轻,慢慢走入内殿,床边帷幔只遮了半边,另外半边敞开,能看见床上一双玉腿。 正是夏日最热的时候,徐讷讷生产完,殿内不宜用太多冰,睡觉时还必须盖一条凉被。但她睡着睡着不老实了,凉被被踢到一边,宽松的裤腿扒到了膝盖以上,一截莹白的小腿便露在外边,向下则是一双小脚。 卫湛暗戳戳地想,大概还没他巴掌大。 他没忍住俯身去比了一比,小脚丫软乎乎的,还真没他巴掌大,踩在他掌心,激起一阵麻痒。 “宝贝?”他低头低声喊,这是儿子出生之后才养成的怪癖,只因为徐讷讷喊了小家伙一句“宝贝”,他立时学到了——这两个字在嘴里滚了一圈,缱绻和疼惜交缠在一块,叫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宝贝?只有徐讷讷是宝贝,独一无二的那种。 徐讷讷迷蒙着睁开一条眼缝,看见是他,立时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故意撒娇道:“热——” 睡前她摇的扇子就在枕边,她睡觉时额头抵到了扇子柄,额角便落下了一块明显的红痕。卫湛拿过扇子给她扇风,一只手给她轻揉额角,结果越按越红。 卫湛:“……”深刻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用力了,他正要撤回手,徐讷讷却睁开眼睛,指了指另一边额角:“这边也要按。” 按了一会儿,徐讷讷清醒过来,挣扎着要起来去看小家伙,到底是身上掉下来一块肉,一会不见就要想着。 忽然,卫湛盯着她胸前看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装作不经意问起:“怎么热得都出汗了?换件衣裳吧。” 徐讷讷其实不那么怕热,就算在夏日生产完坐了一个多月的月子也没觉得多热,一听他这话下意识就要反驳说身上没出汗,结果一低头就看见胸前濡湿了一小片。 她脸上立时红了一大片,是奶水溢出来了一些,弄湿了薄薄的夏衫。 她不自然地侧了身子,使唤卫湛道:“去给我拿件内衫。”卫湛起身到衣柜旁边挑挑拣拣,然后挑了一件玫红色的软纱衣,那是徐讷讷少有的能贴身穿的艳丽衣裳。 一看他挑了这件,她眉梢便扬起:“少夹带私货,我不穿。” 卫湛也扬眉,嘴角也斜斜勾起,走到床边弯下腰,看见她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倒影,他哑声道:“不穿更好。” 他随手将拿过来的玫红纱衣丢到枕边,黄昏的夕阳终于散尽最后一缕光,室内的光暗了些许,暖风终于变成凉风,在屋内转一圈就被骤然升高的温度给打散。 卫湛已经抬手将另外半边帷幔也拉了下来,床上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他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缓慢脱去自己的衣裳,长靴、束冠、腰带、外袍、内衫、裤子,一件件丢在床下,动作特别刻意。 徐讷讷愣愣地坐在床头,光是看他这一系列动作就觉得口干舌燥,不由咽了下口水。 虽然同床共枕超过了一年,但真真正正拥有夫妻生活不过两三个月,徐讷讷觉得还没开始,自己就隐隐有腿软的迹象,这是条件反射,卫湛那厮,是个禽兽。 她不着痕迹、慢吞吞地往后挪,后背刚刚抵到床头,小腿就被卫湛拉住,卫湛抬起头微微一笑,要开始吃豆腐宴正餐了。 卫湛复低下头去处理食材,然后低低地笑了出声:“怎么回事?都不反抗了。” 徐讷讷脸红红的,闻言只盯着他看,脚尖却下意识蹬了一下他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欲拒还迎。卫湛心里一痒,低头啵她额头一下,生了豆子的豆腐还是软豆腐。 “宝贝,真乖。”他特地把人翻了个边,亲徐讷讷的膝弯,然后缓慢向上。然后他就被打脸了,徐讷讷被他亲得脚痒,下意识踹了他一脚,正中他肩头。 卫湛也不气,唇离开她的腿,只是慢慢地将她的小腿架上自己肩头,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俯身,亲上她的鼻子:“我的宝贝,今天是奶味的。” 到底大半年没弄过,感觉来得又急又快,像是被汹涌的潮水冲来冲去,徐讷讷觉得卫湛的体力似乎有长进。 卫湛在挺动的空隙还是解答了她的疑问:“那是自然,我日日都在练武,还能更好,你试试?” 徐讷讷拼命摇头,喊着“不要试”,眼泪都被甩了出来,落在卫湛撑在她耳边的手背上,卫湛额上的汗则往下滴,落在了徐讷讷的脸侧。 他停下,动作缓慢地将手凑到唇边,吮去那两滴眼泪,若有所思道:“这是喜极而泣?” 徐讷讷打了个哭嗝,软软控诉:“禽兽!” 卫湛当这是夸奖,更加卖力。禽兽,这两字还挺让人热血沸腾。 事后,卫湛轻拭唇角,将那一点点白色的痕迹擦去,然后舌尖在唇边探了一圈,像是在回味。 徐讷讷看得羞愤不已,指着他鼻子恨恨道:“你是衣冠禽兽!禽兽不如!”比禽兽还禽兽! 吃了一道独一无二的奶味豆腐的卫湛十分好说话,顺着她的话还点了点头,然后又正经地指出她的错误:“我没穿衣服。” 把徐讷讷堵回去以后,他慢条斯理地撩开床帐,外边已经天黑,一混就是大半个时辰。他余光瞥见徐讷讷似乎松了口气,心里立时不爽,叹气是什么意思?他做得不够好吗?他还不够体谅吗? 看看天色,他把床帐一拉,回身道:“还早,反正你睡了一下午了,我们再来两次。嗯?你的宝贝饿了?饿不着他,我的宝贝才是饿了,我得喂一喂她。” 春宵果然苦短。 幸好,他们还有余生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点一支烟,呼……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二十四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v= 正式完结,给自己撒花ヽ(°▽°)ノ 顺便给自己打个广告,下一本待开《陛下他又冷又狠》: 陆摇摇穿书穿到了王爵之家,然而被说是克父克母,亲缘淡薄,遭亲人不喜。 作为一个假郡主,陆摇摇每天都在盼着真郡主赶紧回来,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滚。 但是刚滚出王府,就被陛下强行捡回了家。 陛下:“终于被扔了?很好,我先捡到的,以后就是我的了。” 讨人厌的陛下与惹人爱的小郡主 求一发收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