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后我攻略了师尊 作者: 车厘大人 简介: 一颗温清丹,龙族百万魂。 牧丹镇龙索,三界不见神。 卫清穿书来到这个世界时,龙族都快灭绝了。 身为上代龙帝的传人,他俨然成了孤家寡人。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一咬牙,以色侍君,抱上了大腿。 大腿是紫云宗主墨玄方,三界第一强者,也是天下第一冷淡之人。 被卫清救下的墨玄方知恩图报,却凤眸冷淡: “你既喜欢嘤嘤嘤,本尊就收你为徒,赐名卫司瀛罢。” 卫司瀛保住了清白,搓搓小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爹地的大腿也很粗。 拜师十二载,宠冠十二年。 二十岁后,卫司瀛炼化了龙帝之血,正要下山寻亲。 可师尊却摁着他,倒在寒潭洞底…… 绝仙天阵,双向奔赴,龙帝的血咒,只可活一。 后来,仙魔终大战,卫司瀛领龙族崛起,复生的师尊却记忆全失。 沙场上师徒再相见,仙宗太虚断恩情,阴谋诡计,相爱相杀。 再后来,卫司瀛率雄师杀上紫云宗,禁墨玄方于寒潭洞底。 卫司瀛轻声嗤笑:“寡人要这天下。” 墨玄方手戴镣铐,眼眸微红:“我等你回家。” ※※※ 那一年,墨玄方灭了屠戮三界的魔龙,却被血咒所困,已连杀数十位魔龙传人。 看着卫清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倒霉蛋,他动了恻隐之心。 从此后,无情道防不住经年累月的一点仁心。 玉昆山雪峰顶的仙神,永远坠落人间。 铁血1v1,HE。 面善手黑美人帝王受VS一心卫道宠妻清冷攻 排雷:1,前期甜甜甜后期虐恋情深的古早狗血味; 2,受有事业线。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司瀛(卫清)受,墨玄方攻┃配角:陆凡,顾西飞,安瑞┃其它: 一句话简介:怎么办?我把师尊撩歪了 立意: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 第1章 刚醒的时候,卫清只觉脸上黏糊糊的,费了好大劲儿才睁开眼。 眼里顿时滚进温热的东西,他顺手摸了一把,血腥四散,吓得他一骨碌爬起来,迎头碰上一双死人脚又给他踢回原地。 他三魂差点出了七窍,这才发现,黑夜里火光冲天,头顶一棵歪脖子树,树枝上挂着个晃荡脚的死人。 血,正从那人肚子里流出来,流到自己脑门上。 而自己,是一个小孩。 卫清想死的心都有,慌忙伸手去探寻。 血把衣袍染得又湿又重,不过还好,他摸到了该有的,是个男身。 他稍微松了口气,再次坐起来打量四周,这一下,他的心直接沉入谷底,从头凉到脚后跟。 只见火光里透出带血的高墙大院,触目所及之处,遍地都是死人。 那些死人衣着古装,大多手拿兵器,全都倒在血泊里,有家奴模样的扑倒在地,背后衣衫上赫然一个「卫」字,触目惊心。 我他妈这是穿越了啊。 卫清苦涩一笑,这跟《化龙》书里描述得一样,卫家,这个倒霉催的家族。因为作恶多端,在今晚被主角陆凡给替道了。 看来自己是穿到了一个死人身上—— 八岁的少家主卫清。 按原书的内容,卫清原主跟自己一样,不但同名同姓,还都是富家子弟。 原主惨就惨在体内有金龙之血,这玩意虽是魔族的至尊法血,世间最恐怖的魔族力量。 但普通人根本无法吸收,又不得修炼的法门,反受其害,卫清原主正是因此被压成了废人。 据说上一位拥有金龙之血的大能,是至纯至刚的龙族,他曾屠戮三界,距称霸天下仅一步之遥,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殒没于卧龙渊,从此后金龙之血六百年无主,直到被卫清原主拥有。 今晚原主罹难时,书中设定,正是主角陆凡机缘巧合下夺舍了原主,这才捡漏成为金龙之血的承继人,拥有了世间至高的力量。 想到这里,卫清不禁血液倒流,要是按书里的时间,主角陆凡刚解决了卫氏满门,此刻正将死者魂魄熔于左眼的器鼎里,修炼炼魂术。 那陆凡很快就要朝这边来了,然后无缘无故跌倒在自己身边,魂魄撞进自己体内,从而夺舍成功。 不管这设定合不合理,总之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要么被夺舍,要么被陆凡发现死而复生,无论哪一种,都难逃一死。 卫清几乎是跳着站起来,往他记忆的大门口逃去。 可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废了。不仅弱,还小,看起来最多三五岁,连支撑厚重的衣袍都有困难。 刚跑了十来步他就喘的不行,只好停下来脱外袍,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落了下来。 卫清哆嗦着抬头,就见面前火光里,赫然杵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文弱,但满身满脸是血,神情冰冷、木然,直勾勾盯着卫清。 卫清当场就吓哭了。 “你谁啊?别过来……” 少年原地没动,开口问道:“这地上的衣衫是你的?” 卫清哭得喘不上气:“嗯……是我的,你要就拿去。” 少年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衣袍,那是一件蓝色的软缎。虽然染了血,但缎面光滑依旧,血缝里还能看见金丝线的绣花,工艺非凡。 他五指收拢紧紧攥住了衣袍,手中软缎与他身上褴褛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他望向卫清道:“这么说,你就是卫少家主了?” “我……”卫清再傻,此刻也猜到了面前是什么人,他立刻摇头道,“我不是。” 这人肯定就是陆凡啊。 那个即将迎来人生第一个高光时刻的主角,准备夺舍自己,开启日天日地的一生…… “那你是谁?”陆凡似有不信。 卫清哭了半晌,慢慢平静下来道:“我跟我娘来串门的,我家在好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嘤嘤嘤。” 他从指缝偷看陆凡,见陆凡凝神不语,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卫清脑中里却是飞速地旋转,搜寻书里有没有破解的法门。 可他越搜寻越气,说起来这个炮灰也忒可怜了,合着炮灰就不是人啊,就因为体内有金龙之血。 不仅身体像个小鸡仔子,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多少奇珍异宝砸下去全都打作了水漂,一直到死,还是天燕上国著名的废物,从头到尾就是给主角准备的容器。 更可怜的是自己,上辈子虽然性格皮了点,但并没有富二代的架子,反而对同学和朋友,能帮就帮,怎么这辈子就要被人活生生夺舍,魂飞魄散,死了也不能回家。 卫清想着又哭了起来,反正也是没有活路,他索性放声大哭。 他这一嚎不要紧,肚子却突然疼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江倒海,压迫得他喘不上气,脸都憋紫了。 “嗷——” 他被迫张嘴,发出一声疑似龙吟的嚎叫。 有金光自他嘴里冲出直上云霄。 金光破灭的刹那,九天之上响起巨雷,整个夜空仿佛震动了一下,又陷入沉寂的黑暗。 陆凡缓缓站起身,声音里夹杂着狂喜:“这是……这是金龙之血!” 卫清捂着肚子后退了两步:“我不是,我没有。” “小儿,非我要杀你。”陆凡朝他走来,脸上布满鲜血狰狞,“只是你人小体弱,魂魄迟早要被金龙之血所灭,不如予我炼魂,以偿卫家血债。” “你滚哪……”卫清边哭边道,“辛辛苦苦活了这么大,小爷还是个处,就让你给糟蹋了,我变了鬼也是个冤死鬼,一定饶不了你。” 陆凡听他胡言乱语,皱了皱眉道:“最多……最多我等会动作快一点,不让你死的难受。” 他说着五指抓向虚空,就要祭出炼魂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突然飞过几道人影,有人御剑而行,在附近的半空徘徊,像是在搜寻什么。 陆凡脸色一变,猛然抓过卫清,躲到就近的假山石后。 他们刚藏好身形,就听见院子里落进了几个人,却是几位女修,其中一女子柔婉的声音道:“青瑶师姐,这些魔族也太可恨了,看院子里的人死得这么惨,我……我心里难过。” 那位叫青瑶的女修道:“英罗,不要每次出任务都哭哭啼啼,凡人死生自有定数,你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尽快找到魔族要紧。” 卫清一听,就知道她们是书里的某个宗门,下山来做任务。 这书里的世界虽然分布着许多国家,人界由国家管理,但修仙门派也都各自划分了区域,各守各的地盘,除魔卫道,护佑百姓。 这几个女修一定是把卫家的惨死算在魔族头上了。 卫清能想到这一点,陆凡自然也想到了。 他与卫家有血海深仇,但毕竟灭人满门不是正道作风。何况他所修的炼魂术是旁门邪术,更不能曝光于天下,此时紧紧将卫清搂在怀里,捂住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 卫清挣扎了几下,哪里是他的对手,也就不再动弹。 两人这里屏息静气,纹丝不动了半天,那几位女修四处搜罗也没搜出什么结果,互相招呼着,飞出了卫家大院。 陆凡又等了一会,见确实没有动静了,才抱着卫清从黑暗里爬出来。 这时候,院子里的树都烧得差不多了,树枝纷纷掉落,将地上的尸体也都烧了起来。 陆凡只觉怀抱里的小儿身体软绵绵的,手臂下垂,没有半点挣扎。 陆凡放开卫清柔软的唇I瓣,此时卫清脸上的血污也被他擦拭干净,尸体焚烧的幽光下,陆凡竟看得呆了。 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稚气未脱,气息全无。 陆凡的身体微微颤抖,或许是刚才捂得太紧,将他掐死了。 毕竟这小儿与卫家无关,是个无辜之人。 但他立刻甩了甩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小儿身有金龙之血,更与卫家大有关联,斩草不除根将来必定会惹祸上身。 陆凡深吸一口气,不忍看地上的小美人,闭上眼睛,他手指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抓向卫清…… 指下空空,一个绵软的身体扑进了怀里。 “小哥哥……”一个娇软稚嫩的声音,如空谷花开,荡涤心灵。 陆凡僵了一下。 他还没死?他还活着! 然而,就在陆凡僵住的瞬间,电光火石的刹那,毫无征兆的,陆凡左眼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 “啊!我的眼睛!” 陆凡惨叫一声,捂着脸跌倒在地,双腿乱蹬,痛苦地翻滚。 陆凡的炼魂术就这样破了。 他的炼魂法器一直藏在左眼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卫清居然知道这个秘密,还分毫不差地抠碎了它。 卫清喘息着爬起来,他右手两指抖个不停,指尖淋漓着陆凡眼里的粘稠液体。 一个字,逃。 “不杀你,不将你碎尸万段、魂神俱灭,难泄我心头之恨。”院子里回荡着陆凡凄厉的惨叫。 卫清浑身是汗,提着裤子往前跑,情急之下,想起卫家墙角有一个狗洞,冲过去穿墙而过。 但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跑出卫家没多远就已经到了极限,他被迫蹲在路边,吐出苦苦的胆汁,还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有仙女从云端飘下来了。 数一数,有七个,七仙女。 “仙女姐姐,看这里,看这里……” 卫清虚弱地招了招手,看来上辈子真心做好事是有福报的,他仰头倒了下去。 第2章 七位女修正是刚才在卫家大院里出现过的宗门弟子。 看见卫家的惨状,他们以为是魔族犯事,所以一直在附近搜寻。 修行人最是耳聪目明,此时,不约而同看见扑倒在地的卫清。 为首的青瑶带头飞下来,卸了脚下御行披帛,七彩披帛又各自挂回七人手臂。 青瑶蹲下身仔细打量卫清,只见眼前幼子满身血污,气息微弱,偏一张俏脸在月色下勾人心魄,她们师姐妹修行上百年也不曾有这样的美貌。 又见他头戴羊脂玉簪,乃千年古玉,分明是显赫人家。 “该不会是刚才遭了祸事的人家?”青瑶站起身道。 这里是师安县长街,远离市集,附近都是高墙豪舍,每户之间隔着柳树池塘相距甚远,只有卫家大院现出火光,隐隐有些动静。 青瑶警觉地望了一眼,指使两位师妹:“你们过去看看。” 这时,师姐妹中最小的英罗俯身把卫清抱了起来。 看见小小的卫清,英罗眼圈一下就红了:“青瑶师姐,这孩子怪可怜的,要不咱们把他带回紫云宗去吧。” 青瑶扫她一眼:“你又来了,找到他家里人,送回去就是,若是刚才那户遭难的人家,也自有天燕国的府衙接管,与你什么相干。” “可是……” 英罗正要争辩,却见两位师姐已带着陆凡走了过来。 卫清躺在英罗怀里,看见陆凡,心里咯噔一下。 本来他听说女修们是紫云宗的,心里还稍微有些安慰。 书里写着,紫云宗是这个世界第一大宗门,三界万族无人敢惹的门派,如果能跟着回去,也算是落脚的地方。 可现在陆凡不怕暴露的危险,死咬着自己不放,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陆凡跟着女修走到面前,果然一看见卫清,就伸手要抱。 英罗倒是机灵,一把拂开陆凡道:“你要干嘛?” 陆凡瞎了一只眼,看起来还是文文弱弱,见英罗不肯将卫清给自己,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仙姑,你误会了,你怀里的是我阿妹。我们一家本平安度日,哪知今晚有个魔族闯入我家,见人就杀。 那时,我娘要我假扮成小厮的样子,带着阿妹逃走,不想那恶人丧心病狂,连一个女娃都不放过,险些将她摔死。” “原来是个女娃。”英罗怜惜地看了一眼卫清,“难怪这么眉清目秀。” 卫清却是心急如焚,碰上一个有智商的主角,自己太难了。 这陆凡恐怕别人知道自己身份,达不成夺舍的目的,帮自己把性别都改了。我可谢谢您了。 人要是被逼得急了,兔子也要咬人,可怜卫清小小孩童,只能哭包卖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往下落,眼巴巴看着英罗。 英罗被哭得心软,舍不得怀里的卫清,转身对青瑶道:“师姐,他们兄妹两个太惨了,一个眼睛瞎了,一个还受了重伤,现在又没了爹娘,咱们就带他们回紫云宗,收养了罢。” 青瑶哼了一声:“英罗,你慈心善念是好事,可我紫云宗是什么地方?天下第一大宗,九霄十二殿哪一处容得下凡人?这娃娃死生自有定数,与你无关,你的任务是尽快为百姓除魔,然后回宗门复命。” 卫清听得目瞪口呆,亏青瑶也说得出口,修仙之人,还有没有点怜悯之心。 卫清这边急得不行,没想到陆凡竟然也不同意。 陆凡站起身道:“仙姑不可。我兄妹二人未除凡尘秽气,不敢贸入仙门,还请仙姑还我阿妹,准我们离开此地。” 他说着就要上前抢回卫清。 哪知一股大力突然掀来,将他甩出去几米远。 却是青瑶出手阻拦,冷着脸道:“怎么,我紫云宗受万族景仰,寻常人都是挤破了头想拜进宗门,到了你这里,居然还嫌弃起来?” 卫清一看乐了。 原来青瑶是个傲娇的小姐姐,她可以不要你,你怎么敢嫌弃她。 卫清趁机攒足力气开口道:“仙女姐姐,别怪我阿哥,他嫌弃你们宗门是有原因的。” “哦?”一把火浇得青瑶柳眉倒竖。 卫清细细软软的声音继续道:“我阿哥从小得一厉害的仙人点化。所以修行也好厉害,我娘说,他现在结金丹指日可待,什么大宗门也不需去。” 被迫认贼做哥,卫清心里淡淡愧疚,避开陆凡凶狠的一只眼。 那边青瑶脸上早已变色:“呵呵,我倒要看看,你阿哥是有多厉害。”她说着手已搭上陆凡手腕,手上力道用了七成。 可一探之下,她不由大吃一惊,这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有筑基期的修为了。 这个世界邪魔入侵,灵气萧条,修道比起大盛时期早已难上加难,青瑶自诩修行一百四十年整,也不过从淬体、炼精、聚灵一步步走来,刚破了筑基期,怎的他小小年纪修为如此精进? 莫非是用了什么邪术不成? 青瑶正心思不定,陆凡吃痛,少年人心性也是不肯吃亏的,一个忍不住与她较量起来,两人修为半斤八两,不知不觉拼上了全力。 青瑶打不过这十六岁的受伤少年,一时恼羞成怒,对师妹们喝道:“我看这人就是个魔族,你们还不快上来帮忙?” 听到师姐命令,大家都一拥而上,英罗也只得放下卫清上前帮忙。 哪知陆凡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突然一个鹞子翻身飞出两丈远,往卫清的方向扑去。 卫清想要爬起来逃走已经来不及,眼看就要被陆凡拿在手里,不由放声哭嚎,惨烈无比。 哭声一响,空中竟乍然传来一声尖锐凤鸣,呼啸着划破长空。 紧接着,一道金光闪过,将陆凡撂出七八米远,嘴里喷出一口血来。 只见黑暗苍穹被撕开一口白光,仙气氤氲,飞出金色凤凰。 凤凰入眼即散,一排金字立于夜空。 “凤鸣令!” 紫云众弟子大惊失色,齐齐跪伏在地。 卫清也吓了一跳。 凤鸣令乃是紫云宗宗主昊天圣令,此令一出,宗门弟子洪宇听诏,途中百姓尽皆跪伏。 此时,空中金字浩浩汤汤,如金波粼动,随之而来飘出清润疏离的声音,极是好听,出自紫云宗主之口:“天燕国境内,师安县县卫家起,十里范围内所有人悉数带回紫云宗,不得有误。” 片刻,话音袅袅消散,金字也随之退隐,夜空寂灭,徒留余音。 紫云众弟子全都面面相觑。 天下皆知,紫云宗主一生之中,只限用凤鸣令三次,历任宗主都十分珍惜,不到宗门生死关头断不肯用。 如今到底是何事,竟使得这位宗主墨玄方,三千岁中头一次动用此令? 更不可思议的是,墨玄方劳师动众、平白地召百姓上山,也实在是这位宗主平生行事之仅见。 而卫清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据他所知,紫云宗主墨玄方是世间唯一大罗金仙,法力通天的人物,可判天运,昭五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实实在在现世第一真仙。 可书里却说,墨玄方对陆凡恨之入骨,一路追杀,是陆凡前期最大的BOSS。 如果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墨玄方,岂不是他卫清最好的朋友…… 接了凤鸣令,青瑶也没办法阻拦英罗,用仙索捆了陆凡带上御行器。 英罗则背上卫清,与其他师姐一起朝紫云宗飞行。 一时间,诸天法宝铺天盖地,无数紫云宗人御行飞来,搜索卫家十里范围内的百姓。 寂静的夜空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热闹,有御剑的,有御帛的,有御葫芦的,还有御法尺、银鞭…… 各色御行器上都载满了人,迎风摇荡,像渡船一样,载着那些半夜被吵醒强拉上天的大人孩子,乌泱泱往紫云宗飞去。 这么大的动静,甚至惊动了天燕上国的国君。但听说是紫云宗主出了凤鸣令,又沉默地睡下了。 一路上,卫清趴在英罗背后,云里雾里,梦魇缠绕。 凤鸣令一出,他体内的金龙之血就突然间发了疯,排山倒海的热流死命往他经脉里钻。他的小身板哪里承受得住,立马就折腾得不省人事。 不过这番折腾也不一定是坏事。 金龙之血非魔气方可炼化,而魔气与灵气如死敌一般,墨玄方所出的凤鸣令带有强悍无比的灵力,被金龙之血所感,本能与之相抗。 但卫清来自于另一世界,本体魂魄意识十分精纯,属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高等意识,凌驾于魔力与灵力之上。 此时,两股不同的能量在他体内被迫共存,金龙之血被灵力克制,慢慢潜在他经脉里,不再作乱。 卫清苏醒的时候,身体感觉轻快无比,之前背负金龙之血的沉重感神奇的消退了。 此时,房间里点着灯,照出周围古朴的黑木家具,卫清发现自己睡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洗过澡,身上穿着丝滑的长裤和中衣。 英罗站在炕沿,秀气的小脸一点都不柔和,反而带有薄薄怒气。 卫清察言观色,裹紧被子怯生生望着英罗。 他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倒叫英罗有气无处撒,瞪了他半晌,到底噘着嘴坐下来,给他掖了掖被子:“你说,你明明是个男子,为什么骗我是女娃?” 卫清松了口气,原来被发现的不是金龙之血,差点被她吓死。 他酝酿了一下,揉揉眼睛道:“姐姐你听我说,我也不想的,嘤嘤嘤。” 哭声还没落地,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外加刺目闪电,雷声轰鸣。 卫清哭声都被打哑了。 他茫然地张着嘴。怎么这书里有孟姜女哭长城的设定吗?一哭招来凤鸣令就算了,二哭天地都给我整变色了。 玉昆山顶紫云宫中,却是一道锐利的神识破空而出,融入闪电,化为一双血红的眼眸。 第3章 说也奇怪,卫清哭声一停,外面风消雷住。 英罗站起来匆匆走到门口,掀开房帘,只见玉昆山雪峰顶平静如常,在夜色里闪烁着细碎的银光。但天边却有紫气缭绕不散,仿佛挂于月轮上的轻幔。 “难道是紫云宫出了什么事?”英罗蹙了蹙眉,但随即想到,这世上谁敢在宗主眼皮子底下惹事呢,又觉得自己太多心了。 这时,听见青瑶的传音过来:“尚织殿众弟子听令,带所有百姓即刻上山,往紫云宫去。” 英罗赶紧回到屋里,对卫清道:“还不快讲。” 卫清心里没底,期期艾艾地道:“你们宗里是不是有鬼呀?怎么我一哭就……” 英罗不忍心跟个孩子计较,只得柔声哄他:“紫云宗仙家圣地,哪只不长眼的蠢鬼敢到这里来,你别乱想,跟你没关系。” 卫清这才定下心,老老实实把陆凡害他家人,并要夺舍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金龙之血必须隐去。 末了,他补充道:“我知道,我爹我娘是做得不对,他们不应该那样对陆凡,可我也没了爹,没了娘,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听到卫清说自己没爹没娘,英罗眼圈又红了,坐上炕沿道:“小卫,难得你这么识大体,没了爹娘,以后姐姐照顾你就是。” 卫清赶紧点头:“那姐姐,你千万别告诉宗主,我跟陆凡的事。” “为什么?” 卫清当然不能跟她说,惹得陆凡恼羞成怒会揭穿自己龙血承人的身份,他眨巴了一下人畜无害的眼睛,说道:“因为陆凡哥哥也很可怜呀,我要是告他的状,他就会没命啦。” 英罗的声音哽咽了:“小卫,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等拜见过宗主,我就跟他说,你有病需要调理,紫云宗是天底下灵气最鼎盛的地方,适合养病,宗主要是同意你留下来,别人不敢说什么。” 卫清心里暗暗欢喜道:“你们宗主是神仙,他看不出我是男的吗?” “不会,我说你是女娃,他会探你灵力,不会查你身子。” 好吧,应该是稳了。 卫清揉了揉鼻子,装可爱是个体力活,不过为了玄方吾友,他可以。 卫清这边胡思乱想,英罗在木箱里给他翻找旧时衣物。 所谓紫云宗里的九霄十二殿,九霄是外门,十二殿是内门,内门里又分为上四殿、中四殿、下四殿,英罗所在的殿宗正是下四殿里的尚织殿,位于玉昆山雪珠峰顶,常年苦寒。 英罗如今过了炼精期,刚探着聚灵期的影子,穿件单衣就能御寒,可小卫清就会冻坏了。 去紫云宫前必须沐浴更衣,英罗匆匆给卫清梳了一对少女发髻,箱子里找出的红缎子棉袄棉裙,全都给他套上。 卫清打起精神照了照镜子,意外的是,镜子里的小人他很满意,长相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就像自己重活了一遍似的。 他又摸摸头上的翠玉流苏簪,问道:“姐姐,我头上的古玉簪子呢?” “给你收着了。”英罗递给他一块红布,里边包着那枚古玉簪子,“你这簪子是男子用的,你收在身上,不要叫人看见了。” “嗯……”卫清将红布塞进口袋。 原书里,这枚古玉簪一直带在主角身边,也不确定有没有用。 不过千年的羊脂白玉,簪头那圆圆的一大块奶白就能值不少钱,对于卫清来说值钱的就有用。 两人随便啃了块馍,天色已是蒙蒙亮,此时外头已经人声鼎沸,所有人都要出发去见宗主。 紫云宗泱泱大宗,何等仙家气派,这一下来了上千的百姓全挤在下四殿里,倒像是菜市场一般。 下四殿弟子苦不堪言,但凤鸣令下,谁敢说一个不字。 英罗给卫清又裹上一层火红狐狸毛大氅,把他背在背上,吱呀一声打开木门,冷风像刀子一样灌了进来,她把卫清裹得更紧了些。 门外是黑木篱笆搭的小院,院子里除了他们住的一间,隔壁还有厨房。 英罗一脚踏进雪地里,留下寸许深的脚印。 下四殿全建在雪峰平凹处,一个尚织殿就占了上万平米,建筑没有想象中花哨,包括主殿在内都是一水儿的黑木屋。 卫清知道,英罗所在的尚织殿实际上是紫云宗的家政服务部,因此也就没多问。 跟着乱哄哄的人流穿过主殿,他们又路经采灵殿,此殿负责天材地宝的收录保管。 从采灵殿往东去,还有负责炼丹的启丹殿,负责书史资料、人员登记、并与外门联络的掌仪殿。 但他们不往东去,北上雪峰另有路。 这路就不是正经山路了,倒像是通天的,斜插进云端。 阶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润得像白玉一样,却不怎么滑脚,宽有四五米,路边建有扶手栏杆,雕着各式各样的花草鱼兽,卫清多半都不认识,一些拖家带口的抱着娃娃要去爬栏杆,全被宗门弟子打了下去。 原来这下尽是无底深渊,人要是摔下去,不要说命没了,就是尸骨也找不到。 从书里得知,紫云宗不准御空飞行,所有人都踏上天梯,漫漫行程,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英罗怕卫清烦闷,一路给他讲故事。其实也不算是故事,都是九霄十二殿的闲话。 卫清要保存体力面见墨玄方,此时不愿意多说话,也就权且听着。 原来打头的九霄并不是什么至高的存在,它全称外门九霄,是隶属紫云宗最低等的九个门派。 不过九霄弟子工作辛苦,日常战斗在一线,自然该得一个头牌的名号。 “小卫,你知道除采买、跑腿外,九霄弟子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是什么吗?”英罗故意卖了个关子。 卫清趴在她肩头懒懒地:“修道中人,资源为王,他们当然要帮宗门抢占资源咯。” “胡说……”英罗难得地拉下脸,“什么抢不抢的,如今天地灵气衰退,地里种不出灵谷,水里产不出灵泉,偏又到处是魔物,要不是有我紫云宗护着,百姓日子过得艰难,我们占用一点灵气资源也是应当的。” 旁边的一众百姓都在紫云宗护佑范围,听了英罗的话,纷纷点头称是。 英罗这才又继续走,卫清心想,怪不得青瑶她们总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敢情紫云宗是这方百姓的土地公公,山神妈祖,合该她摆摆架子。 这时,英罗指着云里的红色宫殿外墙:“要过中四殿了。” 中四殿已经不在雪山之巅,总之脱离了地球引力的所在。 极其巨大宽敞的平台上,昆仑殿、蓬莱殿、方诸殿、不周殿四座巨型宫殿散落在四角。 因为这里都是较高阶的修士,不像下四殿那样还要兼职杂役,此时闭门谢客,卫清看不到内里。 又走了许久,他们穿过这些金瓦高墙大殿,踏入一扇虚空之门。 四周围立即传来一片惊呼,卫清跨坐在英罗后背,感觉身子一颤,英罗已落脚在一片浮云之上。 脚下浮云不见晃动,眼前却是瞬息变化,上四殿不知为何全是虚空,只有皓宗殿、普玄殿、法通殿、逍遥殿的黑色字体一闪而过。 不知这算不算是小虫洞,很快,卫清随英罗跳入一片平地,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平地又与中四殿不同了。 这里一望无际的碧草花香,气候温暖,前方尽头处可见紫气蒸腾萦绕,内里隐现白鹤玄龟,不时发出仙音袅袅。 “宗主福地到了。”有弟子朗声道。 呼啦一下,周围百姓全跪下了,更有痛哭叩首的,齐呼:“仙尊。” 英罗几个师姐妹吃吃笑出声:“仙尊道体不在这儿,还要往前头紫云宫去。” 紫云宫方圆百里,辽阔无边,他们又走了许久到得中正大殿,此殿最为气势磅礴,容纳千余百姓也丝毫不觉拥挤。 殿堂内更说不出的金碧辉煌,正前方阶梯顶端,一张紫金的座椅空悬,周围紫云环绕,一片祥瑞之气。 而在紫金座椅的两边,稍低处,有两个大型平台,分别排列着十二把黑金麒麟椅。 十二殿殿主共九男三女端坐于椅上,他们个个仪容风流,卓尔不凡,在等候墨玄方的到来。 卫清跟着英罗站在殿下,前方不远处的人群里他看见了陆凡。 此时陆凡已经换掉血污的衣衫,头发洗过,用绳子依旧扎成马尾,受伤的左眼用黑绸布绷着,身穿尚织殿淡绿弟子服,皮肤白皙,有点玉树临风的主角模样了。 卫清躲在英罗身后,给陆凡一个暗中观察的小表情。 他记得老爸曾经说过,男人生下来就要扛事儿的,要让家里人过好,遇见困难不能往后缩。 所以从小他就保护亲姐,结果被人打得满地找牙,靠老爸的保镖摆平…… 哎,往事不堪回首。 这回他想好了,不能给老卫家丢人,实在惹不起,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他朝前方的陆凡偷偷竖起一根中指。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目光从卫清脸上掠过。 卫清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百姓又瞬间跪成一片,高呼「仙尊」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猛地抬头,这才发现,紫金椅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位仙人。 紫云环绕处,墨玄方头戴金冠,穿宽大祥云纹白色道袍,身形挺拔,端坐于云端。 卫清看呆了,这就是紫云宗主?那个三千岁的吾友? 只见紫金椅上那人面如冠玉,俊美绝伦,人人都说美色惑人,但墨玄方怎能说美呢? 他是星华朗月,俯瞰人间。 “参见宗主。” 紫云众弟子齐齐躬身行礼。 “参见宗主。” 十二殿殿主也从椅子上下来,低下高傲的头颅。 紫云宗主墨玄方,现世第一大罗金仙,三百岁修得大乘,五百岁渡劫飞仙,八百岁起随诸天大能对抗魔气的入侵,灭世的浩劫,二千四百岁上与再世魔龙鏖战,最后斩魔龙于卧龙渊,剿杀魔族不计其数,于灵气凋敝的今天,成为三界中最至高的存在。 墨玄方此生战功赫赫,恩泽众生,上届宗主陨落前曾说,紫云宗可辱,墨玄方不可辱。 但殿下一片跪拜的百姓中,偏偏有一位小小「女童」,他站直在人群里,不拜亦不跪。只睁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墨玄方。 墨玄方一双剑眉下幽深淡漠的眼眸也沉默看向卫清。 四目相对…… 卫清只觉这广厦千顷全都不复存在,道天法界空空,只余墨玄方一人。 第4章 “小卫,还愣着干嘛?赶紧跪下呀。” 卫清耳听英罗的低斥声,这才回过神来,忙跟着周围人胡乱喊「仙尊」,一边要跪下。 这时突然一股大力使来,将他整个身体直接托离地面,向上飞去,眨眼功夫已飞至墨玄方面前。 卫清眼前身后顿时被一股无穷的威压包裹,在这股力量面前,他渺小得如一只蝼蚁,对方呼吸间就可将他碾得粉碎,他只觉头顶流苏也跟着震颤,小奶声都吓得变调了:“仙尊好,仙尊好好。” 底下是乱糟糟的一片惊呼:“这谁家的娃娃冲撞仙尊了。” 卫清慌乱中发现,自己由于过度紧张正紧紧抱住墨玄方大腿,半个小身板都压在他腿上,想要松手,脚下却是离地七八米远的中正大殿,他自幼恐高,吓得缩回狐狸毛大氅,听天由命去。 “你没事吧?”头顶传来极冷极润的声音,周身威压也随之消散。 有大手轻轻拎起卫清大氅帽子,将他稳稳放上座前的紫云。 “我……”卫清抬起头来,正撞上墨玄方冷冷淡淡一双清眸,见他眼里并无恶意,卫清伸脚踩进紫云实心处,终于定下神来。 “我没事……”他生怕露出马脚,不敢多说话。 墨玄方又问:“多大了?” “今年八岁。” 墨玄方点了点头:“你是师安县卫家人,我与你曾祖父有些交情,卫家好歹是县里大户,怎到了你这一辈竟全无功法灵力了?” 卫清心里咯噔一下,幸好早有准备,他噙着两汪泪道:“我不知道……昨晚家里来了坏人,我爹、我娘,他们全死了,只有哥哥了。”他说完用小手指了指陆凡,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把眼泪挤了出去。 “哦?”墨玄方淡淡扫了眼陆凡,“你哥今年多大了?” “十六……” 卫清不禁纳闷,卫家遭逢大难这玄方吾友毫不关心,怎么老是问人家的年龄。 这时,十二殿主中有一人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他梳一道髻,身穿流云纹灰色道袍,是位清俊的中年男人。 他微一颔首道:“宗主,凤鸣令非同小可,不说一生中只可用三次,就算是历任宗主,那也是在宗门的危急关头方才使用,不知你大半夜的传凤鸣令,究竟所为何来?” 卫清依稀记得,书中有这样装扮的一号人物,叫应莲子。 这位应莲子在宗内辈分最高,连墨玄方都要尊称一声师叔。 据说当年他被祖师爷点拨于一朵莲花中勘破大乘瓶颈期,后渡劫成为一名地仙,故名应莲子。 他显然对凤鸣令一事不满,仗着辈分高,不但语气刁难,神情也相较其他人稍显倨傲。 由于离得近,卫清也就顺便认识了书中的十二位殿主。 那位身材高大的是上四殿皓宗殿主孟玄真,他是墨玄方的同门师弟,对宗主忠心耿耿,此处接话道:“应师叔,你这话就不对了。宗主传凤鸣令自有宗主的道理,难道宗主做什么,还要先问过师叔你才行?” “孟玄真你少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我也是为了宗里好。” 应莲子说着,忽然发现墨玄方的目光向自己扫来,犹疑半晌,他也只得闷哼一声,终是不敢再张嘴。 墨玄方这才道:“师叔,稍安勿躁,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位徒儿?那今天就正好,看看底下这些百姓,师叔你看中了哪一个,由着你挑。” 他说完,不待应莲子答话又转向其他殿主,“你们也各自挑一个。本尊只有一个条件,年满十六方可。” 他话一出口,殿下的百姓全都喜极而泣,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啊。 可十二殿主却是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应莲子又炸了:“宗主你是疯了不成?凤鸣令出,弄来一帮乌合之众就罢了,如今还要在这些人里挑一个正牌弟子,还要年满十六,谁找弟子不是从小栽培?十六岁,呵呵,根基早废了,要来有个屁用。” 就连之前为墨玄方说话的孟玄真此时也懵了,师兄弟同门上千年,从未见他如此行事。 墨玄方的目光一一扫过十二殿主,缓缓道:“你们这是不答应?” “我……我可没这么说。”应莲子第一个怂了,气呼呼坐下。 其余殿主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深知这位宗主说一不二,平时发发牢骚自然可以,较真的时候没人愿意触这个霉头。当下谁也不敢再提异议,全都齐声应「是」。 卫清看得心惊胆战,心跳都到了嗓子眼。 看来自己死而复生,书里的剧情已经开始魔改了。不过哪本书里也没听说过强制收徒还要规定年龄的,这墨玄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底下人群以年龄被分为两个阵营,年满十六岁的占了绝大多数,他们脸上都洋溢着中彩票式的幸福笑容,陆凡也站在其中,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则站着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和孩童,总共还不到百人。 卫清偷偷打量墨玄方,见他始终神情漠然。但视线却一直跟随着各位殿主在人群里逡巡。 卫清隐隐有一些担忧。 书里说,墨玄方一路追杀陆凡,现在想起来,难道不是因为龙血承人? 而凤鸣令只搜卫家周围十里范围,很可能是自己复活以后,暴露了金龙之血的存在。 卫清越想越冷汗津津,忍不住狠抓了自己一把,捏紧小拳头,一时忘了小手还放在墨玄方大腿上。霎时间一股冰冷的气息在周围蔓延。 卫清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抬起头,只见墨玄方眼眸低垂,转瞬寒气已去。 不对劲,他肯定不对劲。 墨玄方却是神情淡然道:“怎么,你也想拜师?” “那个……”卫清用袖子擦了擦汗。 墨玄方微微笑道:“看在你曾祖父的情分,无谓年龄,你可拜一位殿主门下。” “呃……”卫清模糊不清地应道,心里百转千回。 面前人可是全书最大的BOSS,凭自己的身份留在紫云宗,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可是若不在紫云宗,又能去哪里呢? 犹豫间底下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尊!请受弟子一拜!” 卫清扭头一看,原来竟是陆凡第一个找到师父,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他,墨玄方的视线也被吸引了去。 应莲子脸色欣喜若狂,连呼:“好徒儿,好徒儿啊。” 满座的恭喜声中只有卫清咬牙切齿。 到底是主角待遇,陆凡即使瞎了一只眼,逆天根骨也还要到处发光发热。如今他得应莲子做师父,更是如虎添翼,自己危矣。 果然,陆凡抬头看了一眼卫清,眼里遮掩不住的喜色,又毕恭毕敬对应莲子鞠了一躬:“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乖徒,有事就说嘛,不必多礼。” 陆凡指了指卫清道:“弟子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年幼的阿妹跟着我。如今我拜入师尊门下,自然是无上荣光,可我阿妹就无依无靠了。因此,垦请师尊大恩大德连她一并收留了吧。” 卫清低声「呸」了一口,冷不防头顶一道询问的目光,慌乱中,他也不知哪里生来的勇气。 与其被陆凡抽筋扒皮,倒不如在墨玄方处赌一把。 卫清双拳一握,拜倒在地:“仙尊,我愿意拜入紫云宗门下。可我自小有一个心愿,要拜师就拜这世间最强大最尊贵最受敬仰的人为师,那就是仙尊你。 小卫虽然年纪小,还没有年满十六,但我能吃苦,保证修炼不皱眉头,我还会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仙尊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请仙尊你收留我,好不好?” 小小女娃如此大胆,中正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墨玄方。 应莲子冷冷道:“凡儿,你这妹子心气不小啊,连我法通殿都不放在眼里。” 陆凡也没料到卫清突然来了这一手,可这里是紫云宗,宗主还坐在台上,无奈,只能给应莲子鞠躬道歉。 “仙尊……”卫清索性豁出去了,“我娘在世的时候常说,仙尊和紫云宗是守护我们天下人的父母,现在我娘不在了,我就只有仙尊了。” 他说话童音糯糯,却始终难掩一股英气。殿下诸人都不免同情起他。 孟玄真道:“应师叔,怎可与一个女娃计较?收不收她宗主自会定夺。” 卫清则趴在云团里大气都不敢喘,生死只悬在一线间。 短短瞬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墨玄方道:“你当真要拜入本尊门下,不与你阿哥一处?” “是……” “也罢……”墨玄方道,“你天资不足,所幸有些志气,本尊就特许你留在尚织殿,待十六岁后再行定夺。” “多谢仙尊。” 卫清像棉花糖一样瘫软在紫云团里,眼泪和汗混在一处。 余光里看到陆凡阴冷的目光,满是怨毒之色,恨不能即刻飞身上来杀了自己,卫清赶紧爬起来,依偎到墨玄方腿边。 陆凡明显咬了咬牙,但也是无可奈何。 卫清又见英罗在人群里关切地注视着自己,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底下大殿又热闹了起来,众殿主看见陆凡都眼前一亮,动作比刚才积极了许多。 但他们哪有应莲子的气运,毕竟主角只有一个,剩下的人里再挑不出陆凡这样的弟子。 殿主们纷纷抱怨,不要说选不到相同的,就是陆凡十之一二的也没有。 片刻,墨玄方挥了挥手道:“尚织殿主何在?” 黑金麒麟椅上一个袅娜身影站起来:“洛百花参见宗主。”她身穿月白衣裳,头上环佩叮当,看不出年龄,只觉貌美无双。 “小卫就交给你了。” 墨玄方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座前飘出一团紫云,他示意卫清坐上去,紫云飘飘荡荡,落到尚织殿主洛百花身前。 卫清赶紧乖巧地给洛百花行礼,洛百花笑着将他扶了起来。 紫金椅上墨玄方站起身,朗声道:“今日事毕,下四殿弟子负责送百姓回家,其他人都散了。” 众百姓全都面露失望,搞了半天就是给陆凡兄妹俩陪跑。 十二殿主也难掩震惊,紫云宗主一生当中只可传三次的凤鸣令,就这么儿戏一般结束了。 卫清再看向紫金椅时,墨玄方已于紫云团开中不见了身影。 随着百姓慢慢散了,卫清牵着洛百花的衣裙随她出殿。 刚走到大殿门口,应莲子就带着陆凡走过来道:“洛殿主,既然宗主将小卫交给你,我想你也不愿意看见他们骨肉分离,不如交予我法通殿,以全他们兄妹团聚。” “我不去法通殿。”卫清躲到洛百花身后。 “阿妹,怎可不听哥哥的话?快随我去。”陆凡伸出手来要牵卫清的手。 洛百花恰到好处地挡在两人中间,朝应莲子行礼道,“师叔,百花是受宗主所托,小卫的事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师叔恕罪。” “少跟我来这一套。”应莲子冷哼一声,“你区区一个尚织殿也配跟我叫板,我要带她走,你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卫清只觉一股大力拉扯着自己跪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洛百花已连磕了三个头道:“还请师叔息怒,宗主吩咐之事,百花不敢不从,就请师叔放过百花吧。” 卫清趴在地下心里七上八下,心想洛百花好歹也是十二殿主之一,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另一位殿主磕头赔罪,也不嫌丢人,实在是太懦弱了,墨玄方就这么把自己交给她,也不知靠不靠谱。 那应莲子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洛百花,又见几位殿主正朝他们这边走来,不想事情闹大,只得道:“拿宗主压我,以后有你好看。凡儿,我们走。”说完拂袖而去。 待应莲子和陆凡走远了,洛百花才带着卫清站起来,将英罗召唤到身边交代了一番,面无表情地独自走了。 英罗心情复杂地背上卫清道:“我们殿主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弱,不过小卫别怕,尚织殿的师兄姐都很好相处,他们会对你好的。” 卫清却是不说话,呆头呆脑地趴在英罗背上,像一个小木偶一样,两人很快随着人流从原路回去了。 紫云宫里依旧暖阳高照,碧草花香,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后殿假山侧有一处偏殿,是墨玄方平日修炼的所在,此时他正盘坐蒲团,气息全乱,眼里紫气式微,渐渐透出红气氤氲。 他死守最后一道清明,长袖一甩,一个红衣小童从他袖子里滚出来,落在地下。 正是卫清真身。 而卫清假身正在英罗背上,往山下而去。 第5章 墨玄方仙魔仅存一线之间,见卫清身子滚了滚,依然瘫在地上处于昏迷状态,遂不再理会,跌跌撞撞坐上床榻。 六百年了,他始终无法彻底斩灭凡尘I欲I根,正应了先师在世时的话:“修道之人切忌不可急功近利,玄方,你将凡根剥离出体强行突破,即使将来位列仙班,也属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哪。” 天谴…… 六百年前那场杀戮犹在眼前,魔龙临死前的诅咒声犹在耳。 每一任龙血承人长到十六岁后,必会以「弘」「瀛」二字为咒语,使得墨玄方凡根I欲I念搅动仙魂大乱,步入堕魔的危机。 而卫清此子虽年纪幼小,却不知为何于哭声中触发了「瀛」字咒,这才让墨玄方发现了他。 墨玄方眼里红光爆射,「噗」地吐出一口血来,一把紫柄拂尘随之浮在面前。 这六百年间,他已连杀数十位龙血承人,亦不差这一个幼子。 除魔卫道、守护天地纲常难道他错了吗? 他本一心向道,可道在哪里? 墨玄方双目紧闭,死守清明,双手结玄天印,紫柄拂尘不停在面前旋转,渗出丝丝缕缕的红色魔气。 渐渐的,红气见少,紫气混杂纠缠而出,紫气更盛,化红气为无形,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就在这时,一只细弱白嫩的小手蓦地抓住了拂尘上的银须。 墨玄方身子大震,艰难睁开凤眸。 卫清已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面前,他小小身体不住地颤抖。 但一双本属孩童的无辜眼睛却透出异于常人的狠劲,只见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抓住银须,张嘴咬了下去。 “啊!” 一丝魔气漫过墨玄方灵台,他就要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玄天紫气狂暴而出,射向卫清三十六道死穴。 但太迟了…… 银须勒进卫清的齿缝,勒得他痛不欲生,血顺着嘴角滴落红色衣袍,他口中盈满鲜血,但他绝不松口。 因为他知道这紫柄拂尘就是墨玄方斩不断、杀不灭、却不得不赖以生存的命根。 这是他身上唯一命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墨玄方狂啸一声,最后时刻他封闭住自己五感七识,只留第八识将红气一缠。而他身体也化为紫色青烟拽住红气飞入拂尘之内。 在黑暗来临之际,他听见稚嫩童音嘶哑地惨叫,也随自己没入黑暗。 世界终于清静了。 日升月落,七日后,傍晚的紫云宫突然热闹起来。 上四殿四位殿主——法通殿主应莲子、皓宗殿主孟玄真、普玄殿主孙道仪、逍遥殿主周幽,四人神色凝重,从墨玄方寝宫走出来。 应莲子走在最后,微微抬手,将一直踩在脚下的古玉簪子隔空抓起来。 这千年古玉虽然难得,但对于紫云宫来说只不过是个俗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动声色地将古玉簪子收进乾坤袋。 逍遥殿主周幽一头银发,风雅俊秀,此时却一反常态神情焦躁,他第一个开口道:“宗主那日传凤鸣令我就觉得事有古怪,如今索性连人都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皓宗殿主孟玄真是墨玄方的同门师弟,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话音也雄浑:“各位不必惊慌,以宗主的修为断不会有事,最近山下颇有些不太平,他就算出去看看,也无需向我等交代。” “孟殿主此言差矣。”普玄殿主孙道仪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三十多岁,样貌体态与应莲子不相上下,性情却更为内敛,此时道,“正是因为最近不太平,宗主行事沉稳,不会不告而别,更何况我刚刚查探紫云宫各处,发现少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孙道仪看看三人:“当初祖师爷创立宗门,曾留下三样宝物。一是定天神法阵,可召唤诸位宗仙,镇住天下一切邪魔; 二是九天灵脉,可源源不断汲取天下灵气,供应在这紫云宗里; 三就是……宗主所用的极乐幻天拂尘,传说这把拂尘为上古三清遗留之物,可扫天下污秽,却被宗主用来藏束自己的凡根……” “够了……”孟玄真眉头紧锁,“宗主已位列仙班,此事不必在提。” 孙道仪不紧不慢:“你我都知,极乐幻天拂尘必须镇于紫云宫内,否则秽气反噬,大罗金仙堕魔,三界大乱哪。” 周幽更是心焦:“那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道仪所言不错。”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应莲子说道,“有关天下百姓、正道存亡,紫云宗责任重大。无论宗主失踪的真相如何,都要未雨绸缪。为今之计,我建议立即开启魔族牧丹。” “魔族牧丹!”其余三人异口同声,皆是浑身一震。 “师叔,万万不可。”孟玄真道,“若连紫云宗都开启魔族牧丹,那天下又是一场浩劫,我宗门子弟岂可为了几颗丹药蒙了道心。” 孙道仪踱步到应莲子身边,面对孟玄真道:“可孟殿主你也别忘了,天燕上国这么多年虎视眈眈,龙族妖族贼心不死,如今天下灵气日益稀少,采灵殿和启丹殿已经足足荒废了五十年,弟子们修炼缓慢,仅凭宗主一人之力强撑。你想过没有,如若他不在,是什么后果?” 孟玄真冷哼一声:“我紫云宗创宗数十万年,从未听说过靠丹药存活的屁话,少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不答应。” 应莲子拉了一把孙道仪,缓缓道:“诶,自家人不必说这样的气话。既然大家意见无法统一,宗主又不在,那就按规矩,九霄十二殿所有主事到祖师爷那里插香,看哪一派插香数多,就听谁的。” “你们这是要造反!” 半个时辰过后,孟玄真一人难敌三口,踏云疾飞,从紫云宫拂袖而去。 极乐幻天拂尘里,墨玄方于欲海孽天中浮浮沉沉。 拂尘可除天下污秽,但数百万年积聚的污秽残余也足以演化出邪魔之道,一遭受制,搅动凡根于魔境中掀起滔天魔气,大罗金仙沾染即刻堕为天魔。 为阻止堕魔,墨玄方被迫封闭了五感七识,只留第八识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以己身封印住魔道的出口。 此时的他就如同初生的婴儿对周围总总全都听而不明,见而不识,只凭本能反应一切。 每一次凡根的发作,就是要拉他向魔道深渊更深一层,他必以三千年修为全力抵挡。 每一次的抵挡都仿佛是最后一战,一而再,三而竭,他不知何时就会迷失于无边的黑暗中。 然而就在这漫天黑暗里出现了一股金色的能量,这能量至纯至刚,每次危难时向他施与援手,他与那能量竟可以水I乳I交1I融,携手驱散魔秽,就像婴儿追寻脐带,他无尽汲取这金色的能量。 渐渐地,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张脸。 一位十八岁的少年。 卫清以幼子之身进入了极乐幻天拂尘里,幻天世界,灵体归位,显露出他十八岁的真身实像。 这拂尘里,本是欲海孽天的黑暗世界,却因卫清的到来,出现了一片净土。 原来卫清自小生于大富之家,父母家人又极其疼爱,世间所有他都应有尽有,反而无欲无求。 他虽然性格有些反叛不驯,但于情爱事上还未曾开窍,连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更加导致了他在心境上的纯真。 所谓无欲则刚。 拂尘里的污秽之气伤不了卫清,他在无知无觉中自创了一片幻世。 清醒后,他触目所及全是蓝天碧草,清风习习,白玉兰树影摇动,闻到阵阵花香。 不过有些煞风景的是,他在草地上看见了一个狗男人。 一个他又恨又怕的狗男人,墨玄方。 “墨玄方,你这个骗子!”他破口大骂,“还以为你真那么好心收留我,原来早就看出我的身份要杀我,我卫清跟你势不两立。” 他远远对着盘坐在地的墨玄方,骂不绝口,却不敢靠近,可不管怎么骂,墨玄方始终闭眼不开口,好像老僧入定似地坐在原处。 卫清觉得诡异的很,想想还是先溜了,可这地方走来走去都是一个小圈子,像鬼打墙一样,他无路可去,只得又回去研究墨玄方。 这回他发现,墨玄方浑身被一层薄薄红气笼罩,像是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这下卫清乐了,叫你墨玄方蔫儿坏的,现在落到我手上看小爷怎么折磨你。 卫清胆子大了起来,仗着自己恢复了十八岁的身体,附近找不到板砖,他就撇树枝扎成条绳要绑住墨玄方。 “姓墨的,给你来个捆绑play怎么样?打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他捆绳子捆得欢乐,没想到经脉随灵体附生,他经脉里有金龙之血,金龙之血之所以是龙族的至尊法血,就是因为龙族这种天生以魔气修炼的族类,金龙之血可驾驭天下一切魔气。 偏偏卫清体质特殊,能容纳灵气与魔气并存。此时,一沾了墨玄方这全天下魔气最鼎盛的身体,魔气立刻顺着树枝流向卫清,金龙之血也转化为金色能量,强制吸收、炼化墨玄方的魔气。 而这对于墨玄方,无异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下意识地挣脱绳结,猛地扑过去,压在卫清身上。 “喂,我是个男的,你他妈有病。” 卫清双手被他压得死死的,只有两条大长腿胡乱蹬踏,尽往对方下三路招呼。 但墨玄方是什么人,卫清没扑腾两下就瘫软无力,只能任他往自己身上吸取金龙之血的能量,最后彻底放弃了。 微风拂面,吹动身旁青草柔软的腰肢。 完了,我是废在他手里了。 卫清呜呜呜,更可恨的是,墨玄方还总给自己身体反哺能量,与金龙之血沸腾的能量相反,它十分清凉。 每当这股清凉的能量在卫清体内循环,他都能感受到宇宙中的灵气被吸引过来,丝丝融入他的灵体经脉。 灵魔相融,万法归一。 两人就这么黏黏糊糊,没羞没臊地叠在一起,卫清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一天晚上,墨玄方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了。 第6章 墨玄方入眼一张精致的美人脸,身下的男子梳着短发,却面若芙蓉,雌雄莫辨,昏暗光线下一双桃花眼水雾迷蒙,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与他梦中所见之人一样。 唯独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躺在青青草地,周围是宁静的祥和。 墨玄方隐约记得,在欲海孽天里,他虽然封闭了神识,但与卫清所做的一切均呈现出模模糊糊的梦境。 此时他猛然清醒,发现体内魔气全无,眸中森然,一拂广袖蓦地弹开。 如此说,一切都是真的了? 原来这就是龙血承人的真身,难怪小小年纪就可触发龙帝血咒。 而身下人此时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坐了起来,声音里透出一股满不在乎的慵懒:“怎么,把人家当血包一样吸,现在吃干抹净,要杀人灭口了?” “你……” 墨玄方衣袂鼓动,玄天紫气横扫过卫清,直把他扫出七八丈远。 卫清在草地上轻飘飘打了个滚,落地时只觉一股大力托在身下,竟是丝毫没有损伤。 他飞快地爬起来,气呼呼往回走了十来米,远远地喊道:“你丫的墨玄方,别以为没打伤我就不算数,你这叫恩将仇报,又当又立。什么狗屁仙尊,哄一帮老百姓对你又叩又拜你就是王母娘娘了?你这样的在我们老家,就是一神棍。” 一阵疾风倏忽而至,墨玄方已到眼前。 “别以为本尊不敢杀你。”墨玄方凤眸冰冷,抬手就是一掌,却又在卫清胸前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卫清唇边与锁骨处两排整齐的牙印清晰可见,像无法洗去的耻辱的印记,展露在墨玄方面前。 卫清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眼里有讥笑,更多的却是一种清风朗月般的坦荡。 墨玄方颓然放下手,宽大道袍在夜色里微微舞动,沉默了一会儿,他朝远处走去。 “哼,看你能走多远。” 卫清无所谓地躺倒在草地上,手枕着头,翘起二郎腿,顺手抓起旁边的两棵青草叶子,放进嘴里嚼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嘴里嚼到第五十三下的时候,墨玄方果然回来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墨玄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啧啧,也有你这老神仙不知道的地方,想出去?求我啊。”卫清坐起来,拍了拍头顶的草,发型不能乱。 墨玄方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本尊出不去,你也出不去。之前是有我的灵力喂给你,你不知道饥饿,可在这个地方,无水无食物,你一介凡人能撑过几天?” 他说完,在卫清面前盘膝而坐。 卫清眨了眨眼,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他声线甜美,正经说起话来极是好听:“其实吧,我也不是不想说,可你总得承认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我不像你,实力派,我小命可抓在你手里呢。” 他瞥了一眼墨玄方,又继续说道:“我救了你,也算是给紫云宗做了贡献,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些牙印可都是工伤,在我们老家,工伤是要被你养一辈子的,你就说,给不给算吧。” 墨玄方眸色一阵翻涌,夜色里极力掩饰了下去:“你的意思,要本尊养你一辈子?” “养我你又不亏。”卫清又扯了根青草,叼在嘴上,“我这个人天生有幸运之神护体,比如你这种大罗金仙堕魔什么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你再来一次,你还能抱着我吸一吸,续续命,要是没了我,你自己想去吧。” 一阵威压逼来,卫清感觉脖子上掐过来一只无形的手,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又松开了。 这也足以让他汗毛直立,倒吸一口凉气。 墨玄方声音里更是掺了冰碴:“之前的事,不准再提。” “不提就不提,好像不提就不存在了似的。”卫清小声嘀咕,呸一声吐掉嘴里的青草。 墨玄方却是闭目沉默,调整不匀的气息。 卫清审时度势,态度又温和了一点,走过去摆事实,讲道理:“墨玄方,我不是碰瓷的,你没必要恨我,我说过要你以身相许这样的话吗?我没有。可你不能因为我好说话,就欺负我吧,我这么弱小又无助,保护弱小可是你辈之责。 我无非就是想保命,还有我出去以后,我那小孩身体多可怜啊,你给点好吃好喝的怎么了?要是富余的话,保命的法宝也可以来几个,我这个人,很好说的。” “你自己是龙血承人,本就可以成就魔族大能,想要什么,又何必依靠外人。”墨玄方冷冷道。 “道友,你此话差矣。”卫清单手搭着膝盖,一副闲情雅致,“你以为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像你这般整天打打杀杀,活了三千多岁,有意思么?人活着不是为了修炼的,更不是为了成就什么大能。 因为你要变强就得去抢资源,抢资源就要祸害其他人的利益,搞不好还要杀生,这太有违道心了,反正我是不愿意的。” 墨玄方冷笑一声:“无稽之谈。对于你们魔族当然是如此,可我们修道之人,修炼是为了护佑苍生百姓,打打杀杀有何不妥。” “啧啧……”卫清笑道,“魔族不是生灵?杀魔族就不算杀生吗?你们老祖宗都说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大家都是从一里出来的,你是,我也是,有何不同?” 墨玄方忽然顿住,只觉无论怎样辩解都逃不出他这一体论,竟隐隐觉得他有些道理,思索了片刻,道:“你无非是想说服本尊出去后不杀你,可你如何保证,不将之前的事说出去?” 卫清仰头看向天空,他这幻天世界里却变化不出一个月亮,只有薄薄的云层掩映下,透出模糊的亮光。 他揉了揉鼻子,道:“在我们老家是这样保证的,本人对天发誓,要是将来把墨玄方做的丑事……” “你!”墨玄方凤眸立刻染了怒色。 “好好好,咱俩一起做的丑事,我要是说出去,我就被天打雷劈,雷得外焦里嫩。” “呵,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来来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卫清伸出小拇指,在夜色里对他勾了勾,“你给我当哆啦A梦,我帮你守秘密。” 卫清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墨玄方的大手,扯出他的小拇指,勾在自己的手指上。 “成交……” 他看着墨玄方,眉眼染了笑意,即使是夜色底下也能看得出澄澈自然,与他创造出的平和世界融为一体。 墨玄方似有些动容,良久,面上又恢复了平静之色,抽出手指道:“先出去再说。” “我当你同意了啊。”卫清忍住小得意,一本正经地说,“要说出去,我有办法。” “哦?” “书上是这样写的,咳咳……本人曾经博览群书,喜好古籍,据我的推断,我们在一把极乐幻天拂尘里,你之前所在的地方叫欲海孽天,是也不是?” 墨玄方道:“算你有些见识。” 卫清又道:“本来你在欲海孽天里是注定要死的,不过多亏有我,这世间至纯的灵体幻化出这么一片世界,把你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你说,我容易么。” 墨玄方扫了他一眼:“这是你幻化的世界?” “没错……”卫清挺直腰杆,“不过本人道行有限,只能创世,不能灭世,我被困住了,你当然也出去不了。” “这有何难。”墨玄方道,“本尊杀了你,自可灭世脱困。” “你看看你,我随便一试,又暴露了。”卫清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极乐幻天拂尘可是天底下最污秽的地方,你别看我这地方小,却是这里唯一的一片净土,你要是把我给灭了,你自然是可以脱困,可你也一定会染上魔气,那滋味,你尝过吧?” 墨玄方岂止是尝过,他凡根在欲海孽天里简直是魔上加魔,若不是有卫清,恐怕早已堕魔。他沉吟半晌,微微点了点头:“你可有脱困的法子?” “有是有,不过难度系数有点大。”卫清皱了下眉,“恐怕要咱俩合体……喂喂喂,你干嘛?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之前可是你用强的……” 这回伸到卫清脖子上的手稍微用了一点力道,卫清喘着气道,“这世界上,总有人不喜欢听别人把话说完,你丫要是再禁我言,咱俩不合体,合葬行吗?就死在这儿。” 墨玄方冷哼一声,收了手,却是不说话。 这时,拂尘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女声:“小卫,你都躺在床上八天了,还是觉得头昏,不能起来吗?” “英罗?”卫清一下跳起来,抬头望向声音所在的方向,面露喜色。 墨玄方这才想起,自己当初以一根拂尘须子、半缕卫清的头发变化而成的假身还躺在尚织殿里,想必拂尘循着气味跟了过去,就在假身附近,所以自己两人在拂尘里能感应到英罗。 卫清道:“这下好了,有希望出去了。” 他转身转身拉着墨玄方:“快,咱俩合体……也不是真的合体啦,就是修为合体,直接点,把你的灵力给我,等我灭世的时候带着你出去,正好有英罗给咱们保驾。” “把本尊的灵力给你?” “对啊,你不会吗?” “你我仙魔有别,过渡灵力,会损伤你的灵体。” “你别舍不得你那点灵力,之前你都过渡得好好的,放心,我体质特殊,能行……喂,你老盯着我干嘛?快点的,不然待会拂尘跑了,谁给我们保驾护航去。” 话音刚落,忽然微风拂面,卫清感觉唇上一片柔软的冰凉,被堵住了。 墨玄方你个老狗逼…… 卫清连踢带踹,猛然想起,之前墨玄方是没有意识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过渡灵力,该不会是看到嘴边的牙印,以为是嘴对嘴吧? 第7章 很快,丝丝灵力由口中渡入,卫清刚挣扎了两下,手脚就被锁死,墨玄方显然想速战速决,灵力忽然间大量涌入。 之前在欲海孽天里,两人交体而卧,经脉相连,灵气直接通过经脉吸收,再由金龙之血转化。 卫清没学过道家功法,墨玄方的玄天紫气又极其霸道,哪里能这样吃进肚子里,既不能消化,又无法吸收,卫清的肚子都胀痛了。 情急之下,卫清逮着墨玄方的舌尖狠狠咬了下去。 但他岂能伤到大罗金仙,玄天紫气护主将卫清弹出七八丈远,不过落地时,再次被墨玄方稳稳托住。 “我不活了。”卫清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墨玄方脸上阴晴变幻,忍耐地道:“话都是你说的,你到底要怎样?” 卫清:“我留给媳妇儿的初吻没了,你看着怎么赔吧,不赔不出去。” 墨玄方:“……” 又折腾了一会儿,卫清那边突然没动静了。 墨玄方以为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本想忍住不动,可忍了一会终究没忍住,走过去时见卫清两眼翻白直挺挺不动,他忙将卫清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去探他脉息。 手指刚碰到卫清的手腕,就有金色能量丝丝缕缕,缠绕上墨玄方的手指,将灵力吸了过去。 卫清促狭地睁开眼睛:“看到没,这才是合体,所以满脑子肮脏的是谁?” 墨玄方眼里立即漫过一层怒气,卫清忙手指远处:“稍安勿躁,马上就能出去了。” 果然,在草地的尽头逐渐向上卷起一股淡绿色的轻烟,像一幅正在被销毁的画卷。 随着灵力越来越多灌入卫清体内,虚幻的世界开始变得残缺,原本模糊不清的天空逐渐通透,显出淡淡的人影来。 卫清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头顶上方英罗躬身道:“师叔祖!” 应莲子清瘦的身影随之出现在面前,与英罗面对面站着。 应莲子阴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枚簪子递给英罗,问道:“这枚古玉簪子,你可认识?” 英罗奇怪道:“这不是小卫的家传之物嘛。” 她话音未落,一声闷响,已被应莲子打翻在地,昏死过去。 “糟了……”卫清喊了起来,“他要干嘛?” 墨玄方瞥了一眼上方镜像,沉声道:“别说话,尽快出去才是正事。” 他说完双手扣住卫清,灵力再次大量涌入,他身后的天空不断落下坠絮,世界加速崩塌。 大地在这个时候猛烈地震动了一下。 两人同时抬头,镜像外应莲子竟狠狠捏住紫柄拂尘,脸上露出干笑。 卫清刷一下站起来:“不对,我看他是想杀了你。” 这时,空中闪了一闪,他们看不到外面的镜像了,显然是应莲子对拂尘做了手脚。 大地像沉船一样晃动起来,忽然向上倾斜,卫清身体失去平衡顺着斜坡往下滚。 “姓墨的,你倒是拉住我啊!” 随着卫清的惨叫幻世里大地逐渐倒悬,树林草地连根拔起,碎石泥屑从天而降。 卫清尖叫着往虚空落下去。 忽然,面前白影拂动,卫清只觉身体一轻,终于落在了实处。 慌乱中他看见墨玄方稳稳托住自己的腰,自己正躺在他怀里,两人都悬浮在虚空,卫清一把搂住墨玄方的脖子大喊道:“谁先放手谁是狗。” “勿须惊慌,本尊护你就是。”墨玄方手臂微斜放他下来,“本尊准你踏于足上。” 卫清战战兢兢从他手上下来,他比墨玄方稍矮一些,踩着他的脚鼻尖刚好抵住他双唇。 顿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仙家气息,不知为何,卫清心头竟安定了。 世界还在不断动荡,但卫清知道,只有尽快破除幻世才是脱困的唯一出路,他不再理会周围纷扰,闭上眼睛,紧紧贴住墨玄方的身体。 墨玄方明显僵了一下,但随即领会他用意,灵力于四肢百骸绵密而出,输入卫清的周身经脉。 欲海孽天后两人再次合体,同心同力,破幻的速度果然又快了许多。很快,随着空间急剧收缩,他们头顶上空开始显现出模糊的光晕。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两人同时感到说不出的燥热。 “不好……”墨玄方猛然抬头,只见光晕里往下掉落团团火焰,火焰浮空自燃,遇着碎草石屑攀爬着往四周蔓延。 “是老君炉里的六丁神火。”墨玄方眼里迸射出森冷怒意,“他要将本尊活活炼化在拂尘里,恐怕你破幻后,也出不去了。” 果然,天空的光晕消失了,代之以熊熊燃烧的烈火,漫过倒悬的青草地,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卫清呻/吟了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么说,咳咳咳……我们要死在这儿了。”热气蒸腾,烧灼着卫清的喉咙,他感觉自己就要熔为灰烬。 墨玄方伸手环住他后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以防他又掉落下去:“莫慌,听本尊说。本尊的大罗金身不怕这世间任何的外物侵害。现在,本尊要将这大罗金身给你,助你出去。” 火里飘散的烟尘迷糊了双眼,卫清艰难地抬起头:“那你呢?” 热浪在墨玄方身后掀起衣袂飞舞,滔天烈火里,他的脸依旧清冷无双,他淡淡道:“本尊在这里,还可撑得三五个时辰,但没有本尊,你即刻魂飞魄散。” “不行,那三五时辰后你不就死了。”卫清扯住他胸前衣襟。 烈火灼人,墨玄方是地狱里唯一的栖息地。 “想本尊死,没那么容易。”墨玄方望了一眼漫天火光,眸中却更为沉静,“你出去后,只需找到皓宗殿孟殿主,他自有办法救本尊脱困。” “要是孟殿主也被抓了呢?” “那就当本尊欠你的,还了。”墨玄方略微扬了扬嘴角,“还有,记住你说过的话,一生逍遥快活,不成就魔道,不杀生。” “喂,我那是……咳咳咳……” 卫清眼前一花,只见墨玄方身体里突然扑出来另一个他,抱住卫清时像水波纹化开,将卫清全身笼罩。 热气忽然间消散了,离卫清远去,同时离开的还有墨玄方环抱他的手,墨玄方在火光里越离越远,变成遗世独立的卓卓白影。 而卫清像在温凉的海里流浪的蜉蝣,身不由己,向未知的虚空飘去。 甚至来不及说完:“我那是骗你的。” 黑暗已至,幻世湮灭。 传说,这个世界以前是没有魔物的。 那时候灵气充沛,万族同修,共享繁华。 但三千年前天地突然动荡,魔气从另一个位面倾泻进来,借由人、动物、植物孕育出魔物,他们以正常的人畜为食。 这些魔物又排放出魔气,致使灵气受到污染。 最开始是大陆北边的蛮荒地带,然后跨越冰原和北方三十二国,侵袭了中原内陆。最后,东方的所有国度也无法幸免。 魔物有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无数灵气充沛之地被污染,化作魔域。 而一些特殊的族群,修炼中用魔气代替了灵气,练出极霸道的功法,他们就是魔族。 而魔族里的龙族与东方滟夷国的妖族,更是因此盛极一时。 在卫清出现之前,灵气与魔气无法在任何一个地方共存。 魔气繁盛,灵气必衰退,当天平的两端失衡时,无数修士投入屠杀魔物的战斗,并且与保护魔物的魔族发生了冲突。 持续了两千四百年的战争由此开始。 战争在龙族出现了一位弘瀛帝君后,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那时的魔族几乎统治了三界。 洪宇大陆一片哀鸿。 可就在六百年前,墨玄方异军突起,他统领了所有修真门派,开始围剿龙族和妖族。 墨玄方修为逆天,不亚于龙族的弘瀛帝君,最后一战中,龙帝战死。 此战,龙族死伤七成,龙族帝国分崩离析,从此消失于世人的眼前。 妖族同样大伤元气,退回滟夷,闭关锁国。 此战过后,大大小小数百个修真门派,以紫云宗为尊,全都划分了各自的护佑范围,只要出现魔物骚扰百姓的事件,就会派人下山去除掉魔物,以保百姓平安。 英罗遇见卫清的时候,就是去往除魔任务的途中。 本来自此后天下太平,如果一个逐渐近百年没有魔物的出现,就会逐渐恢复灵气。 可坏就坏在,有人在此期间发明了牧丹。 牧丹的起源就是卫清原主所在的天燕上国。 天燕国本是西南一个小国,大战过后却神奇的崛起,仅用六百年时间就成为洪宇第一大帝国。 他们以秘法从魔族身上牧来元丹,并用元丹炼制成丹药,名为温清丹。 此丹对修道之人简直就是灵丹妙药,只要温清丹质量够好,几乎可以跳着等级的修炼。 有了温清丹在手,天燕国培养出高手如云,国力越来越强盛。 每每在抢占资源的时候,不要说国与国之间,就算与修真门派产生冲突他们也丝毫不落下风,近三百年间隐隐有争势的苗头。 看到天燕国强国的先例,其他国家也纷纷效仿,包括一些修真门派都开始在牧丹上下功夫。 可牧丹之法残忍不说,为了大量的炼丹,甚至有人开始豢养魔物,扩大魔域。 虽然除了天燕国外,还没有人能真正炼制出与温清丹效力相等的丹药。但长此以往,世界失衡、再次爆发战争是迟早的。 墨玄方正是看透了这一切,他号召修道中人禁止牧丹,并严厉警告天燕上国,看见牧丹的修士一律杀无赦,这才勉强遏制住了牧丹的风潮。 然而在书中的某一天,墨玄方闭关的时候,紫云宗发生了内乱。 当时,九霄十二殿分为两派,据说是为了争夺牧丹的令书,两派发生了惨烈的斗争,死伤无数。 那次后,紫云宗被迫开启了魔族牧丹,不过屡次都栽在主角陆凡的手里,成为了陆凡的丹药库。 卫清终于回忆起这一切,但想到陆凡,他不禁隐隐头疼。 他又在小卫清的身体里醒了过来,屋里不见了应莲子,只有炕底下昏倒的英罗。 他忍痛跳下床去寻找极乐幻天拂尘。但哪里还找得到,早就被应莲子带到了密炼房。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到小卫清的身体,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头疼不说,四肢也不太听使唤,好像这副身体随时都会散架似的。 还是十八岁的身体好啊,卫清一步三晃地提了盆水,把英罗浇醒了。 见英罗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卫清简短地告诉她,应莲子叛宗、以及要找到皓宗殿主救墨玄方的事。 英罗揉着额头爬了起来,语气很是疑惑:“你怎么知道的?你早就醒了吗?” “是啊……”卫清说出早想好的理由,“我昏迷的时候,宗主托梦与我说话,吧啦吧啦一大堆叛宗的事,我哪儿懂什么意思,也记不住。后来他把我叫醒,让我看见师叔祖怎么把你打晕的,我才明白。对了,宗主说他在一把拂尘里,哎呀糟了!我刚看见师叔祖拿走一把拂尘,不会是……” “宗主还说什么了?”这下英罗信了七分,她不认得极乐幻天拂尘。 但小卫床头多了一把拂尘她是清楚的,此刻去炕上翻,果然不见了。 卫清边回忆书里的内容边说:“他让我们去书史堂,因为书史堂保管紫云宗的令书。所以拿到令书才能颁布新的法令。如果皓宗殿主还活着,一定会去那个地方。” 第8章 正午时分,阳光与雪地之间,掌仪殿古朴的黑木建筑看起来威严肃穆。 去书史堂路经的主殿平常人流不断,此时却空无一人。 卫清趴在英罗背上,身体的不适感更加严重。但他无暇顾及,心里不停计算着墨玄方还剩下的时辰。 平生第一次,他体验到时间这么宝贵。 英罗背着他净挑些僻静的路走,过了角门,两人同时听见墙的另一头有声音。 英罗机敏地贴近墙边,听那头的人声不是下四殿掌仪殿的弟子,而是上四殿普玄殿的,听他们的意思是接管了掌仪殿。 宗里果然出事了。 卫清下意识伸手进口袋里,去摸古玉簪子,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那玩意,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换自己一条命。不过他发现衣袋空空,才想起那簪子也被应莲子拿走了。 他为什么特意问英罗古玉簪子的事? 卫清百思不得其解,书里也没有解释,他心里把师徒俩骂了一万遍也不解恨。 跟着英罗又穿过几座黑木建造的凉亭,远远看见,一栋三层高的黑木楼矗立在灰砖青瓦的高墙里。 阁楼上金漆刻着四个大字:「书史堂记」。 英罗将卫清放在一个假山后头,递给他一张传音符和一块黝黑令牌。 她摸摸卫清的头:“小卫,如果你等了很久,姐姐都不出来,也没有用传音符跟你联络,那你也不要出来好吗?一个人在这里等到晚上,然后拿着令牌悄悄的下山,下山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听她俨然一副交代后事的表情,卫清垂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保护女人跟小孩就是爷们的事,可谁让自己困在这个身体里,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道:“好,我听你的。” 卫清打定了主意,要是英罗一会不出来,他就一个人去找孟殿主,横竖自己的命是墨玄方救的,大不了还给他就是。 再看前方,英罗只剩下一个背影,她与初见时一样穿淡绿的长裙,梳飞云髻,长发往后扎成一束,细腰袅娜,阳光下看得清晰,也显得格外单薄。 “吱呀”一声书史堂的院门开了,英罗很快走进去,卫清赶紧缩进假山后头。 身上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卫清换一个坐姿,屏息静听,外面没什么动静,不过等了许久英罗都没出来,应该是内讧开始了。 不过孟殿主应该没在里边,他毕竟是散仙后期的修为,不可能悄无声息就被困住。 卫清又算了一下,从拂尘里出来至少已过去半个时辰,他得赶紧想办法上皓宗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偏就在这时,书史堂的大门打开,从里边走出几个人来。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搜一搜附近,看尚织殿的有没有带人来。” 他们口中尚织殿的就是英罗。卫清躲在假山后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一阵法宝嗖嗖响,有东西飞过来在他身上乱七八糟扎了几下,掉落在地。 卫清纵有大罗金身护体,不怕被打伤,但他身体本就疼痛此时更加剧烈,咬牙切齿才忍住没吭声。 法宝又乱响了一阵,可能对方见没什么动静就收手了,卫清这才松一口气,把刚才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是飞镖般尖锐的利器,他小心放进口袋里。 这时,空中有十几个人御行飞来,他们全都梳着道髻,穿黑色弟子服,背后印有「上殿」二字,这是上四殿的标志。 之前的年轻男子立刻喝道:“掌仪殿已被我普玄殿接管,你们法通殿的来凑什么热闹。” 卫清心想这下热闹了,法通殿主是应莲子,最好两边干一架,说不定能找机会救出英罗。 那边新来的为首男子答道:“奉普玄殿与法通殿二位殿主之命,来与你们协管。” 普玄殿弟子道:“可有法令?” 应该是法通殿的拿出了法令,普玄殿弟子只能冷冷道:“那就请进吧。” 卫清抓住时机从假山后跳了出来,引得那些黑衣弟子很快注意到他。 “哪里来的女娃?”有人问道。 卫清一身红装,笑眼弯弯,头上的翠玉流苏随着他笑容招摇:“师哥们好,我叫小卫,是我阿哥陆凡叫我来的。” 那天面见宗主的时候,卫清也是这一身红装瞩目,搞得全宗都知道陆凡有一个小妹妹,他现在这么一提,法通殿的都想起来了,见卫清团团可爱,有人调侃道:“原来是小姑姑,小师叔叫你来做什么呀?” 卫清心想,看来这个陆凡在法通殿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他师父是师叔祖,他自然就成了小师叔。 所以陆凡这个哥,还得认。 想到这里,卫清忽然背过手,故作老成地道:“应莲子殿主说啦,普玄殿的那帮饭桶能顶什么屁用,凡儿,你去给我监视着。” 他学应莲子学得惟妙惟肖,法通殿的几名年轻弟子一个憋不住笑出声来。 被嘲笑的普玄殿弟子却个个面色铁青。 法通殿的执事师兄霍全真一看事态不好,忙约束师弟们:“小卫才多大?一个小女娃的话你们也当真了。” 卫清嘟着嘴低下头,把英罗给他的传音符拿在手里胡乱绞着,委屈地道:“这是我阿哥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普玄殿的执事师兄李玉瞅了眼卫清的传音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说不是真的,连传音符都准备了。霍师兄的意思是,我们还不如你家小师叔的妹子,确是狗屁不通了?所以明明是两殿合作,应殿主却看不上我们普玄殿,特地派你们来监视,是也不是?” “你说话客气点。”霍全真道,“我们没这个意思。” 李玉:“没这个意思,你们也来了。” “来了又怎样?未必你们想独占功劳?” “功劳本就是我普玄殿的,干你法通殿何事?告诉你,令书我已经拿到了,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霍全真脸都气歪了:“好啊,你竟敢私吞令书,师弟们,给我上。” 一时间漫天的法宝乱闪,人影幢幢,两边终于憋不住打起来了。 卫清冷笑一声,溜着墙边往院子里摸去。 刚跨进院子大门,卫清迎头撞上了几个普玄殿的弟子,他们听到动静正出来查看。 卫清跳着脚道:“不好啦,法通殿的来抢令书,打上门来了。” 他这么一煽风点火,院子里呼啦啦就往外飞出五六十人,上四殿弟子修为高,人也少,这一下出去了十之八/九。 卫清趁机跑了进去,一看,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恐怕阁楼里也是,全都是被绑在地下的掌仪殿弟子。 英罗是最后进来的,被绑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卫清冲着英罗比个「嘘」的手势,他个子矮,一扑进人群里就不见了。 觑着唯二两名守在这里的普玄殿弟子,他们正朝别处看的时候,卫清赶紧掏出刚才在假山捡来的飞镖,帮英罗割绳子。 英罗很快挣脱,她有些修为,给其他人解绑得快,解绑的再继续往下解绑,一会儿工夫,靠门边的一片全脱困了。 下四殿修为再低,十几个围殴一个还是打得过的。随着脱困的人越来越多,两名普玄殿弟子很快被解决。 眼看外头已经打起来,掌仪殿的弟子找不着殿主,全都飞出去向其他殿主求助。 这时门外的战斗也升级了,法通殿见人少打不过,传音叫来大批帮手,包括陆凡也听到传音赶来。 之前陆凡去执行其他任务耽搁了一段时间,等赶到尚织殿找卫清,卫清已经不见了。 他正气得跺脚,没想到听传音的师兄说,卫清打着他的名号撺掇着两殿打起来,他二话没说就往掌仪殿飞。 没错,这就是那小魔头能干出来的事。 书史堂外,到处是遮天蔽日的法宝与打斗的能量波动,雪地里还躺着几个受伤的师兄,陆凡全都视而不见,只专心寻找那小小的红影。 很快,在灰墙根底下,小魔头已经披了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半截灰袍,迈着两条小短腿,正一瘸一拐地逃命。 陆凡唇边扬起阴森笑意,朝卫清的方向急剧飞行。 卫清跑得心焦无比,时不时被能量波或者法宝扫到,大罗金身护体,他还是疼得龇牙咧嘴,整个身体都快不是他的了。 掐指一算,现在又耽搁了半个多时辰,也不知道墨玄方能不能顶得住,衣服烧光了没有。 突然,眼前一抹黑影,陆凡已飞到面前。 他眸中无边恨意,透着猫逗老鼠一样的亮光:“阿妹,你往哪里跑?” 卫清仰头看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软软地说道:“哥哥,你现在怎么这样好看了,以前是穷小子,没想到打扮一下如此风流潇洒,阿妹都不敢看你。” 陆凡呆了一呆:“我……好看?” 猛然想起自己的左眼,声音都打颤了,“你给我闭嘴,今天任你说出花来,也休想逃出我手心。” “看!灰机。”卫清忽然惊恐万状,手指陆凡身后。 灰机? 陆凡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头。 一个轮盘法宝不偏不倚从斜处飞过来,「咣」一声,打中陆凡的后脑勺。 陆凡摇晃两下,想艰难地转过头再看一眼这个「小阿妹」,却终于栽进雪地里。 卫清试着踢他一脚:“那什么,我刚才不是叫你,我是叫飞机,飞机你懂吗?” 陆凡闭着眼一动不动,卫清又狠狠踹了两下,见陆凡确实晕了连拳头都软趴趴地松开,这才住手。 卫清自己也被折腾得气喘吁吁,身体越发疼痛,可他还有大事要办。 勉强站直身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半空中喊:“法通殿的!有没有法通殿的?快报告师叔祖,陆凡小师叔被人打死啦!” 卫清估算得没错,只要他拖住陆凡,就能让应莲子中计。 听说爱徒生死未卜,应莲子丢下六丁神火中的拂尘,心急火燎往掌仪殿赶。 与此同时,正要赶往掌仪殿的孟玄真,也被英罗找到。 第9章 掌仪殿大门口,卫清跌跌撞撞往外跑,他身体的疼痛不知道为什么又加剧了,就像有刀不停在刮他的肉,头痛倒是好转。但昏昏沉沉,刚才甚至还出现了断片。 他不禁捶着脑门问,我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穿来穿去留下了后遗症? 他使劲晃了晃头。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当务之急他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先苟着,不能落在应莲子手里。 卫清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往殿门外走,暗暗祈祷墨玄方还活着。忽然天空大放异彩,他心里一阵激动,应是定天神法阵开启了。 他急忙仰头看,五彩的光斑绚烂,他不得不搭起凉棚。 只见紫云宫方向升起一扇巨大金门,霎时占据了整个天空。 巨门内紫气红云,幡旗猎猎,战鼓隆隆。不一会儿,金门内生出十二道窄门,围绕金门朝向四面八方,每扇门各守两头瑞兽,中间一尊往生仙尊巨大金身,各执生前法器。 一门参天树,一门千层莲,一门火如意,一门水净瓶,一门紫金弓,一门白银戟,一门玲珑塔,一门九鼎钟,一门迷天遮月卦,一门斗转轮回灯,一门七宝花贯杵,一门玄黄万剑图。 十二门同时旋转,一时间天地混沌,乾坤倒转。 只听附近喊杀声起,卫清只觉天旋地转,浑身疼痛难忍,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仰倒在地。 这时候,应莲子已驾祥云赶到掌仪殿,正要助陆凡恢复灵力,猛然看到天边出现五彩光斑,他气得七窍生烟,知是有人启动了定天神法阵,心知上当了,只得一把拉上陆凡腾云而走。 要知道普天之下能救墨玄方的只有这定天神法阵,可阵法若要全然启动,除了紫云宗主亲为,其余人等至少需要十个殿主合力。 这次内讧明显是应莲子挑起,他想要墨玄方的命。 可其他殿主却与他不同,他们只想逼墨玄方开启牧丹,哪里敢想杀害宗主,如今知道宗主有难,十个倒有八个赶去帮忙。 剩下几个是杀红了眼,此时战斗早已升级,就连外门九霄的弟子也上山参战,紫云宗大乱了。 此时,整个宗门都笼罩在定天神法阵里,金光与黑云翻搅,白雪伴飞沙走石。 应莲子带着陆凡在满天法宝里左冲右突,别人都可归顺,只有他不可以。 眼看雪地里倒着卫清,他咬牙切齿骂了声「小畜生」,将卫清掳上祥云。 陆凡一看卫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即刻想将他一掌拍死。 应莲子长袖挡开陆凡,冷哼一声:“早知道你们不是兄妹了,只是现在杀不得,留着他还有用处。” 师徒俩带着卫清很快来到山门口,应莲子想也没想,祭出火莲掌烧开结界。 陆凡大骇:“师尊,为何硬闯山门?我们这是叛宗,回不去了。” 应莲子一手扣住陆凡的头,阴森道:“凡儿,你我师徒一场,我是真心待你,你若跟着我,为师保你将来前途无量,可你要心在紫云宗,为师也无可奈何。” 他说完手上力道更加了三分,陆凡顿感蚀骨烧心般难受,忙举手发誓:“师尊在上,我陆凡只认得师尊,唯师尊是从,紫云宗算个狗屁。” 应莲子呵呵一笑,放手说道:“好徒儿,不枉为师待你不薄,我实话告诉你,我本不是紫云宗人,以后你自然知道我是谁。” 他说完,不光陆凡惊诧,就连倒在云里装死的卫清也吃惊异常。 卫清偷偷睁开眼,发现目之所及是一片茫茫林海,前方是半残的落日,阳光犹有余温,比尚织殿温暖得多。 他心想玉昆山脉绵长几千里,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最主要的是,那玄方吾友还找不找得到自己。 卫清心急如焚,可头顶是凶神恶煞的师徒俩,身下是日行千里的祥云,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任他鬼点子再多也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金光大盛,如爆炸的能量波在四周弥散开来。 远远听见「当……当」的几声清音。 “法阵居然成了。” 应莲子蓦地停住祥云,回头望向紫云宗,眼里似要吃人一般。 他一把拎起卫清,急速下落,道了声:“小畜生,起来。” 卫清立刻被他抛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十来个滚,撞在一颗大石头上,疼得直叫。 应莲子冷冷从怀中掏出一枚古玉簪子,正是卫清丢失的那枚。 他把簪子凑到卫清鼻子底下,阴恻恻地道:“叫什么叫?闻到这个东西,你应该很舒服才对。” 卫清心头一震,他陡然意识到,应莲子说得没错,他之前身体上有如刀剐般的异样疼痛已经消失了,难道一切都是因为这枚古玉簪子? 应莲子仿佛知道卫清在想什么,冷笑着对陆凡道:“凡儿,你年少无知,为师不怪你。你只知夺舍能独占金龙之血,将来有大造化,但你不知龙血毕竟是龙族的至尊法血,它的本性就是要化龙,普通凡人承载这龙血,不出三五年就要皮开肉绽,爆血而亡。” “师尊,原来你都知道了。”陆凡慌忙下跪,被应莲子一把扶起。 卫清的心却是沉入谷底,看来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折磨自己。 只听陆凡又道:“不过师尊,这小魔头身有龙血已经八年了,并没有化龙的迹象,除了身体小一点,一切都很正常。 师尊我以前炼过噬魂术,可惜被这小魔头毁了我的法宝,还请师尊再为我寻一件噬魂器,我定能将龙血炼化,为我所用。” 应莲子却是哈哈笑道:“难怪我与你投缘,竟是我丢失的噬魂器,被你得了去。” 他遂叹了口气,“可是凡儿,现在灵气凋敝,为师一千多年都没有寻到另一件噬魂器,你魂器没了,就是无用了。” 见陆凡不再出声,应莲子把古玉簪子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簪子里有什么?” 卫清也强撑起身体,朝簪子上看去。 只见陆凡把簪子翻来覆去鼓捣了半天,突然「咔哒」一声响,润白的圆玉从簪子上一分为二,有零丁粉尘飘出来,带出一股奇异的浓香。 “这是……”陆凡睁大了眼睛。 卫清却是连连尖叫,身上龙血乍然鼓胀,疼痛难忍,眼泪鼻涕都落下来了。 陆凡忙把那玉簪合上,卫清的叫声才低了下去,陆凡面露不忍,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应莲子道:“这叫凝骨香,是妖族大妖王的独家秘宝。很奇怪吧,这凝骨香本是妖族用来催生魔力之物,也可以催生化龙。但这小儿带在身上八年多,不但没有化龙,反而全无异常。” 他顿了顿,手指轻抚簪上的古玉,道:“原由全在这玉上。凡人只道这是万年古玉,却不知这是不周山盛产的螭灵玉。不周山镇守神界,螭灵玉沾了不周山的灵性,很多都具有了灵体。千年前,上代龙君傲睨万物,纵横八方,他驯服了无数螭灵玉,披挂它们征战沙场,无往不利。” 他说着,面上忽然现出神往之色,但即刻,又黯淡下来。 陆凡道:“师尊,那又如何?” 应莲子摇了摇头,仿佛甩尽无穷愁绪,接着道:“凝骨香,螭灵玉,分别代表着一生一死,可结合起来,却能保龙血暂时的安宁。卫家既是名门望族,不知从哪里重金求了来,给这小儿保命。” “那师尊的意思是?” 应莲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卫清,眼里闪过恶毒的狰狞,道:“这小畜生在极乐幻天拂尘里吸了无数魔气,致使魔龙提前苏醒。而且为师观察,这螭灵玉灵体微弱,灵性渐失,最多不过十数天就会完全失效。如今我再给他加一把力,让他去紫云宗帮我们血债血偿。” “师尊,你与紫云宗……” “诶,休要多问。”应莲子打断陆凡,走到卫清面前轻蔑地看着他。 卫清昂起头,声音嘶哑:“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感觉意识在离自己远去。 身体里有什么驾驭不住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那是愤怒,是狂乱,是邪恶,是深深的恐惧。 是浩大无边横扫一切的力量。 “真假又能怎样?你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应莲子看向紫云宗的方向,那里五彩的光斑已变为巨型气流,在夜幕降临的天际强力旋转。 墨玄方即将脱困。 “墨玄方,你罪孽深重,这是你该受的,哈哈哈……”应莲子的笑声比哭声还可怕,像地狱里的厉鬼。 冷月挂上天边,树林里一片空寂。 地下几片残破的红布在月色里红得格外刺眼。不一会儿,红布也被风吹走了,只有浓郁的凝骨香久久不散。 应莲子大概将簪子里的凝骨香全都倒出来了,卫清才发作得这么快。 卫清在一片狂暴中醒来,风中传来刺鼻的血腥味。 他变得很高,头颅几乎能伸到树顶,他看见自己的手臂变得又粗又长,长满带血的鳞甲片。 而树杈上吊着半边尸首,另半边,悬在他的齿边。 他呆呆地定在原处,一时分不清痛苦来自于残忍的蜕变,还是最后那一下的痛快。 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要撕碎这个世界,那样他就解脱了,他的脚下是甜美的鲜血,也是无底的深渊,跳下去,就再也不能回头,就是万劫不复。 他凄楚地咆哮了一声。 远处传来英罗的喊声:“小卫……小卫你在哪里?” 喊声顺风传得很远,但卫清还是有些听不清,他侧了侧头,想捕捉那一丝温暖。 然而,一对冰冷的宝剑刺进头顶,血顺着崎岖的鳞甲掉落下来,模糊了视线。 痛…… 宝剑的刺痛,伴随着坚硬的鳞甲穿透未发育成熟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刺痛。 我要你的命!他血红的眼睛向那放剑的男人扫去。 “魔龙……是魔龙杀了我们的人……”那人哆嗦地喊道,转身就跑。 卫清摇晃了两下,他孱弱的四肢支撑不了庞大的身躯,他跑不动,也追不了。 四周地动山摇,有大批紫云宗弟子即将杀到,人未至,法宝先行,漫天法宝从天而降,砸刺砍烧,龙身鲜血飞溅。 卫清狂吼一声,龙身忽然暴射出数道金光,将无数法宝弹开,最近的一批法宝竟直接灰飞烟灭。 靠近的弟子全部被能量波及,吐血倒地。 以一己之力硬刚上百修士,这是龙帝当年横扫千军的力量,是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力量。 但这也是卫清最后的力量。 他不是龙帝,甚至连雏龙都算不上,他是被迫生长的残躯。 注定要用鲜血祭奠这战场。 月色里,又有数道身影飞身前来。 他们是匆匆赶来的五位殿主。 为首的孟玄真道:“想不到紫云宗范围竟也有魔族来范。我看看哪个不怕死的,就算我孟玄真力竭,也要将他拿下。” 说话间,五人速度更快。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白光大盛,于白光鼎盛处飞出紫气千缕,浩天缥缈,绵密悠长,倏忽将五人笼罩其中。 五人立在空中动弹不得。 而紫气充盈不绝,往更远处将所有宗门弟子全都拿住。 孟玄真目眦欲裂,喊道:“宗主,你这是为何?” 墨玄方并不作答,紫气冷冽,竟向所有人的七窍里钻去。 “宗主……宗主的太虚断情?”尚织殿主洛百花惊道,“宗主这是要我们忘……”记字还未出口,人已在紫气中昏睡过去。 片刻,整个山坡上都睡满紫云宗的弟子。 而卫清龙身也被这紫气缠住,在他巨大的身躯外,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层透明的物体,那是墨玄方的大罗金身。 “大罗金身!护法!” 墨玄方的声音轻细至极,却如钢针刺穿耳鼓。 卫清只觉身体被冰凉的物体吸附,忽而又像紧绷的弦,他似网中的鱼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离,于冰火两重天中无尽烧灼。 他拼劲全身力气滚到地上,鳞甲扎进肉里像万剑穿心,他「嗷嗷」地叫着,忽然身体一轻。 弦断了…… 卫清又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空中飘来紫色云堆,一个白衣身影立于云上,凌虚风动,白衣胸口华光流转,紫气奔涌而出。 整个世界都炫目得睁不开眼。 “小卫!” 于虚幻的迷雾中,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声清冷却又焦急的呼唤。 第10章 这一夜,冷月照雪峰,魂梦寻故里。 紫云宫又祭起了法天神坛,墨玄方只身踏入阵中:“各位仙宗在上,请受玄方一拜。” 法阵幻境里,仙气渺渺,储存着一百三十七位殒没的宗主残识,如今全部应召而归。 列位宗主神情肃穆,微微颔首。 已没的上代宗主元华子道:“玄方,你刚从拂尘里脱困,又祭这法天神坛,却是为何?” 墨玄方深深一揖:“为救一人。” 元华子面色一变:“可是叫卫清的孩子?你明知他……明知魔龙现世,你却用大罗金身为他护法,为师实在不解。” 墨玄方凛然道:“师尊,在玄方心里,卫清他不是魔龙。他体内虽有金龙之血,但纯真处子,赤心坦荡。从拂尘里脱困后,他分明可以逃走,却一心救我,哪有半点魔族心性?化龙更是为奸人所害,玄方不得已将他与相干弟子的记忆抹去,愿引他入一条正途。” 元华子眉头紧锁,沉默片刻:“玄方啊,你若留他性命,你可知他迟早炼化金龙之血,龙帝的血咒,终是死局。你要三思啊。” “玄方,切不可一时冲动。”仙雾缥缈里仙宗们也纷纷摇头。 “仙宗所示,玄方明白。”墨玄方清音朗朗,“我自诩判天运,昭五行,但圣尊也曾言道可道,非常道,如今算起来,天下万般最后无一不归乎自然。 玄方当年逆天改命,只为一方百姓福祉,替天卫道从无后悔,可今日方知,天意自有天意的道理,如若天不容我,我该当受罚。” “玄方……”元华子摇头叹息。 墨玄方躬身:“请恩师恕罪,玄方心意已决,从今后我会将卫清带在身边,以灵力压制他魔力。可他十六岁后终有一劫,体内魔龙会逐渐苏醒。 如若那时他魔气未尽、动我凡根,我堕魔已成定局,亦无话可说。我只好……大罗金仙堕魔之日,就是定天神法阵重开之时。” “玄方你为何如此!”数位宗主同时出声。 元华子注视着墨玄方,缓缓道:“定天神法阵一经开启绝仙天阵,你魂神肉体灰飞烟灭,再无轮回重修的可能。” 墨玄方昂首,神情无丝毫犹疑:“玄方堕魔,必会引发天地浩劫,我修仙只为一心向道,护佑众生,再无其他。” 他话音未落,法天神坛阵阵激荡,数位仙宗声色俱厉吵作一团,良久才隐隐退散。 仙雾里传出元华子的声音道:“罢了,若真有那一日,为师定会与列位仙宗一起,为你开启法阵,荡平世间一切邪恶,护守紫云宗、护守天下太平。” “玄方在此多谢了。” 墨玄方久久才抬起头来,神坛法阵里仙宗们早已不在,他立于昆虚浩渺峰顶,徐徐遥望,紫云宫的金顶在晨曦薄雾中巍然不动,历经数十万年的风雪洗礼,依旧是世间最坚实的护檐。 想当年,墨玄方为了天下免受战乱之苦,不得已结交魔龙,最后却将魔龙骗入卧龙渊亲手杀了他,这是墨玄方多年的心结。或许,也是凡根一直未能斩灭的原因。 但愿卫清的到来,可以弥补当年的遗憾。 晨风挥动墨玄方的衣袖,他终于席地而坐,闭目调息了一阵,忽然间神识微动,仿佛听到了一声呻吟,他剑眉一挑,起身往尚织殿方向飞去。 卫清在英罗小屋里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望向窗外,曙色将起,正从窗缝里透出微弱的光芒。 很快,眼前出现英罗惊喜交加的脸:“小卫,你终于醒啦。” “嗯……我……”卫清的头隐隐作痛,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都昏迷七天了,要急死人呢。”英罗坐在床边,眼里满是怜爱,“不过没事的,你只是受了点伤,很快就会好起来。” “七天?”卫清皱了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见英罗脸颊几道伤痕,心中掠过一丝阴影,想要坐起来,却突然发现浑身动弹不得,吓得惊叫出声:“我他妈是不是废了?” “没事没事,不怕哦。”英罗赶紧摸摸他的小脑瓜,不住地安抚道,“有宗主在,英罗姐姐也会一直陪着你,保证治好你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不知道为什么,卫清听见宗主两个字心里竟涌起一股安定的力量,他闭上眼,使情绪慢慢平复,仔细回忆了一下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记忆虽模糊,但大多有印象,唯有受伤一事却全然记不起来。 他皱眉道:“英罗姐姐,我记得咱们一起上山去见宗主……然后就是陆凡拜师,我被托付给尚织殿,那再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我是怎么受的伤?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唉……”英罗柔声道,“那天我带你从紫云宫出来,就接到了师姐传讯,说是掌仪殿出事了,有人叛宗,叫我们赶去支援。 我本想把你先送回住处,可在通天梯上却遭到了叛徒的偷袭,他们实力太强,我跟众位师兄姐都抵挡不住。打斗中,你不小心跌下通天梯,幸好宗主赶来亲自下山去找你,才得以保全你一条命。” “墨玄方亲自下山找我……”卫清呆愣了一下,“他人这么好的吗?” “那当然……”英罗眼里现出神采,“我们宗主神仙盖世,是这世上一等一的人物。” 卫清觉得英罗说话肉麻兮兮,可仔细想想,说得却也是事实,于是又问:“既然你们宗主这么神武,叛宗肯定是平息了?” 英罗道:“是平息了。你猜叛宗的是谁?竟是应莲子师叔祖,阿呸,是冒充师叔祖的一个妖人,原来陆凡小师叔竟是拜错了师父,实在是可怜……” “你等等……”卫清打断英罗,“你说陆凡那天拜的是假师父,那你还叫他小师叔?” 英罗叹了口气,垂下眼睑:“我不是替陆凡说好话,他确实被害得好惨。叛宗被平息以后,师叔祖真身也救回来了。不过那妖人对陆凡威逼利诱,赶他回宗里暗害师叔祖真身,陆凡说什么也不答应,全身中了蛊毒发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师叔祖感其诚意,又爱惜他这颗好苗子,使仙法救了他,正式收做关门弟子。” 卫清忍不住冷哼一声:“反正谁也没他运气好,总能踩着狗屎运。主要是你们宗主偏心,给陆凡就安排得明明白白,轮到我拜师,就没了下文。” “说什么傻话。”英罗点点卫清的小鼻子,“你那天全身筋脉俱碎,要不是宗主你就粉身碎骨了。他熬了三日三夜才给你接上的骨,用的都是最好的仙药,其中有一味梅月藤坤筋,普天之下只有一株,种在紫云宫里,他为了你连根拔去。 只不过这梅月藤坤筋药性猛烈,使你部分记忆受损。但将来亦可慢慢恢复,小卫实在不必担心的。” 卫清瞪大了眼睛:“我没听错吧?” 他记得书里说过,梅月藤坤筋是连魂魄亦可修复的稀有级天材地宝,墨玄方怎舍得轻易给一个外人? 无功不受禄啊,他总感觉哪里不对,想来想去竟似拿到了女主的剧本。 “你们宗主……你们宗主他不对劲。” “你这孩子真是难缠,跟你说话老不相信人。”英罗笑道,“可能那天你在中正大殿里求宗主收徒,他可怜你呗,所以对你特别好。” 啊啊啊这…… 想起那天对墨玄方又叩又拜的人家还不要,卫清尴尬得恨不能脚趾抓地:“你别说了,我才没求他,他算个蛋蛋。” 英罗收起笑容:“越说越离谱了,好了不说了,几天没吃饭你也饿了吧?我给你拿饭去。” 英罗掀帘出门去了,卫清一个人越想越后怕,在屋里碎碎念:“墨玄方啊墨玄方,你一个修道之人切记要老实本分,我当你是朋友,你可别真把我当个女的了。” 话音未落,他忽听屋外有嗤笑声,喊了句:“谁?”却是全无动静。 这时候英罗从厨房拿了食盒进门,卫清忙问:“门口有人吗?” “没有啊,你是饿糊涂了吧。”英罗放下食盒,掀开盖子,顿时一股异香扑鼻。 卫清注意力立马被香味吸引过去了,他瞥见打开的食盒里盛有淡粉色米粒,诧异地道:“这不会是灵米吧?” 书里说过,灵米对修炼之人大有裨益。只不过现在的地里很难产出灵米,属于千金难求,就算大户人家也只能偶尔煮些粥吃,除了书中主角陆凡,谁能有这福气当饭吃。 卫清摇摇头道:“不可能,书里都说半碗黄金半碗米,我一炮灰,想屁吃呢。” 英罗奇怪地看他一眼:“这里可是紫云宗,你在家里吃不到的,只要咱们宗主一句话,灵米饭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说着拿勺喂过去,一股甘香沁入心脾。 卫清避之不及一口闷进肚里。 这灵米果然不同寻常,由胃部扩散开的舒适蔓延到全身,他身体竟有了些微知觉。 当下也不管墨玄方打的什么主意,又连吃了几大口。 “英罗姐姐,你也吃啊。”他狼吞虎咽,含糊地说。 “不了……”英罗微微一笑,用罗帕给他擦了擦嘴,“这都是宗主赏你的,我不敢吃。对了,待会还有宗主赏的仙芝灵参汤,正在火上煨着。” “还有赏?”卫清眼珠转了转,“你们宗主真是豪阔,有大总裁之风。” 英罗嗔笑,“你以为这些好东西是随便赏人的吗?实话告诉你,宗主说你这是公公伤,所以才专门赏你的。” “噗……”卫清一口灵米饭喷了出去,又心疼又可气,“你骂谁是公公?你们宗主才是公公。” 他说完忽觉迎面一股寒气逼人,冻得他连打几个喷嚏,这感觉似曾相识,他仗着有英罗在壮胆喊了句:“哪只蠢鬼敢上门找死。” 窗外一人影却是轻哼一声,听见英罗开门出来,他广袖一拂,隐去身形。 英罗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回转屋里道:“小卫,别一惊一乍的。还有,以后不准对宗主无礼,许是我记错了,应该叫工什么伤……” “工伤?”卫清晃了晃恢复知觉的脖子,哑然失笑,心想这剧情魔改得太过了吧,自己掉个悬崖就成工伤了。 他见英罗脸色不好,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忙笑嘻嘻道:“好好好,算我说错了,我不该骂宗主,英罗姐姐你也别生气,这样吧,灵米你不吃,那汤总可以喝,我的汤就全归你了。” 卫清从小见惯鲍参翅肚,对补品之类不感兴趣,有灵米饭他就足够了。 英罗白他一眼,端起碗来咽了咽口水:“你是不认识这些好东西。这可知道,仙芝灵参汤饮一口就可增寿百年,吃上一星点的仙芝,修为可加十年。 我来山上七十年了,就喝过一回,那还是皓宗殿主两千岁寿宴,上四殿师兄姐们每人得了一碗,我们下四殿,一人只有半碗,碗里的仙芝灵参就芝麻绿豆那么点大……你再看看你碗里的。” 她把碗递到卫清面前。 “既然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宗主干嘛给我?”卫清始终半信半疑。 英罗用勺子在淡绿色的汤里搅了一搅,眼睛都亮了几度:“你知道这巴掌大的仙芝灵参得长多少年吗?” “多少年?”卫清用力吸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汤的味道忽然就好闻了。 英罗得意道:“说出来吓死你,这么大的仙芝在以前最少得三千五百年,比宗主岁数还大。可惜啊,现在灵气凋敝,五千年都不一定长得出来了。” 卫清使劲抻着脖子,一口咬掉半块仙芝。嗯,口感赛过活神仙,他连汤带渣喝得半口不剩,把让给英罗吃的话早抛到了后脑勺。 不过就连英罗都没想到,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一日三餐的供着,供到卫清都开始怀疑人生了,这仙芝灵参是不是有养殖的,会不会是批量生产? 否则就算自己天天踩狗屎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哪里值得墨玄方供祖宗一样的供着? 但好东西假不了,仅吃了三天,卫清的手脚就能弯能伸,到得第五天,他已经可以下地自由活动。 掐指一算,按每天的进食分量竟算出自己能与天同寿,卫清的心就好比奔腾的黄河水,既混沌,又沸腾,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幸运点是何时加满的。 那个玄方吾友,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了? 这天吃晚饭,卫清趁着英罗张嘴说话,将剩下的半块仙芝一下子塞进她嘴里。 英罗感动得眼泪汪汪,含泪吞下。 卫清咧嘴一笑:“看你馋的,吃吧吃吧,以后宗主再送东西来,你一半、我一半,谁让我当你是亲阿姐呢。” “小卫……” “你先别急着感动,我还有事要问你。”卫清瓷娃娃般的脸上现出忧心忡忡,“你实话告诉我,你们宗主到底有没有特殊癖好?比如……” 他眨巴眨巴大眼睛,“养个童养媳什么的?” 话音未落,只见屋外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冲进屋里刮得卫清住了嘴,眼泪鼻涕都往下落。 第11章 紫云宫里,一直在监控卫清、怕魔龙有异动的墨玄方衣袖微微鼓动,冷着脸重新坐了下来。 在他眼里,卫清始终都是十八岁的真身模样,不免想起欲海孽天里对卫清做下的事情,终究是自己的错,不该迁怒于他。 不管他八岁也好,十八岁也好,不过是个顽童心态,口不择言,自己又何必动怒呢? 更何况他魂魄清澈如初生,教什么便是什么,将来还是要对他温柔一些,谆谆善诱为好。 片刻,疾风去了,卫清好一阵咳嗽。 英罗勉强吞下半块仙芝,一筷子敲到桌子上:“小卫,你要再敢对宗主不敬,我就……我就,哼!再也不理你。” 她杏眼圆睁瞪了卫清半天,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打不得也骂不得,只好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卫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用小手指拽拽她衣袖道:“英罗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陆凡还有师父,我却没有,凭什么呆在紫云宗呀?你们宗主又没义务养我一辈子,你还不准我多想么。” 他说完摇摇英罗,眼巴巴看着她。 英罗被卫清摇得心软,忍不住回头道:“看你下次还敢胡说。你个小鬼头就放心吧,宗主早给你安排好了,让你跟着我们一块修行。” “宗主肯收我为徒了?” “不是……”英罗拉起他的小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你先在我们殿里做个预备弟子,好吗?反正宗主肯收留你了,拜师的事来日方长。” 搞了半天就是个预备弟子啊。 卫清顿时没了精神,没好气地道:“行吧,预备弟子就预备弟子,好歹管饭。” 尚织殿干的是杂役工作,他堂堂卫家少爷,未来生活却是刷马桶洗袜子,心里实在不服。 可是不干又能去哪里呢? 墨玄方这个狗男人,终究靠不住。 卫清想了想,把剩下的汤全倒进英罗碗里道:“阿姐,你多吃点。”又眨巴着眼睛道,“听说你们经常下山做任务,能遇到龙族不?” 英罗喝了汤,心里高兴:“龙族啊,倒是很少见,不过偶尔能见到牧丹屠龙的,基本上也没啥活气了。” “啊?”卫清呆愣了一下,“魔族牧丹,不都是那些低等魔物吗?怎么现在龙族也……” “我也觉得那些龙族可怜。”英罗摇了摇头,“可谁让他们是魔族呢。” 见卫清低垂着眉眼,都快哭了,她又安慰道:“小卫,你就是太善良,别伤心了哦,反正他们也快灭族了。” 卫清:“……” 天道无情,炮灰太难了。 他生无可恋地站起来,往后院沐浴更衣去了,明天就要去主殿点卯,日子再艰难也要活下去啊。 下四殿里,冰天雪地,唯每户的后院都有一个小温泉,大小顶得上三四个浴缸。 卫清闭眼泡在池子里,心里如蒸腾的水汽咕嘟个不停。回忆自己看过的小说,丫环在古代就是个高危职业,特别像自己长得这么好看的,都是给主人准备的风流艳史。 他越想越害怕,不禁握紧小拳头:“姓墨的,给我安排个杂役,你厉害了,看我不在你茶里吐口水……” 啪! 一片冰凉的东西糊在嘴上。 卫清吓得缩了缩脖子,在嘴上抹了一把,却发现是枚绿油油的茶叶,入手沾着热气即刻化了。 他缩头缩脑地四处张望,小声骂道:“哪个孙子给小爷爬出来,缩头乌龟啊。” 啪! 又一枚茶叶,卫清小脸蛋上几欲抓狂,但接下来还有第三枚,第四枚…… 墨玄方于水汽潋滟中收了神识,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说好的不动怒,怎么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一炷香后,墨玄方忍不住再次往尚织殿里探去神识。 只见卫清正坐在炕沿,抱着小脚丫龇牙咧嘴。 他刚才急着跑回来,不小心摔了一跤,又气又怕,嘴里依旧不饶人:“管你是什么绿毛龟,老乌龟,我可有紫云宗主罩着,等我告诉他,弄死你。” 雪地长天,碧空万里。 墨玄方一腔怒火终于化为长长一声叹息,哂笑着朝墙角勾了下手指。 一团紫云蹦蹦跳跳弹了过来。 墨玄方在紫云头上轻点食指:“不是本尊,明日,你替本尊去接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卫清就收到洛百花的召唤。 他梳着英罗给他编的丫环髻,换上淡绿的侍女裙子,随英罗到尚织殿的主殿点卯。 这段日子,卫清每天都与英罗在小院里养伤,感受不到内乱后的萧条。 此时就着雪地里反出的微弱光线,他看见许多房屋都损坏了,残破的黑木建筑更显死气沉沉,泥污翻滚进雪地里,混合着杂乱的脚印。 听英罗说,为了平息内乱发动的定天神法阵,耗尽了各殿殿主们的灵力,再加上如今天材地宝稀缺,紫云宗上上下下元气大伤,组织个修葺的小队都困难。 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得多,等进入主殿,卫清亲眼所见穿淡绿制服的弟子满满当当,却大部分萎靡不振,知道英罗所言不虚。 想起自己每天吃香喝辣,他受之有愧,越发想不通墨玄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一会儿,执事师姐青瑶站在高台主座旁开始点卯。 卫清记得她,第一次见面还颐指气使的青瑶,如今也面容憔悴。 青瑶一边点卯,底下的弟子一边有人站出来说话,大多在抱怨上四殿和中四殿,抱怨他们克扣灵米,法宝,就连治伤的丹药也不放过,还总是给尚织殿派重活。 卫清低眉顺眼地站在人群后头,心想上中下四殿本就等级森严,现在物资稀少,自己往后更要受苦了。 点完卯后,尚织殿主洛百花从后堂走出来,她梳灵蛇髻,裹素白的披帛,穿月白色束腰长裙,裙角有梅枝两朵,仙姿婉约,美貌非凡。 书里说她修为在十二殿主里垫底。如今看到弟子们受委屈她一声不吭,卫清不由联想到她在紫云宫给应莲子下跪的事,心道完了,摊上这么个殿主,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受气呢。 这时,洛百花对卫清招了招手:“卫清,你过来。” 卫清赶紧小跑着过去,躬身一揖:“殿主好。” 洛百花站起来,微笑着扶起他道:“难怪宗主喜欢你,果然是个好孩子。” 卫清见她眉眼说不出的和善,虽没有一殿之主的威严,但看样子是个好相处的人,当下他脆生生地道:“洛殿主又温柔又漂亮,我也喜欢你呀。” 洛百花从未见过这般单纯可爱的孩子,脸上更是温和,拉着卫清的手道:“这娃娃先天不足,不适宜洗刷打扫,青瑶,让她随你们几个轮班,到紫云宫伺候去罢。” “殿主你不公。”底下有预备弟子叫闹,“我们哪个不是从小就洗刷打扫过来,凭什么她一来就去紫云宫伺候?我们就得干重活。” 卫清心里却是喜忧参半,高兴的是在紫云宫里干活肯定轻松,可是也容易碰见墨玄方,伴君如伴虎。 底下弟子吵闹,洛百花明显震慑不住,随意呵斥了两声,匆匆把卫清丢给青瑶,独自回内殿去了。 青瑶叉着腰,总算把底下人骂服了,这才对卫清道:“吃过早饭没?算了,赶紧收拾收拾跟我们上山,别耽误了时辰。” 卫清在人群里没找到英罗,得知她已下山去执行任务,遂跟着青瑶等五位师兄姐往紫云宫而去。 路上听师兄姐们聊天,卫清才知道执行任务就是下山为百姓除魔,宗里都这样了,宗门弟子还是心系百姓,卫清觉得紫云宗一点都不像书里写的那样伪善,反倒是颇有正派大宗的风范。 不过因为要赶去交接班,师兄姐们走得飞快,青瑶简单交代了一句:“我们先上去,你慢慢走。”转眼就不见了。 卫清身小体弱,自然是追不上的,好不容易爬到通天梯,就给跪了。 他本来就恐高,又听说自己从这里摔下去过,此时说什么也迈不动步,一个人歪在栏杆底下。 他心里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冷不防头顶吧唧一个东西落在面前,吓得他连滚带爬:“什么东西?宗主救命。” 却是一团紫云蹦蹦跳跳,变成一个小人的形状,甩动两只小胖手在他面前走了两步。 卫清定了定神,见那东西怪可爱的,心想紫云宗仙山福地,云成精了也不奇怪,这紫云不像是坏人。 他冲紫云招了招手:“嗨……” “哎呀……” 原来他一招手可就坏了,紫云箭一样冲过来,往他胯/下一抄,载着他飞天而去。 卫清还没「呀」完,就飞进了紫云宫里,墨玄方的塌前。 天刚蒙蒙亮,寝殿里还亮着灯,半残烛火映着铺满晨曦的窗棂,吐出紫气游丝,淡淡幽香。 卫清惊魂甫定。 他下了紫云,看一看左右都没人,既没有今天一起上山的师兄姐,昨晚等待换班的人也没看见,偌大的寝宫只有墨玄方一人。 而墨玄方闭眼坐定在帐子里,逆光的仙容雅淡,清冷无双。 卫清瞪了紫云一眼,这东西肯定听得懂人话,故意整自己呢。 紫云却也不怂,变化成小人的形状,嘚瑟地在他面前一昂首,晃着胖乎乎的身体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喂,等等我。” 卫清掐着嗓子喊,一手提住小裙子,跟在紫云后头。 身后猛然响起清冽的声音:“来者何人?”在这空寂的寝殿里如炸雷一般,震得卫清停下脚步。 他随即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抓起,跌落在墨玄方面前。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又落在他手里了。 卫清委屈地爬起来,揉了揉小鼻子,低垂着小脑瓜道:“弟子卫清,给宗主请安。” “原来是卫清。”随着缓缓清音,帐帘打开,露出墨玄方凤眸冷淡的脸,“正好,本尊有一事不明,你与那陆凡既是亲兄妹,为何你是卫姓,他却是陆姓,你可否解释与本尊听?” 这可是一道送命题啊。 卫清呆立当场,汗水湿了一背。 好死不死的墨玄方,实在不行,我给你当童养媳不行么,您老就饶了我吧。 第12章 “那什么……我……” 卫清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出早已想好的答案:“此中缘由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听我娘说,陆凡哥哥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昏迷了半个月都没有醒。 后来一位仙长来到家里,施法术治好了他,仙长对我娘说,哥哥命中与家姓相克,若要活命需改为陆姓,还要跟着仙长修行三年,只是仙长拒不收徒,教了三年就走了。” 这是书中陆凡身世的原话,卫清张冠李戴,修改成卫家背景全背下来了,想必换做陆凡来答也八九不离十。 他抬头看看墨玄方脸色并无异样,又紧接着道:“还有,那位仙长见我先天不足,恐有性命之忧,又劝我娘给我男扮女装,说是这样才能延寿。” 卫清说得心虚腿软,但心知此次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必须解除「童养媳」的后患。 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说完,他头也不敢抬,只待闭眼等死。 良久,只听墨玄方缓缓地道:“原来你竟是男子。”又问,“那你想不想念你阿哥?” 卫清身体一松,心知性命保住了,长吐一口气道,“还是……还是有点想的,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哥哥。” “说的是……”墨玄方说着嘴角研磨开一丝古怪笑意。 卫清正纳闷墨玄方怎么问这个,墨玄方已略抬手臂道,“陆凡,你出来。” 听到「陆凡」二字,卫清的心就像过山车一样咯噔又沉到谷底,只见屏风后立刻走出一个纤弱少年,穿黑色弟子服,左眼罩着黑色软缎,正是陆凡。 他嘴角僵硬地喊了声:“哥。” 墨玄方意味深长地瞥了卫清一眼,转对陆凡道:“陆凡,卫清刚才说的你都听清了?” “回宗主,都听清了。”陆凡行礼道。 卫清仿佛嗅到了一股鸿门宴的味道,小拳头攥的紧紧的,心想,丫的要是敢胡说八道,那就撕破脸,逮着屎盆子往他头上扣就是。 陆凡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卫清,对墨玄方说道:“宗主,舍弟说得没错,至于那位仙长,由于当年并未告知家父他的道法名号,所以我们也不知他是谁。” 卫清愣了一下,听陆凡的口气倒像是跟自己一头的。 “很好……”墨玄方微微颔首,“既然你二人都是卫家后人,本尊便特准你们一同修行。” “不要啊,宗主。”卫清抢先一步挡在陆凡前面,“我还是不陪我哥去了,他可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我怕影响他修行。” 话音未落,卫清只听身后扑通一声,陆凡已跪倒在地。 “宗主,陆凡恕难从命。”陆凡字字肯切,饱含深情,“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深知他从小到大只想拜宗主为师,已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还请宗主看在我家祖的份上,收他为徒,我代卫家列祖列宗叩谢宗主恩德。” 他说完竟咚咚叩起头来。 卫清的小嘴张的老大,打死都不信陆凡有这么好心。 再说了,要你给我立舔狗人设?滚。 “宗主我……” “陆凡说得有理。”墨玄方隔空扶起陆凡,“按理说,我令你兄弟二人一同修行,卫清应该愿意才是,可他态度如此坚决,想必日思夜想着要拜本尊为师,本尊若是不答应,倒显得绝情寡义了。 那本尊今日起就答应收下卫清,先养在尚织殿,不宜声张,待他十六岁后再正式入我门下,也算还了卫家的情分。” 卫清一口老血,这两人怎么一唱一和起来?就好像黄鼠狼跟鸡做朋友,这感觉很不对。 不行,敌人赞成的必须反对。 他当下拱手道:“宗主,拜师不是儿戏呀。您这么大个宗主怎么能随随便便收徒呢?我资质不好,又弱小又无助,您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弱小又无助……”墨玄方深深看他一眼,突然低眉浅笑道,“收徒之事确不能马虎,依本尊看,就送你一件法宝作为定礼,你看如何?” “啊?” 卫清彻底傻眼了,还有这种好事? “什……什么法宝?”他受不了这诱惑。 墨玄方立即配合地招了招手:“阿金,过来。” 卫清只觉眼前一花,大团云朵倏忽而至,蹦跳了两下,幻化成紫色小人的模样,竟是刚才接送自己的小精怪。 墨玄方道:“这金乌通天辇跟随本尊多年,你若答应拜师,今日就送与你了,卫清,你可喜欢?” “我……这……” “这是金乌通天辇。”陆凡眼珠子都要冒酸水了,阴阳怪气地道,“金乌通天辇乃上古落日所化,可上天遁地,日行百万里,认主后更可以随你心意化形,三界里也就这么一个呢。” 那金乌通天辇却是嘴撅得老高,双手抱胸,仰头望天,一副除了墨玄方其他人全不在眼里的骄横模样。 卫清吞咽了下口水,要是有了它,倒不愁逃命时的家伙了。可无功不受禄,姓墨的哪里像慈善家了。 “你若不要,那便罢了。”墨玄方微微一笑,作势要收回紫云,又转头对陆凡道,“陆凡,你对紫云宗忠心耿耿,又是卫家长子,这金乌……” “多谢宗主赐宝。”陆凡脸上欣喜若狂,不等墨玄方说完跪地又是一顿叩头,“陆凡定不负宗主厚望,努力修行,将来为紫云宗效力。” 不行,这种好事岂能便宜了陆凡。 卫清赶紧大跨一步,站到金乌通天辇旁边道:“谁说我不要的。拜师就拜师,师父你说话可要算数,这通天辇给了我,就不能再给别人。” “宗主……”陆凡急得咬牙。 墨玄方却是严正道:“拜入紫云宗门下,心中当不做二想,终身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死不休。卫清,你做得到吗?” 卫清想了想,对墨玄方道:“反正我不干坏事,除魔卫道也没什么不好。” 陆凡在旁边轻「哼」了一声,卫清知道他嘲笑自己的金龙之血,也懒得理。 墨玄方扫了二人一眼,终于食指在通天辇头上轻轻一点,说了声:“去罢。” 通天辇顿时哭得像个孩子,大颗的紫色泪珠成串往下落,无声地抽泣了好一会儿,这才对墨玄方拱拱手,不情不愿地挪到卫清脚边,化做一根紫色细绳,缠在卫清脚脖子上。 “谢师父……” 卫清搓搓小手,蹲下身去抚摸那细绳,感受宝物若有若无的分量,只觉它哪哪儿都好。 “小阿紫,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不会比我师父差,你尽管放心。” 金乌通天辇却是在脚上闪了一闪,显然不喜欢这个新名字。 “小阿紫……”墨玄方若有所思地看着卫清,“为何将通天辇改了名字?” 卫清拱手道:“赐个名字保险些,证明它以后就是我的啦。不然师父再要把它送给别人,我能怎么办。” “哦?”墨玄方淡淡一笑,“这些小事就随你了。不过本尊听说你爱哭,总是嘤嘤嘤的。既如此,本尊就赐你一字,叫做司瀛罢。司乃神名,瀛为宇内,让全天下的人都代替你哭,你就不必再哭了。” “师父,我不是哭包。”卫清脸红了。 他偷眼打量墨玄方,只觉他声音里有一种特殊的温柔,像窗外令人沉溺的阳光,又像春融雪化的小溪,明亮地,流进心田。 他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本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必死的命运,被迫上演戏份三章的炮灰。 可如今他也有师父了,师父赐字,代表他在这个世界里正式成为有身份的人,天道也不可将他随意抹去。 此时此刻,他怎能拒绝这份温暖,这份恩情。 “谢师父赐字,有了师父,弟子以后不会再哭了。” 墨玄方点了点头:“如今你我师徒有缘,倒是多亏了陆凡,本尊这里有些符令……” “多谢宗主。” 陆凡喜出望外地打断墨玄方,紫云宗主的符令不知胜却这世间多少法宝。 “都赠予你阿弟吧。”墨玄方接下后半句,把陆凡气翻了白眼。 墨玄方又道:“本尊的道法秘术,修行起来十分困难,陆凡你……” 陆凡:“我在我在……” 墨玄方:“我传与你阿弟后,你有空要监督他修行。” 陆凡:“……” 半个时辰后,墨玄方望着两人出宫门去的背影,默默思索,他为何表现如此平淡?难道还不够谆谆善诱吗? 嗯,一定是的,本尊要想办法对他更好一点。 宫门外,一个黑脸一个错愕脸的两人从墨玄方寝殿中走出来。 刚出了寝殿大门口,陆凡就像变了一个人,把卫清逼到墙角。 “小卫,哥哥对你好吧?你要好好修行哦,好好长到十六岁,别辜负了哥哥的心意。” 他话语温存,贴近的脸上因蛊毒变得格外苍白,阳光下看见细小的血管。 但卫清认得他气息,那种死人堆里爬出来时阴冷的气息从未消减。 卫清强忍着没打哆嗦,别过脸勉强道:“多谢阿哥好意。” 陆凡弯了弯嘴角,发出一声冷笑:“你毁了我一只眼睛,但也阴差阳错带着我上山,找了一位好师父。如今咱们都算得了归宿,过去的事休要再提。我修炼魂术的事,你若敢透露出去半个字,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OK,没问题。”卫清一刻也不想跟他多呆,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没事我先走了。” “嗯……”陆凡伸手摁住卫清肩膀,稍微用了点劲儿,“小卫要乖乖的,哥哥先回法通殿,以后有空再陪你玩。” 片刻,卫清肩膀的力道卸了,一抹黑色阴影消失在鸟语花香之地。 “滚……”卫清在他身后竖起中指。 卫清有被耍弄的感觉,刚才拜师真是意气用事了,现在清醒下来,不知道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默默地在宫里走着,转角看见青瑶他们,青瑶脸上薄薄怒意:“卫清,我找了你一个早上,刚才跑哪里偷懒了?” 卫清正心绪烦乱,胡乱答道:“宗主嫌我哭包,把我叫去寝殿骂了一顿,还下了禁哭令。” “真的吗?”青瑶狐疑地看着他,见卫清呆愣愣的样子怪可怜的,又不禁安慰道,“宗主只是告诫你一下,你别放在心上了,跟着师兄姐们去劈点柴,烧水煮茶吧。” 听到青瑶说话,几位师兄姐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卫清。 卫清心生一计,修仙的人最讨厌俗气,自己若是表现得恶劣一点让墨玄方讨厌,是不是就不会盯着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唤出小阿紫变成紫色软轿,坐上去问道:“烧茶的地方在哪儿?” 这下师兄姐们全都张大了嘴,指着金乌通天辇指尖都发抖了:“这……这就是宗主对你的处罚?” 青瑶酸溜溜的:“我看这坐骑,怎么跟宗主的一样呢?” 苏衡师兄道:“你傻了吧,这可不就是宗主的神级坐骑,这都看不出来了?现在什么世道,三界里也就只有一个金乌通天辇,再找不出第二个品阶相同的。” 温大江师兄嗓门最粗:“别说神级坐骑,现在采灵殿都多少年没有供应法宝坐骑了?看看你我都用的什么……” 听到他们吵吵嚷嚷,卫清越发不耐道:“各位师兄姐,到底什么时候能去烧茶?” 青瑶白他一眼:“你给我下来,没看见我们上山都是用脚的,你怎么敢在紫云宫里飞行?” “哎……”卫清叹了口气,一甩手,飞出一张黄色符令,上书四个大字,并盖有宗主的金印。 “奉旨御行?” 师兄姐们眼睛都瞪圆了。 卫清道:“没办法,宗主嫌弃我身体不好呢,不能像师兄姐们爬山修行,这才赐我御物飞炼。我时常感叹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我早已顿悟,你们不必替我难过。” 他说完,令小阿紫在他身下抖抖屁股,又在众人面前绕了两圈,所过之处绚烂的紫色飞舞。 “他妈的,我身体也不好。”温大江得出结论,“你们说,要是我跟宗主透露我身娇体弱,宗主会信不?” 引来一顿哄堂大笑。唯苏衡护着道:“我看行。” 事情起到了反效果。 到了午时,非但没有将卫清的事去报告宗主,反而不用他烧水煮茶,紫云宫里一日游。 这紫云宫广大浩淼,奇门异水各有妙处,他探索得不亦乐乎,早把早上的事忘了。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新问题。 这里不管饭,过了午时也不见传饭的,师兄姐们居然说,一天正常只吃一顿饭,叫他抓紧清修,早日辟谷。 卫清正自郁闷,忽然有人喊道:“宗主找你呢。” “宗主找我干嘛?” 卫清心里猛地一跳,这是有人去报告了?莫非他还管饭吗?也好,那正好见招拆招,甩掉这个麻烦。 第13章 “师……父……” 卫清蹑手蹑脚走进了师兄指定的苍梧殿。 苍梧殿里空间广阔,由穹顶照入霞光酽酽,满堂奇华,墨玄方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卫清全程戒备,跳下小阿紫远远地拱手道:“参见师父,请问师父有什么吩咐?弟子外头还忙着。” 墨玄方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吃午饭吗?为师这里有些吃的,你过来吧。” 他指了指案上的碟子,果然摆了五六盘瓜果点心,散发着属于仙家的淡淡清香。 卫清眼珠转了转,用茶果引诱我?想让他讨厌我,是吃还是不吃呢? “不喜欢?”墨玄方又问。 卫清不得已往前蹭了几步,忽然胸口一股憋闷难受的感觉,他一口气没喘上来,跌坐在地。 妈的,果然还是中招了。 墨玄方却是对卫清的一切视而不见,继续道:“司瀛,你可听说过凤栖苍梧?这苍梧殿乃是全天下灵气最鼎盛之处,午时正是修炼的好时机,你吃了东西,便可开始修炼。为师是真心待你,你不必拘束。” 你就这么对人好的吗?墨玄方。 卫清体内的魔龙蠢蠢欲动,被这灵气压制,仿佛整个身体都塌缩下去,当真如火中炼油一样难熬。偏偏他又不能在墨玄方面前表露分毫,以免暴露金龙之血。 此时他只能强撑,硬着头皮道:“师父,不是我偷懒不想练功,只不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们凡人要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修炼呀,你这些吃的,我吃不饱。” 墨玄方道:“那你要吃什么?” 卫清喘着粗气:“我要求不怎么高,烤鸭,鸡腿,糖醋排骨,再随便弄只澳洲龙虾,凑合凑合就可以了。” 墨玄方皱了皱眉:“为师早已不食人间烟火,宫里并无这些吃食。” 卫清勉强爬起来:“那就不为难师父了,我先出去烧个火,做个饭,很快就回来。” 咻咻咻…… 卫清还没来得及转身,只听耳边风响,应声倒地。 一根捆仙索将他绑得扎扎实实,加上灵气双重压制,痛得他大汗淋漓:“哎哟!师父,我不吃了,师父你别绑我……” 苍梧殿里紫气环绕着惨叫声,小阿紫早逃得无影无踪,只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一个时辰过后,卫清面色红润地倒在墨玄方大腿上,给幽静的苍梧殿里带来鼾声。 用灵气压制龙血,魔龙感受到威胁,两厢厮杀,怎能不痛? 好在卫清天生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再加上墨玄方用自体灵力相助,终于咬牙抗了过去。此刻,灵气淳淳渗入他筋骨血脉,再炼化成能量汇入丹田。 身体一松,卫清昏睡了过去。 墨玄方低下头来,看那小小的身体一起一伏,小嘴微张着,脸上没有半点城府,哪里还有拂尘里撒泼打滚的模样。 他灵力微动,仙索立即化为乌有,卫清细软的手臂恣意在他腿上耷拉下来。 轻阖双目,墨玄方嘴角研磨开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卫清被肚子的咕咕声叫醒,他揉揉眼睛,窗外落日正圆,墨玄方已不在身边。 感觉身体不像中午时那么难受了,他爬起来揉着酸胀的手臂咕哝道:“早晚有一天往你茶里吐口水,叫你尝尝滋味。” 出门路过中正大殿,卫清落了轿正要进去寻觅些吃食,远远看见普玄殿主孙道仪、逍遥殿主周幽和法通殿主应莲子站在门口,他们在大声争议开放牧丹的事,还说到了天燕上国云云。 卫清头一次见到应莲子真身,只见他眉头紧蹙,颇有几分正气,与假应莲子果然气质完全不同。 不过卫清对这张脸总有一股莫名的恐惧,不愿触这个霉头,趁他们没注意自己,当下掉转方向往另一头走。 青瑶正在路边等着他,满脸不高兴地道:“卫清,宗主只是叫你吃顿午饭,怎么你一个下午都不见人?害大家散值了也不能回去,还要等你。” “师姐,都是我的错,别生气啦。”卫清看见一同等待的师兄姐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唤出金乌通天辇,变化成八人大轿的模样,招呼大家:“一块走啊,我顺路带你们一程。” 青瑶面上现出一丝惊喜,但随即又摇头道:“这不太好吧,万一宗主看见了……” 旁边的苏衡却一跃而上:“青瑶师姐,这紫云宫多大的地方,宗主会留意你吗?别婆婆妈妈了,这可是金乌通天辇,你不坐我坐了。小江,快上来。” 温大江也赶紧跟着跳上去。 其他人见苏温两人都坐了,自己不坐就亏了,也顾不上那么多纷纷上轿,最后一班六个人都挤上了软轿,还空出好大的地方。 上山接班的几位师兄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一位师姐道:“你们敢在这里飞行?命都不要啦。” 话音未落,一张黄色令符已啪地堵上她的嘴—— 在黄昏暖阳下映出闪闪发光的四个大字「奉旨御行」。 这逼装大了,卫清有心给尚织殿的师兄姐们长脸,又特意在上四殿和中四殿多多逗留,引得众人惊羡,嫉妒。 软轿晃晃悠悠一路下山,一班六人都希望通天辇能行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他们来紫云宗多年,还是头一次享受这样的风光。 卫清斜靠在轿头,风吹得他秀发张扬,心里舒坦,对墨玄方也没那么恨了。 听师兄姐们议论山下的事,卫清忽然想起几位殿主还在紫云宫里,于是问道:“各位殿主经常上紫云宫来吗?” 青瑶答:“他们很少来的,只不过最近宗里事多,听说今天下山的人跟天燕国起了冲突,几位殿主上来是为了这事吧。” 苏衡小声嘀咕:“其实我觉得孙殿主有道理呀。我们不牧丹,别人要牧,那就别怪被人踩在头上,孙殿主今天态度不好,可宗主也太固执了。” “谁说不是呢。”其他人附和道。 只有青瑶柳眉倒竖,“都给我闭嘴。背后编排宗主,我看你们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 卫清心里却惦念着英罗,原来孙道仪他们上山是为了天燕国的事,也不知道英罗下山做任务受伤了没有。 当下也没心思再观赏风景,他招呼通天辇加快速度赶回尚织殿。 在主殿放了当值的牌子,卫清又被十几个同门围住问通天辇的事,后来连洛百花也惊动了。 卫清无奈,只得将宗主赠送宝物和赐字的事告知洛百花,只是拜师的事隐去不说。 大家都高兴坏了,认为这是宗主对尚织殿的恩典。 洛百花却忧心忡忡地道:“司瀛这字赐得好是好,可就是太霸道了,万一惹怒了上头几位殿主不高兴,再拿尚织殿来出气。” 卫清虽然对墨玄方也心里疑虑,但也觉得洛百花这个殿主太软弱,尚织殿在宗里有好日子过才怪了。 其他人心里都不舒服,兴趣了了地散了。 太阳一落山,玉昆雪顶的风比刀子还利,卫清艰难地推开小院门,却被扑面而来的糊味呛得一阵咳嗽。 “师姐你没事吧?” “对不起对不起。”英罗手忙脚乱把糊米从锅里铲出去,“不小心烧糊了,等我发了灵米一定还你。” “你得了吧,就你们每个月发的那点灵米,哪够塞牙缝的。” 见英罗好端端的,身上并无伤势,卫清高兴地跺跺脚,亮出脚脖子上的通天辇。 英罗正打开厨房的窗户散烟,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冷不防看见小阿紫,她差点被呛得背了气,“你……你怎么敢有这个东西?” “什么叫敢有?我还恢复男儿身了。” 卫清对英罗自然不会隐瞒,把今天的事都说了一遍。 没想到英罗听完,激动得眼含泪花,朝紫云宫方向拜了又拜,感念宗主大恩。 英罗对自己这么真心,卫清有些意外的感动,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忙岔开话题道:“对了,师姐,今天下山有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 “哪里好玩了。”英罗没有配合着玩笑,反而叹了口气:“别提了,我们今天没完成任务不算,那几十亩地还被牧丹的搞成了魔域,好多人都无家可归了。” 卫清愣了一下:“这么严重?你们去的地方可是天燕国国境,难道他们连自己的百姓都不要了?” 英罗道:“天燕国现在是修士当家,又是上国,土地多得没边,哪里会在乎意边境的百姓。我算看出来了,他们野心大着呢,再这么下去,迟早又是三界大乱的灾祸。” “以为什么事呢。”卫清靠在门边,嘴里叼着一根灵根菜的须子,“我说师姐,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天塌了不是还有宗主么,打仗,没那么容易。” 他看着门外天寒地冻,夜色如墨,只有紫云宫方向闪耀着几点星光,那里可是住着现世第一大罗金仙,不说人品,单论实力,有他在真没什么可怕的。 “那倒是……”英罗笑着回头扯掉卫清嘴里的毛须子,“宗主嘛,自然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两人说说笑笑,卫清不断催促英罗快点做饭,说自己练功艰难,要饿得晕倒了。 正抱怨着,厨房里忽然飞来一道浓郁紫气,金光闪闪落在灶台上,打了个旋,摊开一道宗主的黄色符令。 英罗「咦」了一声:“怎么今天宗主还有东西送来?” 说话间那黄色符令已涨得有数倍大,符令中心,呈现出一个大大的食盒。 英罗将食盒拎起来后,令符很快消失了。 卫清小脑袋瓜赶紧凑过去看,只见上层是几只小碟,盛有焦脆的烤鸭肉,油亮的鸡腿,还有几只鲜虾。 英罗狐疑地看了一眼卫清,卫清却是紧盯着食盒,悄悄捏一把早已不再酸痛的手臂,吞咽了下口水,心情复杂。 英罗又掀开下层的食盖,两大碗仙芝灵参汤,再下层,还有一小袋灵米。 卫清道:“我伤都好了,这仙芝灵参汤……怎么还给两碗?” 英罗不好意思起来:“宗主之前传讯问过我,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就把你之前的话传给他了。你说的嘛,有好东西你一份,我一份,不然你就不吃了,宗主怕你不吃,所以才送的两份呢。” “这么说,灵米也是补偿咱俩今天阵亡的糊饭?” “你说呢?”英罗笑着把汤煨在火上。 卫清叹气…… 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爹地,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到了晚上,英罗却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因为吃了仙芝灵参汤,她修为隐隐有突破的苗头,最后爬起来,到后院的温泉边打坐去了。 或许是受了英罗影响,卫清在炕上也烙起饼来。 他眼前老晃动着墨玄方的脸,不知为何,那仙尊神祇的脸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亲近感。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久到只要对方的存在,就能感觉到安全。 师父,他已不再害怕了,反而好像又回到了冬日的家里,那时外面飘着雪花,他躺在天鹅绒的沙发上,耳听壁炉里发出噼啪的烧柴声,母亲和姐姐大声说笑。 家里很温暖。 他的眼泪在梦里落了下来。 “小魔头……”眼前一花,陆凡在梦里斜睨。 “小魔头,我告诉你,我陆凡才是天选之子,我才是龙血承人。我让你拜师,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那又怎样? 你不过是为我准备的肉I身,总有一天,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就好好等着,记住,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不要。师父救我。”卫清惊叫着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 他不想死。他凭什么死?卫清抬起头遥望窗外,即使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决不妥协。 该怎么迅速变强呢?他摸了摸脚脖子上的通天辇。 忽然,通天辇发出阵阵激荡,紫光暴I射,游丝一样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窗外的夜空闪动了两下红光,后院里紧跟着放出灵力光芒。 第14章 卫清一骨碌跳下炕:“是英罗突破了?” 跑到后院里,果然看见英罗满头大汗,脸上却神采奕奕,眉心透出代表升境的淡淡红光。 “恭喜师姐。”卫清是真心为她高兴。 英罗喜道:“我现在破了聚灵境,总算能摸到筑基的门槛,在下四殿里也能排得上名号了,小卫,这多亏了你。” “嘻嘻,能帮师姐升境,我这点补品不算什么。” “算你有点良心。”英罗嗔笑着拍了拍卫清,突然皱了下眉,欲言又止:“不过……今晚另有一个人也升境了。” “谁?”卫清想起刚才的梦境,有不好的预感。 “是陆凡……”英罗道,“我刚才突破之时感应到有人连升两境,算起来竟是陆凡小师叔,不知他用了什么仙丹妙法,直接跳过灵寂境,有结金丹的苗头了。” 卫清倒吸一口凉气,陆凡开挂他是知道的,可这个世界升级多难啊。 即便是陆凡结丹在书中也是苦练了三年,哪有一夜之间升两境的道理。难道是自己的到来强行改变了宇宙法则?让陆凡更变/态了。 本就有苦难言,卫清一眼瞥见被灵力冲击得手舞足蹈的小阿紫,不禁吼道:“又不是我升境,你高兴个屁。” 金乌通天辇是世间神物,向来心高气傲,认卫清做主本就是被逼的,此时无故被吼,当下也不好惹起来,一个回旋踢将卫清踹翻在地,紧接着又是两个过肩摔,连英罗都拦不住。 最后还是卫清大喝「小阿紫」,才凭借着赐名的威力镇住了它。 “反了你了。”卫清撸起袖子就给了它两下,“小爷我今天非治治你不可,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的主人。” 小阿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打任骂,只管双手抱胸,仰脸朝天。 “我就罚你……罚你给我变个隐身斗篷。”卫清揉揉鼻子,忽然计上心来。 好吧,你陆凡不是开挂吗?那我就跟在你后面打怪捡宝,你我共同开挂,也不枉兄弟一场。 但这个世界是没有隐身斗篷的,修士们要隐藏自己,也是变化成花草鱼虫之流,还有一定的时限,卫清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给小阿紫灌输了无时限隐身的概念。 到底是神级法宝,小阿紫真就变成了隐身斗篷,披着它到英罗面前转悠,一点也没被看出来。 意外的是,经过这番洗脑,小阿紫竟对卫清产生了钦佩之意,原来这世上,还有它金乌通天辇都不懂的东西啊。 卫清太牛了。 它对卫清的态度转变了,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隐身斗篷搞定以后,卫清又时常拎着一小袋灵米找到青瑶。 除了紫云宫,尚织殿弟子还要负责其他各殿的清扫工作,青瑶作为执事大师姐,对各殿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 自此后,卫清白天就刻意被墨玄方抓去练功,暗自也努力修行。 到了晚上,一口袋灵米拉近他与青瑶的距离,撒娇卖萌中套取陆凡的动态。 经过一个月的筹划,卫清请假睡了一天饱觉,终于要开始行动了。 他拿到的情报是,陆凡前两天不小心犯了门规,被应莲子惩罚,今晚开始要到昆虚浩渺峰顶去面壁思过。 根据过往看书的经验,什么关禁闭啦、思过崖啦,都是主角开挂的好时机,而卫清等的就是这一天。 新月初上,卫清听着睡在地铺的英罗没动静了,悄咪咪爬起来,披挂上小阿紫变幻的斗篷,瞬间隐匿在夜色里。 金乌通天辇可随心意化形,但既变化为隐身斗篷,就削弱了坐骑的作用,飞行得很慢,不过按青瑶那里得来的地图,也很快来到上四殿的结界处。 上四殿虽然不及紫云宫里灵气鼎盛,但却是全宗灵气遍布最广的地方,入口处常年用结界封禁,内里七十二幻山,九九八十一座洞府,仅供上四殿弟子修炼。 其中昆虚浩渺峰是全宗最高一处仙山,传说此山纵横三界,上通紫云宫,下达幽腐洞,山高十万里,可任意伸缩折叠,是为七十二幻山之首。 其实紫云宫有捷径可通浩渺峰顶,可宫里那位主卫清实在是惹不起,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宁可走远路,绕行过峰顶。 上四殿里空间辽阔,弟子却最为稀少,卫清随意就可避过值夜弟子。于是脱下隐身斗篷,唤出通天辇御空飞行。 眨眼到了昆虚脚下,只见一眼望不到顶的庞然大物直插入云霄,夜色里仿佛将天捅破一个窟窿,山周遮天蔽日的参天老树,远远还能听见野兽此起彼伏的嚎叫。 这山一看就凶险无比,卫清心里发毛,正犹豫着要不要打退堂鼓,突然山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卫清吓得掐了一把小阿紫,小阿紫会错意,一溜烟冲进了林子。 卫清想喊已经来不及,却见一道人影在林子里御剑飞驰,背影像是陆凡,只得催着小阿紫跟上。 陆凡飞得又快又急,在密林中游刃有余,可看方向却不是往山顶去,反而是往下坡走。 卫清觉得奇怪,此时,悉悉索索的声音更甚,他低头一看,妈呀,二尺高的草丛里全是长蛇,朝着陆凡的方向快速蠕动,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山坡。 他头皮都要炸了。 原来小说里写的打怪兽这么可怕,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叫上小阿紫就要往回跑。 可一回头,才发现陆凡真正要躲的东西在后头。 半空中,突然一股腥味扑鼻而来,呛得卫清一阵反胃,黑暗里一对灯笼一样火红的东西在眼前晃动,既阴森,又恐怖。 随着巨大的「滋滋」声,卫清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蛇头,和森森的白牙。 “啊啊啊!” 要不是小阿紫跑得快,卫清早成了巨蛇的盘中餐。 但山林茂密,小阿紫无法发挥速度的优势,巨蛇反而凭借地利穷追不舍,始终跟他们保持进食范围。 陆凡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早不见了踪影。 死亡像一把利剑高悬,卫清逃得魂飞魄散。偏偏这时,前方出现一片黑雾,小阿紫对那黑雾十分忌惮,只是在黑雾边缘左冲右突,死活不肯进入。 巨蛇在后将他们团团围住,卫清好几次都险些入了蛇口。 这通天辇认主才月余,与卫清远远达不到心意相通,卫清实在驾驭不住,边骂边从它身上一跃而下,跳进了黑雾里。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巨蛇不见了,四周一片黑暗,伴随着阵阵难以忍受的腐臭。 卫清颓然地跌坐在地,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又不是主角,哪有夺宝的命,如今落到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可怎么办才好。 他坐地哀嚎了两声,无奈又站起来往前走,脚底踩到细碎枯枝,发出响动。 不远处立刻传来人声:“谁?” 卫清忙捂住嘴蹲到地上。 只听陆凡的声音道:“师尊,会不会是有人跟来?” 随后是应莲子的声音道:“为师早几日就放风有腾蛇子妖出没,又特意把人都调离幽腐洞,谅也无人敢来,你还是随我尽早入洞,治你的眼睛要紧。” 幽腐洞?卫清打了个寒颤,原来什么面壁思过都是骗人的,师父要治瞎眼的徒弟,可为什么要在幽腐洞里,这么可怕的地方? 这时,陆凡又道:“师尊,到底是什么法子能治好弟子?还非要到这幽腐洞来,我听说……听说那里是地狱之门,弟子修为低微,恐怕……” “你怕什么?”应莲子打断他,“为师这里有斗转轮回灯,自可保你无恙。” “师尊……”陆凡声音都发抖了,“斗转轮回灯是镇宗之宝,你如何会有?” 应莲子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沉重:“为师那日是中了妖人的奸计,这才害了宗主,害得紫云宗有难。而各位殿主也是因为我,才迫不得已启动了定天神法阵。 陆凡,你可知定天神法阵一经开启,若无启阵时同等的灵力,便不能完全关闭,当时宗里内讧,伤的伤,残的残,就连宗主也灵力受损,拖延了七日才使法阵完全关闭。 陆凡,为师既收了你为徒,自然见不得你身体受损。于是趁着法阵未完全关闭,暗中设了机括通行,如今寻到机会,从阵里借了斗转轮回灯来助你复原。”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个偷东西的。 卫清在暗中撇了撇嘴。 那边陆凡已跪下磕头,感激涕零:“弟子受之有愧啊。” 应莲子双手扶起陆凡道:“法通殿人才凋敝,为师后继无人,还要靠你振兴紫云宗。那斗转轮回灯只能在幽腐洞里、靠近地狱之门方可发挥其威力。为师机括通行仅有三个时辰的时限,你的眼睛恢复后,要即刻将它归位。” “是,师尊。” 听到师徒俩走远了,卫清心里五味杂陈,看来自己是跟天选之子杠上了,自己的存在只会让他越来越强大,估计未来还是会死在他手上吧,这就是命定书写好的结局,怎么也逃不了的结局。 思量片刻,卫清咬咬牙,抬起小细胳膊小细腿远远地跟上师徒俩。 循着黑雾走了没多远,忽然一阵阴风拂面,卫清顿感一股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恐惧威压缠绕全身,逼得他阵阵作呕,只觉黑暗里积蓄千百万年的邪恶源头,随时会将人拉往地狱深处,永生永世万劫不复。 他弓身喘着粗气,知道地狱之门的入口到了,这就是紫云宗人人谈之色变的幽腐洞。 师徒俩早已没了声响,卫清却再也没有勇气前行半步,小腿直打哆嗦,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黑雾里一股更巨大的阴风倏忽而至,像狂乱的旋涡猛然将卫清吸入洞里。 他小小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往黑暗处跌落,阴风如冰蛇钻入口中,绞得五脏六腑扭曲生疼。 他心胆俱裂,徒劳地抓握,但虚空中只有无边的恐惧,无边的黑暗,将他带往地狱深处。 张了张嘴,他像即将被敲碎的冰雕,在下一刻就要破碎。 忽然,一只大手猛然抓住了他,将他抱进怀里。 “司瀛……”一声略带关心的玉石之声,伴随着阵阵暖流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卫清紧紧抓住那人衣襟,哽咽地喊了声:“师父。” 只有墨玄方,只能是墨玄方,才能给他这样的安定。 第15章 黑暗里,两人贴在一起缓缓下沉,四周阴风似鬼哭狼嚎,卫清放声痛哭,眼泪鼻涕濡湿了墨玄方胸前衣襟。 墨玄方收紧手臂,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没过多久,卫清感到身体一滞,两人落在了实处。 此时也不知入了地下多少丈深,黑雾依旧弥漫几乎不能视物。 更加剧烈的腥腐恶臭扑鼻而来,卫清泪眼里望去,黑雾遮顶,却不知哪里来的光隐约照明,照见四周空旷,无边无际。 一些团团灰白之物或立或伏,狰狞丑恶,他们置身于望不见尽头的灰山腐海,难以形容的阴鬼恐怖。 恍惚间,卫清以为自己真的置身于十八层地狱当中,「嗷」地一声扎进墨玄方怀里,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掉。 墨玄方仿佛知他感受,任他死死勾着脖子,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以示安抚。 “师父,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呀,现在遭报应了。”卫清伏在墨玄方胸口低声抽泣。 “哦?”墨玄方嗤笑一声,“说来听听。” “说什么?”卫清抹了把鼻涕,发出浓重的鼻音。 “你自己说的,骗了我,现在遭报应了。” 卫清僵直地从他胸前抬起头来,哎呀,冲动了冲动了,刚才都胡说了些什么呀。 “师父,我的意思是,我不该瞒着你到危险的地方来,害你担心了。” 半晌,墨玄方柔声道:“无妨。” 卫清又问:“师父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墨玄方:“那斗转轮回灯是定天神法阵的阵眼,如若失了阵眼,法阵威力只存一二。你肯为宗门护宝,为师欣慰。” “师父……”卫清惭愧地低下头。 墨玄方却将他放到地上,蹲下身道:“只是你伤了陆凡一只眼睛,为师夜判天运,恐将来你命犯煞星,天降灾祸。司瀛,不如你今天还他眼睛,为师也好为你了却这桩恩怨。好不好?” 卫清猛地仰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墨玄方:“你是说……你要为我逆天改命?” 墨玄方摇了摇头道:“天道不可测,又岂可逆?为师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且你……你是卫家的好孩子,为师明白。” 师父,你不明白。 卫清差点冲口而出,但他竭力忍住了。 原来这仙尊早知自己跟陆凡的事,听他话语,倒是要帮自己逆天改命,可惜仙魔不两立,无法跟他袒露金龙之血,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命到底管不管用。 但无论如何,有人肯为自己着想,心都是暖的。 卫清默默爬上墨玄方的背,任他背着在虚空低飞。雾气里,墨玄方宽阔的肩膀无限拉长,像永远也攀不上的山峰,遮挡住周围的黑暗。 两人在望不到边际的洞里快速飞行,所过之处,腐物团团退散,开出一条无声的路。 之前的恐惧、威压渐渐离卫清远去,靠在墨玄方背上努力嗅了嗅,有墨玄方在,洞里的气味仿佛也没那么难闻了,更生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只属于大罗金仙的幽香。 他甚至觉得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这幽腐洞里更安全的地方。 以前曾听人说,长得好看的人心眼都好。 这话竟然是真的。 又飞了没多久,卫清感觉墨玄方身子一沉,闪身到一巨大石台后头。 刚立稳身形,迷雾里就飞出应莲子和陆凡,只听见陆凡哆哆嗦嗦的声音说道:“师尊,这里好冷,我要受不了了。” “陆凡,你再撑得片刻,为师即刻为你点灯。” 应莲子说话间,阴森腐洞里缓慢现出一片橘黄的光芒。 卫清躲在石台后头亦能感受到光照带来的温暖,从墨玄方背上下来,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 一阵阴风刺骨,冻得他差点晕厥过去,忙又钻回墨玄方怀里,这才知道,之前有墨玄方的体温护体,并不是比陆凡强到哪里去。 很快,墨玄方单手结印,在面前石台轻轻戳了一下,石台顿时变得透明起来,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橘光鼎盛处,一盏金黄的灯盏缓缓旋转,陆凡于半空中紧闭双目,左眼的黑布已然崩散,周身笼罩在橘光之内。 应莲子在旁边结印念咒,显然在为他护法。 渐渐地,橘光带动周围的能量波凝聚成球,洞内越来越热,球体随着灯身旋转向外扩散,初始如水波荡漾,渐次似惊涛拍岸。 不多时,陆凡猛地张开眼睛,原本狰狞的左眼此时俨然痊愈,眸色更明亮了几分。 他颤抖地摸了摸左眼,惊喜交加。 “陆凡,你可能看见了?”应莲子面色也随之舒展开来。 “嗯……”陆凡用力点了点,“师尊请放我下来,我觉得好热。” “好,我这就放你下来。” 应莲子说着口中喃喃念动咒语,向虚空一抓,本以为那轮回灯会乖乖飞回掌心,哪知灯芯突然暴涨,向四周闪现猛烈的光圈。 与此同时,陆凡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的鲤鱼,双腿在半空胡乱地踢踏,嘶哑声喊道:“师尊快放我下来。” “陆凡,你怎么了?”应莲子脸上变色,忙闭眼结印,频繁催动咒语。 但一切都是徒劳,周围怨鬼之声四起,火气灼热,随着尖声惨叫无数残肢腐肉层层灰飞烟灭。 能量巨大令卫清多看两眼仿佛就要粉身碎骨,要不是有墨玄方紫气罩住,早就被扫往身后无边黑暗之中。 卫清吓得赶紧靠近墨玄方。 此时,陆凡双臂像被撕扯般张开,面上皮肤一凹一凸,表情痛苦无比。 应莲子以其地仙的修为亦是汗如雨下。不一会儿,随着能量球体扩大,应莲子竟逐渐控制不住,连退了几大步。 陆凡随即发出一声惨叫:“师尊,救我!”纤瘦身体瞬间鼓胀了一圈,仿佛随时就要爆炸。 应莲子须发散乱,唇边渗出鲜血,当下上前一步,重新结印,硬生生将陆凡身体又复原了回去,但显然也是支撑不了多久。 卫清大骇,死死抓住墨玄方衣襟,叫了声:“师父。” 这斗转轮回灯竟霸道至此,不仅仅是活死人,肉白骨,灯内能量一旦激发更可以摧枯拉朽,毁天灭地,恐怕连应莲子都始料未及,师徒俩眼看要丧命于此。 此时墨玄方面色也凝重起来,胸前紫气流转缠绕住卫清,置于石台底部,他则纵身跃入虚空。 刹时间空中漫天飞舞紫箭狂雨,快速集结为巨大紫盾,挡在应莲子与陆凡身前,暂时保住了师徒俩的性命。 但两人被困在其中,依旧动弹不得。应莲子眼睛通红地望向墨玄方,眼里似有无尽愧意。 大罗金仙墨玄方果然盖世无双,白衣胜雪,稳稳立于能量中心而淡然如常,右手翻转,掌中已多了一把白银戟。 戟身遇灯暴涨,忽然如银蛇跃涧,插/入橘黄的能量球,直直冲向斗转轮回灯。 那轮回灯却如活了一般,如临大敌,弓身蜷做一团,发出刺目白光,巨大的能量球也随之收缩,坍塌成拳头大的小球,以对抗银戟。 定天神法阵为守护天地之大阵法,圆融万法,包罗万象,十二法器虽各自有神通无边,但彼此间也互相制衡。 只是普通人无权操控十二法器,这才有了应莲子失控的境况,唯墨玄方凭宗主之力召唤白银戟方可应战。 不多时,斗转轮回灯已落了下风。 卫清看得瞠目结舌,早忘了害怕,心想这才是天下之主该有的样子,墨玄方太霸气了。 很快,四周重新笼罩在黑暗里,应莲子和陆凡于雾气迷蒙中跌落在地。 墨玄方双腕一收,轮回灯与白银戟已双双飞至他掌心,没入袖中。 地面传来应莲子虚弱的声音:“多谢……多谢宗主不杀之恩。” 墨玄方冷冷道:“师叔,你好糊涂,险些酿成大祸。我感念你为宗里鞠躬尽瘁,如今陆凡左眼已恢复,你们师徒俩好自为之罢。” 话音未落,卫清感觉自己已飞身入墨玄方怀中,一阵幽香扑鼻,他紧紧地抱了过去。 墨玄方问:“司瀛,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卫清在墨玄方胸前拱了拱,“可是师父,为什么你明明打了一架,却不流汗,身上还是香香的?” 墨玄方呆了一呆,随即发出淡淡笑声。 卫清在墨玄方的寝宫里醒来。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怎么出幽腐洞的他已不记得了,只记得墨玄方晃晃悠悠的怀抱,和他身上属于大罗金仙的幽香。 金乌通天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缠回自己的脚脖子,卫清一把将它扯掉,扔到地上。 小阿紫立刻变幻成小人的模样,不声不响挨到卫清身边,低着脑袋,满脸委屈地看着卫清。 卫清「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大敌当前你给我跑路了,要你何用?不给我磕百八十个头小爷我今天不饶你。 过了一会,忽然眼前一花,竟是小阿紫晃到面前跳起舞来,胖乎乎的小身体做出仙女飞天的各种动作,时而歪头卖萌,逗得卫清憋不住笑了起来。 “切,你这什么破舞,来,小爷教你跳一个。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啦啦啦……” 小阿紫:“?” 一个回旋踢将卫清撂翻在地,化成软轿,抄起卫清往屋外飞去。 卫清这才想起,墨玄方曾经说过通天辇护主,会将主人的异常行为视作遭遇危险,可能强制带他到安全的地方。 卫清万万没有想到,小阿紫所谓安全的地方却是紫云宫的玄水池,师父正在里面泡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卫清脸红得像个小媳妇一样逃回了尚织殿。 第16章 这一晚好难眠。 卫清满脑子都是我怎么可以这样呢?假装看不清楚就行了。 第二天,在梦中流鼻血的卫清说什么也不肯上值,赖着英罗帮他请了一天假。 一晚没睡好,赖到了中午才慢悠悠地起床,卫清想起昨晚的事尴尬癌都要犯了,使劲揉了揉小鼻子,安慰自己道,幸好自己不是断袖,女色只是惑人,男色这玩意要命哦。 瞅了瞅家徒四壁的小木屋,他心疼起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英罗在桌上留了小纸条:“小卫乖了,今天我下山执行任务,不能给你做饭了。厨房里有灵米,够你一顿午饭。” 卫清无奈地跳下床,背着小手到厨房里去转了一圈,又空着手转出来。 灵米是生的,让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生火做饭,这太难了,可不做他吃什么呢? 有保姆阿姨伺候的日子是一去不返了。 他蹲在厨房门口唉声叹气。 雪地上两行轻浅的脚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脚印一直延伸到屋里。 是英罗回来了?卫清兴冲冲跑去掀开门帘。 “师父!” 墨玄方正站在屋子里,听见卫清的声音,他缓缓回过头来,白衣胜雪,把黑木的屋子都映亮了。 卫清的小脸通红,下一秒,他用小手扶着额,一步一踉跄地挨到床边,爬了上去。 “哎哟,我头好疼,鼻子也疼,我浑身都不舒服,师父,你还是先回去吧,别把你给传染了。” 墨玄方走到床边,垂眸看他:“病了?那就是不能吃东西了。” “有东西吃?”卫清从被子里探出头,差点撞上墨玄方俯下的胸口,脸刷一下又红了,忙缩了回去,“不能吃了,师父请回。”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了卫清的额头,只听墨玄方道:“是烫,会不会是发烧了?” “嗯……也许吧……”卫清含糊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墨玄方。 墨玄方索性坐到床边,柔声道,“你修炼是比常人苦一点,昨晚又在幽腐洞里着了凉,为师准你歇息两天,不用去当值。” “谢谢师父。” “你年纪尚小,练功不必急于一时。夜里也要注意休息。” 师父是看见我的黑眼圈了吗?卫清用被子把头蒙上。 良久,只听墨玄方淡淡地道:“为师就回去了。” 卫清把被子掀开,看见房间里空空荡荡,只留一点余香,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空落落的。 发了一阵呆,他活动活动筋骨,还是准备下去做饭,人是铁饭是钢,总不能饿着肚子。 刚要下炕,就听见门外又传来响动,以为是墨玄方回来了,卫清一个猛子又扎进被窝里。 掀帘进门的却是应莲子和陆凡。 师徒俩都穿着法通殿的道服,陆凡依旧绑着马尾,头上插一根碧玉簪,双眼神采奕奕,比之前更俊俏了许多。 卫清吓得一屁股坐了起来,陆凡的眼睛都好了,这师徒俩还要搞什么花样? 应莲子却是少有的挂着笑脸,对卫清笑道:“不必多礼,躺下歇息就是。听说你受了风寒,我带陆凡前来探望。师叔祖也没什么好东西,小卫,这里有聚灵丹十丸,你先收着,吃完了,我这里还有。” 卫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聚灵丹,物如其名,是用数种天材地宝凝聚普天下最精华的灵气,在老君炉中炼制得来,炼制的程序繁杂不说,且时间至少要一甲子往上,炼制出来的聚灵丹方有功效。 全宗上下只法通殿有一鼎老君炉,由应莲子管辖,陆凡就是吃了这聚灵丹才得以跳着升级。 如今灵气凋敝,这丹药太珍贵了。 “师叔祖你来就来了,不用这么客气。”卫清边说边抢过应莲子手中的丹药瓶,揣进怀里。 管他们师徒俩什么意思,白给的不要不是他卫清的作风。 陆凡在旁边眼里要冒出火来,忍耐地闭了下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小卫,你既病了,就好好歇着,要是有什么用得着阿哥的地方,尽管吩咐。” 应莲子背着手,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道:“小卫,你就听陆凡的,呵呵,也让他补偿补偿你。” 卫清揉了揉鼻子,看看应莲子,又看看陆凡,这师徒俩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难道是昨晚上墨玄方帮忙恢复陆凡的眼睛,真的能给自己逆天改命? 不然这两人的态度没法解释。 等师徒俩都走了,卫清躺在床上嚼着聚灵丹,想来想去得到一个结论,这聚灵丹口味不错,明天他们要是来了再要点,可以当糖豆吃,管饱。 应莲子带着陆凡正走在半路上,莫名其妙打了喷嚏,苦着脸对陆凡道:“可怜我的聚灵丹哪……陆凡,要不明天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去,这聚灵丹还能省着点。” 陆凡:……好像我去就不用给聚灵丹似的。 三天后卫清才知道,是墨玄方提点了应莲子,叫他想办法消磨掉陆凡的煞气,以免将来修行路上走了岔道。 应莲子喜欢这个徒弟,自然事事为他设想,知他与卫清不睦,特意撮合两人的兄弟感情,化解怨气。 卫清想要的不过是保命而已,能与天命之子交好当然愿意,也就顺着他们。 陆凡的眼睛好了以后性格温和了许多,过了几个月,两人见面能正常说上几句话,彼此的怨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仿佛慢慢消散了。 墨玄方对卫清依旧是日日捆绑教授。 没办法,卫司瀛体内龙血为保自己稳固的地位,总要与灵力对抗一番,造成他修炼时痛苦无比。 好在墨玄方也是日日陪伴,师徒共勉,一心要度过最困难的时光。 这天,被折腾半死的卫清又耍赖不去紫云宫,在家里躲清闲。 英罗前脚帮他请了假,后脚墨玄方就进门了。 卫清撅着嘴嘟哝:“这世间就是有些人,徒弟不练功,就跟刨了师父他们家祖坟似的。” 墨玄方也不生气,甩了甩袖子坐在椅上,慢条斯理地道:“如今升仙前境界由淬体到渡劫共分为十二个等级,如若渡劫失败,需从淬体重修,算做一个轮回。 以此类推,第一个轮回为初阶,第二个轮回为二阶,最高的我听说有十三阶的。 由于灵气凋敝,升仙万难,所幸一个轮回也能增长修为若干。司瀛,为师不强求你升仙,何时能修得一个轮回,亦算得圆满。” 卫清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自己修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好东西。除了身体强壮点以外,修行永远都是在淬体打转转,想修得一个轮回?身为炮灰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墨玄方见他不说话,也不勉强,起身道:“为师不理俗世有上千年了,早忘了小孩子要吃糖。也罢,就带你到山下转转,慰劳你的工伤。” 卫清瞪大了眼睛:“师父,你还知道工伤?” 墨玄方微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卫清索性放飞自我,趁势抱住大腿,“师父,我想吃大餐,可以吃大餐吗?” 墨玄方垂眸看那小脑瓜在自己大腿上磨来蹭去,遂又微微一笑,手掌抬了抬,卫清已坐到他背上。 玉昆山雪顶晶莹,仙尊驾起紫气祥云,飞向晴空。 “师父,山下有什么好吃的?”卫清在他后背晃荡着脚。脚下是千里江山,万里浮云。 墨玄方道:“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师父,你为什么这么好?” “因为你还小,为师对你好一点,不应当吗?” “切,搞了半天,你是把我当祖国的花朵呀,那好吧,你要给我施肥,给我浇水,每天都要喂我吃大餐,这样我才能快长快大。” “呵……你这鬼精灵。” “那你就是老妖精。” 卫清的笑声飘荡在云层里,在郎朗清风里,在每一朵花,每一片叶,每一队飞过的候鸟,每一束灿烂的阳光里。 有师父如此,夫复何求啊。 好一个愉快的童年。 不过吃饱喝足后的童年又变成阴影了。 墨玄方所授法门逐渐刁钻,仿佛为刻意压制龙血,不出两年,卫清竟入了道门,龙血也不再作乱。 自此后,他身体骨肉生长发育与常人无异。 卫清十岁的一天晚上,英罗散值回来,卫清丢给她一堆吃的,外加两串糖葫芦。 英罗酸溜溜地咬了一口糖葫芦,叹气说道:“我在外面执行任务,风里来雨里去,从没见宗主这么对我,人与人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 卫清在炕上手枕着头,斜她一眼,翘着二郎腿不说话。 果然,英罗很快就「哎哟」一声:“小卫,你给我吃的什么?” 卫清这才笑着爬起来道:“师姐,是我把灵丹藏在糖葫芦里,我就问你,这灵丹好不好?” “这是好东西呀。”英罗把吐出来的灵丹放在手里,眼睛瞪得老大,“又是宗主给的?” “不是……”卫清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以后还有好东西,我当你是阿姐才告诉你,不过你得帮我办点事。用我们老家的话说,这叫先富带动后富。” 原来卫清有了隐身斗篷,并不安分,虽然再也不敢去浩渺峰了,但是总要憋不住瞎跑。 这两年,他把紫云宗上上下下翻了个遍。 即使隔着厚厚的结界,他照样能穿进上四殿的幻山洞府。 上四殿诸殿与紫云宫一样,都建在这个世界的夹层空间,也就是说,循着正常的途径无法找到。 卫清却如入无人之境,也被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秘密与采灵殿和启丹殿有关。 两殿荒废了多年,还是时不时有一些好东西上贡。不过那些法宝和灵丹并不走正规的程序,而是直接入了上四殿四位殿主的手里。 因此上四殿的弟子好处最多,中四殿也能捡漏,只有下四殿最苦,多年来要什么没什么,还要给其他殿的人服务。 卫清身处下四殿,当然不能看着好东西落到别人手里,披着小阿紫谁也看不见,今天去顺两个法宝,明天去拿一盒丹药,别管藏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找出来。 这些东西都是非法所得,所以丢了也没人敢声张,卫清自然也就越拿越顺手。 他心里明白,就算是英罗吃了好东西,修为也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可自己呢,修为上怎么也突破不了,而且修炼时还痛苦无比,别说根骨绝佳、修炼天才,就连自己身上的金龙之血,压根就不是给炮灰准备的。 所以他得另辟蹊径,从别的地方找补。 比如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样一来,他前世老爸那里继承的经商头脑就派上了很大的用场。 卫清告诉英罗,他愿意把手里的法宝和丹药分给师兄姐。但是剩下的,他要英罗帮他拿到天燕国里去投资。 到了卫清十二岁的时候,除了玄水池,灵米地这些盛产灵气的区域由官方把持,什么窑子、赌场、当铺、餐馆,只要是赚钱的,卫清都有涉猎。 如今他小小的也算是一方豪富,觉得是时候向玄水池和灵米地下手了。 可就在他琢磨着要带上十几个师兄姐到山下占资源去,墨玄方却突然对他说:“司瀛,为师想正式收你入门,入门后,你就搬到紫云宫来与我同住,你可愿意?” 第17章 “同住?” 卫清在墨玄方腿上睁开眼,他如今已经发育得一副小小少年的模样,可练了功以后还是喜欢赖在墨玄方大腿上舒舒服服睡一觉,总觉得那里最安全。 同住是不是就意味着同吃同睡,万一师父提出来,洗澡要互相搓背怎么办? 四年前的往事在脑子里浮现,他眨巴了一下人畜无害的大眼睛,一屁股坐了起来。 其实这些都还是小事,主要他自由散漫惯了,住在紫云宫里象坐牢一样,什么事也干不成。 “师父……”卫清抬眼,正与墨玄方的目光对上,忙乖顺地低下头道,“我不是不想拜师啦,只是身为你的弟子,还是唯一弟子,你知道宗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我只想清清静静修炼,将来为紫云宗出力,不想被别人打扰。” 墨玄方:“哦?司瀛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我每天都乖的。”卫清揉了揉鼻子。 墨玄方轻哼一声:“我看是你又惦记着为师的东西。” 卫清鼓了鼓嘴,满脸无辜地道:“哪有哪有,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师父,你教我的《清静神咒》我可是时常念着,现在属于无欲无求,一心只跟着师父修行。” 墨玄方笑道:“如此甚好,那为师就赏赐你一样好东西,以资鼓励。” 他说着翻开手掌,掌心里多了一粒黑亮的丹药。 “这是?”卫清疑惑地看着那丹药,只见它有拇指大小,通体暗纹流转,足见它内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卫清这几年在采灵殿顺走了不少好东西,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丹药。 “吃下去……”墨玄方将丹药递到他嘴边。 “现在就吃吗?”卫清含住丹药,吞进肚里,果然强大的灵力伴随另一股让他更舒服的能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他一下抵受不住,竟昏睡过去。 墨玄方抓起他手腕探了探脉象,涌动的龙血终于被压制下去,这才眉眼舒展,松了一口气。 想当初,都是自己在欲海孽天里让他吸入了太多魔气,龙血才频频觉醒,如若再化龙一次,凭他大罗金仙也难救得性命。 至于其他的,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让他在紫云宫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方能安心。 卫清拜师之事势在必行。 由于是紫云宗主唯一亲传弟子,墨玄方宣布了以后,各家各派、各国使节踏破了紫云宗的门槛,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装着奇珍异宝的礼盒塞满了给卫清准备的泽云居,害得卫清一天跑八遍。 最后为了整理繁杂的礼品,卫清只得半推半就进了紫云宫,搬进泽云居。 墨玄方昭告天下,给卫清赐字——司瀛。 赐字当日,天下皆伏拜。 拜师以后并不如卫清想象那样失去了自由,反而比之前多了许多好处。 比如大家都知道他是紫云宗主的唯一亲传弟子,在宗里自然无人敢惹,就连英罗都升了执事师姐,下山帮卫清做事,更是方便。 唯一令卫清不太舒服的是,他经常要服用一种黑亮的丹药,每次服用以后必昏睡,睡醒了还会浑身疼痛。 可凭他怎么问那丹药叫什么名字,墨玄方都闭口不谈,也不许他向别人提起。到掌仪殿去翻阅书籍,也查不到这丹药的来历。 不过他服用这丹药以后,修为却有了缓慢增长,终于突破了淬体、炼精,升到聚灵境。 他寻思这丹药对自己有好处,可能是墨玄方的独家秘方,慢慢地也就不再追问。 卫清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外面的世界却不怎么太平。 据说是天燕国牧丹的发展突然迅猛,导致大面积的魔域增长,资源越发不公。 紫云宗里,单靠外门九霄已经很难占到足够的资源,必须要出动中四殿、甚至上四殿的弟子才能保证宗内的供给。 紫云宗如此,其他宗门更是艰难,求助的传音符日夜不断。 偶尔还有受伤的弟子被抬回来,弄得宗里怨声载道。 随着天燕国与紫云宗的摩擦日益升级,宗内要求开启牧丹的声音也尘嚣日上,墨玄方事务开始繁忙。 但他每天都会抽时间陪卫清一起吃饭、练功,从不叫他孤单。就连卫清随口编的生日,墨玄方亦都看重。 本来卫清编这个生日,只想讨几个红包钱。所以选了农历的大年初一正过年的时候,还胡诌过生日在老家要连办三天,才能讨一个长寿的彩头。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从他凭空有了一个生日,堂堂紫云宗主、现世唯一大罗金仙墨玄方,竟然每年都要给他过生日。从大年初一到初三,连办三天的生日宴。 每年到了这几天,紫云仙宗里还要挂满灯笼,张灯结彩,行一些民间的风俗。 而且不管殿主们怎么反对,墨玄方甚至会亲手给卫清煮一碗长寿面。 卫清则四处拜年,讨要红包,赚得盆满钵满。 就这样,卫清硬生生把前世无感的春节和生日,过出了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他有点喜欢上了这个世界。 师徒俩的紫云宫,实在是神仙的居所,有墨玄方的日子,卫清愿意一心向道、逍遥一生。 可惜好景不长,十六岁生日过后,日子却有些变样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墨玄方开始经常性闭关,从开始的三五日,到现在的两三个月,一年中出关的日子寥寥无几,大部分倒是闭关中度过。 卫清过了两年放养的日子。 逍遥倒是真逍遥了,可没有墨玄方,他看啥都不顺眼,吃什么都没滋味,就连英罗拿回来的银票地契都没什么手感了。 所以今年的十八岁生日,他决定给墨玄方一个惊喜,他自信这个惊喜能为自己换来一个小小的要求。 除夕早上天刚蒙蒙亮,卫清就兴冲冲跑出泽云居,他有大事交给英罗去办,想必此时她已经办妥在回来的路上了。 可还没等飞出紫云宫,卫清就收到英罗的传音符。 打开传音符没有声音。是空的…… 师姐出什么事了? 卫清心绪不宁,催着小阿紫加快速度,一路下来只见上四殿的弟子三三两两走在路上,看见自己神情也有些古怪。 刚过了中四殿,卫清遇到了老冤家——普玄殿执事弟子李玉和法通殿执事弟子霍全真。 卫清被拦住了。 李玉穿着黑色的弟子服,扛一把大剑,卫清认得那是他最喜欢的法宝,叫销骨流星剑,可劈山断水,其利异常。他平时很少舍得用这把剑,如今拿出来,这架势就够唬人的了。 卫清琢磨着,会不会是送给下四殿的丹药出了问题? 上次从普玄殿里搞出来的丹药,不是普通的丹药,而是黑市里流出来的温清丹。 牧丹炼制而成的温清丹,在宗里是明令禁止的。但因为效果奇佳,总架不住有人偷偷的服用。 卫清能理解这种心态,就好像以前上学,也是不准校外上辅导班的。 可是你不去辅导班,人家去,不去的成绩干不过去的,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不过这玩意卫清也不敢多沾,前段时间下四殿有几位师兄姐正到了突破的关键期,英罗求他帮忙。 他总共就拿了五颗,一人一颗,没想到这就让人给盯上了。 别的卫清倒不怕,主要明天是师父出关的日子,要是被爆出来自己偷东西,师徒一起丢大脸不说。万一师父再生气,闭关个十年八年不出来,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时,面前的李玉行了一个礼道:“对不住了啊,小师弟,今日下四殿封殿,没有我们殿主的令牌谁也不准下去。小师弟,你还是请回吧。” 李玉深知这位小师弟混世魔王的性子,本着能不惹就不惹,言语神态都客客气气,只想把任务完成了事。 卫清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斜靠在软轿上。 他今天穿一身红衣,外面披一件黑裘毛领斗篷,半挽的发髻上插一根祥云簪,几缕墨发散在胸前,半晌,才抬眼笑了笑:“是这样啊。” 李玉看得有点走神,半天没言语,他身后的几位师姐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清。 十年里,日日仙芝灵参汤的供应着,如今的卫清已出落得身高腿长,骨肉匀称,在紫云宗这个俊男美女遍地的仙宗,也是万里挑一的美少年。 此时他眼波流转,眉宇间淡淡的洒脱不羁,冲李玉微一颔首,斯斯文文地道:“那有劳师哥师姐,我这就回去了。” 他说完,目不斜视地掉转轿头,小阿紫抖抖屁股,眨眼就不见了。 李玉半张着嘴,看他离去的方向好半天才回过神,对霍全真道:“怪了,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霍全真在一边冷笑道:“装的呗,明天宗主就要出关,他可不得老实几天。” 李玉摇头:“不对,明天是他十八岁生辰,不趁此机会敲咱们竹杠就不错了,别是有什么更损的招吧。” 话音刚落,两人忽见紫色软轿又晃晃悠悠回转而来,李玉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这乌鸦嘴,那惹不起的混世魔王咋又回来了。 第18章 “小师弟,刚才我说的话你是否没听明白?”李玉把销骨流星剑支在地上,戒备地看着卫清。 卫清落了软轿,轻蹙了蹙眉:“我也不想的,师哥,可是我刚接到宗主的传音符,命我到下四殿里视察封殿,我也是师命难违啊。” 霍全真忍不住了:“我说小师弟,你撒谎也得有个谱吧,大家都知道宗主闭关从不带传音符,他现在还没出关呢,你倒是告诉我,你接的哪门子的传音符?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别盼着宗主出来了,省得给他……” “霍师兄……”李玉忙打断霍全真,在一边打圆场:“小师弟,别听他的,你只要乖乖回去就没事了。” 卫清听出两人话里有话,心想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搞不好现在正搜罗证据,明天去到师父那里告状。 他变了脸色,冷冷道:“你们这么说就没意思了,霍师兄怎么知道师父不会给我传音?我要是拿出师父的符令来,你们可别后悔。” 李玉和霍全真相视笑起来。 要是在以前,宗主给卫清那些「奉旨御行」、「奉旨收礼」之类的佳话他们确实听过。 可最近这两年,宗主三天两头的闭关,师徒俩一年到头连面都见不到,卫清现在要即刻拿出符令,唬傻子呢。 李玉上前拍了拍卫清的软轿,道:“小师弟,你就别闹了,闹也没用,听师兄的话快点回去。否则师兄我也是师命难违,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那我偏要下去呢?”卫清揉了揉鼻子。 “那就得罪了。”李玉说着提起销骨流星剑,银色剑穗于半空画了个弧,搅起星星点点的灵力尘。 霍全真后来居上,肩膀挡在李玉身前,道:“李玉,对付他还用得着你那把破剑?你起开……” 话未说完,他突然眼前一花,一张金色符令已刷地展现在面前,随着符令越长越大缓缓浮上虚空,李玉和霍全真脸都白了。 没错,符令上正书着四个大字——「奉旨视察」。右下角还盖有宗主的金印。 他们身后的几位师姐弟也全都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呢?宗主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常听说这位小师弟行事乖张,总不至于传假令吧。 卫清却是双手抱胸道:“叫你们别欺负我这老实人,现在好了,逼我交出宗主的令符,见字如见宗主,没办法,都跪下吧。” 霍全真脸上白了红,红了白,变换了好几种颜色,说道:“这不可能,宗主人在闭关,他怎么能传令给你?而且你刚才只不过才离开了片刻,就拿出符令来,肯定有假,我……我不跪……” “你确定?”卫清斜睨他一眼,重新坐上软轿,纤长的手指朝空中勾了一勾,金色符令忽然横向暴涨了两丈长。 紫气腾腾环绕,从中传出墨玄方清润的声音:“吾徒司瀛,奉旨视察。” “宗主饶命!宗主饶命啊!” “切,要是向宗主求饶有用,还用得着我费这个事儿。”卫清看也没看跪在地下的一排人,斜靠着小阿紫,吹了吹手上未干的金漆。 笑话,他这「老实人」怎么会用假货呢? 这可是去年他十七岁生日,跟师父要来的符令,十七岁生日,就要了十七张。 每一张符令都盖有宗主的金印,只是除此之外,全是空白,至于要写什么内容,还不是全凭他卫司瀛自己填。 李玉跟霍全真对视了一眼,争先恐后地爬起来,包括身后的师姐弟都齐齐冲向卫清。 “小师弟,知道你十八岁生辰,这是师哥特意寻来的麟血玉,长期佩戴可以大大的提升修为,小师弟,你拿好,宗主那边还望你……” “你起开。小师弟,这是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的辟火珠,下到火海里都不怕,祝你福寿延绵……” “小师弟……” 不待片刻的功夫,卫清已收好沉甸甸的储物袋,穿过敞开的结界,朝下四殿扬长而去。 下四殿里,四大殿门全都门禁森严,由上四殿弟子把守。 卫清心想,就算是他给弄的丹药出事了,可这些东西上四殿也是来路不正,他们之前多次隐忍不发,这次却刻意把动静闹大,想必里边还有别的事。 听说最近紫云宗与天燕国有好几次摩擦,损失不小。而近年来,纵观其他修真门派,多与天燕国有丹药贸易往来。 所以冲突中,紫云宗被逐渐孤立,要不是有数十万年的根基,再加上墨玄方的威名,紫云宗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明日墨玄方出关,他们挑在这个节骨眼搞事,十有八九又是因为牧丹的沉不住气了。 卫清披上隐身斗篷,匆匆赶到英罗小院。 他可不能让人给利用了,现在得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让人威胁到墨玄方,他还想在师父面前做一个乖徒儿。 不出所料,屋子里没人,可满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是什么鬼。 小爷的家当呢? 难道这帮孙子是项庄舞剑,意在他的银票、地契、和账本? 卫清「呸」了一声,索性连隐身斗篷都不批了,一路催着小阿紫到处乱窜,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孙子来找秽气。 行经尚织殿主殿,从门口一看,里边整整齐齐跪了一排,全都是跟卫清拿过好处的弟子,英罗也跪在里面。 尚织殿主洛百花坐在偏位上,脸上说不出是尴尬还是委屈。就好像犯错的不是她的弟子,而是她一样。 采灵和启丹两位殿主坐在她对面,主位上坐着法通殿主应莲子,旁边是普玄殿主孙道仪。 陆凡手里捏着厚厚的银票站在他们旁边。卫清心头滴血,那是他的银票,再看地上被五花大绑的英罗和众位师兄姐,更是心头火起。 那边应莲子和孙道仪看见卫清坐着软轿飞进来,都紧皱眉头。 陆凡这几年倒是变了许多,对卫清不再阴阳怪气,此时礼貌地点点头,叫了声:“阿弟。” 卫清也冲陆凡点点头,冷着脸落轿,昂首道:“请问各位师叔和师叔祖,英罗师姐他们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的羞辱。” “阿弟,不可对各位殿主不敬。”陆凡忍不住喊了一声。 应莲子碍于陆凡正犹豫间,孙道仪已经飞身至陆凡身边,将他手里的银票夺了过去,说道:“卫司瀛,你问他们犯了什么错?那就要先问问你的好师姐。英罗,宗里明令不准弟子碰这些俗物,你是修道之人,为何窝藏如此巨额的银票。 偏偏银票的落款还叫做思银,可见你心心念念都是银票,简直辱没宗门,辱没仙道。还有其他人,我也全都调查清楚,你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卫清张了张嘴,想一想这孙道仪倒是颇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心心念念都是银票,叫他一时不知如何辩解了。 英罗却是抬起头来,朗声道:“禀告孙殿主,思银是我俗家一个表亲,前两年,他到北边去做生意,路途遥远多有不便,所以才委托我帮他管账。” 孙道仪「哼」了一声,慢慢踱步到英罗面前,低头看着她道:“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三百万两银票,足够你向天燕国包下十亩灵米地五年之久,一个玄水池也有三年。就那北荒三十二国,你这个表亲思银,他做的什么生意才能与之堪比?” 英罗答得干脆:“弟子不知。那是他的事,不是弟子的事,弟子只为他保管账目银钱,其他一概不知。” 卫清差点笑出声,师姐嘴炮的功夫见长啊,一问三不知,不枉自己了这些年。 孙道仪嘴角抽搐了两下,冲洛百花道:“洛殿主教的好弟子,偷东西,撒泼耍赖,一样不少。”说完,拂袖回到座上。 洛百花立刻低着头站起来,给孙道仪连连道歉。 卫清摇了摇头,虽说上中下四殿等级森严,可这洛百花竟是全不顾殿主的威严,此时也不再指望她,走上前对孙道仪道:“孙师叔,英罗师姐已经解释过了。既然是误会一场,洛师叔也已道歉,我看这事就这么算了,明天弟子生辰,大家和和气气过个新年。” 他说着走上前,顺路拍了拍陆凡。如今两人长得差不多高了,卫清笑道:“阿哥,我说得对不对?” 陆凡「呵呵」笑了两声,却是不说话。 孙道仪脸色难看地道:“哼。我们紫云宗不兴这个。” “不兴也兴了这几年了,师叔,你给我备了贺礼没有?”卫清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你不给我备贺礼,小心我师父找你麻烦。” “卫司瀛,不得无礼。”应莲子沉声道,“宗主岂容你背后胡说。” “那孙师叔手上拿这么多银票干嘛?”卫清面露惊讶,点了点孙道仪的胸口,“莫不是动了凡心?” “卫司瀛!”孙道仪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哪知身上忽然多了数十件法宝,竟全都是卫清所发,声势浩大,呼啦啦砸向他周身大穴。 可孙道仪是什么人,当今世上散仙为凤毛麟角,他散仙后期修为区区几十法宝哪能看在眼里,大手一挥,法宝悉数弹开,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卫清秉承修为不够用钱砸,几十个法宝不算什么。 趁着孙道仪挡他法宝手指稍稍松动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孙道仪手里的银票已抄到卫清手里。 卫清这些年顺东西习惯了,手速奇快,银票很快就被他收进了储物袋,丢进意识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孙道仪反应过来时,卫清已乘着小阿紫飞到半空,笑嘻嘻道:“孙师叔,你来追我呀,宗里可不准御行,小心别犯了门规。” 第19章 “你……好你个卫司瀛。”孙道仪木立当场,宽大袖笼却无风舞动,显然掌中已积蓄了灵力。 他对应莲子道:“应师叔,看来我们平时对门人太过宽厚,害宗里没了规矩,今日道仪就厚颜代表上四殿,给宗里立一立门规,还请师叔担待。” 此时,良久没吭声的应莲子站起来道:“孙殿主,修道之人不担虚礼,只要是为了宗里好,你只管做就是。” 陆凡却是皱着眉喊了一声:“师尊。”见应莲子并未理会自己,看了卫清一眼,又垂手而立。 卫清见孙道仪没上当,催着小阿紫又转了回来,绕着英罗在低空盘旋。 孙道仪冷冷瞥了卫清一眼,高声道:“众位弟子听令,鉴于五名尚织殿弟子与两名采灵殿弟子相互勾结,盗取宗内法宝丹药若干,贼赃确凿。 现十二人全部打入幽腐洞,没有我命令,不得放出。洛百花管教不严,罚俸三年,尚织殿所有弟子断绝灵气供给三年。”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跪地的七名弟子倒是有三人哭了起来。 卫清脸色也变了,定在当场。 不说殿主罚俸,弟子们断供灵气三年,那幽腐洞卫清是领教过的,有墨玄方带自己进去都还是九死一生。 地狱的恐怖不说,单就洞内腐物众多,全都不死不灭,以吞噬一切活物为生存的目标。 英罗他们虽然有修为在身,但日夜与无数腐物战斗,总有力竭的时候,进了幽腐洞的,哪里还能活着出来。 此刻就连采灵殿主都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为弟子求情,他频频看向洛百花,希望她能与自己一共同力争。 可他万万没想到,洛百花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神情,站起身冲孙道仪略一拱手,表示认领责罚,继续回椅上端坐。 卫清暗暗咬了咬牙,难怪尚织殿在宗里地位这么差,有位明哲保身的殿主,还有什么盼头。 这时,孙道仪又道:“英罗,你等可还有话要说?如若供出其他重要的人等,处罚也可酌情减轻。” 采灵殿主听闻,忙喝道:“孽徒,还不快实话实说。” 他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望向英罗。 卫清也看着英罗,见她神情说不出的凄楚。心想这位师姐对自己真是没话说,这么多年没有私心地对他好,到了这种时候,就算将他供出来自己也绝无怨言,毕竟人命更值钱。 哪知英罗猛地伏下身子,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孙殿主,求孙殿主饶命,东西是我拿的,与六位师兄姐无关。” 她这话一说,就是替所有人认了死罪,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殿下弟子纷纷发出惊呼声。 卫清捏紧拳头,收了小阿紫落下地来。 事已至此,他怎可躲在一个女人的后头? 英罗身边几位师兄姐平时好处都是从英罗手里得来。虽然知道此事与卫清有关,但都存着感念之心,见英罗不肯供出卫清,还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他们心里顿时升起无边的勇气,全都跟着叩头道:“事情有我一份,是生是死都在一块儿,紫云宗弟子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孙道仪气得冷笑一声道:“不识好歹!来人,现在就把他们送去幽腐洞,我看谁敢插手。” “慢着!”卫清上前一步,挡在英罗身前。 孙道仪瞪圆了眼睛:“你要怎地?” 应莲子也皱眉道:“卫司瀛还不快快退下,现在由不得你胡闹。” “呵呵……” 卫清猛一扬手,竟横空散出四张宗主符令,暴涨的符令立刻将主殿中央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张符令上都写着——「奉旨护殿」。 英罗等七人全被围在符令内里,卫清则背着手,站在正中,挑眉道:“我要插手,我看谁敢阻拦?” 满堂哗然…… 诸位弟子都张着大嘴,几位殿主全都站起身来。 孙道仪气得浑身发抖,飞至半空,一张张查看,只见每张符令上都确有宗主金印,当下也不敢造次,只得围着符令来回转圈,像一只暴走的陀螺。 “卫司瀛……”孙道仪咬牙切齿,“你仗着宗主给你撑腰,胡作非为,我倒要看看这符令时效最多两个时辰,到时候我看你要怎么办。” 卫清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下懒腰,索性盘腿坐到地上,大咧咧掏出怀里的符令数了一数,说道:“孙殿主说什么来着?一张符令的时效是两个时辰,我共有十七张符令,用掉了五张还有一十二张,三四一十二,正好四个时辰后我师父就可以出关,我也能趁现在睡上一觉,补一补被你们搅扰的清梦。” 他说着竟真的倒下去,手枕头,翘起二郎腿,笑嘻嘻看着孙道仪。 “你说什么?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孙道仪显然也看到了他手上的符令,半空中指着卫清,手抖得跟筛糠一样。 但他始终不敢跨越符令一步,那可是紫云宗主墨玄方的符令。 卫清道:“孙殿主,你都几千岁的人了,还是歇一歇吧,满天转悠得我头都晕了。我又不是猫,你何必像耗子那么到处乱窜呢。” 他话音刚落,殿里立刻响起一片吃吃的笑声,英罗也差点憋不住笑起来,脸都涨红了,旁边的几名受罚弟子也全都埋下头去暗中嗤笑。 卫清心里总算除了一口恶气,又指着英罗他们几个道:“师兄师姐们,你们几个也别跪着了,外面不敢说,这圈圈里我说的算,你们都起来,坐着休息。”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闯进几个人来,却是李玉和霍全真他们。 李玉一看这殿里的情形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自己受辱也就罢了,可平时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师尊孙道仪也受到了同样的羞辱,他再也无法忍受,大喝一声,冲破符令,销骨流星剑指着卫清的脖子道:“姓卫的,你对我师尊不敬,我扒了你的皮。” 剑尖一突,向卫清刺去。 卫清胸前一块毛领顿时碎成烟尘,卫清惊出一身冷汗,旁人已来不及阻拦。 就在这时,眼前一人影如鬼魅般出现,挡在卫清面前,将销骨流星剑硬生生荡开一边,低沉的女音道:“敢破宗主符令,你找死。” 正是尚织殿主洛百花。 说话间,李玉脸上已齐刷刷挨了几十个耳光,脸如馒头一样肿了起来。 孙道仪冷笑道:“全宗只道洛殿主温柔和善,拍起马屁来,倒丝毫不手软。” 洛百花微一颔首道:“孙殿主,你别忘了,上代仙宗是怎么说的,紫云宗可辱,墨玄方不可辱。” 孙道仪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又冷眼看向卫清,长袖一甩,坐回座上:“洛殿主,那你现在的意思,是要保他们了?” 洛百花鞠躬行礼道:“孙殿主,你封宗查办我不敢多言,尚织殿任你处置。” “洛师叔……”卫清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现在符令已破,断等不到墨玄方出关了。 洛百花却像没有听见一样,静静走回椅子上坐下,就好像刚才的事全然没有发生。 孙道仪面色稍缓,道:“洛殿主,既然你认罪,那就即刻执法。普玄弟子听着,押送英罗等七人立刻入幽腐洞,永不放出。卫司瀛犯包庇罪,且态度恶劣,那就……” “那就连同七人一起入幽腐洞,罚关禁闭七天。”应莲子打断孙道仪,缓缓道。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了头。 卫清兜头一盆冰水被人从头浇到脚。 七天?别说七天,就是七个时辰在那幽腐洞里也早就凉了,如何待得到七天? 他正欲丢出剩下的符令拼个鱼死网破。忽然,全身竟动弹不得,却是孙道仪的法宝遮那蚕,勒入骨血的蚕丝将他全身上下捆的结结实实,稍一动弹就崩出血印子,痛得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团紫气猛然在卫清身上炸开,幻化出无数细小的紫蛇钻入遮那蚕丝,蚕丝如临大敌,刹那间逃离得干干净净。 “是谁在为难我乖徒?” 殿外传来墨玄方的声音,似碎玉惊起千层浪。 殿里乌泱泱跪倒了一片。 几位殿主也慌忙从椅子上下来,深深作揖道:“恭迎宗主出关。” “师父!” 卫清含着泪眼叫了一声,“师父救我。” 主殿里白影伴紫气缭绕,墨玄方从殿门口飞入,如一道炫目的白光。 孙道仪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躬身道:“回宗主,并不是我等有心为难司瀛,实在是门规不容情,如不小惩大诫,恐难以服众。” 墨玄方淡淡扫了一眼孙道仪,视线落在卫清身上,瞬间变得温柔:“司瀛,你可有受伤?” “受伤了,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出血了呢。”卫清扁了扁嘴,低下头,那表情说多委屈有多委屈,“不过师父请放心,弟子不会有怨言的,只要是为了紫云宗好,弟子受再多的苦都不算苦。” “哦?”墨玄方微微蹙眉。 “师父,是这样的。”卫清觑着孙道仪要说话,赶紧抢在他前头拉着墨玄方的袖口道:“师父,都是我的错。我从小在尚织殿里长大,英罗和各位师兄姐对弟子很好。前几天,我听说几位师兄姐升境遇到了困难,我怕他们长久不突破会损伤灵力,心里一急,就到普玄殿里去拿了几颗丹药给他们。” 他说到这里瞥了一眼墨玄方。 墨玄方立即问:“怎么丹药不到启丹殿去拿,反而去普玄殿?” “因为启丹殿的丹药已经好多年不给下四殿了了,现在的丹药只供应上四殿。因为这件事,孙师叔要罚我去幽腐洞,师父,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弟子不能侍奉你左右了,弟子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天下百姓幸福安康,还希望师父福寿绵长,紫云宗发扬光大……”卫清越说到后面越委屈,眼看着要哭出来了。 孙道仪面色铁青,几次张口要为自己辩解,奈何卫清口若悬河,根本不给自己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卫清把话说完,刚要接上,墨玄方已回转身道:“孙殿主,让卫清去幽腐洞可是你说的?你要他去几天?派了谁去护法?” 声音冰冷更胜过玉昆山常年的积雪。 第20章 孙道仪抹了把额头的汗,道:“宗主,道仪也是为了宗里好。此事虽然看着是小错,但不能助长这样的风气,何况司瀛他还有别的……” “别的都先放一放。”墨玄方打断他,“你身为普玄殿主,还有应师叔,还是先查一查启丹殿的丹药才是正事。” “可是卫司瀛他……” 墨玄方突然沉下脸:“卫司瀛是本尊的徒儿,你要怎地?” “这……”孙道仪瞠目结舌,差点没背过气去。 紫云宗主明目张胆地护短,数千年从所未有,就连应莲子都无法忍受,上前一步道:“宗主,紫云宗数十万年基业,弟子们犯了错,从无长幼尊卑之分,门规是怎样就该怎样处罚,岂能因为是宗主的徒弟,就网开一面。” 墨玄方「哼」了一声:“依师叔的说法,陆凡的眼睛是当还,还是不当还?” 应莲子犹豫了片刻,道:“我师徒俩但凭宗主处置。但卫司瀛包庇同门,窃取宗内资源,在凡尘大肆敛财,长此以往恐影响紫云宗的根基,望宗主三思。” 他说完,竟一甩长袍跪在地上。 陆凡叫了声「师尊」,也跟着跪下。 紧接着是孙道仪、下四殿两位殿主,其余门人也纷纷效仿,眨眼间跪了一地。 墨玄方凤目虚咪,半晌,冷冷道:“应殿主,你若有半字虚言,纵然你是我师叔,我也断不饶你。” “是……”应莲子伏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此时,许久没说话的卫清突然大声道:“师父,我有话说。” 孙道仪:“宗主,我们有人证物证,我即刻叫人呈上来。” “让他说……”墨玄方负手而立。 孙道仪恨得牙痒痒,强咽下怒火,却听卫清道:“师父,明天是弟子十八岁生辰,师父答应陪我好好过的,不过我想,等不到明天了吧。还请师父把宗里人都请来,随便给我热闹一下就好。” 他说着,绕到墨玄方面前,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墨玄方。 墨玄方也看着卫清,几月未见,他又长大了,长得与许久之前越来越像,依旧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清风朗月般的坦荡。 师徒俩深深对视了一眼。 墨玄方道:“好。” 又对底下人说,“传我的令,把其他几位殿主都叫上来,特准空中御行。” 等待时,大殿里窃窃私语声不绝,除英罗几人,其他人看卫清眼神里多多少少都掺杂了些不屑。 孙道仪骂骂咧咧,应莲子沉默不语,陆凡却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卫清。 偏卫清斯斯文文地站着,垂眸敛目,嘴角含笑。 很快,所有殿主陆续到场。 墨玄方令大家都站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礼单,叫采灵殿主读了,却是五六件上好的法宝。 他朗声道:“明日是吾徒卫司瀛生辰,本尊特备了一些礼品,今日正好都在,就提前与你们一起热闹一番。” 这哪里是正好都在,摆明了是叫大家送礼。 而且跟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墨玄方还下了重礼,大家不能再给两张银票就糊弄过去了。 大殿里一时热闹起来,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祝贺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 卫清走到英罗身边,轻轻抱了抱她,想起当年自己在她怀里捡得一条命,恍惚还如昨天,现在英罗只到他肩膀出头,娇小得像只兔子。 英罗红着眼睛道:“小卫,都是师姐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连累你了。” “切……”卫清揉了揉鼻子,“说什么呢,瞧我今天收了多少礼?回头你给我算算,分成按老规矩。” “你呀你……”英罗摇头苦笑。 “小兔崽子,死到临头还不消停。”孙道仪边骂,边不得已送出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八荒乾坤袋。 卫清忙接了,笑道:“还是孙师叔好,今年礼品多,我正需要这个。” 他说完,一股脑地把礼物往乾坤袋里塞,这下收得盆满钵满。 墨玄方自送出礼物后,就紧抿着唇,静静坐在殿上。 这时,一直蒙在鼓里的皓宗殿主孟玄真开口道:“司瀛,你既是个懂礼数的,就该把心思用在修炼上,而不是搞这些花花肠子。我紫云宗大派仙宗,现如今上上下下好比市井俗巷,成什么体统。” 他是墨玄方师弟,任何事情都坚定地站在墨玄方一边,孙道仪他们自然不会与他多费口舌。 卫清知道孟玄真的为人,此时鞠了一躬,道:“孟师叔教训得是,紫云宗正是有孟师叔这样的人,上行下效,宗门数十万年基业才得以屹立不倒,师父经常与我说孟师叔的功绩,弟子不才,谨遵孟师叔教诲。” 孟玄真微微点头道:“宗门基业不能坐守起成,还要靠你们这些后辈发扬光大。” 孙道仪忍不住打断道:“孟玄真,要是宗门的基业靠他们,那才叫完蛋。”他又转而对墨玄方道,“宗主,我看热闹也差不多了,咱们该说正事。” 他往身后招了招手,立即有五名弟子走上前,将一个硕大的包裹交给他。 墨玄方却是扬了扬手,令大殿里安静下来,他缓缓道:“司瀛,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为师都听着呢。” 卫清望着那雪裹琼袍的身影,眨眼十年过去了,依旧不可逼视。 即使他在他身边多少年都不曾忘记,他是世间唯一的神邸。 卫清郑重地行了礼,道:“师父闭关的日子,弟子一直在想,师兄姐们都在各殿殿主的带领下为宗里做贡献,为百姓谋福祉,而我作为宗主的亲传弟子,岂能吃着白饭?我心日夜不安哪。所以师父,弟子擅作主张,私自下山,为宗里办了一件大事。” “哦?”墨玄方专注地看着卫清。 殿下众人也都齐齐看向卫清,但很多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理,谎话扯得太离谱,会死得更惨。 卫清这混世魔王每天不搞事就不错了,还能为宗里办事?就没见过他正经的样子。 卫清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孙道仪面前,行了一礼,道:“孙师叔,你手上拿的可是我做坏事的证据?” 孙道仪:“废话。” 卫清笑着问:“都是些什么?” 孙道仪皱了皱眉:“左不过是你坑害宗门的不义之财,你还有何话说?” “我当然有话说。”卫清道,“因为这里面根本就不是我的东西,而是我为宗里献上的秘宝。” 他紧接着朗声道:“这包里有一千亩灵米地,四十个玄水池,每池大小都超过十亩,全都是灵气鼎盛的地界。另有两处灵山,一名安化山,一名辉水山,皆可盛产淬炼法宝的灵矿,也偶有灵宝产出。现在这些全都属于紫云宗,弟子惭愧,能为宗里尽一点绵薄之力,总算是不负师父的教导。” 他话音未落,大殿里顿时爆发出无数的叫声。 “天哪……这么多的资源,我是在做梦吗?怪不得宗主选他做亲传弟子,想不到这么厉害。” “唉,平时我还背地里编排他,现在才知道小师弟狂是狂,到底是有真本事,我这个做师哥的实在自愧不如,愧对宗门哪。” “我就说了吧,长得好看的人必不同凡响。不过他上哪儿弄来这么多资源呢?谁肯卖呀?咱们几百年都买不到这么多,难不成小师弟他有奇能?” 后来的几位殿主也是面露惊喜之色,却又不敢完全相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全都看向墨玄方。 应莲子疑惑地朝孙道仪看去,只见孙道仪气急败坏地打开包裹,里面确是厚厚的一沓纸。 但之前所见署名卫清的房产地契全都不见了,不知为何变成了紫云宗的灵地矿脉。 “卫司瀛,你使的什么妖术?”孙道仪指着卫清的鼻尖。 卫清摊了摊手:“你问我师父咯,他给我的符令里可以奉旨护宝,想看我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 “司瀛……”墨玄方笑容挂在脸上,“你倒是说说,怎么得来这么多资源?” 现如今末法时代,灵气凋敝的速度日益增快。无论是各门仙宗还是各家上国对资源都看得很紧,千年前分配的各处资源早已大幅度减少,甚至为了争抢互相残杀。 紫云宗仙门大宗,人多势众又全都是修炼的弟子,要消耗的资源也是更多。 采灵殿之所以秘不开放,只悄悄地供应着上四殿的弟子,这些墨玄方都知道,就是因为资源供给不足,只能先保精英,如若将来真有三界大战,精英可以一当千。 连紫云宗都弄不到的东西,卫司瀛又是从何得来?孟玄真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不由也跟着问道:“对啊,你这小子怎么搞到这么多资源?” 卫清得意地背着手来回踱步,其间还时不时斜墨玄方一眼,那小眼神分明在说:“师父,我给你长脸了,求表扬。” 孟玄真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地,老老实实说清楚。” 卫清这才道:“禀告师父和各位殿主,这些东西全都是弟子买来的。” “买来的?”孙道仪冷笑一声,“不知哪宗哪派有如此多闲置资源可供买卖?” 卫清双手抱胸:“买的是风旭国、闫武国、苍国、苗国、万晋国,还有车元国的资源。”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修仙宗派都稀缺的资源,那些国家又怎肯放手? 环顾四周,卫清正色道:“修道之人将除魔卫道、护佑苍生为己任,却忘了修道修心,也要顺应天意。如今天下大势灵气凋敝,正道式微,再不是以前坐拥金山银山的时代。所以我们不可自恃托大,而是应以资源为本,寻求合作。” 墨玄方嘴角笑意更浓:“所以你就借紫云宗名号,与这六国合作?” “师父明鉴。”卫清拱手一揖,“这六国全都与天燕国有百年以上的世仇,他们想与我紫云宗合作,正是要借紫云宗之势打压天燕国。 而我们实际上算是收编了六国,不过损失一些银钱,除了九霄十二殿,又多了六个外门而已。但六国无数的灵气资源,我们亦可取之有道。” “妙啊……”孟玄真落座行礼,“恭喜宗主,喜得佳徒。” “恭喜宗主,喜得佳徒。”殿下众弟子齐声道。 第21章 殿内道贺之声不绝于耳,连应莲子也不由赞一声「好孩子」,陆凡赶紧走到卫清面前频频恭贺。 只有孙道仪紧绷着脸,李玉哆哆嗦嗦,其余门下弟子也垂头丧气。 墨玄方于座上眉目舒展,长袖一挥道:“很好,这实在是紫云宗一大喜事。司瀛,你为紫云宗立下大功,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为师尽可满足你。” “谢师父,请师父为师姐七人洗去污名。”卫清走到英罗身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墨玄方点了点头:“道仪,你可还有话说?” “道仪不敢。卫司瀛立下大功,英罗等七人显然有功无过,是我思虑不周,这就带着门下面壁思过去。” 孙道仪面上苦笑,殿上深深鞠了一躬。 应莲子紧跟着道:“宗主,我也有错,一切但凭宗主责罚。只是陆凡他从头到尾与此事无关,还请宗主不要迁怒于他。” “师父……”卫清忽然上前一步,“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孙道仪轻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会落井下石,不过如此。” 卫清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潇洒地笑笑,对墨玄方道:“应师叔祖和孙师叔虽然伤害了弟子,犯下过错,但弟子知道,他们都是真心为了紫云宗好。师父常教导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弟子和几位师兄姐都没事,弟子愿不计前嫌,请师父不要责罚他们了。” 此话一出,殿主们又是连声称赞,夸卫司瀛处事大度,有墨玄方之风。 唯应莲子和孙道仪呆愣在当场,哭笑不得。 墨玄方勾起嘴角,唇边似有得意,微微颔首道:“好,本尊准了。” 片刻,众人散去,紫云宫里暖风清拂,泽云居更是阳光明媚,处处透着晶莹灵尘。 师徒在凉亭里相对而坐。 凉亭外三面环山,山高均为四五十丈高,山涧数缕晶莹的瀑布绽开水花四溅,闪烁无数细碎彩虹,水流潺潺汇入山下灵湖,湖面上九曲十八弯的玉雕桥也笼罩了一层朦胧水汽,滋养泽云居里充沛的灵气。 墨玄方将雕花瓷碗放在凉亭台子上,指尖在碗沿轻轻点了一下,碗里的汤就咕嘟咕嘟沸腾起来。 灵籽麦挂面金黄璀璨,合着七八片吉祥草的叶子,泡在淡绿的仙芝汤里配上肉片,再窝一个蛋包,油汪汪的浓郁鲜香。 他将汤碗推到卫清面前,神情不近悲喜,只目光里淡淡地含了一池温水。 一碗俗而又俗的长寿面,却是墨玄方这仙人手里做出来,卫清早急不可耐地接过碗,八年了,同样的一碗面吃再多都不腻。 他捧起面碗,弯腰谢过师父,坐到石凳上捞起面条就吸溜进嘴里。 “烫!师父,烫啊。”卫清捂着嘴跳了起来。 “都多大的人了,连冷热都不知道。”墨玄方口头批评,却忍不住用嘴凑着碗沿吹了一吹气,又拿起卫清的筷子挑了根面条进嘴里,“这也叫汤?” 抬眼向卫清看去,却见他满脸无辜之色,只是眸中狡黠的笑意出卖了他那点小心思。 墨玄方曲起手指在卫清光洁的额头轻弹了一下:“你倒敢打为师的主意。” 卫清摸摸脑门,嬉皮笑脸道:“师父,谁让你许久不陪弟子吃饭了,两人吃一碗面,这才叫乐趣。” 他说着拿起墨玄方用过的筷子,眯起眼睛夸张地嗅了嗅道:“好仙气。” 说完毫不避讳地用那筷子夹起一大口面条,吸溜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得像青蛙一样,吃得越发香甜。 这么狼狈的吃相也没破坏了他的美人脸,在湖光山色里更是艳绝。 墨玄方拿这个徒弟没办法,看他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十年前瘦骨伶仃的孩童仿佛还在昨天,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微笑着摇摇头,眼里倒多了些宠溺。 一碗面很快吃完,连汤都喝见了底,卫清刚放下碗,就接到墨玄方递过来的丝帕,里面裹着一颗丹药。 黑色的丹药,通体流转能量充沛的暗纹,卫清从小就吃这丹药,几月一颗,也不知吃了多少。 “师父,我吃了这丹药会睡觉,我想等会再吃。” 墨玄方叫他吃的东西从来都是信任地吃下去,不问来历,不过今天他却迟疑了。 墨玄方收回丹药,端坐回石凳上,整了整衣摆:“为师知道你在等什么,今日你为宗里立了大功,所求却全为他人,这不是你的性子。说吧,想要什么,为师都听着。” 卫清站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师父,我从小在宗里长大,眼看着师父你心系天下,护佑苍生,司瀛虽然修为浅薄,但也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仙道正途。 我今日为宗里做事,就是为全天下的苍生做事,为各国的百姓做事,只图一个天下太平,师父心安。” 凉亭里微风轻拂,吹起卫清红色的衣衫,墨玄方良久看着面前鲜衣怒马的少年,只觉十年岁月,弹指一挥间。 他微微点头:“好一个天下太平,为师心安。司瀛,你长大了。” “所以呢,师父。”卫清坐下来,眼巴巴看着墨玄方,叹气道,“我今年都十八了,修为在宗里还是垫底,人人都知我是你的亲传弟子,你可知我每日羞愧难当?” “哦?”墨玄方了然一笑,静待后文。 但卫清却不是要什么法宝灵符,只是说:“师父,你就不能少闭关两天?或者,闭关时带着我也行,我不怕吃苦,我想跟着师父一起,也拔高拔高我的修为。” “司瀛……”墨玄方脸上变色,陡然站起来,走到湖边负手而立,“为师这两年……这两年在修炼上出了点岔子,需闭关清修,难为你了。” “出了点岔子?” 卫清心里咯噔一下,以墨玄方的修为,说出了点岔子那一定不是小问题。 他急忙走上前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无妨……”墨玄方没有看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越是这样,卫清心里就更不安,闭关两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怎能是小问题。 “师父,那你什么时候能正式出关?” “应该……”墨玄方皱了皱眉,“如无意外,则三月内。” 看样子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卫清深知墨玄方的性情,不拿出点撒泼耍赖的本事,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师父,你就答应了我吧……”卫清说着像以前一样从背后环住墨玄方的腰。 如今卫清也长得一米八二上下,比墨玄方矮不了多少,可他心无忌惮,此时斜过身子,靠上墨玄方的肩头,蹭了蹭:“师父……” 他从小就与墨玄方亲近,经常把师父当枕头不说,什么抱大腿,搂腰攀肩搭背都是常事,墨玄方体恤他年纪小,都由着他,宠成了习惯。 不过十六岁过后,墨玄方已明显刻意疏远他,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直接怒了。 衣袖翻飞,墨玄方直接将卫清弹出凉亭之外,如今卫清已过了筑基,身上有些底子,稳稳地站住了。 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墨玄方高大挺拔的背影,立于环山间也丝毫不逊色的威严,一丝酸楚涌上心头。 那背影是千万人的依赖,也依旧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可为什么?师父像变了一个人? 墨玄方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冷冷道:“好了,你先回寝宫去服丹药,我待你药效过了再走。” 再走…… 那就是还要闭关的意思,甚至连自己过生辰都不愿意陪伴两天吗?就算是修炼出了岔子,又怎在这一时半刻的功夫? 卫清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回凉亭里拿了丹药扭头就走。 待红影转出环山,消失在尽头,墨玄方背在身后的手忽然紧握成拳,狠狠收缩了一下。 平静的湖面水起波澜。 半个时辰后,卫清屋子里响起轻微的鼾声。但仔细看,他眉心微皱,似心中有不平事,梦里也不安宁。 墨玄方习惯性伸手过去,想抚平他眉心的不平,可手指在他面上半寸的地方又停住了,他修长的手指终蜷缩到一处,慢慢地收了回来。 良久,白影如清风消失在殿门外,徒留一声细微的叹息。 卫清的眼睛猛然睁开。 他飞快地爬起来,唤出小阿紫,披上隐身斗篷追出门外。 对付墨玄方,可不能只有隐身斗篷。所以他没有服食墨玄方给他的丹药,而是服了另一种隐藏气息的丹药。 虽然这丹药功效只有两个时辰,但应该足矣。 卫清屏息静气跟在后头,见墨玄方径直穿过苍梧殿到了后山,那地方他去过,再往上走就可到达昆虚浩渺峰,是开启定天神法阵的神坛。 那里是紫云宗禁区,卫清偷去了一次,不知踩到什么机关陷阱,差点落进幽腐洞里。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墨玄方要去的地方竟然就是那地狱入口——他的童年阴影幽腐洞。 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对墨玄方的担心战胜了恐惧,卫清知道从浩渺峰有一处密道可以直通玉昆山底,那幽深的所在,看见墨玄方进去密道没了影,他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脚下一沉,感觉又被绞进旋涡当中,卫清身不由己往黑暗处跌落。 所幸这些年他胆量早练出来了,于紧急中也能稳住下盘,再加上小阿紫裹在身上助力,落在实处也算稳当。 依旧是黑雾弥漫几乎不能视物,他猛然听见刺耳的「咔擦」声不绝于耳,手心捏着把汗,静静呆了一会儿,听那声音停了才摸黑走过去。 却是一个洞口,刚才的声音倒像是开洞门的机括,感觉跟十年前的入口很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踏进去,感觉脚下一软,竟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用小阿紫裹住照明珠一看。 妈呀,冰冷的地面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门中弟子,全都穿着上四殿的黑衣,不知是死是活。 “师父……”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差点掉下泪来。 第22章 洞内没有传来墨玄方的应答,沉寂无声。 卫清大着胆子去探地下人鼻息,鼻息微弱,倒像是所有人都昏倒了。 他心神稍定,想起上回应莲子提到过幽腐洞口有守卫的上四殿弟子,想必就是地上躺的几个,能同时打晕七八个上四殿的精英弟子,此人十分厉害,也不知道墨玄方有没有危险。 卫清管不了那么多,催着小阿紫就要进洞。 这里虽然不是十年前的入口,但小阿紫依旧像以前一样慌乱不安,卫清见他抓耳挠腮了半天,本想放弃了,可最后他还是紧跟着进来,化成软轿伏在卫清面前。 十年了,通天辇都有了感情,何况是日夜相伴的师父。 卫清心焦得似火烧一般,幸好小阿紫还能勉强循着一点气味,沿路寻找墨玄方的痕迹。 洞内依旧是腥腐恶臭,黑雾遮顶,仅微微透着不明光源勉强视物。 卫清发现,满地的腐败尘烟在缓缓地往两边散,中间像开出一条小路,忙催着小阿紫往这条路走。 可小阿紫的速度在这里被封印了,飞行极其缓慢,还时不时东倒西歪撞上一些灰腐之物。 那些腐物露出狰狞面容,许多都不成形状,却全都张开巨口,明显会吞人的样子。 卫清竭力控制才使自己不至于发出声息。但一些腐物还是嗅出了端倪,几只人形腐尸结伴而来,绕着卫清嗅了又嗅,嘴角流出饥饿的涎水。 隐匿气息的灵犀丹,到这阴森地狱里也要功效减半。卫清不得不调出乾坤袋,准备随时用法宝防身。 这时,小阿紫被骷髅群逼着绕到一片小山后边,哪曾想,小山自行旋转,蜿蜒蛇行,现出一只灰败的蛇头。 蛇头吞云吐雾,片片腐臭灰白的鳞甲扑簌掉落。 小阿紫扑棱棱地疾飞,卫清一个没稳住,直接从软轿上翻到地下,一声如撕裂破帛般的吼声震得他心惊胆战。 那巨大灰蛇像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吓,立刻甩动蛇尾飞一样游走了。 周围的腐尸全都被扫成了肉/浆,可腐尸并没有灵性,只是一些机械的吃人机器,很快又集结成群,呜咽着向卫清扑来。 卫清手忙脚乱,调出乾坤袋里的法宝混乱地往外扔,勉强开出一条路来。 可紧接着,远处又传来那不明生物的吼叫,连他脚底的地面都颤了三颤,小阿紫忙变身隐身斗篷,扯着卫清疯跑。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周围一地腐尸全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卫清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卷上了天。 小阿紫拉扯他不住,只得化为紫绳勾住卫清的脚脖子,才勉强没弄丢了主人。 这阵风来得又急又邪,如一个大口袋将卫清全身裹挟,卫清那点修为根本挣脱不开,只觉自己所过之处腐物尽皆翻倒在地,耳畔全是呜鸣之声。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身上冷汗淋漓,心知一定是有东西在抓捕自己,奈何无力回天,小命休矣。 就在这时,身上邪风却忽然转起了圈,好像被另一股力量拉扯着,两股力量相持片刻,猛然间风向掉转去往另一个方向。 卫清像溺水的人身体沉沉浮浮,忽然悬空下坠,睁眼一看,竟是穿进一方谷底深潭。 他完全不受控制地俯冲而下,底下漆黑的潭水似冥王巨眼,「咕嘟咕嘟」身子已沉下水里。 「咚」的一声,他的头磕到了硬物,重重摔在地下。 卫清痛得头晕眼花,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可此处却很干。 他揉了揉脑袋,抬眼一看,只见头顶被一巨大水球所笼罩,将漆黑的潭水隔绝在外。而自己所在的地方竟是一处水晶宫殿。 “师父?”他试着喊了一声。 奇怪,这里不是地狱之门吗?怎么会有一处宫殿。 他忽然福至心灵,难道这里就是自己寻遍了紫云宗上下都寻不着的、墨玄方闭关的地方? 身后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卫清想要回头,可为时太晚,他手脚已经僵硬,整个人向后倒去,紧接着被人一把捞进怀里。 眼前的所有变得朦朦胧胧,虚幻一片。 就像被水帘隔绝的世外桃源,四周再也听不见那些腐物的嘶吼,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喘息声和砰砰的心跳。 还有眼前人鼻息纠缠粗重的呼吸。 卫清闻到了一股十年来再熟悉不过的幽香,这幽香世间三界只一人独有。 属于大罗金仙的幽香。墨玄方的幽香。 他睁眼看见了师父。 但师父已不是从前的师父,他眼眸里红光流转,在这透明洁白的水晶世界里显得妖异无比。 墨玄方离自己那么近,近到轻轻努一努嘴,就可碰到他的唇齿。 卫清发现自己被摁倒在石桌上,那石桌冰冷得如万年不破的寒冰,即使隔着墨玄方灼热的手臂,他也止不住地发抖。 “师父你……”卫清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几个字。 他的心像被人用重锤击打,又像在时光的乱流里被大力揉搓,他恍恍惚惚感觉这情形哪里见过,他记不起来,可是他突然就明白。 他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频频的闭关,为什么要冷酷无情,许久都不见。 在书史堂记里他曾翻阅,大罗金仙堕魔的传说,就像墨玄方此时此刻浑身萦绕的红气,那是魔气,而魔气已病入膏肓。 墨玄方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有另外一个人在与他撕扯,挣扎,他用力闭了下眼睛,红气至眼角斜斜溢出,在他俊美的脸庞勾勒出几笔妖媚。 “师父……”卫清眼眶湿润,被反剪在头顶的手剧烈扭动了一下。 “不要……你是紫云宗主,大罗金仙……” 但这话仿佛刺激了墨玄方,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红气更盛,突然俯下头来。 他的唇滚烫,沾着卫清的唇像着了火。但他竭力不许自己压下去,他像狼狈不堪的囚徒寻找最后的救赎,眼前唇色鲜红的少年令他毕生想要斩断的凡心燃起熊熊业火。 卫清感觉自己的心裂开了。 裂开成地底深不见底的深渊。 再往前是万劫不复的沉沦,而墨玄方是天上高洁的仙神,玉昆山雪峰顶永远照耀世间。 “不可以……师父……” 卫清的身前是灼热的滚烫,他后背是冰冷的寒石。 “不可以的,不能,不要……” 他猛然间清醒过来,他差点就害了师父。他在心里狂喊一声,仿佛是本能地咬破舌尖。 一丝金色的血气立即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间飘散,浓浓的化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第23章 墨玄方似有所觉,但他已完全迷失了心智。 仅存的意识在卫清闯入的瞬间纷纷失守城门,两年的刻意回避,如今所惧竟成事实。 他迷失在深不见底的心魔里。 卫清不知为何,灵光乍现,心底猛然升起用龙血救墨玄方的念头。 他慌乱中咬破舌尖,多年来被仙家道法与所食丹药压制的龙血立刻挥散出来,循着魔气,汇聚在墨玄方唇边。 鼻息里所闻尽是他的幽香,卫清颤抖地印在他薄唇上,那早已不是冰冷柔软的触感,而是火海里沉溺的岩浆,足以炸平山海,将两人融化到挫骨扬灰。 卫清胡乱地近乎呜咽着将舌尖探入,对方的疯狂令他窒息,破裂的舌尖上金龙之血同样狂乱地吸入魔气。 卫清被他吻的身体发软,灼热的魔气与冰凉的灵气在体内汇合,体内道法依旧惯性流转,却像蕴藏着一个个即将爆发的小火山。 他在火山下感受到墨玄方身体的变化,那也直接触发了他的变化。 他已分不清什么是羞愧,什么是疼痛,眼前的世界像无限旋转的旋涡,引诱他随波逐流,沉沦到底。 就在山崩地陷的刹那,卫清蓦地睁开眼睛。 只见墨玄方眼尾流溢的红气已掺杂了些微紫气。 卫清心里一惊,知道龙血起了作用,这是墨玄方苏醒的前兆。 断不可叫师父看到眼前的一幕。 他是大罗金仙,冰清玉洁,他怎能承受这样的自己? 趁着墨玄方天人交战,卫清不知哪里爆发的大力,忽然暴起推开墨玄方,或许是龙血加成,他竟轻易地突破墨玄方布下的结界。 由水潭中游出的瞬间,听见外面的腐物传出惊天动地的嘶吼。 他虚弱地踉跄几步,勉强撑住身体。从谷底向上望去,那些灰白的影子在崖顶重重叠叠,像压在头顶即将滚落的巨石,原本他掩去气息的丹药早已失效,引得腐物又聚集成群。 他体内两股真气正互为撕扯,之前与墨玄方的纠缠又令他如坠炼狱,他摇摇晃晃泡进了水里。 此时乾坤袋里已无多余的丹药,但他不能耗在这里,更不能退回结界,比起让墨玄方知晓一切,他宁愿逞一时的英雄。 “小阿紫,走!”他低喝出声,跃出水面。 感受到主人的生命遭受威胁,以及伴随其身的凛然义气,小阿紫自然不怂,金乌通天辇暴涨身形,化为紫色飞绫卷住卫清拉向半空,向来时路遁去。 但没有了丹药掩盖气息,卫清吸引的腐物完全不顾性命的追捕,由四处汇聚而来,小阿紫又被封印了速度,顿时遭到了八方堵截。 卫清乾坤袋里的法宝初时还俭省着用,很快也不得不为了保命胡乱砸出,到处都是尸山骨海,不辩方向,前途四周全是灰白的恐怖。 小阿紫自动寻路的雷达在这幽腐之地被腐气干扰,也是时灵时不灵,在通往出口的路上徘徊。 跑了一段时间,小阿紫又出现灵力耗竭的征兆,卫清正寻思着用法宝圈个地方躲一躲,可远处偏偏又想起了不明生物的吼叫。 那些具有灵性的腐物又开始四散逃窜,卫清心道不好,可还没等他做出应对就一阵邪风刮来,再次将他卷上半空。 这回再也无人救他,疾风劲走,也不知被刮到了什么地方。 前方视野忽然宽阔了许多,卫清被扔到地下,小阿紫蜷缩在他脚脖子上没有半点灵力。 腐臭的气味比其他地方浓了许多,令他几欲作呕,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腐物大军已消失大半,只有零散的几只在坑洼不平的四周围来回低嚎,却又不肯靠近。 试着走了几步,卫清脚踩到软软的东西,原来那些看似凹凸不平的地面竟都是腐肉臭骨组成的坟包。 而那些不死之物即使碎成片片,也在蠕动着互相寻找彼此,虽行动缓慢,亦终将重组出新的身体。 人死不可复生,人力也有耗竭,唯腐物在无知无觉中得以永生不灭,生生将活人拖死。 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卫清闭了闭眼,内心一阵绝望。 再回头时,后方尽是迷雾,无数躁动不安的灰影在迷雾里徘徊。 他忽然意识到,有人将这周围的腐物尽数分解成肉块。而那些腐物不知为何忌惮这里,才得以暂时圈出安全的地方。 或者说,是捕食猎物陷阱。 卫清的心再次沉到了谷底。 这时,一阵鬼哭狼嚎般的笑声乍然出现在耳畔,震得卫清心胆俱裂。 “哈哈哈!” 眼前灰白的迷雾里逐渐显出一根粗大的铜柱,柱顶通天,柱底绑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身材高大异常,困在乱七八糟的铁索中,远远地看过去红发蓬松过肩。 在这没有活气的地方,他的狂笑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可在见到卫清的瞬间,那笑声忽然停顿了。 男子猛然张大了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清,喃喃道:“是你……是你吗?” 他明明是轻声低语,可卫清听的真切,心里发毛,忙后腿了两步。 就在这时,几只腐物被笑声刺激得冲将了过来,卫清避无可避,就见那男子忽然长出两只黑色巨手,透过锁链伸向三丈开外,将几只腐物拍成肉泥。 自此,再无腐物敢上前。 卫清知道刚才把自己抓过来的一定是他,颤声道:“你又是什么妖怪?” 话音未落,那男子竟隔空将卫清抓到近前。 “快放我下来,不然我师父对你不客气。”卫清连踢带踹。 “你师父是何人?” 男子放卫清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仿佛十分困惑。 卫清终于见到那男子真容,只见他鼻高嘴阔,留着络腮红胡子,却是面貌矍铄一老者,除了身材高大一点,与常人长相无异,反而年轻时或许十分英俊。 卫清心中惧怕去了一半,昂首道:“我师父是谁?说出来吓死你,他就是堂堂紫云宗主现世第一大罗金仙墨玄方,任你什么妖魔鬼怪,也别想翻过他的手掌。” 男子呆愣片刻,目中困惑尽散,又是两声大笑道:“放你娘的屁!若有我弘瀛帝君在,这三界之主岂轮得到紫云宗主?墨玄方给我龙族提鞋都不配。” “你……你敢辱我师父。”卫清气得跳起来,“我定杀了你!” 他说着随手丢出乾坤袋里的法宝,十数件法宝劈头盖脸向那男子砸去,下手就是十足十的功力。 男子竟不躲不闪,任所有法宝悉数砸在自己身上,留下道道带血的伤痕。 卫清收了手,道:“你这是干嘛?小爷我不欺负老弱病残。” 男子冷哼一声:“看来,这紫云宗主在你心里很重要。” “废话,他不重要,难道你们破龙族才重要?” 卫清像被人卡住了喉咙。 龙族…… 这男的刚才说他是什么来着? 自己身上好像还流淌着金龙之血,如今却见到了活的龙族。 卫清红着眼睛道:“龙族又怎么样,我不准你骂我师父。” “我偏要骂。”男子道:“墨玄方他背信弃义,我龙族迟早生啖他肉,他必遭天谴……” “遣你个头。”卫清忍无可忍朝他脸上呸了一口,“我这么多年看的清清楚楚,紫云宗护佑世人,墨玄方浩然正气,没有一样不是为了福泽苍生,对百姓有利。 你懂个屁啊!他对龙族都有恩情你知道吗?要不是有他阻止牧丹,就你们这样的魔族,早玩完了。” “我呸……”那男子也不甘示弱,“你们紫云宗才是玩完,墨玄方更要玩完。” “你再说一次?”卫清跺脚,“你才是玩完,你们全家都玩完……” 两人像小孩一样脸红脖子粗地吵了起来。 不到片刻,一对黑色巨手骤然冲出铁索,抓住卫清远远丢了出去。 “滚滚滚……” 那男子怒气冲天的咆哮声响彻半里之外。 卫清乍离虎口,回想起来,心里又气又怕,虽然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就放了自己,可说什么也不敢再回去了,催着小阿紫赶紧找出口。 一路靠着卫清扔法宝开路,小阿紫左冲右突,竟然被他们闯出洞去。 此时,傍晚的落日正好挂在山巅,卫清摊在软轿上,眼泪哗哗直流。 想起遥远的老家曾有谚语,贫贱夫妻百事哀,幸好咱是大户人家的弟子,有这些法宝供挥霍,才得以保住小命一条。 循着玉昆山的捷径飞回紫云宫,卫清想起墨玄方可能很快要出关,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一路狂奔回泽云居,躺回寝塌盖上被子。 可被子蒙的再厚,眼前也挥之不去墨玄方散在眼尾的酽酽红气,像一根细细的红线,剪不断,斩不灭,一头拌住那仙尊,一头缠上卫清的心口,揪得他生疼。 而幽腐之地,三界中唯一的幽闭之地,上不通天地,下不通冥府,不滋生养育万物,不消解转化原身。但幽幽万载所凝聚的幽腐之气却可与魔气抗衡。 幽腐洞是世上唯一魔气无法入侵的地方,想不到墨玄方被魔气侵蚀,竟要到借助腐气的地步。 卫清翻了个身眼圈又红了,实在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好。 还有那龙族男子,从未听说过有人被关押在幽腐洞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清想来想去,琢磨着一定是那龙族要谋害师父,师父却心软不忍伤他性命。所以才关他个百八十年的受受教训。 卫清心里有无数的迷惘,纠结,疑惑,还有与师父在洞里相拥缠绵的情形,直到现在心里都蹦蹦直跳。他羞愧中又有说不出的滋味,全都拥堵在胸口。 他觉得好累,实在是太累了。 终于,他在暮色里沉沉睡去。 梦里仿佛来到一片青草地,夜色朦胧,天空却没有月亮。 他隐隐觉得这里好熟悉,不一会儿,他感觉周身疼痛起来,赶紧坐下来盘膝打坐。 这一打坐不要紧,经脉旁边竟硬生生横出另一道分叉。就好像并排的两条铁轨,只有起始与终点处交汇。 这让他想起掌仪殿里看到的记载,说是龙族与妖族之所以能修炼魔气,实则与人族是经脉上的差异。 但自己肉身本是人族,又怎会无缘无故旁生了一条完全异于人族的经脉呢? 第二天,他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毕竟少年不识愁滋味,他在梦里修炼出两条经脉,只感觉身体并无异常,反而精力充沛,当下心情大好,昨天的事好像也雨过天晴。 此时,只听院子里人声喧哗,十分热闹,卫清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哟豁,是师父出关了吧? 他咧嘴一笑,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 第24章 可是卫清好失望,没有听到墨玄方出关的消息。 他太没用了,帮不了师父。 兴趣了了地在人群中穿梭,卫清这才记起今天是大年初一,自己的生日。 英罗一大早就带着下四殿所有师兄姐上来给卫清贺辰,上四殿和中四殿也来了不少人,陆凡也在其中。 经过昨天的事,卫清在众人心目里的地位明显提高,跟往年不同,今年大家的祝贺语都带了几分真诚。 卫清不忍拂他们心意,勉强打起精神来。 英罗、青瑶和几位亲近的师兄姐开心得不得了,跑来跑去给泽云居里挂上各种灯笼,不知他们从民间哪里找来的宫灯、纱灯、走马灯,还有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又给每个房间贴上对联,俗气是俗气了,可不知为什么给这常年清修的紫云宗却带来了欢乐。 这是卫清想要的烟火气,可惜墨玄方不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卫清看客一样陪着大家说笑,陆凡靠近身,塞给他一根白玉簪,说是北方那边淘来的小玩意,让卫清带着玩。 那玉簪不是法宝,但珠宝玉器卫清是行家,一眼看出来能值不少钱,心想自从陆凡眼睛好了以后,两人虽未有龃龉,但他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的,今天突然示好,想必也是与昨天的事有关。 卫清笑笑,大大方方将玉簪插进发髻,“阿哥,谢啦。”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卫清不想做天下第一,只想与墨玄方平平安安过一生。 可是师父还在洞底受苦。 卫清笑容陡然消失在嘴边,低头叹了口气。 “阿弟,你怎么了?”陆凡凑近他问。 卫清不自在地别过脸:“没什么,在这里闷久了,想到外面转转。” “那好办,过两天我带你下山做任务。” “呃……我就随口一说。” 英罗拿着一碟枣泥酥过来,总算搭救了卫清的尬聊。 “小卫,你今天怎么不吃东西?平时闹得最凶就是你。”英罗一口一个枣泥酥,还舔了舔手指上的残渣。 这几年在卫清的影响下宗里好多人都不再辟谷,再加上墨玄方的纵容,卫清带着大伙吃尽天下美食,也没见谁耽误了修行。 陆凡笑了笑,用两根指头轻轻夹起一块枣泥酥放入口中,算是入乡随俗。 卫清勉强拿了一块,又放了回去,表示暂时不饿没有胃口。 英罗没留意那么多,自顾自地道:“你们知道吗?昨晚宗里出事了,好像是幽腐洞里出了岔子。” 卫清心头一紧。 陆凡瞅了瞅卫清,可能想起十年前的往事还心有余悸,眼里也闪过一丝异样。 英罗压低声音道:“昨天在那附近巡逻的,守门的,全都是叫人抬着回来,所有人昏睡到现在都没醒,我还听说……他们中的招式跟宗主的太虚断情很像。” 卫清的心狠狠地狂跳,完了,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如果他们知道了,那师父也知道了,那我跟师父做的那些事…… 卫清急的嗓子发干,陆凡却在旁边不紧不慢道:“不要听人胡说,宗主的太虚断情即刻生效,哪里用得着睡那么长时间,除非……除非宗主功力大降,但这更是没影的事了。” 英罗嘿嘿笑了笑:“小师叔说的是,是我说错话了,此事怎么可能跟宗主有关系呢?就是奇怪了,哪个邪魔外道敢闯到紫云宗里来惹事呢?” 卫清听他们乱七八糟的说,微微放下一点心,却又没完全放下。 联想起昨晚的一切,卫清知道了,一定是墨玄方体内的魔气半路发作,令他灵力大减,没办法像平常一样躲过守卫的弟子入洞,而是匆忙间使用了太虚断情,这才导致了弟子们昏睡了十几个时辰都不醒。 如果师父知道了这事,他该多难过呀。 卫清再也没有心情呆在这里,推说昨晚受了凉,找个借口溜回床上。 他需要好好地休息,这样晚上才有力气再跑一趟幽腐洞。 他要救师父,他一定要找到办法救师父。 初一这晚没有月亮,卫清被英罗他们叫醒,窗外灯火通明。 不由卫清找借口赶客,师兄姐们已经强行推着他往中正大殿的广场。 原来那里竟摆了十里宴席,坐满九霄十二殿的弟子。 见到卫清,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端着酒道:“祝小师弟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看见小山一样的酒坛子和烟花爆竹,卫清急得快哭了:“师姐,叫你管账不是让你花钱的,你玩这么大,金山银库都搬空了。” 英罗气得捏了捏他的嘴:“小气鬼,谁花你的钱了?酒菜是人家十二殿主凑的钱,烟火爆竹是九霄外门带上来的,哪里花了你一厘银子?” “他们?他们怎么肯花钱给我办这个?” “废话,当然是宗主下令。” “宗主出关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流光溢彩,绚烂如种满了火树银花,有人开始放起了烟花。 这都是从民间购买最普通的烟花,没有任何的法术加成。但这单纯的玩乐却引得众人欢喜尖叫。 就连青瑶平时不苟言笑,也忍不住抓起两支,点燃看它冲向天空,炸得满堂彩。 卫清呆呆地立在原地,嘴角僵住不动。 他看见墨玄方从空中飘来,坐上首席,仙仪雅淡,眼眸清冷,与平日并无不同。 紧绷了一天的弦从揪紧的心头掉落了。 卫清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他想立刻就冲上去,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他,抱住这个世间最亲近的人。 但是他又不能,不敢。 时光一去不复返,他早已长大成人。 紫云宫的风又清透了起来,卫清沉默地走向墨玄方,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表情。 几位殿主起身朝向墨玄方,举杯敬酒,墨玄方一仰头喝了,眼神却是瞟向卫清,又淡淡地移向空中。 夜空因烟火璀璨,紫云宫因墨玄方光明。 卫清扬起嘴角笑笑,顺手抓起桌边酒杯一饮而尽,他追随墨玄方的目光望向天空,一对千叶莲花自空中绽放,流动五彩的光华。 终于走到那人座下。 卫清低头行礼,压抑住胸中澎湃。 “弟子拜见师父,恭喜师父出关。” “起来罢……” 眼前白衣飞扬,紫云宗主墨玄方竟史无前例从首座下来,当着九霄十二殿亲自来到卫清面前,“司瀛,今日是你十八岁寿辰,为师希望你修为精进,身体康健。” 一双大手扶住卫清的胳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小师弟,师兄/师姐祝你修为精进,身体康健。”紫云众弟子也跟着齐声道贺。 卫清愣愣地抬起头,望着面前男人,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只怕一颗心就要从喉咙里跳出去,飞向天空像烟花般炸了。 “我祝师父……祝师父岁岁平安。” “哈哈哈,小师弟平日那么伶俐,今晚怎么笨嘴拙舌?”几名师兄姐凑在一起嘻嘻笑道,视线却始终舍不得卫清,红衣少年羞涩的模样竟比平常更为倾城绝艳。 卫清一杯酒又敬给师父,师兄姐们懂什么,今天是大年初一,道一声岁岁平安,就真的岁岁平安。 他希望眼前人一生平安。 “师父,你这次闭关时间短,是好些了吗?”趁着酒意,卫清鼓起勇气问,“上次你说你修炼出了岔子。” “嗯,好些了。”墨玄方唇边散开淡淡笑意。 卫清又喝了一大口:“师父,我真高兴。” 墨玄方拿过他手中的酒壶,放在唇边饮了一口,柔声道:“祖师爷护佑,为师进展顺利,紧赶慢赶,希望能赶上你今晚的寿辰,幸好为时不晚。” “那师父,今晚过后,你还要去闭关吗?”卫清就着墨玄方刚才喝过的壶口,一仰头,又喝下了大半壶。 他醉眼如丝,斜睨墨玄方。 “嗯……” 墨玄方夺过酒壶,“你今晚喝多了。” “我也想去跟你闭关。”他攀上墨玄方肩头,“师父,你说好不好?” 良辰美景,十八岁恍然一梦中。 这晚卫清喝醉了,梦里他又回到了八岁那年。 小阿紫第一次变身成隐身斗篷,卫清欢欢喜喜披上斗篷,跑进了紫云宫。 他发现紫云宫夜里的月亮特别大,云穿月影,墨玄方在玄水池里沐浴。 卫清大着胆子走上前,他笃信师父看不见自己,他伸手搭上他的背,光/滑,细腻,结实有力的肌肤下,师父的身体冰凉。 有红气自玄水池里蔓延开来,裹住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卫清看清了,池中腐尸成群结队,载着墨玄方,沉浮游向他抓不着、去不了的遥远。 “师父,不要走……” 卫清冷汗津津坐起来,窗缝里漏进旭日的金光。但他却头一次发现这终年如春的紫云宫里竟也刮起冰冷的晨风。 今日轮值的英罗推门进来,温柔笑道:“小师弟,你终于醒啦,你昨晚喝醉了,我给你打水洗漱。” 没想到卫清在帐子里暗哑的声音:“出去。” 英罗皱了皱眉:“小卫,你怎么了?生病了?” “我叫你出……去……” 卫清拖长尾音,又重重地重复了一次,这一回声音里带着几分狠厉。 英罗沉默地走出门口,顿了顿,又回头来张望了一下,终于「吱呀」一声关上房门。 卫清颓然地倒回塌上,手里紧紧捏着一团濡湿黏腻的被褥。 这象征成长的被褥让他觉得恶心。 “操……” 良久,他一拳砸向枕头,仿佛捶打那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第25章 越是不想见人的时候,偏偏总是麻烦不断,不久门外又响起叩门声。 “司瀛,我可以进来吗?” 师父? 卫清脸顿时像火烧一样,一个翻身把被子蒙上头顶,“不可以。我还没睡醒。” 门外,墨玄方皱了下眉头,沉默地望着雕花木门。 不一会儿,他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竟是英罗又打转回来。 英罗没料到墨玄方也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卫清的外袍,因昨晚染了酒气拿去浆洗,此时弯腰行礼,外袍中两颗黑亮的丹药跟着掉落出来。 墨玄方随手抄起掉落的丹药,朝紧闭的木门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卫清披头散发地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师姐,我师父呢?” 英罗这才直起身,叹了口气道:“小卫,你别仗着宗主对你好,就使小性子,记着一定要尊师重道。” 卫清抱胸靠着门框,竟是懒懒地没回嘴。唯有晨光打在他脸上泛着淡粉色的明亮的光泽。 “你这孩子……”英罗捋了捋他颊边碎发,帮他别到耳后,柔声道:“师姐也是担心你,刚才你袍子里掉出什么丹药?我瞧着宗主脸色不对呢。” 眼前的面孔骤然冷了下去。 卫清肩头僵直,皱眉道:“你不早说。快点,给我打水,我要洗漱。” “多久没服丹药了?” 苍梧殿里华光溢彩,墨玄方声音却冰冷。 卫清不敢抬头看他,低垂着眉眼道:“师父,是弟子不好,过生日贪玩就没吃药,只这一次,以后都不敢了。” 墨玄方盯着他看了一会,拿出丹药道:“司瀛,是为师闭关太久了,疏忽了你。你为宗里办事很好,但你自幼身体与常人不同,修行于你有性命之忧,切不可耽误。” “是,师父。”卫清乖乖接过丹药,吞下肚中。 片刻后,墨玄方将卫清置于塌上,助他运转灵力,探得卫清体内灵力比以往运行更加顺畅,这才放下心来。 墨玄方有大半个月没有闭关了,每天都亲自督促卫清服食丹药。 可卫清却突然转了性子,见着师父能躲就躲,躲不过了,就一本正经地修炼。墨玄方以为他年满十八也该成熟懂事的年纪,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天,墨玄方把卫清叫到身边,说道:“如今你也十八岁了,为师准你下山去历练,你就跟着师兄姐们做些任务,切记不可胡来。” “师父你又要闭关了吗?”卫清慌忙抬起头。 墨玄方微微颔首,道:“此次闭关,我将宗内大小事务暂交你孟师叔打理……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修行、丹药,都不可断。” 卫清张了张嘴,之前墨玄方闭关都从未有过将事务交出去的道理,可见此次生死无定数,已到了紧要关头。 他心里明白,嘴上故意说:“师父闭关就闭关,干嘛将事务交出去,那以后谁护着我?” 墨玄方笑道:“我任孟玄真为代理副宗主,他可护着你。” “他怎么能跟你比?” 墨玄方正色道:“好了,你拿了丹药回去早些歇息,希望为师出关时,你已小有所成。” “弟子谨遵师意。”卫清收好墨玄方给的一大盒丹药,跪地行了一礼,出门去了。 第二天,墨玄方前脚离开紫云宫,卫清后脚就跟着下山,进了幽腐洞。 这些日子卫清四处收罗灵犀丹,少说也弄了两百多颗,这导致黑市的灵犀丹价格直接翻了三倍,就连各种药材都跟着炒得火热。 卫清连吃了两粒灵犀丹,披着隐身斗篷,到得幽腐洞口。 迷雾里,几名守卫的上四殿师兄来回巡视,他们都拿着紫云宗特有的照妖珠。 此珠有拳头大小,能照明,功能类似于照妖镜。只不过由洞中腐物的骨头炼制,出了这个地界就无用了。 见到他们他们精神抖擞地说说笑笑,没有像上次那样沉睡不醒,卫清知道墨玄方功力恢复,心里安定了不少。 他绕到皓宗殿师兄王路的背后,正要悄悄地进门,忽听他与同伴说道:“陈师兄,能否再借我半袋灵米,等下个月发了物资,我一并还你。” 那个叫陈师兄的道:“我说王路,这两天你都跟我借了五回了,一次也没还。要说咱们皓宗殿在宗里拿得物资最多,怎么的也够用了,你要这么多灵米到底想干嘛?” 王路叹气道:“陈师兄,我也不怕你笑话,上山前我家里还有个发妻,我们夫妻俩感情挺好的。本以为我能跟她一块上山修行,做个神仙道侣,共享长生,哪知她是天生无灵根之人,没办法修炼灵气,我舍不得她,只好偷偷给她弄一些丹药服食。如今她已经二百多岁了,离了丹药立马就得死。” “难怪你平时省吃俭用的,不过原是你根骨不错,能省出东西来给她。” “哎,现在就是省不出来了。这半个月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在黑市里炒卖药材,要买的丹药全都涨价了,我一个月领的物资全都卖了也供应不上。我不怕师尊责罚我修行不精,可我家娘子现在头发都白了,怕不知她哪天就要离我而去……”王路说着竟带了哭腔。 那位陈师兄赶紧说:“哎呀算了算了,我借你就是。只是你这尘缘难了,有碍修行啊。” 卫清初始听那王路骂自己「挨千刀的」,心里不爽,正要给他暗中使绊子,可后面见他情真意切,想到如若师父哪天离开了自己,恐怕也跟他一样伤心悲痛,以己度人,心里对他不禁多了一份怜悯。 仔细打量了王路一番,记下他的样子,卫清绕道进了幽腐洞。 这次准备充分,卫清胆子也大了许多,他命小阿紫不要着急赶路,一是要避开上次那个龙族,二来也是一路记下地标,这样可以节约时间,争取每天都来。 其实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龙血对墨玄方帮助有多大,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叫他眼睁睁看着墨玄方堕魔万劫不复,他做不到。 虽然不像上次那样凶险万分,但小阿紫的速度依旧被封印,隐身斗篷本来飞得就不快,这下飞了起码两三个时辰才找到寒潭。 小阿紫累得灵力全无,挂在卫清脚脖子上沉沉睡去。 或许墨玄方防的是腐物,而不是修者,卫清跟上次一样轻易破了水晶宫殿的结界。 上回事件突发,太过震撼,卫清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这里。 现在他看仔细了,这里虽然看上去像是座宫殿,但那是因为光影的作用,才显得光彩夺目,富丽堂皇。 其实只有陋室一间,一石桌,一石凳,一石榻。 墨玄方正在石榻上打坐,比起这间陋室,他苍白的脸色更令人心疼。 卫清不敢离得他太近,坐在室内最远的距离,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自己吃了灵犀丹暂时可隐去气息,而墨玄方自这洞底寒潭布下结界,恐怕没想过会有人寻到这里,打坐炼魔心无旁骛,自己暂时不会暴露身形。 只是他有淡淡的希冀,他希望墨玄方能自行消除魔气,希望自己是多余的。 希望墨玄方对他的师徒情义,不被毁于梦中的无耻。 他就这么静静坐着,与师父隔着方寸的距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大着胆子看他,等一个不被承认的救赎。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黯淡的光线开始缓慢流转,墨玄方修长洁白的手指微微颤抖。 不知不觉中,他结成的道印已不成形。 卫清额头沁出汗珠,这极度安静的环境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绵密的鼓点,震得他全身发麻。 他终于打定主意站起来,朝墨玄方走去。 墨玄方依旧深阖双目,对外界充耳不闻,卫清却知道,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正经历炼狱般的折磨。 魔气没有放过墨玄方,像跗骨之蛆在玄天紫气几番强压下钻出了裂缝,探着了严防死守下的凡根。 道心与魔心,本就是一体双面的兄弟,尘世间多了牵挂,铁骨中就存了柔软,再借着毁天灭地的魔气将这柔软豁开大片的血口。 仙道,斩的是爱恨情仇,灭的是贪嗔忌怨,却防不住经年累月的一点仁心。 红气自那紧闭的眼尾外溢,袅袅娜娜,妖娆妩媚,随着魔气的积聚,又似眼角滴下的血泪,于那清冷的面上飘散开来。 卫清离墨玄方又近了两步,见他红唇似喋血,脸色却更为苍白,忍不住虚托他的下巴,指尖从他唇上隔空滑过。 墨玄方震颤了一下,因着他的到来眼睫微颤,红气缭乱地涌出。 石榻冰冷,狭窄,仅容一人横卧。 卫清默默坐下,像儿时一样依靠在墨玄方身边,再慢慢地滑向他的腿。 在接触到那熟悉的白袍前,卫清轻轻咬破了舌尖。 墨玄方睁开了眼睛,不出所料,瞳中已是红宝石般的暗红,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悸。但很快,红气没了上来,将眸底那无边的黑暗也淹没了。 他捧起卫清的头,近乎狂乱地将他压倒,这次没有任何的犹疑。 第26章 当疯狂袭来,卫清才知自己竟隐隐等待着这一刻,所谓的牺牲与奉献,在这幽香的鼻息间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遮羞布,他不敢直视的渴望,在唇齿交接的瞬间砸穿。 他不由抱住了墨玄方的头,柔顺的发丝刺激着他的掌心。 他任龙血不管不顾地吸/允,魔气混杂墨玄方的气息融入他血脉,他心头抵抗全化为变本加厉的索取,天地寂灭,道天不在。 唯有这血/气/交/融间的永恒。 紫气终于带来一丝清明,卫清艰难地推开墨玄方,踉踉跄跄逃了出去。 卫清冲出结界,一头扎进寒潭,冰冷彻骨的水立刻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胸中滚烫这才被浇灭了大半。 他甚至不想上岸,只有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才让他的心得到一丝安宁。 小阿紫将他拖出水面,他不得已再吃了一颗灵犀丹,以平复崖顶那些腐物的嚎叫。 沿着崖边缓慢地向上飞行,卫清闭目打坐,勉强舒缓了自己的情绪。 打坐的过程中,卫清发现横生出的分支经脉又粗长了一点,身体里疼痛也没第一次那么激烈,心想难道与师父这样反而助长了修行不成?不禁一丝苦笑。 上了崖顶,他拣一个僻静的地方用法宝烘干全身,洞里腐臭依旧,离了墨玄方,这才是真实的幽腐洞。 彻底冷静以后,卫清决定去会一会那龙族。 这段时间,他打听到龙族老者的一点消息,知道他确是被墨玄方关押到幽腐洞里,已经有很多年了。 但问到他具体的身份,还有如何被关押进洞,却没人能答得上来,他又不敢去问几位殿主,怕要打草惊蛇。 卫清想见他,不为了别的,是想从他口中套出墨玄方早年的信息,他那句「必遭天谴」令卫清睡不着觉。 小阿紫很快找了龙族男子所在的地方,卫清脱下斗篷,引得周围腐物蜂拥而至。 须发皆红的老者果然现身,群怪退散,他一双眼睛鹰隼一样盯着卫清。 “我上次既放你滚蛋,为何还要回来送死?”老者冷冷道。 “你既恨我师父,又知我是他弟子,为何还要放我出去?”卫清双手抱胸,淡定地答。 老者见他一副闲散贵公子的模样,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紫云宗主教出来的徒弟,不过尔等。” 卫清笑了笑:“你怕死。” 老者在铁索里须发皆张扬,怒道:“我龙族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你怕死。是因为你有未了之事,否则你为什么不跟着你英明神武的龙君去了?却在这见不到天日的幽腐洞里被活活折磨了几百年。几百年都出不去,你应该知道,只要墨玄方在一天,你就一天无法出去。” “呵呵。你倒是有些聪明。” 卫清见他面容缓和,试着上前两步,离他又近了一些,道:“如果我猜对了,那咱俩做个交易怎么样?” “哈哈哈……”老者笑道,“你修为低微,手无缚鸡之力,有何资格与我做交易?” “喂,你再骂人我可生气了。”卫清大声道,“信不信我把你丢这儿,不管你了?” “小子,稍安勿躁。”老者声若洪钟,威压袭顶,逼得卫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老者道:“好,今天我就与你做个交易。我姓安,单名一个盛字,我要你在外头帮我寻一个人,他叫安泽川,就住在天燕国合阳城境内。至于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试试。” 卫清眨巴了一下眼睛:“就这么简单?” 老者道:“我们龙族有句老话,好酒存十年,朋友需时日,你来我往才知人心。我安盛叫你寻的人,你必不可告诉旁人。否则你与你那紫云宗主就再无缘分了。” 卫清「切」了一声,心想我与师父的缘分岂容你来定夺?但现在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先答应了,反正寻个人而已又有何难,大不了用钱砸呗。 “小道友,可想好了?”龙族老者安盛问道。 卫清:“行,我答应你,只要他还活着,一定帮你找到这个人。但你得答应我,到时候要向我解释一句话,你说我师父必遭天谴,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气息顿时冷了下来,安盛静静看了卫清半晌,道:“你真要知道?”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卫,单名一个清字,师父赐我字司瀛。” “司瀛?卫司瀛?” 安盛突然仰天狂笑,幽腐洞里地动山摇。 卫清吓得赶紧跳上小阿紫。 安盛却道:“我答应你,卫司瀛,如若你帮我寻到安洺,我一定如你所愿。” “行,一言为定。”卫清长吁了一口气。 出洞时,卫清觑着守门师兄王路落单,令小阿紫化身软轿大大方方经过他身边。 王路见了卫清,大为诧异,说话都结巴了:“小小小……小师弟,你你你……你是从这幽腐洞里出来的?” “是呀,王路师哥。”卫清斯斯文文行了一礼,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进去之前忘了告诉师哥一声,是宗主准我入洞的,可还需要我出示符令?” “不用不用,宗主准了就行。”卫清的「奉旨」符令满宗皆知,王路没必要讨那个没趣,“不过小师弟,你没事干嘛跑来幽腐洞呢?我只见过哭着嚎着不肯进的,进去了就算出来也不成人形,像你这样干干净净、优哉游哉地出入,我还是头一次见。” 卫清道:“因为我进去是炼丹呀。” “炼丹?” 这幽腐洞里既无灵气,又无魔气,普天之下就没听说过在幽腐洞里炼丹的。 卫清倚着小阿紫,低眉浅笑:“这你就不懂了,天下万物皆可炼丹,腐物也是一样。” 这话要是别人说了,或可不信,可卫清是宗主的亲传弟子,传说手头的丹药法宝比全宗的总和还多,标准的道门豪富,那眼界肯定就跟一般人不一样了。 王路半信半疑,凑上前问道:“腐物能炼丹吗?炼出来的是什么丹?” 卫清左右看看,面有为难之色道:“呃……我看师哥你跟我倒是投缘,但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给我传出去。九幽丹听说过吗?我炼的就是九幽丹,而且在这洞里炼,不花钱,还速成。” “听,听说过。”王路眼睛都直了,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家里有位感情笃深的娘子,因为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只能靠王路的丹药勉强供养到二百多岁,如今急需丹药,否则人就要死了。 哪知道偏偏这么巧,正需要的就是这九幽丹。 王路赶紧又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对卫清道:“小师弟,我家里有人急需这九幽丹,可如今丹药涨价,我身家清贫,实在是买不起。还请小师弟告知我炼丹的法子,以后我炼多少颗,只拿我所需的,剩下的全数都交给小师弟,权当谢礼。” 他说着双膝一弯,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快起来,别被人看见了。”卫清在轿上勾了勾手指,“这洞里凶险,我是有师父给的法宝才没事,你要进去命都没了,哪里还能给你家人续命?这样吧,反正九幽丹是给普通人吃的,我也没什么用,到时候送你好了,分文不取。就是有个条件。” “你说你说,小师弟尽管吩咐,我定效犬马之劳。”王路欣喜若狂,眼睛竟红了,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卫清淡淡道:“本来我只进去一次,炼着玩玩师父才同意的,可现在是师哥你需要,那我得经常进去了。” “是是……”王路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以后小师弟尽管来,我负责给你带路,绝不叫第二个人知道。” 卫清满意地点点头,坐在小阿紫上打了个哈欠,道:“那行,等明天丹药练出来了,少不了你的。” 他话音未落,小阿紫已卷起一道紫烟,跑远了。 王路还在后面一边鞠躬一边抹眼泪:“多谢,多谢。” 卫清是真的累了,身体累,心更累,此时天也差不多黑了,他赶回泽云居,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又找到王路,进得幽腐洞给师父喂龙血,傍晚时再匆匆赶回来。 就这么连续喂了三日,他明显感到墨玄方体内的魔气渐渐弱了下去,龙血有效果,他高兴得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到了第四天晚上,孟玄真殿主来了,说是宗主交代过,一定要卫清下山去历练。 “你若是同意,明天就跟着你英罗师姐下山,我给你们指派了小任务,当天就能来回。” 卫清想了想,已经连续喂了师父四天龙血,不知他明天会不会苏醒。 自己下山去做一天任务也好,正好能帮龙族安盛到合阳城去找人,顺便给王路买些九幽丹回来,这些事都不好让英罗知道,得自己亲自去做。 卫清道:“做任务是没问题,不过孟师叔,我还没去过合阳城,可不可以接那边的单子,让弟子去长长见识?” 孟玄真皱了皱眉:“可以是可以,但那边的任务危险较高,你要小心。” “弟子谢过孟师叔。” 卫清对照安盛给的街巷门牌,很快找到了安泽川的地址。 他有小阿紫,找个借口独自一人提前到的合阳城,不过安泽川不在,卫清联系到外门弟子帮他找了一个「包打听」。 那人叫付志杰,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自称是合阳城主付青锋的亲戚。不过他样貌普通,衣着寒酸,不像是大户人家的样子。 卫清倒是没多想,俗话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付志杰好歹跟城主沾亲带故,以后要是打探消息找他总归靠谱。于是出手大方,多给了他一百两。 付志杰道了谢,把安泽川的情况一一说与卫清听。 原来安洺在合阳城里的身份是一大户商贾,在合阳长街上有一处大宅,样貌三四十岁,做的是倒卖布匹私盐的行当。 “他是本国人吗?”卫清问。 “不是……”付志杰道,“他是靠近东方滟夷的风旭国人。三个月前,安泽川往风旭国去进一批布料,说是半月就回,可至今都没有音讯。” 卫清知道安泽川是龙族人,所以这风旭国自然是假身份。但他没必要拆穿,点了点头,让付志杰先回去了。 其实卫清心里有个疑惑,如果安盛真的被关在幽腐洞里几百年,安泽川到合阳城不过几十年,他是怎么知道安泽川的详细地址呢? 这时,英罗发来传音符,说是灵犀丹告急,这次的任务危险性太高,叫卫清自己在合阳城里玩,就不要跟他们过去汇合了。 这是什么话?自己修为再差也不至于临阵脱逃丢下队友就跑的,可他乾坤袋里的灵犀丹如果分给师兄师姐,留给墨玄方的就不多了。 卫清匆匆到市场去高价买了一些九幽丹,是给王路准备的。 他又顺便打听了灵犀丹的行情,这才知道炼制灵犀丹里有一味落鬼花,目前市场上奇缺,一叶花茎可换三枚丹药。 而落鬼花盛产之地,正是卫清要做任务的合阳城郊落霞谷。 他心心念念着师父墨玄方,一心要弄到落鬼花,狠狠心将能带的法宝都带上,管他什么危险不危险,去了再说。 第27章 落霞谷位于合阳城郊七宝山里一处山谷。 二百年前还是著名的风景区,传说只要不下雨,山谷地界的天空就能看到霞光万道,有如天门大开,瑞气祥云。 可惜美景不常在,卫清看到的落霞谷,却是个笼罩在暗沉浓雾之中,魔兽遍地,连草树都成精作怪的地方。 短短二百年,落霞谷已沦为彻底的魔域。 卫清在七宝山山脚追上了英罗和其他师兄姐。因为他带来的灵犀丹,队伍里一扫之前的阴霾,师兄姐们全都振奋起来。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进落霞谷找一只魔化的鹿王,这只鹿王骚扰附近的百姓有好几个月了,来了几队修者都杀不死。反而全军覆没,搞到现在合阳城府衙出高价悬赏也是应者寥寥。 实在没办法,只有求助紫云宗。 在鹿王出现之前,英罗曾经来过这里几次。所以这次也是作为执事师姐在前方带路。 此时大家都吃了灵犀丹和特制的避魔丹,药效七个时辰,以防魔气的侵入。 从七宝山转进落霞谷范围,漂亮的山地风景就不见了,浓雾弥漫的山路大多寸草不生,动物也是少见。 越往深处走,越常见一种灰皮树,树干长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站在树底看,几乎插入云端,树皮无一例外流着灰白色的液体,树皮也是斑驳不堪,看起来像是长满了烂疮。 卫清特意走在队伍尾端,时不时祭出法宝打一些山里的植物回来,看有没有落鬼花的线索。 落鬼花倒是找到了几株,可转角就遇见了一只魔鹿。 只见它肮脏的黄褐色毛皮,眼珠里透出殷红血色,喉中「咕咕」作响。 原本众人服了灵犀丹是不会被发现的。但这次任务来的都是有经验的弟子,这样的小魔物根本不放在眼里,英罗喝斥已经晚了,一位师兄顺手的功夫就把那魔鹿宰了。 魔鹿仰天一声长啸,轰然倒下,硕大的鹿角挂在旁边的灰皮树上,像一对僵直的组合标本。 片刻,灰皮树像通了电一样诡异地抖动起来,流出大量的灰白液体。 卫清看得头皮发麻,事情果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轰隆隆的踏山声。 “大家小心。”英罗高喊一声,示意众人拿出武器,随时应战。 一转眼的功夫,漫山遍野已站满了鹿群,它们挤在灰皮树林的空隙里,浓雾里闪动血红的眼睛。 魔物虽然可怕,但紫云宗弟子也不是吃素的,师兄姐们迅速集结排阵,只把卫清护在中间。 第一次脱离师父的保护范围,卫清一下子看见这么多魔物,自然有些害怕,此时秉承以量取胜的原则,随手掏出二三十个法宝,层层叠叠将自己罩在其中,只等魔鹿进犯。 温大江师兄「啧啧」道:“瞧我们小师弟,平时多风光,怎么关键时刻把自己打扮成个王八,缩在龟壳里不出来呢。” 苏衡师兄道:“你别瞎说,人家这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深得道家精髓。” 众人哈哈大笑,卫清「切」了一声,只管缩在壳里不出来,不受那激将法。 这时,鹿群已经开始靠近,准备发动攻击,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片刻,以卫清为圆心飞了出去,斩杀周围的魔物。 一时间,林中溅血,魔鹿惨嚎声不断,层层叠叠的鹿尸倒下,塞满林中空隙,浓雾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这样的情境,卫清反而不害怕了,仗着法宝多冲上去也解决了两只,胆子更大了起来。 不过他发现此地魔鹿实在太多,杀了不知多久,都越过刚才的包围圈起码几里地。但魔鹿还是驱之不散,仿佛永远也打不完似的。 众人都有些疲累了,虽然杀魔物如砍瓜切菜,但灵力总有尽时,魔域里无处补充灵气,有几人已支撑不住,要找地方休息。 就在这时,远远的,一只体型巨大的魔鹿出现在鹿群里,它相当于两三头魔鹿大小。 鹿角更是奇特,不坚硬,反而很柔软,根根耷拉下来,像带了一个发须浓密的头套。 “鹿王来了。”英罗低喝了一声。 这明显异于寻常魔物的鹿王,倒叫众人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卫清凭直觉感到不对,但又说不出不对在什么地方,或许鹿王应该威风凛凛,而不是这种近乎呆滞的诡异? 见没人愿意率先出手,温大江有些沉不住气:“咱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这鹿王再大也不过是个魔物,待我先去会会它,你们可别怪我抢了头功。” “功……功……” 他飞身出去的人影突然飘散开来。 树林里忽然变得安静,所有人都停在空中,战斗静止了,只有温大江残留的余音在灰白的树干间游荡。 温大江整个人被五棵灰皮树分成五块,分别吊在高高的树杈上。 不待众人哀叹,满山的群鹿紧跟着消失不见。 麋鹿王柔软的鹿角如魔女披散的长发,猛然间须发俱张,与整片森林织成一张有力的巨网。 整片森林都是活的,在鹿王的指挥下。 甚至能听见灰皮树吸食温大江咕噜咕噜的吞咽声。 以及紫云众弟子高声的惊叫和哭泣。 鹿王暗红的眼珠漠视山野。 “小江!” 苏衡飞了出去,如飞蛾扑火。 与此同时,无数灰皮树的根蔓从地面破土而出,蛇一样扭动弯曲,瞬间将他的去路铺满。 苏衡飞剑凌空而下,在飞快地斩断七八根蛇蔓后,根蔓如浪花翻滚,涨潮一样长成巨大浪花将飞剑卷成碎铁。 苏衡衣角也被卷了进去,即刻就要丧生于蛇蔓丛海。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英罗阻拦不及,率众弟子飞扑而上。但整片森林都在魔鹿王可控范围,巨网勾连,谁也跑不了。 这时,卫清背着重重的法宝壳从众人身边快速地跳跃过去。 “小卫……”英罗急得几乎失声,此时也管不了许多,飞身追在他身后,“你给我回来。” 话音未落,只见卫清法宝壳里嗖嗖弹出一些物事,红红的,每片都有掌心大小,悉数扎在鹿王的背上。 鹿王顿时疯狂地连跳了几下,伴随一声难听至极的嚎叫,柔软的须发鹿角牵动着整片森林簌簌作响,所有的蛇蔓全都向卫清铺天盖地压去。 卫清连同法宝龟壳顷刻间整个埋了进去,卫清在里面再无声响。 英罗尖声骂着卫清:“胡闹!胡闹!”一边哭着砍杀蛇蔓。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此时疯狂砍杀蛇蔓,却如同隔靴搔痒,没有任何的作用。 就在大家都以为没希望了,英罗更是跪在蛇蔓上,疯狂乱扒,恨不得挤进去代替他被埋。 倏忽间眼前呼啦啦如大厦倾倒,从最外层的蛇蔓开始轰然倒塌,层层剥落,逐渐化为灰色粉尘。 眨眼的功夫,小山一样的蛇蔓层全都化为乌有,众人全都跟着掉落在地。 只听「空空」几声大力的咳嗽,有人从灰粉堆里爬了出来,满头满脸的灰粉,身后用仙索拖着一只巨大魔鹿。 那鹿王躯体上沾满暗红点点的花瓣,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而跟着一同爬出来的,还有面如死灰的苏衡师兄。 “小卫……”英罗愣愣地看着他。 “在呢……”卫清又咳嗽了一声,拍拍满头满脸的粉尘。 英罗突然扑过去抱住他,泣不成声。紧接着,师兄姐们一个接一个扑过去,围住十几人抱成了一团,全都哭出声来。 只有大难不死的苏衡远远站着,望着刚才温大江死去的方向,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卫清被困在最中心,扯着嗓子喊:“我要顶不住啦。”才把师兄姐们推搡开来。 他瞅瞅一个个哭成泪人一样的师兄姐,摇头道:“看看你们,至于么?少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紫云宗弟子,他们是打不死的。” 英罗用力捶了他一下,流泪道,“以后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告诉宗主去,绝不轻饶你。” “英罗你也别气了,刚才全靠小卫救了我们。否则我们就跟之前的那几队修者一样,全都要葬身在这里了。”一位师姐说道。 刚才突然遭逢大难,众弟子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们毕竟身经百战,此刻缓过劲来,纷纷表示认同,心里对卫清全敬佩起来。 中四殿的何纪友师兄道:“那鹿王不知为何可以操控整片山林。要不是小师弟胆识过人,一击制胜,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哪。” 他说完深深一揖。 卫清揉了揉鼻子道:“我哪有那么厉害,只不过用落鬼花扎了它两下,我也是试试看,没想到它个头大,不经扎,这么快就死了。” 何纪友道:“依我看,这树林里不是灰就是白。唯独落鬼花开得鲜艳,而有落鬼花生长之地,灰皮子树也都有腐烂的迹象。 小师弟一定是看透了灰皮子树与鹿王共生相连,那落鬼花既可腐蚀树木,自然也可毒杀鹿王。小师弟聪明绝伦,眼力过人,师兄我好生佩服。” 这何纪友猜得一点没错,卫清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见他眉清目秀,果然风骨不俗。 卫清道:“何师兄过奖了,可惜我晚了一步,没有救下温师兄。何师兄经验比我多,你倒是说说,这魔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何纪友道:“三界在不断变化,魔气也在变强。那位温师弟他没有白死,他用死告诉我们一件事,这个世界已经变异,跟从前不一样了。所以,我们要尽快将今天看到的禀明宗里,才不枉温师弟的牺牲。” 他话一说完,一直呆呆站立的苏衡突然浑身颤抖,喊了声:“小江。”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28章 苏衡与温大江是同一天入的宗,拜师时两人都才十几岁,一起同吃同住,情谊自与旁人不同。 仙门百年无白头,想不到短短相聚不过百年,当初的少年玩伴就已永远离开。 苏衡哭得伤心,英罗等几位师兄姐也跟着落泪。 卫清从小在尚织殿长大,温大江为人亲厚,他突然惨死怎能不伤心? 可他也知道,此处是魔域,众人服食的避魔丹很快就过了药效,再待下去怕是会有更大的危险。 他故作轻松地走上前,拍拍苏衡的肩膀道:“苏师兄走了。” 眼泪到底没忍住,濡湿了眼眶。 他又看向温大江战死的地方,那里已成一坡尘土,他默默鞠了一躬,穿过灰色的战场向前走去。 众人不觉中也都跟着卫清鞠躬,见他走了,全都追随到身后。 苏衡负了伤,又因为伤心过度,终于也在英罗的劝说下,乘同门的飞行器一起出了落霞谷。 这次的任务虽然完成了,但死了一个同门,这对于紫云宗来说算是一件耻辱。 紫云宗上下震惊,坚决要查清缘由,孟玄真恐怕再出意外,下令卫清的历练紧急叫停。 卫清从落霞谷回来以后,心里一直不安。 他在担心墨玄方。 按理说,以大罗金仙的修为对体内魔气不应该束手无策,至少应该压得住才对,怎么两年多来非但没有压制住,反而越是修炼,越有堕魔的危险? 对比落霞谷任务的情形,再加上何纪友师兄的话,基本可以得出魔气在增强的结论,而如果魔气确实在进化,那么被墨玄方越压越强,或可说得通了。 不琢磨还好,一琢磨卫清心里更牵肠挂肚,满脑子都是师父。 不愿意多耽搁,第二天一早他找到王路塞给他几颗九幽丹,也没管对方千恩万谢,要帮他坚守门户,而是直接进了幽腐洞。 轻车熟路,卫清破了水晶结界,只见墨玄方横卧在石榻上,像是睡着了。 卫清犹豫了一下,抬脚轻轻走了过去,塌上的人一动没动,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卫清到得塌前,屏住呼吸,蹲下身去看他,原来他隐忍的容颜下,眼角正渗出淡淡的红气,眉头也微微皱起,显得眉峰更为犀利。 “师父,很难受吗?”卫清在心里默默地问,手指虚虚划过他眉头,想要帮他抚平,却不知如何下手。 “司……司瀛……”墨玄方口中忽然吐出几个字。 卫清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但他只是更深地锁紧眉头,薄唇微微颤动,卫清忍不住探手指去触碰那抹浅红,又像火烧一样缩了回来。 他咬了咬牙,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他心已不纯,不知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反而害了师父,谁能告诉他该何去何从,谁能懂他心里似钝刀在割? 背后伸来的玉手又将他拽了回去。 冰冷的石榻,卫清再次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他浑身颤抖地献上龙血。 师父,你要,我就给你…… 良久,室内紫气漾开涟漪,卫清狠心扯掉环抱自己的手臂。 他感觉这次的时间比前几次都短,或许魔气已经开始减少?他迅速地逃出寒潭,心里有了一点安慰。 命小阿紫绕路去见龙族安盛,卫清想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安盛今天主动现身,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比前两次精神多了,一扫之前的落魄,附近的腐物也离他远了几分。 卫清道:“你算准了我今天要来。” 安盛笑道:“你师父受魔气侵扰,你一天不来见他,恐怕也是寝食难安,昨日未来,今天一定会到。” “原来你早知道了。”卫清冷冷道,“所以你说的天谴,是否与此事有关?” 安盛没有正面回答,却是不紧不慢地问:“安泽川找到了?” 卫清皱了皱眉:“他不在合阳城,但我已经花钱叫人去打听,会尽快给你答复。” 安盛点了点头:“你也算是言而有信。” 他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卫司瀛,你务必要帮我找到安洺。如若他还尚在人间,你便传我的话,叫他即刻回老家复命。如若他不在了,你就……你就捡齐他的尸骨,送到他合阳城的宅子里。” “你怎知我一定能办到?” “因为我能告知你,如何救你师父。” “你说的是真的?”卫清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 安盛缓缓道:“墨玄方当年逆天改命,他为了早日能登仙境,将自己凡根强行剥离,存于紫云宗至宝极乐幻天拂尘里。这就是天谴的由来。” 卫清心头狂跳,表面强自镇定道:“我师父早已登仙界,你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安盛笑了笑,没有理会卫清,兀自道:“凡根乃凡人之欲望,此根不灭,任你是大罗金仙也有堕魔的风险。墨玄方自视甚高,这点风险哪里放在眼里,自以为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就可斩灭凡根,证道仙途。只可惜,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哪怕你心中仅有一息尚存的私欲,凡根也断不可灭。” “私欲……” 卫清心头一震,想起自己与墨玄方种种,只觉胸闷难当。 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断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他眉头紧锁,不耐烦地道:“这些无需你啰嗦,我只问你破解之法,究竟要怎样?” 安盛颇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了两声,说道:“你先办到答应我之事,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卫清见他不肯说,只能憋着火道:“看来这安泽川对于你也很重要。怎么,他能救你出去?” “哈哈哈……”安盛笑得火红须发皆抖动,良久,傲然道,“我安盛个人的安危何足道哉,只是安泽川所行之事,关系到我龙族的存亡。卫司瀛,你口口声声说墨玄方护佑苍生,也曾护我龙族,那你就该秉承师志,尽快为我去找到安泽川,了却我这老头子的遗愿才是。” “好,只要你别忘了自己承诺的事,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一定帮你找到安泽川。” “哈哈哈!” 幽腐洞里久久回荡着安盛的笑声,惊得腐物四散逃窜。 就这样卫清每天奔波于幽腐洞,在外派探子寻找安泽川的足迹,又过了半月有余。 这天,卫清离去后,洞底寒潭一阵水波荡漾,墨玄方一丝清明终于冲破魔气缠绕,玄天紫气笼罩全身,灵气充盈,他缓缓睁开星眸。 卫清心事重重地回到泽云居,却看见英罗正坐着等他。 “师姐……”他勉强打了招呼,倒在贵妃椅上,他累了,不想再多说话。 英罗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端着自带的食盒走过去,柔声道:“小卫,合阳城里最大的饭庄瑞来酒楼,你还没去过吧?今天我出去办事,就给你带了些回来,尝尝鲜。” 贵妃椅旁拖来一张桌子,英罗素手排了七八碟的小菜,都是卫清爱吃的。 卫清皱皱眉头:“师姐,我没胃口。” “总不吃饭怎么行呢?看你,都瘦多了。” 灯下,英罗碗里夹了些菜,递到卫清嘴边,“你要是累了,来,师姐喂你。” 卫清长大了,英罗的笑容却依旧温柔,卫清撇撇嘴,唤了声:“师姐……”眼泪就落了下来。 “小卫不哭。”英罗轻轻拍拍他的头,“有什么心事可以跟师姐讲,我……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卫清猛地坐起来,“你都知道什么了?” 英罗顿了顿,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脸色不自在地道:“小卫,那王路师兄……他人是挺好的。可你到底懂不懂,他家里还有一位娘子,他与娘子伉俪情深,你还小,是不懂这些事的。” 卫清隐隐觉得不对:“师姐,你说话我听不懂。” 英罗咬了咬下唇,咬得唇上都有齿印了,才说道:“我这是为你好,既然你把我当阿姐,有些话我就必须要说。你跟王路师兄,你们俩……你们俩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听师姐一句劝,你现在年纪还小,修炼更没有什么成就,道侣的事还为时过早。 你要实在是想,等来年紫云宗大比招人,师姐为你寻一个才貌双全的小师妹,与你一同作伴,你看可好?” “师姐!”卫清笑到打滚,“你满脑子都是什么呀,看你平时斯斯文文,现在暴露了,原来也是个俗人。” 他想来自己无缘无故到幽腐洞去,外面早就传开了,英罗心思单纯,可能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知道他与王路来往,只能往感情方面牵扯,这才误会了。 英罗脸红到耳朵根,她虽然比卫清大了一百多岁,可上山时就是小女孩家,仙宗清净,她又一心修炼,从未经历男女之事,劝说卫清也是左思右想才开的口。 此刻她刷一下站起来:“算了,你的事我不管了,随你的便。”她食盒也不要了,飞快地逃了出去。 卫清被这么一折腾,心情开朗了许多,转念一想,听英罗的意思,好像在这里对男子与男子之间并没有什么禁忌…… 他夹起一块鸡腿想塞进嘴里,筷子停在半空,思绪又飞远了。 良久,才回过神来,他在自己唇上轻轻一掴,指尖残留的仙人气息顿时在唇边散发开来。 他丢下筷子,把头埋进手臂,辗转碾出一个酸涩的笑。 男子与男子或可,但大罗金仙堕魔,三界里再没有容身之所。 第29章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泽云居,卫清已起床洗漱完毕。 但他没有去幽腐洞,因为手边的灵犀丹已经用完了,不知为何到处都买不到丹药,就连王路需要的九幽丹也遍寻不着。 要见墨玄方,没有灵犀丹不行。 仗着有小阿紫,卫清打算一个人到落霞谷去,亲自采摘一些落鬼花炼丹。 除此之外,付志杰也给他传过音符,说是安泽川那边有消息了,希望卫清尽快到合阳城与他联络。 事不宜迟,两人商定在一家客栈见面。 这客栈是卫清的产业,行事自然方便些。 付志杰相比第一次见面没那么拘谨了,开口就尊称:“卫公子。”想必对卫清的俗家身份、身家产业打听了八九不离十。 卫清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付先生,请说。” 付志杰坐在八仙椅上,饮了一口茶道:“卫公子叫我打听的事,眼下是有着落了,可此事干系重大,我要是说出来……我家里还有老父老母,实在是怕连累家人。” “安泽川失踪的事,与天燕国有关吧?”卫清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手心里甩了甩。 “不止如此。”付志杰皱眉道,“更与我合阳城主,付家有关。” 卫清愣了一下,这却是他没想到的。 “先生不妨说,我这里别的没有,一些小玩意倒有的是。”他说着随手从乾坤袋里抓出几件法宝,法宝随风见长,一字排开在桌上,形状各异,闪闪发光。 付志杰笑了一下,也没讲客气,自觉地把法宝收进他的袋子里,站起来施了一礼道:“多谢卫公子。请容我细细道来。” 原来付家乃天燕国四大家族之一,家主付青云任朝中执印府尹,掌管天燕上国重要物资的调配与买办,实属国之重臣。 二家主付青锋为合阳城主,定边大将军,其次女是朝中宠妃丽萱妃。 付青锋这个三重渡劫的高手,他院里还有多名二重渡劫的修士。 由于灵气凋敝,升仙万难,所幸一个轮回也能增长修为若干。因此付青锋这三重渡劫后期高手,比之普通散仙也不差多少。 但他修为越高,所需的丹药以及淬炼法宝的矿石也就越多,加上他院里养的二重渡劫修士,每日耗损巨大,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得不捞些外财。 与安洺打过几次交道后,付青锋发现安洺是龙族人,就以此来敲诈他,几次三番,敲诈的金额数滚雪球一样加大,逼得安洺家财散尽,找了个借口就跑了。 “原来如此。”卫清将茶碗重重磕到桌上,“那后来呢?” 付志杰不好意思地道:“卫公子,这确是我付家的不是,我代二家主向你道歉。可我毕竟是付家人,后来的事只能大略地说一说,具体详情,实在是不便透露,我家还有老父老母……” “少废话……”卫清甩出比刚才多一倍的法宝,“说,想要多少?” “真不是钱财的事。”付志杰忙站起来连作了两揖,“我只能讲到这儿,再讲下去我一家老小怕有杀身之祸。” 他突然抬起头来,两眼放光:“这是……极品温清丹?” 只见卫清手里捏着一颗手指大浑圆的青色丹药,丹药表面无数细小的孔洞里流转金色光芒。 温清丹难炼,一颗极品温清丹却要三百颗温清丹的精华,即使天燕上国,也只有皇亲贵胄才可服用。 “你说不说?”卫清把丹药递到付志杰面前。 付志杰视线一刻也不离开极品温清丹,频频点头道:“我说,我说。安泽川跑了以后,我二家主派人去把他抓了回来,关在一处外宅里,榨干了最后的油水,前两日听说,要启……牧丹之事。” 他终于低下头去。 蓦地,他手里已多了一颗金光流转的青色丹药。 “拿着吧……”卫清背过身去,沉声道,“我要见此人一面,你层层打点也好,中饱私囊也好,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良久,付志杰在他身后应了一声:“是。” 从客栈出来,卫清没有直接回紫云宗,而是去了落霞谷。 小阿紫知他心意,一路上风驰电掣,绝不耽搁,入谷后,他们专挑灰皮子树林与魔物出没的地方,全力搜索,一个时辰不到五十株落鬼花已到手。 算了下手里的落鬼花可换一百五十枚灵犀丹,够支撑一段时间了,卫清命小阿紫收工。 毕竟他心心念念都是师父,在外面多呆一刻也是煎熬。 出谷路上经过一道悬崖,意外地听见底下有呼救声,是个女孩,声音十分稚嫩。 卫清过去一看,还真有一名少女挂在山岩壁上,山风呼啸,她脚下深不见底,看见卫清不住口地求救。 卫清心想凡修者在魔域里修为都要大打折扣,如果没有避魔丹药,飞这么高下去,确实无法安全地回来。 身为紫云门人,怎能见死不救呢? 下了通天辇,卫清在悬崖边探出头喊道:“你在下面等着,别动,我派我家小阿紫下去接你。” 少女点点头,刚才不住口地呼叫已经耗费了许多精力,此时双手死抠住石缝,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卫清挥了挥手,他的金乌通天辇可不受魔气侵扰,半空中一个利落地俯冲,眨眼的功夫就将少女救了上来。 那少女惊得目瞪口呆,连连问道:“这是什么法宝?如此厉害。” 卫清双手抱胸,揉了揉鼻子道:“没什么,就是自家的小玩意,也就一般吧。” 一听这话,小阿紫忽然幻化成人形,在卫清面前蹦跶了两下,胖乎乎地两只小圆手用力叉腰,仰脸朝天,那表情不能再愤怒了。 少女「噗嗤」笑了起来,满脸羡慕地道:“好可爱呀,我要有这么一个法宝就好了。” 她笑起来十分俊俏,看起来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扎一短短马尾,用金线绑的玉簪头,穿粉红轻纱劲装,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卫清不禁问道:“你是一个人吗?大清早跑到这个鬼地方,家里怎么也不让人跟着呢?” 少女皱起眉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知道这谷里危险,可我从小跟祖母长大,她年纪大了,需要九幽丹续命,现在到处都买不到这个丹药。 我听人说,一株落鬼花可换三枚丹药,这花开在日出前的一个时辰,到了晚上就谢了。所以,我一大早就跑来,是我没用,还没找到一株呢,就掉下去了。” 卫清道:“你是不是避开那些树精和魔物?” 少女点点头:“是啊。” “那你找得到才有鬼呢。”卫清哈哈笑道,遂告诉她落鬼花与灰皮子树林的关系,指点她去哪里找。 少女听后,跪在地上对卫清行了一个大礼:“我叫小玉,是合阳城人士,在这里拜谢恩人。我祖父教导,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将来如有机会,一定报答恩人。” 卫清拍了拍她的头:“起来吧,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师父还教导我,护佑苍生,终身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难道你是紫云宗人?”小玉眨巴了下眼睛。 “正是……”卫清学师父背手长身玉立,摇头晃脑了一番。 小玉更敬佩了,眼里多了些崇拜,两人又高兴地聊了两句。 卫清惦记着墨玄方,告辞要出谷,小玉则去给祖母找落鬼花,两人就此别过。 赶着去黑市换了灵犀丹,卫清匆匆赶回紫云宗,卫清连口水都没喝就飞去幽腐洞找王路。 王路不知为什么扭扭捏捏的,跟平常不一样,红着脸拿了卫清给的九幽丹,带他进洞以后话都没说就走了。 卫清眼里哪还有别人,到得洞底寒潭,闭目深吸了口气,径直潜入谭底。 他小心地穿过水帘结界。 水晶宫殿里却空无一人,墨玄方不见了! 师父出关了吗? 卫清茫然四顾,还是他控制不了魔气已然堕魔? 卫清扶着石桌身体一阵发软,石桌冰凉,顺着他指尖向上爬满寒意。 不能乱…… 他咬牙站直身体,无论墨玄方身在何处,他都一定要找到他。 “是你……” 卫清身后蓦地响起微微颤抖的声音,那么熟悉,又带着陌生的冰冷。 他愕然回头。 墨玄方正背靠着水帘而立,白衣炫目,水帘在他身后卷起紫气氤氲,暗潮汹涌。 “师父,我……”卫清呆在原地。 他心中万般欢喜被墨玄方冷冽的眼神浇灭,在这小小的结界里,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容身之所。 “师父,你没事就好。”卫清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但事与愿违,他为自己干涩扭曲的嗓音羞愧。 “我走了……” 他绕过面前白影,向结界的出口走去。 “真的是你。”墨玄方声音低沉下去,与卫清的一样干涩,有什么堵在他的喉咙里,仿佛千斤之重。 “昨晚……是不是你?” 卫清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不能说不是,那样就欺骗了师父,他也不可以说是,那是他不能失去的人。 师徒也好,他是他的什么人也罢,没有东西可以拆散他们。 卫清选择了沉默,他抬脚走出了水帘结界。 就在入水的刹那,他忽然听见结界里咕咚一声响,他想也没想又回头冲了进去。 墨玄方颓然倒在地上,石桌碎成两半,半边压住他的腿,红气自他洁白的衣袍里钻营而出,没过石桌,像鲜血汩汩流过,染红了汉石白玉。 第30章 “师父,守住道心,我来救你!” 卫清中绞痛,一脚踢开石桌,咬破舌尖,就要俯下身去。 “你走……” 墨玄方一掌拍向卫清,虽只两成功力也将卫清打退了七八步远,撞在石榻脚上。 但他再无力像从前一样托住卫清的身体,见他斜斜倒下,一时间魔气更是攻心,体内魔气比平时强了百倍,即使大罗金仙也难守城池。 他逞强重压,直逼得自己心脉俱裂,「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玄天紫气溃散了半数。 “你……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就马上走。” 墨玄方勉强撑起身体,拼尽孱弱的气息,闭目打坐。 但魔气早已不在可控范围,他白衣里红丝缕缕,眉眼中魔气血珠一样往外冒,额头眉心已有一处淡淡的红色印记。 这是堕天魔尊嗜血的先兆。 墨玄方一生自视甚高,几乎从未吃过败仗,此刻怎肯倒在他鄙视的魔力之下。 可越是强逼,入魔越急,卫清又如心头血刺,拔不得,杀不得,他整个人坐在蒸腾的红气里,额头滚滚落下汗珠,衣襟都湿透了。 高高在上清冷出尘的紫云宗仙神此时如坠燃烧的地狱,卫清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眼眸通红似泣血,胸中如万箭穿心。 他再也顾不得墨玄方的喝令,取出法宝刺破全身一百零八道穴位,一百零八道血孔中金龙之血飞溅而出。 他飞身扑向墨玄方,带着飞旋的金丝万缕,他被金龙之血浇灌得滚烫的身躯如八爪鱼一样吸附在墨玄方身上,狠狠锁住他的头,他的手,他每一寸肌肤。 金龙之血紧紧缠绕住墨玄方周身红气,如血水里盘桓的金鳞。 灵魔相融,万法归一。 墨玄方紧闭的双目中沁出一滴泪珠。 他任卫清撬开唇齿,舌尖触碰的瞬间他又有了反应,但他无力将身上人推开。 卫清缠得他那么紧,显然使出了十二分的全力,金龙之血将他体内的魔气一点点吸走,就像层层抽去拽他入地狱的锁链。 墨玄方甚至分不清,他想要的究竟是道心清明,还是身上人的痴缠。 堂堂仙宗之主,三界至尊,他竟堕落至此。 金鳞飞搅寒潭水,卷动石室升紫烟。 不知过了多久,玄天紫气再次占领上风,魔气寸寸退散,在体内偃旗息鼓,隐藏到看不见的深渊坐等下一次的机会。 卫清终于松开了手,他摊在地上,胸脯一起一伏,即使经脉支长,也撑不住此次大量的魔气,他全身绞痛,却死咬着牙关不肯出声。 忽听墨玄方道:“我与你的丹药可带在身上?一次服食三粒,可解你身上疼痛。” “师父,你原谅我了?”卫清蜷缩在地上,颤抖地睁开眼睛。 只见墨玄方神色已恢复如常,眸中却似死灰。 卫清的心又沉入了看不见的深谷,知道两人间毕竟留下了嫌隙,可他并不后悔。 他这十年的命是捡来的,说是墨玄方所赐也不为过。不管自己如何藏有私心,能救墨玄方一次,就算一次,无愧于天地就行。 想到此处,卫清的心反而开朗了许多,他遂从乾坤袋里取出丹药,按墨玄方所说,服食了三粒,身体疼痛果然大减。 他站起来,对墨玄方深深一揖:“师父保重,弟子先回去了,等弟子给你找来除魔的法子,一定助师父脱困。” 没有等到墨玄方的回应,卫清抬起头来,见墨玄方双目紧阖,依旧坐在地板上,他不再多想,整理了一下衣衫就要出去。 “司瀛,师父知你是好孩子。”墨玄方低声道,“去罢。” 卫清鼻子一酸,忙扯开笑容,满不在乎地道:“师父,你忘啦,我都十八了,你这小孩子是哪一年的烂账。” 他说完也不再等墨玄方回话,径直穿出水帘,跃进寒潭里。 刺骨的寒潭水也无法平复他狂乱搅动的心绪,他大口地呼吸,任水流倒灌进心肺,只有这样才能麻木他冰冷却依旧跳动的心。 麻木了,才能不痛不败,才能摒除杂念,炼就一颗金刚心。 卫清昏睡了两天,没有进幽腐洞。 墨玄方也没有出来。 卫清知道他一定在逼自己,但如今事已至此,他没办法再强行给他喂龙血,那对于大罗金仙来说是一种羞辱。 所以第三天他去找了安盛。 将安泽川的消息告诉安盛后,卫清表示,他会去见安泽川最后一面,如果安盛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只管吩咐。 安盛默默没有出声,他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清晰可见眉心处的凹痕,像把之前的气势都耗干了。 良久,红发微动,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你可知我为何被锁在这洞里?”安盛道。 卫清摇了摇头:“晚辈不知。” “我本是弘瀛帝君麾下广宁王,当年,我曾随帝君征战四方,三界震动,莫敢不从。”广宁王安盛声如洪钟,眼里精光闪烁,但不久又低下声去。 “那年帝君崩逝,我本欲随他去了。所以我上得紫云宗想与墨玄方同归于尽。但天不遂人愿,我技不如人,栽在墨玄方手里。 我央他杀我,可他却对我说,他夜判天运,只要我安心在幽腐洞里呆上五百年,就可化解仙魔间一场浩劫。” 卫清蹙了下眉,想起师父曾化解自己与陆凡的恩怨,为自己逆天改命,也说过夜判天运的话。 “你答应了?” 安盛叹了口气:“我答应了。帝君不在后,龙族死伤惨重,再加上奸人挑拨,龙君建立的帝国分崩离析,大家死的死,散的散,早就没有家了。” 卫清听他说得伤心,想安慰两句,可自己的身份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安盛强打起精神道:“我为保龙族一息尚存,答应留在洞中,到如今正好五百年。我不怕告诉你,合阳城安泽川府邸,原址是龙族人千万年的盘龙堂,而安泽川就是龙族的盘龙使。 盘龙使的龙骨里有螭灵印记,可以集结所有的龙族。而我困在这地狱之门多年,早已身受腐毒,离不开这洞里的腐气,出洞则化骨扬灰,即刻丧命。” 卫清不禁动容,这地狱之门竟凶险至此,师父又怎可长年累月住在这里。 安盛却是死死盯着卫清看了片刻,到:“卫司瀛,你可否帮我取安泽川的龙骨回府,用他的螭灵印传令,昭告龙族,仙魔恩怨已了,吾王当归。” “吾王当归?”卫清震动了一下。 “哈哈哈……”安盛笑得须发乱颤,“卫司瀛你怕什么?我们龙族总要重新选一个帝王,既然仙魔恩怨已了,不会再与你紫云宗作对就是。哈哈哈,墨玄方亲传弟子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卫清知他误会了自己,正好松了口气,「切」地一声:“你龙族这么牛逼,如今还不得求我办事?好了好了,不跟你废话,赶紧说,究竟如何救我师父?” 安盛道:“好,我就告知你破解之法。治病除根,他魔气出在凡根上,想要尽除魔气也该在凡根上下手。我知这世间有一味丹药,可抑制凡根,助修道人升仙境。” “什么药?” “此药名闭元赤魇丹,极其珍贵,几百年难出一粒,只有天燕国付家可得。” “既然几百年难出一粒,又极其珍贵,你又怎知这药一定在付家手里?”卫清半信半疑。 安盛道:“你以为我想知道?如若世上没有这味丹药,我龙族也不至于……实话告诉你,这闭元赤魇丹也是从温清丹里得来。 付家之所以被称为天燕国四大家族之一,主要还是因为家主付青云任朝中执印府尹,掌管天燕国重要物资的调配与买办。牧丹与炼丹从来都是付家掌管,与温清丹有关,又怎可假手他人。” “知道了……”卫清点了点头,拱手深深一揖,“多谢广宁王。无论此药是否有效,晚辈都会为龙族传令,保住龙族一息传承。到时,晚辈还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不必了……”安盛道,“该说的已说尽,你我以后也不必再见。你走罢……”他说着闭上了眼睛。 卫清双膝跪地,对着他磕了三个头,他拜的不是龙族广宁王,而是为结束仙魔大战永守此地的老人。 卫清默默地披上隐身斗篷,空气里如水波晃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状。 灰白世界里一抹红影被孤独地遗落在世界尽头。 卫清在寒潭崖顶徘徊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没有下去。 看师父的情形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不管安盛说起的闭元赤魇丹是否真实有效,也不管师父的态度如何,他都要想办法把丹药弄回来,给师父试一试。 卫清开始着手与安泽川见面的事。 这期间,他身体里支长的经脉又开始疼痛起来,为了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他坚持不用墨玄方给的丹药,只是咬牙每日出去奔波,钱财使了无数。 这天晚上,卫清又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来,泽云居里亮了灯,他恍惚看见灯影下坐着一个人。 “师父……”卫清心头狂跳,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卫清打了个哆嗦,墨玄方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头上戴了帷帽,帽檐下垂的薄纱帘子垂至颈部,将他脸遮得严严实实。 卫清也站定在了门口,远远地叫了声:“师父。” 他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唯有手指握拳,微微地抖动。 薄纱后传来墨玄方的声音,却意外的温柔:“司瀛,你瘦多了,最近是哪里不舒服吗?为师给你的丹药还有没有服用?” “没有……”卫清老实答,“那药以后我都不吃了。” “为什么?”墨玄方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没有用。这么多年了,师父也没告诉过我那是什么药,吃来做什么的,我只知道,吃了只会睡觉。我不要整天睡觉,不要整天困在泽云居里,我要出去。” 忽听「轰」的一声,墨玄方拍案而起,桌上的杯盏连同桌子一起被拍得粉碎。 卫清哪里见过墨玄方发这么大的火,惶然无措地看着他,他已如鬼魅般飞了过来。 卫清终于看清,那曾经清冷出尘、俯视众生的一双星眸,如今正呈血红色从帘子里透了出来。 第31章 墨玄方冰凉的手指掐上卫清的脖子,他嘶哑的声音带着狂乱:“为何不听为师的话?为何不听为师的话……” “师父,你弄疼我了。”卫清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墨玄方从未对他下过重手,这次却一反常态,卫清又惊又怕,难道师父已经神智不清,半只脚踏入了魔道? 他一说话,墨玄方力道又重了几分,卫清半张着嘴,吸入残存的一点空气。 他离墨玄方那么近,近到彼此粗重的呼吸纠缠到一处,那大罗金仙的幽香已淡了许多,被一种更灼热的气息取代。 脖子上的力道似乎松了一些,卫清重重地吸了口气。 头顶的呼吸却突然滞重。 墨玄方眼里红气迷蒙,越过纱帘,模糊了卫清的视线。 “司瀛……” 他隔着帘子压在他唇上。 薄纱在口中辗转厮磨,像要揉碎了,碾成粉,化成灰。 卫清的心在这极尽的温柔里仿佛也被碾磨成灰。 师父啊,你是大罗金仙,紫云圣主……你是护佑苍生的神明…… 你不是你讨厌的人…… 卫清的泪水滚到唇边,浸透薄薄的纱帘。 而我,不要成为你的罪! 卫清忽然抽身出掌,狠狠打在墨玄方胸前,将那迷乱沉醉的仙尊硬生生推出两米远。 不待他站定身形,卫清周身已法宝齐飞,将两人隔阻成墙,趁乱飞出屋去。 他飞出紫云宫,飞过雪峰顶,飞越绵延的玉昆山脉。 风吹干了他的眼泪,月亮像故乡的一样圆,十年了,紫云宗早已是他的家。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救回师父,找回他的家。 卫清在合阳城自己的一处宅子里落脚。 为了混进合阳城主付青锋的家里,打探闭元赤魇丹和安泽川的下落,在付志杰的安排下,卫清进了一队七宝山的猎户。 是夜,他们要进落霞谷帮合阳府弄点东西,看他们神神秘秘的,卫清怕暴露身份,也没好多问。 卫清装扮成一个糙汉,穿着粗麻布的衣服,脸上抹了灰,心想走一步看一步,跟着他们入谷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 猎户们大概有十人左右,全都背着刀斧弓箭,装备看似普通,却在夜色底下精光铮亮,明显是用上好的玄晶矿石加以锻造。 他们修为也不低,有些甚至还在自己之上,想必常年给政府打工确实好处颇多,难怪会蜂拥而至。 但卫清没想到的是,此处还有另有一队人与他们会合。 卫清混在队伍中间定睛一看,好家伙,竟然是紫云宗的人。 紫云宗弟子居然要帮天燕国合阳府做事,卫清在队伍里看到了老熟人李玉,陆凡,还有上次那个中四殿的何纪友师兄,竟然还有英罗。 他们一行四十几人,像是各个殿的精英,李玉是带队的。 不过看样子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 “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卫清听见英罗悄悄在问何纪友,“怎么还要带些奇奇怪怪的人。” 见李玉频频看向这边,何纪友忙给英罗打了个眼色,示意别说话。 李玉上前一阵呵斥,命令队伍安静,又掏出孟玄真的令牌来,想必是怕自己镇不住众人,特意杀鸡给猴看。 卫清已经许久没见英罗,一阵冲动想上前去告诉他们真相,可自己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去干什么,再就怕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这时,猎户的头领叫山叔的急吼吼喊起来:“夜里山精妖怪多,谷里呆不了多久,有你们这叽叽歪歪的功夫,早拿了好的在手里捂热乎了,还是赶紧走吧。” 紫云宗弟子全都不屑地往这边望过来,卫清看见陆凡的视线淡淡从自己身上掠过,御剑转身,率先飞远。 卫清不敢唤出小阿紫,跳上一把破剑勉强跟在后头。 紫云众弟子一个接一个赶上他,在半空里鱼贯飞行,像一群无声的鹰。 猎户们到底比不上仙门大宗,武器虽精,在御行器上还是露了拙,所使全都是船甲木板,渔网镰钩之类的农具,估计里面掺了些浮空的材料,勉强驾驭,只能低空飞行,速度更是连宗门弟子的一二都追不上。 要知道武器还可改良,御行器却是天然的天材地宝,末法时代资源稀缺,有钱都买不到矿材灵气,战斗中条件相等的情况下,御行器占优的一方可以将对方一击秒杀。 所以很多国家,包括一些宗门都有攀比御行器的风潮,也算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卫清见识到那些猎户,才明白自己的金乌通天辇有多珍贵,不禁又想起墨玄方来,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还能不能等到自己回宗。 心中一乱,身体摇摇晃晃,被一个猎户追了上来。 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也是个猎户,差点露了馅,赶紧装作驾驭不稳的样子,落后到他们中间。 飞了好久,他们才到达指定的地点,紫云众弟子等得不耐烦,此时纷纷抱怨。 李玉冷冷地道:“还请山叔快些带路,不要误了时辰。” 想必是夜晚入谷,深入腹地,所以需要这些猎户们带路。 入谷后所有人改为步行,夜晚的落霞谷果然比白天凶险数倍,恶障遍布,将谷里遮蔽得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的路全都不可见。 紫云弟子祭出十来颗夜明珠,能照亮周围十步以内的距离。 卫清心想,难怪上次小玉说落鬼花开在夜间,却无人来采,原来确实是要命的行当。 猎户们熟悉道路,仿佛身体里带着雷达,在前方走得飞快。 卫清脚力不行,只能走在队伍的最后端。 走了没多远,就见右前方迷雾里出现了一对锃亮的眼睛,隔得倒是很远,但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二对、第三对…… 无数双眼睛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由慢渐快,纷至沓来,队伍里众人都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猎户山叔在前方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停下来。 这时,大地轰隆隆地震动,卫清反应了许久才知道是动物奔跑踏过山间的声音。 远远的,能看见那些动物模糊的影子,它们应属同类,但看身高并不是上次见过的魔鹿,稍矮了一些。 卫清正琢磨着会是什么魔物,突然西北方向传来一声怒吼,震得整个山谷地动山摇。 所有人脸上变色,英罗在那边轻呼了一声:“龙族……” “是龙族……”好几位弟子喊了出来。 卫清的心咯噔一下。 出动了这么多精英,来到这有龙族的地界,他们是想牧丹啊。 果然,英罗等人围住李玉问道:“李玉,你打的什么主意?做任务的时候可没说过是牧丹,为什么骗我们来?” 李玉掏出孟玄真的令牌,怼到英罗脸上:“你们给我看清楚了,见令如见副宗主,叫你们牧丹又怎么了?牧丹也是经过十二殿主的同意,你们都是你们殿主选上来的,代表了各门各殿,所有人都必须参与。要想不参与,可以,立即逐出宗门,永不录用。” 此话一出,果然无人再敢责难,却也是敢怒不敢言,以沉默来对抗。 这时,又是两声龙吟,无数的暗影绰绰从他们面前拐了一个弯,全都向着西北方向奔了过去。 山叔喊道:“快走啊,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猎户们全都跟着跑了过去。 陆凡站出来道:“孟副宗主的为人,我想大家都清楚,若不是紫云宗到了危急关头,他也不会迫不得已开启牧丹之事。 其实我们修道中人更不应该拘于礼法,只要是为了紫云宗好,为了护佑天下苍生百姓,牧丹又如何? 更何况龙族也是魔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天下人的残忍,请各位师兄姐以大局为重,我紫云宗人向来共进退,绝不抛下一个弟子。”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大部分同门都表示愿意参与。 卫清却更是忧心墨玄方,心道师父若不是状况极糟,又岂容这些人乱来? 但此时也不便出声,当下跟着众人一同向龙吼的地方跑去。 跨过两道不算窄的山涧,前方的迷雾逐渐稀薄,期间龙吼声不断,却是声声低沉。 又跑了没多远,眼前陡然开阔起来,大概是到了山谷外侧一方草坪,迷雾在这里凝聚不起来,被风吹得四散。 龙吼声震耳欲聋,听着无比凄惨,像是受了伤。 山叔挥了挥手,身后队伍迅速跟着他往旁边的小路一转,在草坪边缘的山窝处猫伏下来。 卫清刚找着地方,还没站稳,两边就刷的一下冲出来好多半人高的动物,睁着绿莹莹的大眼,也不知是不是之前看到的那批。 队伍里全是老手,全都屏息静气,卫清也跟忍住没有吭声。 往前仔细一看,这些绿眼怪竟都是写直立行走的大老鼠,两只前爪挂在胸前,只靠两只粗壮的后腿在奔跑。 夜色里像是一群小矮人,东倒西歪,姿势古怪又滑稽。 但卫清一点也笑不出来。 离得这么近的距离,他听见雾气里的龙吼越发撕心裂肺。 他见过安盛,知道龙族的实力与霸气,他们不是任人欺凌的种族。 所以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让这曾经雄霸三界的种族发出如此惨烈的哀嚎。 第32章 风吹山谷沙沙响,迷雾散尽,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坪现出一个巨大的生物,它粗长的身体塞满了大半个草坪。 没有言语能形容卫清的震撼,那竟是龙族的本体——神话中的中国巨龙。 这华夏的至尊,此刻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他本该雄姿勇武,气势震天。 但出现在卫清面前的龙族,却与他庞大的身躯不符,他看上去凄惨无比,像一条可怜的白色大虫子。 而他坚硬闪亮的龙甲上,挂满了无数的魔怪山精。 它们窜到他身上去撕咬,肆无忌惮地啃噬,此时他不再是龙族,而是它们活着的美餐。 为什么?为什么白龙要被活生生吃掉而不反抗? 体内龙血突然澎湃,卫清全身都在发抖,几乎控制不住要冲上去,将那些魔物杀个干净。 但李玉和叫山叔的为首猎户并没有想要行动的意思,所有人都静静猫伏,欣赏这残忍的画面。 他们一定见过许多次,所以表情寻常,可卫清不明白,牧丹就牧丹,大不了把龙族杀了取出元丹,该怎么炼就怎么炼。但现在的做法与虐杀有什么区别? 偏偏这里还有紫云宗弟子,堂堂仙门大宗一起同流合污,祖师爷都要被气活过来。 这时,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卫清扭头一看,原来英罗就在旁边,她在偷偷抹眼泪。 英罗向来心慈,想必不忍心看见这样的画面,可卫清知道,就算心慈如英罗也曾目睹类似的事情而视若无睹,可见人仙魔之间隔着的早已是深海巨渊,再也没有填平的可能。 就在这时,与队伍一同前来的鼠群也开始跃跃欲试,加入了饕餮的大军。 但它们更为贪婪。 在他们古怪滑稽的外表下此刻露出了残暴的本性。 本来白龙背上已经扒满了正在啃噬的魔物,鼠群却后来居上,它们没有急着去撕咬巨龙,反而伸出长长的四根利爪,向那些魔物的头顶插去。 这些人鼠虽然前肢短小,但力大无穷。利爪插入那些魔物的头顶,只随手一扯,魔物就瞬间身首分离。 一头足有几米高的熊怪头颅被扯断后,身体却不死,两只刚硬的熊掌连续拍死了附近的数只人鼠。人鼠们见状立即群起而攻之,跳上去将它撕了个粉碎。 一些胆大凶猛的魔物本来还想找机会反扑,希望在龙背上占个一席之地,可一见识到鼠群的凶残,哪里还敢多耽搁,都纷纷向四散逃窜。 只余人鼠们在龙背上吸食个痛快。 李玉和山叔同时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向各自的队伍打了个准备行动的手势。 卫清也跟着站起来,混在人群里。 突然,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一道闪电劈下,将这残忍的屠场点亮。 白龙身上的鳞甲早已掉落大半,里面皮肉尽数翻开,人鼠正密密麻麻趴在上面吸食。 那白龙已连嚎叫的力气都没有,眼皮半闭不闭,龙眼在闪电的耀眼光芒下哀凄悲苦,显然是还没有死透。但他就是一动不动,任群鼠在身上撕咬,身体全无半点反应。 卫清不忍再看,或许体内龙血与那龙族血脉相连,此时狂乱的奔突,他也懒得压制,凭疼痛阵阵袭来。 或许战争就是如此,平常怜惜小猫小狗的人类可以瞬间举起屠刀挥向另一个种族。 可龙族太弱,太不争气,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卫清又替深陷幽腐洞的安盛不值。 山叔忽然吹响号角,猎户们全都冲了出去,他们一手抓着刀斧等武器,另一只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 卫清细看,那东西像是黑铁做的鹰爪,用细铁链拴着,随时可以抛出去。 猎户们的目标不是白龙,而是人鼠。 常年在山里行动,他们四肢健壮,行动敏捷,趁那些人鼠大快朵颐,静悄悄跑到它们身后,小范围呈包围之势。 说也奇怪,他们手中鹰爪一接近人鼠,忽然就像活过来似的,左突右探,寻找着什么。 一个猎户出手了,鹰爪勾住人鼠向后一甩。紧接着,利斧已将人鼠的肚皮划了一道。 人鼠还有活气,却已挣脱不得,从肚子里即刻滚出一颗乌黑发亮的珠子,那猎户立马捡起来,收入袋中,这才将人鼠一斧子劈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也没有惊扰到周围的鼠怪。 卫清正觉得奇怪,只听旁边有紫云弟子相互科普道:“看到没,这就是牧丹里的第一个环节,采元丹。那鹰爪叫采丹手,上面涂了秘制丹药,可以分辨出哪只人鼠体内有魔丹。 而这魔丹分别沾了龙族和一众魔怪的魔气,属于上好的魔丹。不过魔丹必须从活体中取出,若魔物死后魔丹还在肚子里,那颗魔丹就算废了。” 卫清咬了咬牙,原来将白龙喂给魔物们吃,竟是这个道理。 难怪这帮人不急于出手,而是等魔物们互相吃得差不多了,估计是一颗魔丹上,沾染不同种类的魔力越多越值钱。 眼看着猎户们逐步移动包围圈,捡的魔丹也不少了,李玉他们还未出手。 难道是李玉他们事先布好了陷阱,诱白龙掉入陷阱后,致使他不能动弹,最后再取龙族的魔丹? 卫清猜中了结尾,却没有猜中开头。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群鼠的魔丹被采得差不多了,李玉这才招呼大家一拥而上,十二殿精英弟子眨眼的功夫就将所有魔物一次性解决。 整个草坪瞬间空了一半,卫清也冲了出去。 他看见被吃剩一半的白龙依旧静静趴伏在原处,惨淡的星光下,龙须无力地漂飞,几滴龙血滑落下来,汇入身下腥红的草坪。 卫清刷地祭出法宝,要给眼前白龙一个痛快。忽然间,一人立于巨龙之上,脚踏流云飞剑,正是李玉。 他扬手一挥,立刻从白龙的身体里浮出一根巨大的青黑色索链,将卫清的法宝打了回去,那索链也顺势被他抓在手里。 “镇龙索……”有人惊呼出声。 只见白龙的身体跟随着索链缓缓上浮,全身绵软全无反抗之力,索链竟似从龙头后的脊椎骨里长出来,巨大的龙身已沦为索链操控的傀儡。 原来这才是龙族受尽欺辱的秘密? 紫云宗何纪友忽然站出来道:“李师兄,非我故意要与你作对,但你手里握的镇龙索价值不菲,这不是紫云宗的东西,还请李师兄向我等解释一下。” “镇龙索?”卫清皱眉,“这是什么法宝?” “原来你们竟买了镇龙索。”英罗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面朝空中,声音明显颤抖,“镇龙索,专用于龙族牧丹的杀器。一根镇龙索千张符,相传每一寸玄铁里都下了符咒,只为毁掉龙身的龙脊果。龙族呼风唤雨,神通法力,全仗修炼体内的龙脊果,毁掉了龙脊果,龙族就是任人搓捏的泥龙。” 她指着李玉,手指抖了又抖,厉声道:“一根镇龙索,十亩灵米地。你说,你这镇龙索的钱哪里来的?以前怎么买不起?偏偏小卫一个月前刚为宗里添了资源,你们就拿去换这东西,不要脸,就问你们上四殿的羞不羞人,臊不臊?” “啪!” 突然虚空一个巴掌扇得英罗飞出两丈远。 李玉一跃而下:“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我们买点东西还要问过你?之前看在小师弟的面子上,你们作威作福惯了,可如今宗主要长闭关,小师弟也没了人影,我看你还敢狗仗人势?呵呵,今日你要再敢啰嗦一句,我就代替宗主清理门户。” 他说着祭出销骨流星剑,剑身在夜色下闪动锋利的寒芒,一句「清理门户」全然不是说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的紫云众弟子全都脸上变色。 自紫云宗创宗以来,几十万年皆是上下尊卑有序,等级森严,上四殿横行惯了,中四殿也有颐指气使的人,偏偏出了个卫司瀛,非要打破这种不公平。 别的也就罢了,末法时代,资源方面任谁也是贪心不足,中下四殿想要跟着喝汤,就占用了他们吃肉的权利。 在场竟有一半人不愿趟这浑水,另一半大多选择了沉默。 卫清看见英罗被打,一时冲动,就要冲出去还他十个大耳刮子,可他又听到墨玄方在闭长关,知他定已到了堕魔的边缘,为了心中大事,不得不忍下一口气来。 就在这时,暗红的道袍飘然飞过,背后印有「中殿」二字。 却是何纪友站在了英罗身边,他朗然道:“李师兄,宗主明令不许牧丹,如今你只拿得出副宗主的令牌,又解释不清镇龙索的来历,我亦可以怀疑你私自牧丹,偷买镇龙索,大家都是同门,又何必说什么谁仗谁的狗势这样的话呢。” 他同时祭出法宝,是一把三尺青锋长剑,剑尖呜鸣,像是随时准备喋血。 何纪友在中四殿说话颇有分量,竟有七八人也跟着他站在一处。 卫清不禁又多看了他两眼,他清俊的脸上异常坚毅。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牧丹也好,打压同门也罢,李玉哪有这样的胆量,所仗不过是普玄殿主孙道仪。 孟玄真虽暂代副宗主的职位,但上四殿势力最大的却是孙道仪。 牧丹之事在紫云宗纷纷扰扰几十年,反对墨玄方的声音渐渐占了多数,如今宗主长期闭关,李玉既敢如此,孙道仪必有筹谋。 “李师兄,纪师兄,既是同门,有事好商量。” 这时,陆凡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拦在两拨人中间,“纪师兄,牧丹一事已势在必行,就是要各殿人人参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又何必计较谁拿了多少钱? 这镇龙索价钱虽贵,在我看来却价值连城,要知道牧到一颗上好的魔龙丹可帮助多少宗内弟子,同门之间还请互相体谅才是。” 他说话温和有礼,众弟子纷纷点头。 何纪友却道:“我修道多年,师尊一直教导我,凡事有可为有不可为。牧丹如此重要的大事,岂可没有宗主的旨意?” 陆凡的手收紧成拳,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意,片刻,又恢复了平静,他道:“纪师兄,你听我说……” 他正要说一番道理,以理服人,哪知远远听到一名猎户在喊:“哎呀,龙魔丹怎么不见了?这可是龙族的魔丹最上好的魔丹!有人偷了龙魔丹,是谁偷了龙魔丹?” 陆凡脸色突变,忙朝龙身的脖子处疾飞,李玉也同时赶到。 却发现白龙早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龙魔丹。 就见一名年轻猎户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而后忽然唤出一顶紫色软轿,跳了上去,招摇地摆了摆手,道:“二位师哥,龙魔丹在我这里,有本事来追我的小阿紫啊。” 第33章 “小卫……”英罗望着熟悉的背影惊喜交加。 谁也没想到,卫清会假扮猎户出现在这里。 李玉和陆凡皆是脸上变色,陆凡喊道:“小卫,休要胡闹,快将龙魔丹还与阿哥。” 他说着已御剑追了上去,但魔域里修为越高的人折损越大,陆凡的功力使不出一二,御行器又跟金乌通天辇差了十万八千里,一时半会哪里追得上卫清。 就见卫清在前头故意歪歪扭扭,右手始终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丹丸,夜色里那丹丸周身泛着灼眼的红气,一看就是魔丹中的极品,龙魔丹。 李玉气得直跺脚,招呼所有紫云宗弟子对卫清围追堵截,自己则跟在后边咬牙狂追。 他受孙道仪之命,不惜砸大资源收买付家帮忙牧丹,本以为快速解决掉几个不听话的下四殿同门,杀鸡儆猴,以后的事就好办多了,可关键时刻却横杀出卫清这个小魔头。 牧丹事关重大,李玉不容有失,再加上对卫清多年的积怨,销骨流星剑嗡鸣声震耳,竟已动了杀心。 偏卫清边跑边喊:“二位师哥,我拿了你们的龙魔丹,你们就没有了,回去孙殿主要罚你们,会不会生我的气?” 看得后面的英罗心惊胆战。 李玉肺都要气炸了。 销骨流星剑抖得像筛子一样,连声喝道:“小师弟,快把龙魔丹还我,待我回宗复命,算你的功劳最大。” 陆凡却是不出声,只是闷头追赶,眼看着要追上了,卫清忽然在眼前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竟又在他的身后出现。 这么多年卫清将小阿紫幻化成隐身斗篷的秘密藏得很好,陆凡也不知道,此时见卫清身形如鬼魅一般,心中骇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少年时家逢大难,父母双亡,后来又受了卫家的欺辱,多年来始终无法释怀。 虽然迫于墨玄方的压力他不得不放弃卫清的金龙之血。但他心气极高,一心要压卫清一头,给应莲子争气,成为紫云宗的接班人。 他资质本就高于常人许多,应莲子又不断给他供应最好的资源,可他不满足,背着师尊偷服了不少温清丹,十年里竟连跳了五级,从筑基到旋照、灵寂,直接结了金丹,出了元婴,现在眼瞅着要到大乘。 他刻意隐瞒着修为,实际早已把李玉他们甩到身后很远,就算在魔域里,修为大打折损,陆凡也可轻松碾压任何人。 只有卫清,不知宗主又传给他什么法宝,可随时出入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简直到了骇人的地步。 所以做宗主的亲传弟子就是自己一辈子都高不可攀了吗? 陆凡眼眸骤然收缩,忽然在空中转过身来,只见卫清果然又不见了身形。 他略顿了顿,赶到身后的李玉身边道:“李师兄,我追着追着,小师弟怎么不见了?” 李玉左右张望,四周迷雾虽大,但卫清在右前方飞得好好的,于是对陆凡道:“小师叔,你定是服用的避魔丹药效快到了,赶紧去歇息一下,再服一颗,由我去拿回龙魔丹。” “那就有劳李师兄。”陆凡说着卸下飞剑,隐匿到一块山岩之后。 卫清回头觑着甩掉了陆凡,也就不再使用隐身斗篷,全速往灰皮子树林飞去。 这段时间他常来采落鬼花,知道那里又诞生了新的鹿王,依旧与互联在一起的树林融为一体。 他不能眼看着紫云宗内讧,让李玉杀了英罗,只能用这种办法先困住李玉他们,再劝英罗暂避风头。 可还没飞到灰皮子树林,突然身侧一口大剑向自己的心脏斜插过来,幸好卫清眼疾手快,随空抛出七八个法宝将大剑挡了回去。 可那大剑并没放弃,连续刺杀了四五下,才被打退了回去。 卫清心头火起,回头一看,果然看见李玉高举着销骨流星剑,夜色里也看不清神情,正朝自己追赶。 想不到李玉完全不顾同门之宜,对自己连下杀招,卫清心生寒意,忙披挂隐身斗篷遁去身形。 倏忽间,卫清已飞至李玉背后,正祭出法宝要杀李玉个措手不及。 可李玉比他修为高出太多,早发现身后偷袭的灵力,卫清甫一现身形,销骨流星剑已如长蛇反转,飞向他胸前。 只听「当、当」两声,卫清被震出七八米远,惊得背后一身冷汗。 原来是英罗跟何纪友同时祭出手中长剑,这才堪堪抵消了李玉的攻势。但两人的长剑皆受损,销骨流星剑却完好无缺。 “小卫你没事吧?”英罗急急飞过来,挡在卫清身前。 何纪友也飞身赶来,道:“李玉,你敢戕害同门,紫云宗不由你胡来。” 李玉却道:“你眼瞎了,是他先动的手,他从背后偷袭我,我就算杀了他也不犯门规。” 他说完直接飞剑出招,直取卫清要害。 英罗跟何纪友亦同时出招,三人顿时在空中打了起来。 卫清趁这空隙爬起来继续往前逃,见李玉在后面无心恋战,已然追了上来,他令小阿紫全速前进,终于冲进灰皮子树林。 就在这时,树林里突然现出一个人影,却是悄悄尾随在后的陆凡。 陆凡刚才用假的销骨流星剑攻击卫清,挑拨李玉当着同门的面前对卫清痛下杀手。 如今自己已没了炼魂器,占据不了卫清的金龙之血,那就杀了他,永绝后患。 然后再嫁祸李玉,洗脱罪名。 在这遮天蔽日的森林里,夜晚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卫清忽觉身后有异,以为是李玉来了,手里百十朵落鬼花同时抛了出去,激得整片森林惊涛骇浪。 想必是鹿王感知,卫清身周的灰皮树齐齐向后翻卷,躲避落鬼花的同时,疯狂织出巨网将陆凡困得严严实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卫清趁机飞出林外,刚要松一口气,却看见李玉好端端的正飞至他面前,不由他再次逃遁,李玉已捉住他肩膀,用捆仙索绑了丢在脚边。 这时,英罗他们与紫云众弟子全都追了上来。 卫清一见来人了,忙大声道:“上四殿弟子李玉,以下犯上,不守门规,无缘无故要杀我,大家还不快将他拿下,跟我回宗主面前领赏。” 众弟子皆默然,何纪友欲言又止,只有英罗冲了上去,厉声道:“李玉,你敢动小卫一根手指头,宗主不会放过你。” 李玉冷哼一声:“我没有以下犯上,可是卫司瀛他身为宗主亲传弟子,却勾结合阳城付家,企图杀害同门,盗走同门辛苦牧来的龙魔丹。他如此大逆不道,我只好代紫云宗清理门户,以免他辱没了宗主的名声。” “我勾结你大爷。”卫清道,“是谁背叛宗主,偷开牧丹?勾结付家的是你普玄殿、还有你师尊孙道仪。宗主一再告诫,牧丹有违天道,会打破这个世界的平衡,开启牧丹,就是要所有人都跟着你们玩战争的游戏。 在座的各位,你们谁想打仗?谁想当炮灰?大家辛辛苦苦修道练功为的是求长生,更为了天下苍生百姓,我们紫云宗不干挑起战争的事儿,不做千古罪人。” “你给我闭嘴。”李玉大剑一挥,直指卫清的额头,寒芒一闪,顿时刺破他皮肤,鲜血顺着他光洁的额头留了下来。 一道碧绿的身影飞扑上前,梗在李玉的剑尖之下。 英罗昂首道:“李玉师兄,小师弟他说得没错,我英罗代表尚织殿与卫司瀛同进退。” 她话一出口,下四殿弟子无不动容。 卫清从小在尚织殿长大,与众人感情极其深厚,拜入宗主门下,也从未忘本,下四殿几乎人人都得过他的好处。 之前眼睁睁看着他被欺负本就气愤难当,现下英罗挑头,全都忍不住站了出去。 “我掌仪殿、我启丹殿、我采灵殿与小师弟卫司瀛同进退。” “你们敢造反?”李玉冷笑道,“宗主闭长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你们见我普玄殿与皓宗殿共同掌管紫云宗,一个个就反了天。 好,那我就成全你们,其余各殿弟子听令,这几人按叛宗论,全都给我抓起来,按门规当场击杀。” “慢着……”人群里忽然飞出一人,却是中四殿的何纪友师兄,他高声道,“卫师弟是宗主亲传弟子,不归你普玄殿管,应该先带回紫云宗复命,由孟副宗主定夺才合理。其他同门也应如此。” 李玉嗤笑:“我上四殿的事,何时轮到你中四殿来插言?” 何纪友凛然道:“修道之人从来光明磊落,牧丹却凶残至极,今日我等被骗参与牧丹,实在愧对宗主,愧对宗门。这不是上四殿与中四殿之事,而是我紫云宗之事。我入紫云宗修的是天道,护的是芸芸众生,此生决不沦为牧丹的奴隶,为区区丹药折腰。” 他说着拔剑出鞘:“卫师弟他得宗主亲传,道心仁厚,是我辈之楷模,我昆仑殿与小师弟卫司瀛同进退。” “你……你找死……”李玉怒极,销骨流星剑蓦地出手。 “当啷!”一声脆响,流星重剑已掉落在地,剑身顿时失了光华。 半空一把束魂尺呜鸣不已,尺主人林芝元傲立侧旁。 他是孟玄真大弟子,皓宗殿首席大师兄,此时他对卫清拱手一揖道:“小师弟,枉我长你年岁许多,此刻听君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我林芝元愧对师尊,愧对紫云宗。” 他说着飞身出列,俯视众位同门,高声道:“各位师弟,我紫云宗本是一体同宗,不分上中下四殿,如有跟随我的,誓死护卫道心,我皓宗殿与小师弟卫司瀛同进退。” “誓死护卫道心,我蓬莱殿、我方诸殿、我不周殿,与小师弟卫司瀛同进退。” 数道身影横空飞出,中下四殿所有师兄姐先后祭出法宝,在这魔气弥漫的山谷中嗡鸣。 第34章 卫清被迫躺在地上,胸中却澎湃激昂。 这就是墨玄方的弟子,这就是仙门大宗。无论邪恶的势力多么强大,总有人会誓死卫道,心存光明,如果师父在的话,该有多高兴啊。 呸呸…… 卫清忙啐了自己两口,说的什么话?太不吉利了。我师父一定千岁万岁,福寿安康。 “呵呵,林芝元,何纪友。”头顶的李玉忽然笑了笑,低下头阴恻恻地看着卫清,“小师弟,你真要带头反?” 卫清愣了一下,什么叫我带头反?李玉这话里有话,不能随便答应。 可不待卫清辩解,李玉就高声道:“我李玉与各位同门无冤无仇,奉我师尊旨意,本想带着大家奔一条光明大道,重振我紫云宗的盛世。 可惜啊,各位师兄弟不但不听劝,反而被这卫司瀛妖言蛊惑,走上了叛宗之路。我不是没给大家机会,可同门手足,岂可刀剑相向?既拔剑了,就休怪我李玉无情。” 他说着,猛然长剑指天发射了三枚信号烟弹,炸得山谷如白昼一般。 卫清心中正疑惑,上四殿弟子虽以一当千名普通修者,但他们现下只有李玉和逍遥殿弟子七八个人,由林芝元带着其余同门与之对抗,并不是没有胜算。 何以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就在这时,眼前缭乱闪过数道黑影,由附近的山野越过高林,飞扑而下,足有近百人。 只听李玉喊道:“除站在我身边的,其余人都归你们了。” 这些破空突然闯入的修者全都灵力逼人,看样子至少都是初阶大乘期强者,灵力在魔气的阻滞下火花迸射,如黑夜里恶魔的眼睛。 “刷刷刷!” 数人同时围攻林芝元,林芝元倒下,众弟子结阵未成,溃不成军,紧接着是何纪友,英罗…… 一个一个昔日的师兄姐在面前倒下,剑光与血水中,有人被堵住口舌,捆上枷锁,狗一样丢进笼子,不知要带往何方。 卫清的嗓子又苦又涩,像烤干了水的鱼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心灼烧着沉至谷底。 落霞谷里的战斗无声无息,卫清却分明听见了声声撕喊,嘶喊着:“是你害了大家,是你害了大家,是你……” 七宝山终于又升起了红红的旭日。 灰白的幽腐洞里,墨玄方忽然心中大恸,他于魔气缠斗中探出一丝神识,听见安盛的笑声似鞭子,道道抽在他心头。 他睁开暗红如宝石的眼睛,神识穿过安盛狂笑的脸,穿越幽腐洞,瞥见紫云宫。 数千弟子跪伏,声声泣血。 “司瀛!”他唇齿翕动,“司瀛……”气息沉浮间白影已在水帘里失了仙踪,飞至紫云宫外。 “卫司瀛何在?” 乍然一声冷冽问语,紫云宫里,紫气纷纷簌簌缭乱而至,墨玄方倏忽间现身,玉石音色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殿下众弟子顿时鸦雀无声,伏地跪拜。 九霄十二殿所有霄主殿主竟全都在场,并携有重要弟子前来,此时均面露讶然之色。 都以为墨玄方正闭长关,宗内事务全交由孟玄真主持,怎地来得如此之快? 孟玄真郑重从紫金椅上下来,行过大礼,交还权限。 墨玄方头戴白纱帷帽,扫了殿下一眼,语气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卫司瀛何在?” 应莲子大踏步上前,激动地道:“宗主,卫司瀛在落霞谷出任务时,与天燕国付家勾结,私开牧丹,并杀害同门强取龙魔丹,害我弟子陆凡惨死,上四殿弟子死三人,伤九人,中下殿弟子全数阵亡,卫司瀛也……随同不知所踪。” 只听「砰」的一声,紫金椅上烟雾弥散,座椅的扶手竟被墨玄方捏碎了一角。 “你怎知是卫司瀛所为?”墨玄方冰冷的眼眸透过薄纱注视着应莲子。 应莲子道:“重伤的弟子回到紫云宗亲口所述,句句属实,我不敢妄言。” 墨玄方凤眸虚咪:“那依你之见?” 应莲子恨恨道:“我仙宗本与天下诸国相安无事,但天燕国不守规矩,胡乱侵占资源,数百年间与我紫云宗屡屡发生冲突。 此次更是背信弃义,杀我同门,应借此征伐,以示警戒。至于卫司瀛……请宗主按叛宗罪发凤鸣令,昭告各宗各派,追杀此人,格杀勿论,给死伤的同门一个交代。” “孟玄真,以你之见呢?”墨玄方又问。 孟玄真站起来躬身一礼,道:“玄真正要与各殿主霄主商议此事,既然宗主出关,全凭宗主定夺。” 墨玄方又扭头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孙道仪,孙殿主,你来说说看。” 孙道仪环视了众人一眼,躬身站起来道:“宗主,卫司瀛与天燕国勾结,所行确实恶劣,应师叔所言极是,我想……其余同门也都会极力赞同。” “啪!”一声脆响,孙道仪身形晃了晃,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而那煞白中已多了五道清晰的掌印。 紧接着又是两声,分别抽打在应莲子和孟玄真脸上。 三人皆圆睁双眼,既惊惧、又愤怒地看向墨玄方。 而殿下众人全都齐齐发出惊呼声,掌掴殿主,这是何等的羞辱,更何况是上四殿殿主。 应莲子辈分比墨玄方还高,此时竟有拼命的冲动。但刚有意动,就被墨玄方威压制住,动弹不得。 墨玄方依旧端坐于高台,只是衣袖中紫气微微鼓动,此时又收回内敛。 他声色俱厉道:“孙道仪,本尊问你,落霞谷任务队长是李玉,卫司瀛如何私开的牧丹?你说他与天燕国两相勾结,可跟他交好的明明是天燕敌对的六国,并从六国筹集了大量资源,怎地到了你们口中,成了叛宗的罪人?” 殿上「扑通」一声响,李玉已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宗主,弟子本也不知小师弟是如何开的牧丹,后来才知晓,他一直与付家人有联络,想必早有勾结。那人叫付志杰,还请宗主明鉴。” 墨玄方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李玉道:“李玉,本尊可予你说话了?” “没……”李玉吓得连磕几个响头,“是弟子该死,弟子该死。”他说着狂抽自己耳光,两颊瞬间就肿得馒头一样。 “应莲子……”墨玄方移开视线,瞥向应莲子道,“你是非不分,听信谗言,出事后不调查清楚,只为报仇泄私愤。你的徒弟是徒弟,本尊的徒弟就不是徒弟了?” 应莲子此时正被墨玄方威压制住,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质问,脸色挣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还有孟玄真,你枉费本尊的栽培,坐在副宗主之位却毫不作为,任人拿捏,简直愚蠢之极。” 墨玄方说着站了起来,语气已是森冷:“孙道仪,你身为上四殿普玄殿主,出事后罔顾事实,挑唆众人入宗,逼迫本尊出凤鸣令追杀卫司瀛,你居心何在?如今你道心已失,不配坐在这个位子,带着李玉到幽腐洞里去闭关思过罢。” 他广袖轻拂,玄天紫气却强劲狠厉,不顾底下诧异的目光将孙道仪横扫倒地。 大罗金仙的威压无人能够抵挡,孙道仪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经这连续的羞辱,脸色惨然,忽然怒极反笑:“墨玄方,你杀我辱我尽随你,但你想堵住我的嘴,却万万不能。你不问前因后果,只一心包庇卫司瀛,全宗上下都看在眼里,究竟道心尽失的是谁……” 孙道仪话未说完,凭空三卷仙索同时出现,将他捆了个结实,喉咙亦被虚空掐住,无法发声。 他赤红着脸,颓然发出「呜呜」声,只是双腿稳稳站立,说什么也不肯跪下。 “不得对宗主无礼!” 却是皓宗殿主孟玄真、逍遥殿主周幽、以及尚织殿主洛百花三人同时出手。 九霄十二殿主全都落下座来。 孟玄真率先跪在地上,道:“宗主,自你做宗主以来,宗里上下无不全心向道,善德善行。我泱泱仙宗数十万载基业,宗主证得仙途正道,将其发扬光大,全宗上下也无人不敬仰佩服。 但落霞谷一事干系重大,孙殿主纵有千般不是。但卫司瀛也确实行迹可疑,宗主,你可知他长期与幽腐洞内龙族、天燕国付家人联络? 宗主为一名戴罪的弟子就如此羞辱我等殿主,玄真实在不明。玄真无能,还望宗主能明察此事,追杀叛宗弟子,肃正宗内风气,也不叫全宗上下寒了心。” “请宗主明察此事,追杀叛宗弟子。”数千弟子整齐跪在地下,请愿声响彻紫云宫。 墨玄方冷冷地看着,却是面不改色:“本尊自会查明此事,从今日起,全宗上下全力搜寻卫司瀛。但若有人敢私下动卫司瀛一根手指头,凭你是谁,孙道仪就是先例。” 他说完,五指虚张,忽然狠狠一拉,将孙道仪强行逼跪在地。 紫云宗上四殿主平日何等威风之人,此时徒有一身修为,在墨玄方手里也只能束手就擒。 “将他师徒二人带到幽腐洞去,没有本尊的命令,不得放出。” 紫金座上紫云团开,墨玄方余音犹在,身已不知所踪。 而殿下众人,除了尚织殿主洛百花低头沉默不语,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其余霄主殿主脸上全都忿忿不平之色,应莲子更是破口大骂,就连孙道仪都如此下场,他们难保没有今天。 忽然,孟玄真瞳孔猛然一缩,他看见紫云里乍现出一缕红气。 虽然即刻消散,但孟玄真地仙后期境的修为,怎能不知那代表了什么。 他慌乱一瞥间,只见逍遥殿主周幽也是呆呆地发怔,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心头一沉。 墨玄方摇摇晃晃回到寝殿,坐到塌上,打坐了半个时辰,勉强压住魔气,但红气依旧由紫气中丝丝透了出来。 他眼睫微微颤动,心中思虑万千,起身往窗外看向泽云居的方向。 终于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十年了,他又立于昆虚浩渺峰顶,再一次开启了法阵神坛。 第35章 距离落霞谷所在的七宝山大约十几里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叫绥田镇。 绥田镇隶属于合阳城,位于七宝山的北方,落霞谷处于七宝山的南方,一头一尾,遥相呼应。 而位于西边的合阳城刚好背靠七宝山脉,落霞谷与绥田镇呈掎角之势,为其形成天然的屏障。 最早的时候,远比比三界大战更早,绥田镇被称作绥田村,那是一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 因为地处天燕国的边境,绕过落霞谷再往西南而去,就到了大陆与黑海接壤的地方。 黑海顾名思义,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水,海水有毒,生长着许多无法食用的生物,以及人类并不需要的物质,不适合人类生存居住。所以包括绥田村在内的七宝山地界,都是无人问津的荒凉之地。 可就在一千四百年前,天燕国结束了多年的动乱和无主的状态,立了一位新君,称天尧皇。 这位新君上位后,没干别的,第一件事就建了一个执印府。 执印府专职掌管各地的牧丹事宜,包括物质买办,挑选出最适合的成分,最后运送到宫里去炼温清丹。 在天燕国,除非敌人打上门来抄了老窝,没有比炼丹更大的事。 所以这执印府权力无边,四百年前,执印府最大的掌事人执印府尹,也就是付家家主付青云,更是一跃成为朝中新贵,携付家跻身于四大家族。 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两百年前,付青云想方设法将其二弟付青锋任命为合阳城主,并顺手将绥田村纳入管辖范围。 说也奇怪,自打付青锋来了以后,合阳城就成了天燕国最大的驿站,并作为全国最大的物资倒卖地,吸引了无数商贾及修者。 这合阳城外与七宝山交界的小山村,也沾光变为一个中转站,逐渐发展成常驻人口七八十万,外来人口数百万的小型城镇。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城镇下方,还有一个沉默的小镇。 说是小镇,实际上却是一个布局形似小镇的建筑群落,它位于绥田镇地底深处,靠近荒无人烟的黑海。 因此,墨玄方双足一踏上绥田镇,就感受到这里的与众不同。 他蹲下身,手掌按压着青石板,果然无数杂乱的能量波动于手心处涌动。 他双目微微蹙起,从杂乱的能量里他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从第一次见面就感受到的,属于卫清体内的龙息。 卫清被关在这个地下小镇里。 那晚的战斗太惨烈了,惨烈到卫清每次想起,心都不由自主地落入某处黑暗之地。 他没想过要逃,甚至当时死在了落霞谷也无怨无悔,总好过现在这样,活在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当中。 他恨自己为什么沉不住气,为什么要在实力不够的时候勉强出头,拖累了大家,不知害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更恨自己坏了大事,如今想救师父更是难上加难,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吧。 卫清的头很痛,身体更痛,支长的经脉比之前所承受过的痛楚要强很多倍。 他依稀感觉这种滋味以前曾经尝到过,可记忆里就是有什么被封闭了,像一个死胡同,看不到厚厚砖墙外的蓝天。 他只记得,李玉与合阳城付家勾结。但他们不肯杀他,而是将他打晕了带到一个华美整洁的大院。 这里永远是夜晚,灯火很明亮,外面却是漆黑的天空。 没有星光,没有月色,有的只是死寂的世界,广袤华美的牢狱。 卫清住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里,左右各两个大厢房,厢房外隔出一个茶水间,屋里是大通铺,一铺睡着有十六七个人。 四间房皆是如此,但其中一间房里有一个卫清认识的人——陆凡。 没想到竟连陆凡也没有幸免于难。 卫清试着去接近过陆凡,但此地明令严禁交谈,两人只能偶尔碰面,用眼神交流,陆凡那边也是毫无头绪。 除他们两人之外,其余都是陌生人,那些人很安静,很多都是自得其乐的表情,就好像是自愿被关在这里。 而院子里也没有狱卒一样的看守或管理,只有一个类似组长的男子。 他三十岁左右,体型高胖,由他负责给组员分发食物,除了不许交流,其他行为并不干涉。 不过卫清很快明白之所以不干涉行动,是因为根本走不出去。 所有人的修为都被封印了。 他们不但无法使用功法,就连院子也没有门,卫清曾偷偷往外走过,所过之处全是没有缝隙的白墙。 白墙看上去只有两米多高,可要他向上腾挪的时候,围墙会水涨船高,跟着他往上延展,小阿紫在这里也飞不动,永远越不过白墙檐底的那盏红灯笼。 这是有人布下的高等法阵,不懂其中门道的,一辈子也别想出去,连报个信都不可能,除非修为比布阵之人要高上几个等级。 被困在这里,就连陆凡也无可奈何,两人只能静观其变。 不过没让他们等多久,大概睡了两三个囫囵觉以后,噩梦开始了。 依旧是黑暗中的灯火通明,整个大院合计七十人左右,全都换上统一的蓝黑色衣裤,由组长带队,令他们候在一处墙边。而高胖组长的腰间另有一条鲜艳的黄色腰带。 只见组长圆胖的手用腰带在墙面上一扭,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墙上多了一个巨大的光圈,光圈旋转,内里慢慢出现一道门来。 高胖组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从门里出去。 陆凡排在队伍的前方,与卫清对视一眼先走了出去。卫清排在末尾,守在最后的高胖组长嫌他走得慢,推了他一把,卫清回头看时,门已经合上了,只能看见毫无瑕疵的白墙。 这时,卫清忽然闻到一股丹药的味道,却是他经常服用的灵犀丹,是谁要隐藏气息吗? 他左右看了看,没有任何可疑,只有高胖组长怒目而视着自己。 卫清赶紧闷头走路。 很快,他们进入一条窄巷,四周围挂满了灯笼,远处朦胧的建筑群不可谓不恢弘。 顺着光影卫清能看见巷口人影晃动,川流不息,他们在高胖组长的催促下快速走过去,与人流汇聚在一起。 巷口外是长长的街道,宽窄能容得下四辆马车,像他们一样的小组从各个窄巷涌出来,流向望不到尽头的前方。 卫清注意到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统一穿着蓝黑色衣裤,卫清粗略算了下,其中系黄色腰带的组长有二十人往上,眼前就有上千人。 显然这牢狱不止这么多人,或许有上万人,甚至十万人。 这是个什么地方? 成千上万人汇聚的世界里除了整齐枯燥的脚步声,只有永恒的沉默。 卫清想到了一个词,集/中/营,他不禁一丝苦笑。 忽然,在斜前方他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苗条身影。虽然穿着千篇一律的蓝黑色衣裤,发型也换成了普通的低马尾,但卫清肯定那人是英罗。 师姐还没死。 卫清的心突突跳了一下,如死灰的心里燃起了一点活气,估计所有人的修为都被压制。所以才如此顺从,但师姐只要活着就好。 他激动地左右张望,希望在人群里能找到何纪友,或者其他师兄姐。 身后有人拍了下他的后背,卫清回头一看,是那高胖组长。他白胖的脸极其严肃,但眼神却温和,示意卫清不要东张西望。 卫清只好转回身去,目不斜视地继续走。 等他再用眼角余光再瞥向英罗的方向,师姐已经不见了,她走向了另一条不同的路。 而卫清与陆凡则进入一栋高大宫殿,宫殿用黑玉与红木建造,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但入口出冷风阵阵,让人莫名感到阴森恐怖。 有官差模样的人在宫殿走廊点数,应该是前面进了不少人,卫清跟着陆凡他们进入后,大门在身后关上了。 殿里暗了许多,走廊的尽头竟是一个山洞的入口,向下有台阶,呈罗旋状向下延伸,铺着整齐的石板,右手边的墙壁上隔十阶挂一只火把,火光摇曳,暗影憧憧,而左手边是悬空的,通往地底深处。 隐隐约约,卫清听到几声沉闷的低吼。 这吼声他听过,在落霞谷里,他们遇袭之前。 这洞底下有龙。 如此,就是跟牧丹相关了。卫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此时,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已远远转进了另一扇黝黑的大门,卫清估算此洞面积深阔,最少有五十米高。 随着不断深入,龙吼声越来越清晰,而洞底灯火辉煌,明亮如白昼。 转过那扇黝黑大门以后,卫清的眼前陡的开阔起来,竟是一眼望不到边际,而面前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上,蜷曲着一条被青黑色链条锁住的黑色巨龙。 这龙虽然不像落霞谷里那般伤痕累累,但同样的蔫头耷脑,毫无神气,四足龙爪形同虚设,无力地趴伏着,仿佛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死亡的降临。 蝼蚁尚且偷生,这些看起来威武霸道的生物,却选择用这样的姿态来面对自己的命运,这些与传说中一模一样的叫做龙的生物。唯独少了一样,那就是作为龙的尊严。 是什么人制造出的镇龙索,竟能剥去龙的尊严? 卫清跟着队伍绕过龙身,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怒气,直到巨龙在身后看不见了,愤怒之意才渐渐平息。 往前走又路过两道石门,前方的人依次被分到了其他门里,最后一道石门里坐着一个身穿蓝色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在桌案上写写画画,左右两边各站了一名官差。 卫清看见陆凡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两人都不明白这里是干什么的。 只见坐在的官服男子忽然抬起头来,卫清大吃一惊。 原来那官服男子竟是付志杰。 而付志杰也吓了一跳,他用卫清给的钱好不容易买来一个官,可今天第一次当差就遇见衣食父母卫清。 这里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付志杰抓耳挠腮,这下难办了,自己是放他进去还是不放?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第36章 这时,两名官差走到队伍面前喝道:“排队到付大人那里去签字,每人可领二十个玄晶石。” 除卫清和陆凡外,其他人听到玄晶石三个字全都眉开眼笑起来。 卫清皱了皱眉,土财主做了这么多年,他太清楚玄晶石的价值。 末法时代,玄晶石作为一种淬炼法宝的灵矿。虽然每颗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却比金子更值钱。 这个世界修炼艰难,修士们比任何一个时期都更依赖法宝。 对于法宝的追求可以说是殚精竭虑。而法宝不易得,淬炼法宝的等级更需要大量的财力支撑。 一般仙门大宗,或一些上国的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祖传法宝。 然后再经过淬炼将法宝从初阶升级至初灵、修灵、虚灵,甚至最高的天灵。 不过高等级的法宝传到后辈,由于持有者修炼境界未达到相应的阶段,法宝也只能发挥持有者等级的作用。 直到修炼者提升境界,再用自身的灵力与法宝融化,加上大量玄晶石来重新淬炼,该法宝才能发挥更高等级的作用。 比如筑基期以下修士只能发挥法宝的初灵级作用,即使该法宝曾是天灵级别,也只能发挥初灵的作用。 但在同等境界内,曾达到过天灵级别的法宝对于其他级别法宝是碾压性的存在。 卫清的金乌通天辇就是天灵神级法宝。可惜他修炼的境界太低,只是区区炼精期。因此只能当作飞行器,还发挥不了其他的作用。 正是因为高等级法宝对低等修炼者无用。所以那些后来落败的人家,多有拿祖上传下的珍稀法宝出来贱卖,然后被有能力的修士或新上位的权贵们收走。 这些人收走法宝后,又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淬炼,法宝的淬炼永无休止,玄晶石的价格自然也居高不下,由此可见卫清贡献给紫云宗的两座矿山,每座都价值连城。 没想到这个鬼地方居然发玄晶石,一发还是二十个,每天二十,一个月就是六百个,干一个月够全家人吃一年,难怪这些人都是自愿前来。 可每天二十个,就算一万人每天都要供应二十万,天燕国哪里有这么多矿山供应得上呢? 一边胡思乱想,卫清不知不觉走到付志杰面前,正要打个眼色找地方说话,付志杰已一把扯住他袖子,给他手里塞了枚丹丸,又在他手心里飞快地写字。 卫清屏息默念:“吃解药……躲起来……等我……” 这是什么意思? 不容卫清多想,旁边官差已催促他提笔签字,他只得领了玄晶石,不大一会儿,所有人都领好晶石,你推我搡进了石门。 没有官差跟进来,高胖组长也跟志杰并排站在门口,石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关上,机括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 随着最后一丝光明被关在门外,卫清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膻气。 四周一片黑暗,渐渐的,眼前出现了无数跃动的光点,光点汇聚成幽光,能看见光影里有人身拂动。 陆凡摸到他身边,拽了他一下,附在他耳边道:“小卫,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卫清左右看看,周围隐隐传出一些令人发毛的声音,他心里不安,摇头道:“这我哪儿知道。” 陆凡显然也听到那些声音,语气急道:“你别骗我,我刚才看见那官爷给你手里塞东西,这肯定不是好地方,你得带我出去。” 空气慢慢燥热了起来,卫清呼吸都有些困难,答了声「行」,一把甩开陆凡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只觉一股热流自足底上涌,他这才发现,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已溢满加了热度的水。 而腥膻气就是从水里散发出来,卫清意识有些模糊,猛然想起手里还拿着丹丸,赶紧一口闷进嘴里。 旁边的陆凡却是看见了,冷不防暴起将卫清压进水里,手指用力扒开卫清的嘴,想要将解药抠出来,无奈解药入口即化,卫清已全数吸进肚里。 陆凡不死心,连头带嘴压下去,舌头一阵乱绞。 “我操你吗的。”卫清照他下三路就是一脚,趁他吃痛,又一脚将他踹翻进水里。 陆凡从水里慢慢坐了起来,发出一阵暗哑的嘶吼。 卫清看不清他的脸,但不知为何心里十分害怕,想起付志杰的话就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就在这时,陆凡再次从水里跳了出来,扑到卫清身上,突然变得力大无比。 卫清挣脱不开,低头狠狠咬下去,咬得陆凡手背出血。但他依旧死活不撒手,就像疯了一样缠住卫清。 卫清吓得满头满身的汗,忽然身上一轻,却是陆凡被几个男人拉开,拖进了水里。 有人踩着卫清的手臂奔向陆凡。 卫清想爬起来去救陆凡,可那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原来是水里被放了刺激人的丹药,所有人都发了疯…… 周围不断有人扎进温泉里,水里热浪狂乱地翻涌。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卫清很快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在这里他功力全无,哪里打得赢这么多壮汉,咬咬牙,只得觑着没人的地方往相反的方向逃。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藏身的石台,一盏幽光漂倏忽浮至脚边,卫清仔细一看,那不是灯光,却是被丢弃的像磁石一样联结成球体的玄晶石。 卫清蹲在石台后头瑟瑟发抖,难怪一天发放二十个玄晶石,原来羊毛出自羊身上,反复循环,用之不竭。 而领玄晶石的人呢? 他想到陆凡,心里不由难过。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他衣衫半解,抱住卫清脚踝不住舔/舐,幽暗光线里那人脸上呈现出一种癫狂的神色,像某种最原始的动物。 卫清吓得跳起来,用力将他踩进水里,可男子动作迅猛无比,甫一沾水,立刻弹跳起身又扑了过来。 卫清乍然失去平衡,跌落水里,见那人饿虎扑食一样压过来,情急之下伸手指插进男子鼻孔,将他掀翻了出去。 男子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卫清知他已失了人性,终于下了重手,直摁着他溺毙在水里。 很快,身边又有新的人扑了上来,卫清只好捏着鼻子扎进水里,让他们两相纠缠。 幸好吃了解药这温泉水对他毫无作用,躲过身边热浪,卫清再次逃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大喘了几口气。 脚边有软软的东西碰了他一下,他条件反射般弹开,狠狠踢了一脚。 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男人仰躺在水中,眼窝塌陷,短短时间内瘦得只剩一层皮搭在骨头上,鼻息里已没了活气。 卫清撬开他的嘴,只见嘴里几颗乌黑的珠子塞住咽喉,全是魔丹。 与落霞谷里刚牧出来的魔丹不同,这些珠子外形更为润泽,内里隐隐有光华流转,蕴含了十足的能量。 原来这就是牧丹最大的秘密。 以激发活人毕生情/欲的精血牧出的丹药,每一颗里都血流成河。 四周的死尸越来越多,水面还丝毫不见平静,卫清颓然坐在腥臭的水里。虽然他没受水气影响,但所闻所见也让他与个活死人差不多。 他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理解墨玄方,也更思念他。 墨玄方是那天山雪,总有一天洁白的雪水会流入黑暗,净化世间所有的阴霾。 “师父,你现在怎么样了?” 卫清把头埋进膝盖,想象这是他从小枕到大的柔软所在。 “司瀛……” 忽然一声清冷的低唤在他耳边响起。 卫清肩头的肌肉猛然绷紧,抬起头来:“师父?” “司瀛……”墨玄方的声音里有细致的温柔,“你在哪里?” “师父!你能听见我说话?”卫清刷一下站起来,“我在……我在一个幽闭之处,这里很广阔,像一处地下城堡,是他们牧丹的基地。师父,你快来救我!师父……想你…… 一句想你脱口而出,卫清哽咽了。 “为师也……” 墨玄方玉石声中也微微颤抖,“司瀛,为师神识探不到你具体方位。但你放心,即使踏平这方土地,我也要救你出来。” “师父,你不怪我吗?”卫清含泪望向黑暗的洞顶,“我害死了那么多师兄姐,我对不起紫云宗……” “司瀛,此话不必再说,为师知你品性,从未怀疑过你有害人之心,更不可能做出对紫云宗无益之事。” 墨玄方的回答像一缕光,照进这不见天日的死亡洞窟,卫清的心好像又飞回了紫云宫的蓝天之上。 “师父,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小心,这里机关重重,凶险无比,你不要中了他们的陷阱。” 墨玄方轻哼一声:“凭他什么陷阱,休想拦得住本尊。司瀛,还有一样,他们要你说什么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只要能留得性命在,其他尽可不拘小节,为师的话你可听仔细了?” “嗯……”卫清重重点了点头,在尸骨遍地的幽光里他握紧拳头,为了墨玄方,他也要活下去。 “师父,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等我……”一声极低又极重的承诺,墨玄方的声音消散在虚空里。 卫清浮空抓了抓,又颓然地放下手臂。 但师徒匆匆一见,卫清已经获得无穷的力量,他寻着一个死尸堆叠的地方,憋着气,躺了下去。 就在这时,恍惚听见有轻微的机括咔咔声响,外面有人要进来。 卫清赶紧跳了起来,往声响的方向跑去。果然看见付志杰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提着灯淌在水里。 “快!快随我出去。”付志杰拿灯照见卫清,挥了挥手。 两人飞快地沿着石洞边缘跑到一处暗门,暗门窄小,付志杰推着卫清挤了出去。 外面却是一间干燥的小房间,房间里堆了些杂物,灯光昏暗。 付志杰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卫清躲在这里。 卫清点了点头,见付志杰出了房间,又回头把门关上,他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喃喃着「师父」,瘫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卫清几乎都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付志杰却突然回转,给他嘴里塞了两颗丹药,又把他从之前的暗门推了回去。 卫清吓得半死,心里大骂付志杰忘恩负义,却见石室的正门打开,两名官差带着高胖组长,还有一行五人的宫装女子,一起走了进来。 第37章 入了温泉水,卫清只好先躺下去,做权宜之计。 身下的水却是被抽干了,正门处亮起灯光,照着面前一片浅池,湿漉漉的延伸向黑暗。 卫清大气都不敢喘,刚才付志杰也不知给他嘴里喂了什么,已被龙血吸收了大半,身上竟又疼痛起来。他躺在人堆里装死,而门口一行人也快速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两位官差态度恭敬,从他们言语中得知,宫装女子是宫里炼丹司的人,其中一个领头的被称作云岚姑姑,她三十岁上下,仪容高冷,手里握一个绑了金穗的银色小球,她后边的宫女紧随其后,每人手里端一个银盘。 等走到近前,云岚姑姑挥了挥手,命人将宫灯的范围照得大一些。 触目所及尽是面目可怖堆叠的人,除了散在四角的水晶石发出亮光,整个洞窟死气沉沉。 云岚姑姑皱眉道:“怎么办事的,一个洞里的全都死了?你们下药怎不知分量,当了这么久的差,难道还不知道口里有丹的要是死了,药就全废了。如今白白浪费了这许多魔丹,要是上头追究下来,我也只能照实上报了。” “姑姑,万事好商量。”却是付志杰气喘吁吁从正门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地道:“小人怎敢乱下药,请云岚姑姑仔细看看,口里有丹的都被丹药吊着气呢,全都死不了,只不过牧丹的时间长了一点,精气耗竭,抽抽得不成人形,看样子昏死过去了。” 卫清这才明白付志杰为什么给自己嘴里塞丹药,幸好没被龙血给吸收完,还剩下半颗,他赶紧将丹药埋在舌头底下,不叫唾液分泌了去。 这时,云岚姑姑开始带着宫女们逐个检查,发现有活人就拖到一边,死人则让高胖组长和两名官差拉到外面去。 十个人里活下来的不到一二,当真是触目惊心。 卫清的身边渐渐空了,他从眼缝里看见有人把陆凡拖了出来,却是拖到活人那一边,他暗暗松了口气,闭目继续装睡。 不久,他听到头顶有人轻呼出声。 原来是几名宫女见到卫清,全都惊为天人。 只见灯光底下,半露香肩的卫清披散着墨发,黛眉轻蹙,娇弱懒散地倚在尸体横陈的洞窟地底,俨然一位倾国倾城的病美人。 几名宫女联想到之前洞里的情形,全都红了脸,无一不对卫清起了怜惜之意。 其中一位圆脸宫女对云岚姑姑道:“姑姑,他还活着,可不可以轻些?” 云岚姑姑看也没看她:“活着也是个半死人,哪里知道疼痛。” 圆脸宫女叹息一声,与另一位宫女并排蹲下,忽然扶起卫清,用手指大力夹住他的头。 卫清感觉不好,忙睁开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她们,圆脸宫女心一软,手指已经松了。 就在这时,云岚姑姑手里的银球骤然炸开,弹射出数根细小银线,笼罩在卫清头顶。 卫清一阵恶心,就觉银线由眼耳鼻喉几处钻了进来,在内里不断勾连。 想必是这温清丹入口即与人体组织黏连,需用银线将丹药残余全部抠刮出来,竟是一滴也不肯放过。 而另一名宫女已将银盘递了过来,卫清干呕几声,人已去了半条命,终于嘴里滚出半颗温清丹,掉入银盘里。 云岚姑姑脸上变色:“量少了,这人吃了丹药。” 付志杰忙凑过来道:“不可能啊。他又不是魔族,若吃了这没熬炼过的精纯温清丹,人早剩一把骨头了,哪里还有命在。” 云岚姑姑冷冷瞥了付志杰一眼:“你怎知他不是魔族?是不是,要去验了镇龙索才算数。” 镇龙索…… 卫清绵软的身体却是猛地一震,而身后的高胖组长居然也「啊」了一声。 高胖组长走到云岚姑姑身前道:“姑姑,你说得很对,这人吃了精纯温清丹,镇龙索是一定要验的。但我看他有一些修为,姑姑也知道,修为越高牧出的丹药越好,他现在体力不支,不妨留他歇息一日,万一明日验出不是魔族,也好留着牧丹。毕竟牧丹的期限耽搁不得,咱们还是先取别的丹药,姑姑,你看意下如何?” 卫清第一次听到高胖组长说话,没想到却是为自己说话。 只见他稍微躬着身子,比云岚还是高上一大截,脸上虽胖,但五官深邃,倒是比普通男子更好看一些。 云岚姑姑听到牧丹的期限几个字,明显皱了下眉。 付志杰趁机道:“姑姑,既然如此,那我叫人先带他下去了。” 云岚姑姑在卫清脸上扫视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带人。 卫清劫后余生,感觉自己被高胖组长拉扯起来,浑身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闭眼昏了过去。 醒来后,卫清感觉身体沉重,体力并没有复原。但他又回到相对算是地面的建筑,之前居住的大院。 院子里住进了其他人,这回全都是陌生人,他们大部分洋溢着笑脸,仿佛那传说中的二十个玄晶石已然送到了一家老小的手里。 卫清一阵唏嘘,把头埋进被子里。 有人在他头顶敲了敲被子。 卫清露出头来,看见高胖组长面无表情的脸。 组长手里端着一碟小炒灵根菜和两个馒头。 卫清有太多的话要问他,但甫一张口,就见高胖组长紧盯着自己,摇了摇头。 卫清闷闷地闭了嘴,接过高胖组长递过来的食物,一只手却被他猛然拉到碟子底下。 高胖组长在卫清手心里写道:“明日验镇龙索时,你勿须惊慌,我可助你脱困。” 卫清手心发颤,镇定了下心神,反手写道:“你是谁?” 高胖组长缓缓摇了摇头,写下一连串的字,不是回答,却是一个练气的口诀。 “此口诀可助你炼化体内的精纯温清丹。” 卫清狐疑地看着他。 高胖组长依旧没有解释,冲他微微一笑,又写下「保重」二字,这才放了碟子,起身利落地离开了。 卫清盯着那高胖背影消失的方向张了张嘴,猛然又闻到灵犀丹的味道。 嗅了嗅,他确定是从自己右手发出。而这手刚才只与高胖组长接触过,难道灵犀丹是他所用? 想了半天,卫清始终毫无头绪,身体实在难受,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相信了,随便吃过几口饭,他按照组长的口诀练了起来。 没想到这口诀确实有用,他练了一阵,身体开始出现冷热交替,之前服食的温清丹也被融炼了,分支经脉里竟产生一股奇特的能量,舒缓了他周身疼痛,被压制的修为竟有恢复之势。 小腹处暖暖的,似有什么凝聚在一起,灵力与魔力,仙家道法与金龙之血形成了八卦一样的阴阳双体,两股能量旋转交融,成互相推动成长之势。 卫清神清目明,整个身体仿佛都通透轻盈,与天地间最伟大的能量联结。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双眼,体力已完全恢复,精神无比地亢奋。 他绕开炕上熟睡的人,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在院子里找到出口的那面墙,试着用手掌贴在墙上。果然不出意料,体内能量自发涌出,使得墙壁化开道道光晕。 意随心动,他唤出小阿紫披上隐身斗篷。 门开了,卫清一跃而出。 他为自己体内的能量感到吃惊,不需借助小阿紫,脚下速度已经像要飞起来,训练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住。 他奔跑着冲出小巷,街道上早没有了之前的人流。不过空中却出现很多闪光的小点。他乘着小阿紫飞上去捞了一把,没想到却勾住一艘木制飞船。 原来这洞底世界竟将所有的区域分成不同的层级,自己在下层时看不到飞船,而飞船行驶路线上也看不见自己的居所。 飞船上尽载着疲惫的官差和宫人,许是下值休息,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飞去。 卫清又跳上一条更大的船,此船奢华无比,却只有四五名官差模样的男子来回走动,他们修为都在卫清之上,相互之间并不交流,只是船头摆了两张椅子,一些糕点茶果,不知要供与谁吃。 船头桅杆处或可藏身,卫清刚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听见一男一女两人的笑声,从船舱往船头处接近。 卫清从桅杆后往外看,只见一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茶果旁边的椅子上,他气宇轩昂,身材魁梧,身边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穿着粉色衣衫,笑容异常灿烂。 卫清挑了挑眉。 那少女他认识,曾在落霞谷救过她,名叫小玉。 两人没觉察到躲在角落的卫清,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又一阵爽朗笑声:“小玉,难得你小小年纪,父母又不在身边,竟能为爷爷分担,为付家分担,爷爷甚是欣慰啊。” 卫清屏息凝视,原以为小玉是寻常富贵人家,没想到竟是付家子弟,看样子她这个祖父就是合阳城主付青锋了。 “爷爷,我哪有这么好。”小玉站在旁边,给爷爷递了一碗茶道,“其实说起来功劳也不在我啦,咱们这绥田镇的底下,本就是夹在阴阳界中间的一片修罗海,当年龙帝战死的卧龙渊也是在修罗海里,听说大罗金仙也不免受困。 孙女只是仗着这里地形特殊,布下幻海幽冥阵,使它上不见来路,下不往去路,更为凶险。爷爷,您只管放心,牧丹的事孙女一定给您保护得妥妥帖帖,助付家在朝中一臂之力。” 果然是付青锋,卫清五指抓拳,新仇旧恨都捏在手里。 只听付青锋道:“嗯,有你在,爷爷很放心。只是小玉啊,你身份特殊,以后没事不要胡乱去跑,更不要单独行动,上次你一个人到落霞谷去,搅得家里翻天覆地,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如今闭元赤魇丹就要炼成,你该以付家为重,清楚自己的责任。” 闭元赤魇丹。师父要的闭元赤魇丹。 卫清呼吸骤然滞重,原来安盛没有骗他。 那付小玉却是轻蹙了下眉头,低头半晌,终于抬起头道:“那祖母怎么办?爷爷,就是因为你不肯救治祖母,我才去要落霞谷,你能不能……” “好了……”付青锋重重放下茶碗,“这茶都凉了,丹药库就在眼前,准备下船吧。” 第38章 想不到心心念念的闭元赤魇丹就要有着落了,卫清心里稍定,既然知道了东西在哪里,想要拿到它,总归有办法。 倒是祖孙俩谈到的修罗海令卫清担忧。 他在书史堂记里读到过修罗海的记载。 所谓修罗海,是另一位面入侵后倾泻魔气之地,为初元未开化之魔气,即使是魔族也难以炼化。 修道人在此地,修为自然被压制,只是强弱的问题。 听付小玉的口气,墨玄方也曾被修罗海困过,现在又加上什么幻海幽冥阵,师父本就沾染了魔气。要是再硬闯此地岂不是堕魔的危险又加了一重。 不行,自己得想办法出去,不能连累了师父。 想到此处,卫清恨不得身插两翼飞去墨玄方身边,为他吸去体内所有魔气。 他抠在桅杆上的手指泛白,弄出了响动,付青锋立刻警觉地站起来道:“谁?” 卫清掩口屏住呼吸,隐身斗篷外不露半点行迹。 片刻,付青锋才坐了回去,说话间飞船已到达目的地,停在半空,船身向下延展开一道阶梯供两人走了下去。 卫清紧随其后。 不由暗叹此处设施的周全,想必是因贴近修罗海,修者在此处御行会耗损大量灵力,这才建了船道供通行。 眼前的宫殿比之前的建筑都要巨大豪华许多。果然是重要的丹库房,出入也大多是宫人。 云岚姑姑竟迎在门口,见了付青锋微微颔首,尊称一声付大人。 付小玉同时向云岚姑姑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卫清离他们保持一定距离,身上没有灵犀丹,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眼看着三人走过长长的封闭式走廊,卫清发现前方的三人不见了,只有尽头处一堵无缝的墙壁。 觑着四处无人,卫清脱了隐身斗篷,想让小阿紫带他往屋顶上看看,没想到横空走出一位鹅黄衣裙的宫女。 原来此处不是没有路,而是被结界封印了。 卫清来不及穿斗篷,两人都大吃一惊。 那宫女忽然就脸泛桃花,含羞带怯,低着头道:“是你呀,卫公子,你怎会在这里?” 卫清这才看清面前的宫女是昨天跟随云岚姑姑的圆脸宫女,见她面善,卫清胡乱编了个谎,说自己是付小玉带来的。 宫女竟然也相信了,红着脸说自己叫云燕,问他到此地有什么事。 卫清只得继续编下去道:“明日要验镇龙索,付姑娘她可怜我,说要送我一些丹药。不过她走到这里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云燕笑道:“原来如此,她定是去给你拿丹药了。你且随我来。” 卫清心想,自己呆在这里迟早被人发现,倒不如跟着她先找一处安全地落脚。 果然两人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从另一结界出来,卫清直道好险。 云燕带他到了一间厢房,言谈中卫清得知云燕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修罗海,觉得她很可怜,于是给她讲了许多外面的趣事,听得云燕眼睛里亮晶晶的。 闲聊时,卫清找机会打听了一下闭元赤魇丹,见云燕蹙眉不便开口,也就作罢了。 后来,云燕知道卫清还没吃晚饭。于是让他坐着休息,自己则去拿些清茶糕点来。 就这么一去一回间,卫清已经不见了,只余满室清幽的丹药香。 卫清跌跌撞撞回到居所,一睁眼,又到了第二天集合的时间。 他记得昨晚他跟着云芝到了一间厢房。而厢房的里间,就是巨大的丹药库,他正捡药捡得兴起,谁知有人从背后给了他一棒,害他当场晕倒,也不知是怎么回来的。 摸摸脑后的大包,卫清看见高胖组长正盯着自己,想起他昨天说的话,感激地朝他笑笑。 高胖组长却扭过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卫清估计他是不方便回应,也就随大流,陌生的队伍又重新集结起来,他们很快走出小巷。 想在人群里找到陆凡,但陆凡没找到,却意外地又看见了英罗,这回英罗也发现到他,两人兴奋地点头示意。 卫清见英罗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并无异样,想必是她昨天没有牧丹,而是去做了别的事情。 他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大着胆子朝英罗的方向靠近一点,这次两人没有分开,所有人都集中到昨天关黑龙的洞窟里。 巨大的洞窟包括阶梯都站满了人。 卫清向英罗挤得更近了一些,他看见英罗努努嘴,顺着她的示意看,卫清立刻咧嘴笑出声来。 人群里,竟站着何纪友和林芝元,谢天谢地,他们都还在。 卫清眼眶湿润,正要靠过去打招呼,脑后的大包却被人猛然敲打了两下,卫清吃痛,回头一看是高胖组长,他满脸严肃地瞪着自己。 而困住黑龙的圆台上,已然站了位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正是合阳城主付青锋。 只见台上黑龙虽然萎靡不振,但庞大的身躯仍然有一种高山压顶的威慑力。 付青锋离他稍远了些,待所有人都站定,长袖一挥,祭出一个金光闪闪的葫芦,葫芦见风疾长,有如一艘小船,他一跃而上飞至半空。 卫清冷冷看着,短短几个动作已看出付青锋修为不凡,至少三重渡劫期以上,三界里如此修为的最多不过千人。 而站在台子下方的云岚姑姑、付志杰等人,此时也都祭出法宝,飞离地面。 卫清不由诧异起来,疑惑地看向四周,自己就验个镇龙索而已,有必要劳师动众这么多人吗? 这时,付青锋在半空俯视众人,高声说道:“自魔气入侵以来,龙族贼人就不断对我天燕上国进行骚扰和侵犯,令得我上国民心动荡,百姓困苦。 君上圣明,这才不得不采用牧丹的方式,对敌人有所警示。 但龙人贼心不死,不但行为上没有收敛,反而愈加猖狂,竟混进了执印府妄图破坏牧丹的计划。就在昨晚,就在执印府丹药库,炼制好的温清丹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付青锋说着目光阴冷地对洞内众人扫视了一遍。 底下发出一片惊呼。 卫清却是揉了揉鼻子,想起昨晚小山一样堆在丹库房的丹药,少说也有上千颗。 想要躲过地下城的警卫,再把所有丹药都运出去,恐怕不是一两个人能完事的。 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高胖组长,见他脸上满是气愤,配合付青锋倒是配合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付志杰脸上也是崩得紧紧的,比云岚姑姑脸色还臭。 只听付青锋又道:“我知各位对朝廷一向忠诚,又多是家族中人举荐而来,因此从未有过疑心。但此事干系重大,执印府又由家主掌理,咱们付家更应当先撇清这层嫌疑。 为今之计,也只得请各位过一过这镇龙索和淬果丹,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体谅我的难处,以朝廷为重,以君上为重。” 他话音未落,各小组长以及官差宫女们都忍不住在窃窃私语。而诺大的地洞里也同时响起了「隆隆」的轰鸣声。 卫清这才明白,原来不止是他要验镇龙索,而是所有的官差和宫人都要验。 不一会儿,隆隆声更大,不远处的英罗低呼一声:“淬果丹。” 所有人皆脸上变色。 卫清不懂什么是淬果丹,只往隆隆声望去。 巨大的圆台上,本是套住黑色巨龙的索链,此时有两条已分裂而出。 每条索链都有碗口那么粗细,正随着付青锋双手的挥动徐徐上扬。 很快,两条镇龙索全都直立在付青锋面前,青黑色的链身足有二层楼那么高,与卫清在落霞谷中见到的一样。 但那次只看见链尾,没有看见链头。 他没想到这链头竟如此恐怖。 五只漆黑的钢爪正生长在每一个链头上,爪尖可随意伸缩开合,爪心向外吐出猩红尖刺,直如活物一般。 仔细看,那些猩红尖刺再往下,有一颗硕大的白色丹丸紧扣在链身上,那丹丸布满红丝不断游移,就像是刚从地狱恶鬼脸上抠出来的眼球,阴森,恐怖。 旁边有人叫出声来,这就是英罗口中的淬果丹。 站在靠近圆台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都在往后挤。 他们在害怕淬果丹。 卫清听到有人在说淬果丹与松果体的关系。 原来书上说的天眼、识海就是松果体,人脑的松果体位于双眉之间的正后方,修道中人只有过了天劫,升境到散仙以上才能开天眼,真正修得大神通。 但淬果丹针对的却不是人脑的松果体,而是龙族的松果体,龙族称之为龙脊果。 龙脊果位于龙族脑后底端的位置,功用不是修得神通,而是相当于整个经脉脉轮的总枢纽,淬果丹只要控制住龙脊果,龙身整个就瘫痪了,岂能不予取予夺。 台上黑龙在两颗淬果丹夹击之下果然发出虚弱的嚎叫,龙嘴里吐出混浊龙液,身体依旧动弹不得。 旁边有人小声道,淬果丹也有误伤人族的,顿时引起一片惊恐的吸气声。 卫清看得头皮发麻,也不知自己这人身龙血能不能验得出来,他下意识去寻找高胖组长,却见他只顾盯着黑色巨龙,面上神色模糊不清,洞内火光摇曳,在他白胖的脸上不住跳跃。 卫清忽然圆睁了双眼,定定地望向前方。 前方金葫芦底下,正缓慢吊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披头散发看不清脸。唯有身上鹅黄的衣裙乍眼,已被血染成朵朵鲜红的花蕊。 这不是昨晚邀自己喝茶的云燕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各位……”付青锋突然走到金葫芦的前方,大手一挥道,“这位是炼丹司的云燕,昨天晚上,她竟带着一人冒充我付家的朋友,到了执印府的丹药库,说是饮茶谈天,你们说,这可信吗?这必不可信。经审问,云燕已经招了,她就是内奸之一。而那位朋友,就是一起偷走丹药的人。” 他说着阴沉一笑道:“各位也不用多想,只要我找到了云燕所说的那位朋友,以及他的同伙,便不再为难各位,若有人举报此人,我当赏二百玄晶石。” 他说完,大手一挥,两条镇龙索立即随他手势俯冲而下,探出猩红勾刺的头,朝着卫清所在的人群张开巨爪,露出地狱恶鬼的眼睛。 第39章 把头的人立刻发出几声尖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其中一条镇龙索忽然追在一人身后,爪中连吐数根猩红尖刺,那人早软了,惨叫一声跪在地下。 但镇龙索只是在他头顶稍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又弹回空中,傲然直立。 付青锋在圆台上沉声道:“过。” 被叫过的人这才脸色发白地爬起来,有宫人带着他往圆台后头站定,算是过关了。 就这么两条镇龙索来回数下,前方通过的人已越来越多,人群终于不再骚动。 眼见着马上就轮到卫清,看到英罗顺利过关,他也紧跟着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头顶一阵劲风突至,其中一条镇龙索已朝着他游动,刚探出头,卫清小腹处那积聚多时的八卦球立刻狂乱地旋转起来。 而镇龙索并没有像对待之前那些人一样弹回去,反而有下扑的架势。 倏忽间,数根猩红的尖刺已伸到卫清面前,卫清背后冷汗津津,脖子本能地后仰,可脑后也传来阴风阵阵,感觉被什么硬物顶住了。 他回头一看,好家伙,另一条镇龙索也朝他飞了过来,链头处的红色丹丸蠢蠢欲动,仿佛即刻就要从中脱离疯狂地扑向他。 危急关头,卫清反而不怕了,握紧拳头,顺着八卦球的旋转积攒体内能量。 你丫的要是敢过来,就打爆你的狗头。 奇怪的是,圆台上的黑龙此刻也突然兴奋起来,不断高声嚎叫,甚至艰难地想要站起身体,无奈动弹不得,只有龙尾虚弱地颤动。 卫清心无旁骛,只管运行周身能量,缓缓举起双手,拉开架势。 片刻,镇龙索却没有发出攻击的信号,两根猩红链头围住他周身不断游移,淬果丹始终对准他身体,像恶鬼的眼球一样,好似在寻找什么。 付青锋眉头紧皱。 英罗向何纪友他们也打了个眼色,准备随时动手。即使修为被压制,紫云弟子也不会轻易等死,更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门。 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卫清终于熬不住,扯开嗓子喊道:“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过了还是没过?” 想必云岚姑姑早已看得不耐烦,第一个站出来对付青锋道:“付大人,此人身上并没有龙脊果,否则淬果丹早就动了。如此耽搁是何道理?还不如早些验过其他人,放人进去牧丹,也好弥补昨日的损失。” 见云岚姑姑开口,付志杰也紧跟着道:“二家主,云岚姑姑说得是,咱们丢失的货肯定要追回来,可目的进度也实在耽搁不起,若上面怪罪下来……” “这里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付青锋冷眼看了看付志杰,“镇龙索不肯放过此人,明显是淬果丹已感受到龙贼的气息,如若不查个清楚,又怎可服众?” 他说着狠狠向下一抓,底下的云燕已被他抓了上来,隔空倒吊着。 镇龙索感受到主人意图,一个甩尾转回来,双双扑向云燕,猩红勾刺同时插入云燕后颈。 云燕立时醒了过来,但双眼翻白,不住抽搐,七窍里流出点滴白色液体,竟似脑浆。 但她依然还活着,这情形却不如死了,实在是人世间活生生的地狱。 付青锋冷漠地瞥了一眼众人,视线落在卫清身上,他眼似鹰犬直勾勾盯着卫清道:“哪位是云燕的朋友?竟不敢出来说话。你可知云燕小姑姑为你吃的苦头,她不肯将你供出来,宁可自己活受罪,真是可悲可叹哪。” 卫清一阵血气上涌,捏得拳头咔擦响。 昨晚云燕无意间相救,直到现在也不肯将自己供出。而自己堂堂一爷们,怎可躲在女人的臂弯下苟且偷生? 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打定主意,忽然抬头直视付青锋,就要舍出命去搭救云燕。 付青锋却是阴森一笑,蓦地将镇龙索招了回去,兜头甩向卫清。 云燕像一片叶子一样落在地上,血从身体各处涌了出来。 卫清来不及出手,那镇龙索已如两条凌厉无比的巨蟒,半空中张开巨爪,猛扑到他身前,只一步之遥,就可将他掏心挖骨。 卫清压下心头恐惧,体内能量运转了几个来回,此时凝聚于双拳,只待重重一击。 洞内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一些胆子小的捂住眼睛,不敢看到这即将到来的恐怖画面。 所有人都以为卫清要横尸当场,就在此时,镇龙索却在他身前半寸的距离突然停了下来。 链头张开五爪,露出恶鬼眼球样丹丸,在卫清面前稍微微一晃,紧跟着「嗖」地擦过他耳边,扑向离他最近的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挡在卫清身前的人,他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喊。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尖叫,圆台上的黑色巨龙更发出凄厉的呜鸣。 卫清也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 是高胖组长,是那个说要保护他的高胖组长。 他高大的身躯重重扑倒在地,背后直插着一根青黑色的链条,链头已经看不见了。 深深钻入血肉的链头瞬间从他脖子以下将他吊立起来。 高胖组长压抑不住地连声惨叫,本能地想要翻滚挣脱。但链头上的淬果丹牢牢控制了他的龙脊果,让他所有的反抗都变为无力的扭动。 他的脸因痛苦而变形,头上长出了双角,嘴也开始前突。 随着镇龙索向上腾飞,他的身体也跟着一点点涨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身上的青衫片片碎落,露出银白的鳞甲。 随之掉落的还有一把染血的灵犀丹。 他龙嘴忽然张开,声音字字坚定:“广宁王麾下安洺,参见盘龙使,盘龙不死,龙族不死!” 他声音虚弱不堪,却如响鼓重击人心。 盘龙使?安泽川? 卫清扭头看向圆台,那黑龙正双目带血,此时竟抬起头来,冲天怒吼。 他就是我要找的盘龙使安泽川? 此时,黑龙安泽川身上七八根镇龙索乍然抖动,地动山摇,洞窟里火光都灭了一半。 卫清又含泪看向叫安洺的银龙,短短时间他已无力抵抗,化龙的瞬间不曾威武,此身就软软地挂在空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吃灵犀丹故意暴露自己的龙息? 为什么?卫清握紧拳头。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群里骤然飞出八个人,他们象八支离弦的弓箭射/向圆台,对黑龙高声喊道:“属下参见盘龙使,盘龙不死,龙族不死!” 付青锋脸上变色:“不好,他们全都是龙族!” 他衣袖陡然鼓胀,双臂齐挥,召唤黑龙身上的镇龙索抽/出龙身,朝下面八人扑去。 冲上来的八人并没有施展的任何空间。与安洺一样,无半点还手之力,全都即刻伏法。 空中又多挂起八条巨龙。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紧接着宫人和官差里突然又冲出来四人,两男两女,整齐划一地跃向圆台。 付青锋双目森冷:“好啊,既然你们全都愿意来送死,我也省事,就一次性给你们个痛快。” 他说完身上蟒袍烈烈鼓动,最后四根镇龙索由黑龙身上抽/出,空中俯冲抓向四人。 付志杰大惊失色:“二家主,盘龙使身上没有镇龙索了!” “再招……”付青锋面不改色。 “昨晚丹药失窃,库房里的镇龙索也毁于一旦。”付志杰慌忙躬身。 “你说什么?”付青锋忙欲召回龙索。但已太晚了。 此时最后四根龙索全被四名龙人吸/去,洞内浮空尽是龙族真身,有大有小,全都凄惨无比。 “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震得洞内墙壁簌簌掉落石粉,一股强大的无比的能量在洞窟里涌动。 没有了镇龙索的操控,圆台上黑龙已化为一高大男子。 镇龙索每对龙族使用一次,淬果丹必深深吸附龙脊果足半个时辰,方能发挥完全的效用。这半个时辰内,就算付家的牧龙师也无法操控镇龙索。 所以,每一个龙人对应的都是最后的索链,这是他们早已计算好的牺牲,镇龙索下,十二条命换来黑龙的半个时辰。 一阵悲怆涌上卫清的心头,他抬头看向空中十二道青黑的巨大索链,十二龙人凄楚悲愤的面孔已分不清哪一个是安洺。 他白胖的脸在记忆里逐渐模糊,耳中阵阵回响「龙族不死」的回声,还有他曾写下的「保重」。 虽然他的目的是盘龙使,但他也确实以暴露龙息引开镇龙索,救了自己一命。 地洞虽广,但半空中漂浮的十二具龙身亦塞满头顶的空间,漫天洒下龙血,在这血腥刺鼻的地洞里泼洒成地狱的景象。 付家用来牧丹的人在血雨里逃窜,付青锋与十数牧龙师强行操控镇龙索。但无论怎样努力,镇龙索都纹丝不动吸附在十二龙人身上。 盘龙使安泽川化形高大威武的男人,一头深紫色长发披肩,五官是龙族特有的深邃,肩窝处明显一个血洞仍流血不止,修为至少去了半数。但眉目间一股狠辣戾气丝毫不减盘龙使的威风。 修罗海之魔气更滋养了他,他横拳一扫,大半的官差与宫人被他魔气扫飞了大片,付志杰离得最近,连翻了几个滚,呕出一口血来,付青锋明显不是他对手,葫芦上一个趔趄。 但他自己也捂着肩窝,被镇龙索困了这么久,不死也去半条命,此时强行运功显然有些勉强。 卫清小心退后,他估算安泽川脱困后必救他族人,看能不能觑着机会暗中帮忙。 哪知安泽川只抬头匆匆扫视了一眼,对为他献身的十二龙人,竟连一个字都没有,只身腾挪到半空,从十二龙人巨大的身体间穿过,破空往洞外飞去。 第40章 安泽川连头也不回,眨眼不见了踪影,卫清又惊又怒,照他身后「呸」了一口。 心想这魔族果然是魔族,自己族人也当作猪狗一般,半点不通人性。 这时,付青锋已催动脚下葫芦发出尖锐呼啸,紧跟着追了出去。 洞里一片混乱,修为最高的云岚姑姑和几名付家护院全都跟着飞了出去,只剩下炼丹司的几位掌声姑姑和一些官差,逼催着牧龙师尽快操控镇龙索。 几名牧龙师满头大汗,操控着纹丝不动的镇龙索,龙身在威压下抽搐乱摆,有人直接被龙爪龙尾抽中,摔下去跌死。 咒骂,撕喊,呼救,充斥这血雾弥漫的地洞,连灯影都泛着红光,那些被用来牧丹的普通人相互踩踏着挤向出洞的台阶。 卫清趁乱跑向倒在地上的云燕,将她拖到一根石柱后。 云燕已奄奄一息,满头满身的血,睁眼看见抱起自己的是卫清,嘴唇动了动,大概想扯出一个微笑,却也做不到了。 卫清见她肚子里有东西淌了出来,闭着眼给她塞了回去,乾坤袋里胡乱找了些仙参喂进她嘴里。 “别说话,我带你出去。”他抓住云燕胳膊就要背在背上。 云燕口不能言,手指死死抓住卫清,摇了摇头。 “别怕,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我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救你。”卫清急道。 云燕嘴唇哆嗦了一下,看着卫清,眼睛里星星点点的泪光。忽然,她又抽搐了一下,嘴里吐出血来,气息渐渐微弱。 卫清心里难受,就要掰开她的手指强行背上身。但见她手指忽然自己松开,手心里一颗鲜红的珠子。 她颤抖的手缓缓递到卫清面前,眼瞅着红珠,又看着卫清。 卫清知她心意,将珠子拿起来,这才发现红珠竟是一颗红色丹药,这红丹除了乍眼的红,并无半点气味,也没有能量波动。 正奇怪着,红丹已然在手指间化开,一颗更小的红丹掉落在卫清手心。 而浮空几缕红色的烟尘,变化成几行小字,出自女子娟秀的笔迹:“卫公子,相见日短,亦不忍见你毁于这污浊之地。这是你想要的闭元赤魇丹,拿上它,逃走吧。” 卫清哽咽道:“你……你是为了偷这丹药才被抓的?我昨晚就是胡说的。” 云燕看着他,脸上逐渐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双手一松,落了下去。 两行清泪自她阖上的双眼流了出来,流过血迹斑斑的脸颊,掉落在卫清手上。 她的气息渐渐沉下去,终于停住了。 周围的喧嚣与血雨依旧不停,卫清为自己,也为云燕擦掉脸上血泪,又扯一块干净的衣衫盖在她脸上,对她叩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来,小心地将闭元赤魇丹收进乾坤袋内锦盒,向外面的混乱跑去。 人群里,何纪友和林芝元正在到处找他,紫云宗包括英罗在内还有活着的十一名弟子,大家一同决定趁乱逃出魔窟。 卫清最后仰头看了眼青黑的索链,十三道伸向魔族的利刃沉默而狰狞,它们才是来自地狱。 即使他有心救龙族,也无奈他修为不够,此间不知还有多少高手,他不能再连累师兄师姐,更不能让紫云宗弟子再次送命。 挥了挥手,卫清率先随着人流冲上出洞的台阶。 他没有留意到,在洞窟的角落里还有一为躺在地下的年轻男子,他因为身体虚弱被人流挤倒,此时徒劳地发出微弱声息,向卫清的背影呼救。 但在这巨大的洞窟里,他实在太渺小,太羸弱,没有人听到他,没有人看到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紫云宗十二人冲出巨大的洞门之外,冲向他看不见的遥远地方。 在修罗海里修道者的功力初元魔气被封印,只有少数的付家人和几位掌事姑姑吃了丹药,功力能恢复几成。而其他人相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卫清修为虽然低微,但他功力不但恢复得七七八八,反而比之前更为精进,此时倒成了其他人的领头人。 出得洞外,之前沉默的地底小镇早已混乱不堪,不知是不是安泽川所为,许多地方都着了火,火光冲天,衬得天空如深不见底的黑窟窿。 火光里时不时飞出黑影,那是到处寻找安泽川的付家人。 被选来牧丹的人群在地面四散奔跑,卫清带着师兄姐们混在人群里,不停穿过街道和窄巷。 但此地就如鬼打墙一般,不管跑了多远,所见都还是同样的房屋和景象。 卫清想起昨晚另一层面的飞船,招呼通天辇带大家上去。果然寻到一艘飞船,却是空无一人。 众人刚进船舱落了脚,就觉飞船骤然加速,卫清从窗缝往外看,只见船身周围突然多出许多飞船,有大有小,全都朝着一个方向疾飞。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地动山摇,船身几乎要翻了过去,左右大幅度摆动两下,勉强又恢复了平衡。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外面几个人影起落,有男子高声道:“奉合阳城主命,大家服下上品温清丹,所有人到星海台集合,支援幻海幽冥阵。” 说话的是付家人,想必飞船疾跑就是被招呼去支援幻海幽冥阵。 此时,又是几下强烈的震动,整个船身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是有断裂的危险。 而外面几声惨嚎,竟有飞船拦腰折断,摔死了几个修为低微的官差。 有人颤声喊道:“幻海幽冥阵要破了,这修罗海要塌,咱们快跑吧。”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把碧绿冰冷的东西插进咽喉,将他脖子穿出一个血窟窿。 “动摇军心者死。”付家修者抽出滴血的短碧刀,在附近的飞船巡视了一番,几个起落,又往后方飞去。 飞船急速前飞,船舱里众人都沉默不语,卫清想了想道:“各位师兄姐,这修罗海夹在阴阳两界之间,混沌未明,难找出路。现在听他们说,封印修罗海的幻海幽冥阵要破了,估计是那个龙族所为。 既然他们要去星海台集合,我们也跟着去,星海台就算不是出口,也是幻海幽冥阵的阵眼,咱们一起去帮忙破了阵,到时候再跟着付家人保准能逃出去,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功力被封印,又从未到过修罗海。虽说都是久经战场但此时也不免慌乱,听卫清一说,仿佛看见了一点希望。 英罗道:“小卫天资聪颖,不然也不会为紫云宫找到那么多资源,大家相信他吧。” 何纪友道:“我相信落霞谷之事与小师弟无关,宗主教出来的人,不可能那么不堪,我也愿意相信他。” 林芝元点点头道:“那就依小师弟之意,一块去星海台吧。不过我等现在与普通人无异,小师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拖累了你。” 没想到,经过这样的事大家还这么相信他,卫清揉了揉鼻子,掩盖了他那点唏嘘:“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这里还有点家底,法宝丹药你们尽管拿去好了,多少能派上点用场。” 其他人的乾坤袋都打不开,只有卫清功力恢复,将袋子里的法宝丹药拿出大半,分给大家。 但没有哪种丹药能解初元魔气的封印,各人各拿了一些法宝,总算聊胜于无。 这时,已经又经过几次震荡,所幸他们的飞船没有被毁,飞了不多时,已经到达目的地。 船外一片幽光弥漫,呈五彩之色,浩浩荡荡不见尽头,仔细看,却是星星点点的光斑组合而成一片浩瀚星海,海面上数排整整齐齐的飞船,全都改装成战船的模样,船头飞扬黑红旗帜,绣有大大的「付」字,铺满整个海面。 而官差、宫人、付家几方势力中的高手全都汇聚在一起,听从付青锋的调遣。 忽一会儿,只听一声雄浑的「结阵」,人流顿时穿梭如织,飞往各自需操纵的战船。因所有人都服食了丹药,十数人操纵一艘战船绰绰有余。 此时,战船全都升至半空,无数高手结阵以待,点点星海竟掀起惊涛巨浪,现出一张隐约的银网在海底沉浮。 那银网正是付小玉布下的幻海幽冥阵,借着此处的初元魔气,张开巨口,诱捕猎物,任谁前来都难逃这魔天幻海。 但波涛浩渺中却不见安泽川,卫清隐隐感觉事情不对。纵使安泽川是龙族盘龙使,抓他又何需如此排场? 怕被人认出来,卫清吩咐大家不要跟着下船,而是继续呆在船舱里。 此时众人只觉一股能量牵扯,加固的阵法开始运转,而船身也不住打转,好几个人都支撑不住,浑身疼痛,跪倒在地。 只有卫清一人不觉得能量异常,反而在这星海里如鱼得水,体内能量八卦球竟然涨了一倍有余。 他知道这是因为金龙之血的缘故,不想被师兄姐看出来,他表面装作不舒服的样子,却暗中运转能量,将星海的魔气挡在船外。 师兄姐们脸色渐渐恢复如常。 而卫清体内运转了几个来回,能量汹涌澎湃,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体外。 就在这时,一抹粉红的身影飘落在船舱外,她「咦」了一声,张开细嫩的手臂,将星海的能量再一次卷起来。 卫清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船外站着的是脚踩飞绫的付小玉,她运行幻海幽冥阵时发现此处有阻碍,因此特来查看。 可卫清要抵挡回去,付小玉一定会发现自己,若是不抵挡,师兄妹们恐怕难以保命。 他正犯两难之间,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付青锋已脚踏金葫芦飞了过来。 “小玉,现在如何了?”付青锋沉声道。 “爷爷……”付小玉手臂颤了一下,“恐怕支撑不了多久,爷爷真的要放他进来?” 付青锋却是冷哼一声:“要不是为了引他上钩,昨晚又岂能让几个龙贼钻了空子,你这幻海幽冥阵早已大成,正是收网的好机会。” 他? 卫清的心忽然咚咚如擂鼓在敲。 付小玉缓缓放下手臂,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微微一笑道:“爷爷说的是,如若抓到紫云宗主,小玉必得君上赏识,付家被那些世族打压了这么多年,也该扬眉吐气。” 卫清闭了下眼睛,捏紧的手指泛白,船舱里众人也是呼吸浊重。 墨玄方来了。 卫清知道,师父是来救他,但他不敢欢喜。 这修罗海里千万重陷阱在等着师父,除了初元魔气,更还有强者如林,凭他是大罗金仙又如何抵挡得住? 可他若不来,又怎称得上是紫云宗主。 卫清心里百转千回,万重心绪,既想见他,又怕见他。 忽然之间,头顶上方永恒黑暗的虚空里乍然照进一束白色光柱,这光柱如此明亮,比这幽冥幻海里最亮的星光还要亮,而沿着光柱扶摇直下、丰沛充盈的紫气,正如旭日朝霞般漫了出来。 第41章 “师父!” 卫清扑到舷窗边,紧紧抓住窗棂。 紫气太美,星海台里所有的星光都黯然失色。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这令人闻风丧胆的玄天紫气,紫云宗主驾到,众弟子皆又惊又喜。 布阵的付家修士却慌了手脚,密密麻麻的战船也开始摇摆不休。 “爷爷!”付小玉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 “玉儿小心。大家稳住。”付青锋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衣衫无风鼓动。 祖孙两人并列浮向半空,星海台上波涛汹涌,银网发出刺目的白光,层层叠叠的能量以波纹型交织在一起,绵密得使人看上两眼就透不过气来。 付青锋长袖一挥,声音裹挟着浑厚的能量发散出去:“天燕上国所有人听令,抓到紫云宗主,每人可得灵米地十亩,玄水池一座。可若是有人临阵脱逃,乱我军心者,我必令其魂飞魄散,诛杀十族。” 只听外面地动山摇的呼声:“上国威武!君上威武!” 威武声未减,忽地白柱附近两只战船已摇摇欲坠,颠簸了两下,直接滚入星海。 小船上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声,很快被魔气乱流销骨噬魂,烟消云散。 紧接着,银网从中心开始动荡,牵扯漫漫海面上所有战船都调了方向,紫气弥漫,中间现出人形。 墨玄方于白柱中央缓缓浮现,白衣玉影,紫气自他眉心、发间、胸口、衣袖不断溢出,太清化法,神邸仙容。 光柱于身后溟灭,他凌厉目光冷冷扫过四周,落于付青锋身上。 付青锋被他神识压制得身后濡湿一片,哪敢与他对视,身形晃了两晃,忙低下头用心聚气。 银网乍然收缩,聚合幻海幽冥阵中所有战船之能量膨然发散,又勉强调回头来。 忽听半空清音袅袅,墨玄方于紫气升腾中缓缓念道:“天地玄宗,证吾神通。万神朝礼,役使雷霆。三界上下,听吾凤鸣。” 「鸣」字未落,空洞漆黑的夜空竟裂开百十道闪电,雷声滚滚,有如幻海上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 墨玄方身后升起千重巨浪,形状竟似一只展翅腾飞的凤凰,凤凰振翅,幻海上顿时掀起狂风巨浪,也掀翻了头阵的几十艘战船。 星海台里收割的人命连声息都没有,就消失在滔天的巨浪里。 “昊天凤鸣紫光咒!”付青锋脸色大变,顾不得阵型,急速向后撤退出几艘战船的距离。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满是魔气的修罗海里,墨玄方在灵力被压制下,竟能使用这最耗损灵力,却又是普天之下最强悍的杀招,紫云宗主独家秘法——昊天凤鸣紫光咒。 只怕幻海幽冥阵也挡不住他。 “爷爷,我受不住。”付小玉脚踏阵眼,虽未冲锋在前方,但此时受到的能量也足以令她五脏受损,此时身体一软,就要向后倒进星海台里。 付青锋忙用向阵中输送灵力,勉强撑住付小玉的身体,喝道:“小玉,坚持住。重新结阵!” 电闪雷鸣中,幻海幽冥阵重新集结成功,银网出海,竖直于天海之间,如银河倒灌,九天倾覆,露出狰狞的面容。 银网聚起的魔力促使冲锋的战船也全都跳脱出海,卷起黑色魔气,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密密麻麻扑向墨玄方。 卫清头皮都要炸了,心跳得快要出嗓子眼,他的战船跟在阵法的最后方,可也是扑之欲出的架势。 海面黑雾腾腾,滔天巨浪,他早已看不清墨玄方,可他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墨玄方的方向,只怕一眨眼,就是永别。 而墨玄方神识也在黑雾重重中捕捉到卫清的气息,嘴角抑制不住一丝微笑,心里隐隐地欢喜。 眼见第二波攻击已至,他冷哼一声,猛然间他身后凤凰翱翅千里,裹挟雷霆之势冲入敌方阵中,冲得银网千疮百孔,倏忽又打沉了二十多艘战船。 他一身白衣从容立于海上,衣袂飘飘,于天燕国修士眼中却如神罚天征,前排战船上有人吓得失魂跳入海中,一时间鬼哭狼嚎,阵法大乱,银网摇摇欲坠。 墨玄方身形亦是轻微晃了晃,与初元魔气对抗不但损伤他的灵力,更会侵蚀他的元神,即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长留与此地。 虽然杀孽过重,墨玄方还是再次催动昊天凤鸣紫光咒,骤然间,他向一侧飞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藏身在阵法末端的卫清。 可就在这时,银网突然收缩,星点的网结拧成一个个粗大的能量光团,铺天盖地朝墨玄方砸来。 墨玄方被迫停住身形,他长袖一挥,面前乱流激射,将附近的银网全数震开。 但银网奈何他不得,他也无法再突破,只见银网后裹挟魔气的战船正如黑蛇群游弋而来。 墨玄方焦急地望了一眼卫清的方向,狂乱的魔气差点侵蚀了他的大罗金身。 卫清「啊」地一声叫出来,这回他看清楚了,幻海幽冥阵在升级。 而升级的方法残忍至极。 就在旁边的那艘船上,卫清看见官差和炼丹司的宫女抓来十数牧丹之人,将他们赶入幻海幽冥阵中,再割喉杀死。 牡丹人死后困在阵里,与其他船上的牧丹人一样,变成魔域死灵。 死灵比活人更容易聚集初元魔气,升级的阵法比之前明显强大,攻势凌厉了倍余。 “咱们往外扔法宝吧。”英罗红着眼睛道:“就算帮不了宗主,也能救几条人命,他们太不把人当人了。” “英罗说的是。”何纪友对卫清道,“你们看看,这天道何在?活在这样的世界里长生又有何意义?小师弟,依我说出去跟他们干,干死一个算一个,也比窝窝囊囊的好。” 英罗抹了把眼角的泪,掏出法宝就要铆足劲抡出去,被林芝元一把拦住。 林芝元却是一指窗外,道:“大家切不可一时冲动。在这修罗海里,我与各位师弟都失了修行,短了几个法宝事小,若是再出什么事,岂不是给宗主添乱。小师弟,依你之见呢?” 此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卫清。 卫清看了看窗外,又扫视了一眼众人道:“师父虽是大罗金仙,但这里毕竟是修罗海,初元魔域,任祖师爷来了恐怕也呆不上多久。还有付家那帮人不是好东西,现在杀的只是普通人,阵法已经厉害了许多,我估计后面还有更厉害的杀招。我同意林师兄的说法,可不能因为咱打不过就袖手旁观,这不是紫云宗的风骨。” “小师弟,那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大伙同声附和,林芝元也动容地望着卫清。 卫清捏了捏手里的闭元赤魇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这手里有师父能用得上的丹药,这样吧,你们给我打掩护,我去给他送药。” “你疯了。这太危险了。”英罗本能地挡在卫清面前。 “师父更危险。”卫清看向窗外紫气氤氲的地方小声道。 只有他才知道,濒于堕魔的墨玄方来到这修罗海里是怎样的危险。 “他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 法阵西南的方向,墨玄方离卫清更近了。 身体里的灵力凝聚再凝聚,灵气在这样的地方得不到补给,玄天紫气已不如初前。 但他毕竟是大罗金仙,这世间无可匹敌的存在,即使法阵升级,他依然不惧所有,突破重重阻碍飞向卫清。 想不到三千年来护佑世人,有一天,却为一人种下杀孽,十年前的相遇比之六百年前的战场,哪一场才是真正纠缠的因缘果报? 墨玄方抬起手掌,世间万物任他驱使,即使这修罗海里魔气千重,他亦可以呼风唤雨。 凤凰震动他咆哮的翅膀,万钧能量将法阵银网推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银网迅速集结成新的网面,墨玄方却已从突破口进入新的阵域。 他感受到了,前方两艘战船后卫清的气息。 五百岁后渡劫飞仙,他第一次因激动收指成拳。 付青锋此时也攥紧了拳头,他的内心如火烧在煎熬,付小玉早已抵受不住玄天紫气昏倒在脚边,而法阵即将被那人所破。 墨玄方果然不愧为紫云宗主,就算在修罗海里,布下滔天魔阵,也困不住他。 付青锋一声令下,五十名付家死修犹疑地互相看了一眼,转身朝战船里飞去。 这一次,他们要杀的是阵法中人,各位修行不菲的官差、宫女,以及外围的低等付家人。 阵法要再一次升级,祭阵的不能是普通牡丹人,而是有功法在身的修士。 曾经在家主面前夸下海口,付青锋要拿下这一局,要活捉墨玄方,无论是谁,都可以被牺牲。 在献祭了一百个修士后,法阵银网突然暴涨了数倍,困住墨玄方的阵域已结成厚厚的银白阵墙,阵墙上沟壑重重,亮黑的魔气从沟壑中张牙舞爪地飘散出来。 这个亮眼的黑白世界,充斥着无数修士亡灵的气息。 墨玄方眉头微皱,脚下几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 银白阵墙外,卫清远远地倒吸一口凉气,他已完全看不见墨玄方。 此时,作为付家人的付志杰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要死在付家人手里。 他只是付家的低等外戚,从来没有从付家获得多少利益,最多只是不被为难,任他套取一些消息混口饭吃。 可就在此刻,付家的死修却用冰冷的剑尖抵住他的额头,告诉他,要他为付家献出生命。 凭什么?就凭你们还不如卫清给得多? 付志杰掏出卫清给钱买的双相和合烛,觑着旁边人挣扎与死修打起来的机会,将和合烛点燃,拼死丢了出去。 顿时,七七四十九个付志杰的出现在死修面前,挤满了附近的整个船舷。 这昂贵的保命法宝死修也没见过,一脸懵逼地想从中找出付志杰。 而付志杰真身早被和合烛牵扯着落到另一艘船上,差点跟隐身飞来的卫清撞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昊天凤鸣紫光咒改自道教《早晚功课经》之《紫光咒》) 第42章 卫清穿着隐身斗篷顺势跌在了船舶上。 法阵升级后,他就不清楚墨玄方所在的方位,仅凭模糊的感知飞上这艘船。 没想到,此船靠近幻海幽冥阵的阵眼,船头船尾都吸附着超负荷的魔气,对于普通修士,身处这样的魔气旋涡即使服食了丹药也不免吃尽苦头。但于卫清,却是如鱼得水般狂吸大量的魔气。 由于魔气摄入过多,他体内八卦球疯狂旋转,卷动源源不绝的能量涌动,就像身体里潜藏着一个突然爆发的小宇宙,一时间强大磅礴的能量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卫清看见眼前红光闪动,紧接着破空现出付志杰气急败坏的脸。 付志杰正落在卫清身边,他看不见卫清,见四周围跟其他战船一样正经历杀伐内斗,不知何处藏身,只得暂时挤进卫清旁边的舷窗下头。 卫清看得真切,付志杰是凭空出现,他手里紧握一块椭圆物事,通体呈桔红色,可燃烧,却不烫手,付志杰吹熄后变为一块普通的白色石蜡。 这怕不是双相和合烛?之前在书史堂记,卫清看得最多的书籍就是有关于逃命的种类,知道这双相和合烛是顶级的逃命法宝,可惜有寿命,燃尽即终。 此时他体内能量突破正于紧要关头,船身又是一阵猛烈的动荡。 卫清头顶疾风骤起,抬头看去,却见遮天蔽日的黑云下破入几道白光。 是师父杀过来了? 不对…… 卫清凝神看向虚空,只见付青锋从天而降,他须发皆张,目光凶狠地在船身四周匆匆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却扑了个空。 但很快,他看到付志杰,飞身过去将他抓了起来。 付志杰哪里是付青锋的对手,小鸡仔一样被他捏在手里,眼看就要丧命。 忽然,一块白蜡出现在付志杰手中,很快那白蜡变成燃烧的和合烛,四十九同时出现攻向付青锋。 付青锋阴恻恻一笑,竟然丢下付志杰,任其真身逃走,忽然转身扑向卫清的方向,将卫清隔着隐身斗篷提了起来。 小阿紫被灵力强压下现出原形,卫清暴露在付青锋面前。 卫清体内八卦球恰巧在此时凝聚成形,他看见体内一条金色的小龙张开稚嫩的龙嘴。 而他亦仰天长啸,发出尖刺的鸣声,身体充盈狂乱的魔力,一掌将付青锋打飞了出去。 体内幼龙这才掩去光华,落回平静。 这一掌并没有给付青锋造成多少伤害。但也足以令他心惊,他轻飘飘落于金葫芦之上,难以置信地望着卫清。 自己三重渡劫期修士,在这世间至少排名千人之内,可卫清明明看起来最多筑基小子,竟然能将自己一掌推开,他狂暴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 付青锋冷哼一声,金色葫芦如闪电一样直冲卫清而来,这回卫清来不及阻挡,被付青锋大手吸附去,挂在他面前虚空,再也使不出力气。 付青锋仰头一笑,对卫清道:“我说呢,明明气息就在这里,为何不见人?原来是拿了稀奇的法宝。但也不过如此,虚张声势唬人的罢了。” 卫清知道,是刚才付志杰的绕过自己,这才让付青锋察觉自己的方位。幸好他没有看出自己体内的幼龙。 事已至此,师父就在眼前,卫清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当下只得道:“付大人,我这不入流的玩意儿哪能入您的法眼,咱们万事好商量……” 话没说完,小阿紫竟狠狠在他脚脖子上咬了一口,痛得他「哎哟」一声。 知道是这句「不入流的玩意儿」得罪了小阿紫,见付青锋紧盯着自己,卫清也只能忍气吞声,不做理会,继续道:紫云宗和天燕上国向来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搞到今天的地步就是个误会。 要不这样,我帮你劝劝我们宗主,咱们大家伙一起牧丹,共同对抗魔族,自己人,何必窝里斗呢。” “一起牧丹?”付青锋冷冷看着卫清,忽然哈哈大笑,“人魔不两立,你身为龙族,胆子倒是不小啊。你以为我如何引得墨玄方入瓮?这多亏了你,你果然没令我失望,紫云宗主可是待你如珠如宝,哪舍得让你吃苦。 在这法阵之中,任何气息都逃不出我的掌心,卫小道友,我引你入阵,何愁墨玄方不降啊,哈哈哈。” 卫清又惊又怒,原来这老贼什么都知道,故意引自己入阵好随时掌控自己,要挟墨玄方。而墨玄方想必早知这是陷阱,却要为自己而来。 “付大人,你错了。”卫清压制内心的动荡,故作平静地道,“紫云宗主他原是有把柄捏在我手上。所以才不得不被我要挟,现在你要杀我,他正是求之不得。不信你把我带到他面前,说是要杀我,试试看?” 付青锋双目圆睁,上下打量卫清:“他是紫云宗主,怎可受你要挟?” “因为……”卫清低下头,黛眉微蹙,粉面含春,一副无限娇羞的模样,比之如花似玉的美人不知美了多少倍。 付青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待卫清下文。 “因为……”卫清双手轻轻攀上付青锋的肩膀,付青锋眼神迷离起来,竟有一丝英雄气短。 忽然,卫清双掌中发出一股凌厉之气,那是他体内幼龙龙积蓄多时的能量乍然蓬勃而发,连带着周围的初元魔气全数卷入,重重击在付青锋的胸口。 “轰!” 毫无防备的付青锋被一掌打飞出他的金葫芦,跌进星海台里,顿时被迫吸入几口魔气,差点昏死过去。 旁边有死修发现异样,忙下海将付青锋救上战船。 付青锋咬牙跳了起来,哪里还看得到卫清的影子,气得将之前救他的死修一掌拍飞,狂怒地沿阵寻找。 此时,付小玉已被救醒,勉强服入几颗丹药,紧接着又操纵起阵法。 这一时三刻的功夫,又有两百修士被献祭入幻海幽冥阵,阵势魔气越来越强,周围黑气弥漫,亡灵呜咽,墨玄方被困的阵域越来越小,连脚下都结网成墙,他体内魔气翻涌,逐渐有些不支。 就在这时,黑雾里跳进一个人影,他飞扑至墨玄方身前,带着少年音的嗓音喊了声:“师父。” 墨玄方呼吸微颤,抓住他衣襟,唤道:“司瀛。” “师父,你怎么样了?”卫清离得很近,少年清甜的呼吸炙热得发烫,“你没事吧?我好想你。” 墨玄方压下心头激动,点点头道:“为师也……司瀛,你可还好?” “我好得很,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卫清咧嘴一笑,声音里却带着些哭腔。 “嗯,那就好。”墨玄方放开卫清,“司瀛,这里魔气太盛,呆不得,你先出去。” 卫清察觉墨玄方的手指有些发抖,知他艰难抵抗魔气,忙道:“师父,我这里有药,可以医好你的身体。” 他将闭元赤魇丹递到墨玄方面前,“这是闭元赤魇丹,师父,你快吃了吧。” “闭元赤魇丹?”墨玄方略微吃惊地看着眼前丹药,“此丹于付家也是珍稀之物,你从何而来?” “师父,你也知道这药?那一定是有用了。”卫清大喜过望,“你先别管那么多,吃了药再说。” 墨玄方闭了闭眼睛。这闭元赤魇丹可抑制他体内凡根,短时间内化解周身魔气,但此丹魔性巨大,至于将来…… 他睁开眼,接过丹药放入口中,雾气里卫清的面容模糊,他心里魔影再次躁动不安。 “司瀛,你先出去与师兄姐们会合,为师破阵之前,不可轻举妄动。”他背过身去冷冷道。 “师父……” 卫清没动,他看见丝丝缕缕的红气自墨玄方周身萦绕,没入四周的黑雾里。 外面恶浪翻涌,天摇地动,凝结的初元魔气漫过星海台,星海台里星光黯淡。 由修士升级的幻海幽冥阵威力陡增了几倍,大罗金仙也难逃魔网。 “要不要……我帮你……”卫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墨玄方身形震动了一下,哑声道:“你还不走?” 卫清张了张嘴,嘴唇剧烈地哆嗦,面前万人仰望的背影如此孤独,又如此坚忍,多说一个字或许都是对他更大的亵渎。 终于,卫清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黑雾。 在他身后,墨玄方缓缓转过身,望向卫清消失的方向,他眼底堆积的魔气大量地四散开来。 他咬紧牙关,阖上双目就地打坐,很快,他额头冒出细密汗珠,体内灵魔交战到了紧要关头。 阵域外的异动让他稍微分了下心。但随即他将心神强拉回来,体内运行流速加快。 再快,要再快一点,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卫清决然走出墨玄方的阵域,刚要找地方落脚,突然一卷捆仙索从天而降,将卫清从头到脚套了个结实,直直拽出阵域。 而仙索的另一头却是付青锋狰狞的脸。 “小龙贼,还想逃出我的手心,我现在就要墨玄方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死在我的手里。”付青锋道手指一曲,卫清顿时被倒吊在空中。 “不……”卫清脱口而出,不能让师父看见自己出事,他会堕魔的。 “去不去由不得你。”付青锋冷笑道。 他手一抬,仙索猛然收缩,痛得卫清倒吸一口凉气。但卫清咬牙不出声,生怕师父听到一点动静。 “哼!我看你能硬到几时。”付青锋大手一扬,脚下葫芦如浮空利剑,卫清被倒吊着即刻进入墨玄方所在的阵域。 就在这时,眼前红光一闪,破空一穿着官服的人影跌落到付青锋的脚下。 那人手握仅剩下指甲盖大小的桔红双相和合烛,满身是血,忽然右手掏出一把匕首。 “我操你妈的付青锋,老子跟你拼了。”付志杰哭着喊道,从下往上刺穿付青锋的肚腹。 第43章 “你找死!”付青锋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突,照着付志杰天灵盖就是一掌。 付志杰当场毙命,手里指甲盖大小的双相和合烛也飞了出去,残魂直接落进星海台里锁入幻海幽冥阵,终免不了被献祭的命运。 付青锋也好不到哪去,他下半身血流不止,半生修为泄了一半,连退两大步,倒在了金葫芦上。 星海台里顿时狂风四起,少了付青锋压阵,幻海幽冥阵有些控制不住星海台的魔气乱流,巨浪掀翻了几艘战船,剩下的也在浪尖颠簸,银网明显比之前疏散,在海面上摇摇欲坠。 卫清身上的捆仙索也失了不少力道,他趁乱发力,将身体正了过来,想要从绳索里挣脱出来。 但绳索的另一头牢牢控制在付青锋手里,他三重渡劫期大能即使修为仅剩一半,操控捆仙索还是绰绰有余,卫清感觉仙索阵阵收缩,重又加紧了力道。 数道黑影飞了过来,全是付家死修,几人打坐将付青锋团团围住,渡入灵力,为他疗伤。 只听付青锋森冷的声音道:“带那小魔头去见墨玄方,我不信他不降。” “你个老不死的,只敢躲在后头耍阴招的缩头乌龟。”卫清在空中大喊大叫,“信不信我紫云宗主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你给捏死,修为这么差,一个付志杰就能把你丁丁切了,做了太监了,真是丢了你付家三辈子的老脸,还有什么资格做二家主?谁跟着你都嫌丢人。” 几名死修震惊地望了望付青锋的下半身,顿时面面相觑。 “你!你……你个小魔头,死龙贼……”付青锋被气得心头一口血压不住,狂喷而出,灵力又泄了几分,哆嗦着几乎昏死过去。 卫清继续喊道:“死龙贼也比你强,死龙贼也没让人切丁丁,将来娶妻生子,我可比你威风。” “我……我……”付青锋灵力狂泄,下半身穴道封不住血流如注,倏忽间就要命在旦夕。 身前死修忙给他喂了两颗极品温清丹,又渡入大量灵力,勉强将他心脉护住。 “给我杀了他。”付青锋嘶哑地叫道。 两名死修听令,转身祭出飞剑,四手四柄飞剑就要插入卫清胸前,在他身体里搅出一个血洞。 哪知卫清蓄力已久,体内小龙乍然抬头怒吼,魔力势如破竹将四把二品飞剑全数震断,连带飞剑之人也跟着摇晃了几下,胸口剧痛。 两人眨眼间失了法宝,大惊失色,一时间不明白卫清究竟是什么来头,难怪他敢对二家主高声痛骂,原来修为如此之高。 卫清也竭力掩盖体内小龙的颓势,面色轻松自如,挑衅地看着两人。 两名死修对视一眼,竟有些不敢上前。正僵持不下,远处又飞来三名付家修士,五人很快集结成阵,就要对卫清祭出杀招。 卫清苦于被困,无法逃脱,只得蓄力勉强应招。就在这时,只听「砰砰」两声,不知何处飞来的法宝飞剑猛然扎入阵中,面前寒光一闪,又是法宝断裂的声音。 五人有三人失了法宝,全都气急败坏。 紧接着又是数把长剑飞来乱窜,层层叠叠,不下四五十把,五名修士修为再高,不及法宝海量压制,以多打少,又没有武器,有两人当场被杀。 卫清「哈哈」笑出声来:“各位师兄姐,你们来得真巧啊。” 他说话间,剩下三人也先后被击杀。 两把长剑飞来将卫清仙索割断,一团紫色长辇迅速将下落的卫清托住,而金乌通天辇上还站着十一位紫云宗弟子,原来正是他们使法宝击杀付家修士。 一名粉色衣衫的妙龄少女被全身五花大绑跪在最前面,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后头站着何纪友和林芝元。 英罗从人群里冲出来,上前抓着卫清的胳膊左看右看:“小卫,你没事吧。” 卫清啧啧道:“师姐,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紧张兮兮的,我像是有事吗?”他说完漫不经心地擦去英罗脸上的泪。 英罗含泪笑道:“没事就好。小卫,真多亏你吸引住付青锋,又让小阿紫来接我们,这才有机会抓住姓付的丫头,没她主持大局,你看,这阵要破了。” “是啊,小师弟,我们还服食了你留下的丹药,现在修为起码都恢复了六成,你太让我们刮目相看了。”何纪友等师兄姐也赞不绝口。 卫清顺着英罗手指的方向看,战船阵型已扭曲变形,无边的星海台上飓风掀起恶浪滚滚,一些银网的节点就要蹦碎。 而他们脚下也是涛天黑浪,若不是有小阿紫支撑,恐怕他们也早已跌入这幻海魔域,灵魂被永世困在这里。 再看之前付青锋落脚的银网白墙,也已土崩瓦解,付青锋与死修都不知所踪。 但卫清始终眉头紧锁,心情丝毫没有轻松。因为笼罩墨玄方的阵域仍然坚固如初,并没有削弱的迹象,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走到付小玉面前,居高临下地道:“付小玉,你可还认得我?” 付小玉抬起头来,她脸色憔悴,不复初见时的美貌。但看见卫清,并无惊讶,轻轻点了点头。 卫清道:“当初我在落霞谷救你时,你是怎么说的?你祖父教导,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想必也是满嘴谎言,以你付家掌管着执印府与炼丹司的势力,又怎么会缺进落霞谷的丹药,又怎么会跌落山崖呢?” 付小玉坦然道:“是,那天是我故意进谷遇见你。我趁你救我的时候,在你身上布下幻海幽冥阵的法息,这样你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在阵中,我也能很快知道。” 卫清嘴角抽搐了一下:“所以,那天杀我紫云宗弟子是你布下的局,抓我进修罗海,也在你计划之中?” “是……”付小玉昂头答道。 “原来是你。”旁边一位师兄咬牙道,“我要杀了你给他们报仇。” “住手……”卫清厉声道,一掌推开师兄,又迅速收敛龙息。 林芝元皱了皱眉,和大家一起都疑惑地看着卫清。 卫清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对付小玉道:“我敬你敢作敢当,现在你在我手里,下场会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清楚。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条件就是,想跟你做笔交易,就看你能不能识时务了。” 付小玉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又很快熄灭了,她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让我解开这阵域,救你师父,但我不能。” “为什么?你可知你会死得很惨。” 付小玉仰脸看着卫清,看了半晌,忽然露出一丝不符合她年龄的苦笑:“因为我没得选择啊。你有你的师父,我也有我的祖母,为了该死的执印府和炼丹司,父亲和母亲战死在外,我姐姐嫁到宫里做了皇妃,一辈子没有自由。而我祖母,她反对牧丹,所以被家里软禁了,苟延残喘,如果我背叛付家,那她就得死。” 听到付小玉的话,所有人都不禁动容,卫清沉吟半晌道:“可你如今帮着付家牧丹,你祖母她知道了,会活得很开心吗?” 付小玉低下头,片刻,她再次扬起脸来,脸上已是布满泪痕,她抽噎地道:“卫哥哥,其实我也不想的,都是他们逼我。如果我帮你救出师父,你真的肯放了我?” “是,你放心。”卫清郑重地点点头。 “那你先给我解绑。”她少女盈盈地大眼睛望着卫清。 卫清还她一个安心地笑,叫人解开她的捆仙索。 就在绳子落地的那一刻,忽然,眼前粉影骤然暴起,付小玉手中已多了一把寒芒毕现的短剑,带着阴毒的黑雾直逼卫清喉咙。 只听师姐「啊」地一声,卫清却已反手扣住付小玉手腕,用她手中短剑刺破她脸颊的肌肤,血顺着她雪白的脖子流了下来。 付小玉脸色煞白,一动不敢动。 前方巨浪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近百名付家顶尖修士。而随着众人轻呼,他们的身后也出现了同等数量的修士,银网在海底攒动,将紫云众弟子包饺子一样围了起来。 卫清在付小玉耳边冷冷道:“就凭你,也想骗我第二次?告诉你家臭老头,把你们那破阵赶紧撤了,否则小爷我就杀了他最心爱的孙女,你死后,灵魂也跟其他人一样锁在星海台里,永远也别想出去。” 付小玉背后冷汗津津,不由哆嗦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发颤地喊道:“爷爷救我。爷爷救我。咱们先撤了吧,以后孙女都听您的。” “小玉啊……”付青锋的声音从众修士后面传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听气息已恢复了七八成修为,“你既要听爷爷的话,就该为付家着想,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振兴付家家门。区区一死有何俱? 将来,付家上下都会以你为荣,爷爷向你保证,一定会将你的名字刻进付家家谱,享受万世的荣耀。” “爷爷……”付小玉绝望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脸庞。 卫清「呸」了一声,骂了句:“王八蛋。” 紫云众弟子震惊之余,也都暗暗蓄力,随时准备与卫清一起,跟他们决一死战。 忽然,付家修士的后方一阵骚乱。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海面下银网如破碎的纸屑溶入大海,随着银网支离破碎,幻海幽冥阵也开始分崩离析,付家修士无所依托,星海台下初元魔气如张开巨口的怪兽,一点点将活人吞噬。 小阿紫疾飞向更高的天空,卫清心中一阵狂喜,赶紧往墨玄方所在阵域看去,那银网白墙果然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浓重的紫气光华,在滔天巨浪里蒸腾,咆哮。 墨玄方立于浪尖之上,凤凰振动他巨大的翅膀,卷起摧毁一切的能量。 整片天地星海都充斥着凤凰雄浑的嘶鸣。 “天地玄宗,证吾神通。万神朝礼,役使雷霆。三界上下,听吾凤鸣。” 第44章 “我的好师父。”狂风吹起卫清的墨发,他心心念念都是浪尖上那个白衣身影。 英罗又哭又笑:“是宗主,宗主来救我们了!” 好几位师兄姐也跟着掩面哭泣。林芝元跟何纪友在通天辇上各守一边,此时也不约而同看向墨玄方,激动的面色被紫气映照得光亮。 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困不住紫云宗主,那天下间就无人是紫云宗的对手。 幻海幽冥阵全盘瓦解了。 而失去了阵法的支撑,整个星海台开始向内坍缩,最底层的初元魔气狂泻而出,吞噬着海面上的一切。 “法阵破了。”付家死修尖声叫喊,无论修为高低,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恐和慌乱,他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更多修士被海底的初元魔气吸附,落进无尽的深渊。 付青锋于他们身后发出气急败坏地咒骂声。但很快,骂声消失,付青锋竟带着剩下的修士向远处飞遁,眨眼就逃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海上地狱。 铺满整个海面浩浩荡荡的船队顷刻间就碎了百艘,无数人从战船上跌入海里,即刻丧命。 卷入海底的残魂相互撕扯,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旋涡。但所有挣扎在彻底的黑暗面前都无济于事,等待他们的唯有直至岁月尽头的沉沦与永恒黑暗。 此刻,卫清一边指挥通天辇急速攀升,一边急切关注墨玄方所在的方向。 他看见白影所过之处,黑雾退散,紫气升腾,而墨玄方起落之间竟是在救人。 “墨玄方,你不要命了。” 卫清一拳砸在栏杆上,这海底深层的初元魔气师父他碰不得。 只听身边的林芝元叹气道:“这里好歹还是紫云宗的辖区,宗主不愧是宗主,不分敌我,时时刻刻不忘肩上重任,弟子自叹不如。” 卫清闭了闭眼,知道这是墨玄方的性情,天底下也只有墨玄方在这种时候依旧秉承天道,单凭这份胸襟与霸气,时间再无人匹敌。 卫清心中煎熬,却也不敢再拿通天辇上师兄姐的命去冒险,只能眼睁睁看着墨玄方在无底黑洞间穿梭,一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 而那些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却被他救起的人,全都挤上了附近破损不大的战船,墨玄方将那些战船一一贴了玄符,使得魔气入侵缓慢,而船上人齐心合力勉强将船驶往高处,渐渐地脱离星海台。 卫清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下去代替墨玄方。但他能吸收普通魔气,可这最底层初元魔气与普通魔气却是大为不同,不知为什么看到海底的深洞,那些涌出的初元魔气竟让他感觉恶心。 趴在辇上看了一会儿,他有些承受不住,头晕眼花地转过身坐了下去。 英罗很快走过来,担忧地摸摸卫清的头,给他渡入了一些灵力。 恍恍惚惚间,卫清看见一个白影由远及近,那人脸色清冷,胸前紫气光华流转,口中轻呼「小卫」。 他只觉这情景无比熟悉,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记忆出自哪里。 正焦急间,他感觉被人晃动着脑袋,睁眼一看却是英罗,这才知道刚才短短的时间自己竟昏睡过去,原来是一场梦。 而海天之间依旧是苍茫的灰雾,不知哪里才是出口和尽头。耳边倒是清净了不少,想必他们离星海台已经很远。 此时通天辇的周围多了十几艘飞船,都是墨玄方在下面救上来的天燕国人,他们东倒西歪挤满了船舷,看见紫云众弟子也并无动静,显然早已耗尽灵力,一切听天由命。 卫清站起来,见付小玉还在角落里跪着,整个身体缩成一小团,当下也懒得理,只等交给师父处置。 他又往底下迷雾里看去,隐隐能看见一些断壁残垣,缓慢地向下陷落。 他知道那些都是炼丹的建筑,当初耗费数十万人力物力,花费多年建成,如今全被墨玄方损毁。 这修罗海里本就无法居住,更不要说建立工事。但为了掩人耳目,幻海幽冥阵强撑起整个地底小镇,干着非人的勾当,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身边众人一片欢呼,声声高喊着「紫云宗主」,卫清也觉得解气。但他更记挂墨玄方,不知他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眼前迷雾里突见白衣飘扬,倏忽间已飞至眼前,虚空中,墨玄方负手而立,目光清冷地扫向众人。 “参见宗主。”紫云众弟子悉数跪下。 “参见紫云宗主。”更多更远的声音,周围战船上所有人全都挣扎着跪伏在地。 卫清心头狂跳,他的眼神迷离于墨玄方胸口萦绕的紫气光华,那是之前梦里人的模样。 不,不止是梦,这样的情景他一定见过。 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司瀛……” 墨玄方已上了通天辇,近得卫清身前,目光在他脸上身上逡巡。 片刻,墨玄方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嗯,没事就好。” 闻到他身上的淡淡幽香,卫清想扑进墨玄方怀里大哭一场,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靠着他,可现在大庭广众,一切早已不复当年。 他终究是忍住站在原地,轻轻喊了声:“师父。”就要跪下。 一股大力立刻托住卫清下沉的身体,令他站在原处。 “今日就免礼了。”墨玄方深深看了他一眼,“为师知你所作所为,有你这位弟子,也算欣慰。” 这句话更胜千言万语,卫清揉了揉鼻子,到底红了眼眶。 墨玄方却又飞向空中,大手一扬,自袖中洒出数十道玄符。 玄符御风见长,空中幻化成一条紫色气带,初始胡乱地翻滚扭动,渐次意有所指,最后终于缓慢停驻,铺伸开来,向远处延展成一条道路。 路的尽头似有白光。 “找到出口了,你们随本尊来。” 众人立刻振臂欢呼,所有人都立刻来了精神,迫不及待跳出船,跟着墨玄方走上玄符铺成的道路。 卫清收起通天辇,跟各位师兄姐走了上去,付小玉也跟了下来,眼神空洞地跟着他们。 英罗笑眯眯靠近卫清道:“小卫,你现在可出息了,宗主又表扬你了,师姐替你高兴。” 卫清摇头叹气道:“口头表扬有个屁用呀,也不看看我损失了多少法宝丹药,乾坤袋都要空了。师姐,要不你跟宗主说说,以后采灵殿、启丹殿就归我管得了,也省得其他人惦记。” 英罗傻愣愣地呆了一呆,道:“啊……我人微言轻,这个我可不敢说呀。要不然,我去求求殿主,让她帮你求情?” “哎,我的傻师姐,这话你也信哪。” 卫清笑起来,抻着头看了看最前方的白色背影,加快了脚步。 光越来越亮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走出地面。阳光正好,清风拂面,他们在绥田镇的郊外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属于人间的空气。 地上呼啦啦跪满了人,墨玄方至少救下了五六百人,他们对他虔诚地磕头,高喊紫云宗主的仁心高义,云宗的仙道正途。 墨玄方面色淡然,略抬了抬手,令他们全都散了。 劫后余生的人欢天喜地地走了,只余下英罗、何纪友、林芝元等十几位紫云弟子,还有五花大绑在一旁的付小玉。 墨玄方走到付小玉身边,微一扬手,付小玉身上的仙索兀自脱落。 “你走罢……” 付小玉抬脸,满眼惊诧。 墨玄方却是看向卫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再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阳光底下,只有一人身影。 付小玉张了张嘴,低头微一行礼,一句「谢谢」无声地埋在心底,一瘸一拐转身走了。 卫清目送她离开,转身朝墨玄方走去,而对方也正沉默看着他。 记得从小到大,自己与师父两人总习惯追随着对方的身影,即使中间隔了许多人,许多事,这样的习惯都不曾改变。 卫清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细白的牙齿,他用力嗅了嗅,阳光中他闻到只属于大罗金仙的幽香,那么纯正,像从前一样不掺杂质的淡淡幽香。 原来闭元赤魇丹真的有用,安盛没有骗他。 谢谢你啊,云燕。 卫清仿佛看见云燕变成了燕子,飞进自由的云层。 他抬起头来,高远的天空出现黑色斑点,墨玄方像一道剑一样飞了出去,挡在那斑点之前。 “轰!” 天空中铁屑统统碎成粉末,那是专克龙人的太阴精铁,精铁世间罕有,然而就是这稀有的太阴精铁几乎全数被付家收集,用来炼制镇龙魔索。 卫清体内的幼龙哑声尖叫,狂乱地翻滚。 他背后亦冷汗津津湿透了衣背。 又是两声巨响,墨玄方又震碎一根铁索,另一根,被林芝元和何纪友合力砍断。 “师父,小心。”卫清转身朝墨玄方招手,突然背后一凉,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脊梁骨钻了进来。 他浑身一阵抽搐。 他听见体内幼龙发出巨大的无声的哀嚎,他看见墨玄方的脸,变了颜色,平生第一次,他看见紫云宗主大惊失色的脸。 镇龙索插入他脊背的同时,墨玄方也几乎同时飞至,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淬果丹已捕捉到幼龙的龙脊果,人龙连心,本是一体,卫清整个身体像失了骨的软肉被挂了起来,鲜血掺杂着白色浆液从眼、耳、口、鼻处流了下来。 龙族不死,却像死了一样。 “司瀛……” 卫清睁开眼睛,他看见墨玄方眼里噙满泪水,缓缓顺着清冷的脸庞落下。 他感觉墨玄方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肩膀,哆嗦得像狂风中的叶子。 师父,不哭,你是大罗金仙,紫云宗主。 卫清喃喃着,但他发不出声音。他整个身体好像飘了起来,痛,让他失去了知觉。 师父…… 他看见墨玄方的脸离自己远去。 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他希望闭上眼睛就可以醒来。 空中传来付青锋阴森的笑声,他身后跟着两名牧龙师,还有脚踏法宝合阳城里最精锐的修士,他们遮天蔽日,于半空中闪动森冷的寒芒。 “墨玄方,墨宗主。”付青锋一字一顿,“烦请你跟我走一趟,我天燕上国的都城,圣君在等着你。” “哦?” 墨玄方最后看了卫清一眼,缓缓站起身来。 白衣飞舞,风吹树枝沙沙响,地上尘土飞扬。 付家修士竟齐齐后退了一步,顷刻间自乱了阵脚。 付青锋大手一挥,拦下众人,语气更强硬了几分:“墨玄方,你到底答不答应?” “你若救他,本尊就跟你走一趟。”墨玄方淡淡地道,甚至都没有看付青锋一眼。 英罗喊了声:“宗主,救救小卫。”哭着跪倒地上。 紫云众弟子也全都跟着跪了一片。 淬果丹已融入卫清身体,即使毁了镇龙索,镇龙索的铁水依旧在他体内吸骨食魂,直至身魂俱灭,只有付家可救。 “你……”付青锋压下心头怒火,“死了一名弟子而已,你也毁了我整个炼丹司,若不想其余弟子受死,现在就跟我走。” “我要你救他。”墨玄方道。 付青锋冷哼一声:“人死不可复生,老夫也无能为力。” “你若不救他,本尊就血洗合阳城,杀尽你付家所有的封地。” 墨玄方依旧是平静的语气,但在如常平静下,紫气却狂暴地涌出,他白衣烈烈,凭空飞升,飞至付青锋面前。 “我不信……”付青锋强自镇定,脚下葫芦却不由自主向地后退,“你是紫云宗主,合阳城亦是你紫云宗辖区,你所护佑的百姓。” “你救是不救?”墨玄方再问。 付青锋咬牙道:“你毁了上国最大的炼丹司,毁了幻海幽冥阵,我付家六百年的根基被你毁于一旦。想我救他,你做梦!我也要你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好……”墨玄方缓缓地抬起手,他眸中泣血,天地刹那幽暗。 “今日,我便不做这紫云宗主。” 玉石声碎…… 在他身后,狂风骤然大作,山崩裂石,江河倒灌,大树连根拔起,从绥田镇至合阳城,连亘付家一十三处封地,俱是毁天灭地一片滔天的紫雾。 第45章 “副宗主,大事不好了。” 紫云宗,皓宗殿,一身黑衣的上四殿弟子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惊恐到了极点。 孟玄真猛地站起来,广袖扫过桌上的茶碗,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莫慌,与本殿仔细道来。” 想起那日在中正大殿见到的红气,孟玄真语音颤抖,竟似比门下弟子还要慌张。 “宗主他……他竟然……”黑衣弟子边哭边道,“他竟然不顾百姓死活,灭了合阳付家一十三处封地。” “啊!” 孟玄真晃了晃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他捂住胸口缓缓走回座位,良久,道:“可有活口?” 黑衣弟子摇了摇头,抽噎地道:“据说除付青云外,付家满门老小,二家主合阳城主付青锋,连同付家数十万军,全都……埋了……” “那宗主呢?” “宗主带着小师弟不知所踪,只有林师兄和另外十一个同门回来了。他们就候在主殿外头。” “快传……”孟玄真握拳的手不住颤抖,“你先下去罢,记住,此事不准与其他人提。” “副宗主,这如何瞒得住啊,合阳城血流成河,如今三界震动,人尽皆知我紫云宗与魔宗无异……” “你住口,若再敢胡说,本殿就将你逐出宗门,永世不得再入。” 钟声长鸣,皓宗殿主殿之上,除普玄殿主孙道仪还被关在幽腐洞外,其余三位殿主已全部到齐。 法通殿主应莲子和逍遥殿主周幽两人均面色不善,孟玄真屏退无关弟子,与周幽对视一眼,沉默地坐上主位。 “芝元,你来说。”孟玄真沉声道。 这位孟玄真的大弟子林芝元披头散发,满身伤痕,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师尊,弟子无用,都怪弟子无用啊。付家欺人太甚,炼丹司白骨累累,宗主为了救小师弟,这才屠城逼着付家的牧丹师救人…… 可惜牧丹师出手太晚,小师弟生死难料,可宗主……他也铸成大错!我紫云宗再无颜面领导仙界,弟子……弟子愿终身进幽腐洞面壁思过,永不出世。” 他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孟玄真半边座椅碎成粉末,他站起来走到林芝元面前。 “你不配做我门下弟子。宗主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说什么我紫云宗再无颜面领导仙界?我这就废了你。” “孟师兄,不可一时冲动。”周幽鬼魅一样出现,挡在孟玄真面前,“如今这天下就要大乱,正是用人之际,芝元他修为尚浅,突逢变故,难免短了志气。如今天下就要大乱,正是用人之际,弟子们做错事,调教一番即可,不必动气。” “天下大乱?”孟玄真个个一声,“宗主在世,我看何处敢乱。” 周幽愣怔了一下,道:“孟师兄,我劝你也该冷静冷静。当初与天燕国合作牧丹一事,你我都点了头,虽然我一直觉得有违天道,心中有愧,但无论如何,宗主屠城亦是背叛天道,在你眼里,这还是紫云宗主吗?” 孟玄真道:“宗主自接任以来,肩挑重负,心系苍生,行事光明磊落,除魔卫道不惜牺牲自己的修为,他如何不是紫云宗主?依我看,杀了那些牧丹的正好震慑天下。” “你……孟玄真,我倒希望有一天你能亲自问问他,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子,毁掉紫云宗主三千年清誉,过往一切皆为尘土,到底值不值?” 周幽仰头一声长叹,转身走出殿外。 “事已至此,只有先保住紫云宗再说。”一直未说话的应莲子此刻站到孟玄真面前,“其他仙门大宗早觊觎我紫云宗的资源,这种时候,岂有不趁火打秋风的道理?必会找借口来犯,我们也该早做防备。” 孟玄真看着周幽的背影,压下胸头怒火,道:“师叔说的是。” 应莲子又问:“各殿弟子还在的可都回来了?陆凡呢?” 何纪友比其他同门情绪稍平稳一些,此时跪在地上,将之前的事细说了一遍,又道:“小师叔是同我们一起被抓到修罗海去。但我们一直未与他碰面,所以并不知晓他的下落。” 应莲子转而问孟玄真:“你派出去的弟子,可有消息?” 孟玄真道:“既然并无死讯,或许战乱中走失也说不定,师叔莫急,慢慢寻找,定可找到。” “呵呵,合阳城埋都埋了,三重渡劫的大能都已战死,其他人都在,偏我陆凡不在,你这副宗主当得好哇。”应莲子说完,竟拂袖而去。 “师叔你……何至于此。” 孟玄真怔怔望着殿外,上四殿七十二幻山,不知何时,已笼罩在血色的残阳之下。 宗主……师兄……你说,这真的值吗? 血色残阳越过玉昆山脉,越过黑海边界,越过七宝山,洒向合阳城属地绥田镇,那里,依然还在炼狱之中。 即使在地底,夹在阴阳界之间的修罗海,也被隆隆的山塌地陷之声侵扰,甚至能感受到岩浆滚入沸腾的河水。 因为整个空间都在发烫,空气仿佛随时能烧着,冒着灼热的粘稠湿气。 陆凡躺在灰蒙的烟气里,他早已绝望。 幻海幽冥阵被毁,所有建筑顷刻被毁,整个空间的崩塌也将压住他身体的石柱震碎,他侥幸获得自由。 可这样的自由又有何意义?只不过被困在更大的空间,困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始终没有走出洞窟,那曾经关押着盘龙使的洞窟里充满血腥的恶臭,大部分人都死了,十二龙人应该也都没了气息,这里很沉静。 他也快了,快走到生命的尽头。 灰蒙的烟气里初元魔气越来越多,他抵抗不住,也感染了魔气,他感觉修为在渐渐流失,初初结成的元婴已萎缩得不成形,像他一样快要耗干生命的元气。 他恨,恨自己没有在十年前杀了卫清,没有早早地夺舍,更恨自己一次又一次心软,才被那小魔头牵着鼻子,落到今天的地步。 如今被人羞辱的残躯在黑暗里瑟瑟发抖,他想撕碎这个世界。 撕碎卫清,撕碎墨玄方,撕碎紫云宗的所有人。 除了师父应莲子,他们都当他是个外人,没有人真心对他好,否则也不会结伴而去,独独遗忘了他。 他要活下去,他要报仇,他要活到看见他们痛苦的那一天。 他要亲眼看见卫清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哭着向自己求饶。 卫清,你记住,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呼进一口混浊的魔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天空有亮光,那是橘黄色燃烧着的火苗,正从天而降。 有人来了…… 陆凡激动地坐了起来,眼见那火苗越来越亮,转眼到了半空的一个地方,晃动了两下,附近的空间顿时大范围地亮了起来。 果然还在洞窟里,陆凡赶紧找一个塌陷的地洞钻了进去,而来人却是盘龙使安泽川。 安泽川已恢复了大半的修为,此时用术法点燃洞内所有火把,在残垣灰烬中急切地寻找。 安洺,和其他十一位龙人,他们巨大的龙身虽然全都离开了镇龙索的摧残,但有些已经断裂,甚至消失,剩下的身体相互堆叠。 那些堆叠的身体巨大,并且绵软,他们都死了。 盘龙使发出凄厉的龙鸣,他仰头向天,瀑布般的紫发俱张,哀嚎几乎穿透洞窟,震得陆凡当场吐出两口血来,若不是有元婴护法,早已心神俱碎。 但这尖锐龙鸣声中,一具龙身却微微动了下,银色的鳞甲也随之泛起微弱的光泽。 “安洺?” 安泽川很快注意到银龙,飞至他龙头处,翻开他的眼皮。 安洺还活着。 安泽川狂笑了两声,忽然捧起龙头,再轻轻滑至被镇龙索挖开的血洞。一只手轻抚其上,另一只手抓住龙角,口中念念有词。 巨大的龙魔力很快在龙头周围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随着波纹的频密,渐渐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斑。不一会儿,光斑汇聚成道道白光,最后凝聚成耀眼的圣光。 圣光的范围越来越大,从安洺的龙头蜿蜒而下,笼罩住他整个龙身。 陆凡正好躲在龙尾的附近,巨大龙尾在圣光的照耀下缓缓蠕动起来,整个龙身都恢复了活气。 陆凡悄悄地向龙尾处移动,伸出一只手去触碰龙尾。果然如他所料,圣光向他扩散过来。 这是盘龙使特有的疗愈之光,陆凡修炼的虽然是灵力,与龙魔力并不相通,但疗愈的力量同样能使他恢复体能,灵力少许提升。 更重要的是,圣光洗净了陆凡体内的初元魔气,受损的元婴竟然修复如初。 陆凡大喜过望,一边注意不暴露自己,一边运转周身灵力,以配合圣光的疗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安洺的伤口愈合了大半。而他银白的龙身也开始收缩,变回人形。 他睁眼看见安泽川,颤抖地道:“安洺……参见盘龙使大人。” 安泽川长吐一口气,收了圣光,他龙魔力耗损严重,气息不匀地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身体既能行动,现在就随我走。” “那他们呢?”安洺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眼里顿时涌出泪水,发出低声的哀鸣。 安泽川轻蹙眉头,火光下,更显眉目深邃,他对安洺道:“龙族人不需要哭泣,那是弱者的表现,我们速速离开此地,到黑沼龙村去,再做打算。” 很快,巨大的洞窟飞出一黑一银两道身影,火把在他们身后逐次熄灭。 “黑沼龙村?”陆凡从暗影里走了出来,正要趁着火把熄灭前跟着飞出去,就听「砰砰」几声巨大的声响,伴随着狂乱的能量抖动。 前方龙族竟与人打了起来,被十数道人影合围。 那安泽川实在了得,龙魔力虽然耗损严重,一边护着重伤的安洺,一打十也能勉强支撑,眨眼打伤了两人,带着安洺从突破口冲了出去。 陆凡觑着他们走远,这才小心走出洞口,忽然一股大力将他猛然吸了过去。 只听一男子道:“付国舅,这人在此地活了这么久,道行还无损,不知是不是紫云宗的妖道?” “管他是不是,都抓回去给我炼噬魂大法。这里的人,一个不留。”一老者极其阴冷的声音道。 绥田镇依旧是尸山火海,在卫清的梦里,漫长不到尽头。 而火海里,总有一位白衣仙人,胸前紫光流转,那是紫云宗主,是他的师父。 也是模糊记忆里曾追寻的那个人。 “师父……啊……” 卫清辗转着蹙眉,仿佛承担无边痛楚,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一只大手立刻抚上他的额头,用干净丝帕拭去他汗水。 而他的手也被那人扣住,大罗金仙的灵力自手腕处绵延不绝输入体内,滚烫的能量冲向他四肢百骸,滋养他濒死的幼龙,以及残存的一点生气。 木屋外,镰月高悬,风吹竹影动,正是墨玄方不眠不休的第二十天整。 第46章 “公子,你家妹子已无大碍,你还是歇息一宿吧。”一位老婆婆推门进来,关切地问道。 她是七宝山脉靠近黑海边上的一户村民,由于此地十分荒凉,子孙们都去他处谋生,只有她与老伴两人不肯离开故土,留下艰难度日。 那日,墨玄方带着卫清无处藏身,卫清一息尚存,正急需救治,他只好将卫清男扮女装,谎称自己兄妹二人从合阳城逃难出来,借宿这荒凉村野,以掩人耳目。 婆婆打了一盆清水进来,放在床边,给墨玄方换洗干净的丝帕。 墨玄方充耳不闻,只凝神于卫清脸上。 如此日日夜夜输送灵力,即使在灵气充沛的紫云宫里也难以支撑。更何况墨玄方之前连番大战,灵力耗损严重,此时仙容已显憔悴。 忽然,卫清眼皮动了动,墨玄方立刻提足一口仙气,竭尽全力,指尖灵力大量浇灌入卫清体内。 冷月打在他失血的唇上,冰冷如玉一般的雕像。 婆婆摇了摇头,将干净丝帕放在卫清枕边,默默地走出门外。 屋外老头子迎上来问道:“怎么,还不肯吃饭哪?” “不吃,人也不是铁打的,可怜的孩子,谁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婆婆叹了口气,“对了,外头情形怎么样?实在不行写信叫孩子们回来吧,虽然大宝二宝都不在付城主的封地,但外头兵荒马乱的,我实在是害怕。” “还用你说,我晌午就写了信叫他二叔带去了。”老头道,“镇上在征兵,有些修为的全都带走了,咱们可不能让大宝他们去。哎,皇天后土啊,一想到上个月的情形我就浑身哆嗦,咱们离得那么远,都能感到地动山摇,那些困在城里的人怎么样我都不敢想。” 婆婆道:“那你快别想了,我早就说,牧丹呀迟早牧出事。打死我也不信紫云宗主入了魔道,整个七宝山脉,哪一户人家不是靠着紫云宗庇佑才有些安生日子,合阳城付家何时管过我们?依我看哪,定是付家干的坏事太多,老天报应,降下灾祸呢。” “你说得对,我也不相信,小时候我进七宝山里打猎,遇上魔物,还是紫云宗的人救了我。紫云宗主他老人家是修得仙道的人,这才养下善心的弟子,他不会干坏事的。” “可我听他二婶子说,北斗宗和无妄宗还要一起去讨伐紫云宗,说紫云宗是魔宗,人人得而诛之,这是真的吗?” “哎,管他真的假的,凭紫云宗主的本事这世间哪有对手呢,我只求他老人家没事就好。天也不早了,睡吧。” 木门「吱呀」声响,两人回屋睡了。 月色下一声幽长的叹息,两老的话字字句句扎入耳,墨玄方在卫清塌前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万绪,又全神贯注地救治卫清。 日升月落,又不知过了几日,卫清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 阳光顿时从屋外倾洒进来,木窗前一片梦幻的金色。 卫清的背像有千斤钢刺,动一动都痛得苦不堪言。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因为梦里总有人握住他的手,为他灌入力量的源泉。 “师父……”他喃喃着,手里还残留着那人的余温。 “姑娘,你醒啦。”眼前出现一位婆婆慈爱的脸,“你兄长为了你已经不眠不休两个多月啦,今日方说你大好,定会醒来,这才肯去休息一晌。他还叮嘱我做了些吃食,说是你呀,一起来准保要哇啦哇啦喊着肚子饿呢。” “这……谁告诉你的?”卫清哭笑不得,虚弱地道,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布裙,一副女子的打扮。 婆婆笑道:“姑娘你长得可真俊哪,难怪你兄长这么喜欢,你也别害臊,婆婆我什么没见过?我猜,你们俩就是私奔出来的,我说的对不对?” 她边说边从食盒里拿出饭菜,里边有卫清最爱的烧鸭腿刴成的肉糜,还有一碟青菜肉饼,和两碗白粥。 卫清大喘了几口气,尴尬得都要脚趾抓地了,苍白的脸上一阵潮红,咳嗽了两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婆婆还在兀自说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们俩做得对。想当年我跟老头子两个人,我爹也不同意,可我看准了的人,那是刀山火海也拦不住,这辈子跟着他,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可他心疼我,心疼了一辈子,我这辈子,也值啦。” 卫清不禁有些动容,抬起眼来看着塌前的婆婆,她白发苍苍,脸色却红扑扑的,明明已经迟暮老去,看起来却依然孩子般的天真可爱。 想必只有真心幸福的人,才有这样清澈的笑容。 卫清不由自主也跟着轻轻一笑,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勉强咽下婆婆喂的一口白粥。 他吃得很少,又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时,窗外初升一轮圆月,见屋里只有婆婆,卫清忍不住问道:“我师……师哥,他还好吧?” 婆婆道:“原来他是你师哥,我就说我老婆子看人准没错。你也惦记他了?” “切,我可没有。”卫清小声嘟哝,遮掩地垂下眼睑。 “好,你没有,待会他要是不来,你可别后悔。”婆婆眼神戏谑地笑道。 “他真不来了?”卫清一惊,眼前忽然白影晃动,墨玄方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师……师……”卫清挣扎着要起来,牵扯到后背,立时痛得他额上冒汗,蜷缩回去阵阵发抖。 一只大手及时抚上他后背,大罗金仙的灵力如瑶池春水,涓涓流入他全身百骇,痛苦立刻得到缓解,整个身体这才松弛下来。 过了一会儿,墨玄方俯下身,柔声问:“好些了吗?” “嗯……”卫清斜靠着他的手臂,这足以消除世间万苦。他忽然想起婆婆还在屋里笑他,忙抬头张望,却发现婆婆早已识趣地走了。 墨玄方正在床头离他很近,月光下清冷的面庞,眼眸里漆黑点墨,淡淡欣喜,依旧是大罗金仙的模样。 “师父……”卫清轻唤,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墨玄方轻轻握住卫清的手腕,把了一回脉,嘴角微微上扬道:“脉象虽弱,却是大好了。” 他扶住卫清躺好,轻轻从他身后抽出手来。 “多谢师父。”卫清气息依旧虚弱。 墨玄方看见桌子上的食盒,问道:“你还没吃东西吗?饿了吧?” 他伸手隔空打开食盒,招了招手,一碗白粥就在他手上,“这粥里有你爱吃的肉糜,你趁热吃一碗。” “师父,我吃不下。”镇龙索的伤口刮骨吸髓,他伤痛阵阵,哪里有胃口。 “来,为师喂你吃一点,好不好?” 墨玄方说着,用嘴在粥碗边缘吹了吹气,将卫清小心抱进怀里,玉手扣住碗沿喂到他嘴边,候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 粥暖心田,卫清靠在他胸前,不知不觉喝完了一碗粥。 墨玄方用丝帕给他擦了擦嘴,抱着他,又给他渡了一会灵力,这才将他放回塌上。 “你睡吧,要多休息,身体才复原得快。”墨玄方站在床边,给卫清掖了掖被角。 “师父,我不睡,我也不累。” 墨玄方摇头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却是一点也没变,为师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尽管放心睡。” 卫清痴痴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垂下眼睑。 墨玄方也跟着微微蹙眉,俯下身道:“又痛了吗?”大手已握住卫清的手腕。 “我梦见你了。”卫清反手握住墨玄方,那大手在他手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 “师父,我的梦里全是你。” “你……你这傻孩子。” “我什么都知道了。”卫清拉他的手贴到脸颊,枕巾上早已湿了一片,“婆婆都告诉我了,你为了我,杀了好多人,你连紫云宗都不要了。师父,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我只要在你身边,远远地守着你,就心满意足。 可是我现在好害怕,我怕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师父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我怕你为了要弥补过错,赔上你的命。” 墨玄方沉默看着他,压下心头汹涌,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你重伤初愈,做些噩梦,胡思乱想也是有的,为师给你倒一碗参茶压压惊。” 他说着掌心朝上,凭空飞来一只茶碗,茶碗却无故抖动,墨玄方竟有些拿不住,参汤从碗里泼洒了出来。 下一刻,卫清忽地扑进他怀里,环住了他的腰。 墨玄方的手臂悬空,一手还端着茶碗,他浑身重重滞了一下,终于将茶碗飞去桌上,缓缓放下手,抱住了卫清。 第47章 月光洒在一对玉人身上,像情人温柔的手,从此每一个月夜都不再冷清。 卫清哽咽一声,深深埋进墨玄方的胸口。 多少担心,多少恐惧,多少想念,多少离别,过去总总,曾经像一块无法卸下的巨石,如今就这样在他怀里化成了水,肆意地涌出眼眶。 墨玄方的手指微颤,心里千言万语字字如千斤,也只能深埋心底。 “司瀛,你怎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鼻涕眼泪,湿了为师的宗袍。”良久,墨玄方柔声道。 “我才没有。” 卫清在他胸口蹭了蹭,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却看见墨玄方微红的眼眸。 那不是魔气,是人间的烟火气浸染了道尊的仙眸。 卫清抬手在他眼角轻轻滑过,终不敢触碰,放下手来,一时间相顾无言。 “还疼吗?”墨玄方坐下来,轻抚他的后背。 “疼……”卫清虚弱地点点头,大哭伤神,经过这番折腾,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软软靠着墨玄方胸口,他手指依旧勾住墨玄方的腰。因为无处受力,只得挂在他宗袍底下的腰带上。 墨玄方也由着他,握住他手腕,断断续续地过渡灵力。 抬腕之间,茶碗再次飞入掌心,墨玄方端到卫清嘴边,一点点将参汤喂给他喝。 “喝完汤就休息了,好不好?”墨玄方抱着他,用手指拭去他唇边汤渍,那唇色苍白,失了少年血色,每一次见心里都隐隐作痛。 卫清不愿意闭眼,但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墨玄方灵力又刻意地为他安神助眠,渐渐的,他阖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墨玄方凝神看着怀里的卫清,不遗余力地输送灵力,良久,听他呼吸慢慢均匀下来。 但卫清一只手始终勾住墨玄方的腰带不肯撒手,墨玄方抠了几没抠下来,不忍用力,只得就着他的姿势扶他躺下。没想到,腰带竟已被他拽松了,这么一扯,里面衣衫随之脱落。 正巧婆婆这时候端了盆清水推门进屋,一眼看到屋里的情形,大惊失色地道:“公子,可使不得,姑娘身子还虚,要出人命咧。” “呃……”墨玄方嘴角抽搐了一下,身体僵直地穿好衣衫,幽灵一样绕过婆婆,走出门外。 屋内婆婆还在唠叨:“要我说孤男寡女就不能独处一室,这种时候,还想着欢好呢,你看看,姑娘刚好一点,又晕倒了,幸好有我老婆子来得及时哟。” 院子里,墨玄方的脸色青了红,红了青,钢牙几乎咬碎,半晌,郁郁走回屋去。 这晚过后,卫清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每次醒来,墨玄方身后都站着婆婆,偶尔也换成老头。总之,两人好几天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终于,这天晚上是墨玄方一个人来。 卫清精神已好了许多,此时抻着头往外看:“就你一个人?” 墨玄方淡淡道,“两人年纪都大了,轮流值班照看你,为师不忍心他们辛劳,略施法术,让他们晚上好好睡觉。” 卫清眼睛滴溜溜看着墨玄方:“师父,我怎么感觉你不对劲?” “为师……咳咳……为师……想等你好了,带你到处去转转,游历一番,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旅游?”卫清咧嘴一笑,“师父要带我去旅游吗?我想去师父的家乡,还想去师父战斗过的地方,只要师父去过的地方,我都想去。” “好,为师就应承你,不过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自己要多休息,乖乖吃饭,早日将养好身体。” “你要走?”卫清挣扎着坐起来,“我要去哪里?” 墨玄方赶紧坐下来,抱住卫清,轻抚他的后背:“别乱动,你又该疼了。为师要回紫云宗一趟,最多三五日就回。” 卫清后背痛得抽搐了一下,死死抓着墨玄方道:“是不是他们来了?北斗宗和无妄宗,他们来打紫云宗了,还有付家,天燕国,他们人多势众,师父你不要回去。” 墨玄方握住他手腕,一股强劲的灵力徐徐汇入他体内,见卫清眉头舒展,墨玄方这才道:“为师何时骗过你?说三五日回,必三五日回,区区几个宗门小派还难不倒我,你太小看为师了。” “你现在……全好了吧?”卫清侧过脸看着墨玄方,他心里始终有一个阴影,不知墨玄方是否魔气尽除。 墨玄方却是神色如常点了点头:“司瀛,多亏了你的闭元赤魇丹,为师如今已无大碍。” “真的吗?”卫清兴奋地咧嘴一笑:“师父,那你可要好好慰劳我。” “为师明白,算你的工伤。” “切,师父太小家子气,就知道口头表扬,那有什么用,能来点实际的吗?” 墨玄方顿了顿,摇头笑道:“不是应承你了,带你出去游历几个月。” “那你说话可算数?”卫清贴着他的脸,少年清甜的呼吸喷在墨玄方的嘴角。 他好喜欢这样的师父,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的师父。 墨玄方喉结滚动了一下,离他远了一些,道:“你这叫什么话,好像为师说话从来不算数似的,为师说一不二。” “那我也乖乖听话。”卫清伸出手,翘起小手指道,“来来来,口说无凭,咱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话音刚落,两人均是一怔。 卫清眼前突然幻化出凌乱的画面,像一帧帧记忆的碎片,无论如何也拼不完整。 但那些碎片还是攥住了卫清的心,带着难以言状的恐惧。 “师父,我……” 卫清感受到体内幼龙金色的能量。虽然羸弱,但气息尚存,龙血二字他不敢说,也说不出口。 “哎,为师拿你怎么办才好?” 墨玄方似无所觉,很自然地拉起卫清的手,勾住他小手指,又与他拇指对按了一下,“为师与你拉钩,带你去玩,看风景,吃遍天下美食,你可放心了?” 卫清低下头,看着两只缠绕在一起的手,心里挣扎得厉害。 “师父,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你会原谅我吗?”卫清抽出手指,抬头看着墨玄方。 墨玄方清眸默然,过了一会儿,扶卫清靠在塌上,他则直起身道:“司瀛,你可曾记得,当年你拜入我门下,发过的誓言?” “弟子记得。”卫清正色道,“拜入紫云宗门下,心中当不做二想,终身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死不休。” 墨玄方微微颔首:“除魔卫道,除的是心中邪恶,卫的是昊天正道。不因你是我徒弟,不因你是紫云宗弟子,甚至不因你是何族,何派,只坚守心中唯一的道。 我记得从前有人跟我说过,万物都是从一而起,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但最终,都会殊途同归。 道途漫长,为师亦有做错事的时候,悔之晚矣。司瀛,你要时时记住今日所说的话,不忘初心,终成大道。” 卫清心中一痛:“师父做错的事,皆由我而起,我愿与师父一起承担。” “好孩子……”墨玄方低头看着他,眼眸中沉沉深意,半晌,却只是淡淡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养好身子,如何随我出去游历?天色已晚,早些歇息罢。” 他说完俯下身,大手拍上卫清的胸口渡入丝丝灵力。 这股灵力与之前有些不同,卫清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能量,但却令他通体舒服,昏昏欲睡。 耳边只听一声轻轻的叹息,卫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墨玄方的脸很快模糊地远去,卫清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墨玄方走的第二天,卫清靠着床头,长久地望着窗外。 傍晚,婆婆给卫清送来新衣服。 一件大红纱衣,和一条红色的襦裙。婆婆说,这是墨玄方托她做的新衣。 卫清哭笑不得,尴尬得脚趾抓地:“婆婆,你会不会搞错了?我师哥怎么会让你给我做这个?” “你师哥让我给你做的是道袍。”婆婆嘟着嘴道:“亏他也说得出口,你们既已夫妻之实,就该正正经经地成亲,这样晾着你,算怎么回事嘛。” “什,什,什么?”卫清大张着嘴,“婆婆,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婆婆瞥他一眼,想了想,叹一口气道:“你师哥都承认了。不过也难怪,你是个大姑娘嘛,害怕人家知道,婆婆替你保密就是。等他回来以后,你们俩赶紧成亲。不然我真的要骂你啦,要爱惜名誉,懂不懂?” “懂……” 卫清望着婆婆的背影揉了揉鼻子:“墨玄方你到底是承认什么了?怎么就搞到不成亲就没办法收场了?” 第48章 墨玄方走后第二日,修仙界两大宗门北斗宗和无妄宗,由各自的宗主亲自带领正式向紫云宗宣战。 另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仙门,以及各自辖土的上国,全都跟随他们而来。 奇怪的是,唯天燕上国没有派出人来,听说是付家出事后,付青云亲自去了一趟合阳城绥田镇,回来以后就得了奇怪的重疾。 他昏迷了足半个月才醒,非但记不起前尘往事,连付家满门的仇怨也绝口不提,反而劝阻圣君修生养息,按兵不动。 但即使没有天燕国的人马,各派依旧强者如云,声势浩大,将整个玉昆山脉围得连一只秃鹰都飞不出去。 紫云宗内虽然人心惶恐,但大敌当前,并无人退缩,九霄十二殿全部回宗。 逼于形势所迫,孟玄真不得不放出关在幽腐洞内的孙道仪师徒,令其与大家共同抗敌。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紫云宗损失不小,各派也伤亡无数。 次日清晨,北斗宗宗主王冲与无妄宗宗主春华真人商议后,双双下了休战书,共同邀约紫云宗和谈。 紫云宗孟玄真等应邀赴约。 但这竟是一场鸿门宴,王冲与春华真人和谈时布下天罗地网,将赴会的孟玄真、应莲子,周幽等紫云宗人困住,想要痛下杀手。 就在这时,神兵天降,紫云宗宗主墨玄方突然率众杀到。 他反客为主,用九宫八卦阵、大五行阵、天盲大阵破了对方剑阵,紫云众弟子里应外合,包围了对方阵营。 紫云宗主昊天凤鸣紫光咒三界听命,玄天紫气役使雷霆,刹那间,乾坤逆转,无可匹敌。 北斗宗宗主王冲被墨玄方三招之内秒杀,春华真人抛下无妄宗狼狈逃走,两宗溃不成军。 其余众仙门见此情形,哪敢对战,全都四处逃散,却被埋伏的紫云宗人杀得鬼哭狼嚎,哀鸿遍野。 原来这一切,全都是墨玄方的筹谋。 此战结束,紫云宗大胜,投降修者三万余人,各国军队数十万,纷纷表示愿意唯紫云宗马首是瞻。 短短两日,紫云宗再次震慑三界,天下归顺。 紫云宗主墨玄方重归紫金椅,全宗上下,莫敢不服。 墨玄方走后的第五天,卫清恹恹地坐在小村木屋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他的背脊依旧伤痛,镇龙索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没有了墨玄方,更是痛得彻夜难眠。 他担心墨玄方,几次梦见他战死沙场,大罗金仙殒灭,血雨天降,寒暑无常。 师父,你说三五日就回,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黄泥巴路上的青草我都数出有多少根了,您老怎么还不回来? 风吹竹影动,晃乱卫清的眼。 一双大手忽然从身后环住了他,温存握住他手腕,汩汩灵力立时暖暖地流了进来。 墨玄方吐气幽香,在他耳边轻唤了声:“司瀛,我回来了。” 卫清呼吸滞了一下,一动也不敢动,眼里潮气不自觉地上涌。 “那什么,仗打赢了?大家都还好吧?” “赢了。一切都好,紫云宗也很好,你呢?” “我不好……”卫清低下头。 “你怎么了?伤口很难受吗?”墨玄方声音急切了起来。 他抱着卫清,令他转过身来面朝自己,却见他眸中点点水光,蹙眉不展。 “司瀛,哪里不舒服了?快告诉为师。”墨玄方大量地输入灵力,另一只手轻抚他后背。 片刻,卫清头更低垂,哽咽地道:“师父,我委屈。” “为师知道,是我回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不是这个。” “那是为何?有人欺负你了?”墨玄方托起卫清的下巴,眼里尽是关切。 “你欺负我了。”卫清终于扬起脸,却是笑嘻嘻的,眼里哪有半点泪痕,他半是撒娇,半是戏谑地道,“你都跟婆婆说什么了?现在她一口咬定咱俩有夫妻之实,毁我清誉,还逼着要我们成亲,你说怎么办?” “呃……”几个时辰前,还大杀四方、号令三界的紫云宗主墨玄方,此时又惊又怒又难堪,他脸色变幻莫测,半晌,站起身,憋出六个字,“你才欺负为师。”说完拂袖而去。 “哎哟,疼啊!疼!”几乎同时,卫清「咚」地一声倒在塌上,身子蜷成一团。 那白衣仙尊果然飞快地回转,抱起卫清道:“是为师不好,即刻就为你疗伤。” 话音未落,他腰间已缠上两只软绵绵的手臂,卫清埋头笑道:“不好意思,师父,我又骗你了。” 头顶的呼吸明显浊重了,卫清心里忽然忐忑不安,这玩笑开大了,师父定是要打骂自己,他不由缩起脖子,护住头。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声浅淡的轻叹,墨玄方双手颤了颤,却是张开手臂,更紧地抱住了他。 紫云宗主墨玄方,天下之主墨玄方,唯拿一人毫无办法。 宁负天下人,亦不肯负他。 “师父,我想泽云居了,我还想英罗师姐他们。” “好,为师这就带你回去。” “回去住几天就行,师父可别忘了,还要带我出去玩呢。” “与你拉过钩,为师不敢忘。” 临别时,墨玄方给了一大笔银钱,谢过公公和婆婆,也堵住了婆婆操碎心的嘴。 卫清伤未痊愈,只能斜靠在通天辇上道别,婆婆附在他耳边道:“我看你这师哥啊,他是真的行,像他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多少姑娘惦记着呢,听婆婆的话,早日与他成亲啊,可别将来后悔。” 卫清不便暴露身份,含糊地应了一声,抬头却看见墨玄方不自然地别过脸,想必是听到他们的谈话。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幽腐洞里的事,卫清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一路风光旖旎,墨玄方命通天辇不要飞得太快,以免牵动卫清的伤口。 但通天辇日行百万里,即使减速也是比普通御行器快得多,两人说说笑笑之间,半日时间便回到了紫云宗。 泽云居里依旧仙雾渺渺,鸟语花香,英罗每天都来打扫,只等卫清回来。 两人见面,英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又是哭得稀里哗啦,只抓着卫清不肯放手。 墨玄方去处理宗内事务,卫清一个人靠在塌上,被她哭得鼻子酸酸的,揉了揉鼻子道:“师姐,你看你又哭又笑,黄狗拉尿。” “噗嗤……”英罗被他逗笑了,“你才黄狗拉尿。对了,我在修罗海的时候听到许多不好的传闻,有关牧丹的,小卫,你……你应该没事吧?” 卫清知道她指得是什么,有关牧丹至今想起还是头皮发麻,他打了个冷战道:“哎,想起来当时真是好险,幸好有人帮了我,如果付志杰还有亲人在世,我一定好好报答。师姐你应该也没事吧?不过我当时看见陆凡了,他恐怕……吃了苦头。” 英罗叹了口气:“难怪我们走的时候找不到他,听说吃了苦头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 卫清点了点头,只觉有许多话要说,想一想,又实在没什么可说,说到陆凡,他只有唏嘘不已。 自己与陆凡之间,从始至终都在被命运牵扯,剪不断,理还乱,恩恩怨怨更无分对错。 如今陆凡死了,自己失去了一位师兄,却也的确是少了一位潜在的威胁。 “其他人呢?怎么样了?”卫清拍拍英罗手背,以示安慰。 “其他师兄姐都还好,这次战斗有宗主筹谋,我们损伤极小,只是苏衡师兄他……哎,自从温大江师兄走了以后,他就没笑过,整天关在炼丹房里。 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他居然在研制破界的丹药,真气死我了,他胆敢无视三界法则,要去寻找温师兄的轮回之地。” “你们可真不让我省心。”卫清扶额,“明早把他叫来,我要好好地教训他一下。” 无视三界法则,私自擅闯轮回之地,那简直是自找的灰飞烟灭。 第二天早上卫清醒来时,屋外吵吵闹闹的,却不是苏衡的声音。像是英罗在赶人。 “王路师兄,小卫他身体还没复原,你吵着要见他也没用,还是先回去吧。” 王路可怜巴巴的声音道:“英师妹,我求求你,你就帮我叫醒他行不行?” “不行……”英罗显然逼急了,“虽然你是上四殿师兄,我也要说你,你家里明明有一位娘子了,干嘛还总跟小卫纠缠不清?” 哎呀我去,卫清一拍脑门,英罗这死脑筋还想着这茬呢。 “师兄,你进来。”这一觉睡得长,卫清精神好多了,在屋里喊道。 王路得令,一把推开英罗风一样跑了进来:“小师弟,我日日盼夜夜盼,你总算是回来了。” 他眼泪汪汪,就差没跪下了,“求小师弟快给些丹药,我等着丹药救命哪。” 卫清瞥了一眼气急败坏跟进来的英罗,在乾坤袋里搜刮了一阵,找到所剩不多的几颗九幽丹,全递给了王路:“师兄,这些你先拿回去,等过几天,我再多找些给你。” 王路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气不打一处来的英罗。 这时,门口白影微动,墨玄方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英罗,刚才何故喧哗?” 英罗忙行礼道:“回宗主,也没什么大事,因为小师弟伤势未好,我劝他多一些静养。” 墨玄方略点了点头道:“嗯,你做得很好,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可以回绝。还有那个王路,就无需再与其他人轮值了,专守幽腐洞罢。” 英罗唬了一跳,想不到宗主这么看重自己,其实王师兄也没做错什么,就因为自己几句话就受罚了,她真是罪过,可她不敢反驳墨玄方,只为难地瞅着卫清。 卫清张了张嘴,看到墨玄方那面若冰霜的脸,又无声地把嘴闭上了。 他舒心地转过身子,嘴角斜斜上扬。 哦豁,有人吃醋了。 第49章 “英罗,你下去吧。”墨玄方淡淡地道。 英罗很快走出门外。卫清支棱起耳朵,听着墨玄方的脚步声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他心怦怦直跳,脑子里净胡思乱想些从前看过的话本情节,什么吃醋强吻了,生气壁咚了。 正脑补到对方强来,自己怎么推拒,只觉修长手指在后颈的伤口处探了探,像是估算那伤口的愈合程度,而手腕已被他温柔握住,渡入丝丝缕缕的灵力。 卫清身子颤了下,怯怯道:“师父,你不生气啦?” “怎么,你倒还盼着为师生气?” “哪敢呀……”卫清转过身,看着墨玄方,“只不过王路师兄跟我只那么一丁点交好,师父就把他贬到幽腐洞去,将来谁还敢对我好?” “你不需要人家对你好。”墨玄方略扬了扬眉,只专注渡入灵力,头也没抬地道。 来了,真的来了。 卫清脸颊飞起红晕,心跳得更快。 下句一定是:“只要有为师对你好就够了。”然后……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那师父要怎样对我好?”卫清一紧张,不小心将脑补的题抢答了。 “为师对你好……”墨玄方淡淡地抬起眼皮。 卫清静静闭上眼。 “你也不该这样辜负。”墨玄方的声音里含了冰碴,“你与王路私相授受,公然违反门规,一个以权谋私纵容你擅闯幽腐洞,一个将宗内资源拿去受贿做了人情,这些事,就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叫为师如何处置?” 卫清猛地睁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吭声。 墨玄方继续道:“你生气也无益,等你好了,自去领罚。你年少不知,仙人也好,凡人也罢,各人有各人的气数。依你这样强行给王路的娘子续命,天道失了平衡,自会去他人身上找补,这世间却是有人因你的所作所为短了百年的气运。” 卫清撇了撇嘴,眼眶红了。 墨玄方叹一口气:“你现在方知厉害之处?” “你走……”卫清眼泪掉下来,“我不要你医我了。” 墨玄方微蹙了蹙眉:“为师只不过教训你两句,你就听不进了?” “我不要你医我。”卫清强行抽出手来,哪知大量的灵力溃散,卫清一个控制不住经脉骤然逆行,之前刚开始愈合的伤口竟崩开一小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 卫清咬牙切齿地倒在塌上。 “好好好,为师错了,你别乱动。”墨玄方摁住他,强行给他灌入灵力。 “你走开……”卫清伏在枕上抽噎。 “你要我怎样你才不生气?”墨玄方扳过他身子,凝视他带泪的睫毛,翕动的鼻翼,和殷红的嘴,恍惚之间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卫清抬起泪汪汪的眼,竟看见师父的脸离自己只有寸许的距离,墨玄方眼眸潋滟,他的唇几乎要碰上自己的鼻尖。 这还是他清醒状态下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卫清心跳得厉害,忘了身上疼痛,含泪呆呆地望着他。 墨玄方抬手抚过卫清脸庞,他修长的手指勾起他脸颊泪珠,再轻轻落至他下巴,将那诱人的弧度托了起来。 他哑声道:“为师错了,总是叫你受委屈,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眼前人微张着嘴,红唇下露出细白的牙齿和小巧舌尖,墨玄方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师父,你好香。”卫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墨玄方幽深瞳眸似蓄满的池水。蓄满令人沦陷的温情,勾人沉溺。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小师弟,我来了,能进去吗?”却是苏衡的声音。 墨玄方眸中潮水淡了下去,仿佛如梦初醒般立刻坐直了身体。 此时卫清早已止住血,墨玄方匆匆收了手,站起身道:“你与苏衡闲话罢,为师要出去一趟,料理一些宗内事务。” 他声音隐隐透出一丝疲惫,紫云团开,瞬间失了踪影。 “哼,臭师父,看你以后还敢惹我生气。” 眼睁睁看着紫气消散,卫清口是心非地揉揉鼻子道。 空气里尽是淡淡的幽香。 苏衡垂着头走了进来。 卫清好久没见他了,见他穿着不修边幅,早已不是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兄。 还记得从前他与温大江两人相伴不离,是尚织殿里最爱说爱笑的两个人,如今形单影只,真如孤魂野鬼一般。 “小师弟,你好些了吗?”苏衡胡子拉碴,眼里却是关切。 卫清昨天还嫌他惹事,可现在哪里还忍心骂他,指了指塌边软凳:“苏师兄,坐,我好多了。” 苏衡坐下道:“有宗主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对了,听说你找我?我也正有事要和你商议。” 卫清沉下脸道:“你是不是要去轮回之地?” “是……”苏衡直视着卫清。 “去那儿要先破冥界不说,你作为仙界修士擅闯轮回之地,那可是要遭受天劫之苦,以你的修为,别说找到轮回转世的温师兄,你自己早就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就算找到他,又有什么用?” 苏衡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抬头望向窗外,泽云居的庭院里一派仙风祥和。 他说:“那我也要去找。小江以前最喜欢泽云居,我想好了,若是找到他,我也照你泽云居的原样建一座。虽然世间再没有紫云宫里这样鼎盛的灵气,但没有灵气,小江也是不会嫌弃的。” “你疯了……”卫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苏衡收回视线,默默垂头片刻,突然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摆,单膝跪倒地下。 “小师弟,师兄求你件事。” “为什么啊?”卫清蹙眉看着他,“你修仙难道不是为了长生?辛辛苦苦修行二百年,一朝灰飞烟灭,就为了那万分一的机会。漫漫长生路,何愁没有同伴?” 苏衡一动不动,依旧倔强地跪着:“我只求小师弟帮我借一回斗转轮回灯,我只用来破冥界的结界,不做他途,用完即刻归还,还请小师弟成全。” 卫清冷冷道:“那玩意我借不着。” “早几年,有一次小师弟喝醉了,无意间说起过白银戟大战轮回灯的事,这宝物只有小师弟见过,知道怎么拿,还望小师弟成全。”苏衡说完,竟在地下连磕了几个响头。 “起来……”卫清硬撑着坐起来,“我真的生气了,轮回灯有关宗里命脉,想不到你这么不知轻重,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师父。” “小师弟,你真的不帮忙?”苏衡抬起头,乞求地望着他,眼眶却因强忍的泪水变得通红。 卫清别过脸,不让他看出自己的难过,用力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身后终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卫清忍不住回头看,苏衡的背影竟有些踉跄。 卫清心里一酸,倒进被子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泽云居的阳光正好,关上的房门却落下暗影,苏衡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突然窗外传来响动,像是花盆倒地的声音。 卫清竖起耳朵喊了声:“谁?”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之声,很快就消失了。 卫清心里不安,发了传音符让英罗过来,英罗果然在院子里找到一个倒地的花盆,泽云居里确实养了一些瑞兽。但都是些性格温和的不成气候的小仙兽,不可能打翻花盆。 两人估算了一下,极有可能是有人来过,趴在窗底下偷听。 “宗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卫清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有这号人物。 英罗却是心不在焉地样子道:“算了,反正你也没答应苏衡,别人听了去也没事。倒是宗主他……” 卫清紧张道:“师父怎么了?” 英罗嗫嚅着道:“哎,还不是宗主救你之事,之前宗里一直都非议不断,宗主大败北斗宗和无妄宗后,紫云宗又开始号令三界,非议的声音低了不少。可最近,有霄主和殿主提议,说你不祥,影响紫云宗气运,要……要赶你出宗。” “他们凭什么?”卫清气得从床上弹起来,又龇牙咧嘴地躺下,“那师父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不答应。我来的时候,宗主在中正大殿里震怒,说是谁再敢提议,就拿谁去幽腐洞里面壁思过。” 卫清眉头拧得更紧了,紫云宗主动怒,百年难得一见,却几次三番为了自己。 道德经说,内心清净,以中正和谐为原则,才是符合天道的智慧。 都怪那些人,亏他们修了几千年的仙道,在祖师爷修葺的中正大殿里还是叽叽喳喳,争吵不断。 卫清心中烦闷,在塌上捶胸顿足,忽然天降一道金光闪闪的宗主符令,传出墨玄方清音几句。 “司瀛,稍安勿躁,待为师处理好宗内事务,明日即可带你出去散心,切记,身体为重。” “嗯……”卫清两眼放光,使劲点头。 这个师父,说他什么好呢,在正殿跟人吵架还不忘了偷窥自己。 英罗羡慕地咂咂嘴:“宗主可真体贴,有师如此,夫复何求啊。” 卫清心里甜滋滋的,白她一眼:“切,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好像你没师父似的。” 英罗摇头叹息道:“你说的洛殿主吗?我只是她的记名弟子,她都没教过我功法。再说了,就她那懦弱的性格,连宗主被人非议,都不敢站在宗主一边,我才不指望她呢。” 此时,站在中正大殿里的洛百花心里揪了一下,似是若有所感,紧紧盯着墨玄方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墨玄方没有直接去泽云居,而是绕回寝殿,穿过之前亲自布下的结界,匆匆往昆虚浩渺峰顶而去。 那里,七七四十九道招魂幡旗傲然于天地之间,重开的定天神法阵笼罩在一片紫云深处。 第50章 这晚,泽云居里月淡花影疏,墨玄方整晚都没有来,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卫清的心情。 有英罗帮忙,他准备了十套换洗的衣裳,再搭配相应的靴袜、头簪、腰饰、玉佩,甚至还拿了折扇,两顶帽子。 英罗「啧啧」叹道:“衣物尽可用法术浆洗,修行之人一套衣衫走天下,哪里需要带这么多,我们小卫也太讲究了。” “师姐,我这可是跟紫云宗主出门,而且还是两三个月呢,总是一套衣服,哪显得我们紫云宗气派?”卫清斜在塌上,视线始终追着英罗搭衣服的身影。 “是吗?”英罗越想越不对,“可你们去的都是不同的地方诶,见的是也不同的人,谁能看得出你换了几件衣服?哦,我知道了,你是穿给宗主看。” 卫清脸一热:“切,我穿给自己看不行,为什么非要穿给别人看?” 英罗把搭好的衣衫一套套摆在案上,边欣赏边道:“谁知道你呢,反正宗主待你与别人不同,你对宗主也一样。” 卫清急了:“哪有什么不一样,师姐你又开始八卦了,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英罗奇怪地看他一眼,蹙眉道:“咦,小卫,你不对劲哟,宗主难道不该对你好吗?你可是他唯一亲传弟子,全宗都知道你是他心尖肉。” “咳咳……”卫清赶紧转移话题,“师姐,我说那套绿色的衣服你怎么给我配一件蓝披风?哎呀我去,靴子还是金色的,你这都什么史诗级的灾难配色,亏我给你那么多钱,你都中饱私囊了吧。” “啊?真有这么难看吗?”英罗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我找的可是天燕都城最好的成衣铺子,你给的钱都花光了,这可怎么办?” 卫清这才注意到满桌的花花绿绿,再看看英罗常年穿着的尚织殿淡绿制服裙,不禁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来来来,师姐,我教你一个补救的法子。” 好不容易衣物准备完,卫清又吵着要带许多吃食,他担心外面的口味墨玄方不习惯。 虽然修行之人早就无需饮食,餐风露宿亦可,但卫清总觉得不吃东西人生就少了许多乐趣,他不光自己吃,还要墨玄方陪着吃,墨玄方事事尽依着他,这样的小事更是只有纵容的份儿。 时间一长,紫云宗里也开始流行吃喝,紫云宫更设置了厨房,由尚织殿弟子轮流当差。 英罗亲自给卫清准备了桃花酥、栗子糕等甜点,另有软烂的翡翠鹅掌、香爆芙蓉丁等熟食,用和田暖玉鼎煨着,足以保持一个月的新鲜度和温热。 这是墨玄方特意叫人炼制的法宝,共九鼎,每只都有普通食盒大小,通体乳白,由卫清赐名「和田暖玉鼎」。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李商隐的名诗,卫清只喜欢这一句。 第二天一早,墨玄方就到了。 虽然他看起来总那么清冷出尘,但今日,卫清还是察觉他特意收拾过,戴了不常戴的紫金冠,衣裳也穿得与平常不一样,白衣细细勾了金丝与银线,看起来无比飘逸俊朗。 墨玄方看着卫清道:“你笑什么?” 卫清咧嘴一笑,唇红齿白:“我笑女为悦己者容,说的不是女子。” 墨玄方轻「哼」一声:“你又在想些无稽之谈。” 脸上却并无怒容,只是淡淡地道:“为师想先带你去看一看我的家乡,风息国的云旗镇,风息国虽已消失于六百年前的战乱中,但云旗镇尚在。你想去吗?” 卫清道:“《楚辞离骚》有云,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云旗镇听起来就好美,师父的家乡,我当然想去。” 墨玄方点头道:“司瀛,你现在行动不便,此去万里,长途跋涉,虽有通天辇可乘坐,你亦承受辛劳,如若身体不适随时可以取消行程。” “身体很适,身体很适。”卫清兴奋地从塌上下来,身子却因后背伤势晃了晃。 墨玄方赶紧扶住他:“你要什么,为师给你取就是。” 卫清指了指桌案,那里摆着昨晚搭配出来的两套衣衫。 墨玄方隔空抓过来两套衣衫,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什么穿法?难不成你一人要着两件?” 卫清却靠在墨玄方胸前,垂眸道:“这红色的披风是你托婆婆做给我的,你忘了?我让师姐加了白色貂毛的边,看起来没有那么俗啦,我穿这件。” 墨玄方依言将大红披风罩在卫清黑色弟子服外,眼前人顿时艳光四射,如病中仙子清丽无双,泽云居也失了颜色。 墨玄方凝眸看了许久,抬手拂去他额前乱发道:“我为司瀛梳头,可好?” 卫清点头道:“我先给师父穿衣。” 墨玄方瞥了眼手中靛蓝的披风:“那这件是给为师的了?你伤未痊愈,我自己穿。” “别动,我给你穿。”卫清抢过披风,艰难绕过他宽肩,“这件我让师姐滚了金边,刚好与师父金丝线的白衣相配。” “为何要为师穿这件?” “师父你什么都不懂,我们家乡有句名言,自古红蓝出那啥。” “那啥?” 墨玄方瞅了瞅镜子里的卫清,少年脸上满是揶揄的笑,墨玄方挑了挑眉,继续将卫清的墨发勾至手心,在他头顶挽了一小束马尾,披在脑后。 卫清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半披发,拿出一根白玉簪子,递给墨玄方道:“师父帮我戴上。” 墨玄方脸色一变,拿过簪子仔细查看:“司瀛,这簪子谁给你的?” 卫清呆愣了一下:“是陆凡师兄给我的,怎么,这簪子有问题?” “哦,为师闻见这簪上有淡淡药味。但想你近日因伤服药,既是陆凡送的,许是我多虑了。”墨玄方说着将玉簪不动声色收进袖笼。 “司瀛天生下来自有一股贵气,这金色却也压得住。”他掏出一支金簪,插在卫清头顶。 果然如墨玄方所言,金簪覆顶,卫清病容中竟隐隐透露出帝王之气。 卫清不疑有他,两人于镜中相视一笑。 天高云水阔,小阿紫变化的豪辇又快又稳,师父的怀抱温暖结实,卫清靠在他胸前,只感叹时日太短,光阴飞逝。 墨玄方却怕旅途劳顿影响卫清身体的恢复,特意叮嘱小阿紫行得慢些,晚上也会寻找僻静的地方休息,有时是高山之巅,有时是江水之畔,墨玄方将泽云居的床榻被褥全都搬到乾坤袋里,随时取出来,布下结界,只求卫清睡得安稳。 偶尔路过灵气充沛、魔气未沾染的地界,他们也会露宿在平原上。 卫清喜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星星,星空辽阔得动人心魄,这种时候,他会心有所悟,冥冥中,有一股能量在指引他,使他身体灵魂皆沐浴在宇宙的全能疗愈之中。 自身能量的疗愈,加上墨玄方无时无刻不输入的灵力,卫清的身体渐渐恢复了。 他体内两支经脉俱已成熟,运行调度皆顺畅。而他体内曾经濒死的小龙,也终于在某夜里再次抬起头来,爆发出源源不绝的金色能量。 他们越过一片废墟的合阳城,穿过繁华的天燕都城,途径河川、牝晋、雷武三国,在到达云旗镇的前一晚,卫清突破了元婴期,升至分神境。 但由于不能说出口的原因,卫清没有告诉师父。而是小心掩饰着自己的境界及体内日渐长大的小龙。 他隐隐感觉师父也有升境的前兆,自己在修炼时,能明显感觉到墨玄方的能量波动,时强时弱,灵力不稳定正是升境的苗头。 升境的兴奋后卫清感到一丝疲惫,颈后的伤口依然折磨着他。 墨玄方说过,这伤口的疼痛会慢慢减轻。但永远不会愈合,叫他做好伴随一生的准备。 或许在屠城的那一天,他已知这样的结局,才会怒极杀光合阳城付家哪怕累及无辜。 卫清望着星空下仙尊打坐的背影,忽然落下泪来。 泪眼模糊下的星河更是璀璨,明亮了他整晚的梦境。 第二天醒来时,卫清发现自己枕在墨玄方腿上,而小阿紫在身下载着他们漂浮于半空。 墨玄方垂眸看他,眼神温柔:“司瀛,云旗镇到了。” 卫清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目光所及之处,白云浩浩荡荡一片烟海蒸腾,间中烟层浮动,形成列列白色的旗帜招展。 阳光下,如无数的战旗飘扬,无边无际,而金色阳光于战旗缝隙中洒入地面的小镇,将小镇的一屋一桥都抹上童话的色彩。 原来,云旗镇竟是这样的云旗。 “师父,好美啊,咱们快点下去吧。” “嗯……”墨玄方并无想象中激动,面色平静,指挥通天辇缓缓下降。 终于,到了地面,卫清一跃而下,只觉空气清新,他闭眼张开手臂转了两圈,雀跃地喊:“师父快来,我猜猜,师父要带我去吃什么呢?” 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卫清睁开眼来,只见墨玄方正站在一座拱桥旁,静静背对着自己。 一切都太静了,静得过分诡异,静得好像这个小镇只是一幅画,而墨玄方是画里唯一的人。 第51章 不知哪里刮来的一阵邪风,吹散了头顶云旗,云层堆积在一起投下片片阴影。 “师父!”卫清快步走到墨玄方身边,“这里……怎么没有人啊云旗镇不是你的家乡吗?” 墨玄方淡淡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河对面一排整齐而古拙的房屋:“是我的家乡,就一定要有人吗?这里没有人,他们在六百年前就死了,死于那场战乱。” “啊?”卫清后退了一步,左右看看空荡荡的街巷,“可是师父,这里看起来很干净啊,你看,那些屋顶上还有炊烟。不对吧,我怎么看起来还像有人住着似的。” 墨玄方道:“那是因为为师布下的法阵,让云旗镇永远停留在最后的那一天。但镇上的灵魂,为师都放他们走了,或许轮回后能忘记前尘旧事,不再经历纷争。” 他说着,踏上拱桥,往河对岸走去。 这时,狂风已歇,天上流云又归位如战旗招展。 卫清紧紧跟上师父,桥下潺潺流水仿佛还传来河边浣衣女子的笑声,对面几扇院门大开,隐隐传出孩童嬉戏吵闹。 两人下得拱桥,墨玄方径直走进一户人家。 推开黑漆的大门里是一个小院,院内只有一张木桌,几把木椅,桌上摆放着土窑烧制的茶具,木椅旁边散放着两口大水缸,养了几条活鱼,正生机盎然地游动。 墨玄方解开披风搭在椅上,就在那木桌前坐了下去。 仙人手指轻点茶壶,茶壶里咕嘟咕嘟烧起热水,立时散开茶香扑鼻。 墨玄方掀开两盏茶杯,给自己和卫清各盛了一杯。 “师父,这是你以前的家吗?”卫清端起茶杯啄了一口,好奇地左右环顾。 院子好小,比紫云宫自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胜在古朴自然,卫清知道,这是墨玄方六百年的仙法滋养,云旗镇也生出几许灵性来。 墨玄方缓缓饮了一口茶,摇摇头道:“为师修行三千年,家族早已无后,这只是镇中普通人家罢了。” “哎……”卫清放下茶杯,靠着椅背仰头望天:“这么好的地方可惜了,要是还有人在,我倒是愿意搬来住,既能享受人间欢乐,又是世外桃源,没人打扰,多好。” 墨玄方看他半晌:“你真如此想?” “对啊,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只要跟师父在一起,背靠大树好乘凉,哪里有师父,哪里就是我的家。” “想不到过去十年了,司瀛还是初心不改。”墨玄方放下茶杯,整了整衣袖道,“你可知云旗镇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卫清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了。当年你们各路兵马大乱斗,这里虽然是人界与妖界的边境,地处偏远,但也被战争波及了。 不知哪位大能路过此地,与敌军一番厮杀,最后祭出大招,小镇灰飞烟灭,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墨玄方微微颔首:“那你可知那位大能是谁?” 卫清心里隐隐不安,端起茶杯放在嘴边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像你会算命。” “他就是龙族帝君。当年遇神杀神,佛挡杀佛,誓要杀尽三界中所有反对他的人,做天下第一魔君,称霸三界。 当年,这小镇上有一户人家的子弟拜入我紫云宗门下,正回家探亲,途中遇到龙君麾下滥杀无辜,于是将那龙族好生教训了一番。 没想到,不巧龙君也率军路过此地,一掌拍碎了镇中石桥,引江河水倒灌,全镇上下三千余口连同我紫云弟子,一起淹死在滔天的洪水中。” “咳咳……”卫清呛了一口茶,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下,他慌忙弯下身去捡,却被墨玄方扶了起来。 “你这样子,待会伤口又痛了。”墨玄方扶他坐好,习惯性握住他手腕灌入灵力。 卫清趁机倒进他怀里道:“师父,我明白的,不管龙族还是仙界,善恶都不是绝对的。今天你欺负人家,将来人家也欺负你,我们学了本事要以护佑苍生为己任,让所有种族和平共荣,对吗?” 墨玄方手上一热,灵力忽然杂乱地涌入,即刻又变回涓涓细流被他控制住,他放开卫清道:“司瀛,你悟性很高,如若肯在修行上下功夫,将来一定有所成就,为师也好放心。” 卫清在墨玄方怀里蹭了蹭:“师父,我们不聊这些了,我饿了。” 墨玄方道:“既饿了,就将你乾坤袋里的玉鼎拿出来,吃些东西。” “那些都吃腻了。”卫清直起身子,抬头看看天色尚早,“师父,这镇外有小树林吗?咱们干脆找个地方打猎,自己做一顿大餐来吃,好好享受这浮生半日闲,最好再弄一壶美酒,喝个痛快。” 墨玄方沉吟片刻:“你不怕伤口又疼吗?” “疼就疼呗,疼疼就习惯了,天天躺着等死,人生又有什么乐趣?师父,来嘛。” “好,镇外云墨山,为师就陪你走一遭,也享享这人间的乐趣。” 天高云旗飘,艳阳高照,墨玄方随手招来白色骏马,两人各乘一骑,追逐着山鸟野兔。 青青草原,林涧溪边,无处不留下一蓝一红两道身影。 从此后,云墨山一带就开始流传起仙人的传说。 传说中神马上一对璧人,挥手云旗飞扬,覆手万物拜伏,英姿勃发于山野,仙容盖世无双。 可谁也没想到,这天晚上,高高在上的仙尊,堂堂紫云宗主墨玄方竟亲自下厨,给自己的徒弟炖兔肉。 他不肯使用道法,偏去拾了生柴回来燃火,说是要正经与卫清过一过普通人家的生活。 “师父,你这样炖兔子没有味道哟,还要加上油盐调味才好吃。”卫清靠在门边,嘴里叼一根青草。 墨玄方生火正生得手忙脚乱,随手一抬手腕,厨房灶台顿时多了一堆调味罐,油盐酱料,应有尽有,估计是搜了百家东西。 卫清打开罐子一个个查看:“师父,你这样不行哟,你弄这么多来,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这是甜的,还是咸的?到时候乱放一气,毁我兔子肉,人家打一只兔子容易么。” “那你说该如何?”墨玄方停下手,大罗金仙此时也是无奈。 卫清勾起嘴角坏笑,用手指沾了一点酱,递到墨玄方嘴边:“那就劳烦师尊,每一罐都尝尝咯。” 墨玄方略犹豫了一下,伸出舌尖,就要在卫清手指上舔舐。 卫清却是突然抽离,将手上酱料抹到墨玄方鼻子上:“哈哈,师父,你上当啦。” 说完已是驾起小阿紫飞出门外。 “你……你个逆徒。”墨玄方追出门外,抬手祭出灵力万丈,将卫清硬生生从半空抓了下来。 “逆徒……你……” 他盯着卫清,一时间竟不知从何下手,最后索性伸手进罐子里勾了一指出来,照样在卫清脸上抹了一下。 “好啊,你敢花我的脸。”卫清一把挣脱,随手抄了一指酱全抹在墨玄方脸上。 “反了你了……” “反你又怎样,花脸猫师父,有本事来咬我啊……” 半个时辰后,无人照看的锅里起了火,兔子肉全焦了,燃着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散出酱料的香味。 “靠,兔子肉全没了,都怪你。”卫清一拳打在墨玄方胸口。 墨玄方一口灵力闷在胸口,眼前人打不得也骂不得,不由泄了灵力,拂袖而去。 很快,他又回转身来,将卫清拉出烟熏火燎的厨房。 “看你以后还淘气。”墨玄方用道法将两人清洗干净,忍了半晌道,“兔子肉全没了,都怪你。” 一句话逗得卫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院子里,圆月高悬,卫清弄了张躺椅歪在上面,一手托在耳侧,一只手里抓着一壶女儿红。 趁师父在桌前煨热和田暖玉鼎里的吃食,他已偷偷饮了半壶。 待墨玄方将碗筷摆好,卫清醉眼迷离地吵着要师父喂,说是不喂,就不吃啦。 墨玄方一声叹息,筷子夹了栗子糕送到他嘴边。 哪知卫清竟顺着筷子攀上他肩膀,嘴里咬一块甜甜的栗子糕,凑近他嘴边,软糯湿甜,贴上了他的唇。 这一吻,天雷地火,山河幻灭。 墨玄方呻吟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窗外圆月早已西去,东方亮起了鱼肚白。 卫司瀛竟入了他的梦里。 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仙尊脸庞,带出了丝丝红气。 第52章 在云旗镇住了七天,以烧掉一间厨房为代价,墨玄方学会了下厨。 不再是卫清生辰时用仙法煮的长寿面,而是实实在在几道家常小菜,还学会了卫清爱吃的蜜汁烤鸡腿。 白天,两人就一起上山打猎,抓一只野兔或山鸡,采摘一些新鲜水果。 打猎不重要,重点是比试骑射和脚力,输的人负责铺床叠被,清洗打扫。 没想到失去道法的加持,墨玄方竟十比九输,成了起床困难户,以赖床来逃避「家庭煮夫」的责任,每每气到卫清大喊大叫时他才肯抿嘴偷笑着起床,开始一天锅碗瓢盆的日子。 傍晚时,他们会结伴到附近的城镇去打酒,墨玄方甚至还陪卫清逛了两次赌场,两人配合出老千赢了二百两,也全都豪迈捐给了酒铺的老板。 夜晚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 饮酒,赏月,吃墨玄方做的家常小菜,谈诗论道,赌酒下棋,沉睡了六百年的云旗镇仿佛都被卫清的笑声惊醒。 得知要走的前一天,卫清问墨玄方:“师父,你为什么会选择做紫云宗主?” 墨玄方道:“当年为师入仙门时,正是魔气入侵的开始,我亲眼所见昔日滋养众生的灵地被魔气一点点荼毒,变成黑暗的死地,芸芸众生被魔物残害,驱赶,许多人失去家乡,颠沛流离。 后来,更因为两代龙帝的争霸迫使三界卷入战争,我的几位师伯全部殁于这场争霸之战。而我师尊也因伤势过重,道行受损,于战乱结束的第三年仙逝。”他说着,抬头饮尽杯中酒。 卫清在他对面托腮道:“所以你就继承师命,挑起保护苍生的大梁?” 墨玄方微微颔首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没有找到魔气入侵的根源,灵气非但没有恢复的迹象,反而逐年蚕食,越发稀少,我愧对先师,愧对紫云宗列位仙宗。”他凤眼迷蒙,再饮了一杯。 卫清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绕过木桌,走到他身边,揽住了他的头,拥入怀里。 墨玄方颤栗了一下,突然起身推开卫清,淡淡道:“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早出发,为师有些困倦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睡就睡……”卫清仰头喝干一壶酒,抛下墨玄方,一言不发回屋去了。 夜里,卫清被一阵若即若离的乐声惊醒。 乐声从院子里传来,听不出是何种乐器,只觉似箫非箫,曲声缠绵如泣如诉,卫清不禁从塌上爬起来。 就着窗外的月光,墨玄方正立于月下,一身白衣随风轻轻舞动,手里拿着一支类似竹笛的暗红色乐器,横在嘴边,闭眼吹奏。 卫清被乐声吸引,慢慢走出屋去,墨玄方此时也睁开眼来,注视着卫清,四目相对,曲声于月下荡气回肠。 一曲终了,墨玄方朝卫清走过来,将手中乐器置于卫清掌中。 “司瀛,这是竹织,云旗镇特有的乐器,明日你要走了,为师专程去找了一支,送与你。” 原来这东西叫竹织。 卫清低头看那竹织也是平平无奇,与普通竹子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通体暗红,比竹笛也短了些,只有五孔。 “切,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就这啊。”卫清满脸不屑,却是将竹织紧抓在手里不放。 墨玄方凝眸看着他道:“司瀛,还生气吗?因明日要走了,为师今晚思乡心切,态度有些生硬,你,你不要生气。” 卫清撇撇嘴道:“算了,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看在你送的小礼物上,这次就算了。” 墨玄方微微一笑:“你可知方才为师吹奏的是何曲?” 卫清拿着竹织在掌心里一敲一敲,来回把玩:“我听着怎么像有人在哭呢,不会是相思曲吧?”他说着凑近墨玄方。 墨玄方摇了摇头道:“又胡说。这叫《醉乡春》,说的是旅人漂泊在外,遥望故土,却因战乱无法回还,思念家中妻儿的典故。” 卫清揉揉鼻子:“这不还是相思曲嘛。” “好了,待为师教你吹奏这《醉乡春》好不好?” “别别别,您可绕了我吧,我五音不全。”卫清忙摆手道。 墨玄方却不由分说从背后环住卫清,双手握住他的手,连同竹织一起横在他嘴边。 “吹孔放至唇下,对着吹孔吹气。”墨玄方在他耳边道。 清音钻入卫清耳鼓,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他脸一热,凑近吹孔吹出一口长音,墨玄方已压着他手指按住指孔,化为袅袅乐音。 好像也不难啊,卫清找到一点感觉,在墨玄方的指点下断断续续奏了一曲,竟嚷嚷着还要再来。 墨玄方微笑叹息,环住他又合奏了几曲,不知不觉天光已亮,云旗镇上又云旗飘扬。 卫清恋恋不舍地告别云旗镇,与墨玄方踏上了去流波山的路。 “师父……”卫清坐在通天辇上靠着墨玄方道,“以前我们家乡有一本书,叫《山海经》,里面写到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山里有神兽夔,是真的吗?” 墨玄方蹙眉道:“夔?没听说过,那里是一座荒山,藏于海底,全山寸草不生,只是偶尔地底岩浆喷溅时浮出水面,周围海域皆是鱼兽不近,如同死海一般。” “哎,又是这种荒山野岭,比云旗镇都不如,没意思。”卫清失望地望向远处云海,一阵大风刮过,送来一丝寒意。 墨玄方伸手扯了扯卫清袍子,将他裹紧了些,道:“因为那里是为师渡劫升仙之处,你不想去吗?” 卫清眼里立时现出光彩:“哦,原来师父是在流波山度的劫,那我要去看看。还有多远啊?” 他说着坐直了身体,手搭凉棚朝下看,层层云雾下隐约可见碧波涌动,已是到了东海。 不多时,墨玄方站起来道:“前方就是流波山地界,司瀛,你到为师背上来,咱们这就下去。” 卫清也跟着站起来,看下方海域黑浪翻涌,底下还夹着缕缕红色暗潮,果然是不同寻常之处。 这时,墨玄方已驾起紫气祥云,转身冲卫清招了招手。 卫清得令,一跃而起落在他背上,小阿紫亦同时收了身形,缠绕上卫清的脚踝。 十年前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依旧是宽阔坚实的后背,依旧是驾云同游,今日的心情,比起那时只有更加欢愉。 早忘了这里是何处,卫清用力勾住墨玄方的肩膀,两腿晃啊晃,海风扑面而来的咸腥他竟嗅出了丝丝的甜。 还不待与墨玄方分享,墨玄方已身体一沉,整个人呈俯冲之势。 “抱紧我,要入海了。”墨玄方的声音被风声吹散。 “还不够紧吗?” 卫清愣怔了一下,突然两腿一夹,缠住墨玄方的腰,整个人八爪鱼一样贴得他紧紧的。 墨玄方身体一滞,挣扎了一下,哑声道:“太紧了。” 见卫清不理,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下冲,瞬息间冲破海面。 卫清以为要被海水浸得浑身湿透,哪知海水在两边迅速退散。随着两人下冲之势,身边砌起高高的海墙。 大罗金仙过境,万物皆为其开路。 转眼间,下方出现了暗红的甬道,横向延伸至灰蓝的尽头。 卫清从墨玄方背上下来,随他进入甬道,只觉脚下柔软,原来这甬道也是海水形成的固体结界,两人快速通过,尽头入了一处辽阔的空间。 只见灰蓝天空下,一座黝黑的巨大石山落于海面上。果然寸草不生,周围死一样沉寂,就连海水都波纹不惊,安静得卫清以为自己耳朵失聪了。 耳边乍然响起墨玄方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这里有人来过。”墨玄方面色凝重,率先走近山脚。 “这个鬼地方也有人来吗?”卫清四处张望了一下,除了黑色岩石就是海,他赶紧跟了过去。 山上有浅浅的石阶,两人拾级而上,山岩巨大,怪石拦路,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卫清紧紧跟上墨玄方。 很快,两人来到一处平台,平台上有一块类似石榻的巨大黑岩,墨玄方三两步走过去,在上面摸了一把,流光浮动,黑岩竟化为石粉,逐渐消散。 墨玄方道:“你有所不知,这流波山早在天地连通之时就已存在,具有上古灵气,可抗天劫。这处石榻是为师升仙前曾经打坐的地方,当年为师独抗天劫,石榻毫发无损,我为留个念想,加了封印。” 他轻蹙眉道:“如今封印被破,石榻亦损毁,想必是有人找到此处,与为师当年一样要度天劫,只不过此人失败了。 但我夜判天运,却不知三界中有人在度天劫,实在是有违天道,不知是何人竟能逃过我的天运符。” 卫清绕着平台走了走,见果然道道刀劈斧砍般的痕迹,伸手摸了摸,竟还有触电的感觉,可想而知天劫的威力。 他道:“师父,既然此人没有渡劫成功,说明他修为还差点火候,咱们慢慢找,迟早能找到他。” “我担心的是,此人能逃过我的天运符,不知修的是什么歪门邪道,要为祸人间。” 他忽然紧紧盯着卫清道,“司瀛,为师要去一个地方,那里凶险无比,但为师有不得已的原因非去不可,你可愿前往?” 第53章 “走呗……”卫清咧嘴一笑,伸手在墨玄方眉间做了个舒展眉头的手势,“师父别担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陪你就是。” 他说完突然手指天空道:“老天爷,天道,你给我听好了,不许瞒着我师父干坏事。不然将来我成就大道,饶不了你。” 灰蓝天空下巨大的流波山默然耸立,亘古不变的黑暗深沉,唯黑岩上红衣少年的身姿灵动,彰显着生命的活力。 墨玄方幽深眸中掠过一丝动容,随即哑然失笑。 卫清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墨玄方都找不到的地方。 离开流波山后,他们由东海潜入海底,在贯通各个海域的结界甬道中穿梭,整整搜寻了半个月,皆无头绪。 所幸两人也常常出海面透气,卫清想吃什么新鲜的,不过都是通天辇半日的脚程。 这天夜里,两人又浮出海面,任通天辇载着于海面上飘荡。 卫清颈伤时常疼痛,不便仰卧,墨玄方就让他枕着自己手臂,两人依偎着看星星。 “师父,这万海归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万海归墟是世间万流的源头,上古时期,天地同源,万物俱饮天河之水,后天地分家,天河陷落化为大地之母,万海归墟就是大地之母的心脏,供养这世间无数的江河湖泊、七海水域,三界方可生生不息的运作。而大地之母身形无踪,万海归墟自然行迹难寻。” 卫清「哦」了一声,伸个懒腰,小腿搭上墨玄方的:“我就纳闷了,那天河之水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源源不绝呢?” 墨玄方道:“天道之规律如此,没有那么多缘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牠推行的是大道,护佑的是万物苍生,天道运行不以个人意志转移,不以个人喜怒更迭,因此顺者昌,逆者亡。司瀛,你需记住,将来你要成就的始终是大道,这条路,你不走也得走,这是你的道。” “知道啦,知道啦,师父都把我讲困了。”卫清打了个哈欠,小腿在墨玄方腿上蹭了蹭,沉重地合上眼皮。 通天辇上顿时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墨玄方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从乾坤袋里取出大氅,轻轻盖在卫清身上。 半夜,卫清在墨玄方怀里被摇醒。 他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身体已被墨玄方抱着坐了起来,只觉周围海风阵阵,并无异常。 就在这时,墨玄方伸手捂住卫清的嘴,只见平静的海面上无声无息升起一庞然大物,细看是一大团黑色的烟气,随风变幻着各种形状。 不一会儿,黑气中现出一对银色触角,触角遇风渐长,左右晃动,像是在探察周围的状况。 墨玄方静待触角伸向自己的方向,猛然伸手去抓,触角被人触碰骤然收缩回黑气里,角头却已被墨玄方缠在手碗,他另只手紧紧抱住卫清,一同飞了进去。 他们落入一个五彩的甬道。 卫清头痛欲裂,缭乱的记忆竟如影像一般从身边飞逝而过,他隐隐觉得有失去的东西被填补,很快又失落而去。 卫清脑中纷纷乱絮,但左右不过起落的功夫,他们已落在地面。 “司瀛,你没事吧?”墨玄方扶住卫清。 卫清「嗯」一声,站直了身体。 放眼望去,朦胧夜色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阵阵微风吹动脚下的青草地,有泥土的芳香。 “这地方我以前来过。”卫清迷茫地看向墨玄方。 墨玄方点头道:“归墟里所见皆是幻象,许是你记忆里曾经到过的地方,你看见什么了?” “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我老家的什么地方。”卫清脸色有些苍白,心绪不宁地看了看四周,“师父你看见什么了?” 墨玄方淡淡道:“为师看见的是一片战场,与当年所见之情形一样。转眼六百年了,一切还是老样子,就是不知他还在不在。” “他?谁?” “龙族之主,弘瀛帝君。” “弘……弘瀛还活着?”卫清紧紧抓住墨玄方的胳膊。 墨玄方在他手上轻拍了拍:“你怕什么,他早已被为师杀死,埋骨在这万海归墟里。” 卫清颤抖了一下,放开墨玄方道:“原来当年的龙帝死在这里。那师父的意思是,他的龙骨还在?师父,我想看看你的世界,想看看龙君的尸骨,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有何难,为师用神识带你过来。” 墨玄方说完大手一挥,忽然凤眸虚咪,掌心迸射出点点金光弹向卫清。 卫清眉心没入金光,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眼前是一片丘陵,卫清看见惨白月光下尸体堆叠的坟包铺满世界尽头,腥风吹起残破的战旗,泥土渗出暗红血液,灰雾游荡,裹挟沙场上最后一个白衣身影。 墨玄方双手背负身后,凝视这六百年前悲怆的光阴。 卫清走过去,双手拉起墨玄方大手,紧紧握在手里。 墨玄方的世界不应该只有这些,它还应该有草地和鲜花,还应该有紫云宫的金顶,有弟子们在修行嬉闹,有百姓开怀的笑声。 还有我,师父,我会一直陪着你。 卫清静静看着墨玄方,将他的手贴到脸颊。 这一刻,惨白的月光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墨玄方眸中震动,抬眼看向四周。 他的世界里,竟不受控制地天降大雪,白雪迅速覆盖了暗红的泥土,为客死沙场的战士盖上银白的雪衣…… 片刻,雪水融化,春暖花开。 卫清惊喜地看到,墨玄方的世界改变了,与自己的融合在一起。 青青草原,微风拂面,远处是玉昆山上紫云宫的金顶,隐隐透出爽朗笑声。 “司瀛,你是怎么做到的?”墨玄方眼里有难得一见的欢喜。 卫清放开墨玄方,揉揉鼻子道:“这也不是很难嘛,师父何必大惊小怪。” 墨玄方道:“自为师升仙得道以来,能入我幻海改变世界的,唯你一人,司瀛悟性之高,世所罕见,将来必成大道……” “知道啦,知道啦。”卫清飞快地接下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牠推行的是大道,护佑的是万物,弟子必须秉承师志,除魔卫道,护佑苍生,成就大道之光。” “你这鬼精灵。”墨玄方摇摇头,却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着他笑声,世界如水波动荡,涣散,又回到那兵戈铁马的战场。墨玄方面色凝重,道了声:“随我来。” 卫清跟在他身后,只见白影在尸海中穿梭起伏。不多时,前方吹起冷风,两人停在一处峡谷的端口,峡谷幽长蜿蜒,底下三面壁如斧凿,深不见底。 “师父,这里是?” 墨玄方迎风而立,语声低沉道:“这里就是卧龙渊。弘瀛当年有无人可挡之勇,是为师将他骗到此处,只有在我的世界里,才能斩杀于他。万海归墟本无定所,却从此留下弘瀛的龙骨,为师亦敬佩弘瀛之勇,将此处命名为卧龙渊。” “师父,你……你竟是骗他的。”卫清大惊失色,心里揪作一团。 墨玄方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卫清心里空空的,道:“师父,是不是只要是魔龙,你都会杀?” “除魔卫道是为师之责,既是魔龙,必不惜一切代价将其诛杀。” 墨玄方扭头看了眼卫清,眸中有锐利之色:“司瀛,你心里是如何作想?是否认为,当年为师做错了?” “没有……”卫清低头踢着石子,“弟子不敢。” 墨玄方静默片刻,道:“好,那你就随为师下去吧。” 墨玄方说着腾云而下,卫清也祭出小阿紫,跟着飞了下去。谷中不知有几百丈深,隐隐听得龙吟阵阵,更添阴森恐怖。 不大一会儿,卫清突然发现墨玄方不见了,他喊了两声,也不见墨玄方回应,心里发毛,拿出引火的法宝祭出一把火杖来。 又胡乱地下了百丈余,感觉已踩到实处,卫清下了小阿紫,就着火杖的红光只见谷底到处都是乱石,没有见到什么龙骨,四处也找不到墨玄方的身影。 卫清心里不禁疑惑起来,自从那天在流波山发现了有人偷度天劫,墨玄方就一定要来卧龙渊。 但他左思右想也猜不透墨玄方来此地的目的,魔龙是他亲手所杀,难道他在怀疑魔龙再世? 难道他知道了龙血承人,怀疑自己是偷度天劫之人? 卫清心中一凛,如果是这样,回想之前在谷顶的话,那就是在试探自己。 想到此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墨玄方曾经问过的那些话。特别是令自己多年来服食温清丹,感觉早已知道了一切。 可是,最大的疑点是,他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反而不惜背叛天下人来相救? 卫清心如乱麻,恨不得立刻找到墨玄方问个清楚,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了出去,火杖也掉了。 他爬起来才发现手心刺痛,原来是刮到了一处尖利的石块,流出血来。 血染石块,发出一丝金色光芒。 卫清肚子里的小龙突然狂乱地嘶嚎,而金色光芒如流光蔓延,所有的石块都染上了金光,渐渐现出龙骨的形状。 卫清惊得目瞪口呆,忽然眼前金光炫目,炸开一团又一团金色浮影。 卫清只觉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贯穿了身体,与体内的小龙合二为一。 第54章 谷道昏暗深邃,墨玄方拾起掉落渊底的火杖,用神识探测到这是属于卫清的法宝,环视左右,却不见卫清的身影。 他眉头紧蹙,快速祭出数道金符,金符指路,他向谷道深处飞去。 很快,他来到一处山石凹陷的壁面,伸手在墙上一扭,壁面立时紫光莹莹,现出一道八卦神符。 仔细查看,神符上封印完好无损,墨玄方松了一口气,将神符送回去,壁面原样封好。 就在这时,昏暗中忽见金影一闪,强大能量扑面而来,带起谷道飞沙走石。 “找死……” 墨玄方抬手就是一掌,玄天紫气凌厉爆出,瞬间将金影拍得粉碎。 但不容他喘息,金影即刻又聚做一团,再次向墨玄方袭来。 墨玄方轻哼一声,翻身闪过,跃至空中比了个剑势,数道银光闪闪的飞剑铺天盖地刺向金影,两厢缠斗数个回合,墨玄方再次将其灭为无形。 然而,那金影复又聚拢,周而复始,也不知轮回了几百回合,只是耗损墨玄方的灵力。 墨玄方早已猜到金影所为,心中却丝毫不杵,银剑团开与之斗法,一边道:“弘瀛,我早知是你,六百年前你既已身死我手,又何苦留恋人间?难不成还要本尊再杀你千万次?” 谷道默然,无人应答。 但金影能量突如排山倒海与玄天紫气相抗,只听「砰」的一声,卧龙渊底被震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墨玄方若不是闪身得快,早已被头顶飞下的乱石砸进了地心。 金影却于乱石中骤然跃出,化为蛇行钻入墨玄方胸口。 墨玄方脸上变色,玄天紫气暴出,金影瞬间化为乌有。 但墨玄方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终于膝下一软,单膝跪地。 细细的两丝红线从他眼角缓缓溢出,飘散于漫天乱石之里,他任石块砸中自己,嘴角渗出血来。 六百年了,依旧是当年杀死龙帝之处,他亲眼所见,龙帝弘瀛飞血洒咒。 “吾血重生十八载,龙乘血雨三十年。” 大罗金仙堕魔,天降血雨,生灵涂炭,不灭不休。 墨玄方猛地站起身,玄天紫气狂暴而出,将渊底巨石碎成齑粉。 漫天齑粉像雪花一样白了仙尊的头。 谷底巨大的声响将卫清惊醒。 他发现自己盘腿倒在地下,身随意动,轻轻地浮空坐了起来。 这具身体果然跟从前不一样了。 昏迷前,卫清突然获得一股巨大能量,内在空间被强制打开,金龙迅速成长,仅一息间就突破了分神,升至大乘。 然而升境的狂喜过后,却再次引发了他颈后旧伤,在撕裂的痛苦中,他昏迷了过去。 此刻,他感受越发敏锐,发现前方有异动,忙站了起来。 谷道灰暗,之前的金光龙骨全部消散,只有寂静的谷道在昏蒙之中伸向远方。 师父呢?你在哪里? 如受到他感召一般,尽头处出现一白影,手持一把火杖,正是墨玄方。 “师父!” 卫清一蹦三尺高,笑着跑了过去,“师父你去哪啦?害我一顿好找。” “为师,呃……”墨玄方微微笑道,“为师遇上魔龙的散魂,与他纠缠了一番,你呢?没受伤吧?” 卫清嗫嚅道:“我还好,就是到处找师父来着。对了,那魔龙的散魂没把你怎么样吧?” 墨玄方道,“无妨,为师又将他杀了千百回,但为师灵力也有些耗损。”他说着咳嗽了几声,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师父,你还说没受伤,都咳嗽了。”卫清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感觉他身体有些沉重,往自己肩头靠了靠。 墨玄方摇了摇头:“待为师稍作休息,我们这就离开。” 卫清扶他在一块石板上坐了下去,见墨玄方并未打坐,只是寻常闭目养神,看样子伤势不重,他心里的担忧才去了。 问道:“师父,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千里迢迢一定要来这里,我看这里也没什么特别嘛。” 墨玄方睁开眼来,缓缓道:“为师也不怕你知道,当年龙族之主、弘瀛帝君有两项绝技,一是号令不周山螭灵玉布阵沙场,可困千军万马。 二是修行功法——灭界自在天,此功法可召唤玄天七神魔,为其所有。 七神魔乃上古时期叛逃神界的七大魔头,一经出世,祸乱无穷。 当年为师斩杀弘瀛时,曾将七神魔一并封印在龙骨之内,那日,为师在流波山看到有人偷度天劫,就想到此事,若七神魔被心术不正之人夺了去,天下又是一场浩劫。” 卫清愣怔了一下,想到自己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是否与龙帝跟七神魔有关呢? 他怕墨玄方怀疑自己,心中拿不到主意,试探地问道:“师父是怕七神魔逃了吗?” 墨玄方微微颔首:“不过为师已去检查过封印,完好无损,既如此,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卫清细察他神色果然轻松,并无不妥,暗自放下心来。 墨玄方却是淡淡瞥了卫清一眼道:“司瀛,你有没有话对为师说?之前在这谷里,你独自一人,是否遇到过危险?” 卫清心中挣扎,本想将经历的事全都告诉师父,可他又怕墨玄方察觉到自己有金龙之血,把自己当做魔龙,即使不杀他,也比杀了他更难受百倍。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少说话,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师父,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找不到你,到处都黑乎乎的,又阴森又恐怖,后来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就晕过去了。师父你看,头顶现在还有个包呢。” 卫清扑到墨玄方腿上,撒赖般拨开刘海,露出昏倒时撞出的包。 墨玄方用指尖在他额头轻轻揉了揉,注入温暖的能量,额头很快恢复如常,他咳嗽了两声道:“司瀛,没事啦,那咱们走罢。” 两人出得海面,卫清祭出通天辇,上辇刚刚坐好,墨玄方就倒进卫清怀里,闭上了眼睛。 卫清唬了一跳,却见他呼吸均匀,只是睡着了,这才安心。 搂着他,又从乾坤袋里找出斗篷给他盖上,卫清自己则闭目打坐。 金龙吐纳,灵魔相融,卫清于大乘境中感受天地道法,宇宙能量,只觉源源不断的能量充盈全身。 运行的过程中,他隐隐察觉体能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但他以为是升境后的正常现象,因此并无在意。 卫清怕惊醒墨玄方,命通天辇缓慢飞行,沉睡两天之后,墨玄方睁开了眼睛。 卫清见他眼眸中微微有些红,凑过头去仔细看:“师父,你眼睛怎么红了?不会是在梦里想我想的吧?” 他话未说完,墨玄方已猛地坐了起来,眉头微皱道:“为何不叫醒为师?” 卫清冷不丁被拂了个没趣,闷闷道:“师父,你的起床气也太严重了,这是病,得治。” “司瀛,你我既是师徒,不可乱了分寸。”墨玄方起身道。 “呵呵……”卫清跟着站起来,拱手做了一揖,“是,师父。遵命,师父。” 墨玄方:“……” 卫清:“早上好,师父。再见,师父。” “司瀛,你给我回来。” 卫清躲在法宝堆成的龟壳里不出来,一个人趴在船舷往下看。 厚厚的云层底下,红墙金瓦,酒肆茶坊,九衢三市川流不息,原来已到了天燕上国的都城。 真热闹啊,他咽了咽口水,海上漂流二十天,一直清心寡欲,要是能下去吃顿大餐就好了。 身后一片淡淡的幽香,墨玄方强行拆开法宝堆的一角,挤了进来。 空间逼仄,两人挤在一处。 卫清往旁边挪动,尽量离他远了些,懒洋洋道:“有何吩咐啊,师父?” 墨玄方在他耳边道:“为师听说燕都城里有一家烤鸭坊,鸭子烤得皮脆里嫩,十里飘香,生意实在是好得很哪,听说客人午时约,要第二日酉时才能吃到。” 卫清听得眼里放光,但想起之前,他亦淡淡道:“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普通的家常菜而已,我没兴趣。” 他说完掉转身子,背靠着船舷,不再往下看。 墨玄方凑的离他更近了一些,伸出手掌,掌心摊开来一块木头牌子。 卫清忍不住探头去看,只见牌子上用朱笔写着—— 「酉时,雅座」。 底下还有一排小字——「天都第一食坊」。 卫清取过牌子问:“这是什么?” 墨玄方摇头轻叹,伸手又将牌子拿了回去。 “这是为师从一名食客身上拿到的契定牌,订好的酉时,雅座,眼看时辰就要到了,只是可惜,司瀛没有兴趣,那为师只好一人前往,吃不完的酒席菜肴也只好打赏与街边的乞丐罢了。” 卫清一把夺了牌子:“谁说我不去的,刚才我不饿嘛,现在饿了。师父难得偷一回……” “嗯?”墨玄方斜睨。 “嘿嘿,我说错了,是师父难得请我吃饭啦。”卫清勾住墨玄方脖子,靠在他肩头,“师父最好了,师父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夕阳西下,清风拂过炊烟袅袅,墨玄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卫清太喜欢这家食坊了,主要是东西好吃口味正。 寡淡了半个月的卫清点了满桌的菜,拉着墨玄方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墨玄方亦跟着细品慢咽,吃了不少。 他们坐在阁楼的雅间,整个第七层只有他们一个包间,雕花的木窗朝四方打开,都城繁华尽收眼底。 而在他们正对面的就是天燕国雄伟的王城,天尧宫。 “师父,我怎么看着对面王城,越看越火大呢。” 卫清一杯酒下肚,想起历经种种,颈后旧伤隐隐作痛,“这么漂亮的地方,都是用牧丹人的血换来的,将来有机会,我要一把火烧了它。” 他说完将酒杯甩向天尧宫的方向,砸出虚空中一道弧度。 “你真要烧了它?” 墨玄方走到窗边,与卫清并肩而立,“这有何难,待为师给你出一口气。” 夜风凛冽,吹起墨玄方的黑发与白衣,他长袖一挥,掀起紫光点点。 城中的爆竹坊立时有无数烟花火炮飞向夜空,接连炸开,炸出不可思议的流光溢彩。 卫清屏住呼吸,只见满天的绚烂烟花,于漆黑夜空中写出八个七彩字符—— “宇内神名,一见永恒。” 顿时,底下街道爆发出阵阵喝彩,满城街市人头攒动,争相观看。 卫清湿了眼眶,拜师时的情形一一浮现眼前。 那日仙尊道:“既如此,本尊就赐你一字,叫做司瀛罢。司乃神名,瀛为宇内,让全天下的人都代替你哭,你就不必再哭了。” 宇内神名,一见永恒。 师父,我亦如此。 卫清一跃而起,腾空驾起小阿紫,转瞬间于各处取了烟花火炮,空中旋转燃爆。 顷刻,在七彩字符燃尽的瞬间,天空又现出一个奇怪的图形。 卫清背起手,驾小阿紫徐徐回转。 夜风舞动他红色的衣衫,随着他蜿蜒蛇行,身后的图案爆亮了整个夜空,开出一朵闪亮的红色桃瓣。 那是一颗心,一颗冉冉于青空的心。 师父,你看见了吗? 忽然,一声尖锐的呼啸裹挟雷霆之势从卫清头顶飞过,卫清回头望去,只见一只金色凤凰正穿越他的红心,直奔天尧宫而去。 墨玄方倏忽已至面前,拉住卫清的手道:“走。” 两人踏云而飞。 片刻,天尧宫在身后燃起熊熊大火,卫清仰天长笑。 墨玄方却紧紧抓住卫清的手,那么坚定,仿佛天塌地陷都不会松开这只手。 第55章 一把玄天真火烧得天尧皇宫鸡犬不宁,墨玄方给卫清痛痛快快出了口气。 据说那晚天尧皇派了上千修士四处搜寻,也没追上师徒俩,后来又得知是墨玄方放的火,也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当作无事发生,最后还是师徒俩优哉游哉地回了紫云宗。 不知不觉,卫清随墨玄方回到紫云宗已经三月有余。 卫清修为日益精进,但他觉得有愧于师父。所以没事就躲着墨玄方,他心里思忖着等找个机会把身份坦白了,是死是活就随缘好了。 可人一旦有了贪嗔痴念,哪里那么容易放下呢,他总觉得没找到时机,该说的话也就一拖再拖。 恰巧墨玄方回宗以后诸事烦身,师徒俩见面不多,偶尔见面,墨玄方也不问他修行,只是饮茶下棋,闲话家常。 卫清吹的竹织却是越来越好听了,一首《醉乡春》吹得炉火纯青,几乎每次见面,墨玄方都要听上一曲才肯离去。 卫清也吹竹织给英罗听过,可英罗听曲如同牛嚼牡丹,听了半天,只会说一个「好」字敷衍,也不知好听在哪里。 倒是苏衡师兄偶尔听到,哭得稀里哗啦。 那天在泽云居门外打碎花盆的人一直没找到,英罗也托何纪友去打探过,始终没有线索。渐渐的,卫清也就不在意了。 这天,卫清修行又到了瓶颈,胸中血气翻涌,阵阵烦躁,于是想出门转转,突然想起幽腐洞里的安盛。 自打墨玄方吃了闭元赤魇丹后,卫清就没看见他的魔气犯过。 卫清感激送自己丹药的云燕,可云燕已经死在了修罗海。而另一位告知他闭元赤魇丹的安盛,卫清同样当他是恩人。 趁墨玄方不在,卫清偷偷溜到幽腐洞口。但不知为何幽腐洞比往日守卫更森严,并且墨玄方亲自下了结界,根本无从进入。 没办法,卫清只好弄了两瓶九幽丹,去找王路。 好久没见到王路了,也不知他家娘子怎么样了。 王路的态度冷淡了许多,见到卫清送来的九幽丹也兴趣了了,直接拒绝了。 卫清诧异道:“王路师兄,你家娘子是有什么奇遇吗?怎么九幽丹都不用了?” 王路突然红了眼圈,嘴唇哆嗦起来:“确实有奇遇,四个月前,有魔兽闯入我老家所在的村庄,村里人死了大半。我娘子……她身体本就虚弱,连床都下不了,哪有力气逃跑呢。” 他卷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背过身去道:“你走吧,今后也不用给我送丹药了,我替我娘子谢谢你。” 四个月前不正是准备跟师父出游的日子吗?好像那天还有人打翻了泽云居的花盆。 卫清不知怎么安慰人,想一想,揉了揉鼻子道:“凡人嘛总有一死,你们能在一起这么多年,已经比普通夫妻幸福多了,还有什么好伤心的。等你娘子转世了,找一个好人家,再嫁一个好先生,肯定比今生更幸福的。” “你……”王路突然回过头来,布满泪痕的脸上却是狂怒之色,脸都气红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留下一脸懵的卫清独自伤心郁闷。 没有王路的帮忙,卫清一时半会也进不了幽腐洞,只能折返回去继续修炼,却见苏衡独自站在自己的房门外,望着天空呆呆出神。 卫清犹豫了一下,走上前道:“苏师兄,你若是为了九转轮回灯而来,那就请回吧。”他丝毫没有商量的语气,说完径自回屋。 苏衡来过几次都提到九转轮回灯,卫清只能选择刻意疏远。 “小师弟……”苏衡紧跟着进了门,“我不是来找你借轮回灯的。” “哦?”卫清有些意外,注意到苏衡今天穿得十分整齐,人也精神了许多,遂笑道,“难得苏师兄想通了,今天我请客,咱们叫上师姐,还有尚织殿其他师兄姐,下山喝酒去。” 苏衡微微笑了笑,摇头道:“小师弟,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卫清愣住了:“你要去哪儿?” 苏衡道:“我要往冥界去了,再不去,小江的记录就要消失在轮回之地,恐怕往后生生世世都无法再见。我于昨日已炼制出一种丹药,希望能助我躲过冥界的鬼差,找到轮回之地。” “你真的要放弃这二百年的修行?” “是……”苏衡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小盒,递给卫清,“小师弟,这是我炼制的丹药,我给它取名叫江田。丹炉里统共才成功了三颗江田,我留两颗,还有一颗送给小师弟,留做纪念。 小师弟多年来照顾尚织殿的同门,苏衡在这里也代小江谢谢你,望你前程似锦,守护紫云宗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卫清喉头哽咽,半晌道:“苏师兄心意已决,小卫也只能祝福了。我这里有几件法宝,你可以拿去防身,还有一些丹药……” “不用了……”苏衡拦住卫清,“冥界与人界仙界不同,普通丹药法宝都使不出效用,况且我……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蹙眉道:“对了,你与宗主近日可好?” “好啊,师父对我很好。”卫清脱口而出,忽然察觉此话不妥,脸上莫名热了起来。 苏衡却是没有在意,继续道:“我前段时间一直潜在启丹殿里专心炼丹,昼夜都不离开。那段时间,上四殿的师兄们也常来,他们不曾注意到我,我因此听到了一些传闻。” 卫清听他说得郑重,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忙问:“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他们议论,说宗主自回宗以来就行事古怪,不停在各霄各殿中巡查,像是在部署什么。还有,他不知何故命人封了幽腐洞。但听师兄说,有人见过他独自出入幽腐洞。” 卫清心里咯噔一下,像被重锤砸中,脑中嗡嗡鸣响。 “苏师兄,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我听得真切,半分不会错。”苏衡看着卫清道,“小江走后,许多事情我比以前看得清楚,以前不懂的,现在知道了。若在以前,我一定心里怨怪宗主为了你滥杀无辜,害紫云宗背了污名,如今我却懂了。小师弟,宗主的事我只说与你一人听,我也不知这有何意义,可我心里就是想说与你知道。” 卫清张了张嘴,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对视片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苏衡最后一次环顾泽云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温大江生前最爱的地方,然后抱拳对卫清行了一礼:“小师弟,保重。” “师兄,保重。”卫清掏出竹织,为苏衡奏响一曲《醉乡春》。 苏衡头也不回地走了,颀长的淡绿身影消散于泽云居灵气烟煴之中。 卫清无心修炼,无论是因为苏衡还是因为那些传闻,此时他都静不下心来,只想尽快见到墨玄方。 在泽云居里转了两圈,他决定给师父发传音符。 没想到,瞬间就收到了墨玄方的回音:“司瀛,有什么事吗?” 他声音温存,卫清几乎红了眼眶,他多怕墨玄方此时正在幽腐洞里,又重蹈半年前的噩梦。 卫清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心神道:“师父,没事,我就是想你了,你都好几天没来了,我想找人陪我练剑。” “好,为师即刻就来。” 话音刚落,泽云居外白衣拂动,墨玄方已到得门前。 卫清快步迎了上去:“师父,你刚才在哪儿呢?怎么来得这么快。” 墨玄方道:“为师在中正大殿与你孟师叔商议事情,你甚少传讯与为师,担心你有事,就来了。” “师父,坐下喝茶。”卫清乖巧地端了热茶过来,挨着墨玄方坐下,“师父与孟师叔在商议什么事啊?自从上次大战后,师父威震三界,现如今天下太平,哪有什么事啊?只有师父忙得不可开交。” 墨玄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淡淡笑道:“为师不怪你不好好修炼,你倒管起为师的事来?你之前说要练剑,那为师就与你比划一番,你便要如何?” “好好好,我这就拿剑。”卫清半是撒赖,又给墨玄方添了新茶,“师父辛苦了,再喝两杯新茶,我们就去练剑。” 墨玄方却忽然放下茶杯,揉了揉额头道:“嗯,我是有些疲累了,待……待为师打坐歇息片刻,再随你去。” 卫清起身,静静看墨玄方倒在自己塌上,将杯中下过昏睡咒的茶水撤去痕迹。只有完全信任自己的人,才能下咒成功。 他心如响鼓,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走至塌边。默默看着仙尊清冷的脸庞,永远都是神圣不可侵犯。 然而那淡漠世事的眼里唯独对自己藏了温存。卫清又潮湿了眼眶,心里不断祈祷,终于俯下身,命体内金龙吐纳了一息,很快,他微微张嘴,口中溢出淡金色的龙魔气,缓缓喷在墨玄方脸上。 随着淡金的龙魔气越聚越多,有红色魔气丝丝缕缕从墨玄方的眼角唇边被拉扯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师父不是服过了闭元赤魇丹? 卫清猛地坐直身体,脸色纸一样苍白。 第56章 浓雾蔼蔼,卫清径直下得幽腐洞口,一脚一个踹翻了守在最外围的两位中四殿师兄,闯入里层的结界。 他连番奇遇,如今已初识大乘境,在紫云宗弟子里早已是翘楚,修为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只不过他平常习惯隐匿自己修为,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挡他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撂翻在地。 先后打伤了五位师兄,卫清被最里层的王路拦下。 王路手里有入洞的令牌,不输入指令,想要独自闯八阴八阳阵破了洞口结界,简直比登天还难。 卫清心中郁结,也懒得跟他废话,抬手之间千钧气势,掌中金流翻卷,一出手掐住王路的脖子道:“开门!” 王路看着他,语气异常平静道:“放手,我给你开门。” 卫清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放开手。 他没料想王路好歹也是上四殿天资较高的弟子之一,即使不是自己敌手。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一碰就软。 王路无需卫清催促直接将结界解除,很快,机括隆隆,洞门打开,他从头至尾没有半句话,倒好像是他请卫清来似的。 卫清蹙眉看了他一眼,咽下满腹疑惑,低头召唤小阿紫,箭一样飞了进去。 在他身后,洞口迷雾重锁,王路绽开一丝诡异的微笑。 小阿紫轻车熟路一路狂奔,遇上腐物挡路,卫清全都顺手用法宝开道,须臾间到得关押安盛的地点。 卫清跳下通天辇,指着虚空就骂:“安盛,你个老王八蛋,给小爷滚出来。” 周围腐物听到人声,纷纷聚拢,卫清心头火起,狂扫了一圈,倒是清出一块空地,他意识到这里已不像之前干净,也没有了堆叠的腐肉。 幽暗虚空中缓缓降下巨大的锁链,安盛依旧被困在锁链里,容颜看起来比之前苍老多了,他叹息一声道:“卫司瀛,你这么大阵仗,是要把全洞的腐物都招惹来?” 卫清怒极反笑:“龙族狗贼,你也怕死吗?你要我帮你找的安泽川我帮你找了,可你呢?言而无信,你骗我!你说我师父吃了闭元赤魇丹就会好,可他为什么没好?你说,为什么!” 安盛没说话,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震得锁链哗哗响。 两只并排着腐物扑过来,被卫清一掌拍飞。 安盛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似有笑意:“好快,你修为已大乘了吧?” 卫清没答话,一只灰蛇从空中飞来,他跃起凌空与之缠斗,一时间洞中能量波动,金影流光。 安盛又道:“没错,我是骗了你,那丹药于墨玄方并无作用。” 「刷刷」两声,蛇身被卫清拦腰斩断,轰然倒塌。 卫清轻轻地落地,背对安盛,像一尊僵硬的雕塑。 眼前一切都如幽腐的地狱之门,只剩下腐败和幻灭了。 安盛仿佛不知他心境,兀自继续道:“对于普通人来说,闭元赤魇丹确实可以抑制凡根,可对墨玄方,只能一时消减他体内魔气,想要尽除……呵呵,假以时日,非但不会尽除,闭元赤魇丹反而会促使他魔气暴涨,咳咳……到那时……” 他声音戛然而止,一把凌冽长剑已抵住他咽喉,穿透他衣领,剑尖点点寒芒,却如万斤巨石卡住他喉咙,令喘息困难。 卫清凑近身来,哑声道:“为什么?” “因为……咳咳……因为我弘瀛帝君,龙帝的诅咒。”安盛脸涨得通红,艰难地说出口。 卫清抽开长剑,死死盯着安盛:“什么是龙帝的诅咒?” 安盛大喘了几口气,眼中却有精光闪过:“龙帝的诅咒,就是龙君临死前集所有龙人之怨力,下在金龙之血中的诅咒,这诅咒会镌刻在所有龙人的记忆里,骨血里,直到怨力使咒语成真,不死不休。” 卫清嘴角抽搐了一下:“咒语是什么?” “吾血重生十八载,龙乘血雨三十年。”安盛看着他笑了,“所以只要你还在,他终归一死。” “你早就知道我体内有金龙之血,是不是?”卫清抓住他衣领,“我要杀了你。” “是……”安盛无半点犹疑的口吻,“我跟在龙君身边足二百年,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了。” “我要杀了你!” “哦,我终于可以随他去了。”安盛看着卫清,眸中忽然就黯淡了,他苍老的呼吸声虚弱得像残破风箱断断续续,“不用你亲自动手,我已经自绝于三日之前,只等见过你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卫清瞪大了眼睛,松开他的衣领。 安盛果然像被扒了龙筋的老龙,站立不稳,往索链下滑去,但索链却因他的滑动锁得更紧,支撑着他半耷拉下来的身体。 “龙君……”安盛哆嗦着嘴唇唤了一声,“安盛在此等候五百年,终于不负你所托,可以安心地去了。” 卫清大张着嘴,突然冲过去抱紧安盛的身体道:“你不要死,你一定知道破解之法,求你告诉我,怎么救我师父?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安盛勉强抬了抬眼皮:“我要你做龙族之主,要你做龙帝,你可愿意?” “我愿意……”卫清胡乱将安盛的头抬靠在自己肩膀,“我什么都愿意的,你快告诉我,怎么救我师父?” 安盛笑着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弘瀛,你听见了吗?可惜……他终究不是你……” 安盛的头从卫清肩膀滑落,他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索链里,索链更紧地箍住了他,使他深深嵌在铜柱上,就那样永久地保持在一个扭曲的姿势。 安盛死了,追随着他的弘瀛帝君永远守在了幽腐洞里,最靠近地狱之门的地方。 他死去的索链下一块莹白的龙形玉石掉落在地。 卫清将玉石抓在手里,一声凄厉的龙啸石破天惊。 金光所过之处,腐物四散奔逃,却逃不出卫清的掌心,化为一滩滩肉泥。 “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在绝望泄愤的追杀里,卫清身周出现七个虚影,在浮光掠影中时隐时现。 不知过了多久,卫清近乎虚脱地倒在小阿紫上,飞出了幽腐洞。 考虑到未来的日子又要时常出入这里,卫清打起精神拿走了王路的守阵令牌,要了指令。 回到泽云居,不出所料塌上空空。 昏睡咒最多只有两个时辰的效果,墨玄方大罗金身,怕是片刻间就会醒来,早已回自己宫里去了。 卫清独自去温水池里洗澡,趴在温暖湿润的石台上,想起这么多年在紫云宗里的日子,想起墨玄方,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慢慢地,他感受到灵池里灵气的充沛,心底暴戾之气化解不少,又静心打坐了半个时辰,他出来时,已能勉强打起精神。 虽然想到龙帝血咒他依然心中闷堵,但转念一想,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用心寻找难保不会被他找到破解之法,不到最后关头,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立在窗边,他一个人吹了一会儿竹织,此时再奏《醉乡春》,心里忽然就体验到作曲者的心情,故乡明月,至亲爱人,哪一样不是刻着相思的心头血,醉卧沙场的眼底柔。 夜晚的玉昆雪顶圣洁无比,泽云居里的气候却永远恰到好处的温暖,带着淡淡湿润。 这是万古灵气滋养的圣地,墨玄方给他的,总是世间最好。 卫清披上隐身斗篷,往墨玄方寝室走去,至少在没有找到破解方法之前,他能用龙血暂时帮他压住魔气,能为他做一点点,也算安心。 自从四个月前他回到紫云宫,养伤,出游,再到回来后疯狂修炼,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周围的环境了,不知是不是夜晚的缘由,墨玄方的寝殿看起来有些陌生。 卫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再往前竟走不动了。原来墨玄方在这里也布了八阴八阳阵,这是一种以防外敌的守阵,虽不能伤人,却如盾牌般坚固。 卫清皱了下眉头,紫云宫里就住着两个人。除了师父,就是自己,他在防谁呢? 掏出从王路那里得来的令牌,输入指令,卫清悄悄入了结界。 寝殿里,卫清没有找到墨玄方。 那一定就是去幽腐洞了。 卫清压下心头痛楚,他知道由紫云宫有一处捷径可以直通幽腐洞,他决定再走一次。 可行至半途的时候,卫清遇到了岔路口,一条往下通幽腐洞,一条却是上山往昆虚浩渺峰顶而去。 卫清记得从前走这个捷径,并无这条岔路,想必是墨玄方有了新的用处。 他犹疑了一下,选择了上次没有走过的山顶。 越接近山顶,越是一片浓云紫雾,紫雾里刀光剑影,仿佛天地间一股股强大的洪流,卫清感觉到阵阵杀气,凭他的修为也有些难以抵挡。 卫清走得越来越艰难,在紫雾中渐渐迷失了方向。 卫清知道可能是入了某种不知名的阵法,当下强自镇定心神,摘了隐身斗篷,命小阿紫沿途标记,带着他飞出去。 小阿紫初始还能进退自如,但没过多久,就开始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所幸卫清心识还算清醒,凭借小阿紫的标记每每做出正确的指挥。 道路曲折往上,他们终于踏上浩渺峰顶最后一块台阶。 峰顶旭日探出第一道白光的时候,卫清看见,纵横七七四十九道招魂蟠凌空飞舞,间中能量涌动,勾连成线。 而在下一层的位置,能量牵动的所有节点各安插了一支小旗,亦是虚空招展,仔细看,却是九霄十二殿的主旗,不过有三个节点空缺,差了东辰霄、南伏霄和北斗霄的旗子。 好大的气势,竟以整个昆虚山布下如此大阵。 虽阵法未成,卫清心中亦是敬畏,静默良久,正不知进退维谷,忽然招魂幡里悠悠荡荡沁出白烟来。 第57章 卫清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忙唤小阿紫出来披上隐身斗篷。 刚藏好身形,就见白烟迅速铺满了面前的空间,内里影影绰绰,竟是紫云宗百位仙宗的虚影先后登场。 他们如梦似幻,却又真实存在,相互间细细低语像在商议着什么。忽然,其中一位称元华子的仙宗朝其他人点了点头,道:“他来了。” 卫清怔了一怔,以为真有人来,但虚空中走出了墨玄方的身影。与其他人一样,亦是浮空虚幻的人影。 看见墨玄方,卫清的心蹦蹦直跳,躲在隐身斗篷里目光只追随着墨玄方。 只听元华子道:“玄方,你刚从拂尘里脱困,又祭这法天神坛,却是为何?” 墨玄方长身玉立,拱手深深一揖,朗声道:“为救一人。” 听到「拂尘」二字,卫清心里咯噔一下,却见元华子面色也随之一变道:“可是叫卫清的孩子?你明知他……明知魔龙现世,你却用大罗金身为他护法,为师实在不解。” 魔……龙……现……世…… 此话一出,卫清如五雷轰顶,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来了,所有丢失的记忆从黑暗箱子里伸出魔爪,将这个世界撕得粉碎。 极乐幻天拂尘,欲海孽天,还有化龙的锥心蚀骨,尘封的往事如狂风骤雨齐齐涌上心头。 原来师父他早已知晓一切。 恍恍惚惚中,卫清已听完了当年的对话,这才知道墨玄方是为将自己引入正途才收做弟子。 想不到这阵法里竟存储了当年之事,卫清不知误入了什么机关,无意间开启了这段往事。 他既想哭又想笑,明明满腹苦涩,却因这苦涩里有了一个墨玄方,生出无数的沁甜。 眼前白烟游荡,仙宗们去而复返,卫清发现阵法还在持续演绎,存储的过往如白驹过隙。 时间在阵法中被压缩减短,仙宗们数次往复,说着卫清听不懂的话语,这期间,墨玄方又来过两回。 一次是墨玄方夜判天运,他带卫清闯幽腐洞救了陆凡。因为涉及逆天改命,需得仙宗答允,以防影响了紫云宗的运数。 卫清记得,那次过后他与陆凡之间再无龃龉。虽然没多少深情厚谊,但也勉强能做一对普通的同门。 而墨玄方最后一次开启神坛,却是因卫清长大成年,应了龙帝血咒。 卫清计算了一下,发现那正是师父准备带自己出游前的日子。 白烟里,墨玄方仙容冷峻,神情肃然道:“玄方令各位仙宗失望了。如今弘瀛血咒已应验,我魔根深重,再难回天,天意如此,我已决定开启绝仙天阵,践行当年的誓言。” 法阵里瞬间寂静无声。 卫清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书史堂记里有绝仙天阵的记载,若墨玄方为他而死,他也绝不独活。 元华子道:“玄方,这十年来为师与列位仙宗也曾推演天运,你之生死关系到仙魔实力优劣,更关系到紫云宗的存亡。 为师亦知你深陷魔域之苦,现下,有一法可解你体内魔气,并且为你永断凡根,于你正是大好的机会。” 墨玄方微微蹙眉:“此法如何?” 元华子背过手道:“以卫司瀛之心魂献祭法阵,可化解此番劫难。” 墨玄方倒退了两步:“师尊何出此言?” 元华子突然厉声道:“卫司瀛是血咒之根本,亦是凡根之祸源,你命中注定有此劫数。但你若了却此番劫难,从此亦仙途坦荡,再无阻碍。 玄方,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为师当年将紫云宗托付于你,是要你护佑苍生,而今你理应杀徒证道,将来或可登三清之宝座,证大道之荣光。” 墨玄方踉跄了一下,身形浮动,却是沉默无言。 卫清听得心胆俱裂,心里将元华子这臭老头骂了无数遍,更凝神注目着墨玄方,乞求他不要答应。 但白烟渐渐散去,封存的过往到此处戛然而止,招魂幡于白日下猎猎飞舞,周遭再无声响,只有阵阵能量涌动仿佛呼应天空的流云。 “师父……” 卫清蜷缩着身体抽泣起来。 原来这封山大阵就是绝仙天阵,难道你真的要把我拿去祭阵?我不信,我不信啊。 卫清一把扯去隐身斗篷,站起身道:“小阿紫,快带我去找师父,管他是在幽腐洞还是地狱之门,我都要把他找出来。” 凭着之前小阿紫留下的印记,卫清很快下山出了法阵,从岔路回到紫云宫,他打算先回去看看,然后再到幽腐洞去。 一路破了紫云宫的结界,卫清来到墨玄方寝殿,没想到,墨玄方竟在塌上打坐。 听见响动,墨玄方睁开眼来,他目光清明,并无异常。 卫清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墨玄方却道:“司瀛,你来了。”他语声柔和,卫清忍不住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下。 墨玄方道:“司瀛,你怎么哭了?” 卫清赌气道:“师父,我问你,这么多年你都给我吃一种丹药,我上次在炼丹司里见过了,那是温清丹,对不对?” 墨玄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是温清丹。” 卫清紧盯着他道:“你一直反对牧丹,宗里也严禁牧丹,可你却给自己的弟子吃了十年温清丹,为什么?” 墨玄方道:“你幼年体虚多病,八岁的身形只有两三岁那么大小,为师担心你活不过一年,就悄悄给你服了温清丹延长寿命,不得已坏了宗门规矩,为师从无后悔。好在你如今身体强健,修为也日益精进,丹药……也无需再服了。” 卫清呆呆看着墨玄方,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说谎,他想一股脑地把所有话都说给他听,可到此时才发现,应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太多了,反而隔了山海,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卫清道:“师父,你是否有事瞒我?”说完,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半晌,墨玄方缓缓摇了摇头道:“司瀛,为师始终相信,当年你是真心拜入紫云宗门下,相信你发过的誓言。你也应当相信为师,不要胡思乱想,早做打算为紫云宗分担。” 为紫云宗分担? 卫清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正要开口再问,墨玄方已站起身道:“为师有要务需处理,这就要赶去东辰霄、南伏霄和北斗霄三殿,你独自好好修行,不要离开紫云宫,待为师回来。” 他说完,身前乍然紫云团开,人已不见了踪影。 卫清失魂落魄地枯坐原地。 东辰霄、南伏霄和北斗霄,正是绝仙天阵里所缺的三支主旗,三旗归位,法阵就要开启,师父,你的心好急,不知到时候,你要拿谁来祭这天下第一大阵呢? 卫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想要出门却偏偏拐到了桌角,身边的书柜里有东西斜出一角,卫清下意识地抽出来看,是一个长条的锦盒。 拆开锦盒上金丝,露出里面白玉的簪子,陆凡送给他那只白玉的簪子。 卫清试着将簪子左右对调,拧了一拧,果然一股奇异的浓香扑鼻而来,体内龙血沸腾,他忙合上玉簪,脸色变得煞白。 “凝骨香,螭灵玉,分别代表着一生一死,可结合起来,却能保龙血暂时的安宁。” 十年前,陆凡那假师父的话声声言犹在耳,像刺向胸膛的利剑,“这凝骨香本是妖族用来催生魔力之物,亦可以催生化龙……” 十年了,原来他们都没有忘。 如果没有这根玉簪,或许卫清还能相信墨玄方。但有了这根玉簪,有了玉簪里的凝骨香,卫清已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化解魔气,永断凡根,再加上安盛骗自己给墨玄方服用的闭元赤魇丹,这压倒墨玄方的最后一根稻草,做出让自己献祭法阵的决定,这很奇怪吗? 卫清痛苦地摇了摇头,如果是自己,说不定也难以抉择。更何况,他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紫云宗主墨玄方。 卫清踉踉跄跄走出殿门,小阿紫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十年弹指一挥间,他却仿佛过了一辈子。 如今,也是时候该离开。 好在这么多年攒了不少钱,丹药法宝一个人用也足够,卫清又悄悄留了一些给英罗。 本来他还想写一封信给墨玄方,但憋了半天,竟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他只好把空白的纸张塞进信封,压在自己枕头底下,朝那枕头的方向磕了两个响头。 “师父,白白。” 话一出口,卫清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往下落,他起身用袖子擦了把眼泪,抽噎半晌,终是唤出小阿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夕阳西下,墨玄方独自立于浩渺峰顶。 头顶是幡旗猎猎,他白衣随风飞舞。 历经四个月,各霄各殿均已布置妥当,法阵即成。 此时,他面色肃然,凝神看向远处,乌蓝的天空底下法阵雾霭隐约可见。不一会儿,天空渐渐褪去光亮,他燃起一炷香空祭天地。 袅袅青烟升起,诸位仙宗的影像依次浮现于虚空之中。 “玄方,祭阵的人选你可想好了?”元华子道,“你心里清楚,这绝仙天阵一经开启,未有大乘期以上修者祭阵,便会无休止地开启下去,祸乱无穷。” 墨玄方平静地道:“玄方心意已定。” “那好,今日午后,你弟子卫司瀛曾来过法阵,听了我等只言片语,或许此时已从紫云宗出走,你下定夺罢。”元华子淡淡说道。 月色光华透过幡旗洒在墨玄方脸上,他紧抿的嘴角微微颤抖,背在身后的手已握得指节泛白,万里空山,法阵能量阵阵波动,搅得鸟兽齐鸣。 第58章 天下之大,卫清突然觉得无处可去。 他虽逃出了紫云宗,但想必墨玄方捉他回去祭阵也是易如反掌,自己总归逃不出他的手心。 想到此处,他又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随便找一处荒凉的山头露宿,卫清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他本以为墨玄方很快就会发现他逃跑,然后出凤鸣令四处抓他。所以天不亮,就披上了隐身斗篷。 之后他小心翼翼到附近村镇买了两个馒头,拐弯抹角地打听紫云宗弟子,或者各方修者都去过哪里搜寻。 可出乎意料的是,没人听说过什么修者到访,更没有凤鸣令的消息。 卫清怔了一怔,怎么一个晚上了,他还没发现自己不见了吗? 不自觉咬了一口馒头,他又皱着眉全吐了出去。 从小在紫云宗里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卫清哪里还咽得下这粗面馒头。 若是师父在,也定不会要自己吃这样的东西。 “切……” 卫清咬牙啐了一口,谁要他管,自己的修为好歹也到大乘初期了,现在正好尝试辟谷,戒掉贪嘴的毛病。 他揉了揉鼻子,索性脱掉隐身斗篷,驾着小阿紫四处闲逛。 好不容易游荡到中午,还是没有出凤鸣令的迹象,卫清一个人终究是无滋无味,忽然想起自己受伤时与墨玄方呆过的小山村,那对老婆婆和老公公来。 那里地处偏远,暂时住一住应该没什么风险吧? 卫清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指挥小阿紫往山村所在的方向飞去。 到那里之前,卫清特意换上女装,要骗人就骗到底,他不想老婆婆因为被人欺骗而伤心。 婆婆见到卫清果然很高兴,上次墨玄方给的钱,他和老头子两人修了新房子,还分了一些给大宝和二宝,一家人欢欢喜喜团聚了两个月。虽然现在大宝和二宝又回城里去做工了,但二老已经很满足。 公公去山里打猎,说是要给卫清整顿好的,而婆婆就拉着卫清的手问长问短。 问起与师哥的婚事,卫清看着婆婆关切的脸,张了张嘴,忽然就落下泪来。 婆婆道:“傻丫头,别哭,是不是你师哥欺负你了?” 卫清摇头道:“师哥有师哥的难处。” 婆婆虎着脸道:“我早就跟你说啦,你师哥万里挑一的一表人才,找她的闺女必是排出长街去了,你怎么就不好好把握呢。丫头,我看你脸色不好呀,该不会是有宝宝了吧?” 一句话把卫清的眼泪全吓回去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婆婆,你可别胡说。” 婆婆拍拍卫清的手道:“婆婆懂,婆婆都懂,你一个大闺女这种事怎么好往外说呢,我一定给你保密,你放心就是。” “婆婆,你不要诬赖我,真没有。”卫清脸都涨红了,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婆婆忙道:“好好好,你别急,我不说我不说了。” 她却是露出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站起身拍了拍卫清的肩膀,“你旅途劳顿,身子也乏了,快去塌上歇息一下,我去给你煮碗小米粥,再窝两个鸡蛋。呃……补补身子。” “婆婆……” 卫清绝望地抽搐了一下嘴角,自己怎么就脑子抽筋了,跑到这里来了呢? 不过尴尬归尴尬,折腾了生命中最黑暗的两天,卫清也实在是困倦了。 这小山村里都是寻常百姓人家,十分温馨静谧,他倒在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竟睡得十分香甜。 傍晚时分,他闻到鸡汤的香味,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卫清听见公公在窗沿外问婆婆:“丫头怎么样了?要不要叫醒她吃点东西?” 婆婆答道:“你不懂,害喜的人身子乏着呢,我看她又伤心过度,正好用你打的山鸡给她补补身子。再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卫清听得用手捂脸,这也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污人清白的?不行,我得找他们好好理论理论说个清楚。 他一翻身跳起来,冲到门口就要争辩,却忽然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只见竹篱笆外的黄泥地里,正立着一个白衣身影。 一个卫清千百回梦里魂牵梦绕,既盼着见,又盼着永远见不到的身影。 此时墨玄方应是也听到了公公婆婆的谈话,眉头微蹙,面上表情阴晴不定,整了整衣衫,就要敲门。 卫清赶紧闪身躲进墙后,粗喘了几口气,急忙唤了小阿紫悄悄披上隐身斗篷。 就在这时,一根仙索穿墙而过,穿透小阿紫化身的隐身斗篷,无声无息地绑住了卫清。 紧接着,一方罗帕堵进卫清嘴里,散发出大罗金仙的淡淡幽香,正是墨玄方贴身之物。 卫清一颗心凉到了脚后跟,心道完了,他这是想偷偷带回去杀人灭口啊。 却听门外的婆婆已经嚷嚷开了:“我的老天爷,你怎么来了?我说你这个小后生也太不负责任了,你……你怎么能让人家闺女……” 说到这里,她特意压低声音道,“让人家闺女怀了宝宝,又一个人跑怎么远的路。哎呀,算了算了,算你有点良心能找到这里来,还不快进屋里,问问人家闺女肯不肯原谅你吧。” 只听墨玄方的声音淡淡地道:“怎么?他身子不舒服?” 婆婆道:“不舒服是正常的,你也不用太担心。对了,上次你答应过我,回去以后就成亲,你们俩到底成亲了没有?” 卫清听得脸红心跳,直替站在外面的墨玄方尴尬,墨玄方也是半晌没说话,良久,憋出两个字:“没有。” 婆婆「哦」了一声:“那你快进屋吧。老头子,鸡汤也准备双份。”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墨玄方竟是被婆婆推了进来,房门又及时地关严了,还加了锁。 窗外传来婆婆的喊话:“进了家门就由我做主了,今晚你们俩就成亲。老头子,到二婶家借两只红烛来。对了,二宝媳妇入门时的红盖头好像还在,我去找出来,你们俩别急,很快的,很快的……” 她说着声音渐远,与公公两个人一唱一和,分头行事去了。 卫清被绑在隐身斗篷里,索性坐在地上,他看见墨玄方在自己身前站立了片刻,然后找了张椅子气定神闲地坐下,既不掀开斗篷帮自己解绑,也不与自己说话。 卫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耳听公公已经借了红烛回转,不禁急了:“你还愣着干嘛,快出去拦着他们呀。” 墨玄方不紧不慢地道:“为师如何拦得?他们都是没有半点修为的普通百姓,我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你说,我能怎么办?” 卫清噎住:“那……那你是什么意思?” 墨玄方道:“我看你也不肯跟我回紫云宗,宁可在这荒村野地里游荡,这样吧,咱们将计就计,今晚就依了他们,先过了今晚这一关再说。” “过什么关?我才不要嫁给你。”卫清大声喊了起来,眼里噙着泪。 小阿紫被他吼声吓得抖动了一下,斗篷立即大而化小,变回紫绳缠到他脚脖子上。 卫清头埋进膝盖,赌气不叫师父,也不看墨玄方。 良久,仙索终是脱落在地,墨玄方道:“起来罢。” 卫清忍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依旧不看他,离他远远的一个人坐在塌上。 只听墨玄方的脚步声,轻轻的鞋底摩擦地面,一声一声,朝卫清走来。 像踩着他心跳的鼓点。 多少个清晨和夜晚,他倾听着泽云居里响起这样的脚步声。因此而欣喜若狂,可如今只剩下痛彻心扉的心悸。 卫清忽然站起身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真跑了啊,我知道你要干嘛。虽说我是你徒弟,理应为你分担,可你也要为我想想,我还这么年轻,凭什么让我去死?呵呵,我这个人,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要是对我不好了,我就……我就跟你拼命。” 墨玄方眸中震动了一下,冷冷道:“好啊,你竟要跟我拼命,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拼命。” 卫清的心一阵抽痛,彻底沉到谷底,他再也不报任何幻想,双手握拳,感受体内金龙流转,暗自蓄力。 就在这时,门锁却突然响了,须臾走进来公公和婆婆。 他们两人一个拿着喜烛,一个拿着红盖头,进了屋里却明显感受到剑拔弩张,不禁面面相觑。 婆婆拉下脸道:“小两口有什么好吵的,床头打架床尾和,今儿个大喜的日子,不许吵架,听到没有?” 她不由分说拉起卫清的手,拽他到床边,又给他盖上红盖头。 那边公公已经把喜烛点上,对墨玄方道:“小后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家的媳妇嘛,多让着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让着让着一辈子就过去了。大喜日子,高兴点啊。” 卫清在塌上坐如针毡,哭笑不得,只听他们絮絮叨叨离开房间。 就在房门即将关闭的刹那,卫清突然暴起,小阿紫亦心随意动,卷起卫清冲向门口。 哪知墨玄方仙索更快,抢先一步弹向门边,长绳一横,将卫清给拽了回来。 “啪!” 门外同时响起落锁的声音。 下一刻,卫清闻到了大罗金仙的香气,恍如隔世的梦乡,墨玄方大手轻轻地伸过来,从背后揽他入怀。 “为师错了。” 墨玄方极轻极柔在他耳畔低声细语,“不生气了,我向你坦白,好不好?” 第59章 卫清隔着盖头,听见墨玄方的心跳似擂鼓,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该死的温柔的怀抱,他竟舍不得去推开,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如果能死在师父怀里,献祭给阵法是否也没那么可怕。 红布外,红色的喜烛摇曳,墨玄方的白衣也染了喜色,像一场粉红的梦境。 恍惚间,他听见墨玄方对自己说道:“司瀛,为何要连夜逃走?有什么心事就不可对为师说吗?” 卫清心中一凛,挣脱了他,冷冷道:“师父,我体内有金龙之血,你可知道?” 墨玄方:“为师知道。” 卫清心潮涌动,多年心事终于从墨玄方口中得到证实,他百感交集:“那你可知我去私会安盛,被安盛利用,费尽心思又去找了闭元赤魇丹给你,却害你更深陷魔气,再也无法脱身。” 墨玄方在他身后叹了口气:“为师亦知,那安盛当年假意答允于我,却是苦等三百余年,伺机而动,终于让他等到了你,是为师大意了。” 卫清心中凄苦,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道:“师父,大罗金仙堕魔,生灵涂炭,你布阵要对我……我也不怪你。可是……” 他鼻子一酸,再也说不下去,闭上眼,心中一横道:“反正我打也打不过你,当初是你救的我,这条命也是你的,你要,就只管拿去。” 他说完落下泪来,忽然,眼前却是一亮,头顶盖头已被人掀开,他睁眼看见墨玄方怒气隐忍的脸。 四目相对,卫清低下头来。 墨玄方指尖轻轻滑过他眼睫,捻去他盈盈欲泣的一滴泪珠:“司瀛,你怎有如此想法?令为师好生心痛。” 卫清猛地抬起头来,眸中似有不解。 墨玄方转过身,背手走至窗边:“你可知,为师为何要布下绝仙天阵?” 卫清摇了摇头:“司瀛不知。” 墨玄方道:“绝仙天阵,顾名思义,每布下一次阵法,三界里就要陨落一位仙级以上尊者。你可还记得流波山? 当初为师引你见到的渡劫之人,实际上我在四月前就已判到,此人不是仙,不是魔,亦非鬼非妖,他渡劫以后成的是修罗道,炼的是噬魂大法,如今已成气候了。” “师父指的成气候了,难道是这人已渡劫成功?” 卫清快步走到墨玄方身边,见他盯着外面深紫色的天空,那里有星辰寥寥,其中却有一颗异常明亮,衬得其他的星辰都黯淡了。 墨玄方微微颔首:“此人确已渡劫成功,现下应在修罗尊者的境界,修为仅在为师之下。否则为师的天星术也不会判到此人。为师布下绝仙阵法,是要将这未来的祸端困于阵中,以灵气净化,免他为祸人间。” 原来是噬魂大法!修罗尊者! 卫清皱了皱眉:“师父,你怎么知道这人练的是噬魂大法?可我听说,噬魂器早就失传了,这样的法宝也很难炼制吧。” “司瀛,你有所不知,这世间寻常法宝都需使用者淬炼才得以升级,并且法宝主人也要有相应的境界,才能发挥法宝最更高等级的效用。 但世间唯有一种法宝不需如此,因为淬炼它的,是修者的灵魂。 每吞噬一个灵魂就相当于将法宝淬炼了一次。而法宝与主人又可合二为一,如吞噬的是高等级修者,法宝与主人均可提升至被吞噬者的境界,这才是噬魂大法真正厉害之处。” “这也是它真正恶毒的地方。”卫清听的头皮发麻,不禁颤抖了一下。 想当初要不是自己机灵,阴了陆凡,死在那玩意肚子里的就是他了。 墨玄方瞥他一眼,伸出手将他搂进怀里:“怎么,又不舒服了?是旧伤又犯了吗?” 卫清摇了摇头,软软地靠着墨玄方道:“师父,那你怎么办?既然这绝仙天阵不是为我而设,对你就没有好处,你体内的魔气……” “司瀛不需担心。”墨玄方柔声道,“为师体内的魔气一时间还伤不了我。何况还有你,时常为我拔除魔气,只要撑得个三五年,以为师之力总可以推演出破解之法,自然能够逢凶化吉。” “真的吗?你不要又骗我。” 卫清从墨玄方怀里挣脱,死死盯着他。 而墨玄方也直视着卫清,眸中清澈,一片坦然。 卫清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一锤打在墨玄方胸口:“师父,你可吓死我了,以后别这么神神叨叨的行吗?小命差点让你吓没了,要是我死了,你可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徒弟了。” 墨玄方淡淡笑道:“为师没有你这样的弟子,平白污了本尊的名声,为何要红装骗人取乐?如今这村里人都以为……以为你害了喜,看你如何收场。” “喂,师父,你怎么不讲道理。”卫清急得跳起来,“明明是你告诉婆婆我们俩有夫妻之实,不然人家怎么会误会呢。” “咳咳……”一句夫妻之实说得墨玄方忙放开手,转了身子,咳得脸上淡淡红晕。 卫清哈哈笑道:“原来师父你也有怕羞的时候,哎呀,你脸怎么红了呢?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嘛。” 两人正笑闹,忽听得窗根底下有人窃窃私语,却是婆婆对公公说:“老头子,我说什么来着,小两口吵吵闹闹不是坏事,床头打架床尾和嘛,拜了天地,一切就都好咯。” 公公道:“是是是,我媳妇说什么都是对的,咱们赶紧到厨房把鸡汤热热,待会端给他们吃,也好补补身子。”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卫清和墨玄方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飞快地挪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过了一会儿,婆婆敲门,果然端着两碗鸡汤进来,公公跟在后边拎着两壶女儿红,笑眯眯地搁在桌上。 临走前婆婆意味深长地看着墨玄方道:“丫头身子沉,虽说是新婚之夜,凡事也要留有余地。”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墨玄方直直地坐在椅上,面色僵硬,眼睛却不敢去看卫清,嘴角抽动了两下,道:“为师,呃,为师。” “我懂……”卫清憋不住地坏笑道,“婆婆的意思是,师父的体力太好了,鸡汤嘛,就少喝点,多给我留一些。” 墨玄方:“嗯。”默默地将汤碗放到卫清面前。 卫清见他拿碗的手微微晃动,指节泛白,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将那手紧紧握住止住他的颤抖。 但见墨玄方脸色强自镇定,清冷仙容不容亵渎,又克制地五指收拢,缩回面前。 忽然,墨玄方的手已探过来,盖住卫清的手背,轻轻握进他手里。 “司瀛,若有来世……为师便不再与你做师徒了。” “那做什么?”卫清抬眼望他,见他黑眸中两只红烛摇曳,如黑夜里唯一跳动的光芒。 烛光将卫清双颊映得浅浅嫣红,他痴痴地看着墨玄方,眼波里水光潋滟。 墨玄方艰难地移开眼:“别的……别的什么,都好。” 卫清「哦」了一声,挣脱墨玄方的手,打开女儿红给两人各斟了一杯,一仰头干了杯中酒道:“那行,下辈子咱们就做父子,先说好了啊,我当爸爸,你做我儿子,咱们来个父慈子孝,怎么样?” 墨玄方眉头微微皱起来,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轻「哼」一声,却是不说话。 “看样子师父是不太满意。”卫清将两人的空杯满上,站起来,一脚踏在椅上,又饮了一杯,“那就做兄妹吧,我当哥,你做妹,来,下辈子让哥哥好好保护你,怜爱你。” 他说着一手搭上墨玄方肩膀,红裙拂动,腰肢细软,倚在他怀里又饮了一杯。 墨玄方笑着推开他道:“你不觉得你自己更像一名女子吗?” “切……”卫清揉了揉鼻子,甩开长袖,坐回自己的座椅连干了两杯,“师父整天拿我开心,说是要下辈子换个活法,可这样也不成,那样也不愿,我看你就是没诚意,真没意思。” 墨玄方斜他一眼,默默独自饮了一杯,道:“依为师的想法,做你的兄长也不错,守在你身边,依旧护你周全。” “说了半天还是得受你管教。没意思,没意思,不玩了。” 卫清摆摆手,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床榻边走。他独自喝掉一整壶的酒,此时微微有些醉意。 “要不要喝点鸡汤解解酒?” 墨玄方忙站起来扶住卫清,这才想起卫清本就不适宜饮这凡间的酒,上回在云旗镇已醉过一回,今晚的酒里,婆婆又刻意放了许多安胎的药,因普通百姓不懂医理,药物相互作用倒催生出几分毒素来,他自己饮了没什么,可司瀛修为低微,难免身体不适。 卫清看见枕头,扑过去倒在塌上,头顶还未扯下的红盖头落下来蒙住了他的脸。 墨玄方轻轻掀开他盖头,见卫清紧闭着双眼,大红的盖头下眉目如画,神情酣然。 卫清总不肯撒手,墨玄方也不肯放,抓着卫清的手呆呆坐在塌边望着他。 忽然,卫清翻了个身,依旧紧闭着眼,将墨玄方的手压在身下,嘴里喃喃道:“下辈子,做对师兄弟,修个合欢宗,可好?” 墨玄方呼吸滞了一滞,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 卫清皱起眉头,吐出淡淡酒气,轻轻呻吟。 墨玄方俯下身道:“哪里不舒服了?” 却听他低声细语道:“来世?多不吉利……我修个仙我容易吗,我可是要长生不老的人,别来世了,就今生吧。” 第60章 墨玄方身体一震,额头沁出细密汗珠,见底下的人微微张着嘴,唇色嫣红,他识海里拂尘搅动翻天巨浪,就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卫清蓦地睁开眼,眼里照样醉意朦胧,春水荡漾,他看见墨玄方近在咫尺的脸,亦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幻里,下意识伸手勾住他脖子,唤了声:“玄方……” 墨玄方被他呼吸喷在脸上,识海里终是任浪涛吞没,闭上眼,低头吻住了他。 这一吻,缠绵悱恻,满屋里烛光红影,颠倒了仙魂。 突然,万里外一缕魂魄穿越千山万水于识海中惊起一丝清明,而怀中人已沉沉睡去,嘴角上翘满足地露出笑容。 墨玄方缓缓直起身,恋恋不舍地将卫清放回塌上,拂去他额头几丝乱发,又为他盖好被子。 压下心头狂乱,墨玄方隔空熄了红烛,盘腿于卫清身边敛息打坐。 他识海里看见公公和婆婆也终于长释出一口气,相视笑道:“成了,成了。”这才安心地睡了。 他低声叹了口气,静心闭目,摒弃一切杂念,感受万里之外的绝仙天阵逐渐涌起的波动。 第二天一早,公公婆婆竟是叫上了全村人,吹吹打打,将两人堵在了屋里。 婆婆又拉着卫清,给他梳妆打扮,卫清扑了脂粉,戴了簪翠,更是神仙容颜。 婆婆拉着他的手走出屋来,几十口子人顿时鸦雀无声,全都看得呆了,墨玄方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婆婆一把将卫清的手塞进墨玄方手里,笑着道:“别傻看了,以后有你看的,还不带着新媳妇招呼客人。” 墨玄方被婆婆的言语激习惯了,此时颇为淡定,大大方方拉起卫清的手道:“婆婆说的是。” 倒是卫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听他一口一个媳妇,心里害羞得要死,面上还得死撑,做出表情却是冷面罗刹一般不近人情。 暗自里他想要挣脱墨玄方的手,却被墨玄方紧紧拽着握进手里。 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边,一个一个接受道喜。 只听墨玄方道:“承蒙各位赏脸,本尊……嗯……我媳妇已有了身孕,难免娇惯些,大家不要见怪,我代我媳妇谢谢你们,大家都坐罢,酒菜尽有。” 他说完,掏出随身的银票交给婆婆,嘱咐多准备一些酒菜。 卫清想死的心都有,这哪里是娇惯了?明明是活受罪。 村民们见有了酒菜钱,唢呐吹得更起劲了,道喜声不绝于耳。 此地人烟稀少,全村总共才十几户人家。但民风淳朴,家家热情好客,不拘小节。 婆婆比自己成亲还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将各家送来的鸡蛋、糖糕一一收了装进篮里。 公公就在厨房里生火,几位村里的婆姨婶婶帮忙做饭。一时间,炊烟袅袅,生起饭香,酒桌上笑语欢颜,各个尽兴。 墨玄方与卫清两人直陪到晌午的日头高悬,大家才吃饱喝足,慢慢地散了。 卫清陪了半天,人都打蔫了,恨不得回到屋里摊在床上,以后这种大型社交还是交给师父吧,自己太不擅长了。 墨玄方却兴致勃勃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外,还意犹未尽的样子。 卫清怼了怼墨玄方的胳膊,低声笑道:“师父,我发现你挺喜欢凑热闹的。要不然你下辈子做个媒婆得了,天天迎来送往,吃不完的酒席。” 墨玄方斜他一眼道:“若是我做了媒人,当真有人央我保媒,来家里看见你这苦瓜脸,什么亲事也不成了。” 卫清撇嘴道:“谁天天在你家了?不知羞,还敢嫌弃我苦瓜脸。”心里却没来由地一甜,脸上绷也绷不住的笑。 农家酒席虽然热闹,菜却不大好吃,卫清吃了两口就撂下筷子。 墨玄方也是一口未动。 酒残菜凉,院子里的母鸡打起了瞌睡。 客人散尽,公公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篮子交到墨玄方手里。 卫清看见,篮子里满满都是鸡蛋和糖糕,终于到了要道别的时候。 公公拍了拍墨玄方的肩膀道:“好后生,记住我的话,媳妇哄着哄着就一辈子了,两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这里呀,太偏远了,你媳妇娇贵,以后就别让她一个人瞎跑了,啊。” 婆婆在旁边用袖笼抹了把眼泪道:“你们两个让我不省心的,可我知道,你们都是心眼好的孩子,婆婆不会看错人。将来呀,要是有空就来看,没空也别常来了,两个人回到城里好好过日子,婆婆就会高兴的。” 墨玄方握住卫清的手,握得紧紧的。 卫清眼泪湿了眼眶。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卫清就在紫云宗里修炼。虽然师兄姐们也感情深厚,苏衡师兄更是重情重义。 但修仙者平素里情绪都是极为寡淡,即使英罗心慈,也甚少情绪外露。 卫清跟着修行,自然是要修得七情六欲寡淡的性子。 但没想到,他与这山村里的公公婆婆,总共在一起也没有一个月,可却深深体会到他们对自己的感情,堪比人世间的父母亲情。 他明白,这是凡人的感情太过充沛。因此易受伤,更堪不破生死,这才有了世人皆苦的说法。 可他跟着墨玄方与众位师兄姐修了十年,甚至得了奇遇如今已入大乘,却依然不免跟着受离别之苦。 可见凡根是生命的根本,即使浴火重生,即使脱胎换骨,修仙想要脱去这层皮,都是违逆了生命的本然。 他不禁看了一眼墨玄方,仙尊面容淡漠,俯瞰世事,谁知晓他凡根却禁锢在极乐幻天拂尘里。 这一刻,卫清终于明白,修仙者可长生,不可断命,所以龙帝的血咒才是死局。 而世间只有他是金龙之血,只有他是龙帝的传承。 这是否意味着,破局者,唯有他卫清一人。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与公公婆婆道了别,两人有被逼着乘坐牛车走了好远的路。 公公婆婆太过热情,托人捎带他们上路,那人中途不肯放行,两人途中找了数次借口,才将那赶车的人甩掉。 夜色降临,终于驾起通天辇飞天而行。 路上,卫清提议,想到废弃的合阳城走走,没想到的是,这么小小的一点要求却被墨玄方拒绝了,只是催着卫清回宗。 “师父你急什么,反正迟早都要回去的。”卫清闷闷不乐转过身去,蹲在船头数星星。 片刻,墨玄方也跟着走过来,白袍侧过一边,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司瀛,怎么不高兴了?” 卫清「哼」了一声,头扭到一边:“明知故问。” 墨玄方笑了笑,并不答话,由乾坤袋里取出竹织,横在嘴边道:“为师吹奏一曲给你解闷,好不好?” “不……好……”卫清拉长音调。 墨玄方放下竹织:“为何?” “吹来吹去都是那首醉乡春,早听腻了。”卫清干脆背对着他,顺手抓起船头竹篮里的一块糖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整天把我当小孩,糊弄谁呢。” “为师哪有糊弄你,今日刚学了一首新曲,这就吹给你听。” 卫清放下手里糖糕,转过身道:“今天?你哪有空学新曲?” “你听……” 墨玄方站起身,将暗红的竹织横在唇边蓄起势头。 他在月下闭起眼来,白衣缥缈,身后是皎洁圆月,那谪仙姿容清冷绝尘,看得卫清目不眨眼。 不知是什么神仙曲子?卫清心里生出一丝期待。 只见墨玄方手臂沉了一沉,曲声乍响。 依旧是箫声般的悠扬,但此曲却音调激昂,热闹非凡,无论是与竹织还是墨玄方都极不相称。 卫清张大了嘴,嘴角一阵抽搐。 这曲子…… 这曲子竟是今天早上村民为他们成亲时吹奏的唢呐曲—— 《大桃红》和《小桃红》,全都被墨玄方用竹织吹了出来。 师父,您这是闹哪样。 卫清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倒在船头笑岔了气。 曲声逐渐低沉,终于静止。 “高兴了?” 墨玄方眉眼淡淡含笑,收了竹织,坐在船头。 “高……高兴……” 卫清笑得喘不过气,爬起来,挨在他身边躺下,“师父,你可真有出息,堂堂紫云宗主为我吹《大小桃红》,就为了逗我高兴,传出去怕不是成了三界的笑柄。” “怕什么?三界中并无人敢笑为师。” 墨玄方遥望前方,过了玉昆山边界,就是紫云宗了。 “师父,我知道你对我好。”卫清手枕头,眼前星河茫茫一片,“可你为什么不准我去合阳城呢?那里已经是废墟一片了,我不过是想去看看,又不会有危险。” “待日后……日后若有机会时再去。” 卫清刷一下坐起来:“我就向你坦白了吧。我去合阳城是为了找一个龙族的老家,那人是盘龙使者,叫安泽川,我听安盛说过,安泽川家里的地宫是龙族的召集之地,我想去那里搜查一下,看有没有破解龙帝血咒的办法。” “你竟是为了为师。”墨玄方深深看他一眼,“不必了,绝仙天阵已然开启,在修罗尊者被困之前,你亦不可离开紫云宗半步,听明白了吗?” “师父,你在说什么?” 卫清从墨玄方肃然的神情里嗅到一丝危险。 “你又不在紫云宗,天阵怎么开启?” 突然,前方一点光斑由群山之巅炸开,薄薄一层扩散开来。 卫清骇然变色,起身细看,紫云宗的结界已在眼前。 “师父,紫云宗出事了,我们快回去。” 卫清蹲下身拉起墨玄方的手,却发现他手指冰冷。 墨玄方自岿然不动,视线平静地望向光斑散开的地方,问道:“司瀛,你怕吗?” “有师父在,我不怕。” 此时光斑已形成光圈,中心处金光涌动,隐隐传出战鼓隆隆,卫清止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情形,十年前他见过。 想不到阵法真的重启,不知会发生什么,紫云宗又要动荡了。 墨玄方抬手抚过卫清脸颊,将他拥入怀里:“回泽云居去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为师都会在你身边,护着你,我以紫云宗主之名发誓,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师父?” 卫清只觉额头一热,两手空空,面前已失了墨玄方的踪迹。 只余额头淡淡的一吻香甜。 第61章 空山寂静,无人回应卫清的疑问,只有绝仙天阵的光波渐行渐长,内里升出巨门旋转,洞向八方。 师父是去布阵了吗? 卫清惶然四顾,到处都没有墨玄方的踪影,他心中惴惴,但也只能镇定心神,掏出入宗令牌穿过结界。 熟悉的雪风扑面而来。 与以往不同的是,雪风里涌动着一些乱流,带着雪花都沉重了起来,直直砸向地面。 卫清感觉自己像被绞入巨大机器的蚍蜉,面对着从未知晓的强大力量,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他裹紧大氅,命小阿紫冒着风雪前进。 下四殿里静悄悄的,虽说是深夜,但下四殿弟子修为低微,平素连夜苦修的不少,这样毫无人息却是罕见。 卫清绕路经过英罗小屋,见里面黑漆漆的,想想还是不便打扰,先去找师父要紧。 匆匆上行,他又路经中四殿和上四殿,俱是同样悄无人息,仿佛整个紫云宗都沉浸到一个梦境。 强烈的不安揪住卫清的心,他穿梭在紫云宫的各个宫殿,四季温暖的紫云宫此时寒冷无比,一个个巨大的殿门随他掌风开合,发出巨大的颤音。 卫清一脚踹开寝殿的大门,这最后的宫殿里也没有墨玄方的身影。 “师父……” 空旷的回声在紫云宫上方回响。 他飞至后山,之前通往缥缈峰的路竟平白消失了。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原地兜圈子,想必被墨玄方隐去了行迹。 “臭师父,别让我找到你。” 卫清咬牙切齿,眼圈却没来由地红了,又试了几张传音符,不出所料,没有回应。 入宗十二年了,即使墨玄方闭关的日子,卫清亦能感知他存在的安心。唯有这一次,心里空空荡荡无处安放。 往昔的清风明月被浓重的雾霭包围,卫清脚步沉重回到泽云居。 一踏入殿门,肩膀上挥之不去的威压忽然就消失了,他感到跟往常一样的轻松和自由。 卫清立刻就明白了。 墨玄方的仙法未散,依旧在守护着泽云居,将它与紫云宗的阵法隔离开来更加强了屏障。 卫清喉头堵了一下,揉揉鼻子,喃喃道:“滚,谁要你做好人。” “小师弟……” 院子里却冷不防传出了一声应答。 卫清皱着眉见那人从阴影里转出来。 “哦,是王路师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一个晚上没见到人,突然见到一个大活人,卫清反而觉得诡异起来。 王路凑近身,月色底下他头顶插了一根玉簪格外显眼,脸上微微露出兴奋。 “小师弟,你总算是回来了。绝仙天阵开启,全宗上下都要入阵护法。唯有你这泽云居里最是安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原来是全宗都去护法了。 那师父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了吧。 卫清瞥了一眼王路:“你怎么没去?” 王路道:“前日阵法开启的时候,我借故躲到宗外去,今日才回。” 卫清心里咯噔一下,这两天他都跟师父在一起,阵法怎么开启的? “是不是修罗尊者抓到了,阵法提前开启?”卫清气息有些不匀。 王路一脸茫然:“什么修罗尊者?没听过。” 一颗心瞬间又落进了黑洞里,卫清冷了脸道:“那你怎知阵法何时开启?莫非你会天星术?” 王路连忙摆手:“不会不会,我又不是大罗金仙,哪里会使天星术?但我知道宗主的秘密。” 卫清眼眸虚咪,冷冷看着他道:“什么秘密?” 王路怔了一怔,心想这话迟早要出口,索性心一横,硬着头皮道:“轮回灯的秘密,你跟他的秘密,还有……宗主堕魔的秘密。” 卫清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原来那天打翻花盆的是你。想不到宗里让你看管幽腐洞,你却心术不正,跟踪宗主,你真的勇气可嘉。 好吧,现在宗里只有你我二人,我是宗主关门弟子,地位在你之上,也不用等宗主了,我做主,现在就带你进幽腐洞,洞里多得是腐物听你讲故事,你也不愁寂寞了。” 他话音未落,已隔空向王路抓去。 卫清如今修为高强,王路早不是对手,一招之内他就卡住王路脖子,令他动弹不得。 王路喘息着道:“小师弟,你杀人灭口也是没有用,现在……现在全宗上下都知道了,你可知为何要布这绝仙天阵? 因为宗主不肯开放牧丹,又为了你屠城,毁了紫云宗清誉。 所以……这绝仙天阵绝的是大罗金仙,杀的却是宗主啊。全宗里也只有泽云居被宗主仙法庇佑,未受波折……” “你胡说!”卫清目眦欲裂,五指加了十成力道,抓得王路双足离地,双眼翻白。 不是…… 不要…… 师父怎么会抛下我?师父怎么会自寻死路? 王路差点背过气去,拼尽全力道:“放我下来……我有……我有办法……救宗主……” “说!” “用轮回灯……咳咳……轮回灯是法阵的阵眼,拿到轮回灯,就有办法毁掉绝仙阵。” 卫清长袖一挥,将王路狠狠摔在地下。 那年,他随墨玄方入幽腐洞搭救陆凡师徒俩,曾听师父说过,轮回灯是法阵的阵眼。 没想到今日法阵重开,师父却不在身边了。 心口如撕裂般的痛,卫清回头厉声道:“你要是有半句谎话,我就活剐了你。” 王路挣扎着爬起来:“我知道轮回灯怎么取,但……咳咳……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卫清冷哼一声:“找你娘子么?我答应了。” 王路脸上掠过一丝惊喜,对着卫清深深一揖,这才道:“绝仙天阵是以九霄十二殿为阵脚,举全宗之力支撑的法阵,一经开启,便由天道接管,自行运作,不祭阵一名尊者,阵内护法的弟子就无法离开,直到仙缘耗尽。 现下,法阵已开了两天,天道早已接管,阵内护法的弟子全都无法离开,正是我们取灯的好机会。” “少废话,阵眼在哪儿?” “幽腐洞里,地狱之门的入口下方,正是绝仙天阵的阵眼,轮回灯应该就在那里。” 王路顿了一顿:“可这里布下了宗主的护法结界,我们出不去。” 此时,星官报晓,泽云居里群星退散,天边亮起紫色的霞光。 卫清抬起头来,最后看了一眼泽云居头顶的天空,突然长叹一声,双手猛地一沉,他体内金龙顿时长啸一声,身体背后盘桓出一条巨大的金色龙影。 而龙影之外,包裹着红色魔气徐徐缭绕遮蔽了半空。 泽云居里顿时紫气弥散,现出结界的轮廓。 “龙族……你竟是龙族……” 王路双手不住颤抖,指着卫清,忽然,他转身想逃,但脚底生根,却是被卫清定住,动弹不得。 “我这就破了结界,要是找不到轮回灯,我要你跟你的娘子,永世不得相见。” 卫清伸手一抓,竟生生撕开结界,龙影拎了王路走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泽云居。 此时,深埋地狱之门下的轮回灯震颤了一下,整个玉昆山脉立刻抖了两抖,惊起无数仙鹰展翅,神兽奔逃。 而地狱之门往上十万里,便到了昆虚缥缈峰顶,天地相连的所在四十九道幡旗如遮天的幕布,遮得天地幽暗,却于幡旗中发出耀眼光芒。 光芒将上下两层勾连成线,以九霄十二殿主旗为节点,形成立体的天芒星图。 星图里光芒虽细,但每一道都雷霆万钧,若有人稍作接近,即可展示天道的威力。无论是仙是魔,皆斩于无常外,毁灭于天地间。 在这天芒图中,更有光圈聚成的法眼,直通地狱之门的深处,用作熬炼尊者的刑阵。 墨玄方不着片缕,静静端坐于刑阵的中央。 他三千年修成的大罗金身此时正被刑阵熬炼,金身消散之日,便是墨玄方殒没之时。 他法身正遭受炼狱之罪,面色却颇为安详,法阵光芒于他周身蒙上洁白圣光。但细看那圣光之中,却是千钧闪电,万道雷霆,不断发出劈砍轰鸣。 大罗金仙堕魔,必将成为天魔,到时无明无智,天下荼毒,更无人可以阻挡。 十二年前,他早已判下此刻的结局,入刑阵亦无怨无悔,只求苍生无恙,一人平安。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已有浅淡血印,凤眸轻阖,默默忍受这无边的酷刑。 忽然,他右手重重一滞,有什么东西复而回返,顺着手腕没入掌心。 却是他大罗金身的碎片。 他身体微微颤抖,神识中,卫司瀛正跨出他的护法结界,往绝仙阵而来。 “你们骗我。” 墨玄方于光芒鼎盛处睁开双眼,他墨发飞舞,身周困住他的刑阵光圈蓦地收缩黯淡,激出紫气红影,深埋地狱之门下的轮回灯也随之震颤。 第62章 “玄方,此乃天道的选择,你认命罢。”虚空中传来元华子苍老的声音。 “为什么?”墨玄方眸中泣血,淡淡溢出红气,“他已入我宗门,修身炼性,并未有一丝一毫争霸天下为祸苍生的念头,为什么,你们却不肯放过他?” 他低沉的语调中隐含怒气杀伐,法阵层层激荡,险些控制不住。 “玄方,休得无礼!” 虚空中一位仙宗喝道,“你本已为他布下护法结界,泽云居便是全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是那卫司瀛自己意志不坚定,受人唆摆,如今自寻死路。你大罗金身尚在,回头亦为时不晚,你与他师徒缘分已尽,前方是大道坦途,就此别过罢。” 墨玄方轻阖双目,忽而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救我之心倒是意志坚定得很。” 元华子语声颤抖道:“你别忘了,他体内有金龙之血,他天生下来就是魔。而你,你是紫云宗十万年来难得一见的英才,紫云宗不可没有你。难道你竟为一名弟子,连天下苍生都不顾了吗?” “师尊,我敬你重你,也敬重列位仙宗。” 墨玄方缓缓抬手,掌心互握,结成金印。 “但如今,我亦顾不得了。” 他突然周身旋出紫色光芒,法阵中无数金影浮动,那是大罗金身的碎片,复又归回原位,紫气暴涨一飞冲天,他即刻飞跃而出。 就在这时,虚空中乍然迸射出数道光影,数十位仙宗同时出手,纷纷注入法阵能量,幡旗于空中狂乱飞舞,银芒闪动,雷霆万钧。 墨玄方飞起的瞬间,刑阵光圈长出层层光晕,直穿云顶,封住了他的去路。 将他困于阵中。 虚空中传来道家百位仙宗的清明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刹那间,法天浩荡,圣光清明。 墨玄方一声,复又落回刑阵中央,他神情隐忍,额上却冒出豆大汗珠,赤果的双肩不停抖动。 漫天咒语中透出元华子的清音:“玄方,莫要挣扎,如今你被魔气所惑,神智不清,只要过了此劫,你便可了却凡尘,登三清之宝座,证大道之荣光。” “大道……之荣光……” 墨玄方艰难地抬起双掌,重新结印于胸前。 “师尊,你错了,大道至简,无需证明。卫司瀛……他就是我的道。” “啊啊啊……” 地底深处传出卫清尖厉的叫声。 他跟王路,确切地说,是卫清带着王路找到了地狱之门。 谁也没有想到,那门就藏在绑住安盛的索链之中。 如今安盛已死,变化为魔物,但他腐败的身体却依旧被锁链捆着,见到卫清露出吃肉的贪婪。 卫清不忍心见他死后还不得自由,用宝剑砍断锁链,助他脱身。 这一砍,无意间就砍断了铁索连接的结界,闯入地狱之门。 卫清和王路掉了下去。 本以为十八层地狱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地方,卫清叫得比地狱恶鬼惨烈多了,后来才发现,这里除了光线暗一点之外,道路宽敞,有地有河,跟上面人界也没什么两样,空气更是比幽腐洞的清新。 卫清缓了口气,回头问王路:“轮回灯到底在哪儿?附近也没个标准,要是这么一片片找下去,轮回灯还没找着,我师父就成肉渣了。” 话没说完,他突然心如刀割,蓦地闭了嘴。 可等了半天王路也不答话,只是闷头赶路。 卫清起了疑心:“对了王路,我是吃了苏衡师兄给的江田,才破了冥府的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喂……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呢?” 他说着上前一拽,王路的道袍却是松松垮垮落在地面,肉身早已不知去向,哪里还有人在。 “这是……这是谁设的障眼法?王路,王路……” 什么东西当啷一声跟着落下,卫清扒开道袍一看,却是一根玉簪。 玉簪已经断裂了,一股浓重的异香扑鼻而来。 凝骨香! 卫清脸色大变,想逃已是来不及了。 他与体内金龙尚未完全合一,如今金龙长大成形,魔力不可估量。 此时化龙,他很有可能被龙族的意识吞没,到时候非但救不了师父,自身更是难保。 到底是谁这么歹毒? 玉簪是陆凡所赠,陆凡没安好心在簪里藏了凝骨香。但卫清知道,陆凡已身死在修罗海,他想不出是何人还要用香来害他? 但也好…… 卫清忽然想到,既然陆凡是假的,那么轮回灯也可能是假的。 那绝仙天阵杀死墨玄方呢?是不是也是假的? 他恍惚间看见墨玄方的脸,虚空中伸手在他面上摸了一把,咧嘴一笑,重重吁出一口长气。 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他眼前已是半瞎的状态,冥府里灰暗死寂茫茫不见尽头。 身体的疼痛比八岁时更甚,但这次过程缓慢,体内金龙仿佛也在惧怕着什么,竭力抵抗这化龙的撕扯。 忽然,脚下的土地有些松动,路面露出一个个深坑,幸好小阿紫及时将卫清拉向半空,他才没有被翻下地底。 但地底随即伸出通天巨手,一只只惨白龟裂的手,无意识伸向天空,小阿紫在这冥府地界终究神通受限,穿梭奔逃间竟被手指勾了下来,眼看落进地底深坑。 就在这时,一道淡绿的人影倏忽杀至,一剑斩断巨手一根手指,拉着卫清飞了出去。 卫清正疼得神智不清,只能随着他腾挪翻跃。不一会儿,地面彻底翻了个底朝天,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整,一些人形物体也被翻上了地面。 卫清忍着疼痛往下看,只见路边倒着的全是死尸,像倒垃圾一样被丢了上来。 “苏衡师兄,是你啊。”卫清嘴角勾出淡淡微笑,看着身边的人。 这种时候,还能看见尚织殿的师哥,真是太好了。 两人缓缓落到地面,在死尸堆里找了一处落脚之地。 “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到这里来?”苏衡关切地问。 卫清摇摇头道:“我这点伤,没什么。师兄你还不知道吧?绝仙天阵已开,宗主他生死未卜,我心里难受得很。” 苏衡悲悯地看着卫清,柔声道:“我明白,小师弟,你心里记挂宗主,就像我记挂小江一样。” 卫清闭了闭眼,感觉头顶破了两个洞,龙角在一点点钻出来。 他忍痛道:“苏师哥,你不是要到轮回之地去吗?冥府这么大,你找到了没有?” 苏衡苦笑了一下道:“路还远着呢。这儿哪里是冥府,只是地狱之门罢了,我执念太深,只能在地狱之门徘徊,无法下到冥府里去。” “那你……” 卫清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苏衡的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剑痕,血已干枯,呈深红色,想必是自刎多时。 苏衡却像无所知觉地道:“小师弟,你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怕去得晚了,轮回之地里就再也找不到小江的记录,对不起,我得……我得走了。” 他说着站起来,长剑插到身后,神情焦急地望向远方,身形如破碎的影像闪了两闪,就在原地消失不见。 卫清挣扎着爬起来,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里不是真正的冥府。 这里只是地狱之门的入口,江田只能破地狱之门的结界,而无限扩张的空间里再也找不到冥府的路。 即使自杀,也无法在不请自来的情况下进入冥府。 苏衡就在这绝望中孤独地走着,寻找那个传说中的轮回之地。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温师兄,他知道吗? 卫清也在这绝望里走着,化龙的锥心刺骨即将来到。 他头顶已长成了稚嫩的双角,身上的皮肤也变成金色,体内金龙狂躁暴动,就要破茧而出。 不…… 我不是你的茧,卫清痛苦地单膝跪地。 即使是死,也要看见师父他安全。 小爷他娘的才是你主人! 他突然站起来,高举双臂,仰天长啸。 废物,出来吧,看我如何干翻你。 身体里突然飘出汩汩黑烟,卫清咬紧牙关,只等魔龙出来,与他痛快地战一场。 但魔龙并未如期出现,黑烟全部落地,化为五男二女七个高大的身影。 七人皆身穿铠甲,女装妖娆,男装威武,威风凛凛如战神一般。 “属下青骨。” “属下朱鬼。” “属下梵沙。” “属下冥露。” “属下元屠。” “属下童阴。” “属下花硫。” 七人依次单膝跪地,齐声道:“参见主公。”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出自道教《清心咒》。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出自《越人歌》,作者:佚名…… 第63章 “你……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卫清嘴角抽动一下,暂时忘记了疼痛。 七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身银色铠甲、最为年轻英武的青骨答道:“属下因主公召唤而来。” “别别别……”卫清勉强直起腰杆,痛得龇牙咧嘴道,“我可从来没有招兵买马,更不想当什么主公,你们这几只孤魂野鬼,还是上别处讨债去吧。” 青骨愣愣地想了片刻,道:“主公分明说了:小爷他娘的才是你的主人。属下等这才应召而来,不敢怠慢。主公何出此言啊?” 卫清灵光一动,突然想起他在万海归墟里,曾在老龙王的尸骨上呆了一段时间,身体里还迷迷糊糊进过一些东西,不会就是他们几个吧? 卫清皱着眉道:“你们几个是不是从万海归墟里跑出来的?” 花硫是一名女子,穿着半暴露的暗红色盔甲,长发披肩,杨柳细腰,花容月貌。 她此时回道:“禀主公,属下七人并不随便归附于人,因主公豪侠仗义,将我等从万海归墟里救出来,这才发誓愿意追随。如蒙主公不弃,他日战场上厮杀,我七人愿效犬马之劳。” 好家伙…… 卫清终于明白了,这七个人就是师父口中的七神魔,如果真像他们所说愿意归附自己,那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既如此,那还愣着干嘛?待会我身体里要是有东西出来,只要不是我这模样,你们全都给我上,不用顾忌我,干掉他,我重重有赏。” 他说着身体缩成一团,已接近化龙的边缘。 七人面面相觑,青骨答道:“主公,其他的事好说,但那金龙,属下等却是万万杀不得。” “为什么?” “非属下等不愿意听命。实在是那金龙乃金龙之血所化,而金龙之血,是上代龙帝的传承,如若杀了他,属下与上代龙帝签下的约定也将灰飞烟灭,主公亦不再是我们的主公。所以那金龙杀不得,望主公三思。” “那要你们有个屁用。”卫清手指哆嗦:“不杀他,死的就是我……我看你们就是些骗吃骗喝的,滚,下次再给你们丢回万海归墟去。” 青骨面有难色道:“主公,其实属下还有一事相求。因我等之前被紫云宗主封印,手上没了趁手的兵器,战场上兵戎相见,没兵器可不成。现在属下等七人,共七样兵器,恐怕还得主公安排……” 果然是来骗东西的,卫清捂着脑袋咬牙切齿。 “滚!”他一脚踹向青骨。 可他脚尖还没沾到青骨,青骨就已化作一股黑烟,迅速地消散于空中。 其余六人也都争先恐后化为黑烟,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七号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卫清欲哭无泪,浑身刺骨的疼痛磋磨得他眼前一黑,终于跪倒在地。 体内金龙已再也无法忍耐蠢蠢欲动,挤出体外化骨食髓。 卫清头顶长角,全身金鳞浮动,唯有突出的龙嘴让他顶了回去。 “不能让师父看见我的丑样子。” 他趴在地下气喘吁吁,全身遭受裂骨之痛,金色的魔气似爆开蛋壳的熔浆,从体内汩汩而出,迅速污染了身边的土地。 “师父,救我。”他一锤砸向地面,大地在他脚下裂开,缓缓露出深不见底的洞穴。 他嘶吼一声,飞身弹向空中,金鳞画骨,龙绕长空。 就在这时,头顶空中突然战鼓隆隆,裂开一道巨缝。 紧接着一只透明的巨手破云而出,将他从半空抓住,提了起来。 龙身发出恐惧的哀鸣。 卫清冷汗津津,凭他此刻的修为竟撼动不了这巨手分毫,周身威压似要将他碾碎。 龙身迅速萎靡,缩回他体内,卫清身随巨手快速攀升,眨眼间,他已置身于一个方寸之地。 巨手离开的瞬间,卫清也跟着鱼跃。但头顶却仿佛撞到了一个硬壳,又重重摔了回去。 眼前明明是浩荡光明,上下四方也都并无遮拦。但他却如困兽一般,始终无法离开半步。 片刻,这方寸之中忽然热气蒸腾,他听见体内金龙的嚎叫。 他仿佛被置于炉鼎中烧烤,须臾间汗如雨下,将他里衣外杉全都浸得湿透,他不禁敞开衣衫。但热力丝毫未减,反而有愈燃愈厉之势。 “这是什么地方?快放我出去!” 卫清趴在那看不见的壳上无力地喊道,呼吸间几乎就要喷出火来。 短暂的沉寂后,虚空中响起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 “魔龙,你终于现行了。这绝仙天阵必等你化形之时,才可将你困于阵中。如今你伏法,正是天命所归,疏而不漏,你挣扎也是无益,只待受死罢。” “你个臭老头,我认得你。”卫清跳起来指向虚空,“就是你,害我们师徒分离。你假扮天道,不仁不义,你不配做墨玄方的师父,更不配呆在紫云宗的神坛里,你才是魔头,你才该受死。” “你你你!” 元华子震怒。 卫清忽感周身火势更添了一把,呛得他接连咳嗽,颤栗着弯下腰去。 元华子冷笑道:“你一介魔族宵小,怎明白行大道者,必有所牺牲,必有所取舍,个体与苍生,宇宙自会为你做出权衡,唯有归顺天意才是正道。” “放你的屁。咳咳……” 卫清咳得蜷做一团。 感受到体内金龙逐渐孱弱的哀嚎,卫清强聚周身能量,反哺于他。 丝丝清凉的灵力聚于龙身,金龙获得片刻的安宁。 卫清却因耗尽体力瘫倒在地,忍受火燎锥心的疼痛。 绝仙天阵,灭的是尊者神魂,绝的是轮回之路。金龙之血乃是龙族至尊,不经过九天之火的熬炼,又怎能神魂俱灭? 偏这痛楚无法麻木,亦不会昏迷,只能在这方寸之地里,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熬炼至毁灭的尽头,“我不服。” 卫清捂住胸口挣扎着站起来,“人生而有道,怎可选择自己的父母?怎可选择自己的出身?你以出身定罪,这不是天道。” “那你说,何为天道?” 元华子的声音更凌厉了几分,“龙族称霸天下,以众生为刍狗,三界凋零,生灵涂炭,这是天道?墨玄方他以三千年修为护佑苍生,却为你而死,这是天道?你背负龙族的罪孽,却连累疼你爱你的师父,身魂俱灭,再无轮回重修之可能,这也是天道?” “我……我……” 卫清如五雷轰顶,喉头哽咽,再发不出一个字。 “卫司瀛,你与墨玄方两人乃天魔双星,无法同生,唯独活一人。他毕竟是你师父,既是师又是父,如今他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里,要怎么选,你自己决定吧。” 元华子苍老的声音亦低沉下去,渐渐再无声息。 法阵圣光,郎朗清明,唯卫清遭受炼狱之苦。 “这就是祭阵吗?” 卫清已闻不到紫云宗的花香,看不清泽云居的红亭,记忆里,只有墨玄方煮的一碗长寿面,冒着没有食物味道的白汽。 他看见墨玄方的仙眸里流出一滴清泪。 他于虚空中擦了擦:“师父,你怎么又哭了?” “师父,你别哭,我选你呀……” “玄方,万万不可!” 刑阵的上空,数位仙宗突然齐声喝道。 “他已自愿伏法,再熬得片刻,你便可成大道,再无烦忧。” 墨玄方依旧端坐于刑阵中央,但他结印的双掌正上下虚握,内里一团白色的影子,蠕蠕晃动着从胸口之内被拉扯出来。 元华子声音颤抖,竟带了哭腔:“玄方,你真要将你一魂一魄取出,代替你困于刑阵,亲身去救那魔龙吗?” 墨玄方兀自不语,专心致志将白影拉扯出来,竟是跪地的人形虚影,软绵绵的,散在地下。 他脸色已呈青白,但依旧咬紧牙关,口中念咒,刑阵中立刻闪出道道白光,将那人影牵扯端坐于刑阵中央,继续接受雷霆之罚。 而墨玄方周身已被紫气团团包裹,藏住不着寸缕的身形,轻飘飘脱了刑阵。 虚空里仙宗们或高声怒吼,或痛心呵斥,却全都眼睁睁看着无力回天。 墨玄方自断一魂一魄,毁了三千年道行,脱困于刑阵。而法阵由天道接管,自行运作,列位仙宗捶胸顿足,亦是无可奈何。 卫清依旧缩在他的方寸之地,他体内的金龙在哭泣。而他周身的皮肤早已被九天之火熬制得纸片一样,随时都会火化消散。 唯有锥心蚀骨的痛在永恒之中一直伴随着他。 “司瀛……” 忽然,一声刻在魂梦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有人将他抱了起来,带他越过刺骨钻心的虚空火焰,到得一处清凉的地方。 卫清费力地睁开眼。 身体的疼痛仿佛也跟着消失了,一张带泪的脸出现在眼前。 那是最亲最爱的师父的脸。 “师父……”卫清满足地阖上眼,“我又看见你了。” 一滴清泪落在卫清脸上。 墨玄方将他紧紧贴在胸口:“我说过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司瀛,你要坚强起来。” 卫清软软地靠着他,想笑,却没有力气:“临死前能做梦梦见你,我也知足了。” 身体被箍得更紧,墨玄方声音突然就哽咽了:“你怎么就不听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叫你好生呆在泽云居?你偏要跟人乱跑,气死为师了……你……你就这样伤我的心吗?” “师父,你别伤心,我有个秘密要说给你听……” 卫清眼皮蠕动了一下,再次艰难地睁开眼。 “我每次做梦梦见你,你都是……这样,不乖。” 墨玄方呼吸静止了。 “你总是这样不穿……呵呵……对不起,师父……我又摸到了不该摸到的地方……” 第64章 墨玄方的意识随着那柔软的手掌已远去。 红气翻涌,自他眉间发梢,自他情动的双眸,紧抿的嘴角,自他不着寸缕的紫气中四散。 大罗金身张开巨大的双翼紧裹成团。 失掉了一魂一魄,墨玄方仙魂已散,再也无法抵抗这世间唯一的情劫。 病弱的少年不堪一击,却倔强地不肯认输,攀住他肩头落下泪来。 多少回思君魂梦里。 这样的梦里,他虽死无憾。 法阵激起层层波涛,雷声呜咽,破碎不成调。 巨大凤翼里翻滚的气浪渐渐平息。 刑阵的另一头,墨玄方残留的魂魄忽然抬起头,虚影中空洞的双眸流出血泪。 在这浩天法阵里,魔力与灵力相互滋养,水乳交融,卫清身体竟恢复了大半,只是有些部位还隐隐作痛。 “还疼吗?” 墨玄方从背后环住他,在他艳红的耳垂上轻轻一吻,“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如此性急,待我用灵力为你舒缓,好不好?” 他说着掌心已聚了灵力,就要摩挲着向下。 卫清耳根更红了,转身推开墨玄方道:“师父,不要了。待会你又……你又调皮捣蛋。” 墨玄方捏住他下巴:“你还要叫师父吗?” “师……玄方……” 一声玄方叫出口,仿佛一颗心终于有了依靠。 卫清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在他胸口猛锤了一拳。 “看你以后还敢胡来,告诉你,从今以后都不准消失,永远都不准消失,你听到没有?” 他话音未落,唇上却是一热,墨玄方已俯下头来,“嗯。” 唇齿交接…… 卫清听见自己的心跳狂乱地与他融为一处,化做点点摧花泪,一树海棠开。 又不知过了多久,墨玄方才埋在他胸口,暗哑声道:“我错了。” “错哪儿了?”卫清瘪了瘪嘴。 委屈,痛。 偏偏还有些说不出口的愉悦与满足。 “我……我为你舒缓。”墨玄方疼惜地搂住卫清,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手心聚起灵力。 “不要!你敢……你再过来,我咬你了啊……” 良久,卫清终是无力地伏在柔软的双翼之中,他终于领教到这世间第一强者的威力,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此时眼泪哗哗地往下落,将仙尊的凤翼都打湿了。 墨玄方想要为他擦眼泪,却是再也不让了。 不久,卫清耳边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眼一看,却是墨玄方在穿自己的衣服,白色的里衣和里裤穿在墨玄方身上稍稍短了些,腰间随意地打一个结,也丝毫不损仙尊气度。 卫清泪眼婆娑道:“你不能穿我的衣服,那我穿什么?” 墨玄方微微一笑,手指轻捻,脚下顿时多了数套衣衫。 墨玄方穿戴了平常的白袍,又拣起一套红衣披在卫清身上,擦掉他的眼泪柔声道:“好司瀛,不哭,都怪我不好,你罚我穿你的里衣,再罚我给你穿一回衣服,好不好?” “不好……”卫清抱住衣服,一努嘴,“你转过身去,我自己穿。” 卫清裹紧衣服,一边穿,一边喃喃道,“把我的衣服罚给你也就算了,我就不明白,你明明有衣服穿的,当时我怎么……就摸你了呢?” “咳咳……”墨玄方不自在地转过脸,“我以大罗金身受刑阵之苦,衣衫早已消散。当时,又救你心切,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说什么?”卫清停下手,死死盯着墨玄方。 “什么叫以大罗金身受刑阵之苦?” 此时的仙尊眼底不知何时已蒙了一层微红,眉心赫然一朵扇形的红印,像浮刻的半朵残莲。 卫清此时也顾不得害羞,爬起来,哆哆嗦嗦抚了抚墨玄方的额头:“你,你怎么了?” 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堕魔二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墨玄方抓了卫清的手贴在胸口,淡淡一笑道:“区区一个法阵还困不住我,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卫清摇了摇头,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那你呢?你怎么办?我出去以后你会不会死……” 一吻灼热堵在卫清因焦急而颤抖的唇上,片刻,墨玄方抬起头道:“我不会。” “真的吗?”卫清喜极而泣,少年音色都亮了几分,“那你发誓。” 墨玄方细细地看着他,喟叹一声,将他轻拥入怀。 “司瀛,我入阵本是必死之心,以破血咒荼毒,免众生受苦。但如今……我既与你欢好,就当一生护你周全,我已经舍不得去死。 好司瀛,我发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护你,若有违背,则三界不纳,天地不容,我这一身血流干了也不离开你半步。” 卫清忙用手捂住墨玄方的嘴:“玄方,你这誓太重了,我不要。如果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管他天地容不容的,哪里都好,我都随你去。” 墨玄方痴看他良久,道:“好。” 这时,虚空里突然传出两声震耳欲聋的回音。 “空空!” 墨玄方抓住卫清的手狠狠捏了捏,再缓缓放下,他眸色凝重道:“这绝仙天阵虽由天道主宰,此时亦耽搁了太久,司瀛,我这就带你出去。记住,天阵里变幻莫测,神鬼难料,你千万要跟着我,再不能出半点差错。” 卫清暗中蓄力,体内灵力与魔力交互流转,他感受到金龙深沉的力量,与墨玄方对视一眼,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此时,七七四十九道幡旗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盏金黄的灯盏。 那灯身徐徐旋转,带动法阵能量凝聚成球,球体缓慢膨胀,像孕育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紧接着,刑阵另一头困住墨玄方残魂的结界「啪」的一声,忽然就碎了。 墨玄方残留的一魂一魄乍然收缩,浮影摇动,很快,浮影扭曲拉扯成一条紫色的烟带,倏忽被吸入了金黄的灯盏。 墨玄方与卫清同时抬头,但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虚空里传出「空……空」的回响。 墨玄方眉头紧锁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就在这时,仙宗的惊呼与一名男子发狂般的惨叫同时响了起来。 天阵动荡,九霄十二殿主旗却凝固绷直,散出阵阵黑烟。 元华子颤声道:“不好,是王路,是王路他盗了斗转轮回灯!各位仙宗,快快布法,这绝仙天阵若失了阵眼,必定会为祸人间,令众生受苦受难。” 此话一处,顿时无数道光影至九天而下,纷纷注入法阵能量。 不多久,黑烟荡去,九霄十二殿主旗果然如活过来一般,重新招展飞扬,凝聚天阵的能量。 但此时九转轮回灯却已错位,刑阵另一头又没了墨玄方的残魂压阵,法阵已于轴心点中,缓慢开始坍塌。 紫云宗辖区所属的亿万土地,七大上国,近百小国,全都笼罩在一片电闪雷鸣、地动山摇之中。 法阵里九霄十二殿弟子也都大惊失色,乱了阵脚,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若法阵不能如期祭祀一名至高尊者,所有人都将会陪葬。 王路首当其冲,被法阵能量裹挟翻卷,吸入刑阵中来。 他自那天偷听了卫清与苏衡的对话,就一直琢磨着如何盗走斗转轮回灯,再去找他娘子。 他利用职务之便,经常在墨玄方出入的幽腐洞内搜寻,自然也发现了墨玄方被魔气浸染、即将开启绝仙天阵的秘密,而斗转轮回灯确实藏在地狱之门,他将卫清踢下地狱之门的深处,自己则攀附而上,到了结界中心拿到斗转轮回灯。 但他不曾想这灯竟霸道如此,以他的修为哪里控制得了灯内摧枯拉朽、毁天灭地的力量,再加上压阵的墨玄方已不是真身,阵眼移位,乾坤倒转。 王路眼看要被挤压成肉泥。 就在这时,虚空中乍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墨玄方于王路身前两一把白银戟,朝那九转轮回灯丢了出去。 戟身遇灯暴涨,如银蛇跃涧,破空穿过金黄的能量球,冲向九转轮回灯的灯身。 就见灯弓身蜷做一团,发出刺目白光,已扩张巨大的能量球也随之收缩,坍塌成拳头大的小球,以对抗银戟。 定天神法阵为守护天地之大阵法,圆融万法,包罗万象,十二法器虽各自有神通无边,但彼此间也互相制衡。 绝仙天阵是定天神法阵里最高深精妙,也最冰冷无情的分阵,十二法器对阵斗法竟也添了无数杀气。 但白银戟本就是九转轮回灯的克星,眨眼间,缩作球体的灯身已落了下风。 法阵内出现短暂的平静,墨玄方立刻飞回卫清身边,拉了他的手道:“我们走。” 两人刚离开原位,头顶幡旗却倏忽开始移位,以不可思议的图形游走。 幡旗间勾连的能量丝线也更为复杂,九霄十二殿主旗亦盘旋错落,乍然张开巨网,裹住神智已昏迷的王路拉扯到灰飞烟灭。 卫清看得脸上变色,眼看那巨网又向下探出张力,他急喊一声:“玄方,小心!” 墨玄方却是面不改色,平翻双掌,掌中蓄出紫气成团,对空一击。 “轰!” 墨玄方倒退半步,将卫清护在身后,堪堪抵挡了巨网的攻势。 这时,虚空里现出元华子虚影,他五指虚张,顿时一股强光将卫清全身笼罩。 “魔龙,现身罢!去你该去的地方。” 光影浮动,卫清体内金龙竟生生被拉出了半寸。 绝仙天阵里魔龙现身,天道运转,强光爆出耀眼的光团,拉扯卫清向刑阵里飘去。 墨玄方面色一变:“师尊,不可!” 他如离弦之箭飞身上前,一缕大罗金身的碎片于他掌心爆开,化作片片金甲,挡住卫清去路。 顷刻间,金甲已披挂卫清全身,墨玄方将卫清拉至身后,两人背靠背落定在这道天逆转的洪流里。 元华子怒极:“墨玄方,你真的要逆天而行!” 卫清冷笑道:“玄方,别听他的,什么逆天不逆天,谁强谁就是天。” “玄方?” 元华子微一愣怔,又见墨玄方额上红印,突然仰天一声长叹,不知是哭还是笑道,“好一句玄方,你竟与魔龙做下苟且之事,我……我竟教出你这等徒弟,我愧对祖师爷啊!我愧对紫云宗列祖列宗!” 墨玄方却猛然沉下身,伏地叩了一个响头道:“师尊在上,请受末徒一拜。此一拜,我自请逐出师门。” 此话一出,卫清与元华子两人脸上都骇然变色。 墨玄方再叩首:“此二拜,紫云宗主之位退位让贤。” 元华子目眦欲裂:“你住口!” 墨玄方不为所动,毅然伏下身,最后一叩首道:“此三拜,从此我与紫云宗再无瓜葛。从今以后,不管是谁,要动卫司瀛一分一毫,都是与我为敌。” 他说完,站起身来,面上并无羞愧之色。 元华子怒目圆睁,虚影不停抖动,竟至残影。 卫清心中激荡,紧紧抓住墨玄方的手,与他两手交握,紧握在手心。 天道震动,乾坤逆转,空中十二道巨门齐开,战鼓隆隆巨响,十二法器全部归位。 而七七四十九道幡旗及九霄十二殿主旗于空中骤然狂舞,发出剧烈白光。 卫清与墨玄方两人俱是身形一晃,已移位到另一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鞠躬。 第65章 卫清只觉眼前一片虚空莹白,身体轻飘飘随着墨玄方落脚在半空,周身一切都无所依托,只有与他紧握的右手是唯一的支撑。 堪堪站定,下一刻,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恍惚间卫清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火炼酷刑,猛地打了个哆嗦,墨玄方立刻手上一紧,将他重握了几分,道:“别怕,此地为绝仙天阵之头阵,四方五行烈火阵,我虽也是第一次闯,但有我在,不让火势伤你分毫。” 说话间,虚空中已铺开出一圈火墙,四四方方将两人困住。 之前的天火熬炼令卫清噬骨刮髓,想不到头阵就遇四面烈火,不禁头皮发麻,却也不想拖墨玄方后腿,暗中蓄力,对抗灼热之气。 墨玄方拉起卫清往高处飞去,但火势随身势上涨,丝毫不颓,墨玄方微一蹙眉,起心动念间大罗金身裹住两人穿墙而过,就要硬闯破阵。 但令卫清绝望的是,火墙后依旧是火墙。无论飞往哪个方向,火墙都如影随形,点滴不漏。 大罗金身消散,卫清汗流浃背,眼前火势绵延不绝,体内金龙仿佛对这阵法十分惧怕,并不敢轻举妄动。 造此架势,若不及时脱困突围,天道必会运转这阵法直至两人灰飞烟灭。 墨玄方放开卫清,双手结印,一把紫柄拂尘须臾握在手中。 卫清知道那是紫云宗镇宗之宝极乐幻天拂尘,墨玄方用来藏束凡根之物,他平时从不动用,可见这绝仙天阵非同小可,竟逼得他使用这把拂尘。 紫光乍现,迸裂如瓦碎石屑,拂尘既出,墨玄方眼底红气再也压不住自眼角飞泄而出,瞳孔似血,额间半莲已呈深色的红痕。 天魔已成,苍生有难。 两人俱困于阵法当中,感受不到地动山摇,湖海翻腾的巨变。但墨玄方心知肚明当下要发生的灾祸,紧紧护住卫清,却是不悔。 卫清虽无感知,但墨玄方堕魔始终是他心里一块心病,如今眼见既成事实,又不知接下来会怎样,心里一阵悲伤,眼眶酸痛,却因为烈火的炙烤流不下一滴泪来。 他看向墨玄方侧脸,那本是天上辰星的眼眸已被血色污灭,带着与往昔完全不同的冰冷气息。 “玄方……”卫清声音暗哑地唤了一声。 墨玄方转过脸,那清冷的面庞已变得妖异无比。唯有血色瞳眸里逐渐变换为温柔的眼神,柔声道:“司瀛,是否太热熬不住?待我再化一些大罗金身的碎片,于你护法。” “不用……”卫清忙摁住他的手,“待会我们还不知要过几关,现在我还熬得住。只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你怎么样,我们都在一起。” 墨玄方凝眸看他,勾起红气四散的嘴角淡淡一笑,点头道:“好。” 突然间白袍飞舞,他一跃冲向半空,飞涨的火势中他右手拉出攻势将拂尘一甩,拂丝顿如破竹般疯长突前,冲入就近的火墙之中,豁开一个大口。 “走……” 墨玄方一手勾住卫清的腰,两人齐齐冲入豁口。 倏忽间漫天剑雨带着熊熊火势铺天而来,每一柄出鞘长剑都以火炼剑身,火光中透出死亡的杀气,前赴后继刺向卫清和墨玄方。 两人翻滚腾挪,躲避剑雨,墨玄方拂尘护法两人周身,碎剑无数。 火随着剑身碎灭而消失,但剑雨无边无际,没有尽头,放眼望去一片茫茫火海,卫清另召了数十法宝护身,也几次险些被刺中,都被墨玄方挡了回去。 “司瀛,我们此来的方向可是东边?”墨玄方随手化火剑于无形,于火汽中问道。 阵法虽是墨玄方布成,但此前从无人闯过这绝仙天阵,此中细节他也只能仅凭推测。 卫清气喘吁吁道:“好像是,对了玄方,你看那边好像有九霄的主旗,就不知道是哪个霄的。” “这就对了。司瀛,你在此等候片刻,千万小心,我去破阵,去去就回。” 墨玄方说着五指虚张,轻柔贴近卫清后背,几缕大罗金身的碎片立时由指尖流淌,化为金甲罩住卫清。 话音未落,他人已腾挪飞出。 “你也要小心!” 密不透风的剑雨顿时呼啸朝卫清砸来,火海熊熊,他如沧海一粟立陷险境,幸好卫清如今已是大乘境,身手比之前灵巧了百倍,再加上大罗金身的金甲,堪堪勉强支撑。 墨玄方以拂尘开路,火海里回望卫清,心头担忧,险些被一把火剑刺中,他手势一沉,更使出一百二十分玄气全力向前。 眨眼间墨玄方已立于火海某处,八方剑雨都绕路而行,此处有一透明的空当。 墨玄方知道这是此阵主位,只要将镇守的霄主打出主位,即可破阵。 他抬手甩出拂尘一刺一挑,一枚紫金的旗子就于虚空里跳了出来,随之翻滚而出的还有一名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见到墨玄方,忙跪地拜伏,叫了声:“宗主。”正是东辰霄主。 “东辰,本尊已不是紫云宗主,你见我自不用拜。”墨玄方拂尘一甩,将他强行拉了起来。 但东辰霄主复又跪地道:“宗主,你在属下心里永远都是紫云宗主。” 墨玄方眼角溢出红气,低头看向东辰霄主,自他在绝仙阵中叛宗退位,就知紫云宗所有守阵弟子均已知晓。 但九霄十二殿都跟随自己多年,多年的情分,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东辰,本尊确已不是紫云宗主,但既然你还称我一声宗主,念在往昔情分上,那就速速撤离东辰霄主位,本尊必不与你兵戎相见。” 东辰霄主沉声道:“宗主,你让属下撤离四方五行烈火阵,属下不敢不从,但宗主你怎能放弃仙途?放弃紫云宗?既如此,当初你收我进门,教导我修炼了八百年,除魔卫道,出生入死,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东辰无知,还请宗主与我解释清楚。” 墨玄方轻轻地叹息一声道:“东辰,当年战乱,你父母相继死去,本尊见你一稚齿幼童却气息沉稳,胆色不俗,是修仙的好根骨,这才带你回紫云宗,结下仙缘。” “宗主……”东辰霄主伏地不起,肩膀耸动,竟带了哭腔。 墨玄方又兀自道:“本尊带你回紫云宗,自然是要你除魔卫道,护佑苍生,我在紫云宗是如此,不在亦是如此。该说的,这八百年本尊都与你说尽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东辰霄主听了这话停止了抽泣,抹一把眼泪,缓缓站起身来。 “宗主,你既如此说,东辰心中已明了。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宗主,但那魔龙他也是魔龙,宗主若护着他,我便不能违反本心,放你们过去。” 他说着,已是面色一沉,背后突然生出双翼,细看却是八柄长剑,黑金的剑身齐齐跃出刀鞘,带出八股火龙,缭绕得周围空间都扭曲不止。 “宗主,得罪了。” 八剑齐指墨玄方,火势熊熊,祭出凛冽的杀气于半空呜鸣。 墨玄方点头道:“东辰,你可小心了。” “咻咻咻!” 东辰霄主背后八剑齐出,火场燃起漫天烈火,裹挟排山倒海的能量向墨玄方冲击而来。 墨玄方却立定原地不动,单手掐印,右手甩出拂尘,拂丝爆散开来如天女散花,紫气纷扬。 只听「嘭」的一声,空中炸出巨大的火团,八柄乌金剑顷刻间碎如石屑,周围空间波涛动荡。 一招已见分晓,东辰霄主半跪在地,口鼻流血,已然功力大伤。 墨玄方却飘飘然伫立当空,白衣纤尘不染,道:“本尊命你速速退下主位,当绕你不死。” 东辰霄主手指撑住地面,手背青筋暴突,勉强爬了起来。 “宗主,这是你亲手布下的阵法,你应当知道,九霄十二殿各守自己的主位,此乃紫云宗定天神法阵,绝仙天阵之天道。” 东辰霄主说罢,周围四散的剑屑竟纷纷开始聚拢,形成火红的一团,再逐渐拉伸,展开成一根灵芝样的火杖。 墨玄方眉头微蹙。这是火如意—— 定天神法阵十二神器之一,四方五行烈火阵定阵法器火如意。 火如意如此快就现身,想必会借位传承,车轮战术,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墨玄方道:“果然是本尊教出来的,东辰霄主,你很好。那本尊便尊重你的选择,下一世,你再重走修仙路罢。” 墨玄方说着双手徐徐张开,白衣舞动,拂尘于手中发出万丈光芒,游龙般向东辰霄主卷去。 与此同时,火如意也于空中喷出黑色的火焰,滚滚黑焰遮天蔽日,竟似生生克住墨玄方的玄天紫气。 十二法器于阵中天道执法,亦能变化衍生困住阵中人的道法,遇佛杀佛,神鬼不惧,绝仙天阵,无人可以逃脱。 墨玄方脸色微变,凤眸虚咪,不退反进。 他白衣鼓动如幽冥中的白光,周身紫气暴出,竟不顾火如意烧灼的烈焰,飞身于黑焰中一掌拍向东辰霄主胸口。 这一掌,使出他十足十的功力,东辰霄主直接去了大半条命,被他推离出主位,飞身至火海,黑袍染上天火发出阵阵惨嚎。 而墨玄方亦被火如意所伤,双手手腕两圈黑焰缭绕,如跗骨之蛆,灼烧他的仙髓。 但漫天火海剑雨至此少了一半,东辰霄主被推离主位的同时,火如意也消失不见。 墨玄方瞥了东辰霄主一眼,知那天火无人可以退避,自己也救他不得,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破阵,他方有一线生机。 大罗碎片化成的金甲很快就要超过时效,卫清正左支右绌,勉强苦撑剑雨,忽然漫天火雨少了半数,他压力顿减。 抬头一望,他的仙尊正从天而降,如神祇降世,朝他飞来。 第66章 “玄方,你怎么样了?” “司瀛,你没事罢?” 两人同时开口,墨玄方随手为卫清挡去一支火剑,缠绕住黑焰的手腕暴露在空中。 “这是什么?你受伤了。”卫清扯过墨玄方衣袍,捧到面前,“这玩意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是不是很痛?说呀,你倒是说话呀。” 墨玄方却是匆忙抽出手腕道:“别碰我,这是火如意的黑焰,我有大罗金身护体自然不怕,你仙根不稳,碰不得这东西,等破了此阵它自会消散。” 卫清见墨玄方面色如常,又说得云淡风轻,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道:“我看这剑雨少了一半,你是不是找到破阵之法了?要不然我陪你一块去,你别嫌弃我,怎么说我也是大乘期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如今剑雨少了一半,他抵挡起来确是轻松自如。 墨玄方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徒弟都过大乘期了,师父竟然还蒙在鼓里,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偷偷背着我渡劫?” 卫清斜他一眼:“看你那老谋深算的样子,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你还不早知道了?现在又来怪我,你怎么好意思呢?” “小心……”墨玄方抬手为他挡去胸前一支火剑,语气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我哪敢怪你,我哪儿舍得。” 卫清「切」了一声,半空剑雨火势熊熊,更烧得他面色红润起来。 就在这时,漫天剑雨中突然传出一名男子的怒吼:“墨玄方,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真的是如此……败坏了我紫云宗正道威名。枉费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我这就帮你杀了魔龙,也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让你在临死前洗刷这恶名。” 话音未落,空中猛然一道火光冲天,间中一柄黑色的庞大乌金火如意,直直冲卫清扑来。 东辰霄主主位已退,与他共守剑火阵的金德霄主继承了火如意,他脾气刚烈,恨卫清迷惑宗主,远在剑火阵主位,就于第一时间祭出火如意,欲杀卫清而后快。 墨玄方想阻拦已是来不及,整个人飞身上前,左肩硬生生挨了一记黑焰,替卫清挡下这次攻击。 那黑焰穿过白衣在墨玄方莹白的皮肤底下烧出一个黑洞,若不是剑火阵主位尚远,火如意威力大减,恐怕墨玄方仙体也要受损。 墨玄方面色凝重,挡在卫清身前道:“司瀛,你不是要陪我去吗?跟在我身后,不得轻举妄动。” 他不敢再丢下卫清一人,极乐幻天拂尘开道,两人先后朝剑火阵主位方向飞去。 卫清亲眼所见那黑焰骇人,追问墨玄方的伤势,墨玄方却只说无碍,并未皱半点眉头。 两人飞速到达金德霄主位,跟东辰霄主位一样剑雨中透明的空当。 这回墨玄方半字未说,只身穿过火如意喷吐的黑焰,以半边手臂为代价将金德霄主拍离了主位。 “你杀了我吧……” 剑雨已散,身后是金德霄主于沾染的天火中嘶喊,卫清听得心惊胆战。 墨玄方冷冷回看一眼,始终不发一言,带着卫清又往南边火墙而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南边是南伏霄和云木霄镇守的旗木箭火阵,而火如意也传承到了两位霄主身上,旗木箭可追踪目标,天火不灭,旗木不散,煞是难缠。 卫清体内金龙不敢与天道法阵相抗,差点被旗木箭穿了个透心凉,墨玄方只求速战速决,依照剑火阵的打法将两位霄主拍离主位。 至此,又破了西边西幽霄与冥水霄镇守的火蛟阵,北边北斗霄与忘土霄镇守的火牢阵,金木水土分别各守一边,四方五行烈火阵只剩下了最后的火融霄。 四方火海依旧涛涛,中间围困火墙火势愈大,幸好卫清乾坤袋里的法宝足够多,加上大乘期体力充沛,虽帮不上墨玄方什么忙,自保却也足矣。 他还时不时运气反哺体内金龙,那金龙受他恩惠,仿佛十分受用。 但墨玄方此时全身上下都被黑焰所伤,趁着短暂空当,盘膝打坐。 他白袍竟被一个个黑洞贯穿,看起来甚是惨烈,卫清明白,墨玄方天魔之气越重,天道下手越狠,这也是金龙无法施威的原因。 想不到一个火如意已经战到如此地步,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法阵,又会是怎样的战况。 卫清不敢再往下想,抬头看向正打坐的墨玄方,他冷俊侧颜已被妖异的红气浸染,却丝毫不损他属于强者的威严,如今大罗金仙的幽香不在。 但那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感受到的神祇般的气息,依然如常淡然地存在。 不知不觉,卫清的心又安定下来,闭上眼睛,跟着他打坐调息。 忽然,一个儒雅的声音将卫清惊醒。 “属下火融,拜见宗主。” 卫清睁开眼来,只见火墙内已立了一位白面黑髯,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对着墨玄方深深一揖。 这男子卫清在生日宴上见过,正是火融霄主。 墨玄方缓缓睁开眼道:“火融,你来了。” 白袍轻拂,他已长身玉立。 卫清也跟着站起来,站在墨玄方身侧。 火融霄主看了一眼卫清,微一拱手道:“卫小师弟,好久不见,你为宗内置办的资源福地,本霄也得了不少,在此谢过了。” 卫清见他斯文有礼,也回了一礼道:“见过霄主,这些小事,不劳挂齿。” “司瀛,你退下。”墨玄方侧过身子,站到卫清面前,将他挡在身后。 火融霄主苦笑道:“宗主,你何必防范于我,卫小师弟果然是可造之材,宗主好眼光,只是可惜了,自古仙魔不两立,火融也是无可奈何,望宗主不要见怪才是。” 他说着身体猛然向前一弓,一支掌心大小的飞剑已于背中飘飞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墨玄方,刺向卫清。 墨玄方仿佛早已料到,此时毫不迟疑,甩出拂尘卷向飞剑。 飞剑竟是火如意所化,此时身量暴涨,而墨玄方手中拂丝也同时爆开玄天紫气,如一扇紫金的护盾,抗住火如意的黑焰。 “司瀛,速速退下。”墨玄方森然冷喝。 卫清不敢迟疑,同时祭出数十法宝,团成龟壳,背在身上飞身退了十几步,离身后火墙只有咫尺之远。 那火如意见卫清退走,立时从紫金盾上飞退,于空中绕了一圈又直逼卫清而去。 墨玄方眉头微皱,一边使拂丝与火如意周旋,一边回头猛然掐住火融霄主的脖子,厉声道:“你还不退位吗?” 火融霄主白净脸上已涨得通红,但依旧喘息着道:“宗主,你处处对属下手下留情,九霄殿主你一个也不肯错杀,只待逼退我们,破了四方烈火阵,我们也自然得救。 但你可知道,不杀了我等,火如意就会将你永远困在此处,天道无情,宗主,只有杀了他,杀了魔龙,才能保住所有人。” “此话休要再提。”墨玄方红瞳虚咪,手上又重了几分,声音如冰寒冷,“我只问你,退不退这主位?” 火融霄主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瞥了一眼火如意,眼看那玄天紫气已逐渐落败,拂丝幻化的紫盾被消融大半,就要被火如意的黑焰烧穿。 火融霄主干脆眼一闭,不再答话。 墨玄方却是冷哼一声,手上突然松了。 火融霄主慌忙睁开眼睛,只见墨玄方兀自双手结印,口中默念有词,滔天火墙之中,于他身后金色的凤凰缓缓生长,张开巨大双翼,漫天洒下金光。 卫清的金龙乍然抖动了一下,在金色凤凰的庇护下,天道触不到的地方,蠢蠢欲动。 火融霄主脸色巨变,颤声道:“宗主,你于法阵中动用昊天凤鸣紫光咒,这是要与天道为敌,必损你仙魄,你怎可……” 他话未说完,面前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已突袭而来,瞬息间将他剥离了主位。 凤凰展翅,扇动飓风,四周熊熊火势竟在这凤凰的金色羽翼下逐渐微弱,现出一人大小的豁口。 “司瀛,你先走。”墨玄方单手依旧用拂丝绞住火如意,一手结印操控凤凰,气息已微微不匀。 形势所迫,卫清即使有一万个不舍墨玄方,此时也只能从命,他不能拖墨玄方的后腿。 看准时机,他往火墙的豁口飞去。 然而,就在这时,火如意烧穿了拂尘的护盾,黑焰爆裂,拂尘直接脱离了墨玄方的掌控。 而火如意蛇行回转,竟直接钻进了被打出主位的火融霄主身体,与他合二为一。 火融霄主猛然张开臂膀,顿时有无数的火球从天而降,堵住了卫清去路。 在卫清面前,又生出了数丈高的火墙,迅速集结成方阵,将他困在其中。 “司瀛,你怎么样?” 墨玄方脸色大变,不顾一切就要冲入困住卫清的方阵,凤凰展翅,燃起巨大金光,金光照耀之下,火势消散,一片寂灭。 就在金光即将到达方阵的瞬间,墨玄方面前突然落下一个人影,是与火如意合二为一的火融霄主,他周身黑焰,拦在墨玄方与卫清之间。 此时,火融霄主面前的墨玄方,全身上下已无一处可以抵挡这黑焰,即使凤凰展翅,也无法在这法阵里化解火如意的黑焰。 火融霄主于黑焰里深深一揖道:“宗主,杀了魔龙,回头是岸。” 第67章 墨玄方招了拂尘握在手里,立于半空。 他周身黑焰并不比火融霄主少了多少。只不过他身上黑焰烧灼仙髓,承受蚀骨之痛。 但他面色淡然,红气中依旧仙人模样,额上红痕添了妖异,却更是俊美无双。 他看着面前的昔日下属,微微闭了下眼,缓缓道:“火融,你在紫云宗已有千年,是九霄殿主之首,仙魔之战立下汗马功劳,本尊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假以时日,上中下十二殿中必有你一席之位。” 火融霄主低下头道:“宗主……是属下对不起你。” 墨玄方道:“但如今,本尊已成魔,而你做得很好,火融,杀你非我所愿,望你下世再修仙路,不要半途而废。” 听到此话,火融霄主猛地抬起头来,似有不信地看着墨玄方。 只见眼前的墨玄方突然周身被紫金的光气笼罩。而他身上黑焰竟在这光气中逐渐散去,白衣玉肌,恢复如初。 火融霄主瞪大了眼睛,手指颤抖,指着墨玄方道:“宗主,你竟用大罗金身灭火如意的黑焰……宗主你……” 他话未说完,喉中再发不出声响,已被墨玄方卡住了脖子。 蚀骨黑焰再也伤不了墨玄方分毫,他眸中森冷,血色缭绕:“火融,这绝仙天阵本就由我大罗金身布阵,分神于各个阵法之中,你与火如意合二为一,本尊杀了你便可破阵,其他霄主也免于受死,本尊现在就成全你,为所有人做出牺牲。” 他凤眸虚咪,再无丝毫怜悯,随着火融霄主一声惨叫,黑焰消散,落地一支巴掌大的火红如意,火融霄主却与阵法中消失,灰飞烟灭。 四周火墙散去,卫清飞跃而出,喜极道:“玄方,我们破阵了。” 墨玄方微微颔首,双手结印,就要收起凤凰。 就在这时,卫清却是捡起落地的火如意,喃喃道:“玄方,我帮你收了这火如意如何?” “你说什么?”墨玄方赫然抬头。 只见卫清的身后竟缓缓升起一条金色巨龙的虚影,那巨龙狰狞,威武,隐隐带着不可一世的气焰,可雄霸天下,可涂炭生灵,与当年所见一模一样。 “司瀛……” 墨玄方双唇微颤,还来不及说话,只见金龙一跃而起,在凤凰的羽翼下张嘴吸住了火如意,火如意上残留的黑焰竟似他所爱,就要将眼前一切生吞入喉。 哪知破空中又跃出一个黑色人影。 那人影满头红发,相貌却是个娃娃脸,身上穿着华丽的黑色重甲,身手灵巧至极,抢在金龙之前将那火如意抓在手里。 说来也奇怪,那火如意在他手里竟像只小鸡仔一般,敷衍地挣扎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到嘴的鸭子飞了,金龙暴跳如雷,伸爪要伤那男子,却被男子轻松避过。 男子笑道:“臭龙,弘瀛死都死了,这下再没人给你撑腰,你要火如意有屁用,不如让给我,日后咱们也好相处。” 卫清这才发现抢夺火如意的男子是七神魔之一的朱鬼,想起他们曾向自己索要武器,当下道:“朱鬼,这武器你拿就拿了,可帮我从这法阵脱困?” 朱鬼却道:“你当我傻子呢,要不是有这金凤凰,我怎么敢出来。这可是绝仙天阵,谁敢与天道为敌?别看臭龙现在张牙舞爪,要是没了凤凰罩着他早就嗝屁了,也就你那傻子夫君能干傻事。主公,武器我先谢你了,要是你能活着出去,咱们到时候商量商量,我为你效力也不是不成。” 他说完,冲卫清眨了眨眼,黑烟一散,再没了踪影。 卫清气得瞠目结舌,刚要破口大骂,忽然金光消散,虚空里没了凤凰身影,而金龙也早已在凤凰消失前退隐了身躯。 其余八位霄主依次显出身形,果然天火已退,全都安然无恙。 墨玄方长袍一挥,在八位霄主开口之前将卫清揽在胸前,倏忽间两人位移了时空。 而天阵之外,山火焚山,江河决堤,百兽四散而逃,魔族肆掠村庄,滔滔血雨不分昼夜地落在天魔罹难的人间。 天燕上国都城天尧宫里,上书房灯火通明,国君天尧皇连夜召集朝中大臣,商议赈灾救助百姓之事。 而宠妃丽萱妃殿中,也烛灯幽长,正坐着执印府尹付青云。 “爹,现在国难当头,你却为何让我劝陛下去攻打紫云宗?我知道爹爹你恨紫云宗主,女儿又何尝不是,可眼下并不是报仇的好时机,何况爹爹你的身体……”丽萱妃黛眉紧皱,清丽的脸上满是不解。 付青云外袍的帽子遮了半张脸,看不出喜怒,灯影下咳嗽了几声,声音甚是嘶哑道:“萱儿你不知,当初各宗围剿紫云宗时,为父看得出墨玄方气势正盛,各宗并无胜算把握,所以才力劝陛下不要参与。 而如今墨玄方已是降世天魔,即使不死在绝仙天阵里,出来也去了大半条命,必如丧家之犬,被各宗追杀,此番攻打紫云宗,为父有必胜的把握,咳咳……” 付青云说着咳嗽得弯下了腰,丽萱妃忙起身去扶,却被付青云一把推开三尺远。 丽萱妃咬了咬下唇道:“爹,既然你主意已定,女儿去劝就是。” 付青云这才平喘了一口气,「嗯」了一声,起身道:“那我就先去上书房,你好生准备。” 丽萱妃怔怔看着父亲的背影出了半天神,摇头叹息了一声,叫来服侍的宫女为自己梳洗打扮。 一片清凉舒爽的感觉从头顶灌至脚底,卫清在墨玄方胸前睁开双眼。 经历了之前如火烤般的地狱,此时他们置身于一处深山之中,头顶半空是遮云蔽日的参天大树,也不知现在时辰几何,仅有些微光亮从枝叶缝隙中漏下,勉强看清周围两丈远的距离。 却并没有什么异物,只是稀松平常的树木和杂草,偶尔两声虫鸣,倒像是紫云宗里某一个野外的夏夜晚间。 看来,四方五行烈火阵终于是破了。 感受到眼前人轻轻推开了他,卫清微一愣怔,见墨玄方已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玄方……” “司瀛……”墨玄方沉郁的声音道,“那日归墟之中,你可是带走了七神魔?” “我没有……”卫清顿住,复又低头「嗯」了一声,“是我带走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带走的,他们自己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 墨玄方回过身,仔细看了他一会儿道:“七神魔生性狡诈,不甘寂寞,那日,他们必是趁我与龙魂缠斗时,冲开封印,附在龙骨之内,你与那龙骨天生血脉相连,你自然得了龙骨助力,同时也被七神魔利用带他们出了归墟。” 卫清凝神想了想道:“好像确实是你说的这样,不过他们既拜我为主公,将来有我约束他们,实在不行,你再把他们封印了呗,不让他们作乱就是。” 墨玄方点头道:“你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了。据我所知,这七大魔头非甘于人下之辈。但他们现在要借助你的身体回到世间,一时半会也离不得,你不如趁此将他们收服了,逼他们与你签下契约,将来也好约束。” “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怎么逼呀?” 墨玄方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卫清不住点头,眉眼弯弯笑道:“那朱鬼还说你是傻子夫君,我看他们怎么栽在你手上。” 墨玄方滞了一下,盯着卫清道:“你刚叫我什么?” “啊……哦……”卫清别过脸,揉揉鼻子,“你听错了吧,我哪有说什么……” 墨玄方扬起嘴角:“说过的话又岂能赖掉?我傻,你不嫌弃不就行了。” 卫清脸红到耳朵根,还想要解释两句,忽而一阵地动山摇,山上石屑纷纷滚落。 两人立刻抬起头来,只见周围飞沙走石,林中老树竟遵循着某种规律在缓缓移动。 墨玄方抓起卫清的手道:“这是御艮阵,你要时刻保持警醒,不要被阵法迷了心智。” 卫清叹一口气道:“我还以为回了紫云宗,没想到还是在绝仙天阵里。” “这本也是紫云宗,七十二幻山你都不认得了?”墨玄方边说边警醒地看向四周,“山体是很特别的东西,至阴又至阳,既可受阳光滋养,又可接纳阴月百鬼,潮气寒凉。七十二幻山原本就是道天法外的空间,积蓄的纯阴纯阳更胜世间百倍,于此间布下御艮阵,正是要驾驭山中恶鬼的力量,将我们困死山中。” “恶鬼?”卫清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厉害的阵法,不过几只吓唬人的鬼。” 此时,墨玄方祭出拂尘,肃然道:“司瀛,万万不可小瞧了此阵。你且记住,此阵有三个阵眼,一是三十六天阴爻阵,由掌仪殿主赵苍平把守,他所持神器是参天树。 二是九阳兑荒阵,由启丹殿主常超英把守,他所持神器是千层莲。 三是千手聚灵阵,由采灵殿主邵志宽把守,他所持神器是玲珑塔。 若我估算得没错,分别破了两个阵眼之后,玲珑塔会召唤九幽冥王的分身,到时万鬼封山,冥间阴气会将所有的道路封死。” 卫清不禁咋舌:“这你也打得过?” 墨玄方冷哼道:“三界泾渭分明,九天与地府本就互不相干,若他敢来犯,本尊也不会手软。” “行啊,那我就靠你了。”卫清嘴上这样说,心里也不敢大意,体内气息运转只求自保,以免分了墨玄方的心神。 两人背靠着背,忽然面前林中移动的老树乍然停止,于两人面前各现出一条漆黑的通路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御艮阵灵感来源道教阵法释艮阵,「艮」是八卦之一,代表山。 第68章 头顶越发幽暗,卫清面前白影拂动,墨玄方已挡在身前。 “司瀛,你走身后通路,我走这条。” 卫清皱了皱眉头,原地没有动:“为什么不能走同一条路?” 周围隐隐响起鬼哭的呜咽声,通路口滚出淡淡黑烟,墨玄方语气冷硬了几分:“那边生门,你只管一路走到底,路上遇到拉扯之物无需多言,杀了便是。” 不料想他话音未落,卫清已高高跃起,飞进面前的通路。 顿时鬼哭狼嚎,哭声震天,路口老树位移眼看就要关闭通路,墨玄方在即将关闭的瞬间飞身而入。 “司瀛!你怎可擅自行动?” “我入生门,你又不肯跟我一起去,那这边必是死门,生死殊途,生门不能两个人同时进,死门就不一样了。”黑暗里气流冰冷异常,卫清听那鬼哭得头皮发麻,但嘴上却不怵。 “虽有天道运作,死门未必困得住我,你又何苦多遭一份罪。” 墨玄方叹息了一声,抓住卫清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一边点着了火杖。 火光一亮,卫清立即「啊」了一声。 只见四周林子里密密麻麻全是死状凄惨的恶鬼,有男有女,或爬或走,各个样貌恐怖,看一眼就能引起心底深处最冰冷的恐惧感,想必都是来自真正的地狱。 卫清虽在幽腐洞里见识过不少腐尸,但都无法与这些凶恶可怖的恶鬼相比。更何况鬼哭之声悲伤凄凉,更是令人绝望。 卫清只看了一眼,浑身就怔怔地不动,连眼珠子都僵住了。 墨玄方立即祭出拂尘,暴喝一声:“吾乃现世大罗金仙,众鬼速速退散。” 他双手掐印,空中顿时爆开千层紫金光斑,被光斑照射到的恶鬼全都伏地哀嚎,只见一只须发怒张浑身通红起泡丑陋至极的恶鬼手里正抓着一个淡淡虚影,此时也不禁松开了手。 墨玄方长袖一挥,拂尘卷住那虚影硬生生拉了回来,钻进卫清的身体,原来那虚影竟是卫清的生魂。 卫清生魂归位,浑身狠狠打了一哆嗦,这才清醒过来。 “玄方,我刚才是怎么了?”卫清揉揉眼睛。 “你刚才被这阵里的阴气迷晕了一阵,并无大碍。” 墨玄方手心出汗,语气却淡然。 仙家道法里,一个九天为一重天,这三十六天阴爻阵,指的是上下四重天里俱是恶鬼,而阵中恶鬼专吃活人生魂,被他们吞下的生魂,身体也被同时夺舍。 死门里恶鬼更是厉害,无论修者还是凡人,往往在不知不觉间魂魄被吸走离体而去。偏偏自己还不知情,直到生魂被活活吞下,魂飞魄散为止。 墨玄方不敢将这些告诉卫清,以免他神智慌乱,更守不住意识魂魄。 阵中恶鬼被短暂驱散,墨玄方命卫清低头看路,紧紧跟在自己身边,他则掐印前行,以紫金光驱逐恶鬼。 若是被恶鬼近身,以墨玄方定力或可撑得一时。但他此生以杀卫道,杀气过重,到了这阴鬼地狱死门之境被煞气缠身,更易魂神不守。 而漫山恶鬼无穷无尽,前后皆是迷雾,道路幽暗漫长,他玄气终会耗损,即使有大罗金身加持也不知能撑到何时。 他最担心的还是身边卫清,刚才眼看卫清生魂出体,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掐印驱鬼,一半的神识却还在卫清身上。 卫清虽不明所以,但看墨玄方情形也知现在形势恶劣,只是低头看路,乖乖听话。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依旧没有光亮,也并无出口,只有摄人心魂的鬼泣,发出阴森恐怖的哭声。 卫清喃喃道:“只要能跟玄方在一起,我不后悔。” 墨玄方知道他是害怕壮胆,心里却也是一暖。墨玄方修道三千年一直心存正义,将护佑苍生担在肩上,誓将除魔卫道作为唯一的责任。但内心里却因奉行仙道、常判天运而淡漠世事。 唯有卫清让他品味到世间美好温暖,竟胜过这三千年的修行。 他拉起卫清的手道:“我亦不悔。” 紫金光亮下,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已过了千万年。 又走了一阵,墨玄方突然停下来,命卫清千万不要抬头,自己则仔细环顾四周。 “我们在此地已经至少徘徊了半个时辰。若我估算得没错,阵眼应该就在这附近。因此恶鬼的力量才如此强盛,拖住我们无法离开。” “难怪我觉得阴风阵阵,比任何一个地方都冷。”卫清靠得离墨玄方更近了些。 墨玄方命他原地闭目打坐念咒,又化了一些大罗金身碎片与他护体,金甲耀目,至少令就近的恶鬼一两个时辰不敢近身。 他自己则驱动拂尘指路,一路斩杀近身的恶鬼。 但阵中恶鬼有天道护佑,在破阵前皆不死不灭之身,死后皆能复生,多杀也是无益。 他俱朝恶鬼聚集处飞去,恶鬼聚集,夺魂的力量越强,正是法器藏身之所。 果然在清空了三处聚集之地后,忽然鬼哭之声静止,万鬼伏地,耳畔传来袅袅梵音,在这满是恶鬼的地狱死门之境里听到梵音诵唱,更显阴森诡异到了极点。 墨玄方却是冷哼一声,手腕轻抖,手中拂尘顿时暴涨如瀑,拉出紫金长鞭,甩了三下,地面顿时塌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内里深绿的光芒涌动,缓缓升起一颗参天巨树。 而树身之中,赫然端坐着一位长发女子,她一身绿衣,慈眉善目,闭目合掌,在幽暗的绿光里诵唱,然而与面容极其不符的是,那女子的手掌竟十分粗壮,如两只虎爪,巨大的掌背满是黑黄的花斑,指甲长如弯曲的利勾。 那些恶鬼见了女子,竟全都齐刷刷站了起来,眼中纷纷变成血红,朝向墨玄方的方向。 墨玄方顿感神识中诸多纠缠拉扯,他竟有些撑持不住,气息翻涌,微微后退了一步。 但大罗金仙毕竟是大罗金仙,猛然间玄气暴出,拂尘如紫蛇狂舞,顷刻间绞杀了周围几百恶鬼,直指参天树中的女子—— 鬼母…… 鬼母镇守地狱,此时竟化身为上古法器参天神树中的树灵,统领万鬼,御使天道。 墨玄方紫气频出,毫不手软,万鬼众中拂尘翻卷而过已将鬼母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正要绞杀,拂尘里却不见了鬼母身影,那圈地一片空空荡荡,拂尘绞杀出一片白光凛冽,鬼母早已身形似幻,跳脱出玄天紫气的包围,直面墨玄方而来。 墨玄方只觉丝丝凉意顺着两边衣袖渗透进来,于手臂上急速游走,窜至后颈,忽而钻入皮下,却是正中了墨玄方的计。 只听「啊」的一声,鬼母已现了原形,依旧是面容姣好的女子。 但绿萝衫下却是一条长蛇的身躯,虎臂鹰爪,被墨玄方玄天紫气缠绕了全身,拂尘紧跟而上,将她扫落在地。 墨玄方手腕一花,将拂尘拉扯如锥,厉声道:“苍平,还不快从鬼母体内出来,与她纠缠,不怕坏了道体?” 话音未落,鬼母体内竟隐隐现出道袍,一名中年男子隐约可见,正是掌仪殿主赵苍平。 他的脸与鬼母的脸重叠在一起,面部罩了一层绿光,诡谲异常。 只听女子与男子的和音道:“墨玄方,你若是为紫云宗好,就该立刻降了。我赵苍平此生入得道门,大不了一死,也是为正道争光,区区一具道体又何所谓。” 他说着,两人身体再度重合成鬼母,她一跃而起,身后的参天神树绿光暴涨,梵音再度诵唱,扰乱人心,枝叶伸展,由树杈上掉落无数的黑色球体,滚落在地,化为无数恶鬼。 鬼母身形再度消失在拂尘底下,突然当空一掌利爪,划过拂尘千丝万缕。饶是墨玄方闪身得快,也被她抓下胸口一块白纱。 而恶鬼争趁此机会争相扑食墨玄方的生魂,哪怕万分之一的空当,都有可能被夺了魂魄,墨玄方神识滴水不漏,却也是险象环生。 这时,梵音唱诵忽然由近及远,神树枝叶竟朝另一个方向伸展。 墨玄方心中一紧,抬头看,果然看见卫清的身影朝这边缓缓移动,身后万鬼浩浩汤汤,想必是逼迫他到阵眼中来。 卫清虽有金甲护体,但恶鬼摄魂,他意识无法清净,又要护住体内金龙不被摄了去,危机关头,这才被迫移动身体,不想却是朝阵眼中来。 幸好他谨记墨玄方的话,不曾抬头,恶鬼虽众,但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可此地梵音唱诵,他心烦意乱,猛地回头,突然看见墨玄方与鬼母缠斗,心中担忧,一缕生魂便从金甲中飘荡而出,眼看被最近的恶鬼勾住。 就在这时,体内金龙突然仰头长啸,一股金色能量暴涌而出,挡在恶鬼之前,将卫清的魂魄生生拉扯了回来。 与此同时,天空却是一声霹雳,整座立即幻山抖了一抖,一道闪电伴随雷声砸向卫清体内金龙,天道法阵里,岂容魔龙出世,金龙顿时被砸晕了过去,委顿地缩成一团。 卫清未曾渡劫的身体哪堪一击,一头栽倒下去,背后衣衫破了一个大洞,后背一片焦黑。 “司瀛!” 墨玄方钢牙紧咬,握拳的手背上青筋暴突,额上红痕亮出血红的光芒,白衣里红气倾泻而出。 他转过身来,须发皆飞,森冷看向鬼母:“我要你的命。” 第69章 鬼母面上突现惊惧之色,蛇尾一甩,已然跳脱开三丈远,掌仪殿主赵苍平与鬼母尖细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宗主,这么多年我为你鞍前马后,下四殿对你尽心尽力,你真的不顾了?” “你与鬼母合体偷袭卫司瀛,既是本尊的敌人,过去种种休要再提了。” 墨玄方看了伏地不动的卫清一眼,微微闭了下双眸,手中拂尘已爆开千万拂丝炸向鬼母,拂丝所过之处,山石万鬼,俱为烟尘。 “好,那我就会一会你这紫云宗主,大罗金仙,看是你的玄天紫气厉害,还是我这阴爻神树厉害。” 赵苍平的声音退下,鬼母的嗓音温平柔和。但在这柔和之下却潜藏了无比的凌厉聚气。 她蛇身随着梵音的唱诵猛然间变得巨大,顶着娇小的脸庞,巨大蛇神缠绕上参天神树,整棵树立即活了过来,神树枝叶化为万千绿蛇,铺天盖地狰狞向墨玄方扑去。 普天之下,无人能从这冥界鬼蜮之内逃脱,无数人惨死在鬼母的阴爻神树之下,她是万鬼之母,煞气可通天。 然而,她面对的却是世间唯一大罗金仙,已堕魔的大罗金仙。 天魔金仙,既是魔又是仙,只是墨玄方堕魔一分,仙识就少了一分,天阵压制,仙识仙尚可存留,如在天阵之外仙魔撕扯,时时刻刻都将面临邪不胜正的危险,堕入无意识的魔海。在身死之前,降下人间灾祸不断。 但墨玄方别无选择。 在他拂丝之下,无数绿色妖蛇被绞成肉段。顿时漫天血腥之气刺鼻,万鬼被这凌厉杀气镇住,齐刷刷停在远处,不敢再接近卫清生魂。 墨玄方趁机欺身而上,直逼神树中央的鬼母,连出杀招不断。 万千蛇身残躯俱是鬼母所化,神树受伤,亦是鬼母与赵苍平被伤。 随着两人的惨叫,墨玄方拂丝已穿透神树,将树身一点点撕裂开来。 鬼母口吐鲜血,温柔的眉眼已见颓色,蛇身摇摇欲坠,抬眼看向墨玄方道:“传说大罗金仙有一颗金刚心,如今一见,果然不差分毫。” 墨玄方眼中红气未减,眸色中已恢复淡然,低眉不语,手中却加了力道。 随着鬼母一声惨叫,赵苍平从鬼母身体里滚落了出去,伏在地下,鲜血顺着肚腹处的黑衣浸满了周围的土地。 鬼母渗然一笑,蛇身中突然暴涨出两只虎臂,抓向面前的墨玄方。 她爪尖乃世间所有阴煞之气所凝聚,可破万物,墨玄方亦是无可抵挡,鬼母爪尖生生插入他胸口,扯出丝缕生魂。 此时万鬼倾巢而出,像黑色的海水涌向阵眼中心,就要生吃了墨玄方的魂魄。 墨玄方似也没料到鬼母最后的杀招竟如此凌厉,他眉头微皱,忽然抽身而退。 鬼母瞪大了双眼。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作为神佛的分身,这世间从未有人能从她的爪尖活着离开。 然而面前的墨玄方,他不仅轻松退去,留在他胸前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而鬼母利爪还留在他的身体里,被他撕毁,消融。 顷刻间,鬼母的虎臂上已没有了利爪,就像没了牙的老虎再没了威胁。 墨玄方伸手没有半点犹豫一掌拍死了她。 鬼母死去的瞬间,参天神树枯萎,赵苍平亦无声地没了气息。 万鬼消散,黑烟退去,幻山又恢复了绿色的生机。 墨玄方大步走到卫清的身前,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 温暖的灵力灌入卫清体内,卫清背上的雷伤焦黑之色已去,逐渐化为红痕。墨玄方这才长吐了一口气,放下他,一脸疲惫地原地打坐。 天阵之外,一支天燕上国派出的精锐军队正悄悄压过玉昆山境内。 与其他地方一样,玉昆山脉也落下血雨,一些险要之处形成山洪,阻断了上山的路。 由于是仙界与人界的接口,法宝不能通行,领头的两百高阶修士轮流施法,开山建桥。 雨亭里,付青云独自站立,透过绵密的血雨望向天空。 天空并不阴暗,七彩的光日夜不休地照耀在雨帘之上,光影里可见巨门旋转,而血雨如注,仿佛从巨门内流出,有一种壮烈的凄美。 远远听见脚步声,他将青黑的外袍帽檐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名修士半跪在身后,禀告道:“上山的桥已全部建好,随时可以通行。” 付青云佝偻着身躯咳嗽了几声,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吩咐下去,修整一夜,明日卯时上山。对了,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修士哆嗦了一下道:“回禀府尹大人,此地荒山野岭,又是仙界的入口,哪里找得到符合条件的人,还请大人再忍耐几日,先以精品温清丹服用,不耽误了行程,也不会误了大事。” 他说着拿出一个装满温清丹的锦盒,双手呈上。 付青云又咳嗽了两声,缓缓转过身来,嘶哑着声音道:“你说得有道理,也罢了,我就先以这精品温清丹度日,一切以大事为重。” 修士脸上明显轻松了许多,笑着将锦盒递上。 突然,他面色一僵,整个人软绵绵地没了半点力气,偏直直地跪在原地,不能动弹,随着身体的抽搐他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黑,最后变得灰白,脑袋终于撑不住低了下去。 鼻息冷淡,人已经死了。 付青云这才将插入他头顶的手抽了出来,抽出最后一点淡淡的虚影在唇边抹了一把,咂了咂嘴。 长袖一挥,那死去的修士尸体已被他飞出亭外老远,血雨冲下的泥沙顿时盖住他半边身躯,混入了土中。 卫清在墨玄方大腿上醒来。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恶鬼吃掉了他的灵魂,世界一片黑暗。 微弱的阳光从树影缝隙洒下,墨玄方正低头看着卫清,柔声道:“司瀛,你的伤已无大碍,再休息片刻,我们就要往下一阵去了。” 卫清猛地坐起来,警觉地看看四周,拉住墨玄方又敲又拍,最后在他脸上掐了两下道:“我们这是破阵了?你没事吧?可吓死我了。”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墨玄方捉住卫清的手紧握了一下,将他拉入怀中,从背后环住他道,“我们还在御艮阵内,之前仅是破了三十六天阴爻阵眼,接下去,还有两个阵眼。答应我,不要慌,此阵考验的是意志与耐力,我说过一定带你出去,必不食言。” 卫清闭眼听着墨玄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点了点头道:“我信你。那刚才守阵的是赵殿主吗?他也没事吧?” 环在身后的手僵了一下,墨玄方沉声道:“守阵的确是赵苍平,他已战死。” “他怎么……”卫清顿住,还能是怎么死的?自然是死于墨玄方之手。 卫清知道,破四方五行烈火阵时就死了火融霄主。但他与火融不熟,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可卫清在下四殿长大,赵苍平身为下四殿首座掌仪殿主,情分自与他人不同。 卫清鼻中酸涩,忽然想到墨玄方亲手杀死的人,正是多年追随他的下属,自己已然如此,何况是他,心中更是一痛。 卫清不禁回头唤了一声:“玄方……” 墨玄方「嗯」了一声,也正看着他,眼中却是温存一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肚子饿了。” 卫清不忍心勾起伤心事,低头撒了个慌。 “我看你是馋虫作祟了。”墨玄方的手从他身后抽走,“如今你好歹也是大乘期,早已不需要食物,都怪我,平时由着你任性,没有辟谷,现在你说怎么办?难不成你要在这法阵里吃些山虫魔怪?” 卫清刷一下坐直身体,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行了行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走还不行吗?” 他说着就要爬起来,却被墨玄方一把拉住,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卫清摊开手来,却是半个淡粉色的馒头。 “你还真有灵米馒头。” 卫清又惊又喜,眼睛都亮了,一抬眼,却看见墨玄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眼里一派了然得色。 想必他早算准了自己睡醒后要闹着吃东西,就等自己开口。 卫清挑了挑眉,咧嘴一笑道:“谢啦。” 遂将馒头捧在手里,一口咬下去,不理头顶嗔恨的目光,这灵米就是香啊。 果然,一只大手伸过来,纤长手指捉住卫清抓馒头的手。 “你可知我这灵米馒头怎么来的?”墨玄方问。 卫清抬起头,唇边还沾着馒头屑道:“怎么来的?” 墨玄方淡淡扫他一眼:“这你都不知道?神仙的唾液又称仙浆琼液,都是大有用处的。” “好你个墨玄方,居然让我吃你的口水。”卫清急了,“我也要让你吃……” 说了一半,他握着馒头愣在原地,耳根子倒是红了。 墨玄方却淡定地在他唇边擦了擦,为他拂去馒头碎屑,漫不经心道,“这有何难,你喂我吃不就好了。” 卫清:“呵呵,老色坯。” 墨玄方:“哦。” “喂喂……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你这样子还怎么做正道之光啊喂……” 日月奔走了两个轮回,山中草木逐渐枯萎,卫清在大汗淋漓中醒来,天空出现了九个太阳。 第70章 原来这九阳兑荒阵所指竟是九个太阳。 此时烈日空投,生生将人的阳气耗干,卫清曾读过《山海经》,鬼巫女丑就曾被十个太阳活活晒死,当真是残忍至极。 墨玄方却不紧不慢,每天分两次拿出灵米馒头。果然是大罗金仙的琼浆玉液所化,卫清吃了以后,不会热得那么难受了,堪堪能抵受住烈日的烧灼。 为免阳气耗损,两人极少说话,基本都是坐在墨玄方的凤凰羽翼里调息打坐。 熬到第六日,两人周围已俱是流沙一片,非但没有活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小阿紫在天阵里功效被完全压制,卫清本以为自己搜罗的那些法宝能多多少少派上用场。但在这里也全都如废铁一般,全凭墨玄方的大罗金身勉强支撑。 到了午时,凤凰羽翼被灼穿一条细缝,卫清顿时汗如雨下。 他心想这天道法阵知道自己体内有金龙,天生属火,所以不是烈火烤就是日头烘焙,反正不把自己烤成肉串怕是不能善终了。 心里正焦躁,卫清背后忽然传来丝丝凉意,通体一阵舒畅。 原来是墨玄方为他输入了灵力。 感受墨玄方掌心在身后涌动的灵力,卫清又自责起来,反手抓住他胳膊从背后扯落下来。 “不用,我还撑得住。”卫清道,“这里没有灵气,你灵力无处补充,别浪费给我了。” 白色纱袍从身后扫过环住卫清的腰,墨玄方呼吸浊重,却是默不作声。 卫清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墨玄方眼角红气依旧不散。但眸中水光潋滟,像是含着一汪泪。 卫清吓了一跳,在他眼底抹了一把,果然湿湿的。 “你别吓我,是不是咱们出不去了?”卫清脸色都变了。 墨玄方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心中感慨。” “感慨?” “你终于知道心疼我了。”墨玄方说着一滴泪滑落在热气里消散。 “我……” 卫清无语凝噎,瞧把人家委屈的,就算是在天阵里,自己又能抱怨什么呢。 他揉揉鼻子道:“你也别哭了,要不这样,我们老家有句古话,不奔着结婚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反正我外头置了不少宅子,你要是当不成紫云宗主,出去以后……干脆咱俩凑合过得了。” 墨玄方愣了一愣,忽然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傻,这话也该我说,哪里轮得到你。” “切,马后炮。”卫清不好意思地回转身,又道,“墨玄方你怎么还不出手,再熬下去,我就成肉干了,你到底在等什么呀?” 墨玄方轻笑一声,坐直了身体道:“这九阳兑荒阵眼,镇守神器乃是千层莲,若是普通莲花,花期最多四天,千层莲虽为神器终是与花期息息相关,我推算过,压阵的鼎盛期不超过六日,现在正是破阵的良机。” “真的吗?”卫清跳了起来,忍了这么多天,心里的火不知憋了多少,说着从乾坤袋里掏出法宝弓箭,“那赶紧的,我给你殿后,今天小爷我也要当一回后羿,射他几个毒日头下来。” 墨玄方摁住他道:“法阵幻象,用弓箭怎能射得下来。” “射不下来?”卫清抹了把汗,“那怎么办?” “司瀛,你看好了,待我把日头给你摘下来。” 话音未落,墨玄方已是冲天而去,顷刻间离地千尺,虚空中白衣缥缈,无风自动。 卫清手搭凉棚仰头看。 只见远远的,拂丝也随白影如长虹贯日,墨玄方抬手掼得两颗圆圆的日头拉扯在拂丝上,倒像是两颗喷火的流星锤。 但这火锤不听话,在空中乱跳乱窜,卫清心都要跳到嗓子眼,生怕烧到了墨玄方。 但转眼间,拂丝燃起紫烟将两个火锤包裹在内,通力拉扯,渐渐地再也动弹不得。 卫清看得惊心动魄,又十分解气,大声叫好。 墨玄方仿佛能听到似的,冲底下的卫清点了点头,又如法炮制掼了剩余的七个日头,全都用紫烟乘着。 天空阴暗下来,卫清喊道:“你倒是留一个呀。” 墨玄方却兀自手掐印诀,正待发力,没想到一颗日头竟在紫烟里自爆了。 有什么东西急速落下,卫清伸手去接了一个,居然是火红的小片,沾着手上的皮肤,小片立刻变得洁白如玉,看起来如莲花的花瓣。 墨玄方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传音给卫清道:“一切小心,能避则避。” 卫清吓得赶紧把花瓣丢了,此时空中九个太阳全都自爆散开,半空现出一朵巨大的白色莲花,每一瓣都足有一层楼高,花瓣层层堆叠,怒放伸展,遮天蔽日,发出白色光芒。 随着花开千层,莲心中央显现出一块鹅黄色的平台,台上坐着一位道袍青年。 青年眉清目秀,闭目端坐,正是启丹殿主常超英。 墨玄方早已飞至卫清上空,凤凰羽翼伸展将他遮挡在身下,朗声道:“启丹殿主,我已不是紫云宗主,你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只管动手便是。” 等了半晌,常超英却是一动不动,依旧端坐于莲心台中。 卫清在底下喊道:“玄方,你离他远点,小心有诈。” 墨玄方微微蹙眉,长袖一甩,拂丝如银蛇游动,整个人朝常超英疾飞而去。 人未到,拂丝已将常超英卷了起来,墨玄方此招只用了五层功力,没想到常超英非但没有抵挡,拂丝一碰到他的身体就软了,歪过身子倒了下去。 “超英……” 墨玄方疾飞而上,扶起倒在莲心台的常超英。 卫清见状也赶了过去,只见常超英双目紧闭,唇色死灰,胸口一团淡淡的血迹。 “玄方,常殿主他怎么了?” 墨玄方背对着卫清,将常超英复又放回莲心台上,那一刻,他的手微微颤抖。 语气却是平静道:“他死了,应是被人所杀。” 卫清吓了一跳:“这常殿主已是渡劫二重,普天之下能杀得了他的,数都数得过来。再说了,法阵里不是只有紫云宗的人吗?难道宗里出了叛徒?” 他蹲下身,探了一下常超英的经脉。果然是死寂一片,不禁叹气道:“我小时候常去启丹殿里偷丹,还把丹药分给师兄姐,常殿主知道了也从不为难,他脾气好,又不与人结怨,谁会对他下手呢?” 墨玄方站起身道:“恐怕是为了这千层莲,想必超英他誓死护法,宁可法器被毁也不落歹人手里,如今千层莲已废,九阳兑荒阵眼不攻自破,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这时,卫清忽觉脚下震动,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墨玄方一把拉上了天。 脚下这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的巨大莲花就像被摧毁的大厦,千层莲瓣轰然倒塌,发出巨大的声响,花瓣如同残玉般碎裂,化为光影消散。 而脚下的大地也开始龟裂,万里流沙冒出汩汩清泉,草木发芽,争相生长。 不多时,幻山里又枯木逢春,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天空初始变得黑暗无比,紧接着,圆月从远山外浮出头来,月色苍茫,洒遍万山。 两人从云端下来,树林里十分寂静,只有树影婆娑。 卫清道:“常殿主的尸骨还找得到吗?咱们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墨玄方四处查看了一番,朝着树林里一条小路走了过去,边走边道:“不必了,他肉身已被法阵吸收,这幻山里处处都是埋骨之地。” 卫清听得心里难过,小跑两步跟在墨玄方后头道:“你就不伤心吗?” 墨玄方头也没回道:“我与紫云宗恩断义绝,从此再无瓜葛,他是守阵之人,于我们就是敌人,我对待敌人,从不伤心。” 墨玄方顿了顿,“玲珑塔就在前方,司瀛,你走快些,圆月当头,正是万鬼封山之时,冥王的分身要到了。” 这话让卫清想起之前的鬼母,他背后凉飕飕的,赶紧快步跟上。 墨玄方侧过身拉住他的手,两人加快了脚步。 小路虽窄,一路上却通行无阻。 卫清觉得很奇怪,此阵号称千手聚灵阵,怎么路上没有阻碍呢。 两人很快到了阵眼中心的区域,可令卫清吃惊的是,面前一片断壁残垣,就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就连墨玄方也眉头深锁,低头不语。 卫清在那些瓦砾中看到一些闪闪发光的物事,走上前细看,却是一些卐字金符,他俯身想要捡一张起来,手指还未触到,那字符就已经化散了,它们像萤火虫一样飞向夜空,隐没入黑暗。 墨玄方道:“难道这是玲珑塔……若是玲珑塔也毁了,想必采灵殿主也是凶多吉少。” 卫清想起采灵殿主邵志宽,那高大的身形仿佛在黑暗里闪了一闪,又无声地隐没,想必又是尸骨无存。 他茫然四顾道:“是谁?这法阵里只有紫云宗的人,是谁要杀了他们?” 万籁俱寂,回答他的只有无声的夜风。 两人又在瓦砾中搜寻了一会,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墨玄方道:“罢了,既然法器被毁,失了阵眼,御艮阵就算破了。司瀛,我们走罢。”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狂风大作,吹起残垣飞沙走石。 墨玄方立即挡在卫清面前,沉声道:“若是冥王的分身,你先退下,一切有我。” 半空中却是一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卫司瀛,我命你速速伏法,玲珑塔在此,还请宗主回避。” 狂风中逐渐现出一貌美非凡的女子身形,一掌玲珑塔金光灿灿,于她手中赫然而立。 卫清定睛一看,却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尚织殿主洛百花。 第71章 墨玄方冷冷看着洛百花道:“原来是你。” 洛百花看见墨玄方,却突然间慌了神,匆匆忙忙收了玲珑塔,立时风停云住。 她落下云端,伏地拜了一拜道:“属下洛百花参见宗主,还请宗主恕罪。” 墨玄方道:“本尊已不是紫云宗主,你又何罪之有。” 洛百花伏地不起,哭着道:“宗主如此说,是生气了,这都是百花的错。”她说着竟咚咚地磕了几个头。 卫清想起刚来紫云宗时,洛百花也给假应莲子磕过头,这么多年,就因她胆小怕事尚织殿平白受了多少欺负。 现在看来,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甚至连那些霄主都不如,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混到的十二殿殿主。 只听墨玄方道:“百花,你自幼跟着本尊,眨眼已过千年。记得你从前性子刚烈,刚正不阿,不知何时已成了如今的模样,本尊看见你,就想起紫云宗近年来的衰落,竟都是本尊的不是。你起来罢,本尊恕你无罪。” 洛百花这才道了声谢,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忍不住低声抽泣。 卫清哼了一声道:“洛殿主,我问你,启丹殿主和采灵殿主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都是你杀的?” 看见卫清从墨玄方身后站了出来,洛百花慢慢止住哭泣,摇了摇头道:“下四殿负责镇守御艮阵,掌仪殿主持参天树守阵眼三十六天阴爻阵,启丹殿主持千层莲守阵眼九阳兑荒阵,而采灵殿主持玲珑塔,负责的是最后一个阵眼千手聚灵阵。我因修为不如他们,率众弟子在下层把守,他们身死,都与我无关。” 卫清道:“可常殿主和邵殿主都死了,现在玲珑塔在你手里,你怎么说?” 洛百花却是看了一眼墨玄方,低下头道:“宗主也是怀疑百花吗?” 墨玄方沉吟半晌道:“本尊知晓人不是你杀的,可如今法器在你手中,你只管与道来前因后果,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洛百花抬起头来,正色道:“多谢宗主。回宗主,今日之前,百花本在下层带领下四殿众弟子守阵,可就在今早酉时,法阵下层不住动荡,隐隐从上层传来打斗的声音。 宗主应该知道,法阵层级分明,各处都有殿主亲手布下的生死结界,百花修为不及另外三位殿主,他们布下的结界,我是万万打不开的。” 墨玄方点了点头:“继续说。” 洛百花又道:“所以百花去查看的时候,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竟能随意打开三位殿主布下的生死结界,一路通行到了上层。 当时我以为是宗主破了御艮阵,打斗声也是宗主与三位殿主发出的声音。 但令我惊骇的是,御艮阵并没有破,各处设置完好,然而法阵却没有发挥作用,任人来去自由,却毫发无伤。” 卫清心想,这洛百花所说的与他们遇见的情形一样,想必是没有说谎,难道是别派的人闯进了法阵? 只听洛百花接着道:“我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人,既没有看见宗主和小卫,也没有看见其他的人。终于,我在这片瓦砾中看见了采灵殿主,可他……他已经奄奄一息。” 洛百花说着又落下泪来:“我冲上去就要给邵殿主输入灵力,可邵殿主却说,让我保住实力,代替他镇守最后的阵眼,绝不能……绝不能放小卫过去。 我说,可是玲珑塔已经毁了,还怎么守?他却说,那毁掉的塔是假的,真正的法器藏在他体内,只有他死了,法器才会掉落,法器不毁,阵眼也就不毁。” 墨玄方淡淡道:“但如今阵眼已毁,你又作何解释?” 洛百花擦了擦眼泪道:“回宗主,当时我也以为阵眼已经毁了,还想问他是怎么回事,又是谁打伤的他,可他话没说完,就已经没了气息…… 果然如他所说,他肉身被法阵吸收,掉落了玲珑塔,被我捡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突然黑了,圆月当空,万鬼封山。我当是自己拿了法器,阵眼自动开启。 没想到,凭空竟出来一个黑衣人,他修为远在我之上,恐怕是个渡了劫的地仙,我们没过到三招,我就被他打得昏死过去。” 洛百花说到这里,怯怯地看了一眼墨玄方,见墨玄方凝眸倾听,并无疑问,于是继续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响动,原来是宗主和小卫在说话,我知你们从九阳兑荒阵过来,知道那阵眼已破了。 接下来,我就是此阵唯一的守阵人。我答应了邵殿主,只能选择在此地拦下宗主,可是不知为何,明明我法器在手,千手聚灵阵却无论如何发挥不出威力,仅仅是徒有其表……” “那黑衣人长相如何?你可认得?”墨玄方打断了她。 洛百花道:“回宗主,那黑衣人穿的一件带帽的长袍,帽檐盖住了大半张脸。但看身形气度,紫云宗内应该没有此人。 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他出手阴狠,倒有点像是失传已久的噬魂术,可能因为我身上有玲珑塔,魂魄才未被他损害。” 卫清心里咯噔一下,噬魂术—— 即使陆凡已死,那萦绕多年的阴影依旧没有一刻忘怀。 墨玄方面色凝重,走上前,隔着衣衫搭了一回洛百花的脉象,顺便为她输了少许灵力。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洛百花道:“你所言非虚,确是被地仙修为的人所伤,可他为什么杀了超英和志宽,却没有杀你?也没有夺去你身上的玲珑塔?” 洛百花躬身一拜道:“多谢宗主为百花疗伤,至于那人为什么不杀我,百花也实在不知。” 卫清想了想道:“洛殿主,不好意思,能不能借你的玲珑塔一看。万一你那个玲珑塔也是个假的呢。” 洛百花犹疑了片刻,还是拿出了玲珑塔置于掌心。 卫清见那玲珑塔金光灿灿,塔中灵力四射,看久了仿佛内里有万吨能量,感觉就要被它吸进去,知道是真塔无疑。 他赶紧退了半步,正要让洛百花将塔收起来,却见眼前一花,洛百花手里的塔已经不见了。 一个壮汉赤裸着上身,仅胸前箍了一块铠甲,脸色黝黑,线条硬朗,他手里金光灿灿,拿着的正是洛百花手里丢失的玲珑塔。 他哈哈一笑,粗嗓大气道:“还是老三说得对,这塔不大不小,正趁我的手,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众目睽睽下丢了法宝,洛百花大怒:“把塔还我。” 只听叮当一声,她腰中珞霜剑已出鞘,寒芒一闪向那男子刺去。 珞霜剑本就是中级灵宝,有洛百花近千年的淬炼加上她自身的修为,早就可媲美高阶法宝,可那男子竟不避讳剑芒,将握塔的手背过身去,另一只手随手一抬,却是用赤果的手臂去格挡珞霜剑。 他硬生生搪下一剑,小臂分毫无损,洛百花倒是退了三步,眼睛红红地说不出话来。 卫清大喇喇走上前,一副教训的口吻对那男子道:“梵沙,你这过分了啊,快给洛殿主道歉。” 梵沙又高又壮,比卫清还高出大半个头,此时居高临下看向卫清,并未放在眼里,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主公。” 洛百花这才知道男子是七神魔之一的梵沙。虽然当年她没与梵沙交过手,但七神魔的名号早耳熟于心,此时听卫清的语气竟与这魔头君臣相交,不禁又惊又怒。 她抬眼瞥了一眼墨玄方,却见墨玄方面色淡然如水,只是冷眼旁观,当下也只好忍耐,听凭墨玄方的处置。 卫清与梵沙面对面站着,负手而立,一副派头十足的样子,道:“蠢鬼,那你还不快给我跪下。” 梵沙哈哈笑道:“小鬼,叫你一声主公已经很给面子了,让我梵沙跪下的,这世上除了早死的臭龙还没有人出现。” 卫清揉了揉鼻子,长叹一口气道:“那算了,本来我还心想着你们兄弟几个没有趁手的兵器,跟废物有什么区别?我可怜你,好心赏你个玲珑塔,可惜呀你不领情,那我只好把玲珑塔还给洛殿主,做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笑话,神器早被我拿在手里,还用得着你……” “你可别说大话了。”卫清打断梵沙,“也不看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见卫清说得笃定,梵沙面色一变,缓缓从背后身出手来。 哪知一看下去,自己手里的玲珑塔竟变成了一块大石头,灰突突的,哪还看得出半点神器的样子。 “我的玲珑塔呢?我刚才明明拿到的是玲珑塔。”梵沙眼睛瞪得铜铃一样,气得浑身颤抖,脸都绿了。 卫清凑过去道:“哎呦喂,这就是你拿到手的神器?哈哈哈,笑死我了,就这……这也配叫神器?” 他说着,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梵沙手里的石头,紧接着飞出两丈远,离梵沙远远站着。 而他手里的石头也变得明晃晃,金灿灿,赫然就是守阵神器玲珑塔。 梵沙看得目瞪口呆,继而暴跳如雷,但始终站在原地,不敢发招伤人。 而洛百花紧抿双唇满脸疑惑地看着卫清。 只有墨玄方冷眼旁观,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第72章 归根究底,七神魔只是借助在卫清的意识里,没有真正匹配他们的武器修为无法外放,跟普通孤魂野鬼没什么两样,可若有了武器在手,威力可当千军万马,完全是两种形态。 但世间灵气凋敝,法宝难得,神器更是凤毛麟角,哪里那么容易找到匹配的武器。 卫清之前趁洛百花拿出玲珑塔的时候,早在神器上下了咒语。 那是墨玄方教他的「落子咒」,被下过咒的物品,短时间内可随他心意化形,再加上他演技精湛,轻而易举骗过了梵沙。 失了玲珑塔的梵沙既打不过卫清,又舍不得神器,此时的他已没有发火的资格,只能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玲珑塔,还得时刻提防其他人,随时准备逃回卫清的意识里。 卫清小心保持与梵沙的距离,托着玲珑塔,笑嘻嘻道:“叫爸爸,叫爸爸就给你。” 他说着握塔在面前晃了一圈,划过金灿灿的光影。 洛百花咬了咬牙,走到墨玄方面前道:“宗主,玲珑塔始终是紫云宗之物,怎可落入外人手中?更何况,那梵沙是七神魔之一,不是正道中人,玲珑塔万万不可交给他,还请……还请宗主劝诫小卫。” 墨玄方伫立半晌,看着洛百花道:“百花,本尊问你一个问题。即使没有绝仙天阵,若哪一天本尊不在了,你会如何对待卫司瀛?” 洛百花怔了一怔,随即低头一揖道:“回宗主,卫司瀛乃魔族中人,自古仙魔不两立,百花将杀之。” 墨玄方微微颔首道:“你在此事上肯说实话,本尊已欣慰了。玲珑塔于你手中所失,是你看管不力,卫司瀛凭本事拿到,自当归他所有,你且退下罢。” 洛百花似有不信,抬起头来,定定看向墨玄方,眼里泪光翻涌,终是没有落下,她低头拱手又作了一揖,默默走回原先的位置。 此刻,那边的梵沙却是有些服软,正如卫清所说,没有趁手的武器,他就是个废人,回到三界又有何意义。 但叫爸爸是不可能,叫声主公还是开得了口。 “主公……”大个子梵沙咳嗽了一声,刚毅的脸上倒现出扭扭捏捏的神情来,“当初老七也跟你说过,我们的武器都由你来安排,前些日子,老五还平白得了火如意,怎么到我这里,就有条件了呢。” 卫清道:“你说的老五就是朱鬼吧?谁告诉你他是白得的火如意啊?” 梵沙愣了一下,道:“是老五告诉我的,怎么,他也有条件?” “那当然了。”卫清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们可是签订了契约,不然你以为呢,火如意我能给他?” “签订契约……” 梵沙面有难色,看看卫清,又看看墨玄方道:“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做主,等我先回去跟他们商议一番,晚些再答复你。” 卫清知道,早年的仙魔大战,墨玄方与七神魔统统交过手,也是亲手将他们封印进万海归墟,梵沙认得墨玄方,不敢相信自己也是正常。 “那随便你。”卫清边说边将玲珑塔收进乾坤袋里,“反正你不要,你那些老三、老七都等着要,他们早跟我打好招呼了,说是有趁手的武器就赶紧联系他们,什么条件都答应,签个契约嘛,那都是小意思。” “他娘的,就坑我一个。来,我跟你签!” 卫清斜睨墨玄方,两人对视一眼,卫清一脸无奈道:“哎,便宜你了……” 半个时辰后,卫清与梵沙滴血盟誓,正式签订了君臣之约。 梵沙抱着玲珑塔喜滋滋回去了。 至此,三十六天阴爻阵、九阳兑荒阵和千手聚灵阵,三阵眼俱已攻破,而守阵法器参天树和千层莲被损毁,玲珑塔也失却,召唤不出冥王,御艮阵不攻自破了。 七十二幻山地动山摇,山石滚落,似要山崩。 洛百花站在林子里唤了声:“宗主,你真的不肯放手吗?” 墨玄方头也没回道:“此去山高路远,百花,你保重。”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天塌地陷,巨石崩裂,墨玄方牵起卫清的手道:“走。” 两人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隐没在黑暗里。 一双美眸痴望向天空,落下两行清泪。 “啊啊啊……” 虚空里,卫清失控地大叫了起来。 这次的位移跟前几次不同,两人穿进了无限旋涡,卫清只觉身体掌控不了任何事物,好似被浪潮冲刷了千万遍,才重重掉落,勉强定住身形。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听不见,也看不见,而身边虚无空濛,仿佛落进了世界尽头,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清指尖缓缓感受到灵力的输送,紧接着是一只大手,紧紧地握着他的。 那大手如此安定,温暖,无论从什么样的梦境醒来,都在诉说着他们不曾分开。 卫清睁开眼,果然看见墨玄方关切地望着自己。 “我们……我们这是在哪儿?” 卫清感觉头重脚轻,立刻发现他们是倒立着漂浮在空中。 而大地悬浮在本该是头顶的方向,低头看,却是瓦蓝的天空,没看见红日,大白天的倒是有一轮弯弯的月亮,发出微醺的黄色光芒。 卫清尝试着翻转身子,但无论怎么翻,依旧是天地颠倒,两人倒立的形态。 墨玄方柔声道:“你别折腾了,这是伏魔赤血阵。如今你我都沾染魔性,在此阵中不可正常行事,你且调息片刻,慢慢适应。” 伏魔……呵呵…… 一听这阵的名字就不是好名,但不适应也只能适应,卫清苦笑一下,闭目调息,体内一阵气血翻涌,金龙也翻滚不止。 墨玄方干脆抱住他,两人紧紧贴在一处,经脉相连,灵气与魔气互补,卫清这才好受了一些。 再睁眼时,仙山瀑布,亭台楼阁,一片紫金辉煌倒悬在天空。 卫清做梦一般屏住呼吸,抓着墨玄方道:“玄方你看,是泽云居,是泽云居啊。” 墨玄方亦轻轻感叹:“是泽云居。” 十二年前,他几乎耗光了采灵殿的灵石灵矿,在紫云宫里为卫清建起一座泽云居。 紫云宫方圆百里,泽云居就占了三分之一,他不是按着卫清的体型,而是依着巨龙的标准。 十二年眨眼而过,而他却早已习惯了每天看见这红亭碧瓦,和遮天高墙里的翩翩少年。 “玄方,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卫清指着泽云居,摇了摇墨玄方的手臂。 墨玄方「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卫清,你仔细回忆一下,泽云居里你有没有添置过类似法钟的东西?” 卫清想了想道:“整个紫云宫只有一个法钟,在中正大殿附近,宗里有事,召集人时才用到。泽云居里不但没有法钟,什么钟都没有。” 墨玄方微蹙了蹙眉道:“这伏魔赤血阵共有八个阵眼,其中四虚四实。中四殿四位殿主每人会化身为两人,一真身,一假身,假身守实阵,真身守虚阵。 虚阵所见日月颠倒,江河逆流,上为下,实为虚,由此看见,我们所在必是虚阵。 而此阵第一阵眼,当是方诸殿主明月持九鼎钟镇守,钟声摄魂,如若稍有不慎,你我二人就会自相残杀而死。” 卫清听得背脊一凉,忙道:“我不会杀你的,怎么都不会杀你。” 墨玄方道:“不管有没有,如若听到钟声,你就用神识封住五感,万不得已时,离开我,找一个没有我的地方先躲起来。” “那你呢,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经过之前的阵法,卫清见识到绝仙天阵的厉害,他不愿离开墨玄方,但更担心他的安危。 “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墨玄方扬起嘴角。 “可是,御艮阵里两位殿主莫名其妙就死了,洛殿主还遇上了会噬魂术的人,这阵里一定还有外来的人,你不要大意了。” “好……”墨玄方一把拂尘开道,拖挂两人倒悬着往泽云居方向飞去。 “御艮阵的事我自会调查清楚。司瀛,你先收束心神,我们要入阵了。” 眼前白云掠过,渐渐的,泽云居的一草一木都近在咫尺,这是卫清此生最熟悉的地方,历历往事,都与爱有关。 他想不到此生还有幸能回到泽云居。虽然江湖逆流,日月颠倒,但与墨玄方在一起,幸福的感受永不会倒流。 他反手握住墨玄方,往他肩头靠了靠。 终于,双足可以踩上泽云居坚实的玉石板。可因为是倒悬状态,所以并不踏实,两人需要艰难地行走。 此间虽没有紫云宫的灵气,但云雾缥缈的景象竟也不折不扣拓拓了进来。 墨玄方尽往隐蔽的角落、平时不常走动的屋子搜寻,可泽云居里温暖祥和,并无特别之处。 “难道是我算错了?”他喃喃道。 卫清知他在寻找九鼎钟,也在旁边帮忙查看,此时道:“九鼎钟是守阵神器,必定镶嵌在阵眼里,这里既是虚阵,那神器会不会也是颠倒,不以寻常的形态出现?” 墨玄方赞许地看他一眼:“幸好有你提醒我,不然我倒是真的算错了方向。” 他停下来,闭目掐算了片刻,拉着卫清往灵湖边的红亭走去。 两人刚踏入灵湖范围,就听见一声古老、雄浑的钟声响起。 它敲碎了宁静的时空,震得卫清两耳发麻,脑中嗡嗡作响,不待他调息静气,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随着绵延不绝的钟声,面前的灵湖水波动荡,湖面散开,如破碎的碧绿琉璃往下纷纷掉落,现出一张狰狞的巨口,将两人吸了进去。 第73章 九鼎钟遇水不响,但在虚阵里,它偏偏从湖水深处响起,仿佛整个灵湖都是法阵的阵眼。 卫清谨记墨玄方的叮嘱,时刻保持灵台清明不与钟声纠缠,不过说也奇怪,两人刚一入水,钟声就消失了。 眼前红亭碧瓦,三面环山,山高均为四五十丈,山涧几道瀑布如九天银河,绽开水花四溅,水流呼啸着汇入山下灵湖,湖面上九曲十八弯的玉雕桥也笼罩着朦胧水汽…… 卫清的脚这回落到了实处,但眼前的景色让他迷惑了。 这分明是颠倒回正常世界的泽云居。 身边不见了墨玄方,只有他孤身一人,卫清连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他想起墨玄方说过,九鼎钟的钟声有蛊惑人心的作用,恐怕眼前景色依旧是幻觉,又想到墨玄方可能要与自己相互残杀,他忙祭出十数个法宝护体,一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以防被偷袭。 要赶紧找到九鼎钟的实体。 但卫清心里总忍不住胡思乱想,一边不相信墨玄方会对他动手,一边又害怕那样的情形,即使是假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在泽云居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各个院落挨个搜去,路上并无阻滞。 很快到了自己起居的院子,推开门时,忽然感到面上有什么东西拂了过去,一闪,就不见了。 “玄方……” 卫清喊了一声,往前追去,脚底下勾住一个沉甸甸的玉石花盆,啪地碎了一地。 他低头看,这场景颇为熟悉,记忆里那天他和苏衡师兄在房间里谈起轮回灯的事,王路在门外偷听,不小心打翻了院子里的花盆,就是脚下的这一个。 想到此处,他心里一阵烦闷,前因后事总总浮上心头,一切竟都是自己的错。 突然,空旷的泽云居里又响起了钟声。 当——当—— 钟声绵延,震得卫清全身阵阵发麻,眼前出现了重影,他像喝醉酒的人一样跌跌撞撞往钟声的方向走去。 转过长长的走廊,假山后出现了灵湖,破碎的湖面张开巨口,再次将卫清吸入其中。 这一次,卫清睁眼看见了墨玄方的脸。 “你刚才去哪儿了?”卫清一把抓住了墨玄方,却是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原来他们又回复了倒悬的姿势,头上脚下两头都没有着落,当真是难受至极。 墨玄方反手扶住了他,急声道:“你没事吧?” 卫清调整了一番气息道:“我没事。刚才我入了实阵,却没看见你,难道实阵是要将我们两个分开?可为什么又让我们回来?这阵虚虚实实,不知搞的什么名堂。” 墨玄方却蹙眉道:“你之前入了实阵吗?可我一直在虚阵里。九鼎钟内玄妙莫测,不过如此一来,我倒是有看一个想法。” 卫清见墨玄方的神情,也知他刚才与自己一样一无所获,忙问:“什么想法?” “既然这阵法会让我们往不同的地方去,想必是因为你我修为境界的不同,你虽为大乘期,但在这法阵里并不足以抗衡。 而我始终是布阵之人,天道压制,不能往实阵去。如今既然你能入实阵,若找到九鼎钟,遇到的必是方诸殿主的假身,假身不破,真身不显。破阵的关窍倒还在你身上。” “要是我打不过方诸殿主怎么办?”卫清揉揉鼻子。 墨玄方微笑道:“怎么,害怕了?” 卫清忙道:“切,谁害怕了,你不要瞧不起人好不好?方诸殿主的修为再高,也不过是个假人,可你之前不是说,这钟声摄魂,会让我们自相残杀,到时候不知道会怎么样?” 墨玄方叹了口气,将卫清轻轻搂进怀里,道:“司瀛,莫要担心,只要你我意志坚定,那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卫清闭眼趴在墨玄方胸前,他身上永远有让他安定的力量,半晌,卫清抬起头,缓缓推开墨玄方道:“我可以了,咱们走吧。” 按理说,钟声总是在灵湖里响起,应以灵湖为阵眼,九鼎钟安置于内。 但现在看起来灵湖却是最去不得的地方,那里更像一个通道,将两人传送到未知。 这一回,两人还未走多远,钟声就迫不及待地响起,像催命一般催着卫清不得不往灵湖走。 不知什么时候,墨玄方已不在身边,卫清果然又来到了实阵。 之前墨玄方的话让卫清有了底气,弹跳起落之间,快速搜寻着各个房间。 但一切如旧,他再次回到虚阵里,而墨玄方亦是与他一样。 如此虚虚实实反复了多次,事情还是没有半点进展,破阵遥遥无期。 记忆里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循环,卫清再次踏上了实阵的玉砖,他心烦意乱,耳畔除了潺潺水声,周围一片死寂,没有半个活物。 卫清一掌拍碎了面前的假山,捡起一块碎石,往湖面砸去。 只听哐当一声,石头竟像砸在了什么金属上,石块却是浮在湖面上,弹跳出丈许远,然后一动不动了。 卫清的心怦怦直跳,走到湖边,探脚踩了下去,果然脚下是实物,看起来波光粼粼的湖面竟是一整块实体。 难道这就是九鼎钟? 他看向湖面的倒影,身长玉立的少年身后是湛蓝的天空,山影瀑布,红顶的凉亭,所有的一切与平时并无不同。 想了想,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长剑,对着湖面刺了下去。 宝剑的前段立刻碎了,变成半截的豁口,而湖面也渐起波澜。 突然,整个湖面竟然从前端缓缓升起,连带着湖面上的九曲桥,如一块巨大的镜子慢慢直立了起来。 卫清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连退了几大步。 灵湖三面环山,面积少说也有千米,直立起来几乎通天。更恐怖的是,卫清在这直立的湖面上还能清晰地看见自己。只不过身后已换了景象,泽云居的院落楼阁,无一不落入湖面。 就在这时,那震人心魄的钟声又响了起来,于环山中萦绕,卫清看见湖面的自己大张着嘴,满脸惊恐,竟从湖面中的世界走了出来。 “你是谁?”两人同时出声。 却是一模一样的样貌身材,服饰衣衫,连声音也是一样。 卫清反应够快,立刻往后跃了一步,摆出剑势,立于空中。 但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对面的人也与他一样,手里紧握一把断剑,以同样的姿势立在半空。 卫清大吼了一声,持剑飞身上前,而对面的人也同时出手,剑光四射,迸出巨大的能量波,将两人同时震得倒飞出去。 卫清落在地下,胸口闷闷地吐出一口血来。 而对面的人也好不到哪去,与他一样,口吐鲜血,手中断剑只剩下剑柄,地面散落着残剑的碎片。 “你……你是不是方诸殿主明月?”卫清捂住胸口,喘息着说道。 “明月,你别装了,你堂堂中四殿主玩这种小孩的把戏,也不嫌丢人吗?”对面的人边喘边骂,动作神态与卫清无异。 卫清气了个半死,想要从乾坤袋里找出一个能用的法宝,突然心里一动。 他擦干嘴角的血,站起来道:“你爸爸在此,梵沙何在?” 万万没想到,对面的人仿佛也想到了这个,与卫清几乎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赤果着上身手托玲珑塔的梵沙果然从天而降,半跪在地应了声:“属下梵沙拜见主公。” 又道,“主公,咱们以后能不能改个召唤的名号?老是爸爸爸的,他们都笑我……” 梵沙边说边站起来,突然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指指卫清,又指指对面的人,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怎么长得一样?” 卫清喝道:“梵沙,我命你速速把对面的人拿下,要活的,别打死了。” 他喊出来的是重音,因为对面的人也说出了相同的话。 梵沙左右看看,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听谁的。” 卫清怒从心起,冲着对面骂道:“小爷不管你是谁,你这个就会跟在我后边吃屁的东西,跟屁虫,我今天就要杀了你。” 他说着已飞身冲了上去,武器也不拿,扯住对方就是一拳。 拳落在对方胸口的时候,卫清自己身上也挨了一拳,两人动作一致,你一拳,我一掌,最后竟然互抱着扭打成一团。 梵沙在旁边围观得津津有味,一边道:“谁赢了我就听谁的。” 卫清气得不行,间隙中往旁边一瞥,竟然看到围观的不止梵沙一人,还有拿了火如意的朱鬼,穿着暴露的花硫,其中朱鬼和梵沙居然在打赌,看看哪一边能赢。 花硫妖娆笑道:“老四,老五,你们这两个不长脑袋的,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一方打赢了又怎么样?你们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依我说,既然你们都得了趁手的武器,不如把他们俩都打死,这阵自然也就破了。” 朱鬼道:“三姐你傻了不成?杀了臭龙,我们在天阵里依附谁去?还不得让天道活劈了。” 花硫道:“那不是还有个墨玄方么,到时候我们借助墨玄方,以他天魔之身,我们正好吸食他身上血肉灵力,脱困之后,岂不更妙。” “这法子杀鸡取卵,三姐,不愧是你。”朱鬼和梵沙齐声道。 卫清听了心头狂震,哪里还有心思打架,转过身来就要扑向花硫,想与她玉石俱焚。 就在这时,背后已重重挨了一掌,将他打得差点昏厥过去,五脏都要飞出体外。 他身后却是一松,耳听花硫的声音道:“这个是假的,老四老五,还不快来帮忙。” 第74章 卫清晕晕乎乎趴在地上,心想原来这几个魔头是在帮自己打假,那方诸殿主明月肯定不是他们对手。 卫清勉强调整气息,翻身回过头去,哪知一看之下,身后却是空空荡荡,不要说那个跟自己一样的人,就连梵沙、朱鬼、花硫也全都消失不见,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之前看到的巨大镜面如往常般平铺在湖面,并没有如通天般直立起来。 只有卫清身上的痛是真的。 掀开衣服,他看见胸口和腰间确实有不少伤痕,地面几摊血迹,也证明他真实地受过伤,而体内气息紊乱,灵力与魔力行走都不太顺畅。 他只得爬起来,调息打坐。可刚闭上眼睛,耳畔又传来钟声巨响,几乎要刺穿耳膜,身体被一股大力猛烈地拉扯了起来。 睁眼看时,灵湖中水波汹涌,湖底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口将他毫不费力地吞噬其中。 “司瀛,司瀛你怎么样了?” 听见墨玄方急促的呼唤,卫清本能朝面方靠了过去,却是重心不稳,扑了个空。 他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然还坐在灵湖边,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地面几摊血迹十分刺目,他屏息抬起头来。果然固体的湖面竖直如山,高耸在原先是灵湖的地方。 而如镜子般光滑的湖面上,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明月,你给我出来!”卫清强撑着受伤的身体,爬起来冲湖面大喊。 湖面里的人纹丝不动,眼神怪异地望着他,整个世界都妖异无比。 卫清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自己首先不能乱,钟声摄魂,到此时他已不知听了多少下钟声,更不知在阵法布下的哪一方世界,唯一能确认的是,自己在无意识中受了伤。 不知玄方他怎么样了? 卫清擦了擦嘴边的血。 如果刚才真的是自己将自己打伤,他只是大乘初期就能如此重伤,那墨玄方遇到相同的情况,只会比他险恶数倍,不敢想象现在是什么样子。 卫清盯着湖面里的人,不管那人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这个人,这片灵湖,都是唯一的突破口。 打开乾坤袋,卫清找到一个黑匣子,里面装着从小到大墨玄方逼他吃的一种丹药,最后一次他没有吃,匣子里还剩了十余颗,他全部抓起来仰头吞入腹中。 对面湖里的人突然愣了一下,继而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双手抽搐,捂住了嘴。 卫清丹药入口,体内金龙突然一震,许久未品尝到的痛苦渐渐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丹药为墨玄方亲手所制,它除了帮助卫清补充灵力,强身健体外,还有一层功效,就是压制卫清的金龙之血,以免他掌控了卫清的神识,入了魔道。 但卫清属千百年难遇的特殊体质,如今已自行发展出双生血脉,灵魔在他体内共存。因此这丹药服下去,除了身体疼痛一些,也并无实质的危害。 但湖面里的人就不同了。 卫清猜得没错,那湖中人虽是被钟声复制的分身,但只是徒有卫清的修为,世上金龙之血只有一脉,也只能属于一人。 普通人既没有金龙之血,又没有双生血脉,那丹药服下去与剧毒之药无异,更别说连服了十几颗,身体血脉哪里承受得住。不一会儿,就浑身冒出鲜血,斜斜地倒了下去。 随着那人倒下,平静的湖面也如水波荡漾开来,小山一般的竖直湖面歪歪扭扭,马上就要支撑不住。 卫清急速地后退斜飞,腾起的刹那,湖水以倾天之势朝灵湖里倒灌下来,激起滔天的巨浪。 浪里一个人影灵燕一样跃出,手中寒芒一闪,持剑朝卫清怒刺而下。 卫清早打起十二分戒备,见人影飞来巧妙地避开。与此同时,乾坤袋里数十样法宝齐飞,往斜上方的人影砸去。 “卫司瀛,还不快快受降。” 飞过来的人影自然是方诸殿主明月,他穿着中四殿的青蓝道袍,头上插一根木簪,面容颇有神仙之气,身法写意从容不迫,却威力十足。 随着法宝阵阵的爆裂之声,明月从法宝碎屑中穿出,朝卫清痛下杀招。 卫清不是他的对手,好在乾坤袋里的法宝还有富余,加上他大乘期的修为,法宝叠加的威力竟不可小觑,也能同明月打个平手。 他手上不停,嘴里骂道:“明月殿主,看你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欺负一个小辈的时候,这么不要逼脸。” 明月手中一滞,咬牙道:“我哪里不要脸了?”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他竟被卫清钻了空子,数根银针穿过他衣袍扎进手臂,长剑险些拿不稳掉落在地。 卫清笑道:“啧啧,看你就这么三脚猫的功夫,难怪不敢跟我堂堂正正地交手,只敢躲在背后,鬼鬼祟祟,装神弄鬼,欺骗我这样的小辈,要是传出去,满三界都要笑掉大牙了,你还说你要脸?” 明月慌忙稳了道心,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道:“除魔卫道,我辈有责,就算传出去被人笑话,那也是……也是没办法的事。” 要知道这阵法本就该如此布阵,虚虚实实,诓人入局,卫清故意歪曲说得十分不堪,可以明月的身份又怎么好跟他解释纠缠,当下也不管那么多,只能闷头强攻。 可偏偏卫清身上不知藏有多少法宝,叠加的功法劲道威力巨大,也只能让明月勉强占了上风,一时间无法将卫清打败,明月心里不由暗暗着急。 这时,卫清又道:“传给别人听倒还好说,就怕传给蓬莱殿的知道,到时候嫌你丢人,连门都不让你进。” 卫清以前曾听说方诸殿主明月和蓬莱殿主何希微俗家时是表兄妹。 虽然两人都深居简出,极少来往,但此时形势所迫,卫清管他是什么都胡诌出口,只为扰乱明月道心。 哪知明月听了这话,明显呼吸不畅,一个破绽让卫清捡了便宜,胸口挨了一剑。 卫清也料到竟是如此结果,趁胜追击,更加肆无忌惮地嘲笑,什么难听说什么,只骂得明月怒火中烧,频频失误。 打了不出多久,这灵湖周围已是一片狼藉,湖边的灵山都缺了几个角,灵湖里更是波涛翻滚。 卫清趁机用法宝结成一个龟壳,自己藏身其中,避开明月的攻势往灵湖里撞去。 有明月在,卫清果然没有被灵湖再次吸入,却是当啷一声巨响,显出一口巨大的钟来。 那钟遮天蔽日,随之浮出水面。 半空中只见钟身通体碧绿,表面刻着无数的符文,而符文并不固定,如流水一般川流不息,不停变幻着样式。 而钟身的底部,却有九鼎托起,与钟身紧密连接在一起,像凭空多出的二十七条腿。 卫清一看那九鼎浮出,顿时头眼昏花,耳中嗡嗡作响,知道是钟声即将敲响,不顾一切朝其中的一鼎砍了过去。 他手里拿的法宝恰巧是一柄长刀,一刀过去,生生砍掉了鼎足的一条腿。 与此同时,九鼎钟发出沉闷的一声长嘶,像玻璃刮过黑板,残破撕裂,与以往的钟声完全不一样。 而杀到卫清身后的明月,在长剑刺破卫清后背的瞬间,忽然消失不见。 九鼎钟裂,散碎的符文如碧绿的流光一道道划破长空,变成萤火虫一样的小点。 倏忽间,灵湖里巨口重开,将卫清吸入了进去。 天旋地转,卫清只觉身体一轻,被人打横着抱了起来。 墨玄方眼眸微红,焦急地望着他道:“你先不要发力,我为你运功疗伤。” 卫清抓着他的手道:“玄方……我……我破了实阵没有?” 墨玄方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发力,掌心灵力已输入卫清身体:“不愧是我教的弟子,你破阵了。” 卫清松了一口气,仰头软软地倒进墨玄方手臂,这才发现,头顶晴空朗朗,世界已然变成正位,而墨玄方正稳稳站在灵湖边上。 卫清咧嘴一笑:“真的破阵了。”又喘息道,“那明月殿主呢?” 墨玄方淡淡道:“明月不肯退出法阵阵眼,已经被我杀了。” “那九鼎钟……” “九鼎钟也随他自爆,世上再无九鼎钟。” 卫清凝神看墨玄方的眼睛,除了眼角散出的红气,那双眼里却看不出悲喜,卫清心里却没来由地一痛,道:“若不是明月的分身,分身道心不稳,我是打不过他的。” 墨玄方微微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好了,别说话,我为你疗伤。” 卫清乖乖地闭上嘴,再不说话。 墨玄方则原地盘膝而坐,将卫清抱在怀里,专心给他运功疗伤。 卫清昏睡了一阵,醒来时,感谢自己躺在寝室的软塌里。 或许是身在阵法的原因,他看见窗外依旧是天光大亮,晴空万里,而墨玄方负手站在窗边,沉默得像一尊高大的雕像。 卫清坐起来,唤了声:“玄方。” 墨玄方立刻回转身体,朝着他走了过来:“身体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全好了……”卫清活动了一下筋骨,除了镇龙索的老伤疤,身体也因为刚刚痊愈有点不适外,其余的都已经没什么问题。 “就是肚子有点饿。”卫清看了眼床边的食盒,咽了咽口水。 墨玄方摇头叹息一声,将食盒打开来,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一碗长寿面。虽然缺了吉祥草和蛋、肉,但油亮鲜香,跟往年的一样。 卫清惊喜地抬起头来:“今天我生日吗?” 墨玄方缓缓坐到他面前:“要不然呢?咱们虽在阵法里,感知不到日夜流动,但我依时辰掐算,今日当是你二十岁的生辰。” “生日礼物呢?”卫清摊开手,明知法阵里墨玄方拿不出来,偏要看他出糗的样子。 “嗯……”墨玄方认真想了想:“今日准你在上。” 作者有话要说: 卫清:好不容易过个生日,就不能来个小甜饼,给块枣泥糕也好啊。 墨玄方:乖,脐橙很甜。 第75章 泽云居里时日长,卫清发现墨玄方懒懒的,仿佛没了斗志,宁愿在院子里赏花锄草,也不愿意往下走。 但泽云居再好也是法阵里的泽云居,阵还没有破完,总要出去的。 卫清劝了几次,墨玄方才肯点头。 走的那天,卫清看看乱得像被狗刨一样的床榻,实在看不下去,笨手笨脚整理了一番,这才走出院子。 墨玄方站在门边问:“何必费事整理?” 卫清:“要是我们走了以后,有人进来,被他们看见了,多不好。” 墨玄方道:“不会有人进来的,我们出去以后,这法阵的虚幻空间就毁了。” 卫清哭笑不得:“那你不早点说,害我瞎忙了半天。” 墨玄方淡淡瞥他一眼:“哦,我以为你在表演给他们看,留下好印象。” “表演什么?给谁看?” “是这样的。在你这屋子里,我的凤凰施展不开,好在这里虽然没有紫云宫的灵气,但也是云雾缥缈,守阵的几位殿主并不能看得真切,你再表演得贤良,也是无用。” “这么说还是被看见了……” 卫清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跳起来,四肢以最大的力量箍住墨玄方,在他脖颈间狠狠啄了一下。 墨玄方玉石般纯白的脖子顿时留下了一个醒目的草莓印迹。 墨玄方脸上终于微微变色:“你……” 卫清却是大摇大摆走了出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丢人不能我一个人丢不是……” 卫清得意忘形,打开院门一脚踏空。 阵法被毁,泽云居眨眼间烟消云散,两人相互扶持着落入虚空。 没想到下一阵眼竟还是设在泽云居里。 虽然明知这处的空间与上一处并不是同一个,卫清还是觉得别扭,手脚都无处安放,墨玄方却仿佛无事发生,紧紧攥住他的手。 两人依然是上下颠倒着缓缓搜寻,商议过后,还由卫清去破实阵假身,墨玄方则在虚阵里行最后的一击。 此阵眼由不周殿主蓝守仁镇守,守阵的法器是紫金弓。 与九鼎钟不太一样的是,此弓的分身嗜血,被射中后,会流血不止,直到破阵以后才能止血。 两人走到疑似阵眼的地方,这是里离灵湖最近的一个偏殿,墨玄方已重复了十几次「你要小心」,把神经崩得紧紧的卫清都说笑了。 卫清弹了弹墨玄方脖子上的草莓印迹:“你慌什么,不会让你当孤寡老人的。” 话音未落,墨玄方已拉住卫清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卫清夸张地「哎哟」一声:“喂,这你就受不了了,想当年,你还抱着我当血包一样吸呢,那我说什么了。” 墨玄方摇头叹一口气道:“你去吧。”手里却不肯放,卫清挣扎了好几下才脱手。 两人准备了半天,想不到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卫清入虚阵不久后,两人就同时来到了实阵。 重新正位的偏殿里,没有任何交手,没有牺牲,却只余下了一张残破的紫金弓,和不周殿主蓝守仁微温的尸体。 继下四殿启丹殿主和采灵殿主被杀后,中四殿也有一位守阵的殿主无故被杀。 墨玄方蹲守在蓝守仁尸体旁,半晌沉默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问道:“司瀛,我有些记不清了,这是死去的第几位殿主?” 卫清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扰他,此时听他开口,却问出这样的问题,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都说大罗金仙可判天运,昭五行,如今却连最简单的算数都不会了。 对绝仙天阵里死去的宗人,无论是被迫杀之,还是被敌人害死,墨玄方都从未表露过任何情绪。 但卫清的心里又怎会感知不到,他越是刻意回避,越是深埋的伤口。 卫清轻声回答:“是第六位。” “我知道了。” 墨玄方闭了下眼睛,缓缓地站起身。 卫清走上前道:“玄方,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屋子里到处都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可不周殿主却悄无声息地死了,紫金弓也被毁,到底是什么人闯进阵里,杀了他们?那这人修为也是恐怖。” 墨玄方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不仅蓝殿主是如此,启丹殿常殿主也是如此死法,而采灵殿邵殿主死的时候。虽然周围狼藉,但那更像是有人突破结界时产生的破坏。” 卫清又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蓝守仁的尸体道:“蓝殿主是一招致命,应该是被人偷袭的。可是真的太奇怪了,有人闯进法阵,杀了殿主,一件宝贝没得到,反而帮了我们。” 墨玄方却是沉默不语,不知凝神在想些什么。 卫清走出偏殿,本想找一个地方将蓝守仁埋了,又想起墨玄方说过,阵破了以后此间虚幻空间全都烟消云散,尸体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抬头看了看寝殿的方向,突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墨玄方也走出了屋子。 卫清犹豫了一下道:“玄方,你觉不觉得,每次我们在法阵里多耽搁了时日,就会有殿主被杀。” 他说着不禁面色一红,硬着头皮往下说,“我猜,就是因为我们停留在本该不复存在的虚幻里。所以你才感知不到法阵的动向,被敌人钻了空子,在这段时间行动。” 墨玄方微微颔首:“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司瀛,我们留在法阵里的时间太长了,是时候该出去了。” 卫清走到墨玄方面前,抓起他的手握在胸前,看着他道:“出去以后,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我都陪在你身边。” 墨玄方笑了笑:“傻,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你别胡思乱想,我们且出去罢。” 不出两人所料,下一阵眼还设在这泽云居里。 虽然不再是头脚倒挂的状态,但此处空间设定在夜晚,四处黑暗,唯远处天空悬挂一轮惨白的日头。 可你明知那是骄阳,却丝毫感受不到阳光的热度,它所散发的光芒也仅仅照射在高远的天穹,仿佛于半空遮挡了无数黑色幕帘,将世界一分为二。 更奇怪的是,卫清在自己的泽云居里居然找不到路。 因为路是反的,向前走时路在脚下倒退,若后退而行,则北为南,东为西,此阵的雾气比前两阵的密度更大,寻常修士必定深陷在这重重的迷路里。 但这种小事难不倒墨玄方,靠着对五行八卦的精准判断,两人很快找到了大致的阵眼所在,依旧是靠近灵湖的地方。 这里布阵完整,也没有看见守阵殿主的尸体,卫清暗暗松了一口气。 灵山一角,在与灵湖连接之处,两人同时跃上一块平台。 由于常年瀑布的冲刷让岩壁变得光滑无比,就着幽暗天色,卫清看见水花四溅的瀑布闪亮如白银。 之前墨玄方告诉他,此阵由蓬莱殿主何希微镇守,之所以由她来守阵,是因为何希微使用的法宝青霓戟,与守阵的法器白银戟出自同一仙山的灵脉,溯本同源,白银戟在她的手里自然出神入化。 在宗里十二年,卫清几乎很少见到这位中四殿的殿主,印象中她穿着朴素,深居简出,样貌在美女如云的紫云宗里算不上出类拔萃,可一身英气逼人,又与其他女修不同。 听说她修为在中四殿四位殿主中最高,如今已是渡劫期七重,最多三年,当可突破升仙。 但她即使法器在手,道行再高,卫清也不十分担心。毕竟墨玄方天下无敌,若不是法阵里天道压制,哪里有人敢与他单打独斗。 卫清不禁抬起头来,看见墨玄方正凝神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水汽氤氲,吹起他黑发与白衫,体内的灵力微微外散,整个泽云居都被他强大的气场所笼罩。 卫清痴痴地看着他,心里还抱有一点残存的希望。 他希望何殿主像洛百花那样不战自降,这样紫云宗可以多保存一份实力,而墨玄方的手里也会少沾染一些鲜血。 那该多好…… 此时,瀑布里暗影游动,乍然现出细碎的光圈。 墨玄方蓦地将卫清拉到身后,金光粼粼,大罗金甲披挂而下将卫清包裹个严实。 卫清知道这是阵眼要开启了,以两人为中心瞬间铺满了银色的光圈,环环相套,层层叠叠,直达苍穹的顶端。 刺目的光芒令卫清睁不开眼,他忙集中精神力,运气周身以自保。 忽然,空中刺目的光圈里窜出一条银色的物事,带着尖锐的风声俯冲而下。 墨玄方飞身迎战,手中拂尘同时出手,弹射出一道紫色的电光。 两物在空中轰然相撞,爆开的能量竟将附近的灵山炸开几出豁口,山石碎屑纷纷下落,冒出烟尘滚滚。 那些石块掉在卫清头顶时,却似与另一股能量相撞,顷刻间化为齑粉,自然是大罗金身的威力。 而空中甫一交手,那银白已仰天长啸,卷曲翻滚,变化成一条全身骷髅的银白蛟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卫清扑来。 经历过这么多场战斗,卫清已不像最初时那么胆战心惊,见蛟龙扑来,淡定地避开,扭头朝泽云居里飞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银骷蛟穷追不舍,张口吐出一根银色长戟,戟身矛尖不知淬了什么东西,竟刺穿了金甲,于裂缝中融化开来。 “司瀛,快跑!”墨玄方疾声厉喝。 话音未落,卫清的身体就已经一动不动。 从卫清身后,传出一个女人阴冷的笑声。 蓬莱殿主何希微鬼哭一般的笑声。 “墨玄方,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来,明月岂有半点对不起你?你竟为了一个外门魔族,说杀就杀,我好恨! 恨你薄情寡义,愧对宗门,你不配做紫云宗主。今日,我就算跟你拼得同归于尽,也要杀了卫司瀛,给明月报仇!” 第76章 何希微说话间,卫清身上的大罗金甲已被彻底融穿,不复存在。 他浑身被一股阴柔之力层层包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卫清身后,银骷蛟化为一根长戟正抵在他龙索旧伤,以法器白银戟的威力,只需握戟之人稍一用力,他即刻魂飞魄散。 卫清一动不敢动,冷汗津津地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白影一闪,墨玄方已飞至身前。 “别动!” 何希微抖了抖手中长戟,在卫清身后挽出一朵银花,“墨玄方,你再往前一步,我即刻杀了他。” 卫清双拳紧握,手心里都是汗,可面色镇定,冲墨玄方微微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墨玄方焦急之色却浮于眼底,深深看了卫清一眼,收了拂尘,语气隐忍地道:“何殿主,有话好说。” 何希微又是一阵阴冷笑声:“想不到啊,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紫云宗主墨玄方,竟也有低头的时候。” 墨玄方不理她的讥诮,淡淡道:“希微,原来你将明月赠予你的青霓戟炼化了。” 听墨玄方此话出口,卫清这才想到青霓戟与白银戟都是出自于上古九曜山的灵脉。 传说山中出产灵宝无数,却互相之间相生相克。何希微将炼化的青霓融于白银戟之上,则白银戟将战无不胜,难怪能破了墨玄方的大罗金身。 何希微却是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墨玄方又道:“青霓戟乃不世出之神物,世间难寻,我记得明月当年为了这把青霓戟,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你随口一句想要,他就赠予了你。为此,他还在宗门大比中输给了昆仑殿主宁妙仙,丢了中四殿首座的席位。” 何希微的手颤抖了一下,声音也微微颤抖:“不炼化青霓,我怎能破你的大罗金身?你与魔龙……你们……明月也不愿意看见。” 墨玄方叹了口气:“明月此生心有天下,有宗门,有宗门的弟子,也有你,唯独没有他自己。自死,所用的法宝也不过是二阶凡品,你炼化青霓,只为杀一个卫司瀛,却是辜负了明月。” “你闭嘴……”两行清泪缓缓落下何希微脸颊,“事到如今,什么神物仙物,在我眼里都是破铜烂铁罢了,我现在就杀了卫司瀛,给明月抵命。” 话音未落,何希微已是使足了十成功力,银戟矛尖迸射寒芒,再无犹豫直插入卫司瀛后颈,龙索旧伤之中。 墨玄方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爆喝道:“住手。”紫气拂丝终是晚了半步。 只听卫司瀛「啊」的一声仰天长啸,双臂张开,全身不住地痉挛颤抖。 但他却没死,更没有如预料般魂飞魄散。 随着何希微睁大的杏眼,卫清由尾椎处向上窜出一线金光,直冲后颈将矛尖卷住,硬生生推出了体外。 巨大的冲力将何希微足足震退了七八米远,她银戟脱手,现身一条银色骷蛟跃向半空。 与此同时,卫清体内的金线亦被它拖出来半截,化作一只金色龙头的虚影,仰空怒目咆哮。 “司瀛,用我教你的口诀压制金龙,使他为你所用。”墨玄方护在卫清身前,沉声道。 卫清全身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他第一次召唤金龙御敌,并不适应,但千钧一发之际得墨玄方指示,匆忙中不得不冒险,好在是保住了性命。 何希微却是眼眶通红,大喝一声:“魔龙,你终于现身了,与我拿命来。” 她说话间身形一闪,飞身往银骷蛟的方向,同时伸手一握一抓,那银骷蛟顿时失了重心,倒退绕行,又被她重握在手里变为银色长戟。 倏忽间杀了一个回马枪,依旧朝卫清刺去。 这一回,银戟刺杀的同时,接天处一道闪电俯冲而下,那是法阵神器召唤的天道神雷,既然魔龙现身,自然即刻斩杀。 白衣紫影,横身在卫清与何希微之间,接下这道闪电。 墨玄方右肩赫然被劈出一个血洞,他捂着肩头,落下地来,伤口处依稀冒着青烟。 天道借白银戟衍生出的道法,生生克住了他。 卫清忙要跨步上前,但金龙与他配合并不默契,虚影竟与卫清背道而驰,卫清顿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定定立在原地。 只听墨玄方喊了一声:“小心。” 就见天空中何希微舞得银戟虎虎生风,地面的灵湖水竟随着她银戟舞动飞涨而上,眨眼间,排出了百丈高。 金龙比卫清反应更快,龙头下拼力挣出了半截龙身虚影,拖着卫清往院落间飞去。 却忘了此阵以虚为实,以实为虚,正路为反,倒行逆施。卫清越是努力向前,道路越往后退,很快,他就连同金龙虚影倒退到至灵湖边。 灵湖万吨之水即刻砸下,就在这时,墨玄方抓住卫清,两人往院落中退去。 灵湖水无法穿过院落结界,何希微单人一戟冲杀进来。 果然是用戟高手,白银戟在她手里施展出十二万分的威力,墨玄方又时刻手下留情,与她堪堪打了平手。 闯阵之人所有动作需退行逆施,可守阵人可以随意冲杀,何希微几次差点伤到卫清,金龙也被当成了靶子,几番打斗下,卫清与金龙稍稍产生了一点默契。 但伏魔赤血阵专克魔性,卫清与金龙也处处掣肘,难以发挥,八卦阵型又变化得眼花缭乱,以墨玄方算法之精妙,也做不到万无一失。 渐渐地,何希微竟是占了上风。 接连两道神雷逼得金龙退回卫清体内,卫清眼神涣散,逐渐抵受不住法阵的压制。 墨玄方眼里终现杀意,凤凰展翅,哀哀凤鸣。 “希微,你还不肯退?” 何希微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银戟一抖,挽出漫天寒芒,竟无视紫云宗主的昊天凤鸣紫光咒,目标坚定地朝卫清刺去。 金光飞舞,凤凰嘶鸣,铺天盖地的紫气金光,间中夹杂着一道沉默的蓝影,那代表着中四殿殿主的神圣蓝袍如今像秋天枯碎的落叶,飘飘荡荡在天地之间。 白银戟再次化为骷蛟,缠绕在蓝影左右,那是已融入白银戟的青霓之魂,依旧不肯离开,伴随了千年的主人却已阖上双眼。 墨玄方于红气氤氲中握紧拂尘,狠狠一拉,那银骷蛟立时化作原形,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凤凰于阴暗的天色中拍了拍翅膀,隐身褪去,抖落的金光里,蓝影也化散为暗夜的点点星辰,烟消云散。 遮挡于天地间的黑雾终于散去,晴空万里,一轮红日悬挂在灵山之巅。 墨玄方捂着受伤的肩膀落在地下,捡了白银戟,身体摇摇晃晃,走到卫清身边。 法阵已破,卫清灵台逐渐清明,他一眼看见墨玄方肩膀的伤,忙爬起来揭他的衣裳。 只见玉白的肌肤上,伤口已慢慢愈合,不多时,就恢复了原状。 卫清这才长吁一口气,抬头一看,却发现墨玄方正死死盯着自己,瞳孔里暗暗的血气涌动。 卫清吓了一跳,抓住墨玄方的胳膊晃了一晃:“玄方,你怎么了?” 墨玄方却不言语,眼见着眼底的红气更浓重了,他忽然用力推开卫清,站了起来。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身上白色衣袍忽然染了红气,他浑身微微颤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周身一股深不见底的能量狂乱奔突,掀起他的衣摆和黑发。 卫清的心像掉落了悬崖一般,紧抓住墨玄方的手道:“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手里却被尖刺一样的东西扎得生疼,抬手一看,手心里墨玄方的指尖已长出利甲,长长的,挖进卫清的肉里。 卫清手心流血,疼得要命,而墨玄方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眼里阴晴不定。 卫清握着他不肯放手,只是唤道:“你看看我是谁?看看我是谁?” 墨玄方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模糊不清的响动,身体抖得厉害。 卫清手掌几乎要被他穿出洞来,心想他这是入了魔境。 可之前在法阵里,墨玄方一直没有发作,怎么会突然入了魔境呢? 卫清不管不顾地摇着墨玄方,墨玄方眼底眸色终于全红,突然反手一掌,掐住卫清的脖子。 那鹰勾一般的手指在卫清脖颈间游动,却迟迟不肯发力,卫清见墨玄方挣扎得厉害,不禁哭着道:“你倒是动手啊。反正我说过,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你要是真不记得我,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了,就让天道把我们俩全灭了吧。” 此话一出,墨玄方手指抖得更厉害,卫清却感觉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一些。 他心跳得厉害,看见墨玄方身上的衣袍被红气染得像血水里浸泡过一样,变得污秽不堪,忽然心里一动,喘着气道:“你看你现在这么脏,我真后悔当初把里衣借给你穿,你还说……说穿里衣给我赔罪,现在你还赔吗?” 墨玄方暗哑地「啊」了一声,手里蓦地松开。 卫清抬起手,穿过他眼角的红气抚摸他高高的眉骨,深邃的眼窝,任那红气没过自己洁白的手指。 他轻声道:“玄方,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我要出这法阵,我还要长生不老,怎么办?你还能不能行了?” 第77章 墨玄方颤抖得更厉害了。 卫清趁机按住他的手,放在里衣上,让他触摸那丝滑的触感。 红气没过卫清的手指,缠过卫清的脸颊,他仰着头颤抖地吻了上去。 那本该清凉的所在,如今灼热似火,像要把他烧穿了,烧到挫骨扬灰,烧到无尽的深渊地狱。 但他还是不会离开他,辗转着,吸入他的魔气,吸入他的所有,让世间最浓烈的爱意在污浊里开出山花烂漫。 灵魔相融,荡涤一切,红气终于散碎像空气里的烟尘,渐渐地消散了。 墨玄方又恢复了白袍白衫,十指干净,眼神清明,只是额前的红印比之前更加深了一点。 墨玄方闭了闭眼睛,轻轻摩挲着卫清流血不止的手心,喃喃道:“司瀛,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语声颤抖,手指也跟着颤抖,整个人如有担负着千钧之重,抖得卫清的心又酸又疼。 卫清夸张地喊了起来:“疼啊,疼死我了。你还好意思说,疯子一样对我又抓又挠,还掐我的脖子,要不是我命大,就被你掐死了。” 墨玄方慌了,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不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卫清感到额头湿湿的,知是墨玄方的眼泪,自己的眼泪也跟着不争气地往下掉,忙擦干净,笑着一把推开他:“切,你还真信了,我这是逗你玩呢,哪儿有那么严重。你刚入了魔境,就被我一个大嘴巴给抽回来了。” 墨玄方愣怔了一下,半晌,摇头叹了口气,重新抓起卫清的手给他疗伤。 “要是真像你说的,你的手怎么伤了?”墨玄方柔声道,“这次是个例外,以后……我会尽量控制自己,一定让你平平安安。” 卫清抽了抽鼻子道:“那你刚才怎么控制不住呢?” “刚才我……”墨玄方顿了顿,“可能是法阵压制的力量太强,一时走火入魔,出了此阵,状况应该会好些,待会我调息打坐的时候,你也要跟着调整才是。” 卫清点头答应,嗫嚅了一阵,艰难地说道:“何殿主的事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有明月殿主陪着,或者……他们在法阵里,也不算太寂寞。” 墨玄方身体僵了一下,又缓缓地给卫清注入灵力,道:“嗯。” 经过这次一战,两人都身心俱疲。特别是墨玄方入魔境后损耗极大,见卫清伤口无碍,两人就地找了干净之处盘膝认真打坐。 这期间,七神魔里最年轻英武的青骨出来转悠了几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卫清知道他要干嘛,没有惊动墨玄方,远远地找了一个石凳子,摆出一副大佬姿态坐下,装作迷惑不解地看着青骨。 最后还是青骨忍不住,红着脸道:“是二哥告诉我,你这里有白银戟,叫我来拿。” 卫清一听就知道是签过血契的梵沙要多拉人下水。因此就没跟青骨废话废话,总之,一手签血契,一手交神戟。 没想到跟其他人不一样,青骨一口就答应了,规规矩矩地拜叩卫清,签了血契。 卫清心想这青骨倒是个光明磊落的主儿,将来可以多拉拢他,以掌握七神魔的情报。 于是卫清笑容可掬把白银戟交到青骨手里,又拍着他肩膀道:“青骨,以后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了,白银戟交给你,我放心。以后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只管跟我开口,我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青骨接了白银戟,凭空耍了几个花枪,当真是天将之才,英姿勃发。 他感激地鞠躬道:“多谢主公。这白银戟确实还需要一些灵矿灵石来炼化,还请主公安排。” “青骨得了这白银戟,果然更英武非凡了。”卫清拍着他肩膀道,“区区几个灵石不足挂齿,你先回去,等我出了这绝仙天阵,就为你去置办。” 青骨千恩万谢,施礼与卫清道别以后,化作一股青烟不见了。 卫清回转头,看见墨玄方已经结束调息打坐,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我把白银戟给青骨了,你没意见吧?” 虽然墨玄方早默许了七神魔拿武器的事,但出于尊重,卫清总要交代一声。 “嗯……”墨玄方看也没看卫清,径直朝灵湖边走去,那里是法阵的出口。 卫清有点纳闷,并没有想那么多,小跑着跟了上去:“我觉得七神魔跟你说的有点不一样,至少青骨就挺好。” 墨玄方冷冷扫了他一眼,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你走慢点,我还没说完呢。”卫清兀自道,“我想要对他好一点……对了,以前你跟他打过吗?知道些什么,都跟我说说。” “不过是本尊的手下败将罢了。”墨玄方眼里淡淡流光,脚步减缓,终于停了下来。 卫清思索了一下:“他果然很菜,那更要对他好一点了。” 墨玄方嘴唇紧抿,半晌说了声:“不准。” 卫清惊讶地看着墨玄方:“为什么?我不过就想给他置办点灵石灵矿……” “你还拍了他的肩。”墨玄方打断他。 卫清:“?” 墨玄方面无表情扭头便走:“我数了,一共十一下。” “你还夸他英武非凡,难道本尊就不英武了……” “置办多少灵石,也是手下败将……” 卫清最后也没捋清这是个什么思路,只能喟叹一声魔境害人不浅,心想先让着他点,将来再慢慢感化。 法天旋转,乾坤位移,转眼来到伏魔赤血阵最后一个阵眼。 两人立刻收束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并肩凝神对阵。 依旧是泽云居里,由昆仑殿主宁妙仙持神器水净瓶,站主位,与分/身共布水阵。 这次与打明月殿主那一阵相似,卫清入了实阵应对宁妙仙的分/身。 这回他有经验了,如如不动只待宁妙仙分身现身,有金龙助阵,与她斗了十来个回合,宁妙仙分/身竟不堪一击,被卫清一剑刺穿,消失了踪影。 以中四殿首座,昆仑殿主宁妙仙的修为,即使是分/身这一局也赢得太轻松了,卫清心里七上八下地没有着落,急急忙忙破阵而出。 只见墨玄方正蹲在灵湖边,在他脚下,躺着昆仑殿主宁妙仙。 卫清赶过去的时候,宁妙仙已气息微弱。 她仅凭最后一口真气吊着,断断续续地道:“宗主,此人功法修为都与紫云宗大有关联,可妙仙……妙仙实在想不出是哪位同门……” 她说着,嘴角流出血来,灵力涣散,脸色纸一样苍白。 墨玄方手掌一翻,为她输入灵力:“那你见他装束如何?” 宁妙仙艰难地摇了摇头:“他面上蒙着黑纱,我看不清……他只问我……只问我愿不愿降,妙仙,恕不能从命……” 她说着,浑身忽然僵直不动,眼睛却直愣愣地望着墨玄方,至死也没有阖上。 墨玄方为她输入灵力的手缓缓滑落,半晌,大手盖上她圆睁的杏眸,声音嘶哑地道:“好,本尊不怪你。” 空气中浮起微弱的烟尘,卷着细密的星光四散,一只白玉瓶从烟尘里掉落。 宁妙仙那张仙容清丽的脸在墨玄方微微颤抖的手掌下慢慢地消失了。 卫清俯下身去,抱住了墨玄方。 天空依然是晴空万里,泽云居里温暖如旧。但空气里就像蒙了一层灰,卫清只觉得阳光灰突突的,他这才发现,泽云居早不是他的家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生机。 这是第七位,第七位死去的守阵殿主,并且出现了两位殿主口中提到的黑衣人。 卫清问墨玄方,有没有办法查一下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 “如果可以我早就查了,但法阵一旦开启,便不再由人力所控,我亦无法僭越。” 墨玄方负手立于湖边,周围淡淡的红气缭绕,好在没有入魔的危险。 卫清皱了下眉头:“可是,宁殿主她说,那黑衣人与紫云宗大有关联,有可能是宗内的人。” “是不是宗内弟子也只不过她一面之词,何况……”墨玄方顿了顿,“何况是何人所为,如今都不重要了。” 卫清的心像被尖刺扎了一下,即刻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如果那些殿主不降,也必为墨玄方所杀,结局又有何区别呢。 他不禁走上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墨玄方,灵湖的风徐徐吹来,拂过泽云居最后的温暖。 见墨玄方收起水净瓶,卫清知道要破阵了,默默地走上前拉住他的手。 闭上眼,两人终于离开了这镂骨铭心的伏魔赤血阵。 一阵黑烟散开,卫清一个人从迷雾里走了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与墨玄方走散了,此时抬头一看,却是雄伟的仙家洞府,独有的上四殿外门上横一块匾牌—— 逍遥殿…… 幸好之前得到墨玄方的提点,卫清也不太慌乱,得知此阵叫七情封魂阵,守阵殿主是逍遥殿主周幽,持法器七宝花贯杵。 看到是逍遥殿正殿,卫清所熟悉的地方,他心里的不安顿时去了有七八分。 推开沉重的大门,里面不出所料悄无人声。但向来素雅的逍遥殿却布置得像喜堂一样,大红的灯笼与红色纱幔四方悬挂,偌大的正殿里本是弟子们清修的地方,此时桌案前却摆满瓜果酒食,一派热闹。 卫清四处张望了一下,唤了声:“玄方。” 话音未落,一声唢呐冲天而起,带起一片欢快的乐声。 卫清吓了一跳。紧接着,他看见大概十来个人从大殿深处迎面走了出来,他们全都穿着红色的衣衫,一起合奏喜庆的乐器。 卫清仔细一看,那些人竟是逍遥殿的师兄,却不知为何全都穿着喜服。 看到卫清,逍遥殿的师兄们停止了奏乐,纷纷笑着围上来给卫清道喜:“小师弟,今日是你跟宗主拜堂成亲的日子,你怎么现在才来?” 第78章 “你们说什么?”卫清大吃一惊,自己的事都被他们知道了吗? 推搡间,又来了几位逍遥殿的师姐,也都着红色衫裙,手里端着大红的喜袍,红色盖头,笑嘻嘻拉着卫清:“走,师姐带你去梳洗装扮,听说宗主都要等不及了,你还不快点。” 卫清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不该辩解,想到墨玄方,心里又没来由地甜蜜,只得被拉扯着往偏殿的方向。 离开时,他见正殿主座上坐着一名男子,银发红裳,手里斜斜握着一根玄铁做成的棒槌样兵器,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却是逍遥殿主周幽。 卫清心里咯噔下,周幽—— 他不是该守在七情封魂阵里,追杀自己跟墨玄方。 想到此处,卫清心凉了半截,但身边师兄姐还在簇拥着他往偏殿而去,耳边欢声笑语不绝。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一名师姐,喊道:“你们要杀就杀,真刀真枪干一场,我也不怕你们,可你们现在这样是干嘛呢?耍着我玩是吧?好歹都是紫云宗弟子,就算耍我,也别辱了墨玄方。”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逍遥殿的师兄姐们却是瞪大了眼珠子,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卫清。 一位师兄道:“小师弟,你何处此言啊?我们哪敢辱没宗主,不要命了吗?” 另一位师姐道:“小师弟,玩笑归玩笑,你倒是说说我们那里得罪你了?辛辛苦苦为你置办喜事,你倒怪起我们,要是宗主发起火来,这里谁也别想好过。” “就是就是,小师弟,你可别害我们啊。” “我看小师弟就是跟我们闹着玩,快走吧,别耽误了吉时,到时候可就真的要挨板子了。” 卫清的头都要炸了,只觉耳边嗡嗡的,只觉自己十张嘴也说不过他们。 心里又隐隐希望这一切是真的,一时倒分不清孰真孰假,两腿不由自主跟着他们又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卫清就被他们摁在座椅上,好几个人给他梳头洗脸,又换了大红的喜袍。 卫清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跟墨玄方出游时,他给自己挑的好像也是这样的款式,心里突然就雀跃了起来。 就这样被幸福塞满。 从拜堂,到入洞房,卫清都沉浸在一种梦幻般的狂喜之中。 他真的与墨玄方成亲了? 看着枕边人的侧脸,他的心忽然又感觉不那么踏实。 伸头过去,在墨玄方的耳边蹭了一下,卫清低声道:“老实坦白,你从什么时候动了歪心思,喜欢上我的?” “容本尊想想。”墨玄方转过身来,将他搂进怀里:“说来话长,恐怕要从弘瀛开始说起。” “弘瀛?”卫清仰脸看着墨玄方,“那不是上代龙君么,今天这日子,你提他干嘛?” 墨玄方喟叹一声,搂得卫清更紧了些:“我与他有许多不可说的秘密,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他。” 墨玄方说着抬起卫清的下巴,痴痴看着,在他脸上逡巡:“有时候,我竟分不清是你还是他……弘瀛,你如今在哪里?本尊实在想你想得好苦……” 卫清浑身哆嗦了一下,刷地坐起来,如坠冰窟。 墨玄方微蹙了蹙眉,半撑起身体搂住卫清腰肢:“你怎么了?” “我跟弘瀛很像吗?”卫清闷闷地道,头扭过一边。 墨玄方的手僵住了,搭在卫清的身上像一块冰凉的玉石,隔了一会儿,慢慢滑落下去。 卫清忍不住扭头看时,只见墨玄方紧闭双眼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 “渣男……” 卫清咬牙切齿,红烛下墨玄方面如冠玉的脸,让他越看越气。 悄悄跳下床,卫清从屋子里翻出笔墨,在墨玄方额头上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 仔细欣赏,那乌龟丑陋无比,与墨玄方莹白的肌肤堪堪是绝配,他这才满意地笑了,爬上床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卫清被一阵细碎的声音惊醒。 翻过身来,见枕边空空,另一半的被窝还留有余温,显然墨玄方刚刚离开。 而青白的窗棂外,透出两个人影。 两人低声在说话,正是将卫清惊醒的来源。 卫清蹲在窗棂底下,只听一个男子低声笑了半天,声音却是说不出的耳熟。 “玄方,你这额头……呵呵……也别怪我笑你,你怎么让那臭小子折磨成这样?” 墨玄方显然极力忍耐,半晌才道:“那你还不快给我擦擦。” 一听这话,卫清背脊都凉了,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后跟,猛地站起身来。 只见窗外的男子果然在给墨玄方擦拭额头,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姿态十分亲昵。 卫清从乾坤袋里随便抓了一样法宝就甩了出去。 窗外只听「哎哟」一声,男子道:“谁?” “你爸爸我。”卫清长剑出鞘,从窗子飞了出去。 却见墨玄方身边站着一位青年男子,他头戴王冠,通身的金色盔甲,身高腿长,面容十分美貌,令卫清难以置信的是,他竟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你……你谁啊?”卫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那男子看着卫清,非但不惊慌,反而优雅地微微一笑,转身对墨玄方道:“他来了,我就该走了,咱们改日再聚。” 卫清听他声音跟自己的竟然也不差分毫,心里气苦,冲过去就是一剑,长剑顿时从男子后腰直直穿过,剑尖舔血,一滴滴汇入脚下的青石。 与此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卫清的腹部清晰传来。 他听见墨玄方沙哑的声音近乎撕扯:“司瀛,不要……” 卫清张了张嘴,天旋地转,世界倒退而去,他仰头倒了地上。 “司瀛,你醒醒……你在幻境里,在幻境里,你醒醒……” 卫清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墨玄方正抱着自己不住摇晃,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痛心与担忧。 “滚……” 卫清缓缓地闭上眼,腹部的剧痛并没有平息。 突然,眉心处更加了一层尖锐的刺痛,卫清「嘶」地一声,再一次睁开眼睛。 墨玄方两指并拢,指向卫清眉心,强制用清心咒冲开他灵台意识,一股刺骨的寒气顿时在卫清体内游走,迫使他捂着肚子坐了起来。 卫清只觉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腹部一道很深的伤口被撑开,他手里沾满了血。 “我怎么受的伤?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先不要去管剑伤,快持咒静心,意守灵台。”墨玄方说着已在卫清身边盘膝而坐,同样持咒为他护法。 良久,卫清终于从混乱中彻底清醒过来。 两人正坐在一间凉亭里,卫清腹部的伤口已接近愈合,墨玄方又喂他服食了丹药,抱着他右手搭在他腕上,输入灵力。 卫清道:“这就是七情封魂阵吗?” 他只觉身体比之前虚弱了许多,说话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墨玄方点了点道:“你道行尚浅,承受不住这些情志变化也属正常,都怪我,太大意了。” 卫清想了想刚才的幻境,那感受太过真实,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破绽,只是他没想到,被杀的人却是自己。 算一算,他也是经历了喜、妒、忧、怒四种情志,应当是过了四个关卡。 “那你呢?你没事吧?”卫清抬眼看了看墨玄方。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幻境,他浑身微微颤抖,靠得墨玄方更紧了些。 墨玄方感受到怀中变化,知道卫清所受之苦,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柔声道:“你放心,我定力尚可,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无论那幻境里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你不要挂在心里,否则天长日久,会损耗你的神识,你可记得了?” “嗯……”卫清靠在墨玄方怀里闭上眼睛,“我觉得好累啊。” “不要睡……”墨玄方立即摇晃了一下卫清,“保持灵台清明,我不准你再睡过去,脱离我的神识之外。” 卫清只得强打精神坐正了一些:“那咱们俩聊聊天,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弘瀛帝君过去那点事。” “你想知道什么?”墨玄方语气有些不耐。 卫清心里那沉甸甸的滋味又涌上了心头,他赌气道:“你爱说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他说着推开墨玄方,踉踉跄跄走出了凉亭。 忽然,墨玄方在身后叫了一声:“司瀛!”声音却是极度的惊恐。 卫清大吃一惊,猛然回头,身后哪里还有墨玄方的影子,地面却飘飘落下一纸符咒。 那是墨玄方的传音符,上面盖有宗主金印。 作者有话要说: 墨玄方?没有白月光,为夫冤枉。 第79章 传音符里墨玄方的声音略带焦急:“司瀛,之前闯入法阵里杀我殿主的黑衣人我已查到,恐是龙族大举来犯,紫云宗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你身上有伤,需在此地好生静养,等我回来。” 虽然墨玄方修为盖世,是世间第一强者,但卫清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时不时地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可在法阵里,卫清走不出这逍遥殿,无奈也只能苦苦等待。 日升月落,转眼墨玄方已走了六、七天,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人也没有回来。 卫清每天都去上次分别的凉亭,等得脖子都酸了。 好在乾坤袋里还有些丹药,他一个人没事就打坐疗伤,伤口恢复得很快,只是心里对墨玄方的思念与日俱增。 记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分开过了,在幽腐洞里的事,仿佛也过了很久,一个人日子漫长得没有尽头。 渐渐地,卫清不再数日子,有时候坐在凉亭里,他感觉自己变成了雕塑。 原来思念一个人可以是抓心挠肝,也可以连长生不老都没了滋味。 就这样麻木地静候时间的流逝,突然有一天,他再次接到了墨玄方的传音。 “司瀛,速速退避,龙族已杀进紫云宗,我有伤在身,来不及回去救你了。” 卫清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心里像刀割一般。 难怪自己每天都心惊胆战,果然是墨玄方受伤了,以他的修为,能将他打伤的会怎么样恐怖的敌人。 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不行,他不能临阵退缩,他要趁龙族杀进来的时候逃出逍遥殿,去找墨玄方。 想到这里,殿外竟隐隐传来喊杀声,卫清面色一沉,乾坤袋里翻出一把宝剑就往正殿的方向冲去。 刚过了正殿门槛,就见院门口的大门已经碎了,龙族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有人半空御行,有人骑在龙背,他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 卫清要说不怕也是假的,他平生第一次经历这么大阵仗的战斗,又是单枪匹马,开始还想着等人来了以后能躲就躲,然后再想办法混出去。 可这些龙族一个个恨透了紫云宗,看见卫清全都一拥而上。 卫清知道,此时不杀出去再难有机会出这殿门,而不出逍遥殿,他就无法找到墨玄方,想到墨玄方生死未卜,他顿时生出无数的勇气,提剑冲进人堆就一阵乱砍。 但很快,他就被龙族包围了,层层的包围圈将他困在中央。 他已感受不到什么叫怕,浑身是血,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可敌人像永远也杀不完似的,越是冲杀,包围圈反而越缩越小,他始终无法冲出逍遥殿的大门。 几次短兵相接,卫清都差点丧命。 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飞进了一个人。 他身穿连帽的宽大黑袍,黑布蒙面,看不出身形,更看不清脸。 “住手……”黑衣人冲众龙族挥了挥手,沙哑的声音意外苍老,“这小子交给我,你们全都退下。” 卫清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这黑衣人,难道就是墨玄方要找的那个人? 此人连杀了紫云宗数位殿主,并且全都在悄无声息之下,可见修为碾压自己是毫无疑问。 包围卫清的龙族果然听令,即刻散了,院子里空空荡荡,只留下卫清与黑衣人对峙。 卫清紧紧握着剑柄,手背因为太过用力而爆出青筋,这时候也不能说怕不怕了,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闭了下眼,暗自蓄力,灵魔之气在体内流转,金龙吞吐,只待致命一击。 卫清横剑在胸前挽了个剑花,大声道:“老头,赶紧动手,杀了你,我还要下山去找人。” 那黑衣人却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小道友,我念你年纪轻轻修炼不易,这一场我就放过你,你最好呆在这殿里。不要出去,更不要下山,你要找的人,他已经死了,你出去也是无益。” “你说什么?” 卫清手里的剑险些掉落在地上,他猛地冲到黑衣人面前,用剑指着他的胸口,“你说谁死了?是不是墨玄方!” “是他,紫云宗主已经被我杀死了。” 黑衣人依旧站在原地,半点也没有移动,仅露出的双眼像看着陷阱里的猎物一样看着卫清,声音冰冷无情。 啊—— 卫清徒劳地张了张嘴,耳朵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天塌了,世界已经毁灭。 “我要杀了你这个老畜生!我艹啊啊啊!” 裹挟着灵魔之气的寒芒,带着卫清所有的怒气,怨气,带着他如身置地狱一般的痛苦,狠狠地刺入了黑衣人的胸膛。 对面的空气像水波纹晃动起来,黑衣人的身形扭曲,隐没在水纹之中…… 虚空里,出现墨玄方的脸。 “玄……玄方?” 卫清的眼里蓄满泪水,不敢置信地,颤抖着触碰墨玄方的面颊。 墨玄方慢慢地扬起嘴角,报以一个宠溺的笑容,像从前的许多个日夜,他眼神温柔,看着卫清。 “司……瀛……是我……” “你怎么了?” 卫清注意到墨玄方虚弱疲惫的声音,和愈发青白的脸。 血从墨玄方的胸口流出来,将白色的衣袍染成了画,然后在画面最美的瞬间,轰然倒塌。 “是我吗?不……不……” 卫清疯狂地摇着头,后退了两步,他看看自己的双手,洁白无辜地伸展着,没有血,更没有剑。 “不是我……我没有杀你,我没有杀!” 卫清抱头跪在地上,声嘶力竭。 七情封魂阵,要封也该封我的魂啊! “所以呢?你要不要为他报仇?”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了出来,卫清抬起头来,看见是逍遥殿主周幽,七情封魂阵守阵之主周幽。 他手拿七宝花贯杵,那杵身乌黑,通体雕有奇怪的花纹,斜斜靠在肩膀,似有百斤之重。 卫清缓缓地站起身,眼里已如死灰。什么紫云宗,什么同门师叔,在他杀死墨玄方的那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呢?你要我做什么?”他呆呆地,机械地答道。 “拿着……”周幽将花贯杵递给卫清,“杀了我,给宗主偿命。” 卫清怔了一下,伸手去握住了花贯杵,乌黑的杵身上立刻显现出暗红的流纹,像被点燃的魔杖。 “杀了他,给宗主偿命。”他的眼里倒映出暗红的流纹,如星火燎原,点燃他内心深处的魔性。 “杀了他,杀了他……” 卫清紧紧握住杵身,突然仰天一声狂笑。 空间碎裂,七宝花贯杵的前端爆开暗红的流云,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雷霆一击。 这一击,就连大罗金仙也不能抗衡。因为在这绝仙天阵里,在这七情封魂阵,七宝花贯杵—— 就是天道…… “宗主!” 周幽撕心裂肺地狂喊,失神地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漫天的火红流云里,本该是卫清倒下的地方,墨玄方生魂绽开金色的虚影,如巨大的金色堡垒守护心爱的子民,挡下七宝花贯杵致命的一击。 流云散去,墨玄方踉跄了一下。 他的脸色青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忙闭上眼睛,运功调息,终于稳稳定住了身形。 在他脚下,蜷缩着还未清醒过来的卫清,思、恐、怒三种情志关卡,将他折磨至癫狂,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好在危险已经过去,墨玄方将到手的七宝花贯杵收于囊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落在青石上绽开血花。 他小心拭去嘴角的血迹,对跌坐在不远处失魂落魄的周幽说道:“你去罢。” 周幽呆呆地坐着,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任由残存的能量波吹动他满头银发,发丝在他苍白俊秀的脸上划出道道银痕。 良久,那花贯杵的能量终于消失殆尽,他于痴坐中缓缓站起身来。 逍遥殿又恢复了往昔的安宁,落日余晖中,周幽朝墨玄方走去。 “宗主,周幽败了。” 周幽深深一揖,双手向前,递给墨玄方一块黝黑的令牌。 墨玄方的眼里明显震动了一下,他背过手去,没有去接那块令牌。 “这是紫云宗九霄十二殿上四殿殿主令牌,周幽,你竟不要了吗?” “周幽参加过紫云宗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但如今信念已坍塌,不配做这逍遥殿主,还请宗主收回令牌。”周幽不肯抬起头来,依然保持前躬的姿势。 墨玄方紧抿的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周幽,本尊已不是紫云宗主,也没有人能永远做紫云宗主,你一向道心稳重,将来大道坦途,不该如此任性,还不快将令牌收回去。” “可是宗主为了一个魔龙,连性命都不要了,周幽这殿主,不做也罢。” 周幽说完,突然抬起头来,手中令牌已化作无数符咒,如玄风疾扫,将墨玄方包裹其中。 “太乙掣天咒!” 周幽掐二指神禅于虚空中一指,所有的符咒顿时亮如闪电,逍遥殿主毕生最大的杀招,激射出道道霹雳将墨玄方包围绞杀。 电光火石之间,墨玄方已深陷囹圄,眨眼就要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一缕细长的拂丝从符咒包围中弹射而出,轻轻击打在周幽的胸口,如震海敲山。 一招索命…… 第80章 周幽的身体猛然震动了一下,似有不甘地张开双手,又缓缓地滑落下去。 无数的符咒在燃烧,火光伴着电流,铺满了夜幕底下的逍遥殿。 “宗……宗主……” 周幽整个人跪在了地下,银发如瀑布般披散在黑色的衣袍,血顺着他的袖口流向指尖,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他艰难地开口道:“周幽败了。” 墨玄方再次拭去嘴角的血,沉默无言。 周幽哆哆嗦嗦探向胸口,掏出一块黑色的令牌。如今那令牌上已被他双手的血迹沾满,像生了锈,被废弃多年。 他捧住令牌,小心翼翼地置于地面。 “周幽此生,追随宗主……除魔卫道,从无后悔……但如今……信念已坍塌,不配做这逍遥殿主,还请宗主……收回令牌。”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周幽的头终于垂了下去,跪成逍遥殿里的雕塑。 墨玄方张口喷出一大口血,忙捂住胸口,站稳了身形。 他踉踉跄跄走到周幽面前,捡起地上的令牌,小心地擦拭了一番,收入袋中。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周幽一眼,又走回卫清处,将处于昏迷状态的卫清打横抱起。 走出逍遥殿的大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乾坤的洪流袭来,他们再次隐没在黑暗之中。 卫清醒来的时候,正置身于法通殿。 应该是在夜晚,四周黑漆漆的,卫清揉揉眼睛坐起来,渐渐地,周围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光芒如波浪般迅速扩散,铺向世界的尽头。 卫清站了起来,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徜徉在银河里,每一颗星辰都那么璀璨。 星光里,卫清看见墨玄方正闭目打坐,凑过去,听他气息均匀,这才放下了心。 本想静静看着墨玄方打坐,没想到墨玄方察觉到卫清的气息,吐纳一息后,就睁开了眼睛。 卫清见他眉目清朗,没什么大碍,挨着他坐在旁边地上:“刚才那七情封魂阵好厉害,我在里边都快疯了。要不是我在幻境里杀了周幽殿主,可能一辈子就出不来了。” 墨玄方微微一笑道:“出息了。” “切,这有什么。”卫清躺到地板上,双手枕着头,“不过我现在心里还是很难过,想起幻境里的事,一切都那么真实,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对了,你跟那个弘瀛到底有没有事儿?” 墨玄方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事?” 卫清翻了个身:“哎呀,算了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咱们还是聊点别的。说说吧,现在到了哪一个阵了?” “这是迷天星陨阵。”墨玄方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星河。 “此阵由应莲子师叔持迷天遮月卦,站主位,布下的阵法。迷天星陨阵里按照一宫坎,指北方;二宫坤,指西南:三宫震,指东方:四宫巽,指东南:五宫寄于坤,位于中间:六宫乾,指西北:七宫兑,指西方:八宫艮,指东北:九宫离,指南方:这九个方位布局而成。其中北为生门,只有走一宫坎门进入,夺得迷天遮月卦方可破局。” 卫清道:“这有何难,你测一下北在哪个方位,咱们照着这个方位走进去,准能找到师叔祖。” 墨玄方缓缓摇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所谓旁观者清,入局者迷,身在阵中并无法测算出准确的方位,即使你走过坎门。但因心中不知,此门也会隐去,你又如何得进入呢?” 卫清揉了揉鼻子:“照你这么说,咱们就绕死在这星河里,出不去咯?” “倒也不是。”墨玄方沉吟了半晌道,“九宫里,其中每一个宫位又会布下七七四十九颗主星,我们必须想办法使所有的主星消失,坎门才会出现。” “灭星星?” 卫清仰头看着璀璨星河,不知这些星星都是什么做的。 他飞身一跃,纵身到虚空中最近的那颗星,却也不过是巴掌大的气团,中心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气团立刻像含羞草一样缩了回去,白光若隐若现,也跟着微弱下去。 “玄方,这些主星到底是什么东西?” 卫清飞回原地,看着刚才被自己触碰过的羸弱星光,又逐渐莹耀起来。 墨玄方道:“这些都是迷天遮月卦里产出的宇宙物质,本质与星体是一样的。只不过能量与体质仅亿亿万万分之一,相比较起来与宇宙微尘也差不了多少。” “你早说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卫清挑眉看了看天空,“不就是灭星星吗?看我的,管他什么主星不主星,全都给你灭了,我就不信坎门不出现。” 他说着,随手掏出一个法宝,照着就近的一片星光就甩了出去。 “等等……”墨玄方喝止已是来不及。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就像一场无声的爆炸,法宝所过之处呈线型连接了数十颗星星,全都悉数炸开。 但令卫清目瞪口呆的是,本该清空的一片星云,却因炸掉的星星反而变得更加密集,明显比其他的地方多出来许多,像无数只一眨一眨妖异的眼睛,铺排在头顶的虚空。 卫清手指指向半空,半晌说不出话来。 墨玄方笑道:“就你性子急。要知道这些星体在爆炸时,会产生无数的星体碎屑,衍生出新的星体。照你这样的打法,不出半日,我们就要被这些星体湮灭,一辈子也出不去。” “是你说要灭星星的,不用法宝打,难道吞下去吗?”卫清死鸭子嘴硬,两只手却绞在一起,尴尬地搓着。 墨玄方走到卫清面前,拖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妨。” 墨玄方又道:“只要迷天遮月卦还在,这些星体就不可能完全消失,我们要做的,是从这些星体里挑出主星,然后让他们熄灭。” “熄灭?” 卫清眨巴了下眼睛,总不可能像点蜡烛一样,扑一下就吹灭了? “此阵布阵是按九宫的方位,主星的排列,自然要参照阴阳八卦的变化,你且在此处等等,我上去看看。” 他说着白影晃了一晃,已飞向半空的星云,他所过之处绝不沾染半颗星体,只一忽儿,到达远处的一片星云前,虚空中立住不动。 卫清仰着脖子仔细看,只见墨玄方身前的那颗星体忽然间变得与周围不同,不但体积要大一些,星光也不是纯白了,而是变幻着五彩的颜色,想必那颗就是主星。 但见墨玄方二指并拢掐诀,口中默念咒语,突然指尖往前一探,迅疾如闪电直直插入面前的主星。 主星体外的气团像被松开的气球,嘭一下不见了,露出里面透明的球体。 卫清看得惊心动魄,总觉得那些星体不像墨玄方说的那样不堪一击,却也不敢贸然上去帮忙。 此时,五彩的星光欲盛,球体内围绕住墨玄方的指尖变幻出各种形状,如山崩海啸,熔浆爆发,忽而又如飓风凛冽,暴雨倾天。 墨玄方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手指微颤,干脆闭上双眼,整个人如如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就这样煎熬了半柱香的时间,球体里的光芒才慢慢黯淡,陷入沉寂的黑暗里。 墨玄方立刻飞回地面,原地打坐,敛气调息。 卫清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小跑着到墨玄方身边,见他额上淡淡汗迹,心疼地用袖角给他擦了擦,然后坐在他身边,抱着腿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卫清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只觉身下柔软,原来自己躺在墨玄方的大腿上,双手还环住他的腰。 卫清忙爬起来问道:“你怎么样了?” 墨玄方淡淡回:“无恙。” 但卫清注意到墨玄方的脸色不好,追问道:“那些主星很难应付吗?我看你很是吃力,没有受伤吧?” 墨玄方看着卫清,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司瀛着急了。” 卫清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切,谁急了?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别老不正经的。”说着抬手怼了他一拳。 不轻不重挥出去的手却被墨玄方捉住,握在手心,墨玄方柔声道:“真的没事。只不过……只不过之前连番作战,法阵里又没有灵气补充,不免乏力。” 卫清看着墨玄方略显疲惫的脸,心里始终隐隐担忧,总觉得墨玄方的修为不该如此,可又说不出口。 “来,我教你些东西。” 墨玄方见卫清愁眉不展,拉着他站起身来,星空说法,给他讲解阴阳卜卦的排列,以及变化的规律。 卫清本就聪明,此时又深陷法阵更是集中精神,不出一个时辰就掌握了基本的布阵规则,自己也能摸索着找到主星的位置。 墨玄方满意地点点头:“司瀛好悟性。你再看看这天空星河,可知那些主星的构成?” 卫清仔细回想了下刚才墨玄方与主星对峙的情形,不由脱口而出:“那不是五行阵吗?玄方你可判天运,昭五行,自然可以控制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令他们化于无形。” “但如此做法,极耗损灵力,余下还有四百多颗主星……司瀛,你需耐心等待。” 卫清想了想道:“或者我有一个办法。既然五行相生相克,这才可以生生不息。但有一点,五行阵内的五种物质必须平衡,如果咱们能打破它的平衡,使其中一种物质壮大,那么必然会打破平衡,物质间相互吞并。”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最后只剩下一种物质,而这一种,再也没有东西与它相生,慢慢地不就消亡了吗?” 墨玄方微微颔首:“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此处为虚空,并无办法引入其他。” 卫清笑着拍拍墨玄方肩膀:“玄方,你太拘于小节了,看我的。” 他说完,一飞冲天,于星云中找到一颗主星,解开裤子,哗啦啦一泡长尿灌了进去。 第81章 “你……” 胡闹两个字还未出口,墨玄方就见主星体里江湖泛滥,山川倒塌,球体不住地抖动,光芒也忽明忽暗,卫清的尿液全都被球体吸了进去,一丝也没有漏出来。 墨玄方咬了咬牙,催动咒语飞身上前,只要主星体稍有异动,就算炸出千万颗星体他也要将其碾碎。 眼看着主星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抖动间的线都晃成了虚影,卫清也不禁后怕起来,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提着裤子,虚空中倒退了两步。 他不由尖声喊道:“玄方你人呢?快过来。” 要是像现实中的宇宙大爆炸,那就完了。 眼前白影一拂,却是墨玄方已及时赶到,挡在卫清身前。 两人都紧张地盯着主星体,墨玄方虽可控制五行,但如今球体内的五行规则显然已被打破,他如果人为干涉,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球体抖动到一个新的高度,透明的球身也急速扩张,无色乱闪,眼看就要爆裂开来,墨玄方五行咒几乎弹指而发。 卫清的心提到嗓子眼,手指紧紧抓住墨玄方的衣襟。 突然,面前的一切静止了。 在最后一下的冲天巨浪冲击下,主星体内就像沉入深海的船只,慢慢地溢满了水。 而五彩的星光也逐渐被淡蓝色的星光吞没。在水没到球顶的时候,星光啪一下灭了。 一颗完整的主星体就这样退隐到无尽的虚空黑暗之中。 卫清的手幽幽搭上墨玄方的肩膀:“玄方,你慌什么?有我在呢。” 墨玄方被卫清气到不行,拉着他急速飞落地面,脸上挂了冰川一样:“下次不可轻举妄动。”显然已经担心到极限。 卫清却还了一个灿烂笑脸,系好裤子,活动活动筋骨,冲墨玄方道:“行,我不轻举妄动,要不下次换你来?” 墨玄方噎住,想了想,忽然道:“也不是不行。” 他说着飞到空中,寻了一个主星体,将嘴里的唾液捻了一点用指尖弹了进去,片刻后,果然如同上一个主星体的效果,湖海翻腾后又熄灭了一颗。 卫清一看有门,也学着墨玄方找到一个主星体,抹一点口水塞了进去。 可墨玄方的唾液乃琼浆玉液,一点一滴就可搅动五行中江河湖海,卫清那一点口水却寻常之极,如一滴雨滴落进了大海,完全掀不起风浪。 卫清眼珠骨碌一转,找到一个机会,拉住墨玄方就亲了上去。 墨玄方被他亲得措手不及,只觉软糯的舌尖轻轻一卷,他浑身都酥了,任凭对方予取予求,夺走他一腔唾液。 卫清是个小孩心性,嘴里含着仙人唾液。不多时已飞了十几个星体,挨个熄灭。 这哪里像破阵,简直像蜜蜂采蜜,在这天地间玩乐。 墨玄方摇头笑笑,也由着他去。 不知不觉九宫里的星体越来越少,就快要绝迹了。天空中没有了星光照耀,也越发暗沉,两人互相瞧着,几乎连面容都看不清。 最后一颗主星体湮灭时,两人手牵手共同步入黑暗。 半空中蓦然出现应莲子的冷笑声:“魔族果然是魔族,就连破阵之法都污秽不堪。墨玄方,你既已选择天魔之路,就别怪师叔我心狠,你与那魔龙一起伏法罢。” 他话音未落,两人面前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扩展,化作一扇虚空之门。 九宫里所有的星星已熄灭,北边生门已开。 墨玄方没有理会应莲子的嘲笑,拉着卫清,跨入了一宫坎门。 眼前顿时大亮了起来,耳听见人声喧哗。 卫清发现他们置身于一条宽阔的长街之中,路两边酒肆茶馆,赌坊衣铺应有尽有,路上行人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卫清皱了皱眉,问墨玄方道:“你不是说出了生门,就可以夺迷天遮月卦破阵了吗?现在咱们是到了哪里了?” 墨玄方环顾了一下四周,淡淡道:“这里的人没有灵力,全都是寻常百姓,估计是到了哪处城镇了。” “那敢情好,都多久没开荤了,咱们先去吃饱肚子再说。”卫清指指对面的酒楼,鼻子里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很快,两人到了酒楼二楼,因为没有雅间,找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 卫清很快就被酒楼里的其他人看得不自在了,两人都是神仙面容,街市上走的时候险些被人围观,到了这里,比街市更甚,一些人连饭都不吃了也要过来拼桌。特别是对着卫清,不管男女脸上尽是花痴的笑容。 卫清觉得烦,想要施法术让这些人都回去,可周体运行了一圈,发现体内空空,灵力与魔力全都消失了,竟与寻常人没有区别。 他大惊失色,看向对面的墨玄方,却见他脸色淡然,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默默地低头喝茶。 “你的……你的也不会没有了吧?” 卫清紧张得说话都磕磕巴巴,要是墨玄方修为还在,哪里还容得下这些人近身? 墨玄方不出所料地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卫清赶紧吃菜,早点闪人。 卫清哪里还有胃口吃饭,放下碗,拉着墨玄方就跑了出去。 两人一口气跑到一个僻静的小巷,见周围没有人跟着,卫清气喘吁吁地道:“怎么会这样啊?要是咱俩修为都没有了,还怎么抢迷天遮月卦?还怎么破阵?还有,要是那应莲子到这里来杀我们,那岂不是人家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墨玄方也跑得脸色微红,但他比卫清镇定得多,原地缓了一缓,这才说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应莲子只是将我们的修为暂时封印了。但法阵亦有法阵的规则,他无法到此地来杀我们。但你说的破阵,我倒是有些两难。” 他说着蹙起眉头,仿佛心事重重。 卫清忙问:“怎么说?” 墨玄方道:“既然我们是从生门出来,迷天遮月卦就一定在此地。” 他说着叹了口气,“应莲子选的这个地方,都是寻常百姓人家,他把迷天遮月卦布在此地,定是要我去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卫清顿时「啊」了一声。 不要说墨玄方,就算是自己面对这些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又如何下得了手。 “那要是咱们不杀呢?”卫清问道。 墨玄方摇了摇头道:“时机一到,不得不杀,否则我们就相当于对法阵伏法,自会在刑阵里烟消云散。” 卫清往地下重重淬了一口,道:“他自认打不过你,就设计如此毒计,哪里还有半点道心?分明是心肠歹毒,还是修道之人,修的什么歪门邪道,我看他应莲子比魔族还魔族。” 墨玄方由着卫清骂,既不阻拦也不回话,半晌听他骂够了,才道:“我现在念头不通达,咱们先找一处地方落脚,且静观其变。” 卫清知道他心里烦乱,顿时不再骂了,两人撕下两块布蒙在脸上,以免被人围观,随便选了一家客栈住下。 好在卫清口袋里的银票不少,他给了钱,让店小二将所有的客人请出去,包下了整间客栈。 两人不方便住在一起,都是各住各的房间。 一天很快过去了,表面上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到了晚上,虽然是无人打扰,卫清还是睡不着,正想要去敲墨玄方的门,就听见屋顶有动静,好像是有人在上面悄悄地走动。 卫清被吓了一跳,以为应莲子派人来杀他。但仔细听那声音是个毫无修为的人,心想或许是个贼,偷了东西就走了。 当下也没多想,打开门就要走出去。 可刚一抬脚,脚上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紧接着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还未等起身,嘴里就被人塞了布条,头顶罩上麻袋,有人将他全身绑了起来。 卫清听见头顶的瓦砾声响,自己的身体一轻,大概是被人吊上了房,从屋顶运了出去。 他挣扎得很厉害,可掳他的人至少有四五个大汉,摁得他严严实实,一路马车颠簸,却也没人动他一根手指头。 能看见亮光的时候,卫清发现自己在一处宅子里,房间里一水儿的古董名器,雕梁画栋,一看就是个大富人家。 而坐在他床头的男人,长着一张瓜子脸,眼里水汪汪的,一副贵公子的打扮,正一眨不眨痴痴地看着自己。 见那男子文文弱弱,一派斯文,卫清有些摸不着头脑,脱口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呀?” 挣扎着要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在床上,手勒得生疼,不禁「哎哟」一声喊了出来。 那男子忙俯下身,轻轻拍着卫清肩膀,一边开口道:“我的小乖乖,你还真是个绝代佳人,叫得我的心都要出水了,他们没弄疼你吧?莫急莫急,待喂你吃了药,今晚保准叫你爽到天上去。” 卫清一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遇到变态了。 可自己现在不仅修为被封印,还被人绑了手脚,听说等一下还要给自己喂药,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那男子见卫清眼泪汪汪,更显得出水芙蓉美若天仙,比今日白天在饭馆里看见的更要美貌,不由心猿意马,伸出手去就要为卫清宽衣。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一名小丫头哆哆嗦嗦的声音道:“公子,药来了。” “放在桌上,你赶紧出去。”男子不得不停下手,不耐烦地道。 有人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床边,手起刀落,一剑封喉,公子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地上死了。 卫清大睁着眼,只见墨玄方正站在床边,手里擦拭着一柄不知哪里找来的匕首。 “这回念头通达了。”他在寒芒里淡淡地道。 第82章 “今晚就搬到我屋里睡。” 墨玄方凑到床边,紧接着寒芒一闪,卫清身上的绳索悉数脱落。 墨玄方毕竟是大罗金仙,虽然被封印了修为,但身法力道也比普通人强上百倍,发现卫清被掳走后,一路追踪而来,看见眼前的情形哪还管对方是仙是凡,直接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卫清惊魂甫定,委屈得不行,哪里受得了这个屈辱,跳下床照着那浑身是血的男子疯狂地踹了两脚,心里才稍微解了点恨。 哪知这一踹之下,男子被割断的喉咙里不喷血了,反而透出一道金光。 两人都怔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 墨玄方蹲下身,伸手在男子的喉咙探了一探,竟摸出一块掌心大的黄金卦盘。 两人齐声道:“迷天遮月卦。” 那黄金卦盘遇风见长,很快从墨玄方手里脱离出去,在两人的头顶旋转。 然而,那卦盘依旧没有停止生长,旋转的过程中不断变大,竟将房顶也掀了出去。 狂风呼啸,卷起漫天迷尘,随着卦盘旋转的流速越来越快,天地一片混沌,这豪门阔院,街市车马统统被卷上了天,吸入卦盘的底部。 墨玄方拉紧卫清的手,两人屏住呼吸,一同被卷上了天,倏忽间,撕扯的张力加大,眼睁睁被吸入迷天遮月卦里。 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片虚空,星光早已不在,黑暗中只有落于地面的淡淡金光,是完好无损的迷天遮月卦发出的光芒。 卫清忙周身运转了一回灵力,发现修为已经恢复,想必墨玄方也是如此。 卫清正全神戒备,不曾想墨玄方却在黑暗里朝前方拱手作了一揖,朗声道:“本尊在此谢过师叔了。” 卫清愣住了,怎么,这一阵过得如此轻松,竟是应莲子放水的吗? 即刻,虚空中响起应莲子的声音:“墨玄方,你不用谢我,当年我渡劫心切,一个把持不住走了邪道,去修炼什么炼魂大法。要不是你将此事说与师兄知晓,恐怕我现在也是不能回头了。” 墨玄方道:“师叔,往事不可忆,又何必再提。” 卫清心想,难怪这上古时期的邪术能重见光明,原来是这个老家伙把炼魂术发扬光大的,就是不知道世间还有几个炼魂器,陆凡碎了一个,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此时,应莲子又道:“紫云宗的事,从来不是我做主,你与卫司瀛,我不便妄言。只是曾经我也被邪术所惑,好在道心不死,终究有回头的余地。玄方……哎,你好自为之罢。” 应莲子的声音逐渐隐没在虚空的黑暗里。 卫清道:“经历了这么多,没想到师叔祖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昨天我还骂他来着,真应该跟他道个歉。” 墨玄方却是沉默不语,走过去,将迷天遮月卦捡起来收进口袋,对卫清道:“我们走。” 破了迷天星陨阵,两人来到一处山坡,抬头是百层的石阶直入云霄,雄伟的山门上刻着「皓宗殿」三个大字。 卫清长吁了一口气,心里感慨万千。 在紫云宗十二年了,除了泽云居和尚织殿,要数皓宗殿是他最爱来的地方,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皓宗殿主孟玄真是墨玄方的同门师弟。所以爱屋及乌对卫清格外的好,卫清自然与他亲近得多。 可现在也要成为敌人了吗? 卫清扭过头,悄悄去看墨玄方,只见阳光底下他面色依旧平静如水,已率先走上了台阶。 “参见宗主。” 孟玄真守在大门口恭迎墨玄方,语气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弟子见过孟师叔。” 卫清走到孟玄真面前,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三人一起走进山门。 恍惚间,卫清以为又回到了在紫云宗的时光,直到看见孟玄真手里的轮回灯,才悻悻地回过神来。 法阵闯到现在,他已身心俱疲,只有墨玄方是支撑他下去的唯一动力。 可刚一走进大殿,墨玄方就不见了,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卫清和孟玄真。 “孟师叔,我师父呢?”卫清急得左右四顾。 孟玄真态度温和,微微笑道:“司瀛,快别站着,与师叔来这边喝口茶,咱们叙叙旧。” 卫清的脸冷了下来:“孟副宗主,我问你,墨玄方去了哪里?” 孟玄真没有理会卫清,自顾在议事的矮桌前坐了下来,翻手招来热气腾腾的茶壶,斟满了面前的两个茶杯。 他气定神闲地道:“你不坐吗?亏你还称我一声师叔,尊他一声师父。不管怎么说,现在你还是紫云宗的弟子,要问什么事,难道连礼数都忘了?” 卫清担心墨玄方,此时也只得忍气吞声,拱手做了一揖,规规矩矩在孟玄真对面坐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现在你可以讲了吧?” 孟玄真这才慢悠悠地道:“你可知此阵的名称?” “听师父说过。”卫清闷闷地道,“此阵叫九天都门阵,聚的是九位先宗的仙灵,共同守卫九天都门。九天里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廓天,七为减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只要一一过了这九天,轮回灯自然拿在手里,就算是破阵了。” 孟玄真点了点头:“你记得没错。那你又知不知道,在这九天都门里会发生什么?” 卫清摇了摇头,这一点墨玄方倒是没有告诉过他。 孟玄真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他没有告知与你,如此凶险的阵法,他又怎么会让你去冒险。” “那你说,九天都门里会发生什么?”卫清的身子前倾,茶杯险些被他打翻在地。 孟玄真饮了一口茶,慢慢地放下茶杯:“九天都门会发生什么……我告诉你,每一门里,都会激发宗主的心魔,带他回到过去的一场战争。 回去一次,宗主必被杀一次,死后再经历肉身的消亡与魂魄的飞散,待他自己将魂魄与肉身重筑,方可进入下一重都门。” “那若是聚不回来呢?”卫清的手在颤抖。 “聚不回来,自然就算是伏法了。所以,此阵又称作九天诛心阵。” 卫清握紧面前的茶杯,茶水洒了出来,但他浑不在意,他像寻求一枚救命的稻草一样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我觉得,我可以帮得上忙。”卫清喃喃道,“从前,师父带我出去游玩,有一次他带我去了卧龙渊。那时,我们都闯进幻境,他也回到了过去的战场,但我却将他的幻境改变了。” 孟玄真又饮了一口茶:“此事我曾听宗主说过,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神识竟如此精纯,实在是难得。不过,在九天都门阵里,你若用你的神识去影响幻境,那么宗主所承受的一切都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到时候,我怕你会承受不住……” “我没有经历过战争,或者幻境里会有所转机。”卫清态度异常坚决,“孟师叔,我决定了,就拜托你送我到他身边。” 孟玄真深深看了卫清一样,面上也不禁动容,良久,他拍了拍卫清的手背:“好孩子……师叔这就让你入阵。” 经历过上次在卧龙渊里的战场,这一次,卫清没有震撼和恐惧,有的只是对墨玄方的心疼。 但出乎意料的是,法阵幻境里时日飞逝,卫清进来的时候,墨玄方已经历了中天、羡天、从天、更天、晬天、廓天、减天七重天。而此处,是九曜真人守卫的第八重天沈天。 墨玄方在此处都门里已熬了半个月整,历练的却是在云旗镇那场仙魔之战。 重回旧地,卫清丝毫感觉不到欢喜,遍地尸骸铺满云墨山的山谷,染血的烟尘代替了宁静的巷湾。 比卫清想象的更惨烈,在法阵里,墨玄方必须要重复经历之前的战斗过程,而天道会将力量注入给九曜真人,以他为代表,作为魔族的敌对势力对墨玄方进行碾压。 卫清找到墨玄方的时候,他已接近油尽灯枯,只待九曜真人最后的一击。 卫清几乎是哭着抱起墨玄方,这强烈的悲伤反而刺激他神识的转变,比预想中更顺利了一些,境随心转,他们又回到了紫云宫。 看着灿烂的阳光,熟悉的干净地面,落下紫云宫高大宫墙的影子,卫清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抹了把眼泪,将墨玄方小心放在地板上。 并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卫清在墨玄方干枯的唇上轻轻一吻,墨玄方虚弱地睁开眼睛,冲他摇了摇头。 卫清笑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从这里望过去,刚好能看见西南的泽云居屋顶,现在看起来依然大气又漂亮,是他最喜欢的家。 如果他不在了,也希望泽云居能永远保存下去,晨钟暮鼓,永远遥望着东面的紫云宫。 这时候,卫清身后出现了一个阴影,梳着干净的发髻,穿着宽大的道袍,应是九曜真人没错了。 毕竟从前没有经历过战争,或者他会直接杀死我,卫清边想边回过头。 他立刻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卫清没有看见九曜真人。 面前的人瘦瘦高高,既英俊又孱弱,他只有一只眼睛,拿着黝黑邪恶的炼魂器,他是陆凡。 第83章 卫清倒吸一口冷气,果然陆凡才是他心里盘踞多年的心魔。 在紫云宗修炼了十多年,陆凡的面上早已没有了阴冷之气,表面总是温文尔雅,此时也风轻云淡地道:“小卫,好久不见了。” 卫清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脱口而出道:“你不是死在绥田镇了?要是死了,就赶紧走,好好投胎,等我出去每年给你烧纸。” 陆凡嘿嘿笑道:“我哪儿那么容易死。就算死了,我还是会记得我们当初的承诺,你不践行诺言,我怎么走?” 卫清道:“我不记得我给过你什么承诺。” 陆凡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离卫清更近了:“你忘了?你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就弄瞎了我的眼睛,我说过,我要用炼魂术夺了你的舍,你是我的,这辈子都逃不掉。” 他说着,手中那黝黑的炼魂器突然高举过头顶,那器皿里顿时冒出一股浓重的黑烟,带着刺鼻的腥臭味,像包含着万年的尸骨。 卫清被那腥臭味熏得连连后退了两步,只觉一股邪气涌上心头,一阵恶心头晕,身体也跟着发软。 陆凡趁机冲过来,一手抓着卫清衣领,一手高举炼魂器,仅剩一只的眼睛露出恶鬼一样令人绝望的冰冷。 面对着此生最大的噩梦,卫清心里压抑不住地恐惧,突然大喊一声:“你滚哪。” 他身后突然一个巨大的金色虚影腾空而起,那是金龙之血,龙族的至尊,灵力与魔龙在卫清身体里汇聚起巨大的能量,如炸天的巨雷,如狂奔的海啸,统统凝聚在卫清的右拳。 「嘭」的一声,陆凡的身体被打得飞了出去,撞碎了背后的宫墙,一整片宫墙如纸屑轰然倒塌。 魔龙出世,仿佛天地都摇晃了一下。 陆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嘴角渗出血来。 “不可能!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兼具魔力与灵力,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卫清也没料到,自己的一拳竟有这么大的威力,只觉体内涌动着无数汹涌澎湃的能量,这些能量叫嚣着要冲出去,要小瞧他的人毁灭。 “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可能。” 尖锐的龙角从额头鼓了出来,像春芽破出泥土,身上的皮肤也渐渐似龙鳞闪烁,卫清的身体在变大,变成超凡的力量,他感觉说不出的畅快,闭上眼睛,任由身体长成巨大的魔神。 整个世界都在脚下颤抖,巨大的龙尾扫过高高的宫墙,周围顿时一片残垣瓦砾。 他听见墨玄方在唤他,这激发了他的斗志,他更要向陆凡证明,他不怕他,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惧怕的了。 就在这时,卫清看见眼前的陆凡从碎石中站了起来,他的身体由瘦高变得矮胖,英俊而孱弱的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张苍老的面孔。 九曜真人现出真身,倏忽间腾空于云端,他但手掐诀,念念有词,一手举起手中长剑直指天空。 空中霎时风云变色,黑若锅底,九天之上无数天雷闪电俯冲而下,万道霹雳砸向卫清。 “魔龙,伏法罢。” 天罗地网,卫清如浅滩里的鱼,陷阱中的兽,眼睁睁看着自己受困于雷霆巨网,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天地间最残酷的道法,只因他是魔龙。 天道无情,魔龙有罪。 “嗷——” 他仰天长啸,发出悲泣的龙吟。 无谓的挣扎改变不了被毁灭的命运,他嗅到死亡的空气迫在眉睫。 唯有拼死回击。 他是魔龙,也是世间最强的魔龙,可挑正道法则,可与天地一战。 天雷如期而下,道道砸在龙身,即使龙鳞也无法承受天雷之苦,巨大的金身鱼跃,护佑在墨玄方上空,皮开肉绽,洒下沥沥血雨。 明知是必死之局,也不可屈辱的死去,原来他身体里流淌的龙血竟会是如此的刚强,卫清再次仰天长啸,龙身急速地盘旋,周身泛起金光,积聚所有的灵魔之力承受最后的天刑。 此时的云端之上,九曜真人却是一阵暗喜,魔性越强,天威越盛,这魔龙被激出全部潜能,简直是送上门的找死,玄方,你怨不得我。 他手腕一抖,剑尖寒芒直冲九霄云外,天威咆哮,落下更狠的震怒。 卫清龙身乍然一跃,无所畏惧地迎冲而上。 就在这时,霹雳万钧之下,一个金色的虚影穿梭而来,他转瞬跃上卫清的龙背,金身迅速化开包裹住巨大的龙身。 九曜真人怒目圆睁,但天刑之势已成,无人可以力挽狂澜。 雷声轰鸣,巨大的爆炸在龙身绽开。 「咔擦、咔擦」的碎响声中,天威力道悉数砸在卫清身上却仿佛轻若鸿毛,那巨大金影为他抗下了所有,只一刹那,雷声已然消散隐没,天空流云散尽,晴朗归初。 九曜真人气得浑身发抖,终是冷哼一声,转身退隐于虚空。 卫清已化为人形,俯身抱住从背上滑落的墨玄方,见他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就像全身的血都流干了似的,嘴唇也是灰暗无色。 他心里钝钝的痛,竟似痛得麻木了,眼泪也流不出一滴,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他胸口注入灵力,一边喃喃地重复道:“玄方,对不起,对不起……” 墨玄方缓缓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道:“傻,我还没死。” 一听这话,卫清如蒙大赦,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疯狂滚落,伏在他胸口哭了起来。 短暂地调息过后,见墨玄方恢复了一些体力,能勉强支撑着坐起来,卫清这才问道:“既然每过一重天,就要经历一次死亡,这次为什么不让我去死?让我替你遭受几次,你看你……修为都要耗尽了,这破阵太难了,我……我怕你坚持不住。” 他说着又哭了起来。 墨玄方却道:“我死后还可重铸真身,而你,死了就死了,献祭在这法阵里,再无脱困之日。” “为什么?”卫清抬起头来。 “因你是金龙之体。”墨玄方虚弱地捂住了胸口,缓了缓,才又道,“任何魔物都无法在绝仙天阵里现出真身,我有大罗金身护体,才勉强将天魔的魔性重重隐去,方可得以支撑。九曜真人诱骗你显露金龙之体,你又如何能扛得过去?” “原来是孟师叔他骗我。”卫清垂下头。 他不恨孟玄真,虽然他也怕死,但想起法阵中墨玄方所遭受的一切,他宁可被孟玄真欺骗,代替墨玄方去死。 此时墨玄方轻叹一声道:“这都是命数。我知道他们会安心骗你,所以急于破阵,想要最短的时间闯过九重天。但还是低估了法阵的威力,我损耗过大,反而延误破阵的速度,险些拖累了你。” 卫清忙道:“你说的什么鬼话?我不爱听,总之这一阵我要替你去受死,最多我克制自己,不让金龙出来。” 墨玄方摇摇头道:“就凭你?还差得远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就不要给我丢人了。” 卫清见墨玄方脸上调侃之色,知道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了,心里也被他情绪带得一松,趴在他肩头哭道:“你跟我发誓,你不会死,你发誓,如果你死了,就罚你永远都见不到我,连想起我都不可以,你发誓……” 墨玄方握住卫清的手道:“好。” 卫清心里一暖,缓缓停止了哭泣,就这么稍微一放松的功夫,卫清的世界顿时天塌地陷,又转换回金戈铁马、墨玄方的幻境。 卫清急忙运力转回自己的幻境,但哪里还来得及,只见墨玄方手指轻轻在他额头点了一点,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急速倒退着飞了起来。 白光一闪,他又回到了皓宗殿。 皓宗殿里空空荡荡,没有墨玄方,也没有孟玄真的身影。 “墨玄方,我恨你。” 卫清失神地爬起来,跺了跺脚,定是墨玄方不想自己犯险,这才将自己拖进他的世界,然后再轻而易举地推出法阵之外。 卫清腾空而起,四处搜寻入阵的关口,可搜遍了皓宗殿各处都找不到,就连孟玄真也没有再出现过,无奈,他只能颓然地坐在大殿,抱着头苦苦等待。 好在这一次没有等待多久,只听「砰」的一声,虚空中突然弹出一个白影,他白衣已染血,袖口与衣摆处都破碎不堪,无风微微鼓动,却是已然破阵的墨玄方。 卫清立即飞扑上前道:“玄方,你怎么样了?” 他说着,突然张大了嘴。 眼前的墨玄方眉间已呈深深的锈红,眼角溢出浓重的红气,眼里也布满血丝,浑身都充斥着一股狂乱的暴戾之气。 看见卫清,他冷冷道:“走开。” 卫清恐怕他又入了魔境,不顾一切地抓起墨玄方的手,见他指尖洁白如玉,却在那玉色中已缓缓地溢出红色气体。 这分明是入魔的前兆。 卫清刚要象上次一样为他吸去魔气,却被他一掌推开。 墨玄方双手握拳,止不住地颤抖,半晌,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离我远点。” 卫清急得大喊大叫道:“我不要离你远点,为什么不能像以前让我吸你的魔气?我可以救你的,你信我。” “这次不一样。”墨玄方背转身,魔气从他身后的领口飞溢了出来,像生长的血翅。 卫清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突然一个猛冲,飞身到他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单手撕开他领口,在他背后乱啃。 墨玄方被他一阵胡乱的扑腾险些招架不住,却始终怕伤了他,不敢用强,一时竟乱了章法。 第84章 墨玄方被卫清搅得衣衫凌乱,回头想要将拿住,却被他一吻封堵,体内的魔气顿时排山倒海冲向喉间。 “不可!” 墨玄方一掌推开卫清,却又怕伤及他身体生生控制了体内灵力的爆出,玄天紫气反噬,他喷出一口血来。 然而,终究是来不及了,卫清已全身僵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原来在最后一重天里,元华子鏖守都门,他将法阵留了一丝缝隙,供世间所落的血雨涌了进来。 那血雨本为墨玄方天魔之气所化,而世间因血雨灾祸不断,元华子本意是要墨玄方亲眼所见这人间惨剧,他要最后劝一次,希望爱徒回头是岸。 但九重成天法门开,被引入的不仅是血雨,更有人大开法阵之门,引来了恶魔。 炼魂器被带入法阵,趁墨玄方弥留之际将噬魂用的毒血注入将死之身,墨玄方生魂被炼魂器拘锁,以天魔之体喂剧毒,以求解脱。 没想到,刚出九天都门阵,他体内毒血已按捺不住,将魔气搅得狂泻而出,就要入魔境的当口,却被卫清一顿胡搅蛮缠,全吸了去。 那毒血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卫清既是魔龙之体,又有双生血脉,身体竟对毒血毫不排斥。 反而将墨玄方身体里的剧毒全都吸收进自己身体。但卫清修为毕竟有限,一时之间难以吸收,这才昏死了过去。 卫清误打误撞地却让墨玄方仙魂归了位,此时怕卫清生魂被拘,墨玄方神识立即去卫清识海追索,哪知金龙喂了毒血,狂暴异常,直将墨玄方生魂险些震出体外。 墨玄方眼前一黑,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灵力匆匆运行一周天,又要强行去追。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虚空破空而出,却是皓宗殿主孟玄真。 他一眼看见墨玄方,冲过去跪在墨玄方身前道:“宗主,有人闯入法阵,紫云宗怕是守不住了。” 但孟玄真随即呆住了,他看看面色惨白的墨玄方,再看看倒在地上的卫清,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忽然抄起墨玄方手腕,狠狠扣住。 墨玄方眼皮抬了抬道:“师弟,事到如今,你还要阻止我吗?” 墨玄方开口不是「玄真」,而是「师弟」,孟玄真眼里即刻蒙上一层薄雾,喉头哽咽道:“师兄,我不该诓骗卫司瀛去替你受死,这是我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事……是我错了。如今害你身魂俱损,那最后一阵最是凶险,我拼着不做这副宗主,也不会守着轮回灯,使你为难。” 他说着面前突然金光一闪,墨玄方一时没有防备,竟被他用捆仙索捆了个结实。 “师兄,你我同门两千余年,向来同心同德,只为天下苍生,不为个人私利,但今天,你就让我自私一回。” 孟玄真摊开手掌,掌心微微泛起白光,一盏金黄的九转轮回灯顿时出现在眼前。 他手捧轮回灯,双手颤抖得厉害,两眼通红,忽然一指灯芯,灯身立刻徐徐旋转,散出白色光芒。 “师弟,住手!” 墨玄方脸上也不免惊骇。 孟玄真竟是要用毕生修为操控轮回灯,使其为墨玄方修复大罗金仙的真身。 墨玄方紧盯着他,摇了摇头。 同门相守了两千余年,怎会不知彼此对方的性情,孟玄真嫉恶如仇,偏在这荡涤污秽的绝仙天阵里失去了原则本分。 要知道,孟玄真是地仙后期境的修为,在紫云宗仅次于墨玄方之下,操控轮回灯自是绰绰有余。 但九转轮回灯是法阵的阵眼,如此移位擅用,将会促使法阵全盘崩溃,更大的灾祸降临三界人间。 墨玄方全身笼罩在九转轮回灯之下,神识仙魂亦不能出体,他本就身魂俱损,又遇上发了疯不要命的孟玄真,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出对策。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孟玄真灵力也有些透支,可墨玄方的大罗金身竟不见有一丝一毫的修复。 没有人知道,早在墨玄方将自己的一魂一魄置于刑阵、去救卫清的时候。因为王路盗灯的行为,已将墨玄方的一魂一魄收于灯内。 此时,相当于有两个墨玄方在轮回灯修复范围,两相抵消,竟是毫无作用。 孟玄真心中惊诧,还以为是自己灵力不够,当下使出全力不管不顾为灯身贯入灵力,仿佛要将一生的修为都交待在这里。 墨玄方声音微颤道:“师弟,紫云宗日后还要仰仗于你,不可为我伤了根基。” 孟玄真脸色憋得通红,额上冒出大颗的汗珠,呼吸不稳地道:“师兄莫急,我这就为你恢复真身,紫云宗交还给你,正是众望所归。” 墨玄方一急,强行运转玄天紫气要冲开仙索。但体力尚未复原,又在灯身笼罩范围,哪里是孟玄真的对手,一时冲不开,反倒闷出一口血来。 就在这时,一直躺着没动的卫清开始悠悠醒转。 九转轮回灯威力无穷,灯身笼罩范围之内万物皆可复原,卫清一直处于灯身笼罩,墨玄方两魂相抵,但卫清却逐渐复原清醒了过来。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一眼看见墨玄方受伤被困,又见孟玄真操控着轮回灯施法,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在斗法,要赶紧上去帮墨玄方才行。 但灯身笼罩,身体魂魄俱在九转轮回灯控制之下,卫清举步维艰。 突然念头一转,卫清喝道:“青骨何在?” 一身盔甲、俊勇无双的青骨立刻现身在轮回灯范围之外,半跪在地下道:“属下青骨,参见主公。” 孟玄真眉头皱了皱,正自纳闷,就听卫清说道:“青骨,我命你用长戟干掉那个拿着轮回灯的人。” 还不待孟玄真想清楚其中关窍,就听青骨应了声:“是。”手向背后一挑,手中已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长戟。 “白银戟……”孟玄真失声叫道。 十二法器相生相克,白银戟正是九转轮回灯的克星,孟玄真不知白银戟为何到了青骨手里。但他知道,九转轮回灯不可与白银戟交锋,否则前功尽弃。 当下他念头一闪,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冰羽剑,「咻」一声朝青骨飞去。 霎时银辉闪烁,冰羽如激射而出的虹芒卷起漫天寒星,剑尖裹挟重重杀气,皓宗殿主令人闻风丧胆的致命杀招从来都是一招毙命,可惜他遇到的人是青骨。 青骨果然神勇无比,旋身一躲,轻松避过锋芒,长戟背身单挑一枪,千钧力道竟将冰羽挑飞了出去,手握长戟如银龙入海,挑起面前滔天巨浪,瞬间将冰羽的杀招化解于无形。 他灵台清明,不敢僭越轮回灯的控制范围,只远远地将白银戟抛入了灯身笼罩之处,九转轮回灯顿时一颤,如临大敌,整个灯身弓缩起来再爆开万丈光芒。 青骨丝毫不惧,遥控银戟与轮回灯缠斗,一边还要分神出来对付孟玄真的冰羽,分兵作战竟有条不紊,稳立于不败之地。 孟玄真眼看自己的计划要被青骨搅乱,忙对卫清道:“司瀛,快让那蠢鬼收手,我正用轮回灯救你师父,要是折损了法器,你要后悔。” 卫清之前被毒血毒倒,懵懵懂懂中仿佛经历了一场十分恐怖的劫难,他眼见墨玄方入魔,又听孟玄真如此说,不免疑惑道:“你要怎么救?” 孟玄真大声道:“你不是不知道九转轮回灯可活死人,肉白骨,复原天下万物,我如今正是要复原你师父的大罗金身,我之前是骗过你,可我现在说的也是真的。” 他说着尾音颤动,一边要操控轮回灯,一边与青骨鏖战,明显是体力不支。 九天都门阵里,卫清知道是孟玄真骗自己去送死,可他也知道,孟玄真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紫云宗主墨玄方,这一点,他和自己没有不同。 看着半空缠斗的轮回灯和白银戟,卫清忽然间犹豫了。 这时候,被捆在地上的墨玄方唤了声:“司瀛,快来帮我解开仙索。” 被白银戟分担了一半的神力,轮回灯的控制没有之前那么强,卫清艰难地跨出步子,朝墨玄方走去。 孟玄真黑袍拂动,挡在卫清面前:“不许去。” 就在他神识松懈的刹那,墨玄方突然挣开了仙索,站起身来。 并以迅雷之势隐没了身形。 空中,荡出他留下的冷冽话语:“司瀛,你且留在此地,待我破了玄黄万剑图,就来接你。” “你又丢下我。”卫清心痛如绞,大喊出声。 孟玄真却是钢牙咬碎,倏忽间收了冷羽和轮回灯,大吼一声道:“师兄,我来助你!” 他双手猛然拉长,面前虚空顿时如一张宣纸被大力地撕开,他头也没回,纵身一跃扑了进去。 绝仙天阵最后一阵—— 玄黄万剑图。 图中苍天远阔,灵土肥美,灵树灵草滋养于天地的灵气,汩汩灵泉布满山野,天地间灵气淳淳,万物生长。 灵剑也生长于万物之中,只要有灵气的地方,就会有剑意。 剑意不会杀害图中的万物,还会尽心爱护着他们。但只要有外来人闯入,灵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天地间都是灵气,漫天都是剑意,无休无止的杀意,永无尽头,直到闯入者被灵剑融入到这天地之中。 此阵没有紫云宗的守阵人。 守阵人,是天道。 卫清望着面前黑洞一样的空间,刚才孟玄真跃入的地方十分安静,青骨也隐退于识海之中。 他隐隐听到打斗的声音,好像是有外来者与同门师兄姐打了起来。 卫清脑子乱哄哄的,他很想跟着墨玄方去玄黄万剑图。但他又怕像在九天都门阵一样,反而连累了他,心一横,转身往打斗的方向而去。 第85章 孟玄真既已带着轮回灯离开阵眼,九天都门阵自然就破了,卫清刚离开皓宗殿的大门口,七十二幻山就已不在,眼前风雪弥漫,他回到了尚织殿。 卫清果然看见有不明身份的人闯入阵中。此时,于法阵下层的同门全都跑了上来,与他们缠斗。 卫清无心恋战,只是在人群里寻找英罗。这时,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他刚一回头,就被人施法蒙住了头,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腾空而去。 他知道是被人掳走了,虽然无法离开法阵,但封禁在法阵的一处空间里。 此时卫清身上被人施了禁术,动弹不得,头上被黑布包裹,也看不清眼前景象。 黑暗中,他忽然听见普玄殿主孙道仪的声音带有几分谄媚地道:“付大人,卫司瀛我已经带来了。” 一苍老的男子声音连续咳嗽了两下,回道:“孙殿主为人不拘小节,看重大局,是紫云宗主的不二人选,如有需要老夫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孙道仪的语气顿时染了几分喜色:“道仪在此多谢了。如此,我就先不打扰,稍后再与付大人商议。” 卫清听了不禁暗骂,原来是这个狗东西。 想必是孙道仪与李玉师徒俩,因之前被墨玄方关在了幽腐洞里,一直怀恨在心,此次居然与天燕国勾结,将付家人放入法阵,差点就害死了自己跟墨玄方。 就是不知道,除了阵亡的八位殿主、霄主,还有跟随墨玄方进入玄黄万剑图的孟玄真外,其余人是不是都被孙道仪这条老狗控制了? 卫清正胡思乱想,猛然眼前一道亮光,头上的黑布被人隔空揭掉。 入目出现了一个洞府,看得这里只有弟子们闭关时才来,洞府内十分简陋,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卫清自己则躺在石床上,身下垫着薄薄的被褥。 而他面前的石桌前,坐着一位黑衣老者。 与洛百花、宁妙仙描述得一样,这位黑衣人凭声音推断是位老者,穿着黑色的连帽黑袍,整张脸都缩在帽子里,背着光,无法看清容貌。 因为看清容貌的都死了。 之前听到孙道仪称呼此人姓付,卫清就预感到大祸临头,现在更清楚黑衣人就是付家人,反而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墨玄方不能从玄黄万剑图出来,那他死在付家人手里,也未尝不是好事。 卫清当下冷笑了一声,闭上眼睛。 黑衣老者见卫清半天不说话,自己反而按捺不住,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卫清心想,绝不能让他知道墨玄方还在玄黄万剑图里,本来那阵就极其凶险,如果再加上这老不死的,只会害墨玄方无力支撑,他得想一个办法把这黑衣人往别处引。 卫清道:“你就是付家家主付青云吧?我知道,你想找我报仇,所以你要杀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既然杀了那些殿主,却又不抢那些护阵的法器,让那些宝贝白白丢在阵里,你有这么高风亮节吗?” 黑衣老者听到有宝贝二字,果然上钩道:“你说的那些法器,都丢失在何处?” 卫清笑道:“阁下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又何必装呢?你在法阵里偷袭杀死了我紫云宗好几位殿主,又怎么会不知道法器丢失在哪里?我劝你还是趁着现在人少,没几个人发现,赶紧去悄悄捡回来才是正经,别怪我没提醒你。” 黑衣老者仿佛凝神思考了一阵,道:“九重天里我倒是给墨玄方下过噬魂术的毒,这没有什么不可与人说,况且,我下毒也是为了你。但其余的事,我并无做过。” 噬魂术! 卫清血猛地往上涌,原来付青云会噬魂术,还给墨玄方下过毒,难怪墨玄方从九重天里出来就入了魔境,可付青云为什么说是为了他卫清?还不承认其他杀殿主的事呢? 这时,黑衣老者站起来踱步到卫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卫司瀛,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卫清闷闷地「嗯」了一声。 心里却在强制镇定,思索着破解的办法。如果付青云真的使用的是噬魂术,那他身上一定藏有一个炼魂器,根据对付陆凡的经验,只要毁掉炼魂器,那噬魂术就算废了。 可自己现在并不知道他的炼魂器藏在哪里,又不能招青骨他们出来帮忙,七神魔本就是魂体状态,万一给他抓去了炼魂,岂不是助长他的修为,给他喂养到神魔级。 到底怎么才能知道他的炼魂器藏在哪里呢? 卫清不禁抬起头,想仔细看看头顶的人,这一看,猛然接触到一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冰冷,森然,不禁额头沁出汗来。 黑衣老者仿佛很欣赏卫清的表情,发出两声怪笑,又重新走回石凳坐下。 卫清手不能移,只能吞咽了一下口水,迫使自己不要慌乱,这才清了清喉咙道:“付青云,你不是说要给我讲故事?小爷正好无聊,就想听你的故事。” 管他说的是什么,或者能找出一点炼魂器的蛛丝马迹来。 黑衣老者缓缓点了点头:“我该从哪儿说起呢?” 他一手搭在石桌上,宽大袖袍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弹了两弹道,“对了,就从复仇开始说起。” 卫清没有吭声,静静听他说。 黑衣老者道:“从前,有一个家里很穷的男孩,他娘是给一个大户人家浆洗衣裳。而他爹就在这户人家的灵田里耕地。 虽然没什么钱,但一家三口平安度日,也算安乐。可没想到,男孩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因为没钱医治,爹娘就去求那个大户人家,可那家的家主非但不给钱,还嫌弃他们晦气,把爹抓起来打了一顿,赶出了门,男孩的爹回到家就因为伤势过重,一命呜呼了……” 黑衣老者说得激动,声音也变了音。 卫清听得手心里都出了冷汗,死命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黑衣老者又道:“所幸,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在男孩就要病死的时候,来了一位仙人。这位仙人叫应莲子,他看中了男孩的天赋,又因为在濒死状态刚好可以修炼噬魂术。 而这位仙人因为自己不可以修炼,需要一位传人。所以,就把噬魂术传给了这个男孩。 但他有一个条件,让男孩一辈子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还让男孩姓了他的俗家姓,改名……陆凡……”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此事告诉你?”黑衣老者站起来,走到卫清面前。 卫清心如死灰,索性闭上眼睛。难怪宁妙仙说这人与紫云宗大有关联,原来竟是如此。 黑衣老者在卫清面前缓缓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年轻英俊,却孱弱苍白的脸。 但他的嘴唇却异于常人的嫣红,像是永远含着一颗新鲜的樱果,与整张脸搭配起来显得无比妖异。 黑衣老者,不,陆凡道:“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我告诉一个死人,也不算告诉别人。” 他说着掐住卫清的下巴,强迫他面对自己,咬牙切齿地道,“何况我还有许多帐没跟你算完。” 卫清被迫睁开眼睛,冷冷地道:“原来你就是那位修罗尊者。你修炼噬魂大法,血腥残暴,天理难容,即使墨玄方不灭你,老天爷也迟早收拾你。” “哈哈哈……”陆凡干笑了一声:“收拾我?十二年前,你抠碎了我的法器,毁了我一只眼睛,老天爷没有收拾我,我没有死。两年前,你跟紫云宗那帮畜生同门集体抛弃了我,把我丢在绥田镇那屈辱的地方,受人凌辱、折磨,我还是没有死。后来,我侥幸得救,成为付青云修炼的药引……你盼着我死是吗?” 他说着,指尖划过卫清的脸颊,划出一道深红的血印:“我告诉你,我还是没有死,我把他吃了,哈哈,我把他吃了!” 卫清被这噬魂术吓了十二年,此刻听得头皮发麻,四肢冰冷,见他脸上现出癫狂的神色,心中更是惊惧,顿时全身魔力汇于齿间,照着他手指咬了下去。 以卫清现在的修为,这一口下去不说伤筋动骨,至少咬掉他的半根手指不成问题。 可哪知一口却咬在了棉花上,陆凡的手指忽然像蛇蜕皮一般,从里面滑走,只留下一个软绵绵的空壳。 卫清慌忙吐出口,却是一小块人皮从嘴边落了下去。 他连连作呕,偏身体动不得,不由骂道:“陆凡,你到底是人是鬼?” 陆凡竖起刚被咬到的手指放在唇边,用他殷红如血的嘴吹了一下,笑道:“你还是这么喜欢动手动脚,哦,对了,你如今手脚不能动弹,只能用嘴了。” “你说我是人是鬼?”他抱着卫清的头在他耳边说道,“你可知身为修罗尊者,不管我吃了谁,身体里都有他的一部分,你咬我,也是在咬他。你这么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待会我就如了你的意,吃了你,你也会成为我的一部分。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第86章 “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卫清嚎了起来,“我现在是紫云宗主的人,你要是敢我动我一根手指头,他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吗?”陆凡伸出舌头,在卫清耳边舔了舔,“你还是这么好看,如今修为高了,气味更好闻了些。做紫云宗主的人有什么好?他那么古板,又无趣,不如跟我一起,你我魂魄双修,岂不更是快活。” 卫清恨得手指抠床,眼珠转了转,勉强平复了心神,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被你吃了还能活着?” 陆凡又笑起来:“活是不活了,但人有三魂六魄,我留下你一魂一魄,赏你依附于我,也可做对魂修的鸳鸯。要是你伺候得我满意,或许将来也会考虑给你找一具喜欢的身体。” 卫清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道:“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可你吃我的时候很痛,我太害怕了。” 陆凡坐直了身体,仔细看了看卫清道:“你确实害怕。不过你放心,我给你准备了东西,只要你吃下去,保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痛,反而很快活。”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玉瓶,那玉瓶纯白无暇。但被陆凡晃动了一下后,却变得鲜红似血,散出淡淡的腥臭之气。 陆凡缓缓旋转着玉瓶,脸上微微有些得意,对卫清道:“这叫回春血,是我给它取的名字。你知道,人体在魂魄被我摄入的刹那,求生欲会迫使他们缠得我紧紧的,身体各个部位也会因为求生的需求,而产生巨大的欲/望。 此时,只要我在任脉的中心处扎一个小眼,再连一根细细的管子,人体毕生之精华就会顺着管子流出来,流进我的百春瓶里进行炼制。” 他将玉瓶打开盖子,放在卫清嘴边,一股浓烈的腥煞气味冲得卫清险些流泪。 陆凡有些兴奋地道:“尝尝,如今这百春瓶里收的可都是元婴期以上修者的回春血,你喝下一口,就能与你体内的灵力相融,令你飘飘欲仙。到时候,噬魂的疼痛全都不算什么。” 卫清心想,看把你能的,这不就是变相的椿/药吗? 把人弄得飘飘欲仙、毫无抵抗的时候再将其活活吃掉,还真是歹毒到了极致。 于是卫清也不表现得排斥,只是装作害怕道:“回春血果然厉害,难怪宗主喝了以后神智不清,那你为什么不趁机夺了他的魂,变成你身体里的一部分,难道你还嫌弃他不成?” 陆凡滞了一下,握着百春瓶的手更攥紧了些。 他道:“他毕竟是大罗金仙,我是修罗尊者,境界上就差了三层有余,简直是天壤之别,他就算是魂魄也是极为厉害的。 他虽喝了我的回春血,我也拘住了他的魂,但一时却拿他没有办法,后来不知怎地,就让他逃脱了。” 卫清忙问:“你是不是给他喂少了?” 陆凡瞥他一眼:“你以为我像你这么愚蠢?他是大罗金仙,又修过太虚断情,定力有如金刚之心,我给他灌了半瓶下去,料想他回去,一定会找你……” 卫清脸刷一下通红,越发正经直视前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心里把紫云宗上下骂了个遍,这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陆凡也没理他,继续说:“看你的样子,估计还是灌少了,若是他回去找你,你体内的灵力必然也会与回春血相融。到时候,你对我自然予取予求,哪里还用我如此这般劳神费力。” 卫清忙道:“那你也太浪费了,这回春血来之不易,我修为低微,你给我小半口就行。” 陆凡哼了一声道:“果然人人都是贪生怕死,你也不例外。看你还算乖巧,我就赐你满满一口,待会不叫你有半点痛楚。” 卫清还要想办法迂回,但瓶口已伸进了嘴里,他不得不强行吞咽了下去,可说也奇怪,回春血闻着腥臭。 但喝下去以后又觉得甜丝丝的并不难喝。毕竟是高阶修者的元气炼制,排除另类难以启齿的效果,在丹药里也属极品。 见陆凡的眉峰微微蹙起,卫清赶紧闭上眼,装作无意识地呻/吟了两下。 他之前可是吸收了墨玄方体内的所有回春血。但因为是双生血脉,仅针对灵力有效果的回春血被卫清身体里的魔力中合,对于卫清没有产生任何的效果。 这世上除了墨玄方没有人知道卫清有双生血脉,陆凡自然也不知道,他以修者之体入修罗道,所噬魂的自然也都是修仙者,魔族与修者血脉相异,所服丹药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凡如今已是渡了劫的修罗尊者,卫清修为本不如他,又乖乖服下了他的回春血,陆凡再不疑有他。 为了方便噬魂,陆凡给卫清解了禁制,右手伸进左眼,缓缓抠出一物。 卫清从虚咪的眼缝里看到,心里冷笑一声,到底狗改不了吃屎,眼珠子都被挖过一次了,怎么炼魂器还藏在那里? 陆凡将炼魂器置于掌心,那小若指甲的炼魂器顿时徐徐长大,长得有如鸡蛋那么大时才停了一下来。 卫清一边继续呻/吟,一边偷眼仔细看,那炼魂器通体呈蜂窝状的椭圆球体,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只觉得表面那一个个孔洞里深不见底,不知承载了多少万数的魂魄,散发出幽暗蓝黄的深色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怨气冲天。 卫清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不忍再看。 这时,陆凡走过来将炼魂器绕着卫清的胸口转了一圈,好让它熟悉这具身体里新的魂魄。 就这么一个动作,已经让卫清体内的金龙躁动不安,魔里在体内风卷起来。 卫清用神识安抚金龙,聚力于双掌之中,只待陆凡噬魂时,第一个伸手将炼魂器打碎。 可卫清没想到的是,陆凡只是用炼魂器熟悉他的魂魄,又依旧将炼魂器放回了左眼。 看着陆凡靠近床边,卫清终于明白了,炼魂器不是用来噬魂的,陆凡才是,他们已经人/器/合/一。 卫清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再重操旧业,重新弄瞎他一只眼。 心里打定主意,卫清不待陆凡靠近自己,就装作自己受不了般睁开双眼。 他的一对桃花眼本来就水汪汪的,此时又刻意地增加了几分无辜的神色,这样湿漉漉地看着陆凡,既有着仙家的不惹尘埃,又似朝露烟霞般明艳的妩媚。 陆凡与他同门了十年,只知他从前的少年模样,美则美矣,不免青涩,如今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形态,不由看得呆了。 卫清被陆凡痴迷的眼神吓到了,不自觉地身体后撑,往床里边挪了两下。 其实他也不知道吃了椿/药该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诱惑能让人要了老命,只是以前为了保命,装可爱也装过了,这次不过再多一点扭捏,冷不丁看见陆凡这个样子,心里着实吓得不轻。 这更坚定了卫清的速战速决,他心一横,干脆从床上弹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陆凡怀里,右手则迅猛似蛇头,在同一时间戳进了陆凡的左眼。 这恍如在昨天的场景,又再一次出现在两人面前。 陆凡捂着眼睛倒退了两步。 卫清体内金龙探出龙角,周身运转的魔力随时准备摧毁面前的一切,双掌里金气流动,千钧待发。 但他这一掌却迟迟没有出手,反而慢慢瞪大了眼睛。 只见面前的陆凡站稳了身形,他的手也从左眼上慢慢拿了下来,没有刺目的鲜血,没有淋漓的脑液,他的手干干净净并无不妥。 然而他的半张脸,本该被卫清戳瞎的左半张脸,此时已完全地耷拉下来,就像半张纸糊的人皮,连着呆滞的眼珠,从脸上慢慢脱落。 卫清差点叫出了声,那场面实在太过恐怖。 陆凡的左脸眨眼只剩下了白色的枯骨。但转瞬间,枯骨生了活肉,连了筋骨,随着细小的血管流动,苍白的皮肤又重新长了出来,与右边的肌肤完整相连。 变回那张英俊又孱弱的脸。 前后不过弹指间。 “哈哈哈!” 陆凡仰天长笑,片刻,他的视线又落回卫清脸上,舔了舔自己殷红的唇,他幽幽道:“小卫,你又吓我,我说过以后你无需动手动脚,你怎么就不听呢?” 他说着,右眼突然弹出一只死灰般苍白的手臂,直直抓向卫清。 以渡劫尊者对大乘期修者的碾压,卫清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那手已从卫清的头顶将生魂慢慢撕扯出了一角。 原来陆凡真正的炼魂器藏在右眼。 “你以为我真的有那么笨?”陆凡笑得有些狰狞,“十二年了,我等这一天已经十二年了,只是这一天真的来时,我竟有些舍不得。” 他渐渐地走进卫清,单手勾起卫清的下巴,而从右眼眶里爆出来的手,还高悬在头顶,牢牢扯住卫清的生魂。 “啧啧,第一口我该吃哪里好呢?”陆凡边说边凑近卫清,在他唇边嗅了嗅,“就从这里好了,我想一定很美味……” “啊!” 随着一声突兀的惨叫,陆凡的脸在卫清面前定住了,他的唇还保留着向前倾的姿势。 梵沙从陆凡背后露出黝黑的大脸,嘿嘿笑道:“主公,我是不是很棒?这玲珑塔我还没怎么琢磨,就学了一招定身法。” 第87章 卫清忍着剧痛「嘶哈嘶哈」道:“棒你个头,招你出来不是让你耍宝的,没看见我头上还有只手吗?” 梵沙这才注意到卫清的生魂被扯出来一角,脸色惨白得吓人,可他十分惧怕卫清头上那只手,死死躲在陆凡身后道:“主公,你休要戏耍我,那可是炼魂器里的手,我这魂体要是被他抓去,那还不成了人家嘴里的肉包子,还是白捡的。我不。我不去。” 卫清道:“要是有危险,我会招你出来?你也不想想,要是炼魂器能抓你,你现在早死一百次了,还轮得着你在这里丢人现眼。” 梵沙想想也对,露出小半张脸道:“那是为什么?” 卫清调整了一下呼吸。不能让他知道,炼魂器是因为扯住了自己的生魂,所以他才能出来蹦跶。 “是这样的。”卫清咳嗽一声,“因为你的定身法太厉害,所以,炼魂器和他的主人都被定住了,不信你看看我,现在也没事呢,不然早就被他吃啦。” 卫清勉强勾起嘴角,对梵沙展露一个微笑。 梵沙小心翼翼走出来,看到那只手不禁又缩了缩脖子,远远对卫清道:“那你说怎么办?我照你说的办。” “你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卫清招招手。 梵沙无奈又往前蹭了几步,眼看就要碰到那只手,没想到那只手竟然动了,而且是从卫清的头顶离开,转而伸向梵沙。 梵沙吓得黑脸都绿了,下意识举起玲珑塔怒吼一声:“定!” 话音刚落,那手蓦地停在他胸前半寸远的地方,凭空消失不见。 梵沙个子高,刚才那手差点戳到他下巴,他几乎没晕死过去。 卫清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即摊在地上,只有出气没进气,要是再晚个半刻钟估计就彻底没气了。 “主公,我很棒吧?” 梵沙擦擦额头的汗,走过去把卫清扶起来。 你棒个屁,差点把我给害死了。 但卫清瞅瞅梵沙的小眼神,又不舍得骂他了,遂拍了拍他粗犷的胳膊道:“可以的,你很棒。” 梵沙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卫清收拾烂摊子。 主要是陆凡不知道有几个身体,所以还不能轻易杀了他。万一杀他的路子不对,定身法也被破坏了,卫清可不想引火烧身。 不过要是把陆凡丢在这里不管,等定身法时效结束,他又要跑出去作乱,那更是害人害己。 有了…… 卫清突然一拍大腿。他记得墨玄方说过,只要有一名修罗尊者祭阵,那么绝仙天阵就算是完成,他和墨玄方也得救了。 卫清激动得快疯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老天爷送的厚礼,那还不赶紧用仙索把修罗尊者陆凡给捆起来,丢到刑阵里去。 卫清将陆凡塞住嘴,捆了个结实,用黑布罩住他的头,牢牢绑在自己背上。 怕暴露行迹,他又将自己的头脸用布包住,仅露出一双眼睛,这才走出了这个密闭的空间。 原来这里离尚织殿很近,位于玉昆山接近紫云宗入口的地方,而刑阵在昆虚浩渺峰之巅,离此处隔着十万八千里。 此时,整个玉昆山都处于封山大阵之中。 紫云宗与天燕国多年来本就摩擦不断,后因绥田镇的事双方更是视为死仇,如今紫云宗布下绝仙大阵,不容有失,紫云宗人见天燕修者闯入阵里,那还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全都从阵法的下层移位上来,与他们缠斗作一团。 而刻意放人进来的孙道仪此时却带着他的大弟子李玉,将群龙无首的上四殿弟子控制起来。 至于修为不高的中、下四殿,以及外门九霄的弟子,他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的,全放任天燕国高阶修者将他们剿灭。 然而紫云宗人岂是任人宰杀的?不管修为高低,个个同仇敌忾,团结起来与敌人拼斗到底。 就这样打了几个时辰,双方都死伤惨重,全都杀红了眼,战争一旦挑起便会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直到一方彻底失败。 英罗也在其中,正与同门一起奋勇抗敌,身边突然悠悠荡荡飘来一团巴掌大的紫云,她与卫清亲密无间,自然知道这是小阿紫代替卫清来传讯。 她一剑荡开天燕国修者的攻击,将他打飞了出去,转身就要跟着紫云去找卫清,哪知那修者不依不饶,飞身起来,从背后偷袭英罗。 英罗只觉身后剑风一划而过,回头看时,天燕国修者已经横尸在雪地里,身后站着中四殿昆仑殿师兄何纪友,他剑尖染血,已为英罗杀死了偷袭的人。 英罗微一拱手道:“多谢何师兄,但我有急事要去帮忙,就先走一步了。” 她说完,身体已紧随着紫云飞身而去,没想到何纪友也跟了上来道:“师妹,你要去帮什么忙?我随你去。” 英罗心里犹豫不决,之前在下层听说了卫清跟墨玄方的事,心里自然十分伤心,可她更担心卫清的安危,此时边飞边偷偷打量一眼何纪友,不知该怎么开口摆脱他。 何纪友是中四殿的顶尖人才,修为比英罗高出许多,此时轻松为英罗挡去偷袭的箭矢,追上去诚恳地道:“师妹,我知道你是为小师弟而去,其实你不用防我,我的心跟你是一样的。还有……” 他匆匆看了一眼英罗,又立即专注地看向前方紫云的方向:“我一直想保护师妹,却总是没有机会,今日紫云宗遭逢大难,恐怕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别无所求,还望师妹不要嫌弃我的帮忙。” 英罗心突突跳了一下,她向来心思单纯,平时何纪友总借故来找她,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落霞谷和绥田镇的事,何纪友想要结交卫清。 而这位相貌堂堂的中四殿大师兄素来正气凛然,自然是有师姐惦记的,没想到他竟对自己…… 一时间心里小鹿乱撞,英罗又想到何纪友之前种种,料想他也不会害卫清,于是害羞道:“那我替小卫谢谢你。” 何纪友心里欢喜,他遇事虽然果断,发号施令也总是滔滔不绝,但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笑着重重点了点头道:“嗯。” 大雪封山,前路迷茫,因为天阵所制通天辇派不上多大用场,卫清只能背着陆凡往山上爬。不曾想,在半山腰的时候遇见了几位上四殿的师兄。 “这位师弟,你哪个殿的?背后捆的什么人?” 几位师兄围上来,见卫清包了脸,有人就要用剑挑开他脸上的布,又见陆凡直直地挂在他身后,心中更是怀疑。 卫清戒备地跳到一边,胡乱答道:“我是昆仑殿的,背后就是一个魔族妖人,我要带上去给副宗主处置。” 上四殿几人却是孙道仪的亲信,卫清说的哪里肯信,当场就打了起来。 卫清虽然是大乘期修为,但那几位弟子也是精英,本就与他相差不多,几人合力,卫清顿时落于下风。 卫清不得已召出金龙迅速地结果了几人,不过也因此招来天雷,他被劈得半死才得以逃脱。 想着自己已经无法独立支撑带陆凡上山,思来想去,他只能找英罗帮忙。 英罗跟何纪友赶到的时候,卫清正躲在一处山窝处,独自疗伤打坐。 三人见面,都是不胜唏嘘,英罗哭得梨花带雨,还是何纪友好言相劝,师姐弟两个才从悲伤里缓过劲来。 卫清简单地将修罗尊者的事说了一遍。因为之前他让梵沙又出来给陆凡补了一道定身法,所以陆凡依旧无法动弹。 三人一商量,还是赶紧上山将陆凡丢进刑阵里,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英罗听说有人能代替卫清祭阵,心里一高兴,眼泪又忍不住稀里哗啦,卫清见跟来的何纪友也是一脸欣喜,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三人一同上山,由何纪友跟英罗轮流背着伪装过的陆凡,卫清则披上小阿紫变化的隐身斗篷,紧跟在两人身后。 一路上又遭遇了两波上四殿的同门,都被何纪友巧舌骗过。 风雪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他们离浩渺峰顶已经很近了。 卫清感觉身体无限大的压力,那是天道刑阵的威压,而小阿紫也无法化形隐身斗篷,任卫清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外。 何纪友虽然没见过卫清化形,但此时也看出了卫清的状况不好,他提议让卫清跟英罗留在原地,由他独自上去,将陆凡祭阵。 卫清不同意,因为再上去就是法阵的最中心,天道难测,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他要亲眼见到陆凡被推进刑阵才能放心。 两人正僵持不下,就见空中突然飞出一个人来,卫清一看是应莲子,心里蓦地一沉。 而被困在玄黄万剑图里的墨玄方,此时忽然握紧了手里的拂尘。 漫天的剑雨没完没了,从湛蓝的天空,从清新的泉池,甚至从灵气遍布的青草地,从嬉笑调闹的灵兽嘴里,铺天盖地飞泄而出。 墨玄方身上的白衣已经破碎不堪,无数的长剑短剑插满了全身,血一层又一层浸染着,将白衣变成缕缕深红的布条。 他抬起的手臂已略显沉重,几乎是机械地格挡着,拂丝绽开的紫气也愈见稀薄,只能勉强将昏迷的孟玄真包裹在身后的地下。 玄黄大地,茫茫尽是血色,墨玄方从无边血色里抬起头来。 那紧紧追随卫清左右的神识,乍然被唤起了杀气。 第88章 孟玄真此时抬了抬眼,他手里的九转轮回灯再次为他修复了几分灵力,他被墨玄方的杀意惊醒,强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此时他与墨玄方一样,全身上下都插满了剑,耳边是咻咻的剑气,以及剑雨被墨玄方击碎的轰鸣。 血将孟玄真的黑袍染得又湿又重,他的法宝星禅剑也黯淡不已,主人亏空的灵力难以供应它巨大的消耗,只能空悬在身侧呜鸣。 看见墨玄方体外的红气已盖过紫气,孟玄真暗暗心惊,忙道:“师兄,千万要控制天魔出体,你忘了?魔性越强,天威越盛。” 他说完,咬牙提起星禅剑再次出击,与墨玄方并肩抵挡漫天的剑雨。 墨玄方却是哑声道:“玄真,你带着九转轮回灯先行出阵。” 孟玄真跃起将面前的剑挡开,气喘吁吁道:“怎么?这天阵里,九转轮回灯由我执掌,我在此处正好为你我修复些灵力。这玄黄天地间总有灵气薄弱的地方,只要撑下去,待得一处灵气耗尽,我们自然能找到破阵之法。” “我……我怕是等不及了。” 墨玄方气息不匀,强撑着将极乐幻天拂尘再次散开成紫色的护盾,挡住了即将刺向两人的剑雨。 “九转轮回灯乃主阵法器,不可移位太久,如今有强敌攻入,你当借天阵之势将他们清除出去。如此,亦可助卫司瀛一臂之力。” 孟玄真慌忙用神识向外探查,握剑的手一滞,险些又中剑伤,幸好被墨玄方拂丝阻挡,他沉声道:“师兄,我看大阵外围还可支撑,这万剑图里却还不是破阵的最好时机。若你执意要我出去,我倒是有个主意。” 墨玄方想也没想道:“说。” 孟玄真手中星禅剑不停,闷声道:“只需你我调换一下,由我独自留在这玄黄万剑图里,为你挡下玄黄万剑,你便可带着轮回灯出阵了。” 墨玄方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说话间,大腿上又中了一剑,他哼也没哼,任用鲜血将结痂的布条再次漫过。 孟玄真又急又气,出招更凶狠了几分,道:“你既肯为紫云宗着想,也不必搭上自己的性命,只需将那卫司瀛送去祭阵……” “够了……” 墨玄方冷冷道,终是沉默不言。 过了半晌,他猛然长袖一拂,将紫金拂尘盾扩大了一倍有余,眼中红气氤氲出体,没过周身紫气,引来一阵更加疯狂的剑雨。 孟玄真大惊失色:“师兄,你竟要天魔出体?” …… 再往前走就是浩渺峰之巅,那是刑阵所在的位置。 应莲子本带领座下弟子与天燕国修者战作一处。但他神识探到法阵中心有异,这才赶了过来,没想到正看见卫清三人,又看见何纪友身后的人形,于是将他们拦了下来。 卫清立刻挡在何纪友身前道:“师叔祖,我们有急事,让我们过去。” 应莲子提了提剑鞘:“走开。我只想看看昆仑殿背上的是谁,为什么背着个人上刑阵。” 何纪友道:“回师叔祖,这是我们抓到的修罗尊者,用他祭阵,可助宗主破阵。” “修罗尊者?”应莲子目光一一扫过三人,“我怎么不知有修罗尊者问世,将人放下,给我看看。”说着伸手就要抓人。 何纪友忙闪身到一边道:“万万不可,若是让修罗尊者跑了,弟子罪该万死。” 应莲子冷哼一声:“我看根本不是什么修罗尊者,倒像是……” 他话没说完,天空突然飞下一人,当空打断了他的话。 “师叔,哪有那么多相似,我看你是老眼昏花,看人也看不准了。” 飞下的人却是孙道仪,他身后跟着数十名弟子,他边说边打了个眼色,弟子们立即将应莲子围在中心形成一个包围圈。 其中十几名元婴、化神期弟子,再加上孙道仪,应莲子并无必胜的把握。 他之前与天燕国高阶修者斗法已消耗了大量的灵力,此时发鬓微微散乱,紧盯着何纪友身后的人形,他心里犹疑不定,一时间只得呆在原地静观其变。 孙道仪又转身对卫清道:“你要做什么还不赶紧去?难得你想通了,肯舍生取义,事后我一定回禀宗主,紫云宗上下也都不会忘记你的。” 卫清冷冷看着孙道仪,他岂能不知孙道仪打的什么主意? 而孙道仪也用毫无遮掩的目光看着卫清。 他正是想借卫清之手除了这个修罗尊者,掩盖自己所做的腌臜事。至于卫清,既然已经到了刑阵,哪里还有让他活着出去的道理。 卫清仰头望了望天空,已能看见刑阵的幡旗迎风飞舞。 这是墨玄方亲手布下的绝仙天阵,他布阵时曾抱着必死的决心,却因为自己而改变。如今他若换作现在的自己,又会如何选择呢? 闯阵的这些日子,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恍惚只有一瞬间,仙与魔,真的只能留下一个吧。不然怎么会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卫清闭了闭眼,转身将何纪友身后的陆凡抢来背在自己背上。 英罗在旁边哭道:“小卫,他哪里有那么好心,你还是让何师兄去吧……” 卫清扯下英罗紧抓在袖子上的手,对何纪友鞠了一躬道:“何师兄,你我交情虽浅,但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我恳请你帮我照顾师姐,谢了啊。” 何纪友道:“小师弟,哪里话,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顾英师妹。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想对你说,我一直认为修道并不是冷酷地遵守规则,反而应是万物有情,这才是我心中的道,你曾经为天下苍生反抗过牧丹,上天有眼,会看到的。小师弟你放心去吧,我和英师妹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说完不顾孙道仪杀意灼灼的目光,在众人面前给卫清深深作了一揖,站到一边,为他让出了通往山顶的路。 英罗也受到何纪友鼓舞,擦干眼泪,拍了拍卫清的肩膀道:“对,我们不走,在这儿等你回来。” 卫清点点头,忽然咧嘴一笑,道:“那我走了。” 他冲两人招了招手,背着修罗尊者陆凡一跃而上,隐没于峰顶的云端。 “小卫……”英罗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孙道仪长剑一指,对座下几名核心弟子道:“我随他们入阵护法,你们好生在隘口把守,所有人不得上山,直到破阵之时。” 他又恨恨望着不知名的远处,低声道:“墨玄方,待我收拾了他们两个,下一个就是你。” 他们前脚刚走,山坡下头就传来喊杀之声,原来是陆凡所带的天燕国修者竟完全占了上风,将紫云众弟子全都逼到了法阵中央。 本来双方实力不至于相差这么悬殊,只因紫云弟子守阵消耗了大量灵力,而九霄霄主死的死,伤的伤,十二殿主更是只剩下洛百花与应莲子,现在应莲子一走,洛百花独立难撑,紫云宗输得惨烈,顿时节节败退。 英罗与何纪友一看战况,双双提剑冲杀了上去。 孙道仪留下的弟子,大半都不属于孙道仪的普玄殿,而是孟玄真与周幽的皓宗殿、逍遥殿,他们之前被孙道仪威逼利诱,本就不甚忠心,此时见敌人杀到家门口,何时见过紫云宗被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几个有血性的早就按捺不住杀了过去,普玄殿座下弟子一时拦不住,紧跟着,又有七八个上前御敌。 洛百花杀得浑身是血,在下头喊道:“师叔,你还不快来帮忙?” 应莲子看了看下方的洛百花和众位弟子,却是一抖长剑,将面前几名弟子用剑气扫了出去,一跃飞入云端。 浩渺峰顶依旧是遮天蔽日的烈烈幡旗,刑阵周围亦是天地幽暗。唯有中心的天芒星图发出耀眼白光,织成滔天巨网。 白光中,无数雷劫闪电萦绕不断,虽纤细微小,却道道千钧,呈万吨之势,周围无人敢僭越半步,只怕被雷霆所伤,片刻即烟消云散。 此时,卫清已被天道的威压逼得直不起腰来,若是化了龙形,怕是当场就要死在这里。 他在地下,勉强将陆凡从自己的背上放了下去。 而陆凡的定身法立时就被刑阵之气化解了。 他喘着粗气,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黑布。虽然一路上他已从卫清话语中知道了刑阵是什么所在。 但当他亲眼看见时,依旧吓得浑身颤抖。因为他跟卫清一样感受到了天道的威压。 他胡乱蹬踏着腿,撑着身体往后退,却被卫清一把攥住胳膊,死死摁在了地上。 这时,一直守在两人身边的孙道仪大吃一惊,这修罗尊者明明是付青云,什么时候变成了陆凡? 那就更不能留了。 想到应莲子还守在外面,孙道仪更觉事不宜迟,当下假意对卫清道:“卫司瀛,你这魔龙作恶多端,没想到,临死前却以身殉阵,既救了宗主,又救了天下苍生,我孙道仪亦是佩服不已。如此,就由我亲自为你们护法,也算为宗主做一点事。” 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亲手结果了两人。因为如果让人祭阵,那墨玄方势必得救脱困,坏了自己的大事。 陆凡在刑阵边上,哪里敢用噬魂大法,只怕一用之下立刻就被天道收了去,他与卫清两人都不敢暴露真身,只能扭打作一团。 此时听了孙道仪的话,卫清更抱了必死的决心,要将陆凡拉下刑阵。 陆凡却是吓得一哆嗦,一脚将卫清踹开,就要飞出阵外。 第89章 孙道仪哪里肯依,噬魂术他是见识过的,出了阵去自己未必打得过,他的目的是要做紫云宗主,夺得大权,不在此地杀人灭口,他日必会惹祸上身。 当下他挺身拦住陆凡,长剑出鞘,就要将他尸横当场。 这时,入口处突然寒芒一闪,有人飞身前来,将孙道仪的长剑荡开。 “凡儿,我就知道是你。” 来人正是应莲子,自从落霞谷牧丹之战不见了陆凡,他发了疯一般四处寻找,此时猛然见到,声音里惊喜交加,几乎喜极而泣。 陆凡也是激动不已,喊了声:“师尊,救我。” “凡儿,你且撑住,我即刻就来。” 应莲子与孙道仪都是地仙境巅峰期,本不相上下,但他此时救陆凡心切,使出的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竟然打得孙道仪连连失手,不出片刻,就连伤了两处要害。 孙道仪气急败坏道:“你给我等着。” 遂出阵叫了外面数十弟子,命他们进来一同围攻应莲子,此时刑阵外天燕国修者也完全控制了局势,紫云宗众弟子不得不退进刑阵,寻求天道的庇佑。 一时间,所有人都冲杀了进来,刑阵周围一片混乱。 有人失足落下刑阵,即刻被绞杀得血沫横飞,瞬间失了踪影,众人心中惊惧,打斗更是狠绝,各方混战,山岩迸裂,将浩渺峰顶染得血迹斑斑。 卫清趁机拉住陆凡,死命往深渊里拖,这是唯一的机会,哪怕与陆凡同归于尽,他也要助墨玄方脱困。 应莲子看得心惊胆跳,眼看陆凡就要被拖进刑阵里,他也顾不得孙道仪了,猛然间对面前两位弟子痛下杀手,飞身跃出包围圈。 应莲子剑尖一抖,竟是直指卫清,只有卫清祭阵,他才能救了心爱的徒儿,救了宗主墨玄方。 卫清哪里是应莲子对手,只一招就被挑入了刑阵。 而孙道仪竟也在同一时间出手,他不能让墨玄方以外的人祭阵,绝不能。 他一手出剑狂扫应莲子,另一只手掌却伸向卫清,隔空五指收拢几乎将卫清吸出了刑阵范围。 可就在这时,回过神来的陆凡挣扎着站了起来。 在卫清即将出阵的刹那,他双掌齐出,用修罗尊者全部的能量给了卫清致命一击。 沉闷的爆炸声响里,卫清被轰进了刑阵。 顿时,刑阵中央的光芒大盛,芒星交织的巨网将卫清身体牢牢吸附。 与此同时,半空中数位先宗也从四面八方为刑阵注入灵力,加固这本就坚不可摧的法阵。 世上再也无人可救卫清。 他像被诱捕千年的兽,光芒鼎盛处身体被迫绷直成最优美的弧度,钉上祭台,只待万道雷霆将他碾为尘烟。 真的不怕了吗? 在天道的力量面前他渺小脆弱得如一只蜉蝣。 可若是墨玄方因此而生,他又隐隐地有一丝欢喜。 欢喜到有泪冲出了眼眶,顺着眼角落入刺目的白光,天空响起第一道惊雷时,他抽搐了一下嘴角。 最最心爱的人墨玄方—— 再见了…… 就像有人听见了他的呼唤,突然,诸天灭暗。 刑阵中央的芒星之光骤然暗了下去,变得十分微弱。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打斗的人停下了手,就连细细的虫鸣也听不到。 天地一片静谧,而在这静谧里,仿佛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股灭世的能量席卷而来。 天道雷罚如期而下,裹挟倾世之力劈向卫清。 血花在血肉之躯上绽放,开出即将腐朽的最后鲜妍,痛苦扎入锤炼万年的龙骨,金龙狂怒,却无法从巨网中挣脱。 然而,就在这漫天雷霆里突然穿入了一道锋利锐芒。 有人张开温柔的羽翼,抵挡住头顶的雷霆万钧。 那人高大的身躯紧紧覆上了卫清,如从前的一次又一次,他金色羽翼铺展成破天的狂涛,凤凰展翅,仰天嘶鸣,将身下的卫清推出刑阵。 “玄方!” 卫清扑倒在刑阵的边缘,刺目光芒里,他看不清刑阵中的金影。 但那陪伴了十二年的幽幽香气,刹那永世芬芳。 “不要啊——” 卫清无力地抬手,天道雷罚使他的身体残破不堪,他无法移动分毫。 静谧的天地响起风声与雷电,无数紫云宗弟子高声呼喊,伴随数位先宗的痛苦吟诵。 天道祭台已开启,无论是圣贤,还是绝世祸胎,都将承受不会逆转的天罚—— 那就是神魂俱灭,永生永世,永无重修。 但就在此时,刑阵中心的光忽然又再次地黯淡下去。 天空中黑云翻卷,浩渺峰地动山摇,封山的法阵轰鸣不已,仿佛不出一刻就要坍塌。 所有人都仰头看向刑阵中央,那个由金转黑的身影,面上无不露出惊恐的神色。 陆凡和孙道仪转身要逃,却在瞬间被抽I干了灵力,酸软地瘫坐在地。 遍地烟尘四起,魔焰通天,墨玄方展开黑色的羽翼,出现在滚滚魔焰的半空。 他闭着眼睛,眉间的半莲已开出暗红的魔果,如狰狞的九只魔爪布满他洁白的额头。 而他白衣披挂鲜血,早已染成黑色的布缕,魔焰从黑色布缕中燃烧,交织成魔国的曼陀罗繁花。 “天魔……是天魔出世了!” 终于有人尖叫出声。 天魔出世,竟逼得天道刑阵也黯淡无光。 那带着千年万年的邪气与魔气,缠绕在那曾经护佑苍生的圣洁之躯,墨玄方他周身萦绕着魔火,它们疯飞狂舞,要冲出牢笼,去将这盛世毁灭。 无论多么的害怕,这一天还是来了。 卫清的眼里早已流不出泪水,手指在沙土中抠出了血痕,他一点一点慢慢地挪动,他要到烈焰里去,跟他的墨玄方一起焚烧。 “小卫!你不能去!” 英罗从身后扑了上来,死死抱住卫清。 但卫清竟召出负伤的金龙,将英罗从背后推了出去。 何纪友迅速扶起了英罗,两人再次冲过来,要带卫清离开这里。 卫清竭尽全力使金龙最后一击,将两人推到了入口附近。 卫清转过身,看着墨玄方,继续朝他的方向爬去。 他要实现发过的誓言,同生共死,就在今天。 然而,一股无穷威压的力道将卫清阻在了原地。 墨玄方睁开暗红的眼眸,低下头,沉默地看向卫清。 恍惚又回到了十二年前,中正大殿里第一次相遇,那人也是这样高高在上,徐徐遥望。 卫清看着他,低低呼唤。 “玄方……带我走……带我走……” 墨玄方的眼里升腾起猩红的火焰,那尊贵清冷的仙眸变得狂乱、暴戾,像不见天日的地底深渊。 墨玄方没有理会卫清,缓缓摊开双手。 他额头的九只魔爪顿时发出黑红的亮光,魔焰更甚,将刑阵附近的人统统焚烧。 那里有天燕国的修者,也有紫云宗的弟子,全都发出痛苦的嚎叫。 终于有人向墨玄方出手,但飞身上前的无一不是炮灰,转眼就死在了黑焰之下。 更多的人冲了上去,堆积成黑焰上的朵朵云烟。 所有的黑焰唯独避开了卫清,将他的周身圈出了一片净土。 暗红的魔焰灼痛了卫清的眼睛,他追随墨玄方的视线,扫过众人惊恐的脸。 所有人都在向入口处逃去。 卫清在心里呐喊。 他希望入口大开,所有人都能离开法阵。 即使应莲子,孙道仪,和陆凡,只要他们能带领其他人冲出阵外,所有的过往他都可以不再记起,只要他们能远远地逃开,逃离这墨玄方所创的人间地狱。 但是他错了。 魔焰迅速封住了入口,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 卫清明白了。 无论是紫云宗,还是天燕国,亦或阵外亿亿万万的大陆,终将被这灭世神魔所重创,在痛苦中苟存。 刑阵里的天芒星网只剩些微的光亮,百位先宗拼尽残魂的所有能量注入灵力,都无法再使它发出耀眼的光芒。 卫清的指甲翻了起来,他终于撑起身体,弓着身,咬牙半跪在地上。 “到我这里来。”他对周围的人喊道,“我这里是安全的。” 他的声音太弱太弱,很快就淹没在即将破碎的法阵轰鸣里,无数布阵的幡旗被焚毁,九霄十二殿主旗孤零零散落在四方。 卫清跪在地下,无声的哭泣,可他的眼泪浇不灭地狱的黑焰。 不断有人死在他面前,被迫放弃无助的生命。 英罗跟何纪友从黑焰里冲了出来,冲到卫清身边,与他紧紧地拥抱。 何纪友与英罗又快速地站起来,呼喊着众人到这边来。 终于有人发现了,唯有卫清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净土。 其余的人争先恐后朝他们奔来,洛百花也跑了过来。此时,没有人去计较卫清是魔龙的事实,所有人都与他挤在一处,躲避烈焰的焚烧。 墨玄方果然不朝他们这一处攻击,以卫清为圆心,周围十米范围都是安全。 但人实在是太多,很快挤满了这一处净土。 孙道仪和陆凡也随着人流跑过来,发髻凌乱,狼狈不堪。 陆凡依旧出手狠辣,随手抓起圈内两名修为低微的紫云弟子丢了出去,挤进中间。 洛百花从人群里站出来,对陆凡道:“你出去。”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对陆凡怒目而视。 陆凡双手抱胸,冷漠的脸上并不为所动。 这时候,应莲子一声不响站在了他的身前。 “各位同门,请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陆凡这一回,我给你们赔罪。”他说着一手搭上了剑柄,说什么也要保下陆凡。 “你们知道吗?陆凡是修罗尊者,练的是噬魂术。”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回过头去看地下坐着的卫清。 卫清视线悠远,看向刑阵中央闪烁的微弱光团,冷冷道:“宗主成魔与刑阵有关,抓了修罗尊者去祭阵,或者可以破了天魔之劫。” 第90章 卫清话音未落,洛百花与孙道仪已经同时出手。 由孙道仪挡住应莲子的攻势,洛百花则出手去拿陆凡。 圈子太小,三位殿主虽各有立场,但都怕误伤了自家门下弟子,束手束脚不敢用力。唯有陆凡无所顾忌,很快,就有两人被能量波反弹了出去。 应莲子痛心疾首道:“凡儿,你给我退下,一切有我。” 陆凡却道:“师尊,你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不然还是你退下,别为我脏了你的手。” 应莲子哪里肯依,只得咬牙护住陆凡。 此时性命攸关,紫云弟子也都加入了战斗,要将陆凡拿下,唯有法通殿几名弟子被应莲子压制,不敢动手。 见天道刑阵式微,陆凡再无顾忌,干脆使出了噬魂术,他随手抓就近的人炼魂,为自己补充灵力。 应莲子「啊」了一声,颤抖道:“陆凡,住手!” 冷不防被孙道仪一剑挑来,刺入胸口,顿时血流如注。 见此情景,天燕国修者脸上也尽皆变色,有人指着陆凡道:“怪不得,一路上惨死了这么多人,原来是你,是你冒充付大人,是你用噬魂大法……” 那人话没说完,就被陆凡一掌拍碎了天灵盖,炼魂器里又多一个补充灵力的魂魄。 “是我又怎么样?” 陆凡扫视面前怒不可遏的众人,又抬头看向烈焰里的墨玄方,黑色烟尘已逐渐遮蔽了头顶的天空,整个世界就要落入黑暗。 他哈哈笑了起来:“想让我去死,凭什么?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配活着,杀不死我的,你们通通都该死。” 陆凡说着,身前又有两人死于他噬魂术下,死状极其惨烈。 而他灵力暴涨,一掌将洛百花打得口吐鲜血。 其余人竟一时不敢上前,与他僵持不下。 卫清被英罗跟何纪友死命护住,才勉强没有受到波及。 此刻他倚着何纪友站起来,对应莲子道:“师叔祖,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陆凡把人都杀了?你要眼睁睁看着天魔灭世吗?先宗们还都在天上看着,他可是你教出来的徒弟!” 应莲子已是无心恋战,身上几处剑伤,听了卫清的话,他眼眸通红,手上更是无力。 打斗中应莲子不留神又中了一剑,踉跄了两步,他抬眼看看天边,掌管了三千年的法通殿主旗兀自在浓烟里屹立不倒,他终于闭了闭眼,泪水夺眶而下。 他忽然转身,将长剑刺入毫无防备的陆凡背后。 陆凡猛地回头,大睁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应莲子,身体摇摇欲坠,刹那间,胸前又挨了两掌。 “凡儿,随我去。”应莲子一把抓起陆凡,飞向刑阵。 卫清紧张地看向刑阵中央,位于墨玄方的下方果然还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应该还来得及。 应莲子眨眼已飞至刑阵边缘,拎着陆凡的领口,感受他软绵绵的身体就在自己手下,他手腕不禁微微颤抖。 “凡儿,如今你铸下大错,所作所为皆有违天道正义,为师愧对天下苍生,愧对宗门,只有将你祭阵,方可弥补大错。” 他说完,已是泪流满面,狠心撒手将陆凡推进刑阵。 可就在这时,他手里抓着的衣襟忽然就轻了,陆凡的脸和整个身体变成了一张长长的人皮,人皮脚晃晃悠悠,往回飘至黑焰处,燃烧了起来。 应莲子震惊地回头,但已经太晚。 陆凡真身乍然出现在应莲子身后,一掌使出十二分力道,毫不犹豫将他拍进了刑阵。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天芒星网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众人连忙捂住了眼睛。 陆凡趁机纵身一跃,冲到了大阵的入口。 黑云离散,从缝隙里透出光明。 陆凡杀师苟命,应莲子却以地仙巅峰之境祭阵,刑阵湮灭,巨大的能量波将所有人炸得飞离了地面,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天怒余威发出震天轰鸣。 墨玄方从云端掉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之前刑阵中心的位置。 劫后余生的众人纷纷爬起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之前坚守在绝仙天阵下层的弟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得见天日,无不留下欣喜的眼泪。 卫清跌在原地,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墨玄方的地方走去。 面前黑影一闪,却是衣衫褴褛的孟玄真,他亦从玄黄万剑图里得救,径直朝墨玄方飞去。 就在大家以为绝仙天阵要破阵的时候。忽然之间,法阵中央发出了阵阵「咔擦」的碎响。 从墨玄方身下开始,到每一个人的脚下,蔓延到整个浩渺峰顶,忽然遍布出道道黑色的龟纹。 墨玄方复又坐了起来,他两腿双盘,微微脱离地面,而黑色的火焰,就在这个时候流淌向所有的龟纹。 整个山顶又发出惊恐的哭喊与凄惨的嚎叫。 孟玄真被阻隔在黑焰中心三米之外。 他直直地跪了下去,痛声道:“师兄!为什么?为什么!” 在他身后,是要飞奔而去的洛百花,也同样被阻隔在了原地。 法阵中下起了血雨,阵阵电闪雷鸣,天魔不除,天威不散,俗世中的灾祸已蔓延到了紫云宗。 虚空里百位先宗亦损伤过半,被法阵里的天威反噬,即将陨没。 这时,众人的头顶突然拂过巨大的阴影。 就见一片金鳞游动,巨大的龙身已初长成形,卫清集合所有残存的能量,仰天一声长啸。 紧接着,他纵身一跃,竟突破结界冲向了墨玄方。 与此同时,空中的十二殿主旗绷直如铁,天雷刑罚复又重落,砸向巨大的龙身。 墨玄方蓦地睁开双眼:“司瀛,不可!” 但卫清的龙尾已盘上墨玄方身体,突出的龙嘴覆上他双I唇,疯狂地吸入魔气。 天魔的炼狱之炎烧灼着卫清的龙尾、龙身,天道雷罚将龙身劈至血肉模糊,他再也无法支撑龙体,蜷曲着恢复了原身。 但他的手臂依旧缠绕在墨玄方颈间,死死抓着他的头摁向自己。 炼狱之炎烧穿了卫清的喉管,他的身体如置油锅。但他绝不放手,只是狠命地抓着,抓着眼前的这个人。 抓着生命里这唯一的光,抓着他,一起奔向地狱。 忽然,卫清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胸腹已中了一掌,巨大的威压迫使他双手无力地垂下。 他大睁着眼,却正对上墨玄方那双温柔的眼睛,墨玄方也在看着他,用尽世上最深的柔情。 墨玄方檀口轻启,轻声道:“太——虚——断——情。” 不…… 卫清的身体被急速地推离后退,眼前那双眼睛也越离越远。 我不要离开你,不要太虚断情…… 他双手胡乱地抓着,却只抓住了擦身而过的浓烟。 但落地的刹那,他却没有昏厥过去,更没有如墨玄方所愿地忘记一切,他跪在地上,不知该哭还是笑。 黑焰里,墨玄方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惊恐,大罗金仙紫云宗主,他竟使不出太虚断情? 卫清终于笑了,笑得肝肠寸断。 那个曾经说过要一生护他周全的人,宁可用伤害他的方式,将他推出了结界之外。 那个人,也曾为了他天魔出体,惹天威余怒难消,终是无法破解。 那个人,还将极乐幻天拂尘留给了孟玄真,为他挡下万剑。 那个人,早已将大罗金身分化为七块碎片,一块用来破阵,另外的六块分别藏于各个杀阵,以护所有人周全。 那个人,偏偏在最后的时刻,选择毁掉自己,防止了天魔降祸人间。 那个人,是他的墨玄方。 但他,也是紫云宗主。 那个心心念念天下苍生的人,修的是无情大道,却再也断不了情。 卫清蜷缩着残躯,半跪在地下,他的眼里已流不出泪水,被火燎过的双眼像血一样赤红。 而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眼里汩汩流出鲜血,血水冲去了墨玄方的魔气,淹没了最后的不舍。 在他们的头顶,十二殿主旗烈烈,百位先宗退隐于湛蓝的天空。 在他们的脚下,封山的灵力似水波荡开涟漪,消散在绿树环绕的浩渺峰顶,消散在风雪皑皑的玉昆之巅。 绝仙天阵破了。 卫清看见,火融霄主、启丹殿主、采灵殿主,他们从紫云宫飞来,他还看见昆仑殿主、蓬莱殿主、方诸殿主、不周殿主,他们由七十二幻山而来,最后是逍遥殿主周幽,他直接破空而出,匍匐在墨玄方的脚边。 所有之前战死于阵中的殿主,全都因着墨玄方的金身碎片又重新活了过来。 而那具失去了大罗金身与仙魂的身体,却承受不住岁月侵蚀,七窍流血,烟消云散。 “宗主!” 紫云宗里响起震天的哭声。 浩渺峰顶的风吹散了卫清的长发,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却见面前的黑焰熄灭,烟尘里飞出两只金色的凤凰。 凤凰入眼即刻消散,两排淡淡的金字立于空中。 “本尊遗令,绝仙天阵之内,祭阵所有神器尽归吾徒司瀛所有。” “本尊遗令,三年内,若有诛杀卫司瀛者,斩!” 凤鸣令…… 紫云宗主一生仅用三次的凤鸣令。 三次都给了卫清。 —— 金光散尽,日夜交替。 卫清沉入不愿醒来的噩梦。 而在那空空荡荡的紫云宫下,有人在不停的忙碌。 诸魔已去,紫云宗重重封锁了消息,不许墨玄方的事情外泄,而宗内事务全权交由副宗主孟玄真打理。 这天,孟玄真将极乐幻天拂尘从匣子里取了出来,置于一古怪形状的法器之上。 待一切就绪,那拂尘的拂丝便开始发出微微紫光,紫光逐步蔓延,与他掌心连接处,慢慢浮出紫气来。 墨玄方大战过后的身体还十分虚弱,此时微微地喘息道:“两千五百年前,宗主将他凡根剥离,置于这极乐幻天拂尘里,强行渡过天劫,升了散仙……但天意不可捉弄,也正因如此,他被上代龙君在临死前种下血咒,即使位于大罗金仙亦受凡根困扰,时时处于入魔的险境,这才……做下这无可挽回的局面。” 这时,默默站在一旁的洛百花走了过来,紧盯着孟玄真手里的拂尘道:“所以,正是有这凡根,还可将宗主的金身重铸?” 孟玄真点点头道:“可惜啊,他出了凤鸣令,所有法器都在卫司瀛的手里,也包括那盏轮回灯……但如此一来,他三魂七魄怕是无法完全复原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一切终结,不过是另一个开始,无论怎样,我都会让他活过来。” “副宗主说得是。” 洛百花沉吟半晌,又道:“副宗主,属下听说,普玄殿主孙道仪带人去追杀卫司瀛了。” “宗内如此多事之秋,应以大局为重,孙殿主肯去除魔卫道,那就随他去罢。”孟玄真淡淡地道。 洛百花秀眉微蹙,低头行礼道:“是。” 玉昆山境内某处山岭。 卫清浑身发着高烧,正深陷于辗转反侧的噩梦之中。 黑暗里,他乾坤袋内的轮回灯却闪了又闪,灯内残留的魂魄被不知名的法器牵引,荡荡悠悠飘离了灯体。 就在即将离去的刹那,卫清脚踝上的通天辇忽然亮起紫光,一道淡淡的白影如离弦之箭,卷过残魂,将其拽入了金乌通天辇。 第91章 “这是哪里?” 被拖进通天辇内的残魂坐起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虚空。 一个声音如十岁孩童、语气却仿佛百岁老人的男子答道:“此处乃无色界,就是仅有行、受、五感,却无有形之世界,又名金乌通天辇。小道友,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能在此处有一番历练,你有福了。” “我?”残魂微微蹙了蹙眉,“我并不知晓我是谁。那你又是何人?” 男子道:“我与你本有一世之缘,可不曾想,中途你却将我给卖了,去哄你的小心肝,这才惹来横祸。你三魂七魄已被你亲手拆散,记忆当然也不复存在。 也罢,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历练吗?你就在我这儿安心历练,机缘到了,自可重获新生,重修大道。” 残魂站起来往虚空作了一揖道:“那请问,我该如何历练?” 男子嘿嘿笑道:“这个简单,你只需日夜观察与你朝夕相对的这名男子,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就是历练。 哦,对了,你与他未订灵契,他无法召唤于你,我得想办法让他给你取个名儿,就叫……小玄子吧。” “小玄子……”残魂若有所思。 男子道:“那就这么定了,你给我看好窝,我回来要是窝没了,你这历练也就不作数了,懂吗?” “可你还未教我具体要如何做。” “这个嘛……我跟你不同,我本不在五常内,天生没有五感受觉。而你就不一样了,谁知道会遭遇什么? 咳咳……那行,你自己慢慢摸索,为了不打扰你历练,我这几千年没出去的老胳膊老腿儿还要勉为其难,出去活动活动,为了我,你也要好好历练啊。” “那咱们就各忙各的,回见了啊。”男子没有看出是勉为其难,反而是雀跃着,跑了。 “呃……”既然无色无相,又如何历练呢? 残魂摸索不出来,男子走后,只得本能地坐在原地,调息打坐。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灵体被什么东西抓着,他无形无相,感受却十分敏锐,此时清晰地感觉在向上移动。 很快,他就看到一张放大的年轻男子的脸,那男子闭着眼睛,好像正在睡梦之中。 这就是那个要日夜观察的人? 嗯,长得倒是极美…… 就在这时,卫清在梦里翻了个身,大概是又做了噩梦,他阖拢的双眼涌出泪水,打湿了长长的眼睫。 “师父……玄方……”他喃喃着,痛苦地皱紧眉头,无意识将手里紫绳捧到唇边,轻轻摩I挲。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他的唇又湿又热,紫绳被摩I挲得久了,突然哆嗦着从他手里用力挣脱了出去。 半夜里,卫清被英罗叫了起来,又昏昏沉沉爬上何纪友的背。 卫清这个「魔龙」从紫云宗里逃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七天了。 血雨早就停歇,天灾也都平息,但他们却一路遭到孙道仪派来的人追杀,所以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卫清伤重,幸好有英罗跟何纪友不离不弃。 但打打停停中,英罗跟何纪友都受了不小的伤势,灵力与体力严重透支,再加上对方故布迷阵,整整七天,他们一直困在风雪里,逃不出玉昆山境内。 “何师兄……累了你就歇一歇。” 英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卫清睁开沉重的眼皮,感受到背着自己的何纪友气息不太顺畅,心里升起一股薄薄的歉意。 要不是通天辇坏了,或许也不至于如此。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又了无生趣地闭上了。 通天辇自打紫云宗出来后就没发挥过效用,卫清也试着召唤过,但他都是稳如泰山般挂在脚踝。 英罗跟何纪友的御行器品阶不高,被攻击后更是不如人的脚力,没有通天辇,都是何纪友背着卫清用自身的灵力飞行,这也是行程落后的原因之一。 飞了不出半日,三人就要找地方歇息一程。 英罗看着恹恹的卫清,犹豫了半晌道:“小卫,我感觉你的通天辇不是坏了,而是你召唤错了名字。” “怎么?”卫清眼皮也没抬一下。 英罗道:“昨晚有位自称是辇灵的男子托梦给我,说你唤错了他的名字,他让我告诉你,以后叫他小玄子就行了,别叫错了。” 卫清苦笑道:“要真是辇灵,他怎么不托梦给我呢?” 英罗嗫嚅:“因为他说,你梦里全都是宗主……他插不进脚,所以……所以才托梦给我。我也不知真假,要不你试试?” 不远处传来何纪友的咳嗽声,想必是提示英罗,说话要有分寸。 卫清却是愣愣的,想到通天辇是墨玄方送给他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礼物,本已痛得麻木的心又被钝钝地割了一刀。 他佝偻起身子,摘下脚踝上的紫绳,颤抖地握在手心,低声道:“你也在想他,是不是?如果你想叫小玄子,就叫小玄子吧。” 他话音未落,那紫绳突然在手心里闪了两闪,表示回应。 “好……小玄子……”卫清眼泪不争气的滑落,捧起他,放在唇边轻轻摩/挲。 可那小玄子却像受到了万般恐怖的惊吓一般,立刻从卫清手心里飞了出去,缠绕在他脚踝上,一动不动了。 英罗高兴地凑过来道:“小卫你看,他真的有反应了,我那个梦是真的。” 何纪友也走过来说道:“小师弟,我听说金乌通天辇是上古神物,有着未经开化的纯净道灵,可能你在法阵里变龙的时候,让他看见了,所以对你产生了惧意。这时候,你万不可逼着他载我们飞行,要多跟他接触,培养感情,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卫清低头再看了一眼小玄子,内心无边的痛楚中竟隐隐有了一丝心安,身体上的伤痛阵阵袭来,他撑不住,又迷迷糊糊躺了下去。 傍晚时,何纪友找到一处山洞落脚,简单地弄了结界阻住外面的风雪。 为了节省灵力,许多事他宁可像普通人一样亲力亲为,也不轻易动用法术。 他先去弄了些干柴,给山洞里升上篝火,又从乾坤袋里取出被褥,为师姐弟俩铺好柔软的地铺。 不一会儿,他又从外面打来干净的山泉,给两人简单地擦洗一番,再分别喂师姐弟吃了疗伤的丹药。 英罗脚上受了伤,行动不便,此时不好意思地道:“何师兄,这些原本该是我做的,却总是叫你照顾我们。这么多天你也累坏了,你身上也有伤,明天还是换我来做。” 何纪友正色道:“英师妹,这样的话以后你还是不要说了,有我在,定不叫你们吃苦头。” 卫清听到,苦涩的心里有了一丝欣慰,他为英罗高兴。自己受了天道雷罚,又遭炼狱之炎的侵蚀,不知还能活几天,如果将来不在了,师姐也不会孤单了吧。 这时,何纪友又道:“英师妹,夜里寒凉,你灵力不济又有伤,我这法宝能取暖,你先拿着。” “多谢何师兄。” 良久,英罗朝卫清张望了一眼,低声道,“何师兄,我心里琢磨着,小卫的伤势太重了,这样下去我恐怕……其实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好久了,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何纪友柔声道:“你说。” 英罗道:“小卫,他归根究底是一个龙族,或许他们本族有疗伤的法子,可以医好他,我想把他送回龙族,可这些年龙族都藏到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何纪友闻言,正要好言安慰,哪知卫清一掀被子,强撑着爬了起来,指着英罗颤声道:“师姐,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忘了?就是那些龙族,是他们害了宗主,如果没有他们,宗主怎么会死?我……我死也不去龙族……” 他说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英罗跟何纪友立刻上前扶住了卫清,给他嘴里喂了丹药,勉强护住他心脉,何纪友又赶紧为他输入灵力。 英罗哭着道:“好了好了,师姐以后不说了,要死咱们就死一块儿。” 卫清却是急怒攻心,伤势重上加重,背后的冷汗将衣衫都打透了,蜷缩着身子不住颤抖。 就在这时,山洞里的篝火突然灭了又明,手腕上,何纪友的灵力变得凝滞不动,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卫清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他知道,那是一把品阶上乘的宝剑,在紫云宗里,都数一数二的宝剑。 不用回头,卫清也猜到是孙道仪亲自到了。 很快,身后传来英罗极其愤怒的声音:“孙道仪,宗主明令,紫云宗全宗上下三年之内不得骚扰卫司瀛,宗主才死了几天?你就不把凤鸣令放在眼里,你快把他放了。” 孙道仪冷冷道:“凤鸣令?那是紫云宗主才有资格昭告的昊令,墨玄方与魔龙师I徒I乱I伦,做下苟且之事,早就不是紫云宗主,我就问你,哪里来的凤鸣令?” 卫清闭了闭眼,忍住了几乎落下的眼泪。 他猛地转过身体,脖子上那剑始终形影不离,像一条冰冷的蛇,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山洞的对面,是英罗被普玄殿弟子反绑着,肩头、脸上又添了新伤。 卫清抬起头来,看见孙道仪正看着自己,他的眼睛与手中宝剑同样的冰冷。 卫清压住胸口翻涌的血气,淡淡地道:“你无非想要那些法器而已,如果我给你,你怎么保证我与两位师兄姐的安全?” 此话一出,英罗立刻喊道:“小卫,你疯了?那些可都是宗主留给你的,你不用管我,宗主出了凤鸣令,他不敢杀你。” “是吗?”孙道仪回过头,冰冷的剑尖忽然指向英罗,刷一下,一道凌厉的剑气直I射I而出,将英罗本就受伤的肩膀穿透了一个血窟窿。 英罗立即「啊」地一声,昏死了过去。 卫清的手在袖袍下紧握成拳,微微地颤抖。 他哑着嗓子,依旧是平静地道:“孙殿主,我师姐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何必发火?这样吧,你现在叫人把他们俩送出去,我留下来给你做人质。” 第92章 “没问题……” 孙道仪回头对座下几名弟子使了个眼色。 普玄弟子即刻领命,将昏迷的英罗跟何纪友抬上御行器。 卫清走过去道:“让我来。” 他将众人支使开,亲自给御行器贴上符咒,朱丹写好安全的地址。 他歇了一歇,喘息着催动咒语,眼见御行器慢慢飞出了山洞,速度越来越快,直到隐没于黑夜之中。 卫清这才捂住胸口,坐到石台上喘着粗气。 孙道仪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对卫清道:“现在可以交出来了吧?” 卫清瞥他一眼:“急什么?我人都在这里,你好歹等他们再飞出半个时辰。” 孙道仪被他噎得干瞪眼,无奈,也只能原地候着。 就在孙道仪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之时,卫清忽然站起道:“可以了,全都给你,你拿去。” 孙道仪只见面前突然甩过来几个乱七八糟的法宝,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哪知法宝途中变化,猛然对他使出杀招。 孙道仪知道被耍了,冷哼一声,区区几个法宝哪会放在眼里,长剑出鞘,削铁为泥,剑尖突破而出,直指法宝背后的卫清。 就在这时,卫清身前突然晃出一个人来,手持玲珑塔喊了声:“定!” 只听「当」的一声,宝剑落地的脆响,孙道仪定在了当场。 而山洞里的其余弟子也全都保持原来的姿势,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卫清踉跄了两步,摊倒在石台上,他双脚虚软,已经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梵沙皱着眉头走过来道:“主公,你的灵力怎么变得这么弱了?连累我的实力都跟着下降,好不容易才使出定身法。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这定身法的时效,保不准他们一会儿就起来,为了安全起见,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说着,化为一股青烟,倏忽间没了踪影。 卫清叹了口气,心想这七神魔最是势利眼。如今自己伤重式微,他们跟着自己发挥不出实力,迟早都是要走的。 何况他现在灵力低微,体内金龙也是奄奄一息,他勉强召出梵沙已属拼死一搏,更别想召出青骨等为他作战了。 卫清思来想去,已是山穷水尽,他打定主意绝不将法器留给孙道仪,此时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山洞口挪去。 他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乾坤袋自爆了。 走出了山洞结界,外面的风雪立时迷了眼睛,卫清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战,紧紧裹住身上的斗篷。 忽然间,他顿了顿,蹲下身去将脚踝上的紫绳解下来,揣进胸口的里衣内。 “小玄子……”他拖着笨重的身体边走边道,“外面太冷了,早知道就把你留在山洞里。你是师父留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不能亏待你,待会临死之前,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暖和的地方,你再等着其他有缘人吧。” 小玄子在卫清的里衣里闪了两闪,但卫清没有看到。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卫清将自己的红色斗篷脱下来,把紫绳裹进去,细细地包好。 外面白茫茫一片,黑夜的雪地亮如晨曦,卫清身上高烧难耐,冷得浑身发抖,想要再取出乾坤袋时,一阵头晕眼花,险些昏了过去。 这时,半空中嗖嗖几道人影飞过,却是普玄殿弟子追了过来,卫清赶紧往山凹里躲了躲。 一道人影乍然飞落到面前,杀气卷起了四周的飞雪,剑尖在雪地上莹耀出刺骨的寒芒。 阴魂不散的孙道仪,他的脸因背光而阴暗,他凑了过来,声音更冷过漫天的风雪:“卫司瀛,将法器交给我,我保证赏你一个全尸,待我做了紫云宗主,还会帮你们师徒俩正名,不叫那些凡人污蔑。” 卫清直视着孙道仪,轻轻呸了一口,道:“就凭你,也妄想跟墨玄方平起平坐?那岂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做紫云宗主了。我与墨玄方,光明磊落,不用任何人来正名。 墨玄方他一生更是为苍生百姓而活,我相信上天有眼,也不会叫悠悠众口来污蔑他。法器我不会给你,你滚吧。” “啪!” 孙道仪一掌掴在卫清脸上,“小畜生,给脸不要脸,我能不能跟墨玄方平起平坐,不是你他I妈说了算。” 他泄愤似又连续掴了几掌,脸都气歪了。 几个普玄殿弟子站在旁边,全都惊住了,殿主平日何等威严庄重之人,怎么会说出如此粗鄙之语,还用掌掴这样下等的方式去打人? 卫清不怒反笑:“你打吧,打死我你也不如墨玄方,他才是紫云宗主,就算死了,也永远被世人仰慕。”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身后的白雪地,卫清仰躺着,只待最后的解脱。 那个人不在了,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怎样的死法不是死呢?他放弃了挣扎,只是默默承受身上的掌力。 “小玄子,要好好的啊。”他在心里默想,望向斗篷的方向,意识已有些模糊。 忽然,他看见斗篷里闪了两闪,像回应他似的发出淡淡紫光。 紧接着,紫绳从斗篷里急跃而出,化作一个胖胖的淡紫色小人,俯冲到卫清面前糊上了他的脸和脖子,挡住孙道仪重重的掌力。 “去你的……” 孙道仪揪住住小人丢了出去。 但那小人不急不躁地又飞回来,趁其不备,一脚踹在孙道仪脸上。 虽然这一脚没有灵力,却也有些力道,孙道仪被踢到半边脸通红肿了起来。 “小玄子!”卫清吃惊地转过身。 在弟子们面前丢脸,孙道仪更气得发狂。偏偏这小人打不死,拍不烂,将他耍得团团转,弟子们憋笑不已。 孙道仪脸一黑,竟是不管能否拿到法器,转身一剑朝卫清刺去。 小人一下慌了,急忙扑回来,要替卫清挡下长剑。但他如何挡得住地仙巅峰境的孙道仪。 剑风凛冽,卫清将小人甩了出去,独自承担属于他的必死一击。 但那一剑停留在半空,再也没有机会刺下。 风雪的呜咽声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孙道仪在卫清震惊的眼神里,于半空垂直掉落,重重地扎进了雪地里。 风雪之上,有一绝美的身影,她身穿月白色长裙,头上环佩叮当,她的脸在漫天飞雪中超凡脱俗,纤纤素手中抛出的淡绿色飞绫竟锋利过世上最高阶的宝剑,飞绫御雪,直插I入孙道仪的后背,悄无声息地穿胸而过。 将地仙巅峰期的孙道仪一击必杀,毫无反抗之力,这世间,只有死去的墨玄方才能做到。 血没过了孙道仪身下的白雪,他的嘴里也汩汩流出鲜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却仍然挣扎着翻转身体,使自己仰躺去看。 他要看清楚这人是谁,但当他看清楚了,却又不信,只是哆嗦着指向天空。 回过神来的普玄殿弟子齐刷刷飞向空中,要为他们的师尊报仇,不出意料的是,他们连仇人的十米范围都没有靠近,就已被飞绫一次性绞杀。 血雨伴着风雪,纷纷扬扬在空中飘洒,卫清看见孙道仪抬起头来,喉头哽咽,发出模糊的声音。 “是你……我一直以为你尚未渡劫,却不知你……已入天仙境了。” 大乘过后要渡天劫,扛过天劫的人,才能晋升散仙,世上散仙寥寥无几,散仙后的地仙更是仅存几人,而地仙后才是天仙,金仙,到大罗金仙。 尚织殿主洛百花—— 竟是三界中除了墨玄方之下的,唯一一人。 洛百花收了飞绫,轻飘飘落在孙道仪面前,淡淡地道:“百花今年一千五百岁整,当年祖师爷在世,就曾说我天赋异禀,根骨仅在宗主之下。可就是因为这句话,你处处防备于我,我若是渡劫时被你知晓,又岂可活命到今天?” “但你修为早在我之上……”孙道仪咳出一口血来。 洛百花看也没看他一眼,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百花一心只修仙道,凡尘俗事从未放在眼里,我杀你,只是因为你忤逆了紫云宗主的凤鸣令,墨玄方可杀不可辱,你越界了。” “呵呵……好……”孙道仪咧了咧嘴,想笑却笑不出来,“原来你忍辱负重,甘愿在下四殿里任人欺凌,竟是为了,为了……” 一抹淡绿突兀地堵住孙道仪的嘴,他双眼大睁,无声地死去。 片刻,一些荧光闪闪的飞蛾从他身体里飞了出去,逐渐消失于天际间。 雪地里扬起淡淡的烟尘,洛百花来到卫清身边。 见一个淡紫色小人护在卫清胸前,洛百花明显愣了一下:“这就是宗主所赐的金乌通天辇?” 她说着,伸手要抱那小人,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小人立刻化为一根紫绳,跳出去,逃走了。 洛百花怅然若失地张望了一眼,蹲下身,查看卫清的伤势。 卫清望着天空的飞雪,冷冷道:“在绝仙天阵里,最后进来的人是陆凡。所以黑衣人根本不存在,诛杀那些殿主的人是你吧?你想替他解决挡路之人,不叫他沾太多的血。对吗?” 洛百花抬起头来:“其实我也想知道,如果你事先就知道那是一场死局,你还会选择跟他在一起吗?” 卫清闭上眼睛,面前的风雪黯淡了下来:“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只要那盏九转轮回灯。”洛百花站了起来,裙裾始终不沾风雪,“有力气将它取出来吗?” 卫清点点头,勉强坐起身来,用残存的一丝灵力取出轮回灯递给她:“其他的,你真的不要?” 洛百花拿了九转轮回灯,转身就走。 卫清忙喊道:“等等。” 洛百花顿了顿,停下脚步。 卫清道:“洛殿主,救命之恩,卫司瀛在此谢过了。”说着就要跪地磕头。 飞绫出手,将卫清托了起来。 “不必谢我,你我仙魔有别,他日沙场相见,我绝不会手软,希望你也一样。” 洛百花没有回头,月白的身影转瞬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 他日沙场相见…… 卫清苦笑了一下,他不会去龙族。何况,又哪里有命活到沙场相见。 卫清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好冷……”他抱着单薄的衣衫,眼泪凝固成眼角的雪花,“玄方……带我回家,我想家了……” 不一会儿,一个淡紫色的小人出现在卫清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玄子的体型——差不多一只皮卡丘那么大。 小玄子的手感——大概是超市里那种Q弹的棉花糖。 第93章 小玄子坐在雪地里,淡紫色的小小一团,他思考问题时喜欢盘膝打坐,总觉得这样能管中窥豹,与天道连接。 当初金乌走的时候,只告诉他要听命于眼前的人。 小玄子有按要求仔细观察,他发现,他对眼前这个人有莫名的亲近感,甚至不明来源的,偶尔跟他心意相通。但即使如此,很多事小玄子还是搞不明白。 譬如他现在正在思考的问题。 什么是家?家在哪里? 他就像一张白纸,没有被前世的记忆拓印,所学的还有很多,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历练。 卫清迷迷糊糊地醒来过几次。 他感觉自己躺在某个温暖的巢穴里,这个巢穴包围着他,像厚厚软软的被子,令他安心。 可天道雷罚与炼狱之炎双重的伤痛依旧折磨着他,时好时坏,昏迷时也不曾放过,有时候疼得狠了,他会不自觉抓着住被子的某处抓I挠,以缓解这灭顶的痛苦。 但这样一来,仰躺在卫清身下的小玄子就会很不舒服。 小玄子从枯枝上挂着的废弃鸟窝里理解了家的含义。 所以他将自己变化成一个大大的鸟窝,供卫清躺在里面,为了方便包裹住卫清,他的手臂还一直盖在他身上,不得不保持仰躺的姿势。 但卫清翻来覆去,时而摩I擦,时而搓I揉,这很影响小玄子正常的修炼。 小玄子一直记得,自己毫无防备地被卫清捉到嘴边,就因为类似的状况,差点走火入魔。 那种不受控制的恐惧,对于一心修炼的小玄子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打击。 不管有没有记忆,他都很清楚自己修行的是天道,而天道无情,却为什么对眼前的人无效呢? 他到底是怎么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小玄子微微蹙了下眉,“嗯……历练,历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就这样过了五日,卫清终于醒了。 毕竟在紫云宗里服食了这么多年的天材地宝、灵药仙丹,再加上墨玄方怕他化龙自毁。 对于他身体素质、乃至根基方面的修炼都近乎苛刻,这才让他在如此重伤之下,勉强保住了性命。 但卫清体内的金龙孱弱,他双血脉也如堵塞了一般,真气根本无法流通运转,跟个半废人也没什么区别。 风雪已经停了,玉昆山脉的灵鸟灵兽又恢复了生机。 卫清看到对面的鸟窝里,露出两只幼鸟的小脑袋,它们正好奇地盯着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被挂在树上。 他瞅了眼身下淡紫色的鸟窝,试探地叫了声:“小玄子?” 鸟窝立刻闪了两闪,表示回应。 卫清又问:“那你还能变成隐身斗篷吗?就是让我披在身上,就能隐身的那种。我想去找师姐,不知道她跟何师兄怎么样了。” 行走江湖,还是稳当点好。 小玄子没有亮灯,表示不会。 那种形态会更不利于修炼吧,打死也不会。 卫清叹了口气:“那你会什么?普通的御行器总可以吧?要能飞,飞行的时候比较隐蔽,速度快一点的。” 所谓知识要融会贯通,一通百通,小玄子看了看树洞里的鸟窝,变成了一只猫头鹰。 能飞,半夜飞行十分隐蔽,捕猎的动作很快。 但为了背上卫清他不得不变出十倍大的身体,隐蔽这一条算废了。 事到如今,卫清不能有那么多要求了,在心里简单把猫头鹰划归为雄鹰一类的猛禽,匆匆催促小玄子上路。 好在不管什么形状,金乌通天辇天生的脚力都不会变,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飞出了玉昆山境内。 卫清让他调转头,往废弃的天燕国境合阳城而去。 自从绥田镇的地下炼丹司被灭之后,墨玄方毁掉的付家所有城池就再也没修复过,一直任其荒废,而这些城池里的百姓早就因逃难而四散了,这也包括合阳城,此时应该是一片废墟。 那天,孙道仪将他们困在山洞,为保护师兄姐的安全,卫清曾在英罗的御行器上贴了引路符,地址正是合阳城里安泽川的府邸。 他记得安盛说过,安泽川府邸之下,另有一处洞府,曾经是龙族最古老的盘龙堂。 大灾过后,那里是荒废了,但对卫清来说却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绕过落霞谷,路经绥田镇,卫清颈后的旧伤隐隐作痛,当初差点被镇龙索杀死的地方,如今已是魔气重重。 这里俨然已变成一处魔域,当初死去的无数冤魂来不及去往冥界,就沾染了修罗海透上来的魔气。 被污染的冤魂一路逃散到各地,成为魔物后,使得魔域迅速扩张,通往合阳城的路上一片影影绰绰。 想到墨玄方为自己所做下的杀孽,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涌上卫清心头,大概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最后成为了墨玄方无法背负的重担,这才毅然决然地布下绝仙天阵。 卫清趴在小玄子身上,痛苦地埋进他羽毛里。 小玄子扑棱了一下翅膀,加速飞行。 一路下去魔气没有尽头,卫清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他开始担心英罗跟何纪友。 如果他们飞到此地时,依旧是昏迷状态,那就没有机会服食避魔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不禁拍了拍小玄子,示意他飞得更快一些。 终于飞到了合阳城,卫清低头往下看去,底下全是灰黑色的砂砾粉尘,偶尔有魔物出现,拖了不知哪里弄来的活物撕咬。 卫清的心提到嗓子眼,仔细看过,没有发现两人遗落的物品才稍微安心。 他循着之前做过的标记,终于找到了安泽川府邸,跳下小玄子,他看见脚底断裂的石柱上刻了一个「安」字。 是这里没错了。 他环顾四周,断壁残垣里只见魔气重重,早已物是人非。 小玄子化成小人的模样,靠坐在一边休息。 卫清体恤他刚才飞得累了,想要抱着他走进安府,小玄子却十分抗拒亲密接触,一个后空翻从手臂里弹落,飞进魔气不见了。 卫清叹了口气,心里牵挂英罗,独自走了进去。 顺着记忆他穿过门庭的花园,来到了正厅,但没有发现英罗跟何纪友的行踪。 难道他们中途醒了,选择到了别处去? 还是说他们已经遭到了意外? 卫清眉头深锁,强烈的不安令他迅速选了一个方向朝深处走。 不知拐到了哪位夫人的厢房,突见脚底豁然一个地洞,大概七八米宽,黑幽幽的深不见底。 卫清半跪在洞口向里查看,除了一望无尽的黑,没有什么别的异常,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找根绳索跳下去,耳边突然听见细细的声响。 “嗖嗖嗖——” 他虽然现在修为不济,但身体的感应和灵活性还在,凭直觉闪向一边,身形还未立稳,就有东西擦耳而过。 眨眼间,无数声响从四面八方穿插而来,丝丝肉眼看不见的细绳将卫清团团围住。 接着,数十位黑衣修者从周围弹射而出,密不透风将他困在中央,几十人分为上中下三层交错而立,整齐划一地单手举过头顶,五指虚张,猛然一拽,卫清顿感无形的威压将自己收紧到喘不过气来。 而丝丝缕缕的细绳现出银色网状,此阵十分眼熟,卫清想起来,竟像是小型的幻海幽冥阵。 卫清冷哼一声道:“你们是付家人?” 忽有一人于阵外从天而降,虚空中立于银网上方。 他穿着连帽黑袍,浓重的雾气下更看不出面目身形。但这阴冷的气息,卫清却再熟悉不过了。 “陆凡,是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我们付大人。”一位布阵的黑衣修者大声道。 不用说卫清也能确定,这是陆凡杀了跟他上紫云宗的人,又做回付青锋了。 卫清低头凝眉,想必自己当年调查安泽川的事,早被陆凡知道,所以才在这里候着,不知师姐他们有事没有。 他当下出言相激:“对对对,付大人,无论什么时候,付大人都是阴沟里的臭虫,装神弄鬼的软I蛋,这个人设,还真是万年不变。” 银网顿时晃动了一下。 但倒下的不是卫清,而是准备袭击卫清的那名黑衣修者。 陆凡苍老的声音道:“没我的命令,不许动手,小心把人弄死了。” 卫清没有见到英罗,心下稍安道:“好大人,那你还不快给我松绑?” 陆凡冷笑:“我不敢放你,因为你太不听话了,我一放你,你就要乘着你的通天辇跑远了,到时候我还上哪儿找你去?” 卫清心想,原来他是忌惮通天辇。 卫清拱拱手道:“付大人,你也太高看我了,对付我这种修为低微的,哪里用得着幻海幽冥阵?你让他们离开,我这就跟你回去。” “哦?” 陆凡若有所思地道:“你修为低微吗?好像也确实不高,这样吧,你要是害怕,就让你的师兄姐好好开导开导你,你只要把通天辇交出来,我就放了他们。” 他说着,虚空中一挥手,顿时有几个人从雾气里走了出来。 卫清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他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人,英罗跟何纪友。 两人的脖子上,都架了长剑,剑淬寒芒,只稍微一下就能要了人命。 卫清的拳头I硬I了,脸上乍然变色:“有话好说。” 英罗此时鬓发散乱,憔悴不堪,看见卫清勉力笑道:“小卫,你个傻孩子,他是要抓你去炼魂呢。师姐不是个好师姐,总是拖累你,所以你今后不准想我,让我好生投胎罢,不然,我做鬼也会怨恨你。” 她说着,突然头一撇,往长剑上撞去。 魔气里一抹鲜血殷红,她死得干脆利落。 “师姐!” “英罗!” 卫清与何纪友同时发出凄厉的嘶吼。 忽然,趁着所有人愣怔的功夫,何纪友猛然冲向卫清,一头将他撞进了幽深地洞。 “小卫,不要辜负你师姐啊!” 头顶传来何纪友轻飘飘的声音,卫清疯狂地扬手想抓,却什么都没有。 很快,那声音就湮灭在无尽的深渊尽头。 一个柔软的东西接住了沉沉下坠的卫清和他无声的眼泪,是小玄子。 第94章 穿越了一条仿佛没有穷尽的隧道,卫清从半昏迷状态苏醒了。 睁开眼睛,他入眼看到的却只是黑暗,一丝光亮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这是死了吧? 心已经痛得不能再痛,大脑一片空白,他突然有一种解脱感。 脸埋在地下,他不想再挣扎了,就这么永远地躺着,躺到岁月的尽头。 忽然,他的身体下面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翻腾了一下,他五指抓到熟悉的触感。 是小玄子吗? 他想要爬起来,却猛地撞到头顶,身下的柔软趁机溜走了。 空间很低矮,好在头顶上方的石材不算坚硬,像带着温度的玉石。而地板与头顶的材料一样,应是一个地洞。 卫清想到了安泽川的地下洞府,或许这里就是通往盘龙堂的甬道。 但随即,英罗的脸也跟着浮了上来,落下深渊前最后一眼,英罗脖子上喷溅的鲜血,和她永远温善的眼神。 “师姐……” 卫清重重地锤向地板,一下又一下,锤得手都肿了。 直到一片柔软悄无声息地游移过来,垫在他的拳头底下,承受着重重的击打。 “小玄子,是你吗?” 卫清骤然发现那柔软,将他抱起来,手里小小的一团像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卫清把头I深深埋进去,痛苦地压抑地哭泣。 这一回,小玄子没有撂开卫清,任由他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将小玄子打湿,变得滑溜溜的。 卫清终于哭累了,慢慢止住了眼泪,将小玄子放开,用衣袍给他擦拭干净。 “小玄子,刚才我把你打痛了吗?对不起,以后别给我垫着了,我不想再伤害你。” 小玄子在黑暗中闪了一闪,发出微弱的光亮。 只是一瞬间,世界又黑暗了下去。 卫清看清了周遭的情况,确实是一个地洞,通往两边不知名的黑暗尽头。 他彻底清醒过来。 黑暗里,墨玄方的凤鸣令盘旋在耳边嘶鸣,何纪友最后的话阵阵在耳边回响。 就连洛百花都在恪守着墨玄方的遗言。 能让卫清恨的人太多了。 死也很容易。 可他还得选择孤独地活下去,唯有这样才不辜负了他们,更不辜负了自己。 卫清擦干眼泪道:“小玄子,能带我出去吗?” 小玄子又亮起来,小小的脑袋摇了摇,再迅速地暗沉了。 这地方有点怪,连小玄子都不能出去。 卫清警惕地半跪在地上,一手抱着小玄子,一边手四处摸索,总算摸到了离他最近的墙壁,他顺着墙壁朝一个方向爬行。 他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时间久了就适应黑暗。因为这里实在太黑了,但有小玄子在,缓解了他独自面对黑暗的恐惧。 “哗啦哗啦哗啦——” 有声音至远处传来。 卫清竖起耳朵,停顿了一下。 “哗哗哗——”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卫清抱紧小玄子,平心静气地听着。忽然,身下的地板仿佛抽I动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向前扑出,小玄子也脱手而出。 小玄子不见了。 卫清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快速移动。紧接着,地板将他托了起来,身体被强制性向内翻卷。 他双手胡乱地向外抓,没有摸到小玄子,却触碰到了墙壁。 令他心惊的是,两边的墙壁在向他挤压,以不可思议的力度逼近。 他想到了包饺子,自己就是那个饺子馅,即将要掐头去尾,窒息而亡。 “小玄子……” 卫清不甘心地蹬踏推搡,可那些东西的力道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挠。 而他早已是没有真气的半个废人了。 小玄子一直没有回应,世界之剩下卫清一人。 他的身体渐渐被挤压成一团。呼吸艰难,令他的胸口如火燎般疼痛,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正在压榨他身体的最后一点空间。 他的意识逐渐淹没在周围巨大而又机械的「哗哗」声里,真正的黑暗到来。 卫清进入了无限玉石包围的梦境。 “醒来啊——” 远方传来呼唤。有什么古老的东西在涌动着,仿佛至时间的伊始,就已经奔流在他的血脉当中。 眼前的黑暗消退为背景,面前露出了两块金色的杈角,就像沙漠中金色的仙人掌,在烈日下孤傲地直立。 杈角下坚硬的地方,有两片突起的丘陵。 随着卫清视线的逼近,那丘陵不断地抖动,蓦地一下掀翻开来。 他看到了一双巨眼。而那巨眼乌黑的眼瞳里,正潜藏着两道金色的光芒,在接触到它们的一刹那,直射入卫清的身体,往他的灵魂最深处飞去。 就像是创世之初的第一根火种,刷地一下点亮了宇宙亘古的黑暗。又像是孕育了千万年的智慧之光,瞬息间开启了尘封的智灵。 一股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在此刻如星火燎原般迅速冲往卫清全身各处,以火山爆发之势在他的周围喷发出来。 “啊!” 一声威震寰宇的怒吼,让包裹在他周围的石板还来不及逃散,就已纷纷碎裂成片。 见梦如令! 那是龙魂觉醒的怒吼,在种族古老的遗训中,睁开了沉睡六百年的双眼。 不是驾驭,不是化龙,而是血脉相融的依托,灵魂交护的赠予。 金龙之血被正式烙上了帝印。 此刻的卫清已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幻。 他如山神一般踩踏在石板的碎片上,随着轰隆隆的巨响,这地底深处所有的石板都在逐块瓦解。 卫清突然能看见了。 他看见了白玉莹照的道路,在他的脚下,正为他一路延展到黑暗的地底。 他笃定地向下走,玉石遵循他的步伐,不断地消退,重组,永远为他排出前方笔直的宽敞通道。 当卫清终于停下的时候,玉石也安静停顿。 他看见前方露出的泥土和山岩,再回过头来,身后赫然是高不见顶的山体。 而那些玉石正从山岩里穿透而出,为他凿开一条通道。 原来安府之下的深渊通往着某处地下山脉。 卫清蹲下去摸了摸那些玉石,与他猜测的一样,它们都是螭灵玉。 如此庞大数量组成的螭灵玉阵,难怪没有人知道这里,怕是知道的,早就葬身在玉阵里了。 他低头俯视螭灵玉,面露帝王的尊严:“我的小玄子呢?” 一阵「哗哗」声响。 山岩掀开了几个大大的口子,像巨物吞吐一般,往外倒出了腐烂的植物,动物的死尸,甚至还有人的尸骨。 卫清快步上前,就见一块扁扁的柔软从中掉了出来,晃悠悠抖了一下身体,身体膨胀起来,又变回小人的模样。 “小玄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卫清用力抱紧他,感受这失而复得的惊喜。 但小玄子显然不习惯这样的热情,胖乎乎的小身体用力挤出来,滚到地下。 卫清踉踉跄跄走出了山体。 连番劫难,他伤势虽然没有加重,但身体更虚弱了。 坐在山脚的石块上歇息,他看见自己依旧被包裹在环山之中,头顶的亮光朦胧微弱,面前是一条狭窄的小路。 小路朝左被山体阻隔,朝右则蜿蜒曲折,有雾气笼罩。 空气中涌动着浓郁的魔气,卫清担忧地看了眼小玄子,通天辇的器灵一向不适应魔气,果然蔫蔫地靠坐在一旁。 他要快点从这里出去,以免小玄子的器灵受损。 无数的螭灵玉从山体中集结成蛇形玉阵,匍匐在卫清脚边。 卫清问道:“我该怎么出去?” 螭灵玉齐齐向右边探头,示意往小路的尽头走。 卫清心中有数,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玉阵躬身而退,七神魔又齐刷刷地出来找存在感:「参见主公」。 “主公,你盖在神魂上的帝印真帅。” “去你的,主公什么时候不帅了?主公永远的神。”众神魔七嘴八舌地道。 卫清道:“你们是闻到我乾坤袋里那些神器的味儿了吧?” 还没捞到武器的童阴、花硫等忙连连点头。 卫清微微一笑道:“滚。” 身材妖娆的花硫道:“主公,你也别发火,我知道你怪我们在法阵里不帮你,可你也不想想,要是我们都死在了那种地方,就永远出不来了,到时候谁来保护你,谁为你打天下呢?” 众神魔都点头称是。 卫清冷眼旁观:“可我现在身体不行了,你们跟着我也是没有前途,我不拦着你们,这就散了,你们各奔前程去吧。” 花硫躬身道:“主公龙帝之身,谁敢说跟着主公没有前途?我第一个戳瞎他的眼。主公,我看你的身体也务须担心,你天赋异禀,生有世间罕有的双血脉,可同时吸收灵魔之气为自己所用,是天底下最圆满的修法。现下只不过是暂时的真气淤堵,这倒是容易解。” 卫清抬了抬眼皮:“怎么解?” 花硫笑靥如花道:“龙族圣水——无涯水,专解走火入魔时淤堵逆行的真气,正是主公的良药,而有螭灵玉阵的地方,当离龙族不远。主公,你心情好点了吗?要是心情好点了,不如就将神器……” “下次一定。”卫清站起来一脚踢散了花硫。 不能这么快给他们甜头,不然就蹬鼻子上脸了。 卫清打发走了七神魔,带着小玄子往小路尽头走,一边思索着龙族所在。 小路不长,不大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 卫清看见一扇巨大的青铜门耸立在山岩之中。 整体看,那大门宽有二、三丈,而从门的底部向上望去,却一眼都望不到顶。 门的两边全都深深嵌入山体中最坚硬的岩石里,看上去没有一丝缝隙。 是什么人住在里边? 如此隐蔽,雄伟,像一个坚固的牢笼。 卫清站在青铜门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拍门,就见眼前的青铜忽然鼓出两个大包。 紧接着,青铜大包扭曲变幻,浮现出一对龙首衔环。 安泽川地下洞府,隐蔽的山脉底部,螭灵玉阵,龙首衔环…… 难道是龙族? 卫清的心狂跳了两下,接连退了几大步。 第95章 这时,还不等卫清思索清楚,龙首衔环上就飞出了一股红色的气体。 这气体越聚越多,慢慢现出一条双角的五爪红龙,但龙身不大,还不到一丈长。 “你是谁?胆敢犯我龙族!” 那小红龙张牙舞爪,口吐人言,竟是个少年音色,说着,他竟然用突出的长嘴要将卫清拱翻在地。 卫清虽然是个半废人,但也不是忍气吞声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见一条小龙而已,照着龙脑袋挥过去一拳。 一人一龙同时「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龙脑袋真的很I硬,卫清甩了甩手。 而红龙也痛得直转圈圈,晃着大脑袋,凑近卫清身体上上下下嗅了又嗅:“你没有灵力,你就是个凡人,我怎么能被一个凡人打了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卫清鼻子里「切」了一声:“说明你菜呗。” 红龙气得要哭了,「嗷」地嚎了一嗓子,又不甘心地凑到卫清身边用力嗅:“凡人闻不到丹药味,凡人没有吃丹药,怎么还能打我?啊啊啊,气死我了。” 接着,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他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恶劣,环住卫清绕了两圈。 “说,你是怎么破的太乙螭灵阵?我们龙族可没你这样的凡人。” 卫清乍然见到龙族,心里倒反而犯难了。 他一直痛恨龙族害死了墨玄方,不屑与他们为伍,可是听说龙族圣水可以医治自己,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何纪友还在陆凡手里,生死未卜,自己自己治好了还能去找他。 此时见红龙突然生气了,他不由缓缓退后了两步,边思索边道:“你说的什么意思啊?我没听懂。什么太乙螭灵阵?我也没听过。我就是回老家走亲戚,不小心掉下山崖才路过这里,我摔伤了,想找一个地方看看伤,休息两天。” 卫清心想,要是龙族圣水真的有用,就给他们捐点钱当是买药了。 “不可能……”红龙盯着卫清眼睛都瞪圆了,“太乙螭灵阵只有我们龙村长老以上的才能破解,别说修道者,就是普通魔族也能困住,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龙村?”卫清蹙了下眉,“你们只是个龙村而已?” 红龙愣了一下:“龙村又怎么了?” 卫清苦笑,区区一个龙村怎么可能有龙族圣水?他要找的,起码也该是魔都之类的地方。 “那打扰了。”卫清扭头就走。 绝不跟龙族有半点瓜葛,要是暴露了身份就晚了。 “喂,你给我站住。” 红龙以为他做贼心虚,刷一下绕到卫清面前,二话不说张嘴,哈气。 卫清面前突然一阵热浪扑来。 竟是小红龙嘴里喷出的龙炎,马上就要烧到他的眉毛。 卫清忙闪身避过,但无论往哪里跑,那龙炎都死咬着他不放,他气虚体弱,竟是跑不过。 他心里本来就恨龙族,这下更没有什么顾忌了,从乾坤袋里捞了几个法宝就朝红龙丢去。 小红龙头铁,自恃皮糙肉厚硬抗了两个法宝,哐哐砸得他脑袋开花,几乎晕厥过去,口中吐出大团的龙炎。 卫清眼看就要引火烧身,就在这时,小玄子猛然扑上来,身体涨大,罩住了卫清。 而身边的山岩也骤然破开,一条飞舞的螭灵玉阵猛烈扫向龙炎,火大或小的龙炎顿时跌落在地,泥土里散为尘烟。 看见螭灵玉阵,小红龙的神色由愤怒转为惊恐,像见鬼一样地看了一眼卫清,眨眼间化作一股红烟,钻进衔环上的龙首逃走了。 卫清刚要长吁一口气,不远处的青铜巨门却在此时无声无息地打开,伸出一条黑I粗的龙尾将卫清卷了进去。 卫清又陷于一片漆黑之中,并伴有大量的魔气,卫清暗暗吃惊,这里魔气的浓度竟与修罗海中的初元魔气相差无几。 这时,就听见小红龙的声音道:“给我上!” 只听「呼」的一下,耳畔传来风声,卫清照着来人的方向胡乱打了一拳,竟是打中了坚硬的鳞片,立刻听到一声低沉的龙吼。 可卫清的身体却也在此时腾空而起,被什么东西抓了起来,肩膀上一阵剧痛。 凭着耳畔呼呼的风声,卫清知道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至少有三条以上的大龙,以真身在此处盘旋。 卫清被龙爪抓住,也不知飞在多高,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念招呼了小玄子,自己则拿出一把匕首,对准肩膀上的龙爪一阵痛快的切割。 龙爪吃痛,果然发出一声嚎叫,松了卫清。 卫清立刻朝下方坠去,落在小玄子软乎乎的身上。 原来小玄子此时被魔气感染,连猫头鹰都变化不出来,只能涨大成两倍大的小人,驮着卫清,摇摇欲坠。 卫清也不忍心骑着他,只能低声道:“快跑。” 四周漆黑如墨,小玄子穿梭在大龙之间,左摇右摆,几次险些被龙爪钩住。 卫清还是低估了,这里的大龙起码有七八条,一直在他们周围环绕不停,再加上小玄子一时半会找不到出口,这样下去,很快就要落入龙口。 “小红龙,你出来,咱们俩好好谈谈。” 卫清总觉得那红龙菜是菜,却隐隐是这些龙的首领。因为那些大龙一直就没有说过话,一直都是红龙在指挥。 小红龙的少年音从黑暗里传来,离得他们很远:“有什么好谈的?我不跟凡人谈,你只需乖乖受降就是。还有啊,我不小了,别叫我小红龙。” 卫清嗤笑一声:“你打过仗没有?连个规矩都不懂吗?投降也有投降的规矩,咱们总要谈谈条件。” 他说着手上寒芒一闪,又切掉了半只龙爪。 那龙嗷呜一声,龙尾甩来,将小玄子扫出去七八米远,幸好小玄子反应快,才没被另一只大龙抓住。 卫清这回肯定了,那些大龙,可能不会说话。 “喂,你再不回答我,小心我叫螭灵玉来把你们全杀了。”卫清催促道。 小红龙显然急了:“别别别,那你要什么条件?” 卫清也没想到这红龙这么好忽悠,暗笑道:“这里太黑了,你先把门打开,我看看这里的环境再说,要是环境不好,我再想其他的条件。” 小红龙十分为难道:“开山门的事,我不敢做主,这样吧,我叫安顺大长老来跟你谈。” 卫清才不想跟什么长老谈,刚要阻止,就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顺着巨响的方向,出现了刺目的白光。 卫清太久没有看见这么亮的光了,下意识地回转身去。 这一下看到了全貌。 巨大的洞窟里几条黑色蛟龙全都高昂着鲜红独角的头,双爪铿锵有力,腾挪在半空,对着自己一副备战的姿态。 黑蛟凶恶,卫清赶紧命令小玄子往亮光的地方飞,他本能以为那边是山门口,小玄子也拼尽最后一口气冲刺得像离弦之剑。 可就在这时,卫清头顶猛然透下一股寒意。 大量的水柱向他兜头喷来,这水比茫茫雪山上的万年寒冰还要冷上几分,直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 他全身的血脉仿佛都被冻住了,整个人就像根冰棍一样直直坐在小玄子身上,而小玄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变回小人,垂直地摔落在地。 卫清看见一道人影从亮光处飞了进来,却不是之前自己进来的山门。 “啊,属下参见安顺大长老。”小红龙的声音诚惶诚恐,摇晃着大脑袋飞出来落在地面。 安顺大长老是一名人族老者的形态,穿着普通的黑袍,声音十分严肃:“安瑞,你怎么敢私自打开山门放人进来?有人破了太乙螭灵阵也不报告。” 安瑞赶忙低下头,整个龙身趴在地下:“安顺大长老,安瑞没有不报告呀,我正要找人去向你报告。只不过,晚了一步,你先知道了。” 安顺哼了一声道:“安瑞,你好说也快三百岁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人礼了,怎么还不成熟起来?守山门这么重要的差使交给你,我晚上却连觉都睡不着,要不是族里人丁凋零……唉!” 安瑞大脑袋晃了晃,委屈道:“大长老,我知错了。” 安顺重重叹了口气,长袖一甩,径直往卫清这边走来。 卫清身子不能动,耳朵还是能听的。 知道这些人是真龙族,只不过一些能说话,一些不能说,一些是人形,一些是龙形…… 但不管什么形,自己的身份都绝不能暴露。 安顺走过来问话时,卫清已想好了说辞。 他低下眉眼道:“安顺大长老,我本是天燕国合阳城人氏,家里无亲无故,无名无姓,因为在安泽川大人家里做了小厮。所以安大人给我取名小卫,寓意是保家卫族,还教了我一点修行的功夫。” 安顺「哦?」了一声,暗中探测卫清的修为,果然是普通之姿。 他放下心来,问道:“你真的是安泽川家里的小厮?那安大人与我是故友,你可知安老夫人如今身体尚好?” 卫清心想,你套谁的话呢?要不是调查过安泽川,就被你骗了。 于是他道:“大长老是否记错了?安大人自幼孤苦,并无父母高堂,只是后来发了迹,娶了几位夫人,还算人丁兴旺。” 安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听说合阳城已被紫云宗主所灭,安泽川一家也不知去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第96章 卫清体内的金龙毕竟是龙族至尊法血而化,此时虽然虚弱,但化解安顺的寒冰之气还是小菜一碟,卫清身体已不再寒冷,但还是装作发抖的样子道:“出事那会儿,我正好不在城里,所以躲过一劫。后来心想着安大人对我有恩,于是就想回去看看,哪知他家里有一个好大的地洞,我一不留神就掉下来了。” 安顺皱了皱眉道:“你下来的时候就没有碰上过什么东西?” 卫清道:“碰上了,碰上了好多白玉石头,我被它们包饺子,差点就死了。不过后来我情急之下喊了声,安泽川大人救我。然后我就昏过去了,谁知道我一睁眼,就被那些东西从山里面给吐了出来,这才到了这里。” 卫清见识过盘龙使在龙族人心目中的地位,螭灵玉又是上代龙君的战灵,反正把他们捏合在一起。至于安顺信不信,也就听天由命了。 那安顺大长老虚咪着眼睛看了卫清半晌,忽然笑着道:“你是叫小卫吧?难得你与安大人的感情如此深厚,我又与他多年故友。既然你孤身一人,不如就在我族里安顿,我不会亏待你的。” 卫清想想,混进去打探一下龙族圣水也好,于是就坡下驴道:“那你能不能先我把的法术解了?再这样下去我要冻死了。” 安顺却道:“这个不急,我先叫人把你们带下去,我这冰风刃里尽是魔气所炼,你若是能熬过三五天,自然能证明你的功夫是安泽川教的,要是连魔气都抗不了,呵呵,那你就别怪我了。” 他长袖一挥,又给卫清身上多加了一层冰,他扭头看了小玄子一眼,见是平平无奇的小灵偶,也就没放在心上,将他身上的冰块去了。 这个老不死的老狐狸。 卫清暗骂了一句,不过身上暖和倒也没什么,只是这里魔气鼎盛,小玄子被灵气滋养惯了,魔气令他十分难受,昏昏欲睡的样子倒叫卫清担心。 安顺很快走了,他带上几个人,亲自到安泽川家里去修补地洞。 安瑞则命令两个蛟龙拖了一辆铁制的囚车出来,像关犯人一样,将卫清跟小玄子抓进铁笼里,给笼子结结实实绕上几圈铁链,锁上了门。 小红龙安瑞打头,两个大型黑蛟拖着囚车,在地上爬行几步,然后跟着飞了起来。 卫清老神在在地靠在笼子上,他们被拖着穿越巨大的洞窟,很快,从另一头出来,青铜大门在身后重重合拢,与山体连为一体。 背靠着高耸入云的巨型山脉为屏障依托,眼前展开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天空明媚晴朗,但地与天之间,却漂浮着许许多多大团的云雾。 这里没有宫殿高墙,没有酒肆茶坊,黑蛟在低空飞行,穿行于大大小小的土包之间。 这些土包最小的也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大的起码直径上千米,土包外包裹着青草和绿萝,全都开有天窗,天窗往下是纵深的地洞。 见卫清的囚车经过,一些小龙从天窗里探出头来观望。 他们大多是蛟龙、虬龙、蟠龙,和鱼化龙的幼崽,与守护山门的黑蛟一样,无法化为人形,他们以原体生存,不能人言。 感受这里的魔气依旧浓郁,卫清心想,这些土包大概就是龙族的房子了,没想到竟然这么简陋。 再看看自己坐着的囚车,铁锈斑斑,发出老旧的「嘎吱」声响,已不知用了多少年月。 想到过龙族落魄,但没想到穷酸成这样。 卫清在包裹的冰块里低声骂:“活该。” 小玄子被他惊醒,大概是以为他冷,围着他摇摇晃晃走了两圈,见卫清满身的冰块小玄子也毫无办法,只能又盘腿坐回他身边,静静地守着。 卫清见安瑞朝自己这边看来,忙装模作样:“阿——阿嚏!” 小玄子立刻站起来。 卫清赶紧道,“小玄子,我没事,熬到明天早上就好了。”说完冲他眨了眨眼。 小玄子立即闪了两下,表示明白。 卫清怔怔看着小玄子,鼻子有些发酸,想不到墨玄方不在了,竟连小玄子都懂事起来,他也是跟自己一样,在思念着墨玄方吧。 这时,安瑞扭转身体,绕到卫清这边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卫清心情不好,瞥他一眼道:“废话,你没看见我全身上下都是冰块吗?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恶毒,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却非要把我冻死。” 安瑞立起身形,龙眼瞪得大大的:“你骂谁年纪小?你才年纪小。我又不知道你是安大人的朋友,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大长老也不会罚你。” 卫清「切」了一声,又夸张地打了两个喷嚏,视线望向别处,不想再搭理他。 安瑞却是不安地上下晃动着尾巴,想了想道:“你要是冻死了,我就不好跟大长老交差了。算了,我还是先带你去顾先生那里看一下。” 卫清忙问:“顾先生是谁?” “就是顾西飞先生,去了你就知道了。” 安瑞欢快地摇动着尾巴,指挥两个黑蛟不用前行了,直接往上方的天空飞去。 越接近天空的云层,卫清越感觉那些云朵的形状大的异常,且有顺序的分为上下两层,整齐排列着。 囚车「吱嘎吱嘎」穿行在下层的云朵间。 卫清正自纳闷,就见安瑞已飞向最近的云朵前,用龙嘴往里云层里拱了一下,立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云雾散开,露出一扇简朴的木门。 原来这里跟地面的土包一样,云层里藏着龙族人的居所。 只听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道:“谁啊?” 吱呀一声,一名青年将木门打开,他披散着一头墨发,长相实属惊艳,身材瘦高,皮肤雪白,只不过身上衣着十分简陋,粗布麻衣下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臂和小腿,都被沉重的枷锁缠绕。 大概是锁链缠绕经年,他小腿和手臂上都伤痕累累,于雪白肌肤上印下道道红痕。 卫清心想,这人难道是个囚犯?要是囚犯都住在天上,那待遇还不算差。 顾西飞一眼看见红龙,微微笑道:“小安瑞,你来啦。” 安瑞缩了缩大脑袋,嗫嚅道:“顾先生,我已经不小了,大长老说,再过两年我就可以行成人礼了,你不要总是小安瑞这样叫我。” “好,我知道了。” 顾西飞温柔地拍了拍龙头,瞅瞅卫清的囚车道,“怎么?这是大长老抓来的人?” 安瑞道:“是,也不是,算了,你先让我们进屋,我慢慢讲给你听。” 顾西飞有些力气,身上拖着沉沉的枷锁,单手就能把卫清连同冰块一起拎进了屋,小玄子也跟着蹦了进去。 屋子不算大,却显得开阔亮堂。 有窗户的地方朝外看,包裹在外层的云也变得透明起来,卫清能看见层层叠叠的云朵房屋,和地面辽阔的平原。 但室内的家具摆设却是最简单的木料,连尚织殿的英罗小屋都不如,处处透着一股贫穷的气息。 唯一可看的是,这木屋里的几口大锅,全都是千金难觅的晶玄铁制造,架在不同的炉灶上,锅里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卫清往几口大锅瞄了几眼,猜想这顾西飞定是龙族的魔医,却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关在这里。 安瑞将黑蛟打发走后,自己也塞了进来,木屋里顿时显得空间有限。 他挤到桌子前,龙尾搭上肩膀,跟顾西飞把事情说了一遍。 “顾先生,你能不能救救这个小卫?大长老不知几天才能回来,我怕他……” “怕他死了是吗?” 顾西飞蹲在大冰块前,专注地看着卫清。 卫清不喜欢别人这么看着他,尤其是离得这么近的距离。但顾西飞的眼神并不凌厉,温和包容,让卫清想起了英罗。 哎……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睛望向别处,避开了顾西飞的目光。 顾西飞站起身来,敲了敲卫清身上的冰壳子,漫不经心道:“安顺大长老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小心。我看这位小公子眉眼清澈,不像是外边来的奸细。况且他修为低微,根本顶不住这么厉害的冰系功法。小安瑞,幸好你来的及时,咱们还能救人一命。” 他说着,大概是拿了瓦罐去锅里搅弄什么东西,锅里翻腾的声音伴着他身上拖拽的镣铐,一阵稀里哗啦。 安瑞闷闷不乐的声音道:“他修为真的低微吗?可他还打我了,那我不是更低?” 顾西飞立刻笑道:“我们安瑞哪里低微了?我相信你假以时日,一定是咱们龙村里最厉害的人。” 卫清忍不住插言道:“这么大的地方,居然只是一个龙村吗?” 顾西飞回头看看卫清:“那你以为呢?就凭龙族现在的状况,形成一个龙村的规模就很不错了。如何能与从前相比?想必散落在外头的龙族也不会超过这样的规模。” 提到从前,他眼神迷蒙,又背过身去锅里搅弄。 安瑞在旁边插嘴道:“你根本就不懂,如果不大一点,那些低等龙怎么办?他们虽然不是正统的龙族,无法化为人形,但都是我们的亲人,安泰王是不会放弃他们的,宁可布下损耗巨大的结界,也要给他们安身之所。” “这么说,安瑞你也不是正统龙族了?”卫清故意道。 安瑞急得跳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是正统龙族?我还没满三百岁,还未成年哪,当然不能化形了。” “哦……”卫清勾起唇角。 忽然感到旁边的小玄子动了动,他一看,竟是因为龙族的魔气太强盛,小玄子顶不住歪在地板上,竟连化绳都不行了。 卫清正暗自担心,这时,头顶一阵药香拂动,顾西飞在旁边蹲下了身子。 第97章 顾西飞摊开手掌,送到卫清面前。 他手心里是一片嫩绿的叶芽,叶芽绿光流动,如化开的翡翠一般,显然不是凡品。 “这是什么?”卫清问道。 顾西飞笑笑,指指小玄子道:“你这个灵偶,是御行器吧?” 卫清见他目光如炬,已然是瞒不住,索性点了点头。 顾西飞将叶芽凑近了些,手腕上被锁链常年磨出的陈旧红痕也越发醒目。 他让卫清仔细瞧清楚:“这是月百灵的叶子,可以消解魔气,还可开化灵偶的智力,对御行器的器灵也是十分友好,你这灵偶叫什么?要不要给他试试?” 安瑞忙把大脑袋探过来道:“这月百灵的叶子整个大陆恐怕都采不到一小把,顾先生可从来不舍得用,现在,真是可惜了。” 原来是月百灵的叶子,卫清以前倒是听说过,他想了想道:“顾先生,你我无亲无故,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之有愧,还是算了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顾西飞扬了扬眉,站起来拖动着锁链哗哗声响。 他问安瑞:“你没告诉他们,这里的规矩吗?” 安瑞「哎呀」了一声:“刚才急着来你这里,就忘了嘛。” 顾西飞摇头笑道:“下不为例。” 他转过身对卫清道:“是这样的,我们这里的规矩,吃饭、喝水、看病、疗伤,都是要钱的,族里人也是亲兄弟,明算账。 所以,待会我为你解除大长老的冰风刃,这是难度比较高的疗伤,要收八百两银子,或者二十个灵石,你随意。” 他瞥了一眼小玄子,在卫清面前伸出了洁白的五根手指:“而给你灵偶的这枚月百灵叶子,一枚,五百个灵石。” “你们这是杀人越货哦。” 卫清冷冷地道,心里却打着另一个算盘,如果是收钱的东西反而安全,正好买来给小玄子用。 “那你要还是不要?” 卫清心想,龙族的人虽然很务实,五百灵石都能买一个中阶的御行器了。 但只要对小玄子好,贵一点也没什么。毕竟自己身上还带着几座灵矿呢。 他装作心疼地咧了咧嘴,半天才哼了一声道:“那你先给他吃了叶子,等我身上的冰化了,再一起给你钱。还有,他不是灵偶,他叫小玄子。” “小玄子……真是个好名字。” 顾西飞俯下身,掌心里已用魔力将月百灵的叶子炼化了,化为一汪翠绿的液体。 他将绿色的液体扣在小玄子的脑袋上。 因为小玄子没有长出五官,顾西飞只能用掌心将月百灵渡给他。一时间,两人的身体都被淡绿色气体笼罩。 而顾西飞手脚的锁链也因魔力涌动发出警报一样的红光。 不出片刻,淡绿的光黯淡了下去,直到掌心的月百灵全部渡给小玄子吸收,顾西飞才抽I开手。 他顺手接过魔力召唤来的瓦罐,一盆热水又扣在了卫清头顶。 带着浓郁的药香滚滚流下,药水浇得卫清一个激灵,身上的冰块已去了。 顾西飞魔力深不可测,动作干净利落,疗伤到结束也不过半个时辰。 卫清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小卫谢过顾先生,我袋子里刚好有安泽川大人给的五百灵石,我一直没舍得花,就先买你一株月百灵,剩下的我用银票付给你,当是疗伤的费用。” 财不能外露,卫清小心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五百灵石,连同八百两的银票一并放在桌子上。 顾西飞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对安瑞道:“还不快收钱?记得到账房那里挂上我的帐。” 他说话时儒雅温和,偏偏看人的时候顾盼生辉,看得安瑞的小龙尾上下欢快摇动。 安瑞大脑袋一点一点道:“还是顾先生想得周到,我这就收钱,账房那边也给你挂上,不会错的。” 收到安瑞的传音符,黑蛟早已拖着囚车候在门口。 顾西飞打开木门,浑身缠绕的锁链也哗啦啦跟到门口,迎着带有阳光气味的暖风,他微微低头,做了个恭送的姿势。 卫清跟着回礼,抱住昏睡状态的小玄子走进囚车。 安瑞一飞三回头道:“顾先生,那我走了啊。” “好好当值,别让大长老逮到机会骂你。” 顾西飞站在门口挥了挥手,面带淡淡的微笑,很快,木门关闭,又被掩盖在厚厚的云层里。 见囚车又往地面飞去,卫清诧异地道:“我不住在天上吗?” 安瑞龙须飘飞,讥笑道:“你想得倒挺美,你以为你能跟顾先生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但十二年前,他刚被安泰王关押在龙村里,住的就是云海木屋,那可是上宾的待遇。你就算了吧,被大长老打得不要不要的,哪有资格住云海。” 卫清懒得跟小孩斗嘴,心里却道好巧,十二年前,那正是自己刚到紫云宗的时间,原来这顾先生也是个外来的。 但顾先生再神秘又关自己屁事,龙村不过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找到无涯水才是正事。 卫清又回到了地下土包处,安瑞将他安置在一个小型的土包里。 这里的天窗有铁门上锁,地洞很深,又冷又潮湿,好在地洞里还算安静,是一个独间,没有其他的犯人。 这里实在是简陋,只有一个土炕,上面铺了张草席,一张草泥块堆的桌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要枕头被褥吗?”安瑞问,“五十两一份。” “你们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我不要。” 卫清装穷,抱着小玄子规规矩矩坐在炕沿。 安瑞匆匆巡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错漏,摇摇尾巴就要往上飞:“那就这样吧,我得走了。有什么事让上面的黑蛟告诉我,他们不会说话,但可以听得懂。” 卫清点头:“谢谢啊。” 安瑞很快消失在头顶,接着是铁门大力关上的声音。 卫清不嫌弃地方简陋,因为乾坤袋里还有之前墨玄方游历时的用具,好在安瑞对卫清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修为低微」。所以没有给他上镣铐,卫清拿出枕头被褥,自行铺在土炕上。 头顶的日光斜斜地打在床头,太阳要落山了,卫清躺在墨玄方睡过的被褥上,辗转反侧。 睡不着,他索性坐了起来,见小玄子自从渡入了月百灵的叶子,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他索性掏出竹织吹了起来。 竹织呜咽,吹的是墨玄方教给他的《醉乡春》,时光仿佛回到了云旗镇,墨玄方教他吹奏的那个夜晚。 依旧是悠扬的曲声,暗红的竹织,唯有那按压在手背上的温暖指尖,却再也见不到了。 头顶天窗的铁门上,围过来两个黑蛟龙头,他们也被竹织曲吸引,趴在上面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低声的嘶鸣。 墨玄方说过,此曲是旅人漂泊在外,遥望故土,却因战乱无法回还、思念家中妻儿的典故。 说着此话的人,如今你的魂又漂泊在哪里呢? 太阳落山了,四周也变得昏暗迷蒙起来,卫清收了竹织,躺回炕上。 只有抱紧小玄子的时候,他才能得到一丝安慰,伴着那软乎乎的身体,他终于睡着了。 半夜,小玄子在通天辇里清醒过来。 之前渡入的月百灵叶子就像深深扎入的银针,一根又一根,在他平波无澜的神识里灌入了一点刺痛,一丝清凉。 他听见竹织响起,一曲《醉乡春》如醉如痴。 他在银针勾卷的缝隙中隐约看见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当他想去靠近的时候,那些影子却消散了。 他睁眼看见卫清的脸。 太,太紧了。 那近乎敏感的觉知瞬间拉回到了小玄子的身体。 他用力地收缩,想从卫清的怀里挤出去,但这反而让卫清抱得更紧。 卫清的呼吸太热,胸膛太暖。 人间的历练实在太难。 小玄子差点就放弃了,但修大道之人本应该意志坚强,无情无欲,他不能被这小小的困难打倒。 小玄子闭了闭眼睛,慢慢地调匀了呼吸。 这时,他听见了眼前人轻轻的啜泣声。 这个美好如朝露般的少年,白天总是淡定自若。但他夜晚的梦里却躲在无人的角落独自悲伤。 他在为什么伤心?又是谁伤了他的心? 小玄子的手不知不觉抚上卫清的额头,在他紧闭的双眼间轻I揉,他想抚平那紧皱的眉头。 一滴眼泪带着烫人的热度滑落,滑落到他的唇边。 小玄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嗯?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嘴巴? 这是到黑沼龙村的第八天,卫清从疲惫中醒来。 虽然顾西飞的草药对他起了作用,他感觉身体的经脉好像疏通了一些,有一种通泰的感觉。 但夜里总是与噩梦纠缠不清,这导致他的身体很难复元,即使体内金龙到了这魔气鼎盛之地,也还是无法活跃。 卫清坐起来,看着地牢里照射I进的一点阳光,那光影在晃动,外面不似平常那么宁静,有嘈杂的人声。 “变猫头鹰,带我上去。” 卫清像平常一样回头找寻小玄子,整个人却愣住了。 小玄子依旧是小小的一团,浅淡的紫色,身体和四肢都圆圆鼓鼓。 但他软乎乎的小脸,此刻却长出了眼睛、鼻子,和嘴巴,他缩在被褥里,溜圆的眼睛看着卫清。 “呵,挺可爱的嘛,我那五百灵石没白花。” 卫清好久没有这种舒心的感觉了。 不管那么多,他把小玄子抱起来,在他脸上揉了又搓,手感真好,是好挼的小可爱。 “能说话不?”卫清又去掐他的嘴。 小玄子幽怨地看他了一眼,用小胖手将卫清的手扒拉到一边,一跃跳下床去。 哦豁,不愧是墨玄方养出来的,死傲娇。 卫清叉腰,勾勾手指:“过来,带爸爸飞上去,看看热闹。” 第98章 被卫清宣示主权,小玄子只能一步三晃走过来,变化成大大的猫头鹰。 卫清快速在小玄子的肚皮上撸了两把,那里的毛最柔软,哄他道:“不生气了,你乖乖学说话,说不定以后我就不骑你了,把你当宠物养,好不好?” 小玄子猛地打了个哆嗦,一阵劲风扑来,猫头鹰直接张开翅膀把卫清弹到背上,一秒也没多呆地往天窗飞去。 无声地让卫清闭了嘴。 切,我会跟小孩计较?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卫清找补似地趴在鸟背上箍紧了四肢,惹得小玄子又是摇头摆尾。 头顶一只鱼龙幼崽趴在铁门上:“卫哥哥,早上好。” “你好……”卫清咧嘴一笑,冲他招了招手。 这段时间,卫清吹的竹织大受附近的龙族好评,吹奏时,上面总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像听演唱会似的,完事还会有掌声,有些人会直接被感动哭了,发出低声的呜鸣。 卫清就趁着自己大受欢迎的机会,跟他们打成一片,基本摸清了龙族的生态。 龙族里大致分为三类。 龙人是这个族群里身份最尊贵的一类,他们兼具龙形和人形于一身,修炼的是魔力道法。 他们是龙族部落里的统治阶层,目前的情况是,一个龙村是一个部落,算是比较大的规模。 而位于第二阶层的,就是能开口人言并可化形成人的亚龙,他们的缺陷是,无法长期维持人形。 亚龙大部分都不是真龙血统,而是由蛇、鱼、鸟或者其他动物修炼成为龙体。 其中少部分是一些真龙血统的幼龙,如小红龙安瑞,他们成年后,会被正式划分到统治阶层的龙人。 处于亚龙期的龙人法术普遍比较低级,威力也不够强大。 而最低等的就是那些不会说话,连龙形都不完全具备的次亚龙。 他们虽然也隶属于龙族,但多是在龙族里做些看门、打扫的杂役。 这些低等次亚龙基本没有法术,只能近身搏斗,进行物理攻击。 给卫清守门的黑蛟龙就是属于低等次亚龙。而冰冻他的那位安顺大长老自然是最高等的龙人。 “今天妈妈做了烤肉,叫我拿给你吃。”鱼龙幼崽叫安灿融,住在卫清的隔壁。 安灿融全家都是亚龙,父母皆可化为人形。但他只有一百三十岁,相当于人类的小学生,此时还是鱼龙的形态,整体看起来像一条大鱼,只是鱼鳍特别大,可以当翅膀用,鳍下长着两只细小的手爪,还生有两条小短腿。 他细爪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有巴掌大的三块熟肉,散发出淡淡的肉香。 两块给门口的黑蛟,一块给卫清。 “今天外边怎么这么热闹?” 卫清靠在小玄子背上,啃着粗糙的烤肉,有一搭没一搭跟安灿融聊天,眼睛却是往外面瞟。 外面比平时多了陌生的人声,偶尔还看见陌生的人形龙从头顶飞过,这在黑沼龙村是很不正常的。 “嘘!”安灿融趴在铁门上,放低了声音,“是安顺大长老,听说他带着巡逻队上去补结界的缺口,被人伏击了,安顺大长老也受伤了呢。” “在哪儿被人伏击的?”卫清坐直了身体,盘子僵在手里。 他想起了陆凡,守在安泽川家门口的陆凡。 这时,一位中年女子的声音在远处喊道:“融融,你好了没有?回家修炼了。” 她是安灿融的母亲,黑沼龙村里极少有成年的龙人和亚龙,她是因为伤病留守在家里。 “卫哥哥,再见。”安灿融甩着短短的龙尾巴走了。 回到地洞,卫清双手枕头躺在炕上,心里像破锤胡乱地敲着,再也没有办法安静下来。 如果是陆凡伏击了安顺,那陆凡一定还守在原处,自己现在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何纪友,这让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可是这么多天了,偏偏一点无涯水的信息也搜寻不到。 卫清翻了个身。 实在不行,也只能凭他目前的实力上去救何纪友,最多拼命就是了。 这么想着,他从炕上坐起来,神识里召唤出七神魔。 前两天,他已经趁夜深人静给他们灌输了一些洗脑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接受大家是命运共同体的事实,只有跟着他卫清干,才是唯一的出路。 卫清劝说了所有人包括抢了神器的朱鬼在内都跟他签订血契,绑定了主仆身份,这才将墨玄方留给他的神器—— 水净瓶,七宝花贯杵,迷天遮月卦和玄黄万剑图全都分发给了他们。 至此,元屠、花硫、童阴、冥露、梵沙、朱鬼,青骨,七神魔全都皈依卫清,成为血契战灵。 此时,卫清已可在神识与他们直接沟通,询问他们使用神器后修炼的进度。 好在七人闹是闹,性格也狡诈多端。但于修炼一事却是极其沉迷,进展神速。 只不过神器被人使用后,最初发挥的效能非常低,还需灵矿升级。 才能正常发挥,这只能等卫清从黑沼龙村出去后再为他们置办了。 魔族渡劫成功之后的修炼等级为:散魔,地魔,法魔,真魔,天魔,元魔,君魔,极魔,神魔,对标修仙者散仙以上的等级。 七神魔本是最高等级,再往上即神,只是灵体状态并不是神魔的完全态,修为要大打折扣,相当于在真魔与天魔之间,战斗时也有时效,最高两个时辰就要回归卫清神识本位,否则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但即使是这样,不要说对付一个修罗尊者陆凡,当年追随上代龙君征战沙场,便是横扫天下的存在。 卫清心中有数,心里稍安,闭上眼睛琢磨该怎么出去。 这时,头顶的铁门打开,小红龙安瑞飞了下来。 少年音不知为什么有些沙哑:“小卫,大长老叫你过去。” 卫清猜到可能是要问陆凡的事,心想正好找借口脱身,点了点头,二话不说跳上小红龙的背,由他带着自己走。 脚下一根紫绳闪电一样飞过来,缠上卫清的脚踝,跟他贴在一起。 安瑞难得的沉默寡言,带着卫清一路飞奔,很快就飞到云海木屋群,在一处较大的云团停下。 隐藏在云雾里的两名龙人护卫打开木门,示意安瑞在门口等候,安顺大长老独请卫清一人。 卫清走了进去,没想到安顺大长老的木屋跟顾西飞的相差无几。无论是建造材料,还是家具摆设,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整间屋子的面积大了一些,至少能装得下二十人,应该也是为了平时议事的方便。 安顺大长老坐在塌前,大概受了伤,脸色并不好。 见到卫清,他单刀直入地问:“你可知道天燕国的付青云?” 卫清躬身道:“略知一二,安泽川大人之前没少调查他。” 安顺点了点头道:“那我问你,你是怎么从幻海幽冥阵里逃出来?又是怎么通过太乙螭灵阵到得这里,还毫发无伤?” 他苍老的脸上疲态尽显,但一双眼睛却鹰隼一样盯着卫清。 卫清早已想好措辞,此时微笑道:“龙村里的人真的很少啊,在平常的日子,除了守村的长老和护卫队,这里就基本看不到龙人,连亚龙也很少见,只留下一些幼小的、病弱的,和低等次亚龙看守。” 安顺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卫清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卫清又道:“这是因为黑沼龙村的结界之上,是个不生产任何物资的贫瘠之地,你们要躲避拥有镇龙索的修仙者,还要躲避告密就能拿钱的普通人。 而魔族……与修仙者不同的是,你们需要食物。另外,结界的维护、装备的打造以及修葺都需要大量的银钱与灵石。” 安顺闭了闭眼睛,太阳穴上青筋明显跳动了两下,冷哼一声道:“我龙族怎样,跟你需要回答的问题无关。” “所以……”卫清大胆地跨前了两步,“高等级龙人就必须带着族人出去偷偷找一些赚钱的门路,赚到的钱,用来采买必要物资,以供村内的消耗。在此期间,他们必须承受着随时被发现身份的危险,如若被发现了,镇龙索之下,无人生还。” “你听谁说的!” 安顺猛地站了起来,怒视着卫清,片刻又捂住胸口坐回去,连连喘了几口粗气,道:“你不是安泽川的门人,他不可能告诉你这些,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清凑得更近了:“我是广宁王安盛的义子,他被困在紫云宗幽腐洞里整五百年,都是我在伺候着他。” “啊?” 安顺彻底懵了,大睁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他刚要开口再问,只听卫清低低说了声:“倒。” 安顺大长老的身体立刻就随着「倒」字软绵绵栽了下去。 在他身后,两股青烟化形的冥露和童阴二神魔同时将手从安顺的要害处I抽I走。 “主公,我们干的还行吧?”两人对卫清躬身道。 “凑合……” 卫清板着脸,深谙御奴之道,“对了,他三天以后真的能醒来?” “我们有分寸的,主公请放心。” “那行,功劳簿上给你们先记一笔,到时候灵矿少不了你们的,先退下吧。” “多谢主公。”冥露和童阴满脸惊喜地隐退了。 卫清这才匆匆忙忙跑到门口:“两位哥哥,安瑞,你们大长老伤势过重突然昏倒了,昏倒前他跟我说,他需要无涯水,快找人送过来吧。” 第99章 两名护卫迅速赶到安顺大长老身边查看,发现大长老确实昏倒了。 一名护卫手掌已扣上卫清的手腕,不由分说用上五成力道:“说,你把他怎么了?” 卫清立即痛苦地蹙眉:“你也不看看,我手无缚鸡之力的,能打得过他吗?” 小红龙安瑞也在一旁劝阻:“护卫大哥,小卫他修为低微,一来就被大长老打伤,大长老昏迷肯定不是他干的。” 卫清趁机道:“你们有这些废话的功夫,无涯水都能拿过来了,别忘了,这可是大长老说要喝的。” 护卫这才甩开卫清,狐疑地看着他道:“无涯水在圣殿里,有螭灵玉把守,那些螭灵玉又不听我们的,如何拿得到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这倒是卫清没有预料到的—— 惊喜…… 他揉了揉鼻子道:“这个嘛,可能是大长老想让我去拿的意思。” 他不顾护卫惊讶的眼神又道,“因为我是安泽川大人的下属,他教过我一些口令,应该对螭灵玉有一点作用。” 安瑞旁边晃着大脑袋道:“对对对,他就是经过太乙螭灵阵才到我们这儿来的,护卫大哥,赶紧让他去吧,救大长老要紧。” “行,那我们俩带他去。” “不行……”卫清立马阻止,“现在外面很乱,连大长老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们两个修为高强,必须守在这里,万一大长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就让安瑞带我去拿无涯水吧。” 两名护卫对视了一眼,点点头道:“快去快回。” 卫清高兴得心都要飞出去了,在小红龙背上不停催促:“你快点,要是大长老有什么事,咱们俩的日子都不好过。” 安瑞紧赶慢赶,飞到平原尽头的一处山隘。 卫清翻身跳下,率先走了进去,他示意安瑞跟在屁I股后面,很快,前方就没有路了,巨大的山体遮天蔽日,高高耸立将他们包围起来。 “就是这里了。”安瑞道。 卫清将手贴在面前一处平滑的山岩处,随着神识涌动,他果然听见「哗哗」的声响。 那声响越来越大,倏忽间,将他们淹没。 “小卫!小卫!你跑哪儿去了?小卫!” 安瑞的声音被裹挟在山体的缝隙中,显得空荡荡的。 卫清低声吩咐道:“你们只需困住他,万万不可以伤害他。还有,待我走了以后才能放他出去,听明白了?” 周围的螭灵玉荧光闪动,表示听明白了。 卫清略微点了点,踏着螭灵玉为他铺就的阶梯,朝山体的中心走去。 他很快来到了一片虚空之中,四周围除了螭灵玉制造的荧光,所过之处空无一物。 再往前走了一段,前方的螭灵玉在空中虚化了一个圈,排出蛇行,蛇头在圈内涂画了一阵,涂画过的地方顿时亮了起来,看上去是一些看不懂的符号。 紧接着,一扇没有颜色的门被打开了。 龙族口中的圣殿在幽闭的空间里闪烁金光。虽然看不真切,但殿内的建造材料与一应摆设,显然具有金碧辉煌的冲击力,将黑暗映照出朦胧的亮光。 卫清怀疑,这圣殿不是龙村所有,他们造不起这样的宫殿。 螭灵玉排出几队蛇形,带着他进入了宫殿,卫清坐上小玄子变化的猫头鹰,匆匆行过的房门外刻有藏书阁的字样。 神识里突然有人喊:“主公,我们要进去找几本秘籍。” 七神魔熟门熟路,在巨大的藏书阁里很快找到他们所要的东西,七本功法秘籍,分别对应他们使用的武器。 卫清也找到几本自己用的秘籍,匆匆装进乾坤袋。 没想到,拿到无涯水的同时还能有这样不小的收获。 无涯水果然是龙族圣水,带着一股蜜样的清甜,还有淡淡的酒香,卫清一口气喝了一整罐,还来不及将剩下的无涯水装走,就觉体内蓬勃的能量已不能自抑,「咚」一声栽倒在地。 无涯水,顾名思义,可激起能量无涯之水,常人抿一小口即可打通经脉,若是一杯下肚,许多人就会被自身涌动的魔力反噬而死,何况是一口气喝了一罐。 但卫清不是普通人,他非但不是普通人,他还具有龙帝之魂,金龙之血。 这一罐无涯水入了肚以后,双血脉立时畅通无阻,无尽吸收身外的魔气与灵气。 如此一来,修为竟在昏迷中突飞猛进,直接破了大乘,直奔渡劫巅峰期,眼看就要渡天劫。 螭灵玉毕竟是上古灵体,见此情形,生怕遭来横祸,劈了龙族圣殿,忙领着小玄子背上卫清,从地下山脉行走到魔气浓郁的落霞谷,将他们丢了上去。 卫清刚一落地面,雷劫就下来了。 如墨般漆黑的夜晚,万道雷霆如巨魔的手臂,交错盘桓撕裂苍穹,道道向卫清砸下,随之,天火亦滔天直下。 卫清硬生生被雷劫劈醒,见小玄子竟化为人形扑在自己身上,他早已全身焦黑,不省人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天劫,卫清忍痛将小玄子推出天劫范围,自己则当即盘身而坐。 他双手平举,口念真诀,身上金龙护体,仙魔双身共同对抗天劫。 天劫形成的云海漩涡里,闪电、火焰不停降落,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将卫清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但他只能咬牙硬挺,撑得过就成魔飞升,撑不过则灰飞烟灭。 这是一场只属于他的、没有退路的战争。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清全身俱已麻木,五感短暂的分离,唯意识中豁开大片的清明,体内更是清朗透彻,无数充盈的能量汩汩流动,仿佛天地都为己所用。 天光大亮,头顶劫云尽散,他渡劫已成。 他惊喜的发现,自己居然双血脉同时飞升仙魔两境。更离谱的是,他还跳了一级,直接越过散仙及散魔,一为地仙境,一为地魔境。 “恭喜主公,同时飞升双血脉,这相当于具有同等境界双倍的力量,真乃万古第一人也。” 如果说,七神魔之前对卫清是虚与委蛇,不得不逢迎,那么此时,他们对卫清已经是真心的钦佩,甘愿的追随。 虽然肉I身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卫清走向小玄子,见小玄子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 金乌通天辇果然强悍,苟一苟,还能飞。 “走吧,带我去安泽川府邸。” 安泽川府邸依旧笼罩于浓重的魔气中。 何纪友虽然被喂了灵犀丹,但仍然无法承受这么浓重的魔气,他已经在这里苦撑了十天。 那些天燕国修士每人都有出去换岗透气的机会,唯有他没有。 因为他是诱饵,陆凡给卫清设置的诱饵。 诱饵被吊在庭院的树上,他洁白的手腕已被仙索捆成深沉的紫色,双眼迷离,眼底与双唇也因魔气的侵蚀变得乌黑。 他已经看不清陆凡的模样,看不清地底的洞口与自己的距离,记忆里,只有英罗烂漫的笑脸,在魔气里时隐时现。 “英师妹……” 他干裂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脸颊突然感到痛楚,他看见陆凡站在面前,依然穿着见不得人的黑袍,用短刃在他脸上又划了一刀。 每天一刀,已经没那么痛了。 只希望小师弟永远不要来,希望他好好地活着,这样自己所受的苦,还有英罗,都会含笑九泉。 “生气吗?”何纪友勉力裂开嘴,“要是小师弟在,你猜他会说什么?” 陆凡的黑袍在魔气里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伫立。 “他会说,气死你……啊!” 何纪友的生魂被从头顶扯出半截,他痛不欲生地连番惨叫。 “你说,谁气死谁?” 陆凡贴近何纪友,黑帽底下伸出舌头舔舐他脸上的鲜血。 “你的血像你的魂魄一样干净,将来总有一天这些都是我的。” 陆凡欣赏了好一会儿,终于放过生魂,让它回到何纪友体内,手指却刮过何纪友干裂的嘴唇,轻轻一划。 何纪友的唇上顿时出现一个小小的血洞,他的头垂了下去,晶亮的血珠成串落下地来。 而那一小块血肉已放进陆凡的嘴里,轻轻咀嚼,细细品味。 黑袍里苍老的笑声终于远了,四周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墨色染进魔气,魔域外应是夜色来临。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潜入庭院里,悄悄接近了何纪友。 “何师兄,是我。” 何纪友努力睁开眼睛,模糊视线里看到卫清的脸:“小师弟……” 冰凉食指立刻按住他嘴唇,卫清一手割断他仙索,一手将他扶至猫头鹰的背上。 此时庭院里已遍地死尸,七神魔的动作干净利落,地下躺着的皆是元婴期以上修士。 卫清示意七神魔过来保护何纪友,他目光冰冷,无声向陆凡居住的屋子飞去。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天降三条镇龙索,闪电般朝卫清后脊扑来。 卫清早已料到,七神魔同时出手。 那镇龙索是用稀有的太阴精铁制作,专克龙人的阳魔之气,无视任何兵器,可以轻易刺穿龙鳞,七神魔亦只可抵挡一时。 但只需这一时即可。 卫清已穿破虚空,朝着陆凡的居所轰然一击,尘嚣中万物皆为齑粉。 空中有一物飘荡而下,却是陆凡的黑袍。 第100章 毕竟刚渡完天劫,卫清还处于虚弱期,作为血契战灵的七神魔自然也不在巅峰状态,只能勉强控住三条镇龙索。 应是嗅到了龙帝的气息,镇龙索的猩红尖刺不停吞吐,内里布满红丝的硕大白色丹丸更是疯狂地朝卫清方向游移。 卫清后颈的旧伤阵阵作痛,又担心奄奄一息的何纪友。 陆凡的居所被他炸得有如齑粉,虽不知陆凡死活,但卫清来这里是为搭救何纪友。既然目的已达到,没必要逞一时的痛快而以身犯险。 他当下不再恋战,神识里吩咐了七神魔留守,自己则招呼小玄子带着何纪友往地洞里躲避。 他们生怕没有脱离镇龙索的攻击范围,飞速一落到底,这回小玄子有经验。黑暗中,背着两人稳稳落到地下山脉的最顶层。 此处再往下起码过千米才能到达黑沼龙村的结界,卫清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去龙族躲避,就听「哗哗」的声响已接近地表。 原来是螭灵玉认主,全都巴巴地上来迎接。 就在这时,数道身影忽然从天而落,下降得速度飞快。 卫清皱了皱眉头,难道是七神魔几个废物办事不利,还有漏网的? 已神识归位的七神魔连连道:“冤枉。” 卫清自顾蓄起大招,正要发作,就听头顶一名汉子道:“哪位兄弟先回来了?上面三条镇龙索,你没事儿吧?” 原来是龙族。 卫清定了定神,看见脚下的螭灵玉在山体中掀开豁口,正要为他开路,忙用神识喝止。 “娘的,刚才那三条镇龙索吓得老子魂都飞了,此路不通,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谁说不是呢,我还以为咱们兄弟就交代在这儿了。幸好那三条镇龙索不知中了什么邪,好像被人给拖住了,你看看我这汗,背上的衣裳都打透了。” 此时十几个龙人已全部落地,口中骂骂咧咧,估计是刚才七神魔控镇龙索的时候,他们刚好经过,这才捡了条命。 “赶紧发消息出去,叫其他的人不要从这里回来。” 其中一人燃起火杖,另有人从掌心拍出魔符,化作雀鸟,从洞里飞了出去,大概是去报信的。 卫清往小玄子身边靠了靠,见何纪友依旧昏迷不醒,暗中蓄力,戒备着这些龙族。 那些龙人之前见螭灵玉给卫清打开通道,本能以为他也是龙族,可现在火杖亮了,有人立刻注意到卫清:“这人怎么这么眼生啊?” “对啊,你是什么人?” 卫清深敛龙息,施了一礼道:“在下小卫。与黑沼村里的安顺大长老、小红龙安瑞算是旧识。” 他不想伤害龙族,但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可自己毕竟打开了螭灵玉的通道,不能不解释一下。 因为螭灵玉的缘故,再加上卫清美貌,又诚恳有礼,大家都对他深信不疑。 “小兄弟,你们两位是修仙者吗?”一位披着青色头发的高大中年龙人说道,“我看你这朋友伤势很重啊,不及时救治恐怕有生命危险,不如随我们到龙村去,请我们先生帮忙看看。” 卫清瞥了眼何纪友,略思索了下,将他与安泽川的关系说了一遍。 又道:“说起来有些误会,我本就住在你们龙村,可是安顺大长老他受了伤,叫我与安瑞帮忙取无涯水。可是我一个外族人,哪里进得了龙族圣殿?这不,被螭灵玉带着到处跑,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他又指着何纪友道:“可没想到,我一来到这里,就看见这位师兄身受重伤,不省人事,我见他是安泽川大人的朋友,所以正要打算带他回龙村来着。” 卫清说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诚恳中还带着淡淡忧伤,令人不得不信服。 他思来想去,龙村的底层虽然魔气浓郁,但上方的云海木屋却是魔气与灵气混杂,适合何纪友居住。 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无亲无靠,与其在外面信一个庸医,倒不如多花点钱让顾西飞疗伤来得靠谱。 那中年男子大概是这十几人领头的,见卫清又提到盘龙使大人,心里对他更深信不疑。 “小卫是吧?我叫安枫,那咱们就别耽搁了,赶紧下去吧,毕竟头上还悬着镇龙索呢。” 说到镇龙索,所有人脸上都是一阵惧意。 卫清这才发现有几个人受了伤,被人搀扶着列在队伍的最前面,直接飞了下去。 安枫果然是这个小队的队长,回到龙村后,他立即带着卫清跟何纪友赶到顾西飞的住所。 小红龙安瑞白白在龙族圣殿门口等了一整天,此时见到卫清,气得龙须都飞到天上。 卫清没在怕的,舌灿莲花将之前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总算把他唬住。 既然这么多人都相信了,安顺大长老醒来后,即使怀疑也拿不出证据。毕竟七神魔出手的时候是灵体态,他看不见。 而且卫清也打算好了,等何纪友的伤势好转就立刻走人,不跟他们掰扯。 得知何纪友的伤势无性命之忧,卫清的心情也好多了,他总算没有辜负师姐。 “顾先生,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位何师兄他伤势比较严重,又是人族修士,我希望他能住在你这里,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如果需要额外的住宿费用,我也可以代替他付。” “可以,价格你问安瑞吧。” 顾西飞放下何纪友的手腕,不紧不慢站起身来,依旧是拖得锁链「哗哗」响,他温和的目光中却是带了一点探询,“你这位何师兄不仅是中了魔气的毒,他还被炼魂术所伤,你可知伤他的是何人?” 卫清坦然与他对视:“这个……我也不知。”余光却瞥向安枫队长。 “我大概能猜得出是谁。”一旁的安枫果然站出来道,“镇龙索与天燕国修士同时出现,应该与付青云有关。” “他们的伤,也是天燕国修士干的?”顾西飞指着坐在椅子上那几个受伤的龙族。 安枫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是,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遭到伏击。按道理说,我们挑的都是灵气充沛的地方赶路,也刻意掩去了龙息,可还是被发现了。他娘的,幸好那三条镇龙索中了邪,没追我们,兄弟们侥幸都活着。” 他说完最后的「活着」两字,七尺男儿声音竟有些颤抖。 卫清再看看其他人,无论年龄大小,常年活在镇龙索的阴影下,一个个都面色沧桑,受伤的龙人更是面色戚然,眼含泪光。 就连小红龙安瑞都耷拉着脑袋道:“怎么最近回来的小队都有人受伤呢?受伤的可比往年多多了。” 唯有顾西飞依旧面色平静,点了点头道:“伤势我都看过了,都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你先带着他们回去吧,待我制好疗伤的膏药再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顾西飞这是下了逐客令,安枫带着受伤的龙人走到门外,门口停着黑蛟拉乘的铁车,大概是囚车改装的,只是少了一个铁笼子。 看着安枫一个个扶兄弟们上车,卫清一边帮忙,一边随意地问道:“安队长,最近是龙村里有什么事吗?为什么大家都赶在这个时间回来?” 安枫瞅了他一眼:“都回来过东皇节,你不知道?” 卫清停下手来:“如果是过节,那事情怕是有点严重了。安队长,你最好去调查一下,如果大家都是回来的路上受了伤,我怕他们的目标是黑沼龙村。” “不至于吧?”安枫将最后一位伤者推上了车,“我们在外头,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活,受伤是难免的,不然怎么捞钱?小兄弟你不知道,黑沼这地方鸟不拉屎,还真没人看得上,都住六百年了,不会有人来的。” 卫清还要再劝两句,又想想自己是个过客,人微言轻,只等何纪友伤势一有好转马上就走,其他的跟自己没关系。 安枫带着受伤的龙人走了,小红龙安瑞找借口要送卫清,死活赖着不走。 卫清算看出来了,这个顾西飞外表温和包容。但内心对龙族却是漠不关心的,他唯一关心的事只有行医,赚钱。 大概是欠了龙族的债吧。 “月百灵的叶子还要吗?”顾西飞凑到卫清面前推销他的月百灵。 小玄子为了帮卫清挡天劫,受了不小的损伤,卫清好心疼,正琢磨着怎么编谎说自己有钱,好买下几片叶子。 顾西飞却开口道:“你每天上来帮我的忙,帮忙一个月免费送一片月百灵的叶子,怎么样?” “你这里干活又苦又累,除非先预支,预支五个月的月百灵叶子,后续我再看。” 卫清大言不惭摊开手心,先把叶子骗到手再说,还可以顺便照顾何纪友,怎么可能住五个月,五天都嫌多。 顾西飞看上去半点也没有怀疑,微笑道:“好。” 他眼角余光却是扫向小玄子,嘴角的笑容不由勾得更深了。 弄了五片月百灵的叶子,卫清按照前两片可一次性为师,后三片一年喂一次的嘱托,又给小玄子喂了一片。 小玄子一个晚上就生龙活虎了,第二天早上趴在卫清床头,睁着圆圆的眼睛仰头看着他。 卫清正双手枕头躺在炕上,扭头问:“有事儿?” 小玄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小手横在嘴边,闭眼做起吹奏的姿势。 “你想听我吹竹织?”卫清实在有些意外。 小玄子使劲点了点头,待卫清坐起来,依偎在他腿边。 就像当年他躺在师尊的大腿上一样。 第101章 低头看看小玄子,一种温暖的情绪涌上卫清的心头,就是这个软乎乎的小东西,各种为自己挡巴掌,挡拳头,挡冰击,甚至敢为自己挡天劫。 “你出息了,嗯?”卫清捏捏小玄子的脸,“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干危险的事,认清你自己的身份,我才是爸爸,懂?” 小玄子用特有的幽怨眼神望了卫清一眼,倚在他大腿上,换了个大佬坐姿。 好家伙,吃了月百灵的叶子是打通任督二脉了吗?怎么还越来越妖娆了。 卫清在小玄子脑袋上薅羊毛似地飞快挼了一把,这才掏出竹织,摁在唇上吹了起来。 这首《醉乡春》卫清不知吹了多少遍,技艺早已是炉火纯青。 曲声缠绵,如泣如诉,他渐渐沉溺其中,阖上双眼任凭曲声带他进入幻想的世界。 那个人还活着的世界。 而此时的紫云宗里,孟玄真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冒下豆大的汗珠,惊喜地道:“成了。” 他面前紫气弥漫,一古怪法器悬浮于半空,紫气由法器四散,汩汩而下,汇聚于下方的一口玉棺。 玉棺里,一洁白的虚影逐渐凝结出肉I身,他墨发如瀑,紧闭双眼,俊美绝伦的脸上是不容亵渎的威严,手执极乐幻天拂尘搭于胸口,发出紫金的光芒。 “宗主他……宗主他真的活了。”立在玉棺边的洛百花跪了下去,喜极而泣。 孟玄真喘了口气,嗓音嘶哑地道:“现在,还不能算是大功告成,宗主的修为还未完全恢复,需要闭关三年。这三年里,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否则前功尽弃。” 洛百花还沉浸在喜悦里:“那有何妨?这三年我们依旧秘而不宣,天下人都以为宗主已没,没人会找宗主的麻烦。” 孟玄真皱眉道:“因宗主的仙魂是被极乐幻天拂尘强制召回,这才得以保全,可他自断的一魂一魄,却始终无法召回。 我担心的是,那绝仙天阵破阵之时,残魂已在阵内消亡。这样一来,三年的闭关期内,我不知宗主还会不会有走火入魔。” 洛百花此时站起身道:“副宗主你多虑了。你不是说,少了魂魄也会缺失记忆,宗主走火入魔只因那魔龙,如今魔龙已去,我们只需在宗主的记忆里彻底抹去这一十二年的记忆,即可为他永除后患,令他重修天道。” 孟玄真想了想道:“洛殿主说的有理,我与宗主同门一场,自当助他一臂之力。当年先师教授的太虚断情我虽不及宗主一二,但抹去残魂里区区一十二年的记忆,相信还是做得到。” 洛百花躬身行礼道:“那就有劳副宗主了,只是还有一事,之前魔龙所住的泽云居,仙山灵水,瑞植天宝,奢侈至极,耗费巨大,我想宗主醒来后也不愿见到。是否可以将其拆除,换得法宝灵丹分发给宗内弟子?” 孟玄真点了点头道:“百花啊,紫云宗有你,宗主当欣慰。” 离紫云宗千里之外的黑沼龙村,卫清的一曲即将终了。 此时,守在门口的黑蛟探过头来,外头又是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附近的龙族。 一曲吹罢,卫清睁开眼睛,见小玄子不知什么站了起来,眼神迷蒙地看着自己,神情如痴如醉。 卫清用竹织在小玄子额头轻轻敲了一下:“满意了?” 小玄子怔了一怔,仿佛从梦境里清醒过来,却是微微蹙了下眉。 这时,头顶传来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嘿,卫小兄弟,是你啊?” 卫清仰头一看,是安枫队长。 原来他竟是安灿融的父亲。 “安队长,叫我小卫就行了。” 现在卫清的身份已不是囚犯,安枫热情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小玄子不吃东西,缠回卫清的脚踝上。 龙族的伙食无非就是烤肉,果酸酒,这些市面上最普通最廉价的食物,并不合卫清的胃口。不过安枫的邀请他乐意去凑热闹。 但这回,安灿融家里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食物。 安枫作为十一队的队长常年驻守在外,这次好不容易回家,再加上过东皇节,他这才特意为妻儿背回家里两袋灵米灵面。 卫清看着自己在紫云宗早就吃腻的东西,在龙族里却当作宝贝一样,鱼龙幼崽安灿融抓着灵面包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吃得摇头摆尾。 安枫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边骂他不懂待客之道,边从他手里夺了一盆,放到卫清面前。 卫清笑着将包子推回去:“融融还在长身体,让他吃嘛。” “对了,安队长,你有没有去问其他队的情况?”卫清喝了一口酸酒,赶紧转移话题。 酸酒太劣质,他暗中咂了咂舌。 安枫将嘴里的烤肉吞下肚中:“倒是有几队在路上也遭到了伏击。但我问过了,都是一些偶然事件。毕竟没有看见镇龙索,不伤性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好……”卫清心里琢磨的却是陆凡,不知他死了没有,等自己能上去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得找到他,绝不能让他活在世上。 安枫瞅了卫清一眼,给他的酒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对了,卫小兄弟,你刚才吹的那首曲子是跟谁学的?是安泽川大人吗?” “嗯……” 卫清胡乱应了一声,不知安枫问这个干吗?墨玄方教曲子给自己时,也没说谁作的,大概就是个广为流传的民间小曲。 只听安枫叹息一声:“一听见这个曲子,我就想起了当年的风光。那时有幸听龙君吹奏过一曲,这么多年了,好久没听到了。卫小兄弟,谢谢你啊,来,咱们干杯。”他说着将酒杯凑到卫清面前。 卫清唬了一跳,勉强跟他干了一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安队长,不会吧,难道这首曲子除了你们龙君就没人弹奏过?” “我们龙人都是大老粗,没几个会这些的。”安枫摇头笑笑,“这首曲子也只有龙君才作得出来,再由他亲自吹奏,当真是美妙之极,哎,还是当年好啊。” 他环顾四周,简陋的地洞,昏暗的光线,妻子憔悴的脸,和安灿融手里的灵面包子,他不禁一阵唏嘘,端起酒杯仰头而尽。 卫清心里却阵阵吃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首《醉乡春》竟是上代龙君所作,他跟墨玄方明明是死敌,为什么会传给墨玄方的呢? “小卫……” 冷不防小红龙安瑞从安枫家里的地洞口探进头来,“你怎么还在这喝酒?顾先生说你偷懒不去上工,要罚你呢。” 哎呀,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卫清匆匆告别安枫一家,跟着安瑞赶往云海木屋。 进门的时候,何纪友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喝药。 师兄弟相见,瞬间都红了眼眶。 “何师兄,你没事了吧?” 当着顾西飞,卫清不能提到英罗。唯有拼命压抑过后微微颤抖的问候。 何纪友「嗯」了一声,低头端起药碗,任泪水悄然地滑落碗中。 “对了,这里是龙族,他们都知道你是安泽川大人的朋友,所以你不用拘束。” 半晌,卫清缓过神来,边说边给何纪友暗示。 何纪友心知肚明,点头道:“那就有劳各位龙族的朋友了。” “何道友不必客气,你在这里疗伤、喝药,我都是要收钱的。”顾西飞走过来拿走何纪友手里的空碗,回头递给卫清,“拿去洗了。” 修长手指隔空摁住何纪友的唇,下I唇上的血洞触目惊心,顾西飞为他注入了一些绿色的灵药,何纪友倒下去,又睡了。 “我还要做什么?”卫清胡乱洗好碗,见顾西飞兀自在几口大锅前忙碌。 安瑞要去守青铜大门,早就走了,屋里十分安静,只有顾西飞的锁链哗哗响动,掺杂着锅里的咕嘟声。 顾西飞却是温和道:“你坐着吧。待会要是有受伤的人来了,你就帮忙把药端给他们喝,再给他们包扎一下伤口。” 卫清皱眉:“给他们直接吃丹药就好了,为什么这么麻烦?” 顾西飞转身瞅瞅卫清:“炼丹不是要灵石么?没有这个条件,只有重伤濒死才有资格吃丹药。” 他回过头去,抓了一把卫清没见过的药草扔进锅里,“要不你捐点灵石?大家都省事。” “我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卫清干脆地拒绝。 他听到顾西飞轻轻地嗤笑声。 过了一会儿,顾西飞又道:“东皇节有鼠球大赛,你要不要参加?就跟十一队好了,我押了十一队的注,要是赢了,跟你平分。” “没兴趣……”卫清道,“再说了,我能力也不行。” 一只洁白的玉手已伸到卫清面前,手心里是一颗殷红的丹丸。 “吃了它……”顾西飞道。 卫清疑惑地抬起头来。 顾西飞认真看他,眼神温和得无波无澜:“这是泡过无涯水的灵丹,可增益渡劫以后的虚弱期。” 卫清抿了抿嘴,淡定地接过那枚灵丹,吃了下去。 顾西飞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就没话对我说?” “你都说了是好东西,傻子才不吃呢。”卫清抬眼看他,“不收费吧?不过我吃都吃了,要是想收费也来不及了。” “所以你是真的,刚刚渡了劫?” “没有……”卫清斩钉截铁,“我只是想赢鼠球比赛,跟你平分押注的钱。” 第102章 “最多我跑路的时候带上你。”卫清又补充道。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有受伤的龙人来了。 之后的几天,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这件事,东皇节快要到了,回村的龙人一波接一波,以前安静的平原变得越来越热闹。 卫清在顾西飞这里的帮忙的时候,经常能听到龙人的谈论。 他们偶尔会说起紫云宗,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紫云宗将绝仙天阵与墨玄方之死隐藏得很好,竟无人知晓,就连之前莫名其妙的天灾也没有人知道原因。 卫清总尽量回避不去听,但紫云宗三个字每次钻入耳朵,都让他心中一阵抽痛。 心里更恨上代龙君跟幽腐洞里的安盛,连带着安灿融一家都没那么可爱了。 这段时间,何纪友的身体倒是慢慢好转,修为恢复了有三分之一,就是话比以前少了许多,笑容也十分勉强。 卫清从前在紫云宗的时候为自己置办了不少房屋地契,矿山灵石,虽然绥田镇之后损失了不少,可剩下的也足够他挥霍。况且以他的经商头脑日后若是寻求发展,富可敌国不是难事。 何纪友救过自己一命,也是为了英罗师姐,卫清可以养何纪友一辈子,就不知他的打算如何,寻思着找一个机会开口。 安顺大长老早就醒了,不知为何却没有找卫清的麻烦,只是每天命人从顾西飞这里拿药,以治疗伤口。 卫清正计算着离开的时间,安枫又找上门来,说是鼠球大赛的人手不够,让卫清帮忙凑个数。 “可是我不会打呀,连什么是鼠球大赛都不知道。” 安枫道:“简单的很,不需要练,上场就能玩。” 卫清心想,等东皇节结束了,自己跟着安枫光明正大的离开也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离东皇节还有一天的时候,这天傍晚,卫清又在地洞里吹竹织。 他不想计较《醉乡春》是谁作的,他只知道这是墨玄方教给他的唯一一曲,只有在这首曲子里,他们或可隔空相见。 一曲被他反复吹了几个来回,不由又是泪眼迷蒙。 他睁开眼时,小玄子已经不见了,面前却站了四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们分别穿着颜色各异的衣袍,衣服虽然有些陈旧,但面料却是上品,想必是龙族中的贵族。 为首的是一位器宇轩昂的黑袍老者,他身后站着两名身材同样高大的中年男子,而最后一位,是伤势复原的安顺大长老,他的面上看不出特别的情绪。 卫清赶紧乖巧地低下头。 黑袍老者见卫清吹奏完,率先开口道:“这位小兄弟,吾乃安泰,是黑沼本部之王,刚才有幸听你吹奏了这首曲子,所以有件事想问问你。” 他站若苍松,说话的语气不怒自威,嗓音洪亮,与他的王者身份十分匹配。 然而很难得,他没有对卫清威压I逼I身,与身后几人刻意敛了龙息,难怪卫清之前没有知觉。 “原来是安泰龙王。”卫清斯斯文文行了一礼。 卫清心里认定龙族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他才不会诚心尊崇,不过终究是别人的地盘,表面功夫也不能差了,于是他躬身回道:“安泰王有什么想问的,小卫当知无不言。” “小兄弟,何必客气。”安泰抬手将卫清扶起,“我就想问问,你这曲子是跟谁学的?” 卫清之前被安枫问过,此时心中有数。 他稍微斟酌一番,垂下眉眼道:“回安泰王,我这首乐曲是安泽川大人教的,吹奏得很不好,献丑了,不知安泰王有什么需要指点的吗?小卫定当洗耳恭听。” 安泰龙王目光灼灼,看了卫清片刻,回头问他身后的人道:“你们可有听过泽川大人演奏此曲?” 安顺大长老立刻回道:“没听过,不过泽川大人文韬武略,诗词音律都有些造诣,当年也曾受过帝君的夸赞。我猜想,是不是帝君当年教给了泽川大人,泽川大人再教给门下小卫,也不是没有可能。” 卫清刚要附和,安泰龙王却皱眉道:“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安顺你个糟老头子别整天胡猜乱放屁。” 安顺胡子乱颤道:“大王,我哪有胡猜乱……” 放屁两字到底说不出口,不由惹得身边另外两位哈哈大笑。 卫清怔了一怔,也不知这龙王是什么意思。 安泰也不理会他们,径自看向卫清道:“行了,我也不问了,这不是我们龙族待客之道。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来到龙村就是客,你就跟着我们一块儿去过节。席上嘛,要是方便的话,再为我兄弟们吹一吹这首曲子,可好啊?” 他说完放声大笑,看样子极为高兴,还拍了拍卫清。 看来上代龙君的这首曲子确实很受欢迎,卫清不禁有些后悔经常吹奏。但既然龙王高兴,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就勉强答应下来。 这时,安泰身后一名身体特别魁梧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他叫安坤雷,是黑沼龙村三长老之一,排行在安顺之后的二长老。 他在几人中笑声也格外放肆,走到卫清身边道:“既然是大王邀请,那我们也自然高兴。小兄弟,走,咱们这就过去,今晚开席,别叫安泽川大人没了面子。” “你……你说什么?”卫清大吃一惊。 “哈哈哈……”安泰道:“小卫兄弟,你还不知道吧?盘龙使安泽川大人最近在各个龙村巡视,以金龙之血为证,选拔新一代龙帝,这对我龙族来说可是大好的日子,你们主仆相见,也应是大大的惊喜。” 就说没有这么好的事,我惊喜你个头啊。 卫清勉强镇定道:“这么说,安泽川大人还未到了?” “接到消息,早则今晚,最迟明日就到。”安顺大长老说完看了一眼卫清。 既然人还没到,那慌什么。 卫清换上一副笑脸,看上去还很高兴,“那行,我准备一下,马上就到。” 安泰上下打量了卫清一番,见他半束发,穿着朴素的黑色衣袍,姿容绝色,却又英气逼人,实在是少见的良人。 当下道:“我不觉得小兄弟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这样就很好。” 卫清急得手心冒汗:“安泽川大人有洁癖,我在地洞里住了十几日,都要发霉了,我得清理一下,否则主仆相见,太失礼了。” 安泰斜眼望了望身后的人:“有这回事吗?” 这回安顺不抢答了,默默站在一边。 这时,小红龙安瑞突然飞了进来。 他趴在地下给安泰磕了个头,说是顾西飞有请。 末了,还补充道:“顾先生说,香玲姐姐那边的账目不对,他的帐应该还清了,可是账面一塌糊涂,怕是有人贪污呢。” 老龙王安泰面色沉了下来,对身后一男子道:“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安泰身后的安九祥里站出来,他也是黑沼龙村的三长老之一,排行老三,在安坤雷之后。 三长老安九祥负责龙村的财政,安瑞口中的安香玲就是他手下的账房之一。 卫清见他方脸阔额,说起话来却比其他人斯文,有调理。 他将近三个月的账目一溜排下来,一鼓作气,分毫必争,出入分明,最后的结论是账目清晰,希望安泰王和另外两位长老能随时查看。 卫清发现,一谈到财务问题,说者和听者的脸都特别严肃,不复刚才的嘻嘻哈哈,就连几个灵石都在斤斤计较,可见龙村对财务的紧张程度,一分一毫都不能马虎。 但这更说明了一个字,龙村,穷。 是真穷…… 卫清低头听着,心里暗哼一声,活该,喜闻乐见,自找的…… 卫清心里还没骂完,安泰龙王的大手又在他肩头拍了拍,脸上已是春风般的笑脸:“行了,账务问题有二长老就很稳妥,顾先生那边等过了明天我再去找他。小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本王今天实在高兴。走,三长老,给我备上无涯水,我要用龙族圣水款待客人。” “啊?” 三长老一脸抽搐地站在原地。 “这……这不太好吧?” 卫清此生头一次感到吃人的嘴软,“我听安泽川大人说,无涯水十分珍贵。” “客人更珍贵。” 安泰龙王不由分说抓起卫清的衣领,丢到小红龙安瑞的背上:“带他过去。” 第103章 不等卫清招呼,小玄子已悄然缠绕上他的脚踝,卫清感受到丝丝的暖流似在安抚自己,心想与他的连接是越来越深了,有点小棉袄内味儿了。 安瑞在龙王的催促下身体迅速拔高,卫清最后扫视了一眼地洞,确认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既来之则安之,总之,离开龙村的目标不变。 开席地点设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岩壁上挂满了火杖,洞内装修却像是一座球场。 四面的洞壁全都磊成层层的阶梯,不下于五十米高,正常龙人至少可容纳十万人。 卫清所知,龙村人口在两万人上下,此时的球场却坐了十之八九。 只因高等龙人的比例太低,只有两千左右,而亚龙不足八千,球场在座的主要族群竟是法力低微体型庞大的次亚龙。 不用想也知道,龙族衰败如此,正是因为镇龙索残害的主要对象是龙族中的精英——龙人。 颗颗温清丹,百万龙族魂。 六百年间,为此死去的龙人不计其数,以至于卫清到达山洞球场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变得低落沧桑。 就好像头顶盘桓着无数龙魂,他们无声的嘶吼,悲伤的凝望,与心底深处的龙帝之魂一同隔着山海,遥望故乡。 阵阵血腥刺鼻的气味不知从何而来。 卫清甩了甩头,用力甩掉那些无谓的情绪。 如果龙族值得同情,那他的墨玄方呢?他的坦荡无私、一心只为众生的墨玄方呢? 还有英罗,若不是宗主没了,她怎么会孤零零死在外头,惨死在陆凡手下。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那场战争,以及恶毒的血咒。 不,他绝不原谅。 小红龙安瑞将要落地的时候,卫清拍了拍他的大脑袋,附在他耳边道:“去告诉顾先生,我答应他的事,今晚就在球场,你让他也好好准备……准备妥当,自然就有钱拿。” 安瑞道:“我知道,顾先生押注了你们十一队哦。” 卫清笑,拍了拍红龙脑袋:“聪明。” 球场呈椭圆形,卫清看见较长位面最前端的主位上,坐着数十位龙族里较有身份的龙人。 两边较窄的位面,分别搭了两个三十米高的石头架子,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又分别隔出两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里各关着一头不知名的魔兽,十二头魔兽时不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低沉的吼声。 在石架的最底层,卫清看见了安枫队长,他跟其他亚龙一起在忙碌着什么。 卫清很好奇,难道过节还需要魔兽表演来助兴吗? 但整个球场都十分沉闷压抑,不像是过节,倒像是血腥四散的战场。大家都是低声交谈,连歌舞表演都没有。 唯有球场中心的平地上搭了十几个巨型的烤肉架,勉强算展示一点节日的氛围。 上百次亚龙在中间忙忙碌碌,将烤好的普通肉类切割,装盘,再送至四面的座席,供大家品尝。 卫清在主位上没看见安泽川,放心跳下安瑞的龙背。 之前安泰龙王与三位长老一直将安瑞夹在中间,令卫清无法脱身,此时安泰龙王更是强制牵住卫清的手,大踏步走向最中心的座椅。 周围的龙人立刻站起来朝安泰行礼,见到卫清,不由面露诧异。 卫清入座,见面前都是些普通的酸酒和烤肉。 安泰对三长老安九祥使了个眼色,安九祥声称去龙族圣殿取无涯水,转身驾起灰色的魔云飞远了。 卫清安闲地撕了一小块烤肉,默默塞进嘴里,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安泰龙王也不解释卫清的身份,与座下的长老、护法、堂主等喝酒,吃肉。 自从进到这球场,安泰龙王的好心情就不翼而飞,他面色沉郁,酒过三巡后,他拉着卫清飞到左边石架处,指着里面的魔兽问:“小卫兄弟,你知道这是何物?” 卫清望着铁笼里酷似巨型河马的魔兽,摇了摇头。 “这叫蛮豆,它们是龙族的朋友。”安泰虬结的眉头稍微有了片刻舒展,“你再看看这地下,知道是什么吗?” 卫清越过魔云低头往下看,只见底下暗红的一片竟都是没有皮的动物,它们露出恶心的骨肉,大部分还活着,却被法术圈定堆叠在一起,缓缓蠕动。 难怪一来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卫清忍住恶心,发现那些动物有些眼熟。仔细看,是曾经在落霞谷称霸一时、生撕龙肉的轻皮鼠。 安枫等人正在将轻皮鼠活活地剥皮,再将鼠皮缝制在一起。 卫清轻轻皱了皱眉。 安泰龙王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这些轻皮鼠,是龙族的仇人。它们狠毒残暴,践踏龙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以牙还牙,叫它们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被剥下来,然后制成鼠球,喂到它们的天敌——蛮豆肚子里,最后因失去了自己的皮而痛苦死去。” “哈哈哈!”龙王大笑了一声,突然看向卫清,深褐色的瞳仁里是毫不遮掩的凶狠,“这就是我们龙族的对敌之道,小卫兄弟,你觉得如何啊?” “原来这就是鼠球大赛……以牙还牙没什么不好。”卫清面无波澜,不理会龙王是否双关之语。 “只是,这能解决问题吗?” 安泰龙王安静了,死死盯着卫清,片刻,他抓起卫清的手腕,两人又回到座席。 这时,安瑞已经从顾西飞处回来,说是顾先生给大家准备了过节的神露酒。 他将数十酒壶从乾坤袋里取出来,排在主位的桌面上,自己则蹲守在一旁。 “神露酒,这可是好东西!” 酒香四溢,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出喜色,连向来严肃的安顺大长老面色都温和起来。 二长老安坤雷早按捺不住抓起酒壶,看向龙王道:“大王,你看这……” 安泰龙王冷着脸点了点头:“既然是顾先生一片心意,也不好糟蹋浪费,来,我先干为敬,你们也都随意吧。” 他说完仰头喝了一杯,座下众人也都纷纷喝了,对这神露酒全都赞不绝口。 卫清微微笑了笑,端起酒杯假意地喝了,暗中喂给了小玄子。 一个御行器大概是百毒不侵,何况这也不会真的要了人命。 “老三怎么还不回来?”安泰龙王面露不悦。 卫清瞥了一眼空着的两个主位,上面也依次排开两瓶神露酒的酒瓶,正琢磨着要不要回避一下,等他们喝完了再回来。 就在这时,一名堂主喊道:“三长老回来了。” 人群顿时激动起来,不单只是主位上,就连台阶上的龙人也有好多站了起来。 亚龙、次亚龙伸长脖颈,翘首以待。 卫清紧紧握住酒杯,虽然他早猜到跟着二长老回来的人是谁,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 毕竟他曾经在绥田镇的地底,见过盘龙使安泽川大人。 “盘龙使大人……盘龙使大人终于来了!” 洞窟里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仿佛整座地底山脉都沸腾起来。 许多人直接在台阶上跪了下去。 更多人泪流满面,喃喃祈祷:“六百年,足足六百年了呀,但愿我黑沼龙村里诞下金龙之血,吾王当归,救我龙族……” 无数亚龙、次亚龙在空中盘旋,嘶鸣。 小红龙安瑞更是在旁边激动得上蹿下跳,一刻也不得安宁。 安泰龙王咬了咬钢牙,终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刷一下站起来,大手却按住卫清的肩头,微微颤抖。 卫清暂时忍耐,静观其变,现在公然起冲突不是最好的选择。 盘龙使安泽川大人从空中徐徐而下,他穿着一身黑底紫纹的修身衣袍,愈显身材高大,胸膛挺阔,依旧是略微卷曲的深紫色长发披肩,此时戴了一条镶嵌紫龙晶的黑底抹额,五官深邃,目似寒星。 他落下魔云,冲行礼的安泰龙王微微颔首,视线却停留在卫清身上。 卫清只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向自己射I来,于周围排山倒海的呼喊声中,像一支冰冷的利箭。 卫清挣开安泰龙王,离座朝盘龙使安泽川大人走了过去。 还不待众人说话,卫清抢先一步将手里的神露酒递给安泽川,礼貌且恭敬地弯下身子,双手奉上:“这是黑沼龙村的节日佳酿神露酒,有请盘龙使大人品尝。” 安泽川微微蹙眉,扫视了一圈主位的桌案,见人人都有这神露酒,不由疑惑地拿过了酒杯。 “请……”卫清笑了笑,更深地弯下了腰。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一个颇有些耳熟的声音道:“怎么是你?” 卫清身体僵了一下,猛地回头,面前的男子赫然是绥田镇地底炼丹司里救过自己的高胖组长安洺。 他竟然没死,还做了盘龙使的手下。 “是你啊,好久不见。” 卫清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一手大大咧咧去攀安洺臂膀,另只手忽然闪电般拍在安洺的小腹,双修地魔仙的一掌,即使五成功力,也足以令安洺哼也没哼高胖的身躯当即倒地。 他知道自己有龙息,绝不能让他说出来! 盘龙使安泽川见状当即出掌,但他散魔修为如何能是卫清的对手,二掌相撞,他直接被打飞了出去。 安泰龙王与下属刚要上前帮忙,神露酒中的麻药却已发挥效用,全都浑身酸软,跌坐在地。 卫清横掌扫向其他的护卫,嘭的能量声响,面前立刻倒了大片。 球场里群龙不知发生了何事,全都混乱成一片。 卫清趁机跃向半空,转瞬没了踪影。 安泰龙王气喘吁吁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奸细,去追,都给我去追!” 盘龙使安泽川大人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第104章 盘龙使安泽川猛地冲向半空,喝止众人,不准去追。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安泰又惊又怒:“盘龙使大人,这是为何?那小卫既不是你的小厮,就极有可能与外边的天燕国人内外勾结,你可知我们回来的路上伤了好多位兄弟,这才要抓他盘问,放走他,岂不是祸害?” 安泽川飞身上前,刚要解释,就听洞外的火信之声大作,他与安泰龙王对视一眼,脸上均已变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卫清干脆不召唤小玄子,自己踩了魔云往顾西飞的住处赶。 奇怪的是,卫清并没有看见大量追兵,只有小红龙安瑞穷追不舍,可他速度飞不过卫清,在后面不住地狂喊狂叫,眨眼就被甩到看不见了。 墨色的空中忽然迎面飞来一条小型火龙,却不是朝着卫清的方向,反而是去往山洞球场。 卫清转身看时,另有两条小型火龙几乎在同时间飞往球场,三条火龙,分别来自不同的方向。 之前曾听安灿融说过,这是龙信,不知道龙村出什么事了? 难怪没有人追过来,那正好,可以趁乱离开村子。 卫清径直飞到云海木屋,周围的云海十分安静,想必所有人都去到球场迎接盘龙使。 顾西飞独自一人等在门口,依旧是镣铐加身。 夜色里的云海如雪一般清亮,映照得顾西飞眼睛亮晶晶的,他神情安然笃定,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到他与生俱来的优雅。 “你就准备这么背着索链走?”卫清看着顾西飞,皱了皱眉头。 顾西飞淡然一笑:“我身上的龙纹锁是不怕,重是重了点,倒也不伤性命。可这屋子里布下有流云缚邪阵,与我身上的龙纹锁相辅相缠,我身在局中无法,寸步难行,还请卫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你研究十二年了都没研究出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卫清边说边朝屋子里看了一眼,见何纪友已经收拾停当,两人互相点了点头,表示随时可以出发。 身后锁链哗哗响,顾西飞绕到卫清身前,似有若无地挡在他与何纪友之间。 “那是因为我之前没有材料,你来了,就好办了。”顾西飞道。 卫清不耐烦地斜睨他一眼:“是让我去偷什么东西吗?” 顾西飞摇了摇头:“两滴金龙之血,足矣。” 卫清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在这个距离,将顾西飞一掌击毙的可能性有多大? 顾西飞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死,或者活着,你都可以带走你的何师兄。但我这个人有一个优点,我知恩图报,特别是这种患难之交,人家对我好一分,我必十分相报。 我修为不高,无非是会一点毒,会一点药,只不过这些雕虫小技能不能入得了卫公子的法眼,那就不一定了。” 顾西飞说完,静静地看着卫清,他比卫清高半个头,微微俯低的颈项弧度优美,就像在等一个稀松平常的答案。 “呵呵……”卫清揉了揉鼻子,“能轻易就看破我的金龙之血,你要是没点真本事,龙王也不会把你锁在这里。你要想跟着我也行,先把何师兄跟小玄子照顾好了,我可以带你出这间屋子。但龙纹锁我不会帮你解,你可愿意?” 顾西飞道:“卫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让我戴着龙纹锁,我愿意,待日后你对我完全放心时再行解锁。” “那行,何师兄,我们走。” 何纪友应了一声,接过卫清给的灵犀丹吃了两粒,他修为尚未恢复,抵抗魔气却也足够,当下御剑飞出木屋。 顾西飞略蹙了蹙眉:“流云缚邪阵还未破,需卫公子的两滴金龙之血。” “哪儿用得着那么费事?” 卫清说着抓起顾西飞手腕,另一只袖口已微微鼓动,倏忽间,灵魔凝结的真力暴涌而出,在屋内凌厉旋转,真力所过之处,果然看见流云般绵绵不绝的魔力,竟是被真力锁住,层层叠叠,交错挣扎。 “何师兄,你躲远点。”卫清朝屋外喊道,“起!” 巨大的真力与魔力交战即刻见分晓,只听「轰」的一声,木屋被炸成满天飞屑。与此同时,卫清已拽着顾西飞驾上魔云。 顾西飞脸上顿时变色,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蛮干,将这龙族顶尖的流云缚邪阵毁于举手投足之间。 平常人怕是早已被这阵法绞成肉泥,尸骨无存。 顾西飞不禁扭头看向卫清,不敢相信这样恐怖的实力,会出现在一个如此纯美的少年身上。 即使他身上流淌着金龙之血,也是太低估了。 “何师兄,没伤到你吧?”卫清眨眼飞到何纪友身边。 “我没事……” “那就好,咱们从龙族圣殿出去。” 突然,小红龙安瑞出现在他们,安瑞游动的身体简直是弹I射I着朝他们飞来。 “顾先生……”安瑞大声道,“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你快离开这个小卫呀,他是奸细,还有,他的修为好高。” 听他声音都要急哭了。 卫清没有理会安瑞,带着何纪友继续往前飞。 顾西飞抬起沉重的锁链,朝安瑞挥手道:“小安瑞,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你别信他。”安瑞嗓音都尖了,“村里出事了,外边有人攻进来,还带了镇龙索,一定是这个小卫他干的。” 听到「镇龙索」三个字,卫清顿时停住了,他想起刚才见到的龙信,侧耳倾听,此时风声中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 何纪友也吓了一跳,他亲眼目睹卫清被镇龙索所伤,差点丧命,此时担忧地看着卫清。 卫清回头飞至安瑞面前:“真的有镇龙索来?” “你还有脸说。”安瑞的龙眼里留下大颗的泪珠,“他们都是从合阳城的入口过来的。要不是你告诉他们怎么破的螭灵阵,他们怎么进的来?” 卫清的手抖了一下:“有几条镇龙索?” “最少有三条。” 安瑞突然呆了一呆,“我真蠢,我怎么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大王跟长老他们都喝了神露酒动不了了,我要回去救他们。” 他恨恨看着卫清,咬牙切齿道:“你要顾先生跟着你,就走龙族圣殿那条路,那边是最安全的。” 卫清冷冷道:“明知道那边有镇龙索你还回去?你也不看看你才多大,能顶个屁用。” 安瑞摇了摇大脑袋,向来澄澈的大眼睛里泪光泛滥:“你不懂,我娘临死前说,只有战死的龙族,没有抛弃同伴的龙。” 他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顾西飞,哭着道:“顾先生,再见。” 顾西飞沉默,看着红龙义无反顾地去了。 忽然,他脚下的魔云掉转了方向,朝向红龙的身后,而卫清同时出手,将御剑上的何纪友打晕抓过身边。 “小玄子……”卫清轻轻唤出猫头鹰,“你带着何师兄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一阵,等我回来。” 小玄子点点头,驮着何纪友飞走后,魔云以箭一般的速度开始朝红龙的方向追了过去。 “你这是……”顾西飞看向卫清,少年的脸沉在夜色里,美玉般的侧颜看不出任何表情。 像是回应般,卫清淡淡瞥了顾西飞一眼:“村子里的精英都被你的神露酒麻倒了,只有安泽川一个能打的,我是回去救那些幼龙。” 顾西飞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别过脸望向前方:“难道你不怕镇龙索?” “如果只有三条,应该能救出来一部分。” “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反正我不是龙族,镇龙索对我的伤害没有那么大,就当我是表忠心了。”顾西飞平静的语气说道。 “行啊……”卫清不置可否,“不过有你在,就不是救人那么简单了,要守住黑沼龙村的秘密,来人不管是谁,有多少,都不能活着离开村子。” 顾西飞微微一笑:“巧了,我也喜欢这样的风格。” 第105章 山洞球场里着火了。 巨大沉重的石门暂时阻挡了修士手中的镇龙索,所以他们放了火。 灰色烟雾从洞口封住的石门缝隙里挤了进去,起初是零星的火苗,它们被灵力点燃,再到磅礴大火,绵延不绝的灵火四散,寸寸蚕食着洞内的空间。 安灿融坐在离门口最远的石阶,与其他幼龙挤在一起。 虽然爸爸安枫跟其他成年龙都已经结好阵法,严阵以待,又有盘龙使大人的领导和加持,但安灿融还是害怕得不行。 不是因为旁边幼龙的哭泣,也不是因为次亚龙的哀鸣。而是因为那些成年龙人隐藏在勇敢底下的悲伤。 那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以前,妈妈教他识字学到绝望的时候,安灿融还不理解什么是绝望,但他今天理解了。 绝望就是,也许爸爸妈妈今天都会离开,并且永远也不回来。 安灿融抱着旁边哭个不停的幼龙,瘪了瘪嘴,跟着他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在哭声里听到谁喊了一句:“安瑞呢?安瑞怎么不见了?” 安瑞被阻隔在洞外。 将他拦住的是石门,还有他平生第一次见到的巨大青黑的索链。 三条镇龙索如三条腾空的恶蟒,链头上五只漆黑钢爪随意开合,爪心向外吐出猩红尖刺,硕大的淬果丹紧扣链心,如布满血丝的眼球,在黑暗夜色里不断游移,寻找猎物。 安瑞的后脊背发凉,龙身不住颤抖,这令龙族无数英勇战士闻之色变的镇龙索,让他感到了从心底深处涌上的恐惧。 他本能地找到一处山岩躲了起来,从这里他能看见操纵镇龙索的修士,黑压压守在洞口,不知有几百人。 在这里,他还能听到山洞里阵阵的哀嚎,那是无数幼龙的哭声。 因为修为低微,幼龙们无法抵抗灵火,即使烟熏也可能灼伤。 怎么办? 他们要被烧死了。 安瑞的大眼睛里又流下泪水,是顾先生的神露酒让大王和长老他们失去了战斗能力,这才害死了村子里的族人。 安瑞扶住山岩,拼命忍住哭声。 但这一定不是顾先生的错,而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拿的神露酒被坏人动了手脚,铸成大错,自己却躲在这里不顾族人的安危,贪生怕死。 “儿啊,咱们龙族只有战死的龙,没有抛弃同伴的龙。要跟大家一起活下去啊。” 妈妈的脸又浮现在安瑞面前。 她救了同伴却被外面的修士杀死,回到龙村只为见安瑞最后一面。 安瑞时常想念妈妈,但他也以妈妈为荣,独龙一个人在世间是活不下去的,只有跟大家在一起,才有意义。 或许在外面偷袭放火的修士,可以为大王和长老他们争取恢复体力的时间。 安瑞冲了出去。 往严阵以待的修士强者,往狰狞恐怖的镇龙索快速飞去。 一条镇龙索巨大的链身整个颤动了一下,链头上的淬果丹抖动不停,即将朝安瑞的方向移动。 就在这时,一道金线划过安瑞身体,在他被发现前的瞬间将他捆住,悄无声息地拉回到山岩。 小红龙的嘴也被仙索封住,身体还在挣扎,耳边却响起卫清不容置疑的声音:“别动。” 安瑞抬眼,看见了卫清与锁链加身的顾先生。 顾西飞拍拍安瑞的大脑袋:“小安瑞,乖乖在这里等着,别给我跟卫公子添乱。” 安瑞立即晃了晃大脑袋,想跟顾先生说,太危险了,可嘴里发不出声音。与此同时后脊被人打了一下,龙身哆嗦着昏死过去。 “何必跟他废话?” 卫清拎起小红龙的龙角,将安瑞放在一个舒服又隐蔽的地方。 他又吩咐顾西飞道:“待会我先过去,吸引住镇龙索和他们的主力,你想办法将解药送进洞里,带那些龙人离开。” 他说完衣袖微微鼓动,就要飞出山岩。 “等等……” 顾西飞情急之下扯住了卫清的袖子,见他回头,又即刻将手松开,正色道,“你可知道?这镇龙索一丝一毫都是由太阴玄铁所制,玄铁在炼制时,又被纳入了千道灵符,世间武器并没有与之相克之物,金龙之血亦不可敌。” “所以呢?”卫清看着他问。 “我去吸引主力和镇龙索,你进去救人。”顾西飞将装解药的玉瓶递到卫清面前。 卫清将解药推开:“第一,我不会为你解开龙纹锁,你修为被压制,打不过外面那些人。第二,我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然后被那些龙人纠缠。所以,还是辛苦顾先生你跑一趟。” “不为我开龙纹锁,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总好过你一个人去。” “你这个人好啰嗦。”卫清伸出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有你啰嗦的时间早完事儿了。” 趁顾西飞微一愣怔的功夫,卫清身体已飞升半空,他冲顾西飞戏谑一笑,回头迅速窜入了黑暗里。 他张开的黑衣衣袖就像暗夜里的黑色双翼,只要扇一扇翅膀,就会卷起滔天的飓风。 顾西飞看着那背影轻轻挑了挑眉。 但很快,他就定住不动。 只见黑衣少年眨眼间已飞至天燕国修士的上空,那里果然惊起了惊涛骇浪。 与天燕国修士同时反应的,是三条狂暴的镇龙索,所有牧丹师强行操控,几乎也要一起扑向卫清。 卫清的身手快如闪电,周身更有罡风护体,一招金龙血刃出手间,上百旋照期以上的修士竟被狂扫得七零八落,瞬间残血,直接毁掉的法宝也不下数十。 “魔界何时出了如此大能!”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无数惊恐的目光望向卫清,天燕国修士面对这碾压的存在,一时竟无人敢继续出招。 站在远处的顾西飞却暗道一声不好,急忙飞身上前相助。 但镇龙索比顾西飞更快,分别操控镇龙索的三名牧丹师已同时出手,三条镇龙索如脱缰的恶蟒,惨白的淬果丹发疯一般扑向卫清的背后,他至今未愈的旧伤口。 镇龙索即将夺去他的自由,敲骨食髓。 “大家上啊,把这龙贼拿住,上头定重重有赏。”修士的首领大声呼喝。 谁能想到小小龙村竟出了一个魔族大能,抓住他一个,熬制的丹药顶得上整村龙人,这是天大的功力。 首领喊出的瞬间,更多寒气逼人的法宝于镇龙索后蓄势待发,发出恐怖的嗡鸣。 然而,就在镇龙索杀气腾腾地飞来之时,卫清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在他的身周,立时出现了七道身影,将卫清团团围在中心。 “属下青骨。” “属下朱鬼。” “属下梵沙。” “属下冥露。” “属下元屠。” “属下童阴。” “属下花硫。” 五男二女身穿铠甲,煞气逼人,齐声道:“参见主公。” 而他们手中的神器也同时出手,七人亦跟随同时飞出,与镇龙索缠斗做一团。 “这是?” 修士们看见这七个天降神兵一样的人物,竟无人能说得出来历,只觉得阵阵威压如灭顶之灾,恨不得立刻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卫清冷笑一声,没有了镇龙索的威慑,他如入无人之境,之前被他打残血的近百人,竟有半数顷刻间丢了性命。 在首领被一招金龙斩劈掉了半截身子后,队伍终于崩溃了,所有人开始往后跑,就连牧丹师也操控着镇龙索撤退。 顾西飞也顿在半空。 这哪里是卫清在吸引主力和镇龙索,这分明是修士们和镇龙索在被他追着跑。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了不亚于弘瀛的实力。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收服了七神魔,这七个已入神界的魔头。虽然只是灵体,但也足以搅动三界。 顾西飞狠狠抓住手中的锁链,指骨已微微泛白。 片刻,卫清终于看不见了,顾西飞收束心神,飞至球场的入口。 门口还躺着数十位被打伤的修士,看见顾西飞纷纷祭出法宝,调动残存的灵力对他展开攻击。 顾西飞看也没看他们,掌心蓄出五彩的光团。 光团离手,竟如他本人一般优雅,袅袅婷婷扯出细细的光线,一根根插入地下修士的胸口。 叮铃。当啷。 全是法宝跌落的声音。 那些受伤的修士也全都眼中翻白,头顶泛出魂魄离散的轻烟。 旋照期以上的修士,无论在哪里都被视作为高手,受到礼遇,但在顾西飞的手里,生命竟轻如鸿毛,他们死得无声无息,顷刻间已是遍地的尸体。 顾西飞整了整只有半截的衣袖,他光洁的手臂又重新出现了龙纹锁,他拖拽着沉重的锁链,走到石门前喊道:“安泰王,请开门,我是顾西飞。”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看到门口的尸体,所有的龙人都震惊了。 这不可能…… 明明有三条镇龙索,此时全都不见踪影。 整整六百年了,面对镇龙索,他们失败过无数次,死伤过无数人,这恐怖又残忍的铁索是压在所有龙人心中深深的恐惧。 只有今天,他们第一次看见了生机。 洞内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哭声,不是幼龙,而是成年龙人的喜极而泣。 就连安枫这样久经沙场的汉子也忍不住抱住安灿融湿了眼眶。 “爸爸,镇龙索今天没有杀人耶。”安灿融短短的龙尾放松地甩了一甩。 安枫用力点了点头。 不管镇龙索还会不会回来,至少现在,它在有规模的扫荡后,没有取到一个龙族的性命,这在从前是绝不可能的。 可今天,却发生了奇迹。 短暂地安抚过妻儿,安枫去向所属的统领报到。 他被告知要带着自己的小队出去查探,而盘龙使大人下令,其余所有队伍都在原地候命,指派了他们十一队出去搜寻。 “是……” 安枫有些自豪地应了一声,能肩负重任的,一般都是优秀的队伍。 洞口的石门又重新降落,与外边的尸体隔绝开来。 看见下属们都吃了顾西飞带来的解药,修为也全部恢复,安泰龙王才缓缓吞下解药丹丸。 他盯着顾西飞缠绕在身上的重重镣铐,和他手腕、脚踝上的红色勒痕,龙纹锁并无解开的迹象。 安泰龙王有刹那间的失神,不知不觉,顾西飞来到这里已经十二年了,当年救他只不过一念之间,却不知是对还是错。 体内的魔力开始缓慢流淌,越来越有力度,安泰龙王知道自己的修为恢复,他指了指面前的座椅,对顾西飞道:“你一定有很多话说,坐吧。” 盘龙使安泽川大人静静地看着两人,也不插话,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远离其他的人。 球场里虽喧哗,却并不杂乱,统领上面有堂主,堂主之上有护法,各管各的队伍。三位长老则坐镇中央,顺便商议接下来的打算。 顾西飞环顾了一下球场四周,略点了点头,坐到安泰龙王的对面。 他的声音不大,在嘈杂的环境里仅供对面的两人堪堪能听清楚。 “他回来了。” 与安泰龙王料想得不一样,顾西飞只说了这一句。 对面的两人同时站了起来,连带着桌案上盛放烤肉的陈旧瓷器瞬间被打翻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卫清找了一块平地坐下,赶走了聒噪的七神魔,他长长吁了一口气。 在他的脚边零零碎碎都是尸体,从龙村球场一直铺到了青铜大门口的小路。 三百人的修士队伍已全部解决,一个不留。 不知这些人是怎么进入的黑沼龙村,好在死人是不会将秘密说出去的。 卫清一条长腿弯曲,单手搭在膝盖上,昏暗的光线与薄雾掩去了可怖的死状。但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皱了皱眉头。 他身后的地下山体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连带着他脚下的地面都在不断震颤。可想而知,山体内的情况何其激烈。 他将三条镇龙索都引入了螭灵阵。 然而,摧枯拉朽般的螭灵阵只能将镇龙索困住,却无法将它们毁灭。 一根镇龙索,十亩灵米地,一条长长的玄铁链一头锁住的是龙魂,一头锁住的是利益。 后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两年了,这痛感还是如此清晰,从镇龙索刺入的那一刻起,这伤口就从未愈合。 卫清一拳捶在地板上。 身后的山体还在隆隆作响。 而地面的石板开始裂开粗长缝隙,然后慢慢地坍塌,成为齑粉。 他站了起来,望着小路铺满死去的修士,他们也曾经不可一世,上天入地只为捕猎龙族。 如今,全都被他踩在脚底。 总有一天,他也要身后的那些东西,跟地上的死尸一样。 薄雾里传来龙族的声音。 卫清脚踏魔云,跃向隐蔽的半空。 只见安枫带着十几人的队伍匆匆赶来,他们都穿着保护后脊的金属铠甲,手里都拿着武器。 想必是顺着修士的尸体找过来,他们心情十分愉悦。 一路上他们对尸体又踢又踹,一方面检查死透了没有,另一方面他们恨透了这些修士,几百年被人捕猎的滋味,有人一下为他们报了大仇,甚至边踹边哼唱了起来。 不过走到小路中央,他们就停住了,因为山体里的响动声越来越大,他们握紧手中武器,全神戒备起来。 一人道:“是螭灵阵里有东西。” “听这动静,倒像是有螭灵阵困不住的东西?”另一人疑惑地环顾四周。 安枫整个人贴在山体上,仔细地倾听,半晌,他沉声道:“我怎么感觉里边的东西是镇龙索呢?不行,得马上回去禀告大王。” 很快,安泰龙王、盘龙使安泽川和几位长老都到了。 卫清隐蔽到更高的山中,只凭神识查探山脚的情况,若有危险,他能第一时间派七神魔制住镇龙索,以保证龙族的安全。 安泰和安泽川很快确认了,螭灵阵里的东西就是镇龙索,并且有三条。 入侵的修士都杀死了,却拿镇龙索无可奈何,这就是镇龙索对龙族的绝对压制。 “黑沼龙村还有渡生晶魂吗?”安泽川问安泰。 安泰龙王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财力。况且,那东西极其罕见,天燕国又刻意封锁……” 安泰叹了口气,不再作声。 盘龙使安泽川却是从乾坤袋里掏出三块火红的晶石,一把塞进安泰龙王手里:“安泰王,你先拿去用。” 安泰龙王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怎么使得?盘龙使大人,你该留着保命。” 安泽川道:“当初我被困在绥田镇的炼丹司里,是广宁王旧部派了人来救我,他们倾家荡产得到七块,其中四块已经用了,毁掉了当时炼丹司里的四条龙索,还赔上了十一条性命……” 安泽川大概是想起被营救时的惨烈,剑眉虬结,闭眼顿了顿。 “安泰王……”安泽川拍了拍安泰的肩膀,“螭灵阵困不了多久,镇龙索就会出来,你村里这些老老小小,他们是你的族人,也是我的族人。三块渡生晶魂换来黑沼龙村的安稳,怎么都是划算的。更何况,我虽为盘龙使,但族人没了,就算选出龙帝又有什么意义呢?” 卫清神识里看到这一切,心中暗暗吃惊,听他们的意思,竟是有东西能克制镇龙索? 可自己在紫云宗这么多年,这渡生晶魂却是头一次听说,可见天燕国对它的忌惮,必是举国之力封锁它流通。 卫清不禁凝神屏气,更细心倾听。 这时,安泰终于咬了咬牙,抱拳道:“那本王就谢过盘龙使大人。” 他说完,回头吩咐三长老安九祥道:“立刻准备三样最好的神兵。” 龙族最好的神兵,相比卫清的乾坤袋里也不过是中等之姿。 卫清见安九祥拿出来的一把剑,两把刀,安泰全都用魔力将渡生晶魂化了进去,这才知晓,渡生晶魂不是晶矿宝石,而是从某种生物提炼出来的晶魂。 “去吧……” 安泰龙王将炼化过渡生晶魂的神兵丢进了螭灵阵里。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山体内的轰鸣就已停歇。随着「哗哗」声响,三条镇龙索被丢了出来,看索身依旧完好无损,却不知为何像失去了生命一般变成普通的索链,淬果丹上的红丝也不见了,如拳头大小的普通丹丸。 不过渡生晶魂与镇龙索终究是玉石俱焚,搭上三件神兵全都毁于一旦。 三长老安九祥心疼得跺脚,看着地上的残渣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和晶石,如今都打作了水漂。 山谷里却是响起了欢呼声,所有跟来的将士都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六百年了,他们第一次彻底打败了镇龙索,第一次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到底是谁帮助了我们?”安枫等将士纷纷问道。 “要不是有他帮我们杀了这些狗燕,又把镇龙索困在螭灵阵里,今天倒在地下的,就会是整个黑沼龙村。” “对啊,盘龙使大人,是不是龙君显灵了?这才让我们黑沼村大难不死,龙族不死,吾王当归啊。”有人跪在了地下,泪流满面,磕头祈祷。 安泰龙王却是挥了挥手,大声道:“大家也别瞎猜了,这帮助我们的人是顾先生的朋友,他们有好几个哪,现在已经走了。” 众将士都面面相觑,连几位大长老也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原来是顾先生的朋友……” “我就说顾先生神通广大嘛……” 见大家渐渐地信了,安泰龙王高兴道:“好了,这回可以安安心心回去过个节。” 这时,安顺大长老走上前道:“大王,护卫队来报,说是抓到了人族一位修士,躲在山崖外边,不知是不是那位小卫的朋友,现在已经昏迷了。” 安泰回头问安泽川道:“那个小卫到底是什么人?” 安泽川愣怔了一下:“他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据安洺说,那个小卫就是紫云宗一名弟子,人没什么问题,估计跟他带来的何师兄是一路的,所以才隐瞒身份。不过说起紫云宗,他们反对牧丹,倒是对我龙族有点恩情。” “拜见安泰王,拜见盘龙使大人。” 一黑衣少年从他们身后翩翩而落,恭敬行礼,“真是不好意思,之前有点误会,实在是得罪了,我与师兄确实是紫云宗来的,小卫在这里给你们郑重赔礼。不知我那师兄……他现在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一更) 安泰龙王一本正经:“既然是误会,那就随我们回去看看吧。” 说完匆忙转过身去,他脸上崩得紧紧的,心里早乐开了花,再看旁边的盘龙使安泽川比他还憋得辛苦。 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将卫清拉上了魔云。 天色渐亮,魔云平缓地驶出,带着小心翼翼的平稳。 安泰和安泽川的对话漏洞百出,卫清岂有听不出的道理,不知顾西飞说了些什么,怕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不过凭卫清现在的实力来去自由,想要走谁也拦不住,如今何纪友在他们手里,先把人接过来,到时候见机行事也不迟。 卫清始终一声不吭,少年脸色越发淡然。 而一位是饱经沧桑的安泰龙王,另一位是久经沙场的盘龙使大人,此时却面色紧张兮兮,手脚都几乎无处安放。 卫清却是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一路不断有兵士来报,他自己捋了捋,心中也盘算出一二。 这里原本不是黑沼龙村,而是龙族圣殿盘龙堂,是千万年前龙族的召集圣殿,于地底硬生生开辟的空间,此处纵深不下有千米,其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设有螭灵阵,一是供龙族出入,二是屏蔽强敌。 因为六百年前的战乱,龙族分崩离析,安泰龙王率旧部为躲避镇龙索,才带着与帝君最近的一脉龙族躲到这里,建立了黑沼龙村。 地理位置的隐蔽和螭灵阵的霸道,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外族发现过这个地方,大家日子过得清苦,也算是平安。 但今天的三百修士和三条镇龙索改变了这和平的一切。 围绕着西边黑霖沼泽的地底螭灵阵入口,抛出了数量无法估算的尸体残骸,其中不乏有大量人体的尸骨,想必是有人发现了入口,却又无法破解螭灵阵,这才使用填尸的方法强行破阵。 这令卫清想到了在修罗海里的幻海幽冥阵,这就是天燕国修士,怎么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作风。 只听安泰龙王道:“泽川大人,我黑沼村的头顶是七宝山脉,北边是绥田镇,南边是落霞谷,东边是合阳城,西边才是这黑霖沼泽。如此看来,这次的事件发生在黑霖沼泽,与安府的地下入口应是无关。” 安泽川想了想道:“只有三条镇龙索,倒像是出来捕猎的牧丹小分队,不似大规模有组织的行动,但愿如此吧,幸好有…… 嗯,有顾先生的朋友帮我们将这三百人处理干净,可保黑沼村暂时的平安。这顾先生的朋友……确实是少年有为,盖世神勇啊。” 安泰见安泽川说着说着往拍马屁上去了,不屑地瞪了安泽川一样,口中却道:“顾先生的朋友何止是盖世神勇,那简直是天神降世,天生的帝王,三界里随随便便就能横扫一大片,本王也好生敬服。” 安泽川在旁边猛烈地咳嗽了两声,安泰王意识到自己说得岔嘴了,忙背过手去,做出威严的样子,心里却是虚得很,偷偷瞥向卫清。 卫清半束着的墨发在薄雾里淡淡飘飞,皱了皱眉道:“我觉得不对。” 安泰心里咯噔一下,老脸一红道:“确实是过了,是过了……” 卫清摇了摇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安泰王,以你黑沼村螭灵阵的规模,大概需要多少人或者动物才能暂时卡住阵法的运转?” 卫清心里清楚,陆凡的尸体至今未找到。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不肯放过自己。 而安顺大长老带人去安府修补入口时遭到伏击,当时却不见了三条镇龙索,前后一拉扯,很难说不与这次破阵的三百修士有关。 被卫清提醒,安泰和安泽川当下也琢磨出疑惑之处。 要将某一处的螭灵阵彻底卡住,直到能被破解通行,少说也要同时间丢下近万数的活物,区区三百人,又是临时捕猎牧丹,一时之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如果这些是三百修士做不到的事,那么这三百人只能是先行探路的先遣队。如今他们有来无回,等在上面的人,现在会怎么做呢?” 卫清匆匆扫了两人一眼,一跃而下魔云。 此时已到达球场洞窟,一路上修士的尸体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但不能保证龙村的安全,大部分人还要呆在洞窟里。 与安泰、安泽川一脸严肃地召集部下,商议军情不同的是,球场里的大家脸色都很轻松,整个球场有说有笑,热闹非凡,可见这次消灭了镇龙索对龙族人来说是何等珍贵的胜利,甚至有了之前不曾有过的节日氛围。 卫清一眼看见顾西飞蹲在地上,地上躺着何纪友,小红龙安瑞也围在一边。 他心里一沉,走上前去。 “他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又晕倒?” 卫清面色冰冷地俯下身,搭上何纪友的脉。饶是他不会医术,也能感觉到何纪友的脉象紊乱,体内的灵力溃散得不成样子。 正自心烦意乱,他脚踝上忽然暖暖的,低头一看,紫色的细绳发出暖暖的光芒,紧紧贴在他皮肤上。 “小玄子,我没事,看见你我就没事了。”卫清摸摸小玄子,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 这世上若还有牵挂的人,除了何纪友,大概就是小玄子了吧。 顾西飞仿佛察觉不到卫清冷淡的态度,依旧温和的语气道:“你别急,我已经给他喝了安魂汤,要是没有意外,过一会儿就会醒。不过我的魔力不适合渡给他,至于能熬多久,就要看他自己。” 卫清扭过头看向顾西飞:“为什么要给他喝安魂汤?” 顾西飞叹了口气,站起来道:“之前我就发现他有不对,即使他是心情低落,话少一些,总不至于眼神呆滞,整日昏沉。” 卫清也跟着刷一下站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西飞直视着卫清,半晌道:“你们之前是遇到什么人了?我猜你师兄的魂魄大概是残缺了,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始终想不明白,这样的身体为什么依然活着,不过现在看他的情形,我忽然想到,这世上有一种叫做噬魂大法……” 他顿住了,看着卫清。 “知道了……”卫清低头看着何纪友,“有什么办法能救吗?无论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想办法。” 这时,安瑞突然道:“醒了,何师兄醒了。” 卫清率先冲了过去,只见何纪友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卫清他努力笑笑。 卫清抓住何纪友的手道:“何师兄,你现在好些了吧,放心,有我在呢。” 何纪友道:“有你在,我放心,我只是不放心你师姐,我不放心……” 他本就憔悴的脸此时更罩了一层淡淡的烟白色,看起来仿佛笼罩在雾气迷蒙之中。 卫清心里钝钝的痛,知道他是因为魂魄残缺,熬了这么久记忆也混乱了,不忍心再提起英罗,只得挤出笑容勉强安慰他。 顾西飞给何纪友喂了两粒丹药,叮嘱安瑞照顾何纪友,看见卫清站起来,他跟着他走到一边。 “还有救吗?”卫清急切地问。 顾西飞的视线从少年人紧捏的拳头,慢慢移动到热闹的球场:“很难说,或许就这么半死不活地熬下去,或许,想熬也熬不了多久了。” 那拳头蓦地松开了,卫清的语气又变得十分冷淡:“嗯,我知道了。”他说完就要转过身去。 顾西飞从后面叫住了他:“你就不想知道,我向安泰王,还有盘龙使,是怎么解释你所做之事的?” 卫清肩膀僵了一下,随即,回过头淡淡地道:“随便吧,总之我不会留在这里,你还要跟着我吗?” 顾西飞挑了挑眉,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我,你连问都不问,就敢带在身边,不怕我什么时候把你给卖了。” “还是说……”他微微笑了一下,“你觉得,你也可以随时卖了我。” 卫清定定地立在原地,见顾西飞的脸被洞内的火光镀上一层淡淡的暖色,连带着他手脚的锁链都柔和了一些,与整个洞窟融为一体。 卫清轻轻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转过身朝何纪友走去。 有人在逗弄球场边的蛮豆,发出吵闹的兽鸣。 这时,一条龙信钻入洞内,炸响了球场的上空,整个洞窟像被冰浇似地瞬间安静下来。 安瑞从地上弹跳了起来,傻傻地望向火龙炸开的地方,龙嘴哆嗦着喃喃道:“不会是那些修贼又来了吧?” 没过多久,卫清身前罩下两个高大的身影,安泰和安泽川已走到面前。 “什么事?”卫清站起来礼貌地问道。 安泰龙王搓了搓手,面色凝重道:“护卫队来报,依旧是黑霖沼泽的方向,螭灵阵外又发现了新鲜的尸骨,估计是等在外面的人在出手试探,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卫清点了点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安泰道:“我打算带族人到龙族圣殿去,先躲避一阵,那边的螭灵阵位置更隐蔽,防御也更高,很难会被发现。” 卫清:“挺好的。这种事不用特意跟我说。” “还有一件事。”一直未说话的安泽川开口道,“现在的情况跟昨晚不同,四个方向的螭灵阵都有新鲜的尸骨在往下抛,黑沼村已经被包围了。为保证你跟你师兄的安全,由我带你走龙族圣殿,那边有一个小型传送阵,可以传送少量的人出去。” 安泰龙王又搓了搓手:“嗯,到了龙族就是客嘛,你不用管我们,现在就走吧。一路上有盘龙使大人护卫,应该问题不大。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二更) 洞内的火光在三人脸上明明灭灭,偌大的球场里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卫清扬起头来问道:“小型的传送阵是多小?” 安泰眯起眼角的皱纹,勉强笑了笑:“你也知道,黑沼村里储备的玄晶石不多,圣殿里的传送阵都废了,就只剩下一个,供盘龙使大人偶尔来往。不过,有盘龙使大人的迷踪法印可供三人离开,你尽管放心,你跟你师兄都可以安全离开。” “没时间了,我替你背师兄,咱们即刻就走。”安泽川转身就要去背何纪友。 “等等……”卫清一把扣住了安泽川手腕,掌心里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令他呆在原地。 安泽川望着卫清,手腕处传来的大力令他震撼到无以复加,一时间胸中酸痛,又惊又喜,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卫清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其他那些废弃的传送阵,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 安泰见状,说话竟有些磕磕巴巴:“那些传送阵,想要修复,必须耗时耗力,最重要的是……是要有大量的法宝和玄晶石。” 说到最后,安泰语声哽咽,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心里千斤重担无法言说。 修复一个千人的传送阵,至少要二十万玄晶石,现在黑沼村里不要说二十万,就算是拿出两千也困难。 这么多年,他没有办法为龙村挣到法宝和灵石,更没有办法保护族人,他这安泰王当得憋屈。 安泽川看出安泰的窘迫,心中亦是涌起无尽的悲愤,在旁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安泰,又对卫清道:“时间不多了,敌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还请……还请卫小兄弟随我去龙族圣殿,不要再耽搁时间。” “好……”卫清道,“那就传下命令,所有人即刻出发。” 安泰忙道:“你们先走,以免人多破坏了传送阵,本王带着他们随后就到。” “要走就一块走。”卫清慢吞吞地掏出了他的八荒乾坤袋。 “不行……”安泰挥了挥手,背过身去,“你们先走。” “我带你先走。”安泽川斩钉截铁,同时挣脱了卫清的掌控。 “一百万玄晶石够不够?”卫清忽然道。 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自己的八荒乾坤袋袋子,“可惜了,这么大的袋子我只装了一百万玄晶石,三千六百个法宝,法宝的品阶也普通,早知道就多装点。” “你……你说什么?” 安泰龙王和盘龙使安泽川同时惊叫出声,安泰眼角的皱纹都瞪没了,安泽川瞪着他好看的深邃眼眸甚至比平时大了一圈。 “一百万玄晶石!” “三千六百个法宝!” 两人还同时吞咽了一下口水,怪异的神情将回头张望的小红龙安瑞吓了一跳。 惊叫声也传进了顾西飞的耳朵,他平静如水的面色居然也变了一变,似有不信地看向卫清。 只有卫清脚踝上的小玄子迷迷糊糊地想,你们对他的财富真是一无所知,将来若是有幸见识到他的矿山,又该是怎样的历练呢? 卫清司空见惯地没有把这些神情看在眼里,只是召唤小玄子变成猫头鹰,把何纪友背了起来。 然后他转身平静地问安泰龙王:“还要我等你们多久?” 一百万玄晶石可修复千人传送阵共五座,两万龙人分四批可以全部传送完,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在敌人杀到之前,黑沼村的所有人都可以得救。 安泰久久地凝视面前风轻云淡的少年,渐渐与另一个人影重合了起来。 那个曾经称霸天下的男人倒下了,被面前姿容绝美的少年取代。 从前伟岸的身影变成略显清瘦的肩膀,却同样为龙族抗下了不可抵挡的宿敌,他明明赤子之手还未曾指点江山,就已为拯救族人出手法宝三千,灵石百万。 他所做皆悄无声息,不为荣耀加身,不求世人敬仰。 他是天生的帝王,体内流淌着金色沸腾的热血,他应该被俯首膜拜,却不仅仅是因为龙帝的血液。 安泰很想当场就给面前的少年跪下,但他竭力地克制住了。 现在危急关头,不到绝对安全的最后时刻,他不能暴露卫清的真实身份,不让他承担一点点风险。 安泰龙王一跃飞天,郑重下令,黑沼龙村所有的族人以最快的速度全体撤离,前往龙族圣殿。 所有的龙人、亚龙、次亚龙开始有序的撤离,他们抛家舍业,独独带上了笼子里的蛮豆。 “为什么要带上蛮豆?不嫌累赘吗?”卫清找到安枫不经意地问道。 安枫看了卫清一眼:“因为蛮豆生长在地底,身上带有土属性,世上所有土属性的生物都有概率结出渡生晶魂,蛮豆的概率还算大的。而土克金,所以他们是牧丹主力轻皮鼠的克星,渡生晶魂也是镇龙索的克星。你不知道吗?” “谢谢……” 卫清望着笼子里低声吼叫的生物陷入了沉思。 但他们还是稍微慢了一步,最后一批的十个龙人,二十亚龙,以及上千的次亚龙,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到达峡谷螭灵阵,敌人就已杀到。 万里碧草地,缥缈云海屋,抵挡不住青黑的索链。 为了不暴露龙族圣殿的位置,他们没有一个穿越螭灵阵,全都死在了外头。 圣殿里又响起了低低的哭泣声,像黑暗里呜咽的风,穿过圣殿一道又一道的大门。 主殿里燃起了鲛兽麟油,昏暗的殿堂在金色的火焰里燃烧点亮,卫清看见高不可见的穹顶,灿烂光辉的金色墙壁,以及堆叠如山的螭灵玉顶上高不可攀的龙椅。 那裁定过无数帝王更迭的龙椅,如今已落满了厚厚的积灰。而这雄伟不可一世的宫殿,也被曾经辉煌的岁月封存。 无数的龙人跪在这把椅子下,丢盔弃甲,失声痛哭。 六百年了,他们一直在遥望这把龙椅,遥望那空空座椅上曾经金色伟岸的身影。 卫清看见安泰龙王跟盘龙使安泽川一直在人群中逡巡,知道他们可能在寻找自己。于是躲开人群,带着何纪友远远坐在一处隐蔽的角落。 他本想让何纪友从小型传送阵先行离开,最好是把小玄子也带走。 但何纪友说什么也不肯独自离开,小玄子更是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卫清靠在柱子上想,要是当初自己肯听墨玄方的话,乖乖呆在被护佑的泽云居里,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卫清揉了揉鼻子,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抱住小玄子,把头埋了进去。 短暂的悲伤过后,龙人们开始用卫清给的玄晶石和法宝,再融入自身的魔力,修复五个可传送千人的法阵。 据安泰龙王的估计,做好这些最快也要五个时辰。 而在这五个时辰里,也许外面的敌人会找到龙族圣殿,或许他们会闯过更难破解的螭灵玉阵,用镇龙索将龙人全部屠杀。 死亡的恐惧像一把利刃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争气将传送阵尽快修复。 「哗哗」的铁链声传来,顾西飞找到了卫清。 “龙王在找你。”顾西飞不请自来地坐到卫清身边,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你为什么不先走?” 卫清抬起头,背靠在柱子上,看也没看他一眼,“你不走,是因为龙王不放人吗?看在小玄子的份儿上,我可以去帮你说情。” “不是……”顾西飞淡淡的,“外边的那帮修士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帮龙族,就是在帮我自己。” “你是妖族?”卫清终于看了顾西飞一眼。 “不,我是魔族的一员。”顾西飞的语气流露出一丝狠厉,但他很快又转换成温和的嗓音,“你干嘛总是防备我?其实你不用对我防备,我只是想找一个靠山而已,像我们这种小魔族,从前的靠山在那场战乱中死了,我也就相当于埋了一半。” 他也学卫清靠在柱子上:“有时候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其实跟你是一样的。” 第109章 “你都知道什么?”卫清在柱子的阴影底下看不清表情。 顾西飞的声音在沉闷压抑的圣殿里有些空旷:“你说你是安盛的义子,又知晓许多龙族秘闻,那说明你在紫云宗里地位很高,可以随意出入禁地而不被责罚。 你的小玄子,真身是天下第一御行神器——金乌通天辇,他的前主人叫墨玄方。在你之前,金乌通天辇曾跟随了他近三千年,却转手就赠予了你。 八年前,紫云宗主墨玄方突然收下一名男弟子,这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亲传弟子,拜师当日,赐字司瀛,命天下拜伏。而你,就是卫司瀛吧?” 卫清依旧靠在柱子上,沉默不语。 “司乃神名,瀛为宇内。”顾西飞轻笑,“巧了,我前主的名号里也有一个瀛字,他叫弘瀛。司瀛,思瀛……思念弘瀛,这样好像也说得通。呵呵,你别当真,我就瞎猜着玩的,卫司瀛。” 卫清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西飞,他的脸被鲛兽麟油的火光照亮,微微发着光,像玉一样柔和的瓷白。 “顾西飞,我跟你是不一样的,看在小玄子的份儿上,这次就算了。” 卫清很平静地道,“但下次就不行了,我会杀了你。” 「杀」字出口的瞬间,顾西飞感觉周围的空气像要被冻住一样,火光也骤然阴暗,微微一怔时,卫清已经扭头走了,留在他眼里是一个挺拔又略显瘦削的背影。 这时,安瑞晃着大脑袋飞了过来,手里拿着几个馒头,给顾先生送吃的。 “何师兄还没好吗?”安瑞低头看看越发昏迷不醒的何纪友。 顾西飞淡淡地扫了何纪友一眼,拍拍小安瑞的龙头:“去给小卫也拿一份馒头,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为什么呢?”安瑞问。 他想起了在球场洞窟龙王与盘龙使大人的表情。但因为安泰与安泽川的刻意隐瞒,加上卫清的低调,龙族还没有人知道卫清做过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是个善良的人。”顾西飞嘴角挂起温柔的笑意,“还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我喜欢他,安瑞,你也会喜欢的。” “顾先生你怎么知道?”安瑞咧开龙嘴笑得眯起眼睛,“我就知道我跟顾先生一样,其实我也喜欢小卫,盘龙使大人来的那晚,看见小卫打架的样子真的好帅哦,嘿嘿,帅爆了。” 安瑞在蛮豆的笼子前面找到了卫清,他正试图用手指去触碰蛮豆,险些被蛮豆咬掉手指。 “我不饿……” 卫清没有接安瑞递上的馒头,擦干净手指上蛮豆的唾液,又开始专心低头研究。 “蛮豆有什么好看的?好像他们身上有什么宝贝似的。” 安瑞好奇宝宝一样站在旁边,一边啃起了卫清不要的馒头。 卫清没说话。 这时,铁笼子忽然震动了一下,卫清当即抬起头来。 他看见不远处传送阵发出的微弱亮光,快要爆发的能量使地面接连震颤,那些使用魔力修复围在周围的龙人,疲惫的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喜色。 四个时辰过去了,修复的进展差不多完成大半。因为玄晶石和法宝充足,龙人又舍得拼尽魔力,一切还算顺利。 而圣殿的地理位置十分隐蔽,直到现在还未被敌人找到这里,很多人猜测敌人或许已经走了,危机暂时解除,安泰龙王也没有再劝说卫清提前离开。 可卫清却在这时候感到了不安。 他用神识与圣殿内外的螭灵玉连接了一下。果然感受到轻微的能量波动,像是从远及近,朝圣殿的方向而来。 “安瑞,快,你去帮我找到安泰王,告诉他是我说的,所有人立刻到传送阵集合,随时准备传送。” 安瑞龙身竖起来,他也感受到了紧张:“可是,大王要是不听呢?” “你不信我?”卫清回头问。 安瑞眨巴了一下眼睛:“信。”他甩了甩龙尾,箭一样飞走了。 不知顾西飞跟他说了什么? 卫清来不及细想,他跃向半空,起落之间赶到何纪友之前躺着的地方,他要何纪友先走。 柱子前空空荡荡,顾西飞跟何纪友都不见了。 主殿的螭灵玉山,龙椅之下,安泰龙王浮空而立,他周身暗光浮动,细看却是一条隐约的黑龙之气,附着的黑鳞闪动,气势非凡。 紫色卷发的高大男子立于他的斜下方,盘龙使大人神情肃然,额顶的紫龙晶在火光里流转荧光。 殿堂里列队的统领与士兵,已全都穿戴盔甲,就连无法变形的次亚龙也都佩戴了关键部位的护甲,他们将幼龙与无法参加战斗的龙人围在中间,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 安泰龙王扫视了底下一圈,圣殿里鸦雀无声,他们在看着他,也在看着他身后沉重而又金光奕奕的龙椅。 “六百年了。” 安泰龙王的声音有些苍老,短短的四个字却透露着无边的苍凉。 “这些年来,我们被迫离开家园,东躲西藏,我们从雄伟的城堡躲到这幽深的地底,我们看见无数的族人牺牲,死去……无论当年那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是谁,我想,该偿还的债也都偿完了。” 他的目光凛冽,穿透圣殿迷蒙的火光,仿佛穿透六百年前的战火,看见那曾经仰望的身躯。 殿下传来龙人轻声的抽泣,次亚龙也在半空盘旋,悲鸣。 安泰龙王挥了挥手,压抑住自己悲痛的嗓音:“所以,盘龙使大人会带领我们去寻找新一任的龙帝。”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回家,让新王踏上故土。无论是谁,想要阻止我们回家,那就让他见识龙族的愤怒,用龙焰将他们撕碎。” “龙族不死,吾王当归!” 沉闷压抑的圣殿里就如旱地的一声响雷,在所有龙族人的心里炸开。 他们挥舞拳头,声声呐喊。 安瑞和安灿融也与幼龙一起,发出稚嫩的吼声。 六百年了,所有的委屈、悲伤和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作沸腾的热血在这圣殿里燃烧。 卫清始终站在角落里,体内熊熊的龙魂令他几乎无法冷静,那时时因为龙族而悲伤愤怒的情绪,此时又不可遏制地涌动出来。 他为龙族做的已经够多了。 如果时间来得及,他给予的法宝和玄晶石足够支持他们修复传送阵,安全离开此地。 而自己则尽快找到何师兄,带着他先行离开。 但如果时间不够呢? 卫清闭了下眼睛。 这时,只听「哐」一声巨响,整个空间突然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圣殿里乍然安静下来,所有的龙人都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那是圣殿的入口,本该有螭灵阵守护的地方。 很快,又是一下巨响,伴随着更猛烈的震感。 随着连续不断的巨响和震动,幼龙尖叫着冲向半空,与保护他们的次亚龙一起在殿内盘旋。 卫清迅速整肃心神,他悄悄离开人群,全力搜寻何纪友。 “列队。结阵。” 安泰龙王在他身后发布简单的号令,字字铿锵有力。 他们都知道,由四个方向攻入的敌人,一定不是三条镇龙索那么简单。 入口处布下了重兵,五大传送阵也都分别部署,弓弩、箭手跃向隐蔽的高台,暗道里也是十步一人,随时准备给敌人致命的打击。 安泰与安泽川齐齐从半空落地。 安泰道:“先把幼龙送走,其他的人,能走多少走多少。泽川大人,你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带他先走,我断后。” “好……”安泽川忽然又回头道:“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为什么几百年都没人找到这里,这一次,不但黑沼村受到攻击,就连圣殿都找来得这么快?” “你怀疑有内鬼?”安泰龙王皱了皱眉,又迅速地放松了,“我不觉得有内鬼,族里的人我都信任。” “好吧,我也信你。” 安泽川微微一笑,拍了拍安泰的肩膀,并肩作战千余年,每一次的重逢都有可能是诀别。 “保重……” 安泽川没再回头,伸出手朝身后的人挥了挥。 卫清还是没有找到何纪友,安瑞也在圣殿里慌乱地飞,四处询问顾先生。 很快,又一波的巨响和震动从入口处传来。 安泽川在入口附近找到了卫清:“卫公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行,我要先找到何师兄。” 卫清在四周穿戴盔甲的将士们中寻找,他用神识感受到,何纪友就在附近。 此时,巨大的响动愈来愈烈,听声音,外面的螭灵阵怕是要挡不住了。 四周突然安静间了下来,外面的巨响和地面的震动全都消失。 在这诡异的寂静里,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却没有人发出声音。 死亡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刃,在兵临城下的设想中,每一秒都过得那么漫长。 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气氛,就快要让人窒息了。 忽然,寂静中传来一声大喊:“第一传送阵已修复,随时可以开启传送。” 而与此同时,门口的结界闪了两闪,两扇巨大的黑金石门整块地消失了,露出外面黑暗的虚无。 第110章 可同时绞杀上万活物的螭灵玉阵已毁,留下大片的虚空。 一只,两只,三只…… 数不清有多少只。 那些独眼的怪物,渐渐在虚空中显现出来。 不是没有想过这次的声势浩大,但现实依旧震撼得人喘不过气。 那些黑暗中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呈不规则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 风从地底的深渊呼啸而上,在虚空中来回撕扯,发出「哐」的沉重回音。 那是地髓所提炼、最精锐的太阴玄铁在互相碰撞,为刺入龙脊之后欢庆的声音。 那是每一条青黑索链,带着对生命的诅咒、在地狱入口冰冷舞蹈的声音。 风,穿透螭灵玉阵的尸骨,穿过消失的大门,敲打在龙人的盔甲之上。 “哐——” 随着回音呼喊的,还有圣殿里一声声:“第二传送阵、第三传送阵、第四传送阵、第五传送阵已修复,随时可以开启传送。” 龙人的表情在生与死之间徘徊,这是他们毕生所遇最大的战场。因为下一刻,他们所面对的将不是厮杀,而是屠杀。 卫清没有动。 他在穿戴盔甲的龙人将士间看到了何纪友,他也身披战甲,目光呆滞,像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盘龙使安泽川死死盯着卫清,那是他要保护的目标。 即使久经沙场,此刻他依旧掌心出汗,喉头黏腻,空气中明明没有血腥味,他却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被传送阵锁定的所有龙人挤在一团,幼龙们瑟瑟发抖,抱头哭泣。 敌人已迫在眉睫,没有人想死,可有人却不得不死。 身后,安泰龙王沉稳的吼声终于打碎寂静。 “传!” 传送阵里的白光瞬间点亮,千人大阵将附近的龙人全身笼罩,能量开启,传输正式进行。 “唰!” 一声代表攻击的龙信清冽绵长,如空谷雷鸣,又似狂涛怒吼。 门外黑暗的虚空在此时亮如白昼。 无数的电蛇和火龙向镇龙索海激射而去,大片大片的冰刃旋转飞出,弓弩箭矢如黑暗之鹰,旋转插I入黑暗里恐惧的源头。 蓦地,那短暂消失的「哐哐」声又响了起来。 在相互交错的雷光电火之下,整片索海向圣殿快速移动,将那些隐藏在镇龙索海之后的力量一个个揭穿。 天燕上国,千元上国,仙楚上国,罗鹰国,百苍国,雷武国…… 北斗宗,无妄宗,落枫宗,血月谷,白日界,飞云轩…… 大大小小的旗帜在风中招展,围猎的猎手们在餐桌前露出了森森白牙。 情况比所有人想象的更糟糕! 难怪会有三百人的先遣队,只为送死,原来守在背后的是半个修真界。 卫清眯起双眼,他用神识在敌方阵营里寻找陆凡。 他没有找到陆凡熟悉的气息。 他是真的死了吗? 还是躲藏在什么地方? 圣殿的前端已被敌人轰开,更多的龙人暴露在危险之下。 他们的手在抖,但脚步却不会离开,被他们挡在身后的族人正通往安全的路上。 三百次亚龙从大门口飞了出去,冲进索海,为圣殿铺展最初的屏障。 索海里没有人会要次亚龙,牧丹师强控着镇龙索不沾染龙身,次亚龙反而有机会接近那些修士。 但他们实在是不堪一击,片刻间就被消灭殆尽,血腥在虚空四散的同时,第二批次亚龙冲了出去。 而传送阵里,第一批的五千龙人已经安全离开了圣殿。 “传!” 安泰龙王的嘶吼如传送阵中的白光,比上一次更有力,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第二批传送已开启,龙人的恐惧在慢慢衰退,他们要活着,只要有人活着,就是胜利。 圣殿里爆发了第二波的能量,巨大的魔力将近在咫尺的敌人杀退了前锋的攻击线。 然而,镇龙索还没有出手。 卫清离开了圣殿的大门,朝单人的小型传送阵飞去,他身后是驮着何纪友的小玄子,和寸步不离开他的安泽川。 路上,他们遇到了没头苍蝇一样的安瑞。 安泽川大吃一惊:“幼龙不是第一批都走了吗?你怎么还在?” “顾先生不见了,我要找顾先生。”安瑞魂不守舍,龙眼里全是焦灼。 “不要跟他讲道理。”卫清上前抓住龙角,提起安瑞就走。 到了小型传送阵,安瑞还妄图挣扎,见没办法挣开卫清,不由哭着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都怪我,不该对顾先生说那些话。” “你说了什么?”卫清停下手。 安瑞抽噎着道:“我跟他说,何师兄……你的何师兄很怪,顾先生就不见了。” 忽然,小玄子背上的何纪友猛地跳了起来,寒芒闪过,扑向卫清。 那是一把卫清从未见过的断刃。 “何师兄!” 只听「当啷」一声,断刃掉落在地上,何纪友已束手就擒,他被一根黑色的绳索捆绑,绳索的另一头却是拽在安泽川手里。 这绳索显然令何纪友十分痛苦,他倒在地上,眼中翻白,不住地挣扎。 “不要伤他性命。” 卫清边喊边快步走上前,只见何纪友青白的脸上多了几条血痕,仔细看,皮肤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所有才会皮开肉绽。 卫清正不知如何下手,这时,由圣殿的入口处接连传出惨叫,他与安泽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咬了咬牙。 他们攻进来了。 那些魔鬼,开始了捕杀。 卫清不由分说一手提着何纪友,一手提着安瑞,将他们丢进了传送阵。 就在法阵即将开启的瞬间,卫清身边突然多了一道虚影。 那虚影正是梵沙,手捧玲珑塔喊了声:“定。” 与此同时,卫清跳出法阵,转身将盘龙使安泽川拍了进去。 法阵白光耀眼,将被使用定身法的安瑞和安泽川笼罩,他们的眼里是惊恐,和质疑,却不能反抗分毫。 “安瑞,我求你一件事。” “你帮我带走何师兄,我帮你找到顾先生,我向你保证,一定护他安全。” “还有盘龙使大人,我会保重的。盘龙不死,龙族不死。” 卫清冲他们挥了挥手,白光一闪,三人已消失在眼前。 卫清的脸顿时沉入了黑暗里,他活动了一下五指,紧紧地捏握成拳。 战场上瞬息万变,短短时间内形势已经倒转。 第三批传送法阵在准备之中,但敌人也攻入了圣殿。 到处都是尸体,有的仆伏在血泊,有的横挂在空中,其中大部分是龙族,还有更多看不见的龙人被镇龙索拖走,带向永恒的黑暗。 恐惧再次占领了这片圣殿,失去了心中的力量,龙族的队列无法集结,残兵在有组织的围剿中被逐个击破。 死掉的龙族太多,防御面积过大,安泰龙王只得下令将防御圈收缩到最后一个千人传送法阵。 很快,挡在最前面的次亚龙来不及躲闪,全部中招,绵软的身体被垃圾一样扫向一旁堆叠的尸山。 随着大量的镇龙索从天而至,成片的龙人倒下被拖走。剩下的已无心恋战,全部掉转头跑向防御的中心。 这时,身后追赶的修士队伍中,又飞出数只巨大的神兽,在他们的背上,是天燕上国最顶尖的牧丹师,他们的修为全都在渡劫期以上,此时一手牵引神兽,一手操控镇龙索的攻击。 这是比普通镇龙索更大的巨索,由最高阶的牧丹师操控成绞杀的机器,惨嚎声顿时比之前多了一倍,漫天洒下的血网将这人间地狱笼罩。 突然,二长老安坤雷从队伍里跳了出来,S形符文顿时在空间里四散,与空气中的魔气融合,化作无数细小的青龙冲向修士的队伍。 半空中青光淼淼,无数青龙如跗骨之蛆,攀附在最近的修士身上,将它们咬成碎片。 就在这时,空中一条巨索向安坤雷急速飞来,他无从闪避,眼看就要落入淬果丹的魔爪。 忽然一条凭空出现的冰蛇将索链牢牢缠住,冰蛇周围的莹碎光芒不住闪动,将索链向后拖动。 但那冰蛇哪里是镇龙索的对手,在锁链缠绕下不断扭动,终被挣脱。 安顺大长老的冰蛇瞬间碎成数段,他非但救不了二长老安坤雷,自己也落入险境。 两条巨索同时扑向两位长老,链头处狰狞如恶鬼的独眼即将插I入龙脊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这漫天血腥与恐惧之中,七抹亮银破空而出。 他们扎挑砍刺之间,将两条巨索团团围住,眨眼将其逼退了百米,救二位长老于危机之中。 而与此同时,在众人的惊呼声里,浩大的圣殿之中,却蒸腾起一股浓烈的金色火焰。 这火焰迅速在虚无的空间里蔓延,可怕的温度,似要将所有波及的生物集体蒸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无论是仓皇而逃的龙族,还是残暴索命的修士,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视线投向空中的虚无。 强大的能量彷如远古的神邸,掌控着宇宙最初始的力量,金焰所过之处,尘世一切皆为蝼蚁。 “金龙之血……” 有人从喉咙里轻轻地发出了声音。 “龙帝之血!” 更多的人叫了出来。 “是吾王!是吾王归来!” 圣殿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无数喜极而泣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这是绝望而后的希望。 “我们有救了!” 第111章 这突如其来的金焰无限蔓延,渐渐的,两方阵营之间竖起一道高高的金焰屏障,将所有的龙族保护起来。 而屏障之外,竟有低阶的修士直接瘫软在地,被龙息的威压逼得无法站立。 敌军阵营里的修士,不乏有各个国家的将领,有各门各派的长老,他们无疑都是这世间的佼佼者。但面对这样的龙息金焰没有一个人不在心底产生出敬畏。 这是对绝对强者的敬畏,是蚍蜉对撼天的敬畏。 就连天燕上国的牧丹师,操控着镇龙索也在微微颤抖,他们指挥神兽高高跃起,远离金色的火海。 刚被救出的安顺和安坤雷激动得跪在地下,痛哭流涕。 而安泰龙王站在千人传送法阵的中心,泪水突然充盈了眼眶。 他看见金焰之上,那道熟悉的、又略显瘦削的身影在众人面前渐渐清晰。 卫清一身黑衣,立于龙焰之上,他脸罩黑色面纱,唯露出高洁的额头与双眼。 那双眼里,本带着勾魂摄魄的明艳,此时金波流转却只有淡淡的疏狂。 他俯视着曾经赖以生存的修真界,身后是金焰屏障内的龙人,与体内涌动的能量相反,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还不走吗?我只想让他们活命。” 七神魔在他身后一字排开,金色的龙焰再次波动,整个圣殿都仿佛在这波动下颤抖了起来。 几个小宗门的修士顿时脸色苍白,悄悄退到队伍的最后。 “不要怕……不要怕!”敌营中突然有人高喊。 他是雷武国一位将军,四重渡劫期高手,此时他冲到了最前线,在半空中以鼓舞人心的手势道,“我们有镇龙索,凭他是谁,只要他是龙族,就可被镇龙索压制!” “对啊,区区魔族而已,我们一起冲上去。”有修士跟着附和。 然而,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那位雷武国的将军忽然就不动了,金色的火焰自他靴底蔓延上来,将他直接烧化,而那几位修士也在顷刻间被扬为尘土。 圣殿里响起尖叫。 真的是他! 众人惊恐地望着火焰里孤独的黑色身影。 那个让三界大地为之颤抖的恶魔,他真的回来了! 卫清黑衣微微鼓动,双手抬起,眸中金焰越发绚丽流转,向四周的敌军扫去。 身后的金焰屏障立刻向外鼓胀,散发出骇人的热量。 “再问一次,走不走?” 敌营在犹豫。 但更多的是不肯罢休。 他们损失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只为在这饕餮盛宴里分一杯羹。如今,只要镇龙索还在,他们就还有底牌。 “冲啊!为了天下苍生,不能让这个魔头活着!” “大家跟着镇龙索,冲!” 敌营里仙衣拂动,道袍缥缈,长剑与短刃齐飞,无数寒芒同时凌越,朝卫清、朝他身后的龙焰屏障攻去。 “传!” 而龙族的后方,安泰龙王眼含热泪,再度发号施令,命传送阵即刻开启。 安顺、安坤雷、安九祥三长老同时跃向空中,为传送的龙人护卫。 就在传送阵即将启动的瞬间,敌营里却忽然传出尖锐的号声,上百条镇龙索乍然弹射而出,裹挟着远程攻击的雷电霹雳,集中攻向金焰屏障的某一点。 它们要用叠加的攻击力穿透屏障,击破传送法阵。 金焰的屏障滔滔,卫清眼里迸出森然的光芒。 “找死!” 金焰如天火倒灌,能量以成倍的速度扩张,在卫清身后形成一张巨大的金焰天幕。 龙人的屏障瞬间得到了修复。 而卫清身边的七道银甲——七神魔,也随即祭出逆天神器,七套魔功变幻为七大杀阵,将半个圣殿的镇龙索困于其中。 卫清眼眸微咪,抬手扬起滔天的金色火海,于掌锋中蔓延,狠狠劈扫,近身攻击的敌人顿时消失了大片,全部丧身于金色的火海之中。 可就是这时,七道幽冥般的闪电分别朝七神魔弹射而出,带着腐朽的恶臭,虚空中张开枯骨化成的利爪,就要将魂魄吞噬。 “这是……噬魂大法!” 七神魔大惊失色,顿时化为七股白光,钻入卫清的神识。 陆凡! 卫清的黑衣烈烈风动。 他果然在此处。 七杀阵在卫清的眼前渐渐消散于无形。 随着牧丹师脚下的神兽怒吼,漫天巨索挣脱了困住它们的杀阵,顷刻间又要往卫清杀去。 这些专为龙人而生的恶鬼,即使面对龙帝亦可血脉压制,只要沾染一点,即可绞杀龙魂。 卫清眸中掠过杀意。 金光刹那染满整个圣殿,充满了极道皇威的火焰熔浆,滚滚向敌营里流去。 “啊啊啊!” 数位牧丹师接连发出临死前最后的惨叫,无数修士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镇龙索也在牧丹师倒下的同时,失去了控制,在漫天的龙息里缺失了目标,毫无目的的狂乱飞舞。 而此时,在卫清的身后,传来龙人的欢呼。 传送成功…… 又有一千龙人被传送阵至安全的地方,到现在为止,被传送走的龙人已经过半,除去牺牲以及被镇龙索拖走的族人,圣殿里还剩五千余人。 “传!”安泰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 卫清却在敌营里急速搜寻,他在寻找陆凡。 很快,他抛下金焰屏障,俯冲直下,绕过漫天游动的镇龙索,伸手探向一个普通宗门的修士,那修士却是诡异一笑,竟不闪不避,任卫清抓在手里又是一张人皮。 可恶…… 卫清丢掉人皮,抬手逼退了头顶的镇龙索。但身后顿时又飞来七八条,他不得已与之周旋,险些被勾到了龙脊果。 但他所过之处,胆敢攻击他的修士也都成了亡魂。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彻整片镇龙索海。 “各位同修道友,想想那场可怕的战争,想想三界里血流成河的惨状,今天我们对魔头的仁慈,就是明天我们的末日。为了天下苍生,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退缩,那些牢笼,才是他们的下场。” 在他说话时,从圣殿入口的方向传来玄铁碰撞的「空空」声。 数头巨大怪兽的拖拽下,一条长长看不见尽头的铁笼队鱼贯而入。 那些铁笼个个有百丈高,里面大部分是空着,有少量装载了被抓捕到的龙族,他们的身体被镇龙索操纵,满身血污,无不露出死灰般麻木的神情。 屏障内的龙人,立时响起无数的凄惨嚎叫,他们不要那样的下场,那是地狱。 敌营修士再次受到鼓舞,发起猛烈攻击,“大家一起冲啊!” 一波又一波凶猛的能量几乎将空气撕裂,金焰的屏障竟被震出一道道蜘蛛网般的裂缝。 屏障内,安泰龙王不得已暂时放弃了传送,与三位长老,以及众位高阶魔修共同为屏障注入能量。 可敌营的高阶修士要多上数倍,那些裂缝依旧不可阻挡地扩散。 龙人们抱成一团,惊恐地望着屏障之外。 而屏障外,是铺天盖地的镇龙索海,它们像一条条独眼的怪物,张牙舞爪,吞噬众生。 金焰屏障的震颤越来越强烈,蛛网的裂痕几乎下一秒就要破碎。 龙人们匍匐在地,捂住了眼睛,不愿面对死亡的来袭。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高高跃起,他双臂大张,体内涌动的龙焰如滔天巨浪,金焰屏障的裂缝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缩小。 龙焰的熔浆,将冲在前方的敌人秒杀。 修士们发出恐怖的尖叫,几个小国的国师率先逃跑,身后一众修士也屁滚尿流,飞得无影无踪。 然而,那诡异的尖锐号声再次响起。 随着号声在空气中撕裂,圣殿里的所有镇龙巨索突然静止不动。 在敌营的最后方,圣殿的入口,倏忽间又杀进来千名强者,他们是这世上最强的牧丹师,也是敌人最后的杀手锏。 铺天盖地的镇龙巨索向卫清一个人冲来。 卫清猛地张开双臂,龙焰以完全不可能的态势从他的体内再度涌出,熊熊蒸腾,巨索沐浴着火焰,被生生困在半空。 “传!” 他拼尽最后的力量,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 即使真力耗尽,也要将最后的龙人送出。 生命不可亵渎,即使天道亦不能纵容。 “传!” 安泰嘶哑着传递龙帝的号令。 所有的龙人,亚龙,次亚龙,全都站了起来,他们久久凝望着龙焰屏障之上的背影,眼里没有了恐惧。 从今天开始,他们知道,那些独眼的怪物再也没有办法杀死他们,龙族是不死的,龙魂永存。 他们放弃了传送阵,争先恐后地飞向了屏障。 他们破坏了金焰屏障上的裂缝,飞向了漫天的龙索。 将生的机会留给同伴。 “龙族不死!” “龙帝万岁!” 无数的龙身堆叠,尸山血海,堵住圣殿之外的镇龙索亦不能穿透,在这一天,他们彻底自由了。 “好……” 卫清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漫天的血雨,人间的地狱。 他忽然笑了。 这就是龙族么。 他的胸口处升起一团小小的怒火,在他见到第一条巨龙时,就升腾起的怒火。 这怒火迅速点燃他的全身,点燃他的热血,但这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因为,他要让这怒火燃烧整个龙族圣殿,燃烧整片洪宇大陆,燃烧到这个宇宙的尽头! 一声狂暴的龙吼,一股强大的金色气流自他身体内喷薄而出,气流所过之处一切都灰飞烟灭。 他一飞冲天,如同被点燃的火箭。 他看见无数的修士在逃,他狂笑着,伸手拍出漫天爆碎的血肉。 血肉里弹出无数的金色龙影,在空中狂怒地盘旋。 “这就是龙帝的力量吗?哈哈!” 又是一声撼动苍穹的怒吼。 那堆叠于龙椅之下的螭灵玉纷纷旋转而上,向卫清飞卷而来。 无数的螭灵玉疯狂地扑向他的头顶、四肢、胸腹,争先恐后为他披上了一件耀目的战衣。 而他的脚下,水一样灵动的天梯,正忠实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就如同踩在浪尖的高处,搭乘着水灵飞舞的躯体。 他踏过人群,横扫的手臂涨到柱子那么粗,无限伸展出去,将修士捏碎在指尖。 无数狂暴的金色龙影裹挟着疯狂的符文,在圣殿里来回穿梭。 螭灵玉从身后万剑齐发,以毁天灭地之势,扯出漫天的肉块残渣,伴随着青黑的碎链,在地上弹奏着或沉闷或清脆的黑色乐章。 一拳又一拳,圣殿已被摧毁,金光灿烂的瓦砾伴随着鲜红的血雨,将圣洁的天梯染成金色的血浪,随着卫清沉重的脚步绵延起伏。 多少敌营修士,都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忘了逃跑,呆愣在原地活活被打成碎屑。 这原本圣洁的空间霎时间就变成了比镇龙索更恐怖的森罗地狱。 龙帝的狂怒,连天地都要慑服。 卫清…… 不,司瀛帝君。 他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所有的仇恨,都要血债血偿。 当一切结束时,他听见了「哗哗」的锁链声,伴随着血雨的滴落,由远及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心力交瘁…… 嗯。下一章就是三年后了。 第112章 又是一年年初一,玉昆山雪峰顶依旧大雪绵延。 青瑶照惯例去主殿点卯,路过英罗从前住的小院,见里面黑漆漆的,她停下脚步,有一阵恍惚。 记得从前在这一天是最热闹的,小师弟庆生,喜欢挂灯笼,放烟花,英罗就撺掇着众同门跟她一起溜下山,置办年货,采买酒水,将一个仙门大宗装扮得俗而又俗。 自己那时候还骂过她。 雪在尚织殿的黑木屋间穿梭,仙门大宗,连风雪都格外的清冷。 青瑶拂去嘴角即将化开的雪片。 那雪,分明是咸的。 「吱呀」一声,小院的木门开了。 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走了出来,她穿着尚织殿的绿罗裙,看见青瑶,显然愣怔了一下,忙行礼道:“见过大师姐。” 青瑶微微点了下头:“快走吧,今日宗主出关,洛殿主催得紧,咱们有得忙了。” 跟尚织殿不同的是,紫云宫里春风拂面,气候宜人。 在中正大殿里守了一夜,殿主们此时都有些耐不住性子,昆仑殿主宁妙仙忍不住皱眉道:“依副宗主的推算,宗主在一个月前就该出关,何以硬生生拖到今日?不知当中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宁殿主是担心那魔龙?”不周殿主蓝守仁道。 孟玄真压下脸上的焦灼之色,挥了挥手道:“各位殿主务须担心,这三年来,宗主的消息都是秘而不宣,宗内状况无人知晓,封山的结界也并无不妥,大家安心等待就是。” 他说是这样说,却不禁又来回踱了两步。 十二殿主如今已去其二,孟玄真身为副宗主实感责任重大。 特别是这两年龙族崛起,天下局势纷争不断,隐隐有复当年的争霸之势,仙道之中急需一位大能稳定三界,从而将战乱掐死在苗头。 他不担心墨玄方的修为,深知他出关后必不输从前。 孟玄真担心的是另外一桩大事,视线不禁向洛百花看去。 尚织殿主洛百花正坐在末位的席上,神情相比其他人反而淡然,她见孟玄真看向自己,忙站起来道:“副宗主说得是,那魔龙早已被逐出师门,再无人记得,如今我紫云宗上下一心,只待宗主出关,必可定天下大局。” 孟玄真停下脚步,点了点头,此时殿外曙色氤氲,透出淡淡金鳞。 他心里一动,猛地走了出去。 其余殿主也都跟着他走出殿外。 只见绵延的宫殿群上,不知什么时候在东方的天空赫然聚集了一大团祥云,这祥云内灵气滚动,瑞气翻涌,于紫气中透出阵阵金光,仿佛即将绽开的宇宙星团。 众人脸上全都显出激动之色,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乍然穿透了紫云,从中爆裂开来,紧接着天地灵气震动,整个紫云宫都沐浴在紫金的霞光之中,天空变色,祥瑞团团。 恐怖的灵气在刹那间席卷万里,无数的宗门、上国都感应到了灵气的波动。 三界里又添了一位至高的存在。 “宗主升境了!” “竟然是……竟然是罗天上仙之境!” 紫云宗主墨玄方,闭关三年,斩灭凡根,从大罗金仙越过九天玄仙,直入罗天上仙之境,实属十万年来第一人。 墨玄方在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里缓缓落下云端。 他依旧是白衣胜雪,绝世仙颜,只眉宇间比之从前更是冰凉如水,不沾染半分尘缘。 众位殿主齐齐跪下:“恭喜宗主直入罗天上仙之境,此乃紫云宗之福,更是三界之福。” 墨玄方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他举手投足间,不见丝毫的灵力波动,实则精气内敛,如山川日月一般,蕴含难以想象的能量却化大道于无形,普通人看起来平平无奇,道行越是高深之人,反而越能察觉。 众位殿主显然都察觉到了,面上更多了一层惊喜,赞叹之声连连。 这时,墨玄方的视线却是往西南角而去,停驻了片刻,忽然白衣微动,人影已至。 孟玄真手心里顿时出了冷汗,与洛百花对视一眼,对方脸上也已变色,两人急忙跟了过去。 三年前的仙山灵水,曲桥红亭,如今已变为一座宏伟的宫殿,碧绿的琉璃瓦下,是淡金砖墙,殿外一株红枫醒目,在霞光里悠然舒展。 “本尊怎么记得,不是这样的红?”墨玄方微微蹙眉,语气却并无波澜。 “这眠息枫是风旭国贡奉而来,宗主闭关之前才刚刚种下,生长了三年,自然是不同的。” 孟玄真紧绷的弦稍稍落下,幸好之前有所准备,才不至于露了马脚。 墨玄方久久凝视那红枫,那在一片金碧辉煌中仅有的一抹红。终于,他点了点头,转身往中正大殿飞去。 孟玄真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有些脱力地追了上去。 大殿里,十位殿主分两列排开。 紫金椅上,墨玄方道:“本尊闭关三年,时常感应到天有异象,三界中多有杀伐,不知发生了何事?” 孟玄真道:“回宗主,这三年来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从前收的一名小弟子,叫做卫司瀛的,不知从何方得了金龙之血,如今已入魔道称帝,将三界搅得不宁。” 墨玄方略蹙了蹙眉:“卫司瀛?” “宗主恐怕不记得了。”孟玄真躬身道,“因三年前,魔族大举入侵我紫云宗,宗主不得已开了定天神法阵,为荡涤魔族,宗主在法阵里丢失了一魂一魄,这才使得记忆有所缺失,三年闭关,因此不记得这些往事了。” “那如今这卫司瀛的修为如何?” “已入了真魔境,相当于我们多了一位金仙境的敌人。并且,此人还召唤出了七神魔、螭灵玉。宗主……” 孟玄真顿了顿,“宗主闭关之时,我已同意紫云宗加入牧丹,龙帝降世,四处战乱已起,千年前的惨祸眼看又要重演,还不如趁其羽翼未丰,号令修真界将其剿杀。” 大殿里鸦雀无声,众人皆低头不敢平身。 孟玄真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他抬起眼来,却见墨玄方面色如常,这才定了定神,继续道:“上个月,北斗宗、无妄宗、落枫宗等数十宗门联合发函,请求紫云宗召集修真界,商议抗魔之事。” “商议的地点在何处?” “天燕上国,燕都王城。” 半晌,紫金椅上墨玄方的声音才淡淡传来:“回函。本尊准了。” 年初一的雪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居然停了。 亿尨(mang)城里,无论是高低错落的瓦房民屋,还是空中云海绵延的高墙大院,家家户户挂上红色灯笼,雪地里放起烟花炮竹,次亚龙提着灯笼满城盘旋,龙人间相互道贺,「圣上龙诞」、「圣上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倒是显得格外喜庆。 位于东南方的滟夷国与太合国之间,亿尨城是一个人口百万的新建王城,整座城池堡垒森严,占地广袤,大概是银两充足,城池建造不到半年就拔地而起,令世人所惊叹。 龙族的新君司瀛帝君就住在这城里。 传说帝君的宫殿建在云层之上,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穷了六百年的龙人乍然过上了小康的日子,反而不习惯了,掌管财政司的安九祥长老在沃璇宫里哆哆嗦嗦,将今年的开销用度全盘奉上。 趁此时龙椅上空空,司瀛帝君还未到,他才敢跟各位王爷抱怨。 “这银子花得跟流水一样,国库里总存不下钱来,各位大王就不担心吗?圣上下了死命,今年必须拿下天燕国。但军备并不充沛,我时时担心,夜不能寐……” “哎,九祥,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就说起这个。”安泰王皱起眉头,喝了一口酒,却也忍不住唠叨起来,“圣上对我龙族的恩德真是值得永世不忘。可现在我也摸不透圣上是怎么想的,既说要打仗,可该花的钱,不该花的钱一个子儿也不落下,这今年的仗到底是打不打了?” 这三年以来,到亿尨城里来投奔的龙族不计其数,其中包括最大的几个龙村也全部归顺,此时席间除了安泰王,还坐着敖轩王,烛阔王,元忠王,平成王,以及盘龙使安泽川大人,六人脸上的喜色均被安九祥的话给冲没了。 一向稳重的敖轩王道:“要不,待会圣上来了,我们都跟他好好说说?凡事总有商量的办法,据前方的探子报,修真界最近有大动静,今日又见空中现了祥瑞,不知又有哪位大能现世,不得不防啊。” “对对对,要不敖轩王你带个头?不知道盘龙使大人的意思怎么样?”年轻的平成王道。 盘龙使安泽川抿了口酒,刚要开口,就在这时,一个明亮如碎玉的男子声音赫然响起。 “我就知道,几个老头子聚在一起准没好事,果然,又在我背后胡说八道。” 众人脸上忽然变色,刷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下一刻,龙椅上已多了一名青年,他束起的发髻上插着金色皇冠,穿黑色滚金边的龙袍,腰肢纤细,长腿横陈,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一脚踏着龙椅,手随意地搭在膝盖。 “怎么,我来就集体哑巴了?”卫司瀛美目流波,将慌忙跪在地下的众王斜斜扫视了一遍,这温暖的沃璇宫里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 第113章 “我们不敢。”安九祥趴在地下道:“都怪我,不该在今日提起此事,破坏了圣上龙诞这么大好的日子,与各位大王无关。还请圣上不要生气。” “呵……”卫司瀛修长手指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弹了两弹,“我看起来有这么好说话吗?这样吧,别管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我看情况,一个个治你们的罪。” “先起来吧。” 底下众人哭笑不得,爬起来坐回自己的座席,众王在沙场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但若论朝政议事却是没有分寸,他们深知眼前的新君虽然年纪小,但可是个心中有数的主,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自己部中的军饷怕是要捉襟见肘。 众王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盘龙使安泽川。 安泽川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饮了一盅,走出座席。 “圣上……”他深深鞠了一躬,略卷曲的长发披散下来,紫龙晶在抹额上溢出光芒,“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没什么坏心眼,要说以前好日子也过过。但这些年来,颠沛流离,族人们过得朝不保夕。如今全仰赖圣上,总算能吃饱,穿暖,过上了来之不易的生活,所以大家才格外珍惜。” 卫司瀛挑了挑眉:“接着说。” “圣上的决定英明。这三年来,先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举拿下了亿尨城的地盘,再以雷霆之势,灭掉了周围的小国小派,建下这坚不可摧的堡垒,终于令我龙族再次有了立足之地。 在座的诸位都曾跟随先君,多年征战沙场,但对圣上,亦是全心拜服。在此,属下愿祝圣上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安泽川说完,再次深深鞠躬,众王也都跟着站起来,高声道贺,深深行礼。 卫司瀛勾起唇角笑了笑:“老头子果然啰嗦,马屁拍完了,然后呢?” “圣上要我们说心里话,这便是我们的心里话。”安泽川仰头看向卫司瀛,眸中星芒,皆是敬佩。 “这都是我们的心里话。”底下众王也都齐声附和,掷地有声。 “好……”卫司瀛打了个手势,命众人坐下,“既然你们都说我的决定英明,那现在就是挣表现的大好时机,今年攻打天燕国,各部的军备可都安排好了?” “啊,这……” 众王左右环视,都是面有难色。 安泽川这才上前道:“圣上,财政司不给钱,叫各位大王如何安排?九祥,圣上让你说话,你就照实说嘛。” 财政司安九祥将一年的开销用度奉上,沉声道:“如今国库里的银钱、食物仅供三个月开支。这还不包括中高等级的法宝和兵器的修缮费用,以及护城法阵的维护费用。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供养近万的蛮豆。当然,蛮豆可以产出渡生晶魂,数量有限,却必不可少…… 但属下不明白的是,如此劳民伤财大肆建造城市、宫殿,任银钱和玄晶石白白损毁流失,属下觉得……属下觉得圣上爱民如子,这样做到底是为了哪般?” “问得好啊,安长老。” 卫司瀛淡淡扫视着众人,“那你们又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掠夺了那么多的物资,却在短短三年之内,挥霍殆尽?就算我不造城堡,不建宫殿,最多再往下十年、二十年。但总有一日,也会是今天的局面。”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没有收入。”安泰王道。 卫司瀛轻笑:“所以呢?按照你们从前的老办法,冒着被修真界发现的危险,出去狩猎,打工,甚至做生意,挣那么一点辛苦钱。 或者说,圈地种粮,自给自足?但这在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实现,一是地少人多;二来,大部分族人要修炼,要备战,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有弱者生存的空间。” 他缓缓站了起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威压立刻充盈了偌大的宫殿,龙息漫过,众王与盘龙使也不得不凝神调息。 但卫司瀛的神情依然是懒散的,他美得令人无法逼视的眼眸里也是不经意的随性。 唯有他说话的语气,从来干净又纯美的嗓音,却如外面的风雪一般冰冷。 “从今天开始,不但我要花钱,你们也要花钱,上上下下都要花钱。” “只有享受了真正的富足,你才会想要更多,而一旦钱花光了,你就会再次过上那种朝不保夕、像老鼠一样躲藏的日子,你就会死。” “所以,伟大的龙人们,你们是要选择过最好的生活,还是选择卑微的死去?” “如果是前者,那请务必在半年之内拿下天燕国,这世间最富有的上国,用龙族六百年的血肉喂养出的上国,屠了他们的城池,抢走他们的资源,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座下众王齐刷刷站了起来:“我们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夜深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连云海之上的宫殿也落满了雪花。 卫司瀛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穿过长廊,走回自己的寝殿。 寝殿外面的院子里,有一个红色的凉亭,凉亭里一张石桌,两个石凳。 桌上摆了一副碗筷,青瓷大碗里,却是灵籽麦金黄素淡的面条,煨在和田暖玉鼎里冒着热气。 顾西飞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他穿着淡蓝的锦缎长袍,袖口与下摆都锈了银线,勾勒出几只采蜜的蝴蝶,绣工极其精妙,仿佛随时随地都要飞出去的样子。 龙族所建的云海,并不能隔绝四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雪从漆黑的天空连绵不绝地落下,丝毫没有停歇的势头。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拿起凉亭角落的雨伞,就要出去接人。 雪地里拖出锁链的痕迹,反而玄铁碰撞的「哗哗」声听得不那么真切,顾西飞抬了抬手腕,将铁索调整到能承受的舒适位置。 刚要走到门边的时候,门开了,卫司瀛走了进来。 司瀛帝君披了一件黑焰狐狸毛的大氅,滚着金龙纹的边,薄薄地沾了一层雪,他看见顾西飞,并无惊讶,也不打招呼,从顾西飞身边默默走了过去。 他径直走进凉亭里,坐到石凳上,取出和田暖玉鼎里的长寿面,他沾不得凡间的酒。 特别是女儿红,此时酒未醒,他手也有些抖,却不管不顾哆嗦着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红亭在飞雪里暗暗的红,黑衣的帝王却与黑夜融为一体,顾西飞走了进去,无声地站在他身边。 一碗面吃得很慢,仿佛吃完了就不再有下一顿,吃得整碗面都凉了,在面汤上结了一层薄冰,卫司瀛埋头继续吃着,没有放下筷子的意思。 顾西飞将和田暖玉鼎推到他面前:“圣上,要热一热吗?” 卫司瀛终于放下了筷子,冷冷道:“不用了,你回去吧。” “我听说,几位大王答应了你备战?”顾西飞的声音在雪天里格外温和。 卫司瀛看也没看他:“我警告你,龙族的事你少管。” 顾西飞叹了口气:“想不到都三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既然已是一介龙君,过去的事又何必挂怀呢?我只是想为龙族出一点力而已。” “嘭……” 一声沉闷的气流声令院子里的碎雪全都烟消云散,顾西飞的淡蓝衣袍也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唯有石桌上的青花面碗,与燃烧小小火苗的和田暖玉鼎完好无损,没有受到波折。 “我再说一次,龙族不需要你出力。” 卫司瀛站了起来,体内龙息的爆发令他周身缠绕着淡淡金鳞,他染了金色的黑眸,视线从顾西飞落向遥远的天幕。 “三年前的事,还需要我再说一次吗?在黑沼龙村里,其实你早就发现何纪友不对劲,却刻意隐瞒。 以你的修为跟医术,你应该知道,陆凡给何纪友种下了噬魂结,他可以随时随地追踪到何纪友的踪迹,找到龙村。但你还是令何纪友一直待在龙村,最后害死了龙村里那么多的族人,你不愧疚吗?” “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顾西飞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果我不那么做,你就不会留在龙族,金龙之血是龙帝之血,它只能属于龙族,而我,不会让你带着它离开。司瀛帝君,既然他选了你,你生也好,死也罢,此生就只能属于龙族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卫司瀛转过身来。 顾西飞静静地看着他:“既然你已经留下,你就不会杀我,因为你是龙族的帝王。” 他说完,抬起右手优雅地放在胸前,鞠了一躬,锁链纠缠着衣袖滑下,露出手腕上深深的红痕。 黑色大氅拂过地面,从他眼前掠过。 顾西飞抬起头时,眼前空空的红亭里独有和田暖玉鼎的火苗在闪烁,他轻轻弹了下手指,将火苗熄灭。 天亮的时候,卫司瀛抱着小玄子醒了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小玄子爱上了在他睡觉的时候依偎到他身上,有时候还从后面抱着他。 “啧啧,真成精了吗?还学会装睡了。”卫司瀛捏捏小玄子的脸,笑着看他眼皮动了动。 第114章 小玄子的眼皮再次抖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眼。 眼前的人却起身下了床。 三年的时间,足以令美少年长成了眉眼冷淡的帝王。唯有与他独处时,才会稍微显露出一点当年的恣意。 卫司瀛…… 小玄子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蚌肉在磨砺浮沙,每一次的磨砺,都艰辛又酸楚,却慢慢地磨成了心头的珍宝。 他想起金乌临走时曾说过的话,“我被送给了你的小心肝儿。” 那个小心肝儿会是眼前的人吗? 这人间的历练还真是一场复杂的交易。 脸颊的温度早随着指尖的撤去而离开,嘴里被塞进了最后一片月百灵叶子,小玄子的神识里闪过白光。 比之前两年更强烈的撕裂感让他处于良久的呆滞状态,大量的画面涌入脑中。 记忆里在红亭下的少年想抓又抓不住,眼前却是孤独的帝王背影。 卫司瀛正沐浴着云海晨光,他穿上玫瑰金的软甲,腰身精细,身姿挺拔。 窗外云海所及之处皆是他的天下。 忽然,一片阴寒的影子挤进小玄子的神识,将那些画面遮蔽住了,被撕裂出的缝隙,再一次烟消云散。 床前金影回转,世界暗了下去。 “小玄子?” 卫司瀛轻轻拍了拍小玄子的脸颊,见他双目紧闭,竟是又睡着了。 “这月百灵的叶子不过如此。”他眼里的失望渐渐褪去又化为沉静的眸色。 金乌通天辇,是那人所赠的第一份礼物。除此之外,也不过是千万年前陨落的一块石头、稍稍地沾着那人丁点的气息罢了,自己究竟在求什么? 卫司瀛将软糯的小手塞回进被子,掖好被角。 他走至窗前的桌案,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功法秘籍,那是三年前在龙族圣殿里找到的,属于上代龙君弘瀛的秘籍。 书卷里掉出一张画像。 画像中的男子身穿重甲,与七情封魂阵幻境里所见极其相似,都是眉眼疏狂,风光霁月。 右上角一首小诗:“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 卫司瀛闭了闭眼,手指轻轻抚过两行诗句,即使化成灰他也认得,这是墨玄方的笔迹。 手指颤抖地划过那些字痕,终于,在即将揉碎时蓦地住了手。 一夜的风雪停了,庭院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顾西飞静静守在门外,他低着头,宽大的袖摆微微飘动,像在风中凌乱的蓝色蝴蝶。 他在房门响起时弯下了腰:“给圣上请安。” “我已备了些粥点,圣上要用早膳吗?” 卫司瀛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不用了。” 淡淡的波光在空气中拂动穿梭,又飞速地隐没。 流云缚邪阵与顾西飞手腕上的龙纹锁纠缠,似雪后融化的溪水,发出叮当脆响,在云海里漾起点点涟漪。 “圣上,今日年初二,你是要出去串门吗?” “今年的炮竹味儿格外好闻,满城皆是银钱的香味,听说很有当年帝国的盛世,我想出去看看……” 卫司瀛停下脚步,半晌,头也没回道:“不准。” 寝殿大门在身后关紧,宫人和侍卫们纷纷上前请安,卫司瀛一一抬手示意平身,穿过云海结界时,一眼看见结界外来回走动的红衣少年。 小红龙安瑞在去年就行了成人礼,相当于人族的十八岁,如今可化人形,梳着高马尾,一身红色劲装,举手投足尽是一股英挺的神气。 经过三年的战争洗礼,如今他已是一名卫队的队长,眉宇间憨气早已磨灭,只是开口闭口顾先生,旧习终究难改。 “圣上,我想给顾先生拜个年,还请圣上恩准。”安瑞半跪在地,语声里都是少年人的清朗。 “我恩不恩准,你不是都来了么。”卫司瀛道。 安瑞站起来挠了挠头,沙场上锋利的气质内敛,倒显出几分羞涩来。 “那还是要圣上同意的,若是圣上不同意,安瑞这就走,不叫圣上为难。” 卫司瀛点了点头:“去吧,大军即将开拔,去与你的顾先生好好道个别。” “是……” 安瑞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一抹红影飞速地隐没在云海结界之内。 卫司瀛嘴角勾了勾,想笑,但笑意还未成形便消散了。 他穿过层层云海,穿过王公贵胄们的云海府邸,往亿尨城的民居区飞去。 安枫一家住着一个单独的院子,三个宽敞的厢房,里外都张灯结彩,院子里铺着薄薄一层炮竹屑,是昨晚留下的。 与从前只有些许烤肉与酸酒不同,餐桌上的食物琳琅满目,光灵系菜品就十余种,还有各色灵果和糕点,热腾腾地摆满一桌。 “不知今年圣上还来不来?” 安枫往西厢房里找到何纪友,他正穿着灰布道袍,靠在椅子上看书,屋内的炉子烧得哔剥响,倒是十分温暖。 何纪友抬起头,“是安灿融饿了吗?可以让他先吃点。” “不是……”安枫搓搓手,“就是觉得圣上那么忙,没有必要年年特意来看我们,其实我也想去宫里请安,可又想,会不会僭越了。” 何纪友微皱了皱眉,站起来正要说话,卫司瀛已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顿时满室生辉。 他朗声道:“安队长说这样的话,才是僭越了。” “圣上……圣上恕罪。” 安枫忙跪在地上请安,膝盖还没沾地,就被一股大力扶了起来。 卫司瀛却是大踏步走进厢房的里间,那里桌案上供着英罗的牌位,他走上前,点了香火插I进香炉,拜了三拜。 “师姐,新年好。” “托师姐的福,小卫昨日生辰,又大了一岁了。” 何纪友抿了抿唇,胸口一堵,忍不住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涌上些微潮红,摇摇晃晃扶住了门框。 “何师兄,快坐下歇一歇。”安枫将何纪友扶到了椅子上。 三年前被陆凡种下的噬魂结始终未清除干净,何纪友的修为自然无法恢复,由于伤病折磨,身体也每况愈下。 见何纪友咳得凶狠,不由想到死伤的族人,安枫拳头都硬了:“他娘的,迟早剐了天燕国那帮贼修。” 卫司瀛从里间走了出来,“给你们机会了,有气就撒到战场上。” “不用圣上添堵,我安枫第一个就把命豁出去,不踏平天燕国,对不起这些年死伤的弟兄。” 卫司瀛笑而不语。 安枫又骂了两句,才想起来吃饭的事,见何纪友受不得寒凉,把吃的端了许多过来,留他们师兄弟叙话,自己则找了借口出去了。 卫司瀛坐到桌前,“这几年,你不肯住到我宫里去,因为噬魂结,总怕连累了我,可你的身体也不顾了。” 何纪友道:“圣上……” 卫司瀛瞥了他一眼:“师父走了,师姐也走了,我就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亲近的人。” 何纪友又低头咳了两声:“小卫……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此去天燕国,要是紫云宗也插手……不,插手是必然的,这几年你风头太盛,紫云宗与天燕国怕是早已联合在一起,我知道他们有罪,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罪,你若是获胜,要一起……都杀了吗?” “等获胜了再说吧。”卫司瀛放下筷子,“天燕国里有十数万的镇龙索,我们的渡生晶魂远远不够。若是整个修真界联合打我们,实力就更差得远了。” 何纪友眼里有些微震惊:“那为什么要急着出兵?” “因为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卫司瀛平静地道,“这几百年来,整个龙族被杀伤掠夺,濒临灭族的危险,早已毫无锐气,全靠我这三年带着他们专挑软柿子捏,迅速盘剥下这个亿尨城,才提振起了士气,让族人焕发了生机。可要是就此修生养息,你觉得天燕国和修真界能让我们安安心心地就地壮大,而坐视不理吗?” 何纪友思索了一会,道:“不能,他们会想办法将龙族围剿,灭族,抓幼龙去豢养,以供温清丹之需。” 卫司瀛站了起来,静静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所以我只能先发制人,趁他们现在未准备妥当,先把天燕国打残了再说。至少,灭掉一半的镇龙索,那玩意炼材稀少,造价昂贵,一时半会恐怕难以供应,这才能给我龙族争取生存发展的时间。” 何纪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小卫,我支持你。” 他站起来走到卫司瀛身边:“可惜师兄的身体不如从前,没办法帮你,但我有一人举荐。” 卫司瀛扭头看向何纪友,“说。” 何纪友道:“我知道顾先生身份神秘,现今龙族里,并无人知晓他的真正来历。况且在上代龙君殒没后,一向忠心耿耿的顾先生,又忽然叛逃龙族,数百年无影无踪。直到十五年前,他身受重伤,才求助于黑沼龙村。” 卫司瀛秀眉微蹙:“你别忘了,三年前,黑沼被修真界围剿过一次,他明知你深中噬魂结,却不声不响,甚至将你藏起来,这才引狼入室,死伤我龙村无数族人。” “这正是他的过人之处。”何纪友无半分犹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有这种出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才能令敌军闻风丧胆。何况他曾是上代龙帝的军师,自然有勇有谋,当得大任。” 卫司瀛眼前闪过顾西飞那张隐忍的脸,抬眼看向窗外,空气中金光点点,阳光正透过云海倾泻而下,照耀着繁华的王城。 半晌,他缓缓道:“师哥,我想去燕都城看看,我记得那里有一间烤鸭坊做得不错,我记挂好久了。就让……顾先生陪我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 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 ——「作者」李贺「朝代」唐…… 第115章 春雪初融,街市两边开满了杏喜花,在夕阳的余晖下招摇着大片的粉白,卫司瀛刚下马车,肩膀便落了几叶花瓣,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不是他记忆里的香,卫司瀛轻皱了皱眉。 修长的手指立刻上前为他掸去了肩上的落花,顾西飞很快又垂下手,躬身站在马车外:“公子,是直接进去用膳,还是先逛逛这街市?” 宽敞的街道不时有豪华马车经过,燕都城的东市果然繁华,商铺都夜不闭市,斜阳未落,已是华灯笼罩。 卫司瀛一眼看见隔壁的商铺有卖乐器的,琴埙笛萧,应有尽有,甚至还摆有竹织。大概是有客人在试琴,琴弦拨弄得纷纷扬扬。 “先吃饭……”卫司瀛收回视线,朝食坊走去。 两人都易容过,装扮成富豪大家的主仆模样。虽然普通相貌掩盖不住芝兰玉树的气度,但在天都第一食坊这样的地方,来往皆贵客,他们并不乍眼。 顾西飞找掌柜的交了契定牌,就要带卫司瀛上二楼预订好的雅间,却被拦住了。 顾西飞忍耐道:“莫不是我们少了银两灵石?” 掌柜的世面见得多,心平气和地道:“您那雅间让给炼丹司的贵客了。不过您没损失,只是从二楼换到三楼,照旧能看着东市的夜景、正正面儿就是皇宫的位置,比二楼还好哪。” “原来是炼丹司的贵客。”顾西飞抿唇笑了笑,“那就三楼也不错。” “好嘞……”掌柜的了然一笑。 天燕上国里除了皇宫里那位,还没几个人敢触炼丹司的霉头,温清丹畅销整个大陆,国内经济鼎盛,国人都富得流油,就凭这温清丹吸血三界的资源都不为过,沾上了炼丹司自然都是横着走。 那边卫司瀛也知道了,没说什么,面色淡然地朝楼上走。 满眼都是极尽奢靡的宫灯,楼道迂回,隐隐传来歌舞谈笑,都是梦里回味过无数遍的地方,卫司瀛终于再次踏了上来。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物是人非,匆匆流年的感慨。 虽然此行是为了刺探军情,但他私心还是定了这家食坊,希望烤鸭的口味没变。 经过二楼,卫司瀛下意识朝原先预订的雅间望去,门开着,但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里边的客人。 心里不知为什么紧了紧,卫司瀛自嘲地勾起唇角,又面无表情绕进拐角的楼梯。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悠扬的乐声,卫司瀛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是竹织的声音没错,从那个雅间传来。 “公子,是有何不妥?”顾西飞在身后问道。 “你先去候着,我去去就来。” 不理会顾西飞诧异的目光,卫司瀛匆匆下楼。 雅间的门近在咫尺,卫司瀛的呼吸有些滞重。 他想看什么? 不过是有人吹响竹织,在云旗镇以外的地方,离墨玄方的故乡万里之遥。 风从敞开的窗户透入,微微拂动白衣的衣角,一个高大的背影立在窗边,墨发与白裳,皆是梦里的颜色。 呼吸在这一刻顿住了,卫司瀛的手不自觉地绞紧,指尖掐在掌心,刺痛到发麻。 他一步也不敢走,只怕前进就是一脚踏空的深渊,然后像每天清晨时醒来,只有空空的床榻,以及日复一日的孤独。 是你吗? 这一次,请不要在梦中离我而去。 不知名的曲声停住了,窗边的男子回转身来。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容,束着毫无贵气的玉簪,穿着紫云宗修者常见的制式道袍,唯一双眼睛,淡淡寒意,俯瞰世间。 太像了…… 卫司瀛的心沉了下去,像沉入软绵绵氤氲的梦里。 那样的眼神,也曾在紫云宫里隔着十六年的光阴俯瞰过他。 “请问,贵姓?” 卫司瀛几乎是冲口而出,差点因此泄漏了龙息。 对面的男子轻皱了下眉头。 “你是炼丹司的?嗯……吾道号元礼。” “元礼……” 握紧的手指缓缓垂了下去,陌生的嗓音令卫司瀛面色又恢复了淡然,他近乎僵硬地冲男子点了点头。 “元道友误会了,在下于三楼定了雅间,只因听到丝竹声,甚感仙音美妙,这才叨扰。既然元道友已约了人,那就先告辞了。” 男子神思略微恍惚了一下:“小道友,你也识得这竹织?” “略识一二。”卫司瀛斟酌道,生怕暴露了身份,“曾在一位老友处听人吹奏,因竹织乐声特殊,所以一直记得。” “那就,不打扰了。” 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趁他未答话,卫司瀛匆匆离开。 脚步虚浮地进到三楼雅间,卫司瀛坐下来,仰头喝空一杯热茶,细回想刚才的事,应该并无破绽,他情绪这才平稳。 顾西飞坐在对面默默观察着他。 眼前这位帝君年纪轻轻,平日里却是喜怒不形于色,甚少有压不住失态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了? 想了片刻,顾西飞站起来给卫司瀛倒了一杯酒。 “公子,是遇见故人了?” 刚才楼下有人用竹织吹奏,帝君就匆匆下楼,那竹织本就是帝君心爱的乐器,再加上他曾是紫云宗的弟子,大概率是遇见了宗里的人。 “嗯……” 卫司瀛并不想隐瞒,闷闷地喝了一口酒,“想必是紫云宗新来的弟子,就是没想到,紫云宗也终究踏出这一步,跟炼丹司扯上了关系。” 顾西飞边给卫司瀛碗里布菜,边慢悠悠道:“公子不是说过,紫云宗主已于三年前仙去,紫云宗虽是仙门大宗,但群龙无首,抵不住温清丹的诱惑也是寻常。况且,前些日子听说紫云宗又出了一位大能,入了金仙境,想必也是与服食了温清丹有关。” 卫司瀛眉头蹙了下,孙道仪死的那天,他就知道洛百花入了天仙境,如今过去了三年多,既有大能出世,那必是洛百花无疑。 可今日楼下相遇那人,虽看起来不过是金丹期的修为,可隐隐约约却又觉得他道行深不可测,竟连自己的神识也查探不出。 难道说,他也与自己一样是乔装打扮? 不可能…… 卫司瀛忙再饮下一杯酒,迫使自己镇定心神。 三年前,他亲眼看着墨玄方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没有留下半点复生的机会,世上又怎么会有人的修为可与之比肩? 他真是糊涂了,为了一个陌生人差点忘了正事。 “顾先生说的有理。”卫司瀛压下心头的烦乱,“现在看来,我们的敌人比预想中更多,更应该打闪电战,速战速决,不给他们周旋的时间。说吧,今日刺探的消息如何?” “这就向公子禀报……” 推杯换盏间,布下结界,主仆俩就近日搜集的军情,细密商议好战略战术,令顾西飞吃惊的是,他们的观点竟是出奇的一致。 卫司瀛清润磁性的嗓音又恢复了沉稳,本应强大的气息如海底下的厚重冰山,碧波平静中透出无边无际的威压。 这才是帝王熟悉的样子。 顾西飞看着眼前年轻的帝王。 他透过帝王易容过后平平无奇的脸看到了战场上叱咤的金影,想不到青涩单薄的臂膀也可运筹帷幄,或可扛起整个帝国的命运,创造光辉与灿烂的未来。 他沉睡了六百年的心第一次有了轻微的起伏。 “公子英明。” 卫司瀛轻轻勾了下嘴角,喝干手中的酒杯。 大事定下来后,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微醺,从来都喝不惯凡间的酒,醉一次也好。 窗外响起了「哔剥」之声,卫司瀛循着声音望去,深紫的夜空竟燃起了硕大的烟火,一个又一个,在空中炸开明艳的火花。 他的眼睛骤然虚咪。 夜空里烟花现了八个大字:“得见卿名,一见永恒。” 卫司瀛站了起来,走向窗边。 街市里响起声声喝彩,天空的烟火已变化为桃心的形状,如此明亮,亮得足以穿透人心。 “这烟花不错,若是公子有兴趣,我可以陪你去看看。”顾西飞在旁边轻笑了一声,“这是燕都城的习俗,放这样的烟花就是定亲的意思,文绉绉的,挺时髦。” “听说是前几年开的头,当时还有人趁乱偷袭了皇宫,不过没什么损失,宫里有人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就慢慢流传开了。” “原来如此。”卫司瀛盯着空中不断绽放的桃心,“走吧,去看看。” 烟花放在街市的东北角,让本就喧嚣的街市围满了人,负责放的人是几个小厮仆役,而正主非富即贵,自然不会参与,跟亲朋好友在附近的酒楼上欣赏。 卫司瀛在人群里又看见了那个元礼,绚烂的烟花在那人眼里明明灭灭,暂时驱散了寒意。 元礼的脸隐在背光处,更显得高大的白衣身影仙容冷冽,龙章凤姿。 卫司瀛不禁朝他走去。 顾西飞跟了上来,卫司瀛挥了挥手:“你先回客栈等我。” “是……”顾西飞站在原地,逡巡着卫司瀛的视线,他看见了白衣身影。 身影动了动,收回注视烟花的目光,元礼转身离开了原地。 他绕过街市的东北角,穿过狭长小巷,走到一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他感受到身后人几不可察的气息顿了顿。 “小道友,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他转回头,淡声道。 第116章 宅院的高墙挡住了东市喧嚣,灯笼烛火散出静谧的光,卫司瀛没有躲藏,整个人暴露在光下。 明明是平凡的眉眼,却有某种卓尔不凡的东西几乎透出皮囊,年轻贵公子在光影的笼罩之下熠熠生辉。 元礼虚咪下眼睛,敬候对方的回答。 “元道友,你在二楼雅间里忘记了东西,我特来还你。” 卫司瀛立在原处,嘴角微扬,勾起一个寻常笑意。 元礼的眼中略带质疑,“什么东西?” 夜风送来几瓣杏喜花的残叶,越过暗红色竹织,与握住它的一只莹白的手,花香扑鼻。 卫司瀛递出竹织,他的双脚始终没动,与元礼保持一个陌生人克制的距离。 “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就是当年有人以赔礼之名赠送,从此永远被束于腰间的竹织。 杏喜花瓣翻飞着,最终落于白色道袍的衣摆,滚落在地。 元礼背光的脸部轮廓晦暗不明,眸底是暗沉的墨色,他没有去拿竹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有劳小道友了,这是我一时兴起在东市买的,但现在已不需要,就丢了罢。” 没有多余的话,白影拂动,元礼转身行至门前,有老仆打开厚重大门,将他迎进门去。 不需要了…… 淡淡酸涩在卫司瀛的胸口扩散开来,他紧握竹织的手抖了抖。 手心里玉骨般温凉的触感,与腰间收束的那支相似,却又不那么相似。 他将竹织凑到鼻尖,闭眼轻嗅了嗅,终垂下手。 夜色里杏喜花香愈加浓郁,但终究只是普通的花香,世上最美好的香气,早已随着世间最美好的人去了。 三年的时光,师姐的坟都长满了青青草,那飘荡在风中的魂魄,也早散了吧。 一支暗红缓缓滑落。 石板路上发出几声玉碎般的脆响,压过贵公子沉闷的脚步声。 随着花气中能量的轻微波动,一缕神识追随卫司瀛的脚步,在触碰到易容的屏障后,即刻复归仙体。 宅院厢房内,墨玄方褪去元礼的易容障术,显出本尊面容。 座下的孟玄真立刻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宗主。” “嗯……”墨玄方坐在椅上,端起手边热茶浅浅抿了一口,并未留意只是皇宫里带出的寻常茶叶。 孟玄真抬头看了一眼,奇怪自家宗主的心不在焉。 室内昏黄的灯盏铺出光晕,打在墨玄方光洁如玉的脸上,此时他眼睫低垂,浸染着茶汽蒸腾,遮住了惯常冷淡的眸光。 孟玄真默默坐回椅子上,欠身道:“宗主,可见过了炼丹司的许家人?宗主要的雅座,今日本来已经订出去,也是炼丹司这位大人去订回来的。” 自付青云死后,付家已从天燕上国除名。 而许家家主许中乾就坐上了天燕国执印府尹的位子。因此,凡牵扯到温清丹相关,必由天燕国许家做主。 墨玄方要调查的炼丹司,也是由许家开始。 提到食坊的雅间,墨玄方抬了抬眼皮,神情略微恍惚了一下,“见过了,使了些小法术,得知炼丹司属下的大小牧丹府共有五十三处,还不算上其他宗门与上国合作的,加起来共有上百处。” 孟玄真小心道:“那宗主的计划不变吗?” 墨玄方的目光淡淡扫过孟玄真,却是问了另一件事,“孟殿主,今日你去皇宫里,抗魔一事商议得如何?” 孟玄真道:“回宗主,不出宗主所料,除了白日界与飞云轩不问世事,其余宗门都愿派出人手围剿龙族。但我提议的废除牧丹之事,并无人应和。 其中北斗宗、无妄宗,更是因为之前曾被宗主大败,北斗宗宗主邵松全与无妄宗宗主春华真人处处与紫云宗作对,不但不反对牧丹,反而提议瓜分龙族,与天燕国炼丹司深入合作。” 墨玄方微微颔首,放下茶杯,“本尊闭关时,恰逢龙帝出世,三界混乱,群龙无首,你为了保全宗门才做出牧丹的决定,本尊不怪你。但牧丹所为,有损大道之根本,此中关窍缘由,你心里是否真的明了?” 孟玄真站起来深深一揖,袍袖擦地,“宗主,当初决定牧丹,是为保全宗门,也是为天下苍生保存实力。如今反对牧丹,同样是为天下苍生,大道一途,玄真始终追随宗主,从无二心。” “本尊信你。” 墨玄方隔空扶起孟玄真,“现在人人都以为本尊病弱,出关无望,此次商议结盟之事,天燕国也没把紫云宗看在眼里。因此,本尊杀掉那魔龙之后,正是行事的好时机。” “属下遵宗主命,一切计划必部署的天衣无缝,请宗主放心。” “嗯……”墨玄方又端起茶杯。 “属下有一事不明。”孟玄真犹疑片刻,还是低着头问出口,“调查炼丹司这样的事,虽然事关重大,但门下弟子修为高强,久经历练,亦可办得妥妥帖帖,宗主却要亲力亲为。 不光如此,宗主还要在天都第一食坊那样鱼龙混杂的世俗之地,亲自指定了雅间……敢问宗主,是有何深意吗?还请宗主明示。” 端茶的手顿了顿,指骨些微泛白,墨玄方轻拧眉头,幽幽道:“本尊……并无深意。” 孟玄真张了张嘴,将未尽的话咽进肚子。 良久,墨玄方挥手道,“你去吧。” 室内又空无一人,墨玄方独坐灯下默默饮茶,茶杯中水已见底,只有潮湿黏腻的叶片绞在一起,杂乱无章,像初春夜晚无序的暖风。 也像竹织上滚落的杏喜花,散出俗世中平凡的香。 他放下茶杯,掌心摊开,渐渐现出一块木头牌子。 牌子上用朱笔写着—— 「酉时,雅座」。 「天都第一食坊」。 他指尖盖在契定牌上,细细摩挲,但这块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他乾坤袋里的木牌,始终没有岁月的痕迹。 只有大片茫然的空白。 罗天上仙,他应是斩断凡根,无情无欲,却何以丢不下一块小小的木牌? 窗外隐隐的人声已散,东市里华灯渐次熄灭,月上中天,从杏喜树枝中透下清冷的月光。 隆翱客栈…… 天字第一号客房里华贵雍容,玉雕锦被,已被卫司瀛打造成行宫。 月光被堵在砖墙之外,只有床头两溜长脚鲛油灯散发气派的光芒。 在司瀛帝君的谆谆教导下,财政司安九祥长老颇为开窍,为亿尨城纳入了不少各地的产业,其中就包括隆翱客栈。 卫司瀛斜倚在龙塌上,单手支着膝盖,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闭目听各方的细作来报。 顾西飞安静地站在靠近龙塌的侧方,墨发束在玉簪下,宽直的肩膀衬着淡蓝色长袍,他手脚上早已去了铁索镣铐,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偶尔会露出浅淡的红痕。 他也仔细在听前线的汇报,目光时不时掠过卫司瀛的脸。 年轻的帝王已卸下伪装,惊艳众生的美人脸,神情专注而肃穆,这是卫司瀛在处理要务时一贯的状态。 顾西飞却在那轻蹙的眉峰里看到了一点游离。 一点被困锁在强大神识里的游离。 他见到了什么? 是食坊二楼的雅间,还是烟火下陌生的白衣修士? “顾先生……” 慵懒的嗓音从龙塌上传来,卫司瀛敲了两下膝盖,“都是军机要务,还需要你去调度。专心……” “是……” 顾西飞略微躬身,温和的应答不卑不亢,再抬眼时,卫司瀛已在龙塌上坐直了身体,眉宇间唯一的一点游离也在冷脸的萧杀中杳无踪迹。 “退下……”卫司瀛挥了挥手,底下的细作依次退去,只剩下顾西飞还在原地未动。 “顾先生有什么想法?”卫司瀛开口问道。 顾西飞略低了低头:“他们比我们预料中行动要快,集结的盟友更多。但臣以为,我们的目的只是炼丹司与镇龙索,因此情况并不算糟糕。” “圣上,如今我们掌握炼丹司的情报已十之八I九,之后就调度少量兵力连下十成,以实为虚,再以重兵攻打各地的炼丹司,销毁镇龙索。” 室内突然安静,只有鲛油灯烧得哔剥作响,卫司瀛眸中闪烁亮光,勾唇看向顾西飞,“可我们的渡生晶魂有限,难以支撑销毁数量庞大的镇龙索。依顾先生看,又如何销毁呢?” “圣上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问我。”顾西飞笑了一声,“所以这一战是以虚为实。所有炼丹司在同一时间攻打,大部分是虚晃一I枪,少部分集中有极品温清丹和闭元赤魇丹的地方,务必做到寸草不留。 如此一来,他们定会认为我们手上有大量的渡生晶魂,加上数量骤减的镇龙索,断不敢贸然出兵,或可得到短暂的割据一方,数年的和平。” “呵呵,果然还是顾先生甚合我意。” 卫司瀛站了起来,金色的威压铺陈周围的气流涌动,“虚虚实实之间,那些有矿山灵脉的小国亦可收于囊中,位于我们身后的妖族,也会甘心做龙族的后盾。” “所以那十城,我会亲自去打。” “圣上……”顾西飞的眼里微微惊诧。 卫司瀛沉默地走了下来,负手立于明灭的灯火之下,瘦弱的帝君身姿挺拔又孤傲。 能与他为敌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阻挡龙族的人,必须血债血偿。 而三界,终将是他的天下。 第117章 六月,天气闷热难当,空中阴云层层叠叠,一丝风也透不出来。 梠陵城里人人自危,护城大阵的等级已升至最高八阶,凡城内能搜罗到的灵石一颗也没落下。但每一次能量波动,依旧能叫人腿肚子打颤,心惊是龙族破城。 四月伊始,卫司瀛的黑金旗已插遍了天燕上国东部九城。而在此之前,由亿尨城往东,接壤天燕上国的十二个大小附属国,也都接连落败,臣服于龙帝的魔麾之下。 没有人会怀疑,当攻城的号角再次响起,位于天燕国东部最大的重要城池梠陵城,将是死神降临的第十座城池。 此时,梠陵城郊的官道,向上国中/央奔逃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大多是城中富商大贾,多年来,他们曾是上国镇龙索最忠诚的拥护者,也是温清丹最得利的权贵阶层。 如今他们不惜高价,雇佣修为高强者守卫护航,举家狼狈西逃。 传说被攻陷的东部九城,凡涉嫌温清丹交易者均不得立刻受死,而是经历种种酷刑,亦如龙族被镇龙索抽筋蚀骨,往往彻夜嘶嚎,直至油尽灯枯。 西逃的队伍还在扩大,御行修士拉动马车全力前行。 车中老少皆面如土色,在家主的不断催促下,护行法宝卷起一股股浓郁白汽,御行的灵力震荡,将官道两旁的草木大片折断。 “报!前方有情况!” 突然,最前方两道飞剑御驰而回,疾行的队伍骤然间停了下来。 有人掀开马车帘颤声询问,很快,马车长龙陆续响起低泣声。 “前方发现龙族的魔雾!” “魔族杀到了!” 一阵慌乱过后,几位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迅速组织各府的家丁、护院,以及受雇而来的散修御行至半空结阵。 头顶的阴云更沉更密,压在众人胸口,仿佛被乱七八糟的马蹄踩踏。 就在这时,空中一道霹雳破空直下,亮眼的白光过后是黑云滚滚,魔兵说到就到。 无数魔物顺着黑云而下,冲散了空中结阵的队伍,龙族的魔兵紧随其后,短兵相接,半空响起剧烈的厮杀声。 魔兵中一红衣小将,人称「安瑞统领」,使一柄银枪,舞得漫天银光,勇猛异常。 修士中也多有几大宗门的弟子,本以为是小股的龙兵,并未放在心上,可魔兵中杀出一个安瑞,眨眼间就令数十人丧生其枪尖之下。 几名金丹期修士对视一眼,正要对安瑞进行合围。这时,一股平生仅见的恐怖威压忽然从天而降,在场所有修士立刻失了修为,满脸的惊骇恼怒,却不得不丢兵弃甲,以头抢地,摔得满身是血。 同一时间,一整队西逃的车马也都飞散四裂,将躲在车内的权贵家族纷纷打落进泥地里,遍地哭嚎。 空中墨黑的雾气里渐渐显出了四面旗子。 黑锦底,金丝龙,司瀛帝君的旗帜迎风招摇,烈烈飞舞。 黑金旗后是九名威武直立的次亚龙,拖动巨大豪华的车辇迤逦下落。 随着车辇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底下跪伏的人群不由抬头仰望。 只见辇上斜坐一名青年男子,他身穿玫瑰金软甲,披一件黑金披风,发髻上簪着双龙冠,单手扶额,唇边挂一丝慵懒浅笑,竟是天仙般的清俊美貌。 底下人不由看得痴痴呆呆,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司瀛帝君竟是如此样貌。 战场上胜负已分,安瑞命龙兵也都按兵不动,锁了作乱的魔物,结阵立于半空。 幸存的修士们却是瞳孔收缩,眼神里充斥着浓浓的恐惧,经历了刚才那一幕,他们再也没有出手的勇气,龙帝是他们此生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峰,面对这样绝对的强者,他们只有跪着,像蝼蚁般地颤抖。 “都起来吧,地上凉。” 卫司瀛在车辇上坐直了身体,语气淡淡的,甚至带了几分关怀。 所有人面面相觑,城中贵族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处,既不敢走,也不敢问。 卫司瀛语气更柔和了几分:“你们不要怕,我虽然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但你们是不是我龙族的敌人还未可知。除非,你们想要做我的敌人。” 底下贵族吓得浑身发抖,呼啦啦又是下跪磕头:“帝君,我们不敢,我们不敢。” 这时,已身居统领之位的安瑞于半空上前一步,朗声道:“我圣上得知,各位都是天燕上国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各位的家眷也都非富即贵。所以,身家性命自然都是贵重之极。我龙族向来好客,愿意结交一些胸怀宽广的朋友。” 话一说完,底下就有人明白了,这是想让他们拿钱买命。 这些人非富即贵,常年与钱权打交道,哪有不上道的。 当下立即有人高声道:“我一家老小二十七口,愿意奉上五十万玄晶石,结交龙族的朋友!” 五十万玄晶石,已是多少人家毕生的吃穿用度总和都无法攀越的财数。 可他话音刚落,半空中突然杀来银丝一缕,安瑞手起/枪/尖落,出钱的梠陵贵族家主已血溅当场。 贵族家人顿时呼天抢地,尖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有护院怒起飞身而上,依旧被一/枪/挑下。 卫司瀛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摆了摆手,一阵飞沙走石止住底下哭声。 半空中传出轻声嗤笑,卫司瀛勾起唇角:“五十万玄晶石,当寡人是来讨饭的呢。” 面容依旧昳丽无双,声音已是冰冷。 “一亿!我出一亿玄晶石!”又一名贵族家主大声嘶吼起来,他匍匐在地,眼泪鼻涕一齐流下,“帝君,这是我的全部家产了帝君,我可以全部拿出来,换取我全家的性命,只求您饶了我,如果不够,就……就换我一个人的命!您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爹!那一亿玄晶石也有我的份儿,凭什么只换您一个人的命?”一年轻男子跳出来与家主大声争吵。 “小兔崽子,我修为比你高,命能比你长。”父子两人几乎当场就要动手。 卫司瀛瞥了那家主一眼,“你的命还真是值钱啊。既然如此……安九祥长老,你就去看看吧。” “是……” 龙辇后行出一名方脸男子,正是龙族掌管财政司的安九祥。 贵族父子两人愣怔在原地,也不知为何行军打仗要带着财政司的人,就见安九祥身后跟着十数名男女,鱼贯而下。 很快,在安九祥的诱导下,贵族家主交代了藏匿钱财的各处地址,以及拿取的密要,由财政司的人做好登记,之后,贵族全家被带到路的另一边,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一看此法有效,这底下乱成了一锅粥,梠陵贵族纷纷喊道:“我也出一亿玄晶石!” “我出三十间铺子,价值也差不多一个亿!” “可以……”卫司瀛微微笑道,“出价最高的前两百名有效。” 在场富豪近百户,却只有两百人可以保命,众人心中皆苦,但也不得不拼尽家产,由安九祥带人照例登记了藏匿要密,只待宣布保命的结果。 其中家底薄弱的,为争家产已耐不住当场决裂,招呼众修士动起手,几百口人乱作一团。 这时,半空里卫司瀛重又斜坐椅上,令次亚龙摆驾东去。 黑烟滚滚中传出轻声嗤笑:“除紫云宗弟子,其余人等一个不留。” “你……你说什么?” 一时间,十里范围鸦雀无声。 紧接着爆发出震天的哭嚎叫骂:“卫司瀛你这个大魔头,你言而无信,滥杀无辜!” “卫司瀛你个大魔头,你天地难容,不得好死啊……” 梠陵城头,黑金旗在晴空下飘扬,顾西飞问卫司瀛道:“圣上,你是真不怕这全天下的人都骂你,都视你为仇敌?” 护城大阵已破,被顾西飞偷家的梠陵城主正在城墙外破口大骂。 两个时辰前,顾西飞派三千龙兵攻城,之后假意惊慌败退,引梠陵城主带兵追击,他们逃至被阵法伪装的魔沼泽,梠陵城主中计,几乎全军覆没。 等梠城残兵再逃回城时,顾西飞派遣的龙族大军已破了阵法,将龙帝的黑金旗插/上梠陵城头。 卫司瀛俯瞰城墙外披头散发的城主,淡淡道:“我刚来到这方土地的时候,曾拜过一位老师。老师教我,要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护佑天下苍生。以前我不懂,除魔是杀,护佑也是杀,又有何不同?” 顾西飞深深地看他:“那如今呢?” 卫司瀛抬眼远眺,茫茫的平原四处都有倒塌的房屋,焦黑的土地,也有更远处屹立不倒的绿树与青山,被阳光染上金光。 卫司瀛道:“如今我找到了该护佑的,心中已无魔。” 是夜,三军汇总,聚于一堂。 此时应拿下的城池已全部共破,应攻打的炼丹司,龙族重兵也在同一时间发动了猛攻,战绩看似全胜,战果却不如人意。 “我们找到的镇龙索太少,太少了。” 几位龙王得出了相同的结论,面色都十分凝重。 盘龙使安泽川也是眉头紧锁道:“莫非是我们的计划提早泄漏了吗?镇龙索不除,迟早会带来灭顶之灾,圣上,要立刻派人联系天尧宫里那位,及早查出症结所在。” “不必了……”顾西飞从殿外匆匆走了进来,“宫里那位出事了。眼下要紧的是找到镇龙索,我这里有几条镇龙索的线索,但是……” 他扫了一眼众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万海归墟。” “啊!”几位龙王齐刷刷站了起来,望向卫司瀛,“那地方去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万海归墟……” 卫司瀛恍惚间愣了一下神。 记忆中被飞雪洗净的六百年战场,以及另一个人的温度,骤然在议政殿里降临。 但很快,又消散在殿下众人凝望的视线里。 卫司瀛掀了掀眼皮,道:“一个万海归墟而已,怎么就去不得了?” “难道圣上还想亲自去不成?”安泰龙王急道,“那可是先君的埋骨之所,对我龙族大大的不利。那处有一个卧龙渊,我族人寻了几百年都杳无踪迹,先君龙骨至今无处安放啊。” 安泽川嫌安泰说得太直白,轻咳一声打断他道:“当今圣上神勇盖世,区区卧龙渊何所惧。只是天燕狗向来诡计多端,如今又跟那些修贼联手,倒颇是棘手。” 他说着回头问顾西飞:“军师大人,既然天尧宫里的人指望不上了,那依军师之见,可有他法?” 顾西飞道:“依我之见,此事非圣上亲自去不可。” “你……”安泽川明显有些诧异。 安泰更是冷哼一声道:“到底是反骨之人,果然靠不住。” 顾西飞却是坦然道:“你我都知,龙族的灭顶之灾在于镇龙索,镇龙索不除,即使灭掉天燕国,还有地燕国、海燕国,世世代代祸患无穷。 如今,固然可以用渡生晶魂和有限的神兵、加以人力堆叠,将镇龙索除掉,但此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历经六百年屠戮,龙族本就是人口枯竭,如此岂不是雪上加霜?” 此时,殿上龙族皆低垂下头。 顾西飞看了卫司瀛一眼,见他在龙座上微笑而视,于是又接着道:“为今之计,只有圣上的七神魔以及座下数以亿计的螭灵玉,才能制镇龙索于呼吸之间,以最小的代价,除掉大半的镇龙索,从而扼住敌方咽喉,获得此战决胜的关键。” 安泽川道:“军师的战术,的确是目前来说最佳选择。但我们不要忘了,这世上只有一人,也唯有一人能做龙族的帝君,那就是当今圣上,除圣上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圣上一人之命,可断整个龙族生死。所以,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也不应当涉险。” 他说完面对卫司瀛深深一揖。 “是啊,盘龙使大人说的对,圣上万不可以身试险……”殿下龙王纷纷附和。 卫司瀛在龙椅上坐直了身体,双手微抬,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行了,知道你们关心我。可我龙族向来不分三六九等,我的命是命,龙人、亚龙、次亚龙的命,同样也是命,既然有最优选,为何不取?更何况,那卧龙渊我曾经去过……” 殿下众人皆哗然,就连顾西飞都面露狐疑。 “什么?圣上何时去的,我们如何不知?” “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卫司瀛轻蹙了蹙眉,即刻又舒展开来,“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就证明那卧龙渊本不可怕,都是谣传。况且,这天底下知道我仙魔双修之事,就只有你们这些糟老头子,他们再怎样使诈,也越不过我去,我死不了。” “圣上你又胡说……” “还请三思啊!” “此事就这么定了,都下去吧。”卫司瀛又歪在龙椅上,打了个哈欠,挥挥手。 “还不快滚,小心扣你们军饷。” 片刻,议政殿里已悄无人声,只有鲛油灯放出昏黄的光芒。 卫司瀛幽幽叹了口气,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下阶梯,绕到侧门的屏风后,见一人身穿白衣,肃然等待在门口。 他呼吸猛地一滞,乍然停下了脚步。虽然这样的场景几个月来几乎每日都见,但他依然是心绪难平。 白衣男子见他过来,沉默地行礼,一缕墨发从丝质的外袍肩上滑落,紫金冠在月色下微微抖动,闪着幽光。 卫司瀛的目光终于掠过面前人的脸,淡淡望向门口道:“小玄子,是军师找我?” 小玄子点点头,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自上次昏迷后,小玄子就变幻成了墨玄方的模样,只是跟从前一样不会说话,除了学会下棋,其余并未表现出特别开化的灵智。 依顾西飞的说法,恐怕是上古顽石难以焐热,月百灵的叶子效力有限,能化成人形已经是奇迹了。 但自此后,卫司瀛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把小玄子当成坐骑,又不想他墨玄方的面容被人知晓,免得引起动乱,就只能把他藏在宫里,有时候陪自己下棋,偶尔帮顾西飞传话。 “军师,可是我师兄有什么事?” 卫司瀛匆匆跨进顾西飞府邸的内堂,只见何纪友果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噬魂结是把双刃剑,能与对方连接,却也极伤身体。 这四年来,何纪友始终不肯清除自己体内的噬魂结,只为找到陆凡的行踪。 所幸最近找到了陆凡的行踪,得知他被天尧皇所救,养在皇宫里,但这样一来,何纪友本就病弱的身体却承受不住,终于病倒了。 “暂时没有性命之虞。”顾西飞再给何纪友把了一回脉,回卫司瀛道,“何师兄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若不是他,我也查不到陆凡,更不能顺藤摸瓜查到镇龙索的去处。只是这次之后,希望他能彻底根除噬魂结,好好休养生息。” 卫司瀛凝眉道:“那是自然。噬魂结的事由不得他做主,到时候就算用上强制的手段,也要给他去了。” “是……” 顾西飞站起来行礼,引卫司瀛到桌边为他沏了一杯茶,言语间没怎么斟酌,开门见山地道,“圣上,这次请你过来,一是请令何师兄的事。另有一事想问问圣上,你自幼在紫云宗长大,到底是何时去的卧龙渊?又是何人带你去的呢?” 卫司瀛慢悠悠饮一口茶,放下茶杯,道:“你可知紫云宗主墨玄方?” 顾西飞素来温和的脸上渐现怒色:“天下无人不知。” 卫司瀛看他半晌,道:“我是他唯一亲传的弟子,他是我师父。” 顾西飞连退了两大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口中喃喃道:“他怎会容你?怎么会……” 卫司瀛反问道:“那从前弘瀛待你如何?弘瀛死后,你叛出龙族,只为混进紫云宗刺杀墨玄方,我说的是也不是?” 顾西飞眼圈猛地红了,嘴唇哆嗦着,终于一字未发,跪在地下。 卫司瀛的眼里浮起一瞬迷蒙,闭了闭眼,声音暗哑道:“如今他已仙去,我为龙族帝君,过去的恩怨也算了结……此战过后,我自会劝说紫云宗人放弃牧丹,从此相安无事。” “圣上,西飞该死,我不知……我当初不该逼迫于你……你,你实在是太苦了……” 卫司瀛却淡淡笑道:“军师对得起我。前日扶壤之战,敖轩龙王手下先锋护法敖运德,擅自用次亚龙排阵诱敌,牺牲八百余名次亚龙以保全高等龙人的性命,这严重违背了我龙族的军纪。军师,你先斩后奏,强行杀了敖运德,不惜与敖轩王结下梁子,焉知不是为了我担下骂名?” “这……”顾西飞叹息一声,“什么都瞒不过圣上。” “知道就好。”卫司瀛抿一口茶,“起来吧。” 这时,一直昏迷在床上的何纪友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同一时间,陆凡在天尧宫中醒来,他周身被血色筋条缠绕,上古诸神留下的血矿池让他体内的噬魂结像火一样燃烧,浓郁的血汤里是暗流涌动的符文,发出如沸水般的「咕噜」声响。 天尧皇雨平尧蹲在血池边,欣赏地看着一切,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笑起来格外温柔。 “陆凡,你真是个天才。镇龙索的力量又增加了,你的功劳很大,朕要奖赏你。” “谢陛下,臣没有什么好居功的,为陛下做事是臣的荣耀。” 陆凡的语气有些虚弱,他体内正感受到一股异样的能量在试图与他连接,这是镇龙索最大的秘密,他遏制着心中激动,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 只听雨平尧又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陆凡勉力睁大眼睛,此刻,他看清雨平尧像个爱子心切的老父亲,脸上全无朝堂上的威严。 陆凡的脸上也泛起虔诚的笑容:“为陛下做事是臣的荣耀,臣只想为陛下做事,其他的别无所求。” 雨平尧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这样坚持,那朕只好准了。” 他站了起来,厌弃地看了一眼龙袍底下的血印子,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手,丢进盆里。 雨平尧走后,血矿池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在空旷里亘古不变的回响。 七月,东海上空万里无云,海边的风浪却依旧很大,拍打得岸边礁石如跳脱的猛虎。 墨玄方浮空立在礁石上吹了一曲竹织,曲声被风浪掩盖,丝丝缕缕,曲不成调。 一曲未完,他忽然放下竹织,默然而立。 洛百花御剑飞来,站在他身后道:“禀宗主,天燕国炼丹司那边已经部署妥当,东海一路都列了索阵。” 墨玄方微微颔首:“亿尨城如何?” 洛百花道:“全都遵着宗主的旨意。” “很好……”墨玄方驾起紫云,扶摇而去,“也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鼠球大赛结束的第三天,繁华褪尽,亿尨城的早晨却并不冷清。 大军经过短暂的休憩后,已整装待发,迎接决战的时刻。 安枫三更天就起来了,简单用过早饭,将军I部新发下来的盔甲仔细穿戴好。 如今他升职做了统领,在亚龙里算是高阶的军官,盔甲比从前又多了一层魔符印的护甲,这都是无数玄晶石真金白银烧出来的魔符,比寻常护甲能多抵抗镇龙索半刻。 战场上,死生往往瞬息之间,多半刻就是多得了大半条命。 想起以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就算是龙王们也不敢奢望这样的装备,如今龙族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司瀛帝君的恩德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尽。 临走时,安枫把鼠球赛上赢来的银票交给妻子,千叮万嘱她一定要按规定先交税,再拿去钱庄里存。 妻子白他一眼:“我就这么没觉悟?谁都知道好日子来得不易,国家现在哪儿哪儿都要钱。所以都争着抢着交税,要不是上头不准,大家伙还想多捐点。” 一股暖流涌上安枫心头,他捋了把妻子的刘海,爱抚地拂过她脸颊:“有你这句话,我在外头也安心。那行,我走啦。” 妻子顺势扑进他怀里道:“你不等安灿融了?我……我舍不得你,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安枫摸摸妻子的头:“傻瓜,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要是我回不来,你就给我把安灿融教好喽,他老子不是个孬种,他也不能怂。” 妻子恨他口无遮拦,气得正要跟他理论,外边忽然想起了一长一短的集合号声。 云海的第一缕光落了下来,王城宫殿的金顶被照得璀璨,黑金旗也染上霞光。 安枫浓眉凝起又舒展,他推开妻子,转身大踏步朝他的帝君奔去,仿佛奔向胜利的光明。 东海南岸,洛百花手握长剑,虚空以待。 海风吹起她身上环珮叮当作响,她思绪竟有些隐隐烦乱,闭目调息了片刻,暗想此次计划有宗主坐镇,自当是万无一失,这才张开眼来。 这时,门下有弟子匆匆来报:“洛殿主,属下收到传音符,说是魔君卫司瀛一路领兵南下,接连攻破了镇龙索的法阵。” “可是按照我们预定的退兵路线?”洛百花接过传音符飞快扫了一眼。 “回殿主,正是。不过那些魔兵身法奇快,几大宗门派出的人都有些抵挡不住,损伤惨重,魔兵的死伤不足他们的零头,镇龙索却几乎是全军覆没。” 洛百花蹙了蹙眉,语气中却听不出情绪波动:“计划不出错就行,其余的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当初商议的时候,几大宗门都不肯出全力,如此也只能自作自受了。” 她说着指尖抖了抖,将七张传音符化为手中飞灰,如一缕细烟落入云下。 “报——”又一名宗门弟子飞身落下,“禀殿主,我宗在前方海域发现了归墟迷烟。” 洛百花抬起眼来,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宗主果然神机妙算。传我的令下去,南域所有宗门弟子,前往结阵。” 阳光直射下,只见平静的海面上蠕动着一团巨大的黑色烟气,随风变幻出各种形态。在它的底下,便是变幻莫测的万海归墟。 洛百花打了个手势,命水中结阵的弟子不要出声,自己随后也潜入海下。 不一会儿,黑气中现出一对银色触角,触角遇风渐长,左右晃动,像是在探察着什么。 洛百花屏息敛气,在水底感受着阵中能量波动,以及海面四周的状况。避水诀阻隔了海水浸湿衣衫,她手握长剑,手心竟微微地湿了。 记忆中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终究长成了无人敢忽视的存在。 就在这时,海面上忽然魔气蒸腾,遮天蔽日,竟盖过了归墟迷烟。 银色触角顿时用力收缩了一下,正欲钻入海底,就见一瘦长身影披着黑金战袍,带领身后数百魔兵,冲杀而下。 洛百花心中一喜。 卫司瀛中计了! “杀无赦!” 洛百花边大声号令边率先跃出了海面,赶在卫司瀛与银色触手触碰之前将触手打入海底。 万海归墟瞬间不见了踪影,迷烟散尽,海面上空空荡荡。 与此同时,魔兵四周升起了三重巨大的镇龙巨索,密密麻麻的宗门高阶弟子立于索上,将魔兵团团围住。 卫司瀛怒道:“原来是使诈!” 洛百花却是冷哼一声:“饶你是七窍玲珑心,也不过要死在今天。” 她剑花一挽,铺天盖地的巨索一齐向卫司瀛涌去,其中一条刹那就贯穿了卫司瀛的脊背,在他身体上现出一个血洞。 而其余魔兵也分别被镇龙索贯穿,剩下的与修士在半空厮杀,很快都被拿下。 但洛百花的脸色却变了。 在镇龙索的压制下,卫司瀛没有化龙,魔兵也都没有化龙。 这是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 洛百花飞身上前,朝卫司瀛脸上一抹。果然面皮剥下,卫司瀛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面孔。 该男子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丧命。 洛百花赶紧出手为他续了灵力,强留下一条命,咬牙问道:“说,你等是何人?” 陌生男子咯血道:“我……我们是天燕上国……护法修将。” “既然是护法修将,怎敢假扮魔军?” “我一门上下,被……被魔头拿住,逼我前来此处,否则,否则就……” 男子又咯出两口浓血,被魔咒术法控制的脸忽然露出扭曲的怪异笑容,“哈哈,洛百花,魔头命我传话……万海归墟,幻境化生。以假作真,贻笑大方……哈哈,贻笑大方……” 男子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卫,司,瀛!” 洛百花猛地立起,眼中几欲滴出血来,“你……你竟敢嘲笑本座!嘲笑紫云宗!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声娇斥怒吼,海面上劈起擎天的血浪。 亿尨城境外五十里。 “宗主,这是洛百花的传音符。”孟玄真面色阴沉地递上传音符。 墨玄方静静地听了,面上波澜不惊,道:“他竟能猜到万海归墟的布局,也算是个奇才。” 孟玄真恨声道:“他应是破了第二个法阵就已识破整个布局,换了替死鬼顶上,之后所有的法阵他们都没有跟过来,却传了假令给百花,意图只是为了嘲笑我宗,当真是魔族宵小的风范。” “玄真,你错了。”墨玄方负手而立,语气有了些微凝重,“他这明显是攻心为上,百花因为他是少年人就轻视于他,岂有不败?对了,如此一来,卫司瀛手下的七神魔与螭灵玉,都并无战损?” “可以这么说。”孟玄真低下头。 沉吟半晌,墨玄方道:“那就将其余布局的路线都撤了,通知炼丹司,将所有镇龙索都集中到亿尨城来。” 孟玄真大吃一惊:“这样我们就没有后手了。” 墨玄方道:“以此人的算计,想必是估算到了本尊的意图,留下后手,也是给他徐徐图之罢了。” 他一双并无悲喜的眼睛看向亿尨城的方向,久久地停留在那些巍峨的城墙。 即使被单方面屠杀了六百年,龙族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镇龙索。 一夜之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些对死亡的恐惧再一次笼罩在亿尨城的上空。 无法计数的镇龙索遮蔽了护城魔阵外的所有天空,亿尨城就像一口深井。而城里的人是圈在井底即将被煮沸的蛙。 坐守王城的军师顾西飞,终于在城中内乱之前,不再坐以待毙。 他迅速将全城的百姓组织起来,调动所有的灵石,加固护城魔阵,并将仓库里未开发完全的灵石炮抬上城墙。 当最后一门灵石炮组装完毕,顾西飞看到了城外一处不断旋转的巨大光晕,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那是定天神法阵,虽然定阵的神器大部分都已被替换,但是法阵威力犹在。 这样大的阵仗,这样毁天灭地的阵法,只能是用来对付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帝君卫司瀛。 “不行……”顾西飞喃喃道,“这太危险。” 他的手指蜷起又松开,最后重重地拍上城墙的砖石,转过身去。 他差点撞上了卫司瀛。 “圣上!” “军师是想劝我不要出城吗?”卫司瀛淡然笑道,“我回来不就是为了此刻?早料到他们会如此,既然不怕死,我也不介意多杀几个。” 顾西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重重地摇了摇头:“臣以为,圣上不该冒这个险,镇龙索的数量已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还有,那定天神法阵……” “我知道……”卫司瀛虚咪起眼睛,将城外的阵仗尽收眼底,“我已经算过了,七神魔有足足两个时辰的时间,再加上我座下的螭灵玉,如今都完好无损,我一个人,至少能灭掉城外八成的镇龙索。而这些镇龙索,几乎已是天燕的全部。” “可你灭掉了这些镇龙索,也损失了七神魔和所有的螭灵玉,还有你体内的灵力及魔力,你还拿什么去抵抗定天神法阵!” “定天神法阵确实很可怕。”卫司瀛少有的面色肃然,定定地眺望着远处不断旋转的巨大光晕,“可是,它也没有那么可怕,因为那个让它可怕的人已经不在了……军师,灭掉这里八成的镇龙索,我龙族可以几十年无忧了。” 顾西飞再一次深深地望着面前年轻的帝王,胸中是难以言喻的情绪,耳边忽然响起「隆隆」的声响,一声重过一声,绵延不绝,像天地的怒吼。 它们曾叱咤这世间千年。 这是螭灵玉应召出战的号声。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兵临城下…… 头顶的护城魔阵绞起阵阵能量波动,发出暗沉的光,这是敌方进攻的讯号。 卫司瀛穿软甲,披战袍,立于城门口的半空。 城外,是遮天蔽日的镇龙索,晨曦由索缝中漏下,仿佛将天捅了一个个窟窿,晨风带出了血腥气,与亿尨城里的哭声融为一体。 “圣上,请不要出城,臣等愿替圣上去挑战定天神法阵!” “圣上,我军自请愿五千敢死队,为亿尨城去打头阵,只求圣上不要冒险!” “圣上……” “行了……” 听着满城的哭声,卫司瀛用力地挥了挥手,他想照着跪在最近的安泰王后背踹上一脚。 再他妈哭,我都想哭了。 自从识破紫云宗的诡计,卫司瀛就强命安泽川与敖轩王的两支军队驻扎在外,不准回城,只为万一玉石俱焚,能为龙族保留下最后的力量。 这世间谁人想死? 修仙也好,入魔也罢,哪个修行人不为了长生不老? 卫司瀛是龙族的希望,是龙人眼中战无不胜的龙帝,可他今年也只有二十二岁。 “按原定计划行事,若有异议者,斩!” 卫司瀛毅然转身,黑色战袍在空中掀起如黑色烈焰。 在他面前,巨大的玄铁城门徐徐开启。 三个月前,卫司瀛正式与天燕国宣战。 仗打了三个月,紫云宗辖区范围从天燕国往东已尸横遍野,随处可见大片的魔气,以及跟随而来的魔物,将原本灵力充沛的大地肆虐。 青瑶与师兄妹们守在索阵的外围,以辅助天燕军队的进攻。 此时他们圆睁了眼睛,眸中透出杀气,右手紧紧握住腰间剑柄。 如今,紫云宗上下已恨透了大魔头卫司瀛。 恨他叛宗入魔,败坏了宗门的声誉,遭到修真界的耻笑。 更恨他领魔兵打得本门与天燕国节节败退,全无泱泱大宗的尊严。 魔族宵小怎配立足于三界,更遑论与修真门派抢夺资源,今日这一战,定打得他们全军覆没,不杀大魔头卫司瀛誓不回还。 只可惜听洛殿主说,英罗那蠢丫头为阻止卫司瀛入魔,惨死在魔兵利爪之下,不能亲眼看见今日的战况,手刃仇敌。 青瑶冷哼一声,回头望向天穹下巨大的定天神法阵。 那里有她敬爱的九位殿主,也有这世间最强大之人,那人才是三界中唯一的神邸,有他在,紫云宗将永远屹立不倒,有他在,魔族必将灭亡。 “随时准备战斗。”领头师兄沉声道。 “是……”青瑶等众弟子齐刷刷抽出长剑,剑光凛冽,寒彻四野。 前方,漫天箭矢扑向魔都的护城魔阵,战斗已经打响。 远攻修士们纷纷祭出灵符与术法,无数雷霆劈上高耸的城墙,灵石炮则集中攻打城门,红色的激光闪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魔都法阵难以承受住上万修士的全力猛攻,加上城中玄晶石有限,魔阵很快就出现裂隙。 一早就守在城墙根下的天燕国士兵此时围得铁桶一样,银色盔甲发出幽冥般的寒光,由城门一面,密密麻麻攀附而上。 半空中,三千牧丹师结成环形索阵,御使层层叠叠的镇龙巨索如长蛇缓慢游动,只待破城而入,数十万镇龙索便可将魔兵一网打尽,屠戮干净。 大军压过境,亿尨城如被挤压的脆弱蛋壳,破城只在瞬息之间。 城中无论兵将与百姓,老人还是妇孺,无不在此刻屏气敛息,默默祈祷,祈祷上苍放过龙族,赐一线生机。 昏蒙的天色下,城墙外的天燕士兵即将攀附到顶。 就在这时,亿尨城巨大的玄铁城门轰然向两边推开,露出一道狭缝。 一黑影如闪电般穿门而过,高高跃上云端。 城门在他身后即刻关闭。 “龙帝……是龙帝!” “那魔头……那魔头怎么亲自出城了?” 有人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发出撕喊,城墙上有天燕士兵听闻,惊得摔下墙头,活活摔死。 大魔头卫司瀛,多少千军万马俱是他手下冤魂,前线的士兵个个吓得腿肚子转筋,下意识扭头就跑。 “给我上!逃跑者斩立决!” 后方将军一个魂鞭抽过,将逃在最前的五名士兵打死,这才止住了溃逃之势。 下一刻,八方飞箭,四面索阵,夹杂着修士们的术法与灵符,全都齐齐向卫司瀛扑去。 在城头观战的顾西飞看得喉中发紧,手背青筋爆出,与身边的安泰龙王相视一眼,两人都不得不按捺住胸中激荡,以免情急之下杀入阵中,误了军情。 只见卫司瀛却于空中冷冷一笑,双臂突然伸展,鼓动黑色的战袍于风中猎猎。 他手中已多了银白的双剑,剑尖似银蛇狂舞,须臾间,竟是迸发出千剑,万剑,那是螭灵玉结成的漫天剑雨,裹挟磅礴无双的恐怖威力,迎击四面八方的索阵与灵符。 山崩海啸,大地开裂,凄厉的惨嚎伴随抛洒的鲜血。 鲜血染红了牧丹师的战甲,螭灵玉扼住镇龙索的咽喉。 顾西飞一声令下,亿尨城的灵石炮纷纷对准徒劳挣扎的镇龙索,炮石上涂抹的渡生晶魂,将镇龙索各个摧毁。 而龙族将士亦开始张弓拉箭,将箭矢上的渡生晶魂输送上战场。 铁屑翻飞,嗜血的镇龙妖索并排倒下。龙军气势大振,由城墙上俯冲而下,将攀援的天燕军全部挑落。 摇摇欲坠的护城魔阵顽强坚挺,守护城中子民。 第一波攻击过后,那些曾经蹂躏龙族六百年的镇龙索没有伤及一人,反而损失惨重。 亿尨城与天燕军之间被清出了一道难能可贵的空当。 “冲啊!帝君万岁!” “龙族不死!” 安枫、安瑞等统领各自带领龙军冲出城外,与天燕军厮杀在一起,追随卫司瀛麾下亿万的螭灵羽翼,一步步推进。 眼看天燕军如潮汐般节节败退,外围的宗门弟子、高阶修士终于出手,龙军不敌,战场局势乍然逆转。 就在这时,卫司瀛细长的手臂奋力一挥,空中出现了七道巨大的灰影。 七神魔身穿重甲,手持神器,如擎天的山岳缓步迈入战场。 自此,亿尨城外的战场开始慢慢被龙军掌控。虽然龙军也颇多死伤,因为镇龙索的存在,打得格外艰难,但那将龙族屠杀至灭族边缘的镇龙索也在被一点一点蚕食。 战至午时,双方都已拼尽全力。 亿尨城内的玄晶石已全部用竭,灵石炮与护城阵全部报废,龙人需近身靠近镇龙索,将涂抹渡生晶魂的武器插I进索身。 城中稍有修为的百姓全都提刀上阵,就连安灿融这样的幼龙都守在城门口,捡漏杀敌。 龙族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今天不消灭掉这些镇龙索,它们就永远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总有一天利刃会掉落,杀死一息尚存的龙族。 总有一天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生命的繁荣将降临龙族。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只有顾西飞镇定地守在城头,密切注视着定天神法阵的方向。 七神魔退阵的时辰已到,螭灵玉所剩无多。 而他的帝君只在乎镇龙索殒灭的碎片,将黑金旗插遍战场。 忽然,定天神法阵的光晕弧度有些拉长,顾西飞呼吸一滞,连忙不顾一切吹响号角,召唤帝君回城。 卫司瀛听见号声,心中明了。 放眼战场,镇龙索被消灭了近八成,与谋算的数量相当。 而定天神法阵杀机已现,此时城中密道开启了传送阵,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作为龙帝他必须保住生命,他必须要离开。 然而,还有这么多龙族的将士,这么多龙族的百姓,他们却要因为灵石告竭,不能开启更多的传送阵而死在这里。 卫司瀛抬头向七彩的光晕望去,定天神法阵已开始不断涨大,内里的天地灵力如滔滔的怒海,又如一张杀人的巨网。 他见识过那张网,捕获这世间最强大的人,将他吞噬消融,神魂俱灭。 但那毕竟是紫云宗主墨玄方亲手开启,亲手布阵,阵法虽强,更要强者操纵。 试问当今的天下,又有何人能布阵将自己杀死? 是手下败将洛百花和孟玄真?还是至今不敢露面的天尧皇帝? 卫司瀛漠然的唇角紧抿,终于放弃一声紧似一声的号声,朝定天神法阵飞去。 凭借剩余的螭灵玉,以及灵魔双修的逆天功法,应该够他搏一搏,破掉定天神法阵,护住尽可能多的龙族。 卫司瀛的速度奇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已入了定天神法阵,他有破阵的经验,知道此阵并不是绝仙天阵,并且离开紫云宗这么远,阵法也远失了效力,他只需找到十二天门中守阵的法器,即可破阵。 但他丝毫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地在灵雾中寻找,奇怪的是,路上并无阻碍。 突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幽香,不由脸上变色,愣怔在原地。 “难道是师父的仙魂,也如列位先宗一样留在这阵里了?”卫司瀛的嘴唇一阵哆嗦,差点落下泪来。 想必是上天可怜我,即便是见着一缕仙魂,我也心满意足了。 卫司瀛快步往前走去,朝着那香气的方向。 果然看见雾气迷蒙中一白衣男子被绑在柱子上,闭着眼,正被天道惩罚的模样,不是墨玄方又是谁? “师父,玄……” 一声方字未出口,卫司瀛忽觉背脊有物直穿而过,他四肢骤然无力,被提现木偶一样拎了起来,一根巨大的镇龙索卡在他脖子的旧伤,刮骨吸髓的疼痛丝丝缕缕蔓延开来。 冲没了与墨玄方相见的巨大喜悦。 “玄……玄方……”他挣扎着叫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淡淡的幽香落进四散的血腥里,墨玄方从迷雾中缓缓走来。 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中一柄拂尘闪烁尊贵华光,亦如初见时紫云端上清冷绝尘的仙尊,没有一丝人间的色彩。 “你……你还活着。” 卫司瀛想笑,但镇龙索下,他已化作龙身,龙嘴翕合,看不出悲喜。 墨玄方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古井无波的眼神,周身凛冽的杀气,比镇龙索更甚一刀一刀剜向卫司瀛的心。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法阵,也是面前的人,旖旎缱绻,却永远留在了梦中。 “本尊既活着,就不容你作乱,你曾为紫云宗弟子,就应知晓会有今天。”墨玄方淡声道。 越过四年生死,他又成为了令三界俯首的战神,恩泽众生的宗主。 卫司瀛咧了咧嘴,挣扎中唇边滑出一缕鲜血,背上的镇龙索太重,应是为他研制的新品种,压制力是寻常数倍,饶他是龙帝也不堪重负。 更何况,还有罗天上仙的威压,在这法阵里便如天道降临。 “我没有杀过紫云宗的人。”卫司瀛道,声音虚弱如一只蝼蚁。 “你是在求饶?” “你会放过我吗?”卫司瀛透过朦胧的雾气看向墨玄方,不屈地抬起头。 墨玄方眼眸中流淌过一丝莫测的情绪,他亦回视面前酷似弘瀛的金龙之身,字字冰冷:“紫云宗以护佑天下苍生为己任,你为弘瀛承人,又入了魔道,非死不可。” 龙身颤抖,龙爪将法阵的地板抓如碎屑,镇龙索在剧烈的抖动中发出狰狞的暗红光芒。 “那我呢……我已经不算是你的苍生了么……” “我竟不是你的苍生了……” 卫司瀛忽然仰天发出巨大的呜鸣,龙吟悲声,地动山摇,竟将定天神法阵穿透出金色的龙纹。 墨玄方脸上微微变色,手中拂尘已骤然出手,这世间最高仙阶的罗天上仙,神识所过之物尽可秒杀。 此时,极乐幻天拂尘的三千拂丝全都指向卫司瀛周身要害,天罗地网,一击必杀。 然而,以墨玄方动作之快,拂丝尽头却空无一物。 金色龙身于须臾间消失无形,卫司瀛已恢复人身,立于半空。 他脸色苍白带血,右手高举,修长手指竟是扣住疯狂扭动的镇龙索,索头猩红鬼眼几欲滴出血来,利爪不断开合,直往卫司瀛的颈后狂扑。 卫司瀛却是骇然一笑,指尖魔力暴出,将镇龙索捏成粉末。 前后不过弹指一挥间。 墨玄方紧随其后飞至半空,身后凤凰已展开巨翅,发出万丈玄光。 就在这时,墨玄方猛然看见卫司瀛的脸。与张狂的作态不同,那张苍白带血的脸上尽是哀凄与刻骨的隐忍。 他分明见过那张脸。 却不是被告知的记忆里名义上的师徒。 胸中堵塞,墨玄方脱口而出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以为我如何能挣脱这镇龙索?” 卫司瀛凄然一笑,“师父,你都忘了吗?当年我被镇龙索擒住,是你用仙体灵力帮我拔除,为了保我性命,你连续数月将灵力输入我的伤口。如今我旧伤处早已形成护体罡膜,一根镇龙索,困不住我了……” 墨玄方听他叫自己师父,征了一征,喃喃道:“竟……竟是如此么……” 他忽然发觉卫司瀛定定望着自己,眼神里如泣如诉,是缠绵不尽的悲伤,墨玄方惊觉他三千年来都从未见识过悲伤为何物,直至此刻,不由得一瞬恍惚。 他立刻暗道不好,自己位于罗天上仙,早已斩灭凡根,无情无欲,这又是从何而来的情愫? 可就这么一瞬之间,卫司瀛已经欺身近前。 却是轻轻的一掌,像孩童打闹一般,又像是情人的抚Iwei,卫司瀛的手轻轻拍上墨玄方胸膛,立刻转为指尖勾划,软绵绵在墨玄方衣领上转了一圈。 卫司瀛抬起眼来,美眸中泫然哀泣,滚落下一滴泪珠。 墨玄方没来由心中酸涩,面上却愈发冰冷,道:“你找死。” 他手下一沉,三千拂丝已尽数包裹住卫司瀛。 “你真的要杀我?”卫司瀛任由拂丝裹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仿若心如死灰。 墨玄方手中拂尘抖了一抖:“你今日已是难逃一死,若……若有来生,希望你潜心修道,好好做人。” 他说完,不再理会卫司瀛,专心掐指念诀,很快,迷雾散尽,凤凰展翅,天道雷霆在罗天上仙的召唤下集于半空的头顶。 没有人能逃脱墨玄方的定天神法阵,即使龙帝也不可以。 卫司瀛闭上眼睛,只待受死。 两人近在咫尺,他呼吸喷在墨玄方的衣领上,鼻息里是仙尊久违的幽香。 墨玄方垂眸见他不断抖动的眼睫,被泪水浸透,忽然间痛彻心扉,心想定是当年自己愧对弘瀛,留下了心结。 可如今天下大乱,战火荼毒,魔头在手断不可功亏一篑。 他当即固守道心,指尖灵力滚滚而出,直冲云霄,凛然道:“孽障,受死罢。” 空中雷霆应召而出,聚起千钧之势。 墨玄方蓄力向后退去,以避开天道雷霆的攻击范围,哪知一退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他竟然在自己的法阵里无法挪动分毫。 墨玄方的身体被牢牢地锁在原地,隔着三千拂丝,有螭灵玉自衣领而下,沿着卫司瀛之前勾画的范围,刺破他的皮肤,顺着他的血脉蔓延到他四肢百骸。 万古神石螭灵玉,只听命于龙帝一人。 而卫司瀛仙魔双修的道体,轻易震开了拂丝。 “师父,对不起……” 温热的身体扑过去,卫司瀛最后一次紧紧抱住墨玄方。 就像从前无数次在他怀中睡去,又安心地醒来,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再睁开眼。 可是,如果真的可以,外头的那些人又该怎么办? 那些亿尨城里城外、翘首以待龙帝护佑的人,还有谁能站在他们身前? 万道雷霆如期而下,凤凰展翅发出凄厉的叫声。 卫司瀛咬牙飞身破阵。 身前是浴血的战场,身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每一步都如千刀万剐的凌迟,将他的心剐得粉碎。 法阵崩塌之际,他终于飞出了法阵的边缘。 突然,一道带血的拂丝从卫司瀛身后穿胸而过,蛛丝般迅猛绞住他脏器与胸腔。 罗天上仙的灵力如海啸般击穿了他周身防御,金龙灵体从他体内被打了出去,发出惨烈嚎叫。 卫司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汗水与血水浑落雨下。 “圣上!” “宗主!” 耳畔响起高声呼叫,是焦急守在阵外的紫云宗人和龙族。 顾西飞、安泰和安枫,见此情况危急,他们手中兵器立即甩向拂丝,发出破空的尖啸。 寒光接连闪过,三件神兵同时斩向拂丝,发出轰然巨响,但三件神兵却齐齐迸裂,被拂丝毁于一旦。 可那拂丝忽然剧烈地震颤了几下,空中抖落两人的鲜血,却不知何故无力地下垂,向后弹去。 卫司瀛由半空掉落下来,神智已昏蒙。 这时,紫云宗人全都冲入了法阵,孟玄真却扭头招了一根镇龙索,朝重伤在身的卫司瀛抓去。 半空中一人飞扑窜了上来,挡在卫司瀛身前,是安枫,他离卫司瀛最近,下意识就要替他的帝君受这一下镇龙索。 只要有帝君在,龙族就不死,他安枫虽死无憾。 但破空只听连续的「咔擦」脆响,安枫猛然一哆嗦,却是卫司瀛仅存的螭灵玉,蛇行拦在镇龙索与安枫之间,将镇龙索搅碎。 “圣上!”安枫带着哭腔。 卫司瀛失神的视线掠过安枫,再次朝定天神法阵看了一眼,法阵在空中已停止旋转,变得暗淡无光,阵中传来阵阵哭声,哭喊「宗主」。 卫司瀛终于闭上了眼睛,陷入沉沉的黑暗。 他的眼泪落下来,落在亿尨城外的土地,埋进带血的土里。 他梦见了紫云宗,梦见了泽云居,曲桥红亭,白衣仙人孤独的背影。 灯光幽暗,亿尨城云海寝宫,卫司瀛抬开沉重的眼皮。顿时伴随一阵胸口的剧痛,他无力地咳嗽了两声。 “圣上!你醒了。” 昏暗的光线里是顾西飞的脸,顾西飞动作麻利地扶住卫司瀛,在他胸口轻拍了两下。 卫司瀛觉得好了一些,撑起手肘摆了摆手。 顾西飞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地道:“恭喜圣上,他们退兵了,亿尨城保住了。” 卫司瀛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嘴死死地抿着,抽搐了两下,终于咳出一口血来。 顾西飞立刻上前喂了他一颗丹丸,卫司瀛却是咳得止不住,连带着丹丸都吐了出来,散出一股怪异的香味,床单上大片的血迹浸透了被褥。 顾西飞无奈,只得使了术法定住卫司瀛心脉,强喂了两颗丹丸,这才扶他躺下。 接着,他站在床边道:“圣上,还有一事,那位紫云宗主……他没死……” 龙塌上却是许久没有动静。 顾西飞抬起头来,只见龙塌上卫司瀛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床边被褥,不住地颤抖,忽然间卸了力去,像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终于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顾西飞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殿外。 战后的亿尨城经过半个月的修葺,重新恢复了活气,此战虽然损失惨重,但打掉了悬在龙人头上六百年的镇龙索,从此有了希望。 特别是还听说自家帝君经过这一战,成了三界里排名第一的强者,别说天燕国的贼修,就连那神神秘秘的紫云宗主都被打得需要闭关三十年,那可不是扬眉吐气。 比起热闹的亿尨城,紫云宗里却十分凄清。 宗主闭关不出,十二殿主也闭门谢客。 几位殿主有时絮絮叨叨:“以宗主的实力,怎么会败给卫司瀛那个小魔头,即使那魔头仙魔双修。但境界上的差距,宗主又怎会惨败至此?何况那日,极乐幻天拂尘分明可以杀了那魔头……” 这种时候,一般都会被孟玄真打断:“怎可背后议论宗主?都散了吧。” 夜里,紫云宫里空空荡荡,墨玄方由蒲团上吞吐一息后,缓缓站了起来。 亿尨之战刚结束时,他修为只剩不足一成,周身血肉几乎脱离了骨头,恐怕一个筑基期修士就能将他轻易杀死。 好在他被救治得及时,他又修为深厚,根基稳固,再加上十二殿主彻夜输送灵力,如今半年过去,好歹恢复了五成的功力。 此时,他觉得修为又略微恢复了一些,当下也不太在意,朝窗外望了一眼,缓步向殿外的西南角走去。 那里有一株红枫长了三年,最近却落下叶子,光秃秃的枝丫只是缺少一抹红色,倒像是这金碧辉煌的紫云宫整个没了色彩。 红色与红色,终究也是有不同的。 第122章 亿尨战后的第三年,卫司瀛整合了除妖族滟夷国外的多个族群、国家,正式建立上国,国号沿用弘瀛帝君的「昊昌」,建都亿尨城。 又两年,六成镇龙索的产地矿山被摧毁,龙族死死控住了镇龙索的数量,天燕国以东、并东南方向,全部落入了昊昌的势力范围。 自此,昊昌国成为七大上国之后的第八大上国,龙族正式复兴。 一日,夜空中星辰异象,墨玄方悄然出关,独自一人离开了紫云宗。 往东北方向追踪了近一个月,墨玄方越发肯定,卫司瀛是打算冒险穿过吸人修为的灵沧山脉,再从阴莽大泽的地下通路往北荒而去。 北荒是大陆的禁地,绵延数千里的天星要塞将北荒与内陆分隔。 传说北荒里有藏影谷,谷中有一种神鸟族,名蝶语,蝶语鸟通体火红,两翼伸展开却迷幻斑斓如蝴蝶的翅膀,用蝶语鸟的羽毛炼化出晶尘,可恢复螭灵玉的灵力。 墨玄方知道,现在的昊昌国如日中天。但五年前的亿尨之战却耗尽了卫司瀛的亿万螭灵玉,使得螭灵玉灵力尽失,成为死物,而缺少了螭灵玉的遏制,镇龙索始终是龙族的心腹大患。 以卫司瀛做事之周全,他必往北荒去寻找蝶语鸟。 当年亿尨之战彻底震惊了整个修真界,以紫云宗、北斗宗、无妄宗三大仙门为首,千余宗派已结成联盟,共同对抗魔族。 这五年来,在北荒的必经之路,日夜把守着无数的宗门弟子,布下了数不清的法阵,一有卫司瀛的动向,便可合纵围剿。 短短五年的时间,以当世两位最高强者的对杀,墨玄方罗天上仙之体都无法完全复原。 何况是两次惨遭镇龙索毒手的卫司瀛,新伤与旧伤,都会缠绕终生。 龙族帝君不会选择北上的路。 墨玄方看了眼头顶阴沉的厚云,要下雨了,他全速向前飞去。 因是以元礼的身份独行,墨玄方没有驾云,只用一把普通的青虹剑御剑飞行,此时雨点落下来,他也不刻意使避水咒,身上穿的中四殿弟子服很快被雨水打湿,靛蓝的道袍氲湿了一大片。 好在前方不远处就是个小镇,与路经过的其他村镇一样,这里也被魔族侵扰过。 但魔气只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并在西北区域划出了界限,与正常的人家互不干扰。 这是卫司瀛的策略,灵魔共存,方能长治久安。 墨玄方估算,不出半年时间,东北一带也会有小国向昊昌上国俯首称臣,继紫云宗之后,北斗宗和无妄宗的部分辖区也会易手魔族。 三大仙宗都保不住自己的辖区,一些小门小派干脆就放弃了抵抗,只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被魔气侵扰,其余天下俗事哪还管得了那么许多。 墨玄方这次出关,看见许多城镇里都有龙族人的身影,他们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份,正大光明的来往经商。 从前龙族人隐姓埋名、惶惶然若丧家之犬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长街。 马车与其他的车乘并无不同,只是在摇晃的车厢后挂了一面旗子,昊昌国的黑金旗,这是龙族商人的象征。 昊昌马车与其他车轿并列行驶,雨雾蒙蒙,所过之处并无异动。 墨玄方却在雨丝里嗅到了淡淡熟悉的龙息,他敛住神识,混入遮伞的人群里跟了上去。 马车果然在一处龙族客栈前停了下来。 车夫从马车上率先跳下,他是一位少年人,穿着红衣,背一支银枪。随后车厢门打开,一名蓝衫男子扶着他们的少主走下车。 即使是易了容,墨玄方也一眼看出那少主是卫司瀛,他脸上有些倦容,下了车,却仍是站在车旁,伸出一只手。 紧接着,车上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卫司瀛的,令墨玄方呼吸微微一滞。 那手的主人属于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身材高大,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墨玄方别过视线,转向朦胧雨雾里的长街。 他始终猜不出这名男子的来历,但看亲热的情形,大概是龙君卫司瀛的宫中爱宠。 龙君喜欢男人,倒是有弘瀛帝君的传统。 卫司瀛朝墨玄方的方向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无论何时,何地,有多少人,紫云宗弟子服都是那么显眼。 但他不愿意在雨里多呆,颈后的伤口在阴雨时更绵绵的难受,他半倚着戴了面具的小玄子,缓步走进客栈。 “哥哥,哥哥,我肚子饿,赏我几文钱买个馒头吧。”一个穿着破棉袄的七八岁女孩跟在他们身后走到门口。 卫司瀛头也没回,懒懒道:“赏。” 安瑞爽朗的少年音立刻响起:“顾先生,这种小事不劳你了,我去吧。” 顾西飞无奈地叫了声:“安瑞……” 这小安瑞,抢着帮自己做事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 这时,安瑞已手脚麻利地掏出一颗玄晶石,笑吟吟递到小女孩手里,可就在两人手指相接的一刹那,小女孩手掌中突然爆出几股黑色的浓烟,直冲安瑞、顾西飞以及卫司瀛,发出「嘭嘭」闷响。 安瑞和顾西飞同时出手,发现对方修为十分低微。 安瑞轻松使魔力将那黑烟打散,顾西飞却是隔空打向小女孩,震得她身体飞出去,落在雨地里,只剩一口气在。 顾西飞立刻上前,抓住女孩的衣领,喝道:“谁派你来的?” 这时,周围远远地站了一圈围观的百姓,卫司瀛也走回门口,默默看着发生的一切。 女孩面色发黑,口中流出黑血,想必早已经死了,却是有人将他们当做普通的龙族商贾,操控女孩的尸体朝他们发难。 此时女孩口中吐出一男子的声音道:“魔族该死!你们不配活在这里,你们都该死!人人得而诛之。” 顾西飞道:“我龙族愿与你们和平相处,为何要苦苦相逼?” “呸!”男子道,“这世间本都是灵气,资源充足,我们都能修仙。可偏偏你们要用魔气修炼,害得到处都是魔气,占了我们的地盘,没有长生,个个都要死,怎么有脸说是苦苦相逼?” 顾西飞脸色冷了下来:“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倒叫你看看,什么是有脸。” 他手指突兀地用力,虚空中用力一抓,忽而一声惨叫响破雨帘,那操纵女孩的魂魄竟被他远距离抓出了身体,当即魂飞魄散。 围观的人群见状顿时四散而逃,长街上空无一人。 墨玄方站在一间商铺的门口,看见卫司瀛眉头轻拧了一下,却是未发一言,转身走进了客栈。 一路上,这样的事情也发生了五六起,灵魔共存,又谈何容易。 不过恨魔族的人虽多,但龙族被打压了六百年,今朝得势,往各地经商的龙族人都十分珍惜,他们乐善好施,重信重诺,反而在商界站稳了脚跟。 龙族客栈也不例外,因为住宿体验好,不但龙族人来,普通客商也爱来。 卫司瀛一行四人住了两间上房,周围几间却都是普通客商或修行者,墨玄方也住在其中一间,与卫司瀛在对面楼。 这一个多月里,无论白天或业务,墨玄方都不会用神识探查卫司瀛,不是担心被发现,而是不想打草惊蛇。 但今晚是个例外。 舟车劳顿,卫司瀛早早就躺下了,他卸了易容,恢复本来样貌,却是一副面色苍白的病容。 身体比他预想中恢复得更慢,依照惯例吃了顾西飞炼制的一颗丹丸,他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与此同时,特别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军师的丹药里怎么有一味凝骨香?” 卫司瀛对当年化龙的记忆深刻,但如今龙体成熟,早已不受其害。 顾西飞笑道:“我禀明过圣上的,圣上怎么忘了?这凝骨香是我当年游历滟夷国时,与妖族大祭司交换来的东西,本就没多少,这几年一直给圣上做药,就快没有了。” 卫司瀛若有所思:“听说凝骨香是妖王的心头血凝制而成,可招往生之魂,活死人之骨,想必你与那大祭司是上辈子的亲兄弟,人家才肯给你。” 顾西飞叹息了一声:“圣上你也不必阴阳怪气,我是真的用好东西跟他换的。不过我答应了他,不能说,还望圣上体恤民心,不再追问。” 顾西飞说着弯腰连行了几个礼。 抬起头来,卫司瀛已经闭上了眼睛,苍白侧颜沉在鲛油灯的光晕里,像一尊绝美的雕像。 顾西飞抬手招了小玄子过来,示意他站在床头守着,自己则挑灭了就近桌上的灯,看看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这才走出房门。 房门关上的瞬间,卫司瀛睁开了眼睛。 半晌,他抬头望向小玄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一张日思夜想的脸立刻沉默地出现在眼前。 卫司瀛痴痴地看着,忽然眸中暗沉,卷起几分癫狂,捂着嘴,隐忍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将手中的青铜面具甩到床下,抬手一掌,却是狠狠掴在小玄子脸上,那白皙的脸立刻多了深红的指印。 卫司瀛嘶哑着声音道:“戴上它,滚出去。” 小玄子低下头,脸上是永远的逆来顺受,他木然捡起地上的面具,遮在脸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时,卫司瀛忽然在他身后厉喝一声:“谁!” 话音未落,房间的屋顶已破了个口子,卫司瀛如离弦之箭般飞出了屋顶。 第123章 卫司瀛反应奇快,在屋内感受到结界震动,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只见夜色里三个蒙面黑衣人身法诡异,正往东北方向、分别以三叉戟的形式飞逃。 卫司瀛目光森然,右手用力一挥,隔空划出凌厉弧度,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无需神兵辅助,哪怕微风细雨亦可化为杀人的武器,他掌风所过之处如巨大的金刀横斩,将前方左右两人同时打落。 与此同时,他左手背负身后,一道金线自掌心飞跃而下,细弱的金线竟有千钧魔力,隔空将小玄子推入房中,劲风所至,房门被大力关闭。 毕竟是那人所赐,无论怎样,他都要保小玄子的周全。 短短片刻之间,前方被打落的两名黑衣人已接连爬起,又先后祭出飞剑,但他们并不恋战,只管逃命。 而正前方的黑衣人已逃离了卫司瀛的视线。 卫司瀛将小玄子安置好,心中再无顾忌,此时飞身上前追赶,一边伸出双掌,将就近的两人吸到身前。 哪知道两人早有准备,咬碎了口中毒丹。当即自杀身亡,不给卫司瀛逼问的机会。 卫司瀛当机立断丢了两具死尸,全力追向正前方的黑衣人。 只三个起落,那黑衣人就被卫司瀛就追上,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两人的间隔中间,竟凭空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结界,黑衣人消失在结界里。 卫司瀛想要跟着进入结界,但结界却无故消失,卫司瀛穿了个空,在他前方目之所及的尽头,再一次看见了黑衣人。 是月牵法阵。 并看不出这布阵的人是哪宗哪派。 但此法阵不杀人,却可将人戏耍得团团转,被追的人就像落入一个又一个虚假陷阱,将追赶的人引入指定地点。 细密雨丝铺满了天地,卫司瀛仅穿着单薄中衣,他心中却有火在烧灼,爆散的魔力将四面八方的雨丝尽数震开,在夜色里蒸腾。 那些人已经看见了小玄子的脸,自己此身早已声名狼藉,又有何所俱?可是那个人…… 那人可是紫云宗主,修真界的领袖,世间最至高的无情尊者,岂能与一个魔头有染? 卫司瀛自嘲地抿了抿嘴,魔力翻涌,将旧伤引发的剧烈咳嗽压回胸腔。 休管这月牵法阵指向何处,今晚知道他秘密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他手中魔力爆发得比之前更甚,狠厉扑向前方的黑衣人,这次再无留手,那人被他打得当场跌落飞剑。 卫司瀛赶到时,那人却与之前两人一样,已咬丹身亡。 而在同样的方向,同样是尽头处,再次出现了三名蒙面黑衣人,以三叉戟的形式御剑飞行。 饶是卫司瀛早有准备,可不管是结界设置的方位,还是三人飞出的时机,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每次都堪堪躲过卫司瀛的攻击,三人又三人,以尸体铺路,诱使他前行。 模糊的巨大轮廓渐渐显现在雨雾里,在漆黑的夜晚高耸入云。 月牵法阵里每一个结界陷阱全都指向同一个地点—— 灵沧山脉,已出现在眼前。 灵沧山脉,是世间修行者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只要接近灵沧山的特定范围,身上的魔力与灵力便会慢慢消失。自古以来,无数大能折戟在此,只有离开了灵沧山,才能解开封印。 但也正因如此,才让卫司瀛最终选择了这条路,前往北荒。 因为魔力与灵力会被封印,但却无法完全封住灵体状态的七神魔,在这样的地方,无论来多少修真者,七神魔都有极大的胜算。 卫司瀛蓦然停下飞云,定在半空。 对方既有胆量布局在此处,想必早已对自己的意图了然。而自己选择了灵沧山,此战自然也是不可避免。 即使对方布下千军万马又如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那要打过才知道。 卫司瀛冷哼一声,输送了一阵传音符给顾西飞,命他与安瑞速来接应。 之后,他身体如闪电般飞出,飞向灵沧山的方向,他要会一会这布阵之人,并且速战速决。 墨玄方盯着卫司瀛的身影进入灵沧山范围,下意识蹙了蹙眉,眼底涌上一层薄薄的暗影。 一个月前,他夜判天运,预知三年后天下将会再次祸乱。而他却无法预判一切的根源,这才追踪卫司瀛,一路窥探天道玄机。 他当然知晓卫司瀛选择灵沧山的目的,也清楚卫司瀛之优势。 所以当他无意间得知有人要在此伏击卫司瀛,他并未出手干涉,只是静观其变。 但此时,他亲眼所见卫司瀛一步步落入陷阱,隐入巨大的山影,他竟瞬间改变了主意,无法再袖手旁观,他有金身护体,想必亲自入山查看也不会有危险。 当即下了决定,墨玄方隐去气息,循着卫司瀛的踪迹跟了过去。 五年了,在定天神法阵里对弘瀛愧疚的心结非但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令墨玄方日益牵挂,或许只有解开天道玄机,天下太平,才能使他道心安宁。 龙族客栈里,顾西飞已收到卫司瀛的传音符,他面如寒霜,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却并没有叫上安瑞立刻前去支援,而是思索了片刻,手捻灵符,放出一只飞鸟。 没有人能躲开灵沧山的封印,他跟安瑞也不例外,为求龙帝安全,他只能冒险试一试。 卫司瀛入山不久后就感到力不从心,落下云端。 金龙在体内也不停嘶吼,但吼声断断续续,十分虚弱。 这是魔力与灵力消失的先兆。 一个对力量有绝对掌控的强者,突然失去了力量会令他惶恐不安。但卫司瀛不会,此时,他心里反而有一丝平静。 他没有忘记,九年前在绝仙天阵里,他独自一人闯七情封魂杀阵。当时,「喜妒忧思惊恐怒」七种情志将他折磨至癫狂。 墨玄方曾告诫他,不可将幻境挂于心里,否则天长日久,定会神识受损。 但墨玄方没有告诉过他,他们会从此分离。 死也好,生也罢,只有他一个人被永远困在了七情封魂阵里,力量愈强,神识愈损,不知何时可见天日。 可龙族帝君不能以软弱示人,他只能不断抓取外在更强悍的力量,以武I装病弱的灵魂。 力量更多在消失,普通人的五感渐渐回归身体,带有尖刺的藤蔓扎伤卫司瀛脚踝与小腿,他因疼痛而保持清醒,警觉地探查四周。 没有想象中的千军万马,敌人以最平静的方式落入视线。 只有一个人,确切的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鬼。 黎明的昏暗光线透过树枝垂下,他以灵体出现,像漆黑的墨云,无形无状,在空气中变幻着各种形态。 “没想到吧,小卫,我们又见面了。”是陆凡的声音。 卫司瀛的手指骤然收紧,又垂下,找了这么多年,原来陆凡已变成一只鬼,难怪敢在这里出现。 卫司瀛淡淡道:“原来是你,你杀了我师姐,怕不是良心发现,做了鬼也要来还债。” 陆凡道:“我是自愿献出我的身体,献给主宰这个世界的神明,只要能获得力量,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切……”卫司瀛勾了勾唇角,“蠢货。” 陆凡黑云一样的身体弹跳了跳,像是愤怒的形态:“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其实五年前那根特殊的镇龙索就可以杀了你。可惜我舍不得,没有将力量完全注入,才让你活到今天。” 卫司瀛脸上嗤笑的意味更浓:“说这么多,原来是想求寡人谢谢你,那行啊,跪地先磕一百个头,寡人要是心情好了,说不定饶你残魂游荡这灵沧山,给过往的游客带带路什么的。” “你!卫司瀛你……欺人太甚!” “寡人没有欺负人,你都是鬼了……” “哈哈!”陆凡忽然怒极反笑,黑云体态发出剧烈的震动,“不愧是你。” “卫司瀛,你知我为何留你性命到今天?就是为了,让我能亲手杀了你。从你抠碎我眼珠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你的命只能是我的,只能被我所杀。” “既然如此,就杀吧。” 这一刻,卫司瀛敛去笑意,他想起了英罗师姐,想起了半身残疾的何纪友,想起了应师叔祖,和紫云宗曾经的同门。 他缓缓张开双臂,由他的身后现出七个巨大阴影,手持神兵的七神魔,将为他斩去过往恩怨。 陆凡果然有些来头,被七神魔团团围住,依然可以一战,左冲右突,斗了上百回合,最后竟在七魔的合围下跑了。 向来诡计多端的花硫道:“不对。这灵沧山虽然封了神兵的灵力,但凭我七人现有的法力,只要进这灵沧山的,来多少杀多少,那小鬼又不是神魔,哪里来的法力?” 青骨道:“我听他方才说话,提到这世间的主宰,莫不是?” 此话出口,三人面上皆有惊惧。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椭圆球体,通体呈蜂窝状,不断旋转,那一个个孔洞里深不见底,散发出幽暗蓝黄的深色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怨气冲天,承载了数不尽的魂魄。 “炼魂器!” 七神魔与卫司瀛同时惊叫出声,眨眼间,七神魔幻影已消散在原地,钻入卫司瀛的神识庇佑。 卫司瀛心中惊惧,脸上勉力维持镇定道:“陆凡,你自己都是灵体之身,还敢祭这炼魂器,是想连自己都炼进去吗?” 炼魂器中传出陆凡难听至极的笑声,笑声阴森刺骨,震人耳膜:“你说对了。如今,我就是这炼魂器,炼魂器就是我,这就是神明赐予我的力量,你乖乖受死吧。” 他说完,又是一阵尖声长笑,笑声中,炼魂器忽然散出一股蓝黄的烟雾,向卫司瀛袭去。 卫司瀛闻到那蓝黄雾中有回春血的味道,想跑却迈不动脚步,被定在了原处。 他心想我命要丢在这里了,心里既愤怒又难过,一阵急怒攻心,与回春血的效力冲在一起,血气不停向上翻涌。 忽然眼睛一阵刺痛,他两眼一片漆黑,竟是失明了。 所有的挣扎都已无用,即使再不甘心,他也已经走至绝路,眼里流出热滚滚的血泪,身上失了力气,就要向后倒去。 突然,他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用身体封住他五官感识,一个起落,竟是抱着他向山坡下滚去。 第124章 荆棘下是潮湿的泥土,那人以四肢圈住卫司瀛的身体,沉默地翻滚向下。 卫司瀛失去了五感,回春血的毒素却在经脉里游走不停,与心口莫名的安全感交织在一起,他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眼前的人。 他无暇顾及眼前的人是谁,更不会想到,眼前救他的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墨玄方。 墨玄方感觉到卫司瀛的身体在怀里滚烫,止不住地发抖,更紧地圈住了他。 罗天上仙的金身暂时抵挡住了陆凡的攻击。但炼魂法器如跗骨之蛆,一路追在头顶,陆凡夜枭般的嘶喊将附近鸟兽惊飞。 金身可护卫司瀛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两人眼看滚至坡底,墨玄方见坡底下竟是断崖,忙伸手扯住一段藤蔓,止住下落之势。 往脚下看却是万丈深渊,两人堪堪荡在崖边。 仅这么略一停顿,一股蓝黄的魂烟就已欺近身前。 墨玄方修为毕竟是由淬体术练上来,即使灵力被封印,纯物理攻击也十分霸道,仗着金身护体,将魂烟一掌打散。 可魂烟伤不了墨玄方,却有丝缕钻入了卫司瀛的耳鼻,勾得他魂魄不守,似要被拉扯出体外。 墨玄方心下一惊,忙单手护住卫司瀛耳鼻。但如此一来,就无法再对魂烟进行攻击,情急之下,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悬崖边缘处一个井口大小的山洞,想也不想就腾跃了进去。 那炼魂器自然也跟了进去,但墨玄方身体有了依托,一手护着卫司瀛,可腾出一只手来与魂烟对峙。 如此边打边退,墨玄方发现山洞里越来越宽敞,阵阵腥风扑鼻而来。 他心知这灵沧山里虽然被封印了灵力,但却人烟稀少,适合兽类修炼,只不过灵力无法进展,神智也昏蒙,兽类却能在淬体上下功夫,皮糙肉厚,物理攻击更可达到巅峰。 他这样一想,飞一样向后退去,果然身后一股强大的劲风突然扫过来,扫得罗天金身震出金光四射。 那畜牲是一条井口粗的百丈大蛇,刚才用蛇尾横扫墨玄方,此时瞪着一对灯笼大的血红蛇眼转过身来,却一眼看见了墨玄方。 要知罗天上仙在这世间等同神邸,虽在此处被封印了灵力,但既然金身显现,凡修行者也都能感知到强大的威压与震慑力,这大蛇也不例外。顿时被罗天仙气慑服,蛇筋酸软,趴伏不动。 墨玄方却是趁此间隙,抱着卫司瀛跃到大蛇身后,将炼魂器留给了大蛇。 大蛇迅速感知到炼魂器对蛇魂的威胁,百丈蛇躯昂然而上,紧紧缠住陆凡所化的炼魂器,魂烟纠缠蛇魂,遭到大蛇的拼死抵抗。 就在这时,洞内竟游出一条更粗大的长蛇,见大蛇遭遇攻击,愤怒地嘶叫,奋不顾身扑上去与大蛇双双缠住炼魂器。 蛇身蛮力缠得密不透风,炼魂器虽不至于毁掉,一时也难以脱身。 墨玄方暂时送了一口气,绕过巨大蛇身与纠缠的炼魂器,悄然跃出洞外。 天空依旧阴沉,雨丝绵密而下,墨玄方却感到卫司瀛手心越发反常的热烫,身体更是在他怀中蜷缩佝偻,心知他在全力抵抗回春血,此时效力正猛,魔力又被封印,如此抵抗使得全身经脉逆流,一不小心就会爆血而亡,实在是危险至极。 他心中忧虑,一路狂奔,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山坳处寻到一股清泉。 泉水由山顶流下,此时四月天气,东北边的灵沧山雪水里还掺着冰碴,冻人刺骨,墨玄方扶着卫司瀛,将他整个身体浸坐在清泉里,让冰冷的雪水为他降温。 卫司瀛迷迷糊糊中一股寒冷刺骨的气体冲入体内,与他体内几乎沸腾的血液撞在一处,极致的燥热被寒凉一冲,大受刺激,火燎般的灼烧却并未缓解。 毕竟这回春血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于绝境中产生的欲I液精华,是世上最烈的椿I药,区区冰雪外力只能使身体表皮降温,体内的燥热却是难以压制,汩汩暗涌刺激得卫司瀛全身不住哆嗦,手指抓拳,几乎抠进肉里。 墨玄方感受到卫司瀛的异样,见他苍白脸颊却越发染上病态的桃红,想必死咬牙关,嘴唇紧紧地抿着,唇色艳红如血。 墨玄方扶着卫司瀛的手掌心里一片滚烫,听见卫司瀛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墨玄方手想向下探去,扯出卫司瀛握拳的手,见血从他指缝中流出来,染红了清澈的山泉。 墨玄方犹豫了一下,终于从上游的方向,在卫司瀛身后坐下去,两手圈过去,虚虚抱住他两只手臂。 罗天上仙的灵力已是世间至清至纯,虽困在体内无法发出,但近身透过冰雪的流水侵入卫司瀛皮肤,或可为他缓解。 此时,卫司瀛的五感渐渐回归自身,只是双目被回春血所伤,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他感觉有人环抱着他,两人身体并未接触,中间有水流穿过,自己火烧一样的身体周围却有了点点凉意。 虽然这凉意灭不掉心头火海,但也使他片刻舒缓。 “你……是谁?” 卫司瀛张了张嘴,想问却发不出声来,在这封印灵力的灵沧山里探查不到另一个人的气息,他神智已被回春血的效力笼罩,几欲崩溃的边缘。 对危险的警觉卫司瀛他忍不住挣扎着站起来。但腿脚刚一用力,经脉里却突然冲刷来一股热流,令他受力不住,酸软地向后倒进那人怀里。 那人的怀抱很坚实,衣衫却在水流里凌乱,头颈与手臂处立刻肌I肤I相I亲,却如电流刺入血管,流入胸腔中突突地跳动。 卫司瀛全身的血液仿佛被点燃了一把火,那回春血更是加入的一把热油,令他油烹火烤,指尖抖了抖,狠狠地握住了墨玄方。 下一刻,卫司瀛猝不及防回过头来,却撞上墨玄方的下巴,他看不见,却能闻见墨玄方微凉吞吐的呼吸,在两人相撞的瞬间骤然紊乱。 墨玄方屏住呼吸,不顾卫司瀛紧抓住他的手,猛然站了起来。 墨玄方浑身竟止不住些微颤抖,忍不住垂眼看他。 只见眼底的卫司瀛发髻凌乱,穿着已然湿透的白色中衣歪倒在水里,他眼眸泛红望着自己的方向,眼里水汽蒸腾,嘴唇无措地翕合着,分明是惹人怜惜的模样,却又勾人销魂蚀骨。 墨玄方知道那是回春血的效力作祟,也忍不住喉中翻滚了一下,闭上眼睛,挪开视线。 亿尨之战历历还在眼前,龙族新君卫司瀛,与身为罗天上仙的自己势均力敌,并给予重创,他该时刻牢记,司瀛帝君是紫云宗叛徒,是全修真界的敌人,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你……是谁?” 卫司瀛发出轻微暗哑的声音,却因为血液焚烧的痛苦伴有压抑的呻I吟。 墨玄方轻蹙了蹙眉,蹲下身,伸出五指在卫司瀛眼前晃了晃。 卫司瀛茫然地睁着眼,并没有因为五指在眼前晃动而有任何反应。 “你看不见了?” 墨玄方心中一动,沉声道:“我是元礼。” “是你……”卫司瀛依旧因痛苦而颤抖,声音却明显冷了下去,“你……你走吧……” 墨玄方盯着他的脸,没有动:“或许用刚才的法子,我能令你慢慢缓解,如此撑过一天一夜,你便可不再受回春血的控制。” “你走……”卫司瀛脸痛苦地皱成一团,身体整个埋进泉水里,剧烈地抖动着,口齿含混道,“走,紫云宗的恩情我受不起。” 墨玄方见卫司瀛明显已出在崩溃的边缘,当下也不再理会他言语间的抗拒,在上游处坐下来,面对面虚虚环住卫司瀛。 冰凉的雪水混杂罗天上仙的灵力渗入卫司瀛的皮肤,卫司瀛则趴在水里一动不动。 墨玄方以为此法有效,只待调息静坐,助他恢复缓解,熬过这一天一夜。 可突然之间,卫司瀛猝不及防从水里扑出来,将墨玄方扑倒。 他压在墨玄方身上,力气出奇的大,嘴里呼吸又急又热,在墨玄方脸上胡乱地啃咬。 墨玄方只觉全身血液不受控制地向一处涌去,整片水池都仿佛在身下烧了起来,他呼吸骤然粗重,呆滞了片刻,他猛然爬起来将卫司瀛掀翻,使全身力气箍住他,就要一掌打下去。 但见卫司瀛眼里已满是血色,眼神癫狂,仿佛走火入魔的样子。 墨玄方心中竟隐隐作痛,闭了闭眼,他低头咬向自己手腕的青筋,血瞬间喷了出来,他就着喷溅的热血将手腕抵进卫司瀛口中。 混杂着罗天上仙灵力的鲜血流进了卫司瀛的身体。虽然无法完全化解回春血,但总算是压制了效力,得到舒缓。 墨玄方不敢有失,姿势也没换,只是死死地反压着卫司瀛,将血灌进他嘴里。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天边挂起一轮朦胧的弯月,墨玄方失血过多,在这冰冷刺骨的雪水里竟有些承受不住。 他勉强坐起身来,发现卫司瀛已经完全平静,此时昏睡了过去,他的脸在月色里泛着莹润的苍白光泽,唯有睫毛像鸦羽般投下阴影。 墨玄方看了看幽暗的树林,没有发现炼魂器的异动,可他终究放心不下卫司瀛,在附近寻了一处干燥的山洞,将卫司瀛抱进去。 他本想立刻就走,但走了一路又折返回来。既然救人就救到底,守到明天天亮再走也不迟。毕竟有噬魂器在,灵沧山并不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 清风 小可爱的手榴弹,比心心—— 第125章 接近黎明时分,卫司瀛体内的回春血消散了大半,剩下的已不能发挥效力,他悠悠醒转过来。 坐起身,他双眼依然看不见,触目所及四周一片漆黑,只感觉有衣袍从身上滑落。 他伸手摸出是个山洞,自己睡在干草上,壁岩温暖,但他身上却冷,洞外有咔咔声钻入耳膜,像是山泉结冰的声音。 听见有人从洞口走了进来,卫司瀛微微蹙起眉头。 山洞很浅,那人三两步走到卫司瀛身边,将手里的柴禾放下,又把衣服捡起来披回卫司瀛身上。 那人的手指温凉,卫司瀛安安静静坐着,任他照拂,只缓缓道:“你是元礼。” 墨玄方「嗯」了一声,不自觉声音变得柔软:“外面结冰了,龙君可再歇息片刻。” 他自顾将柴火丢进火堆,不一会儿,洞内温度升高,柴禾燃烧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结冰的响动。 卫司瀛神思恍惚,仿佛看到天都坊里吹竹织的白衣身影,昨日丝丝缕缕的记忆也浮现上来,他胸口堵得慌,忍不住咳出声来。 墨玄方忙问:“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老毛病发作。”卫司瀛压住咳喘,端坐起身道,“你说你是紫云宗弟子,不知师承哪位殿主门下?” 墨玄方想了想道:“家师是中四殿昆仑殿主宁妙仙,我是她的不记名弟子,之前一直在外散修,八年前才正式拜入宗门。” “原来是昆仑殿的。” 卫司瀛想起何纪友也是昆仑殿的,若是在从前,一切都还没有变,那刚入门的新弟子该叫何纪友一声师兄才对,而称呼英罗则为嫂子…… 可惜,亿尨一战,人生再没有如果可言。 他垂下眼道:“你怎知我在灵沧山?又为何要救我?” 墨玄方早已想好说辞:“近日里,魔域共生相连的魔怪甚多,对百姓威胁极大,宁殿主命我下山探查,灵沧山附近便是我紫云宗辖区,我……也是无意间误入此山。” 说到魔域里共生相连,卫司瀛心中已有数。 早在十几年前,他第一次下山做任务,就在落霞谷里遇到过共生相连的魔鹿王。 当时,十几人的小队差点全军覆没,温大江师兄就死在那场战斗里,最后全凭自己看透了落鬼花与魔鹿王相生相克,这才带领大家逃过一劫。 他又想起,这些年来,为解决龙族人少、修真人多的问题,他四处抢夺资源,将魔域扩大了数倍,以此招徕各种族肯用魔气修炼之人,如今规模渐有称霸之势。 魔域越大,共生相连的魔物就越多,对于修真界则越不利。 怎么紫云宗人不恨他?倒反而救他? 卫司瀛眼睛看不见,此时修为全无,也没再多问,披了元礼的衣袍侧躺下去,他用手做枕,对着火光道:“四月天,山外的冰雪早就化了,这灵沧山却回到冬天,反而结起冰来,怕不是有古怪。想必那困住噬魂器的两条畜生又开始冬眠了,你不走,难道是想留下来,跟我死在一块儿?” 他说话时语气不急不徐,双目闭着,嘴角勾了点意味不明的嘲讽。 墨玄方抬眼看他,见卫司瀛的脸在火光中苍白憔悴,却丝毫不见慌乱,昨日回春血的效力显然已经退潮,此刻他面色清静自然,不像是身处绝境,倒像是养病的西子。 墨玄方移开眼,心想这龙帝新君果然气度不凡,对卫司瀛语气里的嘲讽也并不在意,淡淡回他:“我在洞口用山石布了几个八卦阵。若他寻来,暂时能抵挡一阵,还死不了。” “呵呵,到底是紫云宗弟子,名门正派,自己都修为全无了,还想着救死扶伤。” 卫司瀛说着压抑地咳嗽了两声,怕元礼在意,忙摆摆手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咳咳……但你救我,对你可没半点好处,一来,我名声在外,不是一个会知恩图报的人; 二来嘛,你知我身份,救了我也只会败坏你宗门的名声。我可提醒你,要是想拿什么好处,趁早算了吧。” 墨玄方听他说得难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不语。 心里却想,这龙君行事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可谓不择手段,为人倒是光明磊落,他这么说分明是不愿连累自己,拿话语激自己离开。 不过自己救他本就说不清楚是什么缘由。虽然此处不是战场,救人一命,可添功德,但自己当初对弘瀛却并不是如此。 墨玄方暗叹一声,当下也不辩解,趁着陆凡还没找过来,抓紧时间打坐,以恢复体力。 一时间洞里安静得只有柴禾燃烧的噼啪声,和卫司瀛断断续续的咳嗽。 外面天光渐渐亮了,天空却是昏暗阴沉,不见阳光,果然没过多久,细细的绒毛一样的雪就满天飘飞了起来,寒风呼号,洞内的气温一降再降。 卫司瀛躺不住,坐了起来,喃喃道:“军师应该早收到了我的传音符,却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墨玄方抬起眼皮:“传音符没有灵力,飞不进山界。龙君的军师若带的人少了,进来也是无用,平白给那噬魂器增添法力罢了。” 卫司瀛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这灵沧山里,你我的灵力都被吸了,陆凡的噬魂器却还有法力?他说什么主宰世界的神明,我是不信的,要是真有这样的神明,怎么会眼看着灵魔不相容,互相残杀,生灵涂炭呢。” 墨玄方淡淡笑了笑:“原来龙君也知灵魔不相容会生灵涂炭,那为何不趁早收手,退居一隅?或者可享安居乐业,三界的和平。” 卫司瀛嗤笑一声:“退居一隅?可以,让七大上国,还有你们三大仙宗全都退居一隅,令我昊昌上国称霸,同样可享安居乐业,三界的和平。你回去就禀明你们墨宗主,看看他愿不愿意?” 墨玄方平生行事说一不二,却缕缕被卫司瀛话语相怼,又想到亿尨之战里自己被他接连戏耍,终而惨败,不禁胸中气闷。 正要出言警告,却见卫司瀛脸色苍白中突然泛起不正常的红潮,紧接着狠命咳嗽了两声,显然是压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墨玄方忙上前扶住他,手放在他后背轻轻顺了顺,见他弯身咳嗽,青丝滑落肩下,露出后颈镇龙索黑色的伤痕。 墨玄方指尖骤然顿住:“是旧伤又发作了吗?” 旧伤不仅是镇龙索,卫司瀛的胸口也被极乐幻天拂尘所伤,他本就未完全复原,又不像墨玄方在此处也有金身护体,他灵魔力在体内一旦封印,伤处便无法压制地频频发作。 之前还有顾西飞的丹丸温养,但如今顾西飞也不在,如此长久下去,不被噬魂器找到,卫司瀛也会生生耗死在灵沧山里。 墨玄方见此情形,估算得也是八I九不离十,心想自己好歹有金身护体,不如带着他走出灵沧山地界,说不定运气好,没有被噬魂器找到,或者可以逃脱,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墨玄方打定主意,温声道:“龙君,我身上有一法宝,在灵沧山亦可用,只要龙君贴近我,便可护身保命。我想背龙君从此处走出灵沧山地界,不知龙君意下如何?” 卫司瀛本想问什么法宝,忽然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说「好」。就在这时,洞外忽然狂风大作,发出山石碰撞的响声。 只听墨玄方沉声道:“他来了。事不宜迟,趁他现在被困在八卦阵里,我即刻带你出去,龙君,多有得罪。” 墨玄方话音未落,卫司瀛只觉身体一轻,已被他背在背上,他抬手搭在他宽阔的后背,紫云宗过往总总瞬间涌上心头,心中万般滋味。 墨玄方却是无暇多想,背起人一个起落已是跑出了洞外。 只见飞雪渺渺中,原先排列整齐的山石此刻在风中团成三团,飞快地开合旋转。 他心知在外面并看不到噬魂器,但此阵法无需灵力,亦可变化万千,此刻阵中定是阴风迷雾,恰似排兵百万,如蛇形首尾相应,将陆凡死死围困其中,陆凡想要破阵,至少也需两个时辰。 心中念头微动,墨玄方脚上并不停留,看准了来时的路,飞速狂奔。 此时雪大,罩了两人的头脸都沾了雪花,墨玄方感觉卫司瀛身体在轻轻颤抖,料想他身有旧伤,耐不得寒冻,手臂伸了伸,想将他在身后搂得更紧一些。 可如此一来,手指隔着他中衣触感乍然明显,墨玄方呼吸一滞,只觉这样不妥,又飞快地把手松开,像原先一样虚虚地托着。 他正要暗松一口气,没想到脖子上突然一凉,卫司瀛的手臂已环了上来,勾住他两边肩膀。 墨玄方轻喊了声:“龙君。” 卫司瀛没有答应,只是身体蜷缩了一下,像是已昏睡过去,梦中寻找依偎与人取暖。 他的动作如此熟练,就好像从小被人背到大,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墨玄方心里没来由地颤了颤,竟有些英雄气短,想了想,他手臂比刚才收紧了些,金身的温暖源源不绝地流入卫司瀛身体。 在他们身后相隔两个山坳,八卦阵内地动山摇,隐隐有破阵的迹象。 而东南方向的灵沧山入口,顾西飞身后,一队装束古怪的兵马正翻山越岭而来。 第126章 雪已经停了,墨玄方一口气越过两个山头,若是在灵沧山脉之外,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 但此时他修为被封,全凭体力背着卫司瀛翻山越岭,跑了这么远的路,脚下也不免虚浮。 算了算时辰,离陆凡破阵已不足半个时辰,他们在雪地里行迹粗重,一定会被陆凡一路跟着寻过来。 墨玄方抬头远眺,雪地本就难走,此地离山界口不知还有几个山头,路途遥远,看来这一回合是走不掉了。 好在这灵沧山虽然植被单调,鸟兽也稀少,但洞穴奇多,一座岭的洞穴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几乎到了随处可见的程度。 可要是随便找一个洞钻进去,只怕片刻间就被陆凡循着脚印堵在洞里,墨玄方久居高位,神通盖世,可遇到这种平凡人的难题一时间反而不知如何解决。 原地走了两个来回,墨玄方正踟蹰不前时,卫司瀛在他身后醒了。 有虚弱的呼吸喷上墨玄方的后颈,卫司瀛声音微哑道:“怎么不走了?是遇到什么事了?” 墨玄方略顿了顿,回头见卫司瀛趴在自己身后,想必是金身的温暖令他脸色淡淡红润。 虽然双目紧闭不能视物,但自有一股慵懒的神情,墨玄方不觉心头一宽,声音也柔和下来道:“再过半个时辰陆凡就会破阵,我怕他循着脚印追来,不过你放心,我定能护你周全。” 卫司瀛却是眉头微皱道:“元礼,你看看周围有没有悬崖?” 他们此时正在山顶附近,墨玄方见不远处有一片断崖,答了声「有」。 卫司瀛又问:“那有没有浅显的洞穴?” 墨玄方也看到一处,依旧答了。 卫司瀛道:“你先回山顶,这回要背转身子反着走。回到山顶后,再从山顶攀着树枝杂草下到断崖,脚下不要落痕迹,从断崖处上来。” 墨玄方何等聪明之人,只不过久不经凡间之事才一时想不到,听卫司瀛如此说,立刻就明白过来。 他接着道:“我从断崖处上来,需扔一件外袍的衣角挂在悬崖边上显眼的位置,然后继续反走到此处,由此处往我们藏身的洞穴再接着走一个来回,与此处做首尾接应,我说的对不对?” 卫司瀛在他肩膀上轻拍了拍:“孺子可教也。” 墨玄方:“……” 心里不舒服,但他也只得照做了。 这样做可能的结果就是,如果陆凡寻迹找到了这里,看到的脚印会是从山顶走到洞穴,然后再从洞穴走到悬崖,最后看到悬崖上墨玄方挂落的衣袍衣角,认为他们从断崖下逃走,因此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这本是凡人反追踪的手段,平平无奇的法子,这样用出来实属无奈,赌的就是陆凡杀人心切,此刻心情暴躁,不愿多做细究的心理。 等两人一切都安顿好,陆凡破阵的时辰也到了。 隔着两座山,他们依旧能感到隐隐的震动,卫司瀛心想,看来魂烟在灵沧山里也不是全能发挥,法力大打了许多折扣。否则他们现在听到的就不是轻微震动,而是山体崩塌的巨响。 以陆凡布局之精细,本以为这一回对卫司瀛定是手到擒来,没想到依旧是接连受挫,他心情可想而知。 他一路咒骂,果然跟着雪地里的脚印找到此处山洞。 卫司瀛听到动静,忙屏住一口长气,他看不见,心情更是紧张,手指不由自主蜷在一起。 忽然,一只手臂从背后伸过来虚虚环在卫司瀛身后,另一只手轻轻盖在他蜷缩的手背上,虽未直接接触,但掌心干燥温凉的触感依旧令他心绪安定下来。 卫司瀛身上丝丝暖意,他知是元礼。想必对方有法宝在身,互相贴近才能保命,此时到了危急关头,才显得元礼此言不虚。 原来紫云宗的人毕竟与众不同,都与那人一样的德行。 卫司瀛心里忽然一阵逆反,身体未动,脸却冷了下来。 他不知墨玄方此刻正拿眼尾悄然瞥他,见他面若寒霜,又不知是何故,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当下视线转向陆凡,专注看他的动向。 陆凡没有他们想象中鲁莽,不因脚印的走向直接追向断崖,他化作一缕青烟,反而进洞穴里细细搜寻一番,连附近的洞穴也没放过,直到一无所获,才暴怒着往断崖下飞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确定陆凡真的走远了,墨玄方才淡声道:“他已经走了。没事了。” 他说着单手扶住卫司瀛的胳膊,两人一齐跃到树下。 幸好卫司瀛也是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做事总留一个后手,两人最后还是沿着山洞顶的树枝爬上一棵雪松,小心抹平了这短径的脚印,又吞了掩去气息的丹丸,盖上雪松枝,这才勉强躲过一劫。 墨玄方依旧在洞口布置了几个八卦阵,这一回却是用雪松枝,仿做断枝干柴丢在雪地里。 到了下午,天气依然没有变回去,反而越来越冷,厚重的阴云将天空遮得暗沉。 没过多久,便又下起雪来,下的却是鹅毛大雪,不出半个时辰便将洞口凌乱的脚印盖得干干净净。 墨玄方用剑劈柴,将洞里塞的满满当当,又搬了山石将洞口堵上,火堆燃起来的时候,洞内竟十分温暖。 卫司瀛闻到有鱼汤的鲜味,问起来,才知道是墨玄方凿开了山泉上的冰,用法宝截取活鱼,洗净了,这才合着雪水架在火上煮成汤。 “你不辟谷?”卫司瀛轻蹙了蹙眉。 墨玄方道:“听闻龙族需进食方能保持寿数,我本想捉一只野兔,又怕行迹太过显露反而坏了事,只好换做鱼汤。” 卫司瀛怔怔地听着,总觉得他话里有什么不对,想了半天,才发现他说的是「我本想捉一只野兔」。 “我不喜欢吃兔子肉,鱼汤就很好。”卫司瀛仰头躺在干草地上,身上披着元礼的外袍。 那年游历云旗镇,墨玄方也给他炖了一锅兔子肉,两人边吃边玩,糟蹋了一整锅兔肉。 焦糊的兔子肉已是人间美味,令他记到今天,他不想再吃别人做的了。 “龙君旧疾复发,不能再吃灼烤之物,所以做了鱼汤。”墨玄方捧着法宝紫坛钵,将鱼汤端到卫司瀛面前。 卫司瀛喝了一口汤,抬起头来问:“这汤里居然有油盐味,你哪儿来的油盐?” 墨玄方纳闷:“不好喝吗?我记得一位故人说过,吃食里需加油盐调味,否则会十分寡淡。” 卫司瀛再喝一口:“好喝是好喝,不过你是随身带着油盐的吗?哪位故人告诉你的,面子这么大。” 墨玄方默然想了想,他并不记得是哪位故人说的,只是乾坤袋里常年放着油盐,早已成习惯了。 鱼汤十分鲜美,对身体也有好处,卫司瀛连鱼带汤都吃干净了,最后咽进了一块仙芝灵参。 “这仙芝灵参……该不会也是你的故人让你随身带的吧?” “嗯……”墨玄方敷衍地答了一句,顺手接过卫司瀛手中的紫坛钵,他不可能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更不会提起失忆之事。 卫司瀛却忽然笑了:“还是仙宗的日子好过呀,区区中四殿弟子就能随身揣着这么大块的仙芝灵参满世界跑。想我龙族百姓从前过的什么日子? 只有酸酒和轻鼠肉,这两年日子稍微好过一点,才能偶尔喝一顿灵米粥,解解馋。说来说去,倒是怪我占的资源太少了。” 墨玄方道:“龙君应知,无论灵米也好,仙芝灵参也罢,都需灵气充沛的地方才可生养成材,魔气里寸草不生,对这世间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卫司瀛冷哼一声:“在寡人面前说这些,你知不知道?在外头,你早死了八百回了。龙族人用魔气修炼,既可速成,修为又高,否则被镇龙索荼毒了六百年,几近灭族,如何抵挡你修真界千军万马?” 墨玄方见卫司瀛动了真气,脸色又微微泛起红潮,怕他因思绪激动再次吐血,终不忍再与他争辩,只是往火堆里添柴。 可他哪里知道,卫司瀛当年在七情封魂阵里早被伤了神识。 这九年来,又日夜忧思,神识里早已埋下了癫狂的种子,不知何时便会发作。 这天夜里,卫司瀛又入了梦魇,梦中他被百鬼缠身,噬魂之痛令他挣扎着惊醒过来。 黑暗之中,四周却充斥着「嘶嘶嘶」的声音,有黏腻凉滑的庞然大物贴着后背滑行而过。 是蛇妖…… 卫司瀛想起第一天在灵沧山里遇见的两条大蛇,难道是它们? 可自己藏身的洞穴分明狭小浅显,半只蛇身都容不下,又怎么容得下两条庞然大物肆意滑行呢。 更何况自己灵魔力皆被封印,进了蛇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心里七上八落,暗暗拿出乾坤袋里的匕首,随时准备以性命相搏。就在这时,感觉元礼从身后抱住了他。 依旧是隔着衣物虚虚地抱着,并不接触身体,但元礼比他高大,四肢圈住,也能将他护在怀里。 只听元礼在他耳畔低声道:“不要出声,洞活了。” 第127章 洞活了? 听到蛇身游动过去,卫司瀛僵着背侧躺在元礼怀里,没有挪动身体。 两人都是强自镇定,但卫司瀛能感到元礼护他的手臂与胸膛竟如磐石一般,散发坚定的气场。 卫司瀛心里莫名的安定,心念电转之间,已经领悟了洞活的意思。 虽然这句话听上去太过匪夷所思,但灵沧山本就不是寻常的地方,他与元礼入山就被封印了灵力,可陆凡变化的噬魂器却能发挥半数法力,想必与外界自有连通之处。 灵沧山洞穴奇多,完全超出了正常范围,洞活了,大概就是指洞穴与洞穴之间也形成了共生相连。 因此巨蛇可随意穿行,就像游走于活物的肠道之内,而元礼在洞内生火,这暖意亦可循经脉游走,输送到整个灵沧山脉。 想到此处,卫司瀛又觉得隐隐有不对。 那为何昨夜同样是生火取暖,却没有发生今夜的事呢? 糟糕…… 他猛然坐起来,“洞口被封了?” 墨玄方忙跟着坐起来,手指遮在他口鼻处,细细温凉在空气中飘散,他轻轻「嗯」了一声。 卫司瀛却忽然拨开他的手,黑暗中召唤了七神魔。 起名银甲武将顿时出现在洞穴里,即使七神魔随主体一样处于失明状态,对付洞里这些半吊子的妖物依旧绰绰有余。 两人真是心有灵犀,墨玄方在此刻竟与卫司瀛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与他同一时间站立起来,抽出青虹剑。 这灵沧山脉里的洞穴不下万数,早不活,晚不活,偏偏在今夜共生相连,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与陆凡有关。 他既可以为噬魂器注入灵力,那这些洞穴也可以。 他们要在陆凡赶到之前,杀出洞去。 洞里立刻响起打斗的声音,妖物不仅是巨蛇两条,卫司瀛还听见了虎狼等兽类的嘶吼,估计还有藤蔓类,数量极多。 只不过这些妖物身处灵沧山的境界,即使修炼出法力,也是被封印的状态,无法人言。 卫司瀛心想果然不错,这洞已扩大了几十倍,听起来十分空旷。但他身上却不见半点寒意,火堆的温度确实已输送整个山脉。 卫司瀛不担心七神魔,只是提醒:“元礼,小心。” 墨玄方听到却即刻回应:“不要出声,危险。” 他说着人已跃到卫司瀛身边,刺中了什么妖物,血「嗤」的一声喷出来,有几滴溅到卫司瀛手上。 “你没事吧?”墨玄方急切的声音出现在卫司瀛耳畔。 他手指迅速在卫司瀛手背拂了一把,抹干血迹,发现并没有受伤,这才淡声道:“龙君自己该保重才是。” 两人言语有来有回,这些话都叫七神魔听在耳里,那边七神魔的女将军花硫娇滴滴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主公,这洞穴与洞穴共生相连,分明大有古怪,与陆凡那只臭鬼脱不了干系,属下们才是最危险的,随时都会魂飞魄散,你怎么不关心属下?反而跟紫云宗的臭贼修眉来眼去。” 卫司瀛知道这花硫平常就是刁钻古怪,最喜欢戏耍人心,此时也懒得与她扯闲皮。 不过花硫的话倒是提醒了卫司瀛,那天陆凡提到神明的主宰云云,这七个神魔的反应很不对劲,恰恰说明他们知道点什么。 此时有元礼守在身边,卫司瀛心无顾忌地道:“花硫,我心里担心你们,所以才急着招你们出来,赶紧解决完这些畜生,咱们出洞去。” 梵沙最沉不住气,一听就慌了,喊道:“主公你傻啊,陆凡那只臭鬼肯定守在外边,洞穴共生相连,无论你从哪个洞口出去,他都能即刻知晓。” “为什么这么说?” 卫司瀛想起魔鹿王,却装作一无所知。 果然梵沙脱口而出:“要不是他跟洞穴共生相连,取代了原主人的位子,洞穴怎么会突然发疯?这不就跟上头那位一模一样……” “老四!” 这时,七神魔中极少开口说话的老大元屠吼了一声,及时打断了梵沙的话头,“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莫要坏了规矩,只杀完这些妖物便是。” 这是明显不让梵沙说出缘由,其他人也都闭口不语,只是专心打怪,洞里又充斥着打斗之声。 既然洞穴共生相连,洞里的妖物便是杀之不绝,洞穴也并不会被妖物的尸体塞满,反而会不断移动,将死尸清理出去。 卫司瀛心里越发烦闷,情况居然比预想的更加危险,七神魔宁可与自己死在这里也不肯多说半个字,想必那规矩定然十分可怕,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可灵沧山的妖物再多,也总有杀尽的时候,难不成他们要老死在这山洞里? 想到这里,卫司瀛忽然灵机一动。 这时,墨玄方也突然在他身边道:“龙君,听闻你当年曾用落鬼花击败了鹿王。既然同是共生相连,如若陆凡真是灵沧山洞穴之主,或者藏有他的相克之物,也说不定。” 卫司瀛笑起来:“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你想想,要是他没有害怕的东西,现在早就杀进来了,还守在洞外干什么?” “对了,元礼,我一直觉得灵沧山的气候反常,明明我们刚进山的时候还飘着四月的小雨,怎么忽然之间就变天了,不但下雪,还越来越冷。” 墨玄方沉吟片刻道:“或许是陆凡所为,修道之人若是掌握了相应的法门,确实可以短暂地操控四时天气。” “那就说的通了。”卫司瀛道,“那天你带着我跟陆凡打斗,是遇到了蛇妖才跑出去的吗?” 墨玄方回忆那天情形,陆凡所化的噬魂器正是被两条蛇妖所困,他们才有机会脱身。 “是,蛇妖确实可以克制噬魂器。”墨玄方说着一剑挑飞卫司瀛身前一支藤妖,边道,“所以之后骤然降温,双蛇冬眠,陆凡这才得以脱困前来。” 卫司瀛猛地跳起来,厉声道,“那两条蛇死了没?都别给我杀蛇!” 他一时情急忍不住又连声咳嗽,立刻吸引了周围几只狼妖,都被元礼一剑一个刺穿心脏,才令卫司瀛毫发无伤。 花硫却在远处笑嘻嘻道:“主公说的什么蛇?你怎么不早说呀,何止两条,我少说也砍了百来条,你说的两条蛇早就是我手下亡魂了。” 墨玄方沉声道:“莫要说笑了。那两条蛇十分巨大,极是难缠,却也不攻击人,现正交颈卧在一处,龙君,它们就在你附近,并无人伤害。” 卫司瀛侧耳倾听,果然有嘶嘶嘶的声音在前方不远处,两条蛇仿佛通灵一般,听到他们提起自己,两条更是朝卫司瀛探过头来,嘶嘶嘶更近了些。 蛇身过来,其他妖物争相逃窜,两人周围忽然清净了许多,墨玄方提剑而立,守在卫司瀛身边,却是半分也不敢松懈。 卫司瀛这才长吁一口气,压下喘息,又问墨玄方:“元礼,你说陆凡除了怕蛇还怕什么?这灵沧山这么多妖物,为什么独独怕蛇呢?搞那么大阵仗改变天气,灵力应该也损失不少,就为了两条蛇会不会太儿戏了,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咱们一下找出来,全都送出去对付他。” 墨玄方腾出一只手来抚他后背舒展,摇了摇头道:“应该只有这两条蛇。” “为何?” “据我猜测,这两条蛇妖并不是灵沧山本土出生,他们应该是属于妖族。” 卫司瀛皱了皱眉:“妖族?” 墨玄方道:“妖族所建的滟夷国,位于昊昌上国与灵沧山之间,是离灵沧山最近的国家。这两条蛇不知什么原因到了此地,本以为过些逍遥日子,没想到遇上陆凡。” 卫司瀛道:“那也不能说明他们就是妖族,毕竟不能说话,跟这些本地的妖物也没什么不同。” “你有所不知。”墨玄方顿了顿,忽然轻叹一口气,“妖族虽然也是灵物,但与三界中其他物种不同,他们修炼而成的人类身体与本体虫兽的身体是共生的。只不过一明一暗,旁人只可见到其中一具身体,或人,或虫兽…… 而正因如此,他们与灵兽一样,可与其他物种签订血契。可他们又与其他灵兽不同,一生只能契定一人,只可追随一人,无论主人生死,都无法解契,至死而终。” 卫司瀛咳了两声,又笑道:“那妖族的人又不是傻子,谁会这么蠢去跟人契定?不要说万一给人骗了,就算那主人死了、疯了,还得给人守活寡,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活。也不知哪路神仙拍脑袋定出来的规矩,一点用处没有,不是蠢,就是坏。” 梵沙忙在远处喊:“主公,骂不得。” 墨玄方却是接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人心不同,都是各人的选择。我猜这两条蛇应是其中之一与人签了契定,却不知什么原因跑来此处,失了灵力。 他虽被灵沧山脉的共生相连困住肉身,不得出山,但此生只认主一人,或许是主人的召唤,他不听从共生的指挥,与陆凡对抗。” 墨玄方话音未落,其中一条巨蛇竟是游走了过来,在两人近身盘旋,时不时探出头来,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而另一条蛇紧随其后,像是守护神一样挨着前头那蛇身游走。 卫司瀛见此情形,心中有了定夺,此时慢悠悠坐回原地,唤道:“花三姐,过来。” 花硫之前调戏了这位主公,心知准没好事,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凭声音走向卫司瀛。 果然卫司瀛温存软语道:“花三姐,你这么能干,待会出洞时你就打头阵吧。” 第128章 “要我这魂灵之体帮你去挡噬魂器,主公,你好狠的心哪。” 花硫闭着眼娇滴滴抱怨,她眼睛看不见,手上动作却不含糊。 说话间手腕忽然翻转指向其中一条巨蛇,寒光在洞穴里闪了一闪,竟有一把接一把的长剑顺着她手指方向破空而出,转圈围住巨蛇的七寸。 她使用的神兵正是玄黄万剑图,长剑自然是图中所出,锋利无比,用之不竭。 这一招杀其不备,正困住那巨蛇七寸周围,若巨蛇生出一点反抗之力,即刻将其绞杀。 看样子两条蛇感情十分深厚,拿住了一条,另一条守护蛇怕伤及同伴也绝不肯攻击花硫,只是急得团团转,不住游移发出嘶鸣。 卫司瀛听音知道事成了,闭眼笑道:“花三姐,你果然能干。” 花硫得意道:“主公聪明绝顶,怎会送属下等去送死?花硫跟随主公几年,也深得主公心意。刚才这臭道士一直叽叽歪歪说什么妖族不妖族,分明就在说这两条蛇是陆凡的克星,可他又不肯亲自动手去胁迫,以为全天下都是蠢材,依属下之见,这两条蛇妖狡猾得很,若不胁迫,他们又怎会平白无故为了几个陌生人去拼命呢?主公,属下说的对不对?” 卫司瀛勾起唇角:“花三姐有功,寡人出去后定重重有赏。” 其余神魔梵沙和朱鬼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纷纷道:“主公,要不要我们帮你把另一条蛇也绑了?” 卫司瀛道:“都绑了,谁替我们去杀敌?待会你们跟在元礼道长的身后,助他干扰天气的变化即可。” 他又转向墨玄方道:“有劳元礼道长了。” 墨玄方却在旁边冷冷道:“龙君,你此种做法实在有违天道,你我是灵族,妖族亦是灵族,他们若自愿帮忙,我当然求之不得,可他们若不愿意帮忙,自然有他们的难处,岂有胁迫他们帮忙杀敌的道理?” 卫司瀛冷笑一声:“当年修真界屠杀龙族,炼做丹药,也没问过我们同不同意,我都是跟你们学的道理。元礼道长若肯帮忙,救人救到底,我自感恩不尽,要是不肯帮忙,也只能恕我无礼了。” “梵沙——” “主公主公,属下在呢。” 说时迟,那时快,梵沙手里的玲珑塔已脱手定在墨玄方头顶,他如今境界与法宝等级早已不是当年,非但可以定住人身,更可以操控人身。 “花老三能做的,我梵沙也不赖。” 墨玄方此刻修为被封,自然不是梵沙的对手,可他有金身护体,想要强迫于他却也不能。 但他若挣脱梵沙的玲珑塔,便会即刻暴露身份,心中兀自犹豫不定。 哪知卫司瀛却忽然站了起来,他双目看不见,只能偏头面向墨玄方的方向,洞穴内微弱的火光里他苍白脸色却异常平静。 他淡声道:“元礼,你救过我,我也还你一命。我这几个手下闹是闹了点,但万一我死了,还需你将他们送出去,找一个妥当的地方将他们放了,也不至于害人。我就这点遗言,你看着办吧。” 他话音未落,七神魔齐声叫道:“主公。” 墨玄方不可置信地看着卫司瀛:“你想一个人出去?” 卫司瀛随意地道:“要不然呢?我把这两位蛇兄押在这里,想必陆凡也不敢轻易进来。” 原来如此…… 墨玄方胸口如砂砾刺痛研磨,千回百转。 原来卫司瀛将他定住,竟是想拿自己去送死,护住其他人安全。 卫司瀛眉头皱了皱,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嘴角挂了浅淡的血迹,他又转向两条蛇妖道:“两位蛇兄,你们是妖族,身份已经暴露,就不必装了。今天我只问你们一句话,那陆凡要是用噬魂器收了我,却依然不肯放过你们呢?到时候,还要缩在这洞里任人宰杀吗?” 那守护的巨蛇顿时发怒一般凶狠地嘶鸣,作势要向卫司瀛扑去,可被玄黄万剑图困住的巨蛇却是愣怔了一下,朝守护巨蛇嘶嘶嘶地鸣叫,守护巨蛇蛇身顿时柔软地回转,望着被困的巨蛇,蛇眼中似有泪光。 卫司瀛并不等回答,只是朝众人挥了挥手,依旧闭着眼睛转身往洞口的方向走去。 墨玄方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他神态动作都如寻常一般慵懒,看似无足轻重,甚至带着病弱,但他每走一步,都分明挑起另一个人的重量,一步一步,担起所有人的性命。 万物有灵,龙族亦然。 墨玄方突然高声道:“站住。” 卫司瀛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墨玄方道:“我操控天气比你熟练,你令七神魔助我,你留下,我出去。” 卫司瀛回过身来:“你一个人?那还不如我出去碰碰运气。陆凡要的是我,换做别人,他一定还会杀进来。” 墨玄方急道:“那我跟你出去,也可护着你。” 这时,洞内的打斗声却骤然停止了。 这并不是灵沧山脉的所有妖物都被斩杀干净,而是因为洞与洞之间,相连的通道乍然被关闭。 想必是陆凡已经按捺不住,以为两条蛇妖已经死在洞里,这就要封闭出口,瓮中捉鳖。 卫司瀛听七神魔说了洞中情形,淡然笑道:“看来这共生相连耗损巨大,噬魂器的灵力怕是要撑不住了。” 他说完径直转身,聚起体内淬体期的浅显灵力,向洞口跃去。 就在这时,身前两道身影倏忽拦在眼前。 一人是从玲珑塔下脱身的墨玄方,另一人却是一名陌生的青年男子。 卫司瀛目不能视物,墨玄方却扭头看了看,见两只蛇妖已少了一只,玄黄万剑图下的还被困着,另一只负责守护的蛇妖却不见了。 眼前男子穿着黑青花纹的蟒袍,应该就是另一只消失的蛇妖,确切的说,应是显露人身的妖族。 墨玄方忙挡在卫司瀛身前,以便随时护他周全。 那妖族男子面皮青白,身体修长,冲卫司瀛和墨玄方两人拱手作了一揖道:“在下瀚闻,那位是我兄长瀚博,见过龙君,见过元道友。” 卫司瀛道:“废话就不必了,情况紧急,想要怎样你说便是。” 那瀚闻道:“我俩的确是妖族,但非我俩不想帮忙,实在是我那兄长在六百年前被一无妄宗的修士骗去,签了血契,不得已参加了仙魔大战,并且对妖族倒戈相向。 但那修士在仙魔大战时死了,我兄长却因血契羁绊依然要与妖族为敌,厮杀缠斗,修为也因此散了半数。 而我不忍见兄长孤苦无依,只能背叛了妖族,与他逃到这灵沧山里,隐姓埋名,只求平安度余生。” 卫司瀛道:“那你现在又为何自暴身份?” 瀚闻道:“龙君以一己之身为魔族谋得生机,我俩亦有耳闻,今日得见,龙君果然高义。我兄长被那修士骗去,一生所苦,迫不得已背井离乡与族人为敌,我俩若能救得龙君,亦可赎他此生的罪孽,死亦无憾了。” 第129章 瀚闻话音未落,墨玄方清润的声音已飘出:“如此甚好,就有劳瀚闻道友与我走一趟。待会我布阵使气候变暖,还望七神魔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又在卫司瀛耳边道:“龙君,洞中也需有人坐镇主持大局。” 卫司瀛见有妖族帮忙,自然不会逞强去送死,元礼仗义又肯顾及自己的面子,当下也领了他这份情道:“元道长,你只管去,我在洞中坐镇便是。” 他回头命花硫放了另一个叫瀚博的妖蛇。果然巨大的蛇身很快在洞内消失,一位与瀚闻服饰、长相都十分相似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叫瀚博的妖蛇快步走到瀚闻身边道:“瀚闻,你并无结契,在这灵沧山里你斗不过那邪魔,我独自一人出去,不必牵挂你,反而有些胜算。” 瀚闻却已抽出剑来:“兄长说哪里话,你修为散了过半,平常都是你我共同对敌,今日也不可例外,有我在,你便不肯豁出命去,凡事也留有余地。” 瀚博叹了口气:“也好,若我不在了,你在世上也是一人孤苦伶仃,不如同去同归。” 瀚闻听了这句话,眼里忽然亮晶晶的,语声也有些哽咽:“好,有兄长这句话,我可放心与他人结契了。” 瀚博惊了,抓住瀚闻的胳膊道:“不可!我不同意。” 瀚闻不理会兄长,挣脱他的手,径直走到卫司瀛面前道:“龙君,如若不弃,我愿做龙君麾下战妖,愿为龙君献犬马之劳。” 卫司瀛觉得这血契对妖族十分残忍,自然不愿意与瀚闻结契,想了想,斟酌道:“你兄弟二人肯舍命相救,寡人记在心里,无论结果怎么样,都是我昊昌上国的座上宾,你俩与妖族的恩怨化解,也尽管包在我身上。但结契之事,大可不必了。” 瀚博与瀚闻两兄弟多年逃亡在外与同族相残相杀,日子过得朝不保夕,心中更是思念家乡,凄风苦雨,此时听了卫司瀛的话不禁惊喜交加,瀚闻也丢了剑,两人齐齐跪在地上磕头道:“多谢龙君,多谢龙君。” 这时,墨玄方在一旁道:“事不宜迟,还请诸位随我出去。” 共生的通道封闭后,洞内火堆熄灭,温度明显下降,瀚博、瀚闻两人已感到一阵寒冷,浑身忍不住发懒,此刻听到墨玄方提醒,瀚博忙起身提剑跟在他身后。 瀚闻却是跪在原地,忽然用剑划破卫司瀛的掌心,卫司瀛眼睛看不见更没有防备,掌心立即有鲜血滴出。与此同时,另一只沾血的手触碰到他的。 瀚闻跪在地上,单手握拳护胸道:“吾乃妖族博闻,参汝为王,以血守誓,生死追随。” 卫司瀛想抽出手掌却为时已晚,他全身灵魔力被封印,竟无法阻止,掌心一股热流涌入,两人鲜血相融处赫然出现了淡蓝色蛇纹光印,光印又飞快地没入掌心,代表结契完成。 卫司瀛皱眉道:“我已经答应你们回妖族的事,你这是何必?” 瀚闻却是笑着起身,抱拳道:“主公,我去也。” 瀚博在前头似有感应,回过头时结契已成功,不禁跺脚道:“瀚闻你……” 瀚闻结契后突然灵力暴涨,他修为比兄长高出许多,此时因结契完全解除了封印,飞身跃到兄长身边,笑道:“瀚博,这场打完了,咱们一起回家罢。” 瀚博知道已无力回天,默然半晌,终于道:“好。” 此时,墨玄方已画好符咒准备祭天改象。但他灵力被封,在灵沧山里又需与陆凡斗法,只好借了七神魔的助力。 符咒画好后,墨玄方打碎堵在洞口的巨石,他发现陆凡已经破了之前布下的八卦阵,正化身噬魂器,守在洞口。 魂烟霎时袭来,墨玄方以金身硬抗噬魂器,而七神魔在洞内辅以灵力斗法,只见法器出鞘,不见人影缠斗。 七神魔的灵力何等霸道充沛,七人合力,即使在这灵沧山里陆凡也不能完全压制。 但远程操控法器并不能持久,陆凡急于进洞吞了七神魔,见墨玄方挡在洞口,他冷哼一声:“找死。” 可他用来噬魂的魂烟素来无坚不摧,可墨玄方周身却如金刚罩住一般,魂烟打在他身上,魂魄之气立刻匿去,陆凡竟沾染不到一丝一毫。 这分明是炼得金身在灵沧山里亦不损不伤,在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的到? 陆凡心中疑惑,仔细朝墨玄方看去,发现他粗看时是一名陌生的紫云宗小弟子模样。 但细细察看脸上却十分模糊,想必是易容而来,在灵沧山里却被封印了灵力,无法完全维持易容后的样貌。 “你是何人?”陆凡退了半步。 墨玄方淡然一笑,却并不答话,趁陆凡此时松懈忽然手中祭出符咒,神识借七神魔之力将符咒送上天空。 八张符咒立刻向天空四散而去,化散开八道金光,风云呼啸,卷起阵阵狂涛。 顷刻间天边黑云流散,冰雪融化成水,万物生发春回灵沧山脉。 七神魔功成,安全退回卫司瀛神志之内。 陆凡见天象已改,瞬间知晓了对方的意图,心知定是那两条巨蛇没死。当即向后速退,以防被蛇身缠上。 他动作虽快,但瀚闻更快,却是以人形离弦之箭般弹射出来,面对魂烟的攻击,也是不闪不避,任其直直打在身上,片刻之间,瀚闻七窍中已塞满了魂烟,将他三魂七魄在体内撕扯,眼看就要分崩离析,魂散而亡。 就在这时,瀚闻忽然大吼一声,三魂连着气魄全都被扯出了体外,摄入噬魂器之中。 瀚闻身体缓缓倒下,显出了巨大的蛇身。 卫司瀛在洞内听到吼声,只觉掌心结契处乍然滚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墨玄方在洞口看到当前状况,却是迷惑不解,怎的瀚闻竟是送死的打法? 而瀚博此时站在洞口他身后的位置,也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图,只是神情变化,眸中暗沉。 就见噬魂器吃了瀚闻的魂魄后,黄蓝相间的光芒不停闪动,像是灵力暴涨,墨玄方暗道不好,正要回去洞里背上卫司瀛离开此地,就听见噬魂器里传出陆凡的尖叫。 “住手!” “恶人,你受死罢!”瀚闻的声音紧跟着飞了出来,魂声颤抖,虚幻缥缈。 黄蓝之气骤然收缩,噬魂器在空中发疯一样翻滚起来,椭圆的球体也开始变得凹凸不平,时而涨大,时而缩小,像是两人在噬魂器中打了起来。 墨玄方对身后的瀚博道:“令弟即刻就要魂飞魄散,你为何还不出手?” 瀚博却是沉声道:“元道长有所不知,瀚闻这一招叫做离魂碎,便是以妖丹混入自己的生魂内出体,吞噬掉对方的生魂。” 墨玄方道:“这噬魂器中的魂魄数以亿万记,他如何能吞噬如此多的魂魄?即使能够吞噬,又如何炼魂为已用呢?” 瀚博道:“噬魂器中虽有魂魄无数,但都是死魂,唯有噬魂器的主人是生魂,瀚闻自然可以区分。” “至于炼魂……”瀚博苦笑一下,痴痴望着洞外,“他不会炼魂术,又没有噬魂器,当然是无法炼魂。所以这一招离魂碎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那恶人魂魄被他的妖丹控住,两人魂魄会相容,然后……死于不相融。” 原来这就是陆凡害怕的克制之法,不是瀚博,却是在瀚闻身上。 “所以他与我结契,就是为了使出这一招?”卫司瀛不知何时从洞内走了出来,闭着眼睛,脸色晦暗不明。 瀚博道:“是。不过龙君无需自责,我兄弟二人已决心共同赴死,在这灵沧山里恶人始终高过一头,瀚闻一人无法支撑。幸好我还有些微余力,这就出去助他一臂之力。” “还望龙君信守诺言,将我俩的尸身带回家乡,葬在一处。” 他话音未落,已是飞出洞外,长剑出鞘,狠狠刺入噬魂器内,发出亮白的光芒。 瀚博这一剑亦是纳入了妖丹,誓与对方同归于尽,与瀚闻的魂魄混为一处,为他增进了无数灵力。 蓝黄之气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只听陆凡「啊」的一声,想必魂魄已受损,比之前竟是虚弱了许多。 事情滚动得越发频繁、凶狠,凹凸变化之中,椭圆的球体变得越来越大,似有爆裂的迹象。 与此同时,瀚博的脸色也是越来越蜡黄,渐渐变得金纸一般,即将油尽灯枯,但他始终剑不离手,保持着刺入的姿势,将所有灵力供给瀚闻。 兄弟同心,噬魂器忽然发出咯咯声响,内里的亿万魂魄发出震天的阴森哭嚎。 想必是陆凡灵体孱弱,已无法掌控器内乾坤,噬魂器要爆了。 墨玄方忙回身护住卫司瀛,想将他虚抱进怀里,却是手下一空,卫司瀛竟飞出了洞外。 “龙君……”墨玄方心中一凛,忙追了出去。 此时,瀚博、瀚闻也到了最后的时刻,瀚博已化为蛇身,依旧不肯丢掉长剑以口掌剑,而瀚闻躺在地下的蛇身慢慢开始虚化。 瀚闻微弱的声音从噬魂器内穿了出来:“主公,我还有最后一事相求……妖族死后会现原形,还请主公在我身死之后,以血契命我保留人形,令我有双手环抱兄长,陪伴岁岁年年。” 瀚博已说不出话,泪流满了脸颊。 “寡人不准。” 忽然一声朗润之声,卫司瀛已飞身而至。 瀚博顿时感到一股毕生仅见的强大威压破空压了下来,他被迫丢了长剑,落下地去。 却见卫司瀛用结印的手掌虚虚一推,竟将噬魂器定在眼前,仿佛时空也在这一刻静止了,万籁俱寂,鬼魂无声。 紧接着,虚空中出现一点一点的碎片,连带着裹挟噬魂器的空间也碎掉了,吞噬了无数强者大能、令无数修者心胆俱裂的噬魂器,在卫司瀛手里爆开成一片烟花。 一黑一白两团纠缠的魂体滚落出来。 白色魂体脱离了噬魂器,立刻飞向地下的蛇身。 卫司瀛闭眼立于空中,墨发在风中飘飞翻舞:“瀚闻,你妖族之血破了我封印,很好。你兄弟俩就在一旁好好歇着,看我来收拾他。” 第130章 龙吟声起,卫司瀛隔空扣掌,将陆凡魂体吸至面前。 漆黑如一团墨迹的魂体在苍白五指下挣扎扭动,魂烟四散,陆凡喉中发出咯咯声响,不是鬼哭,更胜鬼哭。 他尖声叫道:“什么司瀛龙君……什么昊昌帝王……也不过靠着两条小蛇苟命,俱是我手下败将……” 卫司瀛定定立于半空,毫无血色的双唇紧抿,未发一字一句,但肉眼可见的金色火焰自他掌心处乍然灼烧,经由呼啸掌风膨胀成巨大的龙头,将黑色魂体吞入龙焰。 这迟到的龙焰是如此凶狠,却并不足以平息千万枉死的冤魂。 卫司瀛恨自己曾经心慈手软,如若不是,一十二年里他早该将陆凡解决在紫云宗,又怎会害了师姐,害了何师兄,令无数手足同门血溅玉昆峰顶。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便被迫深陷与陆凡的纠缠,纵有墨玄方出手化解,可他早该知道,天道之子终究是天道之子,天道意志如此强悍,他与陆凡的仇怨又怎能圆融? 世上有许多事都不能靠杀人解决。但有些恩怨无解,至死方是终结。 在陆凡扭曲的嘶吼声中龙焰的光照亮了整个山谷,春草遍野,枝发新芽,瀚博、瀚闻两兄弟也依次化为人形,虚弱地依偎在一起。 唯有墨玄方担忧地望向卫司瀛,陆凡的吼声不同寻常,令他仙识震荡,在这空旷的谷中竟感到阵阵窒息。 “龙君,小心。” 他朝卫司瀛腾空跃起,冲向危险的源头。 卫司瀛依旧紧闭双目,眼角却微微抽动,他自然是感受到了来自掌下魂体的逼迫感。 没想到这孤鬼残魂,自己的金龙龙焰竟烧不死,掐不灭,果然是天道之子。 卫司瀛五指收拢,平举成拳,任金龙魂体绕身而上,发出声声怒吼。 越发浓重的龙焰团团炸开,以他为圆心烧灼出一个透明的空间,烈焰滚滚,令墨玄方都无法近身,陆凡魂体再也承受不住,顷刻间裂成碎片。 散碎魂体点点游移,忽然,一个裂变的魂体伸长涨大,破开龙焰,飞向瀚博和瀚闻。 两兄弟此时已是灯枯力竭,留得性命都算勉强,更不要说与这魂体打斗,眼睁睁任其扑到面前,就要丧生其口,毫无还手之力。 卫司瀛虽目不能视,但神识何等敏锐,赶在陆凡作恶之前隔空拦截,一掌将魂体打散。 这一掌仅在须臾之间,然而龙焰空间也在灵魔力偏移时出现了破绽,内里散魂抓住这短暂一刻,飞快聚在一处,龙焰中响起陆凡渗人的笑声,魂体已破出围困,冲向茫茫灵沧山脉。 原来陆凡刚才下狠手攻击瀚博、瀚闻两兄弟,竟是在使诈。 龙焰霍地升腾直冲云霄,又无声地凝聚成一点精光,没入卫司瀛体内,他面上现出淡淡怒意,微一皱眉,朝陆凡直追而去。 陆凡,你今日死在临头,插翅难飞。 就在这时,谷间密密麻麻的山洞里破空而出山体一样巨大的灰色触角,如无数巨人的手臂涌出,手臂上拳头裂开大口,吐出灰白夹杂暗红的恶臭岩浆,铺天盖地,完全没有死角地朝卫司瀛发动进攻,同时从四面八方到来。 共生再次开启,陆凡体内的亿万死魂与灵沧山脉化作一体,行使上古神明的力量。 地上的瀚博、瀚闻两兄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挣扎着渐渐化出蛇形。 一道蓝影却飞身上前,与卫司瀛在半空并肩而立。 墨玄方的声音急道:“龙君,快到我身后来。” 卫司瀛「嗯」了一声,转至墨玄方身后,两人背靠着背,将身后交给对方。 岩浆来的又快又急,排山倒海,不可阻挡,绵密的腥臭味将空气都阻隔在外,汇成腥腐的涡流。 这古怪的力量着实罕见,卫司瀛和墨玄方立时就被卷进这旋涡中心,墨玄方以金身化作护身罡罩,将两人笼罩其中。 而卫司瀛的龙焰已散化万千火剑,铺天盖地向洞穴的触角斩去。 灰败触角扭曲相抗,大地震动拱起,如绵延的山海活物,整座山谷归附于陆凡一人。 岩浆喷涌使木石腐朽,飞鸟蚀熔,山谷上空升起万物消溶后浓郁的灰黑色迷烟,长空黯淡,迷烟卷动,困囿住万千火剑。 两相缠斗,卫司瀛本就旧伤在身,这灵沧山里又无法全力施为、速战速决,只得一边施法,一边压制胸口翻涌的血气。 墨玄方灵力被封无法参与战斗,整个神识感知全在卫司瀛身上,此时觉他身体轻颤,知道卫司瀛战斗中触发了旧伤,不由心中煎熬。 他仔细观察这迷烟竟与幽腐洞中的腐气相似,想到腐气最能抵抗魔气,或许这才削减了龙焰火剑的威力。 墨玄方想也不想,当下祭出极乐幻天拂尘,果然在迷烟中扫出一片清朗。 卫司瀛立刻察觉到腐气里出现的缝隙,万千火剑贯穿而出。霎时间,龙吟动天地,金影所过之处,将巨大的洞穴触手尽皆斩杀。 血气如崩碎的雨珠漫天洒落,亿万死魂的哀嚎响彻山谷,迷烟四散,聚缩成团,空中赫然现出黑色鬼影。 不死的陆凡。 一股九幽深处、尸海中心才有的腐气没过了罗天上仙的护身罡罩,如一柄腐朽的血腥长矛,刺入卫司瀛的胸口。 卫司瀛抑制不住咳出一口鲜血,险些跪下地去。 “小卫,卫清,卫司瀛……” 陆凡阴森长笑,“我早就说过了,在这灵沧山里我才是神,你在我眼里不过是猫逗的老鼠。只要你一天是金龙,就要被我腐克魔,永远的压制,哈哈哈……现在你懂了吗?我却偏不要你死,我要你化作这灵沧山里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永远供奉我为神明……” “啊!” 突然破空一声刺耳的尖叫。 陆凡身体猛然抽动,他难以置信,痛苦又绝望地挣扎:“怎么会?你怎么能……” 一柄金色长剑刺入了他的身体,金剑的主人卫司瀛就立在他面前,唇边是一个淡漠的嗤笑。 陆凡的魂体在卫司瀛看不见的眼底慢慢飞散,这一次是真的散了,似飞蛾扑火,被吸附入剑锋凌厉的长刃。 “为什么?”陆凡凝住最后一口气。 他明明坚强刻苦,立志做世间的强者,却输给一个把师兄姐看得比修炼还重要的傻瓜。 他本以为受到了神的眷顾,他可以打败金龙,打败七神魔,打败罗天金身,算计四时天象,可即使腐克魔,面对卫司瀛他依然功亏一篑。 “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好不甘心……” “那我就告诉你。” 风吹过腐朽的烟尘,露出湛蓝天空,卫司瀛紧握剑柄的手不曾松懈,“腐气克制魔气,使用魔力的人心中多有心魔。因此而有魔气源源不绝,你可知我,心中已经无魔? 这世间的魔气与灵气便再没有分别,亦再无能克制之物。你有神明,而世间有道,这就是我的道。” 「道」字说完,卫司瀛挺剑刺入,剑身穿透了陆凡的身体没至剑柄。 陆凡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原来是如此……”他面目模糊的五官渐渐趋于平静,却忽然露出古怪笑意。 鬼影发出难以察觉的轻笑,想说什么,终于烟消云散。 山谷里又闻到草木清香,耳畔听见叮咚水响,瀚博和瀚闻再次变回人形,相拥着喜极而泣。 卫司瀛杀了宿敌,浑身一阵松懈,收了龙焰化作的长剑,缓缓落下云端,坐在石上屏息打坐。 墨玄方紧随其后,久久地注视着卫司瀛。 刚才卫司瀛的话深深地震撼了墨玄方,他只觉世人所践行的大道,并做不到这样完全的无畏无惧,既不盲信宗师神明,亦无愧于天地。 冥冥中,他又觉得这样的话是如此合理,无懈可击,隐隐与自己的道相吻合,可为什么,这样一番话偏偏出自魔族龙君之口。 他正思索间,却见卫司瀛突然之间眉头紧皱,仿佛体内极力压抑着什么,终于支撑不住,歪在地上,用力地咳嗽起来。 墨玄方忙上前扶住他,关切道:“龙君还好吗?” 瀚博、瀚闻两兄弟也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瀚闻跪地道:“主公,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都怪我,没有帮主公杀了那恶人。” 卫司瀛紧闭着双眼,喘息道:“瀚闻,寡人无妨,只是要你兄弟俩先行一步。” 他又对墨玄方道:“元礼,还烦请你带瀚博和瀚闻到我昊昌地界,传我口谕,安置他们兄弟俩。这份情,来日我卫司瀛必有回报。” 墨玄方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议。” 却是边说边抓过卫司瀛的手,搭在他脉上探去,发现他虽无性命之虞,但脉象交错狂乱,竟似即刻要走火入魔。 按理说回春血的效力早就过了,墨玄方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只想快速出谷,恢复修为以救治卫司瀛。 他吩咐瀚博、瀚闻:“龙君有癔症之兆,我现在要背他出谷,你二人只管跟在我身后。” 墨玄方话音未落,卫司瀛手背却忽然暴起青筋,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他两眼瞳仁猩红似火,茫然看向不知名的远处,仿佛已魂离身外。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墨玄方沉下脸道:“事不宜迟。” 就在这时,半空中疾飞来一队人影。 为首的红衣小将正是安瑞,他一眼看见卫司瀛,忙飞身抢地,喊道:“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紧随其后的是身穿蓝袍的顾西飞,在他身后,是装束古怪的七八名妖族男子。 顾西飞落下地来,却并不近身卫司瀛,只远远地道:“我圣上多年心病,腐气最磨人心志,那陆凡虽死,却在这灵沧山里留下禁制,导致我圣上癔症发作,再晚些就来不及了。我知道那禁制在何处可解,不过……这世上也只有一人能救他。” 他说完,视线幽幽地看向墨玄方。 第131章 墨玄方心想,这是遇到故人了。 六百年前的战场缤纷呈现在眼前,闭眼也能看见那抹蝶蓝的衣袍,永远追随着王冠金甲,六百年都未曾变化的温润嗓音,以及谈笑间布下的阴毒计谋。 顾西飞…… 那块藏在弘瀛帝君身后的王牌,弘瀛帝国最忠心的护盾,如今,却效忠在卫司瀛麾下。 墨玄方不确定顾西飞有没有看出自己。但将龙君的弱点随意告知他人,顾西飞的心思却也难猜。 墨玄方没有答话,守在卫司瀛身边,只待下文。 顾西飞微微一笑,并不急于一时,不疾不徐走到卫司瀛面前,俯身为他把脉。 过了一会儿,他皱眉道:“这陆凡果然狠毒,至死也不肯放过,就连圣上的眼睛也……” 这时,平日里对顾西飞言听计从的安瑞却忽然间发作,站起来恨声道:“顾先生,圣上如今的样子,都是你的错。我们早就赶来救驾,可你偏偏在山里一拖再拖,这才令他被腐气缠身。现在,你还要把他的旧疾说给这些不知什么人听,你……你实在可恶。” 顾西飞也不生气,抬起头道:“安瑞,你先过去。” 安瑞别过脸:“我不。我要带圣上去救治。” 顾西飞面上依旧温和,语气却带了严厉:“安瑞,此地不许你胡闹。圣上的病情耽误不得,你我在这灵沧山里并无魔力护体,只有你身边这位元道长,他有护身的法宝,才能带圣上前往。” 安瑞错愕地看着墨玄方,又愣愣看了看顾西飞:“顾先生,原来你认识他。” 顾西飞站直身体道:“一面之缘而已。” 他又转向墨玄方,在他五官模糊的脸上逡巡,“元道长,我说得对不对?” 墨玄方微微颔首,心知自己易过的容貌已摧毁,当下也不避讳道:“这位顾先生说的是,当初在燕都城里确有一面之缘,如今在灵沧山脉,龙君又为我等除了恶人,实在是善行善举。现下龙君情况紧急,我愿尽绵薄之力。” 顾西飞笑道:“元道长莫怪,我是听探子来报,才得知你身怀法宝,因此斗胆相求。只是我话要说在前头,那禁制之地凶险至极,一个不小心连带道长你也会走火入魔,那就不好办了。” “哦?”墨玄方淡然地看着他。 “幸好妖族的朋友有一些丹药,可以抑制那地方的腐气与魔气,所以,还请道长服下。” 顾西飞说着很自然地拿出一个四方小锦盒,递给墨玄方。 墨玄方打开一看,盒里装着一颗指腹大小的丹丸,这丹丸通体漆黑,不停微微晃动,仔细一看,竟是一个蜷缩成球不断蠕动的虫子。 这哪里是正经丹药,原来是一颗蛊丹,活人服食下去便是要生吞蛊虫,与中蛊无异,确实是妖族的东西。 墨玄方修为已达罗天上仙,是这世间第一人,自然不会惧怕区区蛊丹。 纵然顾西飞诡计多端,可说到底,墨玄方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位龙君卫司瀛,他低头看了眼龙君,抓起蛊丹坦然服下。 “也好,你这就带我去罢。” 顾西飞笑道:“果然是仙门大宗之人,如此气度不凡。” 墨玄方并不领情,只想快些行事,尽早保卫司瀛平安。 这时,一旁的瀚闻道:“这位龙族的先生,请问那禁制之处是在哪里?我与兄长在灵沧山多年,愿意带他们前往。” 但他身边的瀚博突然看见远远站着的妖族男子,脸上猛然扭曲变色,他身体实在已经虚弱无比,却依然控制不住做出攻击的架势,勉强提起一口妖力,又颓然散尽,喷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 瀚闻忙将瀚博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那为首的妖族男子。 那为首的妖族男子已然抽出剑来,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飞身跃到两兄弟面前。 不知为何,妖族的魔力在此地并未完全封印。霎时间,汹涌的魔力令草木折腰。 就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 却是卫司瀛似有所觉,竭力将神智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以树枝做剑,扎在妖族男子的剑上。 男子手中长剑险些跌落,人也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的几名男子忙飞身赶上前来,叫道:“大祭司。” 卫司瀛眼眸微微阖上,隐去带血的瞳仁,他面相不怒自威,轻声道:“顾先生。” 顾西飞忙近前行礼道:“圣上息怒,这是妖族之间的恩怨,与龙族无关。” 卫司瀛眉头微蹙,摆了摆手道:“顾先生,我身边这两位是瀚博、瀚闻两兄弟,我不管他们与妖族的恩怨。但他们于我有恩,从此后便是我昊昌国的朋友。 传寡人口谕,由顾先生你带他们回亿尨城,并为他们购置房产,安排两个钱多事少的肥差。此事交给你,你可要办好了。” 顾西飞低头道:“是。”面上却现出为难之色。 还不待顾西飞说话,那为首的妖族男子忽然冷冷开口:“这瀚博、瀚闻两兄弟是我妖族叛徒,已结死仇,我要带回去生祭死难的族人,却不知龙君此举是何用意?我滟夷虽小,但也不会任人欺凌。” 这男子正是顾西飞请来的妖族大祭司邢廉,他身穿暗青色华丽大袍,脖子上挂有一块样式繁琐的黄铜锁,长发披肩,耳畔梳两根流苏辫,样貌甚是冷峻。 他言辞不避锋芒,想必也是因为妖族所建的滟夷国领土隐蔽,却有不少古老神秘的术法,令其据守东南数十万载而屹立不倒,即使仙门大宗也不敢轻易招惹。 卫司瀛知道这些妖族是顾西飞请来帮忙自己,本来就要给一个面子,瀚博、瀚闻为了他险些在谷中丧命,更是为了能回故土。 他有心要化解这段血仇,态度自然也不能过于强硬。 卫司瀛微笑道:“原来是顾先生的朋友祭司大人,你与顾先生交好,便是与龙族交好,大祭司的面子不能不给。这样吧,现在寡人有伤在身,多有不便,等伤好之后,一定带着两位恩人到滟夷国去向大祭司负荆请罪。大祭司,你看如何啊?” 他话虽和软,但言语之间立场分明,人是要保,而且保定了。 瀚博、瀚闻两兄弟顿时感激地看向卫司瀛,瀚闻更是含泪道:“主公。” 顾西飞面露诧异,问瀚闻道:“你何时与我圣上结契?” 瀚闻答:“就在今日。” 顾西飞叹了口气,转向妖族道:“邢廉,今日的事有劳了,瀚博、瀚闻我要带回昊昌,你先回滟夷,你我改日再叙。” 邢廉看着顾西飞,眼里渐渐流露出恨意,终是无话,转身招呼身后的妖族道:“我们走。” 眼睁睁看着叛徒不能伏法,那七八名妖族男子显然很是不解,却也不敢违抗大祭司的命令,满脸愤恨地跟着去了。 待妖族一走,卫司瀛整个人立刻歪倒在石上,虚虚地咳了十几声,轻喘不已。 墨玄方知他是在妖族面前硬撑,以护瀚博、瀚闻的安全,此时妖族一走,灵力早已油尽灯枯,便再也支撑不住。 墨玄方忙上前扶住了他。 想来也是,卫司瀛虽修为逆天,但在这灵沧山里先后被封印、中毒,又与修了邪术的绝世强者陆凡鏖战,直到将其斩杀,哪一样不是耗尽心力?却依然不管不顾维护他人,终令体内的灵魔力枯竭。 更何况他还有旧伤在身,此时唇边几丝血痕染上苍白面颊,哪里还有几分帝王的气焰,声声咳喘竟似弱柳扶风。 墨玄方挪开视线,催促顾西飞道:“先生,可以走了吗?” 顾西飞匆匆给卫司瀛嘴里塞了两粒丹药,附在他耳边道:“圣上,你的眼睛只是暂时失明,无需医治,待破了禁制,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卫司瀛轻咳了两声,点点头。 顾西飞又道:“瀚博、瀚闻两兄弟我一定安置好,请圣上放心,只管安心破除禁制。若圣上多年的旧疾得以康复,我也好令小玄子恢复原身。” 最后一句话说完,卫司瀛却是用力地咳喘了起来,他挣脱开顾西飞,爬上墨玄方的后背,吩咐道:“走……” 之前那些妖族虽然愤恨离开,但却给顾西飞在灵沧山里留下了可御行的法器,顾西飞在法器上贴了灵符,御使它们自发飞往指定的地点。他自己则背着瀚博往另一条路回昊昌。 瀚闻远远地给卫司瀛磕了一个响头,由安瑞背着,也往昊昌而去。 禁制之地在灵沧山脉的深处,此时月上东山,微风轻拂,偶有翠鸟鸣叫。 墨玄方与卫司瀛所行的御行器是一片巨大的树叶,这是妖族特有的玉银树,叶片中丝丝缕缕的纹路在月色下泛着碧绿的荧光。 卫司瀛神志争斗,已陷入昏迷状态。 两人身边已没有外人,墨玄方将卫司瀛轻轻抱在腿上,以使他舒适一些,见他的脸在荧光里格外苍白,眉头紧紧皱着,手却不设防地搭在自己腰上。 墨玄方不禁想到,当年他入我门下,想必也是孩童一般,自己与他师徒之谊,是否也曾这样地抱过他? 这样想着,心头不禁涌过淡淡酸涩,他道心不清净,打坐也是无益,正烦闷间,忽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 而御行器也急转直下,应该是禁制之地到了。 第132章 所谓禁制之地,就是常人无法进入的地方,传说是上古神明遗落的圣地,加入重重禁制,将世人屏蔽在外。 因为从来没有人进去过,对于里面的情形也只能凭借散落各古老种族、宗门内的古书,描述只言片语。 这样的禁地很少,出名的有三大处。 一是紫云宗浩渺峰下的幽腐洞,传说直通地狱之门,穿越后可入轮回之境。 二是北方三十二国之外,有一个绵延数千里的天星要塞,穿过被神明封印的要塞,便是浩渺无尽头的雪域荒野。 传说在暴风雪的中心,有一处藏影谷,谷里奇珍异兽数之不尽,其中有神鸟叫蝶语,可恢复上古螭灵玉的灵力。 那是卫司瀛要去的地方。 三是妖族滟夷国境内,由历任妖王亲自镇守的通天祭坛。传说祭坛开启之日,便是上古神明降世之时,千般愿望皆可实现,能重置生死,纵横光阴。 可惜这祭坛自存在起,只有第一任妖王解除过禁制,从此后再无人能开启,数十万年来尘封在妖族的圣殿深处。 而灵沧山与滟夷国毗邻,之前从未听说此处有禁制之地,想必是妖族刻意封锁了消息,却不知陆凡是从哪里得知,又如何使用了禁制的力量。 墨玄方从御行器的边缘向下望去,入目是一片密不透风的丛林,再往下,就是漆黑一片。 御行器乍然颠簸起来,像不断撞击什么坚硬的物事,前方不停爆开白亮的火花。 墨玄方怕卫司瀛受伤,刚想要将他搂得更紧,就见他突然之间挣脱开来,朝御行器的前端撞了过去。 御行器的前端立刻就出现了裂缝,咔咔声中,像是即刻就要损毁。 而卫司瀛眼中一片血色,依旧向前方撞去。 卫司瀛发作得猝不及防,想必那御行器前方就是禁制之地的结界,此处与他息息相关,他体内腐气牵扯这才不管不顾的冲撞,墨玄方情急之下也只能使金身护得两人周全。 就在这时,墨玄方腹中突然绞痛,想起之前吞食的蛊丹,竟也在此刻发作。 他咬牙调动体内些微的一点灵力想要压制蛊虫,没想到那蛊虫如黑洞一般,灵力顷刻就被吸得无影无踪。 那蛊虫显然没吸够,被御行器撞出的白亮火花也被吸了过来,星星点点没入墨玄方体内。 此时御行器也到了极限,「砰」一声爆裂成碎片。 墨玄方抓住卫司瀛纵身一跃。 更多的亮白光斑被蛊虫吸入,透明的结界如平静的湖面深深裂开一道缝隙,墨玄方挟卫司瀛跌入了缝隙里。 缝隙关闭,天地幽暗,之前的腥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一股奇异的香味漂散在空气之中。 墨玄方腹中蛊虫不再作祟,卫司瀛也仿佛平静下来,墨玄方扶他坐到地下,燃起照明杖,见他眸中血色已退,面上俱是疲累。 墨玄方探他的脉象,果然已经好多了,问道:“能起来走动吗?要不要先歇息片刻?” 卫司瀛点了点头,在空气里用力嗅了两下:“我闻到凝骨香,这是什么地方?” 墨玄方遂将禁制之地说与他听,未免卫司瀛担心,他将服食蛊丹之事隐去不提。 这时,墨玄方发现他们所处的甬道十分狭窄,四面封闭,垒砌着巨大的青石。 青石上有纹路凹凸不平,就连头顶与脚下也是一样。墨玄方持照明杖凑近了些,就见明火照亮的墙壁纹路忽然有如波纹般扭动起来。而他腹内的蛊虫竟似在响应,也微微跳动着。 不过片刻之间,那些青石上的纹路里隐隐透出亮光,接着几点亮光飞出墙外,墨玄方看得真切,那些飞出来的是几只小小的蓝色蝴蝶,扑棱着翅膀,向同一个方向飞去,迅速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青石复又归于原状,墨玄方体内的蛊虫也重新安静如斯。 卫司瀛在地下道:“怎么,是有什么不对?” 墨玄方四处看了看,将之前的情形复述了一遍,问道:“龙君是如何做想?” 卫司瀛道:“我感觉这是一座古墓,那蝴蝶恐怕与墓主人有关,却不知里面葬的是谁。” 墨玄方微微颔首道:“这青石上的纹路是一些符文,竟连我也看不懂,想必整座古墓里都是这样的符文,或许这禁制之法就落在墓主人身上,我们要小心了。” 墨玄方一手持照明杖,一手扶着卫司瀛,两人拣了之前蝴蝶飞走的方向朝尽头走去。 尽头至转角,青石纹路骤然紊乱,现出一行文字,墨玄方读道:“枯眼望遥山隔水。” 卫司瀛蹙了蹙眉:“有配了什么图画吗?” 墨玄方道:“未配有图画,但这字句之间画中人已坐眼前,倒有几分符合墓中人的心境。” 卫司瀛细细品味那句中意境,终是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那文字便逐渐隐去。 两人继续顺着拐角往下走,这墓地里曲折迂回,建制几乎一模一样。但每一处拐角都会显示一行文字,连起来竟是一首诗: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注释I) 再往下走,便是没有尽头的甬道,拐角处不断重复着这首诗,竟是走不出去了。 墨玄方仔细查探过,各处都没有机关或门廊的迹象,只是偶有蝴蝶飞出,搅动他体内蛊虫。 没想到禁制破解之法还毫无头绪,就已先入了困局。 两人不断推敲这首诗的意义,但说来说去,无非是旅人或将士思念妻儿。难道这古墓的主人是个大将军不成? “或者是个妖族的大将军也说不定。”卫司瀛道,“这灵沧山里,灵魔力都被封印,只有妖族不能封印全部,这墓里又出现凝骨香,妖族葬在此处也是合理。” 此时,墨玄方听到卫司瀛细细咳喘,他停下脚步道:“龙君,我有些累了,不如暂时歇息一会儿。” 卫司瀛知他是为自己着想,也不推却,领了这份情,两人坐在原地休息。 卫司瀛又感知他手臂总是在自己周围虚虚护着,一丝一毫也不肯触碰,这几天与他相处,他总是这样有礼有节,尊重自己帝王的身份,当下对紫云宗的轻蔑与戒备之心稍稍地去了一些。 坐了一会儿,卫司瀛忽然听见墨玄方闷闷地「嗯」了一声,忙问道:“你怎么了?” 墨玄方正被蛊虫翻绞,以他们坐处为圆心的地面竟也如墙壁符文般扭动起来,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他尽量使语气平静,只道:“地下也飞出了蝴蝶,与之前墙壁上的一样,但它们却并不飞走……” 就在这时,卫司瀛乍然感到身下一片滚烫,他只觉身体一轻,已被墨玄方拉住闪电般跃了出去。 原来那些蝴蝶在地下径自燃了起来,燃成小小一片火海,正是他们刚才坐着的地方。 墨玄方道:“看来这些蝴蝶是引路的,它们不准我们坐在这里。”他又心想,蛊丹到底还是有些作用,自己吃些苦也是值得。 当下他不由分说托着卫司瀛上了自己后背,依旧是虚虚地托着,口中咬着火杖,他要背着他走剩下的路。 “龙君,这后头还不知要走多少路,你眼睛不便,我背你走就是。” 卫司瀛却道:“元礼,你仔细看看,那火海是不是将我们来时的路封死了?” 墨玄方沉吟片刻,道:“是。” 卫司瀛:“那你往这边走,看看拐角的诗句是不是有变化。” “果然变了。”墨玄方立在拐角念道,“儿忆父兮妻忆夫……我知道了,这是一首回文诗。” 卫司瀛赞许道:“道长与我想的一样,那么接下来就会从前诗的最后一个字开始倒过来,全诗变为—— 儿忆父兮妻忆夫,寂寥长守夜灯孤。 迟回寄雁无音讯,久别离人阻路途。诗韵和成难下笔,酒杯一酌怕空壶。知心几见曾来往,水隔山遥望眼枯。”(注释II) 接下来的路果然与他们推断的一样,折返路上出现了回文诗的另一首。 最后一句诗文显现后,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两扇并列的黑色古铜门。 墨玄方把卫司瀛放下地,尝试去推其中一扇铜门,铜门纹丝不动,再推另一扇,也是一样。 这时,铜门上显出了红色的字迹,却是那回文诗的正负两首,分别显现于两扇门的中心。 墨玄方又去推那正诗出现的铜门,而卫司瀛却鬼使神差推了负诗的门。 两扇门同时开了,阳光刺眼,墨玄方眼前出现了一个封闭的宽阔大院,身后铜门紧锁,卫司瀛消失了。 墨玄方出不去,想到卫司瀛定是进了另一扇门,他眼睛看不见,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 但心急也是无用,墨玄方只好快步进院里查探,只见院子四周均是白墙青瓦,墙高四五米,没有一丝缝隙,而院子里只有一颗老树,和正中一口水井。 墨玄方俯身向井中看去,倏忽间,一对铜铃大的眼睛从水面浮了出来,紧接着是金色龙头,拖拽着巨大龙身从井里窜了出来。 墨玄方被金龙出水的劲风吹得往后退了两大步,就见金龙呜鸣一声,龙身千疮百孔,献血淋漓,在半空徒劳地挣扎了两下,重重摔在院子里。 赫然是卫司瀛的金龙真身。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I注释II:为宋代李禺的回文诗,名《两相思》。 第133章 这时,墨玄方手中突然飞来一支长剑,兀自嗡鸣作响。与此同时,井中传出一名男子的声音:“墨玄方,你自诩修行大道,又为三界正道之首,你眼前魔龙屡屡与修真正道为敌,残害生灵,致使魔气泛滥,世间灵气凋敝,你却为何不杀之?” 墨玄方紧握剑柄,感知这长剑内中有蓬勃的灵力,竟是一把神物,此时一剑下去,卫司瀛定然龙头落地,不复再生。 这男子声声有力,字字说辞都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墨玄方遥想三界里数千年战火荼毒,山河落难,苍生受苦,他掌心微微沁出湿热。 紫云宗数十万载守护三界,紫云宗主更是肩负着亿万生灵,三年后天道便要降祸,很难说不是因为魔龙,自己若不能斩杀祸端,此心向道又道心何存呢? 他缓缓看向卫司瀛,手中长剑犹自嗡鸣不已,握剑的手竟控制不住颤抖,任灵力自剑尖流溢。 阳光刺在他脸上,但他只觉眼前晦暗,整个世界笼罩在烟尘之中,他想要看得真切,又不想看得真切。 三千年来他在茫茫天海中问道,芸芸众生中问道,此刻,竟生出一丝后悔。 就在这时,他整个身体突然僵住不动。 他看见卫司瀛的眼睛,硕大的龙眼里闪过几分邪恶。 不,这不是卫司瀛,这是弘瀛。 墨玄方立即意识到这里是幻境,原来自己要斩的金龙不是卫司瀛,而卫司瀛也没有重伤垂死,他心中垒块轰然崩散,竟是说不出的轻松。 只是那说话的男子不知是什么人,自己险些着了他的道。 指尖灵力消退,剑尖低垂,墨玄方朗声道:“不知阁下是什么人?与其躲在这里指点江山,却为何不肯出世为苍生尽一份心力呢?” 井中男子听了这话,语气中明显升腾起几分怒意,冷笑道:“墨玄方,你别不识好歹,我为你指点出这禁地之法,只需杀了魔龙,便可出去。” 墨玄方心中生疑,这男子说来说去总是让自己亲手杀了金龙,当下更不欲动手:“这魔龙已奄奄一息,即刻就会魂飞魄散,又何需本尊出手。本尊爱惜你这把神兵,待出去后,定使它斩妖除魔,行使人间正义,你自安心便是。” 那男子气极反笑:“原来堂堂紫云宗主竟与魔族沆瀣一气,事到临头,却不肯动手屠魔。但我这神兵名曰伏妖,它既已出鞘,又见魔龙,不尝鲜血定不肯罢休啊,呵呵。” 男子说完,井中突然喷出一股擎天水柱,墨玄方顿感手中的伏妖神剑不听使唤,自剑身生出一股扯拽之力,迫使墨玄方朝向金龙的方向。 墨玄方修为未复原,此时有些支撑不住,这伏妖在手上丢又丢不了,反而生出灭顶的压迫感,拖拽着墨玄方像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朝金龙而去。 墨玄方心念电转,心想这井中男子一定要自己亲手杀死金龙。难不成这幻境里虚中有实,重伤的金龙真是卫司瀛不成? 如此一来,更不可伤害金龙,否则卫司瀛性命不保。 墨玄方心一横,既然伏妖要染血方休,那便用吾血祭剑,看看又会如何。 他手起剑落,剑尖直指自己的左侧胸腹,狠狠插入一剑。 血顿时穿透他靛蓝的衣袍喷溅出去,将剑身染得通红。 只听「啊」的一声,竟是那井中男子的惊叫,墨玄方手中伏妖也随之乍然碎裂,缓缓消散在他掌心里。 水井、长龙逐一在面前消失,阳光泯灭,世界复又黯淡,却在这黯淡中生出一缕光来。 照明杖的火光之中,墨玄方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卫司瀛的脸。 墨玄方又惊又喜,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你可还好?” 只见卫司瀛胸腹中透出血迹,染红了他白色的中衣。而他脸上隐隐现出泪痕,神情之中却似有一种平和的倦态,他虚弱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响,软软倒进墨玄方怀里。 墨玄方搂着他,此时也忘记了顾忌,只管掀开他的中衣查看,见他胸腹处虽有血痕,但并无任何伤口,俨然是完好无恙。 他再看自己,果然也是胸腹处有大量血迹,但身体并不留伤痕。 想必那幻境确是虚中有实,两人都有受伤出血的症状,却又相悖地不曾受伤。 墨玄方心里稍安,只觉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卫司瀛在他怀里终于发出声音,却是喃喃念了声「师父」,神志极度疲累之下,他昏睡了过去。 原来方才卫司瀛在另一扇门里见到的是墨玄方,同样有一名男子用声音干扰,逼迫他杀死重伤倒地的墨玄方。 但那一幕却是出现在五年前的战场,定天神法阵里师徒惊天泣血的一战,那在梦里都不敢回想的情景,再次出现在卫司瀛面前。 但这一回,卫司瀛没有动手。 真好啊,这次不用做龙帝了。 他痛快圆了八年前那场噩梦的结局,剑刺自己,追随墨玄方而去。 墨玄方不知卫司瀛在另一扇门里见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此时他只听见卫司瀛口中吐出「师父」二字,心里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五年前,在亿尨城的法阵里,卫司瀛也是声声唤着师父,那时他声声凄楚绝望,却毅然重伤自己。 五年了,墨玄方再一次听到这两个字,却是记忆里不曾有过的甜腻语态。 原来,他终究肯认我这个师父,肯做紫云宗的弟子。 幽暗的古墓里火光掩映,墨玄方第一次在卫司瀛脸上看到安详,他轻轻拭去他脸颊边残留的血渍,愿他在梦中多停留一会,他会用金身照拂,细细守护。 这时,墨玄方才看清楚周围,虽然还未曾离开古墓,但古墓之中已经换了环境,不再是永无尽头的狭长甬道,破了之前两扇门,此刻他们身处一间墓室里。 墓室长宽大概有二三十丈,顶挑三丈,无门无窗,四角里都点有长明灯,看起来十分大气。 正中央并排摆放着三口深色棺椁,不知里面是否睡着墓主人。 见暂时没有危险,墨玄方又守着卫司瀛歇息了一阵,这才将卫司瀛小心放在地上,自己则走近棺椁查看。 细看这棺椁十分巨大,每一口至少能放七八个人,棺身通体暗红,均用世间罕有的七曜木所打造,棺盖与棺身都刻着符文,与甬道里墙壁上的一模一样。 墨玄方猜测这禁地大墓里葬的必不是凡人。因此对着棺材行了一礼,微有致意,这才试着掀开最左边的棺盖,没想到很轻易就打开了。 一股浓郁的凝骨香气扑面而来。 棺椁中却没有尸体,甚至没有衣冠,只有满棺鲜血,在暗红的棺椁里散发出阴森恐怖的色泽,本该恶臭的血腥也被芳香浓郁的凝骨香掩盖。 墨玄方皱了皱眉,只觉腹中蛊虫又在翻滚,血水中发出幽幽暗光,十几只不染血色的蓝色蝴蝶飞了出来。 墨玄方腹中更是疼痛,以手支棺,隐忍不发,只待看清蝴蝶飞往的方向。 但蝴蝶绕棺不去,也不知是何用意。 这时,大概是凝骨香的气味过于浓烈,卫司瀛清醒了过来。 他闭眼循着香味走近棺椁,却是掀开了中间的棺盖。 墨玄方想要阻止已是太晚,就见另一口棺椁里也是满棺鲜血,棺盖开启的同时,第三口棺椁也被莫名的力量掀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色。 两人胸腹前的血迹竟被隔空吸出血水,点滴融入三口棺血。 而那十数只蓝色蝴蝶也开始兵分三路,分别扎进三棺的血水里。 血水中心顿时形成两个红色旋涡,旋涡越转越快,将棺中血水汇聚一处,片刻间流逝得干干净净。 三口棺椁的底部,赫然显出一人大小的棺材,仍旧是七曜木打造,刻有符文,但棺盖与棺身之间,却都有一个拳头大的铜锁。 墨玄方试着去开其中一个,棺盖纹丝不动,显然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铜锁,而蝴蝶已经不见了,这两口棺材便是出路。 卫司瀛在旁边不住喘息,已然跌坐在地,墨玄方也有虚脱的感觉,就好像方才棺椁里的鲜血都来自于他们身上。 墨玄方走过去,用金身护住卫司瀛,金身亦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石板忽然显出猩红的血迹,血迹慢慢化散开来,竟是用血水书写的大片文字:“不周之山既崩,遂化为旋佛体,为神界与月盛道,千岁开合。上古神界有洪宇净土,始称滟夷。 掌者神皇太一,座下八大护法,统治神民无数。 着一日,皇见青丝中着染白发,知灵气不畅,天道不清,秽生净土终乱。 当时宫中养有一蝴蝶,舞皇之左右。皇正烦恼,灵气制暴而出,蝴蝶即消玉殒。 皇无故杀生,不甘罪累,遂生爱饰。 孰知其内累恨,悔生怨,帏入未成蝴蝶,转为怨积。气养久,为妖娆。 是夫妖娆出入神民之间,屡生祸端。后竟党八护法中,辟仙土,立东夷,自号东亭皇。 东昏夜,宿怨新伤,遂致大战。 神皇太一亲破东亭,东亭将死,竟不忍伤,痛贬东亭下三界,屈为蝶妖。 蝶妖名胡为,字采容。下界以蝶妖之至,数动植生得化,皆修炼为妖,胡为建妖族,始称大妖王。其死也,子孙世代为妖王。” 墨玄方刚为卫司瀛读完这片文字,就见蝴蝶徐徐飞出,往四角的长明灯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我猜,这些长明灯的附近藏有三把钥匙。” 卫司瀛靠在棺椁上,一条长腿屈起,手随意地搭着膝盖,他眼睛依旧紧闭,此时神情间却没有了戾气,反而有几分迷人的慵懒。 墨玄方的目光缓缓从他面上移开,望向角落的长明灯道:“龙君说的是,我也是如此做想。” 他坐在卫司瀛对面,难得蝴蝶没有生事来催,时光仿佛在这昏暗的墓室里静止。 “龙君,歇息片刻再找钥匙不迟,咱们还需用钥匙打开那些棺材,到时不知又要过的哪一关?现下,还是保存些体力要紧。” 卫司瀛应了一声,又道:“你说刚才地下血水里显出的字迹,上面所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此时那些字迹全都隐去不见,连血水也渐渐消失,墨玄方凝眉思索道:“太一神皇与玄佛体,在昆仑殿密宗里倒是有些记载。传说玄佛体是三界往神界上升的唯一通道,但却关闭已久,自紫云宗开宗以来,三界中便无人去往神界。至于八大护法,宗内也有传闻,据说修真界道祖三清就是护法传人,这才开创了修真门派。” “原来如此。”卫司瀛道。 他心想,自己当年在紫云宗里看过的书实在不少。但紫云宗内书山书海,没想到各殿密宗里还有许多遗漏。 卫司瀛又接着问道:“那妖族的事有没有记载?怎么血书里写的上古神界滟夷与现在的妖族国同名?” 墨玄方道:“这些都是妖族秘闻,外人无从知晓,但我看这血书里写的未必属实。太一神皇怎会与一只小小蝴蝶纠缠不清,世间大道,死生本就有定数,蝴蝶死便死了,他又何必让其复生?以致复生不成,终成怨气妖娆,祸害了神界净土。” 卫司瀛听后竟自沉默不语,墨玄方以为他要静心休息,可卫司瀛却又叹了口气道:“元道长一定是从小修道,不知道人间情爱,我看这神皇太一是动了凡心了。他称自己不甘罪累,遂生爱饰,是要掩饰他复生蝴蝶源自于爱意。 我记得之后还有一句,帷入未成蝴蝶,这明明是蝴蝶复生入了皇帐,却偏偏成不了蝴蝶,那又成为了什么呢?” 墨玄方面有不悦,隐忍道:“龙君此言差异,得道之神明对于子民的爱,并不是人间情爱,遂生爱饰,便是要将蝴蝶复生作为宫殿的装饰,以示警醒。至于帷入未成蝴蝶,更是有诸多释义,龙君不可随意误解,枉了神意。” 卫司瀛轻声嗤笑:“我究竟是不是随意误解,只有这禁地的主人才知道了。不过外面墓道里的回文诗,正解反解都是相思,却不知道与这血书有没有关系。” 墨玄方不想再与他争辩,叮嘱卫司瀛坐在原地,自己则起身去各个角落查探。 卫司瀛也不再说话,闭目等他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只听墨玄方道:“龙君猜错了,我确实在长明灯座的底下搜到了钥匙,但却不是三把钥匙,而是四个角落分别藏着一把,一共是四把钥匙。” “怎么会有四把钥匙?”卫司瀛坐直了身体,“难道这屋子里还有第四口棺材?” 墨玄方细看手里的铜钥匙,只见四把钥匙上分别刻有两句话。 一句是:枯眼望遥山隔水。 另一句是:水隔山遥望眼枯。 分明是之前回文诗里的正诗第一句,与负诗的最后一句。 而四把钥匙无论大小还是样式,都与那三个铜锁匹配,应该就是开锁的钥匙。 墨玄方将钥匙的情形说与卫司瀛听,他不敢贸然开锁,两人商议后,容他在墓室里再次搜寻。 这一回,墨玄方把棺椁、墙面、地板都仔细排查了一遍,就连墓室的顶端也跃上去用照明杖查探了一番。但除了这三口带锁的棺材,就再没有其他需要使用钥匙的地方。 而墨玄方体内的蛊虫,也始终没有动静。 解释不出这两句话的含义,卫司瀛提议用这四把钥匙挨个去试。 墨玄方犹豫着不肯同意,心里担心卫司瀛,心想自己有金身护体,只怕到时候两人又分开,没有办法护的住他。 最后在卫司瀛的坚持下,墨玄方这才用四把钥匙挨个试过去,卫司瀛也站起身,做好两人分开的准备。 谁知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没有一把钥匙能匹配得上,导致一口棺材也没打开。 一时间两人呆立原处,墓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墨玄方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两人还同处一室,不至于各自分开发生不可估算的伤害。 卫司瀛蹙了蹙眉,又坐回原地,依旧靠着棺椁,脸上是浅淡的疲惫。 墨玄方也坐回他对面道:“龙君不必忧心,既然陆凡能进入此地,就定有破解之法,我看此处还算安全,咱们慢慢找便是。” “嗯……”卫司瀛模糊地应了一声,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墓地之外的哪一处,“元道长,身上还有竹织吗?” “竹织……” 墨玄方微一愣怔,忽然想起燕都城里卫司瀛也是乔装打扮,却不惜暴露自己,只为听一曲竹织。 如今他又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想必是禁制之地对他的癔症大有好处,进来后,竟是一次都没有犯。 如此,在这墓室里即便多呆一日半日,也是无妨。 墨玄方微笑道:“龙君想听,我便吹奏一曲。”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支暗红色的竹织,这是他家乡之物,总会随身携带。 稍作吐纳后,墨玄方将竹织横在唇边,吹起一首《醉乡春》。 缠绵悱恻的曲声顿时回荡在墓室里。 卫司瀛忽然神情一僵,眼睛蓦地睁开,茫然看向竹织吹响的方向。 他眼眸中水光潋滟,竟似如泣如诉,凄婉无比,仿佛下一刻便有泪珠自眸中滑落。 但这神情转瞬即逝,卫司瀛飞快地闭上眼睛,面色即刻又恢复了常态。 墨玄方目光久久在他面上流连,却只见年轻帝王的克制与威严。 一曲终了,卫司瀛冷冷地道:“这是我龙族的古曲,你怎会这首《醉乡春》?” 墨玄方淡声道:“这是我师尊教的曲子,他曾告诫我,要时时缅怀战乱。因而更知三界里需要太平,百姓生活才能安盛。我知道这是龙族古曲,以为龙君爱听,这才吹奏,龙君若不喜欢,我再换一曲便是。” 卫司瀛摆了摆手:“算了,你先打坐休息,把钥匙拿过来我看看。” 墨玄方将四把钥匙递到他手里道:“我之前试棺的时候发现,这些钥匙之所以打不开铜锁,是因为钥匙并不完整,每一把仿佛都有空缺之处,我也试着将钥匙两两相配,但也无法合成为一把。因此,内中玄机暂时还无法揣测,还请龙君多做留意。” 卫司瀛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他将所有钥匙排在脚下,再一把一把握在手里拿捏,过一会儿,他道:“果然如元道长所说,这些钥匙都不完整,我仔细摸过上面的纹路,其实这四把钥匙是可以拼凑成两把的,正好正诗与负诗合成一把。 可不知道为什么,捏在一起却无法合成,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中间似的。元道长,你来帮我看看,隔在中间的是什么?” 墨玄方依言凑过去看,只见两把钥匙中赫然塞着卫司瀛的小指。 墨玄方怕他是癔症发作,仔细观看他面相,却并无异常,于是墨玄方道:“龙君,是你不小心夹着手指了。” 卫司瀛奇怪道:“我五指并拢合握的,怎么会夹住手指?你看错了吧。” 墨玄方顺着他手往下看,只见卫司瀛的小指与其他手指并不在一处合拢,分明单独勾起,塞在两把钥匙当中。 他只道是卫司瀛癔症已然发作,当下也不多说什么,把钥匙全都拿回来道:“龙君,我来试试。” 他找出卫司瀛之前合并的两把钥匙,依样握在手里,发现中间也是隔了东西,可看上去竟似隔了空气,也无法感知那是什么。 卫司瀛问:“道长怎么样了?” 墨玄方将情形说了一遍,卫司瀛想了想,伸出手去细细在两钥匙间抚摸,又在墨玄方小手指上勾划了一下,玉手纤长,如锦丝拨弦。 墨玄方忙缩回手道:“龙君……” 卫司瀛却道:“我知道了,这钥匙不允许两相合并,它干扰了你我的思想,让我们用自己的手指将它们隔开,自己却意识不到。” 两人又反复试验,将四把钥匙拆分又组合。俨然如卫司瀛所说,即使两人各执一把钥匙,也必有一人的手指塞入其中,使之无法合并。 “恐怕这四把钥匙亦有神识,神识归属便是这禁地的主人。”墨玄方道,“或许他需要我们给出理由,方可令钥匙合成。” “可是……此间墓室里有三口棺材,三把铜锁,却只能合成两把钥匙,难不成其中一口棺材竟是死穴?”墨玄方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这时,卫司瀛忽然道:“元道长,恐怕此处玄机还在墓道的回文诗里。” “回文诗?”墨玄方道,“我记得。一首是丈夫思念妻儿,一首是妻儿思念丈夫,合起来是三个人,正好符合这里的三口棺木。” 卫司瀛道:“不对。依照血书上的说法,神皇太一养育了蝴蝶。若他娶蝴蝶为妻,那蝴蝶就既是妻,又是儿。神皇太一与蝴蝶分别代表两个人,也可说是两把钥匙。” 他话音未落,墓室中乍然蓝光灼灼,两人手中的钥匙不约而同飞向蓝光鼎盛处,在其中翩翩旋转,两两配对。 终于,「啪嗒」两声,四把钥匙合成为两把,掉落在墓室的地板上。 第135章 “成了吗?”卫司瀛问。 墨玄方暗叹一声:“成了。” 他走上前,捡起两把钥匙,只见钥匙上之前镂刻的诗句已消失,合成后换作了三个字—— “两相思……” “两相思?” 两人先后念出这三个字,紧接着,墨玄方摊开的掌心里钥匙自动飞飞往左右两边的棺椁。 随着「咔擦咔擦」的声响,棺椁底部的棺材被打开,却不等二人上前查看,就见棺材里升起两幅古旧的画卷并立于空中,画卷自上而下打开,画中人渐渐显露出来。 两幅画像都画着样貌俊美的男子,左边画中的男子衣着尊贵雍容,面相慈悲中带有淡淡威严。 而右边画中的男子装扮俏丽,手藏于袖中,眼神却望向左边男子的方向,巧笑嫣然。 墨玄方将棺中画事说与卫司瀛听。此时,墓室中飘数着淡淡的凝骨香气,墨玄方仔细看那右边画中的男子,忽见他眼波流转,顾盼神飞,竟似活过来一般。而那画中也隐隐透出一股邪恶之气,令人胸闷欲呕。 卫司瀛不由捂住前胸,眉头深锁,显然也受到这邪恶之气的困扰。 墨玄方忙转向左画中的男子,只见他神情却忽然间变得凶恶,画像里墓地腾起阵阵烟雾,令画中男子隐入烟雾之中。 墨玄方下意识拉住卫司瀛,急道:“小心!”就要向后跃去。 这时,卫司瀛却是一股大力将墨玄方掩入身后,而他身体已跃至半空:“元道长,跟这些妖邪客气什么,看我杀他个片甲不留。” 卫司瀛神情极不稳定,仿佛体内聚集着重重戾气,骤然间身上龙焰暴出,一化三千龙焰剑,又在这狭小的墓室里凝聚成两条巨龙,发出震天嘶吼,分别朝左右两边扑去。 龙焰虽然嚣张霸道,但在墓室里却始终被某种法力所困,画中烟雾赫然消散,两幅画像同时无风自动,在龙焰追逐中飞速地穿梭往复,却不沾一丝火气。 墓室里龙焰腾腾,卫司瀛神识何等灵敏,单手一挥,召出七神魔中的梵沙,使玲珑塔定住画像。 只顷刻间,两幅画像都灰飞烟灭。 画中人却自画像中跳了出来。 尊贵男子手中已多了一把紫柄拂尘,与墨玄方的极乐幻天拂尘极其相似,拂尘挥扫间漫天已是拂丝铺天盖地,朝墨玄方和卫司瀛兜天罩来。 梵沙猛然间看见那男子的脸,忽然惊叫出声:“神……神皇太一?” 他话音未落已是钻入卫司瀛的神识不见人影,显然是惊骇之极。 妖娆男子却是两袖空空荡荡,只有两根挂着零星绿叶的青树藤蔓从两袖中伸长出来,倏忽间伸展如鞭,鞭上绿叶处翻转灵动,蝴蝶如流水般鱼贯飞出,在空中发出萤蓝的光芒。 眼见萤蓝与银丝交织在一起,便要将卫司瀛与墨玄方两人困在其中,一时三刻就要丧命。 然而,就在这时,天罗地网中杀出雄浑的金焰,卫司瀛牵墨玄方腾空而出,龙焰漫过,将拂丝与蝴蝶竟如粉尘般一抹而去。 画中两男子同时发出「啊」的一声,如无骨之人垂吊在空中,再使不出法力。 卫司瀛嗤笑一声:“什么宵小,也敢冒充神皇太一?” 此时,尊贵男子面无表情,只是呆呆立于半空。妖娆男子却使袖中伸出青树藤蔓,捂住嘴「呵呵」笑道:“这位小哥,你说他是宵小?骂我可以,骂他却不行。” 他说完眸中乍露寒意,两男子垂吊的身姿倏忽间直立起来,体内又充盈了无穷的法力,世间最霸道的龙焰在他们面前却是雁过无痕,竟像是他们已超脱三界之外,当真恐怖之至。 而如有香味能令人作呕,那便是眼前丝丝缕缕的凝骨香。 这香气显然出自妖娆男子之手,却与外界的凝骨香不同,它缠缠绵绵中透着邪恶之气,想必不是救人之香,而是杀人之香。 墓室之中密不透风,香气积累之下,卫司瀛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眼瞳中渗出血色,似要发作的前兆,却被男子的藤鞭勾住身体,迟迟不能动弹。 妖娆男子飞近尊贵男子身边,叹了口气道:“小哥,我看你与你的同伴也未必堂堂正正。你既能解得出我这《两相思》,自然与我是同道中人,我本想放你一马,可你又何必说得这样难听,让他难堪呢。” 他说完抬手轻轻抚摸尊贵男子的脸颊,尊贵男子依旧神情呆滞,不发一言,但在妖娆男子的眼里,却好像面前人是世上最深情的男子,与他痴痴对视。 墨玄方担心卫司瀛,不由自主护在他身前。但见妖娆男子说得实在不像话,又不禁微微蹙眉道:“我与他岂是你们所想?” 妖娆男子挑了挑眉道:“那我该怎样想?” 墨玄方听妖娆男子的声音与之前井中男子的声音十分相似,心中已明白一二,道:“仙长应是这禁地的主人。我是玉昆山紫云宗人,身边这位龙……这位是我龙族的朋友,他叫小卫,因在灵沧山里与一位叫陆凡的斗法伤了神志,还请仙长为他清了腐气,除去禁制。” 妖娆男子想了想,面上薄有怒气道:“你说的陆凡我知道,他的禁制之术确实与我相承一脉,却不是从我这灵沧山里得来,天尧宫中自有源头。 可他死便死了,他所用的噬魂法器里却有亿万死魂,也全被困在灵沧山里,扰得我不得清净。也罢,既然你心意赤城,这位小哥又与我投缘,我便为他除去禁制,圆了你的心意。” 墨玄方听了忙行了一礼道:“若仙长有什么需要的,或因之前的叨扰而生气,都请尽管算在我头上。” 妖娆男子闻言转过身来,笑嘻嘻瞥了一眼卫司瀛,对墨玄方道:“你说话算数吗?我看的出来,你身边那位小哥他要杀了我们,你连他心里想什么都不知道,可见你对他不好,又怎么能叫他听你的话不杀我们呢?我怕我救是救了,从此便多了个祸胎。” 墨玄方道:“仙长请放心,小卫他宽厚仁义,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这一点我可用性命担保。眼下他只不过是被癔症缠身,若除了禁制,他定会对仙长感激不尽,不会再杀你们。” 妖娆男子听了又用藤蔓捂嘴呵呵笑道:“那敢情好。这样吧,我这里三口棺椁,两边都是死穴,只有中间一口是活棺。道长你的小卫若进了活棺,便有机会去除禁制,走出这禁制之地。 而道长你嘛,就要在两边的死穴选择一处,生抗死穴中的腐气,直到小卫走出禁地,你才能跟着出去。这也算应了你用性命担保他的誓言。” 墨玄方想也不想道:“好。” 妖娆男子大为惊讶:“道长你可要想清楚,小卫虽然有机会出去,但腐气中待久了,道法高深之人也要被腐化。更何况小卫若出不去,你俩都会死在这里,死后魂魄更是难以走出灵沧山脉。” 墨玄方微笑道:“那我有选择吗?” 妖娆男子道:“有。你可选活棺,但小卫就永不能解除禁制。” 墨玄方道:“我选死穴。” 妖娆男子眸中呈现悻悻之色,转而凄怆看向仍旧面无表情的尊贵男子道:“我早就知道会是如此,我竟看错你了。” 墨玄方见他说话颠三倒四,正思忖是何用意,就感觉一股大力袭来,猝不及防将他推向左边的棺椁。 他用力挣扎道:“请仙长遵守承诺。” 四周飞快地暗下来,墨玄方听见妖娆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放心罢,紫云宗主,我会将你的小卫送到活棺里,准他一线生机。” 墨玄方知他已识破自己的身份,当下坦然接受,在黑暗中用金身护体,沉心打坐。 渐渐地,他只觉黑暗中凝骨香的香味越来越重,一阵头晕目眩后,忽然眼前看见亮光,阳光刺目,竟是回到了之前双扇门后的院子里。 但这一次,却不是他所在的院子,而是卫司瀛所进入的门后。 墨玄方见卫司瀛正面对着自己,他们在定天神法阵里,自己半跪在地上,奄奄一息,血流满地,显然是无法再战。 而卫司瀛手握神剑,剑尖中灵力充沛,只需稍一用力,便可轻易地将自己杀死。 幻境……这是幻境…… 墨玄方隔空伸出手去,手指却穿透了卫司瀛,他的身体如水波纹晃动了一下,裂开,又合拢。 井中同样传来男子的声音:“卫司瀛,杀了你师父,你便从此再无对手,这天下便是龙族的天下。” “不……” 卫司瀛仰天长啸,“不……” 井中男子道:“你为了这份情意不得不叛出紫云宗,他却只当你是师徒,他恨你毁他清白,恨你入骨,今天你若不杀他,明日,他便杀了你。” 墨玄方忽地愣住,怔怔出神。 什么叫为了这份情意? 他心如擂鼓,三千年的定力竟不能使它安静下来。 他对我……难道他竟是对我…… 这时,卫司瀛已被神剑驱使,向墨玄方刺去。 天空中突然风云变色,龙吟声起,一抹鲜红的血雨飞溅。 墨玄方眼睁睁看着卫司瀛刺向自己。 “我爱他。哪怕他是我的师尊,我的仇敌,我也爱他,我要随他去。” 第136章 战场慢慢消散,眼前的幕布已去,墨玄方颓然跌坐进黑暗里。 卫司瀛的脸不断出现在他面前,悲伤的,愤怒的,心碎的,麻木的。他今天才读懂那张脸背后难以言说的词句,会不会太晚? 原来,他的那些愧疚之情并不完全是对弘瀛,还有他的徒弟,卫司瀛。 他没有教好他,害他对自己有了情愫,以至于叛宗走上魔道,这都是为师的错。 “紫云宗主墨玄方,今日你可明白了?”黑暗中,妖娆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墨玄方哑声道:“那又如何?” 妖娆男子道:“你既已忘记前尘往事,想必那龙帝弘瀛临死前的血咒,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墨玄方沉声道:“吾血重生十八载,龙乘血雨三十年。弘瀛临死,以血洒咒,这血咒本尊从不敢忘。” “你从不敢忘?”妖娆男子讥笑道,“龙帝之血重生十八载那一年,正是卫司瀛十八岁那一天,他却在那时对你产生了非分之想,你自己说,是否应验了血咒?” 墨玄方抿唇不语。 妖娆男子又道:“你与他,本就是因血咒纠葛的孽缘。他一日是龙血承人,对你的情意就一日不减,爱之深,恨之切,他的野心会让魔族横扫三界,你身为紫云宗主是否要眼睁睁看着苍生受苦,你自己决定。” 墨玄方淡声道:“仙长,你肯让吾徒入活棺,本尊已十分感激,还是那句话,若仙长有何需求,只管算在本尊头上。 吾徒虽为龙血承人,但责任却应由本尊承担,本尊自会想办法令他脱离魔道,回归正途。至于其他的,天意自有天意的道理,本尊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罢。” 妖娆男子呵呵笑了两声道:“既如此,我便不再勉强。记住你今日之话,将来,你可别后悔。” 墨玄方缓缓闭上眼睛:“不悔。” “不悔……”妖娆男子沉吟半晌,忽而吟诵起《两相思》,“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 凄婉的声音渐渐远去:“知心几见曾来往,水隔山遥望眼枯。” 两首诗毕,墨玄方耳畔突然传来卫司瀛的声音,细弱蚊蝇,竟似挣扎呻I吟之声。 墨玄方从黑暗中站了起来,四周空旷无边,他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他看见尽头处有一个发着白光的物事,他飞快地走上前。 眼前骤然明亮,他来到了一处山坳,四周围以密林做界,中间的空地建有一个巨型的祭坛。 祭坛高三层,卫司瀛的声音从祭坛的顶层传出。 墨玄方飞跃而上,落到祭坛的顶层,只见宽阔的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蠕动着一团椭圆的物事。 那竟是一个亮白带有蓝斑的蛹。 卫司瀛便在那蛹里,蛹身透明,可以看见他紧闭双目,眉头深深锁着,虽然只有细微呻I吟,但也知他正在体验巨大的痛苦。 墨玄方恨不能自己也身在蛹中,可他身边没有武器,无法破开蛹的一丝一毫。 正束手无策之间,卫司瀛突然在蛹中睁开了双眼。 他用极细弱的声音道:“师父,救我。” 那声音满是挣扎痛苦,显然已是危急关头,仿佛即刻就要身死魂亡。 墨玄方心痛如绞,刹那间,体内灵力滚滚而出,汹涌咆哮,如排山倒海。 他的修为竟在顷刻之间复原。 “司瀛,我来救你。” 墨玄方喜极之下,祭出极乐幻天拂尘,以罗天上仙之力催动银丝向蛹中刺去。 拂丝如剑如电,根根带着锋锐寒芒穿透虫蛹。 蛹破了…… 大股的鲜血流了出来。 蛹化人形,竟变为了卫司瀛,地上流淌着他的鲜血,他气若游丝地倒了下去。 墨玄方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喂他输入灵力。就在这时,卫司瀛身体底下的石板忽然裂开缝隙,现出蜿蜒的沟痕,血顺着身下沟痕流了出去。 沟痕迅速延展,转瞬铺陈至整个祭坛的顶层,鲜血流速之快眨眼间便染红了三分之一的沟痕。 墨玄方忙将卫司瀛抱了起来,飞向半空。 从半空中下望,更是心惊胆战,祭坛顶层已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浅红色蝴蝶,那些缝隙沟痕是红色蝴蝶的骨,而流注的鲜血就是蝴蝶血肉。 这祭坛,祭的是墨玄方斩向卫司瀛的血。 但鲜血显然未足够,蝴蝶只有浅淡红色,光芒暗弱。 可即使是暗弱之光,邪恶依旧气盛。 蝴蝶现身之时,祭坛四周的草木竟枯死,泥土亦开裂干枯。 墨玄方于空中一手将灵力输入卫司瀛,一掌轰向祭坛,三层祭坛顿时土崩瓦解,独留蝴蝶祭坛那一层完好无损。 这时,卫司瀛得墨玄方灵力,又被祭坛轰碎声惊醒,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墨玄方。 他看见蓝天之下有人环抱着他。 是他想见又不欲见,想念又不肯念的人。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岁,那个被师父带去吃大餐的日子。 体内汹涌的灵魔之力将他拖拽回现实,他修为俨然已全部复原,而眼睛也能再次看见。 墨玄方身穿中四殿弟子袍,手握拂尘,而拂丝染血。 “是你……” 卫司瀛从墨玄方怀抱中一跃而出,离他丈许远的位置,于空中站定身体,“是该叫你元礼,元道长?还是紫云宗主?” 他语气中并无戾气,面色平静如许,唯有指尖燃起淡淡龙焰,以戒备墨玄方的攻击。 墨玄方见他道破自己的身份,心中千回百转,艰涩道:“此事以后再提。之前,本尊助你破蛹,却不慎使你的血流入这祭坛,祭坛因而变为蝴蝶形状。此地腐气甚重,十分邪恶,本尊看你癔症已去了八分,不如就此离开,再做打算。” 卫司瀛看了眼身下,血祭的蝴蝶果然惊心怵目,却不知这禁地的主人要作何意图。 他又想起自己进入活棺后,便被那蝶蛹吸入其中,化为一体。 几番挣扎无果,窒息昏迷后他竟看见墨玄方来救,没想到却是真的。 既然墨玄方假扮元礼,在这灵沧山里几次三番救了自己,说他虚伪也罢,眼下却不是翻脸的时候。 卫司瀛道:“离开之前,先打烂了这祭坛再说。” 两人都修为通神,是天下最强的强者,便是使出两分力气,也能将这附近推平了。 可这蝴蝶祭坛却是纹丝不动,二人越使出全力攻击,祭坛上的蝴蝶越栩栩如生,淡红血色中透出亮白光彩,仿佛下一刻便要呼之欲出。 无奈,二人只得停手,奇怪的是,在这期间非但无人来阻拦,也再未见过禁地的主人。 在附近搜寻一阵无果后,他们只得放弃破坏祭坛,转而离开。 好在此处并无结界,越过一座山头,他们就看到了熟悉的灵沧山景色。 即将飞出山时,卫司瀛掌中龙焰忽然化作三尺青锋,剑锋凛冽,直指向墨玄方。 墨玄方微微动容道:“怎么?你要杀本尊?” 卫司瀛却道:“你作为元礼,我感激你。但你身为紫云宗主,却是龙族的敌人。如今我要去北荒办事,不容有失,还请紫云宗主在这灵沧山里再多呆两三个月,到时再出去不迟。” 他说着身体如闪电般弹射出去,几个呼吸之间已布下流云缚邪阵,将墨玄方困在当中。紧接着,一条黑色的龙纹锁就要往墨玄方衣袖里钻去。 龙纹锁眨眼就消失在了墨玄方衣袖里。但墨玄方却毫发无损,反而拂丝如鬼魅般缠住了卫司瀛的手,使他动弹不得。 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卫司瀛冷笑出声,手劲不松,总不肯低头。 “你就如此恨我?”墨玄方眸中深邃,直视着卫司瀛,“你叛出宗门本尊可以既往不咎,只问你,你还肯不肯再回到紫云宗来?” “你说什么!” 龙纹锁霎时脱力,从墨玄方衣袖里飞了出来,飞回卫司瀛手边。 卫司瀛怔怔看着墨玄方,他以为听错了,却在墨玄方的脸上看到丝丝期许,他喃喃道:“你真的要我……回到紫云宗去?” 墨玄方点点头:“之前的事,都是为师的错,为师愿意再将你收为门下弟子,为你指一条大道坦途。” “为师……” 卫司瀛轻声念叨。 记得那年法阵里,墨玄方曾捏住他下巴,责怪道:“你还要叫师父吗?” 是他亲口不准他叫师父,如今却又自称「为师」。 原来,所谓的前尘往事、既往不咎,竟是这个意思。 “你是谁的为师?”卫司瀛嗤笑出声,“紫云宗主,你要杀我便杀,又何苦扮作元礼来假意示好,处处怜悯,告诉你,我不需要。” 卫司瀛话音未落,手中龙剑已腾腾燃烧。霎时间,云动山摇,震得附近空间有如水波晃动。 紫云宗主又怎样? 他三尺龙剑亦可将草木枯做尘土! 卫司瀛腾空而起,龙剑御乘重重火焰,直取墨玄方。 墨玄方却是躲也没躲,硬生生抗下这一剑,血从胸口喷了出来,将早被鲜血浸染的道袍透成了暗红色。 卫司瀛显然没料到他竟不还手,微一愣怔,狠狠将剑拔了出来。 他手指微抖,却是趁他受伤又重布下流云缚邪阵,这一回,龙纹锁套住了墨玄方,将他牢牢困在阵中。 “紫云宗主,多有得罪。” 卫司瀛于半空冷冷道,头也不回地往灵沧山外飞去。 第137章 卫司瀛一刻也没有停留。 他们只在灵沧山里呆了七八日,外面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了。 这重见光明的世界里,如此山清水秀,但这些都不属于他,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良辰美景转瞬即逝,更何况人心。 卫司瀛出了灵沧山脉,只见安瑞已带了龙辇在等候。装备精良的九条次亚龙威武昂扬,黑金旗在辇上招展,比之五年前更是奢华。 “恭迎圣上。” 卫司瀛挥了挥手:“平身。” 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向西南望去,越过重重峻岭,越过数亿万里之遥,那便是紫云宗的方向。 八年来,从西到东,多少土地被踩在龙族人的脚下,这习惯从不曾改。 他对着眼前茫茫大山默立片刻,终踏上龙辇。 灵沧山的人与事,死的,活的,难解成谜的,鲜血淋漓的,都如清风拂过山岗,渐渐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龙辇往附近的行宫而去。 在灵沧山脉里出了岔子,卫司瀛的行迹也已暴露,他不得不重新规划前往北荒的道路。 安瑞见卫司瀛一切安好,眼睛也复明,少年人不知掩盖,面上喜不自胜。 卫司瀛在辇上瞥了他一眼,道:“安统领,你就不必御剑了,与寡人一起同乘龙辇罢。” 龙辇宽敞,御风而行,安瑞却颇感不自在,只觉空气中都透着紧张的氛围。 卫司瀛斜靠在龙椅上,神情捉摸不定:“安统领,你之前说,军师是故意拖延来救驾的时间,你与寡人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瑞忙起身行礼,额上点点细汗。 一边是时时追随了二十年的顾先生,一边是此生最爱重的君王。他该不该说呢? 沙场上历练了八年,安瑞早已不是当年的幼龙,此时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既然什么都瞒不过聪明的君王,那就将该说的提前说出来。 安瑞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圣上,军师确实阻止过属下与妖族入灵沧山救驾。但那实在是情有可原,因为此事涉及到一个人,就是何纪友道长。” 卫司瀛猛然坐直了身体:“讲。” 安瑞道:“因为陆凡贼修的生死会关系到何道长。” 白云在眼前匆匆飞过,龙辇朝亿尨城的方向狂奔。 安瑞出得龙辇,御剑随行,终于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云海皇宫里,卫司瀛见到何纪友,这位当年意气风发的何师兄如今闭眼躺在床上,已是两鬓斑白,皱纹布满眼角。 修仙之人常驻颜有术,千百年风霜都不损容颜,何纪友今年六百三十二岁,卫司瀛知他今日之况,眼看是修行路尽,大限将至。 “军师,这是为何?” 卫司瀛站在寝殿里,朝跪在地上的顾西飞与几位太医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顾西飞命太医们退下,回禀卫司瀛道:“因为噬魂结的缘故,天长日久,联结太深,陆凡身死后,何道长也不能活命。” “你说什么?”卫司瀛死死盯着顾西飞,眼神似要将他剜出血来,“寡人交代过你,要将他体内的噬魂结去了,你为何又私自做主,违抗寡人的命令?你找死。” 他一掌将顾西飞掀飞在地,震得他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顾西飞擦了擦唇边血迹,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神情无怨无尤,再次向卫司瀛行礼道:“圣上若心中有气,那就杀了我吧,我不会有半句怨言。我自问所作所为皆为了昊昌上国的未来,为圣上做想,因此,也绝不后悔。” “好一句绝不后悔。” 卫司瀛闭了闭眼,走到何纪友床头,轻轻抚摸他鬓边的白发,心想,若是师姐看见了不知要怎样心疼,心中酸痛,差点落下泪来。 卫司瀛直起身,面上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他厉声道:“顾西飞,寡人知道你不肯为何道长解除噬魂结,是为了捆绑陆凡,好时时探知天燕国的动向,和敌人的行踪。” 顾西飞道:“圣上英明。” 卫司瀛冷笑一声:“所以此次陆凡偷袭寡人,想必也是你意料之中。” 顾西飞亦坦然应道:“是。” 卫司瀛背过身去,负手而立:“陆凡掌握了镇龙索的秘密,可将龙索威力增强,是龙族的心腹大患。而你熟知妖族密事,此次便是用寡人做饵,引陆凡上钩,要将他杀死在灵沧山里。 但你怕陆凡死后,何道长也即刻身亡,便不肯让自己担上杀他的罪名,你又早发现元礼是紫云宗主,知道寡人并没有性命之忧,这才一路拖延不肯救驾,直等寡人将陆凡杀了,你才及时现身。军师,你当真是好算计,寡人说的对吗?” 顾西飞不等他说完,便再次跪了下去,趴伏在地上道:“圣上……我知罪了。” 卫司瀛回过头来,细细看着脚边的顾西飞,问道:“若是弘瀛在世,你如此做法,该当何罪?” 顾西飞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道:“弘瀛帝君在世时,并无镇龙索现世,圣上所问的,属下……属下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卫司瀛俯下身,伸出手,亲手将顾西飞从地上拉了起来,道:“你对寡人虽心存私念,但对龙族忠心耿耿,寡人准你将功补过。既然你能用丹丸吊住何道长一丝生魂,想必也知道些救治的法门,军师,这回寡人也说对了吗?” 顾西飞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退后三步,低下头道:“圣上,北荒有藏影谷,谷中有神鸟可复原螭灵玉的灵力。而深谷之下,藏有轮回之地的秘密,属下愿随圣上前往,为何道长寻找生机。” 卫司瀛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回身再次走向龙塌的何纪友,面上已满是疲倦,他闭了闭眼道:“下去吧。” 寝殿里清净下来,云海结界之外,仿佛有安瑞的声音传来,又很快不见了。 漫漫云海,孤寂无边。 卫司瀛坐在塌边道:“何师兄,你知道吗?那些年在尚织殿里,虽然位于雪山之上,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寒冷,不是因为有热汤和热饭,而是因为有人把温暖都给了我。” “何师兄,我一定要医好你,不叫师姐难过……” 窗外星子稀疏,月亮也被厚厚的云层遮去身影。 卫司瀛站起身,离开何纪友身边。 临窗的桌前有未下完的残棋,那是他临走前与小玄子留下的,他缓步走了过去。 刚一落桌,一抹白衣身影便从里间走了出来,卫司瀛知道是小玄子,眼皮也未抬,只是专注着残棋。 小玄子戴着青铜面具,高大的身形几乎与墨玄方一模一样,卫司瀛余光瞥见,心里还是不由自主揪紧了一下,只是那素来温和的气场却与墨玄方的冷淡不合,终究是两个人。 小玄子静静地在卫司瀛对面坐下,像寻常一样摆弄棋子,重新布置战局。 他十指与那人一样修长素白,在黑色的棋盘上灵活悦动,卫司瀛抬眼看向那面具,想到之前掌掴他的痕迹应早已不再,却不知面具下那张脸可曾有过怨言? 两人临窗下棋,小玄子的棋艺日渐精湛,却依旧不会开口说话,卫司瀛担心何纪友,心绪不宁,倒是输给他了。 小玄子体贴地递了一杯热茶过来,卫司瀛从他指尖接过茶杯,茶汽氤氲,碧绿清冽的茶水中却只看见他自己的脸,倒映在空旷的寝殿之内。 在遥远广漠的泽云居里,他从未感觉过孤独,白衣仙人给了他所有的陪伴。 茶汽熏红了眼眶,他将茶杯放在桌上,食指微曲,躺在桌案抽屉里的画卷便飞了出来。 画卷上的弘瀛依旧眉眼疏狂,光风霁月,右上角的小诗也如昨日新题,墨玄方的仙家手笔令画卷常看常新。 卫司瀛盯着画卷,眼神逐渐迷茫。 小玄子走到卫司瀛身后,却忽然在没有他的命令之下,伸手轻轻搂住了他。 卫司瀛眼睫抖了抖,伸出手缓缓搭上搂住自己的手,握住那仅存于梦中的素白。 然而,触手所及,不是动人心悸的温热,而是寒冰般的凉。 石头是捂不热的,即使月百灵也无济于事。 就像他心心念念捧在心尖里的人也会有一天变得冰凉。 卫司瀛猛然间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小玄子,见他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卫司瀛竟觉得心头一丝畅快,冷冷地瞥了一眼,路经他,快步走出寝殿。 匆匆处理了一些宫中事务,三天后,卫司瀛带着顾西飞和安瑞离开了亿尨城。 他们会先行去东南的滟夷国,与妖族结盟,再由妖族大祭司带路,从捷径赶往北荒。 谁知他们赶到滟夷时,却听闻大祭司邢廉往灵沧山去了一趟,说是看见灵沧山脉一带有血光之兆。 可他回来时,却带回一名受伤的男子,他说这名男子是与龙君相熟的紫云宗弟子,名叫元礼。 卫司瀛面色不善,心中暗骂这个大祭司多管闲事,可这里毕竟是妖族的地盘,三方关系都十分复杂,他若直接表露元礼就是紫云宗主墨玄方,又不知多生多少事端。 第138章 这邢廉大祭司说话时总有意无意瞟向顾西飞,神情颇有些邀功的意味,还一再表示,龙君可以随时去看望元礼。 卫司瀛抿唇不语,顾西飞哪有不知自家圣上的心思,忙用眼神表示,不是我指使的,我没有。 卫司瀛的心思也不全在这上头,他看见邢廉颈间挂有一块铜锁,总觉得十分眼熟,仔细琢磨,才发现这铜锁的样式竟与禁地里那三口棺椁的铜锁一样,只不过邢廉这一块要小许多。 禁地里的铜锁与钥匙,卫司瀛都摸过无数回,断不会搞错,再加上禁地里总总情形,想必禁地与妖族之间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邢廉注意到卫司瀛的神情,坦言道:“之前元道长也问过此事,我这铜锁是妖王所赠,与禁地的主人确有渊源。但那禁制之地,我妖族中人严令禁止出入。所以血祭的蝶形祭坛,我从未耳闻。” “既然严令禁止出入,为何又到那附近,为元礼道长解了龙纹锁之困?”卫司瀛面带微笑,语气却冷。 邢廉疑惑道:“我并未见到龙纹锁,只看见元礼道长受了伤。他听说龙君要来妖都,便请我带他回妖都治伤,我见他伤势颇重,恐有性命之忧,他又与龙君交好,便答应了。” 卫司瀛听的不由暗自冷笑。 自己当时打伤墨玄方,原是留了七分的力,他倒是会演,怎么就成了有性命之忧? 早知道当时就该下手重一些,省得他还有力气解开龙纹锁,更有力气缠上自己。 但卫司瀛当下也只得遮掩过去道:“当时元道长伤势过重,无法走出灵沧山,寡人担心他被那祭坛所害。因此用龙纹锁护住他,可还没来得及回去,他就被大祭司所救。大祭司善行,必保佑妖族,世代昌盛。” 邢廉笑道:“当时元礼道长也是如此告知我,我还不信,可现在龙君说出与他一模一样的话,我方知世上有知己二字,即使是龙君与紫云宗弟子,也可心有灵犀。” 若是从前有人这样说,卫司瀛一定高兴地请他喝酒。但如今这话却像剜了卫司瀛的心一样,所谓知己,所谓心有灵犀,字字句句都是嘲讽。 卫司瀛是第一次到妖都谷仙堡,没想到初次与大祭司会面就不欢而散。 虽然不至于冷了脸,却也没提与滟夷结盟之事,自然也就没见到妖王。 不过据顾西飞说,妖族这个大妖王性情冷淡,不爱见人,国中事务均交由大祭司邢廉掌管。因而邢廉权倾朝野,有什么事与他商议倒比妖王还管用。 卫司瀛听他话里有话,暗自叹了口气,想必这邢廉,还要再见第二回 。 原因是顾西飞这次来滟夷,为了将功补过讨好卫司瀛,特意带上了瀚博、瀚闻两兄弟。 他之前已在亿尨城为兄弟俩置了一处偏僻小院,又安排了好差事,令兄弟俩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兄弟俩心之所属还是妖族,他们此生都无法再与妖族人共处,这次重回故土,能够重新得到妖王的承认,也算是圆了落叶归根的梦。 正好邢廉送来晚膳邀请,卫司瀛为了瀚博和瀚闻,也不顾晚膳可能见到墨玄方,只得答应了。 白日里,卫司瀛带顾西飞与安瑞在谷仙堡里逛了一圈,发现这妖族的都城虽不小,但四周环山,中间谷地仅有弹丸荒地,居民房屋都建在山上,连王宫也在南边半山腰,商贾店铺因此零零散散,且被山石树木掩映遮蔽,无法显出都城的气派繁华。 不要说跟亿尨城这样的上国都城相比,就连一些小国的都城都不及,若不知道的,谁能猜出这是王都? 不过妖都也有妖都的特色,谷仙二字便可概括。 即使要时常翻山越岭,妖都人民也要穿着仙气飘飘的衣裙,绫罗丝绣,争奇斗艳,再加上女子娇媚,男子俊秀,竟比修真门派更像仙人。这样一看,当初以为华丽的大祭司袍,却是妖族里最朴素的服制。 谷仙堡里开店最多的也属首饰成衣铺,占了近半成,卫司瀛跟安瑞对这些装饰身体的玩意丝毫不感兴趣,倒是顾西飞经常入店左挑右拣,不亦乐乎。 卫司瀛这才发现,这些店铺外表简朴,内中洞天却极具精致奢华,比起亿尨城的高级商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底是数十万年的古都,与滟夷国一样底气十足。 卫司瀛入乡随俗,给龙王们以及朝中大臣各选了些小配饰,安瑞也送了一套衣服给顾西飞,博得军师第一次对他展露真诚的笑颜。 夜晚,三人一起入了宫,顾西飞穿着新买的衣袍,惹得大祭司邢廉频频看向他,眼神十分古怪。 顾西飞只当没这回事,照常吃喝,又与邢廉商议北上之事,邢廉自是同意。 安瑞坐在顾西飞旁边,只顾着看两人说话,连桌案上的食物也没怎么动。 他观察顾西飞与邢廉虽是旧相识,但相处起来却又处处透着疏离,想来顾先生待人本就如此,倒也不觉得违和。 他心里石块落了地,见顾西飞吃的香,食物又是见所未见的精美,也跟着吃喝起来。 席过半巡,不出所料,卫司瀛看见了墨玄方。 墨玄方依旧扮作元礼的样子,神情举止端方雅正,只是面露少许的病容。 这大祭司邢廉倒是心思细腻,刻意将两人的桌案安排在面对面,墨玄方入座后,视线自然落向卫司瀛,点头微微一笑。 当着这么多人面,卫司瀛想避也避不开,只得微笑着端起酒杯道:“元道长,祝你早日康复。” 墨玄方也大方端起酒杯:“龙君金口,我得大祭司照料,身体康复的很快,不日便可随龙君北上。”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卫司瀛郁郁放下酒杯。 谁准你北上了?当下就要推辞。 没想到邢廉此时插进一句:“有元道长随行,当然是极好。听闻浩渺峰底有幽腐洞,紫云宗对于腐气自有应对之法,路上还少不了元道长相助。来,元道长,我敬你一杯。龙君,我也敬你。” 此行成不成,邢廉是关键,卫司瀛自然不愿拂了他面子,只得与墨玄方一同拿起酒杯,咽下之前未饮下的酒。 安瑞之前见过墨玄方不顾一切保护自家圣上,又不知他是紫云宗主,只道是元礼,因此不介怀他紫云宗弟子的身份,反而对他十分好感。 此时见圣上同意他随行,安瑞高兴得眉飞色舞,差点连龙须都要飞出去:“元道长,此行虽凶险,但你不要怕,躲在我身后就是,我保你安全。” 墨玄方也不客气,笑道:“那就有劳安统领。” 卫司瀛眼前一抹漆黑,将酒杯重重放下。 顾西飞连拉安瑞两次衣角,可安瑞哪里懂察言观色,还以为让他敬酒,忙端起酒杯频频敬了墨玄方两次酒,回头对顾西飞笑嘻嘻:“顾先生,我都听你的。” 顾西飞哀叹一声,无奈,席间主动提起结盟之事,还好卫司瀛没有发作,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邢廉闻言,忙站起来向卫司瀛行礼道:“我妖族与龙族世代交好,龙君此言,正合我大妖王的心意。我明日就向大妖王谏言,尽快达成滟夷与昊昌上国结盟之事。” 原来邢廉此次宴请也正有结盟的意思。 本来六百年前,仙魔大战,妖族与龙族的就是同盟。只不过后来龙族因龙帝惨死,衰败至要亡族的地步,妖族自顾不暇,也只能独善其身,结盟因而瓦解。 如今龙族新帝登基,在卫司瀛的带领下昊昌上国复兴强盛,而仙魔之争纷乱不休,结盟已是箭在弦上。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晚宴在愉快中结束。 没想到,回到住处后,安瑞腹痛不止,卫司瀛虽然没有腹痛,但体内金龙兀自哀嚎,牵动旧伤,也搅得他头痛体虚。 顾西飞忙给他们服下丹药,可这一回连丹药都不管用,反而腹痛更严重了。 安瑞痛的大喊大叫:“这妖族太坏了,一边嘴上说着结盟,一边给我们下毒药,看我不杀进王宫,宰了那大祭司。” 顾西飞面如寒霜,此时也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位侍从,进门后放下一个锦盒道:“见过龙君,元道长托我把这个给你,说是妖族的饮食恐不合龙君口味,需喝一碗仙芝灵参汤,方可缓解。” 卫司瀛的心仿佛被人捏了一下,仙芝灵参汤,多久没听到这药材的名字了,时光在这一刻被抽走,变得空空荡荡。 窗外恍惚听见寒风呼啸,那是紫云宗的风雪。 顾西飞见卫司瀛躺着不动,以为他腹痛难忍,代他谢过侍从,打开锦盒一看,竟是碗口大的一株仙芝灵参,他知元礼是墨玄方,心中也不免感叹紫云宗主的豪阔。 顾西飞道:“都怪我,是我忘了,妖族喜吃生食,龙族修炼的路数不同,自然是吃不惯。圣上,你先忍耐一下,我这就亲自去煮仙芝灵参汤。” 安瑞这才知道自己吃下的那些食物,全都是制作精美的生肉生血,想想战场上那些尸山血骨,肠子肚子,当下又是痛又想吐。 待仙芝灵参汤煮了来,卫司瀛才看清端汤的人不是英罗,而是顾西飞,他与安瑞各喝下一大碗热汤,顿时药到病除,浑身纾解。 卫司瀛起身披了衣袍,对顾西飞道:“顾先生,你在这里照顾安瑞,我去找元礼道长道一声谢。” 第139章 墨玄方恢复了本身正在塌上打坐,卫司瀛进来时,他神识立刻探测到,蓦地睁开了眼睛。 晚了…… 卫司瀛已横陈在塌上,头枕着墨玄方膝盖,半披的青丝倾泻开来,隔着衣物,丝丝缕缕地缠绵。 他一双桃花眼偏含春带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墨玄方。 墨玄方语气染了丝厉声:“起来。” 卫司瀛笑道:“为何?” 墨玄方一时气结。 “为何?君子之交淡如水,应发乎情,止乎礼,你难道不懂?” “你错了……”卫司瀛眨了眨眼,“你说过要重新收我为徒,这就是我跟师尊的相处之道。今天,我收了师尊给我的仙芝灵参汤,真是一刻也没耽搁就赶来答谢,就凭这份师慈徒孝,师尊,您老人家还不感动吗?” 墨玄方面若寒霜,语气更是冰的渗人:“本尊再说一次,起不起来?” “不起来又如何?” 墨玄方已骤然出手,揪住卫司瀛就要将他甩飞出去。 卫司瀛却就势盘坐在墨玄方腿上,勾住他衣袖,墨玄方紫气已出,将床榻都震得轰然倒塌,两人却是滚在地上,不曾分离。 这时,附近的皇宫侍卫听见响声,纷纷赶过来问:“元道长,可是出了什么事?” 卫司瀛手肘支地,贴近墨玄方脸颊道:“你倒是告诉他们,我此刻跟你在一起,最好还要他们进来看看,我们现在的姿势。” 他语声依旧柔软动听,眼神已刹那间变得狠厉。 两人修为本是不相上下,但卫司瀛拿准墨玄方伤势未愈,眼下不是自己对手,更不可能将两人现在的情形示人。 墨玄方果然对门外道:“没什么事,是我不小心把桌子打翻了。” 他说完,忽然紫气暴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将卫司瀛掀翻在地。 墨玄方反手掐住卫司瀛喉间命脉,贴近他,哑声道:“告诉你,本尊不是不能杀你,是不想杀你。本尊念你道心尚存,魔途路远,或可挽回,这才为你指一条光明大道,你却为何执意不悔?” “你问我为何不悔?”卫司瀛定定看着墨玄方,对方眸中看见自己模糊的脸,他轻「呵」一声,“那我问你,为何你做出的事,却又后悔?” 墨玄方愣了一下,手中力道不由松了些,眉头微蹙:“本尊悔不该将你逐出师门,害你沦落至此,要你重归师门,便是承认本尊错了,你还要怎样?” 卫司瀛突然笑了,止不住地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又忽然一努嘴,嘴唇翕合之间,竟是在墨玄方脸上轻轻吹出一口温热的气息。 芝兰芬芳,墨玄方呼吸一滞,手抖了抖。 卫司瀛感觉颈间力道再次加深,他却并不反抗,两手攀上墨玄方胸前,蚁行般绕了一圈,再骤然向下。 覆在卫司瀛身上的阴影蓦地退散了。 墨玄方飞跃起身,呆呆地立着,眼神里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与不可置信,终于,颓然地闭上了眼。 卫司瀛缓缓站至他面前,仰脸打量,轻声揶揄道:“你还敢说你,后悔?” 墨玄方紧抿双唇,并不肯睁开眼睛。 卫司瀛「呵呵」笑了起来,软绵绵唤道:“师尊。你怎么不敢睁开眼睛,看看我?” 墨玄方苦念清心咒,依旧闭眼不答。 只听卫司瀛幽幽地道:“灵沧山里,你不也抱着我,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墨玄方怒道:“你以为你今日勾得本尊道心不稳,是何原因?只因那日本尊要带你去灵沧山的禁地,解除你身上的腐气禁制。因而服食了妖族蛊丹,现下蛊虫作祟,与你并不相干。” “是吗?”卫司瀛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想不到堂堂紫云宗主,也学会说谎了。不过老天有眼,清白自证,你做过的好事,桩桩件件,都会阻止你的光明大道。我再龌蹉不堪,你不也得追着我,缠缠绵绵么。” “孽徒!” 墨玄方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来,一掌打向卫司瀛胸前。 但他这一掌顾忌卫司瀛有旧伤,却始终不肯用力,便是连一成的修为也没有用上,反而被卫司瀛反手推向墙角,牵动了自己未愈的伤口,吐出一口血来。 卫司瀛见他又对自己相让,心中反而有气,心一横,索性要卸了墨玄方五成功力,叫他再也不能缠着自己。卫司瀛当下使出真力,龙剑出鞘,刺向墨玄方的胸口。 这一回,墨玄方也有了防备,拂丝绽开金盾,紫气由中爆出,两相撞击,发出轰然巨响。 整间宫殿从中碎裂,两人都被对方击退了十来步,勉强立在半空。 就在这时,皇宫里突然喧哗声起,十几处宫殿同时有人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皇宫半空的结界骤然封锁,将两人压向地面。 宫中几队护卫同时杀出,看到墨玄方所住的宫殿从中间倒塌了,以为是刺客来袭,忙问两人刺客往哪里去了? 墨玄方不欲事情闹大,换了元礼之身,随意指了个方向,说是往那边去了,护卫让他进屋里躲避,也好布下安防结界。 护卫队长又见到卫司瀛,忙行了一礼道:“龙君受惊了,还请随我回之前的住处,布下安防结界,以免待会抓刺客的时候惊扰了圣驾。” 卫司瀛瞥向墨玄方,见他也正注视自己,目中淡然,看不出情绪。 两人于沉默中对视一眼,却是十分默契地各自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半路上,卫司瀛只觉胸口气闷,想是之前与墨玄方打斗又牵动了旧伤,他令跟着自己的护卫退下,靠着晦暗不清的宫墙,克制不住,咳了起来。 一个人影慌慌张张从旁边的巷道里冲出来,一下撞上了卫司瀛,又急忙跑了。 卫司瀛定睛一看,却是安瑞,龙焰伸展开一道长蛇,将他卷了回来。 “跑什么?” 安瑞看清是卫司瀛,张嘴大喘了几口气,这才定下神来。 他又艰难咽了一口唾液,行礼道:“圣……圣上,宫里发现了刺客,顾先生担心你,让我来寻你。” 卫司瀛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安瑞,你也算身经百战,如今也是几百人的统领了,怎么几个刺客就把你吓成这样?说实话,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安瑞低着脑袋抓了抓头:“圣上,属下也是担心你。因为我听顾先生说,这次来的刺客非同小可,全都是仙盟里最强的。这一回,他们派出有上千个人来偷袭,各个都是大乘以上的人物,我担心有镇龙索,就慌了。” 卫司瀛听见安瑞所说,立刻知道自己是上了墨玄方的当,原来他假意纠缠尾随,却是为了阻挠龙族与妖族的结盟。 卫司瀛沉吟片刻,心中很快有了计较,这次敌人人多势众,来势凶猛,却也是一个机会。 他正要将心中所想吩咐安瑞,却见安瑞在月色里苍白着脸,长眉微蹙,似是心事重重,神情之间总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时半会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仙盟里紫云宗、北斗宗、无妄宗这三大仙宗都派人来袭,不是小事,卫司瀛只当安瑞是少年人心事,不再多作纠结,当下安抚道:“安瑞,这三大仙宗都是心高气傲,如今天燕国又被咱们打怕了,两边怎么肯合作使用镇龙索?你没什么可害怕的,随寡人来,咱们一块去会一会他们。” 卫司瀛说完,两人起跃之间,往空中结界闪动处寻去。 结界闪动处便是打斗落下的痕迹,这些人哪里是卫司瀛的对手,附近捉人总一拿一个准。 黑夜里,法宝乱飞,灵力与魔力碰撞发出轰声巨响,卫司瀛又刻意隐藏修为,混乱之中没人认得出谁是谁。 虽然都是黑衣人,但卫司瀛认得紫云宗的人,抓了便放了,送出结界,不伤一丝一毫。 而其他宗门的弟子,见一个伤一个,也不打死,只凭他们叫嚷,或被护卫制住。 紫云宗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安瑞却已得了卫司瀛的指令,时不时地小声道:“我们圣上有令,别抓错了紫云宗的人,省得回去不好交差。” 眼看他低声说话却被其他宗门的听见,有人气愤叫骂,已然是中了卫司瀛的离间之计。 “好啊,原来紫云宗跟魔族早有勾结,难怪此处守卫森严,怕不是准备好了天罗地网等我们来跳。” 他话音刚落,已是闷哼一声,被卫司瀛一剑挑下,苟延残喘着恨声不绝。 卫司瀛冷哼一声,即刻消失在他眼前。 各宗门弟子亲眼所见有人杀人灭口,谣言四起,纷纷开始慌乱。 半空中结界的闪动越来越稀少,因为有卫司瀛在,仙盟刺客除了紫云宗人反而被抓获大半。 卫司瀛遍寻不见墨玄方,却见皇宫的中央隐隐有亮光闪动,他离开飞跃前行,只见亮光越来越清晰,竟翩翩飞出几只蝴蝶,在月色下闪动蓝色荧光,与禁制之地里的一模一样。 这时,前方却是飞过来一人,叫道:“圣上。” 卫司瀛看清来人是顾西飞,只见他身后追着四个黑衣人,这四人他在战场上都交过手,自然认得。 一人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皓宗殿主孟玄真,另外三人,却分别是北斗宗和无妄宗的高阶殿主。 顾西飞很快站到卫司瀛身边,而四人也看出是卫司瀛,同时在半空站定。 卫司瀛却是朝孟玄真拱手行礼,恭敬之至,道:“小卫见过孟副宗主。” 孟玄真显然没料到他这一招,愣在当场。其余三人也都诧异地看着孟玄真。 然而,就在四人愣怔的刹那,龙焰已如三枚火箭,附上卫司瀛十成十的功力杀向北斗宗、无妄宗三位殿主,天地咆哮,结界震碎,强者过招胜负只在顷刻之间,境界的碾压令三位殿主血溅当场,死在卫司瀛手下。 留下孟玄真一人。 孟玄真被震退十米之外,还来不及出手,附近就有仙盟弟子喊道:“不好了,紫云宗跟龙族结盟了,我们快跑吧。” 这时,就见有白衣仙人扶摇而上,紫气氤氲将附近的仙盟弟子统统定在原处。 墨玄方清冷如月的身形出现在卫司瀛面前。 第140章 墨玄方道:“住手罢。” 语气中不见了往日的清冷无情,压抑克制的都是痛心。 卫司瀛吹了吹龙剑上的血气,无奈道:“墨宗主,我知道这样不好,杀了他们会令你难做,也有损你我之间的情谊。可两军交战,哪个不是你死我活,我已经尽量放走紫云宗的师兄姐们,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墨玄方看见卫司瀛的脸在皇宫的灯火中呈现出一种绝艳。而他身后的打斗声已越来越稀疏,卫司瀛谈笑之间,仙盟弟子被抓的抓,死的死,夜风中能闻见三殿主的血,荼蘼化开般飘散。 墨玄方能看见被定住的仙盟弟子,全都仰头望向自己,他们视自己为这个仙盟的最高首领,紫云宗主,永远是三界中亿万苍生的护檐。 墨玄方的眸中渐渐淡了下去,淡到沉入黑夜里,他缓缓祭出手中拂尘,白衣紫气,在夜风中舞动。 “卫司瀛,权力的欲望已经将你带得太远。”他朗声道,“战场上哪有情谊可言?仙就是仙,魔就是魔,仙途大道就是斩妖除魔,你既不肯悔过,便休怪本尊了。” 他说完,幻天拂丝已如山崩海啸奔腾翻涌,丝缕间都是凛冽杀气,漫天紫气再没有留手的余地。 而卫司瀛龙焰也无边无沿,烧得空中金鳞闪动,天门大开,万千龙剑便在黑夜里悬于天幕,剑身震动之声响彻天边。 卫司瀛却在灵丝剑海中笑道:“墨宗主,你要演就演,寡人陪你玩玩就是。但切记,别伤了咱宗里的同门。” 墨玄方眸中更是萧杀之气,沉沉道了声:“好。” 此时,仙盟也好,妖族也罢,都看出来两人即刻要死战,之前卫司瀛的离间计却是被墨玄方扳回了一局。 就在这时,滟夷大祭司邢廉沐血而来,急道:“我大妖王被他们抓去了,还望龙君手下留情。” 卫司瀛忙回头去看顾西飞,顾西飞曾告诉过他,妖王木勖一直在宫中密室里修炼,妖族结界极是难解,仙盟中人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闯入,更拿住了妖王呢? 此时顾西飞也正茫然地看着卫司瀛,显然是不知情。 只听半空中墨玄方沉稳的声音传来:“龙君,妖王确已被我拿住,龙妖结盟已瓦解,如今你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卫司瀛沉默不语,正自思索对策,就见墨玄方身后已飞来尚织殿主洛百花,她手中捆仙索里,果然拿着一名俊秀的中年男子。 男子衣着鲜艳,身上满是血迹,面色却透着一股隐隐的霸气,眉峰紧锁,赫然是滟夷国大妖王木勖。 妖族军卫包括大祭司在内,立时呼啦啦跪了一地,痛声高呼:“万岁!” 妖王木勖冷哼一声骂道:“修真的贼婆娘,盗了相思锁来破我大妖结界,枉称什么仙家大派,今日一见,才知是鸡鸣狗盗之徒。” 听他骂自己的话,洛百花也并不生气,低头向墨玄方行礼道:“多亏了宗主好计谋,入得灵沧山禁地拿到了相思锁,这才一鼓作气,拿住妖王,重振仙盟的士气。” 这话一出,仙盟弟子高呼出声,喊杀声震云霄。 卫司瀛心中却是一惊,自己年轻,自然不知道灵沧山禁地的来历,可墨玄方身为这世间至高仙家门派的宗主,又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干系?原来那棺椁上两把锁,却是如此重要。 或许,正是棺椁上少了两把锁,才会出现血祭的蝴蝶祭坛。 墨玄方,果真不愧是三界至尊强者,我真不该小瞧了你。 这时,空中却忽然飞身一人,直指墨玄方,他正是大祭司邢廉。 “墨玄方,原来你就是元礼,你这卑鄙小人!” 邢廉起身之际,皇宫半空便响起猛虎咆哮,天空中霎时出现一头黑色的虎王,于邢廉身后露出利齿。 阵阵恐怖的妖力威压逼向四周围的仙盟弟子,他们都是大乘以上的修者,然而虎啸声依旧令许多人捂住了耳朵。 那黑色虎王便是邢廉真身,此时裹挟着难以估算的妖力,在墨玄方的玄天紫气中,透入了浓浓黑烟。 但他毕竟投鼠忌器,怕伤及妖王性命,只是高声叫骂,却迟迟不肯动手。 墨玄方漠然地看着一切,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在卫司瀛身上。 他想起在墓地里,那墓地主人的问话:“你与他,本就是因血咒纠葛的孽缘……他的野心会让魔族横扫三界,你身为紫云宗主是否要眼睁睁看着苍生受苦?” 他的回答是,不。 他不会让苍生受苦,也不会放弃卫司瀛。 之后,神皇太一的护法fenI身,那墓地的主人,便将妖族秘宝相思锁赠予了他。 然而,道途多险阻,人生总是两难,即使入了仙门也不例外。 他拿了破除大妖结界的相思锁,却无法令卫司瀛回头。 “你当真不肯悔过?”墨玄方问。 卫司瀛直视他道:“不悔。” 那便战吧…… 墨玄方闭了闭眼,眼中再无卫司瀛的脸,罗天上仙滔天的灵力有如神圣的佛光绽开,世人眼中俱是惊惧与膜拜。 他睁开双眼,幻天拂尘怒指卫司瀛。 “当——” 只听满天响起撞钟之声。 拂丝却是打在坚硬的物体上,无法穿透。 墨玄方眸色微沉,定睛一看,阻住拂丝的坚硬物体竟是一张横在空中的巨大金色令符。 令符周身腾腾紫气,上书「奉旨撞钟」,旁边还盖有紫云宗主的金印。 正是自己的神符。 而半空中,卫司瀛手里还有一沓这样的神符,他以龙焰化笔,随时准备奋笔疾书。 底下一片哗然,许多人都认出了那是紫云宗主神符。紫云弟子更是张大了嘴,卫司瀛在宗内的那些年里,恃着神符,令多少人吃尽了苦头,紫云宗谁人不识这小师弟手里的神符? 如今他这神符能与修成罗天上仙的墨玄方抗衡,自然不是从前的金仙神符可比,而是现在才持有。 那么给他神符的人,不是墨玄方又会是谁? 就连洛百花亦是失声出口:“宗主你……” 孟玄真却是呆呆里在半空,神情复杂地看向墨玄方。 墨玄方的手抖了抖,哪肯信这是自己的令符,周身紫气如烟雾蒸腾。 偏偏这时,卫司瀛对着底下的仙盟弟子,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几年没见,宗主给我几张神符你们就大惊小怪了?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神符,我要多少,宗主就给多少,难道你们都忘了不成?” 墨玄方手中拂尘顿时如玄铁般根根竖起,再次出手,比之前声势更为浩大,灵力澎湃而出。 然而,又是阵阵钟声敲响。 是反击,更是嘲讽。 紫云宗主金印里一百八十道神印,道道都没有差错,由不得墨玄方不信。 他忙暗自搜寻,令符果然不见了。 墨玄方强压住心中惊怒道:“卫司瀛,这些令符本尊从未给你,你是从哪里得来?” 卫司瀛诧异地眨了眨眼,看着他道:“墨宗主,你当真要我在这里说出来?” 墨玄方自问事无不可对人言,坦然道:“无妨,你只管说。” 卫司瀛的目光恍惚间幽怨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极轻地钻入众人耳朵:“自然是刚才在房里。这么多年了,你的符放在哪里,我怎能不知道?” 这话如五雷轰顶一般在墨玄方心中炸响。 他的令符从来都紧贴着腹部,为的是时时喂养自身的灵力,腹部正是灵力汇聚之处,除了他自己,并无人知晓。 墨玄方又想起两人在屋内缠斗时,卫司瀛曾攀上自己胸前,他惯会引诱人心,定天神法阵里他便使螭灵玉进入自己血脉。而刚才,他更趁自己道心不稳,取了藏身的令符。 可是,如此私密之事,卫司瀛又从何而知? 墨玄方手心发凉,竟是出了一层薄汗,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底下众人见此情景,知道两人必有私情,再加上北斗宗、无妄宗三殿主已死,除紫云宗外,群龙无首,之前卫司瀛的离间谣言又纷纷四起,仙盟眼看溃散。 此时,孟玄真猛然出手,将一名散播谣言的弟子重伤,高声道:“众仙盟弟子切不可轻信谣言,紫云宗主恩泽众生,岂是如此无耻之徒,大家莫不要被这魔龙给骗了。” 但几百仙宗强者一旦人心涣散,孟玄真几句话又如何镇的住,他跺了跺脚,忽然半跪在空中道:“宗主!” 墨玄方心头一震,方如梦初醒。 就在这时,洛百花却是惊呼出声,她手中捆仙索已断,妖王木勖周身不知何时贴满了紫云宗主的神符,穿越重重封锁的玄天紫气,向龙焰中飞去。 墨玄方眼里杀机顿起,手中拂尘以破天之势向龙焰里窜去。 龙焰中,却是升起了一幅烧不灭的男子画像,男子面慈中透着威严,竟是与墓地里两画其一的一模一样。 只见妖王木勖却是回头一声冷笑,整个人钻入画像,与画像同时不见了。 这时,墨玄方忽感身后一热,熊熊龙焰已然烧到了后背。 他本能地回身祭出拂丝,只听轰天一声巨响。 卫司瀛的脸骤然在墨玄方面前弹开,却是凄然一笑,在这惊天一击中,喷出一口鲜血。 两人在对方的杀招中同时被击落了,风将血气吹出好远。 第141章 两人都在此刻不约而地同住了手。 漫天法宝呼啸击来,卫司瀛勉强挡下,再次咳出一口血。顾西飞忙飞身而至,带走了卫司瀛。 这时,孟玄真也仗剑冲向墨玄方。 他一手挥舞星禅剑如流星绕月挡下附近接踵而至的法宝,一手提起墨玄方的胳膊,将他带往皇宫之外。 在他们身后,洛百花则殿后,带领其余众仙盟离开此地。 仙盟众人眼见大妖王木勖遁走,盟主受伤,仙盟此处行动已然失败。 他们又亲眼所见卫司瀛与墨玄方的私情,当下怒火都朝向墨玄方。 但无人敢在墨玄方面前闹事,众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墨玄方被龙焰所伤,虽不至有性命之虞,但伤口溃烂连金身都抵挡不住。 出得滟夷国境界,孟玄真就立刻给他找了一处灵气充沛的玄水池,供他运功疗伤。 仙盟众人却是在一处山坳歇息时吵了起来,紫云宗弟子与其余宗门起了冲突,幸好洛百花及时阻止门下弟子,又将此次行动就地解散,这才免于一场内讧。 孟玄真接到洛百花消息时,正守在墨玄方身边。 他见墨玄方伤势已缓,于是直言道:“宗主,我知你与那魔龙并无私情,之前他所作所为,目的便是离间仙盟,孤立紫云宗,使仙盟四分五裂。” 墨玄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闭眼不语。 孟玄真斟酌了一番,又道:“师兄,想当年你我二人一处吃住,一处练剑,师父喜欢你,我为你高兴。后来你做了宗主,我追随你一路斩妖除魔,一晃也是三千年的情分。” 墨玄方睁开眼道:“玄真,你有话尽管说。” 孟玄真退后三步,躬身行了一礼道:“宗主,这么多年,我知你一心向道。无论别人怎么说你,我总是不信的。但对于那魔龙,你始终狠不下心除之而后快,如今眼见着他一步一步强大,便是要走到当年弘瀛的老路。” 墨玄方眉头微蹙,却是隐忍不发。 孟玄真似有所觉,顿了一顿,依旧低头说道:“宗主,请一定击杀魔龙,逼退龙族偏安一隅。这样,魔族才不会有非分之想,百姓免于战乱,三界方得清净。” “说完了?” 墨玄方冷冷的声音响起。 孟玄真愣了一下,更深地弯下腰去:“说完了。” 墨玄方抬了抬手:“玄真,你抬起头来。” 孟玄真忙直起身,看见墨玄方正直视着自己,眼神里是一贯的平淡漠然。但孟玄真却分明察觉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危险。 下一刻,墨玄方道:“徒不教,师之过。卫司瀛今日如此,都是本尊的错,他的事由本尊一力承担,也当由本尊一人教导。而若有人敢私取卫司瀛的性命,便是与本尊为敌,无论是谁,本尊都不会放过。” 此番话,墨玄方说的平静至极,孟玄真却听得如同五雷轰顶。 八年前,绝仙天阵里墨玄方所说与今日何其相似,难道昔日的一切又要重演?就连太虚断情也无法隔断? 孟玄真张了张口,却发现没有言语能表述心中之痛,遂颓然地低下头,道了声:“是。” 日升月落,墨玄方伤势渐渐复原。 千里之外,妖都谷仙堡的皇宫之中,龙族与妖族的结盟亦走完了最后的环节。 除此之外,大妖王木勖因龙族帝君的救命之恩,还答应了卫司瀛一个请求。 瀚博、瀚闻两兄弟的罪被赦免,两人被准许重入妖籍。 但因瀚博与敌对修士结契无解,见到妖族便会受到修士残存的意志影响,本能击杀,因此不能与妖族同住,之后还需回到亿尨城居住。 两兄弟接到懿旨,当场抱头痛哭,多年的夙愿已了,竟如地狱里走了一遭,又重回人世间的感觉。 他们很想给卫司瀛挑选一样礼物,可只有瀚闻能随意出入谷仙堡,瀚博不能出门。 瀚博也想出去,他多想看看阔别几百年的家乡,和日思夜想的族人啊。 卫司瀛得知后,想了一个办法。 他命梵沙用玲珑塔定住瀚博,使他在规定的时间内不能动弹。 定住后,再由几名侍从用轻辇小轿抬着瀚博外出。这样,瀚博既可以看到家乡的风土人情,又不会与族人起冲突,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不过瀚博要记住,四个时辰内一定回来,否则玲珑塔的法力便会失效。 两兄弟高高兴兴出了门。 瀚博逛店不方便,瀚闻便摈退了侍从小轿,背着瀚博一路逛去。 两人都多年未回滟夷,之前又很少来谷仙堡,妖都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只当是瀚博腿脚不利落,两兄弟情深意笃,对他们都十分热情。 两兄弟从前在外流浪,被自己的族人四处追杀,朝不保夕,哪里受过这么好的待遇,此时自然是满心欢喜,幸福得连呼吸里的空里都是甜味。 因为之前在亿尨城时,卫司瀛赏赐了他们不少灵石与银两,这回在谷仙堡买了个痛快,出了衣铺,又进饭馆。 瀚博不能动手,瀚闻就喂给他吃,两人好多年都没有吃到家乡菜,点了一大桌子,吃什么都觉得香,喝什么都觉得美。 两人又商议要给卫司瀛买礼物。妖族的小物件虽多,但卫司瀛毕竟是一国之君,想必这些寻常的礼物他应该是看不上。 瀚博想起谷仙堡里有一家卖玉石的,卫司瀛龙焰属火,而好玉温凉,又自带纯正的魔气,摆在卫司瀛的寝殿里或有平衡的效用,还可用魔气修炼。 不过瀚博有些为难:“那店铺建在洞底深处,与许多其他商铺建在一处,好像不太好找,要不还是算了,咱们再另寻别处。” 瀚闻笑道:“我也觉得兄长说的玉石最好。没事,我脚力快,一定在规定的时辰赶回去,不叫龙君为难。”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选到一块上好的玉石,瀚博认得玉石值钱,价也没侃便买到了手。 回来的路上,两人说说笑笑,眼看就要到得皇宫。 这时,一个只有半人形的小妖从巷道里冲了出来,将两兄弟撞倒,抢走了装玉石的盒子。 两人在灵沧山里都受了重伤,修为已大不如前,瀚闻追赶了一路也没追上那小妖,只得空手而返。 没想到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玲珑塔的效力就已经过了。 瀚博爬起来,见人就打,顿时遭到了围攻。 瀚闻双拳难敌众手,待卫司瀛派安瑞寻过来时,两兄弟伤上加伤,已奄奄一息。 安瑞把他们带回皇宫里紧急救治,这才保下一条命。 卫司瀛听闻了此事,召来顾西飞道:“军师,今天瀚博和瀚闻两兄弟的事,你怎么看?” 顾西飞想了想道:“圣上的意思是,命属下即刻带他们回亿尨城,从此再不准他们踏入滟夷?” 卫司瀛摇了摇头,道:“军师,你想过没有?今天的事,不是因为瀚博与无妄宗的修士结契,而是因为,三千年来仙魔的敌对,而之所以仙魔敌对,它的根本原因,却在于魔气的入侵导致了灵气衰败。 灵气与魔气永远也无法共生,他们只会此消彼长,互噬互杀。三界里便会因此形成仙魔两派,为了生存抢夺资源,相互厮杀,永无宁日。” 顾西飞抬起头来,看着龙椅上的卫司瀛,他的龙君脸上有不符合年龄的深思远虑,令他震惊。 顾西飞道:“圣上所言,想来正是如此。但凡修行魔气之族,天生经脉便是与修行灵气之人不同。因此可以修行魔气,比如龙族,妖族,和其余种族的少量人群。 在世间有魔气之前,魔族亦可修行灵气。只不过修行速度比之魔气差了许多,魔气就好像天生为我族类准备,如此现成的好处,又有何理由不用呢?” 卫司瀛道:“为了比其他人强,就选择修炼魔气,抢夺本属于灵气的地盘,从而令三界陷入无止境的战乱,这终归不是天道。 而与天道相悖的,长此以往,天必亡之。寡人要的是龙族与世人平等,龙族的子民永远安居乐业。而不是一个暂时称霸、却令所有人头顶笼罩战争阴影的帝国。” “那魔气是从三界之外而来,没有天道的授予,如何能来?”顾西飞道,“圣上说的长此以往,天必亡之,属下并不赞同。” “你不赞同?” 卫司瀛盯着顾西飞,淡声问道。 顾西飞行了一礼,道:“回圣上,是。” “那……此事以后再议。”卫司瀛压住想要咳喘的胸口,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顾西飞走后,屋内顿时空旷了起来,妖都皇宫里经过大半个月的修缮,已然恢复如常。 卫司瀛看向窗外,淡淡的镰月挂在天边,又到了紫云宫掌灯的时辰了。 他旧伤一直未愈,又添新伤,此时咳嗽了一阵,引来安瑞进来大惊小怪,差点惊动了滟夷国的太医院。 卫司瀛把安瑞喝退了,这才感觉好了一些,便去探望瀚博和瀚闻两兄弟。 两兄弟服食了妖族上好的丹药后已经有所好转。此时,瀚闻走到伤势更重的瀚博床边,问道:“兄长,可好了些?” 瀚博道:“好多了,只是还觉得身上疼痛,想睡也睡不着。” 瀚闻搂住兄长,柔声道:“你在我身上靠一会,很快就能睡着,待明天起来,就不疼了。” 孤月清风,卫司瀛在门口痴痴站了一会,终于走到角落,掏出一张符纸。 符纸金黄,还未沾有字迹,卫司瀛细细抚摸那上面紫云宗主的金印,压抑地咳嗽了起来。 第142章 昊昌上国与滟夷国正式结盟后,卫司瀛派人将瀚博、瀚闻两兄弟接回了亿尨城。 宫中来报,何纪友依旧昏迷不醒,卫司瀛心中挂怀师兄的安危,与顾西飞、安瑞、及邢廉大祭司继续踏上北荒的路。 这一回改走海路。 到了东海边上,邢廉祭出一枚玉银树叶,落地化为一叶扁舟,四人一同乘入。 这玉银舟却是能在海底行走,树叶的叶柄立于舟的前方,便能开水探路。 玉银叶柄所指之处,海水纷纷退散向两边卷涌,至四人身后的叶尖闭合。 玉银舟在海底发出幽幽绿光,无声潜行,而两边海水也平静无波,鱼虾水母等兀自游乐,并不曾受到搅扰。 玉银舟可大可小,四人或站或卧都不觉逼仄。安瑞第一次见识这东海的海底,这一会便不是安统领了,总缠着顾西飞问这问那,对什么都有兴趣。 顾西飞自是懒得理,照顾卫司瀛之余,便是自己默默打坐。 只有邢廉乐得与安瑞逗闷子,却也解了顾西飞之围。 卫司瀛伤势一直未完全复原,进入海底后也是靠在船头运功疗伤,偶尔克制不住发出几声咳嗽。从禁地出来后,他总感到体内金龙躁动不安,却不知是何原因。 舟行正平稳,忽然,立于船头的叶柄不住抖动,绿光也有规律地不停闪动。 邢廉忙回头轻声道:“前方有仙盟的人,大家小心。” 玉银叶敏感,感知到危险的生物会瞬间报警。 得邢廉的命令后,玉银舟顿时卷曲收缩,刚好将四人覆盖其中,照路的绿光也在同时熄灭,沉入幽暗海底。 这时,只听头顶果然有人声传来。 “咦?我灵符明明探知此地有状况,怎么绕了大半圈也不见动静。” 另一人道:“密报没错吗?确定那魔龙要走海路?” 其他有几人齐声道「是」。 人声喧哗了一阵,之后,便渐渐远了。玉银舟又舒展开船身,继续前行。 如此往复几次,都是不同的人,可见仙盟已将东海重重封锁。 幸好有邢廉随行,四人走的是海底密道,又有玉银舟预警,方才有惊无险。 路途过半时,他们已经遇上了十来拨人。 每次有人声,卫司瀛都仔细倾听。但来人里都没有墨玄方,也没有与墨玄方相关之事。 他不知是喜是忧,却也无心打坐,立在船头,随时探知情况。 此时,他发现顾西飞仍旧默默打坐,平时顾西飞修炼并不会如此勤奋。况且之前妖都遇袭,他也不曾受伤。 见卫司瀛打量顾西飞,安瑞在一旁道:“圣上,顾先生他是太累了。自从圣上从禁地回来,新伤叠着旧伤,再加上何道长,瀚博、瀚闻两兄弟,哪一个的丹药不是顾先生亲自炼制。他修为再高,也总是要耗损的。” 卫司瀛瞥了安瑞一眼,「啧啧」两声道:“寡人一句话都没说,你就说了这么一大堆,倒好像寡人欺负了他似的。” 安瑞脸顿时红了,慌忙低下头道:“圣上,我错了。” 卫司瀛目光移向别处,嘴角向上的弧度却是慢慢收敛。 这么多年,安瑞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顾西飞也算殚精竭虑,对龙族忠诚,可他始终心里层层遮蔽,令人看不透他的心。 所谓利剑双刃,用是伤,恐怕不用是更伤。 就在这时,前方海域里突然用力地震动了几下,似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出现。 玉银舟未报警,卫司瀛狐疑地看向邢廉。 邢廉微微皱起眉头:“水陆本就不同,四海里都自成一个小世界,有什么上古巨兽也是不稀奇。既然玉银舟未告警,龙君请放心,想必那东西对我们没有敌意。” 他话音未落,不仅船身前方震动愈甚,就连左右及后方也震动不止,显然不是什么上古巨兽。 就见顾西飞睁开眼来,腾地站了起来,抽出腰身长剑道:“不好,玉银舟已失灵。这是万海归元阵,有人控制了这片海域,提早布下阵法,想必这布阵之人对龙族和妖族都十分熟悉,才能诱使我们入阵。” 安瑞与邢廉也紧跟着祭出武器。 邢廉道:“龙君魔焰属火,既入了此阵,免不了被压制,还请格外小心。” 此时,周围的海域震动更大,海水不断向中心挤压,万吨巨力随时都会倾泻下来,玉银舟在绿光笼罩范围内摇摇晃晃,已无法前行。 卫司瀛掌中已是龙焰灼灼,他跃上船头叶柄道:“狗屁的龙焰属火就被压制,四海之水又如何?寡人先烧干这东海再说。” 他说完龙焰化剑,一剑斩向面前咆哮的海水,海水顿如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弹出无数黑煞的利箭。 卫司瀛避也不避,任箭打在身上,手持龙剑直入巨兽喉中,整片海水乍然消失,蒸腾起烟气,统统吸入三尺龙剑。 他剑之所指,之前还气势汹涌的海水竟被节节逼退,豁开大片的空地。 顾西飞见过卫司瀛无数场战斗,但依旧时时感叹,次次被惊艳。 卫司瀛,他是当之无愧的龙帝。 顾西飞一跃飞起,追随那龙剑而去,安瑞也是被卫司瀛鼓舞,与邢廉一起紧随其后。 四人越战越勇,海水不断涌退,渐渐有海风吹来,竟是杀至海面。 万海归元阵变化多端,海中制霸,但卫司瀛的灵魔力何等强悍,遇海烧海,根本不受其制。 可此处毕竟是海域,四人虽不曾被阵法所伤,一时之间却也难以脱困。 邢廉提议让卫司瀛召出七神魔,或可打出破阵之法。 然而,卫司瀛考虑的是,七神魔出战的时辰有限,若耗损在此阵中,出阵以后遇到更大的危险,却是少了最有效的战力。 他迟迟不召出七神魔,当头一剑,使出十成功力,众人只觉海风阵阵,已是杀至海面。 此时,有巨龙真身隐隐盘旋,黑白蓝红各色巨龙在水中游动不止。 卫司瀛恍然大悟,嗤笑道:“寡人当是谁,原来是皇叔叔敖远。寡人多次请皇叔叔来亿尨城坐坐,皇叔叔都不肯来,还以为是怎样的英雄豪杰。没想到,却只会龟孙子一样躲在海底暗箭伤人。” 这敖远是龙族叛将,仙魔大战之前是龙族的正统皇族,有竞争皇位之力。 但魔气入侵后,率先修行魔气的弘瀛异军突起,抢了龙帝之位称霸三界。 敖远争不过,率旧部愤然出走,在东海一带不知得了什么秘法,遂占了一处海域,自立为王。 龙族被镇龙索屠戮那些年,敖远一族便藏匿在这深海之底,不问龙族生死,远避灾祸。 这一次敖远偷袭卫司瀛,想必是看到镇龙索在世间大大减少,龙族有了生存之地,因此对皇位又生了心思。 此时敖远混在巨龙里,阴沉地注视着卫司瀛,任他叫骂也不肯答话。 他的目的是要把七神魔困在这阵里,耗掉他们出战的两个时辰,怎奈卫司瀛如此多智,竟始终不肯召七神魔出战。 敖远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于暗中发令。 只见海水骤然收缩,将卫司瀛等四人压向一个极狭小的空间,四周围海水如钢筋铁板将四人囚禁起来,就连卫司瀛也挣脱不去。 顾西飞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应是最后一道关卡,却是东海意志的中心,咱们被困在这里了。” 卫司瀛见周围水里全是巨龙浮影,知道这最后一道关卡对方也定是消耗极大,他当下命邢廉召来玉银舟,安坐于舟上道:“那就慢慢耗,总之这阵法里死不了人,咱们安心住下就是。” 他果真命四人围坐于舟上,还从乾坤袋里掏出棋盘,欲与人对弈起来。 如此又耗了不知多久,四周围游龙穿梭如织,速度越来越快。 四人头顶有海水倾泻如注,密闭的空间之上俨然开了一道口子。 卫司瀛面露喜色,敖远果然熬不住了。 他瞅准机会道:“走!” 人已率先冲向出口,跃出海面,只待身后三人紧随而上。 就在这时,卫司瀛身后的法阵出口却已关闭,余下三人被困在其中。而海面突然升起一根巨大的镇龙索,朝卫司瀛兜头扑来。 这镇龙索与普通镇龙索完全不一样,竟比墨玄方在定天神法阵里布下的那一根更为恐怖,索上密布的令符散发出阵阵强大威压,竟压得卫司瀛头晕腿软,他隐隐嗅到一股禁制之地里的腥腐之气,面上微微变色。 敖远也是龙族,难道他不要命了? 电光火石之间,七神魔已应召而出,控住镇龙索,渡生晶魂的粉末暂时压住了镇龙索的攻势。 但海面里又倏忽窜出一男子,蜡黄的脸色,血红的双唇,手控一对镇龙索,正是天燕国国君雨平尧亲自而来。 原来敖远真的跟天燕国结盟,与恶鬼谋食。 卫司瀛暗道不好,飞身就要遁走。 就在这时,密密麻麻的天燕国军士从海面涌了上来,镇龙索一根接一根接连自海面浮上,如恶鬼索命,皆是为卫司瀛而特制。 七神魔稍一疏忽,便有镇龙索直I插I入卫司瀛背脊,他整个身体顿时抽搐了一下,淬果丹对龙脊果的压制如同十万大山背在身上,卫司瀛一个支撑不住,跌落进海里。 雨平尧得意的狂笑声顿时响彻海域:“姓卫的,这天下是我的,你拿不走!” 他手中两根镇龙索亦齐齐落下,势必至卫司瀛于死地。 但下一刻,被镇龙索从海底抓上来的,除了卫司瀛,还有敖远最得力的两名手下。 敖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镇龙索的残忍,此时他眼眸通红。当即便反了,指挥手下杀向天燕国的军队。 雨平尧阴森一笑,海面顿时成了龙族的屠宰场,敖远部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雨平尧在龙族血雨中飞快地寻找卫司瀛,他给卫司瀛准备了三根特制的镇龙索,如今只有一根插进了卫司瀛的后背,这不能令他安心。 就在这时,他肚子上突然间一热,低头一看,一把染血的剑尖正从后背穿透而来,其上,灼灼龙焰。 第143章 卫司瀛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雨平尧,你服不服?” “不服……”雨平尧咬牙切齿,血从牙缝里流了出来,“有镇龙索在,朕的江山就在……你,你龙族永远是我……” 雨平尧猝然住嘴,就见卫司瀛使剑尖在他肚子里猛地一搅,狠命抽出龙剑。 雨平尧血流如注,生生咽下未说完的话,软绵绵就要往海里滑落。 卫司瀛揪住他背后衣领,冷笑道:“放心,寡人不杀你。你欠龙族的,寡人要你睁大了眼睛,亲眼看着天燕国臣服在昊昌脚下,你的后代,就像被寡人捏死的蚂蚁,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 雨平尧「啊」的一声,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又不自禁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边笑,血边从身上嘴角不断地流出:“姓卫的,你在做梦……不可能的,只要有他,他在……绝没有那一天。” 有他在? 卫司瀛耳边闪过禁地主人的话,陆凡的禁制之术,天尧宫中自有源头。 “好,陆凡果然没有骗我。”卫司瀛轻飘飘的声音从雨平尧身后传出,“那更要委屈你做阶下囚,看着希望一点一点破灭,再眼巴巴地一天一天绝望,那滋味,多美妙啊。” “陆凡……陆凡都告诉你了?”雨平尧瞪大了眼,嘴唇上下震颤,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突然一阵急怒攻心,终于撑不住,昏死过去。 这时,万海归元阵因敖远部的溃散,不攻自破,顾西飞等三人出了阵,直奔卫司瀛而来。 卫司瀛颈后的镇龙索虽被他扯出来废了,但他毕竟被镇龙索所伤,支撑到现在,全仗体内灵魔力的强大,咬牙强撑。 国君被擒,天燕军一片混乱,但海面上还有大量的镇龙索,敖远部亦在苦撑,这镇龙索飞天入海,他们逃不了。 安瑞刚一出阵,就被一条镇龙索缠上,幸好七神魔之一的青骨就在附近,这才将他救了下来。 卫司瀛看在眼里,忙叫邢廉召来玉银舟。镇龙索不会主动伤害妖族,但妖族人想要损毁镇龙索也是极为难缠,卫司瀛要邢廉带着安瑞和雨平尧先走,在前方约定的地点等候。 他又问顾西飞道:“军师,还有多少渡生晶魂?” 顾西飞匆匆给卫司瀛服了两粒丹药,一边为他输入魔力,一边扫了一眼周围黑压压的镇龙索,风浪里,只如魔鬼的军团。 他低声道:“圣上,晶魂不多了。” 卫司瀛皱了皱眉,这么多的镇龙索,如果不及时销毁,之后流于世上,每一根都是无数的龙魂。 就在这时,海面上突然飞出一红髯男子,卫司瀛看清,此人正是敖远。 而顾西飞已在同一时间抽出长剑,护在卫司瀛身前。 “帝君,请救救敖远部。”敖远突然跪在卫司瀛身前的海面,痛哭流涕,“敖远部与龙族同宗同族,本就是一家人,谋逆是敖远谋逆,我认罪当罚,却与众兄弟无关,还请帝君大人有大量,救救我龙族众位兄弟啊。” 卫司瀛低头冷冷看着他:“你早已自立为王,却不管龙族其他人生死,龙族被屠杀六百年,你在哪里?” 敖远哭道:“龙族有难,我却避世不理,今日才知这镇龙索的凶残,害了我部族的兄弟,都是我的错。帝君,我自是死罪,只求帝君看在老龙皇的份上,救救敖远部众位兄弟。至于我敖远,你要杀要剐都随你,只求你救救他们啊,帝君。” 敖远的哭声随着血腥四散的风浪飘荡,卫司瀛在浪尖直起身体,海面漂浮的巨龙尸体一眼望不到头,这样的战场,他早就看倦了。 救人也是救己,他不怕敖远谋逆,只怕龙族被这些黑色魔鬼压倒。 只要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龙族就永远屹立不倒。 “军师,把所有的渡生晶魂都拿出来,即刻战斗。” 卫司瀛率先冲了出去,像一支直插敌人胸口的利箭,锋利的龙焰之剑在镇龙索之间穿梭,掀起火与水。 巨大的灵魔力顿时贯穿了一整排的天燕军队。 顾西飞紧随其后,向镇龙索海冲去。 敖远眼里放出亮光,海面上连磕了几个头,提剑跟着飞了过去。 有卫司瀛与七神魔加入,敖远部人心大振,厮杀震天,渡生晶魂一路将镇龙索变作废铁。 这时,一根镇龙索簌然扑出来,狠狠地咬进了敖远的后背。 卫司瀛远远的看见,想救已是来不及,带着青骨赶过来,一枪挑死了操控镇龙索的天燕修士。 敖远却渐渐开始化作龙形。 他的身体前倾,嘴突了出去,红色的美髯变成长长的龙须,镇龙索在火红的龙背上开出一个大洞,龙脊果被狰狞的利爪包裹,吸附在红眼恶鬼般的淬果丹上。 他巨大的龙身像纸糊一样飘在风浪里,五爪颓然地垂落,想抓的,不想抓的,都再也抓不住了。 附近旧部全都冲了过来,但有人被镇龙索抓住,如倒提的软面挂在空中。 剩下的人抱住敖远龙身,放声大哭。 敖远龙口含血,直直看向卫司瀛,眼里流下血泪。 他用最后的力气挣扎喊道:“属下……参见司瀛帝君。吾王万岁,万万岁……” 染血的海面,敖远部齐齐下跪:“属下参见司瀛帝君。吾王万岁,万万岁!” 敖远走了,他在最后的时刻站了起来,引领他麾下三十万臣民,从此离开阴森的海底,沐浴在黑金旗的光芒之下。 “嘭——” 一声巨响,却是卫司瀛用龙剑生生在海面斩出了一道裂缝通道。 “走!”他大声喝道。 两个时辰的期限就要到来,七神魔要重回他的神识之内,而渡生晶魂也已告竭,卫司瀛要在此之前,令所有人安全撤退。 他用最后的灵魔力暂时封印了部分海域,在裂缝通道上设置了屏障,镇龙索无法入内,剩下的敖远部全部撤离,卫司瀛与顾西飞殿后,也先后钻入了通道。 见敖远部已安全,卫司瀛再也撑不住了,没有他的灵魔力支撑,裂缝通道很快关闭,他与顾西飞都跌入了海底的空间乱流,无法回到地面。 卫司瀛几度昏厥,任顾西飞抓着,在海底的空间乱流里四处冲撞。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卫司瀛再次被乱流激得醒了过来,只觉顾西飞的手还死死抓着自己。但他双目紧闭,俨然也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乱流中伸出一对银色的巨大触角,左右晃动,探察周围的状况。 卫司瀛心头擂鼓一样,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难道这空间乱流里也会出现万海归墟? 归墟虽然也是封印之地,但可养伤,总好过在这乱流里四处冲撞,待自己修为恢复,再从归墟出去不迟。 机会转瞬即逝,卫司瀛在乱流经过触角的时候果断抓住,将角头紧紧缠在手上。 两人立即落入一个五彩的甬道,前生往事,记忆纷呈。 卫司瀛之前曾经历过,此时也不多想,紧紧拉住顾西飞的手,两人终于通过了甬道,接连跌在实处。 卫司瀛一点力气也无,整个人仰躺在石板地面。顾西飞在他身边,此时慢慢醒了过来。 之前在海面战斗,顾西飞只受了轻伤,魔力还算充沛,只不过在空间乱流里身不由己。 这时醒过来,顾西飞却两眼直愣愣的,机械地坐起来,不动,也不说话。 卫司瀛知道他是进入了幻境,归墟里所见皆是虚妄,想必顾西飞是第一次进入归墟,自然分不清虚实,被幻境所迷惑。 卫司瀛不清楚顾西飞的幻境是什么,不敢贸然打扰,所以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 他现在急需运功疗伤,但体内金龙却无法唤醒。他猛然想到,这归墟里还埋着弘瀛的龙骨,自己体内金龙也是为他所赐,不知金龙无法唤醒是否与龙骨有关。 想到此处,卫司瀛勉力爬了起来,他体内灵魔力皆空虚,脚步也有些虚浮。 燃了火杖,他发现自己在一处峡谷之中,两边都是刀削般的山崖。如果他的记忆没错,之前就是在这里发现的龙骨。 卧龙渊…… 旧地重游,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顿时涌上卫司瀛心头。 他惊天的修为,龙帝的地位,都是拜这位弘瀛所赐,从此地开始。 但他与墨玄方走到今天,也是因为龙帝弘瀛的血咒。 所谓时也,命也,如今自己权倾天下,而当年陪自己游历天下、爱意缱绻的人,也终是不再了。 他低头独立,忍不住扶在岩壁上剧烈地咳嗽,血从唇尖滴落,丝丝缕缕没入脚下的石块。 金光浮动,周遭的山谷渐渐亮了起来。 卫司瀛知道,跟上次一样是自己的血唤醒了龙魂。因此也并无惊诧,抹了抹唇角的血,站直了身体。 “弘瀛,是你吗?”卫司瀛的声音在谷中回荡。 金光闪动,山谷里有风吹过,一阵狂风过境,吹散了遮住日头的流云,天空明亮起来。 卫司瀛眼前出现了一座庭院,乍一看,倒是与他的泽云居有几分相似。 这时,有人在院子里道:“龙君,你来了。” 声音里淡淡喜悦,却是顾西飞的声音。 卫司瀛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不小心闯进顾西飞的幻境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一点金光落在卫司瀛身上,他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往门口走,院门却是从内自己打开了。 院子里比起泽云居还是天差地别,只是寻常的大户人家,像是一处临时的别院。 卫司瀛转过萧蔷,见顾西飞正立在鱼缸边,衣着华丽,发饰也不像平常般朴素,而是特意带了蓝宝石的发冠,看起来更是神采飞扬。 看见卫司瀛,顾西飞眼含笑意,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西飞见过龙君。” 卫司瀛摆了摆手道:“平身。” 他只觉自己声音比平常粗重了些,正要问此地是何处,顾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时,顾西飞正低头看向鱼缸,招手唤卫司瀛道:“龙君快过来看看,大吉之象呀。” 卫司瀛皱了皱眉,并不适应顾西飞这样亲昵的语气,勉强走上前跟着低头瞧,鱼缸里的情形顿时令他吃了一惊。 鱼缸中却不是他的脸,而是另一位英俊非凡的男子—— 弘瀛帝君…… 而鱼缸里几条锦鲤都生了细小的龙角,正围着弘瀛的倒影撒欢,顾西飞也在一旁高兴地用手逗弄锦鲤。 为何自己会变成弘瀛的模样出现在顾西飞的幻境里? 卫司瀛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但无奈手脚都不听使唤,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他留在原处。 他张嘴也无法吐露真言,反而顺着顾西飞的意思道:“果然是好兆头,如此来年征战,寡人必势如破竹,一举拿下三宗。” 顾西飞拨弄锦鲤的手顿住,抬起头来,看着弘瀛的脸:“龙君,紫云宗、北斗宗、无妄宗三宗结盟非同小可,你确定要打吗?况且,龙君与紫云宗主……” 听见紫云宗主四个字,卫司瀛的心头狂跳不止,只待他说出下文。 但顾西飞却生生将后文咽下。 卫司瀛之前从未在顾西飞的神情里看见过这么多的情绪,高兴、担心、甚至犹疑…… 他只见过他温和浅笑的面具。 卫司瀛又控制不住地以弘瀛语声开口:“寡人与紫云宗主是难得的知音,但紫云宗却始终是我昊昌的绊脚石,不得不除。寡人与他来往,不过是谈论诗词音律,切磋功法招式,顾先生请放心,绝不会因此误了军机大事。” 顾西飞的瞳眸幽幽地闪动了一下,伸出手来,一本线装书便从屋里飞出来,落在他手上。 他将书双手递给弘瀛道:“这是紫云宗主特意为龙君所创,托人送了来,赠予龙君。” 卫司瀛抚摸那书皮,依旧是熟悉的雪青色绢纸,书名《神宇内法》。 这是他八年前在黑沼龙村的龙族圣殿里找到的功法,当时只觉对自己有用。没想到,功法秘籍里还藏有一幅弘瀛帝君的画像。 因是墨玄方所作,他时时带在身边,书与画都被他摩挲得微微泛白。而现在手头这一本却是崭新的,透着墨香。 不出意外,他在书中找到了藏画。 两人一齐看向右上角的小诗,顾西飞轻轻念道:“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注释」。” 顾西飞叹了一口气,眼角斜斜地瞥了一眼弘瀛:“说起知情达意,世人再没有比紫云宗主更通透的,龙君你这位白骑少年,是当归,还是不当归呢?” 卫司瀛心中幻想破灭,原来这幅画像真的是墨玄方所画,右上角小诗也是墨玄方所题。 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不像作假,难道他们当年真的有一段情? 可卫司瀛一直记得,墨玄方对自己说过,是他骗取弘瀛的信任,才将弘瀛杀死在卧龙渊,却不知孰是孰非。 这时,卫司瀛喉头微痒,不得已又以弘瀛声道:“紫云宗主有心了,寡人最近常常心烦意乱,修行中也出现了阻滞,这本《神宇内法》确实正合寡人心意。” 他蓦地合上了书页,将画像仔细折好,藏于书中。 他抓着书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又走向鱼缸前看了看,喃喃着像对自己说道:“紫云宗主,你我终有一战,届时我用你的功法打败你,你不许怪我。” 顾西飞跟着他,在身后笑了一声:“龙君,你多虑了。” 卫司瀛回过头,见顾西飞脸上并无多少笑意,反而隐隐带着一丝如死灰般的冷。 顾西飞指着弘瀛手里的书皮道:“龙君且看这功法的名称,《神宇内法》,这分明昭示着龙君神名威震宇内,将来一统天下,便是紫云宗主对龙君的情义。” 卫司瀛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顾西飞。 他不信…… 可他又不得不信。 当年自己拜师时,墨玄方曾说过:“司乃神名,瀛为宇内。今后,你就叫卫司瀛罢。” 司瀛,思瀛?思念弘瀛。 原来这么多年,墨玄方竟是把他看做弘瀛,对他的好,不过在他眼里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正因为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所以才可以如此轻易地前尘旧事、既往不咎。 卫司瀛想着,喉头不觉一阵甜腥,闷闷地咳出一口鲜血。 但他不感觉难受,只是没有知觉,天地灰暗,像他的心一样灰暗,从此再无亮光。 他倒在灰暗的地板上。 血不住地从卫司瀛嘴里吐出来,坚硬的地板下生出什么东西,将他狠狠地缠绕,圈/禁,勒得他陷入灭顶之灾,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卫司瀛终于有了知觉,因为这感受太过熟悉。 他曾在禁制之地里经受过这样的窒息,那是蝶蛹,是蝴蝶祭坛的血祭。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有龙族霸业要图,他要杀了墨玄方,屠了紫云宗,以祭昊昌帝国永垂不朽。 他挣扎着扒开那些紧勒着他的软物,软物上有尖刺,刺得他如刀割般疼,但这令他头脑更为清晰。 这一回,与上次不一样,束缚住他的不是蝶蛹,而是未成形的蝴蝶身体。 卫司瀛身下再次出现了裂纹,用他的血浇灌成巨大的蝴蝶形状,这次祭坛的颜色却不是淡淡粉红,而是颜色更鲜艳的桃红。 他终于从那祭坛上爬了出来。 火光明灭中,他看见顾西飞的脸。 “圣上,你怎么了?” 卫司瀛朝顾西飞身后看了一眼,狭长的山谷,青黑的岩壁,是卧龙渊。 他从幻境里出来了,回到万海归墟。 卫司瀛闭了闭眼,压下胸口咳喘,哑声道:“归墟所见皆是虚妄,寡人刚才是入了幻境,引旧疾复发,不妨事。军师,你可还好?” 顾西飞忙给卫司瀛喂了一颗丹药,又拭去他唇边血迹,微微笑道:“我与圣上一样,刚才也入了幻境,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的回忆罢了,于身体倒是无碍。” 卫司瀛想起之前幻境里的事,心里如血刺针扎,闭眼道:“军师没事就好。” 他默默运功疗伤,遂不再言语。 万海归墟里时间停滞,两人在里面呆了大半年,卫司瀛摒弃杂思,夜以继日地修炼,修为恢复了七八成。 他们从归墟出来后,海面上的血水还未散,仿佛他们只离开了几个时辰。 见天燕国军士与镇龙索都已撤离,两人循着约定的路线,找到了安瑞和邢廉。 卫司瀛本想找机会询问邢廉,关于蝴蝶祭坛的事。但顾西飞已被那两人缠着说起了万海归墟里的情形,只能暂时作罢。 邢廉听说归墟里时间停滞,十分羡慕,笑说等自己有机会一定要找到归墟,进去修炼个千年万年,出来以后便是妖族无敌。 安瑞却只是默默看着顾西飞,听他说起在卧龙渊里黯然拜祭先帝弘瀛,脸色也因他黯淡了下去。 四人继续走海底密道。 途中,有敖远部大臣在守候龙君,邀请卫司瀛到敖远部去,为他设宴接风。 敖远部所有臣民遵敖远的遗言,现在已全部归顺了昊昌,只等司瀛帝君的命令,他们就可以离开这片海域,到昊昌国去。 敖远部的城堡藏在深深的海底,卫司瀛一行所过之处,墙壁斑驳,一片灰败之气。 街道两边跪满了臣民,迎接龙君。 卫司瀛看着这些龙族的部族,他们在海底呆了近千年,却没有丝毫养尊处优的面相,反而容颜憔悴,神情苦楚。 想来也是,他们千年来被困在这片海域,资源匮乏,暗无天日,臣民都只能勉强温饱,比起陆地上多灾多难的其他龙族,实在是好不到哪儿去。 席间,卫司瀛留意观察了这些敖远部的将军与大臣,除个别人脸上有痛心不甘,其余人听到卫司瀛亲口许他们去昊昌国,脸上都流露出神往的神色,齐声谢恩。 跟随敖远多年的老臣更是老泪纵横道:“老夫不为自己,只为这城堡里三十万臣民,叩谢隆恩。想那敖远王若是亲眼所见,子民能重见天日,神魂也安亦。” 卫司瀛亲手将老臣扶起道:“是寡人的不是,不该来的这么晚。同是龙族的子民,寡人希望他们都能居有定所,食能果腹。好在天长日久,昊昌国里总有诸位一席之地,将来开疆拓土,也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为民造福。” 底下齐刷刷跪了一地,震声道:“吾王万岁!万万岁!” 卫司瀛挥了挥手,示意众臣平身。 他又重坐回龙椅上,微笑道:“寡人知道诸位忠心,因此,有一要紧的事交给诸位去办。” 众臣齐道:“圣上,无论何事,臣等愿往。” 卫司瀛道:“好。敖远部接我旨意,即刻班师回昊昌国珺斓封地,敖远幼子封为珺斓王。” 他顿了一顿,又道,“而诸位所负责的任务需十分隐秘,便是派人监视紫云宗的动向,并暗中骚扰,尤其是紫云宗主,务必做到事无巨细皆向寡人禀报。因敖远部族未在陆地上出现过,无人识得,你们更要隐藏踪迹,不要暴露了身份。” 众人为表忠心,自然是齐声应下。 顾西飞却是微有讶然地望向了卫司瀛。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李贺「朝代」唐…… 第145章 席间,卫司瀛又把天燕国君雨平尧带了上来,他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已不成样子。 众龙族看到雨平尧,无不唾弃、叫骂,恨不能生啖其肉。 卫司瀛却交代,务必要把雨平尧带回昊昌,有他一条性命在,天燕国便了有了牵制,断不可为了一泄私愤,就地斩杀了他,白白浪费这么一个好饵。 宴席散了以后,顾西飞笑问卫司瀛:“圣上之前还说,要龙族与世人平等,弃魔修灵,可如今对付紫云宗这架势,怎么也不像是要和平共处。圣上,可是想通了?” 卫司瀛停下脚步:“军师当初不也反对么。寡人想过了,昊昌现在虽为上国,但与整个修真界相比,还不足以平起平坐,现在要是弃魔修灵,他们只当我龙族软弱可欺。 既然紫云宗是修真界之首,寡人就要拿下它,给龙族做垫脚石,待将来根基稳固再弃魔修灵,龙族也是三界之首。” 顾西飞:“可是圣上……” “军师,寡人再问你一句话。”卫司瀛淡淡打断了他,“如果修炼魔气并不会使人强大,那么当年还会有温清丹吗?” 顾西飞张了张嘴,忽然之间发现自己竟无从辩驳,没有龙族修炼魔气的强大,就不会有残忍的温清丹,宇宙法则,相生相克,天道从不允许有超越他的存在,这本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卫司瀛已结束话题往前方去了。 顾西飞只见他瘦削的背影行走在海底暗沉的城堡里,唯黑衣上有金丝线泛着微微光芒。 顾西飞抬头看了看天,惊觉万里深的海底也有光线透入,原来是敖远部族在海域范围通了天光。 不知不觉外头已是天亮了。 安顿好敖远部后,卫司瀛没有多作耽搁,第二天就带着顾西飞、安瑞和邢廉,又踏上前往北荒的路。 四人出了东海,一路上与仙盟的修者斗智斗勇,经过迷雾重重的阴莽大泽,他们终于到达了雪州地界。 雪州是北方三十二国的统称,这里终年大雪,气候寒冷之至,路上车马稀少,连飞行御物都看不见,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来过这里,连妖族大祭司都对此地知之甚少,只有逐利的商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往来。 之前过阴莽大泽时,虽地势凶险,阻碍不断,但卫司瀛还能时常收到昊昌国的飞鸟符传信。 他得知敖远部已全部在珺斓封地安顿下来,而何纪友师兄也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至于墨玄方,他已独自前来北荒。 卫司瀛猜测,墨玄方来北荒定是与自己有关,可到了雪州之后,卫司瀛一封飞鸟符都未收到,没办法知道墨玄方更多的消息,可见飞鸟符也被阻隔在风雪之外。 茫茫雪地里他们一行四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依旧是眼前白茫茫一片,没有尽头。 夜晚,卫司瀛在雪地里设了结界,暂时挡住一些风雪,邢廉生了火,四人围坐歇息。 安瑞病的不轻,此时连说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裹着厚厚的毛毯,靠在火边昏昏欲睡。 他修为最低,扛不住这风雪情有可原,可顾西飞修为早过了渡劫,如今境界在地魔之上,比邢廉还高,却也同样打不起精神,面色愈发苍白。 邢廉时不时往火堆里添柴,更多时间看向顾西飞,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卫司瀛静静打坐,此时抬起眼皮道:“这雪州的冷跟普通地区的冷不一样,这里是因为地底有寒凝晶矿不断消耗人的血气,因此才格外寒冷。 顾先生和安瑞大概属于血气极低之人,这才抵抗不住,等出了雪州自然就好,大祭司不用太过担心。” 邢廉又往火里丢了一根柴,烧得火堆劈啪作响。 “龙君所说,我自然知道。只是这雪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连个御寒之地都没有,还不能御物飞行,一飞起来,他们血气消耗得更快,怕是没到北荒人先不行了。那些买卖寒凝晶的贩子,常年往这边跑,也不知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法宝?”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宝。”卫司瀛道,“寒凝晶是升级水系、冰系法宝的绝佳之物,价格不菲,我龙族也有商家来雪州收购寒凝晶,他们没被冻死,是因为一路上有能避风雪的客窑,只是我们不熟悉路线,没有找到罢了。” 这时,邢廉站起来,走向已经昏睡在地的顾西飞,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轻轻盖在顾西飞的毛毡上。 卫司瀛朝顾西飞扫了一眼,见他确实已昏睡过去,这才微笑与邢廉道:“大祭司跟顾先生君子之交,病弱时,才看出情谊。” 哪知邢廉脸色一变,忙站起来对卫司瀛弯腰拱手:“龙君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对顾先生只有尊重,没有情谊。” 卫司瀛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却见邢廉神情之间。果然没有朋友之间的情愫,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怨恨。 这倒叫卫司瀛猜不透了,他当下表示自己在开玩笑,叫邢廉重新坐下,又道:“寡人心里对顾先生十分看重,因此才爱屋及乌,大祭司你不要见怪。上次寡人在万海归墟里又着了蝴蝶祭坛的道,也是顾先生为寡人疗伤,才恢复得如此之快。” 这一回,邢廉脸上有怒意一闪而过,却逃不过卫司瀛的眼睛。 卫司瀛紧接着道:“寡人听顾先生说,妖族圣殿里,也有一处祭坛,传说祭坛开启,千般愿望皆可实现,令寡人羡慕不已。” 邢廉想了想道:“确有此事,但祭坛数十万年未曾开启,早已尘封,我也未曾见过。” 卫司瀛看着他:“可历代大妖王都是蝶妖后代,不知妖族的通天祭坛又是何形状呢?况且把祭坛用作祭祀之用,只有妖族才有这样的规矩。” 邢廉一时语塞,却是呵呵笑了两声道:“龙君又说笑,我滟夷与昊昌已是正式结盟,互为盟友,怎会做出以龙君祭祀之事?龙君两次遭遇蝴蝶祭坛,都在幻境之中,又不曾损伤龙体,依我看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龙君无需挂怀。” 卫司瀛笑了笑,道:“那依大祭司之见,寡人下次再遇到这祭坛,该怎么办?” 邢廉被他绕到沟里,此时也不能不回答:“幻境中的祭坛多是为了招魂逝者,我记得族书上记载,有芙蓉花蜜可解,但芙蓉花早已绝迹多年。依我看,或者是哪一个小妖误入了龙君的梦里,待我回去追查一番,一定为龙君出气。” 卫司瀛见他神色,心中已清楚了然,当下也由他转移话题,点了点头,随他去。 卫司瀛闭目沉思,看来妖族与蝴蝶祭坛定托不了干系,只是自己与那大妖王木勖素无瓜葛,他为什么要害自己呢? 第二天,四人运气时来运转,在风雪中找到了传说中的客窑。 原来这样的客窑都建在地底之下。在两座寒凝矿脉之间,会有一些温热的地带,客窑老板就在此处挖出地洞,供旅人歇脚。 这家客窑叫宁浦客栈,店家主人是雪州沧浦国沧宁郡人氏,在这里做生意有近百年,价钱收的虽贵,但地窑里装修保暖结实,还供有免费的补血茶。 卫司瀛豪阔,又知道雪州人资源匮乏,日子不好过,因此打赏的银两和灵石超出店钱双倍有余,又特意叮嘱店家好好照顾安瑞跟顾西飞,补血茶也要最好的。 店家自称裘金炜,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收了钱,皱巴巴的脸上像开了花似的,高高兴兴安排去了。 顾西飞和安瑞喝了补血茶,此处又不在寒凝矿脉之上,一时间竟恢复了许多。 安瑞总算有力气说话,却是想着明年回去以后,即刻出兵来雪州。 卫司瀛问他为什么,他竟说,寒凝矿脉值钱,我带着兵来这里挖坑,又能用,又能卖,这是给圣上攒钱哪。 一番话说的卫司瀛不禁嘴角上扬,如今昊昌国国力强盛,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但常年征战,再加上养育蛮豆炼制渡生晶魂,耗费也十分巨大。 上上下下的口号都是给圣上攒钱,百姓年年踊跃交税,将士出征,也不忘搜罗各处的资源,听说有人在路上捡到几头牛,也要往昊昌国牵。 四人说说笑笑,房子里暖和,将来日来的风霜都去了。 没想到半夜里却出了事。 顾西飞和安瑞喝了许多补血茶,半夜里竟呕出血来。 卫司瀛跟邢廉喝的少,血脉中也有如火烧火燎。 “原来是家黑店。”卫司瀛冷了脸。 他径直往店家的住处而去,一路上却是冲出来许多修为不低的打手,他看也没看这些人,龙剑所过之处,皆成灰烬。 店家裘金炜倒是个大乘期高手,撕开伪装的老头脸,露出一张中年汉子的面孔。 他不知卫司瀛的来历,见手下的人没有一个跟来,手中顿时灵力涌动,提刀就砍,边骂道:“吃我的茶,病了的人多了,无非要你几个买路钱,也不伤你性命,你这是……” 他「找死」两个字未出口,整个人已经没了,只有一阵黑灰消散在空气中。 他老婆冲出来尖声哭叫道:“这买卖做了一百年,怎么就不行了?”回头看着卫司瀛,目露凶光,一掌打向卫司瀛胸口。 卫司瀛剑尖轻轻飘出,将女人的脸破开两半。 “我不杀女人,但你们惹了我的人。” 剩下的打手都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没人再敢动手,卫司瀛找到解药,给顾西飞和安瑞吃了,果然药到病除。 四人连夜走出这家黑店,只见雪地里一片莹白。 卫司瀛一阵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玉昆山顶,英罗小屋的门外。 就在这时,像为了感应他似的,雪地里摇摇晃晃飞出来一张飞鸟符。 卫司瀛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紫云宗主已达雪州沧浦国。”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去沧浦国。”卫司瀛看向雪地的远方。 顾西飞猜也能猜到符上的字,提醒道:“圣上,沧浦国并不在北荒边境,况且这黑店的店家也是沧浦人,若在国内有什么牵扯,总是麻烦。不如按原定路线,去驻守天星要塞的漳兴国,从那里直接入北荒。” 出了这地窑,冰天雪地,顾西飞能感受到身上的血气不断流逝,紧裹了裹蓝色大氅。 卫司瀛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漳兴国离得太远,军师和安统领现在都急需修养,沧浦国是北方三十二国之首,也有龙族的客栈,先去那里暂时歇息,再赶路不迟。” 卫司瀛心意已决,遂由自己背着安瑞,邢廉背着顾西飞,四人转道往沧浦国的方向。 卫司瀛全力提气,走的飞快,虽不敢飞行,但脚程也比之前快了数倍。邢廉的修为无法跟卫司瀛相提并论,追在后面十分吃力。 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终于在一日半后到达了沧浦国边境的沧宁郡。 飞鸟符上所示,只说墨玄方到了沧浦国,却没说在哪一个郡,或许知道了,飞鸟符也送不出来。 看了看身后苦哈哈的邢廉,卫司瀛道:“先在沧宁郡找一家龙族客栈落脚。” 按理说,一国边境多为各国往来通商之地,既有龙族商人来,应当至少有一家龙族客栈,可他们走遍了沧宁郡,都没有找到龙族客栈。 龙族客栈里通常都会给卫司瀛设一间小行宫。但此时也是无奈,他们只能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豪华的,作为临时落脚点。 这回再喝的补血茶,卫司瀛自己亲自尝过了,没发现问题才给安瑞和顾西飞服用。 夜里打坐时,卫司瀛忽然感受到墨玄方的气息。 为了隐蔽行踪,他平常极少动用神识四探,这回却不管不顾地循着气息搜寻。然而那气息转瞬即逝,便如碧波无垠的大海,再无风浪可循。 可卫司瀛知道,在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暗流涌动,那是仙与魔刻骨的仇恨。而过往总总如海啸般朝他意识中袭来,他无法再静心打坐。 走到窗边,他依旧是看往紫云宗的方向,他自嘲这是恶习,却改不了。 从前他总不明白,为什么人死后还要将尸骨带回故土,现在他知道了,因为那是家啊。 黑夜里,窗户下,有什么东西涌了过来。 卫司瀛敛去身上气息,藏身在窗户后。 窗外有人飞身跃了进来,不止一个,三名男子手提武器,静悄悄潜入卫司瀛房中。其中竟有三重渡劫期强者,却没有一个是墨玄方。 卫司瀛双手抱胸,无声无息地站着,看看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那为首的渡劫期强者率先走到卫司瀛床边,正要提起刀来,却是「咦」了一声,床上怎么没有人? 其他两人立刻警觉地四处搜索,有人看见站在窗户边的卫司瀛,不由低呼出声。 就着外边的月色与雪色,卫司瀛也看清了,这几个人不是黑心店家的打手,他们身上穿有官服差役的衣服,是官府的人,而为首强者是个捕头。 卫司瀛嘴角勾了勾:“各位官老爷,有何贵干?” 这时,旁边房间传出了打斗的声音,不出片刻,就见顾西飞等三人冲进门来,卫司瀛忙用眼神暗示他们束手就擒。 那捕头还以为是自己的灵力震慑了四人,得意地冷笑一声,吩咐手下的官差:“都抓起来。” 四人很快被带到牢里,安瑞哪受过这个气,几次要打出去,都被卫司瀛制住。邢廉和顾西飞却是心知肚明,坐在里面安之若素。 索性天亮没多久,沧宁郡长就派人来提人。 府衙里审讯时,叫卫司瀛等跪下。 卫司瀛这才不装了,不等那郡长开口,挂着铁链双手抱胸站在堂前:“这位郡长大人,你与那开黑店的店家是什么关系?细细道来,我饶你不死。” 这郡长叫裘信合,正是之前那黑心店主裘金炜的侄子,裘金炜常年将店总收入分给侄子一半。 因此那店主虽黑心,但客窑百余年来不倒,原是有裘信合暗中保护。 裘信合长得白净斯文,心却跟伯父一样黑。 之前有伯父的手下来报,说客窑让卫司瀛给毁了,他一要为伯父报仇,更恨卫司瀛断了他财路,连夜派人捉拿。可没想到,却被卫司瀛一语道破,他顿时恼羞成怒。 “来人,给本官打。”裘信合又手指安瑞,“那个小的可能是个龙族,给本官带下去验明正身,卖给仙盟牧丹。” 这话一出口,顾西飞等三人都吃了一惊。 “牧丹?”卫司瀛勾起唇角笑了笑,一股巨大的灵魔力顿时如泰山压顶一般压得众差役动弹不得。 “郡长大人,你怕不是吓唬我。我倒想知道,仙盟里现在还有哪个胆子这么肥,敢接这牧丹的买卖?” 裘信合显然被这磅礴的灵魔力吓到,腿都要软了,但他在沧宁郡霸道惯了,仗着朝中有人,此时依旧嘴硬道:“当然是紫云宗的人,三界为紫云宗主是尊,你,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如此嚣张。” 他话音未落,堂下却是黑影一闪而过,卫司瀛已欺身到裘信合面前,揪住他衣领道:“你说,是紫云宗主亲自来买人牧丹?还是有人传话?” 卫司瀛声色俱厉,分明嘴角还带着笑。但看起来却像要吃人一般,狂暴的灵魔力扫过,府衙里差役跪了一片。 裘信合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滑下官椅,半跪在地上道:“本……本官是听说的,这消息在雪州都传遍了,阁下……阁下要是不愿意,本官放了你们就是。” “哦,那我先谢谢郡长大人的好意了。” 卫司瀛放下裘信合的衣领,在他衣领上掸了一下。 裘信合松了一口气,正要重新坐回官椅。 就见卫司瀛轻轻一掌拍在他头顶,血雾里,裘信合已是身消骨碎。 堂下差役全都瘫软在地,就连那三重渡劫期的捕头也哆哆嗦嗦,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求大人饶命。” 卫司瀛凑近捕头,笑道:“你可知寡人是谁?” 寡……寡人? 捕头魂飞天外:“小的不知。” 卫司瀛又凑近了一点,看着捕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笑意更甚:“你听清楚了,寡人要你传遍整个雪州,寡人乃龙族帝君卫司瀛也。” “原来是龙君……”捕头哭出声来,“龙君饶命啊!” 堂下差役也跟着连连磕头,磕得一个个脑门渗血,抬起头时,哪里还有卫司瀛四人的身影,只留下一地断碎的锁链。 出了府衙,顾西飞问道:“圣上杀了这沧宁郡长,客栈是回不去了,圣上要去哪里?” “依军师的意思呢?”卫司瀛看向不远处的车马铺。 顾西飞道:“既然那紫云宗公然挑衅,龙族人自然要有龙族人的风骨,咱们就坐着马车,招摇过世,干脆往沧浦国都城去。” 卫司瀛扭头看了顾西飞一眼,眯眼笑道:“如此,就依军师的意思。” 四人雇了一辆最豪华的马车,四面黑金旗插在车顶,风雪里兀自招展,令人远远看见便知是龙族的车马。 能在雪地里奔走的马,自然也跟其他地区的不一样,拉车的六匹马均身高四米,马腿上全是肌肉,似铜柱般粗硬,马蹄也生有肉钉,雪地上跑起来丝毫不吃力。 车内十分宽敞,配有暖炉,顾西飞和安瑞靠在一起昏昏欲睡,邢廉则独自坐在一处打坐抵御寒凝晶矿。 卫司瀛斜靠着软塌,闭目养神,但他神识无时无刻不在四处逡巡,搜寻墨玄方的踪迹。 或者,被墨玄方搜寻到。 四人的车马刚到王都,便被一队军士拦下。 为首的中年将军高声问道:“车里的可是昊昌上国司瀛帝君?” 顾西飞掀开车帘道:“来者何人?找我圣上何事?” 中年将军下马跪地道:“我国君有请司瀛帝君入宫觐见。” 顾西飞皱了皱眉,心想沧宁郡长出事这么时间,应该早就惊动了朝廷,可一路上都没遇到追兵,原来是在这里候着。 他看了一眼卫司瀛,得到授意后道:“我圣上已答应了,如此,便有请将军引路。” 雪州果然苦寒,这沧浦国作为雪州三十二国之首,一个王都还没有商贾往来的沧宁郡繁华,商铺稀少,许多都关着门。路上行人也是衣履破旧,包裹在风雪里行色匆匆。 四人很快进了皇宫,没想到皇宫里却是建筑宏大,内里摆设极尽奢华,许多奇珍异宝就连龙族的云海宫殿都不遑多让。 想这雪州三十二国,资源贫瘠匮乏,全靠地底下的寒凝晶矿存活,百姓生活自然艰难。 而王公贵族却凭借着市场上的硬通货寒凝晶矿,大肆敛财,过着奢靡的生活。 卫司瀛冷眼看着,他国内政,与己无关,他只管坐下喝茶等候沧浦国君,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这时,沧浦国君姬温大踏步走了进来,他灵力充沛,脸色红润,见了卫司瀛却是哈哈大笑道:“司瀛帝君,朕对不住你,有失远迎啊。” 卫司瀛挑了挑眉,淡淡回了一礼:“国君客气了。” 姬温道:“听说帝君要往北荒而去,那天星要塞有上古神印,只有驻守国国君的通关牒文才能解开封印,朕愿意为帝君办成此事。” 卫司瀛以为对方是敲竹杠,微微笑道:“如此劳烦国君,待寡人回去之后,定叫昊昌使臣为国君送来厚礼。” 可姬温却大手一摆,道:“诶,帝君说哪里话?朕仰慕帝君不是贪图昊昌上国的财富,而是真心觉得帝君青年才俊,与天共齐,与地相及。朕要把公主嫁给你,并奉与丰厚的嫁妆,帝君,可愿答应?” 卫司瀛没想到他居然打的这个主意,心里暗骂了一声,正要回绝。 就在这时,姬温又招手把公主叫了出来。 公主带着面纱,看不清样貌,可卫司瀛突然觉得她举止怪异,连行礼的姿势都十分僵硬。 他仔细察看,发现公主是被人下了术法,此人术法厉害非常,公主的修为至少在渡劫期往上,那人却可以远程操控公主的举止言行。 堂堂公主在皇宫里遭人暗算,有这样本事的,难道是墨玄方不成? 又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卫司瀛眉头舒展,对姬温笑道:“国君的提议也不是不行,但此事有些突然,容寡人考虑一下。” 第147章 说起沧浦国这位公主姬灵,实在叫姬温头疼,从小就不爱红装爱武装,整天的打打杀杀,现在还跟自己的影卫相好,闹得满城皆知,叫他这个父王的脸都丢尽了。 幸好宰相巴拓进言,龙君卫司瀛修为深不可测,若觅得他为贵婿,自然公主服服帖帖。况且昊昌国现在势大,更能给姬温撑脸面。 听卫司瀛说要考虑一下,姬温觉得此事能成。只不过卫司瀛身为一国之君,推辞一番,方显身份贵重。 姬温顿时心情大好,又唤来侍卫拿出他那些稀世法宝法器,名为给卫司瀛观赏,实则炫耀。 卫司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见到姬温这满屋子的神器,也觉得稀奇。 想必这沧浦国集举国之力供姬温一人挥霍,倒是可怜了那些百姓。 但雪州国向来与龙族井水不犯河水,卫司瀛更不会插手他国内政,酒席间,他一边口头敷衍姬温,一边留神公主的举动。 只见公主不吃不喝,可以说是羞涩,但面纱下更像是被人堵住了嘴,身体动作别提多僵硬别扭。 卫司瀛眼里都噙了笑,越发肯定是墨玄方所为,酒也多喝了几杯,看向公主的眼神也有了放肆。 顾西飞和安瑞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卫司瀛万花丛中过,三界里无数想嫁的天仙佳人,其中不乏有许多高岭之花,他从来片叶不沾身,却被这朵北疆之花迷了眼。 邢廉虽也奇怪,但此时与他无关,自然乐得做好人,与姬温推杯换盏,预祝好事将临。 姬温喝的酩酊大醉,散席后,便差人把公主带到卫司瀛的住处,让两人发展感情。最好是趁热打铁,断了公主与那影卫的念想。 公主半夜来敲门,卫司瀛不得不将她请进了房。 千算万算卫司瀛也没算到,席间还规规矩矩的公主,进了房却如猛虎下山一般,一见面就往他身上扑,想躲都躲不开。 卫司瀛不得已使出魔力打了她两下,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卫司瀛知道雪州自古流传着一个传说,传说沧浦国藏有禁咒魇魔鬼卷,这魇魔鬼卷可召唤魇魔,一经召出,对手无论是谁,都会即刻陷入昏睡之中,任由宰割。 卫司瀛猜想墨玄方操控了公主向自己求婚,他料定自己一定会拒绝,从而惹恼了姬温,对自己使用魇魔鬼卷。 可这魇魔鬼卷毕竟是传闻,世间还从未有一人遭过其毒手,是真是假并不能断定,卫司瀛自然是不怕的。 他之所以半推半就,是想让墨玄方猜不透他的想法。 但公主半夜来敲门,这事情的走向就不对劲了。 没想到墨玄方自诩正人君子,三界正道之光,竟如此卑鄙,见自己席间没有立马拒绝,就不惜牺牲公主的清白,逼自己就范。 卫司瀛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看着地下的公主,突然心一横,撕下她的面纱。 他索性将计就计,看墨玄方如何收场,心里盘算着,手已伸过去托起公主的下巴。 没想到,灯光之下,公主清丽的面庞满是愤恨之色,腮边还挂着两颗泪珠,如果眼神能杀人,卫司瀛早死了百回。 卫司瀛放下手:“哟,控术失效了?” 公主嘴唇蠕动挣扎,却无法发出声音。 卫司瀛掰开他嘴唇一看,里面果然塞着一粒失语丹,遂抠出来,丢在地上。 公主立刻怒道:“淫贼,你要敢碰我的身子,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卫司瀛听她骂自己,也是意料之中,当下也不生气,又看她只是动嘴不动手,依旧乖乖坐在地上,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她确然是被人操控了。 或许是刚才自己打了她两下,如今控术解了一半,她意识已恢复,但身体却动不了。 卫司瀛收束起自己的怜悯之心,挂上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将公主抱到床上道:“这地上太凉,公主金枝玉叶,又哪里承受的了?还是在床上躺着舒服。” 这话听起来极似在暗示着什么,简直不堪入耳,公主当即又掉下眼泪,骂道:“淫贼,我告诉你,我早有心上人,你要是毁了我清白,我便拉着你下地狱。” 两人一说一骂,卫司瀛忽然感到屋顶上空有神识掠过,那神识隐含怒意,再熟悉不过,正是墨玄方的神识。 卫司瀛冷笑一声,果真是等到你了。 他当下把公主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头,手指虚虚搭上公主脸颊,并不曾真的触碰,只是作势摩挲。 他苦思冥想前世看过的那些有颜色的话本,嘴里照着念道:“美人儿,你放心,寡人很温柔的,待会一定不会叫你哭鼻子。你若有了这一回,以后便会天天想着,再也离不开寡人。” 这时,就听头顶轰的一声巨响,宫殿的屋檐被墨玄方神识劈下一大块,扑簌簌往下掉落粉尘。 卫司瀛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嘴里更是污言秽语。 墨玄方神识却是抖了抖,带着排山倒海的怒气冲回体内,他原本在塌上打坐,身体竟被冲得歪到一边去,险些掉在地上。 他从床上站起来,嗓子微甜,却是动了真气。 没想到啊,这孽徒宫里养着一个男宠,现在又看上了公主,那公主明显不乐意,他竟,他竟…… 墨玄方忙默念起清心咒,识海里却是那两人颠鸾倒凤的画面,再也忍不住,唇边渗出血气。 他本是因为推算出,三年后天道降灾确与北荒的藏影谷有关,担心卫司瀛做下逆天之事,这才追踪而来,又四处散播要买龙牧丹,以方便一路监视。 没想到卫司瀛半路突然与沧浦国君谈起了婚事,还要勉强公主,简直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他左思右想,心有不甘,神识又往皇宫里探去。 这一回,还没摸到皇宫的边沿,就见卫司瀛神识也微微探出,将自己的声音传的极远。 只听卫司瀛柔声道:“公主,你就这样抱着我,我再与你嘴对嘴,你就能尝出好处来。” 墨玄方满耳都是卫司瀛软糯暗哑的声音,想着他这样躺在自己怀里,嘴对嘴…… 之后,又见他与公主嘴对嘴…… 墨玄方神识如被雷电劈中一般,归位后,「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竟自昏死过去。 卫司瀛于半空骤然不见了墨玄方的神识,正自奇怪,当下神识出体四处搜寻。 这时,却有一瘦高的青年男子闯进门来,他穿一身黑色劲装,俊秀的脸上满是痛苦与焦虑,一眼看向床边,颤抖着声音叫了声:“公主!” 此时,公主不知为何已脱离了控术,哭着扑到男子怀里,唤道:“阿武,你怎么来了?” 这男子正是公主的影卫秦武,他是真心爱着公主姬灵,却因为身份的原因两人无法在一起。但公主早就与他私定终身,约定彼此相守。 可就在刚才,丞相巴拓却突然找到他,告知他公主受辱,他管不了那么多,即使要死也要救下公主。 此时他见卫司瀛还坐在床边,眼里噙着笑意,想到刚才公主与他…… 他堂堂七尺之躯,岂能任由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辱。 秦武放开公主,抽出剑道:“阿灵,我要宰了这淫贼,给你出气。” 公主姬灵此时衣衫完好,她心知卫司瀛并没有轻薄于他。但父皇口口声声要自己嫁给卫司瀛,她怎能不除去这祸患。 当下眼看着秦武剑刺卫司瀛,公主不但不阻止,反而口中默念咒语,随时准备相帮。 可秦武的剑尖还未碰到卫司瀛,就被卫司瀛的灵魔力反弹了出去,卫司瀛神识也即刻归位。 秦武的修为虽高,但哪里是卫司瀛的对手,只一招之下,卫司瀛就将他打伤在地。 公主眼中满是怨毒,口中咒语速度加快,很快,她周身就笼罩在黑雾之中。 黑雾里,徐徐展开画卷,隐隐现出一张巨大的狰狞鬼脸。 魇魔鬼卷…… 魇魔凌驾于三界之外,卫司瀛也无法抵挡魇梦的诱惑,眼睛眨了眨,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公主高声命道:“阿武,上去杀了他。” 此时,门外有一人连声叫道:“公主,且慢。” 却是丞相巴拓从门口走了进来。 巴拓,乃沧宁郡长裘信合的岳父。 巴拓只有唯一的一个女儿,女婿被卫司瀛打死后,女儿到都城哭诉,一定要给他报仇。 这么多年来,女婿所作所为巴拓自然心中有数,可这在沧浦国的达官显贵里并算不得什么。 巴拓只是担心,国君蠢笨又胆小,不敢下手与龙族帝君为敌,那女儿的仇也就无望。 因此,巴拓盖下这件事,反而暗中挑唆离间。 那魇魔鬼卷一直由公主娘家一脉相传,鬼卷残忍,公主娘家祖上却都是心慈济世之人,家族也一味避世,鬼卷从未动用。 直到公主的娘亲被国君看上,鬼卷也就被带入宫中。 巴拓最有把握的是,公主性格泼辣尚武,定会使用魇魔鬼卷,除去横在她与秦武之间的人。公主被控之事,自然也是他所为。 巴拓估算的没错,一切都如他所愿。 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卫司瀛,却不愿龙族帝君的死,牵连到自己。 他向公主提议:“老臣听说,紫云宗要买龙牧丹,现下那紫云宗主就在我沧浦国境内,老臣已派人去与他去联络,将龙君卖给他,便是大笔的灵石跟银钱。” 公主怒道:“我要银钱何用?” 巴拓道:“可以为影卫赎身,买一个官来做,他日立下战功,便可入赘皇家,与公主厮守。总好过现在得罪了整个龙族与我沧浦国开战,那却是举国之忧,公主可愿担得下,我沧浦国数千万人的性命?” 公主想了想,收了鬼卷,看向卫司瀛冷哼一声道:“便宜他了,那就卖给紫云宗主。” 第148章 卫司瀛醒来时,满目的火烛闪烁,恍恍惚惚他觉得自己还在沧浦皇宫里,想起公主对自己下魇魔咒的事,不由担心起顾西飞三人,当下就要跳下床。 他立刻发现,自己动不了。 他身上是五花大绑的捆仙索,精沛的灵力正顺着仙索不断流动,将他死死固定在石床上。 看见捆仙索,卫司瀛忽然呼吸一滞。 这玩意绑了他近十年,烧成灰他都认得,不是墨玄方的还有谁。 这时,身骨筋脉阵阵刺痛传来,凭感觉他身上有数处剑伤,竟是被人一道道割出来的,像是为了泄愤,又不肯伤及他性命。 想到秦武提着的那把剑,卫司瀛已心中有数。 而他身上已换了衣衫,伤口正在愈合,想必也是墨玄方所为。 卫司瀛眉头皱了皱,扭头又仔细打量四周,见这里虽然看上去像是宫殿,但那是因为光影的作用,才显得光彩夺目,富丽堂皇。 其实只有陋室一间,摆放着一石桌,一石凳,和自己身下的石榻。 室内结界重重,仙气缭绕,却令卫司瀛红了眼眶。 这里的布置,与幽腐洞里寒潭洞底那一间石室何其相似。 当年,墨玄方为防止堕魔,便是日夜在这样的地方修炼,也是卫司瀛与师尊第一次那样亲密。 他苦笑着闭了闭眼。 难道是魇魔带自己来到了幻境? 还是时间穿越回了过去? 要是回到过去,还要救他吗? 救他亲爱的师父,救他的紫云宗主,救他救到连自己的血,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他缓缓睁开眼睛,感受着满身伤痛,又很快回过神来。 这里虽然是密闭的空间,但寒冷无比,显然还在雪州境内,只是墨玄方临时找了个地方关押自己,布置成他习惯的石室。 不由卫司瀛想通前因后果,很快,石室外响起石门打开的声音。 一阵环佩叮当的清音,来人却不是墨玄方,而是洛百花。 沙场之外,洛百花依旧是一副温婉的面容,平静的脸上美眸中不见悲喜。 她静静地注视着卫司瀛,就像之前无数次在尚织殿的主殿里注视着他。但卫司瀛却极少注意到洛百花,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尚织殿主。 直到那夜风雪,洛百花飞绫索命,一招击杀孙道仪,救下垂死的卫司瀛。 更是维护了紫云宗主的尊严。 “洛殿主,是你。” 故人相见,卫司瀛不因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床上有丝毫不适,反而从容地看着她。 洛百花点了点头:“司瀛帝君,如今你已被沧浦国卖给我紫云宗,是我紫云宗的阶下囚,你还有什么话说?” 卫司瀛想了想道:“你们出了多少钱?没别的意思,寡人就是想看看,寡人在你们宗主心里有多值钱。” 一丝怒意从洛百花眼底滑过。 卫司瀛看着她笑了:“看来是挺值钱。现在世道不好,紫云宗家大业大,你们宗主还要为了寡人一掷千金,你也不劝着点。” 洛百花抿了抿唇,面色肃然道:“不是因为你值钱,而是龙帝这个称号值钱。你若令昊昌举国投降,肯偏安一隅,回归正途……” “停停停……”卫司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差不多得了。寡人不投降,要不你杀了我吧。” 洛百花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利落,可也只能瞪眼看着他。 墨玄方未授意,她怎敢动卫司瀛。 卫司瀛「呵呵」笑出了声:“寡人就知道,还是舍不得。” 洛百花蹙眉道:“你说什么?” “寡人说,你家宗主舍不得杀我。而且他也不希望我投降。” “为什么?”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跟我在这里多多见面,叙叙旧情。你看这封闭的小屋,这桌,这床……真是太适合了。” 卫司瀛说完与洛百花对视,还眨了眨眼。 洛百花脸上再也忍不住变了颜色。 然而,却令有一股萧杀如冰雪般的灵力忽然从屋外透入,直冲向卫司瀛,却又在卫司瀛的身前乍然消散。 只余下罗天上仙淡淡的幽香。 卫司瀛心满意足,他知道,墨玄方就在门外。 此时,洛百花面上突然卸了冷厉,反而带了一点微微笑意道:“卫司瀛,以前我曾经问过你,如果你事先就知道那是一场死局,可有后悔?你还会想要同他在一起吗?当年你没有回答我,现在心里,可是有了答案?” 卫司瀛叹了一口气道:“我当然后悔了。” 洛百花的笑意又绽开了一点:“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紫云宗主的名声,岂能由你随意污秽?” 卫司瀛道:“我真的好后悔,想当初就该早早与他勾搭,最好把他拐来龙族,与我一起做一对神仙皇帝,总好过他一个人在紫云宗守活寡,房中空虚。” 洛百花已是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裙据飞动,即刻就要动手教训这魔头。 就在这时,石门又响了,墨玄方走了进来。 紫云宗主脸色阴沉,凤眸冷淡,他淡淡扫了洛百花一眼,道:“百花,你先出去吧。” 洛百花忙应声施了一礼,又匆匆瞥一眼卫司瀛,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去。 室内,只剩下了被捆在床上的卫司瀛,跟冷冷站立的墨玄方。 石屋里因那人的到来有了一丝微温。 卫司瀛遥想当年之事,身体忽然有些发热。但他随即又想起自己不过是某人的替身,就如兜头一盆冷水在这冰天雪地里浇下来,可他心头火盆偏偏不灭,强自在这冰火两重天里煎熬,他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 这时,就听见墨玄方熟悉的脚步声在耳畔轻悄响起。 仿佛泽云居外的鸟叫声也跟着唱响。 卫司瀛胸中有惊涛翻滚,万般酸楚接踵而来。但他只咬牙闭上了眼睛,将墨玄方关在眼帘之外。 墨玄方也没说话,俯下身来,给卫司瀛的多处伤口灌入灵力。 卫司瀛心想,次次救我,不过是为了那个弘瀛罢了。 你爱他,还要杀他,不是个东西,有什么脸在这里对我假惺惺。 想到这里,卫司瀛蓦地睁开眼睛道:“紫云宗主,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注入卫司瀛身体的灵力顿了下,墨玄方与他对视一眼,冷声道:“你身上有百余剑伤,不及时医治,会留下病根。”说完,又继续为他疗伤。 卫司瀛「哦」了一声,又道:“这么说,我的身子都让紫云宗主看完了?” 墨玄方忍着没说话,只是专心注入灵力。 卫司瀛用极轻的声音幽幽道:“看就看了吧,反正也不是没看过。” 墨玄方的手抖了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以为本尊是你身边那些狂蜂浪蝶?你现在有伤在身,本尊先不与你计较。” 卫司瀛冷哼一声,笑道:“现在嫌我浪了?我浪还不是因为你,你比我更浪。” 墨玄方忍无可忍,抬手塞进他嘴里一颗失语丹,不准他说话。他自己则闭上眼睛,专心注入灵力。 墨玄方眼睛虽闭着,心里却动了气,之前本是隔空为卫司瀛注入灵力,并不曾有所触碰,这回手上不觉使了力气,触碰到他也未察觉,竟在卫司瀛身上各处游走。 卫司瀛与他早有宿缘,哪禁得起这个,脸顿时红了。 偏偏他还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他被墨玄方的捆仙索缚着,身上灵魔力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任他摆布。 他心中有如万蚁爬过,说不出的酥麻难忍,牙关几乎要咬出血来。 过了一会儿,墨玄方终于察觉到不对,他只觉卫司瀛身上越来越热,竟自微微发抖。 他这才睁开眼看,只见卫司瀛眸中通红,水光潋滟,面上却是痛苦万状,似要哭出来一般。 墨玄方于心不忍,将他口中失语丹取出来道:“你哪里不舒服?”声音已不似之前冰冷。 卫司瀛羞愤难当,但又不能与他言明,只能别过脸,恨声道:“从小你就用这绳子绑着我,我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委屈。” 墨玄方见他面上痛苦的神情不似装的,心想,他既是魔龙传人,又拜入我门下,当年我定然是对他十分苛刻,欺负过他,这才让他心里扭曲,入了魔道。 他声音不自觉柔缓下来道:“本尊如此对你,也是要你真心悔过。若你答应本尊重修正道,本尊自然便放了你。” 因墨玄方停了手,卫司瀛身体也渐渐平静下来,但他心里却更是恼恨,道:“我修的就是正道,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我行的端,坐的正,就是天道也要帮我,你为什么偏要勉强?” 墨玄方一听这话,却是陡地站了起来,身体都似被气得微微发抖。 “孽徒,你还敢说你行的端,坐的正?你宫中不但养着男宠,还要招蜂引蝶,四处留情,所行不轨之事,你置为师于何地?本尊偏要勉强,你一日不思过,本尊便一日不放你,你有本事,就在这里待的千年万年。” 卫司瀛气极反笑道:“是是是,我在这里待的千年万年,就与你厮守个千年万年,不但千年万年,还有生生世世,万世缠绵。” 卫司瀛话未说完,就觉脖子上一凉,墨玄方已欺身近前,盯着他,瞳眸里是漫漫冷焰。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又要杀我了是吗? 卫司瀛心如槁木,他勉强勾起唇角。但那戏谑的神情更像是在嘲笑自己,他看着墨玄方:“当初你对弘瀛也是这样的吗?” 墨玄方的指尖猛地收缩了一下,滑过卫司瀛触感细嫩的颈项,和不屈跳动的血管。 他竟不忍看他的眼睛,抬起手,站了起来。 弘瀛? 他杀便杀了,即使有些许愧疚,但他下手时可从未犹豫。 “你面壁思过吧。何时想通了,本尊何时再来。” 白衣飘动,墨玄方顷刻间已消失在了室内。 石室里又变得阴冷无比,卫司瀛死抿的嘴这才放松下来。 刚才与墨玄方斗嘴时动了真气,他又因情动与自己苦斗,可谓内忧外患,灵力早已在他体内逆转,他慢慢愈合的伤口再次渗出血,干净的衣衫又湿了。 他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只是后悔自己刚才意气用事,没有打探到顾西飞三人的情形,不知他们是否也中了魇魔鬼卷?若是中了,可有性命之忧? 这时想什么也晚了,他只能默默运行体内的灵魔力。但罗天上仙的捆仙索非同小可,其上有重重禁制,一时半会又哪里挣脱得出来。 他颓然看向四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白玉般的石桌,那一年,就在那样的石桌上,墨玄方摁着他,与他鼻息纠缠。 灵魔力陡然阻滞,如山洪遭遇了巨石横劈,卫司瀛唇角骤然溢出鲜血,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动静。 自己早已不是墨玄方的徒子徒孙,如今仙魔不两立,他岂能令他小瞧。 然而,魇魔鬼卷余效未散,趁卫司瀛此刻身体虚弱又趁势袭来,卫司瀛灵魔力不济抵抗,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他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梦里也是痛苦难熬,噩梦连连。一时间他又回到了紫云宗,英罗站在木塌前,眼里半是疼惜,半是责怪:“小卫,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弄的自己一身伤,宗主看见又要心疼了。” 卫司瀛乍一看见英罗,心里不知怎样欢喜。但他又想起墨玄方,心里却不知为什么说不出的难过。 想起刚入紫云宗的时候,自己化龙不成,也是这样全身不能动弹,只有英罗照顾他。 卫司瀛苦笑道:“师姐,有你疼我就好,至于其他人……” 他说不下去了,龇牙咧嘴掩盖自己不要哭出来,只是小时候一样撒娇喊痛。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喉咙里被灌进了一些丹药的灵水,身上疼痛稍好了一些,那人又在他唇上轻轻擦拭了两回,低声问:“还痛吗?哪里痛?” 卫司瀛听出那是墨玄方的声音,但当着英罗的面,他不好意思看墨玄方,只是闭眼道:“哪里都痛。” 紧接着,卫司瀛发现有人在脱他的衣服,手指勾住他的衣领,一点一点向下滑动。 凭那手指温凉的触感,还有那人身上的幽香,卫司瀛知道是墨玄方,脸都红了,身上的痛也仿佛减轻了许多,低声道:“师姐还在呢。” 那人的手指顿了一顿。 恍惚间,卫司瀛睁开眼来,看见墨玄方微微蹙眉:“伤口还需敷一些丹药。” 卫司瀛没有看见英罗,于是道:“那你脱吧。”脸更热了,他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墨玄方。 卫司瀛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墨玄方怕伤口黏连弄痛了他,脱的很慢,脱到腰身处,一手托住他的腰,将他微微抱起来,勾住衣衫轻轻地撕扯。 卫司瀛不禁「嗯」了一声,他声音却不似寻常说话,软糯绵湿,勾魂荡魄。 卫司瀛只听身上人的呼吸骤然粗重,他也跟着喃喃唤了一声:“玄方……” 身上人的鼻息更重了,竟缓缓地靠向卫司瀛,抱住他腰间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仿佛要濡出汗来。 但紧接着,卫司瀛身上的力道消失了,那人匆匆放下他,一阵刺骨的寒凉袭来,伴着卫司瀛周身又恢复的疼痛,他再次沉入梦魇。 卫司瀛这边被困牢笼,那边龙族昊昌已整肃旗鼓,准备进军雪州沧三十二国。 原来,卫司瀛被沧浦国的公主和丞相交给墨玄方后,公主姬灵却不愿多杀无辜,没有听从丞相巴拓的建议杀死顾西飞等三人,而是令他们中了魇魔鬼卷,丢出雪州三十二国边境,并留下一封信。 信中说,紫云宗夜袭沧浦国,带走了龙君卫司瀛,沧浦国君不愿参与仙魔是非,这才客客气气请龙族与妖族的朋友离开国境,希望各自安好,从此永不相见。 看了信后,安瑞立时就要杀去紫云宗,被顾西飞拦下了。 他们与盘龙使安泽川联系后,得知卫司瀛的本命灯还在,说明他尚无性命之虞,事情还有转机。 据顾西飞分析,紫云宗主虽然有可能打败龙君并带走,但这么无声无息的带走,却是绝无可能。 结合之前公主的种种古怪,再加上雪州三十二国所传,紫云宗要买龙牧丹,极大的可能倒是卫司瀛同他们一样被魇魔鬼卷所困,又被沧浦国交给了紫云宗。 妖族大祭司邢廉也赞同顾西飞,令他二人守在雪州边境,自己则潜回皇宫,发现影卫与公主的私情,跟顾西飞猜测的一样。 但那公主手里有魇魔鬼卷,邢廉对她也无法动手。 他回去与顾西飞商议后,两人使计谋先捉到了影卫,要挟那公主不敢使出魇魔鬼卷。 另一边,调兵遣将,以戕害龙君之罪大举攻打沧浦国,并扬言要屠尽雪州三十二国。 没有卫司瀛,昊昌国现在去打紫云宗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打下整个雪州还是没有问题。 雪州三十二国虽偏远但国民也属修真人士,紫云宗既为整个修真界之首,昊昌上国出兵打沧浦国,紫云宗主怎能坐视不理? 到时,再提出用龙君做交换,便是围魏救赵了。 但顾西飞没想到的是,墨玄方竟对此事坐视不理,龙军已兵临雪州,紫云宗却没有一丝异动。并且没有墨玄方的授意,仙盟也无人影。 他正左右为难之际,紫云宗主派人传过话来:“龙君本为紫云宗弟子,因本尊教导不善,才使他酿下大祸。如今他在本尊处静心思过,是而,昊昌上国攻打沧浦国,并非出自龙君本意,请军师自行斟酌。” 意思是,你爱打就打,我管教我叛宗的逆徒才是最重要的。 顾西飞气的把传话的人打了三十魔棍,才请回去。 究竟是他疯了?还是墨玄方疯了? 为了一个龙君卫司瀛,紫云宗主竟对雪州漠然至此,紫云宗主,那可是三界至高,仙盟首领,天道你睁开眼看看,他还配吗? 紫云宗里也是人心惶惶,墨玄方将卫司瀛藏在雪州附近,他们自然没见到被囚禁的卫司瀛。 但仙盟各宗的书信往来却是络绎不绝,就连北斗宗、无妄宗的宗主都亲自写来书信。 人人都在劝说紫云宗主,魔龙虽重要,但万不可意气用事,魔族一旦与雪州开战,那便是血流万里,生灵涂炭,倒不如暂且将他放了,救下雪州百姓,之后再徐徐图之。 书信都传到雪州给墨玄方一一看了。 可墨玄方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任外界如何喧嚷,他自岿然不动,只呆在囚禁卫司瀛的地方,日夜不出。 这天,卫司瀛从梦中醒来,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英罗。 这一回却不是梦,只见朦胧的幽光下,她依旧梳飞云髻,身穿淡绿色弟子服,正给自己研磨药粉,再细细用玄灵水化开。 卫司瀛喉头一阵哽咽,唤了声:“师姐。” 那女弟子看见卫司瀛醒了,忙上前一步,行礼道:“英若见过龙君。” 卫司瀛才知她是紫云宗的弟子,冷下脸来,又见她眉眼与英罗相似,只是身量小了许多,闭上眼睛问道:“你姓英,也是尚织殿主座下弟子吗?” 英若点头说「是」。 “住哪儿?” “尚织殿靠崖边的院子,听说之前住着一位英罗师姐,倒是与宗主赐我的姓一样,师兄姐们都说我与英罗师姐有缘分。” 英若语声和婉,有说有笑,就连性格都与英罗有几分相似。 卫司瀛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说你的姓是宗主赐的,为什么?说来听听。” 英若说,她本无父无母,十岁时机缘巧合下入了紫云宗,后来被墨玄方看见,赐她姓名「英若」,如今她才十五岁。 “挺好的……”卫司瀛道,“回去跟你们殿主好好学本事,寡人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走吧。” 英罗愣了一下:“可是,宗主吩咐过,要我日夜守在这里。” “寡人又动不了,你守在这里干嘛?给寡人脱衣服,喂药?你一个小姑娘,还要不要脸?” 想起之前梦中之事,卫司瀛几乎磨着牙。 英若头低了下去:“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出去。”卫司瀛打断她,声音寒冰一样冷。 墨玄方竟用英罗来刺激他,真是好样的,太好了,紫云宗主已魔化,最好带着全仙盟一起魔化,从此大家就是一家亲了。 但那英若执意不走,低头嗫嚅了半天,委委屈屈,眼泪扑簌簌地掉到衣领上:“我哪有龙君说的那么不堪,衣服又不是我脱的,药也不是我喂的,都是宗主亲力亲为,为什么要这样骂我?”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什……什么? 卫司瀛想起之前被困在梦魇里,梦见他跟墨玄方拉拉扯扯,他偏偏还不受撩拨,情难自已。梦里几分真假不好说,但他身上的衣服肯定是换过了的。 想想梦中那情形,墨玄方牵着他衣领,慢慢向下滑落…… 卫司瀛差点喘不上气来。 是假的倒还好,那万一是真的呢? 本来墨玄方就嫌他浪,这一回,更叫他小瞧了。 卫司瀛越想越气,也不顾小姑娘哭哭啼啼,冷着脸对英若道:“那你更该走了,你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这些都是不堪之事,杵在寡人跟你们宗主之间做什么?将来这些事要是传出去,你们宗主就成了天下第一浪荡的宗主,紫云宗也成了天下第一浪荡的仙宗,他要是生气,第一个就要责罚你。” 英若才十五岁,哪懂什么人情世故,听了这些话都吓傻了,眼泪也忘了流,只管张着嘴,呆呆站着。 卫司瀛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不由一丝后悔。 可有气他不能一个人受,他是指桑骂槐,说给正主听。 这时,果然石门响了,卫司瀛只觉一股寒气萧杀而来。 不用从眼角望,他也知道来人是墨玄方。 会偷听墙角的紫云宗主墨玄方。 英若哆哆嗦嗦叫了声:“宗主。” “你下去吧。”墨玄方压抑到微哑的语声。 卫司瀛轻轻嗤笑了一声,把眼睛闭上。 雪州刺入骨髓的寒气缓缓靠近。 墨玄方站在他床边,语声已恢复平静:“你睁开眼睛,本尊有话与你说。” 卫司瀛遂睁开眼睛,却是一副嬉皮笑脸。但他本就美艳至极,这样用力做出放荡的样子,反而更是勾人。 墨玄方不愿与他四目相接,挪开视线道:“龙君,你就没想过龙族的将来吗?” 卫司瀛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笑容从唇边敛去,道:“想过。” 墨玄方道:“三千年以前,龙族与日月同存,少说也有万万年的历史。但魔气入侵不过短短三千年,龙族便人丁凋落,近乎灭族。你可知是为何?” 卫司瀛当然明白,之前他就与顾西飞探讨过,魔气过于强势,并不符合天道运行的规律,迟早有一天会消亡。 到时候,以魔气修炼的魔族丧失了魔力,又没有灵力的根基,该何去何从? 要是在从前,他自然乐得向墨玄方和盘托出,与他谈论一番,但如今两人已是仙魔对立,互相之间,又岂有坦诚可言? 卫司瀛淡声道:“寡人不知,还请紫云宗主明示。” 墨玄方道:“魔气并不是人人可以修炼,只有龙族、妖族,以及其他种族少量有特殊经脉之人,方可修炼。镇龙索固然残暴,但龙族人以魔气修炼,修炼速度为寻常修真人士的数倍,若没有镇龙索的压制,天下苍生早没有立锥之地。” 卫司瀛深受镇龙索之苦,更亲眼所见龙族被镇龙索残害的惨状。虽然明白墨玄方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心里依然不能接受。 当下冷冷道:“紫云宗主果然能言善辩,牧丹的镇龙索都被你说成了正道之光。要真是如你所说,当初你为何又要严禁门下弟子牧丹?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墨玄方看向卫司瀛道:“本尊严禁牧丹,与龙族弃魔修灵并无冲突。若龙族上下愿意放弃魔力,从而带领整个魔族修炼灵力,那天下魔气便不会扩张,自会慢慢收缩,回来处去。如此,天下大同,各族共享繁华,有何不好?为何非要一族凌驾于另一族之上呢?” 墨玄方此番话卫司瀛不是没有想过。但那是将来的事,现下修真界视魔族为不共戴天之仇敌,欲除之而后快,龙族不能在此时动摇根本。 他正思忖着要如何作答,墨玄方却见他默然不语,以为他不愿意,又道:“若是龙族先帝弘瀛尚在,本尊与他如此说,他亦会斟酌一番。龙君是弘瀛的传人,想必也知道他一心为龙族做打算。” 墨玄方哪里知道卫司瀛是怎样去的龙族,只道他是弘瀛传人,弘瀛的想法,或许对他会有些影响。 可卫司瀛一听到「弘瀛」二字,血顿时从脚跟涌到头顶,他忽然呵呵笑道:“这么说,紫云宗主当年杀了弘瀛帝君,现在心里是大大的后悔了?” 墨玄方顿了顿,心想自己当年诓骗弘瀛,杀他并不后悔,却难免愧疚之心。 于是他微微颔首道:“龙君既传承了先帝弘瀛的意志,当为龙族早做打算。” 卫司瀛见墨玄方面上果然显露出愧悔之色,之前顾西飞的幻境回忆,桩桩坐实,由不得自己不信。 弘瀛当年屠戮三界,墨玄方却为杀他后悔,他待他,终究是不同的。 卫司瀛心如死灰,此时也是无话可说,默默合上眼帘。 他怕自己真情流露在墨玄方面前丢了脸,摧毁这最后的一点尊严。 墨玄方见卫司瀛半晌不说话,又见他微微蹙眉,知道他一贯心志坚强,即使身体受伤痛苦也大多默默忍耐。 想到卫司瀛之前的伤势不轻,墨玄方微微俯下身道:“是否伤势复发?让本尊看看。” 卫司瀛心想,你不问我想什么,却只关心我身体如何,分明是怕我糟蹋了弘瀛传人的身子。 他气极恨极,忽然心生一计。 卫司瀛睁开眼睛,眼睛里已饱含泪水,欲说还休地看着墨玄方。 墨玄方的头又低了一点,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下去:“你怎样了?” 卫司瀛眼眶泛红,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脸颊,他这一哭正如海棠花落了苦雨,摧人心肝,让人忍不住想要为他拭去泪水,怜之,爱之。 墨玄方手指不自觉抖了抖:“待本尊为你疗伤。” 他说着,就要为卫司瀛输入灵力。 卫司瀛却道:“我身体是受了伤,可我心里更伤。我自幼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一身本事是你教的,也是弘瀛帝君教的。 可如今,你把他杀了,你又这样对我,我纵使身为龙君,受万人朝拜,但那又有什么意思?你和他,都不在了啊。” 他声音本就动人之至,说到末尾,语声娇颤,又哭了出来。 墨玄方闭了闭眼,终忍不住摊开手掌。 卫司瀛身上的捆仙索便掉落下来,飞向墨玄方,立时被他收了去。 “现在你可是好些了?”墨玄方问道。 虽然屋子里的重重禁制依然还在,但卫司瀛身上已没了束缚,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颤声道:“多谢了。”又做出想要坐起来但身体疼痛十分艰难的样子。 墨玄方又忍不住,上前要扶起卫司瀛。 就在这时,卫司瀛突然反手一掌,重重打向墨玄方胸口。 但墨玄方何等防备之人,出手也如闪电,当下与卫司瀛对了一掌,后退了一大步。 而卫司瀛毕竟有伤在身,却是重重摔在石床上,嘴角溢出血丝。 墨玄方怒道:“你又戏耍本尊。” 卫司瀛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似笑非笑道:“那你呢?你又不肯杀寡人,还不是有所图。” 墨玄方道:“本尊以礼相待,谆谆教导,你非但不听,反而诬赖本尊,你说,本尊图你什么?” 卫司瀛眯起笑眼:“你馋寡人的身子。” 墨玄方气的发抖,但见他侧坐在石床上,仅穿着里衣,胸口半遮半掩,面上含春带笑,又想起他与男宠、公主那些花花肠子,一时竟气的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卫司瀛在床上又换了一个姿势,竟是侧躺下去,一腿微微曲起,搭在另一条腿上,有意无意地撩拨了一下衣角道:“你说,你都脱寡人几回衣服了?还说不是馋寡人的身子。” 墨玄方面上寒冰一般,突然冲到床边,朝卫司瀛胸口就是一掌。 卫司瀛却是不闪不避,生生抗下这一掌,唇边溢血,他两脚却勾向墨玄方,引他扑倒自己身上。 两人的位置不上不下,刚刚好贴在一起。 卫司瀛立时感到了异乎寻常,哈哈笑了起来。 但见墨玄方眸中起了杀心,卫司瀛更是死死勾住,不让他起身,感受到他越发异常,卫司瀛竟咬了咬下唇,「嗯」了一声。 这一声婉转轻吟,却如指尖勾上琴弦,一下一下,荡人心魂。 墨玄方眼角微微泛红,重重闭了下眼,再不犹豫,周身紫气滚滚而出,紫气中极乐幻天拂尘腾空直上,拂丝乍然绽开。 他要勒死眼前的祸害。 卫司瀛却是眼波流转,幽幽道:“你控不住自己的道心,只会杀我出气,三千年道行,也是白修了吗?” 墨玄方心中猛然一惊,紫气骤然收束,拂丝也于空中颤抖不止。 就在拂丝将落未落之际,卫司瀛忽然抬头亲了上去。 两片潮湿I温软一触即离,墨玄方已是本能地推开他,向后跃上半空。 卫司瀛早已蓄力良久,但此时目标却不是墨玄方,电光火石之间,他使蛮力破了屋中禁制,冲出门去。 墨玄方知道又上了他的当,当即紧追而去。 但石屋结界之外,就是茫茫雪原,雪地里肃静一片白,哪里还有卫司瀛的身影。 第151章 卫司瀛从石室里逃出来后,并没有马上出门,他现在伤势未愈,再加上被捆仙索绑了那么久,自知无法与墨玄方抗衡。一旦被墨玄方追上便是死路一条。 他发现这里是一间荒废的客窑,地底的客窖四通八达,幸好没有碰上人,他随意拣了个不起眼的小屋钻了进去,敛去神识,躲在里面,只待墨玄方放弃此地后再行离开。 墨玄方追了一圈没有找到卫司瀛的踪迹,心想他如此诡计多端,会不会还藏在地窑里,并没有出来? 卫司瀛正躲在小屋里运功疗伤,突然听到门外细细的脚步声,他忙隐藏在门后,若有人进来,便暴起突袭。 木门「吱呀」一声响,有人举灯走了进来,朦胧的光线下,卫司瀛看清来人是英若,打在她后背的手骤然就停在半空。 英若此时也听见异动,还来不及回头,就发现自己被卫司瀛捂住了嘴。 “别动,别喊,不然我杀了你。”卫司瀛低声道。 英若的小身板在卫司瀛手中不停颤抖,用力地点了点头。 卫司瀛心有不忍,手又松了些。 这时,地窑里突然又多了几人的脚步声,卫司瀛判断至少有殿主级以上的人物。 果然,洛百花的声音很快在门外响起,叫英若等师姐妹出去,有事吩咐。 制住一个洛百花不是难事,但卫司瀛只怕墨玄方此时回来,那自己就再也出不去了。 卫司瀛正犹豫要不要放英若,英若却用手指着自己的嘴,用力摆手,表示她不会把卫司瀛说出去。 卫司瀛这才慢慢松了手,见英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了出去,他不禁苦笑一下。 因为英若长的像师姐他就心慈手软,待会若有事他也只能受着。 不一会儿,英若就折返回屋。 她见卫司瀛坐在地上闭目打坐,只敢远远地站着,心里却并不平静。 她在石室里守过卫司瀛很长一段时间,卫司瀛那张在睡梦里还总是蹙着眉的脸,早已深深印刻在少女心中。 这样俊美无双的一张脸,这样权倾天下的一个身份,却为何埋藏在心里这么多的痛苦。 刚才洛殿主盘问英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她想过要告发卫司瀛,可终究还是不忍心。 魔族也是人,她不想看见一条活活的生命因自己而死,她会比死还难受。 忽然,卫司瀛睁开眼睛看着她,眼里是洞悉一切的目光,英若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低下头。 索性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卫司瀛又闭目打坐。 差不多又一刻钟的时间,不出卫司瀛所料,追他出去的墨玄方回来了。 卫司瀛轻悄地跳到门边,只听墨玄方一间房一间房的搜寻,很快就到了门外。 墨玄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命屋内的女弟子开门。 英若看了卫司瀛一眼,紧张的浑身都在发抖。但见卫司瀛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眼里没有逼迫,只有坦然面对一切的从容。 英若鼓起勇气道:“宗……宗主,我在换衣服。” 墨玄方向来不进女弟子房间,在门外略顿了顿,就走了。 卫司瀛在门边却是僵了一下,刚才他与墨玄方仅半米之遥,他若偷袭出手,不知是否可以杀了他。 他在关键时刻犹豫了,机会转瞬即逝。 听见墨玄方离开的声音,卫司瀛只觉心中一直紧绷的弦,断了,但他并没有轻松的感觉,只是怅然若失地回到原地,继续运功疗伤。 英若一直盯着他,此时也不敢上前,默默站在门边守候。 到了半夜,屋外却突然传来紫云宗弟子全部撤离雪州的消息,看来是墨玄方已经放弃了。 她将自己身上仅余的几颗丹药放在桌上,战战兢兢对卫司瀛道:“龙,龙君,我要走了,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她说到后面细弱蚊蝇,不知不觉低下头。 卫司瀛眼皮也没抬,道:“你走吧,将来若有机会,也是战场上见。” 英若还没上过战场,但听人说起也是血腥无比,不由打了个冷战。 卫司瀛缓缓睁开眼道:“放心,若真有那一天,寡人定还你一命。” 英若立刻点了点头,但又感觉有什么不对,慌忙摇了摇头。 这时,门外师姐在催,英若抓起桌上的剑,飞快地道:“我真的走了,龙……龙君,若将来有一天再见面,我不要你还我的命,我只要你平安。” 她说完,一阵风似地跑出门外。 卫司瀛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他不希望再见面,他希望,永远不见。 卫司瀛又在黑暗里静静地呆了半个时辰,估摸着所有人都离开了,他这才摸黑起身。 他走到桌前,拿起英若留下的几颗丹药,略微想了想,便收进乾坤袋,之后,他匆忙往地窖出口而去。 而在卫司瀛身后,在他刚刚离开的小屋之外,从黑暗里走出来一个白衣身影。 罗天上仙的白影拂动,敛去内息,悄然跟在卫司瀛身后。 雪州之外…… 顾西飞守在雪州边境已七日有余,正自抓心挠肝,进退两难,这时却有天大的好消息,龙君自己出现在军营之外。 他快步走出军营,倒头便拜:“圣上,你总算回来了。” 卫司瀛低头瞥他一眼:“军师,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没有寡人的旨意,竟敢擅自调兵攻打雪州。” 顾西飞吓了一跳,忙道:“我救圣上心切,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圣上要责罚,西飞没有怨言,只要圣上没事就好。” 卫司瀛抬起脚来,在顾西飞身上轻轻踢了一下:“抬起头,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寡人怎么就没事了?” 顾西飞这才抬起头,见卫司瀛身上脸上皆有伤痕。但精神倒还好,就只是穿着里衣里裤,在风雪里单薄得像纸片一样,身体的形态都勾勒得若隐若现。 见卫司瀛有心情开玩笑,顾西飞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爬起来笑道:“都是西飞的错,我这就去给圣上准备衣袍。” 卫司瀛服了顾西飞的丹药,经脉通畅了不少,伤势也恢复得有七八分。 他大赞顾西飞派兵之事做的好:“军师果然不愧是军师,寡人正愁没有理由吃下雪州这块肥肉,军师倒会把握机会,只要不屠城,不伤百姓性命,就算是仙盟来也不敢说什么。” 顾西飞刚为卫司瀛输入了魔力,此时停下手,吐纳一息后道:“我与圣上沿途所见,雪州的百姓生活困苦,黑店横行,王宫贵胄只管自己奢靡享受,不曾为百姓着想一分一毫,实在叫人寒心。如此博大的矿脉,落在这些人手上也实在可惜。” 卫司瀛点了点头道:“军师总能与寡人想到一块去,也能理解寡人的心意。待拿下雪州后,派一个稳妥的人来管理,叫雪州人民也跟龙族人一样,过上富足和睦的日子,此地的风气也该整肃了。” 顾西飞退后一步,低下头道:“是。” 雪州三十二国数万年来都是以沧浦国为首,互为结盟,同气连枝,攻打沧浦国必要攻打雪州。 现下要攻打雪州,卫司瀛不想招惹到墨玄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封锁了自己安然回来的消息,让顾西飞放出话去,龙君已殁,龙族人誓要拿下雪州复仇。 本来卫司瀛还担心自己不出面,双方战场上交锋,或有阻碍。 哪曾想雪州各国早已腐烂到根,一听说昊昌上国要打来,顶层的人先带头卷款而逃,军队无能人带领,大部分都不战而降。 即使有拼死抵抗的,也因常年吃喝嫖赌,战斗力低下,根本不是骁勇善战的龙族人对手。 不出半个月,昊昌大军已压进沧浦国。 沧浦国君姬温故技重施,连夜绑了公主,派人奉到顾西飞帐里,说是愿意以举国之财力与龙族军师结亲,只求保自己一命。 顾西飞看见蒙面被控的公主,与卫司瀛相视一笑,挥了挥手道:“带下去斩了。” 哪知公主在这时突然暴起反抗,默念咒语,想要再次召出魇魔鬼卷。 原来,这竟是姬温与公主姬灵设下的诡计。 魇魔鬼卷可挡千军万马,魇魔一出,无论是谁,都要倒在他的梦魇之中。 可此法极耗损召唤人的寿命,一人进入梦魇,公主便减一年的寿命,万人进入梦魇,修行不够的公主想必当场玉殒香消。 姬温这是拿公主的命来保自己的荣华富贵。 但这一次,魇魔鬼卷却不灵验了。无论公主怎么召唤,魇魔都不出来。 卫司瀛派人绑了公主,笑着坐到她对面。 公主正要破口大骂,突然看见他的影卫秦武走了进来,手中亦拿着一幅魇魔鬼卷。 公主立刻明白是秦武偷了她的鬼卷,换上一幅假的,这才导致自己的密谋失败,她心如死灰,当即呸了一口道:“原来是你,是我眼瞎,错看了你。” 这时,秦武却簌然跪在地上,对卫司瀛道:“龙君,秦武已完成约定之事,还请龙君按照约定放了公主,由我代公主偿命。” 公主的眼里顿时蓄满泪水,怔怔道:“阿武……” 秦武也抬头看向公主,柔声道:“公主别哭,虽然阿武以后不在了,但请公主看在阿武今日以命相护,请公主珍惜自己的生命,你活着,就像阿武也活着,阿武的灵魂永远守护着公主。” “阿武!” 公主的眼泪伴着她撕心裂肺的喊声掉下来。此时,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却突然断了。 “你们走吧。”卫司瀛淡声道。 公主和秦武面面相觑,忙抬头看向龙君,却见卫司瀛已负手走向账外。 账外,春风不度雪州,风雪依旧。 第152章 雪州三十二国皆俯首称臣,天下寒凝晶矿俱归龙族,昊昌上国称霸之势已无可阻挡,天下震惊。 仙盟已许久按兵不动,北斗宗新任宗主陈安平和无妄宗宗主春华真人联络墨玄方数次未果,得知他还在雪州境内,二人便决定亲自前往,会一会这位紫云宗主。 他们在负责驻守天星要塞的漳兴国境内找到了墨玄方。 墨玄方依旧藏身于地窖之中,见二人到来,也不惊讶。 仙盟向来面和心不和,之前曾在墨玄方与合阳城一战时,其余两宗还偷袭过紫云宗,当时的北斗宗主王冲被墨玄方三招毙命,至今是新任宗主陈安平心中的阴影。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无妄宗宗主春华真人先开口:“如今龙族如此势大,墨宗主作为仙盟之首,想必已有了下一步的部署,不知可否告知我二人,无妄宗与北斗宗也好提前做准备。” 他虽称墨玄方为仙盟之首,但他比墨玄方大两千岁,是现世仙龄最大之人,从前吃过墨玄方不少苦头,可说话语气仍然倨傲,说是询问,倒像是质问。 北斗宗主宗主陈安平欠了欠身体,跟着道:“春华宗主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还请墨宗主明示。” 墨玄方于首座上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微微笑道:“本尊看二位不是来找我明示,是来兴师问罪的。” 春华真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们哪儿敢?只是墨宗主好大的威风,于我二人的传讯一概不理,坐看龙族势大。当年墨宗主闭关之时,曾天降半月的血雨,坊间传闻墨宗主与那魔龙有私情。因而堕魔,看如今的情形也非空穴来风。” “你也知那是坊间传闻了?”墨玄方看向春华真人,空气中顿时冷了下来。 陈安平再次欠了欠身体,没有出声。 春华真人将压抑许久的话一气之下说出来,见墨玄方面色不善,他也不禁暗暗后悔,语气态度不免低了几分道:“若不是,请墨宗主给个道理,雪州之事,为何不许仙盟出兵?” 墨玄方道:“雪州上下腐烂到根,致使百姓困苦,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此次昊昌国出兵,过错也都在那前任沧浦国君姬温。春华宗主,本尊问你,若仙盟出兵,此事当如何处理?” 春华真人道:“那姬温自然留不得,但可以扶持皇室后人,挑一个仁义之君,为百姓谋一谋福祉。” “哪位仁义之君?” “这……这……” 春华真人一时也挑不出,不但皇室里挑不出,便是满朝文武,雪州三十二国里也挑不出。 墨玄方又淡声道:“既然挑不出,仙盟众人又以修行为重,不可再入红尘,那由昊昌国暂时代理亦无不可。” “可是……” “春华宗主想要的是寒凝晶矿吧?”墨玄方打断了他。 春华真人语塞,陈安平却在此时接话道:“数十万年来,仙盟都以护佑苍生为己任,征用资源也是三界认可的规矩,为何到了墨宗主这里,却好似觊觎不义之财一样?” 墨玄方冷声道:“陈宗主你也说了,仙盟以护佑苍生为己任。因为护佑苍生才征用资源,岂可为了区区资源,致百姓困苦于不顾?北斗宗乃三界里仙宗大派,陈宗主当掂量掂量,这北斗宗主之位是否人人都可以坐的。” 陈安平本就肤色深的脸此时憋得发紫,却终究不敢与墨玄方争辩。 春华真人在一旁冷笑道:“那墨宗主一直逗留在雪州又是为何?不为了寒凝晶矿,难道为了那魔龙不成?” 墨玄方虚咪起眼睛:“你说本尊是为了什么?” 春华真人顿时感到威压如大山压顶,他不久前刚入了天仙境,本以为可跟墨玄方抗衡一二,如今看起来,墨玄方杀自己也不过抬手之间。 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来,略行了一礼道:“墨宗主当年不惜以身犯险,坑杀了魔龙弘瀛,为三界敬仰,莫敢不从。如今那卫司瀛正是弘瀛的传人,又是墨宗主的旧徒,墨宗主是否可效当年之法,将其斩杀?” 墨玄方凝神看了他片刻,道:“他是本尊旧徒,这便是本尊的家事,你也要管?” 春华真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又问了一遍:“那可是魔龙,又怎会是墨宗主的家事。” 墨玄方站起来道:“本尊说是家事便是家事,本尊的徒弟自有本尊管教,由得你们做主?” 这回连陈安平都吓得站起来,低头行礼道:“虽说是墨宗主的家事,但有那魔龙在一天,天下苍生便要受魔气之苦,普通百姓更要受魔物的残害,墨宗主当如何?” “本尊会教导他偏安一隅。” “他若不愿呢?”春华真人与陈安平齐声问道。 “他若不愿……”墨玄方凛然道,“本尊定会处置,绝不姑息。” 春华真人与陈安平探知到墨玄方会杀那魔龙,这才松了一口气,闲话两句,便告辞回去了。 一直守在屋外的孟玄真却忧心忡忡。 宗主会处置那魔龙?怕不是又要将他囚禁,两人难舍难分吧? 这时,有弟子来报,抓到了龙族敖远部属下龙兵,正是卫司瀛派来,一直监视墨玄方的人。 孟玄真眸色深沉地看向墨玄方所在室内,对座下弟子道:“带他们上来,去见过宗主。” 雪州大局已定,又行至北荒的边境,邢廉任务已完成,请辞回了滟夷国。 临行前,卫司瀛赏赐了他许多法器珍宝,又与滟夷国签订了寒凝晶矿的贸易合同,从今往后,只要是妖族人来采买寒凝晶矿,都可享受三成的折扣。 此举令妖王大悦,又回赠了不少宝物,两国更是交好。 此时,卫司瀛正斜靠着菖蒲国君的龙椅,听安泰龙王与安九祥一块数钱。 雪州三十二国矿产丰富,王公贵族又惯会敛财,每国顶层都富的流油。 不提那数以千计的矿脉,仅沧浦都城的皇宫里,一座百人大殿竟容不下国君姬温一人的法器珍宝。可想而知,整个雪州又为昊昌上国添了一笔多么大的财富。 此时,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安九祥都笑得微微眯眼,这位昊昌上国的财政总管,亲自挽起袖子带领手下将财物分门别类,一一登记在国库上。 安泰龙王也是笑声不断,东摸摸,西看看,却只是为国库充盈而欣喜,并不曾为自己和下属讨要什么。 卫司瀛看在眼里,他翘脚歪在龙椅上,手指有节奏地在膝盖上弹了两下。 与安泰王相处最久,卫司瀛也最知他品性,雪州三十二国矿产丰富,百姓却疾苦,安泰王仁义坦荡,行事又十分沉稳,只有将雪州的领地封给他,卫司瀛才能安心。 数钱的空当,卫司瀛又召来顾西飞等人,挥了挥手道:“今日寡人高兴,众卿要是有喜欢的东西,尽可以向寡人提,寡人都恩准了。军师,你功劳最大,你先来。” 顾西飞抿唇笑了笑,知道卫司瀛是要拿自己打样,其他人才好开口。 于是他道:“既然圣上这么大方,那我也不扭捏作态,我便要一样最好的。听闻沧浦国君有一样宝物,可使上古封印失效片刻,我喜欢四处求宝,遇见封印最是头疼,若得了此物那我可就不怕了,但不知圣上舍不舍得给我?” 卫司瀛笑道:“军师呀,你真不愧是军师,一上来就要了雪州最好的东西。算了,谁让寡人夸下海口,那鱼骨拭印诀就赐予你了。安长老,赏。” 待安九祥将那块鱼形美玉——鱼骨拭印诀交给顾西飞时,大家才信了,既然这么好的宝贝龙君都肯赏,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在场臣将都要了喜欢的东西,安瑞却是讨要了一枚花俏的金簪,金簪其他都很普通,只尾端立着一朵芙蓉花。 芙蓉花在三界里早已绝迹,这金簪之上却是活的,不知用什么东西养着,花开了千万年而不败。 芙蓉花确实稀奇,可这金簪只能观赏,并无法力,对修行之人全无用处,大家都嘲笑安瑞,到底年纪轻,不知道什么才是好东西。 卫司瀛瞧着安瑞,又瞥了一眼顾西飞,心中自是了然,淡淡一笑,不再理会。 他转头望向安泰王道:“别人都要了东西,安泰王,该轮到你了。” 安泰王却是摇头笑道:“圣上交给我这么大片的封地,还不是最大的赏赐吗?昊昌上国还需连年征战,国库不可一日空虚。” 卫司瀛冷下脸道:“这大殿里,原来是安泰龙王辈分最高,可以不给寡人面子。” 一句话吓的安泰王忙低头表忠心,又为自己属下讨要了几样兵器,最后在卫司瀛的提点下,才给自己要了件神器。 安泰王再抬头时,却见卫司瀛笑望着自己,这才明白,龙君此次封赏原是为了自己。 心头感念,他含泪半跪在地道:“臣定当尽忠尽责,好好管理雪州,令雪州百姓感念龙君的恩德,不负圣上重托。” “好……”卫司瀛抬了抬手,命安泰王平身。 底下众人望着卫司瀛,目光中皆是钦佩。 这时,门外有护卫来报:“收到敖远部密报——因前往北荒的天星要塞恐有重大变故,请圣上即刻前往指定地点,并附有地图一张。” 第153章 驻守天星要塞的漳兴国同属雪州三十二国,不久前投诚了昊昌上国,安泰王已派遣得力的手下去接管,估算行程应该是到了。 但雪州的寒冷不同寻常,国与国之间又跨度遥远,飞鸟符传送慢,说不定安泰王部下在途中出了什么岔子,导致漳兴国兵变。 如今龙军刚拿下雪州,除了安泰部族其余龙军已全部撤离回昊昌,而雪州百废待兴,需要人手的地方实在太多,区区一个漳兴国算不得什么。 卫司瀛便命安泰王、安九祥等人原地候命,他与顾西飞、安瑞按原计划前往天星要塞,途中若漳兴国有兵变,则就地解决。 漳兴国民弱国穷,是最早投降的一批小国。但此地为雪州边境,又肩负着驻守要塞的义务,其他国家并无人来犯。因此算是雪州历史最悠久的国家。 到了漳兴国后,卫司瀛果然没有找到安泰王部下,料想他们是出事了。 他又入宫去找漳兴国君,见他仅年满七岁,朝中诸事皆由年轻的太后勉强支撑,娘俩在陈设破旧的皇宫里看到龙君,都跪地感激涕零,竟像是盼着昊昌上国即刻接管似的。 问起安泰王部下,他们也都表示并未有他们入境的消息。 一路上未见踪迹,漳兴国也没有消息,安泰王部下到底去哪里了呢? 卫司瀛察看国君娘俩神色不似作伪,告辞后,命顾西飞带着安瑞往回头的路线去寻找安泰王部下的线索。 他自己则按照敖远部给的地图,独自去天星要塞。 临别前,顾西飞道:“圣上,北荒诡秘莫测,乃上古禁地之首。无论遇到何事,请圣上千万不要单独前往。还请圣上于天星要塞等我,西飞当陪着圣上一同进入北荒。” 卫司瀛笑道:“军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寡人等你就是。” 他又看见顾西飞头顶的金簪在雪地里十分招摇,簪上一朵鲜活的芙蓉花更是风雪中一抹亮色,卫司瀛视线瞥向安瑞,笑着拍了拍羞涩的少年人肩膀,什么也没说,哈哈笑着走了。 雪州寒冷是因为地下有寒凝晶矿。但卫司瀛发现,越往边境走寒气就越少,越接近正常的气候,这说明漳兴国境内矿脉极少。 可一路看下去,山上皆是怪石,陆地便是黄沙,动植物稀少,只有薄薄的魔气凌驾于灵气之上,在空中形成若隐若现的灰黑色雾带,不知此地百姓是靠什么存活。 卫司瀛此时身体已恢复了大半,乘风驾云很快就到达了边塞。 远远看去,只见高有千丈的苍青色石墙高耸入云,想必就是天星要塞,那要塞周围漫天笼罩在云雾里,黑云压顶,三面都望不到头。 而云雾中清晰可见魔气与灵气搅扰,厮杀,望得久了,仿佛便能听到战马嘶鸣,战鼓隆隆,如千军万马过境,似巨鬼踩踏枯骨,一派摧枯拉朽的萧杀之气。 果然是北荒禁地,还在外围就连卫司瀛也深感不适,落下地来。 风吹黄沙起,卫司瀛虚咪起眼睛,他在前方没有看见寻常的军营。但要塞石墙的正中却有一扇紧闭的黑色大门。 大门被两道巨型的黄符交叉封印,上有红字画符如鲜血横流。 在大门附近,是整齐的灰白色石屋石院,呈一字型排开,依旧是两边看不到头。 卫司瀛又看了一遍地图,没错,图上标注的方位正在此门的位置。 躲开守卫森严的巡逻队,他三两步就跃到最近的石院。 进入院子后,他看见几间长方形的石屋。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数十人的通铺上铺有草席,叠放整齐的被褥间能看见残破露出的棉絮。 就在这时,门口有军士一边大声说话,一边走了进来。 见到卫司瀛,他们也不稀奇,为首的高大军士问:“是新来的吗?”他声音粗粝,似含了满嘴的沙子。 但他很快顿住,眼前的卫司瀛衣着华丽,长相俊美,不由令他上下打量,“你就是宫里说的那位要进北荒的人?有通关牒文吗?这里是北荒之门,那上面的封印我们可打不开,必须有国君的通关牒文才行。” 卫司瀛轻蹙了蹙眉,道:“有。” 但他没有立即拿出来,太后交代过,此通关牒文上盖有上古时期留下的金印,若示于要塞之上,要塞的封印可解,北荒之门开启,但一时间也会山崩地裂,出现短暂的地陷。 而北荒之门开启后,很长一段时间即使通关牒文也无法再次启动,要等地陷自然恢复成平地时,才可再行进入。 地陷的恢复期可长可短,具体时间太后也不知道。因为自魔气入侵以来,北荒就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也就是说,卫司瀛进入北荒后其他人再难进入,这也是顾西飞要求等他的原因。 他面前的高大军士自然也明白,大声对卫司瀛说天色已晚,先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进北荒。 他说完,却是带着卫司瀛出了屋外,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道:“圣上,属下名敖福,是敖远部在此等候圣上的人。” 他虽面生,但卫司瀛早探到他身上的龙息,猜到是敖远部假扮成军士,此时卫司瀛略点了点头,令他平身后问道:“报信的是你?你符中所说的变故究竟是何事?可曾见过安泰龙王派来的人?” 那敖福立刻道:“正是属下。漳兴国已抓了安泰王的人,就绑在前方的院子里。” 卫司瀛就要即刻去看,但敖福道:“圣上不可急于一时,以免惊动了此地的军队。” 卫司瀛道:“寡人一只手便可灭了整个漳兴国,何惧他几只军队?” 敖福又道:“圣上有所不知,这封印北荒之门的两道神符,原是修真界三清道祖所为,当年道祖曾预言,有魔气要从此门中过。 因此将其纳入禁地,不许人进入北荒。三千年前,天星要塞果然是初始魔气入侵之地。 当时,道祖曾显灵,命有志之士前来守门,便可保三界无忧。 三千年来,漳兴国世代为守誓而活,守门的军士每守一日,便可为门上神符增添一道血气,毕生灵力也都注入其中,这才能与魔气抗衡。若将此地军士全都杀死,魔气大举入侵,三界里所有修士都会即刻感应到,前仆后继而来。” 听他说完,卫司瀛不禁抬头又看了眼巨门上的神符,只见门上的红字越发鲜艳刺目,黑云笼罩下,就像有血河顺着符中字迹,从高天向下奔流。 卫司瀛沉吟半晌,道:“那就晚上再去。” 晚饭令卫司瀛十分吃惊,想不到彰兴这么穷的国家,军士们驻守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境,餐桌上却有灵米饭,肉饼和灵菜根。 漳兴国穷不是没有道理,举国所有的矿产贸易都用来供养了驻守天星要塞的军士,就连别国供应的援助物资,也都用在此处,以求军士们身强体健,益寿延年。 军士们吃的很欢乐,他们习惯了此地的魔气。因此感觉不到魔气的不适,但常年在魔气的侵压下,他们的脸亦如风霜刀刻一般沟壑纵横,早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他们中许多人都未娶妻生子,终生驻守在天星要塞。 是什么样的信念令祖先的几句话代代相传?不求功利地守卫着三界。而在腐烂的雪州,这里举国上下恪守誓言? 卫司瀛与他们把酒言欢,自始至终没有暴露自己龙君的身份,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比身边的每一位军士更需要尊重。 吃过晚饭后,卫司瀛跟着其他人一块躺下歇息。 边塞的夜并不平静,守夜的军士来往巡逻,每一刻都不曾松懈。 然数千年来除了魔气,这里并无事发生,只有传说中的天外巨魔随时可能降临,穿过破损的神符,残忍地屠灭三界。 卫司瀛临走前在草席上留下厚厚一沓银票。 严格地说,所有不能修炼魔气之人都是魔族的敌人。但卫司瀛将这里的军士排除在外。 跟着敖福潜行到一处石院,卫司瀛果然看见安泰王部下的数十人兵将被捆绑在一块,全都已经昏迷不醒。 卫司瀛正要救人,这时,敖福突然在身后道:“龙君,他们身上的毒龙族人不可解,还望龙君交出通关牒文,本尊便可放了他们。” 卫司瀛伸出的手指顿时僵在半空,又缓缓地紧缩成拳。 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笑意盈盈看着眼前的墨玄方道:“紫云宗主,才几日不见,你就追我追到北荒来了,寡人自问何德何能啊。” 此时,墨玄方已卸了敖远部的容貌及龙息,恢复他原身道体,一袭白衣在昏黄的灯火下一尘不染,北地黄沙万里,亦不曾抹去他的清冷绝尘。 墨玄方道:“龙君说的没错,本尊确实追随你而来,本尊还想同你一起进入北荒。无奈龙君太过聪明,本尊一举一动都在龙君的眼里,这才使了些许手段,瞒天过海,在此等候龙君。” 卫司瀛皱了皱眉,见墨玄方面上一片坦然,倒像是诚意相待的样子。 他「切」了一声:“墨玄方,你到底想干嘛?怎么样才能放我族人?给个痛快话。” 墨玄方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会儿,声音也有些微哑道:“交出通关牒文,与本尊一同进入北荒,只你我二人前往,可好?” 第154章 只你我二人……前往…… 卫司瀛张了张嘴,又闭上。 若墨玄方想在路上暗算我,但只有二人同行,那便是双方都有机会,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除此之外…… 那一定是因为墨玄方又思念起弘瀛,看到我就像看到弘瀛,北荒不知道是什么地界。 但孤寡二男,同行一路,虽然不至于做点什么,那也能看着我,解解馋。 屋外的黄沙肆虐,卫司瀛只觉心里硌满了沙子,磨着磨着,就染上了血。 你想馋寡人的身子,寡人就偏不叫你称心如意。 可是…… 回头看看已然中毒昏迷被捆在一起的安泰王下属,他又于心何忍。 卫司瀛闭了闭眼,颤声道:“墨玄方,算你狠,寡人答应了。你现在就给他们吃解药,放了他们。” 墨玄方知他对自己多年心意,此时见卫司瀛脸色晦暗不明,眼眶微红,声音发颤,心中不由叹息,本尊并不是有意撩拨你,只是想暂时放下身份,一路规劝,望你走一条正途。 他心下愧疚,声音又柔和了几分:“你将通关牒文交给本尊,本尊便给他们解药。” 卫司瀛冷冷道:“不行,通关牒文一旦出现在这里,北荒之门就会打开,到时天塌地陷。寡人要亲眼看着你给他们解药,之后再出关。” 墨玄方想了想,突然上前两步。 卫司瀛见他走近自己,手上暗暗蓄力。 这时,墨玄方却伸出手来,簌然抓住了卫司瀛的手。 顿时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卫司瀛脑中纷纷扰扰,一忽儿闪过两人一起出游的情形,一忽儿又闪过绝仙天阵里,墨玄方与紫云宗三拜断恩情,他也是这样拉着自己的手,不曾放开过。 可很快,卫司瀛就想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就是馋寡人的身子。 “放手……”卫司瀛声音似冰一般冷,手心却发烫,仿佛下一刻龙焰就会爆开。 墨玄方手劲又加了几分,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本尊若放了你,待放走他们后,你便一个人跑了,本尊又去哪里寻你?” 此时,因毒药发作,被捆住的安泰王属下有人慢慢醒转。 墨玄方见有人醒了,立刻用绢布蒙上两人的手,使术法将两人互牵的手隐去,不叫卫司瀛在龙军面前失了身份。 卫司瀛见众人面上均显出痛苦的神情,眼巴巴望着自己,等待救援。他只好咽下满肚子的火,磨着牙道:“你先救人再说。” 两人却是手牵手走到龙族兵将面前,墨玄方将解药一一喂给他们吃了,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卫司瀛,一直不曾放手。 虽然明知其他人看不见,但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与敌盟的首领手牵手,搞的像偷情一样,这叫什么事! 卫司瀛还不得不跟着墨玄方,看着他冥顽不灵的侧颜,恨不得将他一掌拍死,可自己已然答应了他,又岂能出尔反尔。 很快,安泰王属下全部都吃下了解药。果然不出片刻,身体的疼痛就止住了。但他们口中都塞满施了咒术的麻布,无法开口谢恩。 墨玄方道:“你等现在已经无恙,待本尊事了后捆仙索会自行解开,到时你们再出去不迟。” 卫司瀛见众人已无碍,低声道:“现在可以放手了吗?” “更不能放了。”墨玄方淡淡瞥了他一眼。 卫司瀛气的拿手在绢布底下使劲挠了他一下,又不能让龙军看出破绽,勉强稳了稳心神,对众龙军道:“回去禀告军师,就说寡人与墨宗主两人前去北荒,叫他们不要跟来了。” 他说完总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又补充了一句:“寡人与墨宗主只是去北荒查探,并没有其他的……” 这更不对劲了。 卫司瀛干脆闭上嘴。 索性众龙族都十分信任自家龙君,听说他们只有两个人去查探,全都以为又是自家龙君布下的陷阱,当下纷纷点头,表示明白了。 两人出了门后,卫司瀛正色道:“墨玄方,这一路上你要敢对寡人动什么歪念头,寡人即刻杀了你。” 墨玄方见他声色俱厉,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但若不如此,以卫司瀛的诡计多端,片刻间就叫他跑了,以后再也难有这样的机会。 当下他狠心道:“只要龙君不跑,本尊自然客客气气。”牵住卫司瀛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卫司瀛只能由他牵着走动,两人又怕北荒之门开启后,地陷会害了守在此地的军士。因此找到将领,把事情说了,叫他提前叫醒军士做好准备。 那将领常年驻守在天星要塞,对于仙魔开战之事并不关心,对卫司瀛接管漳兴国也不悲不喜,只是担心,若解了封印,会不会对三界的众生有害。 墨玄方只好亮明身份,说自己进去这一趟正是为了查明魔气入侵的真相,那将领见紫云宗主亲口说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发布军令命所有人撤离到安全的距离,其中也包括了那些解了捆仙索的龙族。 牒文现世,神符骤开。 天星要塞上巨大的黑色石门轰然打开,彷如打开了地狱之门。 顿时黑云滚滚,天塌地陷,附近建造整齐的石屋接连倒塌,全掉进了地底看不见的深渊。 而北荒之门内却是茫茫一片灰白,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墨玄方与卫司瀛对视一眼,两人终身一跃,齐齐飞了进去。 就听身后轰隆隆的巨响,巨门复又关上,浓烟散尽,两人眼前却是从没有预料到的景象。 谁也不曾预想到,在这荒凉凶险的天星要塞之后,竟有着仙境一样蔚蓝的天空,大朵大朵淡色的七彩祥云于空中悠然飘过,而天边数道金轮左右滑动,散出令人悦目的金光。 在他们脚下是大片的平原,草色青翠,生长有树木花朵,却是形状奇异,都是三界中早已绝迹的物种。 远处是连绵的山岳,似波浪起伏,依旧有七彩的光斑笼罩。 两人落下地来,草地柔软,微风拂面。身边时有鸟兽鸣叫,并不骇人,反而悦耳动听。 但与这一片祥瑞景色不同的是,他们都感到胸口烦闷,空气中似有什么挥之不去的重压,不是腐气,不是魔气,更不是灵气。 卫司瀛心想,这地方,看表面把紫云宗都比下去了,可越是这样,暗地里越是危机重重。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拉着紫云宗主的手,忙把他一把甩开。 既然已经入了北荒,墨玄方也不再勉强牵着他的手,两人并肩往前方的远山走去。 一路上两人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只是耳边时常听见有说话声。像是许多人在讨论着什么。 “看哪看哪,这两个人是外边来的。”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敢进北荒?会不会是坏人?把我们这里弄脏了。” “我看不像坏人,倒像是……小情侣……” “小情侣?嘻嘻嘻……两个男子怎么会是小情侣?” “男子怎么不会是小情侣?就像咱们的……” 讨论声到此突然打住,就像是他们谈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约而同闭了嘴。 卫司瀛猜想这些说话声,是附近草木成精所发出的声音,听到他们说自己与墨玄方是小情侣,不由冷笑一声道:“难怪都是成不了人形的蠢东西,还小情侣呢,不立刻把对方杀死,已经是互相很给面子了。” 墨玄方知道他在暗讽自己,也不争辩,只是勾了勾唇角,并不答话。 卫司瀛猜想藏影谷应是在前方的山岳里。但初到此地,处处透着诡异,他很想与人讨论一下,又不想跟墨玄方搭话。 于是他在神识里召唤七神魔,想看看他们怎么说,哪知七神魔却像死了一样。自从进入北荒后便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这让卫司瀛心里越发不安。 这时,墨玄方提议,趁着天还没黑,两人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落脚。 以两人的脚力,仅走了半日居然就有些体力不支,此地确实不同寻常。 卫司瀛答应后,墨玄方却十分谨慎,走了很远才在一株巨大的老树里找到了一个树洞,表示今晚就在此将就。 此地离那些山谷还很遥远,而草地四面没有遮拦,即使布下结界,若有强大的对手攻击过来,依然立刻就成了靶子。 卫司瀛看着铺满腐烂落叶的树洞,没有犹豫地躺了进去。 他已明显感到走不动了,身上脚上仿佛有千斤巨力拖着他,想必墨玄方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这种地方,万不可托大。 树洞还算宽敞,两人并排躺下,中间还有一人宽的距离,卫司瀛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手枕着头,向上看去,这树也不知是死是活,树洞往上是连通的,还能看见生长完好的树枝与绿叶。 天很快就黑了,天空变为斑斓的墨紫色,透过稀疏的枝桠,卫司瀛能看见星子的存在,铺满整个夜幕,发出暗金的光芒。 卫司瀛眼角瞧着身边的墨玄方一动不动,却是一股幽幽香气钻入鼻息,他有些心烦意乱,翻了个身,背对着墨玄方。 他身下的腐叶潮湿黏腻,本就浑身不舒服,此时不由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卫司瀛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忍不住回头看,却见墨玄方从乾坤袋里不断拿出枕头、被褥等物,定睛一看,却是自己从前睡过的,难怪十分眼熟。 卫司瀛愣怔了一下,木然地坐起来,冷冷道:“你我现在这样,你还留着这些东西干嘛?别整天想着跟我睡觉,我又不是弘瀛,睡了也是白睡。”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墨玄方的手明显僵了一下,他如玉一样的脸在树影稀疏的星光下晦暗不明。 过了一会儿,他道:“这些被褥一直收在本尊的乾坤袋里,与弘瀛无关。本尊依稀记得,你在野外睡不习惯,这才取出来为你铺垫。这些东西就放在这里,你想用便用,不想用,也无妨。” 墨玄方的声音似游丝若有若无地钻进卫司瀛耳朵里,卫司瀛想伸手去拍,令这声音散去,可他又舍不得。 “依稀记得你在野外睡不习惯……” 原来,他到底还记得。 他们曾穿着红衣蓝衫,相伴出游。 白天,卫司瀛病弱的身体就依偎在墨玄方怀里。夜晚,他喜欢枕着墨玄方的腿,数天上的星星。 墨玄方总是抱着他,搂着他,握住他的手腕,给他输入灵力。 他们曾一起躺在这熟悉的被褥上,回忆师徒十二年,不曾有过嫌隙。 卫司瀛枕着墨玄方为他铺好的软枕,看着角落里静静打坐的墨玄方,他又想起那年出游,原是因为他被付青锋所害,中了镇龙索险些丧命。 而天下之主、紫云宗主墨玄方因此而屠了付家,使得合阳城血流成河,付家一十三处封地至今被魔气所笼罩。 汹涌的思绪迫使卫司瀛翻了个身,不使潮湿的眼眸被墨玄方察觉。 时至今日,你后悔了吗?这样的事,在你漫长三千年的岁月里又值得几分? 那一年,卫司瀛甚至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变好,一心只想陪在墨玄方身边,即使日日忍受龙索重创之痛,他也常盼时日永不到尽头。 星子的光温柔洒在卫司瀛脸上,墨玄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个记忆里丢失掉的弃徒,在睡梦中却总是蹙着眉,仿佛有数不尽的心事。 有那么一刻,他想伸手去为他轻轻抚平,却终究是克制住了。 他把他忘了。记忆里寻不到丝毫的端倪,但总有一些抓不着、却又挥之不去的东西缠绕在心间。 或许是对弘瀛的愧疚,或许是对他背叛师门的不甘。总之他不想轻易放手,他的徒弟,他有责任教导。 之前,在天星要塞之内,墨玄方亲眼所见卫司瀛将银票留给守门的军士。 而在这之前,卫司瀛体恤百姓,为雪州做主。 还有更之前…… 墨玄方唇边浮起笑意。 他的魔君,当然是善心未泯,孺子可教。 树影斑驳,墨玄方使术法令腐烂潮湿的树叶尽散,干燥的空气中漂浮着罗天上仙的幽香,香气萦绕缠绵,包裹着卫司瀛,在卫司瀛的梦里,这幽香是他体内金龙的枷锁,亦是他梦中人温暖的怀抱。 在同样的夜里,雪州境内,顾西飞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他的龙君背弃了之前的承诺,只身与紫云宗主前往北荒。 这个墨玄方,实在是不容小觑,总在关键时刻打乱他的计划。 顾西飞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而停下脚步,仰头叹息。 安瑞也站在房间里,视线焦急地追随着顾西飞。 刚才,顾西飞竟与安泰龙王大吵一架,差点打起来,他责怪安泰王办事不力,令手下人搅扰了龙君。 安瑞从未见过顾西飞如此失态,他记忆里的顾先生总是温和沉稳,处变不惊。 此刻的顾西飞令安瑞心神不宁,但北荒凶险,他的龙君卫司瀛,更令他担心。 “顾先生,要不……要不咱们把全国的兵力都调来?”安瑞拦住顾西飞道,“我就不信,昊昌国这么多能人强将,还轰不开这北荒的大门?再说了,咱们刚拿下雪州,圣上分了多少好东西给大伙儿,不要不出力,只知道拿东西。” 顾西飞站定在他面前道:“你这么劳师动众,圣上去北荒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了,还要把全国的兵力调来,你等着仙盟大举进攻昊昌?” 他顿了顿,又飞快地扫了安瑞一眼,“不过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想起一样东西,可以带咱们去北荒。” 安瑞为难道:“你不会是……” “不是……”顾西飞打断了他,“你还记得吗?圣上封赏时,我曾要了一件东西。” 安瑞道:“我记得,顾先生要的是鱼骨拭印诀。那决可解上古封印,但北荒之门上的神符为三清道祖亲手封印,鱼骨拭印诀并不能破解。” 顾西飞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我知道,那鱼骨诀不能破解,但若加上一物,便是三清道祖的神印也一样可以破解。” “那是什么宝物?” “紫云宗副宗主手上有一样宝物,名曰九转轮回灯,就是它了。” 安瑞的眼睛瞬间瞪大:“你疯了,你要去找仙盟合作?他们不会同意的。” 顾西飞抿了抿嘴角,视线飘向窗外的飞雪,缓缓道:“别人或许不会,但孟玄真一定会。” 飞雪被挡在北荒之外,北荒里依然是暖风怡人。 卫司瀛与墨玄方走的却并不轻松,今天他们比昨天更累,体内魔力与灵力都被大量消耗,又得不到补充。卫司瀛的金龙都抬不起头来,七神魔更是杳无踪迹。 两人走走停停,卫司瀛躺在地上,微喘着道:“你觉不觉得,前面那些山越来越远了。刚进来的时候,寡人量过有五臂远,现在走了快两天,怎么反而又多了两臂,是不是咱们走歪了?” 墨玄方停下脚步,他声音也不似从前清朗:“有本尊的指路符在,路不会走错,但距离那些山也确实远了。本尊估算,或许咱们是被什么阵法困住了,这阵法之厉害古怪,就连本尊也察觉不出。” 这时,许久没有听见的讨论声又冒了出来。 “哦呦呦,果然是三界里最厉害的两个人,这都让他们瞧出了端倪。” “最厉害?我怕不是听错了吧,这么一天天越走越远,傻子也看出来啦。” “话不是这么说呀,若是修为不够,到了这里神志早被控的死死的,被动接受所有的规则,身在此山中,哪里能看出端倪?依我看,他们还是有些厉害。” “厉害个屁,连我们都发现不了,到底是下界的。” “咦?不对呀,他们昨天还骂过我蠢东西。” “我看你是挺蠢的,他们哪里是骂你?分明是发牢骚,碰巧罢了……” 卫司瀛与墨玄方同时听到了这些话,两人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继续赶路。 那些讨论声以为他们真的没有发现,更加肆无忌惮了。 “说起这小情侣,昨晚他们在一起睡觉来着。” 卫司瀛立刻警觉地看向墨玄方,对方也眸色深沉地看着自己。 但很快,两人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不能暴露发现这些精怪的事实。 讨论声还在继续。 “睡是睡了,但好像没做什么。” “做了的,我亲眼看见了。” 这下,不但那些围观的精怪好奇心起,卫司瀛心里也突突地跳。 做什么了? 他竟敢趁着寡人睡着做了什么,真是丧尽天良! 今晚寡人就不睡了,还得防着他下昏睡咒…… 冷不防,墨玄方突然靠近过来:“本尊没有……” 卫司瀛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脚步却越发沉重。 这时,刚才那精怪又道:“我看见,高个男子给另一个盖被子。” 其他人哄笑:“就这?” “还有呢。另一个趁着他盖被子,睡梦中突然伸出手来,楼住了他的腰。” 众皆哗然…… 卫司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尽力不去看墨玄方。 没事,今晚只要不睡,就没人能让寡人做梦。 那精怪又接着说:“可是说也奇怪,既然是小情侣,搂住了腰就该做点什么。可是两人就只是搂着腰,抱了一夜,一直到早上都没分开,这又让我难以猜测了。” “有什么难猜的,可能下界的民风就是如此,人家不是小情侣,不过是道友之间的相处之道,不可以吗?” 后面再说什么,卫司瀛都听不见了,只记得两人搂着腰,抱了一夜。 寡人做梦,你紫云宗主也在做梦吗? 他脑子嗡嗡的,眼睛花,腿也软,灵魔力都亏空的厉害,竟有些走不动了。 墨玄方也是心事重重,看看天色不早,他提议先找一个地方歇息,有什么等两人恢复了体力再说。 北荒里处处透着诡异,但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遇见过真正的危险,反而风景美貌,路过的溪流四通八达,也清澈见底。 要不是两人时常体力不支,倒真像是游山玩水一般。 此时,天色已擦黑,墨玄方在靠近溪流边找了一处树洞,他照例铺好床褥,令卫司瀛能舒舒服服睡觉,好恢复体力。 他自己则走到溪边,一边打坐修炼,一边为卫司瀛守夜。 卫司瀛知道墨玄方不睡树洞是要避嫌,如此正是求之不得。 因为白天太累,卫司瀛很快就躺下了。但想着白天那些精怪胡言乱语,他又有些睡不着。 正自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拉进一个人的怀抱。 卫司瀛呼吸一滞,凭气息他知道是墨玄方,忙回过身去,咬牙道:“墨玄方,你无耻。” 墨玄方却是手上用力,使卫司瀛伏在自己胸前,在他耳畔低声道:“你轻点,别叫他们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6章 两人修为本不相上下,此时都疲累不堪。但墨玄方先发制人,卫司瀛被他箍住的上半身一时动弹不了,想起那些精怪还在旁边围观,气得血直往上冲,想也没想抬脚就踢,哪知又着了墨玄方的道,被他用脚压住了。 卫司瀛被迫伏在他胸口,微喘着道:“这怎么轻声?你在床上什么样我又不是不知道。” 卫司瀛话一出口,就觉墨玄方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克制道:“本尊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卫司瀛又挣扎了两下没挣动,“再不放手我咬你了啊。”他说完,果然隔着墨玄方胸前衣襟用牙齿胡乱地啃。 紫云宗主服制繁琐,隔着这么多层衣袍卫司瀛的动作与舔I舐无疑,墨玄方的呼吸骤然乱了,终于松开了卫司瀛一点,但他立刻又在他耳边道:“本尊真没那……哎,本尊只是发现了这个阵法的端倪。” “你发现了……” 卫司瀛及时顿住,知道自己误会了墨玄方,伏在他胸口不动了。 一定是墨玄方在溪边打坐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想告诉自己,可他又不想被那些精怪听见,所以才用这样的办法。 一时间,夜里静的能听见墨玄方隔着这么多层衣袍的心跳声,卫司瀛又别扭起来,轻轻推了他一下。 两人中间出现了一点空当,卫司瀛抬起头来,一不小心触着了墨玄方的下巴,两人都条件反射一般向后退去。 这时,只听那些精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看哪看哪,小情侣吵架了。” “明知是小情侣你还在偷看,知不知羞?” “他们又没做什么,咱们看到他们和好就走,也不失君子所为。” “呃……”就这还君子? 卫司瀛暗自磨牙,等寡人看见你们,非一手一个把你们捏死。 可现在的处境,就算是仇敌也得硬着头皮演。 卫司瀛低着头,侧躺着往前挪了一小步。 这时,立刻有一双大手过来将他搂进了怀里。 这次,两人中间的空隙很大,卫司瀛抬起头来,正撞上墨玄方晦暗不明的视线,他忙垂眸低声道:“你说。” 卫司瀛的呼吸轻吐在墨玄方的颈间,就见墨玄方喉结略动了动,他声音有些暗哑地道:“本尊在溪边时,见那溪流奔涌,想起道祖曾说过——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本尊想,此地形所有都固定不变。唯有水是活的,既以水为尊,那若是阵法必与水相关。” 卫司瀛想了想道:“墨宗主说的有理。” 两人都轻声私语,不知不觉靠近了些。 墨玄方低下头,附在卫司瀛耳畔:“本尊又想,水为了存活流通可变幻成世间任何形态,是外柔内刚、最不拘之物,可此地的水看似四通八达。但总觉得太过刚猛,少了一些柔软的气质。” 卫司瀛听墨玄方说话,只觉耳朵跟面颊都痒痒的跟着发烫,忍了又忍,实在躲不过,抬手盖在他唇上:“好好说话,你离那么近干嘛?” 墨玄方呼吸在他手心里倏然滞重,他眉头微拧着向后退了一点道:“本尊好好说话,你又动手做什么?” 卫司瀛放下手,嗤笑道:“寡人要是不动手,你就该动嘴了。” 墨玄方怔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动嘴,恐怕是说自己要亲他的意思,本就不平静的心顿时像激进了乱流,他匆忙又向后再退了一点,冷声道:“本尊离你远点就是,你不要动手,听本尊说。” 卫司瀛嘴角勾了勾,轻声道:“嗯……” 墨玄方眉头皱的更紧,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视线从卫司瀛脸上挪开,掠过他头顶,依旧哑声道:“那水流……那水流本应该柔软顺畅,但在此地的溪流中却不尽然,本尊见溪水里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便仔细看去。 这一瞧倒叫本尊瞧出了端倪。原来溪流所过之处,遇见有石子、或水草挡路,并不会像寻常流水一般绕路流过,而是硬生生停在原处,这才令水面凹凸不平。” 卫司瀛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确实十分怪异,于是低声道:“《易经》里水有四大卦象,却都是凶卦,意有束缚、困顿的意思。果然这水有问题,难怪我们鬼打墙一样走不出去,原来是被困在这里。” 墨玄方道:“本尊正是要与你商议,如何摆脱这些精怪的监视。” “你的意思是,想要看一看这水卦的全貌?”卫司瀛抬起头来。 墨玄方看着他,微微颔首。 卫司瀛想了想道:“那还能怎么办?只有白日宣淫了。” 墨玄方眸中颤了颤,扶住卫司瀛的手臂也有些发抖:“你当本尊是什么人?这样的话,你如何说的出口?” 卫司瀛也怒了:“你当寡人乐意?是是是,寡人是浪,不像你,只会干,不会说,想当初……你……你,算了,寡人跟你不同,明日嘴上演戏,你只需跟着随意敷衍两声,别的什么都不用你做了。” 墨玄方听他话里的意思像是口头演戏给那些精怪看,不是真的做什么,心里气消了许多。 但又想到即使是嘴上说,也是难堪之至,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暂且答应下来。 两人心里都各有烦闷,墨玄方索性坐起来,掏出竹织,凑在嘴边吹奏。 悠扬的曲声慢慢抚平了卫司瀛的心绪,他抬眼看向月色下的白衣身影,仙尊的脸与梦中无异,这么多年,他看了多少回,早已是熟悉的枕边人。 可在此刻,那曾经近在咫尺的脸又如此陌生,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紫云宗与龙族,或许这一生都不再可触碰。 卫司瀛的手指动了动,他无力抬起来,只是蜷缩成拳,紧紧压在被褥上。 一夜无眠…… 两人到底是至尊强者,修为逆天,即使困在此处疲累难捱,休息了一晚还是恢复了不少,第二天天刚亮便又重新上路。 依着昨天商量好的,他们装作不知道周围还有其他人,只当是偌大的地盘只有他们两人,卫司瀛拉着墨玄方,一路言语调笑,尽说些床笫之事,墨玄方语焉不详闷声附和,果然把那些精怪吓跑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这光天化日的,你们敢做,我们可没眼看。 虽然目光所及看不见那些精怪,但他们走了,卫司瀛和墨玄方明显能感到周身的压迫感被撤离,走路也轻快了不少。 两人对视一眼,依旧手拉手嘴里说着胡话,却是转身往相反的路线走,疾走了半日,他们回头一看,已是脱离了溪流的所在,身处一个斜坡之上。 但从高处往下看,眼前的景色却令他们更加吃惊。 那溪流果然如墨玄方所说,四通八达,但又错落有致,俨然形成了一幅巨大的图案。 这图案不是别的。 正是两人都见到过的蝴蝶祭坛的形状。 这蝴蝶头尾分明,连根须都清清楚楚,一对庞大的翅膀上却是乱纹横生,汩汩溪流在其中冲突往复,阳光下竟散发着灰黑色的光泽。 两人一齐冲口而出:“这是《易经》第四十七卦——泽水困。” 泽水困又名困卦,顾名思义,泽上无水,万物不生,受困穷之。 就在这时,两人刚刚道出「泽水困」三字,那些溪流中的水就突然之间全体蒸发,只留下干枯的沟壑痕迹。 卦象被两人看破后,竟真的应了泽上无水。 蝴蝶的身体在此时变得满目疮痍。 忽然,天空中风云变色,阳光隐没云层里。而他们的脚下开始变得泥泞,青草枯黄,慢慢消退,树木花草全都在同一时间干枯死去。 紧接着,土地开始向下塌陷,轰隆隆发出巨大声响,一部分大地裂开,露出几道看不见底的深渊,另一部分则高高隆起,彷如波浪般此起彼伏,翻涌不断。 两人飞起来,靠近那些无水的溪道,才发现溪道底部铺满了腐烂的树叶,半陷在泥地里,发出难以言说的腐臭气味。 墨玄方自从上次见到卫司瀛被困在蝴蝶祭坛里,他便对这蝴蝶类型的事物心存忌惮,强拉着卫司瀛离那些溪道远一点。 他们飞向半空,想朝那些远山飞去。但远山不见了,四面都出现了大地的裂口。 无论飞出多远,都是同样的景象,大地始终在慢慢塌陷又隆起。 唯有蝴蝶溪道保留在原处,静止不动,如一副蝴蝶的尸骨,在漫长岁月中腐烂成泥。 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里。 天渐渐黑了,两人的灵魔力在此地耗损严重,急需一个落脚点。 墨玄方觑着那蝴蝶的尾端还算夯实,带着卫司瀛飞了下去。 刚布下结界,安顿好,他们就听见那许久未出现的精怪声音又响了起来。 “呵呵,他们果然听得见我们说话。” “听见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困在这里,跟那些人一样,永远也出不去。” “谁说出不去的?之前那貌美如女子的男子不是说过,不互相把对方杀死,已经是很给面子了。那就杀啊,杀死了一个,另一个就可以出去了。” 第157章 听见这话,卫司瀛忽然想到了什么,坐在地上兀自蹙了蹙眉。 墨玄方却已站起来,祭出拂尘置于手中,对那些精怪道:“本尊不管你们是何人,可认得本尊手中之物?” 连日来奔波劳累,却没有遇见一个敌人,墨玄方在这北荒之境并未显山露水。 此时,罗天上仙的威压突然充盈了周围四五里的空间,紫气漫盖了沉沉夜色,他手中拂尘更是发出耀目的紫金之光。 在他们身周的声音顿时沸腾起来。 有精怪尖叫道:“是极乐幻天拂尘!” 墨玄方微微颔首:“算你们识货,此乃道祖所留之物,可收天下污秽,你等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也在收纳之中。” 精怪中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什么,很快,有声音道:“仙尊,你这样吓唬我们也是没用,此地不归我们管。实话说了,我等就是些看门的,守在此地已近千年,还有三年就能回家,放了你们,我等全都要死在这儿。仙尊,你又何苦为难?” 三年……千年…… 卫司瀛更深地紧锁眉头,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此时,又听墨玄方道:“本尊只要求一件事,不准离间本尊与身边之人,算不得为难。” 卫司瀛不禁抬起头来看向墨玄方,见他脸上不似说笑。 怎么,不问此地由来,不问破阵之法,跟自己的这点缘分就这么重要吗? 还是说,自己到底是弘瀛的传人? 切…… 卫司瀛别过脸,望向结界之外的苍凉荒野。虽然那些地动山摇的巨大声响被阻隔在结界之外,但却在他心里轰鸣不绝。 这时,精怪又道:“我们不是离间,句句说的都是实话。这蝴蝶的溪道就是一个用作祭祀的祭坛,名为润下仙。祭祀给什么人我们不能说,但此地无一活路,你们只能自相残杀,死了一个,另一个就可活着出去,别的就真不能说了。还望仙尊成全。” 话音未落,卫司瀛突然插嘴道:“这润下仙是否与我三界的妖族有什么关联?你们不用回答,如果是的话,沉默就行。” 四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许久,也再无精怪的声音。 长夜漫漫,卫司瀛以手枕头,仰躺在墨玄方铺好的被褥上,翘着二郎腿道:“墨宗主,何时动手啊?寡人随时奉陪。” 墨玄方收了拂尘,坐在与他距离三尺的一角,道:“本尊不会杀你。你要杀本尊吗?” 卫司瀛扭头看了看他,轻声一笑:“寡人可不一定。” 墨玄方没有说话,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卫司瀛嬉笑的脸在夜色里换上一丝苦笑,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今晚他们不用睡树洞了,天空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只有浓重乌云里透出黯淡的薄光。 仙尊的侧颜即使在这样的夜晚亦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黑暗压不倒那一身白衣,他始终是三界至高的护檐。 卫司瀛闭眼轻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去。 墨玄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睡不着吗?” 卫司瀛轻哼了一声:“怎么,你还要哄我睡觉?” 墨玄方道:“要本尊为你吹竹织吗?” “你顾好你自己吧,吵死了。”卫司瀛把胳膊枕在耳下,眼睛睁开,又闭上。 “那本尊给你讲故事。”墨玄方的语气更柔和了一些。 卫司瀛不忍心再怼他,皱眉道:“你好歹也活了三千岁,故事别讲的太难听。” 墨玄方嘴角勾了勾,清润的声音娓娓道来:“云旗镇,是本尊的家乡……” 卫司瀛的心跳猛地加快,睁开眼睛。 “本尊的家乡地处偏远,本不曾被战争波及。那一日,有一位大能路过云旗,从此云旗镇灰飞烟灭……” 卫司瀛的心凉了,他转过身去:“那一位大能就是弘瀛。” 墨玄方微微诧异:“你也知道?” 卫司瀛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着坐起来:“墨宗主好记性,这故事寡人早听过八百回了。寡人还知道,那弘瀛当年遇神杀神,佛挡杀佛,誓要杀尽三界中所有反对他的人,做天下第一魔君,称霸三界,这可是墨宗主原话。但就是这样的人,倒叫墨宗主念念不忘了。” 墨玄方只觉卫司瀛这些话莫名其妙,微微蹙眉道:“本尊对弘瀛心有愧疚……罢了,不说这些,本尊再与你说别的。” 卫司瀛忽然站起来,走到墨玄方身边,挨着他坐下。 墨玄方身体僵了一下,抿唇没有说话。 卫司瀛道:“我来给墨宗主讲个故事。” 他没有理会墨玄方,只是目视前方的黑暗里:“话说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位仙尊带着他的小徒弟云游四海。因为徒弟病了,两人一起乘坐御行器,仙尊便总是抱着徒弟,或者将他背在身上。给徒弟输入灵力时,仙尊也是温言软语,又不遗余力。” 墨玄方道:“想必徒弟是个孩童,仙尊这样做也很是应该。” 卫司瀛又兀自道:“有一天,师徒两人到了一个小镇。小镇里没什么人,他们两个就住下了,小徒弟很嘴馋,仙尊就带着他出去打猎,两人骑着白马,在山涧里奔跑游玩。后来,猎物打到了,仙尊还为小徒弟亲自下厨做饭,烧着了做饭的伙房。” 墨玄方:“如此修为也可称作仙尊?” 卫司瀛道:“因为小徒弟不准仙尊动用灵力,说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仙尊对他的情意。” 墨玄方摇了摇头:“师徒之谊,天经地义,又何需证明?” 卫司瀛与他对视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道:“两人在小镇住了很久,仙尊依然每天抱着小徒弟,给他渡入灵力,就连吃饭,也是亲亲密密喂给他。 小徒弟的身体好了一些,有一天,小徒弟提议要喝酒,师父就为他准备了女儿红,两人都喝醉了。” 墨玄方的眉重重锁了起来,想说什么,又克制着没说。 卫司瀛继续道:“因为喝醉了,小徒弟胆子也大了起来,趁着师父喂他栗子糕,就攀上了师父的肩膀,一口咬住栗子糕,喂到了师父嘴里。” 墨玄方腾一下站了起来,面有愠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卫司瀛也跟着站起来,默默与他对视,良久,卫司瀛又轻开玉口:“他把栗子糕喂到了师父嘴里,师父也回亲了他,他们唇齿交接,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轰!” 一声巨响,却是墨玄方一掌打向结界之外。 但他依旧无法平息胸中怒火,飞向空中,又是接连几掌,将附近的土地全打的翻了起来。 卫司瀛呆呆看着眼前一切,眼里是死灰一般的空洞。 墨玄方又飞回结界,抓住卫司瀛肩膀,眼眸通红道:“本尊知道你这么多年的心思,但本尊依然没有杀你,你却为何如此倔强不肯回头?你回头看一看,本尊就在你身后等着你,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呵……” “听腻了……”卫司瀛淡淡瞟了墨玄方一眼,伸出手掏了掏耳朵,“你就当寡人冥顽不灵好了,要杀便杀,寡人正好练练手,用你血祭这润下仙。” 墨玄方眸中的红气淡了下去,一股带着隐隐戾气的寒意涌卷上来。 他缓缓放开卫司瀛:“本尊再问你一次,你心意已决?” “从你动手杀我那一天,结局不早就注定了吗?” 卫司瀛语声听不出悲喜,手中已有龙焰升腾。 “杀吧,寡人累了。” 卫司瀛说着,手握龙剑跃上半空,耀目的龙焰顿时将黑夜撕裂,伴随着大地隆隆的震动,灵魔煞气布满长空。 墨玄方也缓缓升至半空,与卫司瀛遥遥对立。 白衣紫烟,缥缈浮盈,玄天紫气的背后是滚滚杀气,与魔气纠缠在一处。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积聚在两人之间太久的怨气与怒气在此刻全然爆发。 当世两位至尊强者一经出手,便是拼死一战,两人都再无保留,他们要杀死对方,更要亲手杀死那被痛恨的自己。 龙缠紫影,虚空法天乱斗迷花人眼,却苦了此处空间的精怪,眼见两人这打法无异于同归于尽,若空间真的损毁,里面便无人能生还,即使守卫这空间的人也无法逃脱。 “那就随便选一个人加点料,让他快速杀死对方,祭了这润下仙。” 见有人提议,其他精怪立刻附和,管他违不违规,虽然离剩下的日子只有三年,但也要保得有性命在才能回去。 墨玄方此时已道心全乱,神识不明,心心念念要杀了卫司瀛这逆徒,也不管此地灵力耗损巨大,拂丝只如山崩海啸,直追面前的那个金影。 突然,面前的金影晃了晃,卫司瀛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一般,身法滞重,龙影也跟着踉跄不停。 墨玄方以为卫司瀛又在使诈,当下一咬牙,趁此良机,拂丝如闪电般刺向卫司瀛。 打中了…… 卫司瀛无力地仰了仰头,龙血滴入了祭坛,蓝光闪耀,点亮了整只蝴蝶,卫司瀛摇摇欲坠,晃动着身体往巨型的蝴蝶之体掉落下去。 鲜红的血瞬间刺痛了墨玄方的眼睛。 他怔怔地立在紫气里,看着面前金影坠落向下,一种彻骨寒凉的绝望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他泪眼模糊,气息不稳。 他捂住胸口,那里很痛。那是刻骨铭心的痛。是魂魄分离的痛。 痛到他三千年的修为都成了泡影。 而那刺眼的金影还在下坠,就快要坠落他的世界。 墨玄方拂丝脱手而出,卷住那即将坠落的金影。他冲了上去,紧紧抱住卫司瀛,阻止他坠入润下仙。 就在这时,卫司瀛忽然在他怀里睁开眼睛,怒道:“滚。” 他想要使尽力气推开墨玄方,因为他感到有一股不可控制的力量在拉扯他使用龙剑,刺向墨玄方。 但终归是晚了一步。 龙剑穿透了墨玄方的胸口,鲜血顺着仙尊的白衣,落入地底巨型的蝴蝶。 蝴蝶展翅欲飞。 “你个蠢货墨玄方!”卫司瀛嘶哑喊道。 墨玄方抬了抬手,却终于没有举起手来,他微微笑道:“我……我舍不得。” 第158章 恍惚间卫司瀛回到了过去,墨玄方在堕魔的黑焰里将他一把推开,却使不出太虚断情。 他眼睁睁看着墨玄方的手垂下,闭上了温柔他一生的眼睛。 此刻他们的脚下,巨大蝴蝶已变为红色,像稀释过的人血,令它看起来更加狰狞。 祭坛周围的大地裂缝开始向上涌出黑焰,那是地狱的黑焰,会将他们烧的渣都不剩。 而他的仙尊在向后倒去,堕入黑暗,亦如当年。 卫司瀛一把托起墨玄方的后背。 “你……你当真是愚蠢,无可救药……你这样我也不会原谅你。” 卫司瀛哽咽着抓紧他后背衣衫,用所剩无几的灵魔力向上攀升。 然而,他们脚下的祭坛也在同一时间拉扯着墨玄方,要将他拉下去,拉进蝴蝶的身体。 卫司瀛之前也受了伤,润下仙又极大地耗损着真力,他托住墨玄方朝相反的方向飞变成了极为艰难的事。 他想找一个远离祭坛的地方落脚。但地狱的黑焰熊熊,他们已无路可去。 墨玄方在卫司瀛手里挣扎了一下,即使微弱的气息他依旧勉力保持沉稳:“放我下去。” “不放……”卫司瀛的手抖了抖,更紧地抓住他衣衫。 “我不会死……” 龙焰在灼烧着墨玄方的身体,他还要与润下仙、那神级的血祭抗争,嘴角又溢出鲜血,“你忘了,我有金身。” 金身在这里不行。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你他妈又想骗寡人,然后自己去送死。 卫司瀛没有回答,因为他气息不稳,真力即将枯竭。 但那又如何?他不想放手的人就绝不会放,当年不肯松手,现在也不会放手。 卫司瀛奋力飞向远离祭坛的地方,拉扯墨玄方的力量稍微松懈了一点。 但很快,那沾着血的蝴蝶华光异彩,似要从地底扑出来,扑向墨玄方,吸干他的血。 比之前更恐怖的力量立刻就使墨玄方昏迷了过去。 卫司瀛也被拖拽得几乎要回头,但他伤势没有墨玄方重,此时手指紧扣,牢牢抓住墨玄方,一点一点脱离那蝴蝶的掌控。 终于,那股拉扯的力量被卫司瀛强大的意志生生拽断,从墨玄方的身体消失了。 卫司瀛忙低头搜寻,只见他们脚下的地缝裂口却越来越大,竟是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无。 地狱黑焰浓烈的风鼓动着墨玄方的衣衫,白衣就快要隐没入黑云之中。 墨玄方,你我当真要死在这里? 这时,身边黑云团开,忽然有近百人围了过来。 他们衣饰华丽,却个个容颜枯槁,竟是那些多嘴的精怪于此刻现出真身。 为首一人是一名年长的老者,他立于黑云之上,空中对卫司瀛拱了拱手道:“龙君,如今神坛已开启,请你放下手里的紫云宗主,生路便在眼前。” 卫司瀛冷笑一声,他一手抓着墨玄方,另只手隔空将老者吸了过来,掐住他脖子道:“放屁!要寡人放下他去喂那蝴蝶?寡人不如杀了你们,去祭那润下仙。” 老者面色木然道:“你杀了我们也是无用,我们不是此界中人,润下仙不要我们的血,就算死了,魂魄也会随着玄佛体开合,回到上界。我为的是龙君好,润下仙杀一活一是神皇定下的规矩。无人可以更改,更无人可以抗衡。” 卫司瀛指尖力道松了松,老者的说法印证了他心中几分猜测,灵沧山禁地里的血字曾提到玄佛体与神皇太一。若此地真有关联,这些人恐怕都是上界的神民。 卫司瀛放开手中的老者:“你等既是上界神民,为何在此布下这阴损的祭坛,残害他人?” 听闻这话,老者忽然就跪下了,他身后的百余人也全都跪下,哭声阵阵:“龙君勿出此言啊,我等担待不起,还请速速放下紫云宗主,出了这润下仙。” 卫司瀛却是一脚踹翻老者,从黑云中直冲而上,他忽然身形暴涨,龙嘴前突。 他真力此时已枯竭,唯有化作龙身,他大张龙口,以口衔住墨玄方的身体,在黑云之上游动。 底下神民全都大惊失色,哭着跪地苦求,如今神坛已饮血,若无人祭祀,此处空间便会坍塌损毁,所有人都会被困在永恒的黑暗里,饱受折磨,慢慢身死魂消。 但空中只传出几声龙吼,金龙兀自飞天,不曾有片刻停留。 大地发出轰鸣巨响,黑焰比之前又高了几丈,蝶形的祭坛摇摇欲坠,红光已开始黯淡。 就在这时,卫司瀛身前现出七道身影,他们齐刷刷半跪在云端,正是之前苦叫不出的七神魔。 卫司瀛冷哼一声,停驻空中,神识中发声道:“你们肯出来了?” 银甲的青骨道:“主公,属下并非食言的小人,实在是此地真正的主人实在太过于强大,不要说属下魂魄之身,就算是真身重铸,以我七人合力亦无法抗衡一二。” 卫司瀛心里已明了:“果然如此,那就是神皇太一了,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骨顿了顿,躬身答道:“据属下所知,三千年前,那神皇太一恐怕已入了魔道,魔气因此从玄佛体泄漏,流入三界。” 竟是如此么。 卫司瀛颓然地化为人形,以最后的灵魔力落在云端,他将墨玄方轻轻置于云上,又为他擦去唇边血痕,淡声道:“寡人知道了。” 七神魔中极少开口的元屠此时道:“主公,你若不放了这紫云宗主,属下等便要随你一起死在这里,你当真不放吗?” 卫司瀛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扫过:“你们杀了寡人,也无人能带你们出去。” 元屠突然站起来,冷声道:“你真要为了他,与我们为敌?告诉你,我七神魔不受血契控制,若自身生命受到威胁,凭你是谁,便可全力反击。” 卫司瀛站起来,在翻滚的黑云中笑了一下:“寡人说了,除了寡人,没人有这么强大的神识可带你们出去。你们既然跟着进来,生死就都在寡人手里,你若还想活命,就即刻为寡人找到一条生路,若找不到,那就等着陪葬吧。” 元屠被他话语激得后退了一步,地狱黑焰令他浑身狂躁,不由怒吼了一声。 其余神魔忙唤:“大哥。”俱已六神无主,黯然神伤。 元屠再看了一眼卫司瀛,见他脸色隐隐青白,已然不支,但他站在墨玄方身前,却目中决绝。自己若将墨玄方丢下祭祀,他必然当场以命相搏,同归于尽。 元屠跺了跺脚,咬牙道:“属下奉主公之命,这就为主公去打通一条冥界的通道。” “冥界?”青骨等倒吸一口凉气,“玄佛体位于各界相交之处,确实与冥界关联。但我等魂魄之身去冥界如同送死,大哥何出此言?” 元屠恨声道:“属下当全心信任主公,在冥界亦可保属下等安全。属下万死不辞,也要为主公开出一条通道,离开这润下仙。” “大哥……” “走!” 黑焰之中,七道魔影迅速俯冲而下,却是往巨大的蝴蝶中心而去。 空中神民皆惊呼出声,道:“万万不可,冥界通道一开,这润下仙里的累累白骨便会全都复活了,污染了圣地,我等如何向神皇交差?” 为首那老者道:“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刚才已经坏了规矩,左右都是个死,不如再借一次神皇之力,把他们两人都拖下去祭祀,博一线生机。” 其他神民都拥护道:“好。” 卫司瀛正坐在云端苦撑,七神魔迟迟未有消息,灵魔力的亏空令他几次都险些向下跌落。 他已浑身发抖,额上满是冷汗,但他仍旧死死箍住墨玄方,指骨泛白,像要与白衣融为一体。 离开润下仙的掌控后,墨玄方缓缓从昏迷中醒来,他睁开眼睛,一眼看到苦苦支撑的卫司瀛。 他颤抖着唇道:“你这是何苦?” 卫司瀛见他醒来,勾了勾嘴角:“不救你,我心里更苦。” 墨玄方细细凝神望他:“本尊不在了,这世上你便再无对手,就不会苦了。” 卫司瀛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只是手上力道又拼死地加了几分,额上汗水顺着不断颤抖的面颊流下。 过了一会儿,卫司瀛忽然感到面上有东西拂过,睁眼一看,却是墨玄方素白的手指正为他擦拭汗水。 那手也在抖个不停,与记忆里的温柔沉稳不一样。但卫司瀛一把就捉住了,将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温凉干燥…… 不是小玄子那枯骨般的冰冷,而是他记忆里的温度。 是师父,是他的玄方。 但仅仅片刻,他就突然惊醒了,面色一沉,慌忙丢下墨玄方的手。 但墨玄方的手没有离开,犹自在他面颊轻轻摩挲,墨玄方看着他,眸中似宠溺的深潭。 “司瀛……”他轻唤道。 卫司瀛面色变了变,紧抿着唇,噙住眼泪。 这时,墨玄方的手忽如闪电般移向卫司瀛的胸口,用力一掌。 毫无防备的卫司瀛立刻被拍飞了出去,他勉强弹跳起来,身下却有紫云托脚,一根捆仙索将他的双脚捆住,浮于空中。 他目眦欲裂:“墨玄方你……” 墨玄方已站起身来,紫云之上如雪山孤月,翩跹若飞。 周围有神民现身,老者惊问:“你明明快死了,为何神皇之力竟控不住你?” 墨玄方对卫司瀛竭尽全力的一掌,嘴角亦流出血来,此时轻蔑地瞥了老者一眼:“本尊三千年道行,道心稳重,岂会轻易为你所控?” 他说着身体径自摇晃了一下,龙剑的伤口在他胸前又深入了几分。 但他不为所动,又看向卫司瀛道:“本尊去后,望你昊昌上国国运昌隆,还望怜悯修真界的众生,留他们一条生……路……” 「路」字勉强出口,墨玄方已半跪在紫云端。 卫司瀛咬牙喊道:“你敢下去,寡人杀光你徒子徒孙。” “你不会……”墨玄方最后看了一眼卫司瀛,“本尊的……司瀛不会。” 他再不停留,紫云往润下仙的祭坛疾飞而去。 卫司瀛强自挣扎,想要追着下去。 就在这时,祭坛的蝶心处忽然散出一道耀眼的红光,冲破黑云,直上云霄。 底下传出元屠的惨叫:“主公救我!” 而远离润下仙祭坛之外,北荒之门正徐徐打开。 第159章 北荒之门开启仅隔三日,怎可再次开启? 神民皆慌张地往巨门开启的方向飞去。 卫司瀛全心全意在墨玄方身上,苦于真力耗竭,一时挣不脱这捆仙索。 这时,墨玄方已掉落润下仙,蝴蝶溪道中无数血刺顿时腾空而起,如剑棘一般缠住墨玄方再深深地扎入,白衣迅速被血色吞没。 卫司瀛眼睁睁看着那白点消失,全身血凉了又热,突然大吼一声,以手做剑,向自己的双腿斩去。 这一斩直接激起龙魂意志,生生以蛮力挣脱了捆仙索。但他小腿上已是鲜血淋漓,露出龙筋白骨。 他想也不想,翻身从紫云跃下,就在这时,祭坛蝶心处一道红光直冲云霄。 此红光凶厉诡谲,阴森异常,伴随着元屠的惨叫,竟将墨玄方被困的剑棘从中劈开两半。 墨玄方满身是血滚落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见墨玄方已脱离出润下仙,卫司瀛心下稍安,转道疾冲入红光之中,就见地底深处一扇开启的红门,红光便是从门后涌出,心知那里就是冥界的通道。 冥路开启,其余六神魔早已窜回卫司瀛的神识,只有首当其冲的元屠被困锁在红光之内。 为护六位神魔,卫司瀛神识与那红光冲撞被伤得不轻。但元屠命在旦夕,他咬牙硬抗,强行念咒将元屠也召了回来。 他自己则在红光中踉跄两步,又向墨玄方飞去。 神识里只听元屠等七神魔虚弱地道:“属下谢过主公。” 卫司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可北荒之门再度开启,润下仙也会跟着重启,祭坛急于收割魂血,那被劈开的剑棘又向墨玄方伸去。 千钧一发之际,卫司瀛将墨玄方从中抢出,提起他后背,两人落入了地底的红门。 然而,因冥路开启,润下仙中无数枯骨纷纷从地底爬了出来,哭喊嘶叫,流出血泪。 而地狱黑焰中也有恶鬼不断走出,互相啃咬厮杀,将这北荒之地染满了恶臭与血腥。 神民均眼露绝望,北荒无法复原,他们的下场将生不如死。 他们本就枯槁的脸上现出如枯树一般的灰白裂纹,为首的老者脸上更是现出恶毒之色:“他们走的是度朔山那条路,愿意跟着我的,大家一起布阵报仇。” 他说完伸出两只手臂,他手臂却不是人的手臂,而是如树枝一样的枯柴。 其余所有人也都脸色愤恨,跟着他伸出枯柴一样的手臂,百余人手连手,枯柴组成巨大的古怪图案,图案中点点灰白跳跃而出,追向卫司瀛身后的方向。 与此同时,顾西飞也带着几人从北荒之门进入。 他身后除了安瑞,还有孟玄真和洛百花,妖族大祭司邢廉也跟在最后,很快,北荒之门在五人身后关闭。 这时,在他们眼中北荒又恢复了卫、墨两人刚进来时的景象,唯有冥路的红光尚有残余。 顾西飞微微蹙眉,回头朝邢廉看了一眼。 邢廉立刻飞身前往追向那红光,于空中以手结印,默念咒语,不一会儿,溪水干枯,润下仙再次现出蝴蝶之身。 而大地震颤,遍地枯骨恶鬼,腐血横流。 安瑞立刻惊呼了一声,孟玄真和洛百花也都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跃向半空。 顾西飞却是抢上前去,飞身于那淡淡的红光中心,二指并拢弹射出蓝光,直抵向蝶心。顷刻间,隆隆声起,地底的红门再度打开。 五人想也没想,立时鱼贯而入。 在他们身后的半空,神民缓缓显出身形,老者咬牙切齿道:“要想办法阻断他们的联络,绝不能让他们合力。” 而地底的红门之内,卫司瀛与墨玄方正处于一片火烛之海中,根根火烛之下,却是层层叠叠的桃花瓣,花瓣不停燃烧,形成火烛的海洋,照亮无尽的黑暗。 卫司瀛只道是冥界的通道,却不知具体的地方,他已无力再飞行,双脚也无法走路,此时不管那些火烛是否伤人,抓着墨玄方就倒在地上。 所幸那些火烛并不伤人,沾着人气便自动移开,余下的花瓣也不再自燃,而是松软地铺垫在两人身下。 墨玄方已悠悠醒转,睁眼看到此地的情形,强撑着开口道:“这里,可是冥山?” 卫司瀛也几乎说不出话来,无力道:“是冥路,但不知是不是冥山。” 墨玄方轻咳了两声,又道:“冥界共有五条通道,各处不同的方位,称作鬼门五关。其中一条路便是度朔山,此山又叫冥山,山上有桃树名神荼,桃枝绵延万里,花瓣铺就冥路,而这些火烛就是桃阴烛,为路过的鬼魂照亮去往冥界的道路。”“注释”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忍不住又咳喘起来。 卫司瀛忙从旁边侧过身来,在他胸口轻揉了两下,又抱住他的背拍了拍,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你别说话了。” 墨玄方在火烛下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好些了。” 两人之前生离死别,舍生忘死只为保对方平安。但现在平安了,反而满腔热泪无处洒,即使心中各自激荡不能平歇,也不过是默默无言。 卫司瀛遂住了手,又平躺回去道:“那我运功疗伤了,你……墨宗主也请自便。” 他说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之前的事,静下心来,捕捉空气中浅淡的灵气,引入体内经脉运行。 良久,只听墨玄方那边道:“好。本尊就在你身边打坐,你若有事,即刻唤本尊就是。” 卫司瀛嘴角动了动,忍着没出声。 之后,便是许久没有动静,想必墨玄方也开始专心疗伤。 一时间四周静谧安宁,只有两人轻微的吐纳声此起彼伏。 两人都伤痕累累,也说不清谁的伤势更重,沉入修炼后就不知时日。 修炼闲隙,卫司瀛总能感知到墨玄方就在身边,那久违的安心感觉萦绕不去,于苦涩中纠缠出一丝甜。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这天,卫司瀛终于觉察体内的真力稍有充盈,修炼自此便暂告一段落,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脚伤还未复原,龙筋白骨上只长出了薄薄一层血肉,还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因此修炼时他也是平躺在地。 睁开眼后,卫司瀛一眼就望见了墨玄方,他就静静坐在自己身边,安静地阖着双眼,白衣上血迹已被洗涤干净,烛海里更见他的玉颜映出健康的润泽。 卫司瀛勾了勾嘴角,看起来墨玄方的进程比自己快,伤势已大好了。 墨玄方似心有所感,此时在卫司瀛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卫司瀛避之不及,忙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道:“早啊,寡人也是刚醒。” 墨玄方沉吟半晌道:“龙君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恭喜。只是引宇宙真气入体,需从头顶灌入,躺着修炼头顶连着地气,怕是会阻碍灵力与宇宙天道的流通。” 卫司瀛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他要能坐早坐起来了。 可他不想被墨玄方知道自己的腿伤,之前该丢脸的都丢过了,再让他知道自己为了他拼到这份上,再厚的脸皮也绷不住。 卫司瀛双手枕在脑后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懒人有懒人的办法,寡人习惯躺着修炼了,不走寻常路,也不比你墨宗主差了多少。” 他说的潇洒,小腿却是一动不动,直直地抻在地上。 墨玄方的目光淡淡从他小腿上扫过,又道:“躺着修炼其实也无妨,但幽冥之地不可久留。毕竟咱们要去的是藏影谷,本尊已经可以行走,龙君伤势要重一些,不知还有几日可以离开?” 卫司瀛舔了舔嘴唇:“快了,最多三五日。” 不光是为了在墨玄方面前逞能,疗伤这段日子,卫司瀛又想起魂魄奄奄一息的何纪友来。 这么久没有何师兄的消息,他实在是担心,就算是支着两条白骨走路,他也想尽快找到藏影谷,为何师兄寻找生机。 墨玄方却道:“这幽冥之地的时日与上界不同,三五日还是太慢。本尊现在已无大碍,若龙君不介意……本尊愿为你渡入一些灵力,可好?” 卫司瀛心想,这样也好,有他的灵力相助,自然好的快些,只要不被发现腿伤就行。 他答应后勉强坐了起来,背对着墨玄方,咬牙将自己的小腿弯曲盘好,头上已是冒出津津冷汗。 他平定了一下气息,头也没回对墨玄方道:“可以了,你只管在寡人背上度一些灵力就行。” 墨玄方果然坐到卫司瀛身后,但手掌并未放上他的背,而是直接放在卫司瀛的两处腰眼。 卫司瀛差点叫出声来。 那里是卫司瀛的敏感之处,再往下就十分不堪了,偏偏卫司瀛的小腿上只有薄薄一层血肉,以白骨盘坐痛苦难当,此时两种感受如处水深火热,他皱眉道:“让你从背上度,你手放那么低干嘛?” 墨玄方却是淡声道:“本尊习得一些疗伤的偏方,可在短时间内生肌活血,灵气只可往下走。因此要放在腰上,还请龙君暂且忍耐。” 他说完,忽然将卫司瀛往后拉了拉,卫司瀛重心不稳立刻后仰着倒进他怀里,腿上压力骤除。这时,一股强大的灵力由卫司瀛腰间涌入腹部,徐徐下行至小腿。 卫司瀛腿上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知道墨玄方早已经看出来,当下脸微微热了,却也不想解释什么,暗自叹了口气,由着自己靠在他怀里,接受这姿势奇异的疗伤之法。 过不多久,远处的烛火里传出了人声。 只听是顾西飞的声音道:“我明明查探到他们就在附近,可为什么看不见人?” 话音未落,五人已出现在卫司瀛面前。但他们依旧四处搜寻,就好像中间始终隔着什么,竟然是看不到卫司瀛与墨玄方。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此处源自《山海经》 第160章 顾西飞和安瑞怎么会跟紫云宗人在一起? 卫司瀛眉头蹙了蹙,但随即想到自己的处境,竟是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当时疗伤的决定匆忙,再加上此地是五条冥路中最偏僻的,他们逗留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来往的鬼魂,因此连结界都没有设。 卫司瀛按捺不住,想要回头推开墨玄方。但此时正值疗伤的紧要关头,墨玄方手掌在他腰间渡入的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 若此时打断,之前的疗愈半途而废不说,恐怕两人修为都会受损,伤上加伤。 这时,偏偏墨玄方感知到卫司瀛身体是用力向前倾去,怕他腿伤加重,于是用拂丝在两人腰间缠上一圈,固定住,使得卫司瀛无法随意动弹。 卫司瀛抿了抿嘴,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真的没法解释了。 墨玄方他不要老脸,寡人这颜面怕是也保不住了。 可过了一会儿,卫司瀛却发现五人中并没有人看见自己跟墨玄方,不知道此地有什么结界阻隔,他即使走到面前,亦如睁眼瞎一样。 而五人却是要找到自己跟墨玄方,想必是担心北荒凶险,两家不巧凑到一处,各自寻找。 只听孟玄真道:“顾西飞,这都找了多少天了,冥路五条通道都被找遍,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你到底是不是骗我们?我紫云宗主岂能跟魔龙……咳咳,跟你们龙君在一起?” 顾西飞视线仍旧在四处搜寻,这么多天找不到卫司瀛,他心里已十分焦躁,当下冷冷道:“他们未必是在一起,说不定我龙君已经将你们宗主打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卫司瀛听了手抖了抖。 寡人将他打死?怕不是让你看到现在的情形你就先气死了。 卫司瀛身体又要向前挪动,但墨玄方拂丝缠的牢靠,他只能硬生生偎在墨玄方怀里受这煎熬。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愧对某个人,顾先生,寡人不想见到你,赶紧滚。 那孟玄真听了顾西飞的话却立时被激出火来,冷笑道:“区区魔族,也敢大言不惭,我紫云宗主收拾一条魔龙又有什么难事?别到时候收尸的时候哭哭啼啼。” “你说给谁收尸?”安瑞沉不住气连枪都挑出来了,“臭老道,敢辱我圣上我跟你拼了。” 卫司瀛心道骂的好,他就喜欢安瑞这股劲儿。但随即,他感到一直稳稳按在腰间的手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不由扭过头仰脸看,只见墨玄方在烛火中犹自闭着眼。但眉头已微微蹙起,满脸的一言难尽,卫司瀛勾了勾嘴角,行吧,连你都知道寡廉鲜耻,我这点委屈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可就在这时,墨玄方簌然睁开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卫司瀛呼吸一滞,见那幽深的眼眸里晦暗不明,只定定地看着自己,他心跳的好像要蹦出来,赶紧转回头,闭上眼。 心里连连骂道,又不是抓奸,你看我干嘛?他心里却再也不能平静。 此时,洛百花已挡在要打起来的两人中间,皱着眉道:“孟副宗主,属下知道找了这么多天,大家心里都窝着火。但你好歹是仙宗大派有头有脸的人,跟一个魔族宵小计较什么,仙宗礼仪丢了是小事,只是别耽误了寻找宗主。” “哼……”孟玄真一甩袖子,罢了手,却是对邢廉道,“找了这么多天都找不到,大祭司,你那法子当真有用?” 邢廉脸上也有些不耐烦,随手在空中一抓,便有两只斑斓的蝴蝶自手心飞出,却是在此地盘旋不去。 他目光瞥向顾西飞,却又像在自问自答:“奇怪,引路蝶指明了就在这里,怎么就看不见呢?” 顾西飞道:“我早就觉得古怪,我们在冥路里逗留了这么久,鬼门五关都跑遍了,冥府里居然没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路上那些鬼差也视而不见。” 洛百花闻言点了点头:“顾先生所言甚是,我一路上看到在你我周围偶尔会出现一些灰白的丝线,这些丝线若隐若现,不易觉察,却一路跟踪尾随。我本以为是冥府里的规矩,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有人做了手脚,将你我隔绝与他人。” 她话一说完,其余四人也都纷纷表示见到过那些灰白的丝线。 孟玄真又在四周搜寻了一圈,道:“既如此,想必那引路蝶也失了准头,顾先生,不如先离开此地,到别处寻找。” 顾西飞看了一眼邢廉手边的蝴蝶,想了想道:“引路蝶大致的方向不会错,出不了这度朔山的范围。咱们干脆直接到度朔山去,边等边找,孟真人以为如何?” “如此,也好。” 没多久,五人的声音消失了,卫司瀛长长嘘出一口气,睁开眼来,只见周围烛海明明灭灭,又只剩下他与墨玄方两人。 想起刚才的事,眼看着两边就要打起来了,可他跟墨玄方居然还在这里…… 他咬了咬唇,这才发现自己背后贴近墨玄方的地方,已微微出了点汗,此时就连脖子也要烧起来,用手肘往后怼了一下。 墨玄方松了拂丝,也隐隐地吐纳一息,感觉掌心中竟然有些微潮湿,他忙离卫司瀛远了些,暗自用灵力蒸干,再重新将手按在他腰上。 “墨宗主……” 卫司瀛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像沾了蜜糖一样拉着丝的甜腻,不得已顿了下,清了清喉咙,“墨宗主,他们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那灰白的丝线寡人也看见过,你知道那是何物吗?” 墨玄方的声音也不甚清朗,低哑声道:“本尊猜测,应是润下仙里那些精怪搞的鬼。” 卫司瀛想起在墨玄方昏迷时,自己得知神皇太一堕魔以及神民、玄佛体等种种,遂一一跟墨玄方说了。 两人边疗伤边讨论了一番,竟得出惊人的结论。 这北荒之地贡奉的是堕魔后的神皇太一,而玄佛体作为连通上界的通道,千岁一开合,开合时便是来收取三界的贡品,贡品自然就是耗干的人血。 可北荒之地素来与世隔绝,道祖神符数万年无恙,这些人血是怎么来的? 需要何人何种条件才有可能被祭祀?还有那与润下仙极其相似的蝴蝶祭坛,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内陆呢? 墨玄方想了想道:“那日,本尊曾夜算天象,得知三年后会有天道降灾,屠戮苍生,本尊一直无法推演出灾劫会应在哪里。现在看来,时间上倒是与玄佛体的开合相关。” 卫司瀛轻轻「呵」了一声:“这么说,你跟着寡人来北荒,就是为了查清此事?要是没遇到哪些神民,你是不是也要怀疑到寡人的头上? 当初在绝仙天阵里,你家宗师口口声声说寡人是魔族宵小,要寡人牺牲自己来成全众生,成全天道,你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卫司瀛感觉那按在腰间的手抖了一下,心中越发笃定自己是猜中了,心凉了半截,怒火却压不住地往上升腾,真力一时间也跟着混乱翻搅,令得墨玄方的灵力差点倒逆回流。 墨玄方忙封住他气脉道:“别多想,本尊从未有杀你之心,你不静心,这腿便废了。” 卫司瀛默念咒语,心绪稍微平息了一些,又忍不住道:“当年你对弘瀛也是这样说的吗?还不是把他杀了,对我更不会留手。寡人不是怕了你……” “本尊知道。”墨玄方打断了他,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道,“本尊心里,你与弘瀛不同。” “自然是不同。”卫司瀛自嘲地笑笑,“不但不一样,还是大大的不一样,墨宗主心里只有弘瀛,其他人哪里敢比。” “你……” 墨玄方克制道,“为何说的好好的,你又生气了?” 卫司瀛不说话,闭上眼睛。 墨玄方在身后看不见他表情,微微俯下身来,看他双唇紧抿的侧颜,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可还记得,本尊同你说过,那度朔山上有一株桃树,枝干可绵延万里,桃树之神名为神荼。” 卫司瀛的睫毛眨动了一下:“记得。” 墨玄方又道:“那桃树在东北的桃枝间有一扇红色铜门,就是度朔鬼门。鬼门一面朝向冥府,一面朝向人间,若向人间开放,万鬼便会出山到人间作恶。 因此,神荼为了不使万鬼作恶,就在门上种满了芙蓉花,那芙蓉花蜜有消魂洗魄的作用,万鬼不敢触碰,自然也就不会出关。” 卫司瀛睁开眼道:“我听邢廉说过,曾经在妖族里芙蓉花蜜可以破除血祭,是个值钱的东西。可惜芙蓉花早已经绝迹,没想到冥界的鬼门上还种着有,到时候我采几株带回去,就卖给妖族,看看能卖几个钱。” 墨玄方微微笑了笑,却是摇头道:“你我也不可触碰。” 卫司瀛坐直了身体:“为什么?那我们怎么出关?” 墨玄方道:“许多年前,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我与弘瀛到过此地。那神荼惧他修为,但又不甘心放他出去称霸三界。 于是诓骗弘瀛说,涂了芙蓉花蜜便可出关。弘瀛信了,涂了芙蓉花蜜之后发现魂魄慢慢开始融化,他当时已出了鬼门关,无法再回头找那神荼,一怒之下,竟使自己生生吞噬了万人魂魄,强行用其他人的魂魄抹去了芙蓉花蜜的痕迹,这才保住他命魂。” 卫司瀛想到当时血流成河的惨像。纵使他征战了多年,也不免生出一股寒意。 “那你当时在哪里?”卫司瀛问道。 墨玄方神色黯然:“神荼要诓骗弘瀛之时,本尊就已知晓,但本尊并未阻止,只因一心要杀那弘瀛。但本尊万万没有想到,弘瀛竟残暴自此,枉害了那么多人痛苦惨死。” 卫司瀛道:“那你告诉我,是怕我也像弘瀛一样?” 墨玄方道:“本尊说过,你与他不同。” 卫司瀛只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僵住了,四周寂静,只有墨玄方似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耳畔。 半晌,只听墨玄方柔声道:“本尊杀魔君的心从未动摇,但弘瀛可死,你不可,本尊舍不得你。” 第161章 卫司瀛的心又开始恍惚,荡漾…… 本尊舍不得你。本尊舍不得你…… 这话如热流一般在卫司瀛体内冲撞,与墨玄方渡入的灵力混做一团。 还记得那年在绝仙天阵里,仙尊的凤翼下,墨玄方也曾说过「我舍不得」。 卫司瀛的鼻翼翕动了一下,所以,他对自己……并不是因为弘瀛? “司瀛,现在可是好些了?”墨玄方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仙尊的幽香。 “我……嗯……” 卫司瀛忍住没有回头,荡个屁啊,人家本来就嫌你浪,这种时候可不能丢人。 “那就好……”墨玄方凝重道,“如此本尊便冲击最后的关头,你需静心,全力配合。” 卫司瀛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疗伤的最后阶段,自己的小腿马上就要好了,他肃然应道:“好。”说完闭上眼睛。 这时,卫司瀛只觉腰间灵力比起之前分成了许多细股,也更绵密急进,而他腹中至小腿都温暖异常。 紫云宗主的疗伤秘法果然奏效,短短几个时辰,他小腿上肌肉血脉就比之前增长了数倍,眼看着即刻就要复原。 他此刻也全然投入,依靠在墨玄方身上,配合着墨玄方度入的灵力在周身运转。 两人都不再说话,又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卫司瀛感到灵台骤然清明,小腿处两道强劲的灵力猛然疾冲而出,浑身都通透了。 墨玄方的手从卫司瀛腰间慢慢抽回,在他身后道:“好了,你起来试着走一走。本尊要歇息片刻。” 墨玄方说完便兀自闭眼打坐,神情中透出疲惫。 卫司瀛答应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全身经脉,又将灵魔力在腹部以下运转,这才发现,不但小腿已完全复原,就连体内的其他伤处都几乎恢复如初。 他再看墨玄方的情形,显然墨玄方的伤还未完全复原,却对自己不遗余力。 卫司瀛咬了咬牙。 哎,浪就浪吧。 他走上前去,坐在墨玄方对面,不由分说抓住他手腕为他度入灵力。 墨玄方稍有惊诧地睁开眼睛,看着卫司瀛,嘴角勾起笑意。 卫司瀛被他看的耳根发烧,道:“看什么看?我这是乌鸦反哺,在这种地方大家都受了伤,更要互帮互助。” 墨玄方点了点头道:“司瀛说的甚是,乌鸦反哺乃是师徒情谊,本尊很欣慰。” 他说完又闭上眼睛,配合着卫司瀛度入的灵力,专心运功。 两人的灵力交接纠缠,卫司瀛暗叹一口气。 这墨玄方到底年纪大了,都三千多岁了,不比自己血气方刚,热血青年,他这老古董太会装,表里不一地说着师徒情谊,可干出来的事那是师徒情谊吗?这样那样的时候,他哪里顾及了师徒情谊? 卫司瀛不禁咬了咬唇,看了墨玄方一眼。 他又想起当年师叔祖那么喜欢陆凡,不也一掌推他去刑阵了,不像我的墨玄方,总舍不得杀我。 不但不杀我,还舍命救我。 是他亲口说的……舍不得…… 卫司瀛再次咬了咬唇。 墨玄方簌然睁开眼睛,眼里似在询问。 卫司瀛这才发现自己灵力紊乱,要不是墨玄方道心稳重,恐怕两人都要当场走火入魔。 卫司瀛忙闭上眼睛,压制住面上粉色,整肃杂念,静下心来配合他疗伤。 大概又过了两日,墨玄方的伤势也恢复了九分,两人这才结束了打坐运功,由墨玄方带路往度朔山而去。 此地果然荒凉,路上并无鬼影,只有烛海闪烁的昏暗火光。 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卫司瀛却走的很慢,时常拖在后头,他心里愁啊。 顾西飞还在度朔山等着自己呢,孟玄真也在那里等着墨玄方,待会见了面,要怎么说呢? 万一他们要是打起来了,又该怎么办? 紫云宗曾是卫司瀛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是他的家,紫云宗弟子也曾经都是他亲密的兄弟姐妹。 可现在,紫云宗却作为仙盟之首,与昊昌上国针锋相对,互相之间死伤早已不计其数。 这么多年的仇和怨,仙盟与魔族,终究是不两立。 那自己跟墨玄方呢? 自己放不下那些龙崽子,他也一样吧。 卫司瀛停下脚步,看向前方仙尊的背影,那背影在烛海里坚定如山地向前走,除魔卫道这条路他走了三千年,他可曾回过头吗? 卫司瀛摇了摇头,苦笑一下,甩掉纷乱的愁绪,他追着墨玄方快步往前走去。 这时,墨玄方却停下脚步,回头来问:“为何走的如此之慢?可是伤势又有反复?” 卫司瀛微一愣怔,快步上前与他并肩道:“墨宗主,你疗伤的法子很好,我很感激,将来要是有机会必有回报。不过现在嘛,你那两个殿主也在度朔山上,咱俩一起过去不太好,有通敌的嫌疑。 要不这样,咱们先各走各的,你去找你的殿主,我去找我的军师,先把他们打发走了,之后再想办法会合怎么样?” 墨玄方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心道,本尊已如此待你,想不到你竟然还要想方设法地逃离本尊。但本尊不会任由魔族将你荼毒至此,岂能如你的意? 当下他强压住心头怒火,面色转为温和道:“本尊也是如此做想,司瀛想在何处分开?” 卫司瀛只见烛海尽头已不见亮光,只有灰蒙蒙的一片,于是问道:“前方可是到了度朔山的入口?” 墨玄方微笑着点了点头。 卫司瀛又问:“到了度朔山,找到桃枝间的鬼门关,那又该如何离开冥界呢?” 你果然要跑。 墨玄方的手抖了抖,眸中愠色一闪而过道:“离开冥界必须要征得神荼的同意,本尊这里有一道神符,你将此符拿给神荼,他自然会放你出去。” 卫司瀛想也没想,就接过神符道:“待我拿去给军师……” 他话未说完,手已被墨玄方拿住,并于瞬息间在两人手掌交握处缠上一圈捆仙索。 卫司瀛毫无防备又被偷袭,气的脸都红了:“你有病吧?干嘛又捆我。” 墨玄方却是面若寒霜,微微咬着牙道:“本尊捆仙索上加了十重禁制,有本事你就跑。” 卫司瀛暗暗运力,那捆仙索果然纹丝不动,手掌更被他死死拿捏,握在手心。 卫司瀛气的噎住,半晌道:“你以为我要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跑了?我只是,只是想保存几分颜面,这也有错了?你先放开我,咱们约一个地点,我把神符交给军师就回来找你,这总行了吧?” “不行……”墨玄方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如此诡计多端,让本尊一次次失望,心痛,本尊这次无论如何不会放开你。” 卫司瀛的心拔凉拔凉的:“你想想清楚,他们就在度朔山等着哪,我的军师,还有你的副宗主,您老人家就不怕落下一个……落下一个强那什么爱的艳名?” 墨玄方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蹙眉道:“什么严明不严明,本尊为师者严明一些也是应该,你若老实本分,本尊又何需如此?” 卫司瀛被他气笑了:“这么说,你现在这么疯全都要怪我咯?” 墨玄方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是手上使劲,拉着卫司瀛往前走。 卫司瀛被墨玄方捆在手上,几次想要动手打他,可墨玄方不久前才救了自己,对恩人下手实在又抹不开脸。 卫司瀛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墨玄方身后,被他拖着前行。 眼看出了烛海,过了阴森的迷雾,前方有淡淡的薄光照在巨大山体上,就是度朔山了。 可前方哪里是度朔山哪,那明明是刀山火海,想想那些人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往自己身上剐,卫司瀛这火就腾腾的,忍不住又往那死握着自己的手上挠了一把。 墨玄方倏地回头,怒目而视。 卫司瀛借着点光亮发现墨玄方的眼底有些微红,心想他无缘无故眼里怎么会红呢? 忽然又想起他与自己之间种种,仿佛也总是眼眸微红,当下心中一动。 卫司瀛嘴角勾了勾,突然转身,猝不及防挡在墨玄方面前,身体微微前倾。 墨玄方忙退后一步,皱眉道:“你又做什么?” “不做什么。”卫司瀛美眸却是一眨一眨地看着墨玄方,眼里波光潋滟:“墨宗主,你不是喜欢绑着我吗?只绑一只手怎么行,我要是生起气来,就剁下我一只手,也能跑你信不信?你倒不如把我全身都绑起来,绑在你身上,那样我想跑也跑不了了,你说好不好?” 这回轮到墨玄方气的浑身发抖道:“你怎会……你怎会这样……” “我知道你要说我浪,可我还不是跟你学的。” 卫司瀛的气声勾缠着墨玄方的耳朵,他忽如闪电般一步上前,空余的手勾住墨玄方的脖子,“来呀,绑我呀。”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墨玄方哑声道:“你放手。你如此本尊也不会放你。”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飞过来一只蝴蝶,围着两人身边萦绕不去。 紧接着,前方就出现了孟玄真和洛百花的身影,洛百花追着蝴蝶过来,挥手将蝴蝶招了过去。 只见洛百花狐疑地看了一下墨玄方和卫司瀛所在的方向,又茫然看向四周道:“副宗主,邢廉送咱们的引路蝶只飞到这里,我刚才还听见有人声来着,可却什么也看不见,不知是何道理?” 第162章 虽然洛百花看不见,但卫司瀛的手仍僵了一下,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墨玄方已捂住他的嘴。 以洛百花这样的修为,一有点风吹草动她一定会警觉,他们之间也不知隔着什么,互相看不见,却能听见声音。 卫司瀛的嘴被墨玄方捂着,自己一只手还勾着他的肩膀,此时也是一动不敢动。 可看见墨玄方那凌厉的眼神,倒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卫司瀛更怒了,当即在他手心里舔了一下,挑衅地看着墨玄方,意思是你要是还有点紫云宗主的廉耻之心,就赶紧放手。 墨玄方眉头狠狠一皱,果然即刻从卫司瀛嘴上撤了手,愈发寒冰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另一只手却始终不肯放。 两人一边手牵手,一边火花带闪电一般的眼神交流,气氛一度诡异。 那边孟玄真也走了过来,瞅了瞅洛百花手中的蝴蝶,又看向墨玄方与卫司瀛所在之地,沉吟了半晌。 卫司瀛都以为孟玄真能看见自己了,正思索着如何解救此刻不堪的场面,那孟玄真却突然道:“百花,这附近我全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异常,那引路蝶或许错了,咱们走。” 看着洛百花跟在孟玄真身后迟疑地走了,前方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卫司瀛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对墨玄方道:“你之前不是来过吗?你觉得是怎么回事?这互相之间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到底是不是那些神民搞的鬼?” 墨玄方摇了摇头道:“本尊之前并不是从北荒的入口下来。所以对神民也是第一次知晓,更不知玄佛体与润下仙的存在。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润下仙祭祀未成,他们必定要遭到惩罚,或许是布下了什么阵法困住你我,再伺机带回祭坛,因此其他人才看不见。” “其他人看不见?那鬼魂能看见吗?” 卫司瀛指了指前方,只见暗影重重的度朔山上正走下来两只鬼,由一个鬼差带着,往这边走来。 冥府也属三界之一,虽然不参与三界的争斗自成一派,但紫云宗主地位何等尊崇,那鬼差见了墨玄方也是稍一愣怔,便远远站着躬身行礼道。 墨玄方面无表情牵着卫司瀛的手,从他们身边走过。 卫司瀛明显感觉那鬼差连同身后两只鬼眼睛都直了,一路行注目礼,直到自己跟墨玄方走进了度朔山。 猜也能猜到那三只鬼在想什么。 紫云宗主定是在此处偷人! 不然怎么解释,人间与仙界大好风光不要,偏选在这鬼都不来的冥府小路,当着众人的面都敢手牵手,背地里不知怎么打野I战的。 卫司瀛拿手肘碰了碰墨玄方道:“墨宗主,咱俩亲密成这样,就不怕你在鬼界艳名远扬?” 墨玄方轻飘飘瞥了卫司瀛一眼,语气幽深道:“龙君都不怕,本尊又有什么好怕的?你与本尊亲过,抱过,还舔过手心,本尊如此历练,也算是千锤百炼了,又何惧区区鬼差。” 卫司瀛目瞪口呆。 这是紫云宗主能说的话吗? 墨玄方见他在旁边愣愣地看着自己,嘴角勾了勾:“司瀛一定又要说,本尊不知廉耻,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可是你口口声声说,你浪荡都是本尊教的,本尊横竖背了骂名,便做出点样子来那又如何呢?总之,本尊不会放手,你说什么也不会。” 卫司瀛舔了舔嘴唇,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行吧…… 这算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 到底谁才是魔君! 两人磕磕绊绊入了山,卫司瀛还怕再遇到孟玄真或者顾西飞,没想到一道红光闪过,化作光团将两人笼罩其中,转瞬间就瞬移到了一处小小的府衙。 卫司瀛看了看四周:“这是?” “这是看守度朔鬼门的神荼府。” 墨玄方面色也有淡淡困惑,他之前曾来过这里,本来也要找这神荼商议出关之事,没想到他却先找上来,当下不再多想,抬脚往门内走去。 卫司瀛赶紧在后面拉住他的手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跑不了,你先放手我再进去。” 墨玄方想了想觉得有理,遂解了禁制,放开卫司瀛的手。 这时,神荼已从府衙里迎了出来,不曾想这鬼门之主却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儒雅男子,穿带着红黑色的官服管帽,他见到墨玄方,立刻笑着施礼道:“紫云宗主大驾光临,小官有失远迎,莫要见怪。” 两人显然已十分熟识,墨玄方也淡淡点头回礼。 神荼又朝向墨玄方身边的卫司瀛看了一眼,却是抿唇微笑道:“这位可是当世龙君,司瀛帝君?” 卫司瀛没想到神荼竟然认识自己,只觉他态度谦逊随和,笑容却有些古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上淡淡地道:“神荼大人,叨扰了。” 神荼不由叹道:“小官当年也曾目睹过弘瀛帝君的风采,只当是天下罕见的奇男子,如今看到司瀛帝君,方知之前所见不过是飞星流萤,怎比日月当空,皎皎耀目。” “哪里哪里,神荼君说笑了。” 卫司瀛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挺高兴,管他真的假的把弘瀛比下去就行。 卫司瀛眼角又瞥向墨玄方,想不到他也正自勾着唇角,仿佛心情很愉悦的样子,夸自己倒像是在夸他一样。 卫司瀛心里没来由地多了几分甜,之前的龃龉瞬间烟消云散。 进门后,卫司瀛四处看看,只见这府衙中处处透着逼仄、寒酸。 唯有度朔山之主神荼大人言行有礼,气度不凡,倒是与这里格格不入。 坐定后,墨玄方也并未寒暄,直接提起润下仙和神民的事,又将之前的猜测与他说了。 神荼默默品了一口茶,又沉默了半晌道:“既然紫云宗主开口问询,下官不能不说。如今你二人身上都中了那些神民的幽蚕蛊,此蛊为神皇太一所赐,可于仙界、人界、冥界追踪人于无形,生人都看不见你们,只有我等鬼魂可见。” 墨玄方放下茶盏,淡声道:“想必那幽蚕蛊种下后,还需时日来生养。待蛊长大成形之时,便是本尊与龙君被带回润下仙祭祀之日。” 神荼道:“正是。不过……下官愿意冒着危险为二位除去幽蚕蛊,但却有一事相求。” 墨玄方顿了顿,正色道:“神荼君若有难处,本尊自当相助,说相求就不必了。但此蛊既为神皇太一所赐,本尊想不到,世间有何物可解。” 神荼却是微微一笑,再品了一口茶,看向卫司瀛道:“龙君,可还记得灵沧山之行,那首《两相思》?” 卫司瀛正担心着自己的幽蚕蛊,忽然又听神荼扯到了《两相思》,不知他是何意,见墨玄方也是不解,于是问道:“怎么,神荼君与吟诗人是旧相识?” 神荼却点头赞道:“龙君果然与紫云宗主是天生地设。”说完,却不再往下说了。 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卫司瀛张了张嘴,又闭上,脸皮再厚这时候也不好意思接话了。 神荼却离座站了起来,对两人拱手道:“下官有些急事需告辞一日,待会我叫鬼差带你们先去后院,那里有一间厢房,可供二位休息一晚。至于幽蚕蛊之事,明日即有分晓。” 墨玄方蹙了蹙眉,正欲说话,神荼又紧接着道:“紫云宗主不必客气,下官这里虽窄小,但也可避人耳目。总好过冥府路上,鬼来鬼往……呵呵,亲啊抱啊人之常情,紫云宗主与龙君两相交好倒也没什么,下官能理解,但人多眼杂,总是不雅……” 难怪他来的这么快,原来是因为这个。 墨玄方听的眼冒金星,道心不稳,后面神荼说什么也没听清。 只听见神荼走后,卫司瀛说了一句:“真是好险。幸亏墨宗主你仗义执言,说我浪荡都是你教的,肯为我背了这骂名,不然这事我可就真说不清了。” 此时,鬼差刚好进来,邀请二人到后院厢房去。 墨玄方只好闭了闭眼,这心头火差点就压不住了。 两人被鬼差带到厢房,一看,果然窄小。 勉强塞下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因为房间狭小显得格外巨大的木床。 墨玄方忙拉住鬼差道:“本尊与龙君二人,还请再为我们置一间客房。” 鬼差忙低头行礼道:“紫云宗主,实在对不住了,我们这度朔鬼门本就是偏僻之地,府衙清贫,没钱盖房子,除了那些关押鬼犯的禁地,和小人们的通铺,就只有这一间厢房。紫云宗主跟我要房子,小人实在是找不出来啊。” 墨玄方又道:“如此,那留龙君在此歇息,本尊去堂前打坐。” 鬼差快给跪下了:“我们这里乃鬼府,紫云宗主莫不是忘了?堂前不能坐生人,更何况是紫云宗主这样阳气浩大之仙尊,恐怕没坐的一炷香,不要说府衙,就是度朔山上的桃枝也都要折断了。” 鬼差慌忙关门走了,走之前,可能怕墨玄方真的去堂前打坐,还反手把门锁了。 墨玄方吃了个闭门羹,压着火转过身,就见卫司瀛翘着二郎腿靠在床上,眼尾弯弯轻佻地看着他道:“我浪荡不是你教的吗?来,继续。” 第163章 这房间逼仄,一回头便是满眼的床榻,墨玄方沉默看着卫司瀛,见他脸上放浪不羁,眼底一派戏谑的快意,可自己,竟无法讨厌。 明明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明明知道师徒之间不该如此不合礼数,明明知道愧疚之情不至如此。 可他不想骂他,更舍不得下手打他。 甚至想,因为感受到他受伤的心想要上前抚慰。 墨玄方,你虽身处地狱,但你是紫云宗主,你怎可就此沉沦? 墨玄方背转了身体,面向墙壁,此处门窗紧闭,却与府衙一样微微泛着红色的幽光,他眼底也因此染了些微红色,他厉声道:“坐起来,本尊有话与你说。” 卫司瀛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寡人喜欢躺着,见到床就走不动路。怎么,你不想调I教我啦?又要杀我么?行,待会打起来的时候,注意声音,一定要轻,不然外头听墙角的以为是床榻响动……” “啊!仙尊饶命!” 只听屋外一声惨叫,却是之前的鬼差躲在外边偷听,被墨玄方一掌打飞出去好远,差点打成残魂。 “现在无人偷听了。”墨玄方转过身来,坐在椅子上,他此时已气定神闲,“本尊不想与你斗气,只想好好解决问题。” “没想到啊,紫云宗主也会打人出气。”卫司瀛啧啧两声,挑眉道,“你想解决什么问题?” 墨玄方也不理会他的讥讽,道:“本尊想解决的,是昊昌上国与紫云宗、仙盟与魔族的问题。” 卫司瀛一盘腿坐了起来,见他不似说笑,敛去面上轻佻的神色道:“说。” 墨玄方点了点头,肃然道:“那本尊问你,世上若没有魔气,仙盟与魔族又会如何?” “没有魔气……”卫司瀛勾了勾唇角,半晌道:“世上若没有魔气,魔族自然无法用魔气修炼,世上也就再无魔族。可现在你我都得知,魔气是经由玄佛体泄漏而出,即使无人修炼,魔气也不会平白消散,结果就不好说了。” 墨玄方微微笑了笑:“原来司瀛也想过,令龙族不再修炼魔气吗?” “想过……”卫司瀛头枕双手靠在床头,经历过生死,他对墨玄方已不再那么防备。 “不过我没那么伟大,不修炼魔气不是为了什么三界众生,只单纯为我龙族做打算。既然魔气本就不是本源,而是来自于天外,非自然所生,那它迟早有一天会消失。 等到了那一天,就算是龙族称霸了三界又怎样?魔力也会跟着消失枯竭,没有魔力的龙族,连做温清丹的资格都没有,那帮臭老道能不报复?” 卫司瀛想起从前的龙族,苦笑一下,“木秀于林,方且要被风摧毁,何况魔族是世界的异类呢?所以我早有打算,令龙族弃魔修灵,与修真界和平共处。只不过现在就连军师都反对我,我也就想想罢了。” 墨玄方眸中亮了亮,叹道:“本尊早就应该与司瀛长谈,就不会有之后那么多的纷争,这都是本尊的错。” 卫司瀛斜睨了他一眼:“切,你不杀我就不错了,还想着长谈?”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语声变得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你说说吧,绝仙天阵之后那三年你都干嘛去了?我亲眼看见你已经死了,怎么还活着?” 多少回在梦里,卫司瀛问过墨玄方同样的问题,或哭求,或质问,他心心念念要一个答案,每一次都痛彻心扉,催断肝肠。 但在今天,在这样的场合,这压抑了许久的话就这样轻飘飘毫无分量地说了出来。 他居然没有流泪的冲动,是心死了吗? 男儿流血不流泪,他的眼泪早已流干。 墨玄方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与他面对面坐下。 空间顿时就变得狭小了起来,卫司瀛坐直身体,面上依旧保持着无所谓的微笑。 只听墨玄方道:“那三年……本尊也不记得许多,只是闭关养伤,修为也有了突破。出关后,就听闻你要称霸天下、滥杀无辜的消息。” 卫司瀛轻嗤了一声:“寡人杀的不是无辜之人,龙族人不能白死。虽然上代龙君弘瀛曾做下许多错事,但那些臭老道也为了几颗丹药就虐杀龙族,屠灭的整个龙族几乎灭亡。寡人这么做,便是要天下人都知道,天道公理自有循环,杀人者人恒杀之。” 墨玄方缓缓道:“所以,昊昌上国从不欺凌弱小,龙族军队也从未抢掠无辜百姓,便是应这天道公理循环,司瀛好远见。本尊也认为,昊昌上国会长治久安。” 卫司瀛面上僵了一下,随即淡淡笑了笑,暗自却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兜兜转转,这全天下最知我心的,还是墨玄方。 墨玄方凝神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若想重回本尊门下……” 卫司瀛面上笑意更浓,却顷刻间变成了嘲讽。 墨玄方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以龙君的身份,自然不会再做本尊的弟子,只是本尊不想你是被逐出师门,而是学成出师。你是本尊的好徒弟,也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卫司瀛看着墨玄方的脸,空落落的心里忽然就有什么热烫的东西滴落下来,他不自觉地垂下眼,抿了抿唇,一开口却哑了声:“呵,寡人什么时候还需要你的承认了?真是笑话。” “本尊已想的很清楚。”墨玄方的声音很坚定,“龙君先暂且忍耐,待本尊查明了阻止魔气泄漏的法子,便会昭告天下,令紫云宗率先与你昊昌交好。本尊亦会助你灭了全天下的镇龙索,还龙族一个应得的盛世。” 卫司瀛簌然抬起头来,只见墨玄方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这一瞬间,仿佛抹平了近十年的时光,多少山海轰然倒塌,于这慈悲的眸光里一一填平。 他多想唤一声「师父」,叫一声「玄方」。 这时,墨玄方却伸出手来,他眸色晦暗不明,将卫司瀛鬓边的散发轻轻拢了拢,柔声道:“本尊依稀记得,从前曾为你梳过头,是不是?” 卫司瀛的脸在那素白指尖下骤然热了起来,他拂开墨玄方的手,遮掩地打了个哈欠:“寡人也不记得了。”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泽云居里的朝云暮雨,春花秋阳,墨玄方曾喂他吃饭,帮他穿衣,为他镜中梳头簪钗。 他与墨玄方的泽云居,从此成为他心头唯一的一点色彩,那记忆中的红亭碧水,永远在黑暗的神魂深处生辉。 卫司瀛更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歪在床头,翻过身去。 墨玄方的手停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淡淡笑道:“许是本尊记错了。司瀛总是犯懒,此地晨昏不明,你便在床上躺着歇息,本尊于塌边打坐,等神荼回来。” 卫司瀛含混地应了一声,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气息一时无法平静。 良久,墨玄方道:“司瀛,睡不着吗?” 卫司瀛叹了一口气,翻过身来:“你吹一曲竹织吧,我想听。” “好……” 墨玄方掏出竹织,对着唇边吹了起来,曲声在幽暗的小屋里回荡,仙尊白衣墨发,清雅高华,薄雾般的红光随着他曲声在床榻间流淌。 卫司瀛怔怔地听着,仿佛被曲声蛊惑,他忽然忘了今夕是何夕,从床上坐起来,久久看向墨玄方。 墨玄方幽深的目光也痴迷地停留在眼前人的脸上,他的心借着缠绵曲声,沉溺在卫司瀛的美眸里,不自觉曲声已出了几次错,终于颤颤悠悠地停了下来。 墨玄方的手抖了抖,放下竹织,他的手缓缓托起卫司瀛的下巴,在那完美的弧度上细细摩挲。 卫司瀛的眸中染了一层水色,他眨了眨眼,仰起头来,温热的呼吸轻轻撩拨着墨玄方的面颊,他轻唤道:“玄方。” “嗯?” 墨玄方蹙了蹙眉,忽略了这称呼的不妥。 他将拇指抽出来,按在卫司瀛变得艳红的唇上,太红了,他要将这红色抹去。 但他的手不听使唤,却将眼前人拉的更近,近到呼吸几乎只在唇齿之间。 他眼眸暗沉,呼吸急促。 这是他的人,是他的弟子…… 不,这是他的司瀛。 而他,是紫云宗主。 紫云宗主…… 这四个字如氤氲迷海中乍然劈开的一道闪电,令墨玄方骤然惊醒,他放下卫司瀛,从床榻边站了起来。 他有些狼狈地走向书桌,抓起桌案上一只毫笔,紧紧地撰在手中,只片刻,那毫笔便灰飞烟灭,散在满屋黯淡的红光里。 他听见卫司瀛在身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寡人不过是逗你玩玩,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这句话比龙焰剑更锋利百倍万倍插向了墨玄方的心。 明明是本尊把持不住,他却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单薄的肩膀能承受多少? 墨玄方闭了闭眼,艰难地回过身来,见卫司瀛依然懒洋洋歪在床头,唇边尽是嘲讽与不屑。但那故作媚态的眼眶分明微微的红了。 墨玄方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缓缓走向床头,低哑着喃喃:“司瀛,我……” 这时,卫司瀛的笑容却忽然敛去,身体晃了晃,闭上眼睛。 墨玄方慌忙俯下身,急问道:“你怎么了?” 眼见着卫司瀛重重皱起了眉,牙齿咯咯作响道:“是……是幽蚕蛊。” 墨玄方脸色一变,刚要抓起卫司瀛手腕探他脉象,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也逐渐僵硬,竟然被令一股力量牵扯。 眼前道道灰白的丝线凌空飘飞,想必是幽蚕蛊已长大成熟,就要被那些神民收回。 而他跟卫司瀛,也会随之回到润下仙,成为祭祀的血肉。 而神荼应承他,明日便会为他们解决这幽蚕蛊。但从未发作过的幽蚕蛊却在今日瞬息长大,这也不免太巧合了点。 墨玄方心念电转,即刻间稳定了心神,他使金身与那蛊丝纠缠,一边紧紧握住卫司瀛的手道:“保持灵台的清明,万不可放弃自己的身体,被幽蚕蛊夺去控制权,你只需熬到神荼回来即可,一切有我在。” 卫司瀛正被那蛊丝纠缠,此时蓦地睁开眼睛,看见墨玄方,他心头顿时安心,稍稍吐出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164章 两人固守灵台与幽蚕蛊纠缠,可那幽蚕蛊到底是神皇太一所赐之物,卫司瀛又年轻道行短,在对抗中始终处于下风。 墨玄方深知润下仙的厉害,也不顾礼数不礼数,紧紧抱着卫司瀛与他仙脉相连,共同对抗。 如此熬了一夜,神荼终于回来了,却是从灵沧山里拿来一块令牌,令幽蚕蛊退散,暂时摆脱了润下仙。 卫司瀛和墨玄方都精疲力尽,两人又打坐调息了半晌,才再次找到神荼。 没想到神荼却说,幽蚕蛊只是被他暂时压制,他并未帮两人完全去除,需要两人帮他完成一件事,才肯彻底清除,期限是三天。 墨玄方面露不悦道:“本尊与神荼君相识已久,即使没有这档子事,神荼君有难处本尊亦可相帮。但如今与要挟无异,本尊反而要斟酌一二了。” 神荼却是面不改色道:“紫云宗主莫要怪我,此次我前往灵沧山去给二位求令牌,想必我的身份二位也都猜到了。只是上界神民不会听命于我,却会听命灵沧山那位。” 墨玄方与卫司瀛对视一眼,见他也是了然的神色,遂道:“神荼君的身份当与上界八护法有关。” 神荼当即笑了笑,俊朗的眉目却虬结一处,使那笑容说不出的苦涩,道:“正是。” 卫司瀛心想,难怪神荼气度不凡,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原来也是神界八护法之一。 墨玄方没想到神荼这么爽快就承认了,想起灵沧山禁地里的血书,他略微有些诧异道:“本尊曾听闻上界之乱,没想到八护法竟也有人下到三界,莫非是为了那忤逆神皇的东亭?” 神荼却道:“紫云宗主猜对了一半,我真身确实是八护法之一。但我到三界来,却与灵沧山之主不一样,我来此不是为了东亭。 当初神界净土遭逢东亭祸乱,东亭竟挑拨八护法与神皇内斗,我性格本就与世无争,法力也在众人之下,当初见神界内乱,我心乏累,便偷偷溜到了三界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眉宇间隐隐压住他千万年的风霜忽然就不见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纵歌踏马,肆意山水的日子。 “我生性玩世不恭,一路来也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但我只当他们是慰藉我心口的伤药,往往恣意调戏一番,便将他们的记忆抹去,从未动过真心,直到我遇见了一位散仙……他叫芙言子。” 神荼叹了一口气,目视前方,面上却是痴然神往之色,“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坐在芙蓉树上,那时芙蓉花已开满枝头,他散着发,穿一件粉色的衣衫,就坐在花堆里,细细品嗅,双脚还随意地荡来荡去。 那时,我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芙蓉花更好看的花,也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即使神界也没有,我爱上了三界里一名男子。” 神荼说到这里,忽然视线淡淡扫向了墨玄方与卫司瀛。 卫司瀛忙偏头看向别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墨玄方却是朝卫司瀛匆匆看了一眼,面色不知忧喜。 神荼许是想到了什么,惨然一笑,又继续道:“从此后,我与芙言子结伴而行,他喜欢芙蓉花,我便随他游遍了天底下有芙蓉花的地方,我与他情投意合,再也不舍得分开。” “可神皇一旨诏书,命我回神界参战。原来是东亭已自立为王,他挑唆了两位护法同他一起,与神皇开战。 我舍不得芙言子,延误了回神界的时机,神皇震怒,竟亲自插手三界中事,将芙言子打入这冥府最深处的炼狱,又偏不叫他死,要他承受炼狱之苦永世不得解脱。” “即使如此,神皇依旧余怒未消,又命花神收回三界里所有芙蓉花的种子,从此令芙蓉花绝迹,那些以芙蓉修炼的千万精魂也全都香消玉殒。而我,则永世不能再入三界…… 我救不了芙言子,只能以分I身日夜守在这鬼门里,偷种神界带来的几株芙蓉花,以期盼他能被芙蓉花所感,将来有机会再见一面,一面,已足矣。” 神荼一口气说完,微笑着看向卫司瀛与墨玄方,那笑容却已不那么苦涩,眸中点点希冀的亮光。 卫司瀛心想,他堂堂神界护法竟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就守在这样的地方,一守就是三千多年么? 他不禁动容道:“这么说,神荼君是想要我们去救芙言子了?” 他问完又有些不放心,“可寡人有一事不明,你延误了军情,神皇惩戒你是应当,可为什么还要迁怒别人,莫非是神皇对你……” “龙君错了。”神荼再叹一口气道,“神皇并非针对我一人。自从东亭被罚下三界,神皇他……哎,神皇就堕入魔道。 但他到底是神皇,即使魔道亦奈何他不得。但我与芙言子之事却令神皇入魔更深,他便将魔体从自己体内剥离,封印在玄佛体内。从此后,三界往神界的通道亦被封闭。 可神皇也没想到,魔气却由玄佛体进入了三界。为了抑制魔气不使三界崩毁,神皇又专门开设了润下仙,以有情之人祭祀血肉,使魔气有净化之途,不至于降下大灾。” 卫司瀛又问:“那神荼君知不知道,润下仙与三界中的妖族是否有关?寡人在几处都遇到了类似润下仙的祭坛,可是有什么关联?” 神荼道:“我只知道东亭来到三界后创立了妖族。而我分I身一直守在度朔鬼门,其余的并不知晓。” 墨玄方听后冷冷道:“如此说来,魔族因为修炼了神皇所出的魔气,修炼速度才会比普通修仙者更快。而神荼君早已知晓润下仙的事,为何千年前,本尊来到此地,你却只字未提? 硬生生拖到今天。你可知天道降灾就在三年之内,而那一天,正是玄佛体开合、润下仙祭祀的日子。” 神荼面有愧色道:“当年我见紫云宗主与弘瀛帝君游历此处,那弘瀛对宗主显然颇有情意。但宗主只是言语敷衍,态度却不慎亲昵。 我心道,紫云宗主修的是无情大道,实属冷心冷情之人,怎会理解我与芙言子的苦楚。提到润下仙的来历,必要牵扯到芙言子,我自是有口难言。 我当年虽未告知润下仙的事,却要为宗主除去三界的祸患,这才诓骗弘瀛服下芙蓉花蜜。但没想到的是,那弘瀛如此残暴,生吞上万魂魄以保全自己,倒叫我罪加一等了。” 卫司瀛听他提起弘瀛,插言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肯说了?” 神荼看了看卫司瀛,又瞥向墨玄方一眼,没有回答,却是微微一笑。 卫司瀛立刻明白,神荼的意思是墨玄方对弘瀛无情。因此不能理解他跟芙言子的情意。但墨玄方对自己有情,如今已能理解,这才和盘托出。 想到此中关窍,卫司瀛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不禁后悔刚才多嘴,也不敢看向墨玄方,忙低着头喝茶遮掩。 这时,只听墨玄方道:“本尊愿意为你走一趟炼狱。” 卫司瀛的心突突跳了一下。 炼狱跟轮回之地一样,同属冥府禁地,就连冥王都不可擅自出行。 墨玄方要走炼狱,那便是动用紫云宗主号令三界的权力,冥王不得不从,但也会因此而积怨。 想来无情之道,也并非都是无情之人。 卫司瀛胡思乱想,又想起昨晚墨玄方对自己生分的样子,心里翻来搅去,低头看着茶杯出神。 那边,紫云宗主金口一开,神荼大喜,从座上下来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紫云宗主。不必等三日了,我这就为宗主与龙君驱退幽蚕蛊。” “也好……”墨玄方挥了挥手示意他平身,“神荼君不必言谢,本尊还有一事问你。” 神荼又重回座椅道:“紫云宗主请说。” 墨玄方神色凝重道:“本尊想问的是,三年之后,玄佛体重开封印,若是由此引来灭世的灾祸,可有破解之法?” “这……”神荼面露难色,闭口不言。 墨玄方冷眸看着他:“你急着要本尊为你救出芙言子,就是要赶在这三年之内。届时天祸降临,你便可趁乱带着他逃往神界,是不是?” 神荼面色释然,长吐一口气道:“什么都瞒不过紫云宗主。但宗主肯为我救下芙言子,于我就是天大的恩惠,你既问我,我不能不答。但……” 他又看了卫司瀛一眼:“救世的方法不是没有,只怕紫云宗主不肯。” 这时,墨玄方突然间站了起来,道:“哪有什么不肯?好了,本尊已知晓。那就有请神荼君为我俩驱退幽蚕蛊,本尊这就去为你要人。” 神荼心中已是了然,也站起来拱手道:“那就有劳二位了。” 卫司瀛之前一直低头喝茶,只觉神荼话没说完,墨玄方怎么就知晓了? 他抬起头来狐疑地看向墨玄方,墨玄方却只是微笑道:“司瀛不必多心,先去了这幽蚕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卫司瀛心里隐隐不安,但也没听出什么大事,当下也没多问跟着他们回到了厢房。 在灵沧山之主的令牌之下,那些灰白蚕丝尽数退散,最后一缕丝线缠着子蛊,从两人体内徐徐爬出,隐入黑暗。 子蛊一消退,卫司瀛顿感体内灵魔力顺畅游动,说不出的轻松。 墨玄方又嘱托了神荼,令他若遇到孟玄真、顾西飞等五人,万不可伤害,当为他们放行。 神荼自然一一答应。 墨玄方便带着卫司瀛赶往炼狱,一路凭借紫云宗主的令牌畅行无阻,冥王也并未出面阻拦。 但到了炼狱后,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芙言子。这时,炼狱却突然被封印,两人被困在其中。 虚空中只听冥王口谕道:“神皇太一密令,凡有相救芙言子者,当永世困于炼狱之中,不得违逆。” 两人被这话震得怔了一怔,随即对视一眼。 第165章 “神皇密令?” 墨玄方微蹙了蹙眉,突然暴起跃向空中,伸手一拉一拽,他手中便团团抓着一物,却又透明不可见,竟是趁其不备抓到了传谕的神识。 只听虚空中冥王一声惊呼道:“墨玄方,你放手!” 墨玄方冷哼一声,自然不肯放手,落下地来。 卫司瀛在旁边笑道:“鬼说的果然是鬼话,冥王你也不想想,神皇若要插手三界,不过是起心动念的事,怎会单独留下密令天长日久的干扰天道?你编个谎话倒也要有人信啊,当我们是三岁小孩?” “嘿嘿,龙君就当个笑话听。”冥王神识见谎言被戳破,脸皮反而厚起来,“墨玄方,你先把本王放了,咱们有话好商量。” 墨玄方道:“若是别人,本尊就放了,但似冥王这样聪明绝顶之人,本尊倒不敢放了。” 他之前与冥王打过几次交道,得知此人老奸巨猾,不给点痛处必不可吐露真言,当下捏住他神识又多使了几分力,那冥王忍不住又痛呼一声。 “行行行,本王这就说。”冥王见两人哄骗不了,只得合盘将原委道出来。 原来当初三界战乱时,上代龙君弘瀛为了报复在冥府吃的亏,曾回来大闹过冥府,并在无意之间打破了轮回之地与炼狱间的禁制,导致轮回之地的腐气流通过来,炼狱中许多囚犯都死了。 轮回之地! 卫司瀛差点失声叫出来,他一心要为何纪友寻找的轮回之地,想不到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随即他又听到,别的囚犯死了不要紧,可芙言子也在那场乱战中死了,这问题可就大了。 卫司瀛不禁想起神荼那张惨然微笑的脸,那在小小的红色府衙里度过的三千年寂寞时光,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但他身边墨玄方却是眉头微微舒展,喃喃道:“难道三年后的灾祸,是应到这事上?” 要知道这炼狱处于冥府地狱的最底层,也是中心的位置。虽然没有其他层级血腥可怖,但它最残忍的地方在于,无边无际的虚空牢房里只有极致的安静,永恒的安静,每一个孤独的牢房里时间与空间都永远不会改变,只有日复一日以同一姿势被镣铐困锁在墙上的无尽折磨。 炼狱是不允许死人的,被关押在这里的无论是仙是魔不过是一些活死人,即使活着,如同死去。 那锁链镣铐还会在每天子夜以炼狱电刑激活犯人的神识,令你忆起平生最爱的事,最恨的人,清醒明白自己处于永恒的绝望之中,这样的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 如今炼狱里死了人,更有神皇亲自惩处的芙言子,此事若暴露,三界不宁,冥王也会魂飞魄散。 这时,墨玄方又道:“冥王将本尊困在这里,到底何事?若不坦白说,你要本尊如何帮你?”他说话间语气已不似之前冰冷。 卫司瀛甚至觉得墨玄方的神情里透着些许松快。 心想果然是修无情道的,神荼的爱人死了,在墨玄方眼里只不过是寻常事,他哪里懂什么情爱,神荼是错看他了。 冥王见墨玄方言语松动,趁机道:“那还请紫云宗主先放了我,本王与你好好商量,如何?” 墨玄方稍一犹豫,冥王神识已挣脱了他的掌控,却哪里是坐地商量,便是一刻也不停留地跑了。 墨玄方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哑然失笑。 卫司瀛道:“你还笑?人都跑了,这下我们怎么出去?” 墨玄方面色波澜不惊:“冥王以为困住我们此事就不会泄露。待三年之后,玄佛体重新关闭通道,他又可以安枕千年。但既然炼狱与轮回之地的禁制已打破,我们倒可以试着走一走。” 说完,他迈步向前走,已经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搜寻过去。 卫司瀛当然要去轮回之地,他要为何纪友去找固魂之法。但墨玄方对芙言子的死完全不放在心上,他不知为何如鲠在喉。 他紧跟上前冷冷道:“你好歹跟神荼相识一场,芙言子死了,你没想过如何交代?” 墨玄方道:“修仙之人追求长生,悟道第一步就是要勘破生死。” 卫司瀛忽然就笑了,难怪,他对我想杀就杀,想弃就弃,连生死都能看破的人,世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这时,墨玄方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修行了三千年,本尊却是连第一步都没有做到。” 卫司瀛懒懒地没有接话,自顾走着。 墨玄方脚步放缓,挨着他近了些,与他并肩边走边道:“本尊之前听神荼的意思,仿佛三年后的天灾与司瀛有关,本尊心里便如小山一般压着,既不敢让司瀛知道,又暗暗忧心,惶恐。” 卫司瀛想到之前墨玄方与神荼怪异的对话,心跳骤然加快。 墨玄方又道:“如今听说炼狱出事,若是因此引发三年后的灾祸,到时只需祭出冥王即可,而司瀛则不会再有性命之忧。本尊因此高兴。” 卫司瀛呼吸艰难,不得不停下脚步。 墨玄方也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声音彷如梦游呓语:“你说,本尊是不是疯了?只要司瀛不死,其他人的死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司瀛不死,其他人的命都可以拿去交换。便是本尊的命,也可以给你。” 卫司瀛猛地抬起头来,见墨玄方的视线迷茫地在自己脸上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痛苦地挣扎。 卫司瀛想起昨日在神荼的厢房,他也是这样…… 拒绝了自己。 他强行勾起唇角,在墨玄方肩膀拍了拍:“想什么呢?你可是紫云宗主,我是魔龙,自然是以命换命了。” 墨玄方的眼神蓦然就冷了,仿佛刚才真的只是在做梦,他看了看四周,忽然朝一间牢房走去。 卫司瀛想他是有所发现,立刻放下纷乱的思绪,也跟着走了进去。 牢房里一具尸骨静静地伫立在锁链之中,轻盈的粉色衣衫还搭在白骨上,却是闪着幽光,无风自动。 卫司瀛捡起地上一根芙蓉花簪,叫了声:“芙言子?” 话音未落,果然有一名美貌的男子现出魂形,对两人拱手施了一礼道:“芙言子见过两位道友,可是受神荼所托而来?” 墨玄方道:“正是。” 芙言子立刻轻叹了一声,仿佛卸下沉沉重担道:“我早已身死,魂魄留在此处只为等到今天,原来他真的没走,我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卫司瀛见他魂魄孤零零在这里等了千年,心里难过,把神荼的话都跟他说了,芙言子边听边流泪,神情一时含着泪笑,一时又凄婉无比。 墨玄方静静地站在旁边,卫司瀛笨嘴拙舌地劝慰,那芙言子好了些,将弘瀛打破禁制的事更详尽地说了一遍。 并说自己早已找到轮回之地,可他又怕走了以后,就此把神荼忘了,又不确定神荼还在不在三界,这才等到今天。 “不会忘的,你带着信物,将来神荼一定能找到你。”卫司瀛将芙蓉花簪递了过去。 芙言子多年夙愿得成,对两人千恩万谢,很快,便带着他们找到了轮回之地的入口。 进入轮回之地后,与地狱景象全然不同,这里四面环山,像一个碗口向外敞开。 碗底是一处花草丰美的平台,一些青石隐隐约约掩埋在平台下,最边上竖有一个石碑,刻着「轮回之地」四个朱红的大字。 而沿着山坡往上建满了层层叠叠的木制楼房,人声喧哗热闹,竟是有人居住。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安详,与人间界普通的庄寨无异。唯有头顶日头斜斜地挂在天边,使得空气中如蒙了一层金纸,发出黯然惨淡的金纸样光芒,那是代表死亡的光芒。 卫司瀛东张西望,远远看见半山坡有一处房子上刻有轮回之主的字样,三人遂上了山。 轮回之地隶属三界,又不属三界,因魂魄轮回后便与生前种种彻底斩断,生人来此即遭天劫,即使冥王亦不可往。 但卫司瀛白白做了准备,来到此地后竟全然无恙,非但没有天劫,连个雷劫雨劫都没有,他们路经的房子也十分平常。只不过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楼房里传出的嘈杂人声。 墨玄方可号令三界,见那轮回之主也无须通传,不过院门外无人把守也是奇怪,三人径自入了院门。 哪知进门后,高堂上坐着打瞌睡的却不是别人,而是紫云宗失踪了的弟子,苏衡。 “苏师兄?”卫司瀛高声喊了起来。 记得最后一面见到苏衡,是在地狱之门里,他那时已不堪折磨,自杀身死,但依然在辗转找着温大江。 苏衡乍一见到墨玄方和卫司瀛,赶紧跳下来,跪在地上道:“弟子参见宗主。” 墨玄方还未说平身,卫司瀛就把苏衡一把拉了起来,哽咽道:“你找到温师兄了吗?” “找到了……”苏衡眼眶也红了,但还是眼望着墨玄方,又要跪下去道,“弟子对不起宗门,还请宗主原谅。” 紫气将苏衡托了起来,墨玄方柔声道:“无妨。你与大江从小一块长大,死生不离,本尊觉得很好。” 苏衡再也忍不住,眼泪落到衣襟上道:“走,我带你们去我家,小江做的饭很好吃。”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芙言子道:“怎么还有鬼魂来这里?这里早就不能轮回了,往人间界的路都堵死了,你还是往正经的轮回府去罢。” 第166章 三人这才知晓,当年轮回之地与炼狱的禁制被破坏后,冥王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便将两处一同永远封印。 苏衡道:“听说当年封印之时,有许多即将转世投胎的魂魄都活活死在了封印里,从此烟消云散,而轮回之主也在当年的反抗中被冥王所杀。 后来,冥府又在别处重设了轮回府,断绝了来此地的冥路。但对外界则封锁消息掩盖的严严实实。所以我当年找小江的时候,遍寻不着,几近绝望。” 卫司瀛问:“既然通道都断了,你跟温师兄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苏衡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哎,说来话长,这里夜晚不能在外逗留,有劳宗主和小卫先跟我回家,我再慢慢说给你们听。” 他又问了芙言子的来历,卫司瀛只说是路上遇到的迷魂,在寻找自己的爱人,苏衡便对芙言子道:“你也跟我来吧,晚上外面实在是危险。” 三人跟着苏衡一路回去,路人同样是只听人声没有行人,一栋木制楼房里他们上到最顶层,见到了温大江。 温大江比苏衡更激动,还是当年一惊一乍的老样子,见到墨玄方与卫司瀛,他鼻涕眼泪横流,又哭又笑,又把家里藏老底的食物都拿出来款待。 虽然鬼魂不吃生食,却可用烛宝香油换取冥府里鬼魂亦可食用的吃食,瓜果鱼肉,与人间界无异。温大江手脚麻利,很快摆满了一桌。 芙言子奇道:“紫云宗仙门大宗,修行弟子竟不辟谷的吗?” 苏衡和温大江一起笑道:“那你要问我们的小师弟了。” 卫司瀛只觉鼻子发酸,听着苏衡和温大江数落自己当年的劣迹。 想当年卫司瀛在紫云宗里嘴馋又胡闹,三天两头带着师兄姐们喝酒吃肉,蔚然成风,墨玄方非但不管,还专门为他在紫云宫里设置了小厨房,命人轮值给他做饭。 卫司瀛过生日更是要大摆三天宴席,公开讨要礼物和红包,在墨玄方的纵容下,全宗上下都要挂灯笼,放烟花,搞得仙门大宗市井一般,弟子们都觉得热闹、有趣,却把各位殿主气得够呛。 难得与宗主同席,又遇到阔别多年的小师弟,苏衡和温大江越说越高兴,连芙言子都被逗笑了。 卫司瀛悄悄瞥向墨玄方,却见他眉目之间有些迷茫失落,特别提到泽云居的时候,更有隐隐的痛苦之色。 原来前尘往事早已经过去了,卫司瀛再也不是当年的小卫,而是现在的龙君。 卫司瀛抿了抿唇,仰头喝干一杯酒,压下心头针扎一般的痛,对苏衡和温大江笑道:“咱们师兄弟好不容易见一次,你们就要揭我老底是不是?” 他不忍告诉他们之后的事情,譬如英罗惨死,他与墨玄方反目,只是转移话题道:“对了,既然冥路不通,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还有,晚上不能出屋是怎么回事?” 这时,温大江却不说话了,苏衡叹了口气道:“那就要从润下仙说起了。” 卫司瀛闻言吃了一惊,墨玄方也凝神耳听,只有芙言子一副了然的神色。 苏衡道:“你们来时应该看到山底平台的那些青石,其实它们是活的,到了夜晚会活过来,变成一个蝴蝶形状的祭坛,那就是润下仙。 听说那祭坛从前不曾有,是被封印以后才出现的,到了夜晚,轮回之地的碑文会变成润下仙,吸取过往的魂魄。 根据碑文上的记载,北荒之地共有润下仙七七四十九个,轮回之地的上界是藏影谷,而藏影谷是润下仙的阵眼。想必轮回之地被封印过后,藏影谷中的润下仙吸食不到魂魄,这才掉落下来,在此地现行。” 说到这里,苏衡看了一眼温大江,从桌底偷偷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道:“那润下仙专食有情之人的魂血,我与小江都曾在冥路上迷过路,不小心游离到这附近,被润下仙吸了进来。” 卫司瀛看着魂魄尚在的两人:“可是你们……” 苏衡又继续道:“小江先来的时候,凑巧捡到了一颗芙蓉花的种子,抓在手里,那润下仙便放过了他。我来了以后,小江感应到我的魂魄,拿着芙蓉花种来相救,我这才幸免于难。” 墨玄方问道:“此地有芙蓉花种吗?那为何夜晚还要惧怕?” 这时,极少说话的芙言子突然道:“因为那些花种是死的,对于润下仙只有威慑作用,却并不能克制,一个不慎就会被其吸食魂魄。所以留在此地的都是有情之人吗?” 苏衡看着温大江笑道:“正是。” 卫司瀛看着言笑晏晏的苏衡与温大江,又听见楼道间从别户传来的说笑声,心中黯然。 他勉强将神皇与玄佛体的事简略说了,又提起何纪友,虽然看现在的情形不抱什么希望,那也得问问。于是他把何纪友的情况只拣要紧的说了,其余只字不提。 苏衡闻言皱眉道:“轮回之主死了以后,我们都是轮流去主府堂中坐着,以防此地有什么变故,这固魂之法我从未听闻。想必固魂之法在轮回之主身上,应是失传了。” 芙言子却道:“你们都错了,固魂之法不在轮回之主身上,而是在于润下仙。” 卫司瀛知道他经历久远,于是忙道:“请说。” 芙言子道:“想必各位都听说过,妖族有一个通天祭坛尘封在妖族圣殿里,此祭坛可重置生死,纵横光阴,但却是三界中的禁制之地。” 卫司瀛想到自己几次遭遇的蝴蝶祭坛,问道:“莫非是通天祭坛与润下仙有什么关联?” 芙言子点了点头道:“我猜测,通天祭坛就是润下仙的阵眼。而妖族圣殿就在北荒的藏影谷中。当年我……” 他看了一眼苏衡和温大江,改口道:“我曾听师尊说过,他的师祖的师祖与大妖王胡为有过一面之缘。因为两人都喜爱芙蓉花,胡为便赠予我师祖这根芙蓉花簪。 那胡为还在言语间透露,妖族的祭阵与芙蓉花蜜有关,通天祭坛亦只祭祀有情之人,两相对比,倒与润下仙如出一辙。”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润下仙中有源源不断的魂血送入,想必也是妖族所为。 卫司瀛与墨玄方对视一眼,两人心下都暗自吃惊。 墨玄方道:“若真如芙道长所说,本尊猜测,这轮回之地的润下仙并非自行掉落,而是妖族中有人故意为之。 本来润下仙的目的是要魂血来祭祀神皇,可有人不知何事要借用神皇之力启动润下仙的阵眼,也就是通天阵法。 但通天阵法未成,又不能使阵法随意吸食魂魄,这才将它打入轮回之地藏起来,并刻意留下死去的芙蓉花种,以威慑阵法,避免阵法吸入不需要的魂血。” 芙言子微微笑道:“正是如此了。” 卫司瀛却心想,其他人都是不需要的魂血。但那蝴蝶祭坛几次三番都吸了我的魂血,通天祭阵想要的人是自己,已经毋庸置疑。 他不由五指收缩,紧握成拳,待从北荒出去,他第一个就去找那妖王木勖,找他问问清楚,再给他来个剔骨刮髓。 但现在何师兄的事情重要,他暗自调息后问道:“芙前辈刚才说,固魂之法在于润下仙。我猜想,妖族秘法在于掌握人的生死,大妖王的心头血可以令人起死回生。 而这润下仙祭祀给神皇,自然是为了稳固神皇的魔体。所以,轮回之地里的阵眼通天阵法,若吸食了它需要的魂血,也有固魂的作用,是吗?” 芙言子看向卫司瀛,目中一片赞许,缓缓点了点头。 卫司瀛心中已有了主意,若能救何师兄,就是用自己的魂血祭祀又有何不可。 再说了,之前几次祭祀虽然受了伤,但也都全身而退,不至于没了性命。 这时,温大江见气氛低沉,忽然又提起英罗来,他跟苏衡说到之前在紫云宗的趣事,两人哈哈大笑。 卫司瀛不忍拂师兄的意,也跟着勉强说笑,觥筹交错之间,他总能感到墨玄方的目光向自己投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受到那眸光里的疼惜。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温大江喝醉了,哼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调,被苏衡扶着进里间休息。 见顶层另辟有两间厢房,墨玄方道:“本尊与司瀛一间,芙道长请自便。” 这时,从里间出来的苏衡笑道:“宗主与小师弟的感情真好,这么多年了,还是住在一块,当真是三界师徒的表率。” 芙言子显然有些吃惊:“竟是师徒么?” 卫司瀛无从辩解,心里把墨玄方暗骂了一百遍,装作酒醉,自己往厢房先去了。 不一会儿,墨玄方就跟了进来。 卫司瀛指了指靠门边的贵妃椅道:“这个房间大,寡人睡床,墨宗主可以在那边打坐。” 墨玄方却不去那贵妃椅上,而是跟着卫司瀛到床边的凳子上坐定:“本尊不打坐,你也不要睡,本尊有事问你。” 卫司瀛见他说的认真,只得在床边坐着:“说吧,你有什么事?” 墨玄方却只是怔怔望着他出神,卫司瀛被他看的心里不是滋味,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尊想问……你们口中的泽云居……是指?” 卫司瀛:“……” 他歪在床头半倚半坐,视线向下以遮盖黯然的瞳眸,无所谓地道:“没什么特指的,不过是我以前睡觉的地方,这也值得说吗?” “只是司瀛睡觉的地方吗?”墨玄方的声音艰涩,低沉。 卫司瀛苦笑,当然不是了,他心怒道,但总不能说是咱俩腻腻歪歪的地方吧。 第167章 卫司瀛看了一眼墨玄方晦暗不明的脸,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只见谷底果然亮起来了,现出一个巨大蝶形的祭坛,在漆黑如墨的轮回之地里闪着蓝莹莹的光。 这祭坛果然与其他所见不一样,没有那种血腥戾气,反而有一种类似破茧成蝶的新生力量,倒与这轮回之地的本意相符。 这就是通天阵法吗?阵法未成,却已有了纵横生死的气势。 身后墨玄方又跟了过来,与他并肩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儿道:“司瀛是想用自己的血祭祀这通天阵法,再借用阵法的力量为何纪友固魂?” 卫司瀛点了点头:“墨宗主还不知道吧?何师兄与英师姐本已经定下终身,即使他们不在紫云宗,也可以随便找一处地方,相依相伴度过一生。但这一切……全被寡人毁了,师姐她……” 卫司瀛咬了咬牙,将眼泪憋回去,这些话压在心里这么多年他从未对人说过,今天是喝多了么,对着墨玄方矫情什么劲呢。 忽然,身边的人将他轻轻一拉,他已靠上墨玄方的肩头。 他本能地想反抗,墨玄方却伸手在他背后拍了两下,柔声道:“以前你想哭的时候,本尊也是这样待你的吗?” 泪水顿时从卫司瀛眼里夺眶而出,落到仙尊的衣襟上,卫司瀛想回答是。但从前在紫云宗时,谁又能让他这样哭过呢。 墨玄方的大手抚上他的脸颊,小心翼翼为他擦去眼泪:“本尊见你哭,不知为什么,心里也酸涩无比。你能……你能再同本尊说一说……泽云居的事吗?” 卫司瀛蓦地擦干眼泪,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道:“泽云居是你墨玄方建的,现在又明知故问来质问我,你既然这么讳莫如深,以后我不准他们提就是。” 墨玄方忙道:“本尊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墨玄方深深看了卫司瀛一眼,转过身去,负手立在窗边:“本尊……本尊自从上次出关后,有些事或许不记得了。” 卫司瀛愣了愣:“那你记得收我为徒?” “嗯……” “你因为镇龙索,灭了付家一十三处封地?” “也记得……” 卫司瀛笑了笑:“那怎会不记得我跟你的泽云居?” 墨玄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沉默看向窗外。 卫司瀛嘴角再次勾了勾,走上前道:“墨宗主应该知道,泽云居是寡人睡觉的地方。但你却日日夜夜地监视着泽云居,寡人的一举一动,是哭是笑,都在宗主的眼里。” 他看见通天阵法蓝色的幽光里,墨玄方的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他又继续道:“宗主不但监视着寡人,还总是在寡人睡觉的时候闯进来,不是抱着,就是搂着,寡人还时常趴在你腿上,就是从里到外都摸过了。” 墨玄方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打断他道:“闭嘴。” 卫司瀛嗤笑一声:“你什么都记得,偏偏记不得这些。你堂堂紫云宗主,现世第一上仙,可判天运,昭五行,是这天下之主,只有你令别人忘事,你的事情自己怎么会忘? 你心里明镜一样,只不过心里嫌弃,不肯承认罢了,如此也好,大家本来就立场分明,就都落个干净吧。” 他说完径直走回床榻,倒头睡了上去。 良久,墨玄方却是在他身后又说了一句:“待本尊……本尊回紫云宗查明,再给你……” “寡人困了。”卫司瀛冷冷地打断了他。 墨玄方硬生生将后面「给你一个交代」鲠在喉中。 蓝色的幽光底下,只看见卫司瀛挺直着脊背的倔强背影。 第二天,卫司瀛将自己的打算对其他人说了,苏衡和温大江都极力反对,说卫司瀛这样做太危险,通天阵法一旦吸了魂血,那就是动用了神皇的力量,谁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墨玄方显然是想了一夜,此刻道:“若有办法令芙蓉花复生,那司瀛祭祀了魂血之后,就可用芙蓉花蜜随时终止阵法,应可全身而退。” 这时,芙言子抓起桌案上的芙蓉花种道:“我在世时最爱芙蓉花,芙蓉花语代表坚贞的爱情,在这三界里它为情所生,当年被神皇屠灭,也为情而死。若我与神荼在此,用我俩的魂血或可浇灌这些死去的种子,令它们复生,只可惜现在……” 苏衡问:“鬼魂的血也可以吗?” 芙言子点了点头。 苏衡和温大江立刻异口同声道:“芙道长,那用我俩的血吧。” 芙言子摇了摇头,将花种放下:“你俩虽然情比金坚,但修为低微,还不足以令花种复生。” 他说完淡淡瞥了一眼卫司瀛与墨玄方。 卫司瀛想也没想道:“哪里用这么麻烦,前两次我有伤在身都抗住了,这次是阵眼,算它厉害点,我也自信有办法脱困。” 卫司瀛又对苏衡和温大江道:“我知道你们留在这里,是怕万一转生之后,把对方忘了,再也找不到了。但师弟要劝你们一句,这里是死亡之地,不能久留,你们有灵根天赋,将来是有机会长生的,只有出去才能永远在一起。况且,我始终相信无论发生过什么,就算过了千年万年,只要心中有彼此,爱就不会遗忘。” 他说完笑着看向芙言子:“芙道长,我说的对吧?” 芙言子回眸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墨玄方却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打中,看向卫司瀛,心头狂跳不止。 苏衡似被卫司瀛感染了,抓住温大江的手道:“小江,要不咱们就试试?通天阵法能从藏影谷下来,自然也能上去,要是这回小师弟令阵法开启,我们就跟着上去,再走别处去冥府转世如何?” 温大江也反握住苏衡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之后,温大江却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芙蓉花种道:“师哥,虽然咱俩修为低微,但我也想试试,万一种出来了呢,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弟有危险。这样我们转世以后,再见到英罗,她也不敢骂咱们。” 苏衡忙道:“你说什么呢,小师弟他肯定没事的。不过,咱俩去试试也好,紫云宗的宗旨就是护佑苍生,除魔卫道,不放弃一点希望。宗主,我们可都记得。” 得墨玄方首肯,几人一起出门前往一处空地之上,种下已死去的芙蓉花种。 苏衡以剑割腕,洒下血水灌入土地。 不过温大江割腕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温大江怕疼,苏衡用剑割他手腕,他痛的高声叫喊,苏衡心疼了,一不小心剑歪了过去,刺到卫司瀛胳膊上沾了点血。 最后还是温大江自己咬牙割血,才算完事。 之后,芙言子又在染血的泥地里埋了两道神符,说是若能成,第二天芙蓉花树便会从神符处破土而出。 大家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第二天再来看时,居然出现了奇迹。 染血的泥地里芙蓉花种冲开神符,长出了芙蓉树苗。 芙蓉花树复生了。 这回连芙言子都十分震惊,喃喃说是不可能的事。 苏衡和温大江却是又跳又叫,对自己的实力信心百倍。 卫司瀛心里高兴,想着能救何师兄自己性命也有保障,他没理会那么多,晚上又拉着苏衡和温大江喝酒吃肉。 他对酒向来敏感,夜晚回房,他已喝得踉踉跄跄倒在床上。 难得由着自己醉一回,卫司瀛竟做起了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见墨玄方就坐在床头,俯身看着自己,墨玄方身后是模糊的蓝色月光,他的脸清冷俊美,令卫司瀛心颤。 卫司瀛忍不住就拉扯了墨玄方的袖袍,墨玄方轻蹙了蹙眉。但身体仅摇晃了一下,不为所动。 可卫司瀛分明在墨玄方低垂的眼眸里看见了点点翻滚的波澜。 卫司瀛想起来,从前那样的时候,墨玄方也是这样隐忍话少。 唯有他幽暗的眸中能瞥见几分端倪,其余的却是又重,又狠,往往令他哭求一夜也不肯罢手。 卫司瀛醉意朦胧,有心要逗弄墨玄方,嘴角不由挑起了些,伸手往他熟悉的地方去。 一触即离,他的手却被墨玄方温凉的大手抓住,他听见他暗哑声道:“别闹。” 卫司瀛更使了坏心,借着醉意抬起头来,在墨玄方手腕嘬吸了一口,那手腕顿时滚烫起来。 卫司瀛微张着口,愣了愣,怎么墨玄方手腕上绑了东西吗?刚刚的口感里,怎么有一条粗糙的细绳? 就这么稍一愣神的功夫,墨玄方就给他下了昏睡咒,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沉沉地闭上眼睛。 梦里的墨玄方真好,最好这梦一直做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是梦就终归要醒。 卫司瀛早上醒来时,墨玄方已经出去了。 五人又一起到芙蓉树去,此时,树上已出现了花苞。 芙言子说,再过半个时辰,花就要开了,到时候他会取出花蜜涂于剑尖,随时用于破阵。 卫司瀛点了点头,那也就是说,还有半个时辰自己就要祭阵了。 卫司瀛又看了一眼墨玄方,见他只是望着远方,并没有要同自己说话的意思。 想起昨晚的梦,卫司瀛自嘲地笑了笑,也跟着沉默不语。 这时,芙言子却在角落里对卫司瀛招了招手。 卫司瀛走过去询问地看着他。 芙言子却是将芙蓉花簪塞进卫司瀛的手里道:“待会阵法开启,我们都要离开此地,你走的阳关道,我走的却是冥府路,以后不一定能相见了。这是神荼送我的芙蓉花簪,本来有一对,却在当年我被打入炼狱的时候丢失了一支。 你先拿着,待将来有机会重新凑成一对,这一对花簪合成一支,你便可对心上人使用,令他开口对你吐露真情。” “我没有心上人,并无人可用。”卫司瀛面无表情地要还回花簪。 可芙言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包住卫司瀛攥着花簪的手,轻拍了拍。 卫司瀛僵了下,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在这花簪之上。 第168章 虽然准备充分,但祭祀通天祭阵时还是出了意外。 芙蓉花蜜加上墨玄方的金身,确实遏制了祭阵汲取魂血的速度,不过困住卫司瀛的力量却超乎想象,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最后竟然是祭阵主动放过卫司瀛,才得以脱困。 苏衡和温大江急得都快哭了,芙言子也面容失色。 墨玄方面色铁青地扶起被祭阵抛上来的卫司瀛,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墨玄方此前连番用芙蓉花蜜剑与祭阵斗法,也耗损了不少真力。但此时他一言不发,只管给卫司瀛输入灵力。 而血色的蝴蝶祭阵已于中心出现了旋转的白光,那也是神皇力量的源头,血气如盘蛇涌动。如众人设想,拖拽着祭阵缓缓离开地面。 这血色比之前见过的更浓了。 卫司瀛皱了皱眉,张开失血过多的嘴唇,哆嗦着道:“去帮我取血……取,中心有白光处的血。” 芙言子看了一眼紧抱住卫司瀛疯狂输入灵力的墨玄方,道:“我去吧。待会祭阵要打开时空之门,便可跟随其上回到北荒,机不可失,各位要做好准备。” 这时,轮回之地的居民也全都从楼房里走了出来,他们被眼前的景象震惊,既恐惧又渴望。 苏衡飞到半空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轮回之地已是死地,迟早会消亡,到时候没有人能活命。不如大家跟着我往冥府去,重新投胎,转世为人。” 听到这话,许多人脸上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但也有一些人放不下爱人与亲人,拉着要走人的胳膊,哀求哭泣。 终于,一些想走的人妥协了,与其余不肯走的人重新返回死气沉沉的楼房。 而另一些人挣脱束缚,朝苏衡狂奔而来。 祭阵中心的蝴蝶血装了满满一瓶,芙言子交到卫司瀛手上。 卫司瀛将血瓶仔细收好,这才与墨玄方一起紧跟着祭阵往上飞。 他们身边还飞着许多轮回之地的居民,都是有些修为的。但他们脚下还有许多未修行过的普通人,兀自跳着脚,苦于飞天无力。 卫司瀛看了一眼墨玄方,墨玄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遂一振衣袖,玄天紫气就如朝霞般浩荡漫开,将地上的人全都包裹其中,拖拽了上来。 顿时,满天满地都是谢恩之声。 随着雷声轰鸣,天空出现了巨大深邃的空洞,内里紫蓝色的洪流翻滚直接又将一批人吓得不敢前往,退回地面。 卫司瀛朝苏衡和温大江挥了挥手,又冲芙言子笑笑,以示告别。 通过时空之门,生人有生人去的地方,魂魄自然要往冥府去。纵然有千般不舍,也到了分别的时刻。 希望下辈子,再做师兄弟。 此时苏衡也紧紧握住温大江的手,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两人相视落泪,又无言的微笑。 分别只是短暂的,下辈子,无论耗费多少时光,我都等你。 眨眼间,众人被卷入时空洪流,抛下过往烟云,往各自的去路去。 身边喧哗吵嚷终于平歇,只剩下墨玄方与卫司瀛二人。 通天祭阵已消失了,周围是一片仙境般的密林,阳光透出枝桠,远处有瀑布从九天直下,鸟语花香,一派福泽洞天的景象。 二人刚站起来,就有几片阴影从空中落下。 顾西飞、安瑞:“参见吾皇万岁。” 孟玄真、洛百花:“参见宗主。” 邢廉盯着墨玄方与卫司瀛紧握的手,也跟着行了一礼。 卫司瀛忙挣脱墨玄方的手,冲跪地的两人道:“平身。” 又瞥了一眼正向墨玄方行礼的孟玄真,问道,“军师,你们怎么知道寡人会在此处?” 顾西飞见卫司瀛脸色异常苍白,众人面前也不好多问,只是塞了两颗丹丸给卫司瀛,见他服下去后才道:“圣上恕罪,臣是因为担心圣上的安危,不得已才联络了紫云宗。之前,臣等五人还前往过冥府寻找,都杳无音信,想到圣上此行的目的是藏影谷,没办法,只好找来碰碰运气。” 见卫司瀛只微微颔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安瑞忙上前来扶住卫司瀛道:“圣上,我等你好久了,顾先生使术法建了一处茅屋,咱们先去那边休息。” 自己的臣子面前,卫司瀛刻意不去看墨玄方。但眼尾也扫到他与孟玄真等匆匆离开,并未在意自己的去向。 卫司瀛朝顾西飞挥了挥手道:“走罢。” 藏影谷里尽是祥瑞之气,其余的倒是与内陆没什么不同。 他们歇脚的地方外表看确是几间茅草屋,内饰却是一间行宫,奢华之气很合卫司瀛的心意。 吃了顾西飞的丹丸,卫司瀛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看见邢廉也跟着一路过来,想起之前通天祭阵之事,他并未透露半句,言语之间神情也照旧。 他现在已然知道妖族要暗害自己,以祭祀通天祭阵。但现在妖族滟夷还有需要利用的地方。至于将来,那就休怪他心狠手辣了。 四人将两头的情形对了一遍,无非都是些阴差阳错。 卫司瀛将轮回之地的事隐去芙言子与芙蓉花蜜不说,只当不知道那是通天祭阵,还仔细询问了顾西飞和邢廉,问他们知不知道蝴蝶祭坛的来历。 顾西飞也苦思不出那是什么,邢廉倒是面有歉意。但无非都是之前在雪州时说过的废话,什么之后回国去,一定要彻查云云。 卫司瀛见问不出什么,顾西飞和安瑞又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擅闯北荒,也不能降罪,遂令他们散了,自己好修行恢复真力。 可顾西飞却留下来,凑近卫司瀛,摊开手掌,只见他掌心里是一根散发着斑斓之光的羽毛。 而见到这斑斓之光,卫司瀛乾坤袋里死寂一片的螭灵玉竟忽然发出微弱光芒。 卫司瀛惊道:“这是蝶语鸟的羽毛?军师已为寡人找到了蝶语鸟?” 顾西飞低头道:“正是。但臣没有告诉任何人蝶语鸟的栖息之地。圣上,臣与紫云宗只是暂时合作,从北荒出去后,仙盟依然是我们的敌人,若被他们知道了蝶语鸟,必会破坏恢复螭灵玉的大事。如今各自都寻到了各自的主,他们理应回去。圣上,我见你与那紫云宗主……” 卫司瀛立刻轻咳一声,面色酷如寒霜。 之前初入藏影谷,他一时不察,与墨玄方手牵手被他们撞见,此事断然不能再提,将来还要下旨,谁提就杀谁。 但顾西飞是个不怕死的,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自己圣上的脸色,自顾低头道:“我见圣上与紫云宗主有些交情,不如前去打听一下,他们何时离开北荒,我们也好尽早行事。若他们不想离开,要跟着我们,也请圣上想办法让他们离开,以免误了大事。” 卫司瀛憋着一口气听完,此时面色缓和了一些。 军师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墨玄方虽然不想杀他,也赞同他的做法,但墨玄方态度始终时冷时热,捉摸不定。 复原螭灵玉是昊昌头一等大事,他身为帝王怎能顾念私情,不以大局为重? “如此,寡人就走一趟。”卫司瀛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墨玄方歇脚的地方离卫司瀛的茅草屋不远,只隔着一片紫竹林,是三间不大不小的木屋。但屋中装饰与龙族行宫天差地别,从内到外都十分洁简。 此时,三间木屋空了两间,孟玄真与洛百花都低头站在墨玄方的面前,大气也不敢喘。 墨玄方手里正捏着一道传音符,此传音符是孟玄真从北荒之外带来,符内透出的声音是无妄宗宗主春华真人。 春华真人语句简短,只说了两件事。 一件是他们已得知墨玄方跟着卫司瀛来到北荒,盛赞紫云宗主顾全大局,愿意为了仙盟大计,暂时低头与魔龙斡旋,以图机会杀之。 二是,春华真人与北斗宗主陈安平已在内陆全盘部署,只等墨玄方杀掉魔龙,好消息传出,他们便会联合仙盟所有宗派、以及修真界七大上国,将昊昌国一举剿灭,龙族一个不留,以除后患。 墨玄方听后,眉峰蹙起,将传音符于指尖烧掉。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之前与春华真人、陈安平的会谈,他明明说的是。 卫司瀛的事是家事,他会自行处置,可没想到二人却误会了,以为他承诺了仙盟,接近卫司瀛是要杀了他。 如今更是要布局剿灭昊昌,实在是蠢笨之极。 墨玄方自然不能称他们的心意,但作为仙盟之首,此事还要另寻一个缓和的法子。 他对犹自俯首躬身的孟玄真和洛百花淡淡地摆了摆手道:“好了,本尊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这时,紫竹林有微风拂过,吹动竹叶沙沙作响,墨玄方默默望向窗口,透过竹林的间隙,在那一头就是卫司瀛歇息的地方。 想到卫司瀛,墨玄方唇角勾起微微笑意,他的司瀛果然如他所想,以苍生为重,祈求和平。 他此行的目的已达到,他也该回去履行他的承诺,应是告别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前方高虐!前方高虐! 马上就要到文案的剧情了,大前方又疼又虐,请注意闪避。 难受的宝宝作者抱抱你们哈,不要跑,结局一定是美好的。 爱你们…… 第169章 微风拂动处,竹叶沙沙作响,卫司瀛心神不稳,不得不踩着叶片落下地来。 刚才险些暴露了龙息被墨玄方发现。幸好他反应够快,立刻掉头回来。 房门在他抬手之间悄无声息地关闭。 来不及悲伤,卫司瀛仔细思索去找墨玄方时有没有暴露行迹,即使是自己人也不可以。 他不能让人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仙盟的计划,他要给自己应对的时间。 答案是没有,他轻吁了一口气。 然后呢?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竹林,他忽然想起泽云居,那里也有竹林,不但有竹林,还有他被迫丢掉的烟火气。 他的家真的没了。 他捂住脸,终于任凭自己跌进黑暗里。 果然是要他的命吗? 要他的命还不算,还要他赔上整个龙族。 一路上那些心动与欣喜,那些隐秘的希望,在这一瞬间从他的指缝奔涌而出,随着眼泪摔得粉碎。 可笑啊,卫司瀛。 你凭什么顶着「思瀛」的名头,却妄想自己能有比弘瀛更好的结局。 仙盟与魔族,隔着的是血海深仇,非用人命填不平。 他用力地抹了抹脸,擦干脸上最后一滴眼泪。 再抬眼,已是君王的模样。 第二天,墨玄方来访时,顾西飞迎了出去:“墨宗主,龙君说他身体不适,暂不见客,待他身体好了,再亲自去向墨宗主赔罪。” “哦?”墨玄方朝卫司瀛的房间张望了一眼,“龙君有没有说是哪里不适?何时能够见客?” 顾西飞摇了摇头,面带愁容道:“龙君自打轮回之地回来以后,就闭门不出,服食过两次丹药,也不见好转。” 墨玄方沉吟半晌道:“那本尊再等一等,明日再来。” 顾西飞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却站在院子里不走,过了一会儿,见墨玄方果然再次回转,他又笑着迎上去。 墨玄方见他明显是在等自己折返,想到是卫司瀛的主意,唇角不禁淡淡带出点笑意。 “顾先生,现在可以见了?” 顾西飞却是摇了摇头,从袖笼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墨玄方,道:“龙君告知属下,若墨宗主去而复返,就将此信交给宗主,今后也不必再见了,算是道别。” 他说完,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墨玄方虽满腹狐疑,但也不可能当着龙君下属的面再进去绑一次卫司瀛,只得拿着书信离开。 回到歇脚处,他迫不及待打开书信,却是没头没尾,只有卫司瀛亲手书写的一首诗。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 “轰!” 墨玄方一掌拍在桌案上,书信与桌案都碎成齑粉。 冤孽啊。他潸然长叹。 这首诗是他与卫司瀛在灵沧山禁地里所见的回文诗,想必是后人臆想,竟说的是神皇太一与他养育的蝶魂之间罔顾人伦的秘史。 《两相思》——夫忆妻兮父忆儿。 蝶魂既是妻,又是儿,而卫司瀛竟拿这比作他们师徒,妄想不齿人伦之事。 什么今后不必再见,分明是故纵欲擒。 墨玄方闭了闭眼,耳边响起扣门声。 孟玄真试探地在门外道:“宗主,可是有什么事?” “无事,你先去吧。” 屋内,墨玄方咬了咬牙,他胸口涌起一股冲动,他要去找卫司瀛,将此事做个了结。 夜晚,竹林的对面,墨玄方遍寻不着卫司瀛,卫司瀛不在行宫里。 他循着一丝龙息来到了瀑布的下游,水流潺潺,上游激荡的水汽倾洒下来,将此处笼罩得如梦似幻。 皓月当空,卫司瀛的蝶骨迷乱了仙尊的眼睛。 墨玄方骤然驻足,背转身去。 “师父,是你吗?”卫司瀛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一声「师父」令墨玄方软了心肠,他知道卫司瀛的声音贯来好听,但却从未像今晚这般动人,清润中透着难以言说的蛊惑。 墨玄方没有回头,低声道:“你穿好衣衫,本尊有话与你说。” “好……” 卫司瀛踏着水声一步一步朝墨玄方身后走来。 墨玄方始终注视着前方密林,月色下密林影影绰绰,此刻却随着水声悸动,木指在微风中互相抓挠。 墨玄方深吸了一口气。 密林的前方出现了卫司瀛的脸。 他的脸似月光打在白玉上,淡淡的泛着光泽,瞳仁漆黑点墨,黑发湿漉漉披散在肩头,胸前几缕却探进了敞开的衣襟。 他身上已罩了一件白色长袍,松松地系了带子,单薄的丝缎里长身玉立,肩骨瘦削而平直。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墨玄方,眸中渐渐蒙上了水汽,他倏然阖下眼帘,低头道:“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必再见。” 这句话刺痛了墨玄方,有一刻他又想抓住卫司瀛的手,用捆仙索牢牢绑在自己手上,但终究是克制住了。 墨玄方尽量温和地道:“你既然还称本尊一声师父,有些话,本尊就有责任对你说。” “说吧……”卫司瀛泫然欲涕,“总之是最后一次了,师父知道我的心意,不会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墨玄方冲口而出,但他随即顿了顿,“本尊的意思是,我们不该如此……如此……” “不该如此苟且是吗?”卫司瀛抬起头来,眸中已如一泓深潭,泛着点点幽光。 墨玄方不忍再看,蓦地闭上了眼睛。 卫司瀛却抓住墨玄方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师父,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他缓缓地贴近身体,气音温热勾缠,“师父,这苟且之事,做了一次也是做,做了百次也是做,你我何必在乎那些虚名,便做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一股冰冷的灵力如闪电般攀上卫司瀛的脖子,玄天紫气将他的喉咙扼紧。 墨玄方背过身,语声寒霜一般:“司瀛,你怎可以如此不顾为师的感受?你这样,再不能回头了。” “我说了……不要再见……你偏不听。”卫司瀛剧烈地咳喘着。 但他不挣扎,也不反抗,任他掐软了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 玄天紫气乍然收手。 墨玄方回过头来,俯下身怒道:“你为何不还手?” “每次你要杀我……”卫司瀛痴痴地看着他,“我就不想活了。” 墨玄方颓然地半跪在地,将他抱在怀里:“本尊何时说过要杀你?” 卫司瀛却摇了摇头:“你早就跟仙盟计划好了,要像杀弘瀛一样杀了我,我都听见了。” 四周围突然就安静下来。 远处瀑布隐隐的轰鸣,微风拂过树叶磨人的声响,都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去了。 卫司瀛感到环抱着自己的手变成了玉昆山雪峰顶的岩石,冰冷,僵硬。 仙尊的脸色漠然如雪。 果然还是想过的吧? 三年后重见的第一面你就想过了。 即使千般不舍,但终有一日,敌对的两边会逼着你出手,因为你是紫云宗主。 而我,是魔族的君王。 卫司瀛忽然「哇」地喷出一口血,巍巍地粗喘了一口气。 墨玄方仿佛突然惊醒,焦急声道:“你怎么了?” “我……”卫司瀛接连又吐出几口血,鲜血迅速染红了墨玄方的衣衫。 卫司瀛的脸在月色下变得惨白,他嘴唇颤抖,喘息着道,“我从小被师父养大,师父待我如珠如宝……我……我无以为报,师父要我的命,我只能给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墨玄方心痛如绞,伸手抓住他手腕,惊觉他经脉已紊乱无章,想必是中了什么剧毒。 墨玄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神志昏乱又疯狂,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不顾一切地为他注入灵力。 两人的灵魔力杂乱地涌在一起,突然,卫司瀛的魔力像是要反噬墨玄方,汹涌地奔突而出。 卫司瀛口中再吐鲜血道:“师父,我快不行了……” 墨玄方以为他毒气攻心,正想用灵力压制。就在这时,那魔血中忽然杀出七道阴冷之力,顺着墨玄方手指钻入他仙脉。 “你……”墨玄方大睁着眼睛,似有不信地看着卫司瀛。 只听「嗖嗖嗖」,七道螭灵玉从他体内齐齐飞出,白衣上已数百道血痕。 墨玄方无声无息向后仰倒下去,仙脉尽断,只余微弱的气息。 卫司瀛缓缓站了起来,鲜血还不断从他口中流出,吞下剧毒,令他的修为也异常受损。 但他脸上已没有了痛苦的神色,甚至没有任何别的感情,仿若机械般的平静。 或者麻木…… “墨玄方,你现在应该知道,寡人为何要跟你虚与委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残破的风箱,“寡人本就是这样的人。君王要称霸天下,沙场之上,敌就是敌,友就是友,无论你是何人寡人都要杀你。仓促之间蝶语鸟仅恢复了七只螭灵玉,已足矣。” “但……” 他闭了闭眼,任无法克制的鲜血再度涌出。 再睁眼时,他看见脚下的墨玄方隔着水汽看向自己,即使仙脉尽断,即使已说不出话,墨玄方依然姿容端方,仙气犹存。 但他眼神里有千言万语,卫司瀛不想读,也不敢读。 卫司瀛接着道:“但你我师徒一场,寡人此生无法偿还,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唯有割发还你……从此后,世间再无卫司瀛,只有昊昌国的司瀛帝君。” 他说着,以龙焰断发,一缕丝绒般的墨发便飘飘荡荡弃在墨玄方的胸口。 他没有再看墨玄方,踉踉跄跄转身离开。 月色下,他再也没有回头。 月上中天,顾西飞和安瑞守在密林的边缘,看见卫司瀛回来,忙上前扶住了他。 邢廉召来银叶船,四人匆匆登船离开。 “圣上,臣这就为你去毒。”顾西飞扶着卫司瀛坐下。 卫司瀛却颤抖地布下了结界,将两人圈在其中。 顾西飞皱了皱眉。 卫司瀛冷冷地盯着他,片刻道:“军师,寡人只是挑断了他的仙脉,令他至少三年内不能出关,无法阻止我龙族的大业,但却并没有取他性命,你该失望了吧?” 顾西飞忙躬身行礼:“圣上何出此言?臣惶恐。” 卫司瀛道:“你惶恐?你惶恐就不会找到孟玄真共同布下此局,令寡人与他反目。” 原来竟瞒不过他! 顾西飞不禁变了脸色,道:“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又连说了几次「罪该万死」,却不听头顶有声音传来,他抬起头看。 只见卫司瀛貌美无双的脸微微昂起,目光凌厉地凝视自己,即使唇边鲜血亦无法抹灭他帝王的威严。 而他平放于双腿的手,纤长素白,肤若凝脂,正是这样一双手,刚才用螭灵玉挑断了心爱之人的仙脉。 顾西飞终于双膝跪地,俯身颤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臣有罪,恳请圣上责罚。” 第170章 卫司瀛俯视着跪在脚边的这个人,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他仅凭猜测就将顾西飞威慑住,未免太轻易了些。 昊昌国的军师,永远在合适的时间做该做的事,顾西飞,寡人并没有看透你。 一缕已经染成黑色的鲜血从嘴角溢出,卫司瀛皱了皱眉,伸手将其抹去。 为了骗过墨玄方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剧毒焚月毒莲又勾起他的旧伤。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他现在已是三界无敌。 三年之内,他必称霸天下,功成之后,便是他带领龙族弃魔修灵,走一条真正的光明坦途。 而脚边的这些蝇营狗苟只需防备与利用,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 卫司瀛的语气转为温和道:“军师忠于昊昌,就是与寡人一条心,此事你虽暗中做下手脚,但也成全了寡人,成全了昊昌。如此,就功过相抵,仅罚你三个月的俸禄。西飞,起来吧。” 顾西飞顿时怔了一怔,连忙叩谢君恩。 这时,卫司瀛已闭眼躺下,顾西飞小心给他喂了丹药,又为他度入真力,卫司瀛竟是毫不防备,将自己完全交给顾西飞。 若说顾西飞此前还对这位年轻的君王有些轻视,经历了这件事,他也不得不真心佩服卫司瀛的胸襟气度,心怀韬略,就是弘瀛在世恐怕也不如。 一个月后,卫司瀛修为已恢复,先率军打下冥府,拿了冥王,关押在地牢里。 若三年之后真有天道降灾,那便推出这位冥王大人去祭祀玄佛体,以平息神皇之怒。 去冥府的时候,卫司瀛曾亲自找到神荼,想要将芙言子赠予的芙蓉花簪转交给神荼,并告知他芙言子已转世投胎,将来或可凭借花簪使两人重逢。 神荼却说,花簪是芙言子的心意。既然送出去了,就没有代他收回的道理。 并且说,相爱之人,魂灵想通,就是换了千万种模样,魂灵依旧会相爱,又岂是区区花簪可以盛载。 卫司瀛被迫吃了一嘴狗粮,只得将花簪重新收好。 攻打天燕国的前一天,卫司瀛把已经升做堂主的安瑞召进宫里,赏赐了他一个装有芙蓉花簪的锦盒。 “寡人听说,这簪子本是一对,寡人见军师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就想着把这支送给你。要是真能凑成一对,两簪合一,可以令心上人对你吐露真情,也算是一件宝物了。” 安瑞立刻就明白了卫司瀛的意思,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少将也有些面红耳赤,捧着锦盒,想说什么,又忍着没说。 卫司瀛眼见他窘迫,又笑道:“安堂主,最近安泽川在挑选下一届的盘龙使传人,寡人听他的意思,你的条件是最合适的。 想当年寡人曾在绥田镇下见过龙族救人的惨烈。盘龙不死,龙族不死,如今声犹在耳。安瑞,盘龙使身上的担子可不小,你有什么想法?寡人想听听。” 安瑞脸色顿时肃穆起来,慷慨激昂地表达对盘龙使神圣职责的向往。 他从小在龙族的悲痛中长大,母亲也惨死在镇龙索下,振兴龙族早已铭刻在他的骨血里。 他对昊昌国尽心尽力,对卫司瀛也忠心耿耿,这些年他又勤奋修行,在卫司瀛的教导下,修为眼看就要突破渡劫期,向散魔境冲击,卫司瀛看在眼里,自然欣慰。 “明天过后就是天燕国的大限,镇龙索消亡的日子已不远。安瑞,你先去吧,立下战功,你就是寡人下一任的盘龙使。” 安瑞捧着装有花簪的锦盒走出大门,脚步轻快,偌大的宫殿霎时间就空落了下来。 卫司瀛望着大殿门外的云海,忽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 芙蓉花簪终于送走了,没有心上人,要那花簪何用?可他的心却好像这宫殿外的万里浮云,再也找不到安放之处。 带着面具的小玄子走了进来,站定时,指了指外面,示意龙王和大臣们都在等着帝君开宴。 最近小玄子与墨玄方越来越接近,举手投足仙气逼人,若不带上面具,就连卫司瀛也分辨不出真假。 经过他身边,卫司瀛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又漠然往设宴的宫殿走去。 他们要在盛世的前一晚提前庆贺。 如今昊昌上国声势浩大,各种族修炼魔气的人纷纷投靠而来,所谓万魔归一,英才无数。 而从藏影谷回来后,带回的上万蝶语鸟又为卫司瀛恢复了亿万螭灵玉,克制镇龙索的渡生晶魂也是国库充足。 从前在龙人眼里强大无比的天燕国现在只如蝼蚁一般。但卫司瀛并不想吞并,反而要为它另立新君。 其他魔族还好说,五位龙王加上新来的敖远龙王却借着酒劲吵闹起来,其他龙族臣子也是喧闹不休。 天燕国可是灭族之恨,不屠了他们全国老小已经算是便宜他们,哪里还有要扶持的道理? 只有顾西飞与盘龙使安泽川相视而笑,静待帝君的下文。 卫司瀛斜倚在龙椅上,一条长腿曲起,支着手肘,对底下轻轻挥了挥手。 座下立刻鸦雀无声。 众王也都重新落座,齐齐看向卫司瀛。 卫司瀛已喝的五分醉,他美眸淡淡扫视了一圈,慵懒的语气道:“那依各位之见,灭了天燕国以后,其余六大上国会对我昊昌如何?” “自然是……”安泰王看了看其他龙王,昂首道,“自然是与我昊昌国死战。他们为了温清丹早已结成联盟,看见天燕国的下场,还不把他们吓尿了。 可我昊昌上国有帝君在,千万魔军势不可挡,咱们打天燕国怎么打,就一样能把这些龟儿子的土地给踏平了。” “安泰王说的是啊。” 除了众龙王,就连其他魔族亲王、臣子也都被这气势感染了,纷纷称是。 卫司瀛笑而不语,视线落在顾西飞身上:“军师怎么看?” 顾西飞立刻站起来躬身道:“回圣上,我昊昌上国如今威风八面,四海臣服,称霸三界指日可待。可臣昨日去到财政司,却听见安九祥长老长吁短叹。 在臣逼问之下,九祥长老才说起连年征战使得国库本就不甚充盈,近日来修复螭灵玉又耗费巨大,为了满足各部军/备,不得不向百姓增收赋税,长此以往,恐有民怨。” 新来的敖远王年轻气盛,他手下部族在不久前战死于镇龙索下不计其数,天燕国君更是他杀父的仇人,座下他喊的最凶,此时道:“打下天燕不就有钱了?再加上其他六国,一个个肥的流油,我们正好全吃了,横竖也是噎不死。” 这时,安九祥长老在一片叫好声中站起来道:“敖远王说的挺好,但我想问一问这些肥肉要怎么吃?三界中向来修仙者众,修魔者少,所以圣上收服小国都是划分为附属国,只每年交供赋税,不干涉他们的内政,这样既不用派兵驻守,便可节省兵力,以应付各方的战事。 但七大上国不同,每国的国力都不输我国多少,国中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即使杀的国君一脉断子绝孙,也必有其他反抗势力崛起。 更何况七国合纵联合,暗通款曲,总不能将全国上下数亿人口屠的干干净净吧?因此,令上国做昊昌的附属国此路行不通。” 敖远王道:“那就派兵驻守啊。” 安九祥道:“派兵驻守?那要派够多少官兵才能管得了那么大的土地?仅仅是天燕一国就会拖住我们不少兵力,管理的费用更是个无底洞。 你以为灭国之后那些财产都是你的了,可战后百姓民不聊生,归做我昊昌国来你能不管? 抢来的钱要安抚百姓,还要修整房屋田舍,数百万降军也要吃喝,又能剩下多少?搞不好还要倒贴,怎么说都是不划算的买卖。” “唉,跟你们这些算账的算不清楚。” 这话堵的敖远王没话说,气呼呼落座回去。 一时间大殿里又静可闻针,素来稳重的傲轩王道:“既如此,难道我们这么多年受的苦就白受了?那些死在镇龙索下的兄弟都白死了?那还打个屁。” 顾西飞立刻道:“敖轩王先不要发火,圣上深谋远虑,早已筹谋好了一切。” 众王皆是一愣,面色更肃然地看向卫司瀛。 卫司瀛这才坐直了身体道:“自天燕国造出了镇龙索,龙族人就沉入了地狱之海,寡人与众卿一样都深受其害,痛恨着他们。寡人身上三处索伤,自今夜晚仍疼痛不止。 但恨他们,不一定就要杀了他们,若有一个方法,像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将他们吃干抹净,众卿可愿意?” 安泰王带头道:“圣上盖世聪明之人,想出的法子,自然是最好的。” 卫司瀛微微颔首,目光深远地望向前方道:“那寡人就将天燕国君雨平尧送回天燕国,命他传位给其子雨兴融,而雨兴融在这七八年里,连续服用军师派人暗下的蛊药,早已为昊昌所用。 明日我大军假意攻打天燕,做出杀了雨平尧报仇,却留下雨兴融的假象,令其余六国对昊昌暂时放松警戒。 待雨兴融这个傀儡登基后,镇龙索的一切资源便归我昊昌所有。 我昊昌大军一边骚扰六国,一边高价出售威力大打折扣的镇龙索,再刻意令镇龙索分配不公,挑拨六国内斗,令七国之盟瓦解,战乱不休。 之后,我昊昌国再暗中出使各国,威逼利诱,他们为自保必暗中投靠。届时我昊昌国不费一兵一卒,而六国中财宝,岂有不是予取予求?” 众臣听后,连连拍手称好,呼声震天。 敖轩王却蹙眉道:“圣上别忘了,修真界七大上国若战乱,是三界头等大事,仙盟岂会坐视不理?” 卫司瀛嘴角勾了勾,眸中露出狠厉之色:“紫云宗主已闭关不出,其余人等不足为惧。待明日攻打天燕之时,仙盟必会出兵相助,寡人便声东击西去拿了无妄宗的老巢,割下春华真人这老狗的头,枭首以谢天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龙族必兴,昊昌必兴。” 大殿中黑压压跪了一地,皆臣服在卫司瀛的龙椅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1章 晨曦从紫云宫的窗外透入,薄薄地笼罩着紫云宗主的玉颜。 若在平日,青瑶断不敢如此大胆地端详宗主。但从北荒回来近三个月了,墨玄方还犹自昏迷。 宗主真好看,就算比起小师弟卫司瀛也不输多少。 这荒谬的念头一出,青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又称呼那仇人为小师弟? 他现在是大魔头,是一条疯龙,若此刻见到他,她要杀他一千遍,一万遍,就算英罗在世也不能阻止。 青瑶咬了咬唇,眼圈突然就红了。 这时,青瑶看见墨玄方的眼皮动了动。紧接着,墨玄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宗主,你醒了?”青瑶又惊又喜,“我……我这就去禀明孟副宗主。” “慢着……” 她身后传来墨玄方微哑的声音,语气却十分坚定。 青瑶只得回转身,不知所措地低头站着。 只听墨玄方道:“本尊特意掐算你当值的时日,已等你多时了。” 青瑶被吓了一跳,不由抬起头来,她见墨玄方依然平躺在塌上一动不动,可见他仙脉确已断绝,但原来早就醒了。 “不知宗主……宗主有何吩咐?” 仙宗威压尚在,青瑶又慌乱地低下头。 “你走近些,本尊有事问你。”墨玄方的声音虽惯常的无波无澜,但已经温和许多。 青瑶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惊疑,碎步走到床头道:“宗主请说。” 墨玄方却没有看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本尊问你,泽云居在何处?” 泽云居! 这三个字无异于响在青瑶头顶的一声炸雷。自从宗主闭关复出,泽云居被夷为平地后,这三个字就成为了宗内禁语。 九霄十二殿凭你是谁,只要提到泽云居三个字,即刻关押幽腐洞,终身不得放出。 青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宗主,弟子实在不知泽云居为何物,还请宗主恕罪。” 青瑶顿感头顶一道阴冷的目光逼向自己,那是墨玄方正在看她,青瑶身体抖了抖,更深地趴伏下去。 墨玄方却是淡淡地,用着最风云不惊的语气道:“本尊还没死,这宗里就只认孟副宗主了吗?” 墨玄方三千年威名震天下,紫云宗主更是被奉为天下之主,平淡语声亦如锋刀利剑。 青瑶冷汗簌簌而下,终于哑声道:“请宗主恕罪,宗主恕罪,弟子,弟子说……” 墨玄方静静地倾听他与卫司瀛的往事。 青瑶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究竟亲密到了什么程度。但从她的叙述之中,一十二年来墨玄方对卫司瀛的宠爱骄纵,桩桩件件有迹可循。 至于泽云居,在紫云宫的西南角,一株红枫招摇鲜艳,令墨玄方念念不忘,那便是泽云居的旧址。 当年泽云居不计耗费的豪华奢侈,远远超过了墨玄方的宫殿,只因这奢华舒适是卫司瀛喜欢。 师徒俩在泽云居里朝夕相伴,过的宛如烟火人间,眠息枫掩埋了红亭绿瓦,却抹不掉记忆里那点鲜妍。 一缕鲜红的血从墨玄方嘴角溢出,他闭了闭眼。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若在他人眼中已做到如此地步,自己对卫司瀛的心思,又怎可能仅仅是师徒? “司瀛……”墨玄方暗哑声道,“龙君,他现在怎样了?” 青瑶磨了磨牙,恨声道:“宗主,那魔头就是个疯子,宗主对他这么好,他却全然不顾师恩,使尽阴谋诡计,挑断了宗主的仙脉。如今又设计杀了春华真人,还把春华真人的头悬挂在龙辇上,四处游历天下。宗主,仙盟危了。” “仙盟危了……” 墨玄方喃喃道,“那他有没有受伤?” “可气的是,那魔头居然毫发无损……” “本尊知道了。”墨玄方打断了青瑶,声音已十分疲惫,“你为本尊擦干净血迹,其他一切如旧,今日的事若与外人提起,你应该知道下场。” 青瑶抬起头来,呆呆看向墨玄方复又闭上的双眼,良久,应了声「是」。 五日后,墨玄方从「昏迷」中苏醒。 他召来九霄十二殿主,郑重将宗内所有事务交由孟玄真打理,今后无论大事小事,都不必向他汇报,全凭孟玄真做主。 他又命人将他抬往一处可观天象的峰台闭关,从此不问世事,专心养伤修炼。 眨眼间,又过去两年半。离他当年预言天道降灾的日子已不足月余。 这两年半里,三界风起云涌。 首先是七大上国内斗,联盟土崩瓦解,各国都有望族世家暗中投靠昊昌,而上国底下的附属小国也都纷纷选边而战,昊昌上国渔翁得利,成为最大的赢家。 而卫司瀛也在一片血腥战乱里找到了镇龙索的力量源泉。 它是一处血池,隐藏在天尧宫地下第七层修罗海,这血池竟也是神皇八护法之一的力量,它引诱了陆凡为其奉献自己的身体,陆凡成为噬魂的容器,为他供应天下魂魄,他则在天尧宫中幕后操控天下大事,与陆凡共生。 噬魂器被卫司瀛肃清后,血池占用的陆凡身体也跟着渐渐衰老,死亡。它又找到了卫司瀛,这具更加完美的身体。 偏偏卫司瀛对这力量不为所动,引诱未成功,反被卫司瀛找到了破绽,将其一举歼灭。 血池被数以亿计的渡生晶魂填平之时,天下所有的镇龙索都成为废铁,对龙族再无威胁。 龙族天敌已去,卫司瀛带领昊昌国大杀四方,后有妖族滟夷做辅,一路所向披靡。 七大上国先后俯首称臣,仙盟节节败退。三大仙宗之一的无妄宗,自长春真人死后,十数万年的仙宗被昊昌国几乎灭宗。 司瀛帝君威震三界,昊昌上国四海皆服,比起当年的弘瀛盛世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如今,离称霸仅剩一步之遥。 而这最后的一步,就是要紫云宗主将三界之主的位子拱手相让。 这一天,一片愁云惨雾的玉昆山脉,终于迎来了昊昌国的大军。 没有了墨玄方坐镇的定天神法阵,无法阻挡不可一世的司瀛帝君。 不出三日,紫云宗上下已全部沦陷。 数万弟子被困锁在各个大殿,外加结界与重兵把守。 而孟玄真与各位殿主霄主则是加身了重重的龙纹锁,跪在中正大殿的正中央,迎接即将到来的司瀛帝君。 英若是唯一被赦免的紫云宗弟子,亲自找到她的顾西飞对她温和地道:“小姑娘,回家去吧,以后不要再说自己是紫云宗的弟子,也不要再到这宗里来。” 英若眼睁睁看着一个个被抓走的师兄和师姐,泪光模糊了视线。 “可是我没有家,紫云宗就是我的家。” 顾西飞冷了脸:“难道你不怕死?” 英若摇了摇头,泪珠从眼里滚下来道:“我真的没有地方去。我可以见龙君吗?” 顾西飞细细打量她,片刻,他笑了笑道:“可以。” 英若见到卫司瀛的时候,他正伫立在眠息枫下。 卫司瀛头戴冕旒,穿着束腰的黑金龙袍,高高在上的君王身形风流,艳绝天下。 但他却如雪州见到时一样,眉目间隐含着散不去的忧愁。 红枫的叶子掉了又长,如今似残血般挂在枝头,卫司瀛折了一支在手边把玩,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英若平生第一次发现,有人这样笑着的时候,也能令她心酸落泪。 卫司瀛不经意地朝英若看了一眼,慵懒声道:“你哭什么?寡人说了欠你一命,便不会杀你。” 英若被他既璀璨又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顿时吓的不敢哭了,用手背擦了擦脸道:“我知道龙君不会杀我,特来谢恩。” 她说完跪在地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卫司瀛微微颔首道:“寡人受了你的谢恩,你可以走了。若是路上缺盘缠,寡人再叫顾先生给你拿一些,你去吧。” 英若跪在地上不起来,低声道:“我……我可以服侍龙君吗?” 这句话却惹恼了卫司瀛,他隔空将英若拎起来强迫她站着,冷声道:“你要背叛紫云宗?” “不是的……”英若又要哭,但她竭力忍住了,颤声道,“是……是宗主……前年的时候,有一天,宗主突然以神识召我。他对我说,三年内昊昌国必破紫云宗,他叫我不要害怕,到时候,要我一定想办法……想办法服侍龙君。” 英若低头憋着一口气说完,鼓足勇气抬起眼,哪知卫司瀛正透过冕旒双目赤红地盯着自己,双手也蒸腾起龙焰。 英若吓的身子一软,差点又要跪下,但想到墨玄方的嘱托她勉强提起一口气道:“何,何师兄虽然被通天祭阵的魂血救了,但身体总是不好,英若服侍龙君……服侍龙君的时候,也可以一同服侍何师兄,请龙君应允。” “轰——” 漫天的红叶遮蔽了青空。 英若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她看见眠息枫像巨人一样被拦腰斩断,巨大的树干插入泥土,被龙焰烧灼成泥。 片刻后,卫司瀛带着英若来到了中正大殿。 卫司瀛一甩龙袍的底端,斜倚在墨玄方的紫金椅上,目光淡淡扫过底下的九霄十二殿主,笑道:“听这位英师妹说,紫云宗主想嫁寡人想疯了。如今自绝于浩渺峰台,好不可怜。寡人向来心软,听不得这些血腥之事,这样吧,他若将三界之主让位于我,寡人便娶了他又如何?” 这话一出,底下孟玄真、洛百花等人全都目眦欲裂。 被禁言的英若更是急的两眼发黑,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第172章 卫司瀛听着底下殿主霄主悲愤的谩骂,和英若断断续续的哭声,手指漫不经心在曲起的膝盖上敲了两下,唤道:“英若。” 英若擦干眼泪,无声地在他脚边跪下。 “英若,你不是要做寡人的侍从吗?”卫司瀛微笑问道。 英若点了点头。 卫司瀛道:“好,给寡人下去掌掴他们,每人打二十下,要是寡人看见哪一个的脸没被打红打肿,寡人就杀了他。” 英若抖的像风中落叶,拼命的摇头。 “你不打是吗?”卫司瀛叹了口气,“那寡人只能将他们全杀了,你说从谁开始?孟副宗主,还是你的洛殿主?” 英若顿时呆住了,红肿的眼睛里又溢出眼泪,她呆呆看着卫司瀛,疯龙、暴君、大魔头这些称号每一样都无法与面前倾城绝艳的脸重叠。但那高座上玩世不恭的面皮下,分明流淌着冷酷的帝王血。 这时,卫司瀛挑了挑眉,再问了一次:“打,还是不打?寡人的耐心有限。” 英若的身体再次震动了一下,这回,她终于点了头,站起来,飞下云台。 很快,大殿里响起清脆的巴掌声和更为愤怒的咒骂,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殿主霄主在被宗内最卑微的弟子抽I打。 英若的心已经麻木,唯有墨玄方的嘱托在耳边回荡,英若,你不要害怕,你是勇敢的孩子。 她竭尽全力地抽I打平日最尊敬的尊长,务必使他们的脸上留下红肿的掌印。 在龙纹锁下,强者们无力反抗,但英若修为低微要打到他们破防也是艰难,打到最后,终于力竭昏死过去。 卫司瀛面无波澜,抬了抬手,示意手下卫队将英若拖出殿外。 “军师,你代寡人看看,这些人的脸是不是都又红又肿?” 比起被杀被砍,这样的情形令曾经高高在上的紫云宗高层就像脱光了衣服的商品,被顾西飞一件一件检验,各个品头论足,几位殿主羞愤难当,恨不得当场受死。 卫司瀛却是漠然地看着一切,神情慵懒而散漫。 见终于检验完毕,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俯视众人。 孟玄真骂道:“当年宗主身死之后,我就该将你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又哪里有今日之祸!” 卫司瀛不悲不喜静静听着。 想当年定天神法阵里,墨玄方曾为他单独布下结界,以护他周全,却被紫云众御使王路诓骗他龙身入阵,差点魂飞魄散,这哪里不是斩草除根了? 后来,墨玄方闭关复出,他们更是挑拨的师徒反目,互噬相杀,又哪里不是永绝后患了? 别人的命都是命,唯他是魔龙,不是命。 天下苍生里没有龙族生存的弹丸之地。 “呵……”卫司瀛笑道,“军师,带他们去见墨玄方,要一个一个带进去,还要详细说明他们的脸是怎么回事。告诉墨玄方,这是寡人给他大婚的聘礼。” 在四起的汹涌骂声中,卫司瀛挥了挥手:“去吧。” 中正大殿里又恢复了卫司瀛记忆中的宁静与肃穆。 在这里,他第一次来到紫云宗,第一次见到墨玄方,第一次抱着一个人的腿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如今,宏大的殿门外天空与往昔一样湛蓝,云也依然那么白。但西南角已经没有了红亭绿瓦的泽云居。 卫司瀛上扬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与紧抿的唇连成一线。 夜晚,墨玄方空荡荡的寝宫里,卫司瀛独自倒在床榻。 今晚的庆功宴他又喝多了,即使没有庆功宴他也想要喝酒。 因为在这紫云宫里,他的心没有一刻安宁,酒可以令他短暂的舒适。 他贪婪地嗅了嗅,空气中除了酒味还有上仙残存的幽香。 他伸手朝浮空抓了抓,没有抓住那些香气,却抓住了几缕发丝。 小玄子戴着面具的脸从塌边覆盖上来。 白影拂动,小玄子已坐在床头,他单手支撑着身体,为卫司瀛温柔解开了冕旒。 卫司瀛醉意朦胧的脸暴露在夜色里,艳过三界里最美的妖仙,也是世间最锋利的杀人刀剑。 “你最近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卫司瀛看着这具与墨玄方一模一样的躯体,酒气令他伸不出手打他,“你走。”他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安宁,颓然地推了他一把。 但小玄子并未像平常一样乖乖起身,而是毅然抬起手来,摘掉了自己的面具。 那清冷无双的面容上,却是一对被情I欲烧灼的眼眸。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小玄子轻轻抚上了卫司瀛的下巴。 回到紫云宗,那些困扰了他许多年的记忆碎片又缠了上来,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汹涌澎湃。 那些散碎的记忆里,永远离不开卫司瀛言笑的脸,在这紫云宫里,处处都是卫司瀛的身影。 他的拇指细细摩挲着卫司瀛,眸中愈发深沉。 “寡人说了,让你滚。” 卫司瀛咬着牙根,仰起头来揪住他的衣领,眼底燃烧着龙焰的火苗,“别逼我……” 这样的力度却再也无法震慑住小玄子,他忽然蛮横地托起卫司瀛的下巴,不顾一切地俯下头去,想要亲吻那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双唇。 “轰!” 在呼吸焦灼的瞬间,卫司瀛重重一掌打在小玄子的胸口,将他震的飞了出去。 寝殿里顿时发出器具碎裂的轰然巨响。 “滚,出,去。” 卫司瀛雕塑一般僵立在床头,眼神呆滞地望着黑暗中那道白影。 白影默默地动了动,黑夜掩盖了他的神情,他在卫司瀛的注视下化为一缕紫烟,飘向了窗外。 过了一会儿,被丢弃在角落的面具也跟着飞了出去,遵循着紫烟的方向。 凉风吹来,卫司瀛只觉紧握的掌心了里一层薄汗。那熟悉的感觉,他到底是谁? 这时,殿外响起了叩门声,顾西飞高声道:“圣上,臣有事禀奏。” 寝殿里亮了灯,顾西飞身后还跟着解封了禁言术的英若。 卫司瀛神色如常地斜靠在贵妃椅上,没看英若,只对着顾西飞道:“说吧,他如何了?” 顾西飞无视地上的碎片,躬身行礼道:“墨宗主仙脉仅恢复了三成,行动倒是自如,只是修为与寻常的低阶弟子无异。为谨慎起见,臣为他上了三重禁制的龙纹锁,如今就关押在幽腐洞的寒潭里。” “那你可曾带着殿主、霄主们,去见过他了?”卫司瀛的视线淡淡瞟过英若。 英若低着头,没说话。 顾西飞答道:“一个一个带进去见了,他们脸上的伤是谁打的。在什么情况下,打的力度多少,臣都说的清楚明白,一点也没落下。” 卫司瀛微微颔首道:“他怎么说?” 顾西飞皱了下眉:“墨宗主他神色泰然,一字未说。” 卫司瀛语声里添了一丝戾气:“神情泰然?如何泰然?你没有告诉他,这些都是寡人给他大婚的聘礼吗?” “臣说了,臣都说了。”顾西飞顿了顿,“但墨宗主对大婚之事不发一言,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见到众殿主被羞辱,也没有动怒的神情,反而好像……好像早已是他预料之中。至于三界之主让位之事,他只说了一句,不可能。” 卫司瀛唇角勾了勾:“既然他什么都预料到了,军师,从明日开始,每天送一位殿主进去劝说,若当日没有劝说成功,就杀一位殿主,并连同他全殿一起陪葬。第二日,再送一位,若还不成功,就再杀,再送。” “圣上……”顾西飞想说什么又闭了嘴,最后说道,“敢问圣上,明日先送哪位殿主?” 卫司瀛想起当年风雪中杀人于无形的飞绫,冷笑道:“尚织殿主洛百花。” 这时,英若突然走上前道:“龙君,既然要我尚织殿去劝说宗主,英若愿意代替洛殿主,请龙君恩准。” 卫司瀛眼皮也没抬:“不准。” 英若跪地道:“英若与英罗师姐同居一室,虽然她不在了,但她亡魂时常出现在尚织殿,她……她说,当年抱在怀里嘤嘤哭泣的孩童,现在做了龙君,她很欣慰……” 「嘭!」一声,巨大的龙焰气息将贵妃椅震成齑粉。 英若整个人趴在地上,身体不停抖动,发出低声压抑的哭声。 卫司瀛眼眸里尽是血色,久久盯着她。 终于闭了闭眼:“英罗救人,也不会似你这般胆小,蠢笨。罢了,军师,寡人收回刚才的成命。” 墨玄方,你明知道我要这三界之主是为了龙族的未来,你却偏要跟我作对,竟用她来逼我。好,那寡人只好亲自去寒潭洞底,与你相会。 长夜漫尽,黎明的微光还未照进寝殿,卫司瀛已召来了顾西飞。 “军师,寡人记得,那年在天尧宫的地下血池里缴获了二百瓶回春血,寡人都赏了你做药,现在可还有剩余?” 顾西飞道:“回春血药性猛烈,臣不敢多用,至今还有百余瓶。” 卫司瀛沉坐在黑暗里,暗哑声道:“将剩下的回春血送到幽腐洞的寒潭里。” 顾西飞差点「啊」了一声,躬身道:“这回春血的效力仙佛难挡,越是道心稳固之人。一旦动情,更会使人癫狂,圣上真的要送吗?” “寡人希望用不着。”似有一声叹息从黑暗处传来,“除了这个,你再为寡人去打造一样东西。” 第173章 屏退了结界外的卫队,卫司瀛对着石室默立良久,识海中尽是纷纷扰扰前尘旧事。 近三年的金戈铁马,沙场征程,他的心和身体都付与了昊昌,他以为他早已忘了。 但在这石室门口,他不知所措,亦如当年。 他推门走了进去,珠帘簌簌作响。 墨玄方端坐于石榻上,白色的衣袍中可见重重禁制的龙纹锁。 但他千年未改的仙家仪态依旧肃雅端方,龙纹锁岿然不动,连他紧闭的睫毛也未曾抖动,仿若不知有人入室。 卫司瀛走近他,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唤了声:“师父。” 若当年肯唤醒你叫一声师父,你是否还会有今天的祸端? 墨玄方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眸里却不是当年的疯狂,也不是记忆中的柔情与恨意,这是一对漠然无情的眼睛,紫云宗主的眼睛。 即使被挑断仙脉,宗门被毁,他手下殿主霄主接连受辱,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三界之主,正如初见时坐在中正大殿的紫金椅,俯瞰芸芸众生。 卫司瀛不由攥紧了拳,又缓慢松开,他嘴角上扬挑起笑意道:“师父,寡人记得你说过,愿意将寡人重新纳入门下,继承你衣钵。当初寡人被仙魔仇恨蒙蔽了双眼,这才做下对不起你的事。如今天下太平,再无战乱,寡人却想起师父,心中愧悔,吃不香也睡不着,因此来向你请罪。” 他说着站起来,对着墨玄方躬身行了一礼,复又坐下。 墨玄方默默受了他一礼,开口道:“龙君,本尊受你一礼,不为别的,只为你割发还师,如今你我再无瓜葛了。” “师父此言差矣。”卫司瀛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在寡人心里始终是为人师者父母心,纵有别的……别的什么,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血脉相连,又岂能说弃就弃呢。” 墨玄方的眼里古井无波:“你若想要三界之主,本尊不会答应,你应该知道本尊心志坚定,不必再费口舌。”他说完闭上了眼睛。 结界屏蔽了寒潭的水声,石室里一片静谧。 过了一会儿,卫司瀛又开口道:“师父,泽云居是你埋的吗?”语声微微颤抖,丝丝凄怨缠绵钻入墨玄方的耳朵。 墨玄方指尖仿佛被拨弄着抖动了一下,很快复又平静,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紧闭双目与双唇。 卫司瀛道:“那次你曾经问寡人,泽云居对于寡人的意义,其实那是寡人的家,师父不在了,家就没了。” 说到后面,卫司瀛的声音已低不可闻。但墨玄方还是听见了,他身体绷直,感觉龙纹锁扎进了血肉,在肌肤上留下红痕。 过了一会儿,珠帘响动,石室里余音犹存,已不见了龙君的身影。 是夜,墨玄方的寝殿里,卫司瀛斜倚在床头,把玩着军师为他秘密打造好的物件。 用雪州的寒凝晶矿打造的物件,吸食人血,冰冷彻骨,尺寸硕大的格棱在他眸中泛着冷白的幽光。 他将它握在手里,感受那寒凉像冰蛇一样钻入身体,将他撕裂。 门外,传来英若的叩门声:“龙君,那位小玄子……他想见您。” 英若边说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玄子,听说他是个哑巴,曾经服侍在龙君左右。 但来到紫云宗后龙君却不知为何将他赶走,寝殿里也设下了结界。 虽然看不见面具下的脸,但小玄子身上有一种英若似曾相识的高不可攀,与他低贱的身份极其不合。 不出意料,寝殿里传出卫司瀛冰冷的声音:“不见。” 听到答案后,小玄子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儿,遂化为紫烟飘出宫殿。 殿内,卫司瀛眉头紧拧,心里涌起几分浮躁,他将寒凝晶的物件收好,走出了宫门。 英若低头在门边守候,昏黄的宫灯打在她额头上,本就与英罗相似的脸更像是复生一般。 这唯一的一点亲情让卫司瀛的心不由暖了几分,淡声道:“寡人要去幽腐洞一趟,你先不必守在这里,自回去歇息。” 与卫司瀛相处了几日,英若已不似先前那般害怕,此时躬身递出一个锦盒,恭敬道:“龙君,这是洛殿主命我给宗主送的丹药,先请龙君过目,我再拿去给宗主。” 卫司瀛打开锦盒,见里面是几粒疗愈仙脉的普通丹药,他瞥了一眼英若道:“你家殿主可好?” 英若想起关押在阴暗牢房里的洛百花,打了个冷战道:“英若不是故意去探望殿主,只是宗主用药一向是洛殿主发放,我见丹药已用完,这才去向殿主请示。” 卫司瀛关上锦盒,神色淡然道:“这药寡人替你送去,你再为寡人去准备一壶紫云宗主爱喝的清茶,寡人一并带过去。” 英若诧异地张了张嘴,这才躬身道:“是。” 寒潭洞底的石室里,卫司瀛将装有丹药与清茶的托盘放上石桌,柔声道:“师父,我来了。” 墨玄方端坐如常,没有睁眼,也没有答话。 卫司瀛惨然一笑道:“师父,你我分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我回到紫云宫,想着能服侍在你左右,这么多天,你却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 见墨玄方无动于衷,卫司瀛自顾叹了一口气道:“我骗了师父这么多回,师父不信我也是应当。但我这次诚心悔过,只是想尽心尽力,侍奉师父。” 他说着,将石桌上的清茶斟了一杯,又从锦盒里拿出一粒丹药,凑到墨玄方身前道:“师父,张嘴,我喂药给你吃。” 墨玄方皱了皱眉,兀自纹丝不动。 这时,墨玄方嘴上忽然覆上两瓣柔I软I温热之物,他惊觉是卫司瀛的唇,想要偏头躲避已来不及,顷刻间一条软I舌挑开他齿间,将丹药渡了进去,那柔软便一触即离。 墨玄方骤然睁开眼,脸色已是苍白。 卫司瀛却是凑在他眼前,轻轻为墨玄方拭了拭嘴,眼眸关切地看着他道:“师父,我喂药的技术好不好?待会喂茶的时候,你不要动了,不然茶会流出来弄脏了师父。” 他说完作势又要去喝手里的茶。 墨玄方终于忍无可忍,哑声道:“把茶给我。” 卫司瀛没有半点为难,把茶杯递到他手上,墨玄方抬起红痕遍布的手臂一饮而尽,牵动着龙纹锁一片哗哗声响。 卫司瀛站直了身体,接过空茶杯放回桌上,又优雅地续了第二杯。 “师父喝了我第一杯茶,想必心里已经慢慢原谅了我。”卫司瀛喃喃自语,仿佛满腹愁肠,“就算师父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到底是师父的弟子,紫云宗人也都是我的同门。这些天,我好好想过了,要善待紫云宗里的各位同门,不叫师父难过。” 墨玄方的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抬眼问道:“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卫司瀛眼里染了笑意道:“师父,明早我就会下令,将紫云宗除殿主以外的弟子先放出来,他们照常修行、做任务都可以,如果想要下山的,我也赠送盘缠,还他们自由。” 墨玄方默视他良久道:“就算如此,本尊也不会出凤鸣令号令天下,将三界之主让位于你。” 卫司瀛端起盘中已倒好的茶,走近墨玄方道:“当年我同你约定,待昊昌国功成之时,我就会下令龙族弃魔修灵,如今仅差一步之遥。我做了三界之主,昊昌国的地位就再也无人撼动,龙族人便可以高枕无忧地弃魔修灵,愿天下再没有魔气。师父,我这样想,难道不对吗?” 墨玄方接过凑近嘴边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缓缓道:“你不做三界之主,昊昌国一样可以施行弃魔修灵,你想要安全,本尊亦可给你保障。” “那样龙族的命还是攥在仙盟手里。”卫司瀛面色冷冷的,将茶又续了第三杯,壶中热茶已尽。 “三界之主可以号令天下,即使昊昌称霸,你也可以随时反之。” 墨玄方道:“龙君就算做了天下之主,叛宗弑师的恶名也不可洗清,你若号令天下,天下人又岂会服从?若不服从,你要像对待本尊一样杀尽天下之人吗?” 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卫司瀛回过头来,语气依旧和缓,平静:“若墨宗主坐在寡人的位子,你会如何?” 墨玄方与他对视:“杀了本尊。” 龙焰卷起茶杯倏忽摧毁成粉末,石室里翻腾起暴风雨前的热焰。 卫司瀛缓缓道:“你以为寡人不舍得杀你,你就以此来拿捏寡人,是吗?” 墨玄方的白衣微微鼓动,被龙焰掀起衣内的红痕,他闭上眼睛,低声而清晰地道:“是。” “是……” 卫司瀛轻声嗤笑,龙焰无声无息地消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墨玄方身边,挨着他坐在床榻上。 “师父,你知道刚才我在茶杯里放了什么?” 墨玄方喉结猛然滚动了一下,他感到一股诡异的暗潮在体内潜行游动,他身体一阵难以平复的燥热,他忙用真力力压了下去。 “师父,你瞧。”卫司瀛在他面前摊开手掌,“除了那些殿主,我还为你另准备了一样聘礼。” 即刻,寒凝晶打造的一个笼子赫然出现在卫司瀛白皙的掌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呃呃呃,笼子,只是笼子而已。 第174章 亲手为墨玄方套上了寒凝晶的枷锁,卫司瀛再把衣衫一件一件为他穿戴整齐。 墨玄方全程紧闭着双眼,以真力与强大的神志压制着回春血。 这三界里无人能抵挡的最顶级的药此时已汹涌澎湃,暗潮化为情海,他紧绷如铁的肌肉在龙纹锁下现出道道深红的痕迹。 石室内跃动的烛光晦暗地泼洒在他脸庞。但他始终面不改色,深邃的轮廓如玉雕一般冷淡。 玉昆山雪峰顶的仙神,果真道心稳固,定力骇然。 卫司瀛指尖不经意地刮过墨玄方的胸口,再蹭过他凸起的喉结,最后是他温凉的抿得紧紧的唇。 他坐上他的腿,与他共同感受寒凝晶吸髓的寒气。 墨玄方的唇在卫司瀛细细摩挲下升了温,卫司瀛凑到他耳畔:“师父,你还记得吗?当年就是在这里,在这石床之上,你摁着我……我挣扎,反抗,但你那么用力,我挣不过……” 感受那双唇在指尖抽搐了一下,卫司瀛又道:“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免得你又忍不住破了戒,叫我如何是好?” 寒凝晶幽深冷意层层逼来,世间最冷的冰与世间最热的血即将融汇。 卫司瀛的嘴慢慢凑到墨玄方唇边,就着已略微凌乱的呼吸,轻柔地碾压上去。 他听见冰块碰撞的声音,那是迸发的熔浆在挤压冰山,冰与火两种极致的痛苦被束缚在同一具身体,即使仙神也会陨落。 墨玄方仰头倒向石榻,昏了过去。 卫司瀛失神地伏在他胸口,感觉自己也随着他那窒息的痛苦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本该在挑断他仙脉那一夜就流下的泪,此时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清晨的微光穿不透幽腐洞口的黑暗,顾西飞在幽暗的树下静静等候。 看见卫司瀛从浓雾中走出来,他快步上前,鞠躬行了一礼。 卫司瀛脸色略微有些憔悴,他抬了抬手,示意顾西飞平身。 顾西飞看了下卫司瀛的脸色,问道:“众王与圣上卿点的几位大臣已在苍梧宫候驾,圣上是要现在过去吗?” “让他们等着。”卫司瀛淡声道,“寡人要先回去沐浴更衣,还要用早饭。” “那……臣已将紫云宗的弟子都聚在了中正大殿里,臣这就命人先将他们带回各殿,等候发落。” 卫司瀛朝幽深的幽腐洞口瞥了一眼道:“不必了,就叫他们在中正大殿里等,待明日一早,寡人与紫云宗主一块去见他们。” “是……”顾西飞顿了顿,又道,“那药性极其凶猛,即使上仙定力足够,恐怕明早也不能完全缓解。” “如此岂不是更好。” 卫司瀛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走向顾西飞身后备下的龙辇。 传说凤栖苍梧,紫云宗以凤鸣为尊,苍梧宫便是这紫云宫里灵力最充沛之处,也是全天下灵力最鼎盛之处。 魔族以魔气修炼,这苍梧宫里的灵力天生对魔力有压制作用,当年小卫清就是在这里被墨玄方捆绑着修炼,吃尽了苦头。 昊昌众王与几位大臣比起当年的小卫清当然是道行深厚得多。但在这里坐久了,依然难以忍受。 久等帝君不来,他们只好纷纷就地打坐运功,以抵挡灵力的威压。 等到近午时,侍从们端上了桌案与酒菜,请众王与大臣们用膳。 但灵力压制之下,众人都没有胃口,只是淡淡地喝了两盅酒。 直到午时将过,酒席已撤,卫司瀛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束腰的便服,半披着墨发,头顶只随意插了一根金簪,他斜靠上龙椅,慵懒地曲起一条长腿,手腕搭在膝盖上微微抬了抬。 “众卿平身。” 众臣谢过,站起身来,却是各自面面相觑。 帝君郑重其事地下旨请他们入宫,说要商议大事,却莫名其妙把他们晾在这苍梧宫里受了许多罪,他自己又是这般不正式的行径,实在是令人糊涂。 众人齐齐望向盘龙使,安泽川大人只好出列道:“圣上,究竟有何事召臣等入宫?如此情形,臣等惶恐不安,还望圣上明示。” 卫司瀛却是叹了口气道:“盘龙使大人在此地仅呆了几个时辰,就已如此不安,那寡人呢?日日在这紫云宫中,与天下间最鼎盛的灵力相伴,又何尝有一日心安?” 安泽川皱了皱眉道:“紫云宗本就不是久留之地,圣上是否忧心拿下三界之主的事?以臣之见,这三界之主不要也罢,只要有圣上在,昊昌上国就是再过千年万年也不会倒,圣上在这里呆的不舒服,咱们回云海龙宫就是,无需跟这些贼修多作废话。” “安泽川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卫司瀛手指在膝盖上弹了两弹,“但若是魔气有一天消失了呢?” 众臣震惊…… 安泽川道:“这魔气存在了三千多年,因我昊昌强盛,更是愈演愈烈,只要我们豢养魔物,其吞吐之气便会使魔气经久不衰,又岂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卫司瀛挑了挑眉,犹自沉默不语。 这时,顾西飞出列道:“盘龙使大人有所不知,那年我与圣上去北荒,才发现魔气是由玄佛体中泄露而出,玄佛体千年一开合,到今年为止,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千年开合的时间。” 安泽川道:“这样不是更好,魔气充沛,更有利于我昊昌的兴盛。” 顾西飞道:“若是因此泄露更多的魔气还好,但紫云宗主预判天象,今年玄佛体开合之时天道就要降灾,届时是祸是福还不好说。” 此时年轻的敖远龙王大声道:“这事圣上说过了,全因那冥府的冥王惹的祸。所以才命我去抓了冥王,关押在地牢里。到时候只需拿他去祭祀,便可平息天灾。” 顾西飞面向敖远王:“若天灾就是魔气呢?三界之中,魔气与灵气并存方可平衡。若只有魔气,灵气不存,那土地山河都会枯竭,地面寸草不生,昊昌人吃什么? 喝什么?若祭祀后天灾平息,神皇魔体复原,那便是天下魔气不存,到时候我昊昌国人又该如何修炼呢?” 敖远王大张着嘴,苍梧殿内鸦雀无声。 这时,卫司瀛却是笑着坐直了身体道:“军师,你别再吓唬他们了,让寡人来跟他们说。” “事情还远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军师也是好意,令众卿未雨绸缪罢了。” 卫司瀛挥了挥手,令各人归回原位,“这三年来,寡人不断派人去北荒打探,已得知神皇太一的魔体并未清除,魔气也暂时不会消退。但将来总有一天神皇的魔体会复原,魔气也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失去了魔力的族人,只会被天下人欺凌,就像日日在这苍梧宫中煎熬,到时候便是灭族之祸,寡人也救不得。” 安泽川沉声道:“那依圣上之见,我魔族之人该将如何?” “弃魔修灵。” “弃魔修灵!” 卫司瀛知道,弃魔修灵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令族人接受。 因此也只是撕开一个小口,在重臣之间炸了一回,给他们时间细细品味。 众臣从苍梧宫离开后,卫司瀛有些疲惫,又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望着穹顶霞光酽酽,默默出神。 这时,英若拿着茶具和丹药走进来道:“圣上,今晚上还要去送药吗?” 卫司瀛怔了一下,仿佛从遥远的记忆中回神,眉头轻蹙道:“放下吧。” 第二天,卯时。 紫云宫的中正大殿里,卫司瀛与墨玄方并排坐在高台的紫金椅上。 卫司瀛头戴冕旒,身穿黑金的龙袍,一派帝王威仪。 墨玄方亦头戴紫金冠,穿宽大的白色祥云纹袍,面色稍显苍白,却不失紫云宗主惯常的冷淡漠然。 但只有卫司瀛知道,在那白色的云袍之下,是被龙纹锁困住的红痕累累的身体,与上了一夜酷刑的寒凝晶。 大殿底下是一片压抑的沉默,紫云众弟子无不露出愤恨之色。但有宗主在场,无人敢造次出声。 唯有英若低头立在首位,承受众同门凌迟一样的目光。 紫金椅上,卫司瀛在两人之间布下了隐秘的结界,此时在众人目光看不到的地方,他忽然拉住墨玄方的手。 墨玄方皱了一下眉,在龙纹锁重重禁制之下,他无法挣脱,坚硬的大手便被卫司瀛温软的手轻轻握住,指尖在他的掌心剐蹭。 墨玄方张口已是微哑的声音,但他神志何等强大,强制压下汹涌的暗潮,对殿下众弟子道:“本尊与龙君商议过,还你们自由之身。若还愿留在紫云宗的,可照常修行。若有不愿留下的,可去掌仪殿领了盘缠,下山去罢。” 话音未落,殿下弟子已是接连跪倒,边哭边道:“弟子不走,誓与紫云宗共存亡,誓与宗主共存亡。” 一片哭声之中,墨玄方惊觉身边那温软的手突然间放开他,缓缓滑向他腹部。 龙纹锁顿时发出因肌肉紧绷而被强制拉伸的细碎声响。 卫司瀛却并未看他,在旁边微笑道:“中正大殿是道祖亲手所建的圣殿,意喻乾坤天地之中,应存浩然正气。若还愿意做紫云宗弟子的,从明日开始,每天都要来中正大殿里点卯,聆听宗主的课业教诲。寡人与宗主有婚约,自然也要跟你们一样,来此听讲,受教。”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 卫司瀛说完,殿内紫云宗弟子全都茫然地看向墨玄方,仿佛几百年的道心全都离了魂。他们提不起剑,拿不动刀,只有中正大殿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英若的脊背弯得更低,肩膀压抑地抖动。 墨玄方终于闭了闭眼,遮蔽掉眼底的暗红。 卫司瀛甜腻的低语声立刻丝丝传入他耳朵:“师父,你额头怎么出汗了?” 但那作乱的手却不曾停歇,在绷直如铁的肌肤间轻柔来去。 仿若床榻间抵死的缠绵。 要什么样的神志才能抵挡这样的情动? 墨玄方睁开了眼睛,眼里已恢复了淡然,在龙纹锁缓慢的磨人细响中,他冷润的声音飘荡大殿:“龙君所言极是,中正之意为顶天立地,乾坤正气。如今魔气未除,本尊已为阶下囚,道祖教诲却不敢忘,当以言传身教告诫宗内弟子,魔气一日未除,除魔之心便不可灭,不以魔族威胁就失了初心。因此,在龙君真心悔过之前,本尊不予传道。” 殿下弟子顿时发出高声呼叫,齐声宣誓入门时的誓言:“拜入紫云宗门下,心中当不做二想,终身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死不休。” 英若此刻也抬起头来,含泪跟着同门的师兄姐默念。 “你……” 卫司瀛哑然失笑,指尖骤然向下,墨玄方额角的汗珠立时簌簌滚落。 他又听见冰块碰撞的声音,火山即将爆发,在灭顶的痛苦中毁灭。 墨玄方只凭最后一丝清明坚守,汗水湿透了背后的衣衫。但他眸中冷意未退,依旧端坐挺拔地看向门下弟子,做这世间里最后一片护檐。 这就是无情道吗? 没有喜爱之物,没有偏爱之人,只有心中那未知的苍茫大道。 卫司瀛想要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但他失败了,他的脸上写满嘲讽。 嘲讽自己妄图想要在任性妄为之中获得他哪怕一点点私心私情。 但怎么可能呢? 那坚如磐石的心世间无人可以撼动。 我不如你的三界之主,终究是输了。 那就毁灭吧。 卫司瀛手掌乍然探去,冰山碎裂,墨玄方倒在紫金椅上,在殿下众弟子的惊呼声中再次昏了过去。 “明日早课,若敢不来的,杀无赦。” 紫金椅上随着黑云翻涌已不见了人影,唯有寒冰般的圣旨落下。 日升月落,时间在晨昏不明中步履匆匆。 洞底石室里,墨玄方被捆绑在十字形的木柱上。 他依然白衣纤尘不染,但在那纯白之下,龙纹锁黑蛇一样纠缠着他的双腿与被迫伸展的双臂,紧紧嵌住他高大的身躯。 他面色苍白,瞳眸幽深地低头看着卫司瀛,在又加了一倍的回春血后,他眼底已是压抑不住的隐隐情I欲。 “想要我吗?师父。” 卫司瀛勾上墨玄方的脖子,在他滚烫的双唇轻轻一吻,被触碰的柔软顿时战栗了一下,坚硬的肌肤上龙纹锁随之发出细密响声。 “师父,你的身体越来越敏感,可是痛觉,却越来越低了呢。” 卫司瀛淡淡垂下眼帘,放开墨玄方,走回石榻。 卫司瀛披散着墨发,双臂后撑坐在床头。他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衫,衣襟开到胸口,一根不松不紧的腰带勾勒出流畅紧实的细腰。 让人忍不住肖想要握住这腰侧,摁压他挂在床边不停颠动的双脚。 墨玄方喉结徐徐滚动了一下,暗哑声道:“司瀛。” 卫司瀛美目流转,视线像羽毛一样扫过墨玄方的脸,又转向前方,他交叠晃动的双脚却停了下来:“哟,早课上还义正言辞地称呼龙君,现在却叫起司瀛了。师父,你别这样,我会心软的。” 卫司瀛声音软糯娇甜,在这充斥着黏湿潮热的石室里,仿若轻丝细软撩拨着墨玄方的耳弦,令他声带也颤了颤,却是道:“司瀛,你太让本尊失望了。” “是吗?” 卫司瀛歪头看向墨玄方,美人脸上尽是俏皮的笑:“当初师父舍不得杀我,要留下我这个祸害,所以我怎么能辜负了师父呢?我当然要让师父亲眼看看,像我这样的魔头是如何残暴的统治三界的。” 他说着轻巧地跳下床榻,走到墨玄方身前,明明是故作天真的眼神,却让人无法不怜爱,他眨了眨眼,身体前倾贴上墨玄方的胸口。 “师父,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是被我吓着了吗?” 灼热的呼吸吞吐在头顶,却没有回音。 卫司瀛缓缓抬起头来,他眼神似森林中的迷鹿,轻蹙着眉,迷蒙地看着墨玄方。 他伸出手,在他颤动的喉结上轻碾:“为什么不答应我?墨玄方,三界之主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吗?” 墨玄方忍不住皱了皱眉,眸色更暗沉了几分,紧抿的唇色似血。 “只要你答应我。”卫司瀛喃喃道,“我即刻就取消了早课,我与你的约定不变。我保证会好好地对待他们,像你一样对待苍生,你信我。” 墨玄方闭了闭眼道:“你杀了本尊罢。” “我不……”卫司瀛靠在他肩头,在他胸前轻轻勾画,“我不……” 墨玄方艰难地道:“你杀了本尊,便是两相干净,你也可以如愿以偿。” 一丝戾气从卫司瀛眼底慢慢浮现。但他的手却穿越墨玄方的胸膛,向下滑去:“我说了,我不。你听不见吗?” 墨玄方整个人突然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经过数次的冲撞,在他强大神志的强压之下,寒凝晶再不能给他痛苦的致命一击,只有无边无际灭顶的折磨。 “你杀了本尊……”墨玄方的眼眸失神,近乎呻I吟着低语,“再将本尊的尸骨抛到北荒……祭那润下仙。之后……你就是三界之主。” “我说了,我不!” 卫司瀛放开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墨玄方,你毁了我的师父,毁了我的爱人,你毁了我的泽云居,你毁了我的家,你还要怎么样啊?” 我的人生已经毁无可毁,只有龙族,只有昊昌,我不能带着他们爬起来,再眼睁睁看着他们倒下去。 你口口声声劝我善待苍生,那你也看一看我啊!我也是你的苍生,我也是你曾经视为珍宝的人,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要地抛下我,一次一次地杀我,杀我又杀我,让我一个人在黑暗里爬着,爬着……” 他唇色惨白,整张脸像白纸一样没有半点血色,他跌跌撞撞向身后的石桌倒下,又勉强撑住身体站起来。 墨玄方显然被他这一番嘶喊震撼了,他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眸中浮现出薄薄的水汽。 但那水汽转瞬即逝,他狠心道:“你要么杀了本尊,要么放了本尊,想要三界之主,不可能。” “好!” 卫司瀛一掌震碎了石桌,石室里飞起黑色烟尘,他眼眸血红道:“墨玄方,我玩死你。” 早课在紫云宗清音袅袅般的钟声里开始又结束。 因为墨玄方不肯传道,就由英若代替,每日清晨在中正大殿里诵读道家各类真经道法,而卫司瀛则陪伴在墨玄方身边,看似两人端坐高堂,实则暗中磋磨,行不伦之事。 弟子们浑然不觉,墨玄方却眉眼日益黯淡,但始终三缄其口,不曾妥协。 如此半月…… 有一天,下早课时,卫司瀛卿点了各殿的几十名首座弟子,道:“今天,是我昊昌上国宴请百国国君的日子,寡人与紫云宗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便以这中正大殿作为待客之地,还请各殿的首座弟子按时参加,与我昊昌同乐。” 夜晚,紫云宫里果然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灵酒仙果堆积如山,桌案杯盏皆为神器,昊昌上国的强盛可见一般。 龙王与重臣们全都华服出席,百余附属国与结盟国国君争相来贺,送出的礼品也都是竭尽所能,世间罕有。 卫司瀛与墨玄方端坐中正大殿的紫金椅,接受各国朝拜。 滟夷国的大妖王木勖也在出席的国君之列,席间,卫司瀛数次敬酒,已令他不胜酒力。 一轮歌舞后,卫司瀛又再次举起酒杯道:“如今天下太平,各国免受战乱之苦,全靠的是各国国君不吝相助,才有大家的好日子过。寡人特别要感谢滟夷国,木勖王,你辛苦了。” 他说完,率先一饮而尽,手却始终在未发一言的墨玄方身上。 木勖推脱道:“本君不辛苦,也没有司瀛帝君的酒力,真的喝不下了。” “哦?”卫司瀛放下酒杯,看了眼眸色已逐渐暗沉的墨玄方,道,“木勖王,你确实辛苦,几次三番设下通天祭阵,没有要了寡人的命,你当然是吃不香,也喝不下了。” 他语声散漫,桌案下,却是感受那冰山将碎的烈感,在手中近乎融化。 此时,殿内突然鸦雀无声,各国国君惊恐不已,看向大妖王木勖。 木勖酒也醒了七分,不曾想此次竟是鸿门宴,他身边的邢廉已然拔刀站了起来,却被他拦下。 木勖冷笑道:“本君认了,通天祭阵确是本君布下,只为招魂亡妻,自今已延续了三年。但帝君却直到今日才肯发作,生生拖到滟夷国为昊昌倾举国之力,打到了最后的关头。哈哈,也正好让在座的国君看看清楚,什么是狡兔死,走狗烹。” 木勖说着,与邢廉两人突然同时暴起,在邢廉的掩护之下,半空中乍然现出一张画像。 就在木勖重施故技又要钻入画像之时,虚空一道若隐若现的龙焰轻飘飘将画像烧着。 卫司瀛望向眉头紧皱的墨玄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忽然用力,将寒凝晶拔了出来。 墨玄方冷淡压抑的眸中顿时涌起一层绝望的薄雾,在短短的瞬间幽暗沉沦。 在木勖头颅落地的瞬间,一股栗子花的气味也飘散在中正大殿的血气里。 “师父,这回,我没有用回春血哦。” 第176章 洞底石室,竹织的乐声袅袅悠扬,卫司瀛盘坐在塌上吹奏,令自己沉浸在这凄怆的思乡之曲里。 这么多年卫司瀛早已将墨玄方教授的这曲吹奏得炉火纯青,曲声呜咽,催人泪下,但墨玄方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在木柱上,双目紧紧闭着,如烛光里一块冷硬的玉雕。 经过刚才的国宴,墨玄方再未睁开眼睛,任凭卫司瀛拖到洞底石室。但卫司瀛知道,在消沉的外表下,墨玄方并未被摧毁。 他反而在他的冷漠中嗅到一点之前从没有感受到的戾气,隐埋在他寒冰般的躯体下。 若点燃这一点戾气,他会从高高的神坛上下来吗? 一曲终了,卫司瀛下榻走近墨玄方,他细致地亲吻他,墨玄方岿然不动,如往常般不予回应,但那紧抿的唇分明着了火。 依旧是没有使用回春血,墨玄方却再次失控了,在寒凝晶极致的痛楚中晕了过去。 卫司瀛用寒潭的水浇醒了墨玄方。 “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卫司瀛仰头掐住墨玄方的下巴,他背对着烛火,眸中狠厉映不进半点亮光,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墨玄方却兀自闭着眼,任寒潭的水顺着他额前几缕发丝滴落,眉目平淡,唇色幽冷。 卫司瀛指尖又用力了几分:“还不让位吗?” 墨玄方似沉入谭底万年的玉雕,依然沉默以对。 “墨玄方,这都是你逼我的。” 卫司瀛缓缓地松开手,猛然转身朝床榻走去,将剩下所有的回春血尽数滴进酒壶里。 小小的石室里飘散着丝丝迷乱的气味,卫司瀛腰肢亦有些发软。 但他之前曾被陆凡逼着吃下小口的回春血,都被他双生血脉中的魔力中合,因此也并未在意。 他端起酒壶,酒香里掺杂着回春血纠缠不休,如此剂量的回春血令他感到有些迷醉。但他没有意识到危险,只觉是国宴上喝多了。 他甩了甩头,一步步朝墨玄方走去。 就在这时,卫司瀛身后忽然扑过来一个冰凉的人影,在毫无防备间将他手中酒壶打翻。 酒洒了一地,其中有数滴落进卫司瀛的口鼻之中,浓郁的迷乱气味顿时充斥了整间石室。 这些回春血受过神皇护法血池的加持,本就不是陆凡手中的可比,魔力不可轻易中合。 再加上如此庞大的剂量,卫司瀛道心定力比起墨玄方更相差甚远,此时腰身一塌,摇摇晃晃向后倒去。 他倒进一个温凉的怀里,戴着面具的脸立即出现在他面前。 是小玄子…… 卫司瀛多日拒之不见,没想到他竟找到了这里。 “滚……” 卫司瀛从齿缝间吐出这个字,仿佛已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想要推开小玄子,但回春血的气味是如此诱人,将他拉入迷乱的深海。 小玄子跪抱着卫司瀛,久久凝视,面具底下仿佛轻叹一声,他俯下身,隔着面具想要覆上卫司瀛的脸。 “走开……”卫司瀛胡乱地撕扯,在玉海中挣扎。 就在即将亲吻的瞬间,卫司瀛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小玄子已被人从他身上拽去。 紧接着,「轰」一声狂暴的戾气扫过,将小玄子顷刻间打成紫烟飞散。 卫司瀛睁眼看见了墨玄方。 他依旧带着龙纹锁的镣铐,但这些镣铐此刻正从他的身体缓缓脱落。 就像这重重禁制的龙纹锁仅仅是几根草绳,脆弱地匍匐在他脚下。 同时消散的,还有银粉一样从墨玄方指间流逝的寒凝晶。 卫司瀛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你什么时候恢复了仙脉?” 墨玄方没有说话,蹲下身来,他眼里被卫司瀛挑起的戾气已又深又重,亲眼所见卫司瀛与小玄子的亲密举止更令他脸上的神情近乎癫狂。 他半跪在地,颤抖的指尖轻抚卫司瀛的唇,口中一字一顿:“你知道,你将本尊逼到什么样了吗?但你还要叫他碰你,你下贱透顶。” 卫司瀛从未见过他脸上如此神色,震惊之下,意识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喘息着道:“他……他是寡人的男宠,怎么……寡人宠幸……” 他的嘴被一团近乎烧着的灼热堵住了,剩下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墨玄方的吻如狂风骤雨,重重地碾压着,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温存,只有惊涛拍岸的狂暴。 他将卫司瀛从地上抱起来,走向石榻。 海浪重重抽I打着岸边的礁石,在潮湿黏腻的岩缝间灌入。 天神震怒,要将惹他发狂的人拆吃入腹。 整整七天,卫司瀛没有从这间石室走出一步。 近乎散碎的石榻,一刻不停地承受了七天。 待暴风雨终于结束,卫司瀛从又一次的昏迷中醒来。 石室空空,龙纹锁的镣铐静静趴伏在地上,已不见了墨玄方的身影。 果然是无情之人。 卫司瀛自嘲地勾起嘴角,心中怨怒早已在这七天里消散,现在的他只有平静,在世界承受他报复之前的平静。 卫司瀛打开了乾坤袋,紫气氤氲中,一根紫柄拂尘徐徐飘上半空。 墨玄方的极乐幻天拂尘,被他抓在了手里。 这七天极致的迷幻里,卫司瀛发现极乐幻天拂尘时常飘荡在墨玄方左右。 在墨玄方每次与他额头相抵,神情迷蒙之时,这尽扫天下污秽的拂尘就会出现,盘旋吸食石室里残余的回春血。 一次,同时攀到顶峰,卫司瀛趁墨玄方沉沦时,悄悄抓住这柄拂尘,收入了乾坤袋。 墨玄方何时修复仙脉也无从问起。但有这拂尘在手,至少使他少一样致命的利器。 卫司瀛凝神调息了片刻,这才从石榻上爬起来,但依旧是浑身酸痛。 想到这七天的情形,他面露绯色,终是忍不住将墨玄方痛骂了一声。 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卫司瀛心情变得焦躁,不知外头变成了怎么样的一幅天。 他的族人,他的昊昌,不知现在已死伤了多少? 就在要踏出石室时,极乐幻天拂尘却忽然从乾坤袋里钻了出来,将卫司瀛困锁在原地。 不好,这是墨玄方的禁制,他一定是发现自己偷了拂尘。 卫司瀛何等人,眨眼之间龙焰已缠上了数根拂丝。但拂丝中却有回春血的残存荡出来。在被龙焰熔断之前,令卫司瀛神志迷乱了一下。 仅这么瞬息之间,逃离的机会转瞬即逝,卫司瀛神识已被卷入极乐幻天拂尘的欲海孽天。 浑浑噩噩中,他来到了一处幻地,青青绿草,微风拂面,耳听到悠扬的钟声从远处的宫殿中传来。 这是紫云宗的幻境,与二十年前他在此地留下的幻境极其相似。 但卫司瀛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他当年留下的幻境,那是谁的呢? 答案应该只有一个—— 这柄拂尘的主人墨玄方。 卫司瀛的指尖抖动了一下,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上仙的幽香。 此时,墨玄方正立于紫云宫一间暗室之内,他已净过身,七天的暴风雨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残余,暴戾之气已然褪去。 烛光中,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静静等候孟玄真和洛百花的到来。 从洞底石室出来后,墨玄方没有惊动紫云宗的弟子,也没有相救其他的殿主与霄主,只是单独将孟玄真和洛百花带了出来,又做了假身,哄骗守卫。 墨玄方命他们不要声张,只悄声去浩渺峰顶的祭坛拜过祖师爷,再到这秘室里来找他。 掐算的时辰刚到,孟玄真和洛百花已出现在他的身后。 “参见宗主。” 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惴惴不安。既然墨玄方已经恢复仙脉,为何不将魔族赶出紫云宗,反而如此躲躲藏藏? 墨玄方转过身来,面色清冷淡然,正如寻常时坐在紫云端。 他视线依次掠过了两人,停留在孟玄真的身上。 他淡声道:“师弟,本尊不在的这些日子,不提此次战败,你将宗务处理的很好,难为你了。” 孟玄真抬起头来,见他眸中温和,想起多年前自己与他同处师门,互助相伴,喉中哽咽道:“师兄,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护住紫云宗,任宗门数十万年基业被魔族屠戮,玄真罪该万死。” 他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以致嚎啕痛哭。 墨玄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有扶他起身,视线漠然转向洛百花道:“洛殿主,此次战败,你以为如何?” 洛百花却是面色平静道:“大道万载长存,浮浮沉沉是世间的规律,没有哪一宗哪一派永保至高的道理。咱们这次输就输了,但不至于宗门基业被毁,我看那魔君严令军规,不曾毁坏一草一木,被关押的弟子也都平安无恙,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只要仙道尚存,将来宗门总有振兴的一天,倒是魔气扩散最是要紧,宗主要多在此处想办法才是。” 墨玄方微微颔首道:“百花道心稳重,不偏不倚,此乃大道正统。当年祖师爷曾赞你心志上乘,是修仙绝佳的好苗子,如今看来,此话果然不假。虽有众位殿主辖制,百花的境界也应到天仙后境了吧?” 洛百花身上的秘密猛然被说破,惶然变色,忙跪地叩头道:“宗主,百花一心只为修仙道,并无觊觎其他之意。” “本尊知道,你不必惶恐。”墨玄方抬了抬手,令洛百花站起身来。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依旧伏在脚下的孟玄真。恍惚间,他看见少年孟玄真从隔壁的厢房里走出来,阳光底下羞涩地挠挠头,第一次叫了声:“师兄好。” 一晃,已经快三千年了。 他将手伸到孟玄真面前:“师弟,起来罢。” 孟玄真擦干净手背的泪,抬手要握住墨玄方。 就在这时,墨玄方掌心已换了方位,簌然压向孟玄真头顶,一掌拍了下去。 孟玄真连一声都没吭,已是气绝身亡。 洛百花大惊失色,叫道:“宗主。” 墨玄方已转过身去,无悲无喜道:“孟玄真背地里所做的事,百花你应该比本尊清楚。本尊留你不留他,是因为你比他更适合做宗主之位。 而他对本尊的心思、与对龙君的嫉恨已经超出常人。本尊此行要去北荒,若回不来,便将紫云宗托付于你。至于紫云宗与昊昌的恩怨,本尊相信,以百花的聪慧,将来自会有化解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7章 幻境里出现了墨玄方的身影,卫司瀛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龙焰在掌中燃烧。 但墨玄方并没有注意到卫司瀛,路经他身边,向前走去。 这是墨玄方的幻境。 卫司瀛哑然失笑,收起龙焰。 他心里虽焦躁,但根据之前从这幻境里出去的经验,只有灭世才可脱离,要找到灭世的关窍,也只能耐着性子跟上墨玄方。 空气在水波荡漾中开了一个口,卫司瀛瞥见了一间石室。 幸好不是寒潭洞底耻辱战败的那一间,若场景重现那七天的情形,他真生不如死。 这一间,是墨玄方在雪州囚禁卫司瀛的石室,重现的景象是在卫司瀛逃走之后。 这幻境明显是墨玄方的回忆,并且是建立在卫司瀛最早的幻境残片之上。 为什么会如此? 下一刻,卫司瀛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雪州阴暗冰冷的石室里,墨玄方坐上卫司瀛曾经睡过的石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晦暗不明,伸出手去,在石榻上轻轻抚过。 卫司瀛知道他看不见自己,走上前去瞧个仔细,待看清楚了,心里不由骂了声老变I态。 原来墨玄方手掌之下的是一件男士里衣,明明可用小清洁术法就可以浆洗干净,墨玄方却偏偏任其上留着斑斑血迹。 他亲手帮卫司瀛换下的里衣,竟被他一直留在身边。 还时不时地…… 卫司瀛看不下去了,这是正道之光该干的事吗? 卫司瀛耳根发热,走出了石室。 雪州的寒冷令他清醒了不少,心想,大概是墨玄方神识中与自己有关的,他无法面对的,都被他神识丢在了这里。 这时,地窑中走来孟玄真,说是北斗宗新任宗主陈安平和无妄宗宗主春华真人到访。 卫司瀛想起北荒里偷听到的那道传音符,心中顿时一痛,明知道他们来访的目的,还是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要痛就痛的彻底,他要亲耳听一听墨玄方是怎么样与他人谋划自己的性命。 但全程听下来,墨玄方处处维护自己,即使两位宗主步步紧逼,墨玄方都以家事推脱,从未松口。 卫司瀛屏息倾听,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直到最后一句:“本尊定会处置,绝不姑息。” 到底还是答应了,卫司瀛发出自嘲地冷笑。 很快,他又怔在当场。 待仙盟中二位宗主走后,孟玄真问墨玄方:“当真要处置吗?” 墨玄方道:“自然,本尊会以家事论处。” 孟玄真:“紫云宗的规矩,门下弟子若做出大逆不道的行径,当由师长亲自清理门户。若那魔龙残暴不仁,危害苍生,宗主是否也要姑息?” 墨玄方目光似刃地看了他一眼:“永不会有那一天,本尊信他。” 所以,这才是墨玄方要与自己同赴北荒,推心置腹的理由? 所以,这才是孟玄真要与顾西飞合作,设下毒计,令自己与墨玄方反目的原因? 卫司瀛踉跄了一步。 不,不是的,这中间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墨玄方痛下决心要杀了自己。不然在他接到二位宗主的传音符时,为什么不当场拒绝? 卫司瀛追随着墨玄方的背影,跑出地窑。 冰天雪地忽而变化为满目春色,卫司瀛来到了紫云宫。 墨玄方站在眠息枫下,手心里兀自转动着一片红叶。 他面前是泽云居遗迹上刻意装饰得庄严肃穆的宫殿,墨玄方若有所思,轻轻蹙起眉头。 “为什么……是这样的红色?”他喃喃自语,“难道不应该是红亭绿瓦?那红亭之下……”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皱的更紧。 卫司瀛口干舌燥,心里有隐隐的火苗在烧。 难道是墨玄方忘记了一些事? 自打重逢后墨玄方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曾亲眼所见墨玄方死在了绝仙天阵里,可却在一夜之间复生。这中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卫司瀛伸了伸手,指尖穿透了墨玄方的身体,抓到一片虚空。 他看见墨玄方又摸出一块木牌。 「酉时,雅座」。 「天都第一食坊」。 那个为他画心的地方。 迷茫与痛楚在墨玄方脸上交织出现,他终于将牌子按在胸口,喟叹了一声。 卫司瀛跟随着墨玄方的脚步,那脚步在紫云宗的每一个地方寻找卫司瀛。 紫云宫、尚织殿、英罗的故居、幽腐洞…… 还有他们曾经踏过的山山水水。 他们每一次与会面后,墨玄方堆积如山的思念。 卫司瀛看见了自己隐约含泪的双眸,自己嘲讽的话语,自己唇角的讥笑与眉目间的忧伤,还有离去时微微颤抖却又坚定无比的背影。 满天满地都是卫司瀛,都是他,全是他。 卫司瀛半跪在地下。 他看见了墨玄方与青瑶的对话。 墨玄方真的忘了,却是被迫忘掉他所珍视的记忆,忘掉了他们曾经的过往。 唯有爱与信任他从未遗忘。 卫司瀛把头埋进手里,泪水顺着指缝落下。 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呢?只因自己从来就没有信过他,更因仇恨蒙蔽了双眼。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模糊不掉墨玄方的天象推演。 天道降灾就在明日。 为平息神皇之怒,当祭祀三界之主。 原来,这些天,墨玄方在他手中所承受的所有屈辱,就像多年前在绝仙天阵里推开他的那一掌,都是墨玄方要在死亡来临之前,为他驱散。 可惜,你当年使不出太虚断情,今日,又被我无意间窥破了真相。 “轰——” 金龙怒吼,震碎苍穹。 “你这样算什么!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胡乱地打向四周,宫殿坍塌,江水倒流。 “寡人不要你装好人!你要是敢死在前头,寡人就挖了你祖师爷爷的坟,拆了你紫云宫的破庙!” 他一掌打向墨玄方,幻影顿时在他面前消散,天空落下了几缕灰色的碎片。 他在天幕上看见了突兀出现的被面具遮盖的小玄子,他正紧紧抱着自己,不断摇晃。 竟是如此么? 杀死幻境里的墨玄方,就可以灭世脱困。 他双目赤红地握紧拳头,积蓄起全身的力量。 此时,北荒之门外早已不复三年前的景象。 墨玄方一路乘云飞行,路上不敢多做停留。但雪州三十二国的民情尽数映入眼底。 那些横征暴敛之下的奢华皇宫与贵族的庭院依然鹤立在风雪中。 但灰墙黑瓦的民舍也比从前多了许多,还在搭建中的房屋比比皆是,厚实,敦朴,林立在雪地里,为百姓遮挡风雪。 路上郁郁而行的饥民也都消失不见,他们在有官府监管的矿场里工作,将寒凝晶输送往三界各地,以此换取充足的食物。 墨玄方甚至能听见民舍里孩子的笑声,像温暖的炉中燃烧的柴禾,欢快,热闹,是他在其他上国里能看见的景象。 短短三年时间,雪州已治理得初见成效,卫司瀛确是一位称职的君王。 迎着风雪,墨玄方嘴角研磨开一丝笑意。 他现在已是龙君,在自己死后,他便是下一届的三界之主,也算继承了衣钵。 那把陪伴多年的极乐幻天拂尘,希望在他手里依然能扫尽天下污秽。 墨玄方还想再多看一看雪州,最好是看尽天下司瀛帝君的每一处政绩,无奈时间不解风情,明日便是尽头。 黄沙四起处,他脚上多加了一倍的灵力,很快进入了漳兴国境内。 这个从前贫穷的国家现在得到了三界各地的稳固支援。 破损的皇宫已修复成形,卫司瀛给十岁的小国王请了师父,却不是魔族中人,而是一位道心稳重的散仙。 看来卫司瀛没忘,魔气一日不除,漳兴国就是抵挡三界灾祸的最后一道屏障。 虽然三年前北荒之门开启,造成天星要塞周围的大地开裂近百里。 但缓慢恢复的空地平台,依然飘荡着漳兴国的军旗。守军跨过重重险阻,在地底熔浆之上建起高塔和军营。 在地裂修复之前,北荒之门再度开启将不会使地裂加重。 墨玄方凝神望了一会天星要塞上的两道神符,其上巨大的血字赫然如血海奔流,那是历代守门军士的鲜血与灵力。 墨玄方立于半空,肃然祭出九转轮回灯。 天地变色,巨门轰响,守军将士奔走号呼。 但这一刻很快就过去,墨玄方没有犹疑地穿过天星要塞,朝北荒之门飞入。 天地轰鸣,巨门在身后关闭。 北荒中有润下仙七七四十九个,这里却不知又是哪一处。 墨玄方脚步踏在实处,发现自己正落在藏影谷。 墨玄方笑了笑,想来一切都是定数,自己一来就落定北荒的中心,如此甚好,明日就可了结一切,不需再费心去找。 他将九转轮回灯仔细收好,没有了轮回灯,卫司瀛断不可在短短时间内进入北荒,便也再没有机会阻止一切。 就在这时,墨玄方身后一声树枝断裂的细响。 一股强大的龙息从身后蔓延上来。 “喂,墨玄方,你给我站住。” 墨玄方呼吸一滞,回过身去。 只见卫司瀛脚下趴着金乌通天辇的软轿,他穿着红衣,跳下轿来,破口大骂:“你他妈又想偷偷背着我去死!” 第178章 墨玄方神邸一样在暮色里站着,高大的身躯僵直不动,他抬头望天,叹了口气道:“你如何找到了这里?” 卫司瀛已走到墨玄方面前,眼里怒气未燃尽,祭出手里的拂尘丢还给他:“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说你一代宗主,整天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羞不羞?” 墨玄方闭了闭眼,万千念头拥堵在胸膛,任他魔力逼压,却无法化成一个字说出口。 这时,竹林中一只雪白的刺猬飞过,却被两人强大的威压逼得晕头转向,嘭一声撞上竹子晕了过去。 墨玄方僵直的背有一丝松懈,他依旧没有去看卫司瀛,而是径直走到刺猬身边,弯下腰,捡了起来。 雪刺猬在他手中露出柔软粉色的小肚皮,好不惹人怜爱,墨玄方伸手指在那小肚皮上轻抚了一下道:“你看这雪刺猬,本有着利刃保护自己,却偏偏翻出肚皮给人看。现在,本尊只要捏一捏手指头,他这些年的辛苦修行就白费了,岂不可惜、痛心。” “那又怎么样?”卫司瀛走上前低声道。 他牵住墨玄方停留在小肚皮上的手,牵着它往自己的脖子上卡住:“你捏吧,我来了这里就不会出去。昊昌国我已经托付给盘龙使,只等我死后,迎接下一任金龙血的主人。我还把顾西飞下了大牢,让他这忠义不能两全之辈,辅佐下一任龙君去吧。” 墨玄方的手抖了抖,放开手里的雪刺猬任它钻入竹林,他另一只手却没有放开卫司瀛。 他在他白皙颀长的脖子上摩挲,这柔软的触感,仿佛一碰就碎,可它却属于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司瀛帝君。 “本尊拿你怎么办才好?”墨玄方的视线在卫司瀛脸上留连,“只需一人献祭,便可拯救天下。你的子民还需要你。” “我怎么觉得,你更需要我。” 卫司瀛迎着他的目光,“罚我的时候是谁说的?我的眼睛只能看着你,我口中只能叫你的名字,我的身体只能给你触碰,我的心里只能有你一人。 我还没给小玄子怎么样呢,就被你罚了七天,我已经很惨了,你还叫我心里装着亿万子民,那岂不是要罚到天荒地老……” “嗯……” 卫司瀛的嘴被堵住了,墨玄方的吻痴缠碾压。 风吹竹叶沙沙响,像奏响鸣唱的乐曲,一对翠鸟飞向蓝天。 良久,墨玄方抬起头来,拥卫司瀛入怀。 “可我舍不得你,一想到你要在这世间消失,我就心痛如绞,就算苍生得救,我身死后亦不能安心。” “你狼心狗肺。”卫司瀛一拳捶在他胸口,“你就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你不在这些年,我过的什么日子。这次你要是再敢背着我留什么后手,我就……我就让你头上青青草原,死了以后也要蹦出坟头来找我算账。” “你……” 墨玄方咬着牙关,狠心在他腰上重重按压一下,呼吸中尽是冰碴。 卫司瀛却是伸出手去,与他紧紧相拥,哽咽道:“玄方,我们生不能同襟,死也要同穴,这样你头顶就再也没有机会长青青草了。” 墨玄方:“……” 他忽然更紧地抱住了他,眼里已是潮湿一片。 夜晚,他们在瀑布的下游相拥无眠。 卫司瀛执意要来这里度过最后一晚,这曾经是他刺杀墨玄方的地方。 “如果当初没有那些误会,我们都相安无事的回去,那以后,会怎么样呢?” 卫司瀛就像小时候那样枕在墨玄方腿上,满足地看漫天繁星。 墨玄方捏着他的耳垂细细把玩,缓声道:“我会按照约定,仙盟会向昊昌示好,之后再与你共同筹谋弃魔修灵之事。” “那之后呢?”卫司瀛眨巴了一下眼睛。 “那之后……”墨玄方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想过,总之,都是与你相关。” 卫司瀛一骨碌坐起来:“可是我声名狼藉,是修者口中的大魔头。”他说着瞥了墨玄方一眼,垂下眼帘,“还是叛宗弑师的罪人。” “那又如何。”墨玄方抓起他一只手贴在胸前,另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深深地望进他眼里,“无论你做过什么,有罪也好,无罪也罢,你都是昊昌国的明君,也是本尊心尖唯一的珍宝。你这只手本尊握住了,就生生世世再不会放开。” 他说着俯下头,一点一点吻去他美眸中流下的泪水,最后,落在那滚烫的唇上。 黎明的曙光漫过了最后一颗辰星,长夜转瞬即逝。 阳光没有持续多久,天空就灰云滚滚变了颜色。 北荒大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嗡鸣,竹林无风抖动,枝叶纷纷掉落,大大小小的灵兽也开始无故地奔逃。 玄佛体—— 这曾经连接三界与神界的通道,这封印着神皇魔体的灭世魔盒,就要开启。 七七四十九处的润下仙,其中四十八处跪拜着数千的神民,他准备将千年来妖族暗中供应的魂血献祭给魔皇,以换取回家的资格。 独有北荒的中心,藏影谷中的润下仙无人跪拜,这里与魔皇的魔气最接近,就连神民也不敢逗留。 墨玄方与卫司瀛并肩而行,共同步入祭坛的中心。 希望在今日过后,以当世两位至高尊者的祭祀,可以平息神皇怒火,重新将魔气封印,拯救三界苍生。 当蝴蝶形的祭坛绽开红色的翅膀,卫司瀛率先倒了下去。 这红色却与之前的任何一种红都不同,这是正红,是鲜活的鲜血的颜色。 “怎么会……”墨玄方面色大变,跟着他跪在地下,“怎么会是你?” 他腹中也莫名疼痛,只觉体内的灵力被拉扯着,通过卫司瀛的身体流向祭坛。但他不放手,只是紧紧地抓着他,面色惨白。 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把死亡从他身前推开。可是,怎么会这样?自己亲手所判的天运,又怎会出错? 此时,天空中数道雷霆划过,仿佛要将苍穹撕裂。 雷电击打在巨大的血色祭坛里,蝴蝶的血液开始奔流。 魂血从卫司瀛的身体缓缓被抽走,他微微笑了笑道:“现在这样,我很高兴,墨玄方,你没机会耍滑头了,我也不用害怕你把我丢下了……” “这血是正红,与前几次的都不一样,之前,它没把我带走,这一次恐怕是真的了……” 卫司瀛阖上眼,昏了过去。 墨玄方却心焦如焚。 不对,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他突然想起,那次灵沧山里的祭坛仅仅是淡淡的粉色,想必卫司瀛之后又经历了几次,颜色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到如今变为正红的血色。 墨玄方心中一阵惊涛骇浪,这不是天道降灾,而是有人布下的祭阵,如今阵法已成。 墨玄方当机立断跳出了祭坛,切断灵力的流逝,手中拂尘也跟着祭出,拂丝缠住人事不省的卫司瀛,要将他带离祭阵。 就在这时,墨玄方腹中突然又是一阵剧痛,灵力再次流逝。 像是有什么将两人钉在了祭坛之上。 但墨玄方片刻也未犹疑,凤凰金身护住两人,他剩余的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向祭坛,祭坛中心顿时被打出缺口。 他趁机带着卫司瀛飞向边缘,将他放上安全的土地,自己则迅速运功恢复灵力。 这时,一个幽兰的身影轻飘飘在他前方的半空落定:“哈哈哈!紫云宗主果然是当世第一强者,竟能带着帝君,瞬息间脱离了通天祭阵,就连本王也不禁佩服。” 墨玄方蓦然抬头看去,只见幻羽蝶裳,幽兰的流云里赫然站立着昊昌国的军师顾西飞。 雷击声渐渐低沉,风吹起了他的蓝衫,只是顾西飞的脸上再没有了温和儒雅,只有双目赤红的怨毒。 墨玄方短暂的惊诧后,眼里一片释然:“原来那木勖只是个傀儡,你才是大妖王胡为的后代。骗我们到此地,是为了复活弘瀛么。” 墨玄方一语道破前因后果,顾西飞面色变了变,幽幽长叹了一口气,却是缓缓念道:“杨花扑帐春云热,龟甲屏风醉眼缬。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可是我的白骑少年却永远不归了。” 他说着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莹白的胸口处却有一块指尖大的血迹,凝骨香的香气从血迹里飘散,丝丝钻入卫司瀛的口鼻,令他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墨玄方忙抓住卫司瀛的手,给他输入灵力,但他灵力已耗损巨大,此时也难以为继。 顾西飞冷眼看着,道:“这六百多年,我以心头血日日供养着通天祭坛,只为能召唤到弘瀛的一丝残魂。就在二十多年前,我终于召唤到了,也为他聚了魂,只待找到金龙之血的肉I身,便可令他重回三界。” 卫司瀛听后顿时咳出声来:“原来你就是……你就是那个假扮应莲子,令我幼年化龙,几乎要害死我的人。” “是我……”顾西飞冷笑道,“可惜你当时那具幼童身体不堪重用,无法承载弘瀛的复生,我只好让你早点去死,好将金龙之血让出来,给资质绝佳的陆凡。” 他又看向墨玄方,恨声道:“但是一切计划都让你破坏了。你不但重伤了我,还给他逆天改命,给这个废物重塑了肉I身,日夜守护。他因此而修炼出双生血脉,连我都撼动不得。” 卫司瀛道:“所以你,一边效忠昊昌,为了弘瀛日后能接管帝国鞠躬尽瘁,使我不得不用你。一边设计让我一步步落入你的陷阱,再用木勖来迷惑我,令我以为通天祭阵的危机已除……军师,你好算计。” 顾西飞冷哼一声:“彼此彼此。我万万没想到,圣上赶着来与情人相会,也不忘了摆我一道,将我打入大牢关押起来。 可惜啊,你心里把龙族看的太重,才不舍得杀我,希望我能被将来的龙君所用,这才让我有了机会逃出来,圣上,我猜对了吗?” 卫司瀛苦笑一下,沉默不语。 他魂血已被抽了大半,此时连龙血都聚不起来,他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只想什么办法能让墨玄方无恙才好。 这时,墨玄方也看向他,两人都想到一块去,都希望对方能脱离危险。 顾西飞目光轮流从他们脸上扫过,莞儿一笑道:“没用的,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弘瀛帝君马上就要复活。墨玄方,你可知这是为何?” 他话音未落,墨玄方腹内又是一阵剧痛,灵力阵阵流逝,他哑声道:“是……那灵沧山里的蛊丹吗?可是本尊,明明已将它清除。” 顾西飞得意地点了点头:“这蛊丹本是一对,叫做无情蛊。一只蛊在灵沧山时哄骗你服下。另一只蛊,却是在二十多年前,我冒充应莲子的时候,悄悄布阵在了浩渺峰台。 当时我只道你无情,又恨你杀了弘瀛。因此布下无情蛊发泄恨意,没想过有什么用处。 我也未曾料到,你修无情道三千年,却对这二十岁的混世魔王动了真情。 若你无情,这蛊便不会作乱,你会以为将它清除了。但你对卫司瀛动了情,浩渺峰台上的蛊便与你体内的蛊相互呼应,扰乱你对天运的预判,落入我的圈套。 而这通天祭阵,便是要借旋佛体开合之力,更是需要有情之人的爱意与鲜血,经由无情蛊付出,就会覆水难收。 如今,你二人的情意已经被我吸收,长出了弘瀛的形状。天若有情天亦老,你二人为情所死,死得其所。” 他说着忽然仰头长笑,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而他胸口,也随着笑声裂开,从内探出一缕人的毛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快完结,本章有重大剧透,请没有看过前文的小可爱控制你的小手,不要点进来。 第179章 原来一切为情所起,顾西飞所有的谋算都在赌墨玄方与卫司瀛的情意。 他赌对了…… 灵沧山里墨玄方服下蛊丹也好,北荒之中卫司瀛追随他赴死也罢,前尘往事,桩桩件件,两人都选择了情字,这才有今日之祸。 这时,那缕毛发贴着顾西飞血肉狼藉的胸膛本已十分恐怖。 没想到,顾西飞竟揪住那毛发用力一扯,扯出一团说不清形状的肉块。 他将肉团捧在怀里,面上欣喜至癫狂,嘴唇颤抖,喃喃道:“龙君你终于回来了……龙君……龙君……” 通天祭阵借助玄佛体开启时的神皇魔力。无论何人,被这祭阵吸附,哪里还有逃脱的余地。 顾西飞这一扯,墨玄方与卫清同时痛不欲生,卫清更是身体数处皮开肉绽,经脉里血气隔空飞向肉团。 那肉团得到喂养迅速变大,顷刻间已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四五岁男童。 祭阵虽未大成,但顾西飞已放下男童,跪地道:“恭喜帝君归来!属下恭迎圣驾!” 祭阵仅过一半,那弘瀛魔童道体未成,十分虚弱,躺在地上还不能起身,却是冷哼一声道:“军师,你这圣驾恭迎得太久了,让寡人足足等了六百多年,你该当何罪?”他声音竟是成年男子的音色,听起来阴森恐怖之极。 顾西飞面色凄然,依旧跪地不起:“属下有罪,任凭帝君处置。” 那弘瀛正要说什么,忽然斜眼看向了墨玄方,和躺在墨玄方怀里的卫司瀛,他顿时气得牙齿咯咯作响道:“墨玄方,他,他是何人?” 墨玄方看也没看他,视线只是落向怀里的卫司瀛道:“他是昊昌上国的明君,本尊的至爱。”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我要……” 弘瀛幼体承受不住这愤怒的情绪,气息逐渐微弱。 顾西飞含泪痛心道:“龙君,祭阵还未成,请暂且忍耐。”忙凑上去给他输入魔力。 祭阵的威力在这一刻骤然减缓。 仅仅这一瞬之间,墨玄方与卫司瀛已然暴起,双双一掌拍向顾西飞的后背。 顾西飞全副身心都在弘瀛身上,哪曾想垂死挣扎的两人竟还有余力击杀自己,背后重重挨了两掌,一口血喷到弘瀛脸上。 但他不予反击,反而是先去帮弘瀛擦拭脸上的血迹,口中不住道:“龙君,对不起,对不起。” 但墨玄方和卫司瀛也是力竭,一时间之间无法聚力再击出第二下,被祭阵困在原地,三人三败俱伤。 顾西飞兀自给弘瀛输入魔力,却见弘瀛嘴唇哆嗦,断断续续道:“墨玄方,寡人恨你……恨你……”头一歪,半成品的幼体仅余一丝气息。 此时,天空雷霆复起,道道闪电劈向大地,狂风骤起,四处魔烟滚滚,显然是玄佛体即将开启。 顾西飞为弘瀛清理干净,终于缓缓地站起身。 卫司瀛满身血痕在狂风里摇摇欲坠,他与墨玄方相互搀扶,又与他相视一笑道:“玄方,咱们就算死,也不能便宜了这个老妖怪。实在不行,你就把我杀了,这样弘瀛也活不成。反正他喜欢的人是你,转世他就把这老妖怪忘了。从此,他们永生永世都不再相认。” 墨玄方也望着卫司瀛,眸中温暖,柔声道:“好,司瀛说什么我都答应。我杀了你后,我再自杀,你我心心相印,就算来世重修亦能找到彼此,何惧一时的生死。倒是可怜这老妖怪,终究要孤独终老。” “你们说什么!” 顾西飞眼眸里似要滴出血来,蝶衫在空中乱舞如飞蛾狂暴地扑火。 这么多年,他亲眼所见弘瀛对墨玄方的心思,耳听到这些话,明知对方是故意激怒,却因正中了多年的痛楚,神志无法控制地狂乱起来。 但他不能杀他们,神皇魔体将出,祭阵未成,他还需要墨玄方与卫司瀛共同喂养弘瀛的幼体。 只是他用心头血孕育了弘瀛幼体,本已耗损极大,刚才又被两人双双打伤,操控的祭阵自然威力大不如前,进展缓慢。 弘瀛迟迟不醒,顾西飞心中又急又痛,蝶衫翩飞之间,他手中突然祭出一把长剑直抵墨玄方胸口,却转对卫司瀛道:“滚过去,把你的肉割下来,一口一口喂给龙君。不然,我即刻就杀了他。” “别听他的。”墨玄方挺胸将卫司瀛护到身后。 白衣顷刻被鲜血染红,长剑旋转着刺了进去,虽未伤及墨玄方的性命,也令他微微拧眉。 卫司瀛心里刀割一样,但将自己的肉喂给弘瀛,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此生秉承的理念正是不拼到最后一口气绝不放弃,当下握紧墨玄方的手,只要他还在,自己就绝不轻易受死。 两人心意相通,互相读懂对方心中所想,在刺目的雷霆闪电中,相视微笑,彼此温暖。 顾西飞旁观着两人,想到自己从未得到过弘瀛的情意相许,心中嫉恨已到极点,抓住卫司瀛就要将他拖往弘瀛身边。 就在这时,他身体忽然僵住不动,眼珠乱转,显然是神志被什么东西扰乱了。 一个红衣小将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支芙蓉花簪。 卫司瀛喘了口气,惊道:“安瑞?” 却见安瑞手里的簪子已是两簪合一,卫司瀛赠送的那一支与顾西飞的一支紧紧贴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发出幽兰的光芒。 卫司瀛赫然想起芙言子说过,这合一的芙蓉花簪可短暂操控心爱之人的神志。 顾西飞之前本就气的失去了惯常的冷静,此时又被芙蓉花簪所控,神志出现了短暂的错乱。 他松开卫司瀛,阴冷地看向安瑞,神情之间还在挣扎。 卫司瀛与墨玄方对视一眼,两人趁此机会暗中蓄力。 此时,安瑞身体抖个不停,开口已是哭腔:“顾先生,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害了圣上。圣上救了龙族,而龙族是我的家,他是个好圣上,昊昌上国不能没有他。” 顾西飞静默不语,好像听不懂他说什么,手中长剑犹自嗡鸣不已。 安瑞又道,仿佛声嘶力竭:“我早就知道你是大妖王了,可是我没有告诉圣上,我劝过你的,但是你不听……我没的选了,我只能跟着你来到北荒。” 这时,天空一声炸雷劈开了层层的魔雾,虚空中露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魔气如石块般厚重地向外滚落。 卫司瀛忙道:“不好,玄佛体已经在开启当中,安瑞,你快离开此地,神皇的魔力你承受不起。” 安瑞却是擦了擦眼泪,面色慢慢恢复了久战沙场的冷峻。 他走上前,将芙蓉花簪正对着顾西飞道:“顾西飞,你心里的人是谁?” 蓝光莹莹,如时空乱流撩花人眼。 顾西飞茫然四顾,视线在弘瀛幼体上略停了停。但那不是他心目中的弘瀛,这里找不到他心目中的弘瀛,他摇了摇头,神志忽然炸开,昏聩。 就在这时,安瑞手中银枪突然出手,刺入顾西飞心头未痊愈的裂口,穿过后背的掌伤,透出带血的枪I头。 顾西飞身上血流如注,神志乍然清醒,他强撑着向安瑞刺出长剑。 但他剑端只在安瑞身前晃了晃,就挣扎着倒了下去。 拂丝与龙焰同时出手,给予了致命一击。 通天祭阵的血光突然黯淡,祭阵的力量在顾西飞倒下的瞬间轰散。 墨玄方灵力不再流逝,顿时恢复了不少,可卫司瀛却因魂血抽取过多顺着他手臂滑了下去。 四处雷击之声更甚,空中的魔气已快要压到竹尖。 此时已无暇再给顾西飞补刀,墨玄方凤凰金身护体,将卫司瀛背了起来,他又看一眼伏在顾西飞身前痛哭不止的安瑞,抓起他胳膊道:“走。” 此处离北荒之门甚远,墨玄方只得带着他们飞到轮回之地的入口处,但这里已被封死。 墨玄方灵力不足,无法召唤冥界之人帮忙,只得命安瑞先给卫司瀛输送真力,自己则运功积蓄灵力。 灵力将成时,他们眼前却是蓦地一黑,玄佛体完全开启,所有的润下仙都在向神皇魔体贡奉,恐怖的魔力降临北荒。 通天祭阵再一次亮出刺目的血光,这一次,却不是由卫司瀛的魂血喂养,而是神皇的魔气赋予的力量。 弘瀛复生,高大威武的身形披挂着层层魔焰挡在三人身前的半空。 他眉眼深沉地看向墨玄方,又移向了面无血色却强自苦撑的卫司瀛,弘瀛的脸顿时变得扭曲,暴怒,空中伸出长臂要将卫司瀛捏死。 白影乍然飞向半空,迎着弘瀛,拂丝卷住他长臂,狠劲地荡开。 墨玄方道:“弘瀛,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本尊要你的命。” 弘瀛不可置信地看向墨玄方,但见记忆里那张清冷绝尘的脸,坑杀自己时都无悲无喜的无情道尊,此时面含怒色,眸若寒冰地看着自己。 震惊,愤怒,悔恨,弘瀛心中踏过千军万马,往世今生如沸水穿胸,灼烧心喉。 他怒吼一声,一拳打出磅礴龙焰,借着魔皇之力,狂暴地打向墨玄方。 墨玄方修为半损,但与弘瀛过招他早就掌握得十分透彻,再加上弘瀛复生道体不稳,他拂丝招招朝向弘瀛的命门,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两人在半空打得难解难分,墨玄方灵力大量亏虚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隐隐的优势。但有神皇的魔力压制,若持久鏖战,优势即将不存。 突然之间,弘瀛听见地面有微弱的喊声。 他心里顿时一颤,余光中果然看见卫司瀛拖着残躯,跪在顾西飞身前,举剑喊道:“我要杀他了!我要杀他了!” 眼见那剑尖就要刺下,弘瀛心中忽然没有来由地剧痛,只觉失去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就在他晃神的瞬间,墨玄方拂丝已出手。 而顾西飞的身体突然在昏迷不醒中虚化,摇动,短短瞬间变为一只展翅的蝴蝶,箭一样穿过拂丝,挡在弘瀛的身前。 第180章 “西飞!” 弘瀛接住已濒临破碎的蝴蝶躯体。 “弘瀛……” 那蓝色蝴蝶兀自微微振动着翅膀,仿佛要回应这个此生唯一的拥抱。 顾西飞虚弱的声音由蝴蝶体内传来:“神皇不仁,以我妖族为刍狗,结契后此生身不由己。但我为你……不因结契,都是我心甘……情愿……” 巨大的蝶身在弘瀛手中碎裂,化为无数幽兰的光点在弘瀛身边徘徊。终于,汇入苍茫的冥河向天际流去。 一代大妖王就此陨落,魂飞魄散。 “西飞……西飞!” 弘瀛高振双臂,引天地雷霆集于一身,发出震天怒吼。 “不好,弘瀛体内的怨气被神皇魔体察觉,要借弘瀛之手降下天灾。原来这才是本尊预判的天灾。” 墨玄方不由分说带着卫司瀛与安瑞飞离。 凤凰羽翼后,黑云伴着山崩地裂的熔浆紧随其后,就连润下仙与神民也未能逃脱,整个北荒毁于一旦。 这时,弘瀛已追到身后:“卫司瀛,将寡人的金龙血速速归还,否则我叫你三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着,神皇之力以无可阻挡的碾压威力拍向三人,要将三人拍碎。 千钧一发之际,卫司瀛挣脱了凤凰羽翼,将神皇之力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司瀛!” 墨玄方要救已是来不及。 此时,北荒之门上,血河的封印已在魔焰的焚烧里灰飞烟灭。 一道戴着面具的白衣身影如白羽飞箭弹射而入,于弘瀛魔爪下,替卫司瀛挡下致命一击。 “小玄子!”卫司瀛抓住他冰冷的手。 “我……我记得你是谁了。” 小玄子在面具底下第一次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别走……” 卫司瀛将他的手贴在脸上,他是墨玄方送给他的一块石头,但这块石头现在已有了温度。 可那温度很快有消散了,卫司瀛的手中空空,没有鲜血,没有骨肉,只余没有生命的面具与白衣掉落在地。 虚空中一魂一魄瞬间飞入了墨玄方的身体,三魂七魄终于归位。 墨玄方神识里铺天盖地的回忆接踵而来,定天神法阵,泽云居,和他的红衣少年。 他竭力定了定神,眼里却不觉淌下一滴热泪,正要唤一声「司瀛」,却是面前白光一闪,他整个人顿时被拉进一个虚无的空间。 只听耳畔响起一个无法分辨是孩童还是老人的男子声音:“墨玄方,你终于回来了。” 北荒魔焰黑云之中,簌然不见了墨玄方。卫司瀛强行祭起龙焰,将安瑞送了出去。 他体内金龙此时也吸收了神皇的些许魔气,恢复到三成的修为。但即使只有他一人,他也不能倒下。 他看见即将被焚毁的漳兴国军营,还看到不远的前方,昊昌国举国前来救驾,洛百花也带着紫云宗所有弟子前来护卫宗主。 地底的熔浆在卫司瀛脚下停滞,天塌地陷众生毁灭的灾难被困囿在北荒。 不能走…… 既然弘瀛的目标是自己,他就不能把灾祸带出北荒。 墨玄方消失了,他心里更是高兴。 他突然就理解了,当年墨玄方在绝仙天阵里为拯救苍生弃他而去,这么多年他都无法释怀,直到今天。 山川无法容纳海洋,只有高于两者的宇宙方可包容。 然宇宙无形,大爱无声。 卫司瀛露出欣慰笑容,身后龙焰化为巨大的金色屏障,向上中下三面不断延伸,挡住了试图冲过来的龙军与紫云弟子。 “从左右两翼冲锋!护驾!” 盘龙使安泽川睁着血红的眸,声嘶力竭地呼喊,指挥大军绕过龙焰与凤凰,赶到他们的龙君身前护驾。 就在这时,所有的龙人突然抬起头来,他们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曾经引领龙族走向辉煌、令他们无比崇敬的身影。 安泽川张了张嘴,沉默无言。 所有的攻击在这一刻静止。 弘瀛帝君此时从魔焰中缓步踏出,于半空中站定身形,他身后是神皇魔体的力量,他身前是昔日的族人和下属。 但他只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傲然扫过他们,视线停留在卫司瀛身上,眼里露出怨恨和贪婪。 “还我龙血。还我龙血。” “弘瀛帝君!” 敖轩、敖远两位对弃魔修灵不满的龙王率先跪地迎驾,“帝君,你真的回来了!” 立时,龙军中呼啦啦跪倒半壁江山,哭嚎着恭迎圣驾。 盘龙使安泽川却与安泰等龙王沉默地站在原地。 这么多年来卫司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为濒临灭绝的龙族消灭了几乎不可战胜的镇龙索,一步步带领昊昌从贫苦困顿走向昌盛繁荣。 这么多年来,百姓安居乐业,司瀛帝君早已是民心所向,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龙君。 但弘瀛威望逆天,身死六百年后乍然归来,不知是何用意? 龙族在这一刻俨然已分成了两股势力,泾渭分明,隐藏的内讧危险一触即发。 卫司瀛见状,一丝苦涩弥漫上来,他即刻整肃心神,飞身上前指着弘瀛道:“弘瀛,你早已身死,现在不过是神皇魔体借用你的躯壳,为世界降下灾祸。你若强行留下,龙族与三界也要一同毁灭,你身为龙君,于心何忍?” 那弘瀛听了,身体突然抖了抖,好似戳中了他的痛处一般,脸色也变得扭曲:“西飞死了,三界毁不毁灭于寡人何干?你快将龙血交还,否则,休怪寡人杀无赦。” 他说着,竟是随手抛出龙焰,那带着神皇之力的龙焰便轻易穿透了卫司瀛的屏障,无差别的攻向人群。紫云宗与龙军顿时死伤了大片。 那些刚才还在跪地接驾的龙人,脸上全都写满了不可置信与惊恐。那些遥远的记忆又回来了,原来残暴的掠夺,也可以是面向自己。 此时,大地震动愈烈,雷霆轰鸣复又归来。但空中巨大的黑洞却隐隐有缩小的趋势,地面浓重的黑云不住翻滚,像是玄佛体关闭的前兆。 弘瀛语气中带了焦躁:“你一刻不将龙血交还,他们便一刻不停的去死。” 他说到做到,龙焰如火山爆发,将卫司瀛设置的屏障打得千疮百孔,龙军里又是死伤无数。 卫司瀛暴喝一声:“住手!你要龙血是吧?我给你!” “圣上,不可!” “昊昌国所有人听令,救驾!” 以安泽川为首,无数龙人与昊昌的魔族全都飞向卫司瀛,飞向他们心中的明君。 就像从前与他并肩作战千百次反抗镇龙索,龙人的性命可以不要,但龙族不死。 这千万人赴死的决心,令紫云宗人也不禁动容,竟一时忘了他们还是仇敌,纷纷自发地跃向半空,随时准备出手。 这时,忽然漫天比之前更坚固的屏障竖立在他们面前,金光震动,将他们阻挡在外。 “若你们还肯认寡人做司瀛帝君,就站在屏障外面,违令者,逐出昊昌国,永世不得入籍。” 卫司瀛背对着他的族人,他的子民,面向弘瀛敞开衣襟。 金龙在他胸腹间游动,泛出耀眼的金光。 “弘瀛,想要龙血,过来拿吧。” 弘瀛魔爪顿时探到卫司瀛身前,却迟迟不肯动手:“龙血当由你自行交还,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卫司瀛却是忽然嗤笑一声,道:“怎么不拿了?是不敢,还是不能?你借神皇魔体之力纵然有灭世之能。但玄佛体关闭之时,魔皇收回魔力,你就又要回归那魔童幼体,不堪一击。 只因为这一切,都是顾西飞给你的,他还没将你孕育成熟就已经死了。 你要是强行取出我的金龙之血,我死了,你也再无托生之人,只能在那幼体里腐烂。 所以你只能逼我让龙血对你认主。你的时间也不多了,玄佛体就要关闭。我猜的对吗?弘瀛帝君。” “你猜对了,你是寡人平生所见最聪明之人。” 弘瀛冷冷地看着卫司瀛,“但凭你如何聪明,到了此处也是绝路。在玄佛体闭合之前,你要么自行奉献,要么寡人一只手灭了三界,与你们同归于尽。” “还有第三条路。” 卫司瀛话音未落人已冲向高空的黑洞,“我用吾血祭祀魔皇,以平息他因你而起的怨气,收回神皇之力,还三界一个清净。” “圣上,不要啊!” 所有龙人跪地哭求。 弘瀛面色已是大变,怒吼一声追了上去,却被卫司瀛积尽所有的魔力挡下片刻。 仅这瞬息之间,卫司瀛已跃向了洞口。 就在这时,风云翻涌,漫天的魔焰覆盖下,玄佛体的入口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 金色的凤凰展翅高飞,将卫司瀛护在羽下。 墨玄方墨发飘飞,手持拂尘,那拂丝却是蜿蜒绕向弘瀛的身体,竟将弘瀛捆缠动弹不得。 他闭眼道:“卫司瀛,本尊当初收你为徒,为你赐字,你可曾记得?” “记得……”卫司瀛含泪道,“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本尊只问你,可曾记得?” 卫司瀛怔了一怔:“当初你说,本尊听说你爱哭,总是嘤嘤嘤的。既如此,本尊就赐你一字,叫做司瀛罢。司乃神名,瀛为宇内,让全天下的人都代替你哭,你就不必再哭了。” 此话一出,弘瀛眼中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身体急速地缩小,周身魔焰颓然散落。 弘瀛从拂丝里掉落下去,落进了地底的熔浆。 他眼里火光冲天,突然化为烟花一朵,在眼前纷纷炸开。 漫天的烟火下,他看见十六岁的自己第一次跟着长老到妖族去参加结盟的盛典。 夜晚的火堆旁,一位蓝衫少年酒正酣,口中呢喃要为妖族解除结契之苦。 他见少年好看,又有志向,就起了好胜之心,不甘示弱地夸下海口:“正好,我也要为龙族谋一个天下,咱俩一块吧。” “咱俩一块吧。” 他无力地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随着熔浆沉没。 此时,魔气在玄佛体闭合的轰鸣声中逐渐稀少,山崩地裂之势也已平息,地底熔浆化为无边的灰烬,洒满北荒大地。 墨玄方与卫司瀛双双落回地面,却是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神魂沉寂。 金乌通天辇里神皇历劫的分I身借墨玄方之口,令卫司瀛亲口破解了天灾。 当年,弘瀛凝聚着满身恨意在死前以「瀛」字为血咒,以金龙之血为承载,导致了六百年后的天灾。 六百年后,继承了金龙之血的卫司瀛亲口说出「司乃神名」,便是以神皇之名压制血咒,消除了这场灾祸。 玄佛体闭合后,一晃已是三年。 卫司瀛神魂依旧沉寂,只是肉I身完好,全无知觉地躺在塌上。 重新修建的泽云居里,一切按皇宫制式,比之前更奢华了不少。 这天,昊昌上国的摄政王安泽川又来龙塌前絮絮叨叨:“圣上,昊昌是越来越好了,现在上下一心,只等圣上回来。前日,我刚把弃魔修灵的旨意昭告下去,今天就听他们说,大家伙都愿意,没有什么人反对。 也是,经历过那场天灾,谁不害怕呢? 就是圣上你得快点回来呀,我这糟老头子老了,快要干不动啦。 安泰那老家伙还要跟我跳脚,说雪州太无聊,他也不想干了,他要回亿尨。你快回来吧,好好治治他们,别净欺负我……” 听他念了半晌,卫司瀛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听着脚步声远去,他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他今天才刚醒过来,还想好好的轻松快活两天,这糟老头子就要拉着他回去干活,真是坏的很。 这时,殿外又响起了另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 卫司瀛的心顿时重重地跳了两下。 墨玄方如寻常般绕过屏风,正要走向床榻,一眼看见塌上睁着眼睛的卫司瀛,忽然就呆在原地僵住不动了。 日思夜想,盼了三年,墨玄方纵然神志逆天强大,此时也几乎踉跄不稳,堂堂紫云宗主差点需要用手扶住屏风。 他哑声道:“你……你醒了……” 卫司瀛躺着没动。 想起墨玄方失忆后自己受的苦,岂能轻易便宜了他?怎么着也得装个失忆,扳回两局。 卫司瀛看向声音的来处,微蹙了蹙眉。 墨玄方疾步走过来:“司瀛,你还好吗?想吃什么?想去哪里?我都可为你准备。” 卫司瀛一脸惊慌地弹坐起来:“你谁啊?别过来。” 墨玄方的手停在半空,眼眸竟微微的红了:“你不认得了吗?” 卫司瀛茫然且戒备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失忆了?”墨玄方盯着他看,“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卫司瀛捂着头,带着哭腔。 墨玄方却是长吁了一口气。 于是卫司瀛就眼睁睁看着这位正道之光拉住自己的手,面不改色地道:“我是你夫君。” “你……”卫司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墨玄方。 这时,墨玄方的吻便轻柔地落了下来,落上卫司瀛圆睁的眼睛,他的脸颊,最后是殷红的唇。 “没关系,你忘了的,为夫会慢慢教。”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给自己撒花。 下一本一定会更好! 另外,特别感谢一路给过我许多支持的小可爱清风,我心很温暖,谢谢你呀! 在此,也祝其他小伙伴万事顺利。 大家有缘下本再见啦! 接档文《大佬他恃婚而娇》,指路作者专栏,谢谢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