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炮灰师尊后我被男主盯上了》作者:白石红鲤 文案: 【受视角】 穿书后,唐锦衣变成了女主的师兄,苦情男二玄乙仙尊。 书中这男二一心想绿了男主,结果被男主剖了心、割了舌,活活冻死在雪地里。 唐锦衣:……达咩! 这爱情的苦不吃也罢,唐锦衣宁做男主师尊不做男主情敌,决心不掺和他们的爱恨情仇。 可他并不知道,此前看的剧情只是一本拉郎同人文,“男主”顾雪眠原本就与女主毫无关系。 逐渐,唐锦衣发现事情不对: 顾雪眠不去找女主,反倒日日往他身边凑。 “师尊,徒弟伺候您入浴。” “师尊,徒弟想在您屋中睡。” “师尊……” 唐锦衣忍不住了,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不去找小师妹? 下一秒,他那乖巧听话的徒弟就变了脸色,冷笑着问他: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让师尊总是惦记?” 唐锦衣:? 男主钳住他双手,神情阴沉将他按倒,语气委屈又妒忌: “师尊,我难道不比她更好么?” 唐锦衣:??? 唐锦衣惶恐发现,这次他不是绿了男主, 他好像要绿了女主了!! 【攻视角】 顾雪眠从尸堆血海里走来,看惯了人性之恶,早对世间一切失去兴趣。 偏生有一天,他遇见一个人, 有着最干净漂亮的外表与心肠,还天真想把他也拉到光明中。 这样纯洁善良到近乎愚蠢的灵魂,顾雪眠怎么能不心动? 他当然要欺骗他,接近他,占有他。 只是到后来, 顾雪眠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 师尊,请您永远看着我吧,只看着我。 他们说的没错,我是个疯子。 只有在您身边,我才能活得像个人。 白切黑神经病反派年下徒弟攻×假高冷真咸鱼病弱美人师尊受 1V1,he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锦衣 ┃ 配角:顾雪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然后男主白切黑了 立意:向他人报以善意,他人也会回馈善意。只要保持积极向上、坚韧不服输的信念,就一定能改变命运、实现自我。 第01章 穿成一个炮灰 大雪封山。 一处宽敞石洞里,天清宗一众人正各居其所、调息修炼,有弟子在洞口警戒,也有人拿出灵丹灵草,修补亏损的灵气。他们是一同来此地历练的同门弟子,却不想被这场忽如其来的风雪困在此地。 在这行人中,一名身披黑色大氅、长发如白雪的青年格外引人注目。 他一头雪发逶迤,虽遮着纱面,却难掩周身清冷如玉的气度。青年立在洞口附近,似乎正注视着风雪中的某处,微仰的下巴白皙到近乎透明。 “尊上,”一名弟子走近,开口时不自觉带上几分恭敬:“风止剑尊叮嘱过不能让您受寒,还请您保重身体……” 青年微微侧头,似是若有若无扫了一眼这名弟子。不过一个眼神,对方就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细小雪花零零散散飘落,未能近身就化作水汽消失,青年眼睫微垂,似是不经意道: “我倒是想歇会儿,偏有人不肯安生。” 他声音如金玉相击般清透悦耳,又透着一丝慵懒和不易察觉的冷意。那弟子闻言,不由身形缩了缩,心中忐忑起来:难道尊上已经知道了我们所作所为? 将他表情变化收入眼中,唐锦衣——也就是白发青年,悄悄捏紧拳头、做了个深呼吸。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似是不经意问:“现下还没回来的人,有哪些?” 弟子眼神闪烁,开口报了几个名字。唐锦衣听完,不冷不热问:“我记得似乎还有一个?” 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人,青衣弟子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尴尬回答:“好像是还有一个名叫顾雪眠的……但、但是这人一向我行我素,弟子也不知他是否在此次外出的人当中。” 听到“顾雪眠”这个名字,唐锦衣眉尾一抽。 如果刚刚还有所侥幸,那么他现在心里就只剩下一句话: 果、然。 算一算时间,“顾雪眠”便是在这期间灵根被废——显然与那几名一同失联的弟子脱不了干系。 青衣弟子显然并不为外面的同伴焦急,相反,他神色中还有一丝隐约的轻蔑。唐锦衣知晓他为何有这种神情,想必是觉得那名叫“顾雪眠”的弟子活该承受其他弟子即将对他做的事。 面上不显,他心里却是凉了半截。 这些兔崽子不知道,他却清楚:那个顾雪眠如果出了什么事,日后整个宗门都要陪葬。 原因无他,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而顾雪眠正是这本书的男主! . 不错,唐锦衣并不是原本的“唐锦衣”,而是一个穿书者。他工号091,是个穿书系统的普通员工,工作便是修复各个书中世界。但他没想到,这次总部指派的任务会这么离谱! 原著是一本言情仙侠狗血虐文,主要讲述善良的女主角与黑莲花男主之间的虐心爱恋,两个人相爱相杀、彼此误会,最终女主捅死男主,整本书be。根据任务说明,男主顾雪眠的死亡导致世界数据崩坏,需要091,也就是现在的唐锦衣改变这一结局。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唐锦衣这个身份十分微妙: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炮灰男配。 作为女主的未婚夫,原身不仅看不起顾雪眠这个无权无势的外门弟子,还屡次阻碍他接近女主,利用自己的地位打压顾雪眠、给二人制造了许多障碍。而作为一个偏执、疯狂的黑莲花,男主顾雪眠对原身积怨渐深,最后更是亲手杀了这个情敌。 在原著中,唐锦衣对几个情节记忆格外深刻: 一个便是如今,原身带领天清宗众弟子出门历练,有几名弟子平日十分嫉恨顾雪眠,于是设计要废了他的灵根。原本顾雪眠是难得一见的单火灵根,被几人陷害后一朝从天才沦为废人,巨大的落差使他心性扭曲,变得阴沉狠毒,也为他日后堕入魔道埋下了隐患。 身为此次历练的领头人,原身并非对那几名弟子的意图毫无所觉。但因为他十分不喜顾雪眠,才放任了那几人酿成大祸。 而这几名弟子,最后下场都十分惨烈: 顾雪眠身负“无法玄蟒”血脉,有一条与他心神相连的伴生蛇,而那几个弟子最后都活生生喂了蟒蛇。令人齿寒的是,因为那条蛇与主人心血相连,换个角度看,就是顾雪眠亲自吃掉了那几个人…… 这是唐锦衣头一次见到这么变态的主角! 以前做任务,咸鱼如唐锦衣最擅长的划水方法便是借助书中主角的力量帮自己完成任务。那些主角大都正气凛然、是堂堂正人君子,只要唐锦衣跟他们打好关系,借势并不难。 可这次的主角,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还是个跟他有仇的疯子! 别说借势划水,唐锦衣能否成功活到结局都是个问题。 顾雪眠恨原身放任他灵根被毁,也恨原身能够与女主缔结婚约。而后来原身的种种打压、排挤,更是让顾雪眠对原身更加仇恨、妒忌,将之视为眼中钉。 后来,顾雪眠堕入魔道、成了恶名昭彰的魔尊,第一件事便是逼原身与女主解除婚约。 唐锦衣还记得在书中,原身的悲惨下场: 原身体质不佳、身负寒毒,平日便十分怕冷。在男主荡平整个天清宗后,他被剖了心、割了舌、用药物吊着一口气,被禁锢在满是积雪的院落中,忍受着师门被屠戮的愤怒悲伤、天寒地冻的刺骨寒冷,活生生冻结心脉、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 顾雪眠废了他的灵根,只准他穿着单薄衣衫,带着满身伤痕跪在一尺深的积雪中。而在原身跪着的那间厢房中,男主强行占有了女主。 第二天,女主推开房门,见到的便是原身的尸体——一座眼淌血泪的冰雕。 当时看完这一段,唐锦衣一边感叹男主的变态,一边觉得女主实在太惨,竟然遇上这样一个偏执成性的神经病。但现在穿过来再看—— 最惨的明明就是他这个炮灰!! . 回忆起原身最后的死状,唐锦衣脸色又白了一分。 他望着外面风雪呼啸不止,心中叹了口气。如果不出所料,此时顾雪眠已经被那几名弟子堵在了山林中,正是他遭遇横祸的关键剧情点。 即便是为了完成任务,他也不能让剧情按原来那样走下去。更何况,这个任务是他退休前最后一项,完成了就能拿到额外全勤奖! “你们几个在这里等待风雪过去。”他转过身,冷冷说:“另外几人长久未归,我去查看一二。” 此言一出,几个弟子脸上都有所动摇。 唐锦衣看得清楚,心说顾雪眠人缘实在很糟糕,竟有这么多人都知晓此事,却没有一个人上报。 其中一名弟子怯怯开口:“尊上,现下外界实在寒冷,您不如等风雪停息再去?那几位师兄弟定然也能找到藏身之处……” 唐锦衣并未答话,但周身冰冷的威压已经让那弟子住了口。 要不是你们给我增加工作量,我需要顶风冒雪出去寻人?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唐锦衣不与这些弟子废话,转身踏出岩洞。 原著中并没有确切描写顾雪眠是在哪里被废掉灵根,唐锦衣只能凭着大致的方位寻找。寒风夹着细小雪片刮在身上,让他不由咬紧牙关。 不知在林中探查多久,唐锦衣的灵识终于捕捉到一丝灵气波动。他心下一动,迅速向着那个方向掠去。 一处洞穴中,巨大的野兽咆哮声震耳欲聋。 几名青衣弟子催动手中法器,与洞内一只巨熊战得正酣。这正是一头躲在洞中安眠的三阶铁甲熊,实力堪比筑基五层修士,让几名弟子支撑得有些吃力。 几名弟子腰间都挂着天清宗的腰牌,显然是同宗之人。其中一个身圆腰粗的弟子挥舞大剑给了巨熊一记重击,随后不耐向一边吼道:“喂!姓顾的,还不过来帮忙?看不见这边很吃力吗?” 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听见这话,动作缓慢向这边走来。他一条腿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动作有些不协调。 高大弟子眼中露出一丝嫌恶。 这个姓顾的小白脸,凭着单火灵根进入天清宗,却是个没有一点修炼基础的废物。听人说,他是被宗门从魔窟里救回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个小魔种! 顾雪眠却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恶意。 等人走到近前,高大弟子便与旁边人交换了个眼神。 此时几人都站在离洞口较近的位置,当顾雪眠补上中间的空缺后,那高大弟子突然扬声道:“后退!” 几人齐齐后退,一瞬间,一道防护阵法从面前升起,隔断了巨熊与众人。就在顾雪眠也想一起后退时,却有人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 一个踉跄,顾雪眠便被同巨熊隔绝在了同一侧。此时那魔熊被杀出了凶性,仰头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冲着顾雪眠便张开血盆大口! 看着这一幕,几个弟子都屏住了呼吸——马上,马上这个碍眼的小子就能消失! 高大弟子脸上不觉露出狞笑。他看见那个姓顾的回过头,那张小白脸上一定充满了惊恐吧…… 可他失算了。 只见顾雪眠回过头,露出一副白净漂亮的眉眼。 他向来冷淡,此时竟对高大弟子露出一个有些古怪、充满恶意与嘲弄的笑,而那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表情。 “你怎么……”高大弟子一阵惊愕。 就在此时,巨熊的大口已经接近顾雪眠肩头,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个瘦弱的少年撕成碎片!但只听“叮——”的一声鸣响,一刹那仿佛时间静止。 一只薄如蝉翼的金色圆环稳稳停在巨熊尖利的巨齿下,令它不能再前进一步。与此同时,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身影翩然而至,踏着风雪落在山洞前。 只见他轻轻伸出一指,“咔嚓”轻响过后,洞口屏障轻易便碎裂四散。 白发如雪的青年无声落地,身形被巨熊衬得十分纤细。但那看似病弱的身形却蕴含着属于元婴的强大灵力,令周围所有人都心中一惊。 “尊上!” “是玄乙仙尊!” 几个弟子纷纷惊呼,都没想到唐锦衣会突然出现。而此时,唐锦衣已经走到比自己矮一些的少年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伤口,唐锦衣才松了一口气:主角的灵根终于保住了! 顾雪眠微微歪头,黝黑双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他视线凝视着唐锦衣的面纱、劲瘦的腰肢和流光般的白色长发,又在对方目光扫来时顺势露出一副震惊、害怕的表情。 唐锦衣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轻轻伸手将顾雪眠推远些,打算先解决面前这只妖兽。 可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那只铁甲熊却突然发起狂来。唐锦衣瞳孔一缩,这只妖兽竟然是要自爆内丹! 来不及思考,唐锦衣只能立刻挥出法器护住旁侧几个弟子,而后旋身将顾雪眠护入怀中。在一道金光过后,巨大的爆发冲击令山崖塌陷,而唐锦衣也抱着顾雪眠顺势坠落。 被黑色大氅拢住的少年微微睁大眼,在漫天落石中悄悄抓住唐锦衣的腰侧。 . 穿书系统总部。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子坐在屏幕前,一边喝咖啡一边浏览任务记录。突然,她皱了下眉,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嗯?这本书的资料是不是放错了?” 旁边忙碌的下属凑过来看了一眼:“哎呀,好像是弄错了,这本不是原著,是根据那个任务世界剧情写的同人文。” 她浏览了一下内容:“竟然是以原著反派为主角的同人文?我记得这个顾雪眠,他不是个反派魔尊吗,跟这个女主好像没什么关系?这都能拉郎?” 中年女子叹了口气:“下次不要犯这种错误。如果有人看了错误的任务资料,把反派当成主角怎么办?” 下属连忙保证:“没有下次!” …… 而此时,悬崖下的一处山洞中。 唐锦衣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看了错误资料、把反派认成主角的倒霉蛋。望着怀中因爆炸被震晕的顾雪眠,他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主角如果出什么事,自己的全勤奖可怎么办? 第02章 回宗门 山洞十分窄小,在洞口设下法阵,便能阻挡风雪侵袭。黝黑石壁旁挂了一颗夜明珠,照亮其中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白发青年和他面前之人。 望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唐锦衣先是冷静确认了一下对方死活。 在任务期限内,如果主角身亡,那他就可以直接宣告失败。作为穿书系统的老员工,这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个业绩点,顺利完成才能拿着全勤奖功成身退。因此,唐锦衣对这次任务格外看重。 他给少年略略做了个检查,因着自己用身体帮他挡去大部分灵力冲击,顾雪眠心脉并未受损,只是轻度晕厥,灵根也完好无损。 这让唐锦衣放下了心,灵根没有被毁,顾雪眠对自己、对天清宗众人的恨便能少一分。 长叹一口气,唐锦衣心中有些烦闷。 从前,他是一条多么快乐的咸鱼!只要抱上主角大腿,工作就能事半功倍。偏偏这个任务中男主是一朵淬了毒的黑莲花,令人近身不得;而女主更不作多想,为了不被男主盯上,唐锦衣甚至要主动与她保持距离。 现下唯一的指望,便是女主能真正救赎男主、达成圆满he结局。至于他,在任务期限内都要看护着男主的性命。 真是个麻烦的任务对象。这样想着,唐锦衣不由看向身旁少年。 身为男主角,顾雪眠毫无疑问长了一张令女子见之倾心的脸,虽然他现下只是少年,那俊美秾丽的样貌也已初见端倪。即便知道这个人日后会变成邪佞冷血的魔尊,颜狗唐锦衣还是可耻地动摇了一秒。 少年安静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而就在这时,唐锦衣注意到他颈侧阴影处,似乎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没。 难道是这山洞中藏着什么小型妖兽? 他不由伸手,想要撩开顾雪眠的头发查看一番。只是刚刚动作,手腕便被一只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握住: “……尊上?” 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其中有着明显疑惑。 顾雪眠一手握住唐锦衣的手腕,似乎刚刚醒来,眼中还带着一丝茫然。 他看了一眼唐锦衣,又缓缓看向后者手指所向的地方——自己的衣领。 顾雪眠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神色微变,显然有些震惊、又有些不可置信。 被抓包的唐锦衣:“……” 等等,别这样看我,我没有想非礼你啊! . 幸好他罩着面纱,看不出表情变化。唐锦衣轻咳一声,打算开口解释:“你先放开我,我刚刚……” “对、对不起!”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少年微微睁大眼睛,立刻触电般松开手、飞快缩到山洞边缘,一张苍白面孔上写满了畏惧和恐慌,仿佛唐锦衣是什么洪水猛兽。 唐锦衣:“……” 他一只手僵硬悬在半空,心中有一丝迷茫。 因为看过剧情线,顾雪眠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个阴冷偏执、腹黑变态的魔头,出场便能止小儿夜啼。可现在,这个“魔头”却因为握了自己的手腕,正对着他瑟瑟发抖。 顾雪眠白着一张脸,神色惶恐:“是弟子无状,弟子知道尊上不喜弟子……” 唐锦衣一顿。 他记起了书中这一时期的剧情: 由于女主对于顾雪眠的关注,原身十分讨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穷苦少年,对他态度格外恶劣。而与顾雪眠朝夕相处的外门弟子知道他得罪了大人物,自然更加肆无忌惮,纷纷排挤、欺压这个无亲无故的炼器期弟子。 外门弟子需要定期做的杂务,落到顾雪眠手里总是最脏、最累的刷恭桶; 月例不够花销,便有人偷拿顾雪眠的灵石; 若是管事问起,与顾雪眠同住的弟子便会一致说是顾雪眠撒谎…… 在这些恶意的包围中,虽然顾雪眠默默忍受、不做反抗,内心却一点一滴被腐化,逐渐陷入痛苦与绝望。直到这次历练,他被设计陷害、在与巨熊的搏斗中被咬断经脉、灵根尽毁,才真正变得内心扭曲。 在这一过程中,原身虽说并未直接出手,却间接推波助澜,与顾雪眠后来的黑化脱不了干系。 再看面前畏缩的少年,唐锦衣便有些心虚。 顾雪眠显然察觉到了仙尊对他十分不喜。玄乙仙尊本就出了名的高傲、冷漠、不近人情,对他更是厌恶,刚刚他却胆大包天握了仙尊的手腕…… “不必如此。”唐锦衣叹了口气,“我不会怪罪你。” 少年睁大了眼睛:“真、真的吗?” 唐锦衣无奈点头。 顾雪眠这才放松下来,小声说:“多谢仙尊。” 看着那张尚带点稚气的脸,唐锦衣心中略有松动。是啊,虽说顾雪眠可能会变成冷酷无情的魔尊,但现下他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自己不应该对他太过戒备。 既然顾雪眠无事,唐锦衣便站起身来道:“准备一二,我们要尽快与门人汇合。” 他转过身去,望向外面连绵的大雪。原身体质特殊、十分畏寒,唐锦衣已经感到身上凉意渗透。一阵寒风吹过,他不由捂住口鼻轻咳了几声。 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唐锦衣却没看到他身后少年的变化。 一瞬间,顾雪眠脸上的畏怯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与算计。他若有所思望着唐锦衣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两下,仿佛在回味刚刚握住那人手腕时微凉的触感。 真想……再摸一次啊。 颈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被顾雪眠随手按回去。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低声喃喃:“仙尊竟然是冰寒之体?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想到自己找了许久的冰寒之体,竟然就在宗门中。此时,他那双漆黑的双瞳中竟升起几分蛇类的阴寒诡谲,一寸寸扫视唐锦衣的身形,似乎看到了什么美味至极的猎物,削薄的唇角撩起一个兴奋的吊诡笑容,与他那苍白漂亮的面孔格格不入。 用灵力探知过后,唐锦衣觉得外面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他微侧身,对顾雪眠招了招手:“过来,我带你上去。” 在他视线里,少年乖巧笑着脆生生答应:“谢仙尊!” . 唐锦衣带着顾雪眠回到崖边后,发现那几名先前欺负过顾雪眠的弟子正缩在半个山洞中瑟瑟发抖。 妖兽内丹爆炸的威力摧毁了一半山洞,几个弟子无别处可去、又不敢丢下仙尊自行离开,只能几人一起挤在半边洞壁里,宛如几只报团取暖的鸡仔。见到唐锦衣平安归来,几人脸上顿时喜出望外:“仙尊!” 唐锦衣并不废话,袍袖一卷便带着几人疾行而去。 此行原是想要这些弟子多多与妖兽对战、增长见识与经验,如今风雪漫天,妖兽大都寻了地方躲藏,已然是不成了。 唐锦衣顶着风雪回到最初那处山洞,其他人见他们安然无恙,都是喜上眉梢。几人连忙围过来帮唐锦衣换下大氅、送上热腾腾的灵茶,其余弟子也都有交好之人照料。 唯有顾雪眠一个,身边始终空荡荡。 旁侧都是热闹的气氛,衬得顾雪眠更加孤零零。他一瘸一拐走向旁边,寻了个没人处坐下,开始用他那品质次等的伤药给自己疗伤、补充灵气。 与此同时,几个围坐在山洞另一侧的弟子却是交头接耳,看向顾雪眠的眼神十分不善。 一名高大弟子眯眼盯着顾雪眠,低声啐了一口:“呸,算他运气好,今日被尊上救了下来。” 他旁边一人道:“错过这次机会,回宗门可就不好动手了。唉,那位尊上不是一直不喜那小子么?今日怎的转了性。若是尊上要护他,咱们可不能轻易动手。”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沉默。 另一人小声说:“不可能吧?尊上眼光那样高,怎么会看重他?” 高大弟子看了一眼远处雪发玄衣的仙尊,快速收回视线。他神情有些凶狠,低声道: “反正回了宗门也有的是时间,老子就不信那小子能跑到哪里去!” 这几名弟子不知道的是,这些话都被坐在角落中的顾雪眠收入耳中。 他血脉特殊,五感十分敏锐,虽然那几个弟子坐的够远,对顾雪眠来说依旧不是什么问题。但他并没什么反应,只是垂头专心给自己上药。 顾雪眠并不关心那些人打什么主意。 他在想,那位仙尊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我? 他迫不及待想要再碰触那雪一样纯白的仙人。 远处的唐锦衣的确把这一切看在眼中,越发觉得顾雪眠处境可怜。但可怜归可怜,他却不会贸然插手:穿书者的工作原则便是不干涉任务范围之外的剧情发展。 至于关心、救赎男主这活…… 那是女主该做的,跟他这条咸鱼又有什么关系呢? . 天气稍有转好,唐锦衣便带着众人回了天清宗。 作为此间三大顶级宗门之一,天清宗门人无数,底蕴更是深厚难匹。望着天清宗高大的山门、巍峨的楼阁,唐锦衣便回想起书中顾雪眠成魔后,是如何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付之一炬。 他们一行人离山门还有一段距离时,门中便有人直奔而来: “公子!” 那是一个长了一双笑眼的紫袍青年,他速度极快,一瞬间便来到唐锦衣面前。只见他一手撑起一柄白玉伞,恭恭敬敬帮唐锦衣遮住飘落的雪花。 凭借这个称呼,唐锦衣很快认出了来人:原身的贴身侍者冉青。 在书中,冉青是原身最忠诚的仆人,曾经代替原身做了许多欺压顾雪眠、阻碍男女主感情的事,也为了让主人逃走死在顾雪眠剑下。所有人中,只有他称呼原身为“公子”。 此时,冉青稳稳撑着伞,一边随唐锦衣向前走一边轻声细语:“公子,澜语仙子回来了。” 澜语仙子? 唐锦衣微微一愣,澜语仙子正是书中女主丁梦语的尊号。 是不是轮到女主与男主的戏份了?唐锦衣心中一喜,女主出场他就能退场了,好耶,准备下班。 只是他还没露出笑容,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遥遥而来:“师兄——” 唐锦衣心中顿生不妙。 倏然,一道红色人影如同流星一样“砸”到了他身前。那是个相貌清丽的年轻女修,笑容灿烂、红衣似火,一看便是一张言情女主的脸: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说完伸手给了唐锦衣一个大大的拥抱。 唐锦衣:“……”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甚至没有时间躲开。 连忙侧头,他一眼看见顾雪眠站在人群外望着这边,面无表情。 唐锦衣:……!! 等等,本炮灰并不想拥有戏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章 情敌 在书中,原身之所以被男主长久视为眼中钉、连最后的死法都那样惨烈,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他是男主的情敌。 天清宗前宗主共收过三个弟子,大弟子周行止、二弟子唐锦衣、小师妹丁梦语。因为丁梦语年纪最小,原身对这个师妹十分呵护,加上两人儿时定过娃娃亲,更是关系亲厚、青梅竹马。 只可惜,竹马不敌天降。 女主丁梦语虽说与自家师兄关系亲近,但终究也只是师兄妹,远远达不到男女之情。无论原身如何努力,她都只会觉得,那是师兄对自己的兄妹情谊。也正是因此,丁梦语对原身一直抱有纯粹的、亲人间的依赖与亲近,平时言行举止都不避讳。 正如此时,她笑弯了眼睛搂住唐锦衣的腰:“师兄,我这么久没回宗门,你有没有想我呀?” 唐锦衣:谢谢,并没有。 他几乎能感受到从男主方向传来的强烈视线,默默在心底为自己抹泪。如果可以,他也想立刻遁走把空间留给男女主角,奈何丁梦语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竟然把他牢牢箍在原地! 好在有罩纱遮挡,唐锦衣不必为难自己强颜欢笑。他无奈地抬手揉揉丁梦语的脑袋,说:“自然。”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影响,在碰触到丁梦语头发时,唐锦衣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一股怜爱和疼惜。这姑娘从小便没了父母,虽然性格开朗,但骨子里其实细腻又自强,是个值得人好好对待的好姑娘。 既然已经安全回到宗门,那些弟子便纷纷上前与唐锦衣作别。他们各自都在历练中得了一些有价值的物什,正应该前往贡献堂,将之换成宗门内通用的贡献点。 顾雪眠被众人挤在后面,最后一个上前作别。 他身上的衣袍并不算十分合身,而且经历过山中遭遇,已经沾了些尘土;而他走路时一条腿似乎还有些别扭,看上去像是受了伤。 唐锦衣心想,这样狼狈可怜的模样,难怪能激起女主的怜悯之心。 既然两个主角都已经到齐,那他这个炮灰也是时候离场了。唐锦衣不露痕迹刚想退到一边,就听顾雪眠字句清晰地说:“弟子多谢玄乙仙尊救命之恩。” 唐锦衣一僵,顿了下道:“不必多谢。” 说完又想溜走。 顾雪眠却并不肯这样放过他,只见他长揖一礼,脆声道:“弟子顾雪眠牢记仙尊大恩,日后定涌泉相报。” 唐锦衣想,兄弟,你日后别让我跪着冻死就是最好的报恩了。 这时,他身后的丁梦语好奇探出头:“咦?这人好眼熟。” 旁边的冉青温声提醒:“澜语仙尊之前在弟子居见过他。” 在书中,男女主在此之前便相遇过一次:正是顾雪眠被自己同住之人使坏、故意不给他开门时,而路过的丁梦语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让他免受在外面过夜的悲惨境地。 丁梦语像是记起了面前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她笑容满面走过来,上下看了看顾雪眠:“刚刚你说师兄救了你一命,可见是个有机缘之人。” 唐锦衣:可不是吗,他可是小说男主。 见这两人接上了话头,唐锦衣心中微微放松,轻咳一声道:“原来是小语认识的人。我便不打扰你们说话了,冉青,走吧。” 他要快些回去休息,这天气实在寒冷。 紫衣青年闻言,微笑着应了一声,一步不远不近跟上唐锦衣。 见到白发的仙尊即将远去,顾雪眠微微抿唇,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这时,他却被丁梦语挡住去路:“哎呀,你是不是受伤了?” 似是发现了对方身上带伤,丁梦语微微皱眉,从储物袋中取出几瓶丹药:“此次历练看来不易。正好我这里有些治外伤效用不错的丹药,你且拿去用吧。” 顾雪眠面露感激之色,却并没有接:“承蒙仙尊好意,但这些丹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丁梦语笑容灿烂:“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既然是师兄救过的人,那也同样值得我去帮助。” 远处,冉青已经替唐锦衣撑着伞走远。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飘落,但修士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能片缕不染凡尘。顾雪眠的眼睛在那白发的背影上停留,面色微变。 他没有再推辞,收下了丁梦语送的那几瓶丹药。 “百闻不如一见,澜语仙尊同玄乙仙尊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听见他这句话,丁梦语露出一个明丽的笑:“那是自然。师兄从小便十分照拂我,我们的情谊比起亲兄妹也差不多。” 回头看一眼唐锦衣离去的方向,丁梦语也顾不上再同顾雪眠多聊:“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去找我师兄了。”说完,少女莲步轻移,直追而去。 只留下顾雪眠一个人立在原地。 他面无表情直起身,随意把那几瓶丹药收进袖中。腿部还在隐隐作痛,顾雪眠并不在意,只是冷冷嗤笑一声。 玄乙仙尊大名,他早有耳闻。只听闻这是个冷心冷情、从不为外物所动的冰人,而今见了那雪一样的长发,才知这话没半点虚假。而在那岩洞中,这人也的确对自己的故意示弱没什么反应。 却没想到,他还会对他人那般温柔。 想起刚刚那人落在丁梦语头顶的手指,顾雪眠微微眯眼。比他见过最好的白玉更干净、更漂亮,最适合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要是让小四吃下这样一个干净的“冰人”,会怎么样? 顾雪眠咬着下唇,痴痴笑起来。 . 玄乙仙尊的居所名为琅梧洲。 因为身负寒毒,前宗主便为他专门辟了一处地界蕴养。此处山亭水榭无一不秀美,最妙的便是四季如春,即便外面是千里冰封,此处依旧温暖宜人。 一到琅梧洲,唐锦衣顿感周身温度回升。冉青利索帮他解下面纱、大氅、外袍,又熟练燃上暖炉。 “师兄!” 丁梦语从门外进来,拧着眉头说:“明明身子虚弱,为什么还要带弟子出门?” 唐锦衣躺在榻上,见她跟进来,顿时弹坐起身:“怎么这么快过来?” 女主不应该跟男主来一场旷世绝恋的一见钟情吗?要感化原著中那个疯批黑莲花,需要的是恒久的耐心、太阳般的热情,这么短时间怎么够发挥。唐锦衣几乎要怀疑面前这个女主跟他一样,都在赶工时盼着下班。 丁梦语叉腰扬了扬眉毛:“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风岭那处本就严寒,你的寒毒又尚未根除。如若有个三长两短,那群修为低弱的弟子怎么护得住你?” 唐锦衣:“……” 小师妹,好严厉。 如果是原作中的玄乙仙尊,听了这番话大约会满心熨帖冒爱心泡泡,可惜现在的唐锦衣不是炮灰舔狗,只是一条咸鱼。 他颓废又摊回榻上,心想:还不都是工作所迫。 身形瘦削的白发仙尊背着身子依靠在矮榻上,一头雪发顺势垂落,宛如月光倾泻。他轻轻咳嗽两声,听上去有些虚弱,仰头看过来时,一双浅淡瞳孔清澈的宛如天山池水。 外人眼中冰冷孤高、不近人情的玄衣仙尊,却是长了一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即便看过千百遍,丁梦语还是会对这张脸孔心软,于是走到近前放缓了声音: “师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跟人相看……” 这句话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唐锦衣才反应过来其中意思,在这个世界里的与人相看不就是变相相亲吗? 他震惊回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还跟人相亲?! 丁梦语郁闷道:“我也不喜欢,是白晓长老整日爱给人做媒。幸好我与你有婚约,否则还不知道要如何拒绝呢。” 唐锦衣心情复杂。 原来女主不解除婚约竟是因为这个?那……的确还是不解除好一些。 不然知道心上人跟别人相亲,男主受了刺激要疯成什么样? 丁梦语撇撇嘴:“白晓长老惯会乱点鸳鸯谱。上次见到那人,别的倒还好,就是三句话不离他的修为。见面第一句便是‘我是元婴期修士,你还满意吗’。呸,意思是看不起我金丹吗?” 唐锦衣:…… 果然三界的相亲都是一个德行,你们修士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 弟子居。 顾雪眠拖着一条伤腿回到自己的院子。 天清宗外门弟子是几人共享一个庭院,分作四间厢房。就在顾雪眠走进院门时,里面正有一人在从井中打水。此时天寒,水井边缘结了一层冰,打起水来十分不便。 这人名叫石胜,平日里虽然没欺辱过顾雪眠,却也十分看不上他。此时瞧见顾雪眠闷着头回来,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心里嘀咕: 整天摆出一张死了爹娘的晦气脸,难怪别人不会想靠近。 只是在他这声冷嗤过后,顾雪眠却看了过来。 石胜吓了一跳,还以为对方听见了自己那一声,连忙直起腰:“干、干什么?” 顾雪眠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对他摊开手掌:“想要么?” 他面上毫无表情,黑黝黝的眼瞳看得石胜心里有些毛。但当他看清楚顾雪眠手中的东西,几乎是惊呼出声:“这是……回春丹?!你手上怎么会有这种好东西!” 他几乎是贪婪地伸手想要去拿,却被顾雪眠轻松躲开。 顾雪眠:“想要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 石胜的目光在瓷瓶上流连,回春丹,那可是千金难求的中品丹药,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哪有机会得到这种好东西。想到这里他快速向旁边的房舍看了几眼,庆幸今天那两人都出去了。 他吞了吞口水,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顾雪眠微微笑起来。 他生得俊美,微笑时甚至有种温柔缱绻的意味,但石胜只觉得背后发凉。 顾雪眠:“明日是轮到你去琅梧洲做杂役?我替你去。” 第04章 “巧遇” 外门弟子有时会被分派到各个修士手下做杂役,虽说往往连修士的面都见不到,却也不乏通过这条路向上爬的人。 而石胜听了顾雪眠的要求,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虽说这小子没什么修炼天赋,可一张脸长得倒是很白净,那些老怪们最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了。如果换一个好男色的老祖,或许还真能让他走通这条路。 但玄乙仙尊是什么人? 千年不化的一尊冰雕,除了同师门的澜语仙尊,没见他对谁有过好脸色。 哦,不对,连见过他脸的人都不多。常年戴着个遮脸的面具,也不知那下面是不是藏了一张见不得人的丑脸。 如果顾雪眠要的是别的名额,石胜还会不舍;但玄乙仙尊,他便没什么顾虑了。反正换了自己也不可能捞到什么好处,用这个机会换回春丹,他占了大便宜。 想定,石胜便痛快答应。 顾雪眠手一松,一瓶丹药便从他指尖掉落。石胜连忙伸手接住,他吓出一头冷汗,语调也不由自主尖利起来:“你做什么!要是摔碎了瓶子药力外泄,你担得起吗?” 顾雪眠冷冷看着他,一脸无趣。 石胜这才想起还有两瓶在对方手上,只能把未出口的话吞下。他咽了口口水,问:“剩下的呢?” 顾雪眠:“剩下两瓶等我从琅梧洲回来再给你。” 石胜狐疑望着他:“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自己吞了?”尤其这人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万一他把这灵药给自己用了怎么办。 顾雪眠视线下移,看向自己的伤腿。 “你说这个?” 他笑了一声,语调轻快:“我不会自己吞掉。这伤,我留着还有用呢。” . 虽说救赎男主是女主的活儿,唐锦衣也没打算真放着不管。 他做过那么多次任务,很清楚重置后的世界线虽然总体还是与剧情一致,但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避免在这期间男主出什么幺蛾子,还是寻人不时盯着好些。 只是…… 唐锦衣坐在回廊转角,陷入沉思。 这个玄乙仙尊,似乎是个孤僻又冷漠的高岭之花,十分不喜居所有人喧闹。因此,除了一个常伴身侧的冉青,偌大琅梧洲竟看不见一个可驱使之人! 抚摸着手上的面具,唐锦衣在心中腹诽:书中描写得那般清冷疏离、不染凡尘,实际上只是个社恐宅修吧! 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洒下一把鱼食,望着水中红白锦鲤纷纷游来争食。 “公子。” 冉青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温声提醒:“您该喝药了。” 唐锦衣这身体中的寒毒需要长期服药来压制,以此才能保住他的性命。因此,虽然外表看起来还算健康,他实际上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 身为系统的员工,唐锦衣穿到这具身体上之后,程序便会自动帮他给这身体加上保护机制——除非是遭受到挫骨扬灰程度的摧毁,这具身体都不会轻易死亡,也就意味着不喝药也没有必死威胁。 但不会死是一回事,因为病痛引起的痛苦却是避免不了。 他认命闭了闭眼:“拿来。” 一个身穿玄色衣袍的年轻女子双手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中央摆着一只足有人头那么大的海碗。唐锦衣探身向里一看,立刻就被浓烈的苦味儿给挡了回来。 唐锦衣:!! 这是什么修仙版生化武器? 正当他想要后退,冉青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脊背,微笑着说:“公子,今日的药也不能浪费。” 他看上去对唐锦衣的反应早有预料,动作十分娴熟。唐锦衣怀疑,同样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千百回。 毕竟,谁见了这碗东西不想拔腿就跑! 唐锦衣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开口道:“放在这里,我一会儿便喝。” 冉青却不为所动:“公子,过一会儿药性便要散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唐锦衣一脸面瘫,冉青则挂着那副标准的微笑,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正僵持不下,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嘈杂。冉青回头看了一眼,遗憾叮嘱唐锦衣:“公子快些喝了这药,莫要错过时辰。” 唐锦衣乖巧点头,等他一走,便挥手对那女子说:“你下去吧,我这里不必留人。” 被他一笑,女子受宠若惊,顿时整张脸都红透。她快速行了一礼,小跑着离开。唐锦衣望着她的背影,有些莫名:他早上匆匆照了一眼镜子,应该不算丑吧? 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面前大碗中墨绿夹杂着棕灰色的诡异药汁,唐锦衣越看越怀疑,这真是能入口的东西? 他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凑近,试探着尝了一口。 然后就被那直冲颅顶的苦味冲地呛咳起来,险些淌出泪: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要他每日都喝这药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不行,他实在受不了这味道。确认周围没人后,唐锦衣飞快端起那硕大一只药碗,偷偷摸摸开始向廊下池中倾倒。 只是当他倒完全部汤药,一抬头却是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眸子。 对面院墙底下站了个少年,怔怔抱着一把扫帚,此时正呆愣愣盯着他看。而那张熟悉的脸庞、不合身的衣服、微微有些别扭的左腿…… 不是顾雪眠是谁。 唐锦衣:…… 这就是属于男主和炮灰的孽缘吗? . 见他发现了自己,少年显然有些慌张。 唐锦衣深吸一口气,先把药碗放回原位,随后对顾雪眠招招手。 无论如何,至少要先把偷偷倒药的事情瞒过去。 顾雪眠绕过曲折回廊,一步步走到唐锦衣面前。他神色有些忐忑,老老实实对唐锦衣行了一礼。 唐锦衣轻咳一声:“你都看见了?” 顾雪眠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飞速低下头:“弟子……弟子什么都没看见。” 他这么说着,心脏却在胸腔里急速跳动。 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看见白发仙人抬头望过来时,他的呼吸都要停止。这个人仿若一抔白雪,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一对桃花眼是浅淡的琥珀色,专注望着人时仿佛能勾魂摄魄。 天清宗那些对玄乙仙尊面具下长相好奇之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这是一张多么精致到堪称艳丽的面孔。 但因着他的眉眼与头发一样都是雪白,硬生生将那惊人艳色压住,反透出孤高冷意,宛如钟山之巅一朵雪莲,美得令人难以接近。 好干净。 好喜欢。 顾雪眠几乎要掩饰不住自己眼底透出的狂喜,只能低头避开对方的目光。不愧是冰寒之体——他兴奋地发抖,在山洞中时便见过这人冰雪堆砌般的皮肤,如今看见他面纱下的脸孔,果然如他想象那般——不,比他预想的更好。 不得不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背,顾雪眠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并不知道顾雪眠心中所想,唐锦衣见对方垂着头,还以为是自己语气太过严厉吓到了他。略作思索,他微微蹙起眉头: 如果自己没记错,书中顾雪眠的确会来琅梧洲当值,但时间不对啊。 是不是提前了? 任务过程中出现小的偏差并不罕见,毕竟牵一发动全身,唐锦衣改变了顾雪眠灵根被废的命运,后续剧情都可能会受到连带影响。 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做法便是——什么都不要做,避免引起更大变数。 想到这里,唐锦衣眨眨眼睛:“很好,今日你就当做什么都没见到,下去吧。” 他声音清冷、因着体虚微显浮弱,但语气却是疏离。 听了这话,面前少年似乎是顿了顿。 他缓缓抬起脸,似乎是有些胆怯地开口:“仙尊……是否还记得弟子?上次仙尊于兽口救弟子一命,弟子感念仙尊恩德,想用些绵薄心意报答一二。” “弟子斗胆,请仙尊准了弟子留在琅梧洲为您效力……” 唐锦衣当然记得他这张脸,但为了避免再生变数,他十分冷酷道: “不必,你自去做事便罢。” 顾雪眠眼中闪了闪,面上现出失落伤心的神色。只可惜他这表情算是白做,此时唐锦衣迫不及待转过了身去,一点都没瞧见。 顾雪眠:…… 唐锦衣心中想法很简单,自己只负责在剧情脱轨、可能威胁到后续发展时出手,其他时间里,男女主角老老实实走剧情就好。 因此他压根不想与顾雪眠走得太近。 那不是女主的戏份吗?关他这条社畜咸鱼什么事呢。 在他背后,顾雪眠轻笑着舔了舔唇。这位传说中的玄衣仙尊,果然如传言中那般冷漠而不近人情。 他微不可查叹口气,缓缓撑着地面起身,对那背对自己、毫无触动的雪白背影深深一礼:“是弟子冒昧了,这便告退。” 耳边听见对方衣料摩擦、起身离开的脚步声,唐锦衣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放松,就听庭院门口遥遥传来一声怒不可遏、中气十足的粗哑厉喝: “好啊,顾雪眠你小子竟然跑到仙尊院中来了!” 接着是冉青不悦的声音:“黄管事,您这嗓门是要惊扰仙尊不成?” 黄管事? 唐锦衣一怔,随即眉头微皱。据他所知书中的黄管事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所对应的那段剧情…… 他在心中略略一算,猛然回头,惊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段剧情怎么提前了? 第05章 诬陷 此时顾雪眠尚未走远,唐锦衣一回头便瞧见了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模样。 这一幕暂时分去了唐锦衣的注意力:先前丁梦语理应给过顾雪眠治伤丹药,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严重? 不过,很快他就被远处的声音吸引。 原文中,顾雪眠来琅梧洲做杂役时被药园的同门诬陷损毁了珍贵药草,被管事告到了原身面前来。而原身本就看顾雪眠不顺眼,自然是问都不问,顺势把他罚去做了苦工。 幸而女主当时也在场,对药园管事的说法产生疑虑,事后才还了顾雪眠一个清白。 而那个药园管事,正是姓黄! 在书中,这段剧情的确发生在顾雪眠来琅梧洲做杂役时,只是时间却比现在推后了几天。唐锦衣方才发现顾雪眠出现在此地,只以为是偶然,没想到竟然是整段剧情都一起跟着提前了。 只是,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唐锦衣默默环视一周,发觉少了一个重要人物——女主丁梦语,不在啊! 女主不在,这戏要怎么唱?唐锦衣磨了磨后槽牙,决定这次任务完成后就回去给总部反馈意见书。 他还是头一次遇见,剧情时间改变导致的主角旷工问题! . 药园黄管事是个留着山羊胡的清瘦男人,此时正瞪着一双眼,不住对冉青解释: “大管事,我这不是一时正在气头上,您多担待。那株百年阳灵草可是要用来给仙尊入药的,我这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我自己被罚事小,误了仙尊的药可就不好了!” 他穿一身低调的墨绿色长袍,乍一看平平无奇、朴实无华,但如果仔细看,就能见到上面用珍贵五蚕丝织就的术法暗纹。 冉青面上稳稳挂着他一贯的标准微笑,慢悠悠道:“黄管事,我既然已经带你来见公子,便是要解决这事。可你若是大吵大闹惹了公子不快,那可不要怨别人。” “是,是。”黄管事赔笑,心里却呸了一声: 这个冉青仗着仙尊信任,整日一副笑面虎模样为难他们下面这些人,真是让人厌烦! 他们两人身后还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圆脸青衣弟子,此时眼神闪烁、嘴唇抿紧,看上去十分紧张。 琅梧洲主院中亭台水榭分散,冉青在前、黄管事跟青衣弟子在后,三人快步绕过曲折回廊,就见到一名少年站在道路中央望着他们,神情十分不知所措。 一见到那少年,黄管事顿时怒火上涌: “顾雪眠!” 他几步上前,一甩手将一株已经枯萎的金色药草扔在少年面前。 “是不是你折坏了这株阳灵草?我先前说过多少次,阳灵草珍贵且脆弱,不能用你那卑贱爪子直接上手摘!现在好了,一株百年阳灵草要用多少心血来栽培你知道吗?你赔得起吗?” 黄管事越说声音越大,越觉得自己骂得对。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来做杂役的外门弟子,尤其不喜这些人碰自己的药园。 每次见到这些外来的弟子靠近药园,他心里都像是有一万只蚂蚁爬过一般难受,恨不得眼睛每一刻都盯着这些粗手笨脚的下等弟子,一根草叶都不能被他们带走。这次他故意闹到仙尊面前,不仅是要把责任都推到这个不长眼的小子身上,还藏了要杜绝日后外门弟子进药园的心思。 冉青站在一旁,索性抬手设了个隔音咒诀,以免黄管事这聒噪的嗓门扰了公子清静。 黄管事说到激动处本想动手教训这外门弟子,碍于冉青在侧收手叉在腰间,刻薄三角眼狠狠瞪着面前少年:“顾雪眠,你认不认罪?” 顾雪眠沉默站在原地,看着那株被扔在眼前的阳灵草,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低垂眼帘,背脊单薄却笔直: “黄管事,这可不是我做的。” 黄管事与冉青俱是一怔。 “不是你做的还……”黄管事吼到一半突然卡壳,因为他想起了就站在自己身后、被他认了干儿子的青衣弟子。 黄管事卡了一卡,但马上又接着斥责:“与你一同照看药埔的人都证明了,就是你干的好事!竟然还敢抵赖!” 比起之前,他的声音更大、却也更加色厉内荏。作为药园管事,他自然知道自己干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这种栽赃别人的事他说不定真干得出来。可那又如何,难道他要当着冉青的面拆穿自己人吗? “哦。”顾雪眠懒懒抬眼,那眼神中并无丝毫心虚和惧意,反倒有些漫不经心:“我离开药园不到一个时辰,您就如此迫不及待来问责……真是巧啊。” 他一对黑沉沉的眸子扫过来,似是不经意掠过黄管事身后的圆脸弟子,令那弟子瑟缩了一下。 一旁冉青本是冷眼旁观,此时狐疑望了黄管事一眼。事关公子的药,他并不想放过罪魁祸首,但也不喜这些下人彼此间的小手段。 于是他开口问:“黄管事,你所说可属实?” 在冉青面前,黄管事便不自觉缩了一截。他弓着腰对冉青谄媚笑笑:“那是自然,今日药埔中共有四名弟子,除了这小混蛋,另外三人都作证了。” 黄管事也算是琅梧洲的老人,这次他敢闹到玄乙仙尊面前,是因着他早早打听过,面前这个名叫顾雪眠的小子十分不得仙尊心意。玄乙仙尊平日里性情孤冷、不喜管这些杂事,一般都是交由冉青大管事处理,但倘若是关乎这小子…… 他一双眼珠转了转,心底窃喜:说不定,这次他既能将这些外门弟子逐出,还能讨得仙尊欢心! 想到这里,黄管事肃容对冉青道:“大管事,此事不可轻忽,老夫认为理应请仙尊出面定夺。” 冉青眉头一皱,总是稳稳挂着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点点头:“是该请仙尊出面。” 只是还没等到他去请唐锦衣,便只听一句冷淡平稳的声音响起:“不必,我已经在这里了。” 几人都抬头看去,只见廊道尽头,一身雪衣的白发仙尊长身玉立,望向这边的眼神平静无波。他的身影仿佛自带冰霜气息,一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便让周围空气都骤然清冽。 “您怎么出来了?”冉青连忙上前要去为唐锦衣取外袍。 唐锦衣却轻轻伸手拦住了他。 “冉青,我还没脆弱到那个程度。” 仙尊的面容也不过比他那一头雪发多了几分血色,可这样一个明显带着病容的人,气势却令人不敢直视。 黄管事此前信心满满,可等他见到唐锦衣本人,心中还是忍不住发虚。玄乙仙尊,天清宗前宗主唯一的亲子,那位威名赫赫风止剑尊的师弟,虽没有风止剑尊的凌厉剑气,却仿佛给人另一种压迫感。 当那双色泽浅淡的瞳仁扫过,仿佛能把人心底一切想法全部看透。 “说吧,怎么回事。” 唐锦衣面上冷冰冰面瘫着,实则心底在疯狂吐槽: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他只是个工具人炮灰啊!按照剧情应该过几天才有他的戏份,为什么要提前! 黄管事不敢怠慢,连忙将阳灵草损坏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还将那株蔫嗒嗒的灵草恭敬呈上。 “仙尊,是老奴做事不周,竟然没看住让这小子坏了您入药的灵草……您罚老奴吧,只是药园之事老奴实在无法继续放任了,如此重要的事务,不该交给这些不知轻重的外人经手啊!” 黄管事一把年纪了,说哭便躬着身子抹起泪来,仿佛当真为了尊上的药草操碎了心。 已经早知道剧情的唐锦衣:…… 您老这么卖力表演,不去竞争奥斯卡当真可惜。 他转头再看顾雪眠,只见少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双手攥紧了他那不合身的衣袍,下唇被咬得发白。 唉。 唐锦衣小声嘀咕:“那是不是这几天不用喝那暗黑汤药了……” 察觉到冉青扫过来的视线,唐锦衣连忙掩住唇,轻轻咳嗽一声。 黄管事听到他清嗓子的声音,以为仙尊要说什么重要话语,泪眼婆娑抬起头。不说别的,单单他这瞬间飙泪的演技,也让人称一声好本领。 但唐锦衣并没有如他所料对顾雪眠下什么决断,而是看向冉青: “梦语怎的不在?” 梦语,说的自然是仙尊的师妹丁梦语。 黄管事与冉青俱是一愣,都不知道唐锦衣这时提起丁梦语是何用意。只有顾雪眠缓缓抬起了视线,漆黑眼瞳中仿佛压抑着暗流。 冉青:“澜语仙尊近日外出办事,可能要在外停留几天。” 唐锦衣算了算,如果按照原本的时间线,丁梦语回来正好能赶上顾雪眠遭人诬陷,可现在时间提前,便是错开了。他心中一哽,自己这算不算因为主角旷工临时顶上? 还没有加班费。 黄管事不知唐锦衣何意,但他见仙尊看过顾雪眠一眼面上便流露出不悦神色,心中一喜。之前便听闻尊上因着这个外门弟子接触澜语仙尊而对他不喜,此时一看果真不假! 他连忙拉过身后的圆脸弟子,暗暗推了他一把:“朱童,你来说说是不是亲眼看见那小子折坏了药草?” 圆脸弟子面对唐锦衣有些畏缩,但当他看向一边的顾雪眠,却不由自主从眼底升起一丝嫉恨。 他结结巴巴说:“是、是的,我与一同在打理药园的几名弟子都瞧见了,就是他折坏了药草。” 药园是黄管事的地盘,他想要打压一个普通外门弟子,药园中所有人自然会与他统一口径。顾雪眠一个普通外门弟子,无论如何都没法自证清白,再加上仙尊本就对他不喜,还不是任他们拿捏。黄管事心中这般想着,不禁有些得意。 只是当他看向一旁的顾雪眠,却发现那少年不仅没有任何紧张害怕,还一动不动盯着仙尊看。 真是个没礼数的粗野乡巴佬! 黄管事在心中暗骂。 唐锦衣面上没什么特殊表情,只是问:“顾雪眠,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少年轻轻摇头,表情像是认命一般:“黄管事既然认定了是我做的,那我还有什么好辩驳呢?”他仿佛当真放弃了反抗,温顺低下头:“只是,我这条命是仙尊救的,要罚,就请仙尊亲手罚我吧。” 竟然这么轻易就认了? 黄管事微微一愣,接着连忙大声道:“仙尊,老夫别无所求,只要这些外门弟子别再来药园捣乱便好,否则还不知要出多少岔子!” 唐锦衣揉了揉太阳穴。 他不咸不淡开口:“是啊,也不知要妨碍你捞多少油水。”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顾雪眠骤然抬头,死死盯着那人雪白消瘦的身影。 黄管事声音有些发涩:“尊上,您这是何意?” 唐锦衣在心底默念一句女主啊女主我可是替你把活干了,左手轻抬,两个浑圆的金轮便从他雪白手腕上脱出、浮在空中。 他长睫微抬,望向黄管事的目光毫无温度:“黄管事,你虽是琅梧洲的老人,却不知我尊号中‘玄乙’二字从何而来。天命我也算得,难道算不出你这小小闹剧前后始末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顾雪眠:好想被仙尊亲手惩罚~ 唐锦衣:? 第06章 试探 修士但凡享有尊号,都与其本身追寻的道法脱不开关系。 例如那位大师兄风止剑尊,便是以“风”得自身剑之真意,其道便如飓风般狂猛刚烈,蕴含无穷威力。而唐锦衣这个“玄乙仙尊”的名号由来,知晓的人便没那么多了: 因为他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灵根,道法归于一个“玄”字,天生擅长卜算。 这种类似先知、全知的特殊道法自然是十分珍贵,只不过相当于辅助技能,没什么直接的杀伤力。而且因为此道能窥探天机,原身也因此受天道反噬,承受不住这样重的命格而天生弱症,寒毒加身。 唐锦衣当时看到这个设定就十分郁闷:这不就是那种自残式辅助技吗?每次用都要掉血,难怪如此病弱脆皮。 只是,现下这个场合倒格外合适。 他扫了一眼黄管事,声音不轻不重:“此时人证物证俱在,倒是免除我再多费心。” 言罢手指微动,一双金轮便骤然化整为零,竟是如抽丝剥茧般化作一条条金色细丝,向地上那株早已毫无灵气的阳灵草飞去。 黄管事那双吊稍外凸的眼睛不由随着那金丝一同移动,而顾雪眠却依旧紧盯着唐锦衣,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他能明显看出,在那双金轮化作细丝的一瞬,唐锦衣的面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金丝在空中游走,轻盈覆上那阳灵草茎。只是略略停顿,它们便分出了两支,从阳灵草这一端飘向了现场的两个人—— 黄管事,和站在他身边的圆脸弟子朱童。 “仙、仙尊,这是……”黄管事面上还挂着强笑,额角却已经流下汗来。 冉青在唐锦衣旁侧不紧不慢开口:“黄管事,仙尊的法器能辩出万物间的因果关联,越是关联深厚,这金丝缕便会越是粗壮呢。” 对上冉青那张温和微笑的脸,黄管事脸上肌肉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他缓缓低头,看见丝丝缕缕的大量金丝正向朱童缠绕而去,剩下的则无声无息伸向自己。 竟是对顾雪眠那小子毫无兴趣! 此时任由黄管事再如何不敢相信,也明白自己恐怕是□□儿子蒙骗了——阳灵草根本不是顾雪眠所毁,那人甚至没碰过。反而是朱童自己犯了错,想要栽赃给顾雪眠! 他登时脑后升起一阵凉意,反手就给了朱童一个耳光: “好啊,你竟然敢蒙骗老夫!” 圆脸的朱童从没挨过干爹巴掌,一时捂着脸颊瞪大了眼睛:“我……” “你什么你!”背对另外三人,黄管事狠狠给了他个眼神,随后伸手使劲把他按得跪倒在地。 “尊上,原是老夫有所不察,要不是尊上妙手差点就被这个混小子骗过去了!”黄管事苦着一张老脸,满是羞愧:“今日竟然惹出这种闹剧,老夫真是无颜面见尊上了,这就把这混小子押回去好好惩戒!” 唐锦衣看他一眼,这老头倒是反应迅速。 见势不对直接滑跪,先跟自己撇清关系、顺势再声称会亲手惩戒,那犯事的弟子受多少惩罚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可还记得书中,因着这件事顾雪眠挨了一顿棍刑、被打得皮开肉绽,若非后来丁梦语为他洗清罪名,还要去做一个月苦工。相比之下,黄管事对“自己人”朱童的态度可是天差地别。 雪砌似的仙尊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出声。 他虽然只是个来做任务的系统员工,却也是看不惯这样为了私心无底线袒护自己人、不惜栽赃陷害的小人,更何况社畜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媚上欺下之人。 黄管事战战兢兢弓着腰,几乎要把手拱到地上去。他满头都是冷汗,心中直骂那个给自己传消息的弟子:谁说仙尊对那个叫顾雪眠的看不顺眼?!为了给他洗清嫌疑连本命法器都祭出来了,这说是看得非常顺眼还差不多! 过了许久,才听仙尊淡淡道:“顾雪眠。” 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顾雪眠温顺应道:“弟子在。” “此次你险些受陷,觉得应如何处理此事?” 顾雪眠直直望着那清冷如玉的仙尊,面上露出了纯真微笑:“弟子不懂为何朱师兄要说是弟子的过错,也不知何时给黄管事留下了坏印象。但弟子觉得仙尊定不会处理偏颇,弟子都听尊上的。” 嗯?他倒是挺乖巧。 唐锦衣有些意外看了一眼顾雪眠,他还以为对方至少会趁势报复一二,毕竟书中男主的黑莲花形象太深入人心。 看来的确是自己先入为主了,这时的顾雪眠应该还只是个普通少年吧。唐锦衣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想跟黄管事多废话了: “黄管事,今日你拿这一桩小事让我看了场闹剧,实在说不过去。我看你怕是人老智昏了。” 黄管事闻言抖了一下,慌慌抬头:“尊上……” 唐锦衣却已经转过了头去。 “冉青,我乏了,你来处理吧。” 他面上有几分倦容,手指轻收,那丝缕金线便又回到手腕上化作了安静的一双金轮。天光仿佛在这双耀目金轮上收束,映着那苍白雪腕都泛起了微光。 这光芒映在顾雪眠眼中,让他一时仿佛看痴了。 冉青在唐锦衣身后恭敬行礼:“是,公子。” 说完转身笑眯眯看向那一双面露惊色的干父子:“黄管事,您跟这位弟子同我走一趟吧?” 黄管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住:“大管事,这混小子您尽管领去惩罚就是,可老夫在药园中还有未办完的事,您看……” “您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冉青笑着打断了他,皮笑肉不笑:“不如先让我看看药园账簿吧。” 冉青带走了黄管事二人,庭院中才总算是安静下来。 动用本命法器让唐锦衣感觉有点疲劳,他这具身体实在够病弱,简直走一步晃三晃。正要自己向着庭屋中去,却有一双手扶上了他的胳膊。 “?” 唐锦衣回头,看见顾雪眠正担忧地望着自己。这少年比他矮不了多少,这个距离几乎要凑到他脸前来了。 “……” 顾雪眠的这张脸尚未长开,可如现在这般放大在眼前还是十分具有冲击力。唐锦衣想都没想,下意识一巴掌糊在他脸上:“靠这么近干什么!” 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顾雪眠被他这一巴掌把脸推远了些,从指缝里委屈望他,含混道:“弟子想扶仙尊回屋。” 唐锦衣差点把他整个推开,硬生生忍了下来。 虽然知道现在的顾雪眠并非日后魔尊,可这么一个可能要自己命的家伙突然接近,他能不被吓一跳吗! “……退下!不用扶,去做你的事。”唐锦衣默默把胳膊往外抽,另一只手赶顾雪眠离开。要示好去跟女主示好啊,在他这个炮灰这里耗着有什么意义吗? 顾雪眠乖乖松了手,又开口问:“仙尊用本命法器为我证明清白,是否会耗费自身?我观仙尊您面色似乎有些虚弱,心中实在不安。” 不愧是男主,真够敏锐。 唐锦衣嘴角抽了抽,只道:“为你?本尊眼中容不得瑕疵,何时是为了你。” 他此时稳稳心神,又重新端起玄乙仙尊的架子。在顾雪眠眼里,刚刚露出一点生动的仙尊此时又恢复了那冷淡无波的模样,仿佛万物都不在他眼中。 “那您为何不治我不敬的罪名呢?”顾雪眠轻声问,“方才弟子擅自近身,同样是冒犯仙尊。” 你还知道啊? 唐锦衣被噎了一下,表情险些绷不住。他能说自己根本不敢动眼前这小子,还被他吓了一跳吗? 当然不能,不然仙尊的尊严何在! 他沉默一瞬,用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正视少年。 “因为梦语。”唐锦衣说。 “梦语对你有几分不同,我身为师兄,自然不会让她伤心。你若知轻重,就好好感谢她待你的这点不同,不要让她难过,否则本尊必不会轻饶了你。” . 一向平静的琅梧洲,今日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药园那个狡狯油滑的黄管事,被查出私自昧下大量药草、账簿作假,被仙尊赶了出去。这消息一出,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忧心忡忡。 黄管事平日就惯于欺负那些没有依附的普通弟子与杂役,许多人对他早就有所积怨,此时自然高兴;而早早跟黄管事沆瀣一气的人就慌了,谁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头上? 但不管谁人喜、谁人忧,当事人自己肯定是最不好受的。 因为被逐出琅梧洲,黄管事跟朱童只能住到了宗门最偏远的一处房舍中,与那些最低等的杂役混在一处。曾经黄管事瞧不起外门弟子,此刻,他却是连外门弟子都不如了。 房舍老旧,冬日里无法耐寒。 曾经琅梧洲因着玄乙仙尊畏冷,其中设有法阵,永远都是春日般温暖宜人。黄管事习惯了那舒服日子,乍然来到这破落地方哪能习惯?裹着旧毯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心里郁气百结,忍不住张口就骂起来:“那个狗腿子冉青,竟敢这么对我!不过是一条仗势欺人的癞皮狗,等我东山再起……嘶,这地方是冰窖吗!” 躺在他旁边的朱童,此时闷闷出声:“干爹,别抱怨了。” 黄管事正心中愤懑,此时听他这一句,顿时被点燃了怒火:“你还敢顶嘴?要不是你乱咬那个顾雪眠,我怎么会被你连累!” 朱童以前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是为了讨好他以谋取好处。现在好处没了,人还被扔到这种鬼地方来,顿时也不装孝顺干儿子了:“怨我?要不是你平日贪心不足昧了那么多草药,只是一个顾雪眠哪里会让仙尊这么生气!” 两人谁都觉得是对方的错,互相争吵几句,最后竟是上手厮打起来。 可就在这时,堂中黑暗里突然响起个轻而缓的声音:“啧,真难看啊。” 这声音出现得十分突兀,顿时让两人停下动作,齐齐望向发声处。 “谁……谁在那?”朱童壮着胆子问。 没人回应他,只有看不见的黑暗深处传来细小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滑过物体表面,听上去诡异又微妙,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唉。”那个声音叹息一声,似乎是疑惑地喃喃:“你们说,怎么会有人对另一个人无条件偏爱呢?” 黄管事皱起眉头,手中暗暗捏了个杀咒:“谁在那装神弄鬼,还不滚出来!” 风吹动树影,让屋中光线一时有些凌乱。在细小的光影里,两人看见一个相貌十分眼熟的少年款步走出,行动随意,带着些漫不经心。 朱童登时瞪大了眼:“顾雪眠?” 来人正是顾雪眠。他两手空空从黑暗中走出,面对眼前震惊的两人视若无睹,只歪着头自顾自道:“怪了,那女人有什么魅力,值得他青眼有加?” 两人都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什么“女人”,什么“偏爱”。但此时看到让自己落难的起因人物出现,黄管事与朱童心中都升起了一股相同的恨意。 如果不是这个顾雪眠,他们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几乎不约而同,二人手中放出杀招,冲着顾雪眠直直冲去:“纳命来!” 他们两个虽说现在地位没了,可身上的修为却实打实压过顾雪眠这个外门弟子。两人联手,难道还怕杀不死这个丧门星? 一时间,黄管事与朱童眼中都露出报仇雪恨的快意! 可马上,他们就发现事情不对。 两人释放的法诀都是天清宗中的正规术法,威力自然无可置疑。但两道术法袭向顾雪眠后却如同泥牛入海,竟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少年只是稳稳站在原地,仿佛现在才发现两人一般,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 “怎么回事?”朱童不由焦急,抬手又想继续释放咒决。 可他已经没机会了。 象征着不详的阴影骤然从背后升起,丝丝寒意如有实质蔓延。二人僵硬回头,便见到了自己生命中最恐怖的一幕: 一条蜿蜒粗壮的黑色大蟒不知何时盘踞在他们身后,庞大的身躯遮住了窗外月光。那对猩红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阴寒凶光,对着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别吃肉,吞了神魂就行。”另一边,顾雪眠拉了个凳子坐下,眼中似乎也闪动着与那大蛇一般无二的寒光。 他托着腮轻声道:“这两个人太脏了。” 第07章 意外 一双手放在门扉上,轻轻推开。 冉青走进房中,没有弄出一丝响动,脚步轻快去将屋内香炉换过一回。外界雪越发下得大起来,落在琅梧洲中便成了丝丝细雨,沙沙交织着从窗外洒下。 床边半卧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公子。” 冉青拿了一件薄衫,走过去为唐锦衣披上,又帮他细细整理好衣襟。白色长发被他轻轻撩起,妥帖拢在那人瘦削的背后。 “是你啊?冉青。”唐锦衣刚刚迷迷糊糊睡了会儿,此时睁着一双朦胧睡眼,还有些困倦。他随手拉了下薄衫,坐起来问冉青:“黄管事那边处理好了?” 冉青恭敬俯首,将对黄管事与朱童等人的处理对唐锦衣细细说了一遍。 “唔,挺好。”唐锦衣点点头,如果剧情没有改变,等日后顾雪眠成为魔头便会把黄管事这个老仇人剥皮抽骨,如今冉青只是把他逐出琅梧洲,倒也算救了他一命。 毕竟在书中,黑化的顾雪眠是真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冉青犹豫一下,说:“公子,您为何要对那叫顾雪眠的弟子另眼相待。” 唐锦衣装傻:“我有吗?” 冉青笑了笑:“若您没有,便会直接交予我全权负责,而不会动用本命法器为他证明清白。” 虽然平日只是如影子一般安静跟在唐锦衣身后,冉青此人的确是个聪明人。在心中感叹过后,唐锦衣轻咳一声,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理由:“他与梦语有因果纠缠。” 这是句大实话,在唐锦衣了解的剧情中,整本书几乎都是顾雪眠与丁梦语两个人的爱恨纠葛,狗血酸爽无比。而既然原身擅长卜算,那他便正好用这个作为借口,有什么事都能说是自己算到的。 冉青微微蹙眉:“公子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首,不能频繁卜算。” 唐锦衣:“梦语自然不同。” 那可是女主啊! 不过看冉青的神情,大约是理解为了唐锦衣对自家小师妹的偏心爱护。作为一直跟在唐锦衣身边的人,冉青自然是知道自家公子对澜语仙尊有多么亲近,几乎是拿对方当亲妹妹宠着。 “公子是最重要的。”冉青坚持道。 “嗯嗯嗯。”唐锦衣含糊应付几句,起身问起另一件事:“之前让你打听的秘境可有消息了?” 过一段时日,就要有一处上古秘境开启,而男主顾雪眠所用的本命法器便是从那里面所得。唐锦衣这次吃了教训,就怕剧情再有变动,想提前做好准备。 “是,属下探听到灵丹宫似乎有些风声,大概是提前得知了消息。” 灵丹宫? 此间世界有三大顶级宗门,便是天清宗、仗剑门与灵丹宫。顾名思义,灵丹宫以丹药最为出名,其中修士也有众多精通杂学者。 “灵丹宫啊,”唐锦衣目露羡慕,“听说他们很有钱……” 修士修行离不开丹药,以炼丹为长的灵丹宫可不就富得流油!对比之下,天清宗还好些,仗剑门那群只爱剑、整日把所有积蓄都花在剑上的直肠子剑修就格外清贫了。 想了想,唐锦衣便吩咐冉青:“你去灵丹宫打听消息时,顺便买些上品疗伤丹药回来。” 冉青眸光微动,公子不缺丹药,近日琅梧洲也没有人受伤。如此一来,这丹药便是…… 想起那日见到顾雪眠似乎腿上有伤,冉青面上笑容滞了滞。 但他还是温和应道:“是,公子。” . 这之后,唐锦衣总算过了一段舒心日子。 身为天清宗举足轻重的人物,无人敢强迫他做什么,而原身本就喜爱清静、又体弱不能劳累,因此他只需待在琅梧洲做一条快乐的咸鱼。 就是有一点让唐锦衣有些苦恼。 不知是否是炮灰与主角间的关联导致,他但凡出个门,便经常碰见顾雪眠。 去藏书阁挑书,转角遇上顾雪眠无辜望着自己; 拜会宗门长老,恰逢顾雪眠在那处做杂役; 就连随处闲逛,都能看见顾雪眠又被同行弟子欺负。 唐锦衣:“……” 这孩子怎么老被人欺负?要是这样,倒也难怪后来会黑化,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唐锦衣身为元婴境界的修士,收敛自身气息自是轻松自如。他站在一棵合抱粗的古树之后,看着远处几个弟子正围着顾雪眠推推搡搡。 此处是天清宗后山的一处树林边缘,与琅梧洲相隔不远,因着这地方十分偏远平日没人过来,那几个弟子动作嚣张,也丝毫没有压低声音:“顾雪眠,听说你是从魔窟里被师兄师姐们捡回来的?怎么,你是不是也是个小魔种啊?” 几人似乎觉得这话好笑,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嘲笑声。 被围在中央的顾雪眠垂着头,像个闷葫芦一般不反抗。 “听说前段时间他还主动凑到玄乙仙尊面前去了。”另一个弟子阴阳怪气地说:“仙尊当初救你一次,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你怎么有脸贴上去啊?啧啧,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单灵根仙尊就对你另眼相待吧,灵窍没开的单灵根就是废物!” 他们声音这么大,唐锦衣隐约听了个明白。 顾雪眠是个难得一见的单灵根,若非他竟是天生没有灵窍、几乎难以修炼,必然会被实力强大的长老们争相收入门下。可偏偏是这个致命缺憾让他只能当个外门弟子,珍贵的灵根也毫无用处。 当初顾雪眠被天清宗中人从魔窟救回,最大的原因便是看重他灵根纯正,谁知道竟是如此可惜,最后只能让他当了个外门弟子。而顾雪眠本身修为实际上不如普通外门弟子,自然是会令跟他同为外门弟子的人心生不平。 那群人还想再推顾雪眠,却见他突然抬手。 然后……缓缓捂住自己的颈侧。 这是作弄什么玄虚呢?几人面面相觑,都十分狐疑。 “小四……别乱动。”顾雪眠沙哑着嗓音,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不用仔细寻找,他便知道定然是仙尊在附近,否则小四不会突然这样激动。 几个弟子本以为他是想要反抗,却没想到这小子突然捂着脖子笑了起来,一时都有些愣住。 这是失心疯了?突然笑什么! 一个弟子被他笑得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手中握住一条鞭子就对着顾雪眠抽过去:“你有病吗?” 鞭子是这人的法器,上面还带着锋利倒刺,挟着烈烈风响抽过去恐怕碰一下就要见血。可它却在半空中被一只苍白的手掌牢牢握住了,众人惊愕望去,就见顾雪眠一手握住鞭子,一边抬头对那弟子笑了一下: “今天,允许你伤我。” ……什么怪人! 那弟子大骇,顾雪眠看着一副营养不良、风吹便倒的模样,力气却大得可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恐怕会以为钳住自己鞭子的是一头力大无穷的猛兽! 他一时有些急,用力甩动鞭子逼顾雪眠放手。谁知下一刻,那面带笑意的少年竟是突然松了手,鞭子顺势甩出,“啪”一声抽在那单薄的身子上,直勾出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啊!” 顾雪眠身体猛然抽搐,捂着伤口蜷缩起来。 这一下连鞭子的主人都没想到。 他瞪大了眼睛,握着鞭子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干什么突然放手?” 如果这弟子是21世纪的现代人,或许就会知道现在这种状况可以用一个词形容:碰瓷。 站在树后的唐锦衣不禁向外迈了一步。 那几人将顾雪眠围在中间,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顾雪眠痛苦喊了一句,似乎是受伤了。 按理说,没有到关键剧情,就不是唐锦衣的职责范围,贸然出手容易对之后的世界线产生影响。可是想到之前见过顾雪眠那乖巧的模样,唐锦衣有些不落忍,如果他没看错,顾雪眠现在应该左腿还伤着吧?此刻伤上加伤,也太惨了。 听那一声惨叫,恐怕受伤不轻。唐锦衣面色略显凝重,这几个人怎么总喜欢找顾雪眠的麻烦,还净挑女主丁梦语不在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纤长的白色眼睫眨了眨,最终还是从树后走出来。 在唐锦衣看不到的地方,顾雪眠透过几人的缝隙,敏锐捕捉到远处那一抹白色。他身上明明疼得要命,却依旧忍不住勾起一个得逞的愉悦笑容。 小四,不要急,我们很快就能去仙尊身边…… 然而,就在此刻,天空中突然遥遥传来一声响亮的娇喝: “你们几个,还不快住手!” 唐锦衣猛然抬头,眼中一亮:是丁梦语回来了! 只见一身红衣的清丽少女如同火凤天降,强大灵力从半空中荡开,直接把那几个弟子推得踉跄着散开。她稳稳落在地上,漂亮的眉眼中盈着怒火:“宗门中不许斗殴,怎么,门规是念进狗肚子里了?” 远处,唐锦衣默默又把脚缩回了树后。 小师妹威武!小师妹万岁! 既然丁梦语赶到,那就不用他操心了。唐锦衣高高兴兴一撩衣袍,好耶,下班。 而另一边,几名弟子见到澜语仙尊突然出现,都转身想跑,被丁梦语毫不费力揪了回来,捆粽子一样捆成一串。她看看地上愣愣趴着的顾雪眠,惊讶道:“咦,怎么又是你啊?” 再向下看,见到顾雪眠腰腹间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丁梦语不禁“嘶”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倒霉,一次比一次伤得严重。唉,算你运气好,正好遇上我来寻唐师兄,要不然还不知道要伤成什么样。” 顾雪眠闻言,缓缓转头看向少女。 过了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谢谢你。” 第08章 嫉妒 听见顾雪眠这声“谢谢”,丁梦语嘿嘿一笑,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看不惯以多欺少。而且这些家伙居然敢在师兄的琅梧洲附近闹事,哼,看我不把他们好好修理一番。” 她说完狠狠拽了下手中绳索,美目一瞪:“公然违背门规,等着去刑律堂领罚吧!” 丁梦语自身修为了得,又众所周知被两个厉害师兄护着,在天清宗里谁敢惹她?那几名弟子都噤若寒蝉,欲哭无泪,被丁梦语甩手扔了几个昏睡咒,只能不甘不愿晕了过去。 顾雪眠从地上站起,面无表情捂着伤口。 “你这伤看起来挺严重啊,先去回春堂治一治吧?”丁梦语忍不住指指他腹部那道鞭伤。 顾雪眠闻言瞥了一眼自己腹部,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走过来,行动间丝毫看不出他受了重伤。 “咦?”丁梦语也呆了。 只见顾雪眠腰腹处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皮肤。只是那处看着吓人,却只有一道并不深的创口,只能算是轻伤。 顾雪眠利索从袖子上撕下一条布料捆扎住腰间伤口,整个过程眉毛都没动一下。他没了在唐锦衣面前那副乖巧单纯的少年模样,面色虽然平静,幽深的眼眸却像是漆黑大海下暗流翻涌,周身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此时天气晴朗,日头当空。 在丁梦语盯着顾雪眠那恢复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伤口时,她脚边投下的影子里,一条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小蛇轻轻扬头,飞快在她脚腕上咬了一口。 “嘶!”丁梦语只觉脚上像是被虫子叮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看。只是这一低头,她仿佛脑中“嗡”一声混沌起来。 随即,便听见顾雪眠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同玄乙仙尊,是如何认识的?” 丁梦语心神茫茫然,不自觉便张开口,一五一十回答起顾雪眠的问题…… . 另一边,唐锦衣高高兴兴回了琅梧洲。 他心中美滋滋:剧情终于回到正轨了! 唐锦衣回想了下自己先前对顾雪眠的说辞,虽说黄管事那次是自己替女主干了活,但这个功劳还是要记在丁梦语头上的,毕竟她才是那个肩负救赎黑莲花男主、拯救修仙世界未来的人嘛。所以他直接告诉顾雪眠,自己是承了女主的情,这才愿意帮他。 加上刚刚被丁梦语所救,顾雪眠现在应该非常感激她吧! 这般想着,唐锦衣脚步轻快迈进自己住的琅琊居院门,只是刚刚走进去,他便察觉到一丝陌生而强悍的灵力气息。 “公子,”冉青刚好领着个仆役走来,见到他便恭敬行礼:“您来的正好,风止剑尊正在等您。” 风止剑尊,唐锦衣的大师兄周行止。 唐锦衣微微一愣,抬步迈进门中。穿过一道内门、转过雕花屏风,只见书房的桌前正负手立着一名身量修长的高大男子,似乎正在低头观看他随手放在桌上的一本书册。 似是听见脚步声,男子转身回头。 身形挺拔如剑,长发用玉冠端正挽起,领口与袖口都束得密不透风。一对长眉斜飞入鬓,双目如寒潭星点,锋锐而无情。 即便他身上无剑,也绝不会被认错剑修身份。 唐锦衣不由止住脚步。 书中对周行止笔墨不多,只知道他修为高深、性情冷酷,是个表里如一的刚正剑痴。如果原文中的唐锦衣是孤僻高傲的高岭之花,那周行止就是那冰川上万年不化的坚冰,碰一下都扎手。 唐锦衣谨慎地盯着对方,选了个最安全的话头:“师兄,你怎么来了。” 闻言,周行止眼中闪过讶色。 唐锦衣:? 他惊讶什么,难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想到这里,唐锦衣心中微沉,盘算着万一被人看穿他不是原装要如何蒙混过关。 谁知下一刻,周行止眼中那冷硬而毫无人情味的坚石仿佛柔和几分,低沉说道:“阿锦,你肯叫我师兄,你不生气了。” 他似乎有些高兴,伸手想要来碰触唐锦衣的头发,被后者下意识避开。周行止眼中光芒微微暗淡,一言不发收回手。 唐锦衣刚刚完全是下意识行为,幸好原身本就是个高傲性子,看样似乎还与周行止有什么矛盾,此时他会避开倒也没有崩人设。只是……周行止似乎与他印象里的冷酷剑修有些出入啊? 不知为何,唐锦衣总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种微妙的……哀怨? 此时,冉青适时走上前来,笑眯眯给两人斟茶:“二位公子尝一尝这新送到的婆娑茶。” 他的出现缓解了气氛,两人这才在桌边坐下。 周行止:“听闻你前些天换掉了药园管事。” 自己这位大师兄消息倒是灵通。唐锦衣点了点头,谨慎地没有开口。 冉青很是有眼色,此时便主动将事情经过与周行止说了一遍。听完后,周行止点点头,问:“那个黄管事现在如何?” 冉青看了唐锦衣一眼,还是如实道:“似乎是与他的弟子起了冲突,两人撕斗间都下了死手,双双命丧当场。” 听见这个消息,唐锦衣不由一愣:黄管事竟是没能逃过死亡的下场。 而周行止则冷声道:“坏了阿锦的药草,该杀。” 他周身一瞬迸发出冷锐的剑意,仿佛冬日凛冽寒风般刺骨。唐锦衣默默看了周行止一眼,果然这才是这位剑修的本色。 不过周行止的杀意也只是一瞬,当他看向唐锦衣,就又软化下来。 周行止:“近日寒毒可有发作过?我听闻南地佛门出了一名万年难见的佛子,其在医术上颇有建树,过些天便去请来帮你看一看。” 他一提起这个,唐锦衣就有些心虚。这些天,他每日都把那怎么看都很像毒药的药汤往庭院水池中倒,几乎快成习惯了。想了想,唐锦衣垂下眼眸,声音不冷不热:“不必你操心。” 周行止顿时面露失落。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少女的声音响起:“师兄!我回来了,看看我带了什么!” 冉青刚刚打开门,丁梦语就像只小鸟一样快乐地跳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盒点心、几本书册。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只是在目光触及周行止的那一刻,僵硬在脸上。 “大大大大大师兄,”丁梦语吓得“嗖”一下把手中东西藏在身后,低着头嗫嚅道:“你怎么在这啊……” 周行止伸手:“把东西给我。” “我不!”丁梦语立刻叫起来,“你又要没收我的话本和零食!” 她迅速躲到唐锦衣身后,可怜兮兮抓住唐锦衣的袍袖:“师兄,大师兄欺负我!” 虽然丁梦语很快藏了起来,但唐锦衣刚刚还是看清楚了——她手上拿的那本书册封页上写着:《风止剑尊与合欢宗主被困山洞后》…… 他忍不住用诡异的眼神看了周行止一眼。 后者显然也看到了那行字,此时面上黑如锅底:“丁、梦、语。” 赶在一场师门内斗爆发之前,唐锦衣站出来阻拦了一触即发的局势,正气凛然道:“梦语,把东西交给我,我先替你保管。” 丁梦语看一眼自己注定打不过的大师兄,又看一眼一向宠爱自己的二师兄。 “那也不是不行……”她小声嘀咕一句,乖乖交出点心和话本。 周行止神情复杂:“阿锦,那些话本都是些无聊的杜撰,不如直接烧掉。” 丁梦语抗议:“那也是我花钱买的!” 唐锦衣接过东西,交给冉青先存放起来。他十分语重心长地摸着丁梦语发顶道:“梦语,修行为先,这也是为了你好。” “哦。”虽然不大情愿,但交给唐锦衣总比被周行止没收好。丁梦语郁闷了一小会儿,又高兴起来:“我知道师兄对我最好了!” 唐锦衣心想:不,其实我也想康康在山洞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当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丁梦语:“梦语,我先前似乎见到你往琅梧洲东边去,可是遇到什么事?” 丁梦语不疑有他,把自己遇见顾雪眠被人欺负的事说了一遍。唐锦衣听到她将那几个闹事弟子送去了刑律堂,心下稍定,又问:“他与你说什么了吗?” 听见这个问题,丁梦语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我记不清了……” . 弟子居。 石胜又在井边打水,看见顾雪眠推门进了院子,不由多看他一眼。 自从上次得到回春丹,石胜就对顾雪眠的观感就变了许多。之前只觉得这是个闷葫芦废物,谁能想到他竟然深藏不露,真能拿出回春丹这种大手笔! 只是今天,顾雪眠状态似乎格外不对劲。他整个人身体前倾,像是疲惫地直不起腰。 石胜眯眼瞅了一会儿,隔着老远喊:“喂,你没事吧?” 顾雪眠没理会他,进屋摔上门。 “什么毛病!”石胜在背后小声嘟哝一句。 他却没看见,在顾雪眠进屋的下一刻,便有浓黑如墨般的庞然大物从他脚底缓缓蔓延,逐渐充斥了整间狭小房舍。当顾雪眠睁开双眼,他眼中竟是完全的墨汁一般漆黑,没有一丝其他颜色。 “呃……”顾雪眠捂住眼睛跪倒在地上,因为痛苦而手背青筋凸起。他现在控制他人神魂还很难,只是让那个少女回答几个问题,就让身体接近崩溃。 在光线昏暗的狭小空间中,漆黑的巨蟒不时吐信,用毫无温度的目光盯着地上的少年。 过了一会儿,顾雪眠才停止发抖,脱力一般仰躺在地上。黑蛇凑近他,细长的蛇信舔了舔他的手臂。 顾雪眠把手放在黑蛇冰凉滑腻的鳞片上,恢复正常的双眼无神望着房梁。 他回想起少女说的话。 “我是被师兄捡回来的,当时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师兄看我快饿死了,就把我带回宗门,求师父收我做徒弟。” “师兄可怜我,又觉得我资质不错,所以很偏心我。” “师兄……师兄没期待我回报过。他说他帮我是他愿意,不是施舍。” 而那个人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第一次,他说:“不必多谢。” 第二次,他说:“因为梦语。” 顾雪眠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忍不住笑起来。 这世界上当真有不求回报的善意?从他十岁那年起,他就再也不相信了。如果真的有,凭什么丁梦语能拥有,他就不能? 顾雪眠侧头与黑蛇冰冷的竖瞳对视。 “小四,你很喜欢他,是不是?” 黑蛇一眨不眨盯着他。 顾雪眠温柔抚摸着黑蛇的鳞片,喃喃说:“我好嫉妒啊。” 嫉妒丁梦语,甚至嫉妒那个叫冉青的管事。因为他们都能享受那个人的善意、留在那个人身边。 凭什么不能是我呢? 顾雪眠说:“我会比丁梦语离他更近。” 他眯起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玄乙仙尊……应该尚未收徒吧?” 第09章 小四 琅梧洲,唐锦衣所住的琅琊居中。 丁梦语有些发怔:“……我记不清了。” 她挠了挠头,“哎,可能是之前急着去刑律堂,也没说几句话。” 唐锦衣在心中默默擦汗,看来丁梦语对顾雪眠的好感度目前也不是很高,否则怎么会这么一会儿就忘了?但碍于周行止还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到唐锦衣提起“顾雪眠”这个名字,周行止微蹙了蹙眉。他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再过半月,清潭大会要开始了。” 闻言丁梦语眼睛亮了:“今年我能参加了吧!” 清潭大会是天清宗十年一度的盛会,宗门中凡筑基以上的弟子都可参加。这些弟子在大会中参加比斗、争夺名次,一来是因着宗门会给予胜出者丰厚无比的奖励,另一方面也是一条上升之路。 大会上,宗门所有长老与高等修者都会到场,到时若有表现突出的弟子,便极有可能被这些人相中,进而收做弟子。 如此一来,便有可能一举成为内门弟子甚至核心弟子! 丁梦语一直是师门中最小的一个,早就想尝尝给别人当师父是什么滋味了。她双手扒着唐锦衣的椅子扶手,笑嘻嘻问:“师兄师兄,今年我们一起去吧?你帮我看看谁比较合适呗。” 不用她说,唐锦衣也要去。 倒不是自己想收徒,而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原本,顾雪眠就是在这场大会上异军突起、一举翻身,还英雄救美帮丁梦语挡下了一次袭击。可以说,这是男女主感情发生重大转折的节点啊! 可是…… 回想起自己曾经挽救顾雪眠灵根于熊口的事,唐锦衣吞了吞口水。 单火灵根是被保住了,但这样一来,顾雪眠的灵根就不会像原文一样变异为血灵根,那他还能在清潭大会脱颖而出吗? 原本血灵根与单火灵根十分相似,是宗门中一位长老看出了顾雪眠的与众不同,遂将其收入门下。这次没了血灵根,剧情还会按照原本的发展吗? 越想越觉得麻烦,唐锦衣不由苦着脸叹了口气。 丁梦语:“师兄你怎么啦。” 唐锦衣:“唉,工作好难……” 丁梦语以为他是不愿参加大会,便圈着唐锦衣的肩膀宽慰他:“师兄,你若不想去便不去,我找擅长傀儡术的晏师姐做个傀儡替你出席……” “丁梦语!”周行止不悦地喝止她,“莫烦阿锦。” 丁梦语对他吐舌头,有唐锦衣在这里,她才不怕大师兄。 唐锦衣懒得听他们两个斗嘴,挥挥衣袖示意自己要先去休息了。虽然这次任务十分麻烦,可他毕竟是老员工了,不会自乱阵脚。 嗯,这种时候不如去看看那本《风止剑尊与合欢宗主被困山洞后》? 他正要走,丁梦语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叫住了唐锦衣: “师兄!你之前不是问我那个顾雪眠说了什么吗?我刚刚想起件事来,他说‘真羡慕你与玄乙师尊的感情’。是不是师兄你之前也与他见过面?” 唐锦衣一愣,回过头来。 丁梦语挠着头嘀咕:“这人真是奇怪,上次见他他也说了这句话。不过师兄你对我这么好,他羡慕也正常,哈哈。” 丁梦语没当一回事,唐锦衣却是背后一凉。 羡慕他和丁梦语的感情,还说了两次?如果换做别人,那大约是真心羡慕,但这句话由顾雪眠来说,意思就全然不同。 这哪里是羡慕! 明明就是“我好嫉妒玄乙仙尊,竟然与你如此亲近”吧! . 唐锦衣没想到,自己还是被男主盯上了。 吃醋不可怕,但顾雪眠吃醋可是要命。他忧郁地坐在廊下,心乱如麻,当男主是个会黑化的疯子时,当炮灰男二是有风险的。虽说他这具身体不会轻易殒命,可被折磨的痛苦却躲不开呀! 看来之后一段时间要避开顾雪眠。 阳光穿过檐上垂落的翠绿藤萝,柔柔洒在白发仙尊如瓷器般勾勒精致的侧脸。美人轻蹙眉头,本该是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如果这个美人没有伸着胳膊往池子里倒药汁。 娴熟将一整碗汤药倒掉,唐锦衣警惕向四周张望几下。 冉青不在,这廊庭便不会有别人来打扰,不过没有“人”还有其他活物。头顶传来一串清脆的鸣叫声,唐锦衣抬头,发现是一对圆滚滚的灵雀正睁着黑豆眼对他啾啾叫个不停。 “是你们啊?可我这次没带吃的。”唐锦衣摊开一双手,给灵雀看他空空如也的掌心。 灵雀扑棱棱飞下来,在他手边一边探头探脑一边跳来跳去。 “再看也没有啦。”唐锦衣拉过那只空药碗:“诺,要不试试这药渣?” 近日他发现这具身体似乎格外有动物缘,琅梧洲中的小动物都喜欢往他身边凑,无论是这对胖灵雀还是池中的锦鲤。 灵雀在碗底啄了一下,立刻叽叽喳喳扑腾着跳开,显然也受不了那药渣的味道。唐锦衣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了摸灵雀鹅黄色的柔软头毛,两个小东西完全不怕他,还争着往他手中挤。 正玩得高兴,两只小鸟突然飞了起来,像是察觉危险般冲着一个方向大声鸣叫。 “怎么了?”唐锦衣顺着方向看去,顿时一惊。 廊庭临水的木板边缘竟然伸出了个黑黢黢的蛇头,正冲这边嘶嘶吐信。 唐锦衣天生对蛇这种滑腻腻的爬行类生物十分排斥,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修士,甩手便将药碗砸了出去。可惜他体弱,气力不足导致准头也不佳,瓷碗在黑蛇旁边炸成碎片。 “嘶——嘶——”黑蛇惊慌地向旁边一躲,不知怎的,唐锦衣竟从它那对蛇瞳里看出了伤心和委屈。 但唐锦衣哪有心情体会一条蛇的悲伤?他浑身汗毛倒竖,扶着栏杆后退几步,见对方没有向前,立刻转身逃跑。 救命!这世界是否自然生态保护得太好?庭院里怎么会有蛇啊!! 唐锦衣心脏跳得飞快,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那蛇追上来。不过直到他撞上冉青,那蛇也没再出现。听完他的讲述,冉青也有些惊讶:“琅梧洲中阵法刻有驱除蛇虫鼠蚁的阵纹,怎么会出现蛇?” 可他的确看到了! 之后冉青带人将整个院子排查一番,连池水都没放过,依旧没发现什么黑蛇。 唐锦衣疑惑道:“奇怪,我的确看见过……” “或许是已经离开了?”冉青微笑,“公子怎会如此怕蛇。” 唐锦衣脸僵了僵:“呃,蛇长得太丑。” 冉青:“……” 他竟没看出,公子对动物也一样是颜控。 “你看,灵雀有圆溜溜的黑豆眼,而一些灵兽也有短短的嘴巴、圆润的脸蛋……多可爱。”唐锦衣试图解释,“但蛇类……就完全不同了。” 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墙角阴影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 “嘶——嘶——小四,丑——嘶——” 那东西伤心而迷茫地打了个结,发出极小的嘶嘶声。 “小四……可爱……要喜欢——嘶——” . 而在天清宗另一处,一间狭小的弟子房舍中。 顾雪眠猛然睁开眼,一点蛇瞳在他眼中闪现,又立刻消失。 他仰头长出一口气,随后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小刀快速刺入左臂,鲜红血液立刻汩汩流出。盘踞在房中的巨大黑影缓慢游下,冰冷的蛇信将那血液吸走。 “多喝一些,清潭大会上你最好老实待着。”顾雪眠似乎对此习以为常,面上没有一丝痛楚。 随即他微微一顿:“你分了身体出去?” 黑蛇“嘶——”了一声。 “别吃太多,会被人发现。”顾雪眠不以为意,等放够了血便将胳膊收回,小刀拔出没多久,那伤口便恢复如初,仿佛从没出现过。 黑蛇便又无声无息退回黑暗里。 第10章 魔物 接连几日,唐锦衣都没怎么睡好。 梦里不管做什么,总是会突然冒出一个顾雪眠来阴冷盯着他,然后质问他:“仙尊,你为何同丁梦语那么亲近?” 唐锦衣赌咒发誓说自己对梦语是纯洁无瑕兄妹情,顾雪眠也不听,只是追着他一句句追问: “你真的不喜欢她?” “那为何她总离你那么近?”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唐锦衣颤巍巍看过去,就见顾雪眠眼睛变成了蛇瞳,狞笑着上来掐他的脖子,要剖他的心、割他的舌,还在他颈侧咬了一口。唐锦衣奋力挣扎却只能被对方捉小鸡一样按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他惊慌之际大喊一声:“要是骗你,我就一辈子找不到媳妇——” 喊完,就大汗淋漓醒了过来。 唐锦衣惊魂未定,抱着柔软的被子半天回不过神。摸摸脖子,还好,没有血洞也没有牙印。 幸好自己说的是实话,唐锦衣摸了摸心口,不然以后真找不到媳妇怎么办。 清潭大会召开之际,风雪停歇,天气开始转暖。 宗门中气氛明显热烈起来,甚至有许多外门中人也来到天清宗,观看这十年一度的盛会。 唐锦衣懒洋洋靠在一株古木旁,等冉青去取大会的身份牌。他身上穿着一套素色绣金长袍,外面是流火蚕丝织成的广袖外衫,据说这种蚕丝做成的衣服能持续生热,让人在寒冬中也感受到温暖。 阳光所到之处都泛起融融暖意,唐锦衣微眯着眼睛,像只打瞌睡的猫咪一般在太阳下昏昏欲睡,突然,一道影子从他头顶遮下。 睁开眼,唐记忆看见了一张微笑的漂亮脸庞。 是顾雪眠。 唐锦衣:“……” 要不是面纱遮脸,他就要在这小子面前露出受惊的丢人表情了。 “仙尊怎么在这偏僻之处?”顾雪眠笑得眉眼弯弯,漂亮的凤目中仿佛有流光溢彩。只是接连受到噩梦搅扰的唐锦衣此刻无心欣赏,总觉得那眼睛下一刻就要变成蛇瞳。 “你又为何在此。”唐锦衣板着脸。 顾雪眠盯着他的面纱,视线似乎能穿透那细小的纱网,盯得唐锦衣忍不住悄悄捏住手腕金轮。过了半晌,他才轻笑一声,低声说:“我是来找仙尊的呀。” 唐锦衣:! 面前的顾雪眠仿佛与梦中人有一瞬重合,让唐锦衣瞬间警觉。不会吧,虽然之前发生的事让顾雪眠对他产生了嫉妒,那也不应该这么快黑化…… “当然是骗你的。”突然间,顾雪眠的表情又可怜起来:“仙尊,我没地方可去,没人喜欢我。”他微微垂下头,神情落寞:“与我一同的弟子们都讨厌我,连个陪我一起参加大会的人都没有。” 唐锦衣下意识想说那你去找丁梦语,但随即又把话吞回去。 他突然提起梦语,顾雪眠要是再误会了怎么办? 于是唐锦衣僵硬道:“哦,那你需要定制个傀儡人陪你吗?我认识不错的傀儡师。” 顾雪眠:“……” 他笑容微僵。 跟顾雪眠两相面对,唐锦衣总是忍不住去看他的嘴唇,害怕那里突然长出两枚蛇牙。他定了定心神,伸手轻拍顾雪眠的肩膀:“大会上好好表现。” 要是实在不行……我想办法给你救场。 这么想着,唐锦衣在心中坚定点了点头,给了顾雪眠一个眼神便转身离去。放心吧,虽然你视我为情敌,我还是会尽力帮你把剧情圆过去! 但在顾雪眠眼中,便是玄乙仙尊漫不经心看他一眼,而后不紧不慢迈步离开。路过他身边时,一缕白发从兜帽中散出,擦着顾雪眠的脸侧滑过。 带着若有似无的冷香。 望着唐锦衣离去的背影,顾雪眠舔了舔后槽牙。他有些厌烦这种情况了,只能看他的背影,却不能光明正大跟上去。 . 冉青拿着身份牌回来,迎面看见自家公子正慢腾腾走向这边。近来公子喜欢不用灵力只用肉身行走,虽说是为了增进体质,可着实有些慢。 因为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寒气,身周整整空了一圈,没人敢挤他。 冉青静静看着气质冷冽的公子,等到近前,才微笑开口:“公子,澜语仙尊似乎有些私事要处理,我们先去看台那边吧。” 唐锦衣慢慢点头。 然后凑近去看冉青手中的东西:“话本带了吗?” 冉青微微一哽。 他家公子向来性情冷淡、不屑市井杂流的杜撰,却自上次对那本风止剑尊与合欢宗主的三流话本大感兴趣。此时,他只觉放着话本的储物袋都微微烫手,这种、这种三流话本…… 冉青咽下屈辱,微笑:“带了。” 唐锦衣满意点头,二人便去寻了那看台早备好的位子。 大会场地十分开阔,而地位越高者自然坐得也越高。唐锦衣本应在离宗主极近处,但他特意要求换了地方,坐在离场地更近处,以方便随机应变。 只是刚坐下不久,就有个身穿一身蓝衣的冷艳少女款款走来,径直对唐锦衣行礼:“见过玄乙仙尊,不知仙尊知否澜语仙子在何处?” 她生得十分动人,眉宇间带一抹矜娇霜雪气,一路走来引得无数人侧目。唐锦衣隐约猜出这女修身份,便道:“大约过几时便来。” 身为女主的丁梦语虽然平日风风火火,但论长相也是一等一。在文中,便有一个女配角十分不服输,要跟她分出谁才是天清宗第一美人——正是眼前这女修。 女修听了唐锦衣的话,便微微欠身:“谢仙尊相告。” 女修走后,再没人过来打扰。听见她刚刚的称呼,周围弟子才知道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古怪修士便是那传闻中孤僻冷漠的玄乙仙尊,一时都不敢靠近。 乖乖,这位仙尊可是天清宗里最神秘的人物了!不仅少有人能与之交谈,就连见过他真容的,都没几个人!整日戴着面纱,也不知下面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众人一面交换眼色,一面不约而同偷偷打量。 只见玄乙仙尊慢条斯理拿过一本书,聚精会神读起来。 那是什么书?是高深的秘经功法,还是复杂的阵纹演算?竟然让他看得如此专注! 唐锦衣平静翻过一页。 上面写道:【合欢宗主痛苦望着那个冷漠的男人,美目中滚落大滴眼泪: “风止剑尊,你怎能如此心硬如铁?我们……我们可是已有了夫妻之实!” 风止剑尊一手卡住他的下巴,压抑着怒火低吼:“住口!”】 嗯,这修士写的话本还挺有趣,就是ooc了。 . 唐锦衣一连看了几章,直到台上弟子换了一轮又一轮,顾雪眠上台。他放下书,看了一眼身边依旧空荡的位子,皱了皱眉吩咐冉青:“去看看丁梦语怎么还没来。” 怎么回事?女主一到重点剧情就掉线。 这时,台上弟子见到自己的对手,不由露出个得意的笑容。这人虽说不与顾雪眠住在一处,但身为外门弟子,同样听说过顾雪眠这个没有灵窍的废物。以他的修为,要击败对方还不容易? 他扬声讥讽:“顾师弟,要不你直接认输吧,不要浪费时间。” 却见顾雪眠并未看他。 俊秀的少年手中握着条长鞭,不知正盯在台下何处。等这弟子又叫了一声,他才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瞅了对方一眼: “正好,我也不想浪费时间。” 话落,长鞭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 接下来的一刻钟,台上画面先是令人惊讶,随后众人倒抽凉气,最后都有些不忍直视。 那顾雪眠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根长鞭,竟将对面弟子抽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周围有识得顾雪眠之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人什么时候找到一件这样强悍的法器,竟然威力如此之大? 而顾雪眠,却在此刻再次看向台下。 他还记得丁梦语说的话:“师兄可怜我,又觉得我资质不错,所以很偏心我。” 仙尊喜欢资质优秀的弟子,先前他为了博取注意故意藏拙,可要想拜仙尊为师,就必须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潜质! 可当看见那道雪白身影,顾雪眠却是心中一凉。 又一次、又一次! 仙尊又在找那个丁梦语! 明明自己特意把那个女人引到迷阵中去,一时半会儿她不会出现。可会什么就连她不在时,仙尊都不肯看他?! 唐锦衣频频看向丁梦语空着的座位,心中不安却是在一点点增大。 不是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女主怎么又在重点剧情旷工?这真不是主线出了问题吗? 最大的问题是……面对一会儿即将发生的事,他要怎么填补女主不在场造成的缺漏? 还没等他烦恼一会儿,却听一声少年清亮嗓音传来: “玄乙仙尊!” 唐锦衣顺声望去,微微一怔。 台上,手持长鞭的少年直直望向自己,眼底翻腾着怒火。那张在自己面前向来乖巧可爱的俊秀脸庞此刻显得十分阴沉,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唐锦衣一个激灵,这是怎么了? 不过没时间反应了。 就在演武台上空,一道紫黑裂缝骤然撕破天空,从中飞出个生着双翼的漆黑怪物。场中有人惊呼:“是魔物!” 那魔物出现的地方,正是顾雪眠头顶!只见它一爪挥出,便把相较之下十分渺小的少年抓入掌中! 来了。 唐锦衣早有准备,立刻抬手启动设下的法阵,将场中其他人护在其中。他清楚,那魔物十分特殊,在抓住一个人的同时便会捉住那人心中情感最深之人,不论另一人身处何方,都会被一同拉入魔物开辟的空间。 书中,顾雪眠便是在这个情节中护住丁梦语,成功在魔物空间中英雄救美。现在丁梦语虽然不在现场,但想必还是会被拉进去……唐锦衣有点头疼,因为不确定没了血灵根的顾雪眠实力如何,他本想给丁梦语附上一个追踪咒决好救人,可现在却不行了。 然而此时,周围再一次响起惊呼。 唐锦衣只觉眼前一花,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狠狠摔在一个人身上。 他眼冒金星,等撑坐起来,便与身下的顾雪眠对上了视线。 再看看周围,阴暗狭小,很像是魔物空间的模样。 唐锦衣:“……” 他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难道顾雪眠对我的妒忌比对女主的爱更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 魔物:小情侣给我一起死 唐锦衣:救命,男主对我的恨甚至超过了对女主的爱!我何德何能啊 第11章 我美吗? 因男主对自己仇恨值过高而被无辜连累,唐锦衣反应过来这一点后,只想当场躺尸。 心好累,他只是一条咸鱼,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痛苦? 但他现在不能躺。 因为身体下面压着的,便是顾雪眠的胸膛。 唐锦衣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只隔了一个拳头的顾雪眠,沉默一瞬就开始往旁边移动。仇恨值那么高,他怕自己慢一点顾雪眠会一个巴掌扇过来。 “嘶!” 不知碰到了何处,顾雪眠吃痛地呻//吟一声。 唐锦衣只好换个法子,撑住地面艰难起身。可修士穿的宽袍广袖实在累赘,黑暗中又看不清晰,他才动一下就被自己的衣袍下摆绊倒,狠狠又摔了回去。 “唔!” 这次换唐锦衣痛叫出声,他的鼻子砸在一块硬邦邦的平面上,疼得他差点哭出来。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硬! 只听顾雪眠幽幽说:“仙尊,您撞到我腹部了。” 唐锦衣:“……” 可恶,这就是男主标配腹肌吗?简直像撞上一块钢板。他忍不住试了试自己的,发现只有一层软软的肉,难怪只能当炮灰男二…… 黑暗中衣料摩擦,唐锦衣摸着黑一通尝试毫无用处,反而令两人衣袍纠缠更紧。他越是着急,越是站不起来,最后顾雪眠忍不住道:“仙尊,不要蹭了。” 唐锦衣一愣,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他不纯洁了吗? 下一句便听顾雪眠委委屈屈说:“您压得我腿好疼啊。”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总算摸索到旁边能落脚的地方,唐锦衣迅速起身,讪讪道:“没事吧?” 顾雪眠跟在他身后缓缓起身,声音低哑:“我没关系,尊上。” 这处空间是个十分逼仄低矮的山洞,唐锦衣伸手便能触到洞顶,和顾雪眠的距离更是难以拉开。他不动声色又往后站了站,无奈叹口气:“此处情形诡异,你跟着我走。” 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总利用主角做任务,这一次算是现世报,女主的剧情竟落到了他头上。 顾雪眠在黑暗中的眸光微闪。 他一双眼中早已变成蛇瞳,此刻瞳孔张大,能清晰视物。回想起方才玄乙仙尊伏在自己身上时那股清幽冷香和不时碰到自己身体的柔软皮肤,他微笑着舔了舔唇,心中妒火逐渐平息。 唐锦衣听见身后人低低应了一声,随即便有一只手拉住了他衣袖一角。 ……嗯,明明对自己那般嫉恨还如此听话,真是令人感慨啊。 这山洞看似狭小,却是四通八达、仿佛无穷无尽。唐锦衣走过几个岔路后便明白了,这魔物擅长幻术,面前景象必然是它制造出的幻象。只是不同人进入此地便会遇见不同的幻象,不知他跟顾雪眠所要面临的幻象,会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唐锦衣还有些好奇,他做过这么多任务,还从没亲眼见过幻术呢。 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一亮。 只见在一处洞穴中,灿灿金光十分耀眼夺目。数不尽的珍珠玛瑙、金银字画堆放在那处,让人几乎要看花了眼。 然而,唐锦衣与顾雪眠两人都十分平静,眼中不见一丝贪婪。 唐锦衣兴致缺缺瞅了那堆珠宝一眼,便移开视线。他经历过的世界太多,像这种财宝在他眼中与山石没有两样——又不能带出任务世界,有什么意义。 两人继续向前,拐过几个路口,眼前又生异象。 这一次,是无数幢幢鬼影直冲而来,仔细看去,便见这些竟都是满面血污、死相恐怖的阴魂厉鬼,嘶吼着扑过来时形容极其可怖。 唐锦衣面不改色,低声提醒顾雪眠:“这些不过都是幻象,稳定心神。” 厉鬼们咆哮着穿过二人,甚至其中有几个影子故意冲着两人脸上撞过去,唐锦衣干脆闭上双眼、眼不见为净。不过一会儿,幻象便消失了。 唐锦衣忍不住小声吐槽:“就这?” 再一看顾雪眠,更是淡定,眼睛都没眨一下。 见唐锦衣看过来,他微笑着道:“仙尊应该听说过,我是被人从魔窟中救出来的。若是跟那里相比,这些冤魂厉鬼并不算恐怖。” 这是唐锦衣不知道的剧情。 他忍不住多看了顾雪眠一会儿,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把我锁在水牢里,用一池毒虫嗜咬了我整整一年。那里的人说要把我炼成毒偶,每一滴血都能杀人。”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唐锦衣忍不住头皮发麻。书中写的大部分是顾雪眠遇见丁梦语之后的事,他并不知道,此前这个少年竟还经历过这样惨无人道的酷刑。 看见唐锦衣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忍神情,顾雪眠眸光微闪。 怎么,这个人难道会因为这种事而心软? 而此时,似乎是不满于被无视,整个山洞猛然一震。两人被打断了谈话,都向旁边看去,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新的幻象。 逐渐,有光从一处石壁后面慢慢透出。 二人先看到的是一盏精致的小巧花灯,随后而来的是一名形容艳丽、婀娜多姿的娇美女子。她面上挂着难以形容、仿佛带着无尽蛊惑力量的笑容,步履轻快向着二人走来,开口时声音如黄莺婉转: “两位仙师,是要去往何处呀?” 这女子声音里仿佛有某种奇妙的韵律,如同催眠般在听者耳中荡起阵阵混沌涟漪。唐锦衣只觉得自己心神一个恍惚,就见那女子瞬间到了顾雪眠身前,柔软的躯体向他靠过去: “仙师,您看我美吗?” 唐锦衣大惊失色,连忙抬手捂住顾雪眠的双眼! 这魔物好生狡诈,竟然对男主色诱!顾雪眠可是有cp的人,不能不守男德! 那女子见到唐锦衣这动作,便嫣然一笑,转而贴近他:“这位仙师,那您说小女美是不美?” 她吐气如兰,一双勾人美目看过来,怕是和尚都要心动。 但唐锦衣心冷如铁:“不美。” 女子一僵。 这个回答,就连被遮住眼睛的顾雪眠都没想到。 那女子神情显然有些不悦,但还是又把身姿扭得更婀娜了一点,并暗暗加强幻术的迷魂效果:“您确定吗?” 这一次,就连唐锦衣都开始觉得大脑有些昏沉。但他还是严肃回答:“确定。” 女子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 她看上去有些咬牙切齿,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引导:“你难道见过更美的人?” 唐锦衣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他此时难免受到那迷魂术的影响,不由晃了晃脑袋,随后取下了面纱。 “我经常见到。” 每天照镜子都能看见。 一时间,周围寂静无声。 女子手中提着的灯照亮了唐锦衣的面庞,她看上去像是凝固住了,表情非常精彩。 而此时,顾雪眠也挪开了唐锦衣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他看一眼白衣仙尊,再看一眼那美貌女子,火上浇油一般点了点头:“仙尊说得对。” 第12章 幻境 人常道,灯下看美人。 此刻女子手中灯光虽不甚明亮,却依旧将白发仙尊的面容照得分毫毕现。锦缎般的长发从兜帽中滑落,淡色薄唇仿佛是工笔勾画,低垂眉眼仿佛敛尽世间月华。 唐锦衣抬眼看来的那一刻,就连女子也感到心脏如遭重击——一者是被美貌暴击,二来是……她憋屈得想吐血,在这张脸面前,自己还真无法称一个“美”! 女子心神震荡、迷魂术效用大减,唐锦衣这才从恍惚状态转醒,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唐锦衣:“……” 他自认还是个谦逊之人,不过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罢了。如果不是女子使用幻术搅乱他心智,也不会说这种……嗯……大实话。 前两重幻象,其一针对“贪欲”,其二针对“忧怖”,都被二人轻易化解,魔物这才使出第三招想要利用色//欲来攻破两个修士心防,谁能想到先破防的竟是它自己? 只见面容娇美的女子被气得胸膛起伏、面目狰狞,唐锦衣忍不住小声说:“是你一定要问的……” 女子:“……” 女子:“啊啊啊!” 接连三重幻境失败、又遭受这般羞辱,魔物也顾不得维持幻象了,姣好面容上裂开片片紫黑色缝隙,尖利咆哮起来:“今日就是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你们!!” 刹那间地动山摇,山洞幻境如蛛网一般四散裂开。 顾雪眠眼神一沉刚要动手,就见一个身影挡在自己面前,接着微凉手指握上他的手腕。他愣了一下,就听那人声音清凌凌传来:“不要怕,我会带你出去。” 这个背影清瘦纤长,动作却毫不犹豫。 顾雪眠呆怔望着他,随即反手扣住那人手指,贴上他的脊背。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新奇的期待,就好像这期待这风吹就倒的白发仙尊真能救自己一样。嘴唇在那雪发侧旁的脖颈上轻轻一碰,顾雪眠轻声说:“仙尊,我等你。” 下一刻,天地骤然变换。 . “嘶——” 唐锦衣龇牙咧嘴揉着后腰,这次没有一个顾雪眠给他垫着,摔得有点狠。 他艰难站起,神色有些微妙地摸了下后脖颈。是错觉吗?总感觉之前顾雪眠贴上来时,不小心碰到了这处。唔,不过之前那魔物弄出那么大动静,顾雪眠站不稳不慎蹭到也是可能。 抬眼看看,周围青山绿水、一派自然祥和景象,似乎毫无危险。但看着这似曾相识的风景,唐锦衣却是皱了下眉。 远处,有一幢小小茅屋。 捏了个缩地成寸的神行决,唐锦衣很快站在这栋小茅屋近前。靠近了看,便能发现这屋中已经许久没有住人,紧闭的窗边落了一层尘土。那简陋的木门似乎还有些漏风,此时被虫蛀出几个空洞,看上去颇有些凄凉。 唐锦衣的目光在那扇门上停留一会儿,便默默移开。 他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拐个弯走向屋后。在那里,安静躺着两块墓碑。 与其说是墓碑,不如说只是两块粗陋的石板,上面歪歪斜斜刻了些字。不用看唐锦衣也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大点的那块刻的,正是他曾经在一个任务世界中用过的姓名。 这魔物还真有些本事,竟然能挖出这么久远的事。唐锦衣叹口气,来都来了,上个坟再走吧。 这地方长久无人打理,野草丛生,甚至快要将墓碑淹没。他使了个法术清理掉杂草,又伸手采了几朵野花,简单束成一把放在那两块“墓碑”前。随后唐锦衣双手合十,低声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福寿无量天尊……算了,随便谁都行,请让躺在我墓碑旁边的这个孩子安息,来世投个好人家。” 这段话说的乱七八糟不成体统,怎么听都没什么诚心。 “师父。” 一句脆生生的童音传来,唐锦衣身形一僵。他缓缓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小少年正站在墓碑旁,歪着头看他。 “你怎么才来看我?”那少年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没有一丝光亮:“我等了你好久,那些人要刨了你的坟,我没拦住。” 唐锦衣:“我不是你师父。” 少年撇嘴:“你骗人。” “没骗你。”唐锦衣平静指了指其中一块墓碑:“你师父在这里,跟你躺在一块呢。” 闻言,少年转过头去,定定瞧着那两块排在一起的简陋墓碑。那块小一些的石碑上刻着他的名字,跟唐锦衣那块相同,都是稚子般幼稚的字形,不难看出出自同一人手笔。 他原本就瘦小的身形显得更小了些,最后整个人委顿在墓前,手指抠住墓碑上的名字,呜呜咽咽哭起来:“师父,你不要死,别留我一个人……” 天上淅沥沥下起小雨,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唐锦衣还是穿书分部新人时,并不清楚系统规则,在第一个任务世界里好心救下一个小孩。那时候他一腔热血、满怀正气,虽然知道那小孩按剧情应该会死,还是出手救了他。 他收了小孩做徒弟,觉得有自己这个“金手指”罩着,小孩以后再不会受人欺负。那时唐锦衣告诉小孩,自己就是他的家人。 谁知任务期限一到,他被强制登出,而且不能随意回去。 自己突然离世,小徒弟怎么办?唐锦衣焦虑得上了火,顶着嘴唇上一个大燎泡去找前辈帮他开后门。等他终于换个身份偷偷溜回那个世界,小屋中一片狼藉,屋后两个墓碑,一具小小尸体。 原来在他“死”后,小徒弟不愿离开这个曾经的家,就把师父埋在屋后、并提前给自己也立了个碑,想在此地陪师父到老。不想一伙山匪经过,砸烂了小屋里的东西、杀了小徒弟。 少年用最后的力气爬到墓碑旁,蜷缩在师父的名字边死去。 后来,唐锦衣单枪匹马杀了那群山匪,把小徒弟埋在那个早早被挖好、跟“自己”并排着的小小坟墓里。他收拾好那间小屋、锁好门,回分部后主动要求扣除了那个任务的绩效奖金。也是从那之后,唐锦衣再不敢随便救人。 . 雨下得大了起来,这具身体不耐寒,冷汽透过衣衫渗入骨缝。 少年停止哭泣,擦了擦眼泪。只不过那眼泪早跟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唐锦衣的视线也被雨幕模糊了,他看见少年站起身走向自己,小手中拿着一柄匕首。 他说:“师父,你来陪我吧。” 说完扬手向着唐锦衣刺去! 面上并没有惊慌,唐锦衣捏住了少年的手腕,随即左手快速伸出,两只金轮在腕上盈起充满威胁性的光亮。他垂着眸子在少年额前一弹指,口中念道:“破阵。” 刹那间,耀眼的光芒刺破阴云! 少年的面庞在这光芒中惊恐扭曲,逐渐显现出魔物的狰狞嘴脸。它不甘心地低吼:“你怎么下得去手——!” 唐锦衣把左手收进袖中,掩住发抖的手腕。他面无血色,但还是很轻地笑了笑:“你特地来提醒我曾经的工作失误,还想我再出一次错?我的任务目标可等不起。” “况且……作假也要认真一点。”他低声说,“他之前受了很多苦,手上都是老茧,骨节也粗苯。哪像你手上干干净净。” 魔物在金光中挣扎嘶吼,身形被一点点消减得几近透明。但这里毕竟是它的主场,在彻底消散之前,紫黑色虚影终于找到一处破绽飞速逃走。 青山绿水的幻象逐渐消失,唐锦衣松了口气,也不知顾雪眠那边如何了。如果不出所料,这魔物应该无法再支撑一个新的幻境,自己这边结束后,便能直接找到顾雪眠。 眼前斑驳光影碎裂,唐锦衣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黑夜,四处人影幢幢、不停有惊叫声和哭泣声响起。熊熊的火舌舔舐天空,把半边天幕都照得亮如白昼。 ……情况好像不大妙啊。 逐渐,唐锦衣的身体也有了触觉,他眨眨眼,再向前看去,就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张苍白瘦小、沾着斑斑血迹的脸。 还有点眼熟。 好像是更小一些的顾雪眠。 唐锦衣先是心中一喜,随后感觉有点不对:顾雪眠怎么用这种深仇大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心下顿觉不妙,猛然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把短刀,刀锋插在顾雪眠胸膛。 唐锦衣:“……” 他手一抖,把刀拔了出来。 顾雪眠伤口顿时涌出大股鲜血,哼都没哼一下就倒了下去。 唐锦衣:!!! 该死的魔物,出来挨打! 他连忙用手去捂顾雪眠胸前的伤口,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自己的幻境对应“悲”,那顾雪眠的幻境……不会是“恨”吧。 这时,顾雪眠吐出一口血,勉力朝他看来:“师……父?” 唐锦衣:“……我不是你师父。” 顾雪眠神色一顿,扯起个笑来。他此时还吐着血,这个笑容难免沾上了些血腥气:“是您啊,仙尊,您果然来找我了。” 谁知他下一句便是:“您也要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唐锦衣:谢邀,马上“师父”ptsd了 第13章 师徒 苍白的少年无力躺在地上,嘴唇被血染成猩红。远处火舌仍在肆虐,火光映照下,顾雪眠的笑容透着丝丝妖异。 唐锦衣心头一紧,立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快速起身后退,谨慎望着那少年:只见他眼中有丝丝缕缕黑气缠绕,显然并不正常。难道这也是那魔物制造的幻象?但先前从唐锦衣那处逃脱时,魔物已经十分虚弱,怎么还能有这般实力? 若这是幻象,那魔物便是想要借机迷惑他,让他心神动摇。 若这不是幻象,那便是要让他与顾雪眠反目成仇,让顾雪眠认为给了他当胸一刀的人是唐锦衣。 狡诈的魔物!果然心肠毒辣! 想到什么,唐锦衣连忙从储物袋里摸了一面镜子出来,一看之下大为震惊:镜中之人不是雪衣白发的清冷师尊,而是个头发枯黄、面相刻薄的中年修士。 这下唐锦衣彻底愤怒了。 他沉下脸色,语气冰凉:“躲在暗处那魔物,若你现在收手,本尊便不杀你。” 夜空中,嘈杂人声与火焰噼啪声仍交织不断,只听到凭空似乎冒出个幽幽的古怪嗓音,活像嗓子被破铜锣夹过: “愚蠢的修士!你当真以为是我做的手脚?” 这声音断断续续,不知为何满含悲愤。 唐锦衣却比它更悲愤:“不是你,为何将我变得如此丑陋!” 声音:“……” “先前你要计较容色高低,落了下乘便用此卑劣手段?无耻之极!” 原本形容猥琐的中年修士站在那处,虽外表不堪,却仿佛因为换了一个灵魂而显出几分高风亮节、公子端方的凛然正气。尤其唐锦衣声声喝问清亮冷冽,其中不难听出对魔物玩不起就用这种伎俩报复的鄙夷。 魔物也没想到他竟然最在意这个角度,一时间又憋气又想不出反驳话语,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杂音。它那尖利沙哑的声音在空中震荡:“你懂什么!要不是、要不是……” 唐锦衣正要听这无耻魔物还能说什么,就听那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地上的少年发出了一声低吼:“啊——” 忙向地上看去,只见顾雪眠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正痛苦地跪地抽搐。他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扭动、挣扎,把衣服都撑了起来。 唐锦衣顿时想起顾雪眠的另一个设定:伴生蛇。 因为血脉特殊,顾雪眠自降生起身上便有一条蛇形黑色胎记,那便是他的伴生蛇,同他命格、神魂都相连,随着顾雪眠的长大会逐渐脱离身体、变成一条真正的蛇妖。只是唐锦衣记得这条蛇出场应该更晚些,难道是被幻境所刺激,提前了? 这时,顾雪眠已经抬起头来。 他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望着唐锦衣的神情可怜又无助,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疯狂。唐锦衣听见他小声问:“师父,为什么要杀我?” 都说了我不是你师父! 内心疯狂哔哔,唐锦衣表面上还是冷静的:“顾雪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唔!” 他被猛然扑上来的顾雪眠抱住腰身、撞得后退几步。低头一看,只见少年眼睛通红、那张惨白小脸上尽是委屈:“仙尊,你救救我吧。” . 漆黑的角落中,一团魔物正同黑蟒搏斗——或者说并非搏斗,而是黑蟒的单方面压制。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魔物尖利吼叫着,“这分明是我的幻境——” 硕大蛇头上的鳞片泛着寒光,獠牙刺出,魔物那似虚似实的身躯顿时被撕扯下一大块血肉,让它无比惊恐地嚎叫起来。它是虚无中生出的魔物,普通法器就算击中它,也无法伤及魂体。而这条巨蟒竟然把它的魂魄连着身体一同撕裂! 只是就当魔物以为它会当场魂飞魄散时,那巨蟒却停了下来。 巨大蛇瞳中闪烁着无机质的光,魔物听见那条蛇用混着古怪嘶嘶声的嗓音口吐人言: “嘶嘶——不准,再动。幻境,嘶嘶,按我说的去做。” 魔物虚弱地伏在地上,此时也再没有要反抗的想法。它古怪盯着大蛇,疑惑问:“你的主人跟那个白发修士难道不是一伙的?明明可以立刻出去,为什么要让我继续把他困在这里?” 它并不觉得大蛇会回答自己,因此不过随口一问。 谁知那蛇却昂起漆黑的蛇头,一双冰冷眼瞳盯过来:“这里只有我和仙尊,多好呀?出去可不行,出去他就不理我了。” 这语调,赫然变成了顾雪眠! 阴冷的蛇类声音配上甜腻的语调、怪异的内容,让魔物这个诞生在黑暗中的生命都忍不住一抖。 它忍不住说:“人类真是变态!” 黑蛇吐了吐蛇信,尾巴一甩便把魔物抽飞出去,撞在岩石上又摔下来。原本就只剩半条命,这下又去了一半。 大蟒的身躯擦着地面缓缓滑动,语调森冷: “嘶——你算什么,也配评价我?” 而另一边,唐锦衣已经被弄得有些糊涂了。 刚刚那一阵应该是与顾雪眠血脉连结的伴生蛇在发作,如此看来,这个应当是真人而非幻象。可看眼下这情形,少年分明还是受了幻术影响,时而能认出他,时而又不能。 明明体格不大,重量却不轻,压得唐锦衣喘不过气。他看看抱住自己腰身的顾雪眠,见到他胸口鲜血连着自己衣襟也染红却还无知无觉般微笑,禁不住头皮发麻。 想了想,他决定先捡着要紧的话问:“顾雪眠,你来这里后遇见了什么?” 顾雪眠仰着脸望他,那张更显稚嫩的面孔上满是天真:“我看到我族人都死了,我师父还要杀我,把我送给魔窟的人。”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 唐锦衣脸上面无表情,在心中将原作者揍了一顿。这么重要的情报不写在书中,这合理吗?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终于理解书中后期顾雪眠为何会那般疯狂。一个有着不幸童年的人物,心理自然难以健全。 他又指了指远处燃火的房屋:“那里发生了什么?” 顾雪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火光映在他眼中,却有种奇特的冷意。 少年轻声说:“我族人都死在里面啦。” 孩子低低的话语让唐锦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努力忽略掉心中不适,伸手把顾雪眠托起来、背在背上:“你不会死。” 改变的只是容貌而非体力,即便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唐锦衣依旧背得吃力。但他动作很稳,一点都没晃着对方。 “仙尊不讨厌我么?”顾雪眠伸出小手揽住他的脖子,“所有人都讨厌我,都想杀我。” “不讨厌。”唐锦衣简短道。 任务者不应有私情,除了第一个任务世界,这点唐锦衣一直做得很好。 他算了算时间,恐怕此时已经错过清潭大会长老们收徒的时候,只能尽快破除幻境回去。如此便要先解开顾雪眠的心结、令他彻底清醒过来,却不知要先从何入手? 正此时,几道黑影倏然现身,挡住去路。 那几人都裹得严实,只有露在外面的眼睛透着邪气。其中一人道:“姓方的,你不是要把小徒弟抵押给我们,怎么又反悔?” 想来,这就是将顾雪眠掳掠去的那魔窟中人。 脖颈上细瘦的胳膊紧了紧,似乎害怕唐锦衣把他交给那些邪修。唐锦衣面容冷淡,直接抽出腰间长剑:“反悔又如何。” 那几人顿时面色不善,纷纷祭出法宝围攻上来。 唐锦衣此刻用的是别人的形象,受限于幻境无法使用自身功法。不过有天清宗第一剑修做师兄,他的剑法虽不算精妙,战胜几个杂牌邪修还是不在话下。 缩在他背上的少年看到这一幕,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仙尊竟然为了保护他与别人厮杀,那样高高在上的仙尊,那样爱干净的仙尊…… 邪修一个个倒下,唐锦衣也不免受了些伤。等解决掉几个邪修,他已经气喘吁吁、有些体力不支。 一只小手伸过来,替他擦去脸上血迹。 顾雪眠在他背上轻声问:“仙尊,无论是谁你都会救吗?” 唐锦衣累得不想说话,只背着他缓慢向前走,也不知这幻境尽头在何处:“不是。” 如果不是任务对象,我才懒得背你,最多帮忙叫救护车。 顾雪眠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仙尊也会抛弃我吗?”他小声说:“谁都不要我,我想要的也总有人跟我抢。”说到后一句,他有些咬牙切齿。 唐锦衣脖子一凉,果然顾雪眠十分嫉恨有人同样喜欢女主啊。他把人往上托了托,试探着问:“你想……?” 顾雪眠笑了笑:“如果有人愿意做我师尊就好了,永远不要背叛我,不抛弃我。” 闻言,唐锦衣心中一动。 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思路还是不对,虽然顾雪眠是主角,但他同样是任务目标,自己不应该行事那般束手束脚。而想起自己曾经收下的那个小徒弟,冥冥中仿佛有一个提醒:这或许是个赎罪的机会。 他护不住那个孩子,是因为他命中注定无法善终。而顾雪眠,却是需要他尽力保护的人。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将顾雪眠放下。在心里给自己打打气,唐锦衣决定冒一次险: “顾雪眠,那若我做你师尊,你愿意吗?” 这时,他还没发现自己的容貌已经不知不觉恢复原样,那一头雪发在月光下盈着清光。 顾雪眠的瞳孔微微放大。 在不知名的黑暗处,半死不活的魔物突然开口:“这就是你的目的?为了离开幻境,只要不是过分要求他都会答应。” 一旁,盘踞的黑蛇此时正发出愉悦的嘶嘶声。它似乎并没有听见魔物的话,蛇尾轻轻拍打地面,口中嘶嘶声与人语含混在一处: “嘶嘶——师尊,我的。” “我的师尊。” 第14章 第一美人 唐锦衣话音刚落,就感到身边骤然燃起滚滚灼浪。 那滔天的火焰似是一瞬间蔓延到他们身边,火光中顾雪眠的脸背着光,让他看不清对方那一刻的神情。但隐约间,唐锦衣却感觉到一阵痴迷而滑腻的视线扫过他全身,仿佛什么冷血动物爬过般让人不寒而栗。 咦?这是哪里来的视线? 唐锦衣四下看看,幻境中除了近处蔓延的火光,远处只有一片黑暗虚空。这里只有自己和顾雪眠,完全找不到视线的主人。 而此时,面前的少年已经变回了成人模样,胸前伤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跪坐在自己面前,一副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仙尊……师尊?” 俨然已经脱离幻象掌控,眼中也毫无黑气。 唐锦衣心中一喜,顿时也忘了再去探究那诡异视线的来源:“你醒了?” 看来他赌对了,顾雪眠心中的症结恐怕是来自于过去的悲惨经历。先前只听到一些大概发生的事,还不知这些过往究竟……不过此时按下不提,唐锦衣缓和了语气道:“我先带你去寻到那魔物,逼它放我们二人离开。” 在这幻境里困了许久,冉青一定等急了。 顾雪眠却是一声不吭望着他,眼中情绪晦涩难辨。 唐锦衣心里一咯噔:不是吧,难道这小子清醒过来又后悔了?虽然自己也没有那么想当这个师尊…… “师尊,”少年却是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眼中带着忐忑:“您真的肯收我做弟子吗?同门都取笑我,说我空有灵根却是个不开窍的废物……” 原来是担心这个。 唐锦衣悄悄松了口气,这点他并不担心,顾雪眠身为男主资质自然是得天独厚,只不过没有契机突破罢了。 他随手摸了把少年的脑袋,不甚在意道:“不过是灵窍未开,并非大事。你灵根有九分纯,又是单火灵根,何愁无法突破。” 顾雪眠眨眨眼睛,缓声道:“师尊如何知道我灵根几分纯?” 唐锦衣微微一僵。 他本身体质太弱,与那魔物斗了这么久难免疲倦,竟是不慎说漏了嘴! 修士测验自身灵根资质时,一者要测有几条灵根,二者要测灵根的精纯程度,而身为外门弟子,顾雪眠从未测过后者,按理说也无人会知晓。 至于唐锦衣为何知道,当然是他提前看过剧本…… 清了清嗓子,唐锦衣努力掩饰心虚:“本尊给你测算过,自然知道。” 顾雪眠:“师尊好厉害,竟连灵根几分纯都能算出!” 看着对方那单纯又崇拜的眼神,唐锦衣默了默。算了,就让他这样以为吧…… . “哈,还真是其乐融融。” 瘫在地上的魔物侧着身,讥讽在自己身周游曳的黑蛇。 “那个白头发的修士真蠢,刚刚认了师尊就叫得如此熟练,他竟然没觉出不对?咳咳……活该被骗得团团转。” 黑蟒看上去心情很好,听了它的话也不生气。 “欺骗他又怎样?我不会伤害他,只不过向他要一点东西罢了。而且,你不也是以此为生吗?” 魔物沉默了一瞬。 的确,它擅长制造幻象,让人在其中受其操控、历经大悲大喜、释放七情六欲,最后再把那些沉迷幻象之人吃掉。这是它自己的生存方式,从没觉得哪里不对。 但这条黑蛇,不,这个修士…… 它忍不住道:“他知道你的那些族人,是你亲手杀的吗?” “从进入幻境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受我操纵,过去干的事你根本不后悔。杀过那么多人,你还能算人吗?” 它见过那么多被情绪操控的人类,或者有无法面对的伤疤、或者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每一个都无法平静、在幻境的引导下情绪崩溃。可这个人,在看到被自己所杀之人后毫无触动,甚至举起屠刀,又灭杀了他们一次。 简直比天生邪灵还要恐怖。 “嗯……”黑蛇缓缓把蛇头扭向魔物的方向,嘶嘶声中似有笑意: “那你要把这些,告诉他吗?” 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而来,带着蛇类特有的阴冷与森然。魔物心头大骇,这条蛇竟然对它有血脉压制!他到底是什么人?! 嘶嘶吐信声不紧不慢靠近,带着死亡的阴影。魔物一个激灵,连忙尖声讨饶:“别杀我!我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关于你那个师尊的!” 黑蛇果然顿了顿。 他左右摆了下身躯,语调有些不耐烦:“说来听听。” 魔物不敢怠慢:“他从前收过一个徒弟。我在他幻境中看到的,似乎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黑蛇无机质的眼瞳盯着它,轻声问:“那人还活着吗?” 魔物:“……没有,已经死了。” “那就好。”黑蛇低低笑了几声,“师尊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魔物在心中擦了把汗,暗骂真是个变态。 然而下一刻,大蛇突然扬起蛇尾如闪电般抽来。那黑曜石般的鳞片上带着危险的气息,是能将一切有灵之物全数剿灭的寂灭之气。 魔物在鞭子一样的蛇尾下被抽成飞灰,用最后的声音不甘尖叫:“我都已经告你了——!” “可我没说不杀你呀。”黑蛇懒洋洋一笑。 . 跟在唐锦衣身后的少年骤然睁眼。 他看向白发仙尊清瘦的背影,微微撇了下唇。接着十分自然贴上去,用好奇的口吻问:“师尊,您还有别的徒弟么?” “没有。”唐锦衣正蹙眉感知魔气,听见这个问题微微一愣。 突然,他停下脚步拧眉望向顾雪眠:“身上怎么如此滚烫?” 并非唐锦衣错觉,少年的皮肤温度比平时高了许多,露在外面的地方也宛如病态一般开始发红。顾雪眠眼神中有些无措,小声说:“师父,您听了不要生气,小四它不会伤人……” 小四? 听完缘由,唐锦衣才明白,这是男主血脉所致。无法玄蟒太过强大,人类肉身要成为其完美的宿体,必然会定期被玄蟒血脉异化,同时也会产生血液沸腾一般的痛苦。 而小四,正是顾雪眠那条伴生蛇的名字。 唐锦衣僵硬扯了扯嘴角,先前在环境中看到过顾雪眠蛇血发作,只是刚刚变故太快一时忘记了。他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喉结滚动,问:“那……小四它,现在在何处?” 顾雪眠眨了眨眼,随即唐锦衣就看见他背后缓缓升起一个巨大到有些离谱的影子。 唐锦衣:“……” 他木然站在原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这时,顾雪眠的情况似乎也越来越严重。他摇摇晃晃倒向唐锦衣,在后者扶住他后交代了最后一句:“师尊,我和小四都拜托你了……” 不等唐锦衣答话,他身形骤然一变。等唐锦衣再睁开眼,就看见自己手上托着一条细长的、有着漂亮鳞片的小黑蛇。 唐锦衣全身肌肉都僵硬了,看着手里的小黑蛇,再看看对面那条仿佛一张嘴就能把自己整个吞掉的大黑蛇。 唐·蛇类恐惧重症患者·锦衣:“…………” . 清潭大会擂台。 由于突然闯入场地的魔物,大会不得不砍掉了一半流程。好在今日在场的有许多长老大能,很快那些魔物就被一网打尽,只剩下一只幻魔还未能捉到。 周行止眉头紧锁,手中朔风剑煞气缠绕。 “尊上,这一片场地里里外外都搜查过了,还是没找到。”一名红衣弟子对他一礼,忧心忡忡道。 幻魔本就是十分特殊的一种魔物,它们神出鬼没、有外人不知晓的隐匿手法,除非从内部破开幻魔的幻境,否则很难从外部揪出它们。而这次带走唐锦衣与那弟子的又是一只高等幻魔,自然更是难以对付。 周行止一双冷目扫过来,那弟子不由瑟缩了下。 “再去找。” “是!” 而周行止自己则是飞身而下,落在一块场地中央。那里有一红一蓝两名少女相对而立,周围早已围起一群围观群众。 “哎呀,我都说了不跟你比!”丁梦语有些烦躁,师兄被那幻魔抓走已有两日,她都快急哭了。 偏偏对面那蓝衣女修不依不饶:“不同我比试,如何能分出谁才是实至名归的第一美人?” 这蓝衣女修名叫裴洛,正是先前向唐锦衣问过丁梦语去向那位。 修真//界常有各种美人榜、高手榜、同境界第一人等等,大多是宗门或世家弄出来给自己扬名的东西。但不管榜上人在意或不在意,这些个名单都为人们津津乐道,也导致一些不服之人会寻到对手直接踢馆。 裴洛与丁梦语两人都相貌极佳,关于二人谁才是天清府第一美人一直都没有定论。有人说裴洛大家闺秀仪态秀美,也有人说丁梦语性格爽利大方坦荡;有人说裴洛家世显赫,也有人说丁梦语师门威名赫赫。 于是,裴洛干脆找上门要与丁梦语比斗一番。 第一美人自然不能是木头花瓶,既然其他方面都分不出高低,那就干脆打一场,看看谁更配得上这个第一的名头! 被裴洛的固执惹恼,丁梦语脾气也上来了。这两日寻不到师兄她本就心绪焦躁,此时祭出法器娇喝一声:“好啊,一会儿输了你别哭!” 围观众人中许多是早知道两个人要分一分这第一,此时都激动地起哄。 “你二人若要比试,换个地方。”此时周行止跃至近前,冷冷看了二女一眼:“锦衣还未寻到,此地我要用。” 裴洛秀眉一挑,正待说什么,却听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什么!” 丁梦语也“啊”了一声,不过比起旁人惊惧,她却是惊喜:“师兄!” 只见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中,突然投下一个巨大黑影。 那并非云彩遮住太阳,而是另一样遮天蔽日的东西——一条鳞片漆黑坚硬、犹如恶蛟般体形惊人的大蛇,它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庞大的身躯盘踞了大半个中央擂台。 “这又是什么魔物?”有人惊慌喊道。 刚刚遭遇魔物突袭,虽说无人受伤,众人依旧心有余悸。如今这巨蟒出现得突然,可不就像那魔物一般么? 人群中出现骚动,大家几乎就要祭出法器攻击了。 “诸君且慢。” 此时,忽听一声略有些虚弱的清冷嗓音,众人这才发现那大蛇头部竟还站着一个人! 巨蟒慢慢低头,就像是心甘情愿为主人俯首一般将那修士稳稳送至地面。随后,只见那白衣白发的修士转身轻抚大蟒头部,那蟒蛇便老老实实让他用一块御兽牌收了进去。 修士身形并不魁梧,反而还有些消瘦,能看出略带病容。这样一个雪白的公子立在那黑色巨兽面前、还令其对他俯首称臣,简直就像一张翩翩仙人驯服恶蛟的绘卷,强烈的反差让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都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奇景啊。 而当修士转过身,丁梦语第一个冲上去:“师兄!你终于出来了!” 澜语仙尊的师兄? 围观之人皆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此人,不久是那个深居简出、神秘至极的玄乙仙尊?! 往日,玄乙仙尊极少出现在人前,就算出现了也戴着面纱,是以少有人见过他真容。而此时,阳光落在那人长身玉立的身形上,流光般的白发散落,衣袍上也沾染了血迹尘土,却丝毫无损那张令人见之难忘的面容。 他站在那,就像冷月落入人间。 裴洛睁大眼睛,口中喃喃:“列松如翠,积石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忽然泄了气,几步上前对唐锦衣一拱手:“这第一美人的名号,理应归您。” 旁边丁梦语惊讶道:“没想到你如此固执,却也是讲理的!” 裴洛没理她,再看那始终无喜无怒、似乎毫不在意的玄乙仙尊,在心中暗叹:自己在气度上就先差了一层啊。 事实上,唐锦衣没表情并非不在乎名号,他压根没听见裴洛说了什么。 而是刚刚,丁梦语冲过来吓到了缠在他身上的小黑蛇。此时,那家伙哧溜一下钻进了唐锦衣衣襟中,贴着他的皮肤冰凉凉、滑腻腻,让唐锦衣紧张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咬牙切齿低吼: “顾雪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雪眠:师尊香香,贴贴 第15章 傻子 趁旁人不注意,唐锦衣试图让小黑蛇从自己衣服里出来。可惜顾雪眠变成小蛇后似乎就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意识,这个人身上很暖和、皮肤又带着微凉,他很满意。 完全不想挪窝。 被细滑鳞片摩擦皮肤的触感太诡异,有一瞬间唐锦衣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飘向天空…… “师兄,你脸色好差。”丁梦语担忧望着他。 唐锦衣生无可恋回望。 肩上一沉,一匹黑色大氅被盖在他背上,立时让周身暖和起来。周行止从身后拢住他的肩膀,皱着眉说:“我现在去请医师,你回去躺着。” 他身上带着凛冽的风雪气息,靠过来时让唐锦衣微微愣神。这个大师兄在原文中存在感并不高,平日里总沉默寡言,但看起来对自家二师弟却是真心爱护。 在如此身心疲惫时被这样靠谱的人关心,唐锦衣心中不由也升起一股暖意。 他感动道:“好,麻烦师兄……嘶!” 突然变了脸色,唐锦衣伸手把大氅领口牢牢按在胸前。 “怎么了?”丁梦语慌慌张张凑过来,“师兄你胸口疼吗,是不是受了内伤?” 唐锦衣面色古怪,仔细看还带点薄红。他咬着牙低声说:“没事。” 就在刚刚,那原本安分的小蛇似乎是察觉到周行止气息,突然气势汹汹扑向那人揽着唐锦衣的手。只是它贴着皮肤游过去,不小心就蹭到了…… 救命,谁能把这条皮蛇拿走! 要命的是那些围观者还在远处窃窃私语:“真好看啊,皱眉捧心口也好看。” “是啊,刚刚真把我看呆了。” “天清府第一美人实至名归!” 此时冉青也终于赶到,急匆匆挤开人群大步走来:“公子!”作势要扶唐锦衣。 仿佛刚刚那触感重现,唐锦衣打了个哆嗦,连忙阻止:“我自己走。” 生活好难,呜呜。 这次事出突然,就连冉青脸上都没了一贯的淡定笑容,一回到琅梧洲就把唐锦衣按在床上静养。 医师检查过后倒没什么大事,只是需要多休养几天、补一补身体。 唐锦衣这幅病弱身子本也是日日用药填补着,听了后毫不在意——债多了不愁,反正他又死不了。那医师见他这般态度,临走前悄悄拉了周行止到一边:“尊者,玄乙尊上的病非人力能为,不过老朽看这星盘之相似有所变动,还要请尊者多多留意。” 周行止面沉如水,点了点头。 趁几人没看见,唐锦衣偷偷溜下床塌把衣服里的小黑蛇掏出来。这小东西比他睡着得还要早,此时一远离热源,又要醒来。 你可不能醒! 唐锦衣忍着头皮发麻,迅速用自己的衣衫裹着小蛇塞进衣柜中。许是闻到衣服上熟悉气味,黑蛇这才安分下来,老实呆着不动了。 丁梦语再进来时,便见唐锦衣已经靠在软枕上沉沉睡去。 “别打扰他。”周行止把她推了出去。 心神放松,唐锦衣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觉无梦,等醒来时,他甚至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月光透过纱帘洒在身上铺成斑驳的光斑,他就半阖眼睛望着那光斑出神。从指尖到全身都是麻麻的酥软,整个人懒懒缩在被子里不想动。 “师尊,您醒了?” 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打破了这种放松状态。 唐锦衣缓缓、缓缓回头。 月光下,他床边蹲着一个少年。见他看过来,顾雪眠对他一笑,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 唐锦衣面无表情:“顾雪眠,你变成蛇时就一点不通人性?” . 少年惊讶望着他,脸上逐渐出现迷茫与局促:“师、师尊,难道是弟子化蛇时做了什么不敬之事?” 他似乎十分紧张,连忙跪在唐锦衣床边。 唐锦衣:“……” 他能说什么,说你变成蛇之后钻进我衣服里还到处乱蹭?他不要面子吗。 于是只能先拉顾雪眠起来:“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跪什么。” 不论到哪个任务世界,唐锦衣都无法习惯有人在自己面前下跪。又不是生身父母,承不起这个动作。 顾雪眠看师尊伸手来扶自己,那条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在月光下白生生的,指尖像是微微透明。他用舌尖顶了下齿缝,握住这只手。 唐锦衣没想到他直接握上来,微微一愣——除了亲人,他还从没跟别人这样牵手过,尤其面前这人理论上还是自己的“情敌”。 “你不必在床前照看着,外间有卧榻,去休息吧。”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缓解心中尴尬。 顾雪眠没动,反而又靠近了些:“师尊身上好香。” 唐锦衣没注意过自己身上的味道,随口道:“是熏香的味道吧。” 顾雪眠摇头:“只有师尊身上有。” 他半身伏在床边,仰头一脸天真问:“师尊这样好,肯收我为徒是因为那幻境吗?旁人都讨厌我,师尊为什么肯对我好?” 唐锦衣心说这小孩心理创伤有些深啊。 他犹豫了一下,缓声开口:“你既是我的弟子,便不应如此妄自菲薄。我收你为徒自是爱惜你的资质,而非一时冲动。” 顾雪眠眨了眨眼。 因为他的资质?第一个说这句话的想把他炼成走尸,第二个想要他一根骨头。果然所有人的善意都有代价,不知道面前这位仙尊又想要什么? 唐锦衣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本身道法与天道连着千丝万缕,因而能窥得一些机巧。顾雪眠,你的命格与这世间万物生灵息息相关、注定非池中物,我希望你能修身持正、一心向善,早日求得大道,也为这世间保住一份清明。” 他说这些话十分慎重。 连续几次女主掉线,唐锦衣严重怀疑这个任务的世界线已经出了问题,他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能趁机把顾雪眠划入自己门下好好教养、把这棵往黑化一路狂奔的小树苗长掰正,说不定就能he了呢? 看顾雪眠这小孩只是自卑了些,心肠并不坏。唐锦衣这么想着,十分乐观。 而顾雪眠闻言,却是沉默了。 他这辈子遇见的全是蝇营狗苟、心怀不轨之流,还从未听说过这种话。让他一心向善,顾雪眠简直想笑,这比发梦话更荒唐。 ……可看着唐锦衣那认真的神情,他又笑不出。 竟真让他碰上一个善心泛滥的傻子?顾雪眠目光落在唐锦衣身上,这人身形单薄、皮肤也单薄,若他在那脆弱的脖子上咬一口,应该能轻易刺破血管。 对啊,他接近这人本就是为了尝一尝他的血肉。如果能得到,那陪他这傻瓜师尊玩一玩也无妨。 于是顾雪眠点点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徒弟受师尊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 唐锦衣:问题不大! 顾雪眠:问题不大~ 第16章 吃醋 不出几日,众人都知道了唐锦衣突然收徒的消息。 琅梧洲那位深居简出的玄乙仙尊竟然破天荒收徒,这事虽然令人吃惊,却远达不到人人谈论的程度。只是不久前,裴家千金裴洛主动将“第一美人”的名头拱手相让,顿时令玄乙仙尊成了众修士私下的热议话题,顺带着这位仙尊的徒弟也进入大家视野。 而此时琅梧洲中。 换上合身的白底绣纹长袍、让仙奴为其整理好仪容,就连唐锦衣都险些认不出顾雪眠。面前少年身姿笔挺、一对凤目微微上挑,带着仿若天生的矜贵。 即便尚未长开,那张面孔也显出几分明艳耀目,称得上一句仙姿玉貌。 “不错。”唐锦衣满意了。 顾雪眠却有些局促:“仙尊,这衣服太贵重。” 想起他先前穿的都是不合身的旧弟子袍,唐锦衣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怜爱。小孩之前应该过得很苦吧,不过既然到了琅梧洲,他唐锦衣还养得起一个徒弟。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自然要穿得庄重些。”唐锦衣淡淡道:“日后,不许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顾雪眠望着他,眼中闪烁着明显的感激与儒慕。 不论其他,男主的这张脸的确无可挑剔,乖巧看人时十分赏心悦目。唐锦衣掩饰性轻咳一声,又从怀中取出一捆卷簿:“这是后天疏通灵窍的灵药方子,拿去让丹阁之人替你炼制,按方剂吞服。需要的灵草直接从库房取用便是,不必过问于我。” 说完,又吩咐冉青:“你同他一起去盯着,莫让那些人出错。” 冉青恭敬答应:“是,公子。” 顾雪眠惊讶道:“师尊,竟然真能后天开灵窍?” “我难道会骗你?”唐锦衣微微一笑,“打通灵窍,日后便可安心修炼了。” 原作中收顾雪眠为徒的那位长老果然已经另收门徒,这开灵窍之法便是唐锦衣从他那处换来。只要顾雪眠能顺利修炼,唐锦衣就松了口气。 白衣白发的仙尊总让人觉得不食人间烟火,可此时这个笑容,却显露出几分落到实处的真心。顾雪眠心中一动,伸手接过卷簿后不经意般靠到唐锦衣身前:“师尊您对我真好。” 这就是被徒弟崇拜的滋味吗?唐锦衣心中熨帖,面上不由更柔和几分。 顾雪眠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冉青一个手势打断: “顾仙长,请与我走这边。” 两人视线相接,冉青依旧温和有礼,而顾雪眠看了他一会儿,也慢慢露出笑来。 “那便劳烦大管事了。” . 丹阁距离玄乙仙尊的琅琊居有段距离,冉青在前带路,顾雪眠跟在其后,二人都一语不发。 待穿过一丛青翠竹林时,冉青突然开了口:“上一次见到仙长,黄管事被逐出此地;这一次见到仙长,您已经拜入公子门下了。” 这话含有深意,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分明是在说顾雪眠有所预谋。 顾雪眠嘲弄一笑:“上一次,大管事从始至终未将我放在眼里;这一次,却叫我‘仙长’?真是受之有愧,您还是叫我姓名吧。” 冉青闻言驻足。 顾雪眠也停下来,笑眯眯望着对方。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两人沉默对立,一时谁都没说话。 “仙长是公子首徒,自然便是我服侍之人。”冉青不卑不亢道:“在下对仙长无恶意,只是想提醒一句,将您从外门提携上来的人是公子,为了您的灵窍用天材地宝去换这秘方之人也是公子。他虽不在意这些,顾仙长却是不能忘记这点。” “不必你提醒,我自会牢记。”顾雪眠依旧面上带笑。 两人相视一眼,心里对彼此都有了估量,于是又恢复客客气气的模式,往丹阁那边去了。 . 唐锦衣那边,却是几天未见的丁梦语上了门。 “师兄!你好些了么?”一进门,红衣少女便疾步上前,面露忧色来摸他的额头。纤纤玉指伸出,还未碰到一根头发丝便被躲了过去。 丁梦语震惊望着自家二师兄:“师兄你竟然躲了?” 唐锦衣保持着微微侧身的动作,正在心中庆幸此时顾雪眠不在,不然就要被误会了。听闻此言,他面不改色扯谎:“我怕给你过了病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梦语摇摇头,一脸惊讶:“从前师兄你便是我们三个中动作最慢的,我要闹你你从来躲不开。” 唐锦衣:“……” 不是,原主在小师妹这里究竟是什么定位啊,为何听起来有些凄惨。 他转移话题:“你来做什么?” 丁梦语:“哦,先前不是在师兄你这放了本话本吗,这几天大师兄不在,嘿嘿,我拿回去继续看。” 想到那话本的标题,唐锦衣不由可怜周行止。他起身从枕头下抽出那蓝皮的小册子:“诺。” 丁梦语盯着他的动作,表情诡异。 她讷讷问:“师兄,难道你也……” 唐锦衣汗了一下,糟糕,忘记遮掩了。这话本虽然写得狗血又偏崩人设,但情节曲折离奇,不失为一种娱乐……他就没忍住看完了。 “咳咳,只是偶然放在那里而已。”他努力维持姿态。 “知道了师兄,下次我也给你带一本。”丁梦语嘿嘿笑,根本不信他的说辞。 唐锦衣:“……” 算了,他放弃挣扎。那话本的确挺让人上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因为今日丁梦语要借琅梧洲经宝阁一用、唐锦衣又有些想问她的事,便干脆将她留了下来,命人给丁梦语安排一间住房。 “清潭大会那日,我见你许久未到场是为何?”这件事唐锦衣一直便想问。 几次女主都在关键剧情“旷工”,他不由怀疑其中出了什么变数,是否有人为因素。 “哎,说起这个我便生气!”丁梦语气鼓鼓道:“那日本想早些过去,就抄了个近路。谁知误入一个古怪迷阵,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弟子练习阵法没有清理现场,害我在里面困了好久……” 竟然是被迷阵困住?唐锦衣微微蹙眉,想要再问细节。 正此时,房门被敲响,顾雪眠走进来。他见到房中唐锦衣与丁梦语相对而坐,立刻神情一变。 啊,这个吃醋的眼神。唐锦衣自觉猜透顾雪眠心中所想,默默与丁梦语拉开距离。 可另一边的丁梦语却完全不解风情,见唐锦衣挪开反而笑嘻嘻靠上来:“师兄你干嘛离那么远?这位便是师兄新收的弟子吧,这样一来我就算是师姑了,哈哈,师侄快来喝茶!” 顾雪眠露齿一笑,乖巧叫了声:“见过师姑。” 他也不推辞,径直走来坐到两人中间。 唐锦衣方榻上置了个小茶桌,原本他与丁梦语坐在小桌两侧,此时顾雪眠占了横向那一边正好把二人隔开,丁梦语也不好再去拉师兄。 这果然是吃醋了吧! 唐锦衣耳观鼻鼻观心,试图澄清:“顾雪眠,你应该同梦语认识,我便不多介绍了。我与梦语从小便情同亲人,常会彼此往来,日后你便习惯了。” 他特意在“亲人”二字上加重,希望顾雪眠能理解,他对丁梦语绝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果然,顾雪眠脸上的神色微微缓和。 只是尚未等唐锦衣松口气,冉青进来传报:“公子,白晓长老来了。”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唐锦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喜欢给人拉媒的那位长老。而一旁丁梦语已是闻之色变,一下跳了起来:“他怎么会找到师兄这里!” 与此同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走进来,一见到屋中人便抬起手:“仙尊……” “白晓长老,我不是说已经与人有婚约了么!”丁梦语条件反射般大声打断,而后一把抱住唐锦衣的胳膊:“我和我师兄可是定了娃娃亲,不会再变心的!你不要来乱点鸳鸯谱!” 没躲过去的唐锦衣:“……” 怎么,还真就躲不掉啊?还有,师妹你说什么瞎话呢! 他再看顾雪眠,只见后者正盯着两人相挽的手臂,面无表情。 唐锦衣:……徒弟,你听我解释! 第17章 柳子铭 当即,唐锦衣缓缓把手从丁梦语胳膊间抽出:“师妹,男女授受不亲。那娃娃亲不过长辈戏言,做不得数。” 丁梦语瞪大眼睛转头:师兄!你出卖我! 略略用衣袖遮脸,唐锦衣在心中默念:死道友不死贫道,师妹啊,为了师兄不被徒弟弑师犯上,你就忍一忍罢。 而此时,那须发皆白的小老头像是才喘上一口气,颤巍巍指着唐锦衣:“仙尊,老夫这里可是有你一桩好姻缘啊!” 一时间,屋内众人都愣住。 唐锦衣与丁梦语都已经有了尊号,因此先前也没有仔细分辨这个“仙尊”指的究竟是谁。白晓长老有给丁梦语乱拉媒的前科,大家都先入为主,以为他故态复萌了。 结果,竟然换了目标? 唐锦衣也有些惊讶,他缓缓收回手,疑惑望着白晓长老:“长老何出此言。” 白晓长老捋着胡子神秘一笑,刚要开口。 “砰”一声,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嚣张无比的声音:“磨磨蹭蹭这么久,天清宗对我这一宗之主的态度就是这样?” 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仿佛整个天清府的花朵都在这一方空间内绽放。只见几名姿容绝美的女修率先进门,她们每一个都有种奇异的魅惑气质,让人看一眼便要心动;而其后,则是一道水红色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那是一名神采奕奕、面色矜娇的少年,他从两侧垂首侍立的女修间走出,手中摇着一把琉璃玉骨扇。 少年倨傲立在房间中央,一对漂亮的桃花眼在房中扫视一圈:“谁是那个天清府第一美人?站出来,跟小爷比比!” “这人谁啊。”丁梦语迷茫地嘀咕一声。 此时少年所站的位置刚好与唐锦衣他们错开,他迎面先看到安静沏茶的冉青。 冉青一身淡青色管事衣袍,面容清俊、笑容温和,站在原地不卑不亢望着这位不速之客。那少年眉毛一挑:“是你吗?寡淡无味,不过如此。” 冉青礼貌道:“客人,我只是个伺候公子起居的管事。” 少年面色一变,视线再次逡巡,看到不声不响挡在师尊面前的顾雪眠后眼前一亮,将手中扇子对他一指:“那一定是这个!啧,长得到有那么几分意思,但怎么看都只是个毛头小子吧?哼,那传闻中的气质果然是吹出来的!” 闻言,众人心中腹诽:你看起来也不比顾雪眠大几岁吧…… 顾雪眠微微一笑,仿佛十分天真般说:“是呀,比不得这位仙长成熟又有气度、已经到达魅力巅峰了,我不过是仙尊一个不成器的年轻弟子,还有进步空间呢。” 少年得意洋洋:“那是当然,我自是成熟……”他说到一半闭了嘴,狐疑望着顾雪眠:“等一下,我怎么觉得你没说好话?” 当然是讽刺你年纪大再往后也就这样啦,几个人在心中吐槽。 而这时,唐锦衣终于忍不住了。 这少年也不知什么爱好,所到之处弄得全是一片馥郁芳香。平日里他习惯了冉青调的熏香,乍然被这浓烈香气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拍拍顾雪眠的胳膊,示意他给自己让一让地方。 顾雪眠僵了僵,有些不情愿地看向他:“师尊,他如此无礼,为何还要见他呢。” 一个丁梦语已经让顾雪眠心烦意乱,想到这么多人都要往他师尊身边凑,他就烦躁得想杀人。 唐锦衣还以为他是被那少年讽刺了年纪小而不开心,于是安抚一般轻拍了下他的手背:“没事,年少有什么不好,你自是讨人喜欢的。” 他想着顾雪眠总有些自卑,就想多夸一夸,提升下小孩的自信心。要说来原作中顾雪眠也是年下啊,年下怎么了,年下就是好文明! 顾雪眠垂眸望着唐锦衣露出的干净脖颈,睫毛微颤。 明明蛇血发作的时期已经过去,他为何还是对这人的血肉如此……饥//渴? 见他低着头不动,顾雪眠便探身下塌,去看那贸然闯入的少年:“阁下来此,请先与我等阐明身份吧。” 他今日不曾出门,一头雪发便松松散在脑后,只简单插了支玉簪。此时弯腰,长发便如同月光倾泻。 看着不紧不慢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少年缓缓睁大眼睛。 一旁冉青刚要来扶,却被顾雪眠抢先一步搀住唐锦衣手臂。他挥了挥手,将周围浓郁的脂粉气一扫而空。 “我、我……”望着唐锦衣,少年突然结巴起来,脸上也覆了层薄红。 唐锦衣:“嗯?” 怎么了这是,屋里也不算热啊。 “我、我叫柳子铭!”少年突然大声开口,把唐锦衣吓了一跳。接着就见那少年突然一个直挺挺跪了下来,满面通红地说:“仙尊,你真好看!我拜你为师吧!” 唐锦衣:?! 等一下,少年你这两句话前后因果何在啊! 而一旁,顾雪眠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咬牙切齿低声道:“这是我师尊,你乱跪什么!” . 一出鸡飞狗跳过后,众人才终于弄明白事情真相。 原是柳子铭听说天清府近日出了个第一美人,且让裴家那位心高气傲的千金都称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顿时就起了好胜心想要来见识见识。只是他来天清宗后询问之人不巧是白晓长老,这位长老最近正苦于无人可拉,见他来寻美人,就自作主张想给两人拉媒。 白晓长老也算个奇葩,他的道是姻缘之道,才会如此热衷于给人做媒。只是大多数时候都不太靠谱,撮合人一点不挑。 听完后唐锦衣不禁汗颜:“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拉郎配?” 送走白晓长老,就剩下柳子铭这个麻烦。对上对方火热的眼神,唐锦衣有点尴尬:“敢问道友出自哪个宗门?” 其实不用说他也猜得出,这恨不得十里花香的架势只能是一个宗门。 果然,柳子铭自豪道:“我来自合欢宗,美人你一定听说过吧!” 唐锦衣:“……” 唐锦衣:“我尊号玄乙仙尊,你称呼我玄乙便可。” 柳子铭:“嘿嘿,好的美人。” 有些无语望着对面少年,唐锦衣试探问:“柳小友可是……合欢宗主之子?” “啊?”柳子铭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宗主之子,我就是宗主本人。” 偷偷在一边听着的丁梦语:“噗——咳咳咳。” 唐锦衣上上下下打量柳子铭,眼中也是一片震惊。他回想起了自己看过的话本中,对“合欢宗主”的描写: 细腰婉转,纤美动人,一对含情目道尽凡世红尘。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吧!! 心中一片无语,唐锦衣觉得对这个修仙世界已经失去了信任。他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问:“那小友又是为何要,额,拜师呢?” 柳子铭眼睛一亮,激动道:“我身为合欢宗主,自然要将宗门发扬光大!因此,我要做世间第一美人!”他热切看着唐锦衣:“你能教我怎样才能变成你这样吗?” 唐锦衣面无表情:“不能。” 柳子铭不信:“怎么可能!我觉得你这样好看,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是白发。等我也去把头发变成白色,说不定就可以了!” 心觉槽多无口,唐锦衣只能瞄向那几个跟柳子铭一起的女修。你们合欢宗没人管管吗?怎么看柳子铭这个欲求都不太对吧! 那几名女修与唐锦衣对上视线,很快便默默扭开头。 丁梦语听不下去,一边忍笑一边偷偷溜了。唐锦衣不由叹气,决定先安抚这个小祖宗:“柳宗主,今晚先在寒舍留宿一宿,冉青会带您去卧房。” 柳子铭本还想多说几句,被冉青一边忽悠一边带走了。 房中重新恢复寂静。 烛火在鎏金灯盏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敲门声响起。 唐锦衣准了人进来,回头一看,竟是顾雪眠。对方手中端着一盘小巧的水晶桂花糕,缓步走到他面前来:“师尊,您尝尝这糕点吧。” 自己这个徒弟不知是男主光环还是别的原因,总会给唐锦衣一种微妙的压迫感。但看见他那张单纯无害的笑脸,这种感觉又会瞬间消散。唐锦衣眨了眨眼,伸手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这是哪里来的?味道不错。” 顾雪眠在他面前蹲下身,一双无辜的眼睛微微弯起:“是我自己做的。” “嗯?”唐锦衣有些惊讶。 原身不爱甜食,因此就连冉青都没发现他爱吃甜口。顾雪眠怎么会知道,还亲手给自己做了? 仰头望着师尊,顾雪眠眼底微黯。 他原本想慢慢取得这人的信任再下手,却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闲杂人等凑上来。如果不是怕被唐锦衣看出端倪,今夜他就会把那个满身刺鼻脂粉味的小子撕碎。 想到这,顾雪眠露出些落寞神情:“弟子不像柳宗主那般富有整个宗门,便只能做些这等小事来替师尊解忧……” 唐锦衣揉揉他的头发:“不必多想,我不会收他为徒。唉,只是听说合欢宗前宗主离世得早,那小宗主无人引导,也是可怜。” 顾雪眠看着他,幽幽说:“师尊当真博爱。”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唐锦衣并未听清。他又吃了口桂花糕,口感软糯、入口即化,甜度也十分合适,不禁称赞:“好吃。” 顾雪眠这才又露出笑容。 只是嚼了两口,唐锦衣突然灵光一闪,停下手中动作。他想起来了,原作中女主丁梦语便是喜欢吃桂花糕,便有一段顾雪眠做了桂花糕想送给她的剧情。 原来是这样! 唐锦衣明白了,顾雪眠这是不自信自己的手艺,想让自己帮忙试吃吧!他顿觉找到了合理解释,于是十分慈爱拍拍顾雪眠的肩膀:“你放心吧,味道很不错,我想她会喜欢。” 顾雪眠笑容一顿。 唐锦衣:“好了,快送去给梦语吧!她现在应该在经宝阁。” 顾雪眠:“…………???” 作者有话要说: 顾雪眠:陪他玩玩师徒游戏罢了。 顾雪眠:这是我师尊!你们谁靠近我鲨了谁! 第18章 谣言 面对唐锦衣自信满满的笑容,顾雪眠脸色微青,还要强颜欢笑。师尊分明很喜欢这桂花糕,却只想着送给澜语仙尊……那位在师尊心中,就这般重要?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唐锦衣微微一愣:“什么声音?” 顾雪眠缓缓松手,他手中托盘一角碎了一块,正落下瓷片来。 垂眸看了一眼,顾雪眠若无其事说:“这里之前就有裂纹。” 唐锦衣不疑有他,担忧地伸手接过来:“日后让他们仔细些,这种有裂痕的就不要再用,万一伤到手怎么办。”他又捏过顾雪眠手指查看,见没有划伤,这才松了口气。 “嗯。”顾雪眠轻轻答应一声。 师尊的手总是泛着微凉,皮肤相贴处触感很舒服。他知道那是因为师尊的冰寒之体,这种体质的拥有者到死都受畏寒之苦,却能平息无法玄蟒狂躁的蛇血。 他看着唐锦衣烛火下认真的神情,一时妒火中烧,一时又有些困惑。只要吃了这个人体内罪恶的血脉就能平息,可现在,他又隐约觉得不够。 仿佛这样做了,也无法满足。 顾雪眠笑了笑:“这盘本来就是为师尊准备的,澜语仙尊那处我会另外送去。只可惜碟子碎了一块,要委屈师尊了。” “没事。”唐锦衣闻言不在意挥挥手,他也觉得这碟子都破损了,送给心上人不合适。说起来,由于元婴修士已经辟谷,他许久没尝过这种零嘴,一时还有些馋。 “哦对,那后天开灵窍的药你觉得效果如何?”想起什么,唐锦衣关心道:“我记得那药服下后会有些副作用。” 顾雪眠嘴角突然挑起个有些邪气的笑:“如果我痛了,忍一忍不就是。难不成师尊还能帮我揉吗?” 唐锦衣愣了下:“也不是不行……” 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唐锦衣会这么回答。顾雪眠一愣,最终还是摇头:“修道者本就注定受苦,为了修行,这点痛苦弟子还忍得了。” 他站起身,恭敬对唐锦衣行礼:“夜深露重,师尊早些休息。” 见他如此,唐锦衣也就点点头。 其实刚刚说出那句话,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主要顾雪眠这小孩长得好看又乖巧,那么可怜还孝敬师尊桂花糕吃,他一时有点爱心泛滥,好在顾雪眠自己懂事,不用他操心。 这时唐锦衣心里还美滋滋的,男女主都划在他的视力范围内,只要不出什么纰漏他就无需多费心。 却不曾想到,凡事无绝对,牵一发而动全身…… . 第二日,唐锦衣被喧闹声吵醒时还有些懵。 他平日里就喜欢睡懒觉,琅梧洲清静少人,向来不会有人打扰。今天却是例外,坐起身时还能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嚷嚷。 那似乎是柳子期的声音:“我不信,美人怎么可能还没醒一定是你这个坏蛋——唔唔唔——” 不过一会儿,顾雪眠推门进来,脸上带了丝煞气。看见床榻上发呆的唐锦衣,他才露出个笑:“师尊可是被吵醒了?弟子的错,这就把那聒噪小儿扔去后房。” 唐锦衣还没反应过来:“冉青呢?” 往日都是冉青服侍他起居,从未将此事交予他人。今早他竟然不在,这让唐锦衣心里奇怪。 之后,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师兄,貌似是有人将你那日之事传扬了出去。”丁梦语拎着最新的话本给他看:“诺,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御使着七彩神龙降世,一露面便让一众高手为你倾倒、不可自拔,而后飘然远去,被众多手下败将冠以第一美人的名号。” 唐锦衣:“……” 你在说什么,我为何听不懂。 原来清潭大会擂台那一幕被好事者讲述给他人,经过口口相传、加上一些夸大事实,当日的黑色巨蟒变成了“七彩神龙”;在场裴洛加上一个被拖下水的丁梦语变成了“一众高手”;而虚弱挪回琅梧洲的唐锦衣被形容成“挥一挥衣袖飘然离去”。 甚至在州府中茶楼酒馆中,说书先生还要给他背后加上一轮光芒万丈的金轮,声称是玄乙仙尊本命法宝。 听得唐锦衣一个头两个大,修真//界人民也太能造谣了! 其后果,便是无数像柳子期一般慕名而来的人,一时间竟让天清宗招揽弟子处直接爆满,人满为患。宗主对这样的后果乐见其成,特意派人给唐锦衣递消息:委屈你一下,给咱们宗门扩大影响力。 只想窝在琅梧洲当咸鱼的唐锦衣:“……” 因为这种突发状况,冉青的工作量骤增,无法再每日跟在唐锦衣身边。于是,每日服侍他起居的变成了顾雪眠。 “我不需人服侍,”唐锦衣有些过意不去,“你自去修炼。” 顾雪眠帮他穿上外袍、细致整理好衣襟束带,却道:“师尊在我心中便如同亲长一般,服侍您是我的荣幸。” 但是,徒弟你起得也太早了……唐锦衣在心中流泪,为了不在徒弟面前丢脸,他被迫几天早睡早起,几乎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因着换了个人,唐锦衣身边逐渐出现一些微妙的不同。 比如熏香换了一种;他日常穿的衣服也从寡淡青白两色变多了些。身为一个足不出户的宅修,唐锦衣平时并不注重这些,还是被别人点出他近日更换衣物比先前频繁。 但提到这一点,顾雪眠又会有些失落地说他对师尊一腔儒慕,儿时没伺候过亲生父母,便不由自主想对师尊更精细。 唐锦衣被他看得心软,也就随他了。 只是…… 无论服侍他起居、甚至为他铺床,顾雪眠时不时会与唐锦衣有些身体接触。例如帮他束腰带时,会虚扶着唐锦衣的腰,指尖轻轻擦过;喊他起床,会凑在他耳边说话…… 搞得唐锦衣有些不自在。 但想一想,他们都是男人、顾雪眠喜欢的又是女主,自然不可能有别的意思。唐锦衣顿觉自己想多,人家只是个可怜小孩,怎么能产生这种不纯洁的想法。 而琅琊居外。 顾雪眠正拿着丹阁新送来的药准备回房。这开灵窍的方子果然十分有效,不过几天,他已经感觉与往日大不相同,修炼速度也突飞猛进。 一个小身影突然窜出来拦住他的脚步,气冲冲道:“顾雪眠!” 来人是柳子期。 见到他,顾雪眠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他冷冷道:“让开。” “是不是你搞的鬼?我这些天被那些老头子一个个请去喝茶,都没时间来见美人!”柳子期气急败坏,“昨日我的下属看见你跟那些人鬼鬼祟祟聊天了,肯定是你干的!” 他本以为这人会反驳,却没想到顾雪眠看了他一眼,十分随意道:“哦,被你发现了。” “你——!”柳子期顿时跳脚,“亏你长得还不错,心肠却如此丑陋!你就不怕我告诉美人!” 一只手猛然伸出,死死掐住他的脸颊。 “不准那么叫师尊。”顾雪眠神情阴沉,眼中仿佛藏着深渊:“他是我的师尊,只会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他力气大得惊人,柳子期怎么都挣不开。但他高傲的性子让他不肯服输:“你、你凭什么,他收你为徒也不过几天而已!” “那又如何。”顾雪眠甩开他,冷冷道:“横竖没你的份,师尊的一切都是我的。” 这话说得柳子期都呆了一呆,他好一会儿才想到反驳的话:“不可能,至少澜语仙子还是他的师妹呢。” 这个名字成功戳到顾雪眠痛点,他脸色越发难看。 但只片刻,他又笑起来:“她早晚要嫁人,只有我会一直陪着师尊。” “而你,门都没有。” . 高大雄伟的山门下,众多修士排起长龙。这其中,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想要一睹天清宗“第一美人”的风采。 人声鼎沸,一名头发枯黄、衣着陈旧的修士路过此地,见到天清宗门前这热闹的一幕,不由驻足。他走近几步,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道友,请问这是做什么啊?” 那人回过头来,见到这落魄修士脸上一道长疤不由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都想进天清宗,听说那第一美人就在里面。” “哦。”修士不感兴趣撇了撇嘴,背着手走开。 那人见他连声谢都不说,顿时觉得不快。他朝地上吐口唾沫,继续跟伙伴讨论:“听说那玄乙仙尊破格收了徒弟,是个什么人啊?” “听说是个单火灵根,不过好像没开灵窍,也不知道仙尊怎么想的。” “仙尊肯定自有妙法,用你管。” “对了,听说叫顾雪眠……” 顾雪眠?那先前走开的疤脸修士一怔,竖起耳朵仔细听来。等又听了一阵,他脸上突然扯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带动那条疤痕如蜈蚣扭动般惊悚可怖。 “顾雪眠,顾雪眠……我还以为那小畜生死了。”疤脸修士摸了摸脸上疤痕,眼中闪过深刻的狠毒与恨意。 “进了魔窟都能活下来,还被天清宗的贵人看中,你可真是走大运啊……可我这个师父却被你害得如此凄惨,这可不行。” 第19章 心上人 几日过去,找上门的人竟是有增无减。 更夸张的是,就连宗门中弟子也开始蠢蠢欲动,想方设法要进入琅梧洲见一见玄乙仙尊真容。这些人有的混进杂役中,有的跟着师长一同拜访……简直防不胜防。 甚至有一次,唐锦衣坐在窗前翻话本,扭头就看见外面一个弟子扒在树上,直勾勾盯着这边看。 唐锦衣:“……” 这算是私闯民宅吧! 他坐的这间屋子外面是处断崖,下面是琅梧洲唯一一条河。眼见那弟子出了神、没注意脚下,唐锦衣抬手用灵力托住他,才没让人跌下去。 那弟子被他一看脸唰地红了,接着就呜咽出声:“我做到了……” 后来唐锦衣才知道,这些想偷偷溜上来看他的弟子,大都被顾雪眠、柳子期他们直接踹了下去,难怪最近常听见后面河中传来哀嚎声…… . 如此一来,唐锦衣干脆闭门谢客、不再离开琅梧洲,坐在廊下一边手中喂着锦鲤一边看徒弟修习鞭法。一身黑衣劲装的少年将一条鞭子舞得如银蛇起落、灵动又迅猛,已然是把唐锦衣交给他的功法学了个十成十。 只听一声炸响,那长鞭被顾雪眠灌注灵力重重抽在巨石上。 原本厚重的大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竟是轰然碎裂,足见那一鞭的威力可怖。 顾雪眠实在天资过人,小半个月便比旁人几年努力进步还要大。看见少年扔下鞭子向自己走来,唐锦衣眼中讶色才缓缓消失,转而不自觉露出微笑。 嗯,自家徒弟真帅。 已经抽条的少年基本与他个头齐平,迎着阳光走来,灿烂笑容配上那张运动过后微微发红的俊脸,透着年轻人的勃勃生气。唐锦衣注视着他用锦帕擦去下颌汗水,忍不住道:“雪眠……” 少年立刻附身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笑盈盈看着他:“师尊,怎么了?” 被他突然放大的漂亮面孔晃了一下,唐锦衣微微定神后才慢吞吞指点起来:“方才第五式,你出招过于大开大合。攻击的同时亦不能忘记防守,护住心脉也很重要。” “可是这一式?”顾雪眠又靠近了些,拿起功法图册询问唐锦衣。 他靠得太近,唐锦衣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透出的鲜活热气。隐约觉得这个距离有些不舒服,唐锦衣不动声色挪远点,才点头:“对。” 余光里看见他的动作,顾雪眠说:“无事,我与小四共生,每次受了伤能很快愈合。” 唐锦衣瞟了他一眼,语气责怪:“愈合又如何,不还是会疼。” 顾雪眠一愣,随即笑得倒在唐锦衣怀里。 “做什么!”唐锦衣被他一扑,连忙手向后撑着勉强稳住。这死孩子知不知道他现在有多重,他这个师尊都快撑不住了! “师尊,我不怕疼。”顾雪眠从他怀里仰起头,像只撒娇的小狗般紧紧搂住唐锦衣的腰。 这是头一次两人如此亲近,唐锦衣难免有点无措,只好呼噜一把少年的头发:“好了,起来。哪能不怕疼呢,那可是要出大事的,知不知道。” 顾雪眠眼底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这些天,他慢慢摸索到一些师尊的习惯,例如喜欢甜口,喜静、不爱动,还喜欢看那些小话本。在外人面前总冷面的师尊实际上并非性情冷淡,不过是懒得搭理那些人罢了。 而对“自己人”,师尊便温柔许多。只要在他容忍范围内,时不时逗弄师尊一下也可以,只要装装可怜、偶尔受个小伤,他就会拧着眉头担心看过来,心软得要命。 正此时,冉青远远走来。 望见唐、顾师徒二人亲昵坐在一处,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垂头温声道:“见过公子、顾仙长。公子先前吩咐我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是炎火长老座下一名弟子练习法阵后被长老关了禁闭,因此未能及时去将那法阵撤掉。” 听了这个解释,唐锦衣不由也皱了皱眉。他先前怀疑丁梦语清潭大会时迷路是故意人为,可这样一听,又像是偶然。 顾雪眠好奇问:“师尊,怎么了?” 唐锦衣叹口气,将大会那天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 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顾雪眠笑了笑:“这样看是那弟子无心之过,只是可怜师姑,遭此无妄之灾。” 点点头,唐锦衣无奈:“看来的确是这样。” 他有点愁,如果不是人为,那便可能是世界线衍生出的巧合,这哪里能防备?一边叹气一边不自觉揉着顾雪眠的脑袋念叨:“徒弟啊,你也要好好长大,这三界和平就靠你们了……” 最重要的是不要黑化啊,你黑化了师尊的任务就完蛋喽。 顾雪眠盯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是乖巧答应:“好。” 至于心里有几分真,又不得而知了。 . 琅梧洲本是为唐锦衣养病而建,许多空房间闲置着,无人使用。即便是唐锦衣的师妹丁梦语,也时常分不出这些一模一样的屋子。 “师兄上次说的炼器房是哪一个来着……” 红衣少女脚步轻快,穿过悠长回廊、绕过转角楼台。中途遇见冉青正站在水池边,就打了个招呼:“冉青,你回来了?” 对方闻言身形微动,回身露出那个惯有的温和笑容:“见过澜语仙尊。” 丁梦语点点头,对此不以为意。冉青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对自家师兄忠心耿耿,除此之外所有人都礼貌客气却并不亲近。 不过这次,冉青却似乎遇到了难事:“不知仙尊可见过,有人给这池中锦鲤喂过什么?” “嗯?”丁梦语好奇看了眼池中。 那里面养了许多胖头锦鲤,师兄无聊时便喜欢坐在池边撒些鱼食。她摇了摇头:“除了师兄,也没见别人喂过。” 冉青闻言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 见他无事,丁梦语便道个别,继续找她的炼丹房。 这一间也不对,这个看上去挺像……她伸手敲门,无人回应。四下看看,不见其他人出现,丁梦语便推门进去。 入目是一间布置十分简单的正厅,几乎看不出有人生活的痕迹。她思索着或许炼器房在内间,便绕进其中一扇门去。谁知入目是个陈设简朴的书房,窗边轻纱被风吹起,细碎阳光落在案上一幅画上,照出其中一个长发逶迤的身影。 这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丁梦语尚未看仔细,便想靠近些再看看,总觉得自己见过画上之人…… “师姑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一个冷冷的语调在背后响起,惊醒了丁梦语。她回头一看,顾雪眠正站在她身后,神情似乎有些不悦。 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炼器房,应该是师兄小徒弟的居所吧!丁梦语顿时很不好意思:“师侄,是我冒犯了,刚刚在找炼器房错把你的房间……” 她正挠着头,就见顾雪眠看到案上那幅画,脸色一变快速过去把画收起。 自己是不是撞破了人家心事?丁梦语很是尴尬,试图挽救气氛:“我远远看了一眼,那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啊?挺好看的,哈哈。” “心上人?”听着这个词,顾雪眠神色古怪。 “难道不是吗?呃,”丁梦语嘟哝:“我看话本里都是这么写……”如果不是心上人,为什么要偷偷把人家画下来?丁梦语脑子里顿时冒出许多天各一方、只能看画思念对方的情侣们。 而且不知为何,小师侄好像心情欠佳。 丁梦语只好讪讪道:“那我先走了,你和我师尊过几日要下山,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闻言,顾雪眠表情似乎更差了。他抿着唇说:“师尊没与我说。” 他目光落在丁梦语身上,眼睛微微眯起,突然一笑:“师姑且慢,如果不急,不知能不能指教一二?” “我吗?”丁梦语指着自己,想到师兄那虚弱的身体,还以为顾雪眠是苦于无人陪练。反正她不着急,于是爽快答应:“行啊!” . 而此时,唐锦衣正在前院跟柳子期下棋。 这小孩话多又充满活力,一边下还一边试图讨价还价:“如果我赢了,你就收我为徒吗?” 唐锦衣懒洋洋说:“不要。” 然后一抬手:“将军!” 柳子期瞪着棋盘,过一会儿才惨叫起来:“怎么又输了!再来,我就不信我赢不了!” 阳光晒得唐锦衣全身暖融融,让他一点都不想动。他眼睫微抬,劝柳子期:“放弃吧。” 在其中一个任务世界里,唐锦衣曾经为了接近那个热爱下棋的主角学了三年棋术,虽说不至于棋艺超群,胜过柳子期这种半吊子还是小菜一碟。 他想了想,突然问:“柳子期,你了解……情爱之事吗?” 柳子期顿时来了精神:“那当然,我可是合欢宗宗主。” 见唐锦衣一脸“你明明是处男吧”的表情,他脸一红,梗着脖子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很多猪跑!” “哦。”唐锦衣揉揉眉头,思索着说:“如果两个人原本会相爱,但曾经可能发生的隔阂都消失了……那他们会更顺利吗?” “当然吧。”柳子期不假思索。 但我到现在也看不出男女主之间有什么恋爱火化啊,唐锦衣纳闷的想。虽然他只负责保住主角性命,可还是会好奇,毕竟现在是自己的亲师妹和亲徒弟了。 算了,说不定人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甜甜蜜蜜呢。 此时,一个灰衣仆役走来,对唐锦衣躬身:“仙尊,您去看看吧,澜语仙尊跟顾仙长打起来了……” 唐锦衣:“……?” 第20章 月色 琅梧洲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廊庭中央围起一片开阔空地,高大虬结的桃花树下,两道身影斗得不相上下。几个仆役驻足亭边,一边好奇观望一边窃窃私语,讨论着这场切磋中的二人。 丁梦语用的法器是一把水弦琴,指尖一个轮转,琴音便裹挟着道道灵力激射而去。她身法灵动,腰肢回旋间足踏栏杆,乌发飞扬露出眉间一朵水蓝法印。 “再来!”少女笑得明媚,再次催动灵力攻上去。 而在她对面的黑衣少年却是把一条长鞭使得密不透风,仿佛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灵蛇,硬生生抗下一次次攻击。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眼瞳中有细小墨色浸染。 突然,少年衣领中有什么动了下。 “嘶嘶——师尊来了。”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蛇类低低的言语。 顾雪眠眼中瞬时转回正常,长鞭露出一个破绽。琴音当头劈来,他竟是不闪不避,被这一下重重击倒在地。 “哎呀!”丁梦语吓了一跳,连忙收势想过来查看。可有人比她更快,一个雪白身影刚好从廊庭中走来,伸出纤白的手指去接顾雪眠。 桃花纷纷如雨下,洒落在那人肩头。白衣胜雪的仙尊素手接住黑衣少年,柔和化去冲力,将他平稳放在膝头。 唐锦衣顾不上落了一身花瓣,先去查看顾雪眠的伤口。 “师尊?”少年似是惊讶望着他,随即抽了口凉气,表情痛苦。 此时丁梦语也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的错,方才一时起了兴致,下手有点狠。” “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唐锦衣才抬头问丁梦语:“怎么会突然打起来?雪眠是你师侄,实力自然不如你。”他面上镇定,心里却在碎碎念:吓死为师了,刚刚看见二人相斗的一幕他心脏都快跳出来,还以为这就要展开相爱相杀的戏码。 “哦,是因为我……”丁梦语刚要解释,就听顾雪眠抢先道: “师尊,与澜语仙尊无关。是徒弟想要找人切磋、巩固近日所得,这才央求澜语仙尊赐教一二……方才时弟子一时走神不慎受伤,绝非师姑故意。” 丁梦语愣了愣,喃喃说:“额,是……是这样。” 明明师侄说的都是事实,为何听起来这么奇怪? 而一旁唐锦衣不由多看了顾雪眠几眼,有点不确定徒弟是不是在茶言茶语。看见对方那真诚的表情,又怀疑自己想多了。 “既然无事,日后便要小心。”他扶顾雪眠站起,这才放下一点心。年轻人嘛,喜欢打打闹闹也正常,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打是亲骂是爱。 “徒弟知错了,这便回去疗伤。”顾雪眠乖巧地说。 “等等,你院中并无仆役。”这时候琅梧洲人少的劣势便显现出来,唐锦衣有点担忧:“自己能行么?” 丁梦语刚才便有些愧疚,此时顿时眼前一亮:“可以去我那……” 她话未说完,就见顾雪眠虚弱往师尊怀中一靠:“咳咳咳……” 唐锦衣连忙扶住他:“怎么了?怎么了?” 丁梦语:“……” 她呆了呆,明明刚才与自己打架时生龙活虎的小师侄,怎么突然像是比师兄还病弱? . 最后,唐锦衣放心不下便让人将顾雪眠带去了自己那处。琅琊居空间宽敞,辟一间房让顾雪眠待着便是。 虽然顾雪眠自己说没什么大事,唐锦衣还是让他脱了衣服自己看看。这种受过苦的小孩就喜欢有什么事自己藏着,他不放心。 少年别别扭扭,不想脱。 “怎么,师尊也不能看?”唐锦衣跟他开玩笑,“都是男子,不必害羞。” 顾雪眠却小声道:“师尊是不是……不喜欢蛇?” 唐锦衣一愣:“嗯?” 顾雪眠解开衣衫,转过身去。只见他背上竟是有一片黑色条纹一样的纹身,在唐锦衣的注视下缓缓移动起来,最后竟成了条真正的蛇游下脊背。 唐锦衣捂住心口,差点没晕过去。 那蛇乖乖盘在一边,似乎知道唐锦衣不喜欢它,老实再没动。咽咽口水,唐锦衣只好顶住压力走上前,想快点给徒弟把药涂了。 被师尊捡回琅梧洲好生养着,此时顾雪眠已经不见先前瘦巴巴的可怜模样,身上附了一层紧实的肌肉。他身上除了丁梦语留下一道伤痕,其他都是些修炼时留下的青青紫紫,看得唐锦衣有点心疼又有点骄傲。 自家小孩这么努力,他这个当爹……呸,做师尊的欣慰又心酸。 修长手指把微凉的药膏抹在伤处,唐锦衣边涂便唠叨:“日后少受伤,若师尊不在,谁给你涂药。” 顾雪眠安静听着,此时眉头一皱:“师尊会去哪?” 唐锦衣想傻孩子师尊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跟这三界平安我就能撤啦。但他只含糊应道:“总有不在之时,比如过几日我要与梦语去州府,到时好好照顾自己。” 顾雪眠脸色一变,沉默下来。 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唐锦衣给他上完伤药,揉揉徒弟的脑袋便要走。结果被顾雪眠一把拉住衣袖:“没事,师尊去哪里我都能找到。小四嗅觉很灵敏,便是隔着州府,也能寻到。” 唐锦衣没在意,只当是小孩意气之言,笑着道:“好啊,那我等你。” . 琅梧洲中下了场小雨,淅淅沥沥落在草木藤萝上。 冉青板着脸站在唐锦衣面前,皮笑肉不笑:“公子,可算让在下抓到了。” 刚才唐锦衣趁着雨天又溜出来倒药,被早有准备的冉青逮个正着,人赃并获。他还想抵赖,冉青便生气指着池中锦鲤:“公子可知道,因为你日日往池中倒药这些锦鲤都变了色?” 唐锦衣探头看看,小声嘀咕:“没有啊……” “那是因为属下将鱼换了!”冉青头一次气得额角青筋暴突,让仆役抬上来一缸锦鲤。只见这些鱼在水中慢吞吞游着,鳞片都泛起绿色,正跟唐锦衣的药汁十分相似。 唐锦衣:“……” 我靠,自己喝了不会也变成那样吧! 在汤药的问题上冉青格外严格,硬是摁着唐锦衣喝完那胆汁一般苦涩的汤药,并扬言日后会盯着他,一次都别想逃过去。喝完药唐锦衣只觉舌头都麻了,离原地升天就差一步。 看热闹的柳子期试图达成不法交易:“如果我替你喝药,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便被冉青礼貌“送”了出去。 那汤药的苦味久久不散,唐锦衣灌了好多水也消不掉。他生无可恋瘫坐着,直到晚上顾雪眠来敲门。 本以为他有什么事,一开门却又看见一盘精致的点心。唐锦衣当时便眼前一亮,口中苦涩更是令他分泌唾液:“这是……” 顾雪眠“嘘”了一声,微笑着说:“给师尊解苦。” 那一刻唐锦衣感动得几乎要流泪,不枉他把这小孩捞回来养着,这份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当即把顾雪眠让进自己房中,先给他披了件衣服:“怎么只穿了中衣。” 顾雪眠微微一愣,眼中闪过好笑。师尊自己畏寒,便总觉得别人与他一般受不得凉。 这一次,顾雪眠带来的是一盘桃花酥。糕点被做成小巧精致的桃花形状,酥软香甜,还带着桃花清香。连吃了几块,唐锦衣才觉得口中没了苦味,满足舔了下唇。 他小口吃桃花酥的模样被顾雪眠收入眼中,连带那红润舌尖蹭过唇瓣,都让后者眼神微黯。 不知为何,顾雪眠也饥饿起来。 他眯了眯眼,趴在桌上仰头看唐锦衣:“师尊,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能在您这里睡吗?” 唐锦衣停下动作,神色有些怜惜。 虽然尚不清楚顾雪眠亲人的死因,他却心知幼年丧失家人能给人留下怎样的心理阴影。所以唐锦衣只是叹了口气,道:“好。” 他卧房里只有一张床,好在足够宽敞,足以容下几个成年人。给顾雪眠拢好被子,唐锦衣便熄了灯烛躺下,拍拍小孩的肩膀:“睡吧,师尊在这呢。” 黑暗里,顾雪眠闷闷“嗯”了一声。 唐锦衣想着果然还是个孩子,一边有些昏沉。今日他睡意来得格外快,活像被下了蒙汗药一般,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月光从云层后倾泻而出,照亮床上二人。 唐锦衣已经睡熟,长长白发散在枕上,口鼻间发出轻缓呼吸声。而他那个乖巧、孝顺的徒弟却在此时坐起身,侧撑在他上方,一瞬不瞬盯着这个人。 “师尊。” 他轻轻唤。 当真一点防备心都没有,顾雪眠盯着那张毫无所觉安静睡颜,这样想着。连桃花酥中放了药都没察觉。 月光下,仙尊单薄而白皙的脖子就这样暴露在他眼前,仿佛一只放松了警惕的羔羊,袒露出柔软腹部。顾雪眠的目光滑过脖颈,落在那张颜色略淡的唇上。 那种奇怪的饥饿感又涌上心头。 顾雪眠垂眸看了会儿,慢慢伸出手指,放在那唇瓣上。 睡梦中的唐锦衣似乎察觉什么,眉头微蹙,喃喃道:“雪眠……别怕。” 那手指顿住。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片刻。手指移开,顾雪眠附身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无所知的唐锦衣:我徒弟真孝顺() 第21章 好甜 在碰触的前一瞬,少年猛然停住。 他双臂撑在唐锦衣身体两侧,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指宽,呼吸都要融为一体。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平静安稳的脸,顾雪眠突然困惑起来: 自己刚刚想做什么? 看见师尊吃桃花酥时,他便觉得那淡色的唇、红艳的舌十分美味,让人禁不住想要含入口中尝上一尝。可奇怪的是,他并不想撕开这个人的皮肤、让那冰寒之体特有的冰凉血液舒畅涌进喉中…… 那样,师尊会生气吧? 月色静悄悄的,黑色发丝垂落在枕边,和那雪白长发混在一处。 黑色小蛇无声无息游上床铺,小心翼翼凑到仙尊的手边。顾雪眠瞥了它一眼,面无表情直起身:“小四,走开。” 黑蛇发出“嘶嘶”抗议声,但它的主人并不为所动。 又伸手碰了一下唐锦衣的面容,顾雪眠盯着那张脸舔了舔唇。这个人的血肉能缓解他体内血脉带给他的痛苦,可现在他却没那么急于吃掉他了。或许是因为唐锦衣成了他的师尊,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顾雪眠懒得去想。他一向忠于自己的欲望,于是他重新俯身,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有淡淡的桃花酥的甜味。 他眼神变暗了一些,忍不住捏住师尊的下巴,又一次贴上去。 . 唐锦衣做了个噩梦,梦里有条蛇缠着自己,还要往他嘴里钻。 等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才发现已经天光大亮,只有他一人呆呆躺在床上。舌尖有丝血腥味,唐锦衣试了一下,竟然是舌头破了,正在流血。 难道是自己做噩梦,把舌头咬破了? 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抛到一边。冉青已将天宝秘境的资料送至他案头,唐锦衣粗略一看,心中就有了数。彼时顾雪眠的本命法宝便出于这秘境当中,得早些带他过去,可不能让别人抢了。 “师兄!” 丁梦语大步走进书房,向周围看看:“师侄不在吧?” 唐锦衣见是她,露出微笑:“不在,雪眠去丹阁了。” 丁梦语顿时放了心,凑过来塞给唐锦衣一个玉盒:“师兄,昨日不小心伤到雪眠是我不对,你帮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他,就当是我的赔偿了。” 最近唐锦衣看多了话本子,此时见到这一幕,心里不由想: 这就是青涩的爱情吗?男主给女主亲手做糕点,担心味道不好还会来找他试吃;女主担心男主的身体,想要送关爱又不想被对方知道要自己转达。 嗯……有点甜。 丁梦语狐疑看着他:“师兄,你笑得好奇怪。” 唐锦衣连忙掩饰住姨母笑:“咳咳,没事,我会帮你转达。”他伸手接过玉盒,感受到其中精纯的草木之气,便知道这是十分高品质的灵草,必然价格不菲。 “对了,”丁梦语犹豫一下,还是靠近了些说:“师兄,我觉得师侄他有些奇怪。” 见她一脸神秘,唐锦衣不禁被勾起好奇心:“怎么说?” “那日我误入师侄的书房,远远见他在桌上放了张画,上面是个长发飘飘的美人。”丁梦语小声说,“虽然没看清脸,但当时师侄好像特别紧张,立刻把画收了起来。” 她压低声音道:“雪眠他……是不是有心仪之人了啊?” 对啊,那不就是你么! 唐锦衣心里腹诽,面上却轻飘飘道:“可能吧,他这个年纪正常。” “可是……”丁梦语面露困惑:“我看那人似乎是个男子。” 唐锦衣:“???” “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却不小心碰到口中伤口,一时表情微微扭曲。 看见他神情,丁梦语以为师兄为徒弟竟是断袖感到震惊,便安慰道:“师兄你也别太担心,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说不定那只是师侄在磨练画技呢。”她口中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而且那画中人总让她感到熟悉,说不定就是哪个熟人…… 不过还是不告诉师兄了,看他模样似乎打击有些大。 . 唐锦衣的确心乱如麻。 他坐在廊下,忧愁地思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剧情有变动也就算了,难道男主的取向也会变? 虽然他只用管男女主死活,其他并不影响任务完成度……但到现在,唐锦衣已经无法将顾雪眠简单看成一个普通的任务对象,而是真把对方当做要爱护的徒弟、晚辈看待。 叹了口气,唐锦衣只觉自己活像个忧心孩子青春期的老父亲。 微风拂过,揉皱了一池春水。唐锦衣正盯着檐下藤萝发呆,忽然瞧见那一丛翠绿中似乎有些不同。仔细一看,竟是一条细长的黑色小蛇,正躲在同样细长的藤萝里试图蒙混。 与他四目相对,小蛇先是一僵,然后缓缓后退,试图遮住自己。 唐锦衣:“……” 或许是被惊吓的次数多了,此时他竟格外淡定,还辨认出了这条蛇的身份:“你是小四?” 听见这个名字,小蛇停住动作,小心翼翼探头看了他一眼。 竟然能听懂自己的话,唐锦衣微微吃惊。对于顾雪眠的无法玄蟒血脉以及他这条伴生蛇原文有描写,可纸面上看来与实实在在看见还是不同。 想了想,唐锦衣对小蛇伸出手:“小四,能过来么?” 伴生蛇与主人血脉相通、神魂相连,或许他能从这里得到一些消息。 小四在原地动了动身子,随后像游鱼在水一般一下从屋檐滑到廊庭立柱底端,向唐锦衣这边来。等它靠近,唐锦衣才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条小蛇头部圆润,两只眼睛也圆圆的,嘴部又短又圆、微微翘起…… 唐锦衣不由睁大眼睛。 这不是……猪鼻蛇吗! 唐锦衣的同事养过这种小蛇,是一种性情温顺、没什么攻击性的宠物蛇,受到惊吓会试图伪装成眼镜蛇恐吓敌人,再不行就倒地装死。受那位同事影响,唐锦衣唯独对这种蛇没什么恐惧心。 此时他不由放松几分,尽量温和地对小四伸出手。 见到他的动作,小四明显开心起来,迅速爬上唐锦衣的手掌并在手指上盘了一圈。它并不知道自己的走运,只是上次听到唐锦衣的话后,便努力想让自己可爱一点。 不想……被讨厌。 感受到手指上凉而滑的触感,唐锦衣硬着头皮问:“小四,你知道顾雪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 小四喜欢你,主人也喜欢你。小四微微晃动身躯,快乐地点头。 竟然真能问出来,唐锦衣大喜,赶紧又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小蛇歪头想了会儿。 昨夜,月光下少年摩挲着面前人的嘴唇,若有所思说:“好甜。” 想到此,小四用细细的声音道:“甜……嘶嘶,好甜。” 很甜?唐锦衣想了想,顿时安下心来。 这个词语明显是用来形容女孩,看来是梦语看错了,顾雪眠怎么可能喜欢男人?而且,这一看就是说女主嘛! 作者有话要说: 唐锦衣:今天也是说服了自己的一天 感谢在2022-01-17 20:45:43~2022-01-18 20:0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兰溪素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贪婪 一个身影站在廊庭尽头,静静望着与小蛇说话的白衣仙尊。 顾雪眠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嘴唇。 那奇妙的触感还停留不散,柔软的,香甜的,又带着冰雪般清冽的凉意,让人忍不住想再贴近些、再近些。昨夜他没忍住咬破了师尊的舌头,血气头一次不让他感到恶心。 是因为冰寒之体吗? 他喉头微动,那种奇怪的饥饿感又来了。 突然听见背后一声低咒,顾雪眠回头,便看见柳子期瞪着眼睛站在那,一脸“怎么又撞上你”的不快。自从那天顾雪眠掐着他的下巴威胁他,柳子期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他打不过这个混蛋。 “看什么看!”柳子期没好气地说。 他才不怕顾雪眠,只是沮丧于唐锦衣的态度太坚决,铜墙铁壁十动然拒。为什么不肯收他为徒?他不够优秀吗? 不过,往日顾雪眠跟他互相看不顺眼,今天这人却没立刻走开,而是若有所思道:“你是合欢宗的?” 柳子期:“是啊,怎么啦?合欢宗吃你家大米啦?”他紧紧捏着拳头,准备随时跟这讨厌鬼打一架。 顾雪眠漠然看他一眼,自顾自问:“那我问你,与人亲吻会不会上瘾。” 柳子期惊呆了。 他震惊望着顾雪眠,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你找我问这个?” 顾雪眠:“怎么,你不知道?” “谁说的!”柳子期立刻把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虚张声势道:“我……与我亲吻过的人太多了,又记不过来。哼,擅长这事的人肯定能让对方很舒服啦,我们宗门中还有相关秘法呢……” 他在自己储物袋里掏了掏,找出一本册子在顾雪眠面前炫耀地晃了晃:“看见没?这种小事我当然……” 还没说完,册子就被一把抢走。 柳子期一愣神,就见顾雪眠已经翻开那册子,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 “等等……还我东西!我没说要给你看啊!” . 顾雪眠并非对人间男欢女爱一无所知。 但他从来只觉得恶心,不过是放纵原始兽性的污浊之事,看一眼都觉得嫌恶。自诩高贵的“大人”们给同类划分个高低贵贱,然后挑出软弱可欺者满足自己卑劣的、不能为外人道的下///流欲望。 但说到底,这些人被撕开喉咙后也没什么不同,一样是腐朽的一团烂肉。他掏出过那么多人的心脏,也曾惊讶于这些人的心也是红色,没什么两样。 只有师尊……不太一样。 究竟是为什么呢? 师尊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干净,白色仿佛为他而生,放在这个人身上再合适不过。而且善良又好骗,他不过装可怜几回,那人就收下了他,也从未对他索求过什么。 这种人竟然当真存在,真是奇怪。 而这样干净的师尊,怎么会和那种污秽之事沾上关系? 顾雪眠皱眉翻看柳子期的书,最后十分无趣扔到一边。一点意思都没有,若是换成其他人,自己连下口的想法都无,更不会上瘾。 外面传来说话声,是师尊与他那个师妹。 悄无声息,小四从门缝中游进来,安静盘绕上顾雪眠的手臂,吐出一连串“嘶嘶——”声。顾雪眠微微侧耳,而后冷笑一声:“师尊还是要跟她一起出去。” 他一阵心烦意乱,师尊温柔好说话又护短,却从来不是只对他一个。而顾雪眠又不能直接做违逆师尊心意之事,他知道那人吃软不吃硬,若他当面顶撞,定然会生气。 定定出了会儿神,顾雪眠取出一个木盒,将里面赤红的丹药服下。 . “师兄,你下山陪我去买话本吧。”丁梦语一边检查自己带的法器一边摩拳擦掌:“每次我买回来都被大师兄没收,哼,我就不信他还敢没收你的。” 唐锦衣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别忘了我们这次是去干什么。” 天宝秘境开放在即,自然要提前做好万全准备。虽说原身家底雄厚,可一些必要的东西还是需要另行购置,得去州府中那些能作为一方势力的拍卖场地才能寻到。 身为知晓原剧情的人,唐锦衣比任何人都清楚知晓那秘境中会有什么危险、有什么宝物,因此即便冉青不同意,他也会一同前往。 不过办正事之余去街市上走一走……倒也不错。 手腕微动,两个金轮交错着飞起,在空中划出明亮的金色光线。唐锦衣在其上轻轻一拨,它们便先是亲昵地蹭一蹭他手指、接着便按照一种十分玄妙的轨迹开始扣合、翻转。 丁梦语见状愣:“师兄,你怎么又要卜算?大师兄说过这会损伤你的身体。” “无事,算一点小事罢了。” 唐锦衣并不在意,原身的术法虽说能窥测天道、必遭反噬,但只消不卜算牵动天机之事,便没什么大碍。而这世上的天道……他后来想了想,觉得大概就是原著剧情了。 所以,卜算之事越是与主线剧情无关,就越是对他无害。 “我看看此次下山之行是否能顺利……咦?”唐锦衣微微一愣,只见两枚金轮骤然暗淡,卡住不动了。 “这是……不能成行?” 恰在这时,一名今日打扫庭院厢房的仆役跑过来,急切对唐锦衣道:“尊上,顾仙长似乎服食丹药时出了岔子,现下有些不好。” 顾雪眠能服食什么丹药? 唐锦衣在心中一算,突然想起最近几天那开灵窍的药便能服用完。当时他便听丹阁之人提过这药或许会有些副作用,此时一听,便担心起来。 “是我考虑不周。”唐锦衣叹口气,转头对丁梦语道:“梦语你先自己下山吧,我需先去看看雪眠。” “哦……哦。”丁梦语还没回过神来,便见自家师兄已经急匆匆跟那仆役离开了。过了会儿,她才后知后觉想到:若是误食丹药理应请医师来看,师兄你去了有何用啊! 看样子,师兄是真宠他这个小徒弟。 无法,丁梦语只好祭出飞行法器,自己先行下山。 只是在山门外,她却又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道拦住。那老道一头枯发、脸上还有疤痕,让丁梦语不禁皱眉:“道友有何贵干?” 那道士嘿然一笑,不紧不慢道:“您便是玄乙仙尊的师妹——澜语仙尊吧?关于您师兄新收的那位弟子我这里有些有趣的消息,仙尊不如听上一听?” . 推门进入室内,唐锦衣先是皱眉:“怎的没去请医师?” 那仆役小声说:“顾仙长不许。” 顾雪眠的房间十分简单,没什么繁复的装饰器具,就连床帐帷幔都是最朴素的单色。此时听见他的声音,少年从床上微微抬头:“……师尊?” 唐锦衣走过去,只见顾雪眠侧卧在床榻上,面色痛苦、额头都是汗珠。他连忙问:“是不是开灵窍的副作用?我立刻请人来为你诊治。” “不……”少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师尊,不要别人。” 他手上温度热得吓人,把唐锦衣唬了一跳。连忙把几个房中的仆从都喊退,顾雪眠才说了实情:“师尊,是蛇血发作了。” 他抬起面庞,一对竖瞳如同野兽般盯向唐锦衣。 第一次直面男主血脉发作,唐锦衣不由头皮发麻。 无法玄蟒血脉虽然强大,但也会折磨它的宿体。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这种上古妖神的血脉,一滴蛇血都能让他们全身血液沸腾至死,而顾雪眠身上的蛇血也会定时发作,玄蟒血脉要成长,便少不得这样的折腾。 顾雪眠握住唐锦衣的手贴近自己,仿佛在汲取上面的凉意:“师尊,我好疼啊,好热啊……” 他耍了点小花招,让蛇血发作提前了。往日最讨厌的时刻,却帮他留下了师尊。 顾雪眠的血脉自然不能被别人知道,唐锦衣看着他这般难受,也有些心疼。 把顾雪眠攥紧到骨节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拉开,唐锦衣看见他手心已经被指甲刺出了血痕,沾在指缝中十分触目惊心。用金轮箍住他的双手以免顾雪眠再自我伤害,唐锦衣坐到床边把他抱在怀中,一手抚着他的脊背为他输送灵力:“没事,没事,师尊在这里。” 疼得几乎神志不清,顾雪眠不停往他怀里蹭:“师尊……师尊身上好凉快……” 唐锦衣一怔,意识到是自己这中了寒毒、终年寒凉的身躯对顾雪眠此刻极具吸引力。无法玄蟒血脉如同岩浆,能凉快些自然会减轻痛苦。 犹豫一下,唐锦衣还是脱了外袍、摘下暖玉,上床将徒弟楼在怀中。现在他不盖被子也不觉得冷了,顾雪眠就像个热烘烘的小火炉,不停散发出热量。 “师尊……我好疼。” “嗯。” “师尊,你对我真好……” “嗯。” 眼睫颤了颤,顾雪眠呓语一般低声说:“师尊,别扔下我,我做错事了也别不要我……师尊。” 唐锦衣看着他痛苦到意识模糊的模样,疼惜地又把人抱紧些。 “想什么呢……”他抚摸着顾雪眠的头发,像是安慰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师尊怎么会不要你,我就是为你才来的啊。” 顾雪眠勉强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师尊苍白的脖颈。那句叹息穿进他耳中时,他像是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一口咬了下去。 “呃!”唐锦衣只觉脖子上一痛,接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带着冰雪气息的血液流进顾雪眠口中,痛楚仿佛一点点被抚平。 恍惚中,顾雪眠终于明白了。他想要的不仅是这具能拯救他于痛苦中的病弱身体,还想要这个人一直看着他,抚摸他的头发,对他笑。他舍不得吃掉这个人,他像条寻到世界上最珍贵宝藏的恶龙,想把这个人藏起来、把他变成自己的。 无法玄蟒的天性令他吞食血液的同时开始控制、迷晕猎物。 顾雪眠撑起身,望着受自己影响而陷入昏沉状态的师尊。如果唐锦衣能睁开眼睛,就会发现顾雪眠的眼睛变成了血红,那双蛇瞳中充满了野兽气息。 “……师尊。” 顾雪眠哑声叫他。 白发仙尊此时微皱着眉头蜷缩在他身下,他全身上下都那般雪白无垢,像是一团漂亮的冷玉。 心脏在胸膛中敲击着鼓点,顾雪眠感到身上又一次发热。但这次并非痛苦,第一次用冰寒之体平复了血脉,那条蛇要生长了。 野兽的本能在叫嚣。 原始的野望,为了生命延续而产生的冲动促使着他周身燥热、血液流速加快。呼吸变得急促,顾雪眠紧盯着师尊的衣领,那里露出一小块白腻的皮肤。 他手指划过,让那衣领更打开一些。 顾雪眠低下头,与仍旧无知无觉的唐锦衣额头相抵。他贪婪嗅闻着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低喃道: “对不起师尊,我骗了你。” “我是个坏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蛇蛇不想吃掉师尊了,蛇蛇想要换个方法吃 下一章入v,明晚九点三合一大肥章送上~会蹲在评论区等你们,挥挥鱼鳍 ps:蠢作者发现晋江的定时发送章节非常不准确,经常我后台看到发出去了但你们还是看不到,所以以后决定尽量手动卡九点更新()如果九点过了好久还看不到新章,点进上一章下面切换章节看下一章试试~如果不能按时更新我会提前说哦。 第23章 三合一 黑暗笼住一方小天地。 帐幔落下, 暗影在房间里无限扩张。无法玄蟒得此名号,便是它所到之处万法无用,一切道术都可遮蔽。懵懂的伴生蛇将身躯贴在墙壁之上, 仿佛将此地围成一个笼子, 一个囚牢,一个藏匿宝物的巢穴。 在这里,坏心眼的野兽终于能安心将猎物拥入怀中。 “师尊……师尊。” 顾雪眠低低唤着。 曾经他以为这个人是块冰,现在才发现, 是自己错得彻底。哪里会有这样柔软的冰呢?软得仿佛要把手指吸住。 像是捧了一团软雪,怕化了,又怕伤了。他恍然觉得自己等了这个人太久, 闻着白发间的冷香, 手底下控制不住用力。 “唔……” 昏沉的人发出一声低呼, 像是感受到痛意。但他依旧没有醒来, 只是蹙着眉,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雪眠好奇注视着这一幕, 蛇瞳里涌动着止不住的兴奋和满足。他的师尊太脆弱了, 只是轻轻一捏, 皮肤上便会留下明显的红痕。这么适合风月的身体可不能被别人看见,万一有人起意欺负他呢? 幸好, 这样的师尊只有自己能看到。 骨骼延展的声音咔咔作响,一条蜿蜒长尾在腰部以下延伸。顾雪眠的衣服已经完全脱落, 他轻而易举用长而有力的蛇尾把师尊卷到身前, 抬起了那精致而单薄的下巴。 雪白柔顺的长发, 轻颤的羽睫, 浅色的薄唇。师尊长得不像个人类, 更像月亮上的神明落进凡尘, 落进他这个半人半蛇的怪物怀中。 怪物不仅不想放神明回去。 还想弄脏他。 . 唐锦衣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很困,还有点热。周围都是浓浓白雾,把他困在其中——虽然他现在也根本不想动。 这时,雾中出现了一条大蛇。 那是条很漂亮的蛇,鳞片上有美丽的花纹,像是某种古老而奇特的图腾。它在唐锦衣面前高高昂起头,俯视着他,吐出蛇信。 不知为何,唐锦衣并不害怕。他呆呆望着那条蛇,隐约感到熟悉。 所以他问:“我认识你吗?” 大蛇围着他绕了一圈,并没回答,而是开口问:“你想要什么?” 唐锦衣发了会儿呆,摇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大蛇很不满:“这怎么行?不给你想要的,我就不能跟你交换。” 唐锦衣:“交换什么?” 大蛇:“我想吃掉你。” 唐锦衣一愣,有这样谈条件的吗?难道这大蛇是什么专门与人做交易的恶魔,同意了就会取走你的灵魂? 不过……他确实没什么想要的。他想退休,等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能退休了,然后就回家去。不过他已经没有家人,所以也不算家,只是回自己的房子里去。他不缺钱,或许可以养一只宠物,别的更没什么需要。 他思考时间太长,大蛇不耐烦了,宣布说:“我现在就要吃你。”然后一下把唐锦衣卷了起来。 晕晕乎乎的咸鱼唐锦衣并不想反抗,他现在好懒,想不起为什么在这里,也想不起要做什么。干脆答应:“哦,好吧。” 然后。 唐锦衣:! 他慌乱摁住大蛇:“你在干什么?你不是要吃了我吗?” 大蛇说:“我是在吃你呀。” 骗子!唐锦衣一边在心里骂脏话,一边努力捂住嘴巴不发出奇怪的声音。蛇类冰凉的身躯绕过他的腿部、腰腹、胸口、腋下,直到缠上他的脖颈,诡异的触感让唐锦衣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你松开我啊。”唐锦衣费劲想去拉开这不讲理的野兽,可两者力量悬殊,大蛇纹丝不动。 “嘶嘶。”滑腻的蛇信舔在他脸上,那双冰冷竖瞳紧紧盯着他,蛇身却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唐锦衣觉得又难受又害怕,他挣扎起来,大声喊:“救命!救命!” 大蛇说:“你变红了。” 唐锦衣低头,果然,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泛起大片红色,就像桃子渐渐成熟,红晕扩散的同时变得丰沛多汁。 “好奇怪啊,你、你不要蹭我的腿。”唐锦衣眼泪汪汪,那里被蹭得好疼,还有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全身都像是没了力气一般软下来,有些麻,还有些……舒服。 但唐锦衣还是很生气,他愤怒地说:“我要杀了你。” “那你来呀。”大蛇幽深的瞳孔里映着他的模样,乱七八糟不堪入目。 “如果杀不死我,我就要吃你了。” . 猛然睁眼。 唐锦衣直直望着上方的床帐,呼吸急促,心跳得仿佛要冲破胸腔。冷汗浸湿了鬓角,他躺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是梦。 还好是梦。 可这个梦太荒诞也太真实,直到现在,他皮肤上仿佛还停留着那种冰冷滑腻的蛇鳞触感。而等唐锦衣微微一动,就发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又僵又疼,好像真跟一条巨蟒打了一架。 唐锦衣:“…………” 等等。 所以他是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还是跟条巨蛇?想清楚这点,唐锦衣缓缓睁大眼睛,母胎单身的坚强心灵有一丝裂开。 难道他是个变态吗?! 就在唐锦衣精神恍惚、怀疑人生时,他身边忽然有什么动了动。转过头去,便看见一张单纯而无害的睡颜——顾雪眠正侧身躺在他身边,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腰上,脸庞贴得极近。 这几乎是个暧昧的距离。 于是,唐锦衣的心脏受到了二次冲击——他不仅做了和大蛇的奇怪梦境,还是在自家小徒弟身边做的。一想到这,唐锦衣脸上顿时烧红,羞耻心令他几乎无法面对顾雪眠那纯真的面孔。 真是……太不像话了。 轻轻拿开腰上的胳膊,唐锦衣蹑手蹑脚下了床。然而就在他离开顾雪眠身侧的那一刻,后者却像是被惊醒一般睁开眼睛,茫然道:“师尊?” 唐锦衣尴尬道:“你继续休息。” 他声音有些嘶哑,不由微微皱眉。喉咙里很干燥,需要喝些水。 但顾雪眠却是跟在他身后慢吞吞起了床,说道:“我去为师尊准备衣服。” 最近一直是徒弟给自己服侍起居,唐锦衣倒也没察觉不对。他略微尴尬地坐到椅子上,那块用来抑制寒毒的暖玉不知何时已被顾雪眠戴回他脖颈,难怪醒来也未觉得冷。 此时,他才逐渐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因为雪眠蛇血发作,他便留下来陪着对方,结果中途睡着……唐锦衣疑惑地眨眨眼,他有些记不清中间发生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顾雪眠捧了衣物过来,对他露出个甜甜的微笑:“师尊,我来为您更衣。” 唐锦衣窘迫一瞬:“我自己来。”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而且面对小徒弟,羞耻感便会油然而生…… 可一向乖巧的徒弟这次没有听话,反而迅速替他将衣服换上,一边撒娇般说:“师尊,您便让我来吧。” 少年熟练为他换上长袍、束好腰封。他的手臂已经足够长,当伸直手臂为唐锦衣围腰封时,身躯便贴近了后背,温热的呼吸落在唐锦衣脊背上。 “师尊。”他轻轻说:“您看这样可以么?” 房间里有一面琉璃镜,虽然不比唐锦衣房中的宽大,却也足以照出两人身形。晨光落入房间,透过光束里的细小浮尘,唐锦衣看见镜中照出一个一身锦袍、长发披垂的仙尊,和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少年。 或许不能说是少年。 顾雪眠体型并不羸弱,反而肩宽腿长、十分养眼,已经显出成年男子的结实轮廓。此时他微笑着靠过来、凤眼中笑意流转,个头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一点。 唐锦衣能感受到他明显的愉悦和亲昵。 可惜,做了“噩梦”的仙尊并不能感同身受。他迟疑着问:“雪眠,你心情不错?” 分明经历过蛇血发作的痛苦,如果换了唐锦衣必定要先在床上躺一天。可顾雪眠这模样,不仅生龙活虎、动作灵活自如,还笑呵呵十分开心。 顾雪眠眨眨眼,说:“师尊,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一起熬过蛇血发作,不是一个人,我就没那么害怕了。而且你身上凉凉的,让我比往常好受许多……” 听了他的解释,唐锦衣便觉得可以理解。或许是那个噩梦让自己太过敏感,他现在总有些无法面对徒弟。 唉,算了,等做完任务去看下心理师吧…… 虽然与丁梦语分开行事,但该办的事终究要办。临行前,冉青给唐锦衣重新准备了一应物什,光是每日要喝的汤药便整整齐齐码了一箱放在储物戒中。 冉青:“公子,我同您一起去。” 唐锦衣:“不必,我能照顾好自己。” 冉青微笑:“但我要盯着您喝药。” 唐锦衣:“……” 心中逃避喝药的小算盘被冉青识破,唐锦衣不由气弱:“我自己会喝。” 冉青看着他,缓缓道:“公子,您想做什么冉青都听您的,唯独这个不行。冉青答应过尊主,要养好公子的身体、让公子不再受寒苦摧折。” 尊主,指的是天清宗前宗主,也是原身早已过世的父亲。 闻言,唐锦衣不由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原身血亲,如果冉青受过那位尊主的嘱托,那便是比周行止、丁梦语还要早识得原身。 “大管事不必担心,我会跟着师尊一同去的。”顾雪眠从二人身后走来,十分自然站在唐锦衣身侧,微笑着说:“您不用亲自去,每日师尊的药我替您盯着。” 因为时间拖后了些,唐锦衣便打算直接带着顾雪眠一同下山,这样便不用回宗门,直接前往天宝秘境。 “对,”唐锦衣想起什么,连忙道,“雪眠监督我就行。冉青啊,琅梧洲离不开你,就不要跟去受累了。” 闻言,冉青面上笑意淡了些。 他叹口气,最终还是没有阻拦:“公子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按时喝药。我为您备好的法器不要取下,也不要轻信任何人。”一边说,冉青一边仔细帮唐锦衣检查了遍全身上下的配饰,仿佛这才能放心。 “公子,请您记住万事以您为先,您永远是最重要的。” 原文中冉青便是个忠心耿耿的角色,而现在唐锦衣再看,却觉得他不仅是忠心,还有几分对原身真心实意的爱护。平日恪守礼节、从不逾越,但细节处见真心。 “放心。”唐锦衣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轻拍了拍冉青的手背。 此时顾雪眠却有些看不下去。 他扯出个笑,握住唐锦衣的胳膊:“师尊,我们出发吧,不要耽误时辰。” 唐锦衣这才放开冉青的手,同顾雪眠一起上了飞舟。天清宗到天宝秘境之间路途颇远,飞行法器能帮他们节省许多时日。 精巧华美的飞舟缓缓升空,那一抹白影也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无人发现,在唐锦衣转身后冉青仿佛受到什么震动一般怔在原地,直到此刻才抬起头,望向那飞向天边的法器。 他轻轻吐出口气。 “大管事,公子吩咐的事还要继续查么?”身边走来一个灰袍人,恭敬询问冉青。 “查。”冉青丢下干脆利落的一个字,眼中又恢复了往日冷静与清明。 . 飞舟掠过山门,很快便去往山下州府。 唐锦衣身上还是不怎么舒服,也不知是睡不惯顾雪眠房中的床、还是做了个极累的噩梦,他总觉得周身隐隐作痛,还有些疲惫。可那之后他分明检查过,身上并无什么伤痕,也没有碰撞的淤青。 上了飞舟,他便靠在狐裘靠背上,闭着眼睛养神。 顾雪眠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身着锦袍的仙尊卧在美人榻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垂在身侧,露出的清瘦手腕白到几乎发光。他靠着的狐裘颜色火红,仿佛映得仙人面上也有几分红晕,看起来懒散又娇气。 顾雪眠一下便想起这人被自己触摸时泛红的皮肤。 他喉头微动,轻手轻脚走过去低声道:“师尊,您喝口茶吧。” 唐锦衣缓缓抬眸,没有接茶反而问:“雪眠,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先前他光顾着忏悔自己那个罪恶的梦,倒是差点忘了这个。虽说问过小四,但唐锦衣觉得还是亲口再问一遍顾雪眠稳妥些。况且,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别的不说,万一徒弟断袖了那会不会换个男人继续展开狗血虐恋啊…… 顾雪眠微微一怔。 阳光从飞舟的小窗投射在少年面上,立体的五官将光影分割。顾雪眠似乎是笑了一下,问:“师尊,怎么样算心上人?” 这个反问让恋爱经验为零的唐锦衣也卡了下。他想了想,不太确定道:“想要日日与她相见,分隔太久便会万分思念?” “那我不懂。”顾雪眠俯身将茶水放在小桌上:“没人教过我这些。我只知道看见他与旁人在一起我会不高兴,看见他对别人笑我也会生气。如果可以,我想把我们两个绑在一起,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有一点他没说,怕吓着师尊。如果实在不行,他就把那个人吞下去。 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 唐锦衣十分无语地看着他:“雪眠……” 他想说你这跟小学生嫉妒朋友跟别人更好有什么区别,不过想一想这孩子活得坎坷,更不要说有什么正确的爱情观了。 这些日后再教他,不急于一时。他顿了顿,又问出那个问题:“你说的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雪眠双眸紧盯着他,十分自然道:“干净又漂亮,善良又愚蠢。哦,还有点娇气。” 梦语的确干净又漂亮,也很善良。唐锦衣在心里点头,又有些不确定:师妹愚蠢吗?娇气吗?怎么听起来像是小情侣打情骂俏用的词。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更放心了些。 刚刚那些形容词,怎么看都不是男人吧,至少不必担心徒弟突然断袖了。 眼见师尊高兴起来,顾雪眠凤眸微眯。 师尊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是师尊自己有了心仪之人,所以想找人聊这个话题? 想到此,顾雪眠顿时沉下脸色。 师尊也要像其他人一般娶妻生子、延续血脉吗?如果他有了妻子和妾室,就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后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上,会与那些人纠缠不清、甚至会同她们同床共枕…… “砰”一声,顾雪眠猝然起身,撞倒了身后圆木凳。 唐锦衣正待伸手去拿茶杯,被他这动静惊了一下:“怎么了?” 顾雪眠面无表情反问:“师尊,洲中难道要有婚嫁之事?” 唐锦衣满脸问号,自家徒弟的脑回路他看不明白,怎么思维如此跳跃就到了婚嫁之事?他迷茫地原地思考一会儿,寻思着难道……难道是以为丁梦语要出嫁? 于是摆摆手:“别多想,有这种大事难道会瞒着你?” 顾雪眠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乖乖去把凳子扶起,又给唐锦衣添茶。他做这些做得熟练又认真,顾雪眠曾经劝说他不必亲自动手,他是徒弟,又不是仆人。 但顾雪眠执意要做。 他不满足于只能在问道时能与师尊相见,师尊生活里的所有他都想染指。 唐锦衣原地翻了个身,觉得腰背处还是不舒服。顾雪眠便主动道:“我给您按摩。” 唐锦衣眼前一亮,随即十分感慨。在自己面前这样听话懂事、孝顺又勤劳的孩子,怎么可能变成黑莲花大魔头呢? . 修道之人与天争命,寿数便同修为息息相关。越是修为高深,生命便越长久,也就越是脱离凡尘。 但大能毕竟是少数,对大部分凡人来说,自身资质便决定了他们只能当个普通人,或者修为低微、无法进入大宗门的散修。而这些人,才构成了熙攘百姓。 州府中人流庞杂,唐锦衣收了飞舟、安排仆从去寻客栈,自己则与顾雪眠一起上了街市。他自己戴上幕篱,长长垂纱一直遮到腰部以下,掩住那张容易引起骚乱的脸。 “你也遮一下。”他递给顾雪眠一个面罩。 徒弟越是长大,容貌也越是能招蜂引蝶。 顾雪眠听话戴好,随即一手护在师尊身侧:“人太多了,师尊我牵你的手吧。” 唐锦衣当然不同意,那像什么话?又不是小孩子。 没过一会儿,他就感到顾雪眠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的确没牵手,但也不打算松开。唐锦衣心中好笑,徒弟最近怎么变得这样黏人? 附近是州府中最繁华的地带,店铺林立、货品琳琅满目。放眼望去,修士与凡人混居、无论凡俗物什还是修炼材料都卖得风生水起,也算是一方盛景了。正当唐锦衣思索着去哪里买点心时,一个小小身影突然直冲过来。 顾雪眠神色一冷,双手扶住唐锦衣肩膀将他拉向自己。 “哎呀!”那人影擦着唐锦衣而过,狠狠摔在地上。定睛一看,竟然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 小孩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道歉,站起来就要继续跑。谁知只跑出一步,就像被什么掐住脖子一般飘上了空中、不停挣扎起来,惊地周围人纷纷避让。 “雪眠,放开他。” 唐锦衣清冷冷的声音传来,顾雪眠顿时一僵。 他不甘心地说:“师尊,他是个小偷。” “我知道,放开。”唐锦衣有些无奈,他自然看得出小孩那一撞是要从自己身上摸东西,可这不是没得逞吗? 眼见小孩脸色变得青紫、快要没气了,顾雪眠才冷着脸收手。看着小孩身上的污迹,他面上显出一丝嫌恶:自己给师尊准备的衣服差点就被弄脏,真是该死。 此时周围人已经有些看热闹的,在小孩旁边围出一块空地。 那戴幕篱的白衣男人一看便知身份尊贵,没人会想不开去触霉头。几个常住附近的人见状都是摇头,这野孩子总出来小偷小摸,这次是踢到铁板了,大人物脾气都不好,他今天怕是要遭罪。 其中一人悄悄跟同伴说:“是那个育婴堂出来的吧?唉,去年入冬是不是也有个,被那修士老爷用神法冻在桥头,活生生冻死了。” 他同伴低声说:“闭嘴吧,少说几句。” 修士耳聪目明,唐锦衣自然听见了这话。他脸色微变,因为原身的结局也是被冻死。 再看那小毛贼,他心情就有几分复杂。唐锦衣并不想跟一个才到自己腰的小孩过不去,眼看着对方颤巍巍站起来,叹口气道:“过来。” 小孩脸上瘦得几乎只剩眼睛,盯着他不住打颤,甚至能听见牙齿颤抖的碰撞声。 见他怕得连跑都不会,唐锦衣只好自己走过去。 人们都以为他是要打那小孩,却见白衣的男子轻轻蹲下,温柔握住孩子一只鸡爪般的小手。那只手修长、干净、白皙,与又脏又丑的小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别害怕,是我徒弟弄伤了你,便由我来替他还上。”唐锦衣缓缓释放出温和的灵力,如同涓流一般顺着小孩杂乱的经脉游走,抚平这具小身体的伤病。 唐锦衣的灵力蕴含浓郁生气,迅速给小孩带来了无穷生机。在人们惊讶的视线中,只见白衣人手中亮起微光,接着那小孩竟是肉眼可见变得健康起来! 等唐锦衣站起身,小孩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消失不见。不仅如此,他除了脏些,看上去同健康小孩已经没什么分别! “以后别再做偷窃之事。”唐锦衣温声道:“我能看到你的命格,自食其力,你会过上好日子。” 众人一片哗然。 本以为下一刻就要上演惨剧,却没想到这位修士不仅没计较,还用仙法给小乞丐治疗! 有人喃喃道:“活神仙呐。” 而顾雪眠的眼里已经要冒火了。 他大步走来,拉起师尊的手在自己衣袖上使劲擦了擦,把从小孩身上粘的灰尘都擦掉。那小孩有什么特殊,凭什么得到师尊这么对待? “师尊为什么为他动用灵力,还给他测命格?”他咬牙切齿道:“就因为他可怜?” 唐锦衣奇怪看了他一眼:“我当初对你不也是这样吗?” 顾雪眠:“……” 难道在师尊心里,他跟路边一个又脏又丑的乞丐也没区别吗! 仿佛听见他心中咆哮,唐锦衣好笑地揉了下他头发:“如果不是我徒弟弄伤人家,我也不用管这事。”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破坏唐锦衣逛街的兴致,难得出来,他还想去找找看有没有千层糕卖。正准备拉着顾雪眠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个细细的声音:“大、大人。” 唐锦衣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小孩双手绞在一起,怯怯张口:“谢谢您。” 他一愣,也未多在意,只是一点头便同顾雪眠离开了此地。一个同主线剧情无关的角色,顺手帮一把并没什么为难。 见两人离去,围观之人也逐渐散了,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只有那个小乞丐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个白色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久久不能回神。他还捏着自己那只手,刚刚那个神仙握了他这只手。 上面仿佛还有淡淡冷香。 . 走出一段路后,顾雪眠才打破沉默:“师尊,我小时候也住在这条街。” 唐锦衣心中一动,但只是淡淡道:“哦。” 以前他试探着问过几次,顾雪眠对自己的过去都不愿细说,这次竟然能主动开口。 “我、我住在一个育婴堂里,因为我家中人不想要我。那个育婴堂里有很多孩子,他们总跟我打架、抢吃的,我个子小打不过,经常挨饿。”顾雪眠说着说着,就把额头抵在了唐锦衣肩上。 “师尊,你来可怜我吧,不要可怜别人。” 他小声说。 两人此时正走到一处树荫下,时间接近傍晚,行人开始变少。春风吹绿了柳叶,温柔送来暖意。 唐锦衣其实挺无奈,他算是发现了,这家伙缺少安全感、又有些隐藏的霸道,怎么都改不过来。 明明挺好的小孩,怎么长成这个脾气的? 正好有个老人推着小车路过,唐锦衣眼前一亮,便叫住对方买了个小糖人。随后拍拍肩上那个脑袋:“想吃么?” 顾雪眠愣愣抬头,接过小糖人还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叫我可怜你?小时候没怎么吃过糖吧,诺,补给你。”唐锦衣的口吻跟哄孩子似的。他又不是心理分析师,但知道吃甜能让人开心,就这么做了。 那是个兔子糖人,含在嘴里甜滋滋的。顾雪眠一边吃,一边却盯着师尊想:其实自己不喜欢吃甜。 但他笑了:“谢谢师尊。” 顾雪眠一点都不可怜那小乞丐,即便自己也曾经同他一样。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没本事就不配活下去。可他又忍不住想……万一小时候,自己能遇到师尊呢。 师尊也会那样温柔握自己的手吗? 那之后,他还会血洗顾家吗?会遇见那么多猪狗不如的恶人吗? 隔着幕篱,师尊似乎在眺望远处的建筑。夕阳给他镀上一层金色光辉,让他看起来像在发光。 微微敛目,顾雪眠突然又不愿想了。 那样之后,他也可能成不了师尊的弟子。要他选择,他自然选走一遍过去的苦难,然后换在师尊身边的现在。 . 基本摸清楚几处拍卖会场所在,唐锦衣也尝了一路各色小吃。这街上竟然还有夜市,华灯初上,四周一派热闹祥和。 “以前没这样出来玩过吧?今天师尊陪你。”话说得虽满,实际上唐锦衣已经皱起了脸。他着身子骨本就虚弱,走了这么久早就累了。 “师尊,那我背你吧。”顾雪眠笑眯眯凑上来:“我想试试背着师尊是什么感觉。” 唐锦衣本想说“那也该是师尊背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还真背不动…… 就在这时,遥遥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鸣响,接着便是万花齐放。 巨大的烟花在黑色天幕上依次绽开,一瞬间将天空照亮。绚烂烟火稍纵即逝又接连不断,让人们都发出了惊喜的欢呼。 唐锦衣两人也抬头望着夜空,不过是凡人的一点自娱自乐,他们却都看得很认真。周围是嘈杂的人声鼎沸,这方小空间便格外显得寂静。 “听说对着烟花许愿很灵验,”唐锦衣笑着看顾雪眠,“你不试试吗?” 顾雪眠:“我没什么愿望。” 他突然侧身将唐锦衣抱起,吓得对方拍了下他胳膊:“做什么!” 顾雪眠笑嘻嘻说:“师尊不想站高点看么?” 少年的臂膀结实有力,已经能把他轻松托起。唐锦衣觉得失了尊严,再一看旁边——被抱着举高的要么是孩子,要么是情侣中的女方…… 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只能假作生气:“放我下来,听见没有?” 顾雪眠还想闹他,直到唐锦衣真生气了才肯放手。师尊又不是不能强行推开他,不过是怕伤到他罢了。 顾雪眠嘴角扯起个得逞的弧度,看着师尊背对自己匆匆整理衣冠。在烟花耀出的光芒里,他看到那人白皙的耳垂已经变得通红,仿佛咬一下就能挤出血来。 旁边,一对恋人躲在人群中偷偷亲吻。那女子不好意思地推男子,最后用团扇遮着面同男子亲在一处。 看到这一幕,顾雪眠皱了皱眉。 看别人亲吻,他只觉得恶心。可如果把那两人代入成自己和师尊……他又心安理得觉得心动。 唐锦衣总算梳理好被徒弟弄乱的衣袍,在心里暗骂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回去一定要罚他抄书。就在此时,他却听见耳边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师兄,是你么?” 他一愣,这是师妹丁梦语用秘法在同他联络。两人身上有配套的传音法器,即便距离极远也能传音入密。 “师兄,你同顾雪眠是否在一处?不要开口说话,此事与他有关。” 唐锦衣心里一个咯噔。 “有个道士找到我,说他知道你徒弟的秘密,一定要亲自跟你交谈。我看他不像好人就先打晕捆起来了,但觉得还是要你来决断。”丁梦语的声音十分担忧:“师兄,你避开顾雪眠来找我吧,我不觉得这人的话可信……但怕有个万一。” 思绪流转,唐锦衣皱起了眉。这时身后顾雪眠刚好撒娇一般靠上来:“师尊,我们回去吧,我也累了。” 他笑得又乖又甜,看上去完全就是个贴心的好徒弟。 唐锦衣点点头:“好。” 顾雪眠仔细盯着他:“师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只是有些乏了。”唐锦衣摇摇头:“回去吧。” 灿烂的烟火在两人身后炸裂。 仆从早早找好了客栈和房间,只等二人回来便可以沐浴更衣。停在自己门前,唐锦衣犹豫了一下,拍拍顾雪眠的肩膀:“我先回房了,今日有些疲乏。” 顾雪眠问:“要我帮师尊揉一揉肩膀么?” “没事,你自去休息。”唐锦衣一脸疲惫,转身便进了自己的厢房。 顾雪眠站在门外,脸上表情渐渐冷下来。他今日很高兴,比之前任何一天都高兴,可师尊没给他机会说出这句话。 是夜,人语声歇,万籁俱寂。 一个白发身影走出客房,术法一动,便消失无踪。而在他身后,门缝中缓缓游出一条细小黑蛇,看了看唐锦衣消失的方向,没入阴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唐唐在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彻底脱离储备粮身份~ 第24章 冰寒之体 黑夜中的州府如同巨兽蛰伏。 一处客栈中, 红衣少女焦急来回踱步;而在她身后,一个头发枯黄、面上带疤的修士正被用麻绳结实捆在梁柱上。 门口传来敲门声,少女连忙跑去开门:“师兄!” 打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唐锦衣撩起兜帽, 那一头标志性白发便露了出来。 丁梦语见到他十分高兴,刚想开口就被唐锦衣塞了一兜糖炒栗子:“诺,今晚刚买的,拿去吃。”说完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扎糕点:“还有云母糕。” 呆呆看着他变戏法一般掏出许多零嘴, 丁梦语不由呆愣一瞬:“师、师兄,这些是给我的?” 唐锦衣点头:“对啊。” 丁梦语眼角一红:“师兄……”说着便要抱过来。 唐锦衣抬起一只手挡住她:“好了好了,稳重些, 多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丁梦语额头抵着他掌心, 眼巴巴道:“不是, 师兄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买话本花光了……” 唐锦衣:“……”你是买了多少话本啊! 这时, 角落里被他们无视的中年修士挣扎起来, 发出“呜呜”的声音。唐锦衣向那边看了一眼, 不紧不慢走过去, 在修士面前蹲下。这人看起来刚刚醒转,此时口中被塞了块破布, 瞪着唐锦衣的眼神十分恼恨。 他脸上的疤痕由于愤怒不停跳动,让本就丑陋的面容更加狰狞可怖。但唐锦衣望着他的表情却很淡漠, 仿佛看着路边一边不起眼的树叶。 如果真是与顾雪眠有关的人, 直接卜算可能会反噬自己。唐锦衣素手微动, 身后便出现一把藤椅, 他坐上去后扯下了修士口中的麻布:“你说你知道关于我徒弟的事。” 白发仙尊的视线冷冷扫来, 带着元婴境界的压迫感, 让修士不禁缩了缩脑袋。但他很快便抬起头来,笑得十分狰狞:“您便是玄乙仙尊?呵呵,你还不知道自己收了个什么东西做徒弟吧。” 唐锦衣漠然看着他:“我收谁做徒弟还轮不到他人置喙。” 修士面色微僵。 他似乎是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而后长叹一口气:“看到我脸上这道疤了吗?实不相瞒,这就是那小兔崽子留给我的。那个时候,他一边笑着叫我师父一边给了我一刀,可真是够狠啊。” 丁梦语在旁边嗤笑一声:“你说曾是顾雪眠的师父,你就是了?” 那修士眼珠转了转,看向唐锦衣:“您知道他身上有个纹身吧?” 唐锦衣面无表情与他回望。 其实他早就认出了面前这个人,在魔物的幻境中,他见过这张脸,顾雪眠曾经的“师父”的脸。但也是这个人,捅了年幼的顾雪眠一刀。因此,唐锦衣从一开始便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这么多年对顾雪眠不闻不问,等他成了自己的徒弟才找上门来……安的必然不是什么好心思。 所以唐锦衣对丁梦语说:“梦语,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个人我会处理。” “哦?哦。”丁梦语点了点头,抱起零嘴美滋滋走了。 那修士见他支开旁人,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沙哑笑了两声,他继续说道:“那可不是什么纹身,而是跟那小子一同降生的伴生兽。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普通伴生兽,虽然罕见却并非没听说过,可没想到……” 唐锦衣面无表情:“无法玄蟒。” 修士一怔:“你知道?” 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唐锦衣心说回去后一定要问问资料库的人,为什么这个任务世界有这么多隐藏剧情。突然冒出一个知晓男主血脉之人,若他早早把消息走漏不就糟了? 修士狐疑地盯着他:“你知道他身负无法玄蟒血脉,还敢收他做徒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穿书部的资料库该更新了。唐锦衣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八风不动:“这些都与你无关,说明你的来意。” 古怪看了他一会儿,修士脸上却露出一种“原来如此”的神情:“呵呵,不愧是天清宗,你们是想要让那个怪物彻底成长,然后为自己所用?可惜无法玄蟒本就不是人能承受的血脉,除非能找到天生冰寒之体,否则必定会在长成成体前暴亡……” 捕捉到其中字眼,唐锦衣微愣:“天生冰寒之体?” 见到他惊讶神色,修士脸色一变,随即幸灾乐祸道:“你们竟然不知道?哈哈,只有天生冰寒之体的心脏才能让无法玄蟒安全度过最后一次蜕皮,否则宿体一定会被蛇血灼烧而死!” 唐锦衣:“……” 此刻,原主最后的结局再一次从脑中浮现:他被剖了心、割了舌……现在唐锦衣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惨烈的结局了。他想起自己这幅身躯天生畏寒,想起冉青说他必须日日服药抑制寒毒,搞半天自己不仅是炮灰,还是个药引子。 他不就是那劳什子天生冰寒之体吗? 修士嘲讽地看着他:“你那好徒弟没告诉你这点吧?没关系,如果你肯跟我合作,我就告诉你要如何才能杀了顾雪眠。如果不用特殊方法,谁都杀不了他。” 然而唐锦衣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他怕自己一张嘴就是脏话。如果男主不吃掉自己就会爆体而亡,那他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个身份来做任务了……想必等顾雪眠最后一次蜕皮,就是他任务的终点。 沉默许久,唐锦衣才说:“你说吧,什么办法?” 修士以为他同意了,便先卖了个关子:“要想杀死无法玄蟒的宿体,只能在他蜕皮的时候。” 唐锦衣:“哦。” 修士:“剩下的你若想知道,那就跟我……” 唐锦衣:“我拒绝。” 修士:? 他不理解唐锦衣为何突然拒绝:“我不是说了吗?你们要想令无法玄蟒为自己所用是不可能的,天生冰寒之体万年才得一个,根本等不到。还不如把那蛇血取出来,用其提升修为……” 唐锦衣打断了他:“既然你曾经是顾雪眠的师父,为何如此想置他于死地?” 他抬起眼睫,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眸子仿佛能穿透人心,让那修士一时不敢与其对视。 “不过是个不人不蛇的怪物……”他强撑着道:“无法玄蟒血脉那么强横,你怎么知道他身体里还有多少人的部分?当初我养了他那么久,还不是被反咬一口。”说到此处,他又咬牙切齿起来:“那就是个小疯子,一只没人要的野狗……” “停一下,”唐锦衣不悦地皱了皱眉,“你知道他是我徒弟吧?还当着我的面骂人?” 修士一愣,不可思议道:“你还把他当徒弟?!” 唐锦衣心想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男主血脉的秘密。但他懒得同这人解释,只简短道:“我护短。” 一时间,房间里静默下来。 那修士瞪着唐锦衣,表情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他大概永远理解不了唐锦衣为何知道危险性,还要护着那个小子。 而此时,窗户被轻轻敲响。 房中两人都愣了一下,修士更是面露惊疑之色。而唐锦衣皱了皱眉,起身走去打开窗户。 这间房在客栈顶层,窗外有屋檐斜飞。在清亮的月光下,唐锦衣看到那里站着一个黑衣的青年,面上挂着他十分熟悉的笑——也不知已经听到多少。 顾雪眠开口时语调温柔,问了同幻境中一样的问题:“仙尊,您也要杀了我吗?” 第25章 信任 月光如水。 顾雪眠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人, 瞳孔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在听见那句“除非能找到天生冰寒之体”时,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冲进去把那个老不死撕成碎片。 但是他不能。 他不能让师尊看到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师尊喜欢乖孩子。 可心中又抑制不住升起恐慌, 师尊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接近他、知道了冰寒之体和无法玄蟒的关系……顾雪眠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的血脉,师尊也会厌恶他吗? 会觉得自己是个隐患,要除掉他吗? 月光里唐锦衣微微蹙起眉头,先是看了眼顾雪眠的衣服, 而后缓缓伸手:“你先……” 然后就被顾雪眠一把捏住了手腕,力气大到根本挣脱不开。唐锦衣看到他缓缓向自己倾身过来,眼瞳开始慢慢变得血红、瞳孔也变成了蛇瞳的模样。 “师尊说过, 绝对不会不要我的。”顾雪眠声音轻而柔和, 钳住唐锦衣的手却在隐隐颤抖。 唐锦衣:“……” 他“嘶”了一声, 用另一只手弹在对方脑门上:“放手, 为师的手腕要被你拧断了!” 顾雪眠被这个脑瓜崩弹蒙了, 愣愣松手捂住脑门。唐锦衣趁机抽回手活动两下, 感觉应该是被这混小子捏青了, 心中惊惧的同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傻站在外面, 还明目张胆显出蛇瞳……你怕别人看不出你不对劲?”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点了点顾雪眠胸口,没好气道:“给我进来, 要在这站一晚上吗?”说完侧身让开。 被他劈头盖脸一通斥责,顾雪眠呆愣愣捂着脑门, 只能发出一个简短的“嗯”, 乖乖从窗外跳进屋中。 师尊的反应……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一瞬不瞬盯着那白发的仙尊, 心里很疑惑:为什么不生气呢?为什么不质问他是否别有居心, 甚至……还担心他暴露身份。 顾雪眠从不在意自己的血脉是否被别人觊觎, 他是个杀不死的怪物, 很多人都证明过这点。想杀他的人很多,想保护他的,师尊却是头一个。 “你怎么能让他在外面偷听!” 此时,那被捆缚在梁柱上的落魄修士大叫起来,又惊又怒。他看看唐锦衣、又看看顾雪眠,语气阴狠中夹杂着恐惧:“你们是不是早就准备好套我的话?真没想到竟然会有蠢货信任这个怪物,你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你会被他害死!” 先前顾雪眠一直望着唐锦衣,此时猝然回头,眼神狠戾:“闭嘴,我不会害死师尊。” 唐锦衣拍拍他,示意顾雪眠稍安勿躁:“没事,我来同他说……哦对,有一点他说得对,偷听是很不礼貌的。”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顾雪眠在他面前立刻委屈起来:“我只是担心师尊……” 唐锦衣心想好歹我也是个元婴,你一个还没结丹的小辈倒来担心我。 不紧不慢走到修士面前,他坐回藤椅上,用一种不带感情的眼神望着对方:“如果你找我就是想要杀了顾雪眠、把他的血拿去谋取利益,那我们不必再谈。” “我不可能同人联手去害自己的弟子。” 这句话唐锦衣说的斩钉截铁,让一个做师父的去谋害徒弟,那是人干事?当时听见这修士以顾雪眠曾经师父的身份说这种话,他感到了由衷的愤怒——如果顾雪眠身边一直是这种人,那便难怪他长成现在这幅患得患失的模样。 况且他的目标就是保护顾雪眠。主角没了世界观也会随之崩塌,听到这人说要杀死顾雪眠并不容易,他反而松了口气。 修士看他像在看一个傻子,那条狰狞的疤痕不停抽动。 “愚不可及……”他恨声咬牙,又有些不安地瞅了顾雪眠一眼。最终,似乎是彻底放弃与唐锦衣交谈,修士勉强摆正脸色:“既然如此,堂堂仙尊大人就不必再绑着我了吧?放我走,今晚的对话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 谁信你呀,电视剧里这么说的没一个做得到。唐锦衣干脆利落给他用了搜魂术,冷冷道:“我会取走与我和雪眠有关的所有记忆。” 不过一会儿,那修士的表情变得空白,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这时,唐锦衣才给他解绑,道:“走吧,别再来见我们。” 那修士便从地上站起,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唐锦衣叹了口气。而当他转身,就见自家徒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简直像个背后灵。 唐锦衣:“……下次靠近我不准不出声。” 为师的心脏病都要给你吓出来了! 顾雪眠盯着他,眼中仿佛闪烁着亮光。他小声、可怜兮兮地问:“师尊,您真不怪我?” 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唐锦衣有一瞬间不自然,如果可以,他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本能让他感觉到危险。既然只有天生冰寒之体才能保证无法玄蟒顺利完成蜕皮,那么顾雪眠一开始接近他的原因也就昭然若揭。 他想吃了自己。 有那么片刻,唐锦衣头一次感受到自己这个徒弟身上散发的阴冷、如同蛇类般的野兽视线。好在他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很快便稳定心神,抬头直视着顾雪眠:“上一次蛇血发作,你做了什么?” 顾雪眠眼神突然飘忽。 唐锦衣:?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遮住微微泛红的脸颊,顾雪眠低声说:“我喝了一点师尊的血……真的只有一点。” 他回忆起的不仅是师尊血液的味道,还有师尊的皮肤……光滑又细腻,令人很有食欲。 “所以只要喝我的血,就能帮你熬过那段时期。”唐锦衣点点头,这才放下心。那修士说的一点十分重要,只有无法玄蟒蜕下最后一层皮时才需要冰寒之体的心脏,这反而保证了自己的安全——不到那个时候,顾雪眠绝不会允许他死掉。 很好,我还能苟。唐锦衣想到这里便伸手摸摸顾雪眠的头发,表情严肃:“我知道了。” 看着他的表情,顾雪眠又提起心来。 师尊下了决定吗?他想怎么做,会不会把我逐出师门……不行,他不能离开师尊,可又舍不得吃掉师尊。这一刻,顾雪眠只觉自己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紧张到其他的一切都听不见。 他看见唐锦衣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柄小刀。 顾雪眠眼睛缓缓瞪大。 师尊……是要惩罚自己么?他想,只要不赶走他,让师尊捅一刀也很划算。 却见下一秒,唐锦衣露出手腕,将小刀将那上面刺去。 “……师尊你做什么?”在顾雪眠自己都没意识到时,他已经握住了唐锦衣的手腕,阻止他伤害自己。 “你不是需要我的血吗?”唐锦衣看着他的眼神却也有些莫名,“我只是想试试划开哪里方便一些。不过,”他皱了皱眉,低声嘟哝一句,“还是挺疼的……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顾雪眠愣愣看着他丢下小刀,十分自然回身对自己说:“那人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既然距离你身上那血脉成熟还有时间,就一定能找到其他方法。早点去睡吧,这么晚了回去也容易惊动别人,便在此地凑合一晚。” 唐锦衣环视了一周这间客房,条件还可以,床也足够大能睡下两个人。 突然,一双手臂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顾雪眠脑袋抵在他背后,轻轻说:“师尊,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 对我太好,我会贪心。 唐锦衣被他箍在怀里,一边在心中疑惑这小孩长得是不是有些快,一边安抚道:“我就你一个徒弟,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行了,以后有事不许瞒着我,师尊比你多出的那些岁数也不是白长的。” 他心中更加放心,同时也有些小得意:怎么说自己也是快退休的老员工,做过那么多任务,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不过是个有点长歪、需要引导的孩子,他还能搞不定吗? 顾雪眠闷声应:“嗯。” . 两人当晚便不回客栈,决定在这处睡一晚。 或许是心中的不安被除去,顾雪眠显得格外黏人,一定要靠着唐锦衣睡。唐锦衣只能随他去,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睡吧。” 自己大概真要变成带孩子的老父亲了……朦胧间,唐锦衣这么想。 夜深人静,呼吸渐渐变得平稳。顾雪眠睁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师尊熟睡的脸庞。 他心中的快活抑制不住,仿佛要冲破牢笼的猛兽,促使着他去做点什么。顾雪眠望着对面那张漂亮面孔,情不自禁把手放上去,轻轻按揉那柔软干燥的嘴唇。 “师尊。” 他低低喊了一声,不像是称呼师长,反倒像情人间的呢喃细语。 他的师尊太好了,让他怎么碰触都不满足。蠢蠢欲动间,顾雪眠撑起身体,俯身吻了下去。 自从试过一次,他就喜欢上了这件事。甚至顾雪眠在心中忍不住想:师尊对他这样宽容,不知能不能宽容他生出的亵渎之心?越是这样想,他就吻得越深、越重,恨不得把这人整个吃下去。 “嗯……”唐锦衣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微微皱眉,翻了个身。 顾雪眠在黑暗中舔了舔唇,终于心满意足抱着师尊睡去。他不喜欢吃甜,但师尊口中的香甜气息安抚了他。 而在不久之后。 黑暗中,唐锦衣猛然睁开眼睛,瞪着前方的黑暗忍不住低骂一声:“沃日……” 他做过那么多任务,可是这场面……他真没见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唐锦衣: 因为明天上夹子,所以可能要晚上十一点更新~不过到时候我会尽量多更一点,嘿嘿。 还有之前有小天使问什么时候给唐唐看原著剧本,该看的时候一定会看的,该来的小黑屋也一定会来的,毕竟我口味比较老土不会墙制爱师尊的徒弟不是好徒弟(bushi) 第26章 难言之隐 从一开始, 唐锦衣就没睡着。 他今天走了太多路、又猝然知晓许多信息,脑中活泛无法入睡。等慢慢酝酿睡意意识朦胧时,感到身边徒弟动了一下。 那时唐锦衣迷迷糊糊, 并未在意对方要做什么。直到顾雪眠手指落在他脸颊上, 才隐约觉得不对:如果是起夜或要喝水,摸自己的脸是为何?而当那手指滑到唇边、开始揉捏他的嘴唇时,他便彻底清醒过来。 唐锦衣心中纳闷:这是干什么? 直男如他没想那么多,心态还停留在“这是我捡回来养的小孩”上面, 更不认为顾雪眠能对他有非分之想。所以他躺在原地装睡,接着就听见徒弟窸窸窣窣撑起身子,似乎在盯着他看。 “师尊。” 他听见顾雪眠这样叫他。 唐锦衣犹豫了一下要回应还是继续装睡。可没等他决定好, 令人瞳孔地震的事情便发生了:顾雪眠突然压下来、与他唇齿相接。 那一刻, 唐锦衣的世界观遭受了无法挽回的毁灭式打击。 他捡回来养的小徒弟!一直乖巧听话有点歪但很孝顺的小徒弟——在亲他! 自己是又做了怪梦吗?还是中了什么幻术? 但很快, 唐锦衣就无法自欺欺人——顾雪眠撬开了他的齿关, 开始更进一步。那怪异的、令人无法忽视的被入侵感令他汗毛直竖, 比起生理, 心理上的冲击更加强烈。 他初吻没了, 还是自己的徒弟…… 终于忍不下去, 唐锦衣假作梦中呓语,翻身把自己从顾雪眠嘴下解救出来。好在这家伙没有穷追不舍, 而是一只手搭在他腰间、用一个十分霸道的姿势拢着他沉沉睡去。 忍了又忍,才让自己没有跳起来逃跑。黑暗中, 唐锦衣瞪着眼睛, 彻底失眠了…… . 第二日, 丁梦语早早出了房门。 这家客栈最顶层只有两间客房, 外间是一条公用的木质走廊。她正打着哈欠伸懒腰, 迎面便撞上自家师兄站在走廊中, 死气沉沉如同木人。 “嗬!”没防备惊了一下,丁梦语睁大眼睛:“师兄,你昨夜没睡好吗?” 她家师兄向来比那院街娇娘还要白皙,此时眼下两抹重色便格外突出。 “梦语啊……”唐锦衣仿佛才看见她,憔悴回头。 “是有些没睡好……唉,算了,不该跟你说这些。”唐锦衣看着自家天真无邪的女主,感到一丝隐隐的心痛。他怎么可能对丁梦语开口,说你家男主好像要绿了你,另一个主人公还是师兄我…… 救命,这混乱的伦理关系啊! 他叹口气,十分疲惫道:“雪眠还在里面睡着,一会儿他若是醒了……你就说我去了拍卖场,让他自行修炼。” “哦,行。”丁梦语点点头。 唐锦衣一刻都不想多停留,交代完便匆匆转身而去,看得背后丁梦语十分不解。这是遇上了什么急事? 白色人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下一刻,身侧房门突然打开。 丁梦语第二次被吓到,这一次,站在门口的是顾雪眠。他直勾勾望着唐锦衣消失的方向,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师侄,你醒啦?”丁梦语挠头:“刚刚师兄让我转告你……” “不必,我已经听见了。”顾雪眠嗓音低哑,看上去也是一副低气压的模样,说完这句话便关上了门。 丁梦语:“……” 这师徒两个今天怎么了,都怪怪的。她耸耸肩,自顾下楼去找附近新开的书铺。 . 碧轩阁拍卖堂。 身材袅娜的美丽女修正在介绍场上拍品:“这一件千年茯苓犀外皮制成的防御法袍,水火不侵、坚不可摧,相信在座诸位都清楚它的价值。加之由一位练器大师在其上刻下的防护禁制,能阻挡化神期大圆满修士的三次攻击。” 她话音落下,会场中人便窃窃私语起来。化神期大圆满修士的力量着实不可小觑,此件法袍若是拿下,对自己必然是重大助力! 女修温婉一笑:“起价三千中品灵石。” 很快,场中人便纷纷开始叫价。 “三千五百中品灵石!” “三千六百中品灵石……” 忽然,有一道声音平稳道:“四千中品灵石。” 一时间,满堂寂静。 “四千中品灵石一次,四千中品灵石两次,四千中品灵石三次……恭喜5号贵宾房的客人,拿下了这件茯苓犀法袍!”女修手中小金锤落下,面上露出喜色。 今日这位5号房客人已经拿下了整整四件拍品,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猜测这是哪位大势力中人。那四样拍品都是十分珍贵的上等法器或天材地宝,寻常修士根本没有这样雄厚的财力。 而5号房中。 唐锦衣倚靠在窗边,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缓缓啜饮。有人弓着腰将那件拍品送进来,他并未回头去看,只是淡淡说:“放在那边罢。” 那人应了一声,放下茯苓犀法袍后却并不立刻离开,而是面带笑意道:“客官出手如此大方,想必来历不凡。您能大驾光临,碧轩阁蓬荜生辉,望您能在此过得舒心愉快。”说完,他举起手在空中轻拍两下,便有一对年轻貌美的双子佳人款款而入,含羞带怯行至唐锦衣面前。 唐锦衣一愣,随即才明白这是何意——这些势力雄厚的拍卖会之人个个都是人精,自然看出他恐怕身份不凡,因此想方设法要“伺候”好他。 像面前这一男一女,俱是根骨干净、甚至资质不错的修士,且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其中那个女子身形柔美、似是身怀媚骨。这些人是被大势力豢养来讨客人欢心的,如果能被哪个贵客看重、带回府上当个一妻半妾,便能飞上高枝靠主家享受荣华富贵。 因此,那两人很快殷勤靠了过来:“大人,让奴家服侍您吧。” 唐锦衣:“……” 他很是无语:“不必过来。” 虽然知道拍卖会的人是想讨好他,可现在他心绪烦乱,并顾不上这种“享乐”。 唐锦衣用面具遮住半张脸,一身气度清冷出尘又高不可攀。那一对双子互相看看,都诺诺应是。这贵客看起来十分孤冷、不好接近,而且仅是露出的一截下巴也能看出是位相貌不俗之人,今日怕是没有他们出场的余地。 将几件拍品清点一下收进储物戒,唐锦衣心中很是郁闷。他无论如何想也不明白,一个言情狗血文男主怎会突发断袖?虽然也担忧过顾雪眠可能会换个对象继续走剧情,可……这个人怎会是他自己! 做个任务把自己搭进去,这太得不偿失了…… 这样想着,唐锦衣随口与那两人道:“你们二人,是自愿来的?” 他这话问得不明不白,好在那女子聪慧,掩面一笑答道:“大人说笑,自愿不自愿于我们而言有何区别?不过现下是最好的选择罢了。” 这女子虽身份卑微,却有几分机敏。唐锦衣若有所思点头,是了,自己不应该如此心性大失,不论发生何事,重点是需要找出最优解。 他目前尚没弄明白昨夜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想一想,无论那个吻是什么意思,至少不妨碍任务进度。他只用保证顾雪眠、丁梦语二人的性命,就算男主弯成蚊香、就算他要搞禁断人兽恋都不会影响这点。 主要是……他不想放弃自己的全勤奖啊!怎能就此功亏一篑! 这样想着,唐锦衣勉强把自己稀碎的三观又坚强粘了回去。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打工人! 他此时再看那两人,心中竟升起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于是推了两片金叶子过去:“拿着吧,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二人收下金叶子自是高兴,但都不懂这位大人在伤感个什么劲。 . 而另一边。 顾雪眠关上房门后并没有修炼,而是满脸阴霾在房中来回踱步。 师尊昨夜没睡好,且似乎有心事……难道昨天自己偷亲他,被发现了?那师尊今天匆匆出门,是为了做什么? 他猛然停步,拳头不自觉捏紧。 就算顾雪眠对那些繁文缛节从来不屑一顾,也知晓他对师尊所做之事是“欺师犯上”。而师尊那般高洁之人,眼里从来容不得沙子。万一他生自己气、不愿再接受自己这个徒弟,该怎么办? 顾雪眠的心脏因为这个猜想收紧,而在他脚下,庞大的黑影仿佛也随之聚拢成一团。 不行。 脑子里纷乱闪过许多想法,唯有这两个字占据了全部心神。野生的蛇类不懂那么多情情爱爱,但它本能知道不能放开到口的猎物,否则就再也无法追回。 就算是毁掉那人神识、把他变成一个不会说话只能依赖自己的傻子,也绝不能被推开。顾雪眠压下眉头,眼中是一片波涛汹涌。 . 拍卖仍在进行。虽然天宝秘境即将开放的消息十分隐秘,仍有那么些人依靠手中的消息网络探知到一二。就在这拍卖场中,唐锦衣便能感知到几个深藏不漏的气息,恐怕一样是要前往秘境之人。 “下面这一样宝物十分与众不同。” 女修素手轻扬,便有几人抬着一个沉重的黑石箱子走上来——与其说那是箱子,倒不如说是个四四方方、雕饰简陋的方口棺材。石棺表面漆黑无比,仿佛所有光都被那石料吸收殆尽,给人不祥之感。 那抬棺的几人显然也不太想靠近这东西,将其放置在场中便匆匆走开。 女修道:“这是碧轩阁一位大乘期长老于一地底坟墓所得,曾经被护卫在失传已久的阴阳七星列斗阵中,目前尚未找到打开之法。那位长老为了得到此物身受重伤,若非急需灵宝,也不会将其送来作为拍品。只要在座各位手中有那位长老所需之物,便可与其交换。” 她念出那长老要求的几种天材地宝,引起一阵骚动。这些东西可不是寻常就能见到的,别说这箱子根本打不开,就算里面有十分珍奇的宝贝,换了也让人十分肉疼。 那两个佳人此时已经放弃勾引唐锦衣,揣着金叶子高高兴兴陪他聊天。此时见到这东西,其中那男子便殷勤道: “大人,您不要看这东西听起来神秘又有来历,凭借我在这拍卖场呆的这些年来看,买回去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说的自然有道理,可唐锦衣看到那箱子时,却是眉心一跳。 等等,这莫非是……? 原文中顾雪眠成为一代魔头、引动天地大劫,是因为他入魔后开启了尘封已久的魔界封印。人界、魔界、仙界曾经十分混乱,被上古大能划分边界后才得以清浊分明,要去往另一界的要求都极为苛刻。而界门一开,世间必乱。 当初人魔两界曾有破洞出现,全靠先辈留下的封印阻挡。而顾雪眠不知从哪找到了开启封印的钥匙,硬是将邪魔放出,开启魔劫。而那钥匙,就是放在这样一个九九见方、漆黑无光、难以开启的黑棺中! 一时间,唐锦衣也顾不上其他。虽然手中暂无所有灵材,依旧出声道:“这东西,我要了。不知那位长老可否接受等价替代之物?” 那两个佳人见他果断出手,都有些惊讶。刚刚开口的男子还想再劝,被他的双生姐妹一把拦住。 台上女修一怔,见是出手豪奢的5号房贵客,明显有些意动。 只是此时,旁边却有另一人懒洋洋道:“不巧,我能给出与这位阁下相同的条件。” 场面顿时凝滞。 出声之人正好在5号房隔壁,是4号房的贵客。女修为难起来,如能给出相同条件,他们碧轩阁也不好明着厚此薄彼。正在众人等着看热闹时,5号房中又传出一道声音:“不必了,我们这里能拿出所有灵材。” 唐锦衣猛然回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的顾雪眠。 而此时,后者正死死盯着那两个察觉到危险、鹌鹑一般缩在角落的美貌双子,面色黑如锅底:“师尊今日那般避着我,就为了来跟这两个贱、人享乐?”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开始明显变红:“怎么,师尊能接受他们,却嫌弃我?” 黑影开始从顾雪眠身后蔓延,他气昏了头,已经完全顾不得在师尊面前掩饰。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唐锦衣突然福至心灵,想出了能够两全的办法。 他抓住顾雪眠的手,趁对方怔愣时快速道:“雪眠,其实为师有个难言之隐——我患了不治之症。” 顾雪眠一呆。 唐锦衣屈辱说出了那句话:“为师……不举。” 顾雪眠:“……” 一旁的双子:“……哇。” 作者有话要说: 唐唐还是直男思维,说自己不举其实就跟直男觉得捂住前面就安全了一个道理(摊手)。 第27章 过招 厢房中一时间陷入寂静。 唯有外面女修喜悦的声音响起:“如此便恭喜5号房这位客人……” 声音隔着木质雕花小窗传进来, 有几分模糊不清。而原本在地板上蔓延开的不详阴影也随之凝滞,那膨胀的动作停在原处,显得有些滑稽。 顾雪眠僵在原地, 死死盯着唐锦衣:“你……” 说出那句话后, 雪发仙尊十分难堪扭过头去,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他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能吐露实情,如今把自己的不堪暴露人前,神情似是受辱, 又强撑着气度,便显露出一种脆弱的无助感。 双子在一旁看着,都十分同情:好好一个君子端方的仙君, 却要遭受如此不幸……太惨了。 实际上, 唐锦衣心中有些惴惴。他不愿草率放弃任务、又想保住节操, 便只能出此下策。徒弟或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希望他知道自己……不举之后便能放弃歪念头, 至少在任务时限内当一对普通师徒。 “雪眠, 这件事师尊一直无法对你说出口, 才瞒到现在……”他眼睫微颤, 深吸一口气道:“你也不必疑心那一对双子,为师、为师这样, 也没法……” 他痛苦闭眼,像是再说不下去。 求生欲之下, 毕生演技都在这一刻爆发。唐锦衣此时表现得真正像一个不得不在徒弟面前自揭伤疤、又无法面对己身不堪的师长, 他面上的挣扎隐忍、屈辱与难堪都是那般情真意切, 令人无法质疑。 气氛沉凝, 也不知顾雪眠信了没有。唐锦衣在心中咬牙:实在不行, 他就只能武力镇压徒弟, 绝不能让孩子走上歧途……! 似是呆愣了好一会儿,顾雪眠才缓缓开口:“那师尊日后,便不会娶妻生子了?” 唐锦衣:“?” 这关注点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他还是叹息着说:“是。” 因为唐锦衣侧着头,便没看见那一刻顾雪眠眼瞳微颤。他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意——师尊没办法碰别人! 恐怕唐锦衣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不举对顾雪眠来说并不是坏消息。但阴差阳错间,他这句话的确令顾雪眠冷静许多。 过了半晌,顾雪眠单膝在他面前跪下,轻声说:“对不起,师尊,徒弟没想到您有这样的难言之隐。” 唐锦衣眨了眨眼。 “方才是雪眠急糊涂了,才会口不择言。雪眠还以为师尊您这样高洁端方的品行,也会耽于这种声色犬马……”顾雪眠双手扶在他膝头,神情十分愧疚。 这是……信了? 唐锦衣心跳慢慢平稳,悄悄松了口气。此后,他只要用不举这个理由做推脱,也不怕顾雪眠纠缠,一时丢脸换长久安稳,他不亏…… 然而顾雪眠下一句便是:“师尊昨夜没能睡好,可是知晓徒弟做了什么?” 唐锦衣还没扬起的微笑猛然一滞。 你还敢说这个?!他本以为自己一句不举便能让顾雪眠知难而退,但现下这情况,难道他还不放弃? 脸色微沉,唐锦衣心想:现在顾雪眠的实力最多有全盛期的四成,自己应该还打得过。他微微捏紧了腕上金轮,若真要动手…… 顾雪眠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师尊莫要生徒弟的气,只因我见师尊寒气侵体,才想着学这双修之法将体内火灵渡与师尊。”他神情哪有方才一点狠戾?全变作小心翼翼:“上面说要唇齿相接,才好渡换灵气……望师尊莫要误会,今日我见您走得那样急,还以为师尊生气了。” 摊开的小册子,赫然是合欢宗出品。 看一看小册子,再看顾雪眠。只见后者又恢复了唐锦衣熟悉的那种天真乖巧模样,仿佛先前冲进来要打人的不是他。 唐锦衣:“……” 若没有刚刚那一出,他现在就信了。 . 沉重的黑色石棺被送进5号房。 “啪”一声,一柄青玉色折扇在空中打开。握住它的是一只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尾指戴着一枚花纹繁复的墨玉小戒。 “隔壁那人是什么来历?” 说话人语调轻慢、尾音婉转,手中玉骨扇一下一下扇着。这人正是4号房的主人,那位想与唐锦衣争这黑棺的贵客。 “宫主,此人掩了行踪且手法高明,我等分辨不出。”一个中年模样、留着短须的灰袍人站在他对面,惭愧答道。 那人似有些不满,轻嗤了一声:“废物……罢了,等那两人离开,去把他们房里伺候的两只小雀捉来问问。” 而回到客栈的唐、顾二人并不知晓,他们走后那对双子便被带走。 坐在桌前,唐锦衣把册子摊开在桌上,扶着额头神情复杂。面前的确是一本讲解如何双修法门的书,上面不仅写着详细的功法秘诀,还把如何通过口舌使灵气交融画得活色生香、令人脸红心跳。 唐锦衣:“……” 你这画的究竟是修炼之法,还是小黄书? “这是从哪里得的?” 顾雪眠乖巧道:“柳子铭给我的,说我这个年纪应该看一看。多亏了他,我才知道还有方法能将灵气交换。” 柳子铭是合欢宗主,有这种书自然正常。唐锦衣面色一黑,决定回去就劝柳子铭快些回宗,不然也要收缴他所有功法典册。 怎么能给他徒弟看这种书! 他又继续问:“怎么不同我说,擅自施为?” 顾雪眠脸红了一下,小声说:“我怕师尊不同意,而且这功法本就是趁另一人陷入深眠时效果最好。” 是啊,合欢宗弟子要吸取别人修为时,可不就跟女妖趁人睡着动手一样么。 说的倒是有鼻子有眼、挑不出错,但见识过顾雪眠的变脸能力,唐锦衣再不敢全盘相信他。今日他才发现,自家这个小徒弟好像不仅仅是有点歪的问题,还有些黑…… 但每次与顾雪眠对上视线,青年总是顶着一张乖巧柔顺的漂亮面孔,笑得温柔如春水,干净又真诚。 唐锦衣默默收回视线。 顾雪眠拒不承认对他有不敬的想法,他也不可能来硬的。但这件事让唐锦衣心中警惕起来,顾雪眠再怎么可爱、可怜,也是能使整个人界陷入大乱的人物。他不能总那样纵容对方,理应树立起师尊的威严。 于是唐锦衣沉下面孔:“胡闹!修习功法不可随性而为,怎能不同为师商议便擅自行动?” 说完,他又把那册子一摔:“而且,顾雪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我是你的师尊,双修之事岂是能同师尊做的?” 顾雪眠跪下去,小声说:“徒弟知错。” “你、你直到进秘境之前,都给我关在房中修炼。”唐锦衣捏着拳头,故意摆出生气模样:“不准再进我的房间,每日抄三遍宗门弟子训诫!” “是。”顾雪眠又乖乖应了。 盯着他伏身在地的模样,唐锦衣还有些狐疑。这小子到底是不是真心知错? 低着头,顾雪眠轻轻舔唇:师尊生气的模样也好看。可惜今日不慎露了马脚,日后怕是不好再接近师尊了。也罢,反正他靠近不了,别人也休想。 突然,就听唐锦衣道:“若再有下一次,我们这师徒便不要再做了。” 顾雪眠猛然抬头。 他面上没了笑容,死死盯着唐锦衣:“师尊。” 顾雪眠心中清楚,师尊突然告诉自己他不能人道便是委婉的拒绝。他向来只凭自己心意做事,但若是师尊不许他动手动脚,那忍一忍就是了。可不能再跟着师尊…… 想到这个,顾雪眠就慌得要颤抖起来。 不可以,他不要离开师尊。 “我当真知错了,”他膝行着去抱唐锦衣的小腿,神色也显出狼狈,“师尊您别不要我,您别不要我啊师尊!” 唐锦衣都被他这模样惊了一下,顺手敲了下他额头:“你不要再犯,自然就无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顾雪眠顿住动作,深吸口气:“是。” 这一次,唐锦衣倒是放心了些。如果连这反应都能装出来,顾雪眠也不必修仙,直接去领奥斯卡影帝奖杯得了。 于是他语重心长道:“把心思放在修炼上才是正道,等你修为精进了,自然也不用师尊护你。” 顾雪眠垂眸应是。 唐锦衣这才满意,又勉励他几句才离开。 而身后,顾雪眠跪了良久。直到小四从脖颈出探出头、轻轻碰他,他才舒出一口气:“小四,是我太弱。” 他眼中显出狠色:“师尊说得对,要把心思放在修炼上。只有等我远远强过师尊,才能完完整整把他留在我身边。” . 如果唐锦衣知道自己那句话被理解成这样,可能会直接气死。 但现在他在头疼的是另一件事:“你这是买了多少话本?” 只见师妹丁梦语手中抱着高高一摞话本,那厚度甚至高过了她的头顶。当她把东西放在桌面上时,发出了沉重的“咚”的一声。 “师兄你帮我对大师兄保密呀!其实是我最喜欢的那位作者刚好来了州府,我就一口气去把她所有作品全买了。”丁梦语嘿嘿一笑:“她是个剑修,又没有宗门,平日为了养剑要花不少钱。所以,便出来卖些话本赚灵石。” 唐锦衣点点头,除了像周行止那样大宗门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剑修大多穷得很。 不过……写这么多,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见唐锦衣疑惑,丁梦语解释道:“她修的是无情道,既要做到心中无情无爱,又不能完全断情绝爱。所以,她就把仅剩的‘情’都用在写别人情爱上了。” 唐锦衣:“……” 还能这么玩? “但她的书都特别好看!你看这一本,哈哈,这个师尊收了个徒弟,那徒弟对师尊心生爱慕,却始终没被师尊感受到。直到有次师尊撞见徒弟偷偷亲他,顿时就怀疑人生了!”丁梦语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哈哈哈,这个特别好笑。” 唐锦衣面无表情看她。 丁梦语:“……不,不好笑吗?” “哈哈哈,”唐锦衣皮笑肉不笑,“好好笑哦。” 作者有话要说: 唐锦衣:有被内涵到。 柳子铭:顾雪眠你大爷 第28章 秘境 将那黑棺带回来后, 唐锦衣便一直将它收在储物戒中。只是很快,他便发现不妥:放置黑棺的储物戒像是受到某种侵蚀一般,不出几天便会开裂、破碎, 再也无法使用。 可见, 这东西绝对是个不祥之物。 多番尝试后,唐锦衣得出了规律:这副黑棺,似乎只对附有法术的物件有所损害,会随着时间推移削减那术法威力。这让他联想到顾雪眠的无法玄蟒血脉, 心中越发肯定:这里面放的,便是那打开魔界大门的钥匙。 可惜他们很快要前往秘境,无论是派人将石棺送回天清宗、还是将其带进秘境都很不合适。 思前想后, 唐锦衣最后大手一挥, 把这间客栈买了下来。 暂时命人将这黑棺埋在后院, 再多派些人把守就是。等从秘境中归来, 再将其取出一同带回宗门。 此时, 他正站在后院看着护卫将那黑棺埋下, 而丁梦语在一边酸溜溜道:“师兄好富有, 一家客栈说买就买。” 唐锦衣揉了揉她的发顶, 温声说:“少买些话本零嘴,你也会变得富有。” 丁梦语:“……”感觉心口中了一箭。 若论财力, 唐锦衣必定是他们师兄妹三人中最强的一个。不提原身是前宗主唯一亲子,就说曾经寻他给自己卜算前程之人, 便给琅梧洲库房贡献了许多灵石与天材地宝。 这时, 只听一声轰响, 客栈东边一间客房中似是传出爆裂声。 那响动十分惊人, 唐、丁二人却都未惊慌, 反而像是习以为常。丁梦语低声嘟哝:“师侄这进境是否快了些?” 说完, 便飞身上去,指尖化出水雾帮忙灭火。 这爆裂声来自顾雪眠的房间,显然,是他的修为又突破了。自从灵窍被打通后,他在一个月内连续提升了两层修为,这个速度堪称可怕! 要知道,普通人提升一层修为用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可能。 作为师尊,唐锦衣却站在原地没有跟去。他与顾雪眠已有段时间未见——自从那夜过后。 那边厢,丁梦语似乎帮忙灭了火,剩下的便交由下人来清扫。她一个纵身落回唐锦衣身侧,拍拍身上灰尘:“师侄又有进益了。” 唐锦衣淡淡道:“嗯。” 瞅着他这冷淡模样,丁梦语忍不住问:“师兄,你和雪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唐锦衣下意识否定,随即绷紧了脸。 “是吗?”丁梦语十分怀疑。 往日里师侄有个头疼脑热,哪次不是师兄第一个过去安慰?可这些天,顾雪眠修炼都晕过去两次了,师兄却一步都没踏进过那房间。 任谁都能看出,这师徒二人有了龃龉。 瞥一眼唐锦衣那结了冰似的神情,丁梦语悠悠叹气:“也不知雪眠受了什么刺激,不要命似的修炼。要我说,刻苦努力虽是好事,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这样拼命,熬坏了身体怎么办。” 唐锦衣右手手指轻轻蜷缩一下,抿着唇没接话。 丁梦语还想再说:“不仅如此,我还见他日日抄写门规……” “好了,梦语。”唐锦衣却是打断了她,负手转身:“这里交给你看着,我出去一趟。” 望着他匆匆走远的背影,丁梦语噎了一下,口中嘟哝:“师徒能有什么隔夜仇……” . 夜凉如水。 木窗被轻轻推开,柔和的夜风伴着月色倾泻而入。一个雪白身影踏月光而来,不急不缓走至榻前。 他俯身看向安静卧在床榻上的人,喉间逸出一声叹息。 睡在床上的青年气息凌乱、眉头紧锁、灵力运行十分滞涩,仿佛身体内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却因为没有及时梳理而难以将其驯服。 来人轻轻坐在床边,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瓶。他小心撩起顾雪眠的衣襟,将那瓶中灵药涂在青年泛着红痕的胸口,又用手指小心抹开。 花露香气在空中飘散,与白发仙尊周身冷香融为一体。就这么过了一会儿,那仙尊突然一顿,然后收回手。 “顾雪眠,你又装睡?” 语气中有浓浓不悦。 床上青年这时才睁开眼睫,叫了一声:“师尊。” 原来他一直便醒着,此时爬起身,垂首跪在床上:“我怕师尊见我醒了,又要走。” 唐锦衣闻言身体一僵,转过头去把玉瓶扔进他怀中:“既然醒了,就自己涂。” 对方接了瓶子,却依旧巴巴望着他。 闭了闭眼,唐锦衣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心软。于是冷声道:“后日进秘境,把你身上这些伤都给我弄好,我不带累赘。” 顾雪眠轻轻“嗯”了一声。 像是怕唐锦衣转身便走,他又立刻说:“师尊,您要我抄的门规都在桌上,您看一看吧。” 那东西本是唐锦衣一时生气才叫他抄写,此时不禁一愣。 他走到桌边,只见那上面认认真真叠着厚厚一沓纸张,正是手抄的天清宗弟子训诫。笔迹端正漂亮,能看出抄写之人十分用心。 唐锦衣在心底叹气。 当自己觉得顾雪眠弱小可怜又无助时,他偏偏胆大包天偷吻师尊;可等他怀疑顾雪眠装傻卖可怜,他又表现得如此乖巧听话实心眼。 究竟哪一个才是顾雪眠的真面目? “你……”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要有分寸,修炼并非一日之功,只要走正道,何必着急。” 身后,顾雪眠因为这句话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问:“师尊,修成大道又如何呢?” 唐锦衣奇怪看他一眼,修仙不就是为了长生得道、纵横天下? “都修成大道了,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到此,他突然心中一动:“你可还记得我给你卜算过?顾雪眠,你的命格与三界息息相关,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一点。” 月色中,仙尊眉眼清冽,神情极是认真。 顾雪眠痴迷看着那一抹白影,口中答应:“徒弟受教。” 他对长生、对强大的武力都毫无兴致,但对师尊很有兴趣。如果是这个人让他这么做…… 那也不是不行。 . 入秘境那日。 这天宝秘境的入口在一处深山峡谷中,巨大山体裂出一道缝隙,唯有天光得以探入。提前得到消息的几波人都已经在这裂缝边虎视眈眈,大都是几人聚在一起,对其他人警惕有加。 而丁梦语看看师兄,再看看师侄:“……” 别人都团结一心,唯独自家师兄和他徒弟之间隔了老远。丁梦语左右为难,最后只能站到俩人中间去,试图让他们这个团队看上去没那么分裂。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直到秘境开启,巨大的地动声震天撼地,裂谷开始向两侧分开、露出远古遗迹般的巨大宫殿。唐锦衣向后一伸手:“梦语,过来。” 然后又看了眼身后,无可奈何似的:“……雪眠。” 黑衣青年这才眼前一亮,快步跟上去。 天宝秘境的入口如同小型迷宫,四面八方共有七七四十九个殿门,各自通往不同的幽深隧道。三人从其中一扇殿门进入,内里是一道狭长幽深的漆黑走廊,阴冷的风仿佛来自地狱。 “师兄,我们进的是正确入口吗?”丁梦语看得直咋舌。 唐锦衣心中苦笑,无论从哪个门进都一样,重要的是如何走。 他问道:“连心草和客镜,都带好了吗?” 见两人都点头,他松了口气:“一会儿,我们可能会分开一段时间。你们不要惊慌,准备好防御法器,用连心草来找我。” “什么……”丁梦语迈出一步,脸上刚露出迷茫,就倏然消失。 她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两人顿时都僵在原地,唐锦衣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顾雪眠。 隐约意识到什么,顾雪眠脸色一变,大步向唐锦衣冲来。只是他这一步刚刚落下,眼前景色也顿时一变—— 白发仙尊消失不见,只有空荡荡的黑暗石廊。 丁梦语再睁开眼时,只见眼前贴墙站着一个身量高大的少年,正戒备望着她。 她连忙也后退一步,四下看看。师兄和雪眠都不见了,她这是到了哪里?眼前这人又是谁? 那少年面目英俊,长相周正,虽神色冷淡却并无邪气。两人谨慎对视了一会儿,丁梦语先试探开口:“我是天清宗弟子丁梦语,敢问阁下何人?” 少年看了她一会儿,收起手中长剑。 “在下秦勉。” 脾气冷冰冰的,人倒长得不错……丁梦语心中嘀咕。 而另一边,顾雪眠也遇上了人。 几个身材肥胖、长相一看便是兄弟的修士与他在石廊拐角处狭路相逢,扫过来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见顾雪眠孤身一人,这几人交换了个眼色。 对于恶意顾雪眠熟悉得很。但他并不想生事,一来师尊不喜欢他杀人,二来现在找到师尊才是最重要的…… 可那几人却不这么想。 就在即将擦身而过的一瞬,其中一个胖修士手中突然飞出一物,没头没脑向着顾雪眠撞来。几个修士本以为能命中,不想顾雪眠反应极快,一个错身便避开去。 “嘿!有点意思。” 胖修士邪佞一笑,那物裹着一股阴风立刻返扑而来。 那是个流着黑血的骷髅头,一见便知是邪魔外道的法器。顾雪眠眉头紧皱,刚想躲开时突然看见什么,动作顿时僵住了。 凌空一条蛇尾如钢鞭抽来,把那骷髅头抽了个粉碎。顾雪眠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接连多日没见到师尊的憋闷与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压抑不住:“你们竟敢弄脏这件衣服……” 那几个胖子件他突然发难正想大战一场,谁知听见这么一句话。其中一人嗤笑一声:“你是小娘吗,脏个衣服就要叽叽歪歪。” 何况,不过是衣角上沾了点黑血。 “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撑裂了石廊墙壁。 几个胖修士闻声望去,顿时面露震惊之色。什么时候冒出来这样大一条蛇?! 而顾雪眠,还在心疼地试图擦去那黑血。 这是师尊送他的第一件衣服,本想穿给师尊看,让他能对自己心软…… 他缓缓抬头,眼中露出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唐锦衣:啥衣服?不都长得一样吗? 顾雪眠:生气,委屈,但又不能对师尊发火……只好找别人欺负一下这样子。 第29章 入魔 黑暗的石廊如同深渊巨口, 欲要择人而噬。 唐锦衣轻轻呼出口气,在面前空气中浮成白雾——这里的温度开始下降了。他微微蹙眉,两只金轮便如同锐日当空, 照出的光华刺破黑暗、驱散阴影里不怀好意的妖邪虫豸。 一路走来, 他倒没有遇见其他修士,只是总感到身边邪气缠绕不去,仿佛盯上了他。 连心草没什么动静,唐锦衣只好掏出客镜, 试图联系其他二人。这秘境第一重便是入口的巨型迷阵,若不能找到破阵口,便会被永生永世困在此地、不得生路。 “咔”。 细小的轻响近在咫尺, 唐锦衣心下一紧。 “师尊!”喜悦声音传来, 顾雪眠从黑暗中走出, 满面笑意向他走来。行至近前, 顾雪眠先向唐锦衣行了一礼, 才有些苦涩道:“徒弟愚笨, 不仅中了这迷阵还遭人埋伏, 给师尊丢脸了。” 他身上衣衫有些破损, 形容也略显狼狈。 唐锦衣站在原地,冷淡问:“遇见了埋伏?” 顾雪眠点头:“有几个人不知用了什么邪法, 竟不像我们一般被这迷阵分开,我自己遇上他们, 吃了点亏。” 说完, 他便想要走近些, 可刚刚抬步, 就被唐锦衣锋利的金轮逼得不能更进一步。 “师尊?”顾雪眠满脸惊讶。 “你不是顾雪眠。”唐锦衣冷冷看着他, 毫不犹豫念动口诀:“妖邪显形!” 刹那间, “顾雪眠”的轮廓变得模糊、扭曲,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只青面獠牙、丑陋又凶恶的魔物。见被识破,它立刻尖啸一声猛扑上来:“我杀了你!” 唐锦衣正要催动金轮杀灭这妖邪,横空却有一条灵蛇般的长鞭倏忽而至。那长鞭上燃着烈烈黑火,立刻将魔物烧了个一干二净。 “师尊!” 又是一道急切呼声,一个黑色身影莽莽撞撞扑到唐锦衣怀里:“师尊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唐锦衣使劲把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推开:“等等……” “师尊难道嫌弃我么?”那人脸色顿时一垮,像是要哭出来:“对不起,我不小心把师尊送我的第一件衣服弄脏了……您别嫌弃雪眠,雪眠不是故意的。” 唐锦衣:“……” 很好,这个对味儿了。 顾雪眠还忐忑望着他,手中扯着那块“脏了”的衣角。唐锦衣瞟一眼,原来是黑衣里面衬着件白底绣纹的衣服,沾上黑血后十分显眼。 “脏了给你换一件便是。”唐锦衣心想我平日也不曾亏待他,怎么一件衣服都这样舍不得。 顾雪眠垂着眸子,小声说:“换一件,也不是原来那件。” 唐锦衣一愣,有点无奈:“都是我送的,怎么就不一样?”他伸手揉一揉顾雪眠的头发,绕过他继续向前走:“跟上,这秘境中诸多凶险不可大意。” 望着这人毫无防备的后背,顾雪眠唇角忍不住翘起。 师尊果然还是那个师尊,就算生他的气,也一样心软。想到这里他又嗅了嗅自己衣服,确定没沾上血腥味才放下心来。 刚刚那几个邪修的血味道太恶心,可不能沾到身上。 天宝秘境庞大无比,深入地下千尺有余。唐锦衣不由庆幸自己知晓这其中关窍、无需全部走一遍,否则他这病弱身子走不了如此远路。 高耸的钟乳石从洞窟顶端垂下,与人工修造的巨型石柱交错叠压,在黑暗中泛着粼粼微光。在夜明珠照耀下,那上面似乎雕刻着许多诡奇华美的装饰纹路,看得人眼花缭乱。 “走这边。”仙尊清冷的声音响起,脚步一转踏上一条空中吊桥。 师徒二人穿行在这巨大的、黑暗的旧日宫殿中,一路上竟然从未遇到任何波折。身后,顾雪眠望着师尊的背影若有所思: 师尊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坚定,就仿佛……对这里了如指掌。 可天宝秘境千年才得开一次,他又怎会如此了解? 就在此时,唐锦衣怀中的客镜闪起微光。 “梦语?”小小的镜子中,显出的正是丁梦语的面孔。唐锦衣仔细看了看,见她神色无恙才松了口气:“你那边如何?有没有遇见危险?” 身后,顾雪眠的视线懒懒瞥过来。 自从知道师尊不会与女子成亲,他对丁梦语的敌意便消去许多。同师尊亲如兄妹又如何,终归不能一直留在琅梧洲。 “师兄,我这边很安全。”丁梦语先是急切关心了几句唐锦衣的状况,随后才笑逐颜开道:“我遇见一位实力不俗的道友,便与他同行了。你不必担忧,我们就快找到水龙穴眼了,这次我定能把那龙语石收入囊中!” 唐锦衣眉头一跳:“道友?” 原文中,丁梦语同顾雪眠进入秘境后便分开了,再没遇见什么同行之人。这个多出来的是谁? 正待细问,却听客镜那边传来一阵隆隆水声。 “师兄,我们好像找到了!”丁梦语满脸兴奋:“你也多加小心,我们秘境外见!”说完,镜面便逐渐变暗。 竟是等不及先一步断了法术联络。 “师尊也不必太挂心,师姑身上有许多法器防身,不会出事。”顾雪眠不声不响走上来。 接着,就见师尊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自己,其中有审视、有疑惑,还有某种决心。 “师尊……看我做什么?”顾雪眠微微一笑,他是不怕师尊看的。 唐锦衣收回视线,似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算了,这里丁梦语应该不会出事,反而顾雪眠接下来的剧情才是最重要那一环——想定,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直视着顾雪眠:“走吧。” 眉骨与鼻梁在他眼窝投下阴影,却遮不住那一双朗月清潭般的眼眸。 那一刻,顾雪眠觉得师尊像是做了个决定,不禁开口:“师尊……” 而此时,唐锦衣却反手握住他手腕,轻声说:“顾雪眠,为师对你仅有一个要求——不能入魔。你要护住自己、护住梦语,也要护住这天下苍生。” 语毕,他拉着顾雪眠走过吊桥,深吸一口气,踏上前方白玉石阶。 . 这天宝秘境不知是何人手笔,处处设计都十分乱来;比如顾雪眠本命法器所在的大殿,从门口台阶处便全是机关重重。 踩上石阶那一刻,周围骤然爆发出巨大机括运转声! 整个秘境仿佛都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宛如巨兽挣扎着便要苏醒。唐锦衣不闪不避,袍袖一挥,铺天盖地的箭矢便应声折断。 “师尊!”顾雪眠瞳孔收缩,下一刻黑色巨蛇凭空出现。 小四探头将二人托在身上,庞大的身躯游龙般顺着石阶蜿蜒向上,几个呼吸便撞开殿门,迎面四方金甲武士挥剑斩来。但作为手握剧本之人,唐锦衣丝毫不慌,放出早已准备好的四名傀儡巨兵迎战厮杀。 望着那长身立于蛇头的白发仙尊,顾雪眠忍不住出声问:“师尊,你为何对这秘境如此熟悉?” 不光是秘境,仿佛连他们会遇到什么事都了然于心。 风吹起唐锦衣的衣袍,他本就清瘦,此时立在那处便如同随时都会被吹走一般。听了顾雪眠的问话,他回首望向青年,只淡淡道:“你可信我?” 顾雪眠:“就算师尊说白日天空中的是月亮,雪眠也会信。” 唐锦衣:“……” 这倒没必要。 他凝视着顾雪眠,背后殿门中灯火大亮,映着他雪白长发宛如透明。唐锦衣神情严肃道:“最适合你的本命法器就在那里面正对的墙上,一会儿为师先进,而你取了法器不要停留,让小四带你从殿顶通道出去。” 顾雪眠:“那师尊呢?” 唐锦衣神色微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到时候……把为师收进里面,带出去。” 顾雪眠望着那个小盒子,表情微讶。 似乎有些窘迫,唐锦衣将盒子塞进他怀中快速道:“记住了,不要停留。” 转过头,唐锦衣在心中悲叹:难道他不要面子?可过会儿变成何种情况,他也无法预料啊! 身后,山呼海啸般的猛兽怒吼如影随形;前方,小四撞开一扇又一扇巨门,遥遥能看见尽头大殿的门扉上一道黑色虚影一闪而逝。 看见了! 原文中,顾雪眠成功取得了本命法器,谁知那殿门上印着上古妖魔留下的魔气印记。他本就身具无法玄蟒的混沌血脉,被那印记影响,便由此彻底入魔。 殿门必须要开,却不能让顾雪眠堕入魔道。因此,这门要唐锦衣来开……好在他这具身体毫无魔息,总比顾雪眠入魔来得好。 ……但愿入魔后,自己不会心性大变吧。 比巨蛇抢先一步,两枚金轮先撞开了大门。一个单薄白影飞入门中,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仿佛被打破,刹那间天清地明。 顾雪眠再顾不上隐藏实力,闪电般冲上去接住那人影。白袍翻飞、冷香入怀,他把师尊抱在怀中的同时也望见了那墙上一条黑金长鞭,散发着深而重的无边威压。 这便是师尊所说的,本命法器? 入手那一刻,顾雪眠便能感受到这长鞭与他仿佛共鸣,激地周身灵力鼓荡。但他只是随意一瞥,便扭头先去查看师尊情形。 却见唐锦衣无知无觉躺在他臂弯中,仿佛睡着了。 在那张白皙的脸庞上,有黑色花纹迅速蔓延,如同不祥的花卉朵朵盛开。原本清冷如月的师尊如今看来,竟是多了几分妖异。 “这是什么东西?”顾雪眠蹙眉,伸手便想擦去那黑色纹路。 谁知他的手刚刚触及唐锦衣面颊,后者就一把抓住他手腕,并睁开了眼睛。 顾雪眠一愣:“对不起师尊,我并非故意……” 唐锦衣眨眨眼,神情有些呆滞,似与往日大不相同。下一刻,他却微微歪头,伸出一截红润舌尖。 轻轻地,舔了一下顾雪眠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顾雪眠:捂住鼻血 之前有聪明的小天使猜到了哈哈,毕竟真男主跟女主是对应的~ 第30章 你是特别的 顾雪眠瞬间屏住呼吸。 殿门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合拢, 将猛兽咆哮、地动山摇都隔绝在外;唯有近处一盏长生烛火盈盈亮着,光辉将二人都笼罩在内。 唐锦衣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妥,鲜红舌尖缓缓、缓缓舔舐着顾雪眠掌心, 那里被擦破了一条口子, 正不断渗出血液。 屏息看着这一幕,顾雪眠只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止。师尊从来都是端方君子、清冷仙尊,可现在却像个魅惑人心的妖精,勾得人只想把他捏在手中好生磋磨, 最好能逼出哭声。 但顾雪眠还是忍住了,此地并不平安,师尊的状态也太过诡异。于是他轻声道:“师尊?” 唐锦衣并没有理他, 自顾自埋着头。 顾雪眠便把手掌向后一挪。 失去了嘴边的东西, 唐锦衣似乎呆住了, 神色茫然怔在原地。他慢慢缩回那一小节舌尖, 手无意识一般抓着顾雪眠的衣襟。 嘶嘶声由远及近, 小四巨大的蛇头从黑暗里探出。看见它, 唐锦衣表情明显慌乱起来, 身体不停往顾雪眠怀中缩去:“蛇……大蛇。” 他声音有些含混, 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神思清明时,唐锦衣就算怕蛇也绝不会显露这点——他为人师长, 怕蛇岂不是很丢人?因此直到今日才被顾雪眠发现,不由就在心里想:难不成师尊从前见到小四, 都是装出来的镇定? ……这也太可爱了。 长臂一展, 顾雪眠轻易拢住了自己的师尊, 这具身体太过清瘦, 几乎只有一把骨头。将他抱起时, 顾雪眠甚至没感受到多大重量。 太瘦。 他在心里怜爱地想, 应该给师尊补一补。 发现自己遭到嫌弃,小四委委屈屈又缩回黑暗中,发出低落的“嘶嘶”声。 小四的本体明明又大又漂亮,仙尊为什么不喜欢小四…… 蛇瞳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抬头望一眼遥远的大殿穹顶,顾雪眠果然看见一个漆黑的原形通道口。说来奇怪,这洞口仿佛专门为蛇类所设,还是小四这种体型庞大的巨蛇,这让他心中不由升起某种猜测。 “小四,我们走。”顾雪眠爱惜地为师尊拨开额前碎发,抱着他走上巨蟒额头。这个模样的唐锦衣实在令他爱不释手,但又怕是中了什么毒,会否危及师尊性命。 但下一刻,便从那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沙哑的苍老声音:“这就想走?” 顾雪眠神色一凛,将唐锦衣的脑袋往怀中一按;小四也瞬间紧绷起来,巨大的蛇身昂然立起,尾尖抖动,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庞大、古老的威压从暗处渗透而来,但不同于那些修为高深的大能,这种威压反而令顾雪眠感到熟悉——那种来自血脉的、令他反胃的熟悉感。 首先显露出的是一双赤金色蛇瞳,那灼灼如星火般的颜色仿佛天星陨落时擦出的火光,映着灰白的巨大鳞片,透出远古荒蛮的邪气。这是一条比小四更加庞大、更苍老的灰白色巨蛇,而当它映入眼帘时,顾雪眠心中便腾起一种陌生的本能: 杀了它。 仿佛同类相斥,新生的大蛇见到年迈的蛇王,便想要致对方于死地、夺走属于王者的冠冕! . 顾雪眠的眸中泛起血色,血脉的对撞令他周身煞气萦绕。而就在这时,怀中人突然躁动起来。 顾雪眠一愣,低头便看见师尊抓着自己,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那条巨蛇。 “师尊,怎么了?”顾雪眠眸中血色淡去,温声细语:“不必害怕,雪眠不会让它伤害到您。” 唐锦衣却是愣愣盯了一会儿那大蛇,又转头来看顾雪眠,仿佛在内心挣扎。最后,他蹙着眉头缩回顾雪眠臂弯里,轻声说:“雪眠,重要。” 顾雪眠忍不住眯了眯眼,最后咬着下唇笑起来。他将下巴抵在师尊头顶,现在的师尊太过可爱,简直让人想把他揉进自己怀里一辈子不要分开。 “咦?” 那白蛇口中突然发出人语,正是先前那苍老又沙哑的嗓音:“竟然是个半人半蛇的小子,勉强能算吾族血脉。” 听这口气,还有点不满意。 顾雪眠冷冰冰望着白蛇,压下心中戾气。师尊还在这里,他不能带着师尊犯险……想到此,顾雪眠露出个假笑:“惊扰了前辈好眠是我等之过,在下向前辈赔礼道歉,还请您放我们离开此地。” 白蛇冰凉滑腻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阴恻恻道:“你可以走,那个白头发的得留下。” “不行。”闻言顾雪眠脸色一沉。 白蛇吐了吐蛇信,调笑道:“为什么,他是你媳妇么?看见他脸上的花纹没有,染上魔息就别想离开。” 顾雪眠笑意不达眼底:“他是我师尊。” 染了魔息他也不在乎,谁都别想把师尊从他身边抢走。 “嗯?这倒是稀奇。”白蛇摆动了一下身躯,巨大的金色瞳孔盯着顾雪眠,倒映出青年毫无畏惧的神情。 “你身为玄蟒血脉的继承者,居然向一个区区修士低头……真是没出息,吾族乃魔界第一王族,人族修士不过稍微美味些的猎物罢了。我看看,哦,这是个难得的冰寒之体,你是要养着他日后再享用?” 顾雪眠轻蔑望着它:“我不会吃了师尊。” 他怎么舍得?如果吃掉师尊,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对他好。 白蛇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嘎嘎大笑起来:“冰寒之体你也能忍住?那可是由天道降生的至法灵体,能破除吾族血脉诅咒!哼,你这小子若不要,便由本座替你享受了罢!” 说完,竟是一个扭身便直冲而来! “砰”一声巨响,宛如两辆巨型卡车在空中轰然对撞——是小四从身后冲来,硬生生抗下白蟒这悍然一击。 “嘶——”年轻的黑蟒头一次与同类相斗,被撞得生疼同时也激起了杀意。它愤怒盯着对面的白蛇,将身躯膨胀到最大,亮出了獠牙。 两条巨蛇再次冲向对方,缠斗在一处! 一黑一白两条庞然大物的厮杀激起巨大气浪,将殿中破损石块冲击得七零八落。顾雪眠趁机将师尊寻了安全处安置好,叮嘱他:“师尊,躲在这里不要出来。” 他要杀了那条拦路蛇,带师尊回家。 “雪眠……顾雪眠,”唐锦衣仿佛恢复了一些神志般,拉住他的袖子:“不能死,不能入魔。我要……保护你。” 此时他头发微乱、衣衫也沾了尘土,唯独那双眼眸比平日更加清澈无邪,加上脸部妖异的花纹衬托便如同一个精致瓷人。顾雪眠望着这样的师尊,忍不住俯身抱住他:“师尊喜欢雪眠吗?” 唐锦衣呆呆想了一会儿,回答:“嗯。” 即便知道师尊现在入了魔,顾雪眠依旧感到无与伦比的愉悦。原来这就是那些凡人的情爱,原来……他是真的心悦师尊。 不想他受伤,不想他伤心,每日看着他也不够,许久未见便会思念成疾;如果有人想抢走他,就恨不得将那人一刀断喉。 趁师尊呆愣,顾雪眠轻轻吻了下他的唇角。 “师尊,我不会死的。” 在唐锦衣身周设下防护法阵,顾雪眠直起身,抽出了那条黑金长鞭。 . “这什么动静!”丁梦语被吓了一跳,连忙扯住秦勉的衣袖跳开几步。 头顶石锥砸下,正落在他们方才站立之处。 “多谢。”秦勉松口气,神色却依旧严峻:“糟了,这秘境的主体机关恐怕已经被触发,我们这里还算安全,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丁梦语一听,顿时急了:“那师兄他们岂不危险?” 可天宝秘境如此之大,想救人太难。丁梦语赶紧掏出客镜想要联络唐锦衣,无人响应。 “连心草还有感应,”她抓着那株紫色小草,宛如抓着救命稻草:“师兄应该还算安全……就是气息有些奇怪,师侄似乎受了重伤。” 秦勉拧着眉,在旁安慰她:“这秘境太复杂,我们不可能现在过去。倒不如先行出去,从外面破局,或者寻人相助。” 丁梦语咬咬牙,也只能这样做了。 . 大殿角落里,白衣白发的仙尊靠着墙角,脸上空洞洞没什么表情。 巨兽的嘶鸣声、碰撞声都无法影响他,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外面一切都与他无关。唐锦衣发呆一般直视前方,许久才低声嘟哝:“顾雪眠,不能死。” 被魔气扰乱了心神,现在的他反应颇迟缓,心智也不完整……只记得要保住一个人。 “不想上班……”小小的抱怨声在角落里响起。 他逐渐睡着了。 只是这里不舒服也不暖和,唐锦衣睡得断断续续。等到一切都归于安静时,他才打了个哈欠,从黑暗角落中走出去。 两头巨蟒都消失不见,废墟残垣中只剩一个人,正跪在地上咳血。他上身光//裸,背后有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像被什么东西的利齿贯穿。 唐锦衣走了过去。 那人似乎发现了他,朝他露出一个虚弱又乖巧的笑容:“师尊,别看我……很丑。” 这人好奇怪,明明长了张漂亮脸蛋,为什么说自己丑?唐锦衣迟钝的脑子想不明白,干脆走过去,蹲在青年面前。他知道这个人叫顾雪眠,这个人不能死。 顾雪眠背上钻心得疼。 他身负无法玄蟒血脉,受伤本应能迅速愈合,可今天重创他的同样是一条无法玄蟒,还是什么劳什子蛇祖。 差一点没打过。 但最后,他和小四合力还是把那条老蛇杀死,吞下了那家伙的心脏。这一脉只要吃下同族心脏,便能把对方的力量据为己有,因此从来是王不见王。 “师尊……”顾雪眠疼得眼前发晕,如果师尊能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发就好了。 吃下那枚蛇心后他才发现,白蛇便是这秘境主人,此地是它万年的陵墓。这家伙曾经是魔界的皇帝,却死在人界,万年以来只有残魂还滞留此地——只是残魂也够强悍了。吃了它,顾雪眠便要继承“蛇祖”之名,凡身负魔气者都会向他俯首称王。 可现在,他只想师尊哄一哄他。 “师尊,雪眠好疼……”顾雪眠挣扎着向唐锦衣爬去,那件白底绣纹的衣服在厮杀中破了,好可惜。 白发仙尊弯腰看着他,面上毫无往日的温和与心疼。 顾雪眠眼中光芒微暗。 谁知下一刻,却见顾雪眠用金轮在自己手腕一划,那单薄的皮肤便涌出鲜血。他把流血的手腕凑到顾雪眠眼前,花纹妖异的面孔孩童般歪着,问他:“要吗?你不能死。” 顾雪眠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师尊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如果入了魔,理应不会再说谎。为什么执着于保护他的性命? “因为……你是特别的那个。”唐锦衣想了想,这样说。 第31章 魔气 特别的那个。 顾雪眠愣愣与唐锦衣对视, 面上神情似哭又似笑。恍惚间他已经等了这句话许久,以至于真正听到时,难以做出任何举动。 只可惜, 这句话并非在师尊清醒时说出…… 唐锦衣歪头望着他, 琥珀色的清澈眼眸与漆黑花纹交相辉映,有种奇异的漠然与疏离。或许因为是天灵根,他即便被魔气沾染也未表现出攻击性,只是变得情感淡薄、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仿佛剥离了一切欲望, 只剩冷漠。 而那条玉一样白的胳膊又对顾雪眠伸了伸,鲜红的血珠滚落,宛如红梅踏雪。 “喝吧。”唐锦衣说。 轻轻抓住这只手, 顾雪眠低头将那些溢出的血珠都吮净, 他乌黑长发垂在唐锦衣手臂两侧, 像个虔诚的信徒般垂首下去。带着冰霜气的血液淌进喉咙, 渐渐抚平了疼痛与灼烫。 “咔咔。” 细小的骨骼延展声响起, 唐锦衣偏了偏头, 看见顾雪眠腰部以下变成了一条巨大蛇尾, 还在不停变长。 眼眶微微睁大, 他默默向后挪动,想离那蛇尾远一些。 “别害怕, 师尊。”顾雪眠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视线被遮住,唐锦衣先是茫然地试图掰开那只手, 无果后便放弃了。他脑中依旧混沌, 索性安静靠在顾雪眠肩上, 小小打了个哈欠。 蛇尾生长的痛苦像是万千根细密小针扎在神经上, 换成别人早就疯了。顾雪眠却是一手捂住师尊眼睛, 另一只手温柔替对方梳理长发:“很快就会带您回去, 再忍一忍?” 他面上挂着春风般的微笑,仿佛对身体的痛楚毫无所觉,只一心望着怀中那人。这样不会抵触自己靠近的师尊让他留恋,可终究不是完整的师尊……顾雪眠又一次在唐锦衣额头吻了吻,对方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他握住唐锦衣两条胳膊,将它们搭在自己脖颈两侧,让对方“抱”住自己。 拿开手掌,师尊已经睡着了。他面上的黑色花纹似乎变淡了一些,睡得安稳又毫无防备。 蛇祖一死,被镇压在这古墓中的邪祟也不安分起来。 黑暗中,人耳听不见的细碎嘈杂如同潮水,一波波涌来又一波波退去。它们对那个干净的天灵根充满觊觎,又因为他身边那强悍的魔气望而却步。 不能靠近最美味的食物,这些没有神志的东西便涌动着散向四面八方,凭借本能去寻找鲜美的、充满生气的魂魄。 . “这地方好像越来越不安稳了。”行至半途,丁梦语突然停步,神色不安。 走在她前方的秦勉回头,脸色也不好看:“我探知的情报中天宝秘境开放时间约为七日,这才不过四天。”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秘境的关闭,怕是要提前。 咬了咬牙,丁梦语一点眉心,身前便凭空出现一架琉璃般透着水光的冰蓝古琴。她指尖凝聚灵力,对秦勉道:“你走我身后,我们得快些从这鬼地方离开。”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秦勉还是顺从站到她身后。 “铮——!” 一串流畅琴音从指尖流出,裹挟着灵力向前冲去。精纯凝练的水之意境伴随琴音在这巨大山洞中隆隆回响,而此时丁梦语仿佛变了一个人,周身气势都为之一凝。 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发出尖叫,是一只被琴音瞬间抹杀的魔物。 她眼中灵光闪动,身法比先前都要快:“走这边!我的琴音会摧毁路上所有障碍,同时能探知方圆十里中的大体状况。” 秦勉微微惊讶,但很快也跟了上来。少年少女在漆黑崎岖的山体中飞速向前,几乎化作两道劲风。 “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手段!”即便自认见多识广,秦勉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将水之意与琴音术法结合如此精妙之人,不由心中佩服。 丁梦语则是咬牙切齿:“不能浪费时间,师兄还在等我。” “……”原来是为了你师兄啊。 秦勉想到刚刚自己身处险境时丁梦语都没显露出这件宝器,却为了她师兄毫不犹豫拿出……嗯,丁道友也是双标得光明正大。 . 天宝秘境洞开,其声势之大令许多大势力中人都有所察觉。 不过几个时辰,这些势力便纷纷派出人手查探,并迅速向其中输送子弟。这种上古秘境太过难得,如果别家都有子弟从中得利、自家却没有,那不是要落后许多? 而天清宗因为唐锦衣早早得了消息,几日间已有数十名子弟进入、并带了许多秘藏功法出来,此时宗门直接立了一座法器小行宫在侧,供宗门中人来往停留。 “剑尊,已有二十八名弟子平安归来。”来人对周行止拱手一礼。 简短应了一声,周行止凝视着远处的秘境入口,神色严肃。他先前即将突破大乘,不得不闭关修炼,谁知刚出关,便听说锦衣带着梦语进了天宝秘境,现下还没回来。 握紧手中长剑,周行止眉心皱紧。 在他身后,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慢悠悠走过来,开口道:“风止剑尊,许久不见啊。” 冷冷瞥了柳子铭一眼,周行止道:“合欢宗主在舍弟居处留了这些日子,也该打道回府了。” 柳子铭不满道:“那也是玄乙仙尊说了算,你堂堂剑尊,不会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吧?” 两人眼神相接,都不怎么爽地移开了视线。 各大势力不停向秘境中输送子弟,唯恐赶不上时机比别人吃亏。反倒天清宗这边周行止早早便禁止弟子再入秘境:“此地灵气有些不稳,况且上古秘境本就凶险,不能再进。”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没出错。 天宝秘境放开第五日,方圆百里的裂谷都开始逸出大量魔气,逼得众多势力纷纷远离。而午时一过,秘境范围的四方竟都出现大片地陷! 这时众人才慌了:看这情形,怎么秘境仿佛要塌陷? 那他们送进去的弟子岂不危险! 一柄巨剑浮于秘境上空,神色冷冽的剑尊立于剑尖,望着脚下地陷心急如焚。天宝秘境有境界限制,元婴以上修为者便无法进入,因此他只能等在此处。 ——若锦衣和梦语不能平安归来,他定会一剑劈开这秘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逐渐,日头西斜。 晨昏交界之时,阴阳混沌,易生妖邪。就在落日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刻,相隔百里的两处地面突然爆裂,混沌魔气如云雾升腾,瞬间浓黑如墨! 魔气! 周行止心头大震,世间多少年不曾见到这种纯粹的、仿佛源自上古的凶猛魔气!他立时催动巨剑,决不能放这些魔气逃走,否则必成大患! 遥遥州府中、距离秘境最近的凡人居处都能看到这冲天魔气,一时间许多人都停下手中活计议论起来。而那些大势力中的修者自然也意识到情况不妙,都立时要来阻止。 而更令众人始料未及的,是两道乍现红光。 就在那魔气爆发的两处,骤然亮起两点红光,一处的如同灼灼烈焰、令人难以直视;另一处却是深红偏黑,同样威能巨大。明亮的那一道化成赤红色大鸟,将那魔气尽数包裹在羽翼中烧了个干净;暗些的那道则化成巨大火蛇,盘旋而上把魔气绞杀殆尽。 众人一时都震惊无比,能使出这种手段,该是什么样的修为? 周行止快速赶往其中一处,周身爆发出的狂暴剑气将剩余魔物全数杀灭,这才落到地面去看化出火蛇之人。只见一名黑衣少年跪坐在地,一手握着长鞭,另一手紧紧抱着一只盒子。 “顾雪眠!”认出那人,周行止连忙上前,焦急询问他:“锦衣呢?” 顾雪眠似是精疲力尽,闻言缓缓侧头。见是周行止,他摊开手,把那小盒子拿给对方看。 只见那盒子如水晶般透明,能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不过成人巴掌大的、玉雪堆砌一般的小人,通体都是干净白色,唯独脸上有黑色花纹。他安静蜷缩着睡在盒子里,宛如一个精致漂亮的瓷娃娃。 “锦衣?”周行止惊呆了。 . 那一日天宝秘境突然塌陷,许多大势力未能及时命弟子撤离,损失惨重。 但也是那一日,有两位青年修者因为斩杀众多魔物、阻止了魔气逃逸而被天下人所知:一为天清宗玄乙仙尊门下顾雪眠,二为自北邙境而来的火属修士秦勉。从今往后,这两人算是彻底扬名了,甚至有人称其为“双星”。 外界都因这横空出世的两个天才议论纷纷,琅梧洲中,唐锦衣却是刚刚从床上醒来。 “两个人?”听到冉青的说法,唐锦衣有点怀疑自己还没睡醒:“那个秦勉是谁?” 天命之子还能出现第二个吗? 冉青面带微笑,口吻却是不容拒绝:“公子,您先回去躺好。” 唐锦衣默默缩回想下床的脚。 “先前您在秘境中染了魔气,幸好柳宗主门下刚好有一门净魂的术法,这才让您三日内便能醒来。”冉青神色一如往常温和有礼,但熟悉之人都能看出他此刻心情不好:“再有下次,公子不如将遗愿提早说了。” “……咳。”唐锦衣讪讪,他也没想到入了魔之后会神志不清这么久。 正此时,外间有人敲门。 冉青去开门,进来的是顾雪眠。一见到唐锦衣,他便几步上前满面担忧道:“师尊感觉如何了?” 几日不见顾雪眠,唐锦衣心中也有些感慨。他微笑着揉一揉徒弟脑袋,温声道:“放心,无事。倒是你,可曾受伤?可曾被魔气侵蚀?” 他费这么大劲,就是要避免顾雪眠入魔。只要做到这点,任务基本就稳了——只要顾雪眠一心向道身处正派,还有谁能伤他性命? 顾雪眠却是神色微变,紧盯着唐锦衣的神色,轻声问:“师尊……不记得发生了何事?” 唐锦衣:“对。” 他心里有点忐忑,自己入魔的时候没干什么出格事吧? 顾雪眠沉默望着他。 但过了一会儿,他便扬起一个笑脸:“自然没有。师尊要我做到的事情,雪眠怎会食言呢?” 第32章 闭关 唐锦衣实在不记得入魔时发生了什么。 在破开殿门封印时, 他只觉眼前绽开了一朵黑色莲花,随后便是冗长而沉凝的黑暗梦境。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琅梧洲。 “都平安无事便好。”他轻轻舒口气, 心情不由轻松起来:剩下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自己只需要安心走一走流程。 至于男女主的感情戏…… 算了,不强求那么多,别搞我就行。 “那口黑棺命人送回来了吗?”站在檐下,唐锦衣边喝安神汤边问冉青。 “是。”冉青答道:“已经按照吩咐命人将其埋在后山的石洞中, 并用铁锁封死。” “好。”唐锦衣点点头,把钥匙封死,原定魔界封印破除的剧情就不会发生了。 此次天宝秘境之事在众多势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即便唐锦衣窝在琅梧洲安心静养, 也听闻了许多风声。当日魔气冲天那一幕许多人都亲眼见到, 便更令两个一手解决此事的年轻修士声名大振, 被有心人并称火系灵根中的降世双星。 只是那另外一人——秦勉, 却是让唐锦衣百思不得其解。 “听闻是自北邙境而来的一名年轻修士, 目前尚不知其门派出身。”冉青低声道:“但此人先前便小有名气, 据说在北邙境凭一己之力搞垮了几个大小家族, 似乎都是与他有血仇之人。且是火系单灵根的天才,师承不明。” 这人在原文中从没被提起, 可如此惊才绝艳的天资,怎么会是个连姓名都没有的配角? 而且……同顾雪眠一般, 都是火系单灵根。 不, 也不对。如果没有自己的介入, 顾雪眠此时应该已经灵根被毁、变异成了血腥嗜杀的血灵根, 而非单火灵根。 正此时, 身侧突然响起一道柔和清亮的嗓音:“师尊, 您该穿厚些。” 微微侧头,只见黑衣青年手中捧着一条大氅,正微笑着站在身侧——正是顾雪眠。 视线相接,唐锦衣仿佛被烫了下般眼神一飘。 但他维持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慢吞吞移开视线,做得十分自然。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青年自从天宝秘境回来后,便有些不同,但要细说,又难以言明。 “大管事去忙吧,这里我来照顾师尊便好。”帮唐锦衣披上大氅,顾雪眠温和对旁边冉青道。 冉青不卑不亢道:“顾仙长有劳了,不过照料公子起居本是在下分内之事,您不必担忧。” 顾雪眠:“要管理琅梧洲上下,大管事已是劳苦功高,便让我这小辈替您分忧吧。” 冉青:“公子的事最为重要。” 两人一个面上笑得如和风细雨、另一个礼数俱全却也分毫不让,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唐锦衣:“……” 这两人在争什么? 他轻咳一声,对冉青道:“让雪眠留在这就好,我也有些事需要问他。” 冉青顿了顿,恭声道:“是,公子。那冉青先行退下了。”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顾雪眠才又走近了些,似是埋怨似是撒娇道:“徒弟放心不下旁人照顾师尊,您便让我来吧。” 他笑起来柔软又干净,仿佛同唐锦衣之间从没发生任何龃龉。 但唐锦衣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随你,但不可耽误修炼。”这些天顾雪眠实在是乖巧,而且十分注意拿捏分寸,没有半点越线。唐锦衣逐渐放松了警惕,伸手轻揉下对方头发,才继续问: “雪眠,那日取走法器后,你没有继续在那处停留吧?” 顾雪眠垂着眸子,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神色。但他还是笑吟吟回答:“没有,师尊。” 唐锦衣这才放心。 顾雪眠探究望向他,轻声问:“师尊今天很高兴?” 当然高兴啦,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之后还能小小放个假……不过唐锦衣是不会说这些的,他只是抚摸着顾雪眠的头发,笑得慈祥:“听说你以一人之力斩杀数千魔物,为师心中自然欣慰。只要你今后一心向道、斩妖除魔,总有一天会成为为师的骄傲。” 顾雪眠:“只要师尊希望弟子这样做。” 这话说得奇怪,好像是因为自己希望他才这么去做……唐锦衣心里嘀咕了一句,但还是拍拍青年的肩膀:“你有心就好。” . 穿书分部。 身穿白色工作服的青年坐在显示器前,挨个查看工作邮件。等处理到其中一封时,他“咦”了一声:“总部那边反馈过来一个数据错误,资料库好像有本书放错了。” 他的同事双脚一蹬,转椅滑到他身后:“什么情况?” 两人一起看起那封邮件。 “哦……这个任务,是不是难度比较高的那个?我记得是派了老员工去处理。” 同事连忙检查了遍程序,随即脸色一白:“我去,真放错了。” “领任务的是谁?” 两人看向程序列表,只见任务后的负责人那一栏写着:091。 对视一眼,同事低声问:“我说,如果091看错了资料……那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上一个直面反派boss的员工好像受了不小心理刺激,现在还住在心理调节室。” 工作服青年额角也冒出了冷汗:“这个任务等级比较高,没完成不能从内部直接登出。” 两人连忙把这一情况上报到办公室,一群人开会讨论完,决定派出一名员工前去查看091的情况,如果可以,直接将其从任务中解救出来。 . 而此刻,唐锦衣正安然准备闭关升级。 他这具身体的修为已经接近元婴大圆满境界,只需一层便能突破到大乘期。闭关期间他无法顾及外界情况变化,因而要将几个人挨个叮嘱一遍,免得他们出什么幺蛾子。 “你在秘境中遇见的那位道友,要好生感谢人家。”唐锦衣对丁梦语道:“此外,跟着大师兄老实修炼,莫要惹出事端。” 丁梦语频频点头。 秦勉似乎仇家不少,她没敢告诉师兄那位“道友”便是与顾雪眠一同扬名之人。不过那人不错,确实值得结交。 而顾雪眠这边,唐锦衣便交代的更细致:“专心修炼,不要沾那些邪魔外道,若是有人要欺负你便向宗门汇报……” 顾雪眠打断他,微笑着说:“放心吧师尊,徒弟已经长大了。” 见他这般懂事,唐锦衣心中熨帖。他唇角噙着笑,最后摸了摸顾雪眠的长发:“好,等为师出关再查验你有何等进境。” 洞府关闭,将那白发如雪的仙尊也隔绝其中。 站在洞府前,顾雪眠瞥着一旁的柳子铭冷冷道:“师尊对你倒是仁至义尽,临闭关前还要替你卜算一回。” 柳子铭脸色不好看,却并没同他争执。 “是玄乙仙尊于我有恩。”他短促抛下这句话,手中捏着一张绢布快步离开。那是唐锦衣给他的东西,上面不知写了什么,令这一向大大咧咧的公子哥也难得严肃。 不过顾雪眠也并不在意。 他最后在唐锦衣洞府前停留一会儿,便下了山,直奔千里外于澶州。那里的争鸣山,是当地无人不知的魔窟。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让唐锦衣珍惜一下这个乖巧的小徒弟…… 最近几天过年有点忙,今天少更一点,之后补上~ 第33章 五年后 五年后。 漆黑山野间, 茫茫枯草,头顶一轮银月高悬。 一个身影慌不择路扑进草丛,被地上凸起的石块绊倒。身后阴风如影随形, 这人沙哑着嗓音惊恐道:“顾雪眠!我跟你无冤无仇, 你不能杀我!” 月亮的清辉照亮了他身后之人。 青年男人一身暗红衣袍,玄色衣襟上绣着简单的金色纹饰。他从黑暗中走出,就像索命阴神来到人间,脚步不紧不慢, 却每一步都踩在那人颤抖的神经上。 长鞭插在腰间,顾雪眠只面无表情道:“小四。” 浓黑蛇影自他脚边升起,嘶嘶吐信宛如地狱勾魂锁的响动。 “顾雪眠!明明你也是魔修, 为什么要残害同类!”那人显然已经接近崩溃, 试图用言语打动面前这铁石心肠的青年:“你这些年凭着四处掠杀魔物跟魔修得一个光扶正道的好名头, 如今还不满足吗?” 听闻此言, 顾雪眠终于分了一点目光给他。 “我是魔修?”他微微眯起眼, 唇角咧开笑容:“这是从何处听来。” 说话间, 他的手缓缓抚上腰间长鞭。 “你……你不就是那魔宫之首?”地上那人见他似乎有所意动, 急忙道:“我愿意加入魔宫, 从今往后一切任你指示,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你我都是修习魔功之人, 有什么……”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血花飞溅,是旁边小四等得不耐烦、咬断了他的脖子。 甚至没能再发出一声, 那人便软软倒了下去, 被巨蛇衔在口中宛如一条破布麻袋。 “啧。” 顾雪眠收回手, 无趣看着那在巨蟒口中抽搐的躯体, 冷笑一声:“是哪个多嘴多舌, 又跟我玩小心思呢?” 身后, 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低声道:“宫主,属下这就去查。” 凉风吹过山岚,野草发出簌簌声响。 顾雪眠抬头凝望那银霜般的满月,眼中杀意渐渐淡去。他轻声说:“尽快。” 身后人连忙应是。 魔宫宫主脾性喜怒无常,常常上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就能提鞭杀人。但他们这些伴在宫主左右的人都知道,每次看见明月,宫主就会平静许多。 “师尊就快出关了……”顾雪眠像是自言自语,那张颜色秾丽的漂亮脸庞上不自觉浮起微笑。 “得快些将这些杂碎处理干净,不能脏了师尊的眼。” . 天清宗。 “冉青,帮我把这些给师兄放进库房。”红衣女修笑吟吟踏进琅梧洲院门,把手中几个储物袋交给管事冉青。 “是。”冉青接过储物袋,看着丁梦语微笑道:“仙尊可是又同秦仙长一同出门游历了?” 丁梦语大方承认:“嗯,刚好师兄快要出关了,便去寻些可堪一用的灵材来。这次师兄进境耗费时间太长,恐怕那洞府周围的灵力已然不够用了。” 天灵根要想上一个台阶,所需灵气比之普通修士要多上几倍。 修仙者岁月悠长,闭关个几十年也是寻常事。但唐锦衣身子骨太弱,令人忍不住担忧他出关后需要多温养。 恰巧路过琅琊居,望见那紧闭的大门,丁梦语便问: “说起来……师兄的房间,一直是雪眠在看着?” 冉青神情微顿,叹气道:“是。” 见他神色无奈,丁梦语不禁笑起来:“正好师兄要出关了,让他管管雪眠呗。” 虽说顾雪眠是天清宗弟子,但平日只听他师尊的话。丁梦语听师兄闭关后说他日日不在宗中,也想过凭着长辈身份管教两句,可顾雪眠面上答应得稳稳当当、实际如何做又是另一回事。 也好在这几年他进境神速,便让人没什么可说。 两人到玄乙仙尊洞府前时,早有人等在那里。 红衣青年长身而立,背影肩宽腿长,早没了小时候的弱气。敏锐察觉到二人到来,他回眸一笑:“师姑,大管事。” “雪眠,听闻你近日又剿了一处魔窟?”丁梦语上来先夸赞:“英雄出少年,师兄若是知晓,定会为你骄傲的。” “您过奖。”顾雪眠笑眯眯道。 几年时间,他跟从前比变了许多。众人皆知玄乙仙尊唯一的徒弟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天赋惊人的奇才,都说仙尊是顾雪眠的伯乐,才能将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教养成如今模样。 但不知为何,丁梦语总觉得自家这师侄有些违和。 同他面对时,顾雪眠总是笑着,谦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但有时丁梦语会感到背后一凉,有种莫名的恐惧。 ……应该是错觉吧? 这时,顾雪眠已经回过头去,专注望着那紧闭的洞府。 “师尊最厌恶邪魔道,我自然要替他荡平宇内、除尽妖邪。” 这话声音很低,听上去就像自言自语。丁梦语犹豫一会儿,还是没说出反驳的话——在她看来,师兄恐怕更希望雪眠能平平安安,而不是希望他每日出入那些混乱之地。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想这些——洞府中徐徐散出一道清光,是师兄要出关了! 一时间,几人都屏息望向洞府出口。 不过一会儿,那处的封印一道接一道被撤开,一个清瘦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师尊!” 顾雪眠眼前一亮,头一个飞身上前。 . 唐锦衣方才出关,正有些头晕。乍然看见个身形高大的青年落在自己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 “师尊,徒弟等得您好苦啊。”俊美的青年将他整个挡住,眉毛一压就露出一脸委屈。 唐锦衣:“……” 他先是以为自己没睡醒,上下把顾雪眠看了个来回才敢认人:“……雪眠?” “是我啊,师尊,您连徒儿都不记得了?”那张漂亮的脸一皱,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不是。”唐锦衣艰难咽了口口水,再次用眼神比照了一下自己跟顾雪眠的身高。 他这是睡了多久!当初可可爱爱的小少年,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 就是这爱撒娇的脾气一点没变。 等唐锦衣回到琅琊居,顾雪眠已经要整个人贴到他身上。旁边丁梦语想拉师兄胳膊都做不到,只能挤在一边问:“师兄师兄,要不要去我新开辟的洞府修养?” “不必,我回琅琊居就好。”唐锦衣婉拒。 丁梦语倒是变化不大,只有那跳脱的性子沉稳几分,显出几分尊者的气度。 许久未住,琅琊居竟还是像他离开时一般无二。 “师尊满意便好。”顾雪眠笑眯眯凑到他面前,邀功似的道。唐锦衣这才知道,自己闭关期间,这里是由顾雪眠日日照料,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小徒弟现在彻底从少年长成青年,五官也长开了,比早先更立体分明、也更多了张扬的俊美。一双凤眼矜贵慵懒,笑起来时堪称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唐锦衣此时刚刚出关,身上很是疲累。顾雪眠就捞着他瘦削的双腿将他抱起,轻轻放进柔软床帐里: “师尊先歇着,徒弟去给您准备药浴。” 现在他抱唐锦衣十分轻松,就像抱一个孩子。但行动间又有礼有度,绝无丝毫冒犯。 躺在被褥中,唐锦衣有点发呆:这是……真长大了? 同冉青、丁梦语听了会儿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唐锦衣只觉神奇。对他来说,闭关就像放个假、睡一觉,再睁眼,已是五个春秋。 待到顾雪眠要抱他去泡药浴时,唐锦衣下意识拒绝:“冉青扶我去吧。” 顾雪眠闻言一愣,沉默着低下头去。他黑而长的睫毛垂下,微微颤抖着,嘴唇也抿紧。 看着那张迅速委屈起来的漂亮脸蛋,唐锦衣有点受不住良心谴责——不过是年少一时做错了事,他这个当师尊的这般记仇,是不是有些……小心眼? 顿了顿,唐锦衣妥协:“算了,雪眠送我去吧。” 冉青便收回手,站在一旁神色淡淡。 眨眨眼,顾雪眠那双漂亮的凤眼中顿时漾起笑意。不得不说,这一幕实在很养眼。 既然唐锦衣要修养,另外两人也不好再留。 小心翼翼托着唐锦衣腿弯,顾雪眠把师尊抱在怀中,穿过空旷大殿,来到后面浴池边。唐锦衣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体虚,不必如此谨慎。” 公主抱什么的……有点羞耻啊。 顾雪眠:“徒儿愿意。” 唐锦衣:“……” 行吧,你愿意就你愿意。 池中药浴散发着清淡的药香,温度适中,泡进去十分舒适。唐锦衣解了衣袍走进浴池时,在心中想:自家徒弟真会照顾人。 拜顾雪眠所赐,这几天唐锦衣恢复得很是迅速,损耗的灵气也飞快补齐。 “我听闻你剿杀了许多为祸一方的邪魔修?”倚在榻上,唐锦衣边翻看文书边问。 “师尊不喜欢我这么做?”顾雪眠微笑着在小桌上放下茶点。 唐锦衣摸了摸鼻子:“为师自然支持。” 他在心中感慨,有这样听话的徒弟实在幸福。于是又趁机道:“雪眠肯听取为师之言,为师心怀甚慰。” 顾雪眠微微垂眸,笑着说:“徒儿自然一天不敢忘师尊教诲。” 既然师尊厌恶魔修,那他就让其消失;既然师尊不喜自己亲近,那他就注意分寸……反正,别人也休想比自己更接近师尊。冉青已经逐渐管不到师尊贴身之事,丁梦语也搬出了琅梧洲。而自己同师尊,还有的是时间。 他不急。 即便每个日夜都想着这个人,即便已经将师尊的画像贴满房间…… 他像一条悄悄接近猎物的蛇,缓缓布下陷阱。 . 这一晚。 唐锦衣本已经睡下,却被一阵细小的声响惊醒。他刚刚起身,就听见窗边有人飞快说:“091,我是153,等你身边危险解除再来寻你。” ? 唐锦衣瞬间清醒,刚想去查看声音来处,房门便被人打开。 顾雪眠端着灯盏站在门口,哑声问:“师尊,可有人闯入?” 微微一愣,唐锦衣摇头:“没事,只是我梦魇了。” 视线在房间中逡巡一周,顾雪眠这才道:“无事便好。”他感知到师尊房中有细小的灵力变化,此时依旧疑心未消。 目送顾雪眠关门,唐锦衣这才有时间去思考: 153号,那是自己在穿书部的同事。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任务有什么变动? 而且……自己身边的危险,那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同事153:我靠,091好牛,他敢跟反派睡一个院!! 第34章 小宴 左思右想, 唐锦衣也想不出自己身边有什么危险。 魔界封印平安无事,顾雪眠就守在他身边。现在的琅梧洲,说是三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也不为过。 但同事上门肯定不是为了恶作剧。唐锦衣几日来都留意着身边之人, 却是再没见到153的身影。 “师尊这些天是在找什么人?”顾雪眠将一块金色润泽的剔透硬块扔进长柄玉壶, 似是漫不经心问道。 轻咳一声,唐锦衣淡定说:“没有,只是觉得这院中人好像又少了。” 顾雪眠随意扫了眼院中,微笑回答:“先前有下人手脚不干净, 想动师尊房中的东西,便被我遣散了。现在放在这的,都是新选出来的人, 师尊若是不满意尽可再换。” 唐锦衣微愣。 琅梧洲中的下人一向是冉青在管, 他自己从未注意过, 如今顾雪眠一说, 他才反应过来:最近看见的面孔都很是陌生。 见他抿着唇不说话, 顾雪眠笑容一滞。 他手中动作不停, 细心将沏好的茶水倒入杯中、双手奉到唐锦衣面前。后者似乎这才被唤回神志, 刚要接过杯子, 却见顾雪眠并不放手。 唐锦衣疑惑抬头,就见徒弟垂着眸子, 面容忐忑。 “师尊可是觉得弟子做得不妥?” 顾雪眠抬眼看他,像只做错了事的小狗:“弟子擅自越过冉青大管事替换了院中的下人……怪我当时太冲动, 一想到有人偷偷进入师尊的房间、拿走师尊的东西, 弟子便……” 他咬住嘴唇, 视线落寞望向一旁。 方才, 唐锦衣的确是有些不舒服——虽然他不在意琅梧洲中有哪些值扫下人, 可在自己毫不知情时换了人, 难免感到不悦。 可顾雪眠这样直白承认了错误,他反而没了脾气: “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那便去向冉青赔个礼,我有什么好生气。” 顾雪眠将茶杯放在桌上,拧着眉闷声说:“嗯。” 一看便是不情不愿。 之前,唐锦衣便发现自家徒弟似乎跟冉青有些不对付,心下明白这是冉青不满于顾雪眠插手自己的身边事,顾雪眠又执意不肯改。他想了想,便道:“说来,你不是在于潭州建了自己的洞府?” 顾雪眠:“不过是个落脚处。” 于潭州本有一处魔窟,年深日久、难以铲除,各大宗门弟子也不愿接手去那处除魔的任务。谁知顾雪眠携了几个同门私下去往那地,竟是扮作魔修混入其中、同当地城主里应外合一举捣毁了那魔窟! 此后那里的城主感念顾雪眠此举,为他在附近建了一所山庄。即是表达感谢,也是震慑邪魔。 想了想,唐锦衣便说:“刚好,于潭州灵丹宫宫主不日要举办丹顶宴,到时你与我同去,刚好可以宿在你那洞府。” 顾雪眠瞬间便笑弯了眼眸:“师尊果然对我最好了。” 他生得一张芙蓉面,笑起来艳若桃李,又带着股孩童般的纯粹。唐锦衣这个颜狗心脏快跳两下,微微别过头去。 在心里想:不愧是我徒弟,好看这点也随我。 . 灵丹宫乃是三大宗门之一,也是公认财力最为雄厚的那一个。 丹顶小宴名为小宴,实则是灵丹宫宫主与各大顶尖势力代表笼络人心、紧密交易的场合,到场众人无不是非富即贵。而唐锦衣带顾雪眠前来,自然受到了十分热切的礼遇。 “贵客请随我来。”一身丹红袍服的小童满面笑容,引着两人便要入内。 顾雪眠却在此时轻轻碰了下唐锦衣手指,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尊先去罢,我叫人给山庄递个信,提早安排房间。” 唐锦衣不疑有他:“去吧。” 见顾雪眠转身离去,一旁引路的小童不无羡慕道:“玄乙仙尊与弟子感情甚笃,真是令人歆羡呢。” 这童子看模样只是十岁左右,长得一张圆脸,十分讨喜。 唐锦衣笑了笑:“是么。” 他这一笑,旁侧灯火落在鼻梁上,便仿佛整个空间都更明亮几分。小童在旁偷瞧,心中嘀咕:这玄乙仙尊可真如同宫主所说,是个冰雕玉砌的大美人呀! 可惜州府书铺中无人售卖仙尊画像,否则岂不赚翻了? 实际上,书铺中当真有过唐锦衣的画像,只是还未流行起来,就被人全数买下、又逼得卖家再不敢出售。此时那些画像,全贴在于潭州一处山庄的房间里。 顾雪眠行至墙边一处树荫,在那里,有个不起眼的灰衣修士正垂首等待。 “将我房中的画像都收起来。”他低声吩咐:“告诉那些人,到时候谁敢多看师尊一眼,我就挖了他的狗眼。” 如果唐锦衣在此,大概会吃惊于惯于撒娇卖痴的自家徒弟竟会有这种阴狠语气。 但灰衣人显然已经习惯,恭敬道:“是,宫主。” 深吸口气,顾雪眠此时才露出几分笑意。他眼中流露出压抑已久的痴狂:师尊竟然肯去自己的山庄,住自己给他准备的房间…… 想了想,他又笑了:“便让师尊睡我那间房吧。” 灰衣人身形微顿。 “不要让他知道,就说那是客房。”顾雪眠越想,就越是克制不住唇角的笑意。到时师尊无知无觉睡在自己躺过的床榻上,沾上自己的味道…… 那该多妙啊。 而另一边,唐锦衣已经入了宴。 他向来深居简出,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立刻吸引了许多目光。有痴迷、有惊艳、有崇敬、亦有嫉妒,但无人敢对这位大乘期的天清宗大能不敬——先不说他本身修为和他那师门,就是唐锦衣那个徒弟,也绝非能招惹的软柿子。 安然坐在上宾位,唐锦衣缓缓啜了口酒。 他挺久没来这种宴席,有些不习惯喧闹。 正在这时,却感到袍脚被人踩了一下——“哎呀!” 回过头,只见一个面带醉意的青衣修士正踩在他长袍边角。那人直愣愣盯着唐锦衣,咧开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嘿嘿,美人,我能坐你这吗?” 唐锦衣:“……” 这不是他那倒霉同事153吗? 而一边负责给唐锦衣倒酒的童子已经气得跳脚:“喂,你这人怎么回事?上宾位可不是想来就来,快走开!” 说罢,就要喊人来拉那青衣修士。 唐锦衣连忙抬手制止:“让他坐我旁边吧。” 童子一愣:“仙尊,这人瞧着好生无礼……” 唐锦衣:“无事。” 于是,153如愿在唐锦衣身后得到一个座位。他立刻探身过来,小声说:“091,你这混得也太好了吧!这宴席档次太高,差点我就没混进来!” 唐锦衣也小声说:“闭嘴吧你,要是被扔出去别怪我见死不救。” 于是,顾雪眠回来时刚好撞见两人窃窃私语这一幕。 . 正当唐锦衣想问153来干嘛,就听头顶响起一道温柔的声线: “师尊,不给徒儿介绍一下这位?” 他仰头看看,原来是顾雪眠回来了,正双手负在身后饶有兴趣看着他两人。 “雪眠,来这边坐。”唐锦衣未觉得什么不妥,轻拍身侧的坐垫。 ——然后就看见153手一抖,把面前的酒盏掉在地上。 唐锦衣:“?” 酒液倾洒,顾雪眠轻巧挪了一步,避开险些泼到脚面上的液体。而153手忙脚乱去捡酒杯,埋着头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顾雪眠不慌不忙在唐锦衣身边坐下,眼睛却是盯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青衣修士:“这位道友似乎很激动呀。”他面上挂着笑容,眼中却带着审视。 唐锦衣解释道:“这是我从前一位老友,能在这里遇见他我也很意外。” 听见“老友”两个字,顾雪眠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竟然是师尊的老友……我可从未听师尊提起过呢。”他不露痕迹向唐锦衣靠近了些,做出困惑模样:“那我是应该称呼这位什么?师伯么?” 153好不容易将酒杯捡起,听见顾雪眠叫唐锦衣“师尊”,差点把酒杯扔出去。 他勉强扯出个笑:“……不必如此客气,叫、叫我阴梧生便可。” “原是阴师伯。”顾雪眠笑得很甜:“师伯见谅,雪眠还从未听师尊提起过您,一时有些陌生呢。” 153:“……” 他颤抖着说:“没关系……” 察觉两人气氛有些古怪,唐锦衣便向后侧了侧身,将顾雪眠同153隔开。此时小宴已经开席,美酒灵果、充满灵气的各类佳肴被一一送上,他便伸手拿了一枚糕点送到顾雪眠面前,试图堵住他的嘴:“雪眠,尝一尝这个。” 那糕点做得精巧玲珑,散发出阵阵浓郁灵气。被唐锦衣用白皙手指捏着,更看得人食指大动。 顾雪眠眸光微黯,低头就着师尊的手轻咬了一口。 “好吃。”他扬起笑容。 见顾雪眠的注意力从153身上转移,唐锦衣这才放心。 凝视着师尊圆润洁净的指尖沾上糕点粉末,顾雪眠舔了舔唇,笑着说:“不过没我做给师尊的好吃,您说呢?” 习惯了徒弟见缝插针撒娇,唐锦衣下意识便点头:“嗯,你做的好吃。” “哐啷”一声,这次,是153的筷子掉到地上。 对上两人视线,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没事。就是觉得……锦衣你,好厉害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点更新,要去吃年夜饭~ 小天使们除夕快乐!! 第35章 误会 153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全然的心理准备。 他提前了解过, 这个任务中的反派嗜杀成性、对生命充满漠视,落入他手中之人都别想留全尸。甚至,他还提前脑补了万一091被反派关进地牢、用酷刑逼供, 自己该如何解救同事于水火。 可现在…… 看着唐锦衣身边“小鸟依人”的黑发青年,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记忆出了错。 “冒昧一问,”153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小友名讳是……” “晚辈姓顾,名雪眠。”顾雪眠笑吟吟道。 “不必拘束, 日后还要请你多照顾我这徒儿。”唐锦衣以为153在陌生环境下紧张,遂主动帮二人拉近关系,还趁机给了153一个眼神:“他也算你半个师侄。” 跟主角打好关系好办事啊! 可让唐锦衣疑惑的是, 153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放松, 反而像是要晕过去了。 他忍不住担心:“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要不要坐近些, 我帮你探一探经脉……” 153:“不不不不不不用!” 唐锦衣:“……” 兄弟, 你看上去真的很不对劲。 而此时, 顾雪眠却已经不动声色拉住师尊手腕, 半真半假道:“师尊, 阴师伯看来是不喜喧闹,在稍后些反而清静。” “嗯。”唐锦衣并非医修, 只好道:“等去了你山庄上,再请人为他诊治吧。” “师尊放心, 交给徒儿便好。”顾雪眠柔顺应着, 却是暗暗瞥了那阴梧生一眼。 师尊为何对这老友如此关心?甚至要将人邀去山庄……真是碍眼极了。而且此人频频做些蹩脚举动吸引师尊注意, 莫非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 顾雪眠脸色就阴沉下来。 师尊处处都好, 唯一不好就是总招惹许多狂蜂浪蝶。如果这位阴师伯是想来叙什么“旧情”, 那就不要怪他心狠。 . 小宴结束,唐锦衣便趁机邀请153一同回去山庄。 方才在宴席上,他便在心底猜测:分部派人来寻他,或许是为了任务剧情变动的问题。自从他接手这任务以来,不仅剧情出现多次变化,甚至男女主的感情线都直接消失,想必这些情况已经引起系统注意。 呵呵,竟然拖了这么久才发现。 唐锦衣一边冷笑,一边在心底冷嘲热讽办公室那群人的办事效率。153不与他坐同一辆车,他便趁机在脑中打草稿,思索着如何说服同事一起向主任投诉。 想得太入神,待要登车,他才发现顾雪眠闷声不响跟在身后。 青年已经褪去儿时的稚气与柔软,身形也比唐锦衣更高大。可此时他垂眸敛目缀在唐锦衣身后,蹙着眉头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失落又可怜。 唐锦衣:“……” 怎么又这样? 他只好去拉后者衣袖:“雪眠?这是怎的了,谁又惹你不高兴?” 冰雪出尘的仙尊微微俯身,牵起黑衣青年的手腕。这一幕原应是美如画卷,但后面153只瞥见一眼,立刻头也不回爬上另一辆车。 他承受的冲击已经够多,不需要再来了。 下意识说完这话,唐锦衣才想起此地还有别人。他不禁松开手,想要先维持住自己对外的仙尊形象,就被顾雪眠一把握住手腕。 玄衣青年抬眸看来,几乎是迎面拥着他进了马车。 这时,唐锦衣才切实意识到:顾雪眠的确是个成年男子了。贴近时对方的衣襟就在眼前,淡淡的檀木香气萦绕鼻尖,夹杂着清爽的风雪气息。 属于青年男子的……气息。 他心神一个恍惚,就被顾雪眠倾身揽住腰腹,不由吓了一跳:“……雪眠?” “师尊,雪眠本想第一个带您去看山庄。”青年声音闷闷的:“不想让别人一起。” 原来是为这个闹别扭。 唐锦衣只好放缓口气:“你阴师伯初来此地无人可依,我便是他唯一的朋友。若我还要他去客栈住宿,岂不是要伤了他的心?” “那伤我的心就可以么?”顾雪眠十分委屈。 唐锦衣:……不是吧徒弟,这都要比吗? 此时他都怀疑,是否像丁梦语所说顾雪眠被自己“宠坏了”。隔段时间就要哄一哄,这是收徒还是谈了个女朋友? 但当顾雪眠泪眼朦胧看他,唐锦衣脑子又空了一半。这张脸太有迷惑性,让他不心软都不行:“自然不能同你比。就让他借宿几天,好不好?之后师尊立刻安排城中客栈。” 顾雪眠轻轻蹭了下他手背,问:“真的?” 比珍珠还要真行不行。唐锦衣深吸口气,有些不敢看那张脸:顾雪眠生的分明是张明艳到锋利的面孔,可自己竟觉得可爱。 唐锦衣,你堕落了。 见他默认,顾雪眠这才微笑着直起身,眼里是志得意满:“谢谢师尊,师尊对我最好了。” . 听说那是个山庄时,唐锦衣心中尚没有概念。直到真正住进去,才发现这里远比寻常意义上的山庄大许多。 单单唐锦衣住的院子,便同琅梧洲一般大。 “这是城主为你建的?”唐锦衣十分震惊。 顾雪眠理所当然道:“是的,师尊。” 唐锦衣看向他的表情很是难言,默默把疑问吞回腹中。当初顾雪眠是剿了多少邪魔修?若非知晓这是城主感念顾雪眠功德才为他建立,唐锦衣都要怀疑自家徒弟打劫了哪个豪门望族。 本想住下后立刻与153聊一聊,却被顾雪眠拦住:“师尊此行劳累,明日再说也不迟。” 这自然是借口。 事实上,当夜顾雪眠便命人去查了“阴梧生”的全部来历过往。 看着送到案头的全部信息,顾雪眠皱眉:“只有这些?” 属下忙应:“是,宫主。” 消息少得可怜。只能查到几年前此人从极北之地一路向南,途中几乎从不长久停留,一直来到于潭州。 “此人似乎有一门十分隐秘的法术,能遮去部分踪迹。”属下道:“但大致的路线没错。” 顾雪眠冷下眼神。 从极北之地而来,一路上从未停留。此人……仿佛是专为师尊而来。 他手指轻轻捻着长鞭鞭尾,轻笑一声:“不急。” 这笑声温柔,却令属下不由自主身体绷紧——那位仙尊不在时,宫主的笑声绝非好预兆。 “那就让我看看,‘阴师伯’能玩出什么花样吧。” . 唐锦衣境界还不稳固,便留在房间的小聚灵阵中巩固境界。 早上,他便听说顾雪眠出了山庄,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忙;唐锦衣还看见有个灰衣人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看起来,自己闭关的时间里徒弟成长了许多,已经有了自己的人脉网络和追随者。 或许这就是为人师长的心态吧? 唐锦衣叹口气,感觉自己宛如一个看着孩子长大了的沧桑老父亲,又是欣慰又是不舍。 带着这一份沉甸甸的情感,他开门将153让进房中,皮笑肉不笑道:“他们终于发现不对了?” “你知道了?”153先是一愣,随即感慨:“是啊,我们当时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会出这样大的失误?幸好你运筹帷幄力挽狂澜,否则这个任务肯定要凉凉。” 唐锦衣点头:“别说那些没用的,丁梦语跟顾雪眠的感情线,你们打算怎么办?” 153:“啥?” 两个人面面相觑。 唐锦衣:“……这两个人,不是会在一起吗?” 153:“……” 153:“等等,那你是怎么成了顾雪眠的师尊??还让他整天赖在你身边撒娇,一口一个师尊叫得那么……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唐锦衣:腻人吗?还好吧。 153:赔我心脏病医药费,谢谢 大噶新年快乐,么么 第36章 真相(掉马) 唐锦衣皱眉:“不过是小孩嘴甜一些, 别说那么难听。” 他有片刻心虚,顾雪眠曾经可不仅想做他徒弟……但现在都过去了,所以唐锦衣理不直气也壮。 “不、不是。”153抓了抓头发,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以为我们发现了什么?” 四目相对, 唐锦衣:“……难道不是,发现男女主的感情线出了问题?” 在153脸上,他看到了答案——不是。 唐锦衣:“……” 他揉着太阳穴,心中隐约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刚好今日顾雪眠出门办事,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交谈。唐锦衣先遣散了几名在院中打扫的仆婢,接着锁好门,同153在桌边坐下:“算了, 还是你来说吧。” 回想起主任的叮嘱, 153先观察了一下唐锦衣脸色:“呃……你可能要做一下心理准备。” “嗯。”唐锦衣疲惫撑住额头, 心说都到了这份上, 还能有什么让他惊讶的?就算世界线变成男女主有情人终成兄妹这种离谱剧情, 他承受得住。 于是, 就见153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小说:“091, 你见过这本书吗?” 唐锦衣扫一眼封面, 面无表情:“没有。” 那封面赫然是一本男频仙侠爽文,在他看来很是陌生, 唐锦衣不明白153给他看这个的用意何在。 “那么,你阅览过的任务资料中是否提到男主名为顾雪眠, 女主名为丁梦语?” 唐锦衣点头。 他盯着153略显紧张的脸, 皱起眉来。 搓了搓手, 153忐忑道:“实际上, 你看的那本是被误放上去的同人文, 这本……才是原著。” 唐锦衣:“………………” 他一时间停在原地没动。 这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识, 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他听不懂的话? 对面,153的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原著中男主不是顾雪眠,他也不是任务目标……对不起,091,你救错人了。” 在唐锦衣耳中,153的声音也在越变越小,并被阵阵耳鸣声取代。盯着那本男频爽文的封面,唐锦衣感到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面部僵硬到做不出任何表情,长久的沉默后,他只能吐出一个字: “……草。” . 此间世界的原著,是一本传统升级流的男频仙侠爽文,男主名为秦勉,女主名为丁梦语。这本书在连载期反响不错,收获了大批忠实读者,自然也有许多衍生同人作品。 但部分同人读者的口味比较奇特——她们萌上了反派顾雪眠跟女主丁梦语的CP。 正邪不两立,相爱相杀、针锋相对的爱情它不香吗? 在同人女激情抠糖时,作者回复了其中一条评论: 【丁梦语和顾雪眠竟然曾经都在天清宗!那他们见过面吗[好奇][好奇]】 【作者评论:见过几面】 这条评论或许只是作者随意的一条答复,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CP粉丝们激动过年:见过就是认识!认识就是有交集!四舍五入他们亲过了还结婚了!! 遂有一位同人大手灵感顿生,写出了唐锦衣看过的那篇同人文。这篇文虐哭了众多粉丝,后来被封为镇圈神作。 而恰巧,这篇同人文大部分情节都贴合原著,唯有让粉丝们嗑生嗑死的爱情部分是脑补——这也是为何,唐锦衣明明拿错资料还能跟剧情对上线,以至于被蒙在鼓里这样久。 唐锦衣:“……” 那一刻,仿佛有乐声在脑中响起:“你看过的温柔都是假~爱意也全都是假~” 而过往种种也都涌进脑海——顾雪眠对丁梦语的种种态度,二人时常相见,却不见实质进展……到头来人家本无缘分,只有自己一厢情愿觉得他俩虐恋情深。 153忐忑不安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小心问:“你没事吧?” 唐锦衣漠然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无比空洞,仿佛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具躯壳,而灵魂早已飘出天外。 153默默闭了嘴。 若非手边没有烟,唐锦衣真想现在就来一支。他闷头喝了一杯茶,低低问:“所以,真正的男主是秦勉,顾雪眠是反派。” 不仅如此。 原文并没有完结,因为作者突然中了彩票,封笔了。而在世界观自然发展的剧情线中,反派顾雪眠引动天地大阵,拉了整个世界跟他同归于尽。 当是时,主角秦勉力挽狂澜也只救下一部分人,而他自身也在同顾雪眠的厮杀中陨灭。主角消失,支撑世界观的核心人物缺损,直接导致了世界线崩塌。 所以,任务目标那句“挽救男主性命”所指的,是阻止秦勉被顾雪眠所杀的结局。 看着唐锦衣变幻不定的脸色,153在心中给资料室的同事点了根蜡。 .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153问。 唐锦衣没有回答。 从一开始,他的方向就错了。千辛万苦捞回来的不是主角,而是全书最大的反派,一个会拉着全世界同归于尽的疯子。 头脑发胀,思绪乱成一团。原著就躺在他手中,翻开的那一页上有作者对顾雪眠的描述: 【曾经的苦难让他习惯于伪装自己,无论面前是令他垂涎欲滴的猎物、还是让他恨之入骨的仇敌,顾雪眠都能露出最完美的笑容。 他有一副全天下女人都会喜爱的皮相,只要他装出可怜脆弱的模样,谁会不动心呢?】 字字句句戳着唐锦衣的心。 他养了那么久的小孩,那个曾经可怜可爱、如今长成一表人才的小孩,难道真是一个冷酷无心、将所有人视作玩物的反派? 一个,能随时拉着全世界去死,甚至不惜自己也同归于尽的疯子? 这种想法带来的失落,甚至压过了知道自己任务完蛋的崩溃——后者唐锦衣已经躺平,大不了回分部后从犯错的同事那里薅绩效点。 “这次失误错不在你,主任肯定会帮你补贴。”153试图安慰他:“那现在……你要跟我回分部吗?目前你还是与任务绑定的状态,无法独立退出。跟我一块去极北之境吧,那里有手动登出点,否则你只能等到任务期限定时登出。” 唐锦衣有些犹豫。 到了这个地步,显然已经没了继续做任务的必要。但不知为何,他还有一丝不舍:“但我登出之后,这个任务就会作废吧?” 153点头:“对,任务会被封存,进出通道也会毁掉。日后,这里的一切就与我们无关了。” 与他无关…… 唐锦衣恍惚了一瞬,又觉得好笑。他又不是新人,怎么还会因此难过? 只是任务对象而已,书中灵动俏皮的小师妹、沉稳严肃的大师兄、忠心耿耿的冉青……这些本就与他不是一个世界之人。还有他唯一的徒弟,顾雪眠。 唐锦衣麻木道:“这是什么孽缘。” 这一声叹息飘出窗外,令一道刚刚出现的身影瞬时僵住。 红衣青年无声无息立在檐下,无法玄蟒的血脉隔绝了他周身灵力波动,而此时,他不由自主收敛气息,手指掐进掌心。 拍拍唐锦衣的肩膀,153试图活跃气氛:“当初看见你与顾雪眠那般亲近,还将我吓了一跳。本以为你是有意接近他,唉,只能说天意弄人,搞错了对象也不能怪你呀。” 窗外天空缓缓积起雨云,不过一会儿,细密的雨丝飘落大地。 屋内,唐锦衣说:“的确是我弄错了人……” 他垂头丧气捂住脸。为什么会有这种乌龙!还发生在他身上! 153:“确实哈,其实要保住主角性命,是需要杀了顾雪眠才行吧。啧,这个任务难度也太高了,你现在这样也很好,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对不对。” 原剧情中,导致主角丧命的的确是顾雪眠,153这么说倒也没毛病。 又是一声叹息。 “先跟我走吧,回去再说。”153拉起自己悲伤的同事,想要给他一点支撑。 就在此时,房门被拉开。 冰凉的雨丝随着风落进屋内,打湿了一片地面。屋中二人一同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红衣人影立在门口,不知是何时到来。 “……雪眠?!” 唐锦衣震惊地瞪大双眼。 他不是出门办事了吗?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回来! 青年的视线盯住他,那是一双冰冷而无机质的血红色蛇瞳。与此同时,唐锦衣看见他轻轻扬手,那里正握着一条黑金色长鞭。 “!!!” 唐锦衣一个激灵,回身将原著塞进153怀中:“跑!”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153还没回过神。被他一推,这才迅速把原著抱进怀中,转身就向着另一边窗口掠去。 但那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长鞭已经不期而至。 爆裂声在空中炸响,黑色火焰顺着长鞭席卷而来,只是一瞬间就将153化成了飞灰。 唐锦衣心头如遭雷击。 153没有跟任务绑定,在这个世界的化身死亡,便能直接脱离系统、回去分部。可死亡的痛苦却无法抹除,刚刚那一瞬间,他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师尊。” 温柔声线从背后响起,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几乎是下意识,唐锦衣扭身后退几步,想要远离这个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的青年。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动作是个多大的错误—— 看到他后退,顾雪眠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殆尽。 他的眼瞳完全变成了血红,充满了不South wind可置信、愤怒、悲伤和疯狂。唐锦衣听见他轻声问:“师尊也害怕我?也想逃跑吗?” 下一刻,周围光线突然暗淡。一条黑色巨蟒攀上墙壁,将四面都围拢,宛如一个阻止其中活物逃脱的巨大笼箱。 唐锦衣:……我靠。 对上无法玄蟒便是万法无用,这还怎么跑!! 他只能扯出个僵硬的笑容:“雪眠,你冷静些,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误会?”顾雪眠缓步走近,他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唐锦衣,而每靠近一步,周身气势都在不停攀升。而那张漂亮面孔上的笑容,也越发扭曲、冰冷。 “您不是说……我是特别的么?” 倏然,顾雪眠的身形一晃,直逼唐锦衣面门。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唐锦衣反射性放出两枚金轮抵挡——可预想中的刺痛并未袭来,当他咬着牙睁眼,却震惊发现金轮锋利的边缘刺进了青年修长脖颈。 鲜血涌出,顾雪眠抬手抹了一把,出神一样凝视着手中鲜血。 “哈哈,哈哈哈。”他笑出声来,脖颈上的伤口在快速复原。对上唐锦衣绝望的眼神,顾雪眠讥诮道:“师尊,您难过什么呢?该难过的不是我么。”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世上最好的人,以为他在师尊那里是独一无二。可这些,原本都该属于另一个人,师尊对他好,不过是认错了对象。 他只是个小偷,偷来了师尊的爱护。现在真相大白,这一切都要被收走了。 师尊对他那么好…… “原来这些,都不该是我的?”不断靠近,此时顾雪眠与唐锦衣的距离不过咫尺。 感觉头皮都要炸起来了,唐锦衣强撑着没敢再后退——他也退不了了,因为顾雪眠握住了他的腰。 “您害怕什么呢,师尊。我怎么会伤害您呀?”顾雪眠将嘴唇贴在唐锦衣耳侧,呼出的气息都扑在脖颈边:“就算是从别人那偷来的……那又怎样。我可不想把师尊还给他。”他的语气仿佛过往一般骄横,又像是浸透了毒液。 唐锦衣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他闭了闭眼,尽量使自己语调不要颤抖:“顾雪眠,你想杀了我吗?动手吧。” 下一刻,一只铁钳般的手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将他掼在一边床帐中。 唐锦衣被砸的头晕眼花,他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但随后,落下的是一个野兽般的吻——或者说,撕咬。 顾雪眠抬手,将血抹在师尊玉白的面颊上。看着那人震惊眼神,他勾了勾嘴角:“师尊,您是在愧疚么?可我要您的命做什么,倒不如——” 手指向下,划开衣领。 “——拿点别的来偿还。” 第37章 野兽 得知自己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加上153在自己面前被杀、徒弟顾雪眠猝然变脸,唐锦衣被打击得有点精神恍惚。此时,那根微凉手指划过胸口皮肤, 引得他身子微微一颤, 咬着唇转过脸去: “那你是想要这颗心脏?” 无法玄蟒需要冰寒之体的心脏才能长成成体,如果顾雪眠想要,那就给他算了。 肤如冷玉的仙尊仰面躺在床帐中,雪白长发散乱铺陈。看着他面白如纸、心如死灰的模样, 顾雪眠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恶劣的破坏欲。 他的师尊,就像天边冷月。 对所有人洒下光辉,又不许任何人碰触。摸不到、抓不住, 总是冷清清挂在高处, 引得世人痴狂, 又对世人不屑一顾。 可现在, 他终于被自己握在手里。 指间力道逐渐加大, 顾雪眠轻轻俯身, 贴着那人耳廓:“师尊都这样大人了, 还这么天真呐。” 见那雪色长睫抖动一下, 青年不紧不慢继续道: “您轻易就能舍弃的东西,我不稀罕。不过……”手指向下, 灵巧解了腰封,再摸上那一截单薄腰线。 “要我说, 师尊最珍贵的还是这身皮囊。您知道那些大能贵人家里养的炉鼎床妓么?在黑市里, 一个有修为的漂亮炉鼎能值上万灵石, 更何况师尊这等绝色美人……怕是有市无价。 今日, 便让徒弟试一试这第一美人的身子?” 唐锦衣颤抖着抬眼, 脸上的平静彻底裂开:“顾雪眠, 我是你师尊!!” 他原已经万念俱灰,想着这任务彻底完了,干脆摆烂。但是、但是不包括这个啊!!!这小兔崽子是疯了吗,不对,疯了就给他个痛快,也不能搞这一出吧?! 仿佛垂死病中惊坐起,原本麻木无神的仙尊顿时慌张起来,努力向后面缩去、试图逃脱面前人的桎梏。 但不动用术法时,两人的力量差距实在太大。 唐锦衣好不容易挪出去几寸,就被顾雪眠单手拎着腕子拖回身前。挣扎中他的衣衫从肩头滑落,光///裸白皙的肩膀露在空气中,连带瘦削锁骨。 “雪眠,你听为师的话,不要冲动……是为师的错,你把手松开我们好好谈……” 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还没等唐锦衣绞尽脑汁想出几句,他就被掐住双手按在冷硬的墙面上。一只大手蒙住了他的双眼,颈间传来濡湿触感。 是有人在亲吻他被迫扬起的脖颈。 “我才不信您说的。”青年声音低哑,委屈恨意骄纵和惶惑都含在这一句里。 他装了太久,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是那个疯狂又不顾一切的野兽。温柔的仙人把他捡回家、给他顺了毛,让他心甘情愿做一头温顺可爱的家犬,却不知道野兽骨子里永远是野兽。 师尊,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谁让你那么不小心捡错了人?把我养大了胃口,又帮我强大到足以反噬主人。现在才想反悔,太晚了。 他握住那双拼命合拢的腿,轻而易举分开。 . 遥遥山谷中。 阳光穿过嫩绿枝叶,照耀在波光粼粼的山涧溪流上。一只浑身漆黑的小型魔物纵身窜出草丛,眼看就要逃脱。 “嗖”一声,不知何处飞来的金色箭矢将它钉在树上。 “第十五只!” 清亮的女声响起,一双素手拨开树丛,走出个红衣的明丽女修。她上前将那箭矢连带魔物一同拔出,对着后方问:“阿勉,这几日魔物数量是不是有些多?” 在她身后,跟出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修。他随意瞥了眼那魔物,点点头:“是。” 闻言,丁梦语疑惑道:“这就奇怪了,师兄先前分明卜算过,这一重魔劫不会发生……” 秦勉:“玄乙仙尊?” “是啊,师兄的预言从未出过错。”丁梦语毫不掩饰对唐锦衣的信赖:“可魔劫若不会再来,近日魔物数量为何突增?” 秦勉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也见过几次天清宗那位深居简出的仙尊,那人身体病弱,气势却无损半分。一双眼睛望过来时,仿佛是宁静的深潭,让人看一眼便能平和下来。 但跟在仙尊身侧那位…… 皱了皱眉,秦勉问:“仙尊的那名弟子,听说是被人从魔窟中救出?” 丁梦语:“是啊。因为这个,雪眠刚来宗门时还常受人欺负,幸好师尊慧眼识珠将他收入门下,否则就浪费了他的好资质。” 秦勉:“他已经很幸运了。” 他语气淡淡,对顾雪眠的遭遇并无半点同情。 那人总是笑得温柔礼貌,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眼中并无情感。身为同样从最底层泥沼中爬出来的人,秦勉这类人有着敏锐的直觉——善良温和只是表象,面具之下的模样则是另一回事。 这样一个人生活在梦语身边,不是好事。 “你不喜欢雪眠?”丁梦语凑过来观察他的表情:“那孩子只喜欢黏着我师兄,对别人确实不热情……唉,不喜欢也没事,别在我师兄面前太明显就行。”她撇嘴:“师兄挺疼他。” 两人一前一后跃下大石,秦勉回头望她:“你嫉妒仙尊偏心他?” “我可是长辈!才不会嫉妒。”丁梦语下意识反驳,声调都提高几分。 “嗯,没事,反正我只会偏心你。”秦勉道。 丁梦语先是一愣,随即红了脸:“谁稀罕你偏心……”虽这样说,她还是快走几步,跟秦勉并肩。 两人快速穿过森林,术法加持下就像风掠过树梢。 就在他们行至山阴底部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闷的震响,接着气浪荡来,远处天空中升起一缕黑色。 丁梦语脸色一白:“又是魔气?!” 而身边,秦勉已经毫不犹豫祭出法器:“看来,玄乙仙尊需要重新卜算一次了。” . 于潭州的雨淅淅沥沥。 万物都蒙在这细密雨丝里,除了沙沙雨声,一切声响仿佛都从天地间消失。而那偌大山庄沉默着,深宅院落里哭声喑哑,很快也不见了。 一截细瘦小腿落在毯子外,白得晃眼。只是上面几个牙印,破坏了原本的纯洁无瑕。 很快,它便像怕冷似的,缩进毯子里。 “师尊醒了?”青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一丝满足和甜腻:“我做了些点心,师尊要尝尝吗?” 他撩开床帐,露出那靠在窗边的白发仙尊。 唐锦衣漠然回头,面无表情看着顾雪眠那张笑眯眯的漂亮脸蛋。 他现在确定了,自家徒弟是个演技一流、变脸如翻书的影帝。明明对自己做了……那种事,现在却能跟没事人一样,笑着问他吃不吃东西。 让他寒心。 浑身上下都又酸又痛,搞得唐锦衣现在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身上被啃了好多口,已经过去一天,依旧隐隐作痛。 所以他臭着一张脸说:“滚开。” 顾雪眠神情微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自顾自上了床,笑容满面趴上唐锦衣膝头:“别不理我嘛师尊~你看,我做了你爱吃的酒酿圆子。” 碧青色瓷碗被放上小几,丝缕热气裹着甜香升腾,在阴雨天中显得格外可口诱人。但如今,这些举动在唐锦衣眼中显得十分蹩脚,他冷冷问:“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顾雪眠垂着眸子:“直到师尊您说出那人的名字。” 那个真正该得到师尊关心呵护的人。只要杀了他,师尊就别无选择,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唐锦衣瞪圆了眼睛,气呼呼扭过头去。他当然不能把秦勉的名字说出来,若是说了,顾雪眠肯定会去找主角的麻烦。万一他杀死秦勉……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崩塌,所有人都会随之消亡。 就算再生气,他也不想顾雪眠死。 顾雪眠声线冷下去:“师尊一定要护着那人?” 听见这话,唐锦衣恨不得给他脑门来一下:“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他与秦勉不过几面之缘,除了他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哪还有其余情谊?倒是顾雪眠,养了这样久,早已经把他当做自己半个亲子。 ……所以才更加崩溃。 我把你当徒弟,你却想上我。 我希望你当个正直光明的好青年,你却背着我黑化。 一想到昨夜经历,唐锦衣就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被自己养大的小孩按在墙上反抗不得,他简直恨不能一头撞死,然后喝完孟婆汤把这段黑历史忘个一干二净。 干脆扭过头去不说话,顾雪眠却从背后欺身上来,委委屈屈道:“师尊,师尊,您不要生气呀。” 话这么说,那只手却又一次不老实地钻进毯子。唐锦衣一身衣服早被他不知藏去哪里,此刻薄毯下便是赤条条一身皮肉,躲都没地躲。 “你——又干什么!”唐锦衣咬牙切齿。 顾雪眠骨架比他大许多,能将他整个拢在怀里。当这人强行将脑袋埋进自己脖颈,唐锦衣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下一秒,他就会被咬断脖子、拆吃入腹。 “我昨天不是没进去吗……”顾雪眠闷声闷气,语气还挺不甘:“师尊你太娇了,又哭又喊疼,碰一下就抖得像要死了一样。”一边说,他一边捏住怀中人试图挣扎的胳膊揉了揉:“好瘦,应该多吃点。” “轰”一声,唐锦衣脑子里炸开了烟花,整个人一下从头顶烧到脚脖子。 他又羞又愤,像是宕机一样说不出话。 顾雪眠也不敢逗太过,怕把师尊气出毛病。但看着那仿佛要滴血的耳垂,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师尊真好看。” 冷脸好看,生气好看,哭也好看。 唐锦衣红着脸骂他:“疯了吗你!” “嗯。”顾雪眠头一次听见别人骂他疯了还觉得快乐,他笑起来:“见到师尊第一眼起,我就疯了。” . 而此时,山庄门口。 丁梦语和秦勉一同跳下法器,急匆匆走向山庄大门。迎面一个灰衣人伸手拦住去路:“可否有拜帖。” 丁梦语一愣,疑惑道:“我来寻我师兄与师侄,也需要拜帖?” 那灰衣人扫了眼她腰间天清宗玉牌,躬身道:“仙长稍后,小人要问一问庄主。” 头一次,丁梦语见自己师兄被人拦在门口。她忍不住要上前理论,被身后秦勉一把拉住:“莫急。” 秦勉不露痕迹打量那灰衣人,此人相貌平平、毫无特别,扔进人群中就会分辨不出。但他本能感知到一丝违和,仿佛这人身上有什么十分危险的东西。 ……真是奇怪。 灰衣人拉开门,叫人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才对二人点头示意:“二位仙长请进,庄主与仙尊在主院中等候。” 两人进了山庄,才发现这里十分广大。丁梦语忍不住抱怨:“雪眠手底下这些人也太不可靠,竟然连引路都不知道。” “算了,我们自己找吧。”秦勉道。 而另一头。 听见外面通传丁梦语和秦勉到来,唐锦衣不由一怔。他第一反应去看顾雪眠,眼中滑过一丝紧张:反派和主角团在小说世界里天然对立,他不能让顾雪眠对那二人起疑。 而后者则是微笑看他:“师尊紧张什么?” 唐锦衣面不改色道:“给我衣服,总不能这样见客。” 他当然不会让别人看见师尊的身体,但是……想到昨夜师尊始终的抗拒,顾雪眠微笑道:“可以呀,但师尊得先亲亲我。” 唐锦衣:“……” 什么叫熊孩子。 他皮笑肉不笑:“不。” “是么?”顾雪眠好整以暇撑着胳膊,一双凤眼盯着他:“您确定?” 远处,隐隐有女声传来:“是不是这个院子?” 唐锦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伸脚去踢顾雪眠:“这种时候你闹什么!我不会多说,梦语找我或许有急事!” 但青年执拗看着他,丝毫不打算松口。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唐锦衣急喘几口气,看一眼自己只有毯子遮掩的身体,无奈凑到顾雪眠身前闭眼亲了他一下。 浅尝辄止。 下一刻,他的后颈就被按住,然后被掐着下巴打开口腔。猝不及防的入侵让唐锦衣皱眉,被迫接受了这个深切的、近乎窒息的深吻。 顾雪眠一放开,他就难受地咳嗽起来。 “好喜欢师尊。”青年声音里带着笑,挨挨蹭蹭和他耳鬓厮磨:“记住,一会儿不要多说话,嗯?” 第38章 变故 唐锦衣勉强止住咳嗽, 冷声道:“给我衣服。” “好,好。”手中衣服展开,顾雪眠足底踩着薄毯用力一扯, 就让唐锦衣身上唯一的遮蔽也滑落下去。 “顾雪眠!”唐锦衣气得声音发颤。 他原本就只裹着毯子, 现下整个人无遮无拦暴露在光线里,像个被剥光了壳的鸡蛋。雪白长发遮不住一身红痕,尤其腿根处被蹭红的嫩肉—— 说是没做到最后,可顾雪眠又怎会轻易放过他?愣是缠着他磋磨了不知多久, 深深浅浅咬得全身没一块好皮肉,还在他两腿间…… 一想到这,唐锦衣就面红耳赤。 “都是男子, 看一看又何妨?再说……师尊身上早被我看光了。” 口中调笑, 顾雪眠轻轻将外袍为师尊披上, 手中动作娴熟。他惯常服侍唐锦衣更衣, 这活计做得再熟练不过。 只是—— “怎么只有外袍?”唐锦衣疑惑看他:“里衣呢!” “要那做什么。”顾雪眠贴近亲了亲他面颊, 狎昵道:“反正都要被我脱掉, 若不是应付那两人, 雪眠连外袍也不愿师尊穿。” 唐锦衣:“……” 他心里泪流满面:救命, 把他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徒弟还回来啊!谁能告诉他好好养大的徒弟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流氓! 丁梦语和秦勉推门进来时,正瞧见顾雪眠扶着唐锦衣在桌边坐下。 往日清冷如月的仙尊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低垂眼睫下玉白面颊泛着潮红,像是精美玉人有了生命, 叫人无端心头一动。 就连伴着师兄长大的丁梦语, 都看怔了一瞬。 但下一刻, 那张玉雪芙蓉面便被顾雪眠身形遮住。青年转身对他们微笑:“几日不见, 师姑又变美了。” 丁梦语很受用:“唉, 我这师侄就是嘴甜。” 几人互相见过礼, 丁梦语就想凑到唐锦衣面前去:“师兄……” 却被顾雪眠拦住:“师尊近日身体抱恙,师姑有什么话还是就这样说吧。” 玄色衣袖挡在丁梦语和唐锦衣中间,也挡住了后者心虚的面容。唐锦衣偷偷松口气,小师妹最喜欢抱着他的胳膊说话,如果真被她碰到,岂不是立刻会发现自己只穿了外袍? “师兄病了?”丁梦语立时担心起来:“是寒毒加重还是……” “无事。”唐锦衣淡淡道:“风寒而已。” 见他主动解释,顾雪眠微微挑眉。 “原是如此,难怪这屋中烧着地龙。”丁梦语这才放心,重新露出笑容:“有雪眠照顾你,我们也就放心啦。师兄你既然病了就在此处好好修养,琅梧洲那边有冉青管着,不必担心。” 唐锦衣:“……” 不!!你们不可以放心!! 只是他在心中呐喊,却不敢说出声。小四一直蛰伏在这院落中,如果自己向丁梦语、秦勉求助,无法玄蟒瞬间发难,只会让另外两人也陷入被动。 顾雪眠不动声色靠近些,笑得像一个真正孝顺温和、尊师重道的乖徒弟:“那是自然,雪眠定会好生照顾师尊。” 桌面下目力不可及处,却是把手指与唐锦衣的相缠。 唐锦衣在心中暗骂小兔崽子又作妖,可力气不够,抽不出手。只能放任对方捏着自己手指把玩,也不知谁都有的那么几根手指有什么乐趣。 丁梦语只以为他们师徒感情好,也未在意,转而说起正题:“师兄,此次过来是因为我与秦勉在南边山中发现的东西。”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物,小心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紫黑色碎片,其中有隐约光华流转,显得十分奇异。但这东西散发出的气息却透着浓烈邪气,令人不愿靠近。 “我们在山中猎杀魔物时遇见一处魔气爆发,赶过去时,便看见了这块东西。”旁边秦勉开口,他声音冷淡,不同于唐锦衣的平静疏离,更像是带着冰冷的傲气。 这人就是主角啊……唐锦衣不由多看他一眼。 这样对比之下才能看出:比起艳丽锋锐的顾雪眠,秦勉更偏向爽文男主的气质——他长相英俊端方,总带着成竹在胸般的沉稳,仿佛做什么都能成功。 如果原著作者没有弃坑不填,那他确实能。 “一开始,我们以为那处地下有像天宝秘境那样的上古之地,结果却发现土石坚硬,除了这个外什么都没有。”丁梦语神色凝重:“而且,近日山中魔物数量也大幅增多,师兄,我心中的总觉得不妙。” 原文中,魔劫由顾雪眠开启,随后便是持续时日长久的仙魔之战。跟利用魔气修行的修士不同,大部分魔物嗜杀成性,侵入人界后致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将整个人界都拉入腥风血雨。 如今开启魔界封印的钥匙被唐锦衣深埋琅梧洲后山,而顾雪眠也并未入魔。想了想,唐锦衣沉声说: “的确蹊跷。魔劫之事,我会重新做一次卜算。” 闻言,秦勉突然抬眼看向他。 一只手搭上唐锦衣的胳膊,顾雪眠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师尊莫急,这也不能说明魔劫将至。现下您身体未愈,还是谨慎些好。” 丁梦语也有些犹豫:“魔劫关乎一界天命,师兄还是等我们再调查一下吧。” 唐锦衣摇摇头:“我如今已到大乘期,问题应当不大。” 他并不担心身体问题,任务时限不到这身体就是不死之身,唐锦衣没在怕的。 顾雪眠眼中闪了闪,没再说什么。 天色渐晚,丁、秦二人便留下来借宿。顾雪眠让下人带他们去后面的院子,而唐锦衣因着体虚,就没出去见风。 朦胧暮色笼罩山野,从此地看去,远处风光颇有一番独到之美。丁梦语不由感叹:“师侄这山庄真不错。” 顾雪眠:“师姑若是喜欢,随时来住便是。我与师尊扫榻相迎。” “那多麻烦你。”虽然是自己师侄,丁梦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与顾雪眠终究不像和师兄那般亲近。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丁梦语腰上一枚储物袋没扎紧口,从中突然钻出一股黑雾,向着大开房门便直冲而去! “站住!”丁梦语大惊,回身却抓了个空。 此时,唐锦衣正立在门口目送他们,没防备一道黑影突然袭来。他的法器、一应防身之物都被顾雪眠收走,此时只能愣在原地,毫无办法。 但只听一声清脆炸响。 凌厉长鞭贴着唐锦衣面门甩过,将那逃逸魔物劈成两半。下一秒,他便被紧紧搂入一个紧实怀抱中,鼻端传来熟悉的檀香。 “师尊!”顾雪眠两手抓住他肩膀,神色惊惶:“有没有伤到?” 身后,秦勉慢慢收剑回鞘。 虽然受了点惊吓,但唐锦衣并没受伤——那魔物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我没事。”他有些尴尬,把顾雪眠推开。 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超出师徒礼节。 丁梦语从后来跑过来,也是一脸惊魂未定:“该死,我竟没发现那只魔物是何时钻进储物袋!对不起师兄,你没事吧?” 唐锦衣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就在这时,秦勉突然提高声音道:“早听闻顾道友高风亮节、嫉恶如仇,斩杀许多为祸一方的邪魔修。今日一见,果然是杀伐果断的英雄之辈,除魔毫不手软。” 闻言,顾雪眠动作一顿。 他微微眯眼,与秦勉对视:“秦道友谬赞。” 与他对视两秒,秦勉移开视线,又看向唐锦衣:“玄乙仙尊想必也同意,除魔理应斩草除根,不可心软。” 唐锦衣面不改色:“自然。” 听见这个回答,秦勉笑了笑。 . 到了晚上,顾雪眠非要跟唐锦衣挤一张床。 “你给我滚开!”唐锦衣哪敢让他上床,今夜师妹和秦勉都在山庄,如果被察觉一丝动静…… “师尊如果不同意,我就叫师姑和秦道友来看看,师尊是怎么没穿衣服被我抱在怀里的。”顾雪眠捏住他一只脚腕,不紧不慢说。 唐锦衣顿时不敢挣扎了。 面前已经不是那个乖乖徒弟,他不确定顾雪眠是否真能干出这种事。 见他僵住,顾雪眠才埋下头,小孩一样蹭他胸口:“雪眠不想自己睡,不在师尊身边,雪眠睡不着。”他声音又甜又软,仿佛还是那个个子瘦小、可怜巴巴的少年。 被他紧紧抱住,唐锦衣心情麻木:“顾雪眠,你这是大逆不道。” 顾雪眠:“嗯。” 唐锦衣:“我教你那些道理,是都进了狗肚子吗?!” “师尊怎么能这样说。”顾雪眠笑道:“雪眠在您眼里是小狗么?那您岂不是……”他在唐锦衣耳边吐出三个字。 唐锦衣:“……” 他想骂人。 究竟什么时候,乖小孩变成了现在这个没脸没皮、油嘴滑舌的家伙?连个过渡都没有,让唐锦衣感觉自己像迎面撞上堵墙,毫无防备震得头晕眼花。 他不想面对顾雪眠,就转过身去。身后人用结实的胳膊把他拉近怀中,脊背贴着温暖胸膛,激地唐锦衣伸手推他。 可没推两下,顾雪眠就不耐烦道:“师尊,别乱动。” 与此同时,唐锦衣也僵住——他察觉到了某种不得了的变化。 白发仙尊只能咽下一腔愤懑,老老实实被徒弟搂住,努力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形抱枕。青年修长的四肢将他拢住,散发着热量的年轻躯体与他相贴,让他动弹不得。 “师尊白天为什么看那个秦勉。”顾雪眠闷声道。 唐锦衣没好气道:“因为他跟梦语关系好。” 说完,脖子上就被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如今唐锦衣都快习惯了,顾雪眠总喜欢在他身上咬来咬去,真就像只小狗一样。 “不准看,我不喜欢他。” 唐锦衣随口应着,思绪却飘向另一边。 如果秦勉是真正主角,那么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如果……顾雪眠不引发天地大劫,他们二人是否就不会厮杀?秦勉就不会死? 那么,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心跳加快,唐锦衣一时出了神。 现在顾雪眠没有变异成血灵根,也没有入魔,更没有开启魔界封印的动机。他和秦勉之间并无仇恨,他可以作为一个正道修士好好活下去。 但说回来,原著中顾雪眠为何要拉所有人同归于尽呢…… 这样想着,他渐渐沉入深眠。 . 第二日,丁梦语和秦勉早早告辞离开。 顾雪眠站在山庄门口目送他们远去,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变得面无表情。 他冷声吩咐属下:“把那两人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烧掉,换上新的。” 灰衣人恭声道:“是。” 秦勉,这个人让顾雪眠感到格外不顺眼。尤其是那人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师尊身上,像在探究什么东西。 真让人烦躁。 眼中蕴含着戾气,顾雪眠慢慢走回主院。若非那人跟丁梦语关系紧密、丁梦语又是师尊看重之人,他现在就想让对方消失。心中轮转着恶毒的想法,推开门时,却已经换上一张温柔笑脸——顾雪眠知道师尊拒绝不了自己这张脸,他清楚如何利用优势。 迎面,却看见唐锦衣在费劲用铜镜组装卜器。 顾雪眠笑容一僵:“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见到是他,唐锦衣放下手中东西,说:“你来得正好,我想卜算一下魔劫之事,将金轮还我一会儿。” 见他脸色不好,唐锦衣忙补充:“只用来卜算,用完就给你行不行?反正有小四在,我跑不了。” 顾雪眠却没立刻答应。 他上前,将那堆简陋的东西从唐锦衣手中抽离:“师尊管那么多作何?魔物之事我来处理,您不要多事。” “顾雪眠!这关乎天下苍生!”唐锦衣皱起眉:“别的都随你,此事不能任性。” 听了他的话,顾雪眠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手中用力,那堆东西便被灵力震了个粉碎。直视着惊诧的师尊,顾雪眠扯唇,问:“师尊,您就那般厌恶邪魔修?” 唐锦衣气得要死:“自然!否则我怎会一次次提醒你绝不能入魔,那是一条绝路!” “嗯。”顾雪眠点点头:“对不起师尊。” 说着,他伸出右手,掌心浮起一团黑色火焰。 在唐锦衣震惊的眼神里,他歪头露出个孩童般的笑:“可惜,我早就入魔了。” 青年漂亮的笑容映着黑色魔焰,妖异又瑰丽。 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庭院中。 远处打扫的仆人俱是浑身一抖,不敢去看院中发生了什么,生怕会被那位喜怒无常的主子砍掉脑袋。 顾雪眠脸颊偏向一边,缓缓伸手摸向唇角。 即便被按倒在床上时,唐锦衣都没有现在这样震惊和愤怒。他垂下的右手微微颤抖,整个人脱力一般靠在墙上:“你太让我失望了,顾雪眠。” 青年捂着嘴角,望向他的眸光黑沉。 唐锦衣其实并没舍得用多大力。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先前顾雪眠做的一切都没有这一件令他震动,无论顾雪眠如何对他,都不如现在来得让他生气——气他自我堕落,气他选择走向深渊。 明明自己努力想把他拉出来。 青年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把他搂进怀中:“解气了么,师尊?” 唐锦衣冷声道:“放开我。” “不要。”顾雪眠轻轻啄吻他的耳廓,轻声说:“不准嫌弃我,也不准离开我。师尊,不要逼我把您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唐锦衣心情belike:以为孩子好好读书上了好大学有了好生活,实际上他背着自己去混社会了 第39章 蜕皮 窗外雨声沙沙, 间或几声虫鸣。 唐锦衣又做梦了。 青山绿水,小小茅屋,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个头只到他胸口的少年推门而入, 背上木柴比他高出一截。 “师父!”对方脆生生叫他:“我回来了!” 唐锦衣记得小徒弟已经死了, 可他身在梦中,便自然而然想:或许是我记错了。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年笑嘻嘻道:“我一直都在啊?师父,你是不是收了新弟子。” 唐锦衣心尖一颤,想说什么, 又说不出口。 “既然有了新弟子,就别来看我啦。”少年的面容模糊,声音却像黄鹂一样清亮:“师父想做什么, 便去做, 不要回头看。” 这句话落下, 唐锦衣便醒了过来。他脸颊边有些潮湿, 忙伸手擦了擦, 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所有软弱。 动作间, 手腕上传来一声轻响, 唐锦衣一顿, 低头便看见一条细细的黑色锁链。 唐锦衣:“……” 他面无表情撑起身,心情因某个人急转直下。 见他生气, 顾雪眠一开始还是撒娇卖乖,可惜这次唐锦衣已经对他这招免疫。几番痴缠不见成效, 那人便渐渐按捺不住脾气, 露出原来的本性。 后面的演武场一天没停下声响。 或许是从前滤镜太厚, 这一刻起, 唐锦衣才真正意识到:顾雪眠早已不是被自己护在羽翼下的瘦弱少年, 而是个实力强大、喜怒无常的魔修。 床边放着今日要喝的药, 还有一碟精致芙蓉糕,因为唐锦衣嫌那药太苦,不就着点心吃不下。只是一瞥,唐锦衣便收回目光。他现在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师尊醒了。” 心头一惊,唐锦衣这才发现,黑暗处竟还坐着一人。 看见缓缓起身走来的青年,他不由别过头去。心头郁气未散,此刻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既然醒了,便喝药吧。”顾雪眠在床边坐下,端起药碗送到唐锦衣身前:“等药凉了,会更苦。” 对方并不看他,仿若没听见。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谁都没动。过了会儿,顾雪眠凉声问:“师尊要如何才能喝药?要我去杀了丁梦语么?” “与梦语有何干系?”唐锦衣忍不住回头瞪他。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人钳住。还不等挣扎,就见顾雪眠仰头喝了一大口药汁,随即俯身渡给唐锦衣。 这是个苦涩的吻,药草的味道灌满口腔,逼得唐锦衣眼泪都差点出来。 顾雪眠抬手温柔擦去他眼角泪痕:“以后除了我,师尊不准为别人哭。” 霸道又理直气壮,哪还有半点委屈。 随即又轻咬他的鼻尖,低声道:“我会让师尊在床上哭个够。” 唐锦衣冷漠任他施为,心想自己从前竟觉得顾雪眠可爱可怜,真是瞎了眼。 . 梅雨季的天总不见晴转。 修士眼中岁月无度量,但对于凡俗人家,却要算着时节忙碌。天清府街市上热闹一如往常,小贩走街串巷、店铺伙计扯着嗓招徕客人,而大堂里,说书人正滔滔不绝讲述着仙家故事: “要说那绝世天才般的双星降世,一个着黑衣,一个着白衣;一个笑面温柔,一个冷若冰霜……” 这地方靠近府州边界,有许多外出历练的修士自此路过。那说书人也正是要迎合这些仙老爷的喜好,才专挑年轻修士中声名鹊起的两位来说。 此时,歇脚修士里便有人讨论起来: “这样说来,那两位仙长却是同一宗门了?” 此时便有知情人辩驳:“哪有这样巧的事。据我所知,那顾雪眠乃是天清宗一老祖座下弟子,而那秦道友应非天清府之人,倒是与天清宗有私交。” “那不还是天清宗的人!” 这茶舍中客人满座,桌与桌也离得不远。就有旁侧一个其貌不扬的紫袍人问:“你们说的顾雪眠,可是玄乙仙尊座下唯一亲传?” 几人皆是看他,随后面面相觑。那个知情的年轻修士道:“正是,听说玄乙仙尊素来不喜张扬、也从不收徒,谁知一下就教养出这样出众的人物来。” 紫袍人喝了口茶,慢悠悠说:“看来,仙尊本人也是个不简单的。” 提到玄乙仙尊,众人不由放低了声音。这位仙尊流于外界的消息不多,但私下总能有漏网之鱼——其间,便有一人神神秘秘掏出一本小册子: “喂,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他悄悄将画册摊开在桌下,其余人便围拢过来。只见纸页上勾画着一名长发披垂的美人,眸光清冷、神色疏离,容色美到令人呼吸一滞。 几人都说不出话,只能啧啧赞叹。 有个修士刚饮过酒,此时酒劲上涌,含糊道:“比那院街花娘还勾人……” “唉!”他同伴连忙捂嘴:“说什么呢!” 一群人又说了些话,便付完茶钱各自东西。 那醉酒之人与同伴走一条小巷,同伴便劝他:“那等胡话可不能再说,玄乙仙尊是什么人物,小心招惹是非。” “不、不就是一说。”那人自知不妥,又嘴硬:“我也没骂人,怎的就不行。” 同伴摇摇头,不跟他争了。 走到小巷中段,同伴低头去行囊中翻找雨具,却听见背后一声闷哼。待回头,险些吓个半死: 那酒后胡言之人,竟在这几息间倒在地上,死了!而地上还扔着一样东西,同伴近前一看,正是自己这多嘴兄弟的舌头。 这警示意味昭然若揭,同伴吓得双腿发软,也顾不上给人收尸,一溜烟跑个没影。 又过一会儿,一个紫袍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尸体面前。他瞧了眼地上的倒霉鬼,伸手打开把青玉折扇摇了摇,口中喃喃:“有意思……玄乙仙尊,怎么能跟邪魔修扯上关系呢?” . 唐锦衣不知自己已被锁了几天。 从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顾雪眠敢这样大逆不道。现在一气见识个齐全,倒让唐锦衣冷静了——他接受力一向很强,只是在顾雪眠身上投入太多情感,才如此幻灭。 他说顾雪眠我不是你养的鸟雀。 顾雪眠就亲他,说师尊是我金屋藏娇。 两人这般硬撑着,仿佛在跟对方较劲,谁先松口谁就是输家。想一想,唐锦衣都觉得自己幼稚。 直到有一天,顾雪眠像是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进了屋,合身扑在唐锦衣膝头。后者本想让他走开,却突然发觉这家伙脸颊发红、身体也滚烫,仿佛火炉一样热得不正常。 “顾雪眠!你怎么回事。”唐锦衣吓了一跳,又疑心这是不是徒弟新的耍赖手段。 直到对方抬起脸,露出那一对赤红蛇瞳。 唐锦衣这才反应过来,顾雪眠是蛇血发作了。他顿时有些急,扶住顾雪眠脑袋问:“听得见吗?” 青年小狗一样把脑袋拱进他怀里,哼哼唧唧磨蹭着。唐锦衣听见他说:“师尊你赢了……你赢了。我都听你的。” 他看上去十分难受,皮肤更是烫的吓人,脖颈处隐约浮现蛇一样的鳞片纹路。这一次与之前发作不同,看得唐锦衣心焦:“你需要找个医修。” “不要。”青年突然仰起头,又露出那种天真的、耀眼的笑容,仿佛脑子被烧糊涂了,言语却依旧清晰:“师尊,只要你就好。” 他欺身而上,把唐锦衣压进柔软的被褥中。 “我要蜕皮了……师尊。” 莫名,唐锦衣心跳有些乱。他努力保持冷静,问:“有什么不同?” “你不是知道么?要杀死无法玄蟒,只能在蜕皮的时候。”顾雪眠笑了,他扔给唐锦衣两样东西,是被他收走的法器金轮。 “我不会用鳞片保护,只要刺进心脏,就能杀了我。”他低低的嗓音在唐锦衣耳边回响,像是恶魔诱惑的低语: “要么,您杀了我。要么……” 唐锦衣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慢慢睁大。 “我就要欺负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零点加一更 第40章 有来有往(加更) 琅梧洲中, 冉青正指挥人收拾整理出的旧物。 主人不在,这里却依旧像从前一般秩序井然,丝毫不乱。因着气候适宜, 水池中点点荷苞冒了尖, 成群锦鲤在层叠荷叶下穿梭嬉戏。 走到廊庭尽头,冉青望了眼水池,从怀中掏出鱼食洒下。那人不在,只能他来喂这些贪嘴的鱼。 “冉青!” 丁梦语从一扇门中探出头:“我之前在这里放了个长盒子, 你有没有见到?” “许是在那边。”冉青抬手遥遥一指旁边整齐叠放的许多木盒,便要过来帮忙找。 丁梦语连忙拦他:“等等!我自己来就行,哈哈。” 开玩笑, 她那里面偷放的可是大师兄典藏同人集……可不能被别人发现。 与这师兄妹几个相处久了, 冉青早就熟知他们脾性。见丁梦语这反应, 他脸上露出个了然的笑, 转过身去忙其他事。 仆人们收拾出的木盒放在一处, 乍一看没什么不同, 丁梦语就蹲在旁边一个一个仔细辨认。她那木盒是个长条形的黑色漆纹的, 应该比较显眼。 突然, 丁梦语眼前一亮:有了! 她伸手从中间夹缝中费劲掏出一个长条盒子,拍了拍上面的浮尘。只是一打开, 丁梦语就反应过来——自己拿错了,这里面只放着一卷画而已, 就是……有些眼熟。 她皱了皱眉, 将盒子抱在怀中, 拉开画卷。 这是一张三尺见方的人物画, 上面是个长发逶迤的美人。越是展开画面全貌, 丁梦语就越是明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这正是自己曾在顾雪眠房中见过的那张画! 可是, 可是…… 微风拂过,画纸在风中微微摆动,那画上美人也随之轻晃,像是活过来一般。雪白长发微乱、一向清冷如月的眼神带着迷蒙,这分明是师兄,还是刚刚醒来、尚未清明的师兄。 丁梦语想起自己那日的傻话,她问顾雪眠画上是不是他的心上人。 顾雪眠竟然对师兄,对他自己的师尊……有这种心思。 . 在唐锦衣的视线中,顾雪眠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衣衫在他痛苦的翻滚中被撕烂,但露出的却非常人躯体,那劲瘦腰线下连接的,是一条蟒蛇长尾。 青年皮肤上鳞片若隐若现,而那条尾巴却是真切开始“蜕皮”了。他撑在唐锦衣上方,赤红的蛇瞳中几乎已经失去人性,独留下蛇类无机质的森然。 捏紧手中金轮,唐锦衣很想像《白蛇传》中的许仙一样直接晕过去。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孽,要让他面对这种选择!!! “你是个混蛋,顾雪眠。”唐锦衣咬牙切齿。 说什么让他选择?分明是在逼他。要么全盘接受,要么亲手了结这一切……只能二选一,别无他法。此刻那长而有力的蛇尾已经攀上墙壁,半人半蛇的怪物俯身在他上方,将致命处袒露。 青年的胳膊、脸颊都浮起鳞片纹路,唯独胸口那一处干干净净。就像在对他呼唤:来呀,对着这里捅! “师尊,我是混蛋啊……我还是个疯子。”顾雪眠喘///息着,声音里带着疯狂与笑意:“我也不想呀,可我是天生的怪物,天生的魔物,永远做不了人。” 唐锦衣手指颤抖,咬紧了下唇。 “是你要救我的,师尊,当初为什么把我从兽口中救下?” 为什么?因为该死的系统,因为任务。 “你知道吗?我没办法自杀。”低哑的声音就像毒药,一滴滴渗透进唐锦衣心脏:“伴生蛇不死,我就不会死,我没有自杀的权利。可我又不想让别人动手,因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恶心透顶。” 一只手颤抖着握上唐锦衣的腰,那颤抖不是因为无力,而是在拼命克制着不要把这个人拉到身下、将他捻弄出香甜汁水。 “所以这就是你做的决定?”唐锦衣彻底见识了顾雪眠的偏执、疯狂和极端,也许只有这种人,才能做合格的反派。但他还在做最后挣扎:“顾雪眠,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我们还有别的方法可走。” “没有!”顾雪眠怒吼。 “我不会把师尊拱手让人,就算毁掉,也必须留在我这里。”他竖直的蛇瞳紧盯着唐锦衣,漂亮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您都救过我好多次了,再来一次不可以么? 在您身边……我才能安心做一个人。” 唐锦衣被震撼了。 为顾雪眠如此厚颜无耻道德绑架,也为……自己竟然感到心疼。或许从第一个世界救下小少年起,他就注定不能做一个合格的穿书者,注定会因为心软一次次退让。 就算重来一次,从一开始就知道顾雪眠是反派。 他当真不会救他么? 此刻他无法移开视线,只能被迫与顾雪眠对视。那双蛇瞳仿佛在说:死在师尊手里也不错。 巨大蛇蜕堆在墙角,像一条冰冷华丽的毯子。手指一松,那双金轮跌落床下,与蛇蜕碰撞出清脆金属撞击声。 我完了。唐锦衣想。 他没有退缩,反而倾身拥住顾雪眠紧实的脊背。 . 世界像是陷入了火热而甜腻的糖浆中。 身为一个成年男人,唐锦衣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的脆弱无力。在他放弃身体自主权的下一刻,仿佛是猛兽叼住了他的颈项,像牵动一片叶子那样把他拖了出去。 恍惚间,唐锦衣觉得自己发出了惊恐的声音,但那听起来更像是悲鸣,而这只会刺激猎食者的神经。 灯火熄灭了,衣衫滑落在地。 “不……” 他的手指慌乱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了个空。很快,便被另一只修长的大手缠住、十指相扣,不紧不慢拉回床帐中。 “师尊不要哭。”那人还要说:“哭得太漂亮了,我会兴奋。” 唐锦衣:“……” 变态啊你!!! 他像是一条窒息在深海的鱼,被卷进巨浪中,身不由己。野兽与人无法相配是有道理的,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比如现在。 当唐锦衣碰触到那光滑鳞片中露出的东西时,简直想当场去世——为什么会有两个。明明一个就很吓人了!! “师尊你知道吗?我从前就觉得,师尊比任何人都漂亮、都勾人。”热气呼在他耳畔,顾雪眠不知羞臊地继续说:“但是师尊太瘦弱了,我总生怕把你碰碎。” 两人的长发散落在一处,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唐锦衣让顾雪眠滚。可声音带了哭腔,便显得十分细弱,没什么威胁力。 黑暗中,唐锦衣看不见东西,只能任由对方摆弄、把玩。顾雪眠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看着他的师尊雪白面庞染上绯色,看着他泪水涟涟宛如牡丹沾了露水。 太漂亮了。 顾雪眠这样想着,忍不住低头吻下去。他感受到了对方心脏的跳动,合着自己的,撞在一起。 . 主院后面有个浴池。 这是顾雪眠特意命人修建的,比琅梧洲那个更宽敞些。玉石砌成的台阶上,趴着个人。 他仿佛累极了,双目阖着一动不动,流光般的银白长发在水中散开,遮住了背后层叠红痕。 可惜安宁只有一时,很快,水中便浮起阵阵涟漪。长长蛇尾缓慢在池中扭动,很快靠近了那沉睡的白发仙尊,打破了他来之不易的美梦。 睁开眼时,唐锦衣还带着浓浓倦意,眼中满是迷茫。他有点分不清四周环境,但看清眼前那张漂亮面孔时,却准确说出了他最需要的话:“顾雪眠,你不是人。” “师尊说的都对。”青年微笑着,蛇尾悄无声息卷上对方腰腹。 猎物被拖离台阶,滑向浴池中央。 唐锦衣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使劲咬了口顾雪眠的肩膀——幸好后者及时收起鳞片,否则非得崩了牙。 “有来……有往。” 他喃喃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叉腰大笑三声 (唐唐对不起) 第41章 师门不幸 漆黑光滑的鳞片擦过院落外墙, “嘶嘶”吐信声不断响起。 黑色巨蟒在绕着圈游走,它不被允许进入房中,只凭借灵敏感官听见内里低哑的哭声。那是……是仙尊在哭…… 小四焦急地绕着圈子, 它身形太过庞大, 首尾相连能把主院整个圈起。在那些山庄仆从眼中,它就像一条漆黑的巨龙护在院子周围,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嘶——嘶嘶——” 巨大蛇头沮丧垂下,小四把脑袋搭在院门前努力向内看。仙尊为什么, 在哭?是被欺负了吗? 许久之后,声响终于消失,而小四还老老实实趴在原地, 眼巴巴等待着唐锦衣出现。 “吱呀”一声, 房门被人从内推开。 身量颀长的青年站在门口, 他只随意披了件中衣, 肌理清晰的胸腹袒露在空气中, 丝毫不在意冷气侵袭。宽松衣领遮不住脖颈, 露了半个鲜红牙印在外面。 “离远点, ”顾雪眠冷脸看它, “别吵师尊睡觉。” . 外面凄风冷雨,室内却是温暖如春。 散落在地的衣袍布巾早已被人细心收起, 先前一团糟的墙壁地板也已恢复原状。顾雪眠赤脚走过厅堂,走近那帷幕低垂的宽大木床, 轻轻掀开床帐。 锦绣花团一般的云锦被褥中, 露出一张弧线优美的漂亮背脊。白皙皮肤晶莹如玉, 一对蝴蝶骨像是振翅欲飞, 烛火光亮落在其上, 映着透亮的光。层叠红痕就像雪地绽放的红梅, 而靠近腰窝处,还有几道明显的指印。 雪色长发随意散落,那人埋首在软枕中,呼吸均匀。 青年停驻在原地,放轻呼吸,像是不敢打破这一幕画面。但若有人在此,就会发现他脸上露出了遏制不住的笑意。 师尊是他的了。 他把天上冷月摘了下来,藏在这一方锦绣阁中。一想到此,顾雪眠就高兴得要发疯——生命中第一次,他体会到这种无与伦比的快乐。 轻轻俯身,他钻到师尊身侧,像是野兽护食那样把床上人拥进怀中。 睡梦中的人似乎感受到束缚,微蹙眉头翻了个身。唐锦衣睡相一贯是端正安静,可他这次被折腾狠了,即便睡着也感到不舒服。 “臭小子……” 顾雪眠听见他哼哼着梦呓。 师尊好可爱,在梦里还念着我。顾雪眠一个没忍住,又抱着唐锦衣亲了好一会儿,可惜师尊身子太弱经不住他再乱来,只能浅尝辄止。 正在此时,外面却传来一声喝问: “顾雪眠,你出来!” . 看见那张画后,丁梦语越是细想,越是震惊。 因为师兄从小对自己也十分宠爱,她一时竟没发觉这师徒二人有什么不对,遥遥看见那张画时还傻里傻气去问顾雪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现在回想一下…… 比起普通师徒,顾雪眠对师兄也太热络了些。整日跟在师兄身后寸步不离,就连饮食起居这些活也主动接过,这哪里是孝顺,分明是在献殷勤! 她本就对师兄十分爱重,此时想到自家师兄和顾雪眠两人在遥远于潭州山庄中、师兄还生着病,顿时更加坐不住。话本里那么多徒弟对师父有不轨之心的例子,难保顾雪眠不会对师兄起什么心思! 所以,丁梦语一刻不停,直接跨越州府赶了过来。 于潭州细雨蒙蒙,她放倒了拦在门口的护卫,找到主院。若是平时,听见这些响动师兄定会派人来查看,可直到现在依旧无人反应,偌大院落仿佛空置一般。丁梦语心中焦躁,柳眉倒竖站在主院门口:“顾雪眠,你出来!” 过了一会儿,房门才被打开。只穿中衣的青年懒懒靠在门口,看向她的眼神没有平日温和,反而带着不耐烦:“师姑突然上门,是有何要紧事?” 丁梦语咬牙问:“师兄人呢?” 见她这般如临大敌,顾雪眠的神情变了变,眼睛微微眯起:“师尊身子不适,正在休养。” 丁梦语狐疑:“真的?” 她说着,就想进门亲自去看看。顾雪眠自然不让,伸手撑住门框:“师姑请留步,现下师尊还未醒来,您先去其他房间等一等吧。” 他动作间,脖颈处被遮住的牙印露了出来。丁梦语一眼看见,顿时脸色大变: “顾雪眠,你究竟对师尊做了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顾雪眠低头看去,望见那个齿痕鲜明的印记。他轻笑一声,也懒得再装下去:“嗯……看来被师姑发现了。”他扬了扬眉,漂亮到富有攻击性的脸上出现了丁梦语从未见过的恶劣笑容:“怎么办呢?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 丁梦语:“??!” 不得不说,顾雪眠平时伪装得太天衣无缝,以至于丁梦语虽然对他没什么滤镜,依旧被这个变脸给震惊了。 “他是你的师尊!”丁梦语气到语无伦次,“你居然,居然……” 她不是天真不知事的小孩,哪里会不懂这种痕迹意味着什么。丁梦语只觉眼前一黑,她那么冰清玉洁高岭之花的师兄,竟然已经被…… . 唐锦衣睡得并不安稳。 或许是太过疲惫,他甚至梦到了自己刚刚成为穿书部员工时的场景。那时候,他才刚刚从休眠仓中醒来,睁眼就见到一群陌生人。 几个男男女女都穿着白色制服,围成一圈在休眠仓旁边看他。 其中一个说:“这真是个配角?颜值太高了吧。” 另一个说:“老大,我能拍张照吗?就一张!” 后来,这些人都成了唐锦衣的同事,而他也穿上了同他们一样的白色制服。 刚醒来不久,他的记忆并不完整,只有零散一些片段。听同事说,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来自于穿书部负责的其中一个小世界。那个世界主角死亡导致世界线崩塌,所有人都没能逃过,只有唐锦衣奇迹般幸免于难。 他是个小小的数据bug,也是唯一幸存者。 分部对唐锦衣的去留十分头疼,既然他离开了书中世界,那就不再是简单的角色人物,而是个活生生的人。最后,总部决定让他留在部门中工作,等达到任务绩效、能够独立生存,再放他去选择自己的生活。 唐锦衣,或者说091对此没什么意见。 毕竟,他的确无处可去。 穿书者的任务五花八门、有难有易,偶尔也会面对一些危险。好在同事们都很照顾他这个新人,在生活工作上处处提点,还教会了他怎么才能划水摸鱼、事半功倍。 或许因为本身就来自于书中世界,他做起这些任务比旁人更加得心应手,习惯得非常快。许多人完成任务后需要心理疏导,091却从未做过,就连工作经验丰富的主任都感叹他心性稳定。 “好好干,”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很快就给你升职加薪,如果愿意,以后来接我的位子。” 但091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主任,我不需要这些。” 他的确不需要。没有亲人朋友,唯独与部门同事关系好些,升职加薪对091并没什么吸引力。他穿行在不同世界中时,就像一个真正的社畜,打着卡上班下班,与那些世界中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 与他们建立情感联系是危险的。离开第一个世界后,091就清楚了这一点。 曾经跟同事团建时,有人问他退休后想做什么。091想了想,说想养一只猫。 不必是什么名贵品种,他需要的更多是一个留在这世界的理由。 有人调侃说,不想谈恋爱吗?觊觎你的人可不少。 众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又说091可是我们分部的脸面,绝不能便宜了外面的妖艳贱货!那时候,旁边一个女同事一边笑一边问他:“那万一马上就世界末日了呢,不想在死亡之前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那句话印在091心里。他想,谈场恋爱再死,好像挺浪漫。 书中时间与外面流速不同,穿书者走过众多世界,便是走过漫长岁月。091逐渐从新人变成老人,距离退休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最后一个任务,他打算挑一个绩效分高些的,一气呵成把分数补满。 ……然后就遇上乌龙,倒霉将反派认成了主角。 但知晓真相后,他似乎从未想过就此放弃这个任务。或许不仅是为了全勤奖,还为了不让自己的悲剧重演——如果任务宣告失败,这个小世界被放弃,那么世界线崩塌,所有人也会消失。即便有幸存者,又能如何? 好些的也只会像他一样变成无根浮萍。 而且,他有些不忍放开顾雪眠了。或许因为两人都是没了过去之人,当被顾雪眠用那般热烈的眼神望着,唐锦衣一边感到被灼伤,一边又为如此炽烈的执念吸引。 或许,我能帮助他,让他不再受同样的苦…… 睡梦中,唐锦衣露出个自嘲的笑。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现在听不到顾雪眠在他屁股后面喊师尊,他都会感觉不适应。 等等…… 好像真有顾雪眠的声音。 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唐锦衣先是感受到腰背酸疼——不对,是整个下半身都像不存在了一样。他一边在心中骂骂咧咧,一边披上绒毯,拖着残废般的身体下床出门。 接着,唐锦衣就看见了奇异的一幕——丁梦语和顾雪眠在院子里打架。 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一个激灵,唐锦衣连忙出声阻止:“住手!!!” 怎么一没看住,他家反派徒弟跟女主师妹就又反目成仇了! . 虽然被如此晴天霹雳雷到里嫩外焦,丁梦语一开始并没打算动手。她从辈分上是顾雪眠的师姑,没有跟师兄确认情况前,怎能跟小辈直接动武。 但是…… 顾雪眠说话实在太欠揍。 丁梦语:“师尊那样宠你、爱护你,你就这样报答他?!” 顾雪眠:“那这也是我和师尊间的事,与师姑何干?”他笑得邪气,眉头一挑便阴阳怪气道:“雪眠又不能逼师尊在我身上留下牙印,师姑这样咄咄逼人,雪眠好委屈呀。” 丁梦语总能分走师尊的爱护和注意力,对此顾雪眠早就怀恨在心。从前一直压在心底,可现在既然挑明,顾雪眠的小心眼便再忍不住。 “师姑从小便和师尊感情甚笃,这些雪眠都知道。在您看来,雪眠自然是配不上师尊的,毕竟跟师姑比起来,我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穷小子,多亏师尊爱护才能有今天。”顾雪眠笑着道:“不过师姑与师尊早晚要各自成家,您去与秦道友结成道侣不好么?何必来插手我与师尊的事。” 被他的歪理气得头晕眼花,丁梦语一个没忍住,就祭出了法器。 于是,就有了唐锦衣看见的一幕。 “都给我住手!” 嗓子还很沙哑,唐锦衣都被自己这声音吓了一跳。 好在那两人并没打出真火,瞧见师兄出来,丁梦语连忙飞身上前:“师兄!” 结果迎面就瞥见唐锦衣颈项间的红痕,深深浅浅惨不忍睹。 “师兄,他怎么能这样欺负你……”丁梦语都快哭了,“我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 “等等,梦语,”唐锦衣连忙拉住她。 “我是……自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唐锦衣:顾雪眠跟丁梦语肯定是一对。 从前顾雪眠:师尊是不是对丁梦语有意思? 现在丁梦语:淦,两个断袖 (关于三人中总有一个觉得自己是灯泡) 第42章 往生镜 “自……自愿?”丁梦语震惊了。 她刚刚甚至想过, 如果顾雪眠当真做出那等恩将仇报、大逆不道的混账事,就算拼死也要帮师兄清理门户。可师兄竟然说自愿? 唐锦衣缓缓点头,心中已经社死了一万遍。 “可是、可是他是你的徒弟啊!还是个男的!”丁梦语泪眼朦胧:“师兄, 你糊涂了呀!” 唐锦衣:“……” 而此时, 顾雪眠冲上来将丁梦语挤开,伸手把唐锦衣披着的毯子拢得严严实实。还不等丁梦语再开口,他便俊脸一垮,眼泪比丁梦语流得更快:“师尊, 你说过不会扔下徒弟不管的。” 他那张脸生的本就十分明丽动人,此时脆弱蹙眉、泪水涟涟的模样就更惹人怜爱了,看得丁梦语目瞪口呆:好家伙, 变脸大师非你莫属。 唐锦衣默默看着顾雪眠演戏, 毫无感情配合他念台词:“嗯, 不会。” 闻言, 丁梦语眼睛睁大一分, 痛心疾首看着唐锦衣:她冰清玉洁、白璧无瑕的师兄, 竟然就这么断袖了?! 她不能接受! 她接受不了, 有些人却已经尾巴都要翘上天。 顾雪眠看着唐锦衣的眼神亮闪闪, 满脸写着“师尊真好”“想亲亲师尊”“想让师尊亲亲”的表情。 心情好复杂。 唐锦衣尽力站直,维持着作为仙长最后的体面。想到面前这小子就是让自己腰疼的罪魁祸首, 他就想锤爆对方狗头;但看着那种脸蛋,又有些下不了手…… 最后, 只能冷冷瞪了顾雪眠一眼, 让他自己体会: 现在我还很生气, 你不要得意。 但对方并未领会这一眼的精髓。 唐锦衣虽是冰雪之相, 但此时桃花眼中蒙着雾气, 瞪人时春水般的艳色便压过了冷意。顾雪眠被他看这一眼, 不由喉结一动,附耳轻声道:“师尊怎的在别人面前勾引我。” 唐锦衣:“?!”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 而一边的丁梦语:“……” 师兄竟在跟那个不肖徒弟眉来眼去,师兄醒一醒,你一定是被蛊惑了啊! . 在丁梦语面前不好发作,等进了房间,顾雪眠还想贴上来,就被唐锦衣一巴掌拍在脸上。 此时他身体依旧疲乏酥软,这一巴掌也没什么力道,反被顾雪眠把手握住又亲了亲。唐锦衣任他亲吻,口中冷冷道:“我要洗漱更衣。” 他此时腰酸背痛,心中自然恼火。 将师尊五根修长手指仔细与自己相扣,顾雪眠笑眯眯说:“好。” 青年挑出一套颜色鲜艳的绯色衣袍为唐锦衣换上,其间动作比平日还要温柔,仿佛为自己的新婚妻子更衣。见到唐锦衣闭目不言,他就微笑着来亲吻对方脖颈,直到唐锦衣睁开眼睛不耐道:“适可而止。” “师尊这是下了床便翻脸不认?好无情啊。”顾雪眠柔声道:“明明昨日那般快活,还哭着叫我不要走呢。” 唐锦衣:“……”草。 论脸皮,他自然比不过这个切开比芝麻还黑的赖皮小子。 “说起来,师尊不是说自己身患暗疾么?”仿佛轻描淡写,顾雪眠垂眸把玩着唐锦衣漂亮的手指:“难道被我弄一弄,竟然治好了?” “胡言乱语!”唐锦衣顿时脸红,那不过是搪塞对方乱编的理由,未曾想被记到现在。 “难不成,是师尊骗我么?”顾雪眠似笑非笑看他。 无言以对,唐锦衣扭过头去,红着耳根转移话题:“现在你该放心了吧。我近日要出去一趟,把法器和其余东西都还我。” “那可不行。”顾雪眠环住他的腰,嘟哝道:“师尊这么漂亮、这么勾人,要是被别人绑去怎么办?要去哪里,师尊都得带上我。” 偷偷翻了个白眼,唐锦衣心说除了你我怕谁,别人又不像你能开挂,玄蟒到处万法无用。 但顾雪眠硬要跟着他也没办法。 比起这边,丁梦语似乎受了极大打击,整个人都有点魔怔。第二天唐锦衣推开门,就见她抱膝坐在门口,直勾勾盯着自己:“你们竟然睡一个房间。” 唐锦衣:“……”这孩子好像被打击傻了。 身后,顾雪眠还要趁机刺激她:“师尊腰还疼么?都怪我没注意轻重,待会儿再帮您捏一捏……” 被唐锦衣一把捂住嘴,皮笑肉不笑看着他小声说:“闭嘴,再说一句你以后都别想上床睡。” 这才消停。 可丁梦语依旧是那副打受打击、伤心欲绝的模样,每次被她哀怨的眼神看着,唐锦衣都觉心虚。 “梦语啊,你还好吗?”镇压了顾雪眠,唐锦衣小心翼翼试图安慰小师妹。 丁梦语瞅着他,语气沉痛:“我看见他早上亲你了。” 唐锦衣:“……呃,只是亲了下脸。” 丁梦语顿时泪如泉涌:“什么叫‘只是’!小时候我亲一下你的脸,你都要跑去洗个六、七遍!” 闻言顾雪眠眼神开始变得不善,她竟然还亲过师尊…… 唐锦衣把顾雪眠推开,尴尬道:“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并非嫌弃你,只是平常净面罢了。” 丁梦语幽幽道:“你还要带他去十里鬼街玩,都从没带我出去玩过。” 十里鬼街,听名字便知道不是什么光明去处。唐锦衣怀疑小师妹真被刺激傻了,这听起来像是游玩的地方吗? 看他一脸无奈,丁梦语吸吸鼻子,一擦脸站起来:“如果师兄喜欢,我自然没理由阻止,只要师兄高兴就好。但是,”她斜睨着顾雪眠,“若你有半分对不起师兄,我誓死也要替师兄出气。” 红衣少女站在晨光中,语气强硬而坚决。她是此间世界的核心人物之一,出口之言皆有法则相随。 唐锦衣心中一动,眼睛微微有些湿润。虽然他只是路过此界的幽魂,但眼前少女却是真心把他当做最爱重的兄长。 “那以后就拜托梦语了。”他面上浮起个欣慰的笑。 丁梦语:“主要师兄身体太弱了,吹个风都能得病……唉,只能靠我们护着了。” 唐锦衣:??等等,他也没虚弱到这个地步吧! . 十里鬼街并非阴间地界,而是一处十分隐秘的地下黑市。这里有许多市面上难以见到的奇珍异宝,也收拢了见不得光的种种阴私勾当。 青石板路铺就一条曲折长街,大小店面分列两侧,往来之人几乎毫无交流。 唐锦衣来此,是想找一块往生石。 他先前看到丁梦语、秦勉取回的那黑紫碎片,便疑心这是某样法器的一部分。可那碎片魔气太重,唐锦衣不能直接占算法器原貌,只能借助往生石来辨认。 鬼街日落而开,日出而闭。 唐锦衣与顾雪眠披着两件黑斗篷,将全身上下都遮了个严实。为此后者还抱怨:裹得这样严,就不能亲近师尊了。 唐锦衣:谢谢,我很满意。 有时候他都想把顾雪眠的脑子冲一冲水,把那些不知羞耻的龌龊念头全冲洗干净。明明之前那样礼貌得体的小孩,现在怎么能变得日日骚话不离口? 黑夜降临,鬼街上也逐渐热闹起来。高低错落的飞檐上亮起灯笼,不外乎两种颜色:大红和惨白。 走在街上的行人俱遮了面,还有人戴着青面獠牙的鬼头面具。相较之下,唐锦衣二人便十分普通了。 “鬼幡旗!聚阴阵!诸位大人来看一看喽,应有尽有!”一幢灯火通明的阁楼前,有个青面侏儒在跳来跳去招徕客人,显得十分滑稽。 那阁楼中人影幢幢,许多人进进出出。唐锦衣原不打算靠近,却被那侏儒一下跃至眼前: “大人,不进来看一看么?” 这侏儒个头矮小,跳起来却像个青蛙一样,一瞬间就到了眼前。唐锦衣刚要后退,就见顾雪眠十分不客气一掌拍去,直把那侏儒拍进土里。 唐锦衣:“……你干什么?” 顾雪眠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这东西太丑了,怕吓到师尊。” “我又不是娇养在阁中的女娘。”唐锦衣有些无奈,看了一眼那侏儒后蹙眉:“不过,的确挺丑。” 顾雪眠轻轻一笑。 他这师尊对什么都宽容大度,唯独在相貌上十分挑剔——这点,或许连唐锦衣自己都未察觉。 他那师兄师妹、管事冉青,哪一个不是赏心悦目的人物。在顾雪眠身上就更明显了,靠这张脸,他便让师尊心软了许多次。 侏儒灰头土脸爬起来,刚想破口大骂,就见一锭金子送至面前。那个稍矮些的黑衣人开口,声音清越冷冽:“这楼里卖些什么,你都知道么?” 侏儒到嘴的脏话立刻咽回,笑嘻嘻说:“您尽管问,小的在这里当了几十年差事,没什么是小的不知道的!” 唐锦衣看了顾雪眠一眼。 后者便轻声说:“师尊尽管放心问,若他敢向他人透露……徒弟自然有办法让他再也说不出话。” 那侏儒闻言,连忙陪笑:“大人放心便是,小的若对外透露一个字,明日便曝尸此地!” 唐锦衣微微皱眉,这人发誓倒是够狠。 所幸两人运气不错,这阁楼中当真有往生石。只不过,这东西并非随处可得,自然也不能轻易售出。 那侏儒将他们带到一名身形妖娆、不辨男女的修士面前,在那人耳边低语几句。 “想要往生石?”那人上下打量唐锦衣两人,发出一声十分娇媚的笑:“既然你们是两个人……那就要先让我满意才行。” 唐锦衣淡淡道:“阁下有何要求,还请直言相告。” “你这人倒是爽快。”那人又咯咯笑了阵,手中捏着一柄细长烟杆在那侏儒头顶一磕。后者被烫得一个机灵,却仍不敢躲开。 “往生石是一对天生地养的灵石,被黄泉水经年冲刷,能照一切过往来生。若你二人对彼此能全然信任、毫无保留,我便把往生石送与你们,分文不取。”修士笑意盈盈,目光从唐锦衣身上挪到顾雪眠身上,轻舔了下嘴唇。 白送?世上可没有这种好事。 唐锦衣心思百转,悄悄在顾雪眠掌心里塞了个东西,才对那修士说:“阁下要如何判断呢?” “很简单,便请你二人来照一照那往生镜便好。这宝贝能照出对方心中最深的渴望……”修士纤手一挥,旁侧两扇屏风便随之转过——赫然是两面澄澈明镜。 “如何,可敢一照?” 唐锦衣有些犹豫。 倒不是怕别的,只是担心这往生镜有多大能耐,万一照出穿书分部的事岂不糟糕。 “师尊,我想试试。”此时,顾雪眠小声开口,语气中竟还有丝期待:“难道……师尊不敢么” 唐锦衣:“……” 他闭了闭眼,对那修士道:“一言为定。” “好!”修士顿时拍手笑起来,对二人做出个“请”的手势。 心中最深切的渴望……唐锦衣深吸一口气,和顾雪眠双双站到那镜子前。后者悄悄捏了下他的手心,小声说:“师尊放心,无论看到什么,雪眠都不会变心。” 唐锦衣:“……”忽然不紧张了。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放松多久。 当唐锦衣定睛向着镜中看去时,只见那里面先是出现了一截纤瘦白皙的小腿。 这是什么?唐锦衣微微蹙眉,难道是顾雪眠的某个故人?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那截小腿之上,垂下一缕雪白长发,并正不停晃动着,就像……就像正遭受某种剧烈撞击。 镜面之中又出现了一面镜子,那里面照出两个纠缠的身影。白发的那个似乎被身后人钳制着,正发出意乱情迷、无比可怜的哭求声。 而他身后那人却并不肯就此停手。 “我的好师尊,别害怕呀。怎么会坏呢?你看,你不是将两个都好好吃下去了么? 哎呀,师尊太瘦了,肚子上连肉都没有……哈,你看,这么轻松就能看到形状。” 唐锦衣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拳头攥紧。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不举是没用的……顾雪眠不举,才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 唐唐你承受了太多…… 第43章 刀剑相向 往生镜中出现了什么, 只有照镜者本人能看到;而若是其他人从侧面去看,只会看见普通的反射画面。 那男女莫辨的修士靠在软椅中,一双狐狸般的吊稍眼直盯着那边二人。 说是能让人看到对方心底最深切的渴望, 这种话术自然是骗人的。往生石天生灵物, 带着寻常珍宝难以企及的灵性,在不受人为影响时,照出什么全看它们心情;但加上人为干扰后…… 就如同这一对往生镜,经年累月蕴养在楼主手中, 只会照出镜前二人对彼此最恶毒的想法。 来鬼街之人大都心怀鬼胎,就算彼此是至亲、挚友或者浓情佳侣,心底也总有许多算计与私心。来修士这里照过往生镜者, 几乎都反目成仇, 叫人能看一出手足相残或爱侣相杀的好戏。 不知……今日这一对, 又会是何反应? 修士掩唇笑了两声, 眼珠滴溜溜转到顾雪眠身上:虽二人都蒙得严严实实, 此人却依旧能看出是个肩宽腿长、身材结实漂亮的, 且周身有火气萦绕, 正合了自己口味。 而此时, 唐锦衣已经无法直视镜中出现的景象。 他在心中默念静心咒,却依旧无法阻挡那不堪的声音涌入耳内。就算知晓别人看不见这些, 他依旧羞耻得头皮发麻——这跟大庭广众下偷看小黄///片有何区别,还是……自己主演的! 心脏如同擂鼓击打着耳膜, 唐锦衣在心中默念:都是假的。 反正, 他绝无可能发出那种甜腻娇气的声音! 又听那镜子里的混账玩意不知廉耻道:“好师尊, 你放松些。这是打算咬死我?那日后谁来满足您呢?” 唐锦衣闭着眼想:咬死你算了。 “师尊可不能反悔呀, 您当初亲口选择了我, 难道没有心理准备吗?” 我怎会知道你孟浪至此……! “别闭着眼啦。您看看, 这不是很漂亮么?” 心中忽觉不对,唐锦衣眼睫微颤,抬眸向镜中看去。只见那二人依旧纠缠在一处,只是黑发青年掐着白发仙尊的腰将他掉了个个儿,正面向镜外唐锦衣。从这个角度看去,那青年柔情缱绻吻上仙尊脖颈,视线却牢牢锁住镜外的唐锦衣。 妖异的猩红蛇瞳直勾勾看过来,分明是在看着自己! 仿佛当真与唐锦衣视线相接,那青年勾起个暧昧笑容,扶住仙尊下颌的右手缓缓向下。仿佛着了魔一般,唐锦衣睁大眼睛,视线也随之移动。 那白发仙尊已经被折腾得几近昏迷,全身上下都泛着红霞。青年手指轻轻拂过,每一次碰触都让他发出不自然的抽搐——然而那只是身体无意识的反应,这可怜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您看看这儿……” 那灵巧的手指靠近了仙尊腰腹。 唐锦衣眼睛越睁越大,脸色也越来越红,直到简直能滴血——他因为身体瘦弱,腹部的确是十分平坦,甚至有些凹陷的。但此刻,那地方却不正常地鼓出一块…… 那只手不紧不慢摸上去,而后,轻轻一按。 . 这并不宽敞的精致暖阁内,忽然炸开一股强大灵力。刹那间仿佛平地落雷,无数摆放在木架上的瓷器应声碎裂,而候在墙角的侏儒直接被气浪掀飞,撞开玻璃滚落楼下。 在镜中白发人发出小兽一般悲鸣的同时,唐锦衣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也终于断了。 “哎呀!真是好大脾气!”修士正偷偷摸摸观察两人反应,此时被唬地原地一跳,躲到屏风后面。他嘴上这样喊着,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看着吧,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唐锦衣身形紧绷,周身灵力波动透露着他的心绪震荡。 而除他之外,暖阁中唯一还好好站着的便是顾雪眠。只见他此时也转过身,面容掩在黑色纱罩下看不清表情。 “师尊,”他缓声开口,“为何要那般对我?” 以唐锦衣为圆心,周围一切都被灵力波动冲得乱七八糟,就连楼下众人都感受到了这波突如其来的灵气爆发。而这对师徒间此刻气氛僵持,十分诡异。 “这个问题,该我来问吧?”唐锦衣凉声道。 先前二人始终相伴而立,此刻却是面对面站着,中间距离足够再站十个彪形大汉。两扇往生镜照出这一幕,俨然是师徒离心、反目成仇的当场。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修士悄悄移步,出现在顾雪眠身侧。 “二位这是怎么啦?”他笑眯眯靠在花鸟屏风旁,假惺惺说着火上浇油的话:“哎呀,莫非是在往生镜中看到什么?这可怪了,我这往生镜从不出错,可惜奴家是见不到两位大人镜中情景,否则也能看看哪里生了差池。” “不必,”唐锦衣冷冷盯着顾雪眠,“他原本就是这种人。” 说完,竟是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剑尖直指顾雪眠:“若非今日来此,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狠毒心思。” 他背脊笔挺,身后便是大开的窗口。一轮孤月正悬于当中,映着雪亮剑神,反射出凄冷寒光。 见到这一幕,修士满意看了眼角落一只不起眼的小香炉。 不错,今天他特意多加了些剂量,足够将这两人困住。就是那窗户开着总往里漏风,可别把香气吹散了。 顾雪眠微微低头,极轻叹口气:“师尊说这话前,就不想一想自身么?”他惨笑一声,像是放弃什么一般,伸手也从袖中抽出一柄软剑。 “既然如此,那今日——” 修士在一旁幸灾乐祸,眼神却是不住往顾雪眠身上瞟。刚才起他便察觉了,此人定身含精纯火力,对自己最是大补。嘿嘿,待会儿把他那师尊杀了,这一个便留下来养做傀儡…… “——就先杀了这家伙祭剑。” 那软剑忽而刺出,却不是对着唐锦衣,反而卷住那看戏修士的细脖子。后者猝不及防被勒得直翻白眼,尖叫起来:“大、大人!不干我的事呀!” 顾雪眠却是毫无手软迹象,软剑越勒越紧:“如果不是你这妖人推我们照那镜子,岂会有如今?” 修士在心里破口大骂,这傻子怪我破坏他们感情,却不怪他师尊无义?什么终极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他只能拼力扯那软剑,一边做出娇弱无力的模样:“奴家是无心的,大人手下留情呀~” 这软绵绵、嗲生生的语气听得唐锦衣直起鸡皮疙瘩,握剑的手又用力几分:“你放开他,我们二人之事,与旁人何干。” 顾雪眠冷冷一笑。 “怎么,师尊也会怜香惜玉?”他语气阴沉,随即故意拖长语调,把声音放软:“师尊~那怎么不见您怜惜徒弟我呢?” 听上去,竟然比那修士声音更加柔美、更加楚楚可怜。 修士:“???” 唐锦衣:“。” 就在这时,暖阁角落的木质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这声音不疾不徐,从那楼梯上面向下走来,伴随着一道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二位贵客放了我那仆人吧,既然已经识破他的小花招,也不必再演。” 一位身着紫衣、风度翩翩的青年出现在楼梯上,他手中轻摇着一把青玉折扇,细长眉眼如黛色远山,看了便让人心情舒展。 “楼、楼主。”修士声音颤抖,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窒息。 但另外两人都没理这突然出现的青年。 顾雪眠大步上前,毫不在意冰冷剑尖抵住自己胸口:“怎么,师尊当真想给我一剑?” 唐锦衣冷冷看着他:“你倒有自知之明。” 紫衣青年挑了挑眉,自己都已经说破,这二人还要演戏吗? “您在镜子里对徒儿可是毫不留情啊。”顾雪眠单手拖着那修士,每向前一寸,那长剑便崩裂一寸:“手起刀落,很是痛快呢?” 唐锦衣漠然道:“是么,我砍你哪了?” 顾雪眠笑了笑,低声道:“您把徒儿那活儿给剁了。”他声音中很是有几分咬牙切齿。 唐锦衣也笑了:“不错,那正是我现在想做的事。” 看着火药味浓重的两人,被无视的紫衣青年:“……”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左右加更! 第44章 你喜欢我?加更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太过真实, 让紫衣人也怀疑起来:他们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当真因那往生镜中的情景起了嫌隙? 不过,能让这二人有一分不合对他也是好的。弯了弯眉眼, 紫衣人手中玉骨扇轻摇, 缓声道:“玄乙仙尊同顾仙长师徒情深,莫要轻易伤了和气。” 此言一出,二人才终于给了他眼神。 唐锦衣若有所思望着来人:“竟能如此轻易认出我二人,阁下好眼力。” 他们遮得严严实实, 也故意掩盖了自身实力。这样都能被认出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玄乙仙尊说笑了。”紫衣青年淡淡一笑,双手负于身后, 在木质楼梯底部站定:“在下是此处楼主, 自然要对前来每一位客人做到知根知底, 才知道怎样让客人满意。” 对每一位客人知根知底?好大口气。 鬼街往来之人都要遮掩面目身份, 为的便是不让人认出。夜里在鬼街如何行事, 等到白天离开, 扯下鬼面具便万事与我无关。可偏偏此人当真识破了唐锦衣二人身份, 这就很细思极恐了。 此时, 那被顾雪眠拖曳在地的修士奋力发出声音:“救……楼主救我……” 他被软剑勒住脖子,此时脸已经涨成猪肝色。若顾雪眠再不松手, 就要窒息而亡了。 “咳,不如顾仙长先放了我这仆人?”紫衣人道。 顾雪眠瞥一眼脚下那人, 似笑非笑:“说起来, 此人答应我与师尊的往生石还没给呢, 您不如替他兑现, 我再放手?” 他们早便想到往生石没那般轻易得手, 因而在这修士提出照往生镜时, 便已经有了防备。方才演那一出是要降低此人警惕好制服他,谁知现下得手了,又冒出一个楼主来。 那紫衣人倒也不推拒,用扇子点一点屏风:“就嵌在那呢。” 这暖阁中的屏风共有四扇,其中两扇背面是往生镜,还剩下两面立在旁边,乍看去是做工精致的普通屏风。唯独那顶端木雕镂空的纹样里嵌着两枚圆润玉石,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按理说,当知道那屏风背后藏着往生镜,人们便理所当然觉得不会把往生石藏在同一处——竟是灯下黑了。 顾雪眠这才放了那修士,对着屏风一伸手,两枚玉石便飞入他手中。 “咳咳……咳咳咳。”那修士连滚带爬跑到紫衣人身后,嗓音沙哑哭道:“楼主!您总算来救奴家了!” 顾雪眠将那两枚玉石在手中把玩一阵,见没什么危险,才递给唐锦衣。 只是唐锦衣要接时,他却没立刻放手,而是把手悬停在空中:“师尊当真那样想?可真令徒儿伤心。” 唐锦衣:“你不是连死都不怕?” 顾雪眠没有回答,反问道:“那师尊呢?师尊哪天在睡梦中不怕被我吃了?” 唐锦衣淡漠道:“不怕。” 这师徒二人堂而皇之说些杀与不杀的话题,又一次将紫衣人冷落在旁。后者忍不住蹙眉:传闻中唐锦衣对顾雪眠十分爱护、如同对待亲子,顾雪眠对他也是孺慕情深。可今日一见,分明关系十分塑料嘛。 紫衣人摇了摇扇子,开口道:“两位不如……” “你若能杀得了我,只能说明我这个师尊无能。”唐锦衣把只剩半截的长剑扔到地上,语气冷酷:“但那之后,天清宗定会对你下追杀令,不怕无人替我报仇。” 紫衣人笑容僵了几分:“玄乙仙尊……” 顾雪眠:“师尊可真是无情,我那般伺候你,竟不能让你有一丝触动?” 紫衣人:“……” 被打断几次,他忍不住捏紧扇柄:“二位,我还在这呢。” 仿佛才注意到他,唐锦衣这才转身道:“楼主有话要说?” “……”合着我在你们眼中就这样没有存在感?紫衣人假笑着说:“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 唐锦衣沉默了一下。 这沉默十分不言而喻:是的,不好奇。 虽然说出来不太礼貌,但唐锦衣还真没有很大兴趣。原著中顾雪眠身为终极反派的存在感太强,导致其余配角都如日下烛火,完全翻不起浪花。毕竟这是一本男频爽文,除了大boss之外的角色都是给主角团虐菜用的。 顾雪眠就更无所谓,除了师尊,他对谁都没兴趣。 仿佛从这沉默中听见唐锦衣的心声,紫衣人笑意更僵几分。 他忍了又忍,才维持风度道:“今日竟能在此见到大名鼎鼎的玄乙仙尊与顾仙长,便是在下与您二位的缘分。如若不嫌弃,还请收下这枚紫云令。” 话落,他手指轻扬,将一枚紫色玉牌抛给唐锦衣。 信手接过,唐锦衣心中一动:“莫非阁下竟是紫云楼楼主?” 终于被认出,紫衣人微微一笑:“正是在下。” 紫云楼是天下闻名的情报组织,几乎与所有大势力都有所关联。这个组织神秘莫测、势力盘根错节,是不可小觑的一方巨头。其楼主身份从不为人所知,却没想到会被唐锦衣二人遇见。 看见唐锦衣望着玉牌若有所思,紫衣人心中总算舒坦些,摇着扇子说:“在下对玄乙仙尊仰慕已久,十分愿意与仙尊结个善缘。” 这时,顾雪眠却是凑过来问:“师尊,紫云楼很有名?” 唐锦衣:“……还行。” 听见这话,紫衣人的神情终于维持不住。 什么叫“还行”!当着他的面这样说,是故意要让他听见吗?! 往生石到手,此时也再没有留下去的必要。唐锦衣瞥见紫衣人捏扇柄的手背上暴起青筋,默默在心底道一句“罪过”,便一手扯住顾雪眠衣领道:“能与楼主结缘本尊自然十分荣幸,不过今日还要回去教训这孽徒,便不多留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答复,拉着顾雪眠便出了门。 待两人走后,紫衣人面上僵硬的笑容寸寸崩塌,只听“咔嚓”一声,手中扇骨硬生生被他徒手折断。 修士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只见紫衣人面容狰狞,恨声道:“唐锦衣,顾雪眠……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早晚要让你们知晓我的厉害!” . 苍天知道,唐锦衣真不是故意阴阳怪气。 紫云楼虽势力庞大,但因为是暗中收集信息的组织,一向低调内敛。大部分人并不知晓它的存在,更不知晓它的影响力。 但是…… “你那一句,是故意的?”唐锦衣问。 此时他们二人坐在飞舟中,正快速飞离十里鬼街。虽然那紫云楼主表现出结交之意,可唐锦衣并不觉得对方当真是善意。否则,怎么还会放任手下让他们照那往生镜? 顾雪眠把脑袋拱在他腰腹间,闷声说:“他勾引师尊,我不喜欢。” 唐锦衣:“……” 虽然但是,这就冤枉人家了吧。 他戳一戳顾雪眠的头顶:“怎么,不演了?” “难道师尊刚刚都是演的?”顾雪眠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里闪烁着妒意。见唐锦衣避而不答,他就抬身去亲师尊的双唇,发泄怒气一般咬着那对唇瓣。 “嘶。”唐锦衣眉头微蹙,故意不理他,转而拿出两枚往生石和那紫云令牌:“那人有意将这两样东西让给我们,不可能是单纯好心。你可能隔绝其上所有灵气?” 顾雪眠随手将那几样东西握在手中,再松开,手中便只剩一个黑亮圆形的物件。细看去,那表面竟与小四的鳞片十分相似。 他随手把那东西收起,缠住唐锦衣不许他转移话题:“师尊是在镜子里瞧见什么,竟想废了徒弟?” 不提还好,想起镜中画面,唐锦衣耳根微红,心中又有些生气。 他板着脸说:“顾雪眠,我不是你的玩物,也不是能任你为所欲为的房中人。我能容忍你放肆一回,但不要得寸进尺。” 顾雪眠盯着他,却笑了:“师尊,你当真只是容忍我?” 他凑近唐锦衣耳畔,声音低哑:“你自己,不也很快活么?” 唐锦衣瞬间觉得半边脸颊都开始发麻发热。他别过脸,冷声道:“我辈修行,要什么凡俗欲///念。不过是虚妄色相,不可执着。” 他闭眼不去看顾雪眠。自己只是个穿书者,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只是……只是希望自己舍不下的小孩能平安活下去,能避开原本的惨烈结局。 手指被人轻轻扣住,动作温柔缱绻,让唐锦衣心里有些不知所措。 “反正师尊想不想给,我都要了。”顾雪眠依旧是那般无赖,语气温柔里夹着蛮横:“您想废了我,那绝不可能——我还要做师尊的夫君呢。就算是杀了我,您也得给我守寡。” 唐锦衣终于忍不住回头,拧眉看他:“顾雪眠,你……” 顾雪眠笑着去吻他眉头:“师尊说。” 话在唇齿间转了几个来回,唐锦衣才道:“你当真喜欢我?” 他语气认真,没再自称“师尊”。问出这个问题唐锦衣有些犹豫,因为对顾雪眠来说,似乎这种俗世中的观念并不重要,可是……可是他想知道。 即便,他自己都不明白这青涩宛如高中女生的问题意义何在。 顾雪眠愣了愣,随即笑了:“师尊,你好可爱。” 唐锦衣:“……” 他板起脸,有点后悔自己问什么蠢问题。却听顾雪眠说:“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 手心被轻轻亲了一下:“喜欢到想吃掉师尊,想把你藏起来不给别人看,想一辈子跟师尊在一起。” 仿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 无法克制的,唐锦衣发现自己竟也高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稍微改了一下下,啾咪 第45章 寒毒 从在穿书分部休眠仓苏醒那一刻起, 唐锦衣就清楚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世上任何一处。 当岁月流淌而过,他逐渐融入了穿书部的同事们, 也习惯于在各个世界来去。但就像囿于蛋壳中的雏鸟, 又或者困在茧中的幼虫,无论他如何努力成长、如何跟随众人前进,他依旧无法找到与外界接触的那个契机。 旁观着、体验着,却始终只是旅人。相较于他的同事们, 任务世界与现实世界对他似乎无有不同。 可就在这一刻,他好像突然穿透那层薄膜,从空中落到实处。 望着青年神采奕奕的笑容, 唐锦衣缓缓眨了眨眼。他十分不合时宜想到:与任务世界中的人产生情感纠葛, 是违规的。 但是……如果对象是顾雪眠, 违规就违规吧。 心中念头百转, 面上却依旧不为所动。他维持着仙尊的矜持姿态淡淡回答:“不行。” 不等顾雪眠变脸, 又补充道:“吃人犯法。” 顾雪眠微微一愣, 随即问:“那另外两条, 师尊答应了?” “……”这小子, 反应还真快。唐锦衣仗着夜色中对方看不见自己面色发红,斩钉截铁说:“想得美。” 唇角不自觉流露笑意, 顾雪眠拉着他的手摇了摇:“那师尊至少要疼一疼雪眠吧?否则也太小气了。” 白发仙尊坐在窗边,似是在凝望那满天星斗。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慢吞吞扭过头, 伸手轻揉顾雪眠的发顶——就像从前一般。 “嗯。” 顾雪眠听见他这样说。 . 早早的, 山庄中人已经开始起床打扫。 丁梦语站在檐下, 望着院中弯腰扫地的仆人皱眉问:“这些人, 都是你的人吧?从前倒是藏得好。” 这样大一个山庄, 却空荡荡只住了两个主人。既没见到管事、账房,也分不清下人们的品阶,只看他们清一色穿着灰色衣袍、个个惜字如金训练有素。就算是世家大族也没有这种家仆,丁梦语暗自思索。 “随师姑怎么想。”顾雪眠负手立在廊柱旁,淡淡一笑。 他现在心情正好,没心情和丁梦语吵嘴。 丁梦语:“……” 自从知道了顾雪眠的真面目,无论他做什么,看在自己眼里都十分欠揍。尤其是今天,这小子不知遇到什么好事,笑得跟朵花一样——更碍眼了。 两人谁都不想再理谁,各自抱臂等在门前。唐锦衣拿到往生石后便一刻不停要动手卜算天机,将他们二人关在门外,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此时已经过去几个时辰,那人却还未出来。 唐锦衣一开始要卜算时,顾雪眠并不愿意。 天灵根的先天之能十分玄妙,但也有其弊端。要以凡人之躯窥探天机,伤得只会是唐锦衣自身,顾雪眠想代师尊受过都不行。只是他撒娇耍赖了半个时辰,师尊还是一意孤行。 心底隐隐生出愠怒。 他从来不信什么天道,就算真有这东西,那也定是天道不公。师尊滥好心非要顾及什么天下苍生,如此一个纯善的傻子,为何天道还要为难他? 但唐锦衣今日对他格外温柔,一不留神,顾雪眠就点了头。 额上仿佛还残留着唐锦衣手指拂过的触感,他站在原地久久出神,心中念头一时复杂难辨。 师尊本就是个软心肠,就算对别人如何冷漠,对他也总带了几分宠溺宽容。顾雪眠一边为此窃喜,一边又莫名有些不安。 正在他出神之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唐锦衣穿着一身宽大青玉长袍,瘦伶伶站在门口。他面色似有几分苍白,疲惫的双眼在顾雪眠身上一扫,转而对丁梦语道: “梦语,替我告知师兄与宗主:那带有魔气的碎片乃是古阵盘的一部分,且用不了多久,所有碎片都会依次现世。此物非同小可,绝不能让其落入有心人之手。” 他神情严肃,顿时让丁梦语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好,师兄放心,我这便去传话。”说完便纵身祭出飞行法器,一刻不耽误直奔天清宗而去。 “师尊。”顾雪眠微微皱眉,盯着那白发之人。 待丁梦语身形消失,唐锦衣才像是终于脱力般闭上眼,双膝一软险些跪倒。顾雪眠双瞳一缩,伸手将他牢牢揽在怀中:“师尊?!” “别喊那么大声。”唐锦衣有气无力:“没事……让我去躺着歇会儿。” 顾雪眠忙将他打横抱起,快步走入房中。下人早已将地龙烧热,他把唐锦衣放进床铺中,只觉对方指尖都是冰凉的。 面色阴沉下来,顾雪眠立刻明白:师尊受了反噬。 “去把全城最好的医修都给我请来。”他嗓音里压着怒意:“请不来,也要给我绑过来!” 身后侍立的灰衣人连忙应声:“是。” “别……不要医修。”却是唐锦衣出声阻止,他脸色依旧白如金纸,态度却十分坚定:“此事不可为人知。” 他强撑着跟顾雪眠说话,其实已经痛得快要晕过去了——鬼知道这天道反噬怎会来得如此猛烈!手脚冰凉、心腑也像是冻了三尺寒冰,此刻,唐锦衣才真正体会到寒毒发作是什么滋味。 心脏像是被千万根细密冰针扎着,饶是唐锦衣有心理准备,此刻也疼得他直想骂人。 朦胧间,唐锦衣听见耳边有人焦急唤他: “师尊!” 被疼痛和渗透骨缝的寒意钉在床上,唐锦衣几乎无法做出回应。他现在只觉自己像个冰人,又像个坏掉了的木偶,只能费力发出几句气音:“没事……没事……” 雪眠还在旁边,他不想对方太担心。其实也并非受不住这样的疼,就是有些后悔,应该带个疼痛屏蔽程序进来的。 大约是疼痛导致五感迟钝,唐锦衣的意识有些模糊。隐约有个热源贴近了他,把他整个包裹在怀中。源源不断的暖意渗透皮肤,触觉终于解封,唐锦衣这才感觉到自己是被人紧紧搂着。 好舒服。 无意识蹭了蹭,唐锦衣再无法抵挡疲倦侵袭,阖目沉沉睡去。 . 再醒来时,唐锦衣只觉周身暖融融的,十分舒适。 他这一觉睡得浑身酸软,直到手指间都透着松散,一时间不想动弹。缓缓睁开眼,空空的大脑尚未回笼,一张漂亮面孔先映入眼帘—— 墨黑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安静阖着,长而密的睫毛如同飞鸟羽翼,投下一小片扇形阴影。高挺的鼻梁下唇线如工笔勾画,鲜红薄唇紧抿,像是在梦中也满怀心事。 唐锦衣呆了呆,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但很快,那人便醒了:“师尊?” 顾雪眠长臂一展,便把唐锦衣再次拉进怀中。若是从前唐锦衣定要斥责他无礼,但被搂来抱去这么多天……他都快习惯了。 “放开我……”象征性挣扎两下,唐锦衣还在想那个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师尊忘记了么。”顾雪眠凉凉声音响起:“您昨日折腾一出,险些让自己魂归西天。” 这时,唐锦衣麻木的大脑才渐渐清醒,也回想起了昨日发生之事。他卜算后遭受天道反噬,寒毒发作差点没挺过去。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感到背后一凉——那种痛苦太折磨人。 顿了顿,他撑着身子坐起:“你帮我取暖?” 顾雪眠哼了一声:“没想到玄蟒火属的血脉能对师尊有用。” 他显然正因为昨日之事心怀不满。唐锦衣垂下眸子,心有余悸的同时也有些无奈:寒毒发作太突然,他又不是真正原身,哪能想到这反噬竟是如此凶猛。 见他这般冷淡反应,顾雪眠不满地从背后搂住他:“师尊为何要顾及什么‘天下苍生’?他们与师尊有何干系,犯得着您付这样大代价?” 唐锦衣轻咳一声,心说那只是一方面。 “您要是再把自己搞成这幅病恹恹下不去床的模样,徒弟就对您不客气了。”青年一手捞起师尊雪白长发,语气中压着怒火:“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累死,倒不如被我弄死在床上,是不是?” 时至今日,唐锦衣对他这种出言不逊也已习以为常。他披上中衣,回头平静望着顾雪眠:“你不是说要听我的话?” 顾雪眠冷笑:“那师尊要先活着,才能对我发号施令。” “这次是意外。”唐锦衣瞧他两眼,心中有了底,慢条斯理道:“再说,有你在我就不怕冷了。” 和他对视一会儿,顾雪眠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好奇:“那么师尊想要我做什么?又打算拿什么来说服我呢?”他恶劣地一笑:“先说好,师尊那些大道理我是不会听的。” “嗯。”唐锦衣抬眼,“我知道。” 糟了这么一次罪,他也想通了些东西。说到底,自己哪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不过一己私心罢了,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心意,那就不会再畏手畏脚、踟蹰不前。 唐锦衣的腿瘦而修长,在晨光里白得耀眼。他现在浑身还没什么力气,于是伸脚虚虚踩在顾雪眠胸口,神色冷静道: “你要什么,我给就是……反正,不给你也会抢。” 第46章 梦魇 修行之人洗筋伐髓除尽体内污浊, 更使周身纤尘不染。光透过床幔落在那截小腿上,像是照着上等羊脂白玉。 顾雪眠的眼神变了。 他任由唐锦衣光脚踩着自己赤裸胸口,倏然抬手握住足踝, 然后俯身压上去。 原本用双手支撑身体的仙尊不得不软下身子, 被他压进柔软被褥中,一条腿被握着折在胸前。青年另一只胳膊撑在他脸侧,用身体在上方构成囚笼,一瞬不瞬紧盯着他。 被这般困于下方, 唐锦衣神情依旧平静。 他长而光滑的白发凌乱散落着,却丝毫不显狼狈,注视着顾雪眠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想怎么做都行。 顾雪眠忽然笑了。他手指轻抚上唐锦衣脸侧, 滑过脖颈、锁骨、心口, 直到小腹。 “师尊可真聪明, ”他拉长声调, 尾音咬得甜腻, “最知道如何哄徒儿。” 说完, 手上一个用力。只听“嘶啦——”裂帛声响起, 唐锦衣身上那做工精美的丝织中衣便成了碎片, 被随手扔去床下。 唐锦衣:“……” 他眼睫微颤,却强迫自己没有躲避, 任由顾雪眠低头亲吻他的脖颈,就像心甘情愿被野兽扑倒的羔羊。 这个姿势不怎么舒服, 他试探着双手搂住对方肩背, 用商量的语气问:“雪眠, 把为师的腿放下?” 他做好了顾雪眠会生气的准备, 但还是想让自己好受些……免得接下来几天又下不了床。 “这可是师尊主动送到我手里的, 怎么又让我放手?”顾雪眠黏黏糊糊贴着他耳边轻笑, 让那一小片皮肤都微微发热。 见他不为所动,唐锦衣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下一刻,却感到身体突然腾空——顾雪眠一手抱住他肩膀、一手捞着他腿弯,将他整个人揽在怀中下床。正在唐锦衣茫然不知所措时,一件新的干净中衣被披在他身上,接着是一件雪白温暖的狐裘。 “师尊那么娇气又刚刚病过一场,我怎么舍得这时候再劳累您。”细细替他拢好狐裘,顾雪眠轻声慢语:“不然,师尊又要哭着骂我了。” 狐裘的绒毛细软,簇拥在身周十分暖和。 唐锦衣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 他想说你不用顾忌我的身体,反正这具身子早就如此破烂,没什么好心疼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直觉告诉他,这话说出来顾雪眠会不高兴。 伸手抱住他的腰,顾雪眠仰起脸,像个孩子一样撒娇道:“等师尊身体好些,陪雪眠出去玩吧。” 唐锦衣疑惑看他:“只是这样?” 依照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处的荒唐脾气,可别又要作妖。 “师尊难道不信雪眠?”青年一脸受伤。 心略略放回实处,唐锦衣无语瞪了他一眼:“你嘴里哪有一句实话。” 顾雪眠哼笑一声。 “我千真万确喜欢师尊呀,喜欢得不得了。” . 若说从前顾雪眠便一手管着唐锦衣衣食起居,那么现在,他简直恨不得把最细枝末节处也包揽操办,让唐锦衣只能见到他一人。 就连那些十分不起眼的下人,也极少出现在唐锦衣视线中。 到现在,虽然依旧不得自由、处处被顾雪眠束缚,唐锦衣也懒得再挣扎。一来他认清了自己对徒弟的偏心,二来…… 顾雪眠做饭真的很好吃啊! 每日用各种珍奇食材变着花样烹煮佳肴,这是从前冉青管家时享受不到的。被细致将养着,唐锦衣都感觉自己圆润了许多,恍惚间有种退休养老的错觉。 ……从前是因为打不过,现在,他已经完全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但偶尔,他还是能看到顾雪眠身边出现几个下属模样的灰衣人——之所以知道是下属,是因为那几人在顾雪眠面前几乎不敢抬头,恭敬姿态表露无疑。 与那些人说话时,顾雪眠的神情便全然不同。 冷漠、阴鸷、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就像个陌生人。唐锦衣能感受到,那些人都畏惧着顾雪眠,就像野兽在强大的天敌面前俯首帖耳。 可一旦发现唐锦衣走来,顾雪眠就瞬间换了一副面孔,笑容甜的发腻:“师尊,您来看雪眠么?” 那几个灰衣人听见这温柔到能流出蜜糖的语调,都情不自禁抖了抖。 扫了他们一眼,唐锦衣道:“不必在意我。” 他只是看今天阳光晴暖,想着到太阳底下晒上一晒。 见到师尊,顾雪眠瞬间没了搭理那几个灰衣人的兴致。他从身后抱住唐锦衣,笑眯眯说:“几个蠢货哪有什么好说的,师尊陪雪眠待一会儿吧。” 那一刻,唐锦衣似乎看见有个灰衣人抬头看了过来。但他很快被顾雪眠挡住视线,因此没能看清。 顾雪眠动作亲昵,手指滑到唐锦衣腰间,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唐锦衣不得不伸手捂住这小子的嘴巴,防止他大庭广众索吻:“等等,我有事与你交代。” 顾雪眠:“哦,什么事?” 唐锦衣道:“你若有手段,便遣人去搜寻一下那古阵盘碎片。有人在暗中收集这些东西,不能让它们落到心怀不轨之人手中。” 顾雪眠便对那几个灰衣人道:“听见了么?以后师尊说什么,你们便当做是我的吩咐。” 唐锦衣:“……” 不知为何,他有些脸红。 灰衣人们齐声称是,就被顾雪眠赶走了。他可不想自己同师尊一处时还有别人打搅。 又被顾雪眠缠着占了许多便宜,唐锦衣才终于得以安生。阳光暖融融晒在身上,他眼眸微阖,睡意缓慢渗透。仿佛回到了在琅梧洲时安宁平和的日子,但又已经完全不同。 遭受反噬后,他这几日常常犯困,断断续续睡着,做着一个破碎的梦: 只见魔气萦绕的巨大阵盘与另一块金光闪耀的阵盘两相吸引、不停对撞,覆盖住了整个天空。太阳的光芒都被遮蔽,大阵像个无边无际的盖子,压在人界上空,卷起滔天灵力巨浪。 而地面上,人和魔物在厮杀。 大地满目疮痍,所到之处皆是血色。安居一隅的琅梧洲也无法幸免,池水中浮着锦鲤尸体,草木枯萎凋零。他跪坐在房中,静静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冉青快步走进:“公子!那个魔头在找您……您快走吧!” 他没有立刻回答。 许久,才只听一声低低叹息:“冉青……浩劫之下,无人能避。我又能躲去哪里?” 房间中陷入沉默。 冉青低声道:“即便如此,冉青也会护公子走到最后。” 白发仙尊侧头望向窗外,那威势无匹的天地大阵正轮转不休,吞噬万物。 “冉青……愿我们来世再聚。” 梦境戛然而止。 “师尊,醒一醒。”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唐锦衣骤然睁眼,瞳仁还在颤抖。 顾雪眠蹲在软榻边,正皱眉盯着他看。 “师尊又梦魇了?”他用袖子给唐锦衣擦擦额上冷汗,哄小孩一样说:“不怕不怕,有我陪着呢。” 心跳撞击着肋骨,唐锦衣意识到自己梦见了上个轮回。那是真正原身死前的经历,天地大阵,魔劫降临,而他……主动投身大阵当中,连神魂都一同湮灭。 那种绝望、悲伤和视死如归的心情仿佛被投射在唐锦衣心间,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情,顾雪眠有些诧异。他握住唐锦衣捏成拳头的手,这才发现触手冰凉,像是被吓狠了。 神情顿时一变,顾雪眠随手放下刚煮好的甜汤,捏住唐锦衣脸颊,迫使他看着自己:“师尊,再不说话我就要亲你了。” 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唐锦衣眨眨眼,这才重新找回焦距。紧攥成拳的手指也无意识放松,被顾雪眠趁机掰开,十指紧扣。 “我……做了个噩梦。” 意识回笼,唐锦衣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总算不那么紧绷。他垂下眸子,不太想现在看顾雪眠的脸。 这才是真正的结局……原身并没见过顾雪眠,因为他先一步自杀了。 “谁在梦里欺负师尊了?”顾雪眠半真半假道:“雪眠替您咬死他。” 唐锦衣瞧他一眼,心情微微放松。也对,现在和上次已经不同了,顾雪眠没有开启魔界封印,也不会变成毁天灭地的魔头。但此时他却想到另一个问题,于是偏过头问顾雪眠: “雪眠,答应我一件事。” 顾雪眠见他面色和缓,就也放松下来,亲亲热热道:“师尊先说,我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 唐锦衣略一迟疑,慢慢开口: “如非必要,不要杀人。” 顾雪眠的笑容消失了。 他审视着唐锦衣脸上神情,一言不发。 唐锦衣心中清楚,既然顾雪眠真实的性格并不单纯善良、也不软弱可欺,那么他的过往必然也不干净。他不想质问对方是否杀过人,但从今往后,他希望顾雪眠不要再杀人。 “为什么呢?”顾雪眠勾了勾唇,自上而下俯视着师尊。 他缓缓将双手撑在软榻两侧,下颌微微绷紧。凭什么不能杀那些人?难道师尊又可怜他们了? 师尊总是这样心软、善良,对所有人都慈悲。就算得到他的偏爱,顾雪眠依旧不满足,他不想让师尊怜悯别人,那些无关紧要的虫豸鼠蚁究竟有什么好在意? “因为我不想你受伤。”唐锦衣轻轻说。 顾雪眠一怔。 唐锦衣摸了摸他垂下的黑色长发,在心底说:也不想你再深陷仇恨当中。上一个轮回太惨烈,这一次,不会是同样的结局。 第47章 密谈 顾雪眠紧盯着唐锦衣的面容, 像是要从中找出一点谎言痕迹。可仙尊的神情沉静而认真,琥珀色双眸像剔透琉璃,干净得让人心颤。 心头那点怒火瞬间消散, 他扣住师尊的手, 把脸颊在上面蹭了蹭。 像只心满意足的大猫。 “既然师尊都这么说了,雪眠自然听从。毕竟,我最听师尊的话了。”他又笑弯了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凝滞气氛从未存在。 唐锦衣早习惯这小子变脸之快, 对此见怪不怪。他拧眉看着顾雪眠,忍不住说:“你既然是我的徒弟,又何必对梦语他们那般排斥。都是同门师长, 今后若是遇到难处, 也可请他们帮忙。” 顾雪眠嘴上答应得乖顺, 心中却不以为意。 那群人要来有何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那个秦勉倒还有几分本事, 但他浑身都透着让顾雪眠讨厌的气息, 不杀他都是看在师尊的面子。 所以他几句话糊弄过去, 哄着师尊道:“我都答应师尊的请求了, 那师尊是不是也要给雪眠些奖励?” 唐锦衣斜眼瞥他:“不许太过分。” 这次顾雪眠倒当真没过分。趁着天气晴好, 他把唐锦衣推去街市上玩——用轮椅。 滚轮辚辚压过青石板路,唐锦衣端正坐在上面, 感觉自己像个被孩子推着遛弯的残疾人老父亲。路过行人纷纷对他们二人行注目礼,他还听见有个妇人小声感慨:“真是个孝顺儿子哦。” 唐锦衣:“……” 他回身去揪顾雪眠的衣领:“我只是体虚, 又没残废!!” 顾雪眠满脸无辜:“可师尊不是常常说身体不适走不了路么?” 那是因为你太不节制——这话又不能在外面说, 唐锦衣只能把气咽回肚子里。算了, 他愿意推就推吧, 反正自己用幕篱遮着脸, 谁都认不出…… “仙尊!” 才冒出这个想法, 远处就传来一个喜出望外的声音,听上去还有几分稚嫩。唐锦衣一开始并不觉得是在叫他,直到对方一溜烟跑到面前,被顾雪眠拦在前方。 那是个身量瘦长的少年,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麻布衣服,正一脸羞涩对着唐锦衣笑。 顾雪眠皱了皱眉,故意俯身靠近唐锦衣道:“小孩,这是我父亲,可不是你口中什么‘仙尊’。” 唐锦衣在幕篱下眼睛圆瞪,偷偷掐了一下顾雪眠胳膊。后者低笑着在他耳边调侃:“师尊喜欢我这么叫?要不要下次在床上试试,我看话本子里许多人有这种嗜好呢。” 不用,谢谢,我不喜欢。 唐锦衣咬着牙在心里骂他,决心回去就给顾雪眠做x教育普及,免得他天天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少年似乎愣了下,磕磕巴巴说:“可,可是我记得,仙尊穿白衣的模样。”他挠了挠头,怯生生抬眼看唐锦衣:“那天,仙尊替我治好了病,就是身穿这样一身白衣,头戴白纱幕篱……” 唐锦衣一怔。 他想起了面前少年,是那个想偷他东西的小乞丐。 现在,面前人已经不像那时一般灰头土脸、瘦可见骨,他穿上了体面的衣服,臂弯里还搭着块布巾,笑起来眼中有腼腆的光。 更令唐锦衣心神震动的,是这个笑容与脑海里另一人渐渐重合——那个站在简陋石碑前,问自己去了哪里的小徒弟。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明那张面孔已经逐渐被淡忘……此时,时光仿佛穿透空气,落在这个少年身上。 “是你。”唐锦衣听见自己说。 见对方认出自己,少年眼睛一亮:“仙尊,先前多谢您!我现在在酒楼当跑堂,已经能养活自己了。” 此时,旁边一家酒楼里刚好探出个中年胖子的身影,朝着这边喊:“谢白!快来干活,客人等着呢!” “就、就来!”少年应了声,急匆匆对唐锦衣道:“仙尊,我得回去了,您下次来酒楼吃东西吧,我给您打折!” 看着他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离开,顾雪眠啧了声:“师尊也真是的,到处招惹人。” 唐锦衣看了他一眼,说:“那又如何,还不是身边只能留你一个。” 这话顾雪眠爱听。他喜上眉梢,亲昵又霸道地说:“那是自然。师尊有我一个就够了,其他人谁都别想靠近。” 无奈瞥他一眼,唐锦衣唇角也勾起淡淡笑意。 想到方才那个少年,他心中某一角像被轻轻抚平。从前欠的一条命,现在终于还清;而他也终于明了,对顾雪眠的好并非因为什么愧疚、替代,只是单纯因为——自己喜欢他。 . 两日后再见唐锦衣时,丁梦语绕着他转了两圈,疑惑地问:“师兄,你是不是……胖了些?” 唐锦衣冷静反驳:“并非胖,这是健康。” 丁梦语:“……” 她瞧见顾雪眠在后面一脸得意,默默翻了个白眼。虽然看不惯顾雪眠小人得志的模样,但不得不承认,师兄被他照顾得挺好。 今日天清宗主邀请诸位大势力巨头密谈,为的便是唐锦衣所预测魔劫一事。这是唐锦衣头一次见到现任天清宗主,那是个仙风道骨的长须老头,也是原身父亲的师弟。看向他时,宗主眼中有十分明显的慈爱:“锦衣啊,你现下也有了传人,师兄知道必然会很欢喜。” 他在唐锦衣面前全无顶尖大能的架子,笑呵呵宛如一个平凡长辈。 唐锦衣态度恭敬:“晚辈自认与雪眠有缘,将他当做唯一徒弟教养,却是没有余力像父亲那样再行收徒。” 宗主笑着点头,当场拿了个玉盒送给顾雪眠做见面礼。这便是认了小辈,从此将顾雪眠一块划分进他护持的范围了。 回到位子上,唐锦衣便叮嘱徒弟:“宗主给的必然是好东西,你仔细收着。” “宗主给的东西再好,哪有师尊好?”顾雪眠跟他咬耳朵:“若是把师尊赐给我,那雪眠才会真心感谢他。” “油腔滑调。”唐锦衣瞪他一眼,便想转过身去。冷不防却被顾雪眠在脖颈上挂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圆润透亮的玉石。 “这是那往生石,师尊与我一人一颗,好不好?”顾雪眠笑盈盈说。 小小玉石用细细的链子拴着,在阳光下反射着莹润的光泽。两人脖子上各有一颗,看上去就像什么定情信物。 唐锦衣却不会认为顾雪眠只想普通送个礼物:“里面放了什么?” “师尊可真聪明。”顾雪眠忍不住偷偷亲他一下:“里面是我的一枚鳞片,无论师尊走到哪里,只要有这枚往生石,雪眠都能找到。” 给他这个,也是变相说明着另一重意思——顾雪眠不会再拘着他、禁锢他。 心下一松,唐锦衣妥帖把往生石放进衣领,让它贴在锁骨附近。 魔劫是牵扯到一界安危的大事,几乎所有大势力的领头人都到了场。周行止、丁梦语、秦勉等人都在场,唐锦衣甚至还看到柳子铭作为合欢宗主也在席间。 快开始前,丁梦语悄悄给唐锦衣传音:“冉青说等这边结束,就来看看师兄气色如何,有没有好好吃药。” 唐锦衣:“……” 冉青对他吃药一事执念不轻。 “诸位今日到此,想必也都听闻了一些风声。”宗主沉沉开口,将一枚紫黑色碎片置于桌前:“前些时日,我门中丁小友与秦小友历练时意外遇见这枚含有浓重魔气的碎片,不知诸位是否见过相似之物。” 席上众人窃窃私语一阵,一名身穿宽大华袍的褐发汉子声如雷霆,开口问:“天清宗主,今日大伙儿都在这,就不要卖关子了吧?看这也不是什么好物,您老直言就是。” 旁边一个抱臂端坐、背一柄大剑的女修也道:“久闻天清宗玄乙仙尊能通天机、无所不知,想必已经有了结论。”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向唐锦衣看来。 宗主轻咳一声,淡淡笑道:“诸位也莫要心急。我那师侄身体太虚弱,虽有心帮忙也给不出什么准确消息。” 过了一会儿,头一个站出来的竟是合欢宗主——柳子铭。 他此时已经不复那不知事的小少爷模样,个子长高了些,人也变得沉默许多。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两枚碎片:“我宗门弟子也曾遇见。” 此时有人不屑出声:“虽说天灵根万年难遇,可就凭玄乙仙尊一句话,诸位便如临大敌……不觉得丢人吗?怎么看,这些东西也不过是魔气重了些,没什么特别的。” 柳子铭冷冷瞥他一眼:“若非玄乙仙尊当初好心提醒,合欢宗早已被门中混入的魔物搅得大乱。” 那人一噎。 合欢宗前些年魔物作祟、幸而宗主及时出手压下混乱的事,在场许多人都知道。但他们竟不知,这是唐锦衣提前告知柳子铭,才免了一场大乱。 一时间,众人也不敢再轻视。 轻轻对唐锦衣点头示意,柳子铭这才坐下。 “他还惦记着想报恩呢。”顾雪眠小声嘟哝:“哼,哪轮得到他献殷勤。” 唐锦衣:“……” 不用问也知道,顾雪眠肯定又从中作梗了。 无人再出言质疑,宗主这才继续道:“此物乃是一上古阵盘碎片,破碎时力量并不显著,但若将之修复,便会引动天地大劫,甚至释放出上古妖魔——且已有邪魔道中人在打这个主意。” 话落,席上不由静了一静。 一名苍老妇人双手搭在身前,阴沉着脸色问:“袁宗主,此话当真?你我长辈都是见识过魔劫的遗老,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 宗主郑重道:“绝无虚言。” 见众人面面相觑,他又说:“此事非同小可,但我等提前掌握消息,便不会置身被动。只要提前将这些碎片收集、毁掉,便能将魔劫化解于无形。” “是么?” 一个温柔声音突然响起,听见这声音,唐锦衣眉心一皱。 只见一个紫衣人从席间站起,遥遥看过来。对上唐锦衣视线,他露齿一笑。 “天清宗主心意无可挑剔,只是这人选也太不严格……” 宗主挑了挑眉:“哦?不知紫云楼主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紫云楼主将手中青玉折扇收在掌心,笑眯眯道:“但既然是要消解魔劫,怎么能请魔修来此呢?” 他笑得温柔,说出的话却令所有人都震惊: “我们玄乙仙尊收的好徒弟,年轻有为的顾雪眠顾仙长竟然是个魔修……这点,恐怕还无人知晓吧?” 第48章 登出 此言一出, 众人一片哗然。 “魔修?什么魔修?” “顾小友是年轻一辈不世出的天才,且曾以一己之力除万千妖魔,怎会是魔修?” “可万一他当真是魔修, 那咱们刚说的一切岂非都被他听了去!” 一时间, 席间有些骚动。 而顾雪眠的神色瞬间变得阴冷,盯住那紫云楼主的目光也狠戾起来——他对此人起了杀心。手指悄然摸上腰间长鞭,却有另一只手按住他,顾雪眠侧目, 便看见唐锦衣敛着眸子,对他轻轻摇头:“等一等,不要被他激怒。” 其实听见紫云楼主如此直白道破顾雪眠魔修身份, 唐锦衣也有片刻慌神。 即便是他, 也不久前才知晓此事。紫云楼主虽手握天下第一情报组织, 能探查到这个消息也绝非易事, 唐锦衣疑心这是对方耍诈, 故意要令顾雪眠露出破绽。 一旁, 丁梦语忍不住拍案而起:“紫云楼主,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师侄向来以除魔卫道而为人所称赞, 怎么可能是魔修!” 顿时,有许多人赞同点头。顾雪眠虽然是天清宗的小辈, 但天宝秘境之事声势浩大,他们这些久不出山的大能也知晓一二, 都听闻过顾雪眠所作所为。 而宗主也沉声道:“紫云楼主, 你在本座面前说这种话, 不知是何用意?” 今日本是天清宗主召集众人商讨魔劫之事, 如果紫云楼主早早发现顾雪眠有问题, 也不该挑这个时机说出;此时挑明, 显然不准备给宗主面子。玄乙仙尊与宗主的关系无人不知,顾雪眠又是玄乙仙尊唯一亲传……说顾雪眠是魔修,那不是打宗主的脸吗? 轻轻晃了晃手中青玉折扇,紫云楼主微微一笑: “顾仙长的确是除魔卫道、声名赫赫,也正因此,在下发现他是魔修时才格外诧异。不过,我听闻魔修中有种十分吊诡的修炼之法,能通过杀死同道之人、吸取其身上魔气与死气增进修为……或许,顾仙长正是借此掩饰自身魔修身份,还能增长修为呢?” “楼主如此笃定,也要拿出证据来吧!”旁边一名女修忍不住道:“口说无凭,我等看顾小友也十分毫无被魔气污染的迹象……许是楼主弄错了?” 众人看向顾雪眠,只见他安安静静坐在唐锦衣身边,眉头微蹙、神情惊诧,正有些无措地拉着自家师尊袖口。 众人:……唉,看把人家小孩吓得。 唐锦衣任由顾雪眠抓着他袖口,心中知道这小子定是又演起来了。往日他只喜欢在自己面前装柔弱、装乖巧,此时现场这么多人,倒是给了他一个展示演技的大舞台。 紫云楼主哼笑一声:“在下并非无理之人,自然是能拿出证据的。” 他轻轻一弹小指那枚黑色尾戒,空气中顿时腾起一阵烟雾,化成一副画面。只见这似乎是某人的视角,其中能看见有人不紧不慢走上前来,开口问:“那些杂碎魔修,可已经解决?” 分明便是顾雪眠。 只是他此时穿一身深黑衣袍,神情中带着阴冷煞气,与平日正派形象截然不同。 视角主人应道:“都已处理干净,其中魔气也已收拢。” 顾雪眠笑了笑:“那就好。”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冷冷说:“近日我杀的魔修太多,引得体内魔气也有些动荡……去给我取苦檀香来,熏一熏这魔气跟血腥味才好见师尊。” 画面到此为止。 紫云楼主笑吟吟盯着对面顾雪眠,慢悠悠说:“这是我楼中子弟发现一具魔修尸体,从禾日禾日其仅剩神魂中提取出的记忆……当时可吓了本楼主一跳。” 席中一片寂静。 不知不觉,所有人看向顾雪眠的眼神都带了疑惑与惊讶,还有几分防备。方才那的确是从魂体中抽取的记忆片段,在座都非等闲之辈,自然看出这绝非作假。 唐锦衣面色微白,他此前不许顾雪眠入魔,便是担心这种情况:正邪一向不两立,若顾雪眠魔修身份暴露,面对的即将是所有正道修士的围剿。就算是宗主,也不可能明着出手护他! 隔着几个位子,师兄周行止蹙眉开口: “锦衣,过来。” 如果顾雪眠当真是魔修,那么现在离他最近的唐锦衣最为危险。 秦勉则是将丁梦语护在自己身后,神情不善地盯着顾雪眠。 袖口被紧紧攥住,唐锦衣看见顾雪眠望向他,眼中燃烧着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但随即,他松开了手,轻轻说:“师尊想走,便走吧,徒儿不会拦着您。” 远处,紫云楼主讥讽道:“玄乙仙尊也不曾想过吧,您这好徒弟竟是魔道中人?真是可惜,那日在下便想借往生镜提醒您,谁知仙尊却全然不理会在下。” 冷冷看他一眼,唐锦衣淡声道: “既然是我的徒弟,除非他亲口承认自己堕入魔道,本尊绝不会舍弃他。” 顾雪眠倏然抬头,一双黑眸紧盯唐锦衣。 “只是一段记忆,并非不能伪造。虽不知雪眠与紫云楼主有什么恩怨,但只凭这点证据无法令本尊信服。”唐锦衣深吸口气,回望顾雪眠:“为师问你,你有没有堕入魔道?” 顾雪眠看着这般正气凛然、为了自己硬撑着说谎的师尊,脸上逐渐露出笑意。 “雪眠没有,师尊。”他说:“若紫云楼主如此疑心,不如当场来验一验我身上有无魔气吧。” . 魔修与普通修士不同,周身经脉除了天生灵气在其中运行,中间还会有大量魔气运转,甚至在识海中结成魔核。而要验明一个人身上有无魔气,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探查经脉。 然而经脉乃是修士命脉,将经脉交于他人查探,与交付性命也无异。唐锦衣顿时一惊,下意识反对:“不行!” 不提顾雪眠的确身负魔气,就是让别人深入他经脉这一条,就已经够危险了! “师尊别担心,徒儿不会有事。”顾雪眠微笑看他,手指轻轻摸了下唐锦衣掌心。 见此,宗主眉心松动,点点头:“不错,直接探验经脉最为合适。既然你徒弟愿意,锦衣,便让我们现场一查便知分晓。” 这的确是个法子。 很快,众人便推出三位德高望重的大能来查验顾雪眠经脉。后者不慌不忙走上前,平静伸出双手,任由三人查探。 唐锦衣等人为了避嫌,只能等在一旁,紧张看着这一幕。 紫云楼主神色有些古怪,他拧眉盯着顾雪眠:“顾仙长竟然如此自信?再探查又有何意义,你如此拖延时间,最后也是逃不过的。” 丁梦语心直口快,忍不住道:“既然没区别,那楼主又为何阻止?顾雪眠总不能把魔气在这短短时间内全数消去吧,多查一次您又没有损失。” 被她一句话堵回去,紫云楼主脸色微变,终究没再反驳。 谁知随着时间过去,那三位大能纷纷收回手,面上表情却有些古怪。其中一位老妇人开口道:“顾小友是纯粹的单火灵根,体内并无一丝魔气。” “什么?”紫云楼主忍不住将扇子一合:“裴仙姑,您确定没出错?” 被人质疑,裴仙姑脸色一沉:“老婆子我还没到这都弄不清。” 另外两人也点头,是同意裴仙姑的意思。 这下,众人松一口气的同时,现场也变得尴尬起来。既然顾雪眠身上的确没有魔气,那…… 紫云楼主的神情十分难看。 他自然知道这三人不可能联合起来欺瞒大家,可顾雪眠身上的确有魔气,他身体里甚至有那根魔骨,怎么可能检查不出?! 可惜,紫云楼主只知顾雪眠身上有魔骨,却不知晓他还有隐秘的无法玄蟒血脉——当收拢的魔气被玄蟒遮盖,那还有谁能探查到呢? 此时,唐锦衣也想明白其中关节,心脏落回实处的同时也为紫云楼主惋惜:谁叫你针对的是顾雪眠呢,注定赢不了。 并非你太弱,而是他有无法玄蟒这个外挂啊! 慢条斯理整理好袖口,顾雪眠先是走到唐锦衣面前委屈道:“师尊,徒弟没有骗您。”接着又似有所指:“其实方才我便想说,雪眠常常与那些魔修接触,倒是……倒是觉得紫云楼主身上似乎有魔气。” 他神情微带紧张,仿佛怕被紫云楼主报复一般。 众人心情刚刚放松,此时又是一惊: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顾仙长说什么呢。”紫云楼主皮笑肉不笑,手却在背后捏成拳头:“我身为紫云楼主,自然不可能去碰邪魔道。” “是么。” 顾雪眠微微一笑,突然拔出长鞭,在空中抽出一道脆响! 黑色火焰如灵蛇迅猛,随着鞭子一同咬向紫云楼主。对方下意识用那青玉骨扇抵挡,却见他动用灵力时,有丝丝缕缕黑气从扇面逸出! “你——!”紫云楼主大惊:“顾雪眠!你做了什么!” 这情节急转直下,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唐锦衣脑中灵光一闪,手中金环瞬间交错飞出。耀眼的金线在空中结成玄妙卦阵,轮转一周,正正指向紫云楼主。 他眼瞳微张,当机立断道:“紫云楼主便是此次魔劫的指引人!不能放他走!” . 唐锦衣卜算之事从不落空,他话音未落,丁梦语和周行止已经毫不犹豫对紫云楼主出手。 以一敌三,紫云楼主竟也不曾慌张。他恨声一笑,咬牙切齿道:“动手!” 刹那间,厅堂四周突然冒出许多身穿黑衣的蒙面之人,其中几个径直向主座冲去,目标显然是宗主手中的古阵盘碎片。 见此情景,众人那还能不清楚?顿时也各自上来帮忙。只是那些黑衣人十分古怪,竟然不似活人,被法器击在身上也毫不退缩。 唐锦衣强行用了一次本命术法,此时无力靠在墙边,太阳穴一阵阵刺痛。紫云楼主显然是有备而来,黑衣人源源不绝涌出,厅堂也不知何时已经被阵法与外界隔绝,虽然宗主迅速一掌轰开阵眼,终究迟了几秒。 那些黑衣人并不恋战,抢到碎片转身就跑。 身上开始一阵阵发冷,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唐锦衣隐约看到顾雪眠冲到自己面前,感到他握住自己胳膊:“师尊!这里不安全,我带你走。” “不行。”唐锦衣硬撑着站直身:“你去追那紫衣楼主,一定要抓住他,把阵盘碎片抢回……不能耽搁!” 他心中清楚,没了顾雪眠这个反派,紫云楼主恐怕就是顺应世界线诞生的魔劫指引人。必须抓住他,否则之后即便没有原世界线那般的大劫难,往后百年之内也会不得安生。 “我没关系,这次似乎没有反噬。”心脏开始万蚁啃咬般疼痛,但唐锦衣背脊依旧停止,笑容如常。他已经有些看不清徒弟的脸,只能安抚地拍拍对方肩膀:“为师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哪里需要担心。快去吧,我在琅梧洲等你回来。” 顾雪眠有些犹豫,最后,他叫出两名灰衣人道:“你们送师尊回去,若他有任何差池,仔细脑袋。” “是。”那二人恭敬道。 “那师尊稍等我一会儿。”顾雪眠偷偷亲了下唐锦衣鼻尖,撒娇般说:“雪眠很快就回来陪您,我不在时不许招惹别人。” 唐锦衣指尖掐进手心,强忍着没有因疼痛发抖:“嗯。” 但顾雪眠一走,他就有些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下滑。 那两人连忙上前,搀扶唐锦衣回琅梧洲。冉青正等在门口,见状脸色大变:“公子!” 他冲上来一把推开那二人,亲自扶着唐锦衣进屋,迅速烧上地龙、火盆,又抱来最保暖的火绒蚕丝锦被。看着唐锦衣苍白如纸的面庞,冉青手指都在颤抖: “那个顾雪眠是怎么照顾您的?!” 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唐锦衣轻声说:“不怪他,事发紧急。” 冉青似乎还想说什么,到最后只能叹气。 公子宠爱那人,即便自己如此痛苦,也不别人说他不好。就算冉青再怎么不喜顾雪眠,却无法枉顾唐锦衣的意愿。 痛苦像是潮汐,一波又一波赶来。冉青给他灌了许多药,唐锦衣才暂时好受一些,无精打采跟后者聊天:“雪眠回来之后,你别怪他,是我不让他跟来。” “冉青知道。”又小心给他喂了口药,冉青板着脸说:“公子高兴就好。” 疲倦笑了笑,唐锦衣心中突然放松。等解决了紫云楼主,也该考虑一下之后……他轻声说:“冉青,我希望雪眠和梦语、秦勉他们几个能好好相处,互相扶持。你帮我劝一劝。” “好。” 渐渐,睡意压过痛苦,白发仙尊躺在榻上睡着了。 冉青收拾东西出去,对门口那两个灰衣人多看了两眼。这是顾雪眠派来的人,他犹豫一下,想起公子方才说的话。 “你们好生守着。”最后,也只是这样说。 唐锦衣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他在睡梦中沉沉浮浮,一会儿如同置身万年冰窟,一会儿又痛得想把心脏掏出来。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叮”得响了一声。 “检测到任务完成,恭喜宿主,即将为您安排登出程序。” 熟悉机械音响起,唐锦衣突然就清醒。 他怔怔望着前方,忽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主角秦勉的生命已经安全,顾雪眠不会杀他;而其他不稳定因素也被扼杀,他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到了离开的时间。 心脏突然剧烈绞痛起来,唐锦衣整个人都开始抽搐。恍惚间,一个身影靠近了床边,是其中一个灰衣人。 唐锦衣看见,他手中握着一柄刀。 眼泪无意识从眼眶涌出,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呼喊:“不……” 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如果现在登出,雪眠回来后该怎么办? 寒气席卷了全身,那一滴泪滚落,却在脸颊上凝结成冰珠。 . 此时的另一边。 顾雪眠望着被小四紧紧缠住、无法挣脱的紫云宫主被几位大能困在原地,唇角掀起个冷笑。 秦勉和丁梦语落在他身旁,后者悄悄看他一眼,有点别扭地说:“师兄还真是……那种情况下都愿意保你。” “师尊自然疼我。”并不谦虚,顾雪眠抽出布巾将染血的鞭子擦净,才把它收回腰间。他瞥了丁梦语一眼,淡淡道:“这边用不到我了,先走一步。” 师尊还在等他回去呢。 顾雪眠唇角不自觉扬起,快到喝药的时间了,他要赶回去,给师尊做荷花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小虐怡情(顶锅盖) 第49章 哀歌 顾雪眠赶回琅梧洲时, 天空还未破晓。 他降下云头,让小四钻进衣袖——自从知道师尊害怕蛇类,他就尽量不让小四出现在外面。偶尔逗一逗师尊挺有意思, 但顾雪眠还是喜欢师尊全心全意看着自己的模样。 远远的, 他看见冉青正从库房抱着一盆炭火走向琅琊居,估计是要让拿去师尊房间。 微微蹙眉,顾雪眠轻哼一声。 师尊身边人太多,他不喜欢, 又不能逼师尊把他们全赶走。如果跟师尊结成道侣,能光明正大独占他么? 舔了舔下唇,他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这倒是个办法……但以师尊那刻板性子, 也不知能不能答应。 东边天空缓缓亮起, 玫瑰色光晕爬上半边天幕。赶在冉青之前穿过廊庭水榭, 顾雪眠径直走向唐锦衣的居所, 口中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师尊现在还未醒罢?若自己先去做好荷花酥, 等他起身就能立刻端上。 想着那画面, 他脚步又快几分。 此时, 却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飘过鼻端。 顾雪眠微微一怔, 他五感比寻常修士灵敏许多,而这气味更是他再熟悉不过——血的味道。而不同的是, 这血腥味中不含任何腥臭,反而带着冰雪的清冽…… 他倏然抬眸, 看见琅琊居门口站着个灰衣人。 是自己派来跟着师尊的手下, 正直挺挺站在一侧, 身形僵硬。脸色一变, 顾雪眠快步上前, 只见那人分明已经面色青灰、死透了! 脑中“嗡”一声响, 顾雪眠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心跳得很慢,仿佛变得像一个世纪那样长。他在门口揪住了神色慌张的下属,想也没想把人摔在墙上,不知死活。门口的琉璃摆件,木质雕花的山水屏风,师尊常坐的那把软椅……这些最熟悉的东西被他慌张落在身后,随即,他看见了躺在床帐中的师尊。 那人安静卧在锦被中,长发散着,脸微微偏向一侧。他阖着眸子,就像顾雪眠无数次见过那样,仿佛随时都能醒来,笑着唤他:“雪眠。” 但直到顾雪眠把他扶起,师尊依旧没醒。 一柄匕首深深没入胸口,伤口处的血液结了冰,把那雪亮刀刃冻在原处,仿佛和师尊成了一体。他安安静静躺在顾雪眠怀里,分明是夏天,身体却冷得像一尊冰雕,怎么都捂不热。 顾雪眠觉得可笑。 世界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明明不久前,这个人还在温柔抚摸他的头发,在所有人面前维护他。 “师尊……师尊。” 他颤抖着把人拢在怀里,拼命释放灵力想让师尊暖和起来。可那彻骨的寒冷就像一把冰凌,刺破他的皮肉,剜得他钻心一样疼。 “师尊,雪眠好疼……你看一眼雪眠……” 身后响起巨大的重物落地声,随后是冉青后退摔倒的声音。但这些顾雪眠都听不见了,万物都离他远去,只剩下怀中冰冷的、不再对他露出笑容的师尊。 压抑的嘶吼响起,窗外,太阳出来了。 . 唐锦衣猝然睁眼,剧烈的心跳在胸腔中鼓荡,让他无法停止喘///息。 “欢迎回来!” 热烈的鼓掌声在周围响起,“嘭嘭”几声过后,彩带纷纷扬扬落下。休眠仓旁边围着一圈同事,还有人手里端着个蛋糕,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笑容。 “哥们儿,你太牛了!”有人过来扶他坐起:“我们都以为这个任务铁定失败,没想到你竟然把它完成了!” 唐锦衣视线模糊,太阳穴也突突直跳。他废了点功夫才认出这人:“……107?” “是我。你不会认不出我了吧?”107是个话痨,絮絮叨叨说道:“虽然跟你比起来不够帅,可我之前天天给你送手工小蛋糕唉!难道这还不够你记住我的编号吗?太过分了吧!” 唐锦衣觉得头更疼了。 好在一名细心女同事拯救了他:“人家刚结束一个高难度任务,让他安静休息会儿。” 众人放下蛋糕,又关怀唐锦衣几句才纷纷回去继续工作。门上甚至挂了一条长幅,上面写着大大的“欢迎英雄员工091顺利回家”。 唐锦衣:“……” 他在休眠仓中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仿佛要将整个躯体都绞杀的寒气不见了,手足都好好长在身上,周围是穿书分部的温暖空气。 发了会儿呆,唐锦衣调出自己的任务记录,看见最后一条上面用鲜红标记打了个对勾,写着“已完成”。 几分钟后,他来到主任办公室,开门见山问: “主任,我能回去最后一个任务小世界吗?” . 天清宗近日各类传言不断。 一者,是宗主府中有剧烈震荡,似乎是防御阵法被人冲破;二者,是那位传言中神秘的玄乙仙尊突然陨落;第三,则是玄乙仙尊弟子顾雪眠背离师门,并强行带走了仙尊尸首。 这几件事发生时机距离太近,许多人都在猜测其中是否有关联。一时间流言四起,但很快便被宗主强行压下。 但还是有知情人私下议论: 顾雪眠带走玄乙仙尊尸首的那一天,仙尊师妹澜语仙子站在琅梧洲门口指着他大骂: “顾雪眠,你有什么脸面带走师兄!” 但后者并没理会,带着玄乙仙尊尸首消失无踪,据说再无人见过他。 世事流转,日月如梭。 各地爆发的魔气皆被镇压,魔物也被杀灭干净。紫云楼内查出其楼主被人掉包,而真正楼主早被杀死藏在密室之中。那个欲要抢夺古阵盘碎片的人是个魔物变的冒牌货,被大能们合力镇压,关在伏魔塔中。 这一日,丁梦语匆匆走进房中,对秦勉说:“那个魔物逃走了。” 她手中攥着一张纸条,显然是消息来源。但发生如此大事,丁梦语并不焦急,反而神情复杂。 秦勉与她早已是心意相投的一对爱侣,此时见她这般表现,立刻猜到什么:“你觉得,是那人把它劫走了?” 丁梦语点点头。 “如果是那个人,肯定不会让它有什么好下场。”她疲惫地叹口气:“若非还要从那魔物口中问东西,就算宗主阻拦,我也要去把那杀千刀的魔物碎尸万段。” 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经带了恨意。 秦勉了然,安慰地抱住她。 “如果没有那天,师兄……师兄他……”丁梦语眼泪又止不住流下,默默将脸埋在秦勉肩上。每次午夜梦回,她都会站在那间再熟悉不过的卧房,看着师兄那苍白的尸体。 师兄爱干净,也爱穿素色衣裳。那日他一身白衣却染了血色,刺痛了丁梦语的眼睛。 “秦勉,我不知道该恨谁了。”她轻轻说:“那个刺杀师兄的人已经死了,而那天……所有事都太巧。师兄寒毒发作无力反抗,冉青刚好出去取东西,而我傻乎乎跑去追那个魔物,没守在师兄身边……如果当时我在,就能……” “不是你的错。”秦勉揉揉她的头发。 玄乙仙尊死后,琅梧洲还是原样留着,冉青每日依旧指挥人打扫各个院子、给池中锦鲤喂食,一切就与那人在时一样。 偶尔,周行止外出归来,便会去喝一杯茶。 得知师弟死讯时,这位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师兄当场对顾雪眠举起了剑。只是冉青一句“这是公子用性命相保的人”,让他丢了剑,沉默落下泪来。 宗主在琅梧洲后山给唐锦衣立了衣冠冢,但冉青从未去过。 那一日失态后,他又变回了那个妥帖周到、有条不紊的大管事,将琅梧洲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是公子的仆从,永远不能失去礼数,被人看了笑话。 “你若愿意,我便放你自由,不必再做仆从。”周行止说。 冉青资质并不差,如果专心修炼,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唐锦衣对他有恩,才会甘愿做个家仆。 闻言,冉青却拒绝了:“在下对先宗主发过誓,要照顾公子一辈子。” 两人站在廊庭檐下,一时默然无言。 过了会儿,周行止问:“他还是不肯把锦衣还回来?” 冉青顿了顿,脸色也有些变化:“他似乎不相信公子已经身亡。” 又是一阵沉默。如果可以,谁不希望唐锦衣当真没死? 而远在北邙境,一处深埋地下的巨大宫殿中。 原本十分强大的魔物被十二根魂钉生生钉死在石壁上,发出破风箱一样的痛苦呻///吟。血污从它腐烂伤口中不断渗出,可就算已经奄奄一息,它也被迫保持清醒,听着面前人问话。 “你当初,就是为了那根魔骨?” 黑袍青年站在它面前,明明是仰视,却因为他神情中的阴鸷让魔物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 “是,是……但杀玄乙仙尊真不是我本意……啊!” 魔物说到一半,就被燃烧着黑火的长鞭狠狠抽下,那火焰如同地狱业火,形成的伤口无法自愈。 顾雪眠死死盯着它:“你没资格提师尊。” 这场讯问更像是报复性的私刑,等顾雪眠离开地牢时,魔物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 “给它喂药。”离开时,顾雪眠吩咐属下。 师尊不许他杀人,他便再没亲手取过任何人性命——他只会让那魔物生不如死。 穿过层层宫门,顾雪眠来到最隐秘的一间密室。 在那里摆放着一具水晶棺材,里面躺了个雪白长发的男子。他安稳闭着眼睛,除了太过苍白,看上去就像在睡梦中。 “师尊,雪眠来看您了。” 语调变得轻快,顾雪眠扶着棺面,将脸颊轻轻贴上去。他颈间滑出一颗玉石,用细细链子拴着,表面光滑莹润。 “再等一等……就快了,”他喃喃道,“无论师尊去哪,雪眠都能找到您。”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了! 第50章 相见 办公室, 主任嘴里咬着个汉堡,震惊望着唐锦衣。 他默默把咬了几口的汉堡收到抽屉里,轻咳一声:“……你是说, 你想回去已经结束的任务世界?” 唐锦衣端正坐在对面, 点头:“对。” 主任:“……” 他心情十分复杂,双手交握、认真说:“091,你也并非新员工了,应该知道我们部门不允许这种操作。任务成功后宿主登出系统, 所使用过的身份也就随之死亡,再回去会对世界线产生无法预知的影响。” 唐锦衣:“也许我不一样呢?” 他摊开手,只见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玉石, 用细细银链拴住。 “这是我从上个世界带出来的东西。”他说。 主任忍不住擦了擦眼镜, 惊讶道:“怎么可能?” 宿主登出, 从来没有能将世界内物品带出的先例, 要不然遇见什么传染病盛行的世界, 岂不把病毒也带回来了。 “您曾经答应过我, 退休后让我自己决定去留。”唐锦衣认真看向他:“我想回去那个任务世界, 里面有人在等我。” 听他这么说, 主任不禁叹了口气。 091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许, 他选择回到小世界中去才是对的。他来穿书部时主任才刚刚上任,这些年过去, 他还是头一次见091主动向他请求什么。 沉吟了一会儿, 主任道:“好, 如果你决定了, 那我就替你去跟总部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在封存任务世界前把你送回去。” 唐锦衣眼睛一亮:“谢谢主任。” “但你得想好, 一旦回去就不能再回来, ”主任强调道,“而且之后你在那里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无法救你了。” “没关系。”唐锦衣笑了笑,眼中没有丝毫退缩。 他早就是死过许多次的人,活着是命运恩赐,只求能再见一见顾雪眠。 . 穿书部是个庞大的部门,各区分部与总部分离,申请自然也不会那么快批示。这段时间,唐锦衣只能先回部门分配的员工宿舍等结果。 他先去休息区睡了一觉。主任应允让他回去后,唐锦衣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拢着毯子沉沉睡着了。可即便已经脱离那个极度畏寒的躯体,心理创伤却没那么快痊愈,在睡梦中他也习惯性把自己缩成一团。 ……然后被噩梦惊醒。 一脸懵逼捏着毯子摔在床下,唐锦衣默默扒着床沿站起,然后跟旁边一个气色极差的同事面面相觑。这老哥眼底乌青,看上去比他更惨。 同事瞅了他一眼:“你在梦里是怎么死的?” 唐锦衣:“……冻死。” 同事露出个同病相怜的表情:“我是被烧死的。” 做完任务后,大部分人都会留下或多或少的心理创伤——毕竟能主动选择登出的机会不多,往往需要死遁。因而,像唐锦衣这样毫无障碍做到退休的员工并不多,许多同事会选择半路调任。 不过,唐锦衣不仅仅是因噩梦困扰,他还感到可惜——怎么没能梦见顾雪眠呢? 也不知何时能相见,他还没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 临走时,正碰见一个不认识的同事小心翼翼走上来:“请问你是091吗?” 唐锦衣疑惑点头:“是我。” 同事闻言,顿时泪眼汪汪就要给他行大礼,搞得唐锦衣都有些懵。只听她一边抹泪一边说:“呜呜呜,对不起,是我当初不小心把任务资料弄错了……要不是你顺利完成了任务,我都没脸来上班。” 她一边哭一边掏终端:“我打了些积分到你账号做赔偿,主任那边也骂过我了,真的很对不起!” 原来是她,唐锦衣这才想起来。 但他现在心情有点复杂,说起来,如果不是同事搞错了资料,他大概就不会去找顾雪眠、而是扶持秦勉增长实力反杀顾雪眠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还是两人的媒人…… 他只好安慰了那同事一番,这才让对方相信他真的不介意了,一边猛道谢一边依依不舍离开。 “退休快乐!”同事最后说。 其他藏在一边旁观、准备趁势不对上来拉架的同事见他俩竟没打起来,此时也笑嘻嘻跑出来跟唐锦衣道贺。他们并不知道唐锦衣决定回去任务世界,纷纷打听唐锦衣日后打算,并开始商量给他办一个退休庆祝会。 听见他们的讨论,唐锦衣才知道,153那个倒霉孩子还躺在心理疗养中心没出来。 他被顾雪眠那一鞭子抽得魂飞天外,被动登出后就哭着进了疗养中心。 自己应该是探望一下……唐锦衣心怀愧疚。 同事不屑道:“他早活蹦乱跳了,赖着不肯复工是喜欢上了疗养中心一个女医师,在那装病呢。” 唐锦衣:“……哦。” 那点愧疚立刻消失无踪。 等回到单人宿舍,唐锦衣洗完澡换上干净衬衣,又看了眼终端。主任说申请已经交上去了,但他的情况太特殊,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审批。 无法,只能继续等着。 站在镜子前,唐锦衣微微晃神。他的眼睛同玄乙仙尊很像,同样是漂亮的桃花眼。但镜面中映出的是个黑发柔顺的漂亮青年,看上去温和无害,丝毫没有仙尊的出尘与疏离。 如果把自己以这幅面貌送回去,雪眠还能认出我吗? 他有些出神。 . 而回到宿舍、独自陷入悲伤情绪的唐锦衣并不知道,在他走后不久,分部的一个休眠仓爆炸了。 快到下班,大家本在快乐商讨晚饭吃什么,就听安放休眠仓的四号工作间里响起一声轰鸣。整个分部都震了一下,所有人有一瞬间耳鸣。 然后,四号房的门被一脚踹开。 要知道,此时那房间已经上了锁,且门是向内开的,这一下把合金门框也直接扯掉。众人目瞪口呆看着那厚重的结实钢门瞬间报废,然后就见一个黑发束起、身穿玄色暗红绣纹长袍的年轻男子从里面走出。 众人:……卧槽!!!刚刚他是徒手弄开那扇门的吗?! 那人手中握着一条黑金长鞭,冷漠阴鸷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一个与他对上视线的人都感觉像被野兽盯住,瑟瑟发抖低下头。 看着眼前奇怪的房间与鹌鹑一样的众人,顾雪眠心中也感到了巨大疑惑。 收敛遗体时,他发现师尊身上的往生石不见了。开始以为是被人偷走,但抓了无数人后才发现不对。 依旧能感受到另一枚玉石的气息,只是那地方位置很是玄妙,似乎……竟来自于天道之上!那时,顾雪眠开始怀疑师尊并未死亡,又或许只是身死,而师尊的神魂飞升去了上界。 修仙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得道飞升,顾雪眠虽于此事十分不屑,但事关师尊,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只是苦修多年,他却发现进境越来越缓慢,就仿佛有什么在阻拦他。心急之下,他不停循着往生石指引寻找,最后竟在北邙境发现了一处很是隐秘的奇怪阵法,并毫不犹豫将其引动—— 然后就到了这里。 难道这里就是上仙界?可面前这些人分明毫无灵力。心中疑窦丛生,顾雪眠面上却毫无动摇,冷冷说:“将你们主事之人叫出来。” 于是,胖胖的部门主任一边抖一边走到他面前。 “请问先生找谁?”主任用他坚实的体重稳住心神,努力没有失态。 顾雪眠上下扫视他一圈,突然眼神一变,猛然揪住衣领把主任整个提起。两百斤重的主任,在他手里像只轻飘飘的小鸡仔。 “你见过师尊。”他语调阴沉:“你们把他藏在哪里了?” . 此时,唐锦衣对工作单位发生的事毫无所觉。他正站在一家猫咖里,从店主手中接过一个大而漂亮的航空箱。 同事拜托他帮忙接一只小猫咪,只要照顾一晚就行。这是只长相十分漂亮的长毛布偶猫,乖巧蹲在航空箱里揣手手,蓝色大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便让人心软。 “喵呜。” 猫咪可怜兮兮望着他,似乎知道这就是即将照顾自己的人。 这乖巧模样让唐锦衣想起另一个人,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把航空箱带回家,放猫咪出来溜达一圈,就见小家伙这里嗅嗅、那里蹭蹭,最后一跃上唐锦衣的膝盖,满意蹲了下来。 竟然完全不认生。 看着小猫咪毛绒绒的身体,唐锦衣一个没忍住,就使出自己毕生的撸猫手法给它从头到尾来了一套马杀鸡。猫咪实在是治愈人心的生物,等布偶猫快乐呼噜着露出肚皮时,唐锦衣自己也感受到了心灵的安宁。 “你想主人,我想徒弟。”唐锦衣小声嘟哝:“咱俩同病相怜嗷。” 这时,他兜里的终端响起来。 是一位同事的来电,奇怪的是,对方听起来十分紧张:“091啊,我们单位刚刚闯进来一个疯子!他好像要找你寻仇!” 唐锦衣:“……啥?” 同事:“他刚走,好像是去找你了!千万小心啊,那家伙能徒手拆钢板、还有点精神不正常,我们正准备报警……” 这时候,那边突然没声了。 正当唐锦衣疑惑时,他才继续道:“等等……主任刚刚说,他可能跟你一样是任务世界跑出来的?!” 听到这一句,唐锦衣眼睛微微睁大,心脏狂跳起来。 难道是……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又觉得很不靠谱。 而这时,阳台的门突然被拉开了。 膝盖上猫咪似乎感受到某种威胁,炸着毛愤怒“喵喵”直叫。唐锦衣抬眼看去,径直与青年漆黑的眼眸对上。 对方愣愣望着他,喃喃道:“……师尊?” 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唐锦衣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 然而下一刻,就见顾雪眠愤怒瞪着那只布偶猫,语调里甚至被气出了蛇类的“嘶嘶”声: “从师尊身上滚下去!!” 那个位置明明是他的!!! 唐锦衣:“………………” 好吧,的确是顾雪眠没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见面啦~ 虽然唐唐和雪眠很开心,但穿书分部各位大概很难过 第51章 回归 猫咪是蛇类的天敌, 本能让它面对顾雪眠摆出了攻击姿态。但同时,布偶猫也在疑惑:这条蛇为什么长得像两脚兽? 下一瞬,顾雪眠已经冲到眼前, 毫不留情将猫咪掀到一边。 “你……”唐锦衣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顾雪眠把他扑倒在小沙发上,脑袋深深埋在他颈侧: “师尊,我找到你了,幸好, 幸好……” 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将唐锦衣搂在怀中。 仰面被压得动弹不得,唐锦衣呆愣一阵, 下意识将手附上青年黑发。他还有些懵, 突如其来的惊喜、无措像浪涛一般冲击着心房, 鼻端是熟悉的顾雪眠的气味, 让他几乎感到头晕目眩。 这是真的么……? 布偶猫急得在一边团团转, 不时发出几声喵呜。它伸出圆圆的爪子扒拉唐锦衣, 被一条蛇尾“啪”一声拍开。 唐锦衣并没发觉这一点, 他揉一揉顾雪眠的脑袋, 声音有些艰涩:“雪眠,我在这里。” 肩膀处的衣料微微濡湿。 他不由一愣, 顾雪眠竟然哭了? 从前,青年也喜欢在他面前装乖卖惨、做出泪水莹睫的可怜模样, 但那大多是为让唐锦衣心软的表象。可现在, 这个人却一声不吭在他肩上流着眼泪, 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委屈大狗。 “已有十年了……师尊。” 他的声音低哑, 握住唐锦衣胳膊的手微微用力:“雪眠差点以为, 再也见不到您……” 闻言, 唐锦衣不由心生恍惚。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他回来一天,顾雪眠却等了十年。 叹口气,他抚摸着青年结实的脊背道:“嗯,让你受委屈了。” 要是等到总部走完流程、通过审批,还不知道自家徒弟要再等多久。想到这里,唐锦衣心生怜意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他想起了同事那个电话,于是推推顾雪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自己是小世界崩塌后才来到穿书分部,难不成顾雪眠也……他不禁出了身冷汗,连忙捧着对方的脸问:“你没有伤人吧?” “师尊不让雪眠杀人,雪眠自然不会违背。”被他捧着脸,顾雪眠面上倒没有泪水,一脸委屈道:“我循着往生石上气息找到了北邙境一处秘境,其中有个古怪阵法……” 听见其中一个词,唐锦衣眨了眨眼。 北邙境? 他隐约记得,153曾经对自己提起这个地方。但还没等唐锦衣深想,就见顾雪眠缓缓把脸埋进他掌心,沙哑道:“师尊,您惩罚雪眠吧。如果不是我识人不清,如果不是我没察觉您寒毒发作……”他声音低了下去,“……也不会,让师尊受那些苦。” 十年内,他把所有与当初事件有关之人一个个揪出来施以酷刑,若非师尊不许杀人,他恨不得活剐了那些畜生。可这些年中,他最痛恨的人却是自己。 为什么没能发现师尊的异常?为什么派一个心怀不轨之徒跟在师尊身边?为什么没能及时赶回去? 他不敢想,在那最后的时刻里,师尊是如何忍受寒毒蚀骨的痛苦、如何绝望看着刀锋刺下;他更不敢想,师尊有没有……恨过自己。 温暖的掌心贴合在脸上,唐锦衣轻轻蹭了下他的额头。 “没关系,雪眠……不怪你。” 顾雪眠抿着唇没接话,显然是不相信。 顿了顿,唐锦衣只好对他解释:“真的不怪你,其实就算没有那个人,我也一定会死。” 任务完成了他必然会登出,只是这时限来的太突然,唐锦衣才没能提早准备。既然顾雪眠都追到这里了,那这一切也没有掩盖的必要。 接着,唐锦衣便一五一十将所谓的任务和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讲与顾雪眠听…… . 穿书分部,153被主任叫回办公室。 他脸上洋溢着遭遇爱情的幸福微笑,与主任的焦头烂额形成鲜明对比。153并不知道顾雪眠刚刚大闹分部的事情,微笑着问主任:“咱们工作间是要重新装修吗?怎么把门给拆了。” 主任板着脸瞅他一眼,压抑着怒气问:“153,你从任务里回来后是直接去了疗养中心,对吧?” 153连连点头,并立刻做出柔弱状:“主任……那个反派太可怕了,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但主任并不吃他这套,推了推眼镜问:“那你出来后,关闭手动登出通道了吗?” 笑容顿时卡住,153尴尬挠头:“呵呵呵,好像是忘记了……主任您帮我关上了吗?谢谢主任,我下次一定注意。” “还有什么下次。” 主任把一沓照片丢到他面前,上面赫然是杀气腾腾的顾雪眠。现在可以确认了,正是153粗心大意留下的通道,让顾雪眠跑出了任务世界。 “153,你等着这个月绩效扣光吧!!” . “所以,这里才是师尊的世界?” 顾雪眠问。 刚刚,唐锦衣给他解释了一切来龙去脉,包括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其实这里也不算……但没必要在意细节,唐锦衣“嗯”了一声,紧张地两手交握。他不知道顾雪眠能否理解这一切,也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顾雪眠若有所思,凑近盯着唐锦衣的面颊:“我还以为……是那群人把师尊的魂魄困在了这具躯体中。” 唐锦衣:“……” 你那是什么眼神,原来打算只把我魂魄勾走带回去吗? 他轻咳了一声,干巴巴道:“我已经跟总部申请,等流程走完就可以回去。只是……到时候,我便不再是玄乙仙尊,而是……而是一个凡人。” 凡人的躯体,也不知能生活多久。唐锦衣心里难免有些难过,他大概会比雪眠早走一步…… 摸了摸顾雪眠细软的头发,他叹口气。 但青年却不这么想。 顾雪眠趴在他膝盖上,伸手把喵喵抗议的布偶猫推远。他歪头望着唐锦衣:“为什么?师尊既然没死,自然可以继续做仙尊。” 唐锦衣愣了愣:“怎么可能?‘玄乙仙尊’的确已经身亡,而且……”而且尸体都下葬十年了。 等等。 他狐疑看向顾雪眠:“难道……?” 青年乖巧一笑:“师尊的躯体徒儿自然好生保存着,至今还栩栩如生呢。这十年间,每次徒儿想念师尊了,就与那躯体同塌而眠,才能一解相思之苦。” 唐锦衣:??? 你是变态吗! . 第二天,唐锦衣带着顾雪眠和那只布偶回了分部。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回来的第一笔开销,就是替顾雪眠赔偿部门财物损失——好在工作这些年唐锦衣存了不少钱,才没有面临退休即破产的悲惨境地。 将猫咪拿给同事,唐锦衣得知自己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因为顾雪眠闹得这一出直接惊动总部,现在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送走这位煞星。 能把一方世界搅个天翻地覆的存在,简直堪比行走的核弹! 而那些同事得知顾雪眠身份后,一个个虽然噤若寒蝉,却还是强撑着帮唐锦衣开了退休庆祝+欢送会。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他们对091的感情已经十分深厚。 于是,众人便在席间见识了煞星顾雪眠如何对091撒娇卖乖、宛如被人附体…… 原本不明白091为何要跟煞星回去、甚至怀疑他被威胁的同事们: 感觉自己瞎了。 胖胖的主任喝得满脸通红,一边抹泪一边挥手:“快走!快走!” 再让这俩多待一天,他仅剩的几根头发都要掉光了。 唐锦衣也喝了些酒,面色微微发红。他平日不常笑,此时忍不住弯起嘴角,眼里像是盛满了星星。 “感觉怎么像是嫁女儿呢。”一个女同事感叹:“091,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之后那个任务世界就要关闭了,有什么事我们很难帮上忙。” “嗯。”唐锦衣认真点头,他有些醉了,端着酒杯像个乖巧的小学生。 顾雪眠看在眼中,小小哼了声,替师尊把酒全喝了。他并非普通人,这些凡酒自然灌不醉他,倒是把分部员工喝倒了一大片。 “那我们算是喝喜酒了么?师尊。”他悄悄在唐锦衣耳边问。 唐锦衣现在只会点头,半阖着眼睛,胡乱答应道:“嗯,我们……我们喝,喝喜酒。” 他现在很高兴,酒精让眼中的世界都迷离起来。于是他伸手抓住顾雪眠的手指,牢牢握着,一直都没放开。隐约间感到有人将他抱起,发觉那是顾雪眠后,他便安心靠在对方肩上睡去。 中间发生了什么,唐锦衣记不太清。 只记得顾雪眠问他,想要做凡人,还是玄乙仙尊。他想了想,觉得两个身份都不想抛弃,于是说:“我都要。” 顾雪眠似乎思索一会,说:“也行。” 于是,等唐锦衣悠悠醒转,入目便是一片大红。 他手指酸软、浑身无力,撑坐起来才发现这是一间装潢精美、处处透着喜庆的婚房。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唐锦衣便看见对面铜镜中映出自己的身影—— 熟悉的雪白长发、秀丽眉眼,却仿佛有哪里不同。呆了一会,唐锦衣才发现,这张面孔明明是玄乙仙尊的面容,又与自己真正的脸极其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身鲜红华服的顾雪眠推门而入,看见他醒来,立刻欢欢喜喜凑过来:“师尊!您可终于醒了。” “雪眠,我们回来了?”唐锦衣愣愣看着他:“我的身体,这是……” 顾雪眠眨眨眼:“师尊不是说两个身份都不想抛弃?刚好,要拔出寒毒就不能用原本的心脏,所以我帮您把身体重新炼制了。” 听了这话,唐锦衣才明白——他现在既是091,也是玄乙仙尊。 “但这间房子又是怎么回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发现身上穿的也是大红喜服。 此时,顾雪眠却已经递了一个小酒盅给他,并亲亲热热说:“师尊先喝了这酒暖暖身体。” 大脑尚有些迷糊,唐锦衣没有拒绝。可他刚把酒盅放到唇边,就见顾雪眠勾住他的胳膊,自己将另一盏酒一饮而尽。 唐锦衣:“……” 他要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师尊,我们先前吃过喜酒了。”顾雪眠笑吟吟望着他,手已经揽住他的腰:“现在,是不是该洞房?”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这一场重大工作事故被写进穿书部员工手册,每个新人入职必读。 第52章 正文完结 刚睁眼就被要求洞房, 唐锦衣自然不答应:“雪眠你等等,我们才刚回来……唔……” 话没能说完,他被掐住下巴, 侵入口腔。 这个吻急迫又凶狠, 仿佛要将他每一寸都侵占。不知是否因为身体尚未痊愈,唐锦衣一点使不上力,只能任由对方将他困在怀中、无法逃脱哪怕一寸。 “顾雪眠……!” 他记忆还停留在先前同事举办的欢送会上,没弄明白怎么一睁眼就要与徒弟结为道侣。满头问号得不到解答, 另一个人却显然不打算先做解释。 反抗毫无用处,青年伸手解下他的发带,将他束缚在床头。 “师尊, 雪眠已经等了你十年。” 顾雪眠撑在他身体上方, 面上微笑着, 瞳仁却泛着血色。 他的师尊又睁开了眼睛, 终于不再是冷冰冰沉睡模样。顾雪眠现在恨不得将唐锦衣吃下去, 他再也不想看见师尊毫无生机躺在自己怀里、如何呼唤都毫无回应。 而且……师尊原来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一想到唐锦衣可能离开自己、回去那个古怪世界, 顾雪眠就害怕得要发抖。他不想再等一个十年, 那段日子的每分每秒都像凌迟。 手腕被束缚着, 腰身也被按在锦被中,唐锦衣只觉自己像只被捉住的小雀, 只待被人捏在手中细细把玩。他只能采取怀柔战术,温声慢语跟对方商量: “那你不要着急, 好不好?我们慢慢来……” 可说到一半, 他身体就不由僵住。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被顾雪眠毫不费力捞起, 那处被抹了什么微凉滑腻的东西, 又被人耐心揉弄、捻开。 唐锦衣脸烧得要着火, 这混账小子, 喜袍底下竟没给他穿衣服……! 顾雪眠还紧紧盯着他,仿佛入了迷。因为手腕被绑住,唐锦衣无法以手遮脸,只能羞耻地别过头去。 “师尊……”青年俯下身,同他耳鬓厮磨:“香膏用的是檀香味,与我用的熏香一样。师尊喜欢么?” 唐锦衣只想骂他这么多年臭脾气还没变,跟个用气味圈地盘的狼崽子似的。 思来想去,他只能仰起头费劲亲吻这个小混蛋,试图安抚对方。可得到回应后顾雪眠明显激动起来,身上起了些不得了的变化。 唐锦衣:“???不准变蛇!我现在受不住!” 顾雪眠眼神闪烁,瞳仁隐隐向着竖瞳转变:“师尊,徒弟会轻轻的,一定让您舒服……” 我信你个鬼啊! 此时已经由不得唐锦衣,他被对方不停碰触着、捻磨着,迅速被卷入漩涡中。苍白而脆弱的脖颈扬起,被人印下深深浅浅的吻和咬痕。 哭泣的雪白雀鸟被蟒蛇卷进洞穴,每次贪婪索取,都会逼出颤抖的可怜鸣叫。后来唐锦衣嗓子哭哑了顾雪眠也不肯放过他,解开发带、握住腰窝,把企图逃走的人又拖回下一次热潮中。 憋了十年的徒弟太可怕,昏沉间,唐锦衣已记不清过去了多久。 在他失去意识前,顾雪眠抱着他低声说:“师尊,别离开我了。” 他只能勉强揉一把对方的脑袋,心想那你不如节制点,不是不让做只是为师这把脆骨头真承受不住…… 等顾雪眠的蛇瞳恢复原状,唐锦衣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青年专注凝视着他疲惫睡颜,低下头,细细啄吻。黑色长发垂下,与雪白发丝缠在一处,不分你我。 心念一动,顾雪眠悄悄剪下二人的发丝束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唐锦衣怀疑徒弟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理创伤,短短一会儿见不到他,就要暴怒发脾气。 他们所处的是一处地下行宫,是顾雪眠发现北邙境阵法后命人所建。早上他让仆从带自己去书阁,只是一盏茶时间,就惹得顾雪眠面色黑沉、险些要把那仆从关进地牢用刑。 唐锦衣把人拦下,自己却被顾雪眠拖进卧房大半天。 唐锦衣:…… 救命,你就不会累吗? 他的确很心疼顾雪眠,可这么多天下来,唐锦衣觉得还是先心疼自己为妙。昨日在床上跪了太久,到现在膝盖还隐隐发疼。 而且,顾雪眠现在黏人到可怕的地步,就连吃饭喝药都必须亲自试一遍,确认安全才肯让唐锦衣入口。这般患得患失到偏执,偶尔也让唐锦衣不高兴——但顾雪眠一撒娇,他就又毫无办法。 谁让他喜欢这个人呢? 在这里待了小半年,唐锦衣的气色终于被养好,修为也恢复到从前。 两人浸在地宫的巨大浴池中,唐锦衣懒懒阖着眼,顾雪眠就从身后抱着他,在那雪白肩头落下细碎的吻。 “师尊?” “嗯。” “师尊。” “嗯。” 顾雪眠轻声唤着,唐锦衣就不厌其烦、一遍遍回应他。直到青年终于高兴,露出满足的笑容:“我的师尊。” “嗯,是你的。”唐锦衣无奈答应,想了想,问他:“雪眠,我们回琅梧洲吧?既然我回来,也要让梦语他们知晓。” 顾雪眠不怎么高兴,哼了声道:“那群人连师尊的墓都立好了,就是不回去也无碍。” 唐锦衣瞅他一眼,心说难道不是你不愿我见他们? 但他并未点明,只是轻轻与顾雪眠五指相扣:“难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与你已结为道侣?” 身后人一顿。 过了一小会儿,他便感受到顾雪眠把脑袋埋在自己肩窝,低低笑起来:“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雪眠哪还能拒绝呢?” . 二人回琅梧洲时,正赶上丁梦语和秦勉要办道侣结契大典。 从唐锦衣与顾雪眠踏入山门那一刻,“玄乙仙尊突然复活”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整个宗门。到了琅梧洲,冉青开门看见唐锦衣,便站在原地一个字说不出来。 闻讯赶来的丁梦语直接哭着上前,想要抱住自家师兄,却被顾雪眠推开。因为这个,两人险些又打起来——最后一个被唐锦衣拉开,另一个被秦勉拦住。 “师尊是我一个人的,怎能给别人抱?” 站在树荫下,顾雪眠哼哼唧唧搂着唐锦衣撒娇。后者对这张脸没什么抵抗力,笑眯眯揉着他的头发说:“小气鬼。” 清风拂过树梢,白发仙尊微笑望着他,眼眸清澈明亮。 顾雪眠心中一动,牵住唐锦衣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师尊就让我一直留在身边,好不好?到哪里都不要丢下雪眠了。” “好啊。”唐锦衣戳戳他脸颊,笑着道:“你还要担心到什么时候?我又不是不喜欢你。” 唇角忍不住弯起,顾雪眠凑上去索要亲吻。他低声说:“这可是师尊说的。就算到天地尽头,雪眠也要一直缠着师尊……” 阳光照着池中绿荷,有鱼儿稍一露头,又游曳无踪。岁月悠长,再无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小天使们陪伴~ 明天休息一天,周五开始更新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评论说哦,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