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男主心魔怎么破》作者:总攻大人 文案: 昭昭睡前看了一本书,书中男主沉玉仙君好像永远足够绝情足够理智,为苍生为三界虐得女主死去活来无数次,最后也没火葬场就HE了,把昭昭一个女主控气得不行。 她没想到自己会穿书,穿书就算了,人家穿书最差也是个炮灰,可她倒好,连个正常身份都没有。 她穿成了男主的心魔,原书里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沉玉仙君本人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心魔也很意外。 他直接闭关,准备花点时间弄清楚他明明剑心通明,为何会生出心魔,这心魔还是个奇装异服言谈怪异的女子。 于是昭昭经历了非常凄惨的一百天。 这同样是沉玉仙君修道以来最颠覆自我的一百天。 一百天后昭昭被干掉了,沉玉仙君出关了。 很好,不愧是书里虐妻千百遍从不后悔一直坚持到最后还能和女主HE的奇男子,就这么把昭昭干掉了! 被干掉的前一秒昭昭想,这也算是解脱了,可谁知在心魔被消除的第七天,沉玉仙君连宗门紧迫的难关都顾不上,突然又闭关了。 ——他又生了心魔。 心魔,因人邪念贪欲而生,因人不甘与悔恨而活。 昭昭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复活,可惜复活没多久就又被干掉了,反复去世说的就是她。 在作为心魔即将被消除的第四次,昭昭受不了。 昭昭:事不过三,你有完没完? 沉玉仙君:怕就不该总是回来。 昭昭:朋友,你有没有想过,我总是回来到底是因为我生命力顽强,还是因为仙君你自己变了剑心,才一次又一次生出我? 沉玉仙君:…… 是的,第一次可以解释是无端出现,那后面几次呢? 没有人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修真界最不可能动摇的磐石沉玉仙君,会为了饲养自己的心魔,任由自己欲念缠身。 昭昭:很好,女主没能给你的火葬场,这里都给你备齐了,大干一场的时候来了!越是理智绝情从不后悔的人,摧毁起来才越是有趣嘛:) 因邪念而生以欲念为食的心魔女X理智冷酷到极点的苛刻仙君 *究极火葬场,折磨王啃硬骨头,8月31日开始每天早上6点更新。 2021/4/26日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昭昭,荆沉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超级无敌巨型火葬场 立意:勇于挑战!你就是最棒的! 第1章 天色渐明的时候,昭昭还是怎么都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翻来覆去,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气冲冲地掀了被子,抓起手机翻出睡前看的小说,她开始在评论区写小作文。 这也不能怪昭昭,她平时是个非常好的读者,从来都只给大大撒花加油,这是生平头一次有了打负分的冲动。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三千字小作文行云流水地写完,在分数那选了0分。 发出评论,昭昭长舒一口气,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作为一个女主控,被作者文案骗进去后发现什么追妻火葬场都是假的,女主被虐了三千遍,男主一丁点事儿都没有就HE了,她一路抱着看男主怎么死的心强忍着怨念读完,发现无事发生,那种憋屈感谁能明白? 但凡能明白的人都忍不了。 发完小作文昭昭就开始刷新页面,想看看作者会给个什么解释,如果真能说服她,她也就不用这么心梗了。 然而当天终于亮起来,昭昭等到作者回复的时候,心更梗了—— 【写着写着发现写崩了,我女主搞不定他,你行你上。】 ??? 一口气堵在心口,她行她上? 昭昭气急,飞快打字:我要是能上我还在这里跟你BB? 最后一个问号打完,发送键按出去的一瞬间,昭昭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季夏时节,位于天堑之处的九华剑宗依然万里冰封。 鹅毛大的雪花不断飘落,丝毫影响不到剑宗道场上正在练剑的内门弟子。 他们身着蓝白色太极两仪八卦袍,手持明光宝剑,剑招干净利落,锋芒毕露,杀气腾腾。 他们修的是杀人之剑。 修道之人应心怀天下,以降妖除魔锄强扶弱为己任,剑修修习剑道往往也是仁心之剑,修习杀戮之剑者少之又少,他们总会担心因杀孽太重心魔缠身,也总会质疑如此剑道究竟是正是邪? 天底下敢光明正大修习杀戮之剑的就那么几个人,全都在九华剑宗,只因修真界最强的剑君便修习杀戮之剑,而他就出自九华剑宗。 太素宫中,剑君荆沉玉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入定之中,周身冰寒杀戮剑气极为慑人,令宫外等候的九华剑宗宗主华倾都不寒而栗,退避三舍。 远离了太素宫,华倾双手揣进袖子里,看着簌簌落下的雪花,长叹一口气自语道:“这天气,寻常之中又透着不寻常,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啊……” 话音才落,太素宫中本在入定的沉玉仙君倏地睁开了眼,他眉心一点朱砂痣鲜红如血,苍白冰冷的脸上挂着严苛与薄凉。 他明明有一双多情漂亮的桃花眼,却因瞳仁极黑,眼白又过于白,眼底时刻流露杀戮剑意,常年不带感情看人,生生将那份绮丽变成了清寒。 他定定看谁时,便是已到登仙境的大能,怕也无法坦然承受。 他不过睁眼了一瞬几再次闭上,只这次不单只是入定,而是入了自己的紫府之内。 修真之人,紫府灵台乃最私密紧要之处,沉玉仙君修为高深,紫府灵台也较寻常修士有所不同。 甫一入内,便觉大得没有边际,处处冰封也就算了,还下着比外面更大的雪,雪花大到占据整个手掌,这究竟是什么冰雪地狱苦寒之地? ——莫名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昭昭费解了很久。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白色睡裙,昭昭披着一头黑色长发找了处冰川拐角躲避风雪,风吹得她浑身颤抖,可她其实没觉得有多冷。 很奇怪,明明周围都下着“暴风雪”,但她真的没觉得多冷,难道是因为在做梦? 除此外也没什么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 想到这,昭昭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嘶,好疼。 怎么会疼?? 昭昭有点懵了,做梦应该不会觉得疼啊。 正困惑着,周围风雪更大了,昭昭很努力躲避才没被风吹起来。她在巨大的风雪中紧闭双眼,莫名觉得有谁在注视自己,那眼神太有存在感,她不得不又去寻找。 雪花挂在她睫毛上,又很快被大风吹散,昭昭眼皮被冷硬的风吹得发疼,终于费力睁开了眼,大风雪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她愣了愣,还真有个人在看她。 对方的眼神也真的很有存在感,压迫感极强,她不过正视了一息就有点双腿发软。 匆忙垂下视线,昭昭忙扶住了一旁的冰川站稳。 就在此刻,那人开了口。 他的声音如周围的环境一样,给人带来无尽寒意。 “你是何物。” …… 你是何物? 直白点说,他大概在问:你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问题? 昭昭蹙眉望向对方,这次才算看清他的模样。 漆黑如墨的长发,雪色的莲华道冠,冠后垂着银色发带,清冷如玉的脸,寒凉中透着露骨杀意的双眸,眉心一点朱砂痣,削薄的唇紧紧抿着,严苛冷漠又气质雍容,玉骨仙姿的一个……古人。 古人。 昭昭脑子瞬间炸开。 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没完全明白。 眼前人没给她多少时间细想,问不出结果他显然失去了耐心,修长苍白的手虚空一握,化出一把半透明泛着冰色寒光的长剑,剑尖眨眼间换了方向,直直朝着她刺来。 他要杀了她。 用这把杀气腾腾,一看便知见过许多血的仙剑。 昭昭看看那把剑又去看那人的模样,内心对某本书还记忆深刻怨念丛生,再加上昏迷的原因很奇怪,所以哪怕真相很离谱,她也不得不相信了。 她也许,可能,大概是,真的被“你行你上”了。 可狱而不可囚的斩新生活就在眼前啊。 都不需要剑刃碰触,仅仅是剑周的杀意已斩断了昭昭耳侧的长发,她激灵一下,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这是才刚明白一点如今是什么情况,就要立刻赴死了吗? 求生是人的本能,昭昭满脑子弹幕般划过“不能死”,她想,要是可以到冰川的另一边去就好了,可以躲开这致命一击。 很奇妙的,当她这个念头出现,还真的身形化为了黑雾,黑雾被剑刃刺穿,她人不见了,出现在冰川之后。 ??? 成功了? 这也太不唯物了。 昭昭愕然地看着周围,遮挡身形的冰川没能坚持多久,就被疑似某男主的人击碎了。 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杀神又来砍人了,昭昭捂着耳朵飞快往后跑,巨大的碎冰不断坠落,雪色雾气之后,一身月白道袍的高挑男子持剑缓缓走来。 他看似步伐缓缓,却瞬间到了她面前,昭昭躲无可躲,忍无可忍,对着再次提剑而来的人怒道:“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吗?非要武力解决问题吗?我招你惹你了?” 她开口说话,他的剑尖顿住了。 昭昭立刻又道:“萍水相逢,你上来就问我是何物——我当然是人了,怎么会是物?现在还要杀我,这与滥杀无辜的邪魔歪道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话里哪个字起到了作用,对面人放下了剑,他眉心朱砂痣衬得肤色越发雪白,暴风雪中昭昭的睡裙不断飞起,及腰的黑色长发也不断扬起,而他却道袍整齐,发丝毫厘不动。 他从容不迫且冷酷道:“邪魔歪道。” 他重复了一遍她话里的四个词,薄唇轻抿,冰冷严苛:“说得对,你,邪魔歪道。” “……???”昭昭满脑袋问号,“我?” 她使劲捂住被风雪吹动的裙摆,烦躁地想着这风雪不能停下吗? 刚这样想,风雪就真的小了许多。 昭昭隐隐察觉到什么,有点没底地确认道:“为什么说我是邪魔歪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 男子好似天生冷感,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此刻这点更甚,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带刺一样,刺得昭昭浑身发疼。 “这些疑问要全数归还于你。”他用苛刻的眼神审视她,眉头微蹙,苍白而如玉俊美的脸孤高如云,“衣衫不整,举动轻浮,言语放肆,本君的心魔会是如此,真叫人意外。” …… 等等。 什么? 心魔? 昭昭指着自己,傻了:“我?你的心魔?” 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想到自己可能被搞到了书里不管什么季节都冷得要死六月还飘雪的九华剑宗,可万万没想到—— “你说我是你的心魔?” 她用难以置信有点可笑的语气反问,也不单单是她,在场的另一人更为此不可置信。 荆沉玉修道千年,位列剑君,剑心通明,从无旁人那般的瓶颈或心魔。 今日紫府灵台内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奇装异服言行放肆的女子,能在他灵府内两次躲过他的杀招,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绝对是他的心魔。 荆沉玉不苟言笑地持剑而来,昭昭想要退开,可腿像被绑住了,寸步难行。 “你……”她刚开口,便别对方打断。 “且让本君看看,为何会生出你这般心魔。” 话音方落,般若剑快速划破了她的眉心。 昭昭对眼般望向眉心,她没感觉疼,只是灼烧得厉害,荆沉玉靠近她,几乎与她鼻尖相贴,呼吸交织。 昭昭从他过于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她眉心被划破,冒出来的不是血,是淡淡的黑雾。 不是吧,如果真是穿书了,不会连个炮灰身份都没有,成了什么见鬼的心魔吧? 做谁的心魔不好,非要做男主那种狗到永远不回头不后悔不认输不心软之人的心魔? 这不是送她去死吗? 作者大大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写小作文了,我想回家QAQ 第2章 家是回不去了。 死也是不可能死的,不可能一点都不努力就这么死掉的。 昭昭眉心被刺破,黑气四散,她很清楚如果眼前人真是那个把她气到吐血的男主,那他说要杀她就绝不可能手下留情,所以她必须立刻想到办法。 荆沉玉没让昭昭失望,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她眉心的黑雾,又去看她在他眼里几乎算不着寸缕的衣着打扮,眉头紧锁,手中般若剑铮铮作响,杀意毕露。 他那般恪守礼数之人,怎会有这般放荡的心魔。 般若剑并没什么异常反应,说明他剑心未变,那这到底…… 也罢,思虑诸多无用,既是心魔,除之便是。 除了死,昭昭在沉玉仙君看来没有第二条出路。 荆沉玉苍白的手腕细微一动,昭昭反应敏锐到她都有些意外,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也很快就利用起了她身上唯一的优势。 之前就奇怪了,她想风雪小一些,就真的小了一些,她想躲到冰川后面去,就真的过去了。 疑似书中男主荆沉玉的人说她是他的心魔,也就是说,他们此刻是在他的灵台紫府之内。 按照书中设定,心魔在人灵府之中可拥有与之相等的力量,很难消除。 如果是这样,那她现在应该是不用太怕他。 哪怕他是书里最强的存在,至少在他的灵府里,她是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翻山覆海的杀气挟着风雪而来,画面非常奇幻,特效都不敢做得这么离谱,昭昭强迫自己把这当做全息游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站稳身子,紧盯着那马上要刺入心口的剑刃。 她好像不打算反抗,要直接就死于他剑下,连荆沉玉都迟疑了一瞬。 若是心魔,怎可如此简单就范? 这念头刚出,眼前女子忽然化为一团黑雾不见了,她再次躲开他的杀招,这失手的情况从未有过,今日接连三次,使得荆沉玉生平第一次心绪烦乱。 这难得的烦乱致使他被趁虚而入,昭昭出现在他身后,手臂一环,紧紧勒住了他的脖颈,凉凉的手指扣住了他颈间命门。 “收起你的剑。”她在他耳边声音轻喘着说。 荆沉玉出生自修仙世家南陵荆家,荆家在他少时就已是修仙世家的领导者,他天赋极高,独一的冰灵根,修习杀戮之剑,自小便是荆家的重点培养对象,修至如今未逢敌手,更别提被人如此“锁喉”了。 喉结被紧紧按着,昭昭让他收剑的声音在颤抖,她很害怕,他很清楚,所以并不照做。 昭昭意识到自己的恐惧被看穿,加重了按着他喉结的力道,压抑着语气说:“我是怕你没错,谁会不怕你呢?但这并不代表我在按下你的命门时会犹豫。” “你杀不了本君。”荆沉玉的回答很快,冷静理智,极度平淡,“这是本君的灵府,你是本君的心魔,本君若死,你也会死。” 昭昭:“……” 说得也对,心魔若是可以直接杀掉宿主,也不会那么麻烦地去“洗脑”了。 其实就算能直接杀掉宿主,她大概也很难像自己说的那样干脆下手,毕竟她生在和谐社会,从来都遵纪守法。 有些憋屈,昭昭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于是使劲去按他的喉结。 荆沉玉本能地做了吞咽的动作,她手指跟着他喉结上下滑动,这动作于危机四伏之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旖旎。 荆沉玉薄唇抿得没有一丝缝隙,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昭昭睨着他眉心那颗被拧起的朱砂痣,十分生气道:“我不能直接杀了你,你却可以直接杀了我,这也太不公平了。” 荆沉玉面无表情,对此没有任何评价。 昭昭将他这副棺材脸的死样子尽收眼底,除了表情太臭令人讨厌外,他皮肤是真的好,说句冰肌玉骨都有些屈就了他。 修仙的人,又是书里的男主加战力天花板,长相自然也是顶尖的。 只可惜这么好的模样却按在过于垃圾的性格上,让人很难对他产生什么爱慕的欲望。 他自己也没那种欲望,一门心思修剑,所以在原书一开头,就执意要和书中女主江善音退婚。 江善音和荆沉玉都出自世家,但世家间也有差距,江善音本人更是和荆沉玉相差悬殊,两人能定下婚事全靠双方母亲。 二人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很早就下了盟誓,未来有了孩子一定要结下亲事。 修仙之人岁月漫长,是以哪怕荆沉玉早生了一百年,也依然可以等着应允婚约。 荆沉玉深受天道厚爱,在江善音出生时便已是玉成境的真人,等她长到十五岁,他就已经是真丹境的真君了,修炼速度之快,修为之深厚,无人不称颂。 这样的差距让江善音哪怕没多少机会见到自己这位“未婚夫”,也对他既好奇又敬佩。 时间长了,她慢慢进入角色,觉得他们关系不同常人,自带三分亲密,怎么都没想到会被退婚。 荆沉玉要退婚这年,江善音刚到玉成境,而他已是化羽境的剑君。 她听说江家收到了退婚书,震惊又伤心,连夜从宗门赶回,仔细看了退婚书发现不假,心高气傲的她不愿这样不明不白被抛弃,遂不顾家人阻拦,去了九华剑宗要说法。 要见到荆沉玉自然没那么容易,她和九华剑宗宗主华倾对峙许久,受了不少冷眼,才得到与他短暂一见的机会。 饶是如此艰辛,如此恳切,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地询问他退婚缘由,也只是得到他的冷言冷语。 在他看来,哪怕他与江善音算是青梅竹马,可婚约定了这么多年,她一直不能令他动心,足可见两人没有缘分。 他心唯剑道,绝无更改,必要退婚。 整本书的开端就是江善音被退婚。 这就是一本反套路的女版龙傲天退婚流大长文。 昭昭就是看这设定非常新鲜才开始追文,按照作者的铺垫,本文女主在被退婚后又经历许多,导致堕入魔界,后凭实力步步登天成为魔君,将魔界治理得蒸蒸日上。 在成为魔君的过程中,她不断打脸“原配”男主荆沉玉,又因能力出色性格好相貌绝美吸引了一众男配,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她与男主因正邪不两立,虐了他三千遍,最后一统修真界时,才有了一个半开放式结局的HE。 到底是否原谅了火葬场的男主,全靠读者自己理解。 但作者写着写着就跑偏了,从女主虐男三千遍变成了被虐…… 行,还没完结,肯定有反转,昭昭忍了,努力等待反转。 然而看着看着发现作者兜不住了,最后只能给了一个男主实力太强,干掉了女主其他支线后宫,和女主签了类似仙魔和平条约的东西,草草的HE了。 昭昭的三千字小作文就是这么被逼出来的。 这是诈骗啊! 现在她穿到了诈骗现场,看着连作者都搞不定的男人,按着他的命门,最初的畏惧褪去后,手痒得很。 瞧瞧荆沉玉,他到现在都还面色冷静,不苟言笑,不为所动,不正眼看人。 昭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杀不了你还不能羞辱你吗? 你是怎么羞辱我女鹅的,我今天就怎么羞辱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除了杀你,我没有别的法子折磨你了?”昭昭贴在他身后,极其接近地幽幽说道,“既然我是你的心魔,在你的灵府里和你修为一样,你想杀我也不容易。而且你大意轻敌,落在我手里,对于一个一心想要杀我灭我的人,我当然也不能‘亏待’。” 荆沉玉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根本不怕,哪怕被昭昭按着命门依然淡然自若,他手中握着般若剑,在昭昭专注和他说话时,不着痕迹地丈量着出剑的角度。 他要找一个能将她一击毙命的机会。 “你待如何。” 他薄唇开合,冷淡疏离地与她斡旋。 昭昭又靠近了一些,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实在太高,她要环着他的脖颈按着他的命门,要么使劲踮着脚要么飘着,要么挂在他身上。 她现在是第三种状态。 因为距离更近了,两人难免身体接触,昭昭前胸贴着他后背,沉玉仙君一袭端肃道袍,足足穿了七层,依然没挡住昭昭身上的温度和身体特殊的软度。 她穿得太少了,就这么贴着他的背,他身上冷,就显得她热,这样冰与火的接触,从未有过的近距离,荆沉玉握剑的手一紧,耐心告罄,不再等待,直接动手。 昭昭也在这个时候动手。 般若剑快速飞起刺向她的天灵盖,好家伙,这是要给她开颅啊。 昭昭也没闲着,再次去按他的命门,她清楚他能躲开,也没打算真要他如何,毕竟宿主没了她也没了。 她要的是转移他注意力,让他为闪躲而失了般若剑的准头,然后—— 她集中精神,奔着一个念头去,人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潜力是无限大的,还真被她凝聚出了和荆沉玉十分相似的杀意灵力,她只惊讶了一秒,就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 荆沉玉空中的般若剑猛地摇晃一下,剑刃如她所料失了准头,也躲开她袭击命门的动作,却被她另一手给…… 扒光了上身。 月白道袍碎成了渣,混着风雪簌簌落下。 昭昭脱身后立马化为黑雾消失不见,但这也不耽误她将他上身看了个清清楚楚。 荆沉玉独自一人站在风雪之中,面色青白,冷得吓人。 他双拳紧握,般若剑回到他手中,闭眸不去看正落下的衣物碎屑,他唇瓣微动,半晌才吐出四个字。 “……果然是魔。” 若非是魔,怎会做出这等放肆之事。 若非是魔…… 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满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昭昭不知躲在了何处,意味深长地说:“哎呀,仙君的道袍穿了那么多层,撕起来可真麻烦,不过很值得。” 她像是细细回味了一下,做出评价:“我可真有艳福,啊不对,是有眼福。” 般若剑嗡嗡作响,杀气冲天,那不怕死的心魔还在继续说—— “仙君平时就应该少穿点儿,这么好的身材穿那么多太暴殄天物了。不过穿得越多才越让仙君看起来别有禁欲风情,楚楚动人。”昭昭笑得更开心了,“仙君也是这样想的吧?仙君好懂。” 如此污言秽语,颠倒黑白,将荆沉玉说得好似特意勾人一般,这让从来无人敢亵渎置喙的沉玉仙君受到了严重挑衅。 他睁开眼目视前方,倒是没有昭昭想象中的怒火攻心方寸大乱。 他十分冷静地重新披了道袍,广袖下修长白皙的手微微抬起,眼前错落的冰川一寸寸销毁,轰鸣声和雪色的烟尘不曾停止,这样下去,哪怕昭昭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 这是荆沉玉的灵府,他都能这样不顾神魂受损的危险过度摧毁,昭昭惊到,立马朝后逃去,但还是有些迟了。 长发被人拽住,身子被拉向充满冰寒之气的人,很快眼睛也被人用手捂住,耳畔是他对她挑衅言语的回应。 “你看见了。”他十分肯定。 “看见了多少?”他在问。 “看见了,何处?” 这又一问,压抑低沉,充斥着杀意,与所问之事相和,难言的幽火丛生,危险暧昧。 第3章 昭昭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她现在非常清醒,清醒地知道如果自己如实回答荆沉玉的问题,一定就不只是死那么简单了。 人被抓到实在是失策,是她低估了他在除魔这方面的底线,连自己的灵府都能这样毁坏,哪怕他已经是化羽镜,出去后也肯定会修为受损,这都不在乎,倒也符合人设。 吸了口气,昭昭努力冷静下来,这其实挺难的,她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乍一穿书就来这么刺激的,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她还是想多活几章的,也不知道现在剧情进展到了哪里,如果这次能活下来,脱离掉男主,那她就去投奔女主,和女鹅一起振兴魔界。 前提是这次可以活下来。 咬了咬唇,昭昭选择闭口不答,荆沉玉见此,捂着她眼睛的力道加重,她眼睛开始剧烈疼痛,疼得她好想认怂。 不行,不能认怂,可现在除了认怂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等等,办法! 昭昭脑子灵光一闪,眼睛快被捂瞎的那一秒,她心一横,意念起的刹那,身上单薄的睡裙开始消散。 她视线被遮挡,什么都看不见,但荆沉玉是看得见的。 她衣裳没了,在他看来那唯一的遮羞布没了,实在是不堪入目。 他骤然拧眉,周身杀气暴涨,灵府动荡到他有些神魂疼痛,他修炼多年,对痛感早已麻木,可神魂受损的痛是最难忍的,他只觉头快要炸开了。 简单来说,他被昭昭的所作所为气得头痛欲裂。 昭昭发觉他的变化,抓紧机会从他身边逃开,身上光溜溜的,荆沉玉想抓她都不知从何下手。 他本能的用视线追踪逃跑者,正看见她不着寸缕黑发飘飘的背影,那双冰冷残酷的桃花眼凝滞一瞬,快速转开。 明明刚才是昭昭被捂得眼睛痛,现在眼睛更疼的却好像是他,手都按上去使劲揉着。 昭昭回头查看情况时正瞧见这幕,忍不住嘲笑,一边想对策一边学他:“你看见了。” 她重复他刚才的话:“看见了多少?” 她眼睛转来转去:“看见了何处?” 学到最后,那个宛转调笑的尾音,让荆沉玉越发头疼了。 他修道至今都一帆风顺,从未遇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对,是厚颜无耻之魔。 般若剑下数不清的妖魔亡魂,没有一个像她这么嚣张过分。 他们大多都来不及嚣张,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心魔的身份让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荆沉玉神魂动荡,灵府也跟着摇来晃去,昭昭思忖着,总想着跑也不是办法,倒不如主动出击,干点心魔该干的事,比如蛊惑他,折磨他,诱他走火入魔。 那…… 意念再起,身上多了件月白色外袍,上绣精致八卦两仪,日月山河,和荆沉玉身上那件一模一样。 看起来就好像她穿着他的衣服似的。 一件道袍外袍,她贴身穿着,不合礼数便罢了,当真是…… “魔。” 果然是魔。 荆沉玉手按着眉心朱砂痣,严苛的眸子紧盯着她,他神魂动荡得更厉害了,灵府摇晃也更厉害,昭昭深谙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虽然还不太会操纵什么法术,毫无真正的修仙经验,但她看过原书,对其中一些术法有所了解,试探性地施展起来。 九华剑宗的缚仙术,不但可以让人不能动弹,还能让人不能用法术,原书里荆沉玉用过数次,都是用在已经成魔的江善音身上。 现在昭昭想试着用在他身上。 第一次尝试,手里只冒出几缕银光,荆沉玉察觉不对,即刻还击,可惜还是被她第二次施展的缚仙术给捆住了。 堂堂九华剑宗剑君,令人闻风丧胆仰慕崇敬的沉玉仙君,被昭昭用缚仙术捆住了。 银蓝色的光条桎梏着身材高挑修长的剑君,他眉头紧锁,满目杀意地盯着被他方才还击击中,远远摔出去的昭昭。 昭昭摔出很远才停下,心口一痛吐出一大口血,脏了嘴角和衣裳,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 她抹了一把嘴巴,看着手上泛着黑色的血,新仇旧恨加在了一起。 虐她女主就算了,现在还来虐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落在我手上,算你倒霉。” 昭昭颤颤巍巍爬起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步步往回走。 被缚仙术捆在原地无法动弹的荆沉玉看上去依然很冷静。 他看都不看昭昭,视线凝着身上的蓝色光条不知在想什么,大约是在想该怎么挣脱? 在灵府内他们境界相同,他想挣脱可没那么容易,她能得手也是因为这个。 换言之昭昭现在尽可为所欲为了, 她胸口疼得厉害,满嘴的血腥味,之前他喊打喊杀都还没真的伤到她,这次是造成真实伤害了,她心情瞬间不一样了。 快步上前,昭昭一巴掌打上去,果断给了他一耳光。 从小到大,没人敢如此待荆沉玉,便是他父亲,也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 昭昭看着荆沉玉陡然冰冷刻骨的眼神,嘴角带血的笑着,笑容血腥里透露着艳丽。 她本就是个好看的姑娘,长发乌黑浓密,瀑布般流泻肩头,琉璃般的一双眼,挺拔的鼻梁,五官秀美纯净,眼神清艳凌厉,怕他的时候,又因是一双圆圆的杏眼,夹杂了几分脆弱味道。 现下受了伤,血染唇瓣,越发殷红,掀起艳丽之色的同时,满是战损的美感。 简直是美强惨的典范。 荆沉玉并不欣赏旁人的美丽与否,但对昭昭无耻的言论记忆深刻。 她现在比之前更加无耻。 打了他一耳光,她还不忘大开嘲讽:“仙君现在是不是想说,你爸爸都没打过你?” 荆沉玉冷冰冰地看着她,想说什么,但被她带血的指尖按住唇瓣。 他双眸睁大,别头躲开,紧闭双唇不让她的血被抿进唇中。 “你想这么说,我也想这么说。” 谁还没个美好的童年了?谁长这么大挨过打?她现在只还了一巴掌,不能算扯平。 “你也不要太生气。”她突然又缓和了语气,像是打算退让。 荆沉玉斜睨向她,却见她突然表情恶劣,恶狠狠道:“更让你受不了的还在后面呢,省点气呆会生吧!” 昭昭右手凝聚灵力,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她已经可以操纵得自然许多。 她靠着灵力将荆沉玉那么一个高大男子按向数百米后的冰川,冰川只剩下凄凄惨惨的一半,是被他方才找她的时候自己弄的。 他被她按得撞在上面,雪色的烟雾漫延开来,她掐着他的脖子,他呼吸有些困难,咳了几声,声音嘶哑。 “杀了你。” 他哑着嗓子威胁。 “我要杀了你。” 连本君的自称都顾不得了,烟尘散去,神魂疼痛无比的荆沉玉紧盯着昭昭,桃花眼通红,一字一顿道:“我一定会杀了你。” 昭昭浑不在意,很是光棍道:“现在是你在我手上,这种话等你逃脱再说吧。既然我是你的心魔,那我现在就做一些心魔该做的事。” 她瞥向虚空中嗡嗡铮鸣的般若剑,它正一点点在她后方悬起,随时可能刺下来。 神魂都受损到这个程度了,他还能人剑合一靠剑意去操作般若剑,可见修为是真的高。 昭昭收回目光,手中化出一枚细小的冰针,笑了一下说:“法术真好用,想什么来什么,难怪人人都想成仙。” 目光转向被掐着脖颈仰靠冰上的仙君,他那般理智残酷的人,靠在那拧眉被动凝着她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 怎么解释呢,就是那种——他越吐血,越痛苦,她越兴奋。 恶从心头起,昭昭以前从未这样过,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血脉贲张到她很难不认识到,她可能真的变成了魔。 糟糕。 但也不会更糟糕了。 手握冰针,昭昭对着荆沉玉的眉心,朝着那颗朱砂痣狠狠刺下去。 速度之快,超过了神魂动荡勉强控制着般若剑的荆沉玉。 堂堂剑君,端肃仙君,被他的心魔用冰针刺入眉心,一如他之前如何刺破她的眉心。 她的眉心被刺破,冒出来的黑色的魔气,可他不同。 灵府地动山摇,鲜血流出,顺着他挺拔的鼻梁滑落,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泛起蓝色的光,那是神魂撕裂的痕迹。 昭昭报了被刺眉心的仇,胸前里属于魔的恶意有些控制不住,目光定在他鼻尖上的鲜血上转不开,然后她就不由自主地干了一件令人尴尬的事。 她低下头去靠近他的脸,在他因受伤而渐渐削弱的冰冷杀气中,轻轻舔去了他鼻尖的血。 血腥味侵入的一瞬间,她没有恶心,没有嫌弃,而是力量高涨,非常上头。 好像一个人干掉了一整瓶的伏特加。 真的特别上头。 昭昭手都有些颤抖,她望向荆沉玉,他因她的行为屈辱、挣扎、杀意丛生,哪怕已经受伤不轻,依然再次凝聚起剑意,大有要和她同归于尽的意思。 昭昭正要抵挡,眼前人忽然眼睛一闭,没有了意识。 与此同时,灵府之外,华倾闯入太素宫,见到入定中眉心流血似乎走火入魔的剑君,急忙上前护法,将他摇摇欲坠的神识拽出了灵府。 “君上!”华倾搀扶住荆沉玉,奈何荆沉玉不识好人心,一把推开了他。 他倏地站起,咬唇凝思方才之事,周身冰寒剑气猛涨,将太素宫桌椅摆设转瞬摧毁。 “放肆。” 他手一沉,脚下玉阶尽碎,他快速走了几步,道袍摇曳,让他又想起被她扒了道袍的事。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修炼这样久,能动手从来不BB的剑君憋了半天,也只被气得憋出一句“岂有此理”来。 华倾在一旁看着剑君气成这样,头上缓缓划出一个问号。 ? 生气了? 每次有弟子因为太笨惹剑君生气,都会被罚得很惨,这次又是谁干的? 看样子惹得还挺厉害,都气得差点走火入魔了。 那人她怎么敢的呀? 第4章 如果不是华倾插手,荆沉玉那种宁为玉碎的性子,大概真的会在灵府内和昭昭同归于尽。 如今出来了,虽然因为缚仙术的存在,灵府内那心魔还掌控着他一具“身体”,但也算了。 从长计议。 这次心魔缠身,应当是他踏入登仙境的最大考验,他一定能通过考验。 “君上。”华倾被忽略得太彻底,不得不发表言论表现一下存在感。 他的声音成功唤回了荆沉玉的思绪,他理了衣襟,扫了扫周围凌乱的桌椅,拧眉道:“何事。” 华倾还在担心剑君疑似走火入魔的事,难免有些心神不定。 “剑君前不久发了退婚书给西京江家。”他慢慢说,“他们已经收到了。” 荆沉玉眉头一皱,不悦地斜睨了华倾一眼。 华倾立刻道:“看我,尽说废话,退婚书当日他们便收到了,也接受了君上给的补偿,只是……” 手揣进广袖里,华倾叹了口气说:“只是那江善音得知消息怀疑有假,连夜赶回了江家,拿了退婚书后难以接受,如今已到了宗门外,非要见君上一面,怎么说都不肯离开。” 江善音已经在九华剑宗外等了三天三夜,不管谁去劝说都不肯离开,软硬兼施都不行。 毕竟她曾和剑君有过婚约,哪怕已经解除了,华倾还是给她留着几分面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来打扰荆沉玉了。 荆沉玉当即就要回答,华倾恭候着,却见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表情变得不太好看,像忍耐着什么。 这还要怪昭昭。 她也不是故意的,这打着打着对手突然歇菜了,她想看看他是真的还是装的,所以开始折腾他的“身体”。 沉玉仙君非常注重仪表,走到哪里都裹得严严实实,穿上个七八层。 见他靠在冰川上好像被她气死了,昭昭试探性地去扯他领口,她觉得如果狗男主没被她气死,肯定会因此醒过来的,但是没有,没反应。 不会真这么被气死了吧,那她怎么还活的好好的? 灵府虽然快要四分五裂了,但还是存在的,说明荆沉玉还活着。 那他怎么没反应? 这是什么招数? 昭昭琢磨了一下,将他领口扯得更开了,他还是没反应。 咬咬牙,昭昭干脆把他的道袍一层一层脱掉,不似之前直接扒掉那么粗鲁,但他也应该给点反应了。 还是没有。 昭昭忍不住拿手指放在他挺拔如玉的鼻子下面,没气儿。 不会真挂了吧。 昭昭猛地站起来,凝着他破了的眉心,鼻梁上的血,毫无起伏的精瘦胸膛,那胸肌…… 真白,真大。 昭昭蹲下来,一脸哀婉地摸了摸:“这可怎么办,这可是你先动的手,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到了那边可别怪我,冤有头债有主,你上去找作者报仇吧。” 灵府外,荆沉玉感受到昭昭的所作所为,听着她不着边际的话,忍无可忍。 “出去。”他一手剑气将华倾请出了太素宫。 华倾勉强在太素宫外站稳,回头看看砰的一声关闭的宫门,额前刘海飘了飘,幽怨道:“君上,那江善音她……” 宫门内传来冷肃的声音:“让她来。” 行。 有个答复能办事儿就行。 华倾端回宗主的架子,腾云而去。 同一时间,荆沉玉的灵府之内,昭昭忽然手上一痛,耳边传来那清冷孤高的呵斥声:“放手。” 昭昭激灵一下收手跳开,仔细去看那荆沉玉的“身体”,眼睛嘴唇都闭着,没气息啊? 哪儿来的声音? 手上还残存着某人胸肌的温度,昭昭攥起拳头想了想一下,恍然大悟。 “你出去了?”昭昭抬头看着天空,“你跑了?” 跑?他怎么会跑? 荆沉玉修道至今,就从未有过“跑”这个概念,只是华倾将他强行拉了出去。 “既然你出去了,那这是什么?”昭昭好奇地看向荆沉玉灵府内那具身体,她十分聪慧,很快想道,“是因为缚仙术,你的神识并没完全出去,所以才留了一具没意识的身体?” 荆沉玉不理她,但昭昭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还要感谢她刚看完全书就穿越了,对书里的设定记忆犹新。 她看着四下散落的道袍,蹲下一件件捡起,一边捡一边回想着书里的心魔们都能干什么,捡起最后一件的时候眼睛亮了。 她和他算是一体,他出去了,她应该也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外面才对。 想到就去做,荆沉玉耻辱于灵府内自己再次衣不蔽体的情况,没有立刻回去除心魔,恰好给了昭昭时间,让她这心魔越当越有感觉。 她抱着他的道袍折腾了一会,很快,荆沉玉双眸一凝,感觉到了异常。 “不是说九华剑宗是剑修的天堂,修真界第一仙宗,特别有钱吗?怎么破破烂烂的。” 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冷冰冰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太素宫——破破烂烂?胡言乱语,若不是她,他岂会将太素宫弄成这样。 可要他解释,又绝无可能。 昭昭成功透过荆沉玉的眼睛看到了外面,这感觉很奇妙,像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但眼前又是光明的,连听力都囊括了灵府之外,太素宫门后郎朗响起的女声十分清晰。 “西京江家江善音,求见剑君。” 江善音? 女主来了? 昭昭振奋起来,这台词她记忆深刻啊! 不就是原书开端,女主来追问男主退婚原因,反而被男主羞辱多年来无法令他动心吗? 女主来了就好办了。 心魔可以离开宿主吗?不管可不可以都尝试一下吧,反正女主也是要入魔的,她这个魔可以提前跟着她,女主可比狗男主好说话多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拔剑。 昭昭心里起了离开的意,一道黑雾便出现在荆沉玉身后,荆沉玉闭着眼,神识却看见自己魔气缠身。他双拳紧握,身上道袍无风自起,眉心干涸了血的朱砂痣一点点由黑转红。 强大的剑气缓缓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荆沉玉抬手结天罗地网印,金色法印升起,由小变大,直接打在他的背后,打得他闷哼一声,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硬生生将魔气打了回去。 昭昭差点就成功了,却在最后一步被封印在他体内,整个人重重摔向后方,又吐了口血。 爬起来再看时,眼前已经只看得到他残破不堪的灵府雪地,没有了太素宫。 她看不见了。 但至少还听得见。 太素宫外的江善音没等到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西京江家江善音,求见剑君!” 昭昭咬牙:“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吗?不可能。” 她爬起来再次尝试,可不管怎样结果都一样。 背摔得好痛,骨头都要散架了,昭昭这里失败N次,江善音那边终于见到了荆沉玉。 太素宫宫门打开,荆沉玉面色苍白没有表情地站在门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台阶下的女子。 女子梳着简单利落的发髻,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首饰,只簪了一支芙蓉玉簪。 玉簪色白清透,芙蓉雕刻得栩栩如生,很衬她清丽脱俗的气质。 她见到他,眉眼间满是愁绪,稍往前走了一步,想到两人身份悬殊,还没了婚约,又停了下来。 “剑君。”江善音一袭天枢阁内门弟子的紫衣,声线还算平静,“冒昧前来,叨扰了。” 她行了个礼,对荆沉玉的了解让她没指望他给什么回应,直接问出了自己最苦恼的问题。 “我收到了你的退婚书。”她将退婚书从乾坤袋里拿出来,强撑冷静道,“这上面有你的法印,是真的,作不得假。” 荆沉玉扫了一眼退婚书,表情淡漠,只字未言,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知道是真的还来做什么? 江善音过去并不介意他这般冷情冷性惜字如金,今日却觉得,这可真是糟糕的性格,遇到了事情真是能把人急死。 “我想知道为什么?”她费解道,“我做错了什么你要与我退婚?” 昭昭在荆沉玉灵府内听着女主放低身段恳切的询问,不由扼腕。 女鹅啊,不是你的错啊! 如果你非要说你做错了什么,那你错的并不是做了什么,而是什么都没有做啊! 因为有婚约在,又完全相信荆沉玉的人品,所以觉得两人的未来不会有任何问题,荆沉玉不找你,你就也不找他。 逢年过节俩人互通的礼物还都是南陵荆家准备的,不是荆沉玉自己的意思,这些你明明知道但也不表示什么,被动得要死,能搞定这狗男人才怪。 按照书里写的,接下来荆沉玉就该开始羞辱江善音了,昭昭是个彻彻底底的女主控,看书的时候就很生气了,现在还要来个现场版,她人都没了啊。 灵府外,荆沉玉在江善音隐含期待的注视下缓缓张口,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脸色大变。 灵府内,为了不让女鹅当着自己的面被虐,昭昭决定做点什么。 她拖着又疼又虚弱的身子回到被缚仙术捆住的一缕神识边,看着神识赤着的上身,将从他身上褪下的道袍拧成一条鞭子,狠狠地给了他一下子。 这是她第二次揍男主了。 她用了很大力气,欺负一缕微薄的神识,不算什么难事。 很快,荆沉玉那缕神识的胸前便染上了一道刺目的红色鞭痕。 昭昭没听到他在外面说话,但灵府内雪又开始下了,且越下越大,就知道有效果。 她还想再来一下子,就听荆沉玉在外压抑杀意的冰冷声音。 “没有为什么。”他一字一顿道,“本君要解除便解除,不需要原因。” 江善音肯定不能接受这个回答,可她来不及再追问就被下了逐客令。 “本君要即刻闭关,面已见过,不必再来。” 宫门关闭的声音响起,下一秒,昭昭面前的人睁开了眼。 夹杂着冰蓝色的眼眸冷冷望来,昭昭手里拿着作案工具,看着他胸膛上的鞭痕,轻咳一声,慢慢将手背到身后,一脸客气道:“你要闭关呀?快去吧快去吧,我们的事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荆沉玉动也不动,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道:“本君已经在闭关了。” 昭昭:“?” “闭死关,不除你,不出关。” “……” 我当时害怕极了。 第5章 目前最值得高兴的应该就是昭昭的神来之笔——缚仙术。 哪怕荆沉玉口出狂言,吓得她心脏扑通扑通跳,但他还被她捆着。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荆沉玉那种性子和能力,这匆忙的缚仙术应该控制不了他多久。 昭昭得赶紧想想出路才行。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蹲到他身边,看着他眉目如画的冰块脸,试探性道:“咱们现在应该没可能和解了吧?” 荆沉玉真的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昭昭这种无耻的心魔。 在对他做了那种事之后,竟然还想着与他和解? 哪怕没有那种事都不可能和解的,她是魔,他怎么可能与她和解。 冷冰冰地睨着她,荆沉玉依然话不多,可足够昭昭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是他的心魔,很多时候总好像有些默契似的,他不吭声,她也能隐约知道他的情绪。 “既然如此。” 昭昭手撑膝盖站起来,用他俯视江善音那般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他。 “在我落到你手里灰飞烟灭之前,我先提前把仇报了吧。” 要不是穿书这一遭,昭昭是真不会想到这年头连报仇都能贷款。 荆沉玉已经不对昭昭的底线抱有任何期待,听她这么说立刻警惕起来,一边分神去挣脱缚仙术,一边严阵以待地看着她。 “你放肆。” 他严厉呵斥她,眼神充满杀气,十分骇人,换做修真界另外的任何人都会被吓得不敢再胡来,但昭昭只是愣了一下瞬就没在怕了。 笑话,雷峰说过,对同志像春天般温暖,对阶级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 “我还就放肆了你能怎么着。” 昭昭猛地来到他身边,贴得他极近,那一瞬因为昭昭做过太多令荆沉玉跌破三观的事,竟让他因不知她接下来还能怎么无耻而产生了一种类似恐惧的感觉。 他身子僵了一息,雪花不断落在他赤着的上身又滑落,他灵府内的雪花不会融化,风雪也没有让他感觉到冷,哪怕如此,赤着上身依然让他非常不适,尤其是被昭昭用露骨的眼神审视。 “你。”荆沉玉气得眉目沉郁,眉头紧拧,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熠熠生辉的莲华道冠上玉珠倒映着昭昭的影子。 “你放开。” 昭昭的手落在荆沉玉肩头,荆沉玉毛骨悚然。 “不放。”昭昭瞪他,圆圆的杏眼里含着几分新奇。 她不冷脸的时候,眼睛看上去非常无害,一点都不像是个魔,还是做出过那般不知羞耻之事的魔。 荆沉玉屏息静看她将手放在他肩上,突然就不生气了。 若这是他踏入登仙境的劫,是问心境迟来的心魔,那总做他最不能接受的事也理所应当。 他若真的因此失了理智,随着她的引导走,那才是入了魔障。 修道之人,尤其是他这般修杀戮之剑的,心魔来势汹汹,冲破他的各种防线,他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所以…… 慢慢抬头,荆沉玉苍白俊美的脸上已万分平静,看着昭昭的眼神心如止水,不见半点破绽。 “若要本君因此就范,你绝无可能得逞。”他一字字道,“你尽可为所欲为,最好别给本君机会脱身,否则——” 他这人就是臭毛病,说话老喜欢留一半让你自己体会,搞得人心里毛毛的。 昭昭注视他理智到极点的眼睛,有点理解作者的艰辛了。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这么清醒,看来适应能力是真的强,明明之前还能被她气到。 昭昭沉默了一会说:“真的吗?” 她换做双手搭在他肩上,脸靠近他,两人呼吸混在一起,两股完全不同的气息,一股像需要天气预报红色预警的冷空气,一股像漂亮危险的毒藤花散发出来的甜蜜香气。 “我不信。”昭昭发出鲁豫的声音,然后道,“我试试。” 荆沉玉的灵府已被摧毁得惨不忍睹,这里到处都是冰川和风雪,除了雪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昭昭想了想,手中化出一道带着荆沉玉气息的灵光。 荆沉玉侧眸去看,见她用那光在雪原上造了一座木屋。 突兀的木屋缓缓建起,看起来很不牢固,但这已经是昭昭的极限了。 做完这些,她二话不说将荆沉玉弄了进去。 荆沉玉面无表情,情绪依然非常平静,直到昭昭将他按在了木屋里唯一的那张床上。 床是木板床,硬得很,荆沉玉被面朝床按在上面,侧过脸冷眸斜睨昭昭。 昭昭坐到一旁,开始用灵力操纵他身上的缚仙术。 缚仙术的蓝光好像绳索般跟着昭昭的灵力走,逐渐从非常普通的捆绑方式换成了一种一言难尽的暧昧方式。 昭昭像是怕荆沉玉自己看不见,跑到他脸前蹲下,睁大眼睛和他对视道:“来,从我眼睛里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荆沉玉还真定定去看,昭昭问他:“你瞧,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下贱死了?” 昭昭的眼睛很大,很好看,荆沉玉从那里看见了他此刻的模样。 耳边传来她的询问,他没一丝反应,表情淡漠,甚至还闭上了眼,不理她,也不再给她眼神。 昭昭睁大眼睛,这都能忍,可以,不愧是直接导致她穿书的狗男主。 看他这样子,该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吧? 昭昭觉得很棘手,荆沉玉也没避讳她,当着她的面试图冲破缚仙术,缚仙术的蓝光摇摇欲坠。 昭昭急了,翻身上床,伏在他身上说:“我可要真为所欲为了。” 荆沉玉依然不睁眼,眼看他身上的光绳就要被挣脱,昭昭又不能真杀了他,等他挣脱免不得又打一架,她真的不是好战分子。 情急之下,她目光落在他修长白皙的颈项上,大动脉的位置充满了吸引力,让成了魔的她血液沸腾。 下一秒身体就好像不是她的了,等她再恢复理智的时候,牙齿已经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荆沉玉的呼吸非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昭昭满嘴的血腥味。 她猛地松口起身,捂着嘴去看已经睁眼的某人,尴尬地想说点什么,刚张口又有点不由自主。 她控制不住地去看他脖颈上涌血的伤口,极致的白与极致的红,昭昭倒吸一口凉气,逼自己去看别处,又看见了他的唇瓣。 他眼神还是很冷静的,只看眼睛仿佛没有受到她任何影响。 但他呼吸急促,紧紧咬着下唇,唇瓣都被咬出了血,尽是屈辱之色。 唇瓣被咬出了血…… “你怎么到处都是血。” 昭昭怀疑心魔是什么吸血鬼属性,她对荆沉玉的血抵抗力接近于零,好不容易放弃了脖子,他又把嘴唇咬出血了! “太浪费了,不行。” 昭昭努力努力再努力,还是没能控制住,红着眼低下了头。 荆沉玉在此刻挣脱出了一只手臂,快速去拦昭昭,却被昭昭使劲按在头侧。 “你别动,都流血了,别浪费,我这也是好意。” 她胡言乱语,自己骗自己,眼睛飞快地眨来眨去,心跳得快要飞出嗓子眼。 明明不想,但就是不由自己,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就那么按着荆沉玉好不容易挣脱的一只手,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唇。 不仅仅只是贴着那般轻吻,他唇瓣上的血诱着她不断去口允,那个画面不能用文字描述,但单是脑子里想想,就急需打上马赛克。 荆沉玉身上迸发出难以遏制的剑意,终于挣开了全部的光绳,而昭昭也被剑意惊骇,找回理智,飞快从他身上逃开了。 从发现自己有了心魔开始,左不过一天时间,可这一天已经让荆沉玉有了历经沧桑之感。 想到这些都是在灵府之内发生的,都只是突破境界的考验,他又能说服自己冷静理智,将一切当做假的。 不,不用当做,这一切本来就是假的,只是心魔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 所以任何肌肤之亲,都不必放在心上。 缓缓从木床上下来,荆沉玉幻化出道袍,便又是光风霁月,秋水为姿的剑君了。 只是他脖颈和唇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血染红了他的唇,落了几滴在道袍上。 昭昭幻化的木屋被他随意抬手摧毁,他们再次回到雪原中,昭昭第一时间逃跑,躲在冰川残骸里远远瞄着,见他甚为平淡,几乎有些漫不经心地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那个动作,反倒比他刚才不能动弹任人采撷时更具吸引力。 昭昭立马收回视线,背靠着冰川拍拍胸口。 她在想什么东西,这狗男人哪来的吸引力,他脱身了,下面遭殃的就是她了啊。 刚想到这,背后冰川就碎了,轰鸣声震耳欲聋,昭昭瞪大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般若剑,这次她应该是真要交代了吧,她想再跑的,但动不了,他的杀戮剑意比之前更精纯了,饶是灵府被毁了百分之八十,也依然足够震慑她这个心魔。 她动不了,就本能地闭上眼等待一切来临。 但冰寒的杀意在接近她头顶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昭昭诧异地睁开眼,正对上荆沉玉侧身而立高贵冷艳的眼神。 “不出所料。”他冷冷淡淡道,“本君的剑意在提升,这是三年来第一次。” 踏入化羽境之后,荆沉玉的修炼虽不至于入了瓶颈,确实也精进得越来越慢。 现在这样快速精进,应当就和他所想的心魔劫有关。 他手握般若剑,剑柄缀下长长的银色流苏,他挑剔地上下打量昭昭,像在评判什么修炼道具。 “如此除你,操之过急。” 他真的太理智了,哪怕被昭昭那般冒犯,现在依然非常清醒地判断着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如果一开始她太跳脱令他情绪有所动荡,那现在他应该是……基本习惯了? 他突然收起了剑,昭昭得了生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荆沉玉现在散发出来的气息太可怕了。 他没安好心。 果然,他很快便道:“除掉你,不如……” 他含了几分蓝色的眼眸轻瞟她,断定道:“炼化你。” 炼化她??? 昭昭脑子里蹦出一个大炉子。 很快,大炉子出现在两人之间。 ……这种技能倒也不必在这个时候体现它的好用。 昭昭去看荆沉玉,只见他盯着炉子,眉头微蹙。 ……狗男人停止你的胡思乱想! 她没有在主动求炼化!没有上赶着到那种地步! 第6章 荆沉玉自入道以来,一心修炼,心无旁骛。 与西京江家的婚约,是看在母亲的份上才维系多年。 母亲苦口婆心劝他给自己和江善音一个机会,两人算是青梅竹马,总比别的人亲密些,若他要找道侣也只能是她了,既然如此,不如尝试一下。 他答应了,尝试多年还是觉得冷冷淡淡,没有感觉。 再加上踏入化羽境便修为精进得慢了许多,他整日忙碌于此,对婚约之事看得更淡。 他和江善音之间没有一个人主动,到了最后他就决定解除婚约,再不让什么事来分他的心。 他从未想过的是,江善音不主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是他太冷淡,她没勇气主动。 更没想过他作为男子,该主动的一方,反而什么都不做,突然与她退婚,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外界压力,让她遭受多少议论,族中又会如何对待她。 他并非不是个周全的人,只是在男女之事上不周全罢了。 如果不想要,在江善音出生之前都有一百年的时间拒绝婚约,可他没有,拖到后面两人尘埃落定这样久再退婚,更给江善音留下一堆烂摊子。 作为剑君,没人敢对他说什么,可对在江家如履薄冰的江善音来说就不一样了。 荆沉玉想不到这样深,这不是他擅长的东西,他只当给了江家补偿即可。 在昭昭这个奇奇怪怪的心魔出现之前,他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更别说和什么女子接触了,处理到这种程度,已是他的极限。 想来也是因为这个,这心魔每次的“考验”都是他那个方面。 因为避讳,厌烦,不曾接触,所以才要他好好体会。 一切都是有缘由的,都有迹可循。 想明白,再去看昭昭和她弄出来那极大的炉子,也就能从容接受了。 持剑反手负于身后,荆沉玉利落转身,乌发摇曳,冷冷淡淡道:“炼化你,不必炉鼎。” “……那用什么?” 昭昭望着他高挑修长的背影,觉得不用看着他的臭脸时说话自在多了。 他刚才那个冷冰冰又耐人寻味的眼神,似乎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是不是得解释一下。 又瞥一眼那该死的炉子,昭昭拧着眉头将它收回,收完发现——能动了? 她试着往前几步,还真是可以动了! 荆沉玉走神了? 昭昭立马伸手朝他袭去,般若剑敏锐地劈过来,昭昭惊呼一声往旁边一躲。 他没走神啊! 那干嘛放开她? 昭昭站稳,般若剑也停下,没有真要她如何。 “你到底要干什么?”昭昭按着还在疼的胸口费解地问。 荆沉玉于风雪中转过头来,美人回眸,飘雪与风拂动他几根发丝,悠悠柔柔地缠绕在他脸颊唇畔之间。 “你是本君的心魔,自不是这等炉鼎可炼化。” 他抬起手,般若剑眨眼回到他手中,剑柄长长的银色流苏轻轻晃动,他自然而优雅地握剑垂下,长睫轻动,眼睛一抬一转,头已经转了回去。 “待本君取了地火,于灵府内燃你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大成。” 到那个时候,他应当也就能真正的踏入登仙境,距离飞升指日可待了。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开始曲折了一些。 但这只是荆沉玉自己的想法。 昭昭炸裂了。 地火。她简直不要太熟悉。 书里虐女主江善音最厉害的一段,就是荆沉玉作为名门正派,仙宗权威,代表正道以地火惩罚入魔的江善音。 地火烧江善音那段描写昭昭如今依然代入感还很强,不但疼而且丑,如果不是身为男二的妖界四君之一兰香君将她救走,还用自己的妖丹为她疗伤,她哪怕侥幸留下一条命,也要全身毁容。 在他们这些道貌岸然之人看来,女修最看重的无非就两样,相貌和修为。 荆沉玉一下手就夺走了她两样最宝贵的东西,实在残酷。 现在荆沉玉要用这东西来炼化她。 还要炼化九九八十一天! 昭昭调动身上所有的力量,打算跟荆沉玉决一死战,绝不能让他炼化。 可惜荆沉玉丢下那句话就消失在灵府内,没了缚仙术,他这次是全部走了。 昭昭孤零零站在雪原里,想到对方再次回来自己什么下场,忍不住朝天空竖起中指。 “Fu*k!” 灵府外,荆沉玉走出结界法阵,回想她在灵府内那个手势,跟着做了一遍,拧眉思索。 这是什么邪魔之术的结印法,倒是简单,却不见威力在哪。 法克是这邪术的言咒么。 也罢,等回了灵府有的是时间弄清楚。 放下手,荆沉玉离开太素宫,前往九华剑宗后山剑冢取地火。 九华剑宗都是剑修,剑修离不开剑,平日都会为自己的本命剑加注天材地宝锻造,这就离不开火。 剑宗的地火是开宗祖师寻来的,至今已有几千年。 一千年前,地火只剩下小小一簇,不能再用来锻造,剑宗中人一直在找原因。 直到荆沉玉入宗,做了剑君,才终于发现,地火之所以越来越小,是因为它如水一般,虽然可以循环往复,却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万事都需节制,也要维护,地火不同于凡火,要让它越烧越旺,需要无尽的剑意来滋养。 它对剑意的品质也很挑剔,过往九华剑宗弟子众多,剑意虽多但品质马马虎虎,甚至越来越差,地火便越来越小。 荆沉玉的出现为它提供了强大独特的剑意,所以现在已经烧得很旺盛了。 因他而重燃的地火,他要怎么使用,剑宗自然不会有意见。 看守弟子见他来,恭敬地跪了一地,荆沉玉用剑气将他们扶起,说了一句“不必多礼”,头也不回地进了剑冢。 弟子们站起来远远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几人靠在一起满脸的憧憬和畏惧。 “许久不见,剑君风采依旧啊。” “剑君的剑意更精纯了,今日我见地火更旺了。” “剑君这是又要突破了吧?好大的杀气啊。” 真是好大的杀气,隔老远就看见云彩都开始阴沉了,剑冢里残剑各个颤颤巍巍,荆沉玉进去了更是不得了,都开始哀嚎般的嗡鸣,看守弟子在外听着感慨不已。 “我以前要是有胆子修杀戮剑,也不至于来看守剑冢。” “就你那灵根,你以为你有胆子想修就能修吗?” “剑君这次进阶可就是登仙境了,记得他入化羽境的时候屠了万妖谷十万造化妖,天师宫的人没妖可抓都跑去开铺子做生意了,如果入登仙境,那又得杀多少妖啊,也不知道现在万妖谷新生的妖有多少了。” 说这话的人头被弹了一下。 “杞人忧天,妖不够不是还有魔吗?总归是能凑够数的。” “对对对,师兄说得有道理,妖不够还有魔,再不够就去鬼域看看,浊物那么多,总能凑够的!” 剑冢内,荆沉玉直视前方,不去理会嗡嗡作响的残剑,直奔地火所在。 剑冢台阶通到地下千米,他步履不停,走得并不慢,但人很平稳,姿态优雅,世家弟子剑宗剑君的修养体现得淋漓尽致。 灵府内,昭昭借了荆沉玉修为的光,能听见看守弟子远远的窃窃私语。 荆沉玉不在意那些话,因为都是事实,昭昭就不得不在意了。 化羽境屠了十万造化妖,登仙境妖不够杀还有魔,说得太好了,她这个魔就马上要血祭般若剑了。 在原书里,荆沉玉进阶登仙境也确实杀了不少妖魔鬼怪,因着这件事,身为魔君的女主江善音和妖界四君联系更紧密了,冥域鬼界也和仙界正宗成了死对头。 反正就是拉仇恨,各种拉仇恨,除了自己人,就没有不讨厌他的。 哦,自己人也有讨厌他的,荆沉玉的杀戮之剑和悯天宗佛修的慈悲道是两个极端,自来就不对付,荆沉玉到登仙境屠戮妖魔,虽然妖魔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可悯天宗一心想要开解度化他们,实在看不下去造如此大的杀孽,拦了荆沉玉不知多少次,都失败了。 悯天宗也不是吃素的,佛祖还有三分脾气呢,当即便宣布要和九华剑宗对着干,荆沉玉要杀谁,谁就可以到悯天宗寻求庇护,只要是真心悔改,悯天宗来者不拒。 昭昭觉得她又多了一条出路,只要在地火中活下来,除了女主阵营,还可以去悯天宗。 荆沉玉已到了地火旁,地火烧得极其旺盛,将他一身月白道袍映成了微红色。 他手张开,地火如有意识般从掌心进入他体内,他分了神识去看灵府内的心魔,那魔女在风雪中孤身一人跌坐在冰雪地上,身上是一件与他相同的单薄道袍,墨黑的发凌乱飞舞,一双杏眼仰着,大约是察觉到他在注视,又朝天空竖起了中指。 荆沉玉倏地合上手掌,睁开眼去看自己的中指。 这到底是何种妖魔之术,明明没有将他如何,但看在眼里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回了太素宫,荆沉玉准备再次布下结界闭关,但华倾等在这里。 “君上。”华倾几步上前,“听闻君上去了剑冢,我便在此等候,有样东西要在闭关前交于君上。” “何物?” 华倾掌心摊开,一枚芙蓉玉簪安静地躺在那,依稀记得,江善音来见他时好像戴着这枚玉簪。 “这是江善音离开时留下的。” 江善音留下的东西给他做什么? 荆沉玉疑问地看着华倾。 华倾解释说:“这应该是南陵荆家送给她的,剑君可以理解为,这是你们的定亲信物。” 定亲信物,肯定是荆家替他安排的,所以他才不知道。 说不定还是他母亲精挑细选送去的,毕竟这芙蓉的样式与他关系密切。 荆沉玉皱了皱眉,手一握将玉簪收回,很快布下结界进了灵府。 比起婚约之事,他现在更想去解决心魔。 回到灵府中,那心魔不见踪影,但这不是难事,荆沉玉闭眼片刻,很快出现在一处风雪小的地方找到了她。 心魔瞧见他有些慌张,杏眼睁得大大的,手紧紧抓着衣襟。 荆沉玉化出地火直接朝她烧过去,心魔紧张躲避,但他寸步不让,她很快着了道。 地火烧身,心魔痛呼一声,火焰窜起,她护着头发没被烧到,身上的衣裳却被烧得干干净净。 荆沉玉一顿,地火不自觉熄了一半。 昭昭得以喘息,看着光溜溜的自己,无语半晌,指着荆沉玉斥道:“下流!” 荆沉玉:“……” 地火不会烧凡物,心魔幻化出的衣裳不真实存在,不会受损,所以其实衣服没了,是她自己干的。 又是老招数,用了一次又用第二次。 荆沉玉不耐皱眉:“下流的是你。总是如此,你便没有别的招数?” 昭昭哼了一声,手抹过鼻子恶狠狠道:“法子好用就行,管它老不老套下不下流?你还看,你再看!” 荆沉玉忙转开视线,可脑子里的画面挥之不去,火焰消失后的曼妙曲线,哪怕她很快捂住了,他还是看见了。 污秽。 他即刻想要将这段记忆从脑海中毁去,可那边昭昭又要跑了,这次甚至是想往外跑。 他能发觉灵府外的自己魔气缠身,她牟足了力气打算殊死一搏,他不得不放弃销毁记忆。 可她不着寸缕,他要怎么抓她都不方便,这该死的心魔。 荆沉玉权衡利弊,最后化出一道白绸快速蒙在了眼睛上,直奔快要消失的心魔。 昭昭被满是冰寒气息的男子从后方抱住,心道不好。 她回头去看,想拿他忌讳的事挖苦他,让他分神再给点机会,为了活命她已经不在意什么隐私了。 可这一回头发现他什么都没看,她挖苦不到。 他清寒秀丽的眸子被一条长长的白绸蒙着,眉心朱砂痣红似鲜血,飘逸长发乌黑若鸦羽,昭昭心猛跳了一下,听见他在她耳边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道:“哪里逃。” 昭昭:“……不让逃?行啊。” 她咬咬牙,直接回过身反冲进他怀里,和他来了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她被他揽入怀中的那一刹那,关闭了神识蒙住了眼睛视线一片黑暗的荆沉玉,他胸腔里那颗静止如水的道心重重跳了一下。 第7章 荆沉玉有位少时关系不错的堂弟,堂弟资质不如他,但已经是族中唯一可以与他对剑的人。 父亲让堂弟陪他修炼,堂弟和他性格不同,虽然天赋不错,但很爱玩,尤其喜欢小动物,偷偷养了只小黑狗,求了他许久不要告诉父亲。 他是最守规矩的,没同意堂弟的乞求,坚持要去禀报父亲,除非他将小黑狗弄走。 这等玩物实在干扰修炼,堂弟都因为它在和他对招时心不在焉了,他每次可都是拼尽全力,说不定哪次就会因为堂弟的不专心而伤了他,非常危险。 堂弟很慌张,想拦他也因修为不如他行不通。 最后没有办法,他直接把小黑狗塞进了荆沉玉怀里,对着他说:“它真的很可爱,兄长不信就自己看看,你一定也会喜欢它的,只要你愿意分一点精力给它!” 荆沉玉心里只有剑,哪里会喜欢小动物,小黑狗在怀里拱来拱去的感觉,他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模糊,但昭昭在怀里的感觉,他大概很难忘记。 和狗完全不一样,这是女人。 活生生的女人。 她借势冲入他怀中,让他非本意地紧紧抱住她也就罢了,还在他怀中动手动脚,胡作非为。 “滚开。” 荆沉玉猛地推开她,般若剑横在昭昭颈间。 昭昭手中空了,打算从人最虚弱的命根子处解决他的计划也失败了。 荆沉玉脸黑得吓人,如果不是因为还要炼化她,她刚才已经无了。 心有余悸地抹去额头汗珠,昭昭舒了口气说:“好好好,我滚开,你别激动,千万稳住,你的剑快碰到我了。” 荆沉玉实在厌恶昭昭的言行,故意将般若剑前移一寸,剑刃划破她白皙的颈项,留下淡淡的血痕。 不算深,但足够威慑。 “你……”昭昭立马后退,捂住流血的伤口瞪他。 荆沉玉冰雕玉砌的一个人,眼睛蒙着白绸,冷光白的手一握将般若剑收回,语气冷得掉冰渣子,吐出二字:“惩罚。” 昭昭怔愣。 “再行不轨,便不会是如此简单的惩罚。” 他看起来很擅长惩罚谁,九华剑宗的弟子们估计没少遭殃。 昭昭咬唇,见他又摊开手掌,就知道地火要来了。 虽然在灵府中两人修为相同,可荆沉玉是这里的人,从小修炼,他的熟练度是一万的话,她的熟练度就是一百。 之前能占便宜是因为手段独特,荆沉玉吃了没见识过的亏,现在他有所防备,她就很难得手了。 既然硬的不行,那来点软的试试好了。 总得先稳住他。 在即将地火烧身的时候,昭昭开了口。 “我穿好衣裳了。” 她突然开口,火苗在身前顿住。 “你可以不用蒙着眼睛了。” 荆沉玉根本不信:“鬼话连篇。” 昭昭尽量温和诚恳道:“这次是真的,我要是骗你,就叫我天打雷劈。” 如果是她的世界,这种话说了也就说了,不会有什么。 但这里是修真界,最忌讳赌咒发誓,毕竟是真的会遭报应。 荆沉玉听了这话,地火火苗晃动了一下,他慢慢扯下蒙眼的白绸,因神魂动荡而泛着淡蓝色的桃花眼冷冷地看向她,的确,她这次没骗他。 她穿了衣裳,还是在他看来十分正经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白色衣裙,墨色的发披在肩上,虽然还是未曾绾发,很不规整,但勉强能算个人了。 “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昭昭见他面色缓和,抓住机会道,“你要炼化我,我也不能反对,但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 荆沉玉不带一丝感情道:“你没资格提要求。” 昭昭努力挤出点眼泪,杏眼红红地委屈看他,荆沉玉微微皱眉,她得寸进尺,往前走了几步,他立刻将火推向前。 “我不靠近,你别再让它过来了。” 昭昭匆忙躲开,仅仅是靠近了那火一瞬,她就疼得钻心。 想象一下真被烧了得多疼多丑,昭昭眼泪掉得真诚许多。 “我的要求真的很小,仙君是名门正宗,受天下人仰慕,炼化我这等小小的心魔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只是想让仙君稍微放慢一点速度,让我少点痛苦,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昭昭恳切道:“让你手下亡魂走得舒服点,仙君这点仁慈还是有的吧?” 九九八十一天,拖延一下就是一百天,还能少点痛苦,这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痛苦少了,时间多了,就可以随时找机会逃跑或者反击了。 可惜荆沉玉压根不吃这套。 “你该知道本君修的是什么剑。”他清冷的眼看着她。 昭昭:“……杀戮之剑。” 荆沉玉没再说话。 他也不用再说什么。 既然昭昭知道他修的是什么剑道,就该知道哪怕是一丁点的仁慈,对待她这种魔物,他都是没有的。 这狗男人真是和书里写的一样难搞。 昭昭也不装了,抹掉眼泪学着他冷冰冰的语气说:“那你也别想真的把我炼化掉。” 荆沉玉眉峰一抬。 “你要彻底炼化我,要进益,我偏不如你的愿,我现在就走极端,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哪怕最后我没了也就没了,反正不能让你得了全部的好处。” 昭昭迈开腿抬起手,非常花里胡哨地摆了个要决一死战的姿势,表情极其坚毅。 “你连我小小的要求都不同意,那大家鱼死网破好了,说不定我还能重伤你,我没了,你也别再做什么天下第一的剑君!” 话说得昭昭自己都心中激荡了,这是最坏的结果,但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咬咬牙,腾空而起,手化剑光朝荆沉玉奔去。 这都是慢慢摸索出来的,并且大部分都是抄书里荆沉玉的招式,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作为男主的他的法术了。 荆沉玉也理解她能用自己的法术,她是他的心魔,会用没什么意外。 仰头看着她越来越近,长发飞舞从天而来,带着千军万马同归于尽的气势,身上还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杀气。 如果她不是他的心魔,或许会是个不错的弟子,她很适合九华剑宗。 在蓝色剑光即将碰到他眉心的时候,般若剑乍现,薄弱蝉翼的剑刃将剑光弹了回去。 昭昭立刻躲开,但还是漏了一点,她用双掌去挡,挡住了,但掌心刺痛不已。 低头查看,受伤了,黑色魔气冒出来——很好,被打漏气了。 “太过分了。”昭昭这下是打算来真的了,她从来不是个怂人,认怂也是权宜之计,她现在不打算遵从这权宜之计了。 也就是她这会儿表现出来的“真”,让荆沉玉改变了想法。 “允你便是。” 他微抿淡色的唇,清冷的眼扫过她骤然停下有点惯性后退的动作,师长病犯了,惯性想要进行技术指导,但想到对方是什么东西,又忍住了。 淡漠地转过身,他在雪原里站了一会,广袖一挥,冰川的残垣断壁后出现一座冰屋。 这冰屋变得比昭昭的木屋好多了,很符合这里的画风,冷冰冰的透着寒意。 他率先走了进去,昭昭反应过来计划通了,看着冰屋的入口迟疑许久,在是否要尝试现在逃跑,打他个措手不及,还是老老实实进去从长计议间犹豫着。 恰在这时,荆沉玉没有温度的声音从冰屋里传出来。 “尽可试试你能不能逃得掉。” “……” 昭昭长长地吐了口气,认命地进了冰屋。 得让他受点刺激或者再受点伤,她才好继续实施逃跑计划。 之前他就是神魂受损加上她出其不意才着了道。 现在他快速稳住了神魂的伤势,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得耐心点,找别的出路。 进了冰屋,发现里面有张冒着寒气的床,床下摆着简单朴素的蒲团,荆沉玉盘膝坐在床上,双手结印闭目养神。 昭昭老老实实坐到了蒲团上。 拢了拢头发,她仰头看着冰床上闭眸的人,他着实是个美人,这样的冰山美人,越是冷冰冰的,越是不理人,越是有不凡的魅力。 书就是书,他这模样,现实生活中压根就不存在。 “既然你答应我的要求了,那咱们就算暂时和解了。”昭昭不管他是否在听,径自道,“反正在我还没被你完全炼化的这段日子里,我只当我们暂时和解了。” 荆沉玉睁开了眼,眼神淡漠得不对除剑道以外的任何感兴趣。 他没理昭昭,只将手扬起,掌心地火骤燃,昭昭看得身子一缩,知道要来了。 她咽了咽口水,虽然很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但还是畏惧即将到来的疼痛。 她忍不住说:“荆沉玉,你可一定要信守承诺。” 她连仙君都不叫了,对他直呼其名,已很多年没被叫过名字的荆沉玉阖了阖眼,缓缓将地火送向她。 昭昭看着越来越近的火苗,她开始燥热,周身泛起火光,感觉就像……烤乳猪,烤全羊。 昭昭秉着呼吸颤巍巍道:“荆沉玉你动作慢点,你不要这么快,你要文火慢炖啊!” …… 什么文火慢炖。 她当她是什么,又把他当什么。 惯于教导别人,极讲规矩的剑君第二次想要纠正她,可她什么都不是,待到几十天后就会灰飞烟灭,何必费这心思。 薄唇合上,视线落在害怕而忍痛的昭昭身上,她闭着眼,缩着身子,地火绕她一周,还没真正开始烧她好像就受不了了。 她脖子上的血痕还在冒着魔气,般若剑的伤哪里那样好恢复。 荆沉玉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燃起地火,她表情逐渐痛苦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单从外貌看,这心魔现在就像个受人欺辱的可怜姑娘,姑娘身子单薄纤瘦,肌肤如玉,唇若点樱,一双杏眼睁着时无害清艳,闭上时长睫相合,蒙着一层火光,像硝烟里快要被烧毁的美人画卷。 画卷看上去名贵得很,让人不忍毁之,火光便好似没那么强烈了。 本来都很疼的昭昭也就没那么疼了。 她一怔,慢慢睁开眼,想到荆沉玉还算信守承诺,松了口气的同时,决定看在他讲信用的份上,继续实施计划,说点好听的修复一下关系,让他放松警惕。 “仙君。”昭昭承受在忍耐范围内的痛感,拍马屁道,“您这火烧得可真好,火候掌握非常完美,既让我觉得被炼化了一些,又不会特别疼。” 荆沉玉:“……” 昭昭这边还在继续拍马屁。 “想不到仙君不止剑道厉害,玩火也是个高手。” 不知为何,这话听得不太顺耳。 “现在非但不疼,还感觉很温暖,仙君您真的太会玩火了。”她跪坐在蒲团上,脊背挺直,“仙君真是我见过玩火最厉害的修士了。” 荆沉玉:“闭嘴。” 第8章 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顺利到昭昭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 第一天的炼化在她的忍耐中结束时,她只是手臂皮肤有些发皱,不撩开衣袖去看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看看荆沉玉再看看自己手臂,昭昭客客气气地说:“多谢仙君。” 荆沉玉从冰床上起来,冷淡道:“君子一言九鼎,自当践诺,你不必谄媚。” ……你才谄媚!这是礼貌懂不懂!你礼貌吗?? 苛刻地扫了昭昭一眼,荆沉玉掩袖离开,路过她身边丢下一句:“你再如何谄媚,也改变不了结果。” 昭昭:“……” 简直缺天下之大德。 站起身,追着荆沉玉出冰屋,昭昭喊他:“你要出去?” 荆沉玉头也不回:“今日先到这里,本君要出去吐纳炼化之气。” “在灵府里不能吐纳吗?” 昭昭倒不是舍不得他,就是每次都炼化完就出去,那她还有什么机会? 哪怕烦他烦得不行,也得勉强自己挽留他。 往前几步,昭昭心里怎么想的面上一点都没透露出来,容色清丽的脸上挂着温温的笑,非常良家女子,半点魔的样子都没有。 “是怕我打扰你吗?”昭昭柔声说,“我不会打扰你的,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布下结界……” 她话还没说完,荆沉玉身形就开始消失,这是根本不想搭理她。 昭昭急了,咬唇阴测测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怕? 荆沉玉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他本来半透明的身形恢复如常,转过身来看了她一会说:“你方才那副温良模样实在扭曲,此刻模样正常许多。” “……”不对你阴阳怪气你不舒服吗? “激将法对本君无用。”荆沉玉回到她身边,俯视她道,“但在此炼化,或有益处。” 他说完就回了冰屋,昭昭站在外面的风雪里冷笑。 激将法对你没用? 放屁,你就是被激将到了,要不是看过原书,还真被你给装起来了。 荆沉玉这人要说真有什么弱点,那就是修杀戮之剑,难免血腥气过重,十分好战。 他为人极度理智极度绝情,就是不太听得了别人质疑他是不是怕了,是不是要逃。 在他看来,与人交战,除了生就是死,没有第三种结果。 这样的小性格也无伤大雅,毕竟普天之下敢这样质疑他的人,除了原书里被干掉的几个男配,也就昭昭了,对大局没有任何影响。 若有影响,他那种人设,也不会纵容自己的小性格。 昭昭回到冰屋,荆沉玉已经开始吐纳炼化之气,月色道袍端庄整齐地在寒气肆意的冰床上铺开,昭昭斜倚门边静静看着这一幕,他连结界都没布,实在自信,也的确有自信的资本。 手负到身后,悄悄凝了灵力,本来闭目炼化的男子突然睁眼望过来,眉如墨画,眼似寒星。 昭昭不慌不忙地运了灵力转到胸前,灵力化为实物,是一朵冰雕的芙蓉花。 荆沉玉眉头一皱。 芙蓉。 她是他的心魔,变出芙蓉花,还是一朵冰芙蓉,意图太明显了。 “送你。”昭昭用灵力将冰芙蓉送过去,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仙君和它一样令人赏心悦目,就是也一样冷冰冰的。” 冰芙蓉没有温度,荆沉玉也没有温度。 看着被灵力送到眼前的冰芙蓉,荆沉玉眉头紧锁:“你想干什么。” 昭昭摊手:“不想干什么呀,就是送你花而已。” 送冰芙蓉还不想干什么? 荆沉玉想要起身,昭昭立刻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荆沉玉瞬间躲开,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碰了,对着肩膀就来了个逐尘咒。 昭昭见了笑眯眯道:“现在这么避讳做什么,之前我亲你,你抱我的时候,你也没这样啊。” 不提那些还好,提起来,那些回忆便不要命的往荆沉玉脑子里钻。 实在荒唐。 从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到她故意的拥抱,再到她故意褪去的衣衫。 “你在找死。” 荆沉玉倏然站起,个子挺拔,清瘦凌俊,望着她的眼神好像看着死人。 昭昭从容地退开几步:“没有,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送你花示好而已,不会没人这样对仙君示好过吧?不会吧不会吧?” 她阴阳怪气完又开始找补:“仙君的金丹化形不是冰芙蓉吗?除了仙君的父母,估计也就我这个心魔知道了吧。” 荆沉玉漠然地回望她,一言不发。 “不知仙君喜欢什么,就只能送和你金丹同样的花了,我以为你会喜欢的,真没别的意思。”昭昭杏眼睁大,天真无辜中夹杂这几分艳丽,“仙君不会真没被任何人如此示好过,所以才误会我吧?” 怎么可能没被人示好过,每百年生辰,给荆沉玉送寿礼的人不要太多,太素宫三十六殿都快堆满了。 可没人送花,更没人送芙蓉。 荆沉玉懒得听昭昭胡言乱语,对修炼无益的事他不想浪费精力。 收了法阵他便要出灵府,路过昭昭身边时,她试着拉他衣袖阻拦一下,没拦住,这是预料之中,但他身上掉了一样东西。 一支色白清透的芙蓉玉簪掉落在地。 荆沉玉脚步顿住,想将玉簪收回来,昭昭却已经捡起来了。 这玉簪很好看,昭昭恰好没绾发,行动十分不便,正缺这东西,便问他:“可以拿这个当回礼吗?” 她只会简单的将头发全部缠起来,顺手就试了试。 荆沉玉看着,她绾起长发素雅正经多了,若不去探究她的身份,倒像是哪个仙宗的温善弟子。 果然,人就是不能披头散发。 这样想着,突然意识到那簪子的意义不同,手抬起想拿回来,却有些迟了,这样久不言语不索取,昭昭自然当他是默许了,她早已经回了冰屋里。 “多谢仙君,仙君慢走,下次见。” 她倒像是这里的主人,可这里是他的灵府。 他现在再回去的话,就是第二次去而复返了,莫名显得他对此流连忘返。 荆沉玉其实并没有很在意那发簪,反正他也不会再和什么人缔结婚约,那玉簪迟早要销毁,暂时给那心魔绾发也没什么。 修道之人,百十来天眨眼就过去了,到时候她都化成灰了,簪子也会跟着销毁,倒省了他麻烦,也省了这些日子天天看她披头散发。 荆沉玉收回视线,很快消失在灵府内。 昭昭感知到,盘膝坐到他之前坐的地方,撩开衣袖看着褶皱的皮肤。 虽然没什么太大的痛感,可身体在被炼化是事实。 不可能坐以待毙的,昭昭想着离开的方法,至少得让他方寸大乱修为大减她才有机会逃离,否则光是将自己的魔气外泄出去都很有难度。 什么才能让他方寸大乱修为大减呢? 昭昭回忆原书,想到一点。 荆沉玉修的杀戮之剑是童子功。 童子功,顾名思义,需要童子至洁之身,如果失身,必将修为大减,剑意受损。 原书作者将文写崩了,结局的时候女主被单方面虐了三千遍都没睡到他,需要维持柏拉图式。 荆沉玉这人在修炼和正道法则上理智到残酷,他绝不会因情爱损于剑道,被写崩的女主从大女主变成恋爱脑,当然是无条件支持服从了。 昭昭摸了摸发间的芙蓉玉簪,如果荆沉玉失身,他的剑道就毁了一半,在灵府内失身给她这个心魔的话,哪怕不算真的失身没了元阳,应该也会受重创。 这种事如果真的发生,应该也足够让他方寸大乱。 就是她得牺牲一下。 对着冰墙的反光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模样,昭昭叹了口气,决定再好好想想。 灵府外,荆沉玉坐在八卦符印的结界中,看着面前悬浮的冰芙蓉许久,一扬手,冰芙蓉碎裂成渣落到地上,倍显寥落。 他毫不在意,执起手边玉简,玉简这一卷正是讲到人的心魔。 魔乃天生邪物,心魔更是如此。 贪嗔痴,爱恨恶,欲望执念,心魔以此为食。 可这些之中,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 既然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会有心魔。 他指尖微光闪动,玉简的文字转换,是对于心魔更深层次的解读。 心魔与修者自身紧密相连,它会随着修者变强而变强,转弱而转弱。 心魔若足够强大,甚至还能感知到宿主的情绪,从而操控宿主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这就是修道之人最怕的走火入魔了。 看着地上已经化成水的冰渣,如果他炼化她,变得更强,那是否说明……她也可以变得更强。 如果他不打算立刻除掉心魔,慢慢炼化,那这一点看起来就是可以钻空子的。 她可以用来修复被炼化的伤,减缓甚至停止被炼化这件事,随后再利用这一点变强,试图越过他、操控他、让他走火入魔,生灵涂炭,彻底入魔后,占据他,成为他。 此刻昭昭的确在灵府内感知到了一股飘渺轻盈的力量。 她还不知道这是某种可以称之为BUG,取之她身用之他身,最后还可以返还到她身上的灵力。 她只是本能地抓住,跟着迈入一个奇妙的境界。 但还不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荆沉玉就回来了。 那股力量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昭昭看着出现得太仓促,发梢还在摇曳的男人,纳闷地问了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荆沉玉看着她,看了许久,微抿薄唇,冷酷而意味不明道:“不走了。” 昭昭愣了愣。 “绝不会再离开你半步。” 昭昭:“……” 干嘛突然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虽然知道狗男人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但真的好奇怪,为什么? 荆沉玉不可能给她解释自己是要看着她,避免她发觉灵力的奥妙。他就在她身边坐下,她想去蒲团上,他反而拉住了她的衣袖。 昭昭讶异地看他,荆沉玉目视前方,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说着措词暧昧的话。 “你就在本君身边,哪里都不准去。” 昭昭垂下眼睛,她不迟钝,哪怕迟钝也能感觉到他的不寻常。 肯定是有什么东西他发现了,她没发现,这个东西对她有大利。 没事,不着急,还有时间,从能发现的。 而且。 昭昭直接靠到荆沉玉身上,与他肩膀挨着肩膀,在他不适皱眉的时候温柔而缱绻道:“好,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就在你身边,时时刻刻陪着你。” 说到之后,她尾音宛转里带了一丝幽怨,荆沉玉垂眸看她,正对上一双倒映着他身影的杏眼。 她的眼睛很亮,可凌厉可无邪,实在是一双好看的眼睛。 好看的眼睛倒映着他,还泛着波光粼粼的涟漪。 荆沉玉抬起手,无情地将她的脸转开。 “脸不必挨着。” 昭昭:“……” 求求你做个人吧。 第9章 荆沉玉正式开始闭死关,对外界不闻不问。 恰逢此时,华倾得到天枢阁消息,天枢阁阁主夜观天象,算到百日后修真界将有大事发生,此事是好是坏在星盘上难得定论,为保万无一失,天枢阁阁主特地派人前往流光海下的镇魔渊查看,本只为确认一下,没想到还真发现镇魔渊结界松动,不少大魔正朝那边赶去。 若真是镇魔渊底的夜月眠要出来了,那可就麻烦了。 五百年前,荆沉玉亲手将魔尊夜月眠镇压在流光海下,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如今五百年过去,荆沉玉已是化羽境的修为,但魔界众人也从未放弃过夜月眠,他们不断攻打流光海,偷偷输送怨憎恶气给夜月眠,他若真破海而出,修为也不会太低。 “这可如何是好,剑君正在闭死关,我等不能打扰。”华倾问座下四位长老,“你们怎么看?” 脾气最火爆的山明长老一拍桌子站起来:“怎么看?老道用眼睛看!镇魔渊自压了夜月眠开始,这五百年哪年消停过?你们就是自讨苦吃!要是早听老道的,直接斩草除根,把魔界荡平,不给夜月眠喘息的机会,派上悯天宗十几个老和尚日夜去念经,就算不能搞死他,也能把他烦死!” 华倾按了按额头:“你小点声,你这大嗓门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山明长老吹了吹修剪漂亮的胡须:“我声音小怕你年纪大了听不见!” “……”你才年纪大,老子只比你大了一百岁好吗? 华倾最讨厌人家提自己的年纪,狠狠瞪了山明一眼,干脆无视他,去问最合自己的心意的善宁长老。 “你怎么看啊?”他使了使眼色。 善宁长老回了个眼神过去,乐呵呵道:“贫道以为,山明师兄这话说得不仗义,又不是宗主不肯荡平魔界的,主要是悯天宗那群老和尚啊,他们说什么慈悲为怀,既夜月眠已经伏法就不要再造更多杀孽,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他们如保证的那般将魔界的人都度化,山明师兄真这么生气,该去找他们催一催进度的。” 山明长老气得脸都红了,旁边的琴瑟长老赶紧拉住他:“好了好了,你们不要一聚起来就吵架,宗主唤我们回来是想对策的。” 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墨光长老立刻道:“对对对,琴瑟说得对,你们快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打击我们共同的敌人夜月眠,让他尽快发烂发臭,最重要的是想对策嘛!” “墨光老贼,整日就知道学琴瑟说话,拍琴瑟马屁,你拍了这许多年,也不见琴瑟多看你一眼,丢人!” 山明开始无差别攻击,墨光也不乐意了,华倾丢出一道光挡在他们中间,成功中止了争吵。 “行了。”华倾揣起衣袖不悦道,“废话少说,搞清楚状况,现在剑君闭关,镇魔渊结界松动,我们到底要如何安排。” “连这点小事儿都安排不好,还当宗主呢,老道唔唔唔——” 山明话没说完就说不出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嘴,愤怒地瞪着华倾,华倾斜睨他道:“你若想动手,事情说完出去打,本座必不手软。” 山明哼了一声,发出不服的声音,坐到椅子上耐心等待。 一会老道打死你!他用眼神告诉华倾。 华倾翻了个白眼,直接道:“看来你们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那便先让其他仙宗的人到九华剑宗集合,共同决定要如何是好吧。” 九华剑宗是第一仙宗,有荆沉玉坐镇,大部分事情只要他们吩咐下来,其他宗门都是听从照办的,除非特别棘手才会到一起商议。 现在荆沉玉闭关,又事关到夜月眠这个祸害,得好好商议。 灵府里,昭昭算算时间,也想到剧情差不多该发展到“众仙齐聚九华宗”这一章了。 如果她真可以计划成功,脱离荆沉玉,那么接下来她要离开,要么去找悯天宗,要么就得借助一些法宝。 记忆里原书中有一样法宝叫霓裳伞,就是专门用来储存魔物灵源的,可以滋养魔物。 说得直白点,这把伞就是个魔的培养皿,还能逃过高至问心境大能的法眼。 昭昭若可以藏在里面,不但对自己好,还能成功逃出九华剑宗。 这东西在男配之一的燕轻雀手上,燕轻雀是天师宫大弟子,天师宫张天师的爱徒,这次前来九华剑宗,他就带了这法宝。 燕轻雀虽是名门正宗的大师兄,但并不是什么好人,这是朵黑莲花,骨子里很好钻研不被正道欢迎的邪术。 他带了这法宝,就是为了在镇魔渊寻个什么魔饲养起来好好研究。 昭昭专注地思考着如果找悯天宗不成,该如何劝说燕轻雀带自己走,还得不真的被他关起来研究,一时连荆沉玉都给无视了。 荆沉玉这么有存在感的人,被无视真的太难得了。 他误会昭昭是察觉到了炼化修为的事,喊她几声她都没反应。 他心里一阵不适,沉下脸直接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回了神。 “嗯?”昭昭愣了愣,感觉了一下捏着下巴那冷冰冰的手指,有些发懵,“怎么了?” 两人面对面盘膝坐在冰床上,荆沉玉倾身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她眨眨眼看着他,这画面异常和谐,几乎可以如画,不像是心魔与宿主,倒像是一对道侣。 荆沉玉可不那么觉得,他表情冷得能将人冻住,不苟言笑道:“你在想什么。” 昭昭可不会告诉他真实想法,听见这问题她立刻扬唇一笑,眼睛弯成月牙,给出标准答案。 “想你啊!” 想他。 荆沉玉冷哼一声:“无耻。” 他松开手,挺直脊背:“诡辩。” 昭昭摸摸被他捏过的下巴,眼睛依然弯弯的:“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的确不算假话,她所想的事最后都要归结到荆沉玉身上,她的确算是在想他。 荆沉玉不吃这套,冰雕似的美人薄唇开合,无情道:“本君就在你面前,你何须再想。” 对于搞荆沉玉这件事,昭昭已经出师未捷就差身先死了。 这人不解风情不开窍,她软的不行,如果真要实施心里那个计划,最后估计得出其不意来硬的。 但在这之前她还想再试试软的。 于是她收起盘着的腿,曲起并上,一点点靠近荆沉玉。 他蹙眉看着她逐渐贴上来,不动如山,宛如磐石。 “哎。”昭昭长叹一声,“仙君要知道,我心里想的你和现实中的你,是不一样的。” 荆沉玉泛着淡蓝色的眼瞳里快速地划过几分疑问,很快被淡漠掩盖。 昭昭捕捉到,不需他想,主动解答道:“我心里的你会对我笑,同我好好说话,与我温温柔柔,缠缠绵绵,但现实里的你……” 她伸手碰他手臂:“只会冷冰冰地对我说——放开,滚,你在找死,无耻,聒噪,闭嘴。” 她将头枕在他肩上:“实在让人心酸。” 头枕上去还没三秒钟就被人推开了。 昭昭倒在冰床上,看到荆沉玉立在床边居高临下道:“原来你在白日做梦,直说这四字便是,何必说什么在想本君,故弄玄虚。” “……” 很好,好一个白日做梦,狗男人你等着,老娘必让你白日失身。 第10章 昭昭摩拳擦掌准备着自己的大计。 为了让荆沉玉栽跟头,她决定牺牲小我,就当啃了一只狗。 计划得在她被炼化之前实施,还得是燕轻雀离开九华剑宗之前。 约莫这些日子燕轻雀就该到了,悯天宗的人也会来,等荆沉玉元气大伤,她跑出去先去悯天宗找个和尚探探口风,不行再转头去找燕轻雀。 她还得保证自己不被和尚扣住,所以在算计荆沉玉的同时,最好可以从他身上学到点什么。 “九华剑宗的九华天玄剑法闻名天下,特别厉害,闲来无事,不如仙君练一套给我看看吧?” 这样说好像不太好。 昭昭在心里演算了一下,这好像有点把他当街头卖艺的了。 天玄剑法又是九华剑宗不外传的秘法,她还是换种说法吧。 清清嗓子,昭昭对着冰面露齿一笑:“每日炼化完咱们来就没什么事儿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陪仙君练剑吧,在你的灵府里我应该是很好的对手。” 如今修真界再没有比荆沉玉更强的剑修了,他想与谁真正过招很难,在灵府里和昭昭对招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昭昭还可以在和他对招中偷师。 真是个好主意。 昭昭激动地一击掌,准备回冰屋按计划行事,可一转身,就看见荆沉玉站在不远处。 他微蹙眉头看着她,脸上神情淡漠,眼神凉薄,一袭月色立领道袍,裹得严严实实,于无边冰川中挺拔而立,恍若雪神。 昭昭的笑意僵在嘴角:“……你听见了多少?” 荆沉玉没说话,只是严苛地上下审视她,像在衡量什么。 昭昭心里没底,吸了口气说:“没想到堂堂九华剑宗化羽镜的剑君还有听墙角的习惯。” 荆沉玉这次说话了,他无比淡漠道:“这是本君的灵府。” 言下之意,这地方的一切都归属他,他想听什么都可以。 昭昭憋气得很,脸颊都气鼓鼓的。 荆沉玉看了一眼,转开视线,反手持剑挽了个剑花,一边离开一边说:“跟上。” 昭昭不想跟,她是很有骨气的,当她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虫子吗!不去! 她盘膝坐到地上不动弹,荆沉玉稳步离开不曾回头,但她面前突然出现一把银色纤薄的长剑,一下子刺入冰层,极有气势。 “拿着。”他远远道。 昭昭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他只听见了她第二句? 那可就太舒服了。 昭昭立刻屈服,使劲拔出剑追上去:“来了来了!咱们在哪儿打?” 荆沉玉找到她的时候,确实只听见第二句。 虽说在他灵府里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时刻都能知道,但他不是变态,也没那么闲,时时刻刻关注她。 他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觉得物尽其用也很好。 每日炼化吐纳结束,与这心魔四目相对无事发生,他很不习惯,倒不如趁她还没灰飞烟灭,借她与自己相当的实力练剑。 自他修至剑君,便没人可以给他喂招了。 可做了决定,给了她剑,她很主动地配合,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荆沉玉猛地顿住脚步,昭昭跟得太紧密差点撞在他身上,还好他躲开了。 但也是因为他躲开了,昭昭惯性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持剑撑地,昭昭一言难尽睨了睨荆沉玉,他满脸的理所应当,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算了算了,别生气昭昭,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什么成分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咱们就在这儿开始吗?”昭昭很有职业素养地微笑着问。 荆沉玉不理人,剑眉微拧盯着她,好像把她看穿了一样。 昭昭有点心虚,她是不是表现得太积极了? 作为心魔好像不能太友善? 他可千万别看出来她的真实目的,要是知道了,她就没法子学到什么了,她又不是真的心魔,人生地不熟的,只能靠他学习。 “你想暗算本君。” 就在昭昭担心的时候,荆沉玉给出了他的猜测。 “说是与本君过招,实则想再次尝试打败本君。” 荆沉玉这样的人,若真有什么心魔,其实不该是男女方面,而是失败——他自己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觉得她的目的是这个。 昭昭当即捂着心口一副被看穿的样子,夸张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仙君的法眼啊!” 荆沉玉:“……” “但仙君肯定不担心的对不对?你已经稳住了神魂,应该也不会那么笨再被我刺激到,那我干什么对仙君来说都只是挑战,是进益的方式,仙君应该照单全收,绝对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先把舞台架好,就等着荆沉玉配合演出了,昭昭睁大杏眼期待地注视他。 荆沉玉持剑而来,完全不打招呼,看样子是接受这个说法了。 昭昭:我有一句优美的中国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搞这么突然,真把我搞死了你还炼化什么去? 昭昭也只慌乱了一瞬,很快就进入状态,握着荆沉玉给的剑开始和他过招。 在这里,他们都认真对剑的时候,的确棋逢敌手。 昭昭要差一些,毕竟是外来入侵物种,没啥经验,全凭开挂的心魔本能,急需在和他的对招中进步。 除此之外她还得注意他的招式,完成自己的任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能和剑君荆沉玉对招学习,这就等于老天爷追着喂饭给你吃,以后出去可就没这机会了,她要好好珍惜。 灵府外,虽然华倾已经决定不来打扰荆沉玉,但想到事关夜月眠,到底是心里没底,在众仙宗的人到达之前,还是想和荆沉玉传音说上几句话。 他来到太素宫,荆沉玉在闭关,太素宫正殿无人,华倾是宗主,修为也不低,进来不算麻烦。 他在大殿内传音给荆沉玉,没有回复,又绕到侧殿传音,依然没有回复。 他又绕到书房,依然没有回复。 叹了口气,华倾决定走人,走之前余光瞥见书桌上的玉简,上面似乎有“心魔”二字。 心魔? 突然想到剑君的异常反应,该不会他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吧? 如今突然闭死关,或许与此事有关? 华倾思忖片刻,走上前拿起玉简查看,上面果然是心魔的应对之法。 难不成是剑君迟到了一个境界的心魔劫终于要到了吗? 在一个镇魔渊结界松动的时候渡心魔劫,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啊。 华倾忧心忡忡地放下玉简离开,玉简因他放置匆忙而滑落到下一层,混到了另一堆玉简里。 …… 灵府内不分昼夜,当荆沉玉终于停手的时候,已经是外面的深夜了。 昭昭累得直接大字形躺地上急促喘息,一动不动,纤薄的剑躺在手边,很安静。 这把剑名唤惊寒,是他初入道时用的剑,自他到了真丹境有了本命剑开始,就一直蒙尘未用。 今日拿出来给昭昭暂用,惊寒剑不曾反抗她,让人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是它对一个魔服从,不意外是这是他的心魔。 荆沉玉并不在意昭昭的精疲力竭,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目的反正达到了。 他抬脚便走,路过昭昭身边被抓住了衣摆。 昭昭满头是汗,发丝潮湿地黏在脸上,她气喘吁吁地望向荆沉玉,他俯视她,以这个角度,难免看见她因为打斗而凌乱的衣裳。 尤其是领口的地方,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再往下就要泄了春光。 荆沉玉拧眉,手持般若剑抵住昭昭的胸口,昭昭一怔,话憋回去,垂眼去看,荆沉玉用剑尖将她凌乱的衣裳整理了一下。 “说。” 做完这些,他语气漠然无情地抛出一个字。 昭昭气得深呼吸,胸前起伏过高,险些被般若剑的剑尖划伤。 两人见此皆是一愣,荆沉玉本能地看了一眼昭昭身上属于女性独有的特征,立刻收剑,转开视线。 “……我这样累死累活地诚恳对待仙君,仙君能不能再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昭昭用手比划了一个极小的距离。 荆沉玉不悦道:“得寸进尺。” “真不是什么大事。”昭昭爬起来,姿势不太雅观地半坐着说,“只是想要些书来看,你也不想我们俩天天大眼瞪小眼吧。” 若只是这个,确实没什么不可以满足的,她把看他的时间拿去看书,也免去他的不适。 荆沉玉没有口头答应,但昭昭就是知道他多半会给自己带来一些书。书是什么内容都没关系,她只是想用来了解外界,虽然看过原书,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嘛。 荆沉玉也不出所料地带了些玉简回来,昭昭连声道谢后就抱着玉简缩到自己的小角落去了。 她兴奋地拿出一卷,顿时受到了打击。 完了,一个字都不认识。 比古代的繁体字都复杂,像符文一样,这是啥啊??? 穿一回书,她成文盲了?? 昭昭呆呆地看着玉简,片刻后,她拿着玉简回到荆沉玉身边,在他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坐到他身边,垂头丧气道:“我不认识字。” 荆沉玉:“……” 好丢脸。 余光瞥见荆沉玉难得表情鲜活了一次,却是对自己的一言难尽,昭昭觉得太丢人了。 丢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荆沉玉这种人面前丢人。 昭昭难堪地咬咬唇,算了,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勾践能卧薪尝胆,她昭昭也可以! “那个……”昭昭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讨好地拉了两下,“能教我认字吗?” 荆沉玉作为九华剑宗的金字招牌,是时常会指点弟子的。 他这个人,其实也有点好为人师。 让他教人练剑,他若应了,一定倾囊相授。 虽然他还没正式收徒,但距离收首徒的日子也不远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拿识字这种事情来求教他。 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一些。 荆沉玉立刻就要拒绝,他没兴趣教自己的心魔认字,太没必要,完全是浪费时间。 但昭昭看他好像不愿意,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皱着眉要把衣袖拉回来。 她无比屈辱但又隐忍地逼自己讨好他,压低声音道:“求求你了。” 坚持住昭昭! 挺住! 屈辱只是暂时的,为了明天一定要坚持! 坚持就是胜利! 胜利属于有准备的人! “我怎么都算是将死之人了,我都快灰飞烟灭了,这点小请求你不会都不接受吧?” 昭昭面色苍白,杏眼潮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不就是天大的委屈吗? 她什么时候这么放低姿态过,不过没关系,等她成事就让他付出代价! 荆沉玉将昭昭的所有表演尽收眼底,他是她唯一的观众。 他不曾迟疑地抽回自己的衣袖,念了逐尘咒后,抬眸淡淡地睨着她。 “本君只教自己的弟子。” 面对她的低姿态,他丝毫不为所动,真是无愧于他的难搞。 可他没想到昭昭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她闻言欢天喜地道:“好的师尊,谢谢师尊!” 荆沉玉:“……” 她脑子有问题还是他耳朵有问题。 第11章 荆沉玉修炼几百年,见过无数的人,遇过数不清的事,可没有一样像他的心魔这样,让他总会产生一种破灭感。 对人的认知的破灭感。 怎么有人……不是,哪怕是魔,也不该无耻到这种地步。 荆沉玉冷冰冰道:“不要叫本君师尊。” 拒绝的这么直白了,她应当识趣了吧。 可昭昭再次出乎了荆沉玉的预料。 她总是给他惊吓。 她先是一顿,片刻后再次笑得开心不已,若无其事道:“好啊,不叫师尊就不叫,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杏眼转了转,仿佛想到了什么,万分得意地字正腔圆唤他:“爹!” …… 还不如叫师尊。 荆沉玉:“本君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起身便走,昭昭顺势抱住他的手臂,他垂眸她抬眸,两人视线相交,都莫名愣了一下。 昭昭最先反应过来,盯着荆沉玉的棺材脸,一边说话一边轻抚着他有力的手臂,像只猫儿一样讨好人,却让被讨好的人手臂像有蚂蚁在爬,难受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很快甩开了她。 昭昭也没放在心上,长叹一声说:“别生气啊,这事儿其实是你的责任,谁知道你这样学识渊博一目十行的修炼天才,心魔会是个文盲呢?” …… 这逻辑听起来问题很大,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荆沉玉被昭昭掰活得一皱眉,昭昭盘膝在床上坐好,双手摊开很无赖道:“我是你的心魔,某种意义上和你是一体的,甚至说,我就是你。” 昭昭这一刻被吕秀才附体:“我没文化就是你没文化,我不识字就是你不识字,堂堂沉玉仙君,他不识字呀!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荆沉玉额头突突直跳,昭昭说他大概不会那么笨再被她刺激到,但现实是,他眼睛里的淡蓝色在漫延,这是神魂不稳在加重的痕迹。 当你特别厌烦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可你又不能奈何她,至少暂时不能奈何的时候,那种郁结在心的感觉,真的让荆沉玉体会到了走火入魔的前奏。 广袖一挥,荆沉玉突然用了法术,昭昭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指着他唔唔说着什么,荆沉玉明明听不清,却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对了,她是他的心魔,若她强烈想表达什么,哪怕不说话他也能知道。 【理亏了就作弊不让人说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昭昭的指责压在心里,荆沉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走回来居高临下道:“认不认字看不看书,对你毫无意义。” 昭昭眨巴着眼。 “你很快就会灰飞烟灭,何必因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与本君纠缠。” …… 兄弟,真的不用一遍又一遍提醒别人,你就快死了。 昭昭瞪着他,脾气上来,恶狠狠地握着玉简唔唔道:“我偏要认字,我偏要看书!” 她拍拍自己手腕脉门,唔唔着:“你不应我,我就自杀,你这段时间忍我也白忍了!” 她是真的无赖。 怎么可以这样无赖。 一刻钟后。 昭昭坐在荆沉玉身边,认真地听他念:“極,栋也,从木亟声……” 昭昭打断他:“不用解释意思,意思我明白,你就告诉我念什么就行了。” 荆沉玉僵在那,被打断的感受很不好,他教人剑法的时候,弟子们都恨不得他多说几个字,全都求知若渴,昭昭这种态度,叫师长如何能受。 但……侧目看了看她急匆匆指着下一排的样子,荆沉玉紧抿薄唇,拧眉念了下一个字。 算了,反正他也想快点结束一切。 她不愿听字意,便不听好了。 外面天再次黑下来的时候,荆沉玉出来了。 他神识稍动,本想查看宗门情况,却头疼欲裂,立刻终止。 坐到蒲团上,荆沉玉化出一面水镜,看着波光粼粼中的自己,外貌来看,还是从前那般,不见分毫入魔之相,也没有任何痛苦之色。 可头疼愈演愈烈,让人无法忽略。 荆沉玉不禁想到灵府中的昭昭,他闭目去看,灵府内那心魔还在看玉简,看得很认真,墨黑的发用他的芙蓉玉簪随意绾着,有几缕垂落脸侧,被微风吹动,她眨了眨眼,随手撩开,露出雪白细腻的脸颊。 其实有个他每次见她都会分神的重点。 她脸颊两侧有梨涡,不论是狡猾的笑,恶意的笑,还是讨好的笑,都会露出那两个梨涡。 想到这里,荆沉玉的头更疼了,他立刻睁开眼,将昭昭的一切排除在外,不沾半分。 灵府里的昭昭第一时间察觉到这股视线消失,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不由轻哼一声。 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就越能感知到她和荆沉玉之间的联系。 看来她还真是心魔的属性,并不是穿书事故,意外到了他的灵府。 她能感知他的注视,或者说,她能感觉到他的在意,再或者说,是介意? 不管哪种,感觉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昭昭将手里玉简放到一边,这些玉简大多是介绍外界宗门和地界风光的,荆沉玉大概觉得没什么价值,但对她来说刚好得用。 她又翻起新的一卷,只看了一行就发现不太寻常。 和之前的内容完全不同,它应该之前被人看过,还没归到首卷,现在停留的这一卷正说到心魔,且是心魔会随着修者变强而变强,转弱而转弱。 昭昭猛地想起荆沉玉那次去而复返,还有他那时古怪的话。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她猛地站起,想到那股奇怪的力量,她没捕捉到,真是遗憾。 原来他在顾忌这个。 今天会走,会大意,大概也是因为她太烦了。 可如果是这样,他怎么会给她看这玉简? 难不成是什么圈套? 昭昭不敢大意,将玉简混在那一堆当中,决定观察观察再下定论。 这一观察就观察出了意外。 荆沉玉次日才入灵府,一进来就发现往日都会跑来迎接的心魔不见踪影。 他以为她是又找地方琢磨坏主意去了,习惯性地闭目搜寻,发现她就在冰屋里,哪儿都没去。 只是她躺在上面一动不动,连胸口的起伏都很微弱。 荆沉玉眨眼间到了冰屋内,俯身查看昭昭情况,果然,她气息微弱,体内魔气在流散,非常稀薄。 她剩下的这些魔气根本支撑不住他炼化,这比他预测的至少九九八十一天要早太多了,哪怕算上今日,这心魔也不过才被炼化了不足一月。 若她现在便转弱,继而消失,倒也不是件坏事,只是会中断他的计划。 荆沉玉坐下来按住昭昭的脉门,出于求生欲,昭昭醒了过来,她也不觉得这里还会有别人,所以眼睛还没睁开时就反握住了他的手。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她声音嘶哑,毫无生气道,“昨天你走了没多久我就觉得很不舒服,浑身没力气,一直到现在,连动都很难了。” 她努力爬起来一些,靠着他的肩膀撑住,这次荆沉玉倒是没躲开,大概也明白她不是装的,他若真躲开,她摔到床上这一下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气儿在。 “我这是怎么了。”昭昭呼吸微弱道,“不是还有很长时间才结束吗?我怎么现在就好像快要被你玩完了。” “玩”这个字暂时不去评判,荆沉玉按着她脉门查探了一下,蹙眉道:“你体内魔气在大量消耗,却一直没有新的滋生。” 昭昭靠在他身上,总觉得这样会舒服一点,她本能地往他颈间靠,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低声道:“为什么没有?” 荆沉玉侧头想躲开她,但她得寸进尺又靠过来,他不得不抬头推开,不悦道:“你是本君的心魔,却没有新的魔气滋生,你觉得是为何。” 昭昭被推开,短暂地恢复了一点神智,懵懵道:“……我是你的心魔,但没有新的魔气滋生,那……是因为你没有供养心魔的恶念或者欲望吗?” 一点就通,她有时无耻得让他极其厌烦,有时又聪明得让他惋惜她是他的心魔。 荆沉玉不说话,昭昭明白过味来,不由埋怨这狗男人心如止水,连个心魔都养不起。 “再这样下去我就挂了,你的炼化也得提前终止,我们俩谁都达不到目的。”昭昭身上一会冷一会热,挨着荆沉玉才好一点,是以哪怕他不愿意,她也不断靠过去。 他们太亲近了,荆沉玉很不适应,他抗拒是自然的,但昭昭的话让他迟疑了一瞬。 “你若还想达到目的,最好现在来点恶念或者欲望给我,这样我还能坚持久一点,等我被全部炼化了,你说不定就不必熬过登仙境,受飞升前的雷劫,可以直接成仙呢?” 荆沉玉不这么认为,但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可要他有什么恶念或欲望,也难如登天。 昭昭得不到回应,直接道:“我自己来。” 她试图自己去催生他的恶念,他不是烦她吗,她就使劲往上凑,哪怕是对她的杀意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荆沉玉内心对此不赞同,可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 或者干脆不要管什么炼化,让她消失便是,修炼虽然寂寞漫长,但他从未觉得这样的寂寞漫长有什么不好,慢一些飞升也没什么。 刚这样想着,他垂眸下去,在他颈间呼吸的昭昭正苦笑道:“不行啊,一点儿用都没有。” 荆沉玉目光落在她苦笑时的梨涡上,选择置身事外的意莫名减退了一些。 “怎么就不行呢。” 昭昭急了,开始对他上下其手,将他的道袍拱得乱七八糟,像饿了找奶吃的孩子,甚至在他白皙的颈项和道袍的前襟上留下了口水。 荆沉玉忍无可忍,使劲拉开她,看她虚弱地倒在冰床上,广袖一挥,昭昭闭着眼睛,却好像什么都能看见。 “你要恶念有何难。” 昭昭虚弱地躺着,眼皮都掀不开,只能听他说。 “眼”前画面转换变成了太素宫,她“看”见般若剑变宽变大,荆沉玉大约在御剑而行,画面飞速变换,风声阵阵,冷清而刺骨,但荆沉玉不受任何影响,甚至衣袂都没动一下。 昭昭听见他跟她说—— “本君带你去找。” 第12章 荆沉玉要带昭昭去找恶念。 昭昭感动得快要哭了。 她抹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在灵府里奄奄一息道:“仙君待我真是太好了。” 她始终不忘尝试修复两人关系,可惜沉玉仙君是块顽石,就是不开窍。 “本君留你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并非待你好。” 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不做遮掩,至少活到今日还不曾掩盖过什么。 利用就是利用,昭昭自己肯定也明白,故意装傻给他戴好人的帽子定是不安好心,他不需要。 要不是没力气,就快厥过去了,昭昭真想跟这家伙再打一架。 晦气。 当这家伙的心魔真晦气。 一点心魔的气派都没有,和电视剧里那些把人控制得得心应手的心魔差太远了,毫无体面。 昭昭蜷缩成一团,咬牙忍耐着,“看”荆沉玉到了一处城池。 如今正是白日,城池繁盛热闹,城门外不少仙气飘飘的修士排队等着验玉牌入内,昭昭用荆沉玉的眼睛扫了扫城门上的匾额,是万禄城。 万禄城? 昭昭稍微来了点精神,这万禄城可是大有来头,这是到了止川秦家的地界吗? 不光是原书里,她看的玉简里也写了,止川秦家是四大世家里最有钱的,据闻秦家的万禄阁里收藏着无数至宝,随便拿出一件都能让修者抢破头。 万禄阁就开在万禄城里,由秦家家主的嫡长子秦夜烛暂为掌管。 秦夜烛这身份设定,自然也是原书里非常重要的男配之一。 昭昭的八卦之心燃起,有点回光返照,跟着荆沉玉“看”来“看”去。 荆沉玉还好巧不巧的就到了万禄阁外。 万禄阁不愧为收藏着无数至宝的存在,它是一座极为炫目的琉璃宝塔,刚好九层,哪怕白日也亮着缤纷的仙光,当真是珠光宝气,色彩鲜明,相当的奢靡绮丽。 昭昭忍不住问:“不是找恶念吗?你来这里是因为……” 荆沉玉隐去身形站在万禄阁外,昭昭很快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恶念和欲念,她明白了。 “干得漂亮,这种地方肯定是恶念和欲望最多的,难怪仙君不远万里跑到这儿来。” 止川距离九华剑宗所在的天堑伏渊谷很远,按照寻常修士的脚程,怎么也得三日才能赶到。 荆沉玉位列剑君,修为高深,不到一日便到了。 他周身泛起黑色的魔气,这是昭昭想出去“觅食”了。 他这次没阻拦,毕竟他也需要她暂时“存在”。 但在昭昭快要脱离他之前,他于黑色魔气中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腕,戴了什么东西上去。 昭昭一愣,化出半透明的身形:“这什么?” 手腕上有蓝色的光圈闪烁,很快消失不见,昭昭摸了摸,没什么感觉。 有种不好的预感。 “让你无论在哪都逃不掉的东西。” 简单的一句话,很荆风,也很道德沦丧。 “你卑鄙!”昭昭用尽所有的力气指责他,“你无耻!” 荆沉玉看着她半透明的身体,剑眉之下是双冷寒悦目的桃花眼。 那样好的面容,可惜性格糟糕透顶。 “何处卑鄙?”他反问,“何处无耻?” 他斜睨她:“你是魔,本君容你离开,不是叫你肆意游走为害人间的,做追踪之法何错之有?” 确实,从他角度看一点毛病没有,但从昭昭这里,简直是为她的逃跑大计增加了极大难度。 她本来还没想借着这次跑呢,都被提前防备了,真是还不如不出来! 可不出来连这会儿都活不下去了,更没有未来了。 简直是注定死亡的模式,连个存档点都没有,昭昭绝望。 忍不住又朝他竖了中指,昭昭头也不回地离开。 远远的,万禄阁第九层,行止风流从容的公子顺着看来,瞧见一团黑色魔气后,和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 昭昭走了,荆沉玉便离万禄阁远了许多。 他御剑悬于空中,望着世间众人为身外之物折服,眼神冷峻中夹杂着微薄的怜悯。 昭昭抽空确认了一下他的位置,瞧见他那个眼神忍不住哼了一声。 真是何不食肉糜。 他自小在最大的世家长大,又是最受重视的子嗣,受尽宠爱,怎么会明白普通人的处境。 天赋一般还没有背景的修士,一辈子可能都止步在最开始的初元境,受人轻视也就罢了,关键是寿元少,活不了多久。 像荆沉玉这样的人修道,是为了大道,可大部分修道,其实只是为了得长生。 为了长生,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而若有了万禄阁里随便一样宝物,他们就能多活很久,怎么可能不产生恶念欲念? 荆沉玉身边随便一样小物件都足够他们努力百年了,他是永远不会明白这些人的。 昭昭肆意吸取着周围的恶念,身形渐渐由虚变实,但说实话,作为心魔她也是比较挑剔的,吸收非宿主的念,这些人的念又太低级,让她实在是不舒服,她很快就“厌食”了。 回头看看荆沉玉,他对她变慢的速度很不爽,冷着脸无声催促,昭昭扁扁嘴,一边勉强自己再吸收一点一边思索着,她这次到底还要不要试着逃? 手腕上消失的光圈,从荆沉玉的说法看,是可以让他随时知道她位置的。 真是棘手啊。 正思忖着,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这恶意像罂粟花,让她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顺着飘了过去。 恶意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昭昭看见散发恶意那人的时候,他也正看着她。 是个年轻道士。 和九华剑宗的剑修之道不同,这人应该是天师宫的道士,天师宫修驱鬼降妖之道,精通符箓阵法,这人一看修为就不低,最少也是真丹境了。 他一身赤金色道袍,道袍后绣着巨大的太极八卦,腰间系着银色玉带,后腰别着桃木剑、金钱剑,肩上背了一串竹筒和葫芦,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发出独特的响声。 他相貌很年轻,看起来最多刚到弱冠的样子,一双眼睛清透凌厉,显然不是刚发现她,而是盯着她有一会了。 昭昭躲到万禄阁塔下的玉柱之后,扶着柱子想,该不会那么巧吧? 这一出门就遇见天师宫的人,这人相貌不俗,气质更是独特,步伐轻巧伶俐,难不成是…… “小燕道长。” 有人唤了一声,年轻道士回头看过去,昭昭心里的猜测确定了。 还真是燕轻雀? 他不是该在前往九华剑宗的路上吗? 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止川? 昭昭冒头偷看,见燕轻雀正背对这边与人交谈,那人面朝她,长得极为俊俏,墨绿色的广袖锦袍,略显阴柔的细腻美貌,一双眼睛自带三分笑意,似含着秋水桃花,风流跌宕。 他似不经意地朝昭昭一瞥,和燕轻雀说:“今日倒是有些趣味,来了只不知轻重的魔,竟能破了万禄阁最外的结界跑到这里来,小燕道长要是不急着赶路,不妨将她收了。” 咦?什么魔这么牛批,连万禄阁的结界都能闯? 又是什么魔这么惨,居然被发现了? 不过这人找燕轻雀除魔可真是找错对象了,他不但不想除魔,甚至想抓一只养养看。 燕轻雀朗声说:“恕不能从命,天师宫弟子,素来以驱鬼捉妖为己任。” “那魔呢?”那人问。 燕轻雀笑吟吟道:“除魔超出业务范围,秦公子有需要的话,可以付费。” 秦公子? 止川秦家有几个秦公子? 还是身在万禄阁,可以让天师宫大弟子客客气气的秦公子。 他就是秦夜烛? 一出门就遇见俩主要配角,这是什么运气。 昭昭又冒出头来,刚一出来就感觉被一道墨绿色的灵光打到,这灵光杀伤力不强,但足够她警惕起来。 谢特,原来是她被发现了,听了半天墙角,原来人家要除的魔是她。 昭昭扭头就跑,可又想到自己想找燕轻雀,不由放慢脚步。 万禄阁下,秦夜烛交给燕轻雀一个漂亮精美的木盒子。 “这是小燕道长寄存在这里的宝物。” 燕轻雀收起,也不打开查验,丢进乾坤袋颔首道:“那贫道就先告辞了。” 秦夜烛长眉微挑,扫了扫昭昭离开的方向:“小燕道长真的没兴趣吗?” “秦公子身边高手如云,本人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应当也不是真的需要贫道一个除魔的‘外行’帮忙。”燕轻雀下了一层台阶,“那魔可是很不寻常?” 秦夜烛合上手中折扇,耐人寻味地笑道:“万禄阁的外层结界,乃是我家道君亲手加固过的。” 燕轻雀脚步一顿:“秦家的道君,最差的也是问心境第九层的大能了。” “不错。”秦夜烛也下了台阶,遥遥望着远方,“她能不费吹灰之力闯入结界,随意在万禄阁外行走,说不定还能随意进出,来历定然不简单,或许和夜月眠有关。若没有十成把握,我不会主动出手。” “不以秦家嫡长子的身份主动出手,却希望贫道出手。”燕轻雀笑得很开心,好像一点都不介意,但他这样说出来,根本就是非常介意。 秦夜烛不疾不徐道:“秦家怎可与天师宫相提并论,小燕道长自己便是真丹境的真君了,假以时日我恐怕就要唤一声道君,我家道君虽有六位,却没有修为及得上贵师尊张天师的,秦家又人口众多,我这拖家带口的,自然要比小燕道长顾虑得多些。” 这话听着是恭维,可燕轻雀并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善。 爱笑的人不一定是脾气好很善良,他可能是笑面虎,笑里藏刀。 在燕轻雀听来,秦夜烛摆明了就是在炫耀秦家家大业大,而他天师宫,除了几位大能外弟子单薄,也因不能成亲,人人都亲缘淡泊,很是冷清。 心里诸多想法,燕轻雀半点不漏,再不与秦夜烛废话,告辞离开。 他一走,秦夜烛便吩咐身边守卫:“去看看那魔什么来头。” 守卫得令离开,秦夜烛负手望着远处迟疑着。 原本九华剑宗召集众仙宗商议镇魔渊的事,他不打算亲自去,已吩咐了旁系弟子。 可从今日这魔来看,这次镇魔渊的问题可能真的与往年不同,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 这边燕轻雀刚出万禄城,就开始找昭昭。 他捻了张黄符,口中利落念咒将黄符烧毁,烟尘给他指了个方向,他立刻贴了张奔雷符快速追去。 昭昭原先就在犹豫,所以没多久就被燕轻雀追上了。 她还是有点紧张,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赤金色身影,燕轻雀人如其名,动作轻盈,像鸟儿一样快速跃到她面前,高高竖起的马尾被红色的发带绑着,和发尾的流苏一起摇摇晃晃。 昭昭没躲,她想和燕轻雀沟通一下,看能不能提前实施计划,但燕轻雀好像没交谈的打算。 他离得近了,直接拆了怀里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露出里面的法宝来。 那法宝由小变大,伞身雪白里点缀着鹅黄,伞柄坠着八卦绳结,应该就是拿来装魔的“培养皿”霓裳伞。 一切都和昭昭想的差不多,只除了燕轻雀本人不配合,他来势汹汹,这家伙可不像好人。 不行。 得先溜。 昭昭想跑,也还算来得及,燕轻雀紧随其后,不依不饶,昭昭正打算趁着两人你追我赶,勉强和他交流一下,就发现前方剑光闪过,荆沉玉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 砰的一声撞在荆沉玉胸膛上,他半步未退,昭昭鼻青脸肿。 “……” 你妈的,为什么,该躲开的时候不躲,不该躲的时候倒是闪得快。 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冰冷锐利,就知道是误会她要逃跑了。 天地良心,她今天只是计划逃跑,没有真的想跑,没想到去掉光圈的办法之前,她也跑不掉。 昭昭提了一口气,在荆沉玉问罪之前先发制人。 “哎呀!”昭昭顺势靠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委屈巴巴道,“仙君来得正好,你再晚来一步,你的心魔就要被旁人抢走了!” 荆沉玉:“……” 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与他肌肤相亲就不会说话,每次都非要抱着。 荆沉玉毫不留情地挣开她。 “诡辩。”他很冷淡地说,“修者见了心魔要么避之不及要么除之,怎会有人想抢旁人的心魔。” 她就是想逃跑。 昭昭哼了一声,指着燕轻雀的方向:“不信你看他手里那把伞。” 荆沉玉望过去,昭昭又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就想用那个装我,你看,他都打开了!” 见多识广的沉玉仙君看了几眼就明白霓裳伞的用处了,燕轻雀也的确撑着伞而来。 “你差一点就失去我了。” 昭昭晃了晃他的手臂,拖长尾音,很有撒娇的嫌疑。 死贫道不死道友,燕轻雀是天师宫大弟子,荆沉玉不会把他如何,倒是她,如果真被认定是要逃跑,有的是苦头吃。 荆沉玉微微皱眉。 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这话说得不对,他向来就没想留着她,何谈失去。 手臂被人握着,那心魔刚吸取过恶念,身上滚烫,手心更甚,荆沉玉想将手臂抽走,昭昭握得不紧,他抽得很轻松。 但没想到,昭昭放过了他的手臂,却在他手掌划过时紧紧握住了。 “我怎么会想着跑呢。” 昭昭的嗓音柔和,说的话更是靡靡之音。 “我又怎么舍得跑呢?” 荆沉玉的手被她紧紧握着,一点点被迫与她十指紧扣。 “你这样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去别人身上呢?”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永远在你身上不离开好不好?” 第13章 永远在他身上不离开。 荆沉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眉目如画的脸不带一丝表情地望向她,一字一顿道:“休想。” 昭昭:“……?” “想让本君永远心魔缠身,想让本君走火入魔,与你一同为害人间,你休想。” …… 昭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说的这些话,你就只想到这个?” 荆沉玉非常冷淡,长而有力的手挣开她。 她退开些,见他似懒得受她蛊惑,转过了身去。 他不过广袖一挥,追上来的燕轻雀便失了他们的踪迹。 昭昭气馁了,也懒得再开口,并没注意到荆沉玉转过身后,快速扇动的长睫。 此刻燕轻雀还在林子里四处搜寻。 他微微皱眉:“怎么会,明明气息就在很近的地方,怎么会找不到?” 他还在找昭昭,想要找到的意愿很强烈,但并无杀意。 荆沉玉修杀戮之剑,对杀意最敏感,感觉绝对错不了。 燕轻雀寻昭昭不是为了除魔,他有别的目的。 莫非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心魔还做了什么迷惑人心助她逃跑的事情。 荆沉玉是知道燕轻雀的,他是张天师的亲传弟子,备受张天师宠爱,过往有什么场合他都和张天师如影随形。 他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优秀的后辈上,一时半刻不会怀疑燕轻雀本身有什么问题。 不是燕轻雀的问题,那就是心魔在胡来。 荆沉玉回头,眼神冷酷,昭昭太了解他了,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被误解得更深了。 她一脸忠贞:“我真的好无辜,老老实实在吸收念,他突然跑过来追我,我就只能跟着跑了。” 她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咬着下唇抱怨:“他追得我好紧,我好怕呀。” 荆沉玉拧眉看她,不说话也不移开,这行为非常不荆沉玉。 昭昭有点心虚,抹了抹潮湿的眼角可怜兮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一句假的就叫我灰飞烟灭。” 本来就没假话,所以发誓也不怕,但荆沉玉真的太狗了。 他无情道:“你本来就要灰飞烟灭。” ……做个人吧荆沉玉。 太可恨了,真的太过分了,昭昭只能用竖中指表达自己的愤怒。 荆沉玉突然抓住她的手,她一愣,讶异地看着他,他缓缓握住她的中指,静默着似乎在研究。 片刻后,他问:“这是什么指诀。” “?”指诀?什么指诀? “你三次朝本君用这种指诀。”荆沉玉微微弯下腰来,靠近她的脸,诘问着,“这是何种鬼魅妖异之法。” 昭昭忍耐着,努力忍耐,但…… 她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什么鬼魅妖异之法,你想太多了荆沉玉,这不就是在……”骂你吗? 笑着笑着拉回神智,没说出最关键的信息。 昭昭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仙君别在意我这点小事了,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那位吧。” 她指了指燕轻雀。 他可真执着,还在找呢,符纸告诉他昭昭就在附近,他认死理,就是不走。 荆沉玉面无表情:“你恐怕并非真心希望本君解决他,你只是在转移话题。” 昭昭:…… “你从一开始就在撒谎,若真想躲开他,之前为何停下许久。” 他指出关键,昭昭有点无从解释,耍赖道:“他怎么说也是真丹境,身上又有法宝,一直在这里找的话说不定真能找到我们,你再不带我走,等他发现我你可就晚节不保了。” 晚节不保这四个字应该用在华倾身上,荆沉玉修为高,可不代表年纪大。但他的性格又不容许他为这些小事解释。 他漠然地将昭昭打包塞进灵府,再去看燕轻雀,对方久寻昭昭不到,对着空气说:“魔物,我知道你在,你吸收了我身上的恶念,我的魁罡符能确定你就在这里。你之前似乎有在等我,定是我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且出来,我们谈谈。” 这是昭昭需要的,燕轻雀给机会了,虽然很可能是圈套,但至少是个机会。 可惜啊,昭昭已经被塞回了灵府。 可惜啊,他这么一说,更坐实了昭昭的不轨之心。 荆沉玉送来淡淡的心音:“你在燕轻雀身上吸收了恶念。” 昭昭恹恹得不说话。 荆沉玉继续:“天师宫乃正道仙宗,他有恶念存在,甚至尝试与魔打交道,本君今日才知。” 昭昭一怔:“荆沉玉,你不会是想替张天师清理门户吧?你冷静一点,张天师很护短的,尤其在意这个大弟子,你就算要追究他也要让张天师自己来!” 他可别在这里把燕轻雀给干掉了,那可就又断了她一条路。 别人或许不会随便解决这样的主要配角,但荆沉玉不一样,故事结尾他可是真的干掉了好几个男配。 “你怕?”荆沉玉敏锐道,“你怕我杀他。” 昭昭捂住嘴巴,按住心口。 都快忘了她是他的心魔,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一体,对彼此的心情都能共鸣,她情绪太激动,他察觉到了。 “燕轻雀对你有用。”荆沉玉做出判断,“你想借他成事。心魔,你包藏祸心本君早已知晓,可你竟妄想得这样长远,做周全之计,你是觉得你一定能活下来。” 他气息冰冷起来:“你看不起本君。” …… …… 她怎么就看不起他了? 她觉得自己能活着,就是看不起他? 她活着,居然成了在侮辱他?? …… 她搞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荆沉玉分了神识进灵府,用屈辱的眼神凝视她,那眼神仿佛在说:灭了你,这事儿不是有手就行? 昭昭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手微微颤抖地指着他,刚吸收的魔气还没完全消化,气急攻心,直接被他给气晕了。 他还屈辱!她才屈辱好吗! 她的生命成了对别人的蔑视,简直了! 晕过去之前,昭昭愤怒地想,荆沉玉以后只能中午来灵府了。 因为早晚会出事! 给她等着。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结果,昭昭又跟着荆沉玉回到了太素宫。 这个困住她的地方,住着困住她的人,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就算她还能容忍男主,她体内的魔气也撑不了多久,经此一事男主不可能再带她出去了。 到那时候和她关系进入新冰点的荆沉玉,搞不好会选择一拍两散,她前面全部的隐忍就喂狗了。 翻了个身,昭昭不想要这个结果,那就干脆不要再观察了,那玉简是阴谋也好是机缘也罢,她总得试一试。 尝试的前提是和以前完全相反的——之前是要挽留他找机会,现在要赶他走,让他不监视自己,好去接触那股隐秘的力量。 要是这样的话,继续和他关系恶化是上上之选。 不过也不能直接拒绝他进灵府,或者赶他走,这样反而会引起怀疑,不如反着来。 想明白了,昭昭下了床朝窗外喊:“我能出去让你炼化吗?” 荆沉玉不在灵府,但他肯定听得见她的话。 “我不想在这里面了,太无聊了,我要出去,就在太素宫也行。” 没人回应,他估计想用沉默来拒绝。 昭昭琢磨了一下,开始乱扔东西,把荆沉玉这段时日在冰屋里用的物件丢得乱七八糟。 “我想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我快被憋死了!” 嚷嚷着要出去,就很难被怀疑要独自留在灵府内图谋什么了。 昭昭在冰屋里走来走去,手舞足蹈,衣袖滑落时会露出纤长的手臂,因着吸收了一些恶念,她手臂上被炼化后灼烧的褶皱平复了许多,看着不那么吓人了,但还是很影响美观。 昭昭立刻拉住衣袖遮盖,没有女孩子不爱美,也没人会愿意自己的缺陷暴露在外。 尤其是暴露给始作俑者。 荆沉玉的确听得到她也看得到。 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长而柔顺的墨发倾泻而下,束发的莲华道冠是书殿里唯一熠熠生辉的东西。 此刻是午夜,他熄灭了太素宫所有的灯火,想在黑暗中静心。 静着静着,昭昭醒了,一切都乱了。 他漠然地任她胡闹,等她闹累了,沮丧地趴到冰床上时,才极慢地开口。 “你又想干什么。”他声线冰冷,夹杂着几分厌烦,“去了一趟万禄城,你惹出不小祸端,如今又要入太素宫,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昭昭趴着一动不动,不说话。 轮到荆沉玉被无视,他沉吟片刻道:“回答。” 昭昭就是不开口。 荆沉玉定神打量她许久,抬手按住眉心,眉心鲜红的朱砂痣缓缓变成了银色的冰芙蓉。 灵府内的昭昭有同觉,立刻看向窗外,很快,她消失在灵府,出现在书殿里。 从蒲团上爬起来,昭昭看到荆沉玉端坐在书桌之后没有情绪地望着她,像一尊玉雕美人,清冷中蒙着月光,如笼罩着哀愁的烟雨。 “从无人敢不应本君问话。” 荆沉玉缓缓站起,居高临下。 “本君要彻底炼化你,的确得暂时留着你,但并不代表你可以持续蛊惑本君,可以在本君面前不讲礼数,肆意妄为。” 昭昭警惕地后撤:“你想干什么。” 这家伙不会是打算新仇旧恨一起报了吧! 果然,荆沉玉念了个律调飘渺幽美的法诀,昭昭身边升起了无数光绳。 这好像是她在他身上用过的缚仙术。 她那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出一条光绳,他不过念了几句法诀光绳就到处都是。 昭昭睁大了眸子,听到荆沉玉隐含杀意道:“惩罚你。” 他双手抬起,修长的手指波动轻捻,无数光绳朝昭昭飞去,这是要来真的了。 昭昭真是无语,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规矩??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惩罚别人? 她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当然是要愤起反抗了! 她这次可不是来求和的,是来吵架的! 在灵府里陪他练剑,昭昭已经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虽然无剑在手,但也能招架他。 荆沉玉银底白靴轻盈地踩过桌面,也不唤剑,就这么赤手空拳对付昭昭,广袖随着他的动作摇曳飘荡,飒飒若神。 两人打斗将书殿搅得很乱,闹出很大动静,一路从殿内打到殿外,又打到了太素宫所在的无上峰道场上。 月色下,月白的身影和白色的身影交缠在一起,荆沉玉周身杀意愈演愈烈,昭昭一开始还可以应对,很快就有点力不从心。 她忍无可忍,躲开很远气愤道:“你到底是想罚我不守规矩不回你的话给你惹事,还是因为我看不起你在赌气发脾气?!” 荆沉玉追来的动作猛地顿住,在月下拧眉看她。 昭昭觉得自己真相了:“你就不能换个角度解答问题吗?我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来,就不能是因为我盲目自信?非得是我瞧不起你?” 她憋屈地说:“我才是最可怜的好吧?我总不能不抱任何希望地等死吧?哪怕是一片叶子一只虫子都想活着,我想活着有什么错?我活着都成了对你的侮辱,都成了瞧不起你了,最难受的是我才对吧?最被蔑视的分明也是我啊。” 她指责他:“你自尊心能不能别那么强啊?” 荆沉玉在她一声声质问下收了势,昭昭一屁股坐到道场的缘台上,精疲力尽道:“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随便你,来吧,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她任人宰割了,荆沉玉反而没了动作。 昭昭等了半天没等到,不由去看他怎么了。 这一看,就发现他站在偌大的道场中央,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色,道场周围的积雪很衬他的气质,让他越发似月下雪神。 他那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样子,比起他的美貌更让昭昭惊奇。 ? 这是懵逼了吗? 她指出他在赌气发脾气,他傻了? 荆沉玉的确有点懵了。 他在赌气发脾气? 昭昭口口声声斩钉截铁地说他在为白日被轻视的事赌气发脾气。 怎么可能。那是稚子才做的事,他是稚子的时候都不会,更别提都这个年岁了。 荆沉玉本能地要否认,但昭昭不给机会,认定道:“仙君,你适可而止一点,不要那么任性,这么大把年纪了,身为一个千岁老人,豁达一点不行吗?” 任性,一大把年纪,千岁老人,豁达。 简直每一个词都在荆沉玉的雷点上反复横跳。 昭昭紧盯着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现在肯定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大概还会困惑,她这种无赖,到底是这么生在他灵府里的。 果然,荆沉玉很快就走了,他走之前表情特别臭,要不是还要留着她炼化,估计她刚才话说不完就身首异处了。 很好。 昭昭抹了一下鼻子,得意地笑着哼了一声:“跟我斗。” 可惜,她短暂的胜利还没持续两秒,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进了灵府。 “哎呀。” 昭昭摔到雪原上,肩膀疼得很,她坐起来揉了揉,负气地捧起地上的雪,团了个雪球砸向天空。 “狗东西。” 她嘴里念念有词,荆沉玉那边听得清清楚楚。 木然地站在无上峰顶,面无表情地望着偌大的九华剑宗,荆沉玉屏息良久,低低叹道:“心魔劫,果然很难渡。” 这举止怪异言词荒诞的心魔,真是他莫大的挑战。 她成功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急着将她除掉。 这都是天道的考验,他要接受所有考验。 既然要接受考验,那就得…… 第14章 荆沉玉几天都没在灵府里出现,昭昭也没感受到他在注意她。 于是她抓住机会,仔细研究了那卷玉简,未免以后玉简存在留下什么祸患,她用最快的速度把内容背了下来,直接将它销毁。 看着烧成灰的玉简,不禁想到自己也被烧了好一阵子,掐指算算,有一个月了。 居然都穿书一个月了,昭昭有些恍惚。 她跑到冰屋外,看着一望无际的雪原,冰川的残垣断壁还未曾修复,可见荆沉玉的神魂并未好转多少。 她竟然在这样环境恶劣的地方,没网没手机呆了一个月。 换做过去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按照荆沉玉的计划,他要炼化她最少九九八十一天,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天,她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冰屋里,趁男主不来,昭昭开始感受那股力量。 她盘膝闭目,雪白的面颊上凝了几分严肃,也不知是不是和荆沉玉在一起久了,这严肃有点他的意思。 找不到感觉。 那力量出现的突然,稍纵即逝,她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感受就有点难。 但昭昭没有灰心,依然认真寻找。 荆沉玉多日不来,今日终于进了灵府,就瞧见昭昭一个心魔在认真“修炼”的样子。 他停在门边静静看着,昭昭感觉到那非常有存在感的目光,一点都不慌,睁开眼徐徐道:“看看这是谁,沉玉仙君来了,真是稀客啊,快里边请。” 她快速下床,乐呵呵地邀请他进来,荆沉玉侧目睨她,再三确定这是他的灵府没错,这是他的心魔没错,不是什么不正经场所。 银靴迟疑一瞬,到底是踩进了冰屋,荆沉玉跟着昭昭坐到冰床边,昭昭垂手立在一旁,并不坐下,保持着安全距离。 今日倒是规矩。但荆沉玉没有出现的这段时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等着接受一切考验。 他不会再像之前那么抗拒昭昭的言行,反而显得他怕了或心虚。 他会将她的所有照单全收,天道可鉴,无论何种情况,不管怎样的诱惑,他都能坚守道心。 “仙君。” 心魔开了口,荆沉玉严阵以待,肃穆看她。 ? 这是什么眼神?干什么? 昭昭脑子冒了个问号。 她还有事儿呢,他坐下来就不动也不说话,还这样看她,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完事儿离开啊? 他不着急,她很着急啊。 “仙君,咱们开始吧?” 昭昭只能自己主动了。 开始,是的,可以开始了。 荆沉玉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昭昭松了口气,他配合那就行了。 回到冰床上盘膝坐下,因为着急而有些匆忙,坐下时扯到了衣带,外衫有些松散。 昭昭叹了口气,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就这点不好,全都是系带,系了一条又一条,衣服老是不平整,太不方便了,怀念纽扣拉链松紧带。 她低头整理衣带,这动作却让对面的荆沉玉误以为她在宽衣解带。 他眉如墨画,面如雪玉,白得很透明。 来了。 天道给他的考验。 荆沉玉不自觉攥紧衣袖,本能地想将昭昭丢出去,但想到他的决定,又很快心如止水。 昭昭做什么都可以,他不为所动便好。 他以前的心态不对,是以进展缓慢,百般麻烦。 现在是他度过心魔劫的关键,他要继续下去。 到底是书里难搞到作者都写崩的奇男子,他平静得太快了,看着昭昭的眼神像看死物。 她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可惜,她没有马可以放过来。 昭昭没有宽衣解带,她将衣带系好就抬手说:“开始吧,咱们快点结束,仙君也好快点离开,免得在这里咱们两看相厌,谁都不爽。” 荆沉玉:“……” “仙君?”昭昭拿手在他眼前晃,“荆沉玉?你想什么呢,行动啊?” 荆沉玉将她的手按下去,看了她一会,左手抬起,熟稔地结了一个复杂的印,地火燃起,毫不留情地推向昭昭。 昭昭躲了躲:“好家伙,虽然催你行动,但你也不用突然烧这么大火啊,之前都比这个小很多的!” 荆沉玉表情不动毫厘,甚至闭上了眼。 地火烧在昭昭身上,昭昭隐忍着疼痛,但今日的地火尤其热烈,烧得她疼到极致,实在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昭昭想用法术中和一下这种疼痛,但她没有师父教,荆沉玉也没给她写了修炼内容的玉简,她只凭对原书的记忆摸不出具体门道,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你停下!” 昭昭忍不下去了,想要冲破地火,荆沉玉眼都没睁,另一手一起结印,地火再次烧了过去。 昭昭眼睛都被火烧红了,她愤怒道:“我们说好循序渐进的,你突然这样,是想食言吗?” 荆沉玉这才睁开了眼,看了她一会,将地火收了回去。 昭昭得以喘息,气直接朝他踹过去:“骗子!” 荆沉玉离开冰床,昭昭追过去:“道貌岸然的大骗子!” 他已经退到冰屋的墙壁旁,退无可退,便伸手抓住了昭昭袭来的手。 “是你要快点结束。”他微微拧眉,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本君应你所求,你却反过来说本君食言。” 昭昭惊呆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昭昭:“……”她半晌道,“算了,我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这样算结束了吧?” 荆沉玉摊开手掌感受了一下,一团雪白的灵气聚集在他掌心,昭昭凑过去看,离他未免近了些,原以为会被赶开,但是没有。 她还真把那团灵气的模样看全了,也看到了他如何将灵气纳入体内。 “尚可。”他做出评判,“今日虽时辰短,但较之往常深入了些,是以尚可。”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其实意思两人都明白,就是时间虽然短,但火烧得大了,炼化得深入了一点,所以不会比平常炼化的灵力少太多,还算可以。 但被荆沉玉这样说出来就觉得怪怪的。 昭昭摸摸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哪怕她计划里有一环要把他酱酱酿酿,但…… 她瞄了一眼荆沉玉,他可能本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被她这么充满深意地看着,迟钝地意识到什么,面色难看地消失了。 他消失了,昭昭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来是觉得,很难想象荆沉玉这种设定的人会真被谁睡了,二来是想到,一旦她得逞了,他方寸大乱神魂受损走火入魔,她得以逃脱,可她恐怕并不能杀了他。 他是男主,他死了这里还存不存在都不知道,他也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干掉。 他不能死,那就会有好的一天,要是他好了,肯定不会放过她。 罢了,那也不能就这么等死,不会放过再说不会放过的事吧。 对抗男主最好的就是拉来女主,书里女主被作者写崩成了恋爱脑,既然她穿书了,就得帮女鹅好好搞事业,走男主的路,让男主无路可走。 这样一来,昭昭也就不用再怕荆沉玉了。 身上已经不那么疼了,昭昭振作起来,回想着荆沉玉方才的动作,想在掌心汇聚灵力,可什么都感觉不到。 曾经那股奇妙的力量怎么都找不回来,任凭昭昭怎么集中精神都不行。 长久集中精神也对自身有所损害,昭昭很快开始头疼。 她不得不停下来,气急败坏地在冰屋里来回踱步。 想来荆沉玉也不会那么轻易暴露什么,肯定是万无一失才会在她面前展示,那她要感知那股力量,和他一起吐纳修炼,和他一起变强,就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什么呢。 昭昭在灵府内苦思冥想,荆沉玉在灵府外看着手中灵力静默着。 明明眼中看的是成团的灵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抓住昭昭手时的画面。 那样举止浪荡言语轻佻的心魔,手却柔弱无骨,软软的一团,像这灵力的光团一样,透露着脆弱无害之感。 荆沉玉半阖长眸,眼睫轻颤,速度有些快。 他周围金色的八卦符文结界,它们不停旋转,从清静咒转到九华真经,从九华真经变成坐忘录,念咒念经,这是他最擅长也最常做的事,总能让他静心凝气,但今日收效甚微。 这就是心魔的力量吗? 别人的心魔也是这般吗? 灵气光团里好像又出现了昭昭最后的神情,带着些揶揄的清浅笑意,荆沉玉倏然松手,灵力散开,他微微抿唇,双手合十结印,闭上眼睛将灵力一点点吐纳吸收。 灵府内,昭昭终于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就是有感应。 立刻坐下入定,这是昭昭跟荆沉玉学得最好的事,又因着此刻精神集中,不过片刻便入定成功。 仿佛进了一片无尽黑暗的海,海的尽头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光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就像是自己一样,她没着急,知道自己现在最不能的就是着急。 她平静了一下,定睛看着白光,它在扩大,并不需要她靠近,当它笼罩她身上时,自头顶蕴起一股暖意,暖意驱散了体内因炼化残存的痛和艰涩,一点点顺着经脉流淌到身体的各个部位,昭昭用心感受,神思清明,极为畅快。 舒服了。 入定结束的时候,她分辨不出昼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但明显感觉哪怕没有魔气滋养,她也没之前那么虚弱了。 成功了。 但契机是什么? 难道是需要荆沉玉配合? 他那个时候恐怕也在炼化吐纳。 这可以理解,毕竟作为他的心魔,他们其实能算是一个人,他有什么她就有什么,他在做什么,她也能感应到。 玉简里说,当她强大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操控他的神智。 昭昭倒没有别的心魔那样志向远大,要摧毁修真界或者杀什么人,这也是她可能与他这样“配合”暂时修练缓解自身的原因。 如果她是真的土著心魔,才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也不会止步于此,那样的她估计会每日想着夺取他身体,操控他神魂,以宿主之强大去毁天灭地,生灵涂炭。 荆沉玉也会全神戒备,还炼化什么呢?那么危险的心魔,他肯定分分钟就干掉了,不会给钻空子机会的。 一切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昭昭她能屈能伸,所以活得长,机会多。 她也只有活下去一个目的。 离男主远远的,哪怕变不回人,永远得做魔,她也做一个长命百岁的魔。 不对,这里是修真界,百岁等于早死,是长命千万岁才对。 …… 此刻的九华剑宗山门道场前正热闹着,此次前来商议夜月眠之事的仙门中人,今日都要到了。 眼下道场上聚集了众多弟子,为首的是善宁长老,这种需要对外交际的活儿一般都是他来,谁叫他能言善辩又爱笑呢? 今日天气不错,风和日丽,是个迎客的好日子,他刚到不多时,天枢阁的人便到了。 作为发现镇魔渊结界松动的源头,天枢阁自然要早些来。 空中落下一架八匹雪白玉马拉着的宝车,车身周围挂着印有天枢阁星宿图案的白绸,宝车前盘膝坐着一名紫衣男弟子,他正一手托另手,竖着食指用法咒御马。 见善宁长老朝这边望来,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善宁长老露出非常职业的笑容,微微颔首道:“许久不见,采衣小友又精进了。” 元采衣收势而下,宝车停稳后玉马化小进了乾坤袋,他抬脚走到善宁长老面前,恭敬施礼道:“见过善宁长老。” 善宁长老笑意真诚了几分:“听说你师尊这次亲自过来了?” 元采衣点头道:“是,师尊就在车上。” 语毕,宝车纱帘飘起,先下来的是一身紫衣的熟人,善宁长老不由一挑眉——江善音,剑君曾经的未婚妻,正是天枢阁大司命的弟子。 今日来的就是天枢阁大司命曲春昼。 江善音无视了善宁长老讳莫如深的表情,回身低声道:“师尊请下车。” 她侧身躲开,宝车的纱帘飘得更高了些,很快,车上下来一位戴着雪色幂篱的紫衣锦袍男子,他个子很高,比旁边的江善音高一个头还多,也高过善宁长老。 善宁仰视他,神情郑重,上前几步说:“大司命。” 曲春昼透过幂篱白色的轻纱扫了扫他,轻轻“嗯”了一声。 善宁挥了挥手:“齐光,你带人在此迎客,为师先送大司命进去。” 齐光应是上前,善宁领着曲春昼进去,江善音走过时,他不经意多看了一眼,她没有表情地回望过来,善宁一笑,再没看她。 无上峰,太素宫,荆沉玉闭死关,并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去。 解决心魔之前,他不会过问任何事。 可这心魔总是出乎常理,连他都难以摸透。 他不允的时候,她什么都想做,他准备接受一切的时候,她什么都不做了。 每次炼化完,他主动离开,她也不做任何挽留。 她之前可每次都不愿他离开,生怕做不了什么的。 心魔果然飘忽不定不好对付。 不能任由她继续这样下去,直觉告诉他,这样下去会出事。 这日炼化结束,荆沉玉迟迟没有离开。 昭昭却不像往日那样用眼神暗示他:你怎么还不走? 她今天也不太一样,看上去精神很好,连长发都特地梳理过,不像平时满是碎发。 那支芙蓉玉簪戴在她乌黑的发间,似乎比戴在江善音头上时更合衬些。 她在门边等了等,见他的确没有要走的意思,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她每走一步,裙摆下的鞋面便露出来一些,荆沉玉垂下眼眸,恰好能看见她软底的白绣鞋,鞋面上是漂亮的银线芙蓉,在冰屋的光线里像在闪着光。 芙蓉,到处都是芙蓉,他心里微妙的不舒服,再抬眼时,昭昭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她突然朝他面上吹了一口气,带着他已经有些熟悉的清甜之味。 荆沉玉紧紧蹙眉,对于她跳脱的行为,他面上只有疑问,没有紧张也没有抗拒,很是平静。 昭昭见此,又吹了浅浅的气,幽幽说道:“脱衣服。” 她语气很轻,可却是命令的语气。 荆沉玉觉得可笑,他是选择接受考验,可不代表他会顺应这种要求。 旁人随口吩咐便宽衣解带,那和娼夫有什么区别。 可哪怕他心明眼亮,奈何手不听使唤,恍惚间竟照做了。 等他回过神,道袍纱衣已经半褪。 他猛地停下,眸色冰冷地望向她,昭昭嘴角笑意加深,得意地摸了摸鼻子。 …… 他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真的要出事了。 第15章 昭昭花费了宝贵的一个月时间摸到了做心魔的门路,早就想实战试试看了。 但荆沉玉每次炼化完就走,她心里也有那么点打怵,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算算时间,再不动手,各宗门的人就要离开九华剑宗前往镇魔渊了,他们一走,她出宗就会变得很麻烦。 九华先祖设下的护山结界如果不是主动开放,她以魔的身份很难闯出去,哪怕出去了也得元气大伤,就更躲不开荆沉玉的追杀了。 恰好就在她不得不动手的日子,荆沉玉主动留了下来。 他这些时日都直接走,今天却不走了,肯定有什么问题,可不管是什么问题她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还好结果不错,虽然只成功了几秒,但这说明她走的路子是对的,那卷玉简不是什么陷阱,说不好是怎么误入她手中的,反正对她有用就行。 心里实在高兴,昭昭有点喜形于色,连看荆沉玉都顺眼了不少。 她捧住他俊美的脸亲昵地贴了一下额头,像看着自己杰出的作品般叹息道:“真好。” 荆沉玉觉得一点都不好,特别不好,非常不好。 他长而浓密的眼睫不停颤动,气息时快时慢,低垂的眼神冰冷刺骨,目光能杀人的话,她手早断了。 奇怪,他这么不高兴,这么不喜欢,为什么不反抗。 昭昭都做好准备被他推开了,他居然什么都不做,任由她捧着他的脸。 他的脸好凉,和他的人一样冷,但他的肌肤却很柔软,性格那么冷硬的一个人,她还以为他浑身和冰块一样都是硬的呢。 “你怎么不反抗。”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是这样昭昭越警惕,她瞬间躲到了冰屋外,透过窗户打量周围。 “你在搞什么鬼?” 荆沉玉没回答。 他淡漠地化出一条绣着银色芙蓉花的丝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被昭昭碰过的脸颊。 手帕的边角擦着他的唇瓣过去,他俊秀的五官中最美的就是唇。 唇瓣薄薄的,嘴角微微抿着,显得压抑而严肃。 唇色淡而清透,泛着珍珠般莹润的薄光。 单看他的唇,有一种让人想要侵犯的迷人,但合上其他部分,便凌俊清冷,厌世苛刻,让人瞧见只剩害怕,哪里还敢产生欲念。 昭昭现在就很害怕。 在她的观念里,荆沉玉的人设绝对不是现在这样,作者都没能搞定他,她不认为自己只花了不到七十天就能拿下,他现在这样反常,让她有种吃断头饭的不祥之感。 他不回话,昭昭只能开了窗再问:“荆沉玉,你为什么不反抗不生气了?” 她比划了一下:“我那样摸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荆沉玉还在擦脸,这好像也不是没反应,但反应和她想的不一样。 昭昭不安极了,荆沉玉也终于擦完了脸。 他直接用地火烧了帕子,斜睨她道:“为何要反抗。” 他反问:“为何要生气。” 昭昭一怔。 他继续:“为何要给你反应。” “你……”昭昭有些无语,“我摸你了啊,摸你脸了,还让你脱衣服,你中招了,难道不该给点反应吗?” 荆沉玉平静道:“心魔的手段罢了,早在预料之中。” …… 怎么说呢,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在给昭昭传递一个讯息。 任你使劲浑身解数,我自岿然不动。 昭昭想不通:“我之前对你这样你可是反应很大,特别抗拒的。” 荆沉玉站起身,一丝不苟地整理方才弄乱的外袍,语气冷淡:“越抗拒反越成魔障,今日起,本君会任你蛊惑,不动一丝心念。” 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昭昭瞪大了眼睛,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窗内的男主。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如果他是这么想的,那简直是天都在帮她。 她接下来的计划将会进行得非常顺利——他都任她蛊惑了,难度降低了百分之五十,这要是还失败,那是她没本事,她也认了。 荆沉玉是不是觉得他一定能坚守道心? 昭昭难以想象他得有多自信,费解地问:“你真觉得你能完全不动一丝心念吗?” 她指指上方:“修道之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刚才那些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你觉得本君是说说而已?” 荆沉玉走到窗边,两人一内一外,一高一矮,于风雪中静静对视。 昭昭认真点头,表达自己的怀疑。 她不是江善音,搞了四百多章只换了个柏拉图。 哪怕书里设定的他无法攻克,她也不信自己拼尽全力,连他一丝心念都动不了。 反正就是,他俩都挺盲目自信的。 荆沉玉一双动人的桃花眼清清冷冷,伴着风雪送来的话斩钉截铁。 “你尽管放马过来。”他笃定道,“今日起,我若皱一下眉头,动一丝心念,便算我输。” 连“本君”都不自称了,以“我”来许诺,简直自负到了极致。 他拿她当考验,想向天道证明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动摇半分。 他在用她修行,且觉得没有任何难度,百分百成功。 这态度挺打击昭昭的,他还说她看不起他,他看不起她才是真的。 她抿抿唇:“说话算话?” 她语气复杂,夹杂了太多情绪:“任我作为,那就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对我出手了?” 荆沉玉没言语,但镇静的眼神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思。 昭昭也被勾起了好胜心,她回到屋内,径直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环住他修长的脖颈,直接吻上了他的唇,非常突然。 突然到荆沉玉瞳孔收缩,但确实没有皱一下眉头。 在他漂亮的唇上辗转片刻,昭昭退开看他,温热的呼吸弥漫在他鼻息间。 “现在呢?还那么自信吗?还说话算话吗?” 荆沉玉说的任她蛊惑,其实主要是言语上的。 从他最近阅读的典籍来看,别人的心魔都是这样的。 可他的心魔什么都不说,直接做,委实…… 也罢,不管是哪种蛊惑,他说出话的都绝不会收回,他一定可以做到。 荆沉玉凝视昭昭,一字一顿,字字坚定:“我心昭昭,可鉴日月。” 昭昭:“……” 昭昭的名字是光明的意思,她一直很喜欢。 她明白荆沉玉的意思,他是想说自己心向光明,不受邪魔侵害,日月可证。他的志天地可鉴。 可因为她的名字,他这话说得就有歧义了。 昭昭还环着他的脖颈,这会儿更不会松开了。 她靠得更近了一些,在他耳边轻叹一声,用缠绵悱恻的语气说:“荆沉玉,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荆沉玉当然不知道。 心魔罢了,还会有名字吗? 昭昭又叹了口气,唇齿擦过他的耳垂,他广袖下的手攥起了拳头,喉结轻轻滑动,面上一丝未变。 昭昭慢慢在他耳畔柔声说:“荆沉玉……我就叫昭昭。” 荆沉玉微微睁大眼眸。 昭昭陶醉地看着他的眼神,里面有点惊讶,但确实依然没什么动容的趋势。 她放开手按着自己的心口,重复他之前的话:“我心昭昭?”她弯起唇角,“你心昭昭啊……” 荆沉玉抬脚便走,繁复的纱衣道袍层层叠叠,随着他极快的步伐飘荡摇曳。 看背影瞧不见脸,这样的他少了许多冰冷严苛,只见仙姿玉态。 望着他的背影,昭昭提高音量笑吟吟道:“仙君慢走呀!” 荆沉玉身影骤然消失,昭昭对着天空笑得更开怀:“仙君常来呀!” 灵府外,耳边回荡着昭昭那句“常来呀”,荆沉玉按住心口,心跳如常,没有波动。 他气息顿时平稳许多,坐下半晌,到底还是不悦地低低自语:“娇音媚态,花言巧语,不可理喻。” 第16章 昭昭会怀疑荆沉玉的一切,但不会怀疑他的说话算话。 她对书里的他了解非常透彻,很难想象他这种人会出尔反尔,所以这次是真的放开手脚,要大干特干一场了。 这个时候她其实钻了牛角尖,她的确对书里的荆沉玉很了解,但现在在她面前的,是真实的荆沉玉。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只说那日荆沉玉被她的“我就叫昭昭”搞得非常无语,走了七日才回来,这次回来和以前每次都不太一样。 他换下了九华剑宗的剑修道袍,着一身素淡白衣,除了银色的腾云纹再不见任何痕迹,配上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简直像白开水一样乏味。 他甚至连发冠都没束,只用一根样式简单的木簪绾起,宽袍大袖地坐下,双手结印而握,处处体现着他修行的决心。 昭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耐人寻味道:“仙君这副模样,应该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的确,这七日荆沉玉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至少不会像上次,被她折辱后擦了半天嘴。 但他也不理她,抬手便要唤出地火先炼化她,哪怕要用她修行,他也没打算放缓她灰飞烟灭的速度。 昭昭看他起手,立刻回想起那次的疼。 虽然知道他炼化完了吐纳吸收时,她能借机缓和伤势,这种BUG他极力隐藏,她也不似那些心魔那么高调、不开窍、走极端,可以利用起来,不过不管结果如何,她还是不愿意受疼。 她按住了他的手,顺势靠在他身上侧目看他,见他眉目不动如山,清淡如水地睨着她。 说真的,如果不是他五官实力过硬,就他这种表情,真的会很让人讨厌和不耐烦。 也是因为他生得实在好,哪怕素袍披发,也是冰冷高雅的美人贵公子,别有一番风情。 昭昭其实也很好奇,他会不会真的能如他所说一样,一丝信念都不动。 她抬手去摸他的脸,荆沉玉直接转开视线,不反抗,但也完全无视她。 她觉得自己大概被当成了扰人的虫子,除了叫他身上不舒服之外,没有任何影响力。 昭昭抿起嘴角,他把她当小虫子,那她就干点小虫子该干的事。 她突然扯开了他的衣襟,他今日的宽袍不束腰封,扯开便能看见贴身的里衣,他胸膛起伏的肌肉线条很漂亮,昭昭有幸见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雪白细腻的身体,流畅自然的线条,是一点都不油腻的男人的身材。 昭昭柔软的手去撩他雪白的里衣领子,他手指动了一下,没反抗,却被昭昭余光发现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 毕竟是出生以来这么多年没经历过的事,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对吧?只是她没发现他的反应在哪儿而已。 昭昭讳莫如深地往下看了看,有些地方的反应是生理性的,也由不得人心愿不愿意。 荆沉玉走了七天,不知道解决了这个问题没有。 犹记得那次匆忙地感受了一下,她穿书之前虽然没摸过真的,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根据她多年的“阅历”,男主不愧为男主,不管性格有什么与众不同,外设方面都是顶配。 “荆沉玉。” “荆沉玉……” 昭昭也不叫什么仙君了,就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那靡靡之音她自己也听在耳中也挺意外。 原来她会能发出这么蛊惑人心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男主现在的样子真的特别能勾起人的潜力? 昭昭环着荆沉玉修长白皙的颈项,扭身靠在他怀里,用好奇宝宝的眼神注视他。 “荆沉玉。”她柔声说,“真没反应呀?” 她腾出一只手戳戳他胸口:“真的任我乱来呀?” 这一声声的“呀”不禁让人心尖发痒,蠢蠢欲动。 旁的男子会是那方面蠢蠢欲动,但荆沉玉没经验,也不那么认为,所以他是杀气蠢蠢欲动。 但他还是忍住了,般若剑与他人剑合一,比较不淡定,在天灵嗡嗡作响。 他人还是非常平淡的,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昭昭笑着靠在他怀里,他身上很硬也很冷,她靠得很不舒服,但特别兴奋。 恐怕是心魔体质在作祟,可以在宿主身上为所欲为,让她有种难以抑制的本能渴望。 这种渴望让她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原本还有些克制羞耻,打算慢慢来,但这渴望上头,昭昭想了想,也没特别控制,顺应本心地仰起头,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 荆沉玉猛地低头,表情还是那副样子,但散落的墨发划过她的脸颊,她迷蒙地眨了眨眼,捕捉到他唇角细微飞快地抿了一下。 昭昭将手挂在他脖颈上一用力,拉着他倒下,很快就成了他上她下的暧昧姿势。 荆沉玉想起来,到这里他终于给点反应了,昭昭怎么可能放过。 胜利就在眼前,如果能听见荆沉玉亲口认输,穿一回书也算没白来。 “去哪呀?” 昭昭音调婉转地问他,又把他拉下来,他下巴上还有她咬过的痕迹,泛着薄光的水渍,她轻轻给他擦掉。 荆沉玉直视她,眼神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昭昭也不急,擦完就顺着力道将他拉得更往下,垂下眼睫,睫毛呼扇呼扇地看着他的唇。 “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她低喃地说完,就轻轻咬住了他的唇。 荆沉玉浑身一僵,还真要感谢昭昭的提醒: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记住。 记清楚。 时时刻刻不能忘记。 荆沉玉眼前是昭昭,唇上是昭昭,鼻息间是昭昭的气息,周身被昭昭包围,唯有脑海中是一片静土。 太上清静经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他不躲她,却没给她任何多余的回馈。 他像冰雕塑成的美人,冷硬而死板。 昭昭真不知该夸他是个真男人呢,还是说他真不是个男人。 好像他真的说到做到了,不管她做什么都不动一丝心念,任她为所欲为。 昭昭莫名有点气馁,她就这么没有魅力? 她都这么豁出去了,他就这?? 就这?? 昭昭是个非常不服输的性子,既然对他为所欲为他没反应,那好。 她突然松开他,推开他下了冰床。 荆沉玉即刻后靠许多,与她拉开距离,平淡的眼神快速扫过她。 昭昭深呼吸了一下,对他做什么都没反应的话,那就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办法了。 与此同时,九华剑宗聚集的众仙家也快要离开了,昭昭是真的没太多时间了。 属于天师宫的客院里,燕轻雀从张天师房间出来回到自己院落,烧了张魁罡符举目远望,定定看着无上峰的方向。 还是在那儿。 他一路赶来九华剑宗,符箓一路给的方向也是这里,之前见过的那只实力不俗的魔就在这儿。 无上峰是剑君荆沉玉所在的地方,哪怕那只魔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藏匿。 只有一种可能,剑君和他一样,想要或者已经在饲养什么魔。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燕轻雀很相信自己的符,她身上有他的念,他不会弄错。 “大师兄。” 有师弟在唤,燕轻雀收了符火,挂上和善的笑应道:“何事?” …… 无上峰太素宫,荆沉玉真身盘膝坐于八卦结界之中,神识都交于灵府。 灵府内,他距离昭昭不近不远,昭昭不再上前,不再对他做什么,可她变得更麻烦了。 “你……” 他一言难尽,迅速转开眼,再次被提醒—— “荆沉玉,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荆沉玉薄唇微动,片刻后面无表情地转了过来。 昭昭褪去了外衫,摘下了束发的芙蓉玉簪,用玉簪的芙蓉花一点点挑开她的衣带。 她穿了好几层,一层一层地挑开褪去,荆沉玉静静看着,手下慢慢抓紧了衣袖。 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修道之人结了金丹,金丹会化为一种形态居于丹田内,荆沉玉的金丹化形就是冰芙蓉。 那芙蓉花像是代表着他,勾住了昭昭最后一层里衣的衣带,就要挑开了。 第17章 七情六欲这种东西,早被荆沉玉摒除在外。 修杀戮之剑,他需心如止水,连亲情都忘得差不多了,更何谈什么人欲和情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昭昭用玉簪雕刻了芙蓉花那一端轻挑衣带,一会前一会后,就是不挑开,显然是故意为之。 他神色平静,好似并未被惹毛,昭昭观察了一下,有点意外,芙蓉簪勾着衣带晃了晃,晃花了荆沉玉的眼。 他突然近前,昭昭一愣,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冷冰冰道:“你动作太慢。” 昭昭:“?” 这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啊。 “不如本君帮你。” 荆沉玉淡漠言语,手上真如所说那样,拂开她执起玉簪,亲自挑开了她最后的衣带。 昭昭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荆沉玉注视她的脸,视线不往春光乍泄的地方流转半分。 “如此,你还想如何。”他直起身,好似一座冰山坐落昭昭面前,难以翻越,“本君都可以帮你做。” 昭昭伸手挡住关键部位,咬牙瞪着他半晌,冷笑一声:“不牢你费心了,我可以自己来,你猴急什么。” 她冷笑,荆沉玉不会笑,但声音更冷了:“你就只有这种手段吗。” 他转身而去,立于窗畔背对着她,风雪从打开的窗外吹进来,却吹不动他的发丝和衣袂,他像与空间隔绝,孤冷独立,高高在上。 他的措词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第一日生出来是这样,至今还是只会这样,未免叫本君失望。” 这话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昭昭好像确实从头到尾都在用一种手段。 他很失望吗? 大可不必。 昭昭本想把衣裳穿好,但现在不急了。 她慢慢朝他走,一步一步,荆沉玉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广袖下的手指轻动些许。 “你还要我有什么手段?”走到只差一步的地方,昭昭停了下来,漫不经心道,“我也在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了,手段不在多,有用就行。” 荆沉玉下意识想转过来,可很快想起她目前的状态,马上停了下来。 昭昭这边还在说:“你是觉得我手段比起别人的心魔来不够高端吗?” 有手指按在脊背,荆沉玉本能地僵了僵身子,昭昭不动声色地在他脊背勾来划去,幽幽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攻身是下策,攻心才是上策?” 她又靠近了,手指一直在他背上来回划过,像在写什么字。 荆沉玉额头青筋直跳,昭昭只看得见他的背,那也就专注糟蹋他挺拔的脊背。 她给他挠痒痒,慢吞吞说:“别人的心魔或许都喜欢攻心,但那也是因为对象是别人,对你就只能攻身,攻心是没用的,因为……” 为何对他攻心无用? 因为他道心坚定?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荆沉玉眼眸一顿,眼睫颤了颤。 “你胸腔里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是心。”昭昭戳他的背,“那就是块石头。” 荆沉玉垂眸去看心口的位置,扑通扑通跳着的就是他的心,他有心的,不是石头。 可昭昭说他:“你铁石心肠,聪明的魔才不会试图去攻你的心,那只有死路一条。” 铁石心肠,一颗石头心,若如此来说,似乎也没有错。 只是话有些难听了。 “能得到你的人,就已经足够打击到你了。” 昭昭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分析得过于正确,智商碾压书里所有角色。 她就从来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试图让磐石转移。 荆沉玉突然转身,过腰的长发荡起,擦着昭昭的脸过去,好像打了她一巴掌一样疼。 昭昭捂住脸,又想到自己赤着上身,赶紧去挡胸,一时手忙脚乱。 荆沉玉先是看着她的发顶,看了几息之后缓缓下移,一点点掠过她的眉眼唇齿,颈项锁骨,来到她遮掩的部位。 她遮着,他紧捏衣袖的手松了松,盯着她说:“你不会成功。” 昭昭眨眨眼。 “本君的人你也得不到。”他语气肯定,说得不容置喙。 昭昭笑了:“你不是说任我为所欲为?那我想得到你的人不是小菜一碟吗?” 她点点嘴唇:“我都得到你上面了,下面指日可待啊。” “放肆。” 荆沉玉面色平淡,但语气冻如坚冰,可昭昭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还有更放肆的,我们今天就看看能不能得到你的人好了,你记着,你要任我所为,你但凡动一下都算食言,说话不算话的人是要受天罚的。” 昭昭语速飞快,人也没闲着,她跳到荆沉玉身上紧紧搂着他,在他耳边说:“我刚才在你背上写的字辨认出来了吗?” 荆沉玉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昭昭觉得胜利在望了。 “自那日一握,我真是寤寐思服,难以忘怀啊。” 她手带着痒意一路从他胸口往下:“今日我便再……”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传音打断,荆沉玉像是终于有了理由,立刻将昭昭扯下去,躲开八丈远道:“有事先走。” 话音才落,他人就消失不见。 昭昭不疾不徐地将散落的衣衫穿好,看着他消失的位置,遗憾地啧了一声。 她都牺牲到这个地步,看起来险些就要成功了,这该死的传音,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不过那好像是华倾的声音? 华倾,九华剑宗宗主,原书里的重要配角,问心境的大能,他传音给荆沉玉,应该是众仙宗的人就要走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他们这就要走了,她剩余的炼化时间也不多了。 昭昭快速回了冰屋,闭目感受外界,很快和荆沉玉连接上,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华倾。 华倾一头白发,穿着华丽厚重的道袍,周身灵气缭绕,腾云驾雾而来,在太素宫外倾身朝拜。 “打扰剑君闭关实在是无奈之举,众仙宗商议完流光海的事这就要离开了,但他们离开之前想见剑君一面。” 镇魔渊是荆沉玉设下的,他们即将派出门内精英去镇魔渊冒险,这些弟子大多是各掌门的爱徒和子女,去之前要见他一面求个心里踏实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有事做,就暂时不必和心魔打交道。 荆沉玉思忖着,没有立刻回答,华倾在台阶下目光担忧地看着他。 剑君和之前不太一样,素袍淡衣,长发披散,虽然还是一身冷肃,但杀气不那么强烈了,好像是混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进去? 不会真要走火入魔吧? 华倾上次就想问了,这次怕再错过,完全把众仙宗的请求抛到脑后,急切道:“我观剑君气色不太好,是否心魔劫到了?” 华倾能看出来荆沉玉也不意外,他原还在考虑,华倾也提起那心魔,他便做了决定。 “让他们过来。” 他说完就回了大殿内,华倾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背影,虽看不出魔气缠身,但总觉得,剑君身体不如以前了啊。 神魂不稳定吗?怎么神魂都受伤了? 剑君到底是生了多么厉害的心魔,都把他搞得神魂不稳了!? 一定非常厉害,可能都到了灭掉能直接飞升的难度了吧? 不愧是剑君啊,连心魔都这样厉害,华倾都有点期待自己的心魔是怎样了。 他肃然起敬,恭敬应是后离开。 他一走,被他想象得十分厉害的昭昭又给荆沉玉提要求了。 “我想出去转转。”她慢慢给他心音,“你在闭死关,按理说不该随意出关见任何人的,你肯定受反噬了。宁可受反噬也要出去,你是有多迫不及待避开我。” 荆沉玉不说话,昭昭耐心道:“你不想见我,我现在也不想看见你,我出去转转可以吧?就在太素宫里,绝对不超出范围。” 荆沉玉低头看着衣袖上素淡的腾云纹,一言不发。 昭昭叹了口气:“你在怕什么呀?这里是九华剑宗,我跑不出去,更干不了什么坏事,顶多就是散散心。你还在我手上下了追踪的法术,难道我还能逃出你的手掌心吗?” 话是这样说,但荆沉玉就是不想点头,他觉得没有理由答应她。 “你不是让我考验你,拿我修行吗?你可以当做这也是修行。”昭昭等不及了,“说好了你要任我所为的,别磨磨蹭蹭,我现在就出去,你别拦着我。” 她说完就试着出来,黑色的魔气缓缓从他体内漫出,荆沉玉法印都结了,想把她收进去,但想到她喋喋不休的话语,现在也的确不太想看见她,手上慢了点,就被她成功跑了出去。 “我出来了!” 昭昭开心地笑起来,笑声明明悦耳动听,但荆沉玉听着只觉杀意频现,天灵之中般若剑已经快忍耐不住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离开无上峰,你就在这里见客人,我出去转转,不打扰你。” 她非常礼貌地告别,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荆沉玉看着魔气在大殿消失,突然望向另一个方向,冷着脸一抬手,淡蓝的光晕打回了一团火。 那火一路快速返回,直接打在火主人的身上。 “轻雀!” “大师兄!” 前往无上峰的路上,燕轻雀被符火击中,吐了一口血。 张天师立刻按住他的脉门查看,见没有伤到心脉才放开。 “怎么回事?”张天师看看无上峰又看看他,“你在窥探无上峰?” 燕轻雀擦去嘴角的血,低声道:“师尊,弟子无事,不必担心。” 张天师拧眉片刻淡淡道:“不要在这里乱来,这里是谁的地盘,你心中要有数。” 燕轻雀点点头,张天师便不再过问,转身带着弟子继续向前。 秦夜烛坐在一顶仙轿内,抬轿的是四位美貌的白衣仙子,皆是秦家子嗣。 秦家作为修真界最有钱的修仙世家,从不送子嗣前往宗门修炼,他们守着无数法宝和传世功法,也的确不需要求着向什么宗门学习。 秦夜烛又是这些子嗣里的佼佼者,便是华倾这等修为,也看不透他身上的灵力,无法断定他到了什么境界。 但他好像并不愉快。 尤其是见到燕轻雀被那样气势凌厉杀气腾腾的剑光击中,都还能坚持前行,面上似乎没什么大碍,他就更不愉快了。 到了无上峰上,秦夜烛手握折扇扫了扫太素宫的殿门,淡淡道:“你们进去,我在此等候。” 随行的四位仙子之首秦霜月迟疑道:“大公子不去吗?” “你们都是秦家人,可以代表我,进不进去都可。”他微微蹙眉,“我不喜殿内的杀气。” 他给了个理由,秦霜月觉得也是,大公子为人温雅,不喜舞刀弄枪,对沉玉仙君外放的强烈杀气十分抗拒很正常。 “那大公子稍候,我们见过剑君便回来。” 秦夜烛挥挥扇子让她们离开,秦霜月向华倾禀明了他不进去的缘由,华倾朝这里点点头,秦夜烛礼貌地笑笑,目送他们进去。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能见到剑君这种好事没人不向往,不会有人像他这样逃避。 他说不喜殿内杀气也是实话,他无法修炼出那等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气,自然就不喜别人的。 甚至不仅仅是无法修炼出杀气,他根本就是不能修炼。 他不能修炼,这是个秘密,是个除了母亲和他之外无人知道的秘密。 所谓高深莫测的修为,也都是用法宝作出的假相罢了。 燕轻雀路上窥探无上峰受袭,显然是剑君所为,他能受剑君一道剑气还继续往前,换做是秦夜烛,若无法宝护身,都死了八百回了。 秦夜烛走到哪里都带着秦家人护卫,也都是因为他其实没有任何修为,真有实力强的人对他动手他必死无疑。 装了这么多年的高手,他有时也会累,尤其是此刻,在九华剑宗这种顶级仙宗内住了月余,见多了天赋过人的弟子,他心态爆炸,现在就想静静。 反正这是在剑宗内,还是无上峰这种剑君的地盘,没人敢胡乱造次,他绝对安全。 昭昭远远瞧见一身墨绿丝袍的风流公子,不禁扬起了嘴角。 不是悯天宗,不是燕轻雀,是他的话,会更容易掌控。 尤其是他一个人的时候。 哪怕不能就此逃脱,也可以帮她解决手腕光环的大麻烦。 不枉费她费那么大力气跑出来。 昭昭嘴角笑意扩大,露出甜蜜的梨涡。 她在殿外悄无声息地靠近秦夜烛,大殿之内,荆沉玉端坐高椅上面见众仙宗之人。 他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定定望着一个方向,膝上手握起了拳。 燕轻雀于人群中捕捉到他细微的变化,想到自己的发现,抿唇低下头。 第18章 若要问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在哪儿,三岁小孩都知道肯定是九华剑宗的无上峰。 倒不是修真界没有比荆沉玉修为高的,悯天宗宗主独幽大和尚,问心宗前任宗主星流彩,都已步入登仙境。 但他们一个是和尚,修慈悲道,轻易不动手,一个是念修,最擅长的是问心除念,不管怎样的念,恶也好善也罢,她出手就没有除不掉的,治心魔也有一招,修为都用在这上面,实战也不理想。 剑修本身就是好战分子,更擅长越级打人,荆沉玉是剑修里的第一,修的还是杀戮之剑,般若剑下不知多少亡魂,他真和谁动起手来,搞不好已经飞升的上仙都不能稳赢。 那他所在的无上峰,怎么可能有危险? 被昭昭控制住的时候,秦夜烛就在想这个。 他太信任荆沉玉的实力,所以完全放松,不曾警惕,以至于连护身法宝都没来得及开启,就被昭昭给拿捏了。 他皱眉往后瞧,瞥见淡淡的黑色魔气。 是魔,无上峰上居然有魔?这怎么可能。 深刻怀疑自己眼瞎了,可不应该的,他眼里戴着母亲特意为他炼制的千机瞳,它能助他如正常修士一样看到妖魔之气、天地灵力,秦家主母花藕夫人乃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师,她的作品极其昂贵,百年难求一件,不可能出错。 “别出声,我没有恶意,秦公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到那边聊聊。” 昭昭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调转方向,秦夜烛沉声道:“你是魔。” 昭昭应了一声:“还是个熟悉的魔呢,在万禄城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秦夜烛立刻想到那只能随意闯入万禄阁外层结界的魔。 “是你。”他握紧了手中折扇,这折扇也是至宝,哪怕昭昭似乎很强,只要给他机会打开机关,一样能成功逃脱。 可他太倒霉,昭昭是个作弊的,知道原书情节,很清楚他的折扇可以用来逃跑,很快将它夺走。 “我先帮你保管,等我们说完话再还你。” 秦夜烛:“……” 被迫跟着她到了无上峰一角,这里有一棵被积雪堆满的树,树前便是万丈悬崖,他被昭昭安置在悬崖边,眉头紧紧皱着。 “秦公子是不是很意外无上峰会有魔?” 昭昭拿着折扇绕到他面前,她个子不算矮,但这里的男主男配个个都很高,她得仰着脖子和他们说话,属实有点累。 见了昭昭的脸,秦夜烛微微讶异,她说他们有一面之缘,严格来说是错的,他在万禄阁只是看见黑色的魔气,后面她消失也是。 今日他才算是第一次见她的面,眼前的魔和他想象的差距很大,他见过许多魔,其中不乏女子,但没有一个像昭昭这样,她真的长得一点都不魔界。 她穿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素白锦袍,长发绾着芙蓉玉簪,梳理得不太整齐,碎发零散地垂落下来,随风轻轻飘动,虽不规矩,但别有韵致。 再就是那双眼,不含任何恶意,看着他的眼神甚至有点好奇,那是双清艳又无邪的杏眼,怎么看都和魔沾不上边。 秦夜烛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她许久才道:“我的确意外。”他语气复杂,“哪里都可以有魔,唯独这里不该有。” 昭昭点头又摇头:“这里也该有的,沉玉仙君的心魔劫没过就到了化羽境,心魔要再来的话,肯定要与众不同一点。” 秦夜烛虽然不能修炼,但脑子是非常好用的。 他立刻明白了:“你是……” 昭昭抬手打断他,飞快瞟了一眼太素宫的方向,用了一个从荆沉玉那偷师来的结界。 拿他的东西对付他的窥探,趁荆沉玉无法探析,她快速说:“你想得没错,但我不是什么坏魔,我生在他身上只有死路一条,可我不想死,我想离开他做个长命万岁的魔,秦公子若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立马就放你走,把这扇子还你。” 秦夜烛表情不太好看,他略显阴柔的眉眼凝了几丝压抑,昭昭的结界坚持不了多久,给不了他时间考虑。 “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我手上有一个能追踪到我位置的法术,秦公子有那么多法宝,有没有能把它消除掉,还不会被荆沉玉发现的?” 追踪位置的法术,那应该是追魂术,又是剑君的追魂术,一般人真是解不开。 秦夜烛偏偏就是个不一般的人,他乾坤戒里还真有能解开的法宝。 看他眼神变化就知道他可以,昭昭兴奋地靠近,杏眼睁得圆圆的,开心地说:“既然你可以那就抓紧时间帮我解开,千万不能让荆沉玉发现,被他发现我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也不会。” 她挥挥手里的折扇:“我哪怕灰飞烟灭,也会在死之前告诉全天下你不能修炼的秘密。” “你如何知道?!” 秦夜烛早就奇怪了,她怎么会找上他,虽然当时只有他一个人没进去,但他在外塑造的形象可是修为高深莫测的,连九华剑宗宗主都不一定敢直接和他动手,她怎么敢的? 原来她知道他的秘密。 秦夜烛脸色冷了下来,秋水桃花似的眸子盯着她:“你从何处知晓此事,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他动了杀心,只可惜护卫不在,又大意被抓,动杀心也没用。 昭昭连荆沉玉都不怕,更不会怕他。 “做个交换。”她眼睛波光流转,笑吟吟道,“你帮我,我就告诉你。” 秦夜烛静默不语,昭昭催促:“时间不多了,别磨蹭,赶紧动手吧。” 她笃定他不会拒绝,直接要他动手,秦夜烛红唇轻抿,多看了她一眼,要从乾坤戒拿东西。 “千万别耍花招,你知道我是什么,哪怕你拿再厉害的法宝也不可能将我怎么样,顶多让我吃点苦头,但我却能在这之后把你的秘密昭告天下。” 昭昭整天对着荆沉玉那个冰块脸,努力从他脸上捕捉情绪,已经修炼出来了,秦夜烛这种隐藏的情绪,她发现得太简单。 被戳破心思,秦夜烛表情更难看了,自从掌管万禄阁开始,他就没再受过这种憋屈。 “来吧,恨我也没关系,反正今日之后,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昭昭不介意他眼底阴郁,将光圈所在的手腕递过去,嘴角噙笑,梨涡甜美。 她笑得可真甜美,一点都不像是在威胁他,倒像是在与说什么有趣的事。 秦夜烛生来尊贵,虽因父亲与母亲关系不好,家中状况复杂少了些父爱,多了些压力,但也是金尊玉贵长到今日,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强迫。 昭昭威胁他便罢了,还知晓他的秘密,秦夜烛稍作思忖,痛快地从乾坤戒中取出一只银镯,镯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墨兰花,花藤处闪着淡淡的光。 “戴在设了追魂术的位置。”他习惯性用吩咐的语气说话。 昭昭也不在意他的语气,但也没那么轻易就戴上,她仔细检查,虽然没经验不太懂,但她靠着和荆沉玉犹如一体的直觉感受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危险,这才戴上。 戴上之后,墨兰银镯整个闪烁了一下,缓缓定死在她手腕上。 “这就行了吗?” 秦夜烛点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那件事的了?” 昭昭望了一眼远处,莞尔道:“我哪里知道呀,这不是剑君知道我才知道吗?至于荆沉玉是怎么知道的,你直接去问他好了。” 话音刚落,结界被破,荆沉玉白衣翩跹而来,般若剑都追不上他的速度,急急追上来后非常有气势地刺入昭昭面前的地面,溅出透骨的杀意,剑身嗡嗡作响,好像在说:你完了。 昭昭才不会完,般若剑完了她都不会完。 她推了一下秦夜烛,小声道:“快去问呀。” 秦夜烛要好好感谢这么多年的良好修养,不然真的会忍不住口出秽语。 这种时候推他出去,要他怎么问? 看看剑君那臭脸,他要怎么问? 她厉害她去问啊! 秦夜烛闭口不言,表情不比荆沉玉好看多少。 昭昭看看他又看看荆沉玉,老老实实地绕过般若剑走回去。 “难得在无上峰看到外人,随口聊了两句,我没伤害他,你看他全须全尾的对吧?” 昭昭双手负于身后,衣袖挡住了银镯,荆沉玉没发现。 他顺着望向秦夜烛,秦家的嫡子,他认识。 “为何独自在外。”他冷冰冰地问。 秦夜烛心里诸多念头,面上却已恢复如初,毕竟是在秦家处理各种关系锻炼出来的,还算游刃有余。 “禀剑君,晚辈已经和华宗主打过招呼,在外等候族人,不入殿内。” 他语气客气尊敬,很得体,但昭昭比较狗腿,主动给荆沉玉翻译他的未尽之语。 “他嫌弃你杀气太重不想进去。” 荆沉玉不悦望她,昭昭一抿唇,缩了缩脑袋:“没我啥事,那我回去好了。” 本来也没指望能借秦夜烛成功逃跑,能把追踪的法术破了就行,现在时机不成熟,跑了也会被抓回来,更糟心。 她得把他重伤才能走,才有时间跑得远一点活得久一点, 昭昭想回灵府,荆沉玉却拦住了她,视线往她身后飘。 昭昭心头一跳,他发现了吗? 他会看出镯子不对劲吗? 她要求秦夜烛用荆沉玉也无法发现的方法,他不会忽悠她吧? 她的心虚荆沉玉尽收眼底,他想到在太素宫中无法看透的结界,那是她模仿他的手笔。 原本他担心她在无上峰对秦家的后人做什么,但现在看来,他们或许真的只是“聊聊”而已。 秦夜烛一片妥当,情绪稳定。 那这心魔在心虚什么。 不由想到赶到这里破开结界时于雪树下四目相对的两人,他不曾想过自己和她一起是何种模样,只看秦夜烛和她,竟有种“一对璧人”的感觉。 般若剑从地面中飞出回到他手中,剑柄长长的银色流苏垂落下来,荆沉玉面无表情道:“他的扇子。” 昭昭一怔。 荆沉玉语气更冷了些:“把扇子还给秦夜烛。” 昭昭这才想起自己还拿着秦夜烛的宝扇,赶紧给他送回去。 因为动作匆忙,还扇子给秦夜烛的时候衣袖有些滑落,险些露出银镯。 虽然露出来以秦夜烛的自信,荆沉玉也发现不了什么,但他还是在昭昭离开前顺手替她拉好了衣袖。 昭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秦夜烛面带浅笑,笑意温柔缱绻,跟冰雕似的荆沉玉简直是两个极端。 “多谢归还。”他客气地说。 昭昭眨了眨眼,心情有些复杂,以德报怨,真是个好人。 不过她看过原书,知道秦夜烛可不是那样的傻好人,他肯定别有心思。 估计还是想知道自己秘密如何暴露的,又不敢直接问荆沉玉吧。 正是因为他不可能去问荆沉玉,她才把这事儿推到他身上。 昭昭在心里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三步一回头离开。 她多么想跟秦夜烛走啊,他可比荆沉玉好对付多了。 很难对付的荆沉玉哪里看不到昭昭对秦夜烛的不舍。 他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昭昭还没走回去就被收进了灵府。 “镇魔渊之事,秦家可放心派人前往。”荆沉玉不带一丝感情道,“你们先行,本君出关便去。” 换言之——等昭昭死了,他就去镇魔渊。 秦夜烛半点要跟荆沉玉提起昭昭这只魔怎么回事的意思,荆沉玉也不会向他一个晚辈解释,淡淡地转身离开。 他走了,秦夜烛以扇击掌,想到荆沉玉会去镇魔渊,那他就应该还有机会见到昭昭。 他总会有办法问清楚秘密是如何泄露的。 太素宫里,众人已经都离开了。 荆沉玉回到阵法中,昭昭很快在灵府里看见他。 她刚想说话,手腕就被人抓住,银镯暴露无遗。 完了,他发现了???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狗男主的眼睛,秦夜烛他不太行呀。 “他给你的。”荆沉玉声色稳定,不露情绪。 昭昭摸不准他到底知道多少,只点头,不说话。 荆沉玉手松开,只觉握着她时灼手的很,不自觉在衣袖下捻了捻。 “他为何给你。”他转开视线漠然道,“此银镯乃妖界四君兰香君一截妖骨所化,佩戴可协助凝神静气,修炼事半功倍,极为贵重。” 这是没发现镯子的内涵? 昭昭眨巴了一下眼睛,摸摸脸笑着说:“也许大概可能是因为……他喜欢我?” 荆沉玉剑眉一扬,锐利刺骨的目光猛地望向她。 第19章 荆沉玉一共放任昭昭离开他两次。 第一次她招惹天师宫大弟子。 第二次更过分,作为他的心魔,死期就要到了,还要与止川秦家的大公子纠缠不清。 这些名门后辈也真是一个比一个没用,被一个魔玩弄于鼓掌之上,好的坏的都由她牵动,也不知他们的师尊和氏族是怎么教的。 他少时一直见了魔就砍,从没动过恻隐之心,哪像他们这样没出息。 “你手臂上的痕迹不见了。” 荆沉玉敏锐得很,看见银镯,自然也发现了昭昭身上被地火烧过的痕迹没了。 其实之前他就发现了,她故意褪去衣衫,他虽然没看多少,但超凡的记忆力让他想忘都难。 “你还是没放弃。” 他往前走了几步,气势骇人,杀气腾腾,迫得昭昭步步后退。 “本君劝你别再白费心思。”荆沉玉反手持剑,居高临下,“本君与你,要么你灭我生,要么同归于尽,没有第三种可能。” 他是男主,他怎么可能死呢,所以她只能有一种下场,那就是老老实实被灭。 昭昭表情难看,他觉得她是白费心思,她自己不觉得。 她已经处理掉了追魂术的问题,离成功又近了一步,让她认命?做梦。 昭昭冷哼一声,十分硬气道:“好的!” 她秒变脸,一脸诚恳笑意:“好的没问题,我绝对不再白费心思,一定好好等死,你放心。” 荆沉玉:“……” 他蹙眉看她半晌,又去看她垂下了衣袖的手臂,想到那只银镯,吩咐她:“摘下来,还给秦夜烛。” 昭昭立刻捂住手腕:“不要,不能摘。” “不能?” 荆沉玉鲜少被人否决,“不”这个字只有他自己说的份,何时轮得到别人。 昭昭脑子转得飞快:“这是秦公子的一番心意,我都没多久可活了,你就不能等我灰飞烟灭了再拿去还给他吗?” 她表情哀伤起来,几近垂泪:“到时候你就告诉他,不要再惦记我了,我已经不在了,我们没有缘分,让他再寻别的女子喜欢吧。” 荆沉玉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真当他喜欢你。” “他不喜欢吗?”昭昭挥挥戴着手镯的手,“不喜欢为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她掰着手指给他算:“我是个魔,虽然是你的心魔,身份特殊了点,但本质还是魔。他是秦家的大公子,身份地位不一般,能送我一个魔这样贵重的礼物,肯定是喜欢得厉害,否则怎么会不顾着身份呢?” “你们只见过一面,谈得上什么喜欢。” 荆沉玉不赞同,她那些话他听着心里不舒服,可昭昭还有更让他不舒服的。 “只见一面怎么就不能喜欢了?你没听说过一见钟情吗?”她斜瞟他,字字珠玑,“有缘的人哪怕只见一面都会动心,无缘之人哪怕朝夕相处也不会产生感情。当然,剑君没喜欢过人,也没被谁真心喜爱过,不明白这些实属正常。” 没喜欢过人,这是事实,他不否认,但没被人真心喜爱过,这话不妥当。 修真界倾慕沉玉仙君的女子数不胜数,怎么会没人真心喜爱他。 昭昭好像也发觉到了,换了个语气说:“哦对了,我忘记剑君是有过婚约的人,你的前未婚妻,那位天枢阁的江仙子,她应该是真心喜欢过你的,可惜你太不当人,她应该已经不喜欢你了。” 就算喜欢,她也会把女主的恋爱脑给掰过来的,昭昭暗下决心。 荆沉玉实在不想继续和昭昭对话,他心如止水,也总是要被她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搞得险些破防,他转身消失,昭昭松了口气。 故意转移话题,还没被他发觉,真险。 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荆沉玉真的没发现这镯子的实际用途,秦夜烛还算有些本事。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镯子居然是用兰香君的一截妖骨所作,他可是书里帮女鹅最多的男配,也是她非常看好的女婿人选。 这镯子在她眼里瞬间就亲切了不少。 是夜。 荆沉玉不入灵府,一人在书殿内看卷。 这里有人动过的痕迹,他能看见华倾残存的灵力,是以并没在意。 他正要去柜子上寻心魔卷,一道传音从太素宫外传来,他落下手转过身,也就没发现有一卷关于心魔的玉简不见了。 传音的正是白日里昭昭提起过的天枢阁江仙子。 江善音考虑许久,还是想来见荆沉玉一面。 上次他要闭关,匆忙得很,她留下的那支定亲信物芙蓉玉簪,也不知他收到了没有。 白日里师尊带人来见他,江善音没有来,曲春昼早就算出她和荆沉玉之间的感情会很坎坷,劝她不要太执着,但他也说过,坎坷过后会柳暗花明,如果她可以挺过去,等到那一天,是会有好结果的。 她很相信师尊的卦,也想了许久自己能不能挺过去,白天还没出个定论,月亮升起的时候,她才有了打算。 “剑君。” 她立于太素宫外,身影窈窕修长,在月色下紫衣翩然,气质出尘。 “我有话想跟你说。” 无上峰是没有弟子看守的,因为无人敢随意到这里来,荆沉玉的结界也不是谁人都可以进入。 但江善音曾经是他的未婚妻,很久之前这里的结界就对她开放了,荆沉玉还没来得及修改,所以她能进来。 她能进来,可荆沉玉不想见她,他在闭关,闭死关,怎么这些人一个两个都认识不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非要来打搅他。 要用昭昭的话说,他真是闭了个寂寞。 荆沉玉无视江善音,等着她自己识趣离开,闭目修炼调息。 近日神魂受损有加重的趋向,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要尽快修复才行。 他不理江善音,昭昭想理啊! 她不但想理,她还想跟她走! 一直记得书里这段剧情,女主白日里没来见男主,夜里却来了。 她和男主说了想要重新试试的话,以前没做过的努力今后都想要个机会重新尝试,但可以预见的,她再次被荆沉玉打击了。 这次打击更让江善音郁郁寡欢,前往镇魔渊之前她回了一趟西京江家,她在族中原本并不受重视,全因这份婚约才被优待,自从婚约被解除,她在江家可谓受尽了嘲笑欺辱,尤其是之前便十分嫉妒她有这份婚约的几个姐妹,明里暗里给她下绊子,让她备受煎熬。 她的父亲母亲倒也不是不想管她,只是他们有个更放在心上的人——她的弟弟江善果。 种善因得善果,只从姐弟二人的名字就能看出父母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 得亏母亲的闺中密友诞下的是个儿子,如果是个女儿,她母亲会更高兴,因为这份与荆家的婚约不用给不得她心的女儿,可以给她十分宝贝的儿子了。 重男轻女在古代是司空见惯的,江善音看尽了世态炎凉,唯一的安慰就是她的弟弟江善果。 即便果儿被过于偏爱地养大,但他没有长歪,甚是心疼这个姐姐,总是悄悄把父母给自己的好东西留给姐姐。 这次去镇魔渊生死未卜,江善音回去只为看一看弟弟,说不好这就会成为最后一面。 在镇魔渊也的确出了事,那是她正式入魔的契机。 昭昭等着女主来这一刻,若能说服女主带她走就不用找别人兜圈子了,虽然按女主没有黑化前有点畏首畏尾的性格设定,不同意的概率高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但万一能成了那零星一点的可能呢? 哪怕走不掉,见一面打个底都是好的,反正她和荆沉玉的关系已经不能更坏了。 为了见女主,昭昭决定掏出自己所有底牌,将最近悟到的东西一股脑丢到荆沉玉身上。 荆沉玉调息中微微偏头,他还是闭着眼,但能感受到心魔缠身,魔气外泄。 他要将她打回去,但人好像不听使唤,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你是天下最强的剑修,她不过一个心魔,在太素宫能翻出什么风浪来?这样畏首畏尾,是怕输吗? 不,他不怕输,他只是觉得自己不会输,他自负至此。 自负,是了,他太自负了,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自负会带来怎样的代价? 荆沉玉有些头疼,他放开手中法印使劲按着额角,而昭昭此刻已经从体内出来了。 她飘在他身侧,在他耳边幽幽说道:“没有人可以一直赢,荆沉玉,你想没想过自己会输,若你输了,你会是什么样子?你不但可能会输,你也会害怕,不要否认,你也会怕的,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不怕,你年幼的时候就没有惧怕过什么吗?” 是有的。 荆沉玉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不怕的,很小的时候去测灵根,荆家子弟排在周围,人海茫茫,他虽是嫡出,但将手放上去测灵根的时候,也有一瞬的迟疑和害怕。 即便族长替他摸骨时已经说了他是天生剑骨,修炼奇才,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也会怕让长辈和家人失望。 等测了灵根,得到不错的结果,他又开始怕自己正式修炼后悟性太差,比不上别人,空有天赋,让族中失望。 修炼后发现没有这种困扰,他便开始害怕输,他一次都不想输,总觉得输一次,母亲就会对自己露出失望的眼神。 害怕的感觉,在少时时刻缠绕着他,驱使着他变强,那可真不是什么好感受,所以他很快就不允许自己再害怕什么了。 他现在已经不怕了,谁也别想再让他害怕。 荆沉玉猛地睁开眼。 不对,那心魔在蛊惑他。 他脸色难看,简直黑云压城城欲摧。 他快速搜寻昭昭,灵府没有…… 她出去了。 第20章 荆沉玉眨眼间赶到太素宫大殿,正看见昭昭开了门要出去。 他银靴轻踩地面,广袖扬起,转瞬到了她身后,扣住她的肩膀。 “疼疼疼疼疼!” 昭昭懊恼他反应太快,她只差一步就能和女主说上话了,江善音已经近在眼前了,正吃惊地看着他们。 昭昭使劲挣扎:“放开!” 她直接跟荆沉玉动起了手,荆沉玉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两人在殿门外打了起来。 江善音挪到一边,她看得出昭昭周身魔气环绕,有些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无上峰怎么会有魔? 荆沉玉不是见妖就杀见魔就砍吗? 这魔看起来修为也不低,居然可以和荆沉玉走这么多招,甚至是打成平手! 这都该赶上当年的魔尊夜月眠了吧?? 而且他们的招式怎么那么相似? 荆沉玉捏诀念咒,巨大的金色卍字符印朝昭昭打过去。 昭昭也捏诀念咒,一样的金色卍字符印迎上去。 两个符印撞上,瞬间炸起巨大的坑洞,风波带着烟尘荡向四周,江善音立刻抬手抵挡,还是没能抗住,飞身撞到道场边缘,吐了一大口血。 “停手!” 昭昭急了,女鹅受牵连了! “荆沉玉你适可而止一点,出手那么重做什么,善音就在一边!” 昭昭如果想抗住荆沉玉的招数不受伤,就得以牙还牙,但这就会波及到女主,她怎么舍得? 她对江善音的关心荆沉玉看得清清楚楚,他凝眸思索,化出般若剑甩了一道剑气过去,昭昭也想给他一道剑气,但一来她没有佩剑,惊寒剑早就还给他了,二来她要是出手,江善音还得受伤。 她到现在还没站起来呢,她今年也不过才到玉成境而已。 权衡之下,昭昭没还手,只稍作抵挡,这就被荆沉玉给揍了,朝江善音所在的方向飞过去,摔在了她旁边。 江善音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下意识想去扶,又想起她的身份,硬生生止住了。 不过没事,昭昭一点都不介意,她自己爬起来,捂着心口朝她笑,可比给荆沉玉的笑真诚多了。 笑得江善音心扑通扑通跳。 荆沉玉远远看着她笑出脸上的梨涡,觉得很刺眼。 他握着剑柄的力道加大,剑柄流苏长得几乎曳地,随着他走向她们的步伐轻轻摇动。 “你没事吧?” 昭昭还在关心女主,江善音对她的善意不知所措,她是魔,她是正道弟子,她不该回应她的,可是……少有人对她那样真挚的关心。江善音到底还是张张嘴,含糊地应了一声。 应完了,她努力站起来,余光瞥见什么,不由愣住了。 这魔,她发间戴着一支芙蓉玉簪,非常熟悉的芙蓉玉簪。 昭昭发觉女主呆呆地看着她的发髻,以为是打斗中乱了,赶紧整理,荆沉玉在这时到了。 “不要一再挑战本君的耐心。”他不带一丝感情道,“回去。” 昭昭还没说话,江善音先开口了。 “你把它,给了她?”她手指着的方向,是昭昭发间的玉簪。 昭昭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 …… 不会吧??荆沉玉无意间掉落的玉簪,不会是是荆家给女主的那支吧? 卧槽,书里可写了,荆沉玉把那支玉簪束之高阁了,是很后面两人和解女主提出来,他才再次拿出来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带进灵府还掉地上? 而且他有很多芙蓉花样的东西,因为他的金丹化形是芙蓉,荆夫人送到剑宗的衣裳佩饰都带着芙蓉图案,光雕成芙蓉的簪子他就有好几支,她就没见他带过重样的。 不会那么巧,他随手掉了一支,就是女主那一支吧??? 早知道这样,她上次就仔细看看女鹅的打扮了,当时只顾着反抗狗男人,都没好好打量女鹅。 最主要的是,他怎么不要回去啊?? 他怎么不说呢? 这下女主肯定要误会了,狗男人误我啊!!! 说时迟那时快,昭昭不给荆沉玉回答的机会,抢答道:“这是我抢来的!不是他给我的!” 荆沉玉眸色微顿,江善音一怔。 “我跟他是死对头,所以要抢他的东西,他很珍惜这玉簪,收得可好了,所以我就抢走了它,没有别的意思!原来这是你的吗?你快拿回去。” 昭昭摘了簪子就要给江善音,荆沉玉忍无可忍,一把拉住她。 昭昭还想说什么,直接被他塞进灵府。 那面若春桃的女魔突然消失,江善音更搞不懂状况了,失落中有一丝迷茫。 荆沉玉看着她,他的心魔对江善音极为友善,似乎生怕她哪里不高兴或者受什么伤害,这其中定有渊源。 但该说不说,这心魔除了对他,对任何人都要更真诚一些。 哪怕是对那个打算拿霓裳伞收她的天师宫弟子也一样。 荆沉玉面色严肃,不苟言笑,他没话跟江善音说,转身就要走,江善音喊住了他。 “剑君。” 荆沉玉脚步不停,江善音快步追上来。 “剑君,刚才那魔是怎么回事?”她没像秦夜烛那样“明哲保身”,她怎么也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心里如今还有他,自然会担心,“无上峰怎么会有魔,你刚才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荆沉玉一点都不需要她的关心,只给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语毕,他身影消失,结界动荡了一下,江善音被驱逐出去。 站在无上峰山脚下,江善音心里五味陈杂,一会是那女魔担忧的脸,一会是荆沉玉无情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觉得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天枢阁客院里,曲春昼从入定中睁开眼,幂篱垂帘下,面露忧虑。 他也觉得一切都在超出认知,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了。 那变化的关键在于……无上峰,太素宫。 灵府内,昭昭摔在地上,屁股疼得不行。 荆沉玉紧随其后出现,抓住她的衣领迫她站起。 “来,继续。” 昭昭:“???” 荆沉玉丢给她惊寒剑:“继续。” 昭昭:“……都到这里了还继续什么?”她看起来非常无语。 荆沉玉冷冰冰的:“在外在内有何区别,你想打,本君陪你便是。” 他呵斥道:“拔剑!” 昭昭怔了怔,看看刺入冰面的惊寒剑又看看他,迟疑道:“你生这么大气呀。” 她犹豫着:“按理说你应该没对我的品质抱有什么期待吧,那我做这些心魔该做的事,你该好好借此修行才对,怎么这么生气……” 荆沉玉猛然靠近,抓着昭昭的衣襟与她极近的四目相对。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解我。” 昭昭呆呆看着他。 “别自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昭昭傻了,他现在的模样好陌生,一点都不像她认知里的书中男主。 “你……” “没人能真的了解我。”荆沉玉一字一顿道,“你也不可能。” 他粗鲁地扔下她,昭昭又摔了一下,但没心思去管疼不疼了。 她诧异地望着荆沉玉消失的位置,有点发懵。 灵府外,荆沉玉站在闭关结界里,方才说的话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说得确实一点错没有。 没人能真的了解他是怎样的人,因为,连他自己现在都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了。 抬手看着掌心那支芙蓉玉簪,昭昭想还给江善音,匆忙之下掉落在地,他带回来了。 这种类似的玉簪他有很多,他们有什么可互相推置。 荆沉玉当晚不曾再入灵府,次日再入的时候,昭昭见他手里拿了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倒了满床的芙蓉玉簪,薄唇开合,不带一丝感情道:“全都戴上。” 昭昭觉得自从昨晚开始,男主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他之前在她眼里特别符合书里的人设,现在总觉得不太对劲了。 而且丢来这么多簪子干什么,她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戴的了这么多。 见昭昭不动,荆沉玉直接亲手替她绾起发来。 他只会梳男子的发髻,所以给她绾了道士头,然后在发髻上插满了芙蓉玉簪。 昭昭还没从荆沉玉居然给她梳头的震惊中缓过来,干巴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荆沉玉不说话,昭昭朝上瞄了一眼,他脸上也没表情,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做过。 “你这里没问题吧?”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荆沉玉还是不说话,昭昭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越过他走到窗边,只见冰屋外地动山摇,雪崩一般,她所在的冰屋是唯一幸免的地方。 昭昭诧异回眸:“你还真是脑子出问题了?” 灵府就是修道之人的脑子,说他脑子出问题一点都没错。 荆沉玉还是不说话,闷葫芦一样,打多少枪都不一定能蹦出一个字儿来,他只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意图。 比如现在,般若剑被他握在手中,惊寒剑又被交给了她。 昭昭:“……” 他想打架。 他到底搞什么名堂,把她脑子插满了“避雷针”也就罢了,还逼着她跟他打架。 昭昭其实对打架不反感,算算时间,各仙宗的人马上要前往镇魔渊了,镇魔渊的剧情开启需要荆沉玉在场,他说过一出关就去,那就需要她挂了再去。 她的炼化完成之日,也只剩下十天了。 十天,心里的沙漏翻转,昭昭拔起刺入地面的惊寒剑,惊寒剑习以为常地被她握着,看起来很自在。 般若剑铮鸣一声,似有龙吟在其中,好像非常瞧不起惊寒剑对她的顺从。 “我们要是在这里打,搞不好还没打完你就昏过去了。” 昭昭这次真是为他好,他灵府都摧残成这个样子,再这么搞下去他先没了,她也就不用努力跟着一起没算了。 荆沉玉心里清楚这个,虽依然不作声,却广袖一挥带着她出了灵府。 太素宫熟悉的道场,这里边缘已经有些破损,是他们上次打架搞坏的。 荆沉玉要动手,昭昭满头玉簪实在不方便,想摘掉,但荆沉玉不允许。 “你敢。”他冷冰冰道,“你们不是都想要?如今全都给你,你尽可摘掉试试。” “你瞎说什么。”昭昭严肃纠正,“我不想要,只有江仙子想要罢了,不过她以后肯定也不想要了。”她会买全天下最漂亮的簪子给她,才不稀罕他的! “你不想要。”荆沉玉重复她的话,半阖眼睑道,“那你就摘掉试试。” ……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这副怪样子,真的好奇怪,好违和啊。 昭昭觉得他好像哪里崩人设了,但又找不出是哪里。 最后她满头玉簪还是剩下了最初那支,因为荆沉玉没给她机会再摘,直接动了手。 他对她动手也是一点都不含糊,相当认真,招招致命,一招错漏,昭昭就得送命。 他来真的,昭昭也不含糊,越和他打,她越来劲,越熟悉,不知不觉竟然有些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真是完蛋,身为心魔也被宿主感染,变成好战分子了啊。 昭昭抹去嘴角的血,两人眨眼间过了百十来招,昭昭负伤,荆沉玉也好不到哪去。 他撑着般若剑站起来,白衣染血,黑发飘荡,木簪撑不住黑发的重量滑落下来,他半绾的发髻跟着散落,长发倾泻,生了一双桃花眼的剑君凛冽地凝视她,昭昭心弦微动又瞬间清醒。 不得不说,他真是有一副顶顶好的皮相,燕轻雀秦夜烛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与他比起来依然是落了下风,男主地位稳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惜昭昭不是会被皮相迷惑的人。 “来啊。”她比荆沉玉还好战了,持剑逼向他,“继续,怎么停了,认输了?再来啊,要不是杀了你我也得死,我真想直接杀了你。” 四目相对,双方都对彼此充满杀意,只是昭昭也清楚,荆沉玉虽然停了,并不代表真的认输,他还有一战之力,她现在想跑成功不了,但如果继续下去,把他打成重伤倒是有机会。 昭昭动了心思,下手更狠更拼,荆沉玉感受到她的杀意,被牵动了体内的杀戮剑意,周身漫起血红色的杀气,般若剑也泛起血光,眸中淡蓝加深,用尽全力朝昭昭劈出一剑。 昭昭立刻汇集全部力量抵挡,谁胜谁负,马上就要见分晓。 这样大的阵仗,哪怕有荆沉玉的结界在,华倾也还是发现了。 他想到心魔之事,知道不寻常,独自一人前来查看,一上道场就发现这里已经惨不忍睹。 “这怎么还开始拆家了啊??” 华倾满脑子都是灵石在飞,看看界碑,灵石-3000,看看琉璃瓦,灵石-1000,再看看扶云梯,灵石-300000,华倾心痛到无以复加,被荆沉玉和昭昭对剑的杀气波及到都觉得麻木到没感觉了。 躺在地上,华倾看着天空,啊,那满天飞的树枝树叶是来自无上峰独有的六合树吧,灵石-10000000…… “剑君啊!”华倾哀嚎,“我要死了,你快停手啊!你有什么冲我来,放开那些树!!” 第21章 华倾会来,荆沉玉并不意外,但他没时间理他。 他满眼满心都被昭昭占据,这个多年来唯一可以称得上是他对手的魔,让他生出了无上战意。 巨大的灵力光波迸发出去,两人都没完全躲开彼此的攻击,皆受了不轻的伤,可没有一个就此倒下。 昭昭持剑撑着身子,荆沉玉也是如此,这动作相似到华倾从结界外看着,就知道这应该就是剑君的心魔了。 真厉害啊,剑君不愧是剑君,连心魔都如此厉害。 华倾爬起来,又是忧心又是开心,他想到剑君的心魔就是“胜负”,觉得合理又危险,他可不会知道这只是表象罢了。 “胜负”这种“心魔”只是虚晃,昭昭私底下如何,只有她和荆沉玉最清楚。 没人会去想象剑君那样心如止水的人会有某种遭遇,似乎只是往那边想想都是对他的玷污。 再打下去就真要出事了,对于承伤这种事,昭昭还是不如荆沉玉习惯,他打小就是剑修,不知受过多少伤,皮实得很,昭昭是新手,相比起来难免“娇贵”了一些。 她喘息着将惊寒剑刺入地面,态度恶劣道:“不打了。” 荆沉玉固执道:“还没分出胜负。” 他想继续,持剑往前,昭昭冷淡道:“我是明天就要死了吗?你这么着急和我分出胜负?” 荆沉玉脚步微顿。 昭昭上下扫他:“仙君也真是精力旺盛,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要和我分出胜负呢,你这样的人,能有如今的修为,也不算奇怪。” 身为男子的所有精力都用到修炼上了,能不强吗? 荆沉玉很多时候就给昭昭一种——他天生比别的男人缺少某样东西的感觉。 她真的没有在说他天残。 荆沉玉受伤,结界不那么牢固,华倾没多久便闯进了结界。 他想帮忙解决心魔,但昭昭已经回了太素宫。 “君上。”华倾看见太素宫上方弥漫着魔气,皱眉道,“是否要请问心宗流彩道君过来看看?” 问心宗最擅长为人除念除心魔,但开价昂贵,前任宗主星流彩是这方面的权威,已经是登仙境的大能了,目前退居二线,极少出宗,收价更是天文数字。 华倾很肉疼,但为了九华剑宗的金字招牌,他决定割肉。 “我这就包一封大红包……” “不必。” 他话没完就被打断了。 荆沉玉想都不想道:“那是败者才会选择的方式。” 华倾心头一梗,的确,找问心宗除心魔那都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不是谁都出得起那么多灵石,心魔又是修士的必经之路,不到万不得已,谁不想自己渡过去呢? 荆沉玉这种好强的性子就更不用说了。 他绝不会认为自己需要借助外力渡心魔劫。 “可君上,此次镇魔渊结界松动之事很不寻常,你是务必要到的,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 “十天。” 荆沉玉转过身望着华倾,神色平静,语气坚定。 “十天之内,本君必除之。” 他说得太自信了,华倾习惯性地信任他,瞬间踏实。 太素宫里,昭昭躺在他的床上有气无力地冷笑:“没错,十天,我们俩总得断送一个。” 要么断送荆沉玉的修为,要么断送他的性命。 今天可以互相伤害到这种地步,再多努力一点,明天或许就可以伤他多一点,自己好一些了。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身体养好。 荆沉玉回了太素宫,神识扫过无上峰,忍着头疼搜寻昭昭。 发现她躺在自己寝殿床上的时候,他额头直跳。 抬手按住,荆沉玉只觉全身血脉压迫感极强,似乎就要崩裂了。 他要是懂现代医学的话,就知道这是血压升高了。 快速回到寝殿,将昭昭从床上拉起来,抓着脖领丢到书殿里,荆沉玉冷冰冰道:“待在这里,不准离开。” 昭昭懒洋洋地保持着被他扔下的姿势,打了个哈欠说:“不用我回灵府了吗?” 荆沉玉当然想把她塞回去,那多省事啊,可惜他灵府正在雪崩,身上又受了重伤,还要分出灵力去看护剑宗的护山大阵以及维持地火,根本装不下她。 心魔劫是真的难渡,如今他也算明白为何众多修士折在这一关了。 他也没给昭昭明确答案,只是在书殿布了结界便离开。 昭昭瞄见放满了玉简的排排书架,爬起来想偷看,被荆沉玉的结界阻拦。 “本君看得见。” 耳边响起他的传音,昭昭无语,朝远处翻了个白眼。 他这次倒没走多久,因着还是不放心把昭昭一个魔丢在外面。 暂时减缓了灵府雪崩的速度他便回来了,一边看着她一边调息疗伤。 昭昭被盯着,没法搞小动作,她也没想搞,他受伤重,她更是不轻,暂时没力气搞事情。 两人就这么默契地暂时达成和解,各自休养生息,书殿桌上有个沙漏,昭昭一开始不清楚是计算什么时日的,后来发现,按每日漏下去的灵沙来计算,刚好能是十天。 现在是九天了。 他还弄个倒计时,刺激谁呢。 昭昭瞥了他一眼,这会儿不用调息,她就开始祸害他的笔墨。 九华剑宗的富有在荆沉玉这里得到了充足体现,他破坏力那么强,华倾还舍得给他用最好的东西,这都不能说是富有,简直是奢侈。 瞧瞧这笔墨纸砚,每一样都泛着珠光宝韵,尤其是雪色砚台里的墨汁,居然不是黑色,是金色,像流淌的夕阳一样,漂亮极了。 昭昭瞟了瞟还在闭目调息的某人,故意拿毛笔去搅和那一看就很贵的墨汁,然后在印了芙蓉花的昂贵宣纸上乱写乱画。 哎,说实话,她自己都有点心疼,这么糟蹋好东西,好像有点过分? 可想到这东西是未来杀她的仇人的,又觉得理所应当。 正要提笔再点墨,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昭昭望向抓着自己的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好整以暇道:“终于有反应了啊。” 荆沉玉半蹲在一旁,月白色的道袍像月光般洒在地面上,如墨的黑发落下肩膀,发丝里混着束发的银色发带,黑与白的明暗交叉,有种干净清冽的美。 他冷漠地扫了扫了她在宣纸上写的东西,歪七扭八,缺少笔画,很难辨认出是什么字。 文化程度太低了。 他其实也想不通,为什么他如此学识渊博的人,心魔会是文盲。 昭昭见他表情实在一言难尽,不由幸灾乐祸地笑了,被他抓着的手腕顺势反握住他的手。 荆沉玉手臂一僵,倏地看向她的脸,她笑得开心,恶意满满,饶是如此,两颊的梨涡也甚是讨喜。 荆沉玉挣开她,在她旁边落座,这架势,似乎是…… “爹又想教我认字了?” 她还记着不让叫师尊的事,可喊爹不是更过分吗? 荆沉玉面无表情道:“闭嘴。” 吸取上次的教训,不让她除了爹之外又叫出更奇怪的称呼,直接让她闭嘴,这非常明智。 昭昭意兴阑珊,哼了一声道:“虽然我很无聊,今日调息也累了,但并不打算和你学认字。” 荆沉玉不说话,只是仔细辨认她在纸上写的字,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一个个写出正确的。 昭昭观察了一下,文化人的基因作祟,她难免有点羞愧。 她怎么说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这对比惨烈的字搞得她好像真是文盲一样。 “我能写好。” 她抓住荆沉玉的手腕,他笔尖一颤,纸上掉落金色的墨点。 “我就是不想写好而已。” 昭昭把他挪开,重新握笔,换了张边角画了芙蓉花的信笺,睨了睨默不作声的某人,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在信笺上写下一句词。 她写完了,很满意,虽然没正式学过书法,但也跟着家里老爷子写过几幅字,现在这幅看着就顺眼多了。 “不错吧?”她拿给荆沉玉瞧,神色得意。 荆沉玉还真的认真看了,并且苛刻道:“错字百出。” 他将信笺接过,继续帮她改,昭昭这次没反对,还很积极地坐在一边学习,跟他提要求:“未免你帮我改错了,不如改一个就念一下,看我们写的是不是同一个字。” 这要求没什么不行,荆沉玉改了第一个字,便念了一声:“山。” 昭昭点头,笑靥如花:“没错。” 荆沉玉莫名觉得脊背冒凉风,继续改下一个:“之。” “也对。” 第三个字:“高。” “聪明聪明。” 荆沉玉:“……月。” 这是第四个字。 他每将她一个简体字改成这边的字体,就念一声,到最后,她说:“全都改好了,你念一遍听听。” 荆沉玉都没意识到他竟然如此顺从心魔的话,真的自左往右边看边念。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 他猛地顿住,昭昭自一旁环住他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继续啊。” 荆沉玉顺着看下面的字,怎么都不肯念了。 昭昭笑道:“我帮你念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从头开始,温柔婉转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她靠近他耳畔,轻轻叹道,“我心悄悄。” 荆沉玉突然站起来,昭昭跌坐一旁,也不急,就看着他笑。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眼神冷漠如昔,只那耳根之处似有些难以分辨的绯色。 昭昭眨眨眼,有些新奇,又有些意外。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正待分辨,荆沉玉忽然化出般若剑紧紧握着。 昭昭:“?” “拔剑。”荆沉玉厉声道。 昭昭:“……”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 战斗狂人也得有读条时间吧?这才一天啊? 昭昭噎了半晌,慢慢从地上起来,执起惊寒剑冷笑一声朝外走。 谁怕谁,打就打,她还闲不住呢,早点成事早点放松,不打趴他她就不叫昭昭。 她干脆地走了,丢下方才两人“合作”的一张边角画有冰芙蓉的信笺。 窗外的寒风吹起信笺,它落在地上,被书案挡住一部分,荆沉玉的方向,只瞧见最后一句。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 般若剑铮铮作响,像在提醒什么,荆沉玉回过神来,单手捏诀,信笺被地火点燃,快要燃到字迹的时候,地火又熄了。 他没说话,也没表情变化,只是将桌上所有被昭昭糟蹋过的东西,包括这烧了一角的信笺,一齐丢进了乾坤戒。 地火因他神魂受损,近日减弱许多。 他还要用它炼化昭昭,这些污秽之物,实在不必浪费地火,收起便是。 出去应战的时候,他给手中十分不满的般若剑送了这样的心音。 第22章 若说荆沉玉活了漫长的千余年有什么爱好,那肯定就是练剑。 没有剑修不喜欢打架,每次打架都是他们精进的机会,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让他们兴奋。 荆沉玉已经太久没遇到过对手,昭昭的存在何止让他兴奋,他与她过招时甚至有些战栗。 昭昭深深觉得他就是个好战的变态。 他修杀戮之剑,剑气血红,实质性地漫延在她周围,那是非常恐怖片的画面。 那么清风伴雪的一个人,剑气这么血腥,反差也太大了。 昭昭穿书快一百天了,这一百天里他们交手次数多得数不过来,她也成功从初出茅庐LV1过渡到了略有小成LV5,无上峰道场也肉眼可见的从雕栏玉砌变成残垣断壁。 目前为止,她已经可以和他马马虎虎打个平手,若再占点他神魂受损的便宜,应该能胜过他。 挽了个剑花,昭昭拿荆沉玉的绝技对付他,惊寒剑刺目的剑光迎面袭来,在即将被刺中眉心的时候,荆沉玉用剑身挡住了。 刺耳的剑刃交击声响起,般若剑气势磅礴,是一柄见过太多血的剑,它怎么能容忍惊寒剑欺辱,反噬过来的剑气顺着剑刃爬上昭昭的手臂,她手腕一疼,立刻松开了手。 惊寒剑掉在地上,好像上了岸的鱼一样扑腾了几下,渐渐归于沉寂。 般若剑这才算满意,不再外放剑意,老老实实被主人握着。 荆沉玉在昭昭松手时便也住了手,他凝眸看着她半跌下使劲揉着手腕,可一点用都没有,剑气顺着手臂继续往上,一点点漫上她的肩膀,昭昭疼得好似千百只蚂蚁在啃咬骨头,她本能地扯开衣领露出肩膀,荆沉玉立刻背过身去,眉心动了动,想皱眉,又忍住了。 “啊。” 身后响起昭昭隐忍的痛呼,荆沉玉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头稍侧了一些。 “好疼。” 昭昭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去缓解疼痛,但都没什么效果。 她白着脸,刚才是半跌,现在已经全都跌倒了。 手臂到肩头一点点变成惨白色,像失去了所有血液,随后又开始结霜,她方才那种如虫咬的痛感大约就是因为过于寒冷。 昭昭拧眉挣扎,喘息声十分急促,且越来越虚弱,但哪怕这样,她也没朝他求助。 这很让荆沉玉意外,在他的认知里,她应该会第一时间表示不满才对。 将般若剑收进天灵,荆沉玉望着道场边缘迟疑片刻,唤出白绸蒙上眼,转过身凭着耳力精准地来到她身边,蹲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臂。 昭昭瞥了他一眼,有些虚弱道:“干什么?” 荆沉玉摸索着她的手臂往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微弱的白光亮起,一点点化解了她手臂的结霜,她顿时舒服不少。 “为何不唤本君帮你疗伤。” 他蒙着眼,说话时耳朵朝昭昭,下意识偏着头。 昭昭无语道:“我都快死在你手里了,还让你帮我疗伤?你能做?” 他还真做了,她没找他他就做了,她这话多少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见他起身退开,昭昭缓解了手臂的结霜,将衣服拉好淡淡道:“余下的时日你还要拿我练剑,所以才帮我,我知道。我不找你帮忙,也是因为这是我们比试留下的伤,你是对手,又不是朋友,我本就不该请你帮忙。” 一码归一码,又不是上次魔气锐减快要挂了的情况,昭昭实在不想去求荆沉玉,当然,他主动的她也不会拒绝。 “我穿好了,你可以不用蒙眼了。” 她给了讯息,荆沉玉也没立刻摘掉白绸。 他侧耳听了一会才动手,摘掉后正看见昭昭衣着整齐地在揉手臂。 荆沉玉眼睑微垂,眼睫轻颤,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 他指腹轻捻,那里似乎还残存着她手臂细腻的触感。 此后几天,昭昭每日都和荆沉玉过招,两人从山前打到山后,从峰顶打到峰下,险些打出无上峰去,将九华剑宗灵气最充裕的无上峰折腾得体无完肤。 华倾远远望着云端的无上峰,曾经绿树成荫的一座仙峰,现在好像被过度开垦过一样,光秃秃的,称不上难看,但真的……心在滴血。 他心真的好痛,满眼都是灵石碎裂的画面。 华倾扶墙勉强站稳,幽幽地说:“善宁啊。” “是,宗主。” 善宁长老就在他身后。 “精英弟子都去了镇魔渊,如今还有多少内门弟子在宗门啊?” 善宁长老掐指一算:“内门弟子还有三千,外门弟子倒是很多,三万有余。” 华倾叹了口气说:“拨出一千,带上五千外门弟子。” “是。”善宁应了,又问,“让他们去做什么?” 华倾转过身来幽怨地看着他:“你说呢?” 他一指无上峰:“当然是出去赚钱啊!多画点符拿出去卖啊!” 善宁悟了,但有点为难:“可是宗主,我们的符不如天师宫好卖啊,销量一直上不去。” 天师宫的符箓不但可以辟邪祈福,还有很多其他用途,可谓物美价廉,更适合普通百姓使用。 不像九华剑宗,卖的都是高阶法术符箓,好是好,但有价无市,买得起的要么自己会画,要么需求不大。买不起的,凑了好久的钱买来保命,也不过只要个一两张。 华倾叫人出去赚钱,肯定是缺口极大,善宁不认为短时间内他们能填上。 “我不管。”华倾一甩袖子光棍道,“我不听,我不管,我就要灵石。” 善宁:“……”行吧,谁让你是宗主呢:) …… 在沙漏只剩下三天时间的时候,昭昭觉得她已经可以在荆沉玉神魂暂时稳定的情况下,自如地应对他了。 那么在他神魂不稳的时候,她应该就能重伤他了。 一旦他神魂不稳,再受重伤,她蛊惑他成功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她也不能让他受伤太重,毕竟宿主强则心魔强,宿主弱了,心魔也会跟着转弱。 如何把握好这个度,成功毁了他的功法,还让自己拥有逃跑的力量,这是个难题。 昭昭端坐在书案前,看着桌上的笔墨沉思着。 如果不需要牺牲自己毁掉他的功法,那当然是最好的,但不那么做,荆沉玉那么变态的意志力,恢复得肯定很快,他再到巅峰状态,她跑出去那么远,与宿主分离在外界度日,感受不到他的灵力,进益起来很难。 等被他抓到,就只能任他鱼肉,白白费心跑这一回。 所以还是得按计划行事。 真跑掉之后,还得想办法搞定自己远离宿主渐渐衰竭的问题。 寝殿里,荆沉玉同样也在想除魔的事。 他一手握着丝帕,正擦拭般若剑,般若剑十分享受,但他心事重重。 三日,除魔的日子只剩下三日。 这段时间,昭昭给他留下的印象比以前深刻许多。 她握剑的样子,拔剑的样子,持剑朝他而来的样子,历历在目,鲜活极了。 手上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荆沉玉心思从不外露,此刻更是。 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又要怎么做,连和他人剑合一的般若剑现在也感觉不到分毫。 他平平静静,像一潭死水,仿若永远不会有沸腾那一日。 夜幕降临,九华剑宗格外安静,蓬莱岛外的流光海底,镇魔渊却热闹得很。 黑色的魔气不断试图冲破结界,魔气中的魔死亡率极高,十个撞击结界的有九个都死了,但他们没有一个停下,哪怕死也义无返顾。 结界内,被海底重山压着的夜月眠抬眸往上看,血红的眼眸中满是戾气。 “五百年了,荆沉玉,你的结界终于开始松动了。” 夜月眠闭眸感受了一下,嘴角牵起诡异的笑容:“是魔。魔的气息。你身边有魔,真让我意外啊。” 他拖长音调喃喃道:“我真是太期待和你再见了。” …… …… 最后的三天时间,昭昭明显下手更重了。 荆沉玉躲开她的剑招,发丝被她剑气所伤,断在空中。 他望向昭昭,她抬手接住他的断发握在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梨涡清浅地笑了起来。 “今天先不打了。” 她姿态优雅地反手收剑,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收剑的姿势有多么像荆沉玉。 荆沉玉看得见,他知道。 他不说话,只注视她离开,她连挺拔而去的背影都带着他三分影子。 和他那么像,又那么不像。 荆沉玉抬起左手,广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上伤痕。 今日比起她来,他受伤更重,若今天不这样停下,非要分出个胜负来,那恐怕是她赢得可能性更大。 头疼较之往日更重了一些,荆沉玉拉下衣袖,闭眸按着额角。 昭昭这次离开没直接回书殿,她被关在那,往日打完了都是直接回去休养生息,但今天情况不一样。 太素宫很大,有三十六座大殿,荆家送给荆沉玉的东西都摆在其中的一座大殿里。 昭昭踩了几次点,已经知道在哪,趁着荆沉玉还没发现她没溜号,偷偷摸了进去。 她有心要找东西,就得把箱子都打开看看,这一打开,不免有点仇富之心。 荆家可真有钱啊,看看这白玉酒杯,看看这金漆芙蓉雕花盒子,里面放的什么?打开看看,不出所料,全都是芙蓉玉簪。 昭昭已经对这东西PTSD了,看见就回忆起自己被簪满发髻的样子。 她哆嗦了一下,拿了酒杯赶紧盖上,找自己最终需要的东西。 不太难,在靠里面的一个精致木箱中,昭昭找到了白玉瓶装的酒。 没错,就是找酒,打开盖子闻闻,真香,昭昭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可这满满一箱子,好像荆沉玉一瓶都没喝过?荆家把这样好的酒送到九华剑宗给他,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揣上一瓶离开,昭昭回到书殿的时候,一眼就瞧见荆沉玉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 她回来了,他便睁眼望过来,面无表情盯着她。 昭昭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掏出酒瓶晃了晃说:“你看这是什么。” 荆沉玉扫了扫,不言语。 昭昭笑着说:“这是你的东西,我实在馋酒便摸了一瓶出来喝,你不会很介意吧?” 她坐到书案对面,没有蒲团就席地而坐,一点都不介意这很不雅观。 规矩很重的荆沉玉眉心频频颤动,极勉强地忍耐住了。 昭昭将酒放到桌上,又拿出白玉酒杯:“我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仙君今日无事的话,不如陪我喝一杯断头酒?” 她给两人都倒上,洒脱道:“就当为我饯别吧。” 她表情坦然,梨涡浅笑,清凌凌的一双杏眼诚恳温和,不带任何敌意地。 这样的她朝他举杯,让他不自觉跟着握住了酒杯。 一握住,荆沉玉便怔住了,他很快回过神来,收回手道:“本君从不饮酒。” 昭昭似乎很意外:“那荆家送那些酒给你做什么?那些箱子上都印着你们荆家的家徽呢,肯定是他们送来的。” 荆沉玉慢慢道:“本君不饮酒,不代表别人不饮酒。” 哦,这么说是拿来给他社交的,可荆家真的认为他这种性子会跑去社交吗? “你不喝那我自己喝。”昭昭把酒杯拿过来,自己两杯都喝了,满足地舒了口气,“痛快!” 她真的爱酒,看得出来。 她好像也是真的在等死,不打算做任何反抗了。 荆沉玉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地等着昭昭几乎把酒喝完。 “你就喝一口吧。” 昭昭微醺,凑到他身边靠着,浑身都是酒的香气。 荆沉玉闻到立刻想要躲开,但酒杯送到了他唇边。 “就一口。” 昭昭蛊惑道:“三日后我就要灰飞烟灭了,相识一场,你总不会真的不为我践行吧?” 荆沉玉没说话,但也没躲开。 昭昭将酒杯往下倒,荆沉玉有些反抗,她幽幽道:“你就要杀我了,难道为我喝一杯酒都不肯吗?” 除心魔的确要亲自下手。 荆沉玉剑下亡魂数不胜数,她是魔,除了她名正言顺,可听着她这话,竟觉得有些理亏。 唇齿松懈,便被她占了便宜,酒液顺着唇齿进去不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 荆沉玉想站起来,可腿一软又坐了下来。 他越发头疼,刚才是昭昭靠着他,现在却是他靠着她了。 他意识有点模糊,隐约听到昭昭在笑。 “你还真是一杯倒,和书里写的一样。”她笑得很开心,“是不是头很疼?维持神魂稳定一定很累吧?现在维持不住了,不单单是累,更是疼了吧?” 她轻抚他的背,他靠在她身上备受煎熬,身体和心理都十分屈辱。 在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了白色的荷包。 “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她在问,他答不出,想抬手去打开看看,但抬不起来。 “荷包是拿你衣裳变的,里面的东西也是你的。” 她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是你的断发。” 荆沉玉缓缓闭上眼。 昭昭说:“你的断发,我缠了自己的头发上去,你知道这在凡界叫什么吗?” 荆沉玉没反应,好像已经失去意识了,但昭昭依然在说。 她宛转叹息道:“这个啊,就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月白色的广袖之下,荆沉玉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握拳,面上则沉沉的昏迷着。 昭昭任由他靠,拿起酒瓶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余光发现瓶底写了什么,翻过来看看,原来这酒,叫千日醉。 千日醉啊,对于昭昭这种爱酒的心魔,劲儿好像也不算大,不过对荆沉玉这种一杯倒…… 昭昭想着想着,就与他依偎着醉过去了。 总是大打出手的两人,此刻紧紧依偎样子,显得那么亲昵自然。 第23章 昭昭记得书里的情节,在很靠后的剧情里,仙门正宗庆贺江善音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尊被剑君打败关了起来,举办了十分盛大的庆功宴。 作为主角的荆沉玉自然出席了宴席,九华剑宗的人都知道他不喝酒,但混进来救女主的妖界四君之一兰香君故意整他,幻化成剑宗弟子,在他的杯子里做了手脚,换了很难从外观和味道分辨出来的酒。 荆沉玉举杯与同门共饮喝了一口,然后就……倒了。 华倾还以为他中了什么毒,紧张得不得了,发现是酒后才松了口气。 昭昭看书时就觉得作者不给力,你怎么就不会写呢? 这个地方就得把键盘给她让她来写,她一定让兰香君奚兰雾往荆沉玉的杯子里下毒,只换成酒怎么解恨?折磨女主那么多篇幅,她一片爱女之心,恨不得荆沉玉死一万次。 不过现在身处其中了,昭昭也能理解奚兰雾了。 真要下毒,荆沉玉那么变态的修为指不定不会晕倒,能扛着毒性把他先杀了。 就连他不喝酒是因为一杯倒的事,也还是江善音无意间透露给奚兰雾的,作为曾经青梅竹马的未婚道侣,她总会知道一些他鲜为人知的秘密。 现在这些就给昭昭提供了便利,可也没想象中的那么便利。 看着倒在床上的某人,昭昭摸摸他的脸,想起来,也不太起得来。 荆家真是谜之家族,给一个一杯倒的剑君送什么千日醉? 这玩意儿酒量好的喝一壶也倒了,她睡一觉起来都动弹不得,真叫人头疼。 本来还想趁此机会夺某人的第一次,在死亡线到达前逃走,现在可好,歇菜了。 荆沉玉醉得很彻底,昭昭怎么摸都没反应,他无意识的时候也有杀气外放,冷冰冰的刺人肌肤,但他的神情可没那么高贵冷艳了,长睫微微颤着,呼吸平稳,鼻尖泛着珠光,双唇微启,竟还有些细微的鼾声,真是人畜无害。 昭昭看得有些愣住,回过神来立刻收回手别开眼。 色令智魂啊色令智魂,可不能再看了。 也不知熬了多久,只记得天黑过又亮起,昭昭的手脚总算是能动了。 她赶紧爬起来,腿还有点麻,使劲揉了揉,再去仔细观察荆沉玉,她离得他极近,呼吸洒在他面颊上,他毫无反应,还是之前那副样子。 醒不了。 昭昭睁大眼睛,迟疑了三秒钟,果断开始脱他的衣服。 天灵之中,般若剑嗡嗡作响,不断变大,想把荆沉玉弄醒,但失败了。 他毫无反抗地被昭昭扒了,可昭昭发现,计划还是无法实施。 想破了他的功法,不去火拼受外伤,以免自己身为心魔被牵连,这都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但前提是她能真的无伤地得到他。 她到底也是个新手,真做好心理建设准备下手的时候,发现最关键的地方,她搞不定啊! 荆沉玉他醉得一塌糊涂,他……他没反应啊! 没反应她怎么下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昭昭懵逼了,呆呆地坐在那半晌,看着自己的手想——它能行吗? 行了之后,她自己不上,继续用它,若能成功,那样算破他功法吗? 她眼睛眨得飞快,游移不定许久,狠心去拉最后一丝遮掩,拉开也没敢看,立刻捂住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 不行。 哪怕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不敢看啊!! 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总之她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总觉得连躺着的地面都滚烫了起来。 她捂着眼拿道袍又把荆沉玉盖住,赶紧跑出太素宫深呼吸,这才算勉强平复下来。 按了按心口,刚刚心脏砰砰跳得太厉害,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心梗了。 哎。 昭昭长叹一声,坐到太素宫门口的台阶上,托腮望着千里冰封的无上峰,心想,她果然还是弱了些。 虽然已经认命了,知道必须要做,但真的要实施又是另一回事。 理智从来不能完全控制她的本能,可转念想想,这件事荆沉玉似乎可以做得很好。 他太理智了,哪怕再不情愿,再难以忍受的事情,他也能因理智而做得毫不犹豫。 一如书中,他几次因正邪对立对江善音出手,是真的不讲一丝情面,一点都不手软。 哎。 又叹了口气,昭昭撑着膝盖站起来,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雪花在手心融化,昭昭转身回了殿内,回到荆沉玉身边,用法术将他弄到了床上,系上道袍的衣带,简单盖了被子。 他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醉得稀里糊涂,昭昭仔细研究,觉得他这两天估计还是醒不了。 那她就再努力说服一下自己吧,还有时间。 磨磨蹭蹭的时候,昭昭也没大意,哪儿都不去,就在他身边守着,防备因下不了决心而真的失了良机,追悔莫及。 闲着也是闲着,看荆沉玉醉得厉害,面色潮红,额头薄汗,昭昭用衣袖替他擦了汗,又解了道冠,让他散着头发躺得舒服点。 他们是敌人,她对他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毁了你修炼这么多年的功法,你那么厉害,总能渡过难关的,倒是我,不这么做就真得死在你手上了。” 昭昭一边擦一边说:“所以你以后可千万别怪我,咱们的身份注定了非要分个你死我活,我都不怪你一心要杀我,你也别怪我算计你。” 遵纪守法好公民昭昭同志花费了最后两日时间,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第一百天这日夜里,她决定行动了。 荆沉玉已经有醒来的迹象了,再不动手就晚了。 看着他轻动的长睫,微微蜷起的手指,昭昭掀开被子,一点点解开他道袍的系带。 荆沉玉微微扬起下巴,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他的眼皮好像被黏住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昭昭这次一点都不磨蹭,直接做到最后一步,将他牢牢掌握。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加油昭昭,你可以的!You are the best!! 般若剑可不会醉酒,哪怕因着主人醉了,它多少有点犯迷糊,可都三天了,它早好了。 它在天灵里急得团团转,要是寻常的剑,这会儿可以自由飞出去保护主人,但它不同,般若剑杀气太重,未免出什么错漏,荆沉玉在天灵设了限制,若他不省人事,它是不能出来的。 平时般若剑都很乖,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在天灵破开剑气飞出去护主。 这真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选择,哪怕出去护住了荆沉玉不被昭昭这样那样,他这天灵也要因它硬闯而受重创。 他真的好惨,真的,荆沉玉因天灵之痛猛地睁开眼时,只觉好像快死了一般。 他急促喘息着,满头是汗,手紧紧抓着身下丝被,让他如此反应的好像不仅仅是天灵的剧痛,还有…… 般若剑一路朝下劈向昭昭,昭昭拿了惊寒剑去挡,因着上次让它变咸鱼的仇,惊寒剑挡得很卖力,是以哪怕它比不上般若剑强大,也随着昭昭把它给赶出了八丈远。 昭昭松了口气,一手持剑,另一手也没闲着,可很快,她发觉手腕被人抓住了。 她心头一凛,瞪大眼睛回头望去,荆沉玉面色绯红,黑发因汗湿而粘了几丝在雪白的脸颊上,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清寒动人的桃花眼定定看着她,极具穿透力。 “你在,做什么。” 他说两个字顿一下,气息很是不稳,但没关系,还是可以表达他的意思。 昭昭有点心虚,但她之前已经磨蹭的足够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都下手这么久了,已经得到反馈了,绝不能败在这里,否则结果就两个——要么她死,要么她白白牺牲,怎么看都是血亏。 她当即布下结界,到底是荆沉玉的心魔,实力不俗,般若剑再回来竟然一时无法闯破结界。 荆沉玉刚醒,又被挟制着关键之处,天灵因般若剑的行为疼痛难忍,神魂也动荡不已,灵府崩塌了九成,他整个人可谓由内到外支离破碎,昭昭这个心魔,也感受到力量在减弱了。 “你现在很不行。”昭昭慢慢道,“我能感觉到。” 荆沉玉猛地睁大眼睛,哪怕他心如止水,这种微妙的时候,她说他不行,他也很难不误会。 男人不能说不行。 昭昭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为了打击他,她又说了一遍。 “你这里不行。”她朝他额头抬抬下巴,又加重手上的力气,“这里也不行。” 荆沉玉倏然起身,毫无保留地出手想将她弄死,昭昭感受到无尽的杀意,并不算难的就躲开了,疼的都是荆沉玉,她只是力量跟着他减弱,但不疼,单这一个优势就比他厉害了些。 “我不会错过这一刻的。” 昭昭逼近他:“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荆沉玉咬唇抬手劈向她,昭昭使劲握住他的手腕:“看来你知道,那就别怪我,我也只是为了活着,如果你能对我存哪怕一丝善意,我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荆沉玉忍无可忍:“昭昭!”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可惜,她没时间细细品味了。 “别喊了。” 她低下头,在他耳畔说:“省点力气,一会喊吧。” 第24章 荆沉玉修炼如今的功法,势必与传宗接代无缘。 但比起传宗接代,荆家更需要一位剑君。 修道之人生命漫长,若得以飞升更是如此,有没有后代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荆家族人众多,也不是非得要荆沉玉传宗接代才行。 至于荆沉玉身上的婚约,那是出生之前就定下的,他母亲也没想过他会如此选择,盟誓是要遵守的,婚约还是继续了,不过名义上的道侣并不一定要双修,江善音长成之后父母就告知过她这一点,让她考虑清楚,她考虑了许久,觉得这也没什么,哪怕是有什么,父母也不是真的允许她拒绝。 她与他这段被人艳羡的婚约,也常被嫉妒的人拿她以后注定守活寡来酸,可其实如果有机会,这些男男女女,估计都恨不得守活寡的人是自己。 昭昭觉得她现在正做着的事,对荆沉玉未来的道侣来说是件好事。 至少那位不管男女,都不用再守活寡了。 一了百了不是吗? 荆沉玉肯定是想反抗的,但他现在完全被昭昭控制着,若不拼个你死我活出来,很难成功。 “任人鱼肉的滋味不好受吧?” 昭昭一手掐着他的脖子,看他因窒息而面色更红,另一手摸了摸他缎面似的脸,淡淡道:“我这段时间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你好好感受一下,今后我不在了,估计也没人能让你感受到了。” 荆沉玉瞪着她,昭昭捂住他的眼:“瞪我做什么?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你肯给我一条生路,那我们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 稍顿,她拿开手再次确认:“你是非要杀我不可,绝对不会帮忙想办法让我脱离你好好活下去的,对吧?” 荆沉玉冷哼一声,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天下妖魔,我尽除之!” 所有的妖魔都早晚是他剑下亡魂,所以她这个也别想跑。 昭昭悟了,都这个时候了,杀气还这么重,她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生怕她不糟蹋他? “你之前说要拿我修行,绝不对我的所作所为动一丝心念,皱一下眉头。” 她重复了荆沉玉过去的话,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我现在就帮你修行,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成功。” 她缓缓摘了发间的芙蓉玉簪扔到一边,长发披散下来,在这里一百天没剪头发,她头发更长了,柔顺的发丝带着微凉的温度拂过他的面颊,荆沉玉想动手,被昭昭的缚仙术紧紧钳制。 “为什么反抗,你怕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受不了这种诱惑吗?” 怎么可能? 荆沉玉立刻道:“你绝无可能诱惑到本君。” 昭昭点头:“那你这么极力反抗做什么?” 她扫了扫下方:“你若无意,我还能真的把你怎么样吗?” 作为男人,如果真的可以完全心如止水,控制住本能,昭昭的确做不了什么。 荆沉玉彻底冷静下来,他的理智始终都在,但每次对上昭昭的视线,理智又似乎在一条线上左右反复。 他放弃抵抗,漠然地看着她。 昭昭笑了:“这就对了,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和书里写的一样,谁都搞不定。” 荆沉玉冷冰冰道:“书里写的?” 昭昭随口瞎扯:“那些关于剑君的传记之类的,里面都说你很难搞,我不信,反驳了作者,人家就让我亲自试试。” 她梨涡甜美:“我现在就亲自试试。” 荆沉玉醉着的时候,她豁出去的时候,他是中了招的。的。 但从他刚才醒来,就一点反馈都没了。 昭昭觉得既然之前可以成功,现在就一定可以,所以信心满满。 但她发现她太乐观了。 荆沉玉是不反抗了,也不挣脱了,抛开一切任她宰割,可她宰割不了。 “荆沉玉,你是男人吗?”昭昭无语,“你确定你真是个男人吗?” 荆沉玉的声音毫无起伏:“若你有眼睛,就该知道本君是不是男人。” …… 她有眼睛,她看得见,可他真的……真的不是个男人! “你还想怎样?”昭昭咬牙,“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没有别的法子了?” 荆沉玉冷哼一声:“你还有什么妖魔之术,尽管使出来。” 昭昭被他气笑了:“你还真是个硬骨头。” 她放开手,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笑着说:“很好,我本来做不到这一步,但你逼我那就不一样了,我劝你懂得一个道理,女人疯起来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像你这种不知死活的要求,我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 “你已经做到这种地步,还能如何。”荆沉玉不屑道,“尽管来,不必废话。” 他对男女之事到底还是浅薄,比不了很有“阅历”的昭昭,文字的成像的,各种各样的“知识”,昭昭非常充足,就是还没实践的机会就穿书了。 现在机会来了。 被怒意冲昏头脑,昭昭没了之前的犹豫和最后一丝矜持,毫不迟疑地低下头去。 如此一来,荆沉玉便看不见她的脸了,可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你这心魔!” 荆沉玉再也忍耐不住,当即反抗。 “怎可如此!” 荆沉玉大声斥责:“快停下!” 他使劲挣扎,奈何缚仙术昭昭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他又重伤在身,般若剑被结界隔绝在外,一直在想办法进来,但办法暂时还没想到。 荆沉玉气急攻心,竟然吐了一口血。 昭昭在这时回到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叹息道:“你现在是不是算输了?” 荆沉玉嘴角满是鲜血,血液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流下来,他染血的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昭昭用指尖抹了一点他的血品尝了一下,真是久违的味道。 穿成心魔真是无奈,对他血液渴望的本能让她都要变态了。 “还是不肯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吗?” 昭昭幽幽道:“我问你最后一次。” 荆沉玉咬着染血的唇,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她已经死了几万次。 “我知道了。”她可惜低叹,“为什么非要这样选?但你选了,我也必须得选。” 后面的事,似乎都顺理成章了。 九华剑宗开宗近万年,太素宫从未有哪一日像现在这样,处处是缱绻悱恻之声。 白色的轻纱随风飘荡,层层叠叠,显得轻纱之后重叠的人影虚幻缥缈。 这一切看上去甚至有些美好,但身处其中的两个人大概都不会这么认为。 荆沉玉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可怕的噩梦。 噩梦之中,曲线玲珑的女子侧坐在纱帘之中,她很近,近到他浑身不适,但不是她离他太近,而是他靠得太近。 某个时刻,荆沉玉泛着淡蓝的眼睛甚至变成了赤红色,这是真的快要走火入魔的迹象。 年少成名时,荆沉玉也想过他的心魔劫会是什么样子,要如何度过。 后来修为高了,心中所思和少时完全不同,他变得很淡漠,对一切都淡淡的,既无什么热衷,也无什么厌烦。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怎么考虑心魔的事了。 天地万物自有其条理,该来的总要来,来了就坦然受之,他自信能妥善处理,所以在心魔迟迟没有出现,直接到了化羽境的时候,他一点都没奇怪。 他也不曾纠结为何没有心魔,非常平静地修炼到了现在。 现在…… 现在一切来势汹汹。 那心魔说他现在算是输了,好像也没错,他看起来很像是要输了,或者是已经输了。 他动了心念,皱了眉头,没能抗住,给了她剥夺他一切的机会,这还不算输吗? 可荆沉玉不想输得这样彻底。 海潮翻涌,他像无边海潮中的一叶小舟,海水将他所有的自负与骄傲浇熄,在快要溺死的时候,荆沉玉翻身而起,和掌握主动权的昭昭调转方向。 昭昭懵了,说实话她有点上头,有些事真做了也就没之前的犹犹豫豫了。 现在荆沉玉突然这个反应,昭昭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仔细看他表情,他发髻散乱,白皙的颈间满是红痕,清寒寂寥的桃花眼死死盯着她。 他身上还被缚仙术捆着,这翻身若不是昭昭松懈了,他也成功不了。 他望着她那个眼神,昭昭很难形容,但她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 仿若溺水的窒息感传来,荆沉玉大约也有感觉,他仰头闭眸,昭昭飞快地眨巴着眼睛,也就在下一刻,她突然心脏咯噔一下,痛呼出声。 震惊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般若剑穿胸而过的心口,昭昭微微张开,发不出言语,血先流了出来,像极了之前的荆沉玉。 她呆呆的,她这是……被杀了吗? 要死了吗? 真到了要死的时候,她竟然一点都没觉得疼。 真的一点痛苦都没有。 痛呼只是本能,其实一点都不疼。 嘴角的血开始消失,渐渐变成魔气,她这段时日跟着荆沉玉修炼的一切都在消散。 她没有血了,无边魔气开始消散,殿内渐渐被黑气充斥,荆沉玉长发散乱,气息也混乱,胸口极速起伏,眉眼冰冷地盯着逐渐失去气息的昭昭。 她慢慢抬手,艰难地握住了般若剑的剑刃,似乎要做最后的挣扎。 但她当然失败了,锋利的剑刃划破她的掌心,魔气又从掌心冒出来,昭昭无力地垂下了手。 她绝望又疲惫地看着荆沉玉,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比如选在那样一个时刻动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的功法不还是照样被毁了吗? 干嘛不早点这么动手呢? 是因为她前面太警惕,他没有机会吧? 一定是这样。 真无语啊,要是早点动手,她还能完好无损地死掉。 现在可好,真的亏死了,太亏了,穿书一回,就活了一百天,还吃了这样的亏,太失败了。 昭昭觉得她这一生真是好失败啊。 双手无力地垂下,昭昭眼睛缓缓闭上,像一台戏剧终的时候,帷幕缓缓合上。 在最后那一刻,昭昭所有的力气汇集在一起,语气复杂至极地叹了一声—— “荆沉玉……” 这是昭昭最后的话。 是他的名字。 荆沉玉握剑的手猛然松开,太素宫外,今日九华剑宗的雪,下得前所未有的大。 第25章 昭昭死了。 心魔被除掉了。 这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荆沉玉站在太素宫的回廊里,看着九华剑宗格外大的雪,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长睫轻动,掩去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华倾御剑而来,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回廊里的剑君。 他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又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华倾下了本命剑挽袖上前,扫了扫阴沉的天空上滚滚的雷云,抱拳道:“恭贺剑君成功渡过心魔劫,升入登仙境!” 荆沉玉没说话,他抬头望着天空,他的确手刃心魔,渡过了心魔劫,也真的升入了登仙境,以他如今的修为,除非悯天宗的独幽大和尚和问心宗的星流彩亲自过来,否则没人能看出他除了修为折损,不符境界外,还有什么和以前不同。 他的功法毁了,这样多年的坚持毁于一旦,他未有什么遗憾之感。 他也不曾为此烦心,灵府动荡,天灵残破,渡劫的修为恰好替他承担了一些痛苦,叫他不至于伤到起都起不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立领的月白色道袍穿得整整齐齐,垂落的发丝混着碎雪随风飘动,风能拂动他的发丝,这看起来奇怪又不奇怪,华倾有些迟疑,想问他为何不用真气护体,修士不畏寒暑,便是因为有真气护体,荆沉玉明显没用。 “剑君……”他的问题没能问出来,就被打断了。 “多久了。” 华倾:“?” “众仙宗到镇魔渊,多久了。” “哦……”华倾恍然,“刚好十日。” 荆沉玉眼睑微垂,十天,刚刚好,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收回手,他转身朝殿内走,丢下一句:“即刻启程前往镇魔渊,结界出事了。” 镇魔渊的结界是五百年前荆沉玉亲自下的,他说出事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可是不应该啊?”华倾不解地追上来,“剑君如今已经是登仙境了,按理说结界该更强盛才对,怎么会出事?” 他这次的问题不仅仅是没得到回答,人还险些被雷劈。 巨大的天雷劈中太素宫,华倾立刻退开几十米,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自语:“好家伙,这就是登仙境的雷劫吗?这也太吓人了。” 话刚说完,又一道天雷打下来,华倾瞪大眼睛,该怎么形容这天雷的恐怖呢? 打个比方,他一个修道之人,看见这天雷甚至都产生了“绝对不能到登仙境”的想法,你就说可怕不可怕吧。 “那个剑君你忙,我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华倾什么问题都没了,吓得提着衣摆就跑,头都没敢回一次,御剑的时候还因又一次天雷而险些摔下来。 荆沉玉独坐殿内,闭着眼漠然承受着一道又一道天雷,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他不知会有多少道天雷,反正不管多少,他都得受着。 这种事情他都能如此淡定,真是很难想象,一日之前,他曾如何不淡定过。 又一道天雷劈下来,荆沉玉猛地睁开眼,他眼睛是深深的蓝色,手中结着的法印依然牢固,但嘴角慢慢流出了血。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擦掉,双手斗转太极两仪,重新结下法印,再次闭上眼睛。 心静。 静心。 不要再想已经灰飞烟灭的心魔了。 可越是这样想,越是忍不住想。 昭昭失去气息的最后一刻,令他很错愕的是,她是笑着的。 大约是苦笑吧,但这也是笑着的,两颊梨涡依然可见。 荆沉玉倏然捂住心口,又一道天雷打在身上,他忍住剧痛,额头青筋直跳。 昭昭的身体是一点点消散的,先是从手臂开始,再是肩膀,从脖颈往下,最后才是她的脸。 她最后说的话,是他的名字。 “荆沉玉……” “荆沉玉……” “荆沉玉……” “住口!” 荆沉玉厉声呵斥,他耳边充斥着昭昭唤他的声音,他捂住耳朵,可那声音还在。 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他睁开眼,捂着心口急促喘息,天雷再次劈下来,这是第多少道了? 好像是第九十九道。 比那飞升的天雷也不差什么了。 天雷冲破结界劈在他身上,荆沉玉浑身剧烈颤抖,但一声痛呼都没有。 他的衣裳被汗水混着血水湿透,手一直发抖,人颤颤巍巍地跌倒在蒲团上。 “荆沉玉……” “你这算是,输了吗?” 昭昭的声音还在耳边。 她死了,灰飞烟灭,却比还在的时候更让他…… 让他……让他如何呢? 没有答案。 荆沉玉匆忙起身,步履不稳地赶去静心池,将自己整个淹没入池水中,静心池被他的血染成红色,可依然不行。 极致亲密的记忆充斥着脑海,与她的过往如走马灯在脑海中重演,那从未有过的灭顶快感伴随着剑刃将她穿心的杀意,极致的两种感觉合并,让他前所未有陷入迷障。 他使劲搓着身上的每一寸,可是不行,洗不掉,她的味道,布满他全身。 洗不掉……忘不了。 皮开肉绽都洗不掉,忘不了,用法术都无法祛除这记忆,它生在心里,不在脑中。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流光海,镇魔渊。 蓬莱岛弟子刚刚交过班,流光海就在蓬莱岛旁,镇魔渊设在流光海底,蓬莱岛弟子世世代代为看守夜月眠的主力。 也因着这个,蓬莱承受了魔界无数次侵扰,人丁远不似曾经那样兴旺,但每一个活下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一名身着鹅黄色法衣的女修挽着披帛自空中落下,交班弟子立刻道:“盼儿师姐。” 金盼儿点点头,天真无邪的眼睛四处看,弟子瞧了指着西面说:“岛主在那边。” 她一笑,道谢之后便朝西面跑去,这里正是各仙宗在镇魔渊驻扎的营地,此刻蓬莱岛主正和其他仙宗的领头人商量计策。 “师兄!” 金盼儿撩开帘子便进去了,招呼都不打一声,这很不讲规矩,被打断说话的张天师十分不悦,脸很黑,但蓬莱岛主一点都不在意。 “师妹快过来。”顾灵皇招呼金盼儿,“如今这里危机四伏,你莫要乱跑,要时刻跟在我身边。” 金盼儿跑过去,摸摸鼻子说:“我这不是看中原那些弟子人生地不熟的,给他们引了引路吗?” “自有别的弟子为他们引路,无需你亲自去。” 顾灵皇年纪轻轻便继承了岛主之位,自然会有非议之声,但一来他是前任岛主的独子,名正言顺,二来他修为高深,年纪轻轻已经是问心境二层,未来无限可能,也算担得重任,大家便都接受了。 “劳烦诸位久等。”将金盼儿安置到身后,顾灵皇转过来,神色已然淡淡,“你们刚才说,想到流光海底一探究竟。” 张天师摸了摸胡须道:“甚是。不弄清楚情况到底如何,怎么商量计策?” “我师兄没告诉你们啥情况吗?”金盼儿不解,“你们为啥还要亲自下去看?那下面很危险的。” 张天师没说话,燕轻雀站在他身后,一身赤金色道袍,手持桃木剑,笑着替他发言:“顾岛主自然都说了,但耳听不如眼见,亲自看到我们才算心中有数。” 金盼儿轻嗤一声:“扯啥犊子呢,说得好听,不就是信不过咱们蓬莱吗?” 作为一名美少女,金盼儿不开口的时候,那真是可爱她妈给可爱开门,可爱到家了。 但一开口,这浓浓的中原东北部口音,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这便是蓬莱岛的规矩吗?” 燕轻雀不说话,自然有人替他出头,是他身后的师弟:“顾岛主与我师尊说话,哪里有她胡乱插嘴的份儿?” 金盼儿拧眉,很不高兴,但她根本不需要自己表达不高兴,顾灵皇直接道—— “师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她想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他面不改色:“而且,若说插话,难道张天师的弟子就没有插话吗?” 天师宫弟子十分无语:“你们蓬莱岛的护短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还不是你师妹先插话,我大师兄才代师尊回答的?” “咋的。”金盼儿忍无可忍,“咋的你师尊不会说话了还是怎么滴,非要你师兄替他回答?他就不能自己回话?他先质疑的我们蓬莱,还指望我们多尊敬他?” “你一小小蓬莱弟子,哪里当得起与我师尊交谈!” “好了。” 在双方快要吵起来的时候,秦夜烛开了口。 “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到修补结界的办法,争吵这些没有意义。”他手中折扇轻挥,空中浮现此刻时辰,“我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秦家是修真界最有钱的,不少人的灵石和法宝都存在万禄阁,秦夜烛是万禄阁暂时的大掌柜,他的时间可就是金钱,的确不应该浪费。 顾灵皇站起来,扫了扫其他人:“几位也非要自己人下去看看才信吗?” 张天师望向周围,微抬下巴,意思很明确。 你们得拥护我。 天枢阁今日来的不是曲春昼,曲春昼虽然亲自出了阁,但并不会参与什么活动,除非必要,他几乎不出门,替他出席的是元采衣和江善音。 他们都没说话,九华剑宗这里,山明长老和善宁长老带人过来,两位修为都不低,带来的内门弟子修为也都不错,山明是个暴脾气,当即就要开口,还好善宁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宗主说了让我看好你,你最好听话,不然回去宗主不会再跟你过招。”善宁长老低声威胁。 山明长老瞪他一眼,冷哼一声闭了嘴,善宁这才笑着松开手。 “看看也好。”他对顾灵皇说,“亲自看看情况,的确也更有把握。” 九华剑宗的人也表达了态度,其他人更不会反对了。 金盼儿生气地说:“啥玩意儿,早知道我们就不让弟子下去查探情况了,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就换来你们这样不信任!” 悯天宗的清净大师念了句佛号:“金施主稍安勿躁,张天师和善宁长老所言也不无道理,他人之口毕竟不如亲自去看清楚明了,他们要去,金施主便让他们去好了。” 顾灵皇适当开口,笑着说:“清净大师说得对,他们要去看,就让他们自己去看好了。” 他拉住金盼儿的手,靠到椅背上好整以暇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看他们能看出什么新鲜来。” 金盼儿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对对对对,下去瞅瞅吧,好好瞅瞅,多瞅一会,反正不是我们的人去,你们要能看出花样来,我们还乐意呢。” 张天师很清楚镇魔渊底会很危险,但他一点都没怂,面不改色道:“轻雀,你带人去。” 燕轻雀立刻点了三人与他同去,走得干脆。 善宁长老也道:“齐光,你也带人去看看。” 九华剑宗这边也马上有人前往。 他们都去了,江善音和元采衣对视一眼,由元采衣跟着去。 江善音本想自己去的,但曲春昼下了死命令,此次流光海之行她若不想被驱逐回宗,就什么危险都不允许参与,哪怕她想施展才华,也不好违背师尊命令。 至于问心宗这里,权衡之下也派了两人同去。 秦夜烛目送他们离开,身边秦霜月问他:“大公子,我们也要派人去吗?” 秦夜烛沉吟片刻:“不必了。” 他语气淡淡:“这么多人去看,哪里还需要我们的人,安心等着就是。” 之前是只有蓬莱岛的消息,容易出差错,现在这么多宗门都派了人,一环扣一环,谁都不好撒谎搞事情,实在没必要去了。 说话间,燕轻雀等人已经出了帐篷,但他们没能就此走成。 帐篷内的善宁长老身份玉牌突然亮起,他眼睛一亮,立刻带人出去。 “剑君到了!” “是沉玉仙君到了!” 不知谁先起了头,很快所有人都跟着念叨起来,一个个挤着出去朝天上看。 片刻后,黑云之中御剑而来两人,一人是九华剑宗宗主华倾,另一人白衣黑发,冰雪为骨玉为神,正是荆沉玉。 “师兄。”金盼儿按着顾灵皇的肩膀使劲往上跳,惊喜道,“真是剑君来了?我的妈也,我昨天从蓬莱都能看见中原的方向劈了九十九道天雷,听说是剑君进阶了,这是真的吗???” 顾灵皇远远望着,感受了一下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杀气,点头道:“应该是,这样骇人的杀气,比上次更让我吃不消,应该是登仙境的杀气没错了。” 金盼儿跳到顾灵皇身上,羡慕嫉妒道:“牛13。” 众人远望荆沉玉,只看得见他表面风光,看不见他灵府残破,神魂破碎。 连他自己也看不见的是,在他残破的灵府内某个角落,如萌芽破土一样,有什么在重生。 第26章 杀戮之剑的剑气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尤其是荆沉玉还到了登仙境,距离飞升只差一步。 他御剑而下激起不小的烟尘,众仙宗弟子扛不住这剑气只能后退。 宗主们哪怕扛不住也得硬抗,真跟着弟子一起退后去,岂不是丢死人了? 张天师是其中修为最高的,站得很稳,但额头也有薄汗。 烟尘散去,见到荆沉玉正脸的时候,挂在顾灵皇身上脸色灰败的金盼儿喃喃道:“师兄,你之前可没跟我说剑君长这么带劲啊。” 顾灵皇立刻捂住她的嘴:“盼儿,放肆。”他嘴上斥责,心里却传音给她,“他听得见。” 金盼儿往日调侃谁,顾灵皇都不管,还顺着帮忙,但这次不行,这次的对象是荆沉玉。 果然随着他话音落下,荆沉玉已经淡淡地看了过来,他目光落在金盼儿身上,金盼儿瞪大眼睛,人缓缓从顾灵皇身上滑下来,行了一个不是很标准的蓬莱之礼。 她如此模样,倒与昭昭吊儿郎当的样子有些微妙的相似。 换做以前,荆沉玉对这种礼数不周没大没小的晚辈会很不喜,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但现在,定定看了一会金盼儿,他慢慢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进了帐篷。 华倾赶忙随着进去,两人路过江善音,皆是没有停顿。 江善音衣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拳,想到荆沉玉目光在金盼儿身上停留的有些长,心中郁郁。 顾灵皇同样对此比较在意,他拉住金盼儿的手,皱着眉道:“别乱来,那可是剑君,不是以前那些可以任你戏耍的男修。” 金盼儿眨巴着大眼睛:“师兄,他刚是不是瞅我了?” 看她那花痴样,顾灵皇气不打一处来,拽着她的手腕一边走一边说:“瞅你了,瞅你咋地吧!” 金盼儿抿抿嘴:“师兄你为啥学我说话。” “你再不老实,就不只是学你说话这么简单了。” 顾灵皇把她丢到营地内部的结界里,这是几大仙宗掌门合力设下的结界,非常强大,足以抵抗现存的一切魔族进攻——前提是夜月眠不出来。 “你就老实在这里待着,没我的允许不准出去。” 顾灵皇吩咐完就要走,金盼儿赶忙拉住他。 “那你去哪啊?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啊。” 顾灵皇背对着她勾了勾嘴角,转过来却是板着脸的:“我能去哪?我自然是去招待剑君,人家难得来一趟,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金盼儿依依不舍地拉着他衣袖:“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有你在我不会有危险的。” 顾灵皇严肃地说:“不行。” “为啥啊?” 金盼儿不明白,但顾灵皇不会给她解释的。 不过是男人的那点子小心思罢了。 以前不管有多少英俊的男修让金盼儿侧目,他都没放在心上过,因为他很清楚她只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对他们不感冒,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这次不一样。 剑君荆沉玉,那般风姿,那般地位的人,哪怕金盼儿再次闹闹就算,也不是她能说算就算的。 对象变成了荆沉玉的话,哪怕是他也不能替她善后。 等顾灵皇回到帐篷里时,荆沉玉已经在喝茶了。 众仙宗宗主汇聚一堂,即便是张天师那么高傲的人,此时的态度也比面对顾灵皇时谦逊了不知多少。 江善音坐在属于天枢阁大司命的位置上,面色淡淡,只是眼底蓄满了哀愁。 荆沉玉像没看见她一样,问善宁:“方才外面那些弟子可是要去镇魔渊。” 善宁立刻道:“是,本想让他们下去探探情况如何,剑君的意思?” 荆沉玉放下手中茶杯,目光直接地落在秦夜烛身上。 秦夜烛笑了一下,收回隐藏在衣袖下窥探魔气的法宝,低着头淡淡饮茶。 被发现了,意外也不意外。 他还记着自己秘密被昭昭知道的事,想借此在镇魔渊的机会搞清楚,所以大着胆子试探了一下。 荆沉玉进阶,他更不好直接去问他自己的事,在荆沉玉还愿意维持表面功夫的时候,他绝对不会主动戳破窗户纸,那就得从那只魔入手。 秦夜烛万万不会想到的是,荆沉玉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昭昭有作弊器而已。 可要从昭昭入手,也不免想到荆沉玉的进阶——那心魔恐怕凶多吉少了。 有些棘手了。 秦夜烛拧了拧眉。 “唤他们回来。” 荆沉玉并没太把秦夜烛的窥探放在心上,只吩咐善宁。 “不必他们冒险,本君亲自下一趟镇魔渊。” 顾灵皇微微挑眉,若他亲自下去,那当然是最好的,谁下的结界谁了解,如果知道他会来得这么快,还愿意亲自下去,真不该让蓬莱的弟子下去牺牲。 善宁得了命令立刻去安排,荆沉玉也无事同他们说,起身要走。 江善音跟着站起来,几欲开口,又都没能说出来。 众人眼神微妙地看着她,大家都很清楚她和荆沉玉的关系——曾经的关系。 哪怕他们都是各界大能,对剑君的私情之事也多少带了些八卦之心。 荆沉玉一点都没停顿,直接便走了,他身影消失,江善音那欲言又止的话也不必言了。 她有些失落,回了天枢阁的帐篷见曲春昼,曲春昼戴着幂篱,隔着轻绸白纱看了她片刻,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 “善音。”他淡淡道,“勿入魔障。” 江善音抿了抿唇,抱拳道:“叫师尊为弟子担心了。” 曲春昼慢慢说:“为师很早就告诉过你,虽有柳暗花明的可能,但这条路坎坷崎岖,很难走,你恐怕走不过去。” 江善音紧握双拳咬牙道:“只是如今这种程度而已,弟子不觉得有什么,若要弟子放弃,且看看还有什么更难熬的罢。” 曲春昼拧眉,想说什么,又没说,师徒俩今天都有点未尽之语。 结界外,燕轻雀等人快要入镇魔渊的时候被召回,他得知是剑君的吩咐,回去的时候悄悄烧了张魁罡符。 符箓烧毁,火光冒在东南方向,十分微弱,但还在。 剑君进阶了,修真界的人无有不知,可那只魔的魔气,好像还纠缠在他身边。 哪怕很弱了,只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可还是在的。 真有趣。 她到底什么来头,到底发生过什么。 燕轻雀本来想着,随意从镇魔渊底抓只魔来研习便是,可她这样的谜团,其他魔就都成了将就。 既然她还有活着的可能,不试试他总是无法死心。 流光海边,镇魔渊旁,荆沉玉站在黑色的漩涡边缘朝下看,衣袂被魔风吹得铮铮响。 天灵开放,般若剑遇强更强,杀意毕露地被他握在手上。 秦夜烛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他从小就不能修炼,又得装作一副天之骄子的样子,每日与这些真正有实力的人接触,至今没有什么心魔,已经非常难得了。 尤其是看着荆沉玉这样的天才,年少成名,没有任何坎坷,千余岁已然是快要飞升的修为了,比如今三千多岁的独幽大师也好,四千多岁的流彩道君也罢,不知强上了多少。 活着的剑君,剑修里的第一,处处透露着慑人的剑意,这是秦夜烛梦里都不敢想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眉头紧皱,尽管努力调和,心态还是有些失衡。 秦霜月见他表情不好,有些担忧道:“大公子,您若实在不喜这种剑气,可回营地休息,这里有我在。” 秦霜月丝毫不怀疑他有什么其他不对劲,只以为他是所谓的仁善,和悯天宗的人一样,受不了荆沉玉的杀气,想要躲得远远的,可见他演技还是很好的。 “不必。”他脸色苍白淡淡道,“你带着她们躲开些,这里会很危险。” 秦霜月还想说什么,但被他挥手拒绝,她也只得带人退开。 黑色的漩涡边,荆沉玉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众人的注视下持剑下了镇魔渊。 镇魔渊底冒出巨大的蓝色灵光,这是岌岌可危的结界感知到了主人的到来。 漩涡边的人都警惕地躲远了一些,走得慢的难免被灵光波及到,心肺都有些不舒服。 在流光海靠近海岸的位置,旁繁茂的仙树之中生长着一朵漂亮的兰花,兰花之后还有一朵金灿灿的菊花。 荆沉玉结界的灵光从镇魔渊底迸发而出,两朵花儿摇晃了一下,一点点消失在仙树之下。 在更靠近海岸边的位置,一袭水蓝衣袍,亭亭玉立的奚兰雾面色沉沉地望着漩涡的方向,他身旁是金丝锦袍的菊岚潮,妖界四君今日来了两位,要做什么可想而知。 “荆沉玉进阶了。”菊岚潮道,“他入化羽境时屠了万妖谷十万造化妖,如今到了登仙境,解决完镇魔渊的事又不知万妖谷要遭何等劫难。” 奚兰雾平静道:“稍安勿躁。” 菊岚潮拧眉:“你倒是安得住。” 奚兰雾叹息一声:“为了报仇,我们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哪里还差这一时片刻。” 菊岚潮没说话,奚兰雾静静感受了一下,低声说:“夜月眠已经醒了。” 菊岚潮眉目一动。 “魔界的消息是真的,夜月眠醒了,那我们复仇之日也就要到了。”奚兰雾目光定定道,“借助夜月眠的力量让荆沉玉死在镇魔渊,为我妖族十万同胞报仇,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 菊岚潮闻言不免心潮涌动。 镇魔渊底,夜月眠的确早就醒了。 他也知道荆沉玉进阶了,并且到了渊底。 说实话,一开始他是觉得有些麻烦的,可当他看见荆沉玉本人的时候,心里的焦虑被惊喜取代。 “荆沉玉!”夜月眠啼笑皆非道,“你的童子功破了?哈哈,是何等奇人,竟然把你给睡了!” 第27章 荆沉玉只想着独幽和星流彩这两个没来镇魔渊的,倒是漏算了夜月眠这个怪物。 他与他修为相近,能看出他元阳有恙的端倪也是正常。 不过,没关系。 般若剑直接刺入夜月眠头侧的地面,被压在山下的魔尊因为实在太惊喜,都没顾上害怕,依然能笑得出来。 他吐掉嘴里被溅进去的尘土,嘲笑荆沉玉:“急了急了,你急了。” 荆沉玉冷冰冰地再次将般若剑刺如他另一侧的地面,这次夜月眠清醒了一点。 “与本座耍你的威风?” 夜月眠扫了扫结界,又上下看荆沉玉,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看得荆沉玉浑身不舒服。 “本座看你也快了,不着急,本座再等几天。” 他态度轻蔑嚣张,令眼里不揉沙子的荆沉玉十分不悦,但他一点要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他甚至开始猜测他失身给了谁,还猜得非常准。 “是你身边那只魔干的?早就从你的结界里察觉到有魔的气息了,干得漂亮,等本座出去,必请她来魔界做本座的左膀右臂!” 要不是手也被压在山下,夜月眠是要给已经灰飞烟灭的昭昭比个大拇指的。 她可真是太赞了,荆沉玉被睡了这种事,哪怕被压在镇魔渊底的海山之下五百年,他都没设想到过。 他给魔界的人出了那么多主意,想尽办法要出去,唯独没想过从这方面入手。 他满心觉得这不会成功,荆沉玉在他眼里压根就不算男人,完全就是被杀戮之剑控制的杀神,除了杀人就是修道,他怎么可能会对女人有感觉啊?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很震惊,而他的震惊恰好能打击到当事人。 荆沉玉到底是荆沉玉,哪怕心里不爽到了极点,理智还是在的,并且非常稳定。 他面无表情道:“也要你出得去才行。” 他始终记得这次来的目的,也终于让夜月眠有了危机感。 “你想干什么。” 夜月眠眯了眯眼,黑发下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美艳又充满戾气。 荆沉玉不发一言,只是杀气腾腾地单手结了个印,一张赤金色空白符咒悬于空中,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法印打在自己心口,夜月眠暗道不好。 “荆沉玉!” 荆沉玉见他开始慌了,嘴角牵动,嘲弄的甚为含蓄,那种冷冰冰的讥诮,有种别样的风情。 他根本不在意身上因此受的伤,脸色微白的生生挖了自己的心头血,在赤金色的符咒上流畅快速的写下符文,夜月眠看着,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修士的心头血何其珍贵,为了本座你连这个都用上了,修真界值得你如此吗?” 眼看符咒就要贴到结界上,夜月眠开始挣扎,想放弃等待立刻出来。 海底山开始晃动,镇魔渊也摇晃起来,灰尘碎石落下,都没打断荆沉玉要贴符的动作。 夜月眠冷笑道:“外面那群人包藏祸心,光是在这里本座就能感受到那种具体的恶念,为了这些人,你当真连心头血都给了?!” 荆沉玉依然不停,飞身而起,要将符咒贴在结界破碎的位置。 夜月眠仰头道:“荆沉玉,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你哪怕进阶了,却远不如以前那么强,失了心头血更会虚弱一段时间,他们会怎么做?” 荆沉玉垂眸扫了扫他,神色淡淡。 “他们会不会想要取你而代之?” “若我没记错,悯天宗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修仙世家里,哪怕是你们荆家之中,也不乏对你地位虎视眈眈的吧。” “还有万妖谷,你觉得他们得到消息会不会来找你报仇?” “那么多被你杀了的人,他们的后人得知这些又会怎么做?” “荆沉玉,你真将心头血这么用了,你也就离死不远了。” 夜月眠的每句话严格来说都是真话。 可哪怕如此荆沉玉也没停下。 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即便本君死了,你也得一起死。” 他一字一顿:“本君活着一日,就绝不会让你为害人间。” “这种人间有什么值得!”夜月眠大声道,“修真界已经从头烂到尾了,哪怕是你的九华剑宗就真的完全干净吗?荆沉玉,若真因这样的人间而死,放弃指日可待的飞升,你甘心吗!” “没什么不甘心。”荆沉玉停在结界的破碎处,淡淡地修补好,准备贴上符咒。 他甚是冷漠地说:“本君从不曾对人间抱有任何期盼,更不曾对什么人有过期盼,是以无论人间如何,人又如何,都与本君无关。” 符咒一点点贴在结界上,荆沉玉八风不动道:“本君只求问心无愧。” 夜月眠狞笑一声,阴阳怪气道:“那破了你童子身的那只魔呢?” 荆沉玉动作一顿。 夜月眠瞧见,嘲笑道:“看来剑君也不是对所有事所有人都没有期盼啊。” 荆沉玉垂眸望去。 夜月眠幽幽道:“所以,剑君在期盼什么啊?” 他还想继续说,可荆沉玉在此刻将符咒全部贴好,结界恢复牢固,夜月眠支撑着去冲破结界的魔气被打了回来,受伤颇重。 他说不下去了,只阴鸷地盯着回到渊底的荆沉玉。 荆沉玉也看着他,淡漠道:“自今日起,结界与本君合二为一。” 他一字字说着令夜月眠五百年努力功亏一篑的话。 “除非本君亲自揭开符咒,或是本君陨落,否则你此生都无法离开镇魔渊。” “荆沉玉!” “夜月眠,你便在这镇魔渊底,好好猜猜本君到底在期盼什么。” 荆沉玉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长发倾泻衣袂翩跹,在魔气环绕的镇魔渊底,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看得夜月眠牙痒痒。 五百年了,他努力了五百年,难道真要因为这一张符咒功亏一篑吗? 不行。 夜月眠紧盯着荆沉玉白衣轻舞的背影,他是魔尊,是魔界曾经最强大的魔,有些东西荆沉玉鬼遮眼暂时还没感受到,但他冷静下来,有所感应。 是同类的味道。 在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似曾相识。 夜月眠忽然不慌也不气了。 他笑起来,喃喃道:“真有趣。” 如果一切如他所想的那样,那荆沉玉的心头血符咒就有的解了。 他决定了,不光是左膀右臂,如果事成,他愿意给她魔界的半壁江山! …… 回到岸上的时候,荆沉玉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苍白令他俊美的面容充满了破碎感,元采衣远远望着,便觉得这样的人,师妹那样爱重,久久割舍不下,也是应该。 华倾第一个来到他身边,想帮他检查伤势,但被躲开了。 荆沉玉白衣清寒,低低沉沉地说:“本君已加固了结界,夜月眠绝无可能逃脱。”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未有过意外,众人一听全都松懈下来,露出笑容。 顾灵皇走上前说:“若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但魔界的大魔还在流光海附近蛰伏,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荆沉玉望向他:“本君在,不会有意外。” 那样的自信,简直闪瞎了顾灵皇的眼睛。 但他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你处理后面的事。” 荆沉玉吩咐了华倾便独自先走。 他是要去疗伤,华倾一百个不放心,但也不得不按他的吩咐做事。 回了营地的结界中,荆沉玉按着心口放慢了步伐。 取心头血到底还是让他的伤雪上加霜,他现在浑身都痛,可他一点都不排斥这种痛。 相反,他很需要它,只有这样才能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去想别的。 疼痛可以让他清醒,让他时刻警惕不要再回忆。 可走了几步,在即将到九华剑宗的帐篷时,他见到了金盼儿。 金盼儿被顾灵皇关在结界里哪儿都不许去,很是无聊,所以就随处走走。 蓬莱岛的帐篷就在九华剑宗不远处,她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金盼儿也看见了荆沉玉,她有些傻眼,退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往前几步,动作依然不算熟练地行了蓬莱之礼。 “恭迎剑君。” 她带了些口音干巴巴道。 荆沉玉看着她,哪怕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想到,那个已经被他亲手一剑穿心的心魔。 胸口气血翻涌,他闷哼一声,嘴角流下血来,金盼儿瞧见,赶紧上前查看。 “剑君你没事吧!”她十分紧张。 荆沉玉躲开她,用手抹去嘴角的血,一言不发地回了九华剑宗的帐篷。 金盼儿望着他的背影,眨巴了许久眼睛,忍不住自语叹息:“又美又强又惨,真是要了亲命了啊。” 可是…… “虽然但是,剑君都这样了,师兄岂不是更危险?”金盼儿一提裙摆,“还是师兄要紧!” 想到顾灵皇可能也受伤了,她光速前往镇魔渊。 帐篷内,荆沉玉并不关心一个晚辈说了什么去了哪里。 他跌跌撞撞地坐下,道袍狼狈,白色染血。 他低着头,嘴角不断渗出血来,他粗鲁地擦掉,莲华道冠束起的长发混着白色的发带凌乱地披在肩上,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像是也要滴下血来。 他并未立刻调息疗伤,而是就那么看着一处,几乎是在发呆。 眼前的画面仿佛变了,他好像回到了太素宫那间他再也不愿进入的殿内,飞舞的白纱轻绸之后,身姿曼妙的姑娘对着他说:“荆沉玉。” “荆沉玉啊。” “荆沉玉……” “你现在,是不是算输了?” “我没有。”荆沉玉猛地站起来,咬唇道,“我没输。” 姑娘叹息一声,遗憾惋惜道:“你输了。你已经输了。” 他厉声呵斥:“你住口!我不会输,我绝对不会输。” 他原本以为昭昭飞灰湮灭,才是除魔。 可现在发现,昭昭的死,才是魔劫的开始。 荆沉玉身影摇晃了一下,突然,一道兰花花瓣汇集的灵力迎面而来,带着无尽的杀意。 他当即躲开,即便他身体如此状况,躲开这种偷袭也不算什么。 他抹去嘴角的血,面无表情地看着冲入帐篷的奚兰雾和菊岚潮。 菊岚潮双手汇聚金色的灵力,仇恨道:“荆沉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为我万妖谷十万造化妖偿命!” 奚兰雾淡淡道:“沉玉仙君,怪就怪你杀孽太重,今日就算因果报应吧。” 两人单独哪一个来看,都不是受伤的荆沉玉的对手,但合力而为,就有机会。 荆沉玉一点都没怂。 他甚至要感谢他们来偷袭。 送上门来让他走出方才的围城。 他化出般若剑,将掌心的血抹到剑刃上,般若剑遇了他的血发出震耳的嗡鸣,奚兰雾心道糟糕。 “很好。”荆沉玉慢慢道,“来战。” 他明明形容狼狈,可不苟言笑地站在那应战,毫不退缩的样子,比衣冠楚楚的奚兰雾和菊岚潮更不可侵犯。 他像是剑的神明,除了他自己,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他打倒。 只是,他忽然皱了皱眉,空着的手按住了心口。 熟悉的感觉。 有什么在重生。 是她?! 剑修最忌在战场上分神,可荆沉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仿佛顷刻间被分割成两半,一半在应敌,一半在挣扎。 思绪回到了那个夜里,剑刃将她穿心的感觉,与她亲密无间的感觉,它们合二为一,刺激出他无尽的杀意。 对敌的菊岚潮和奚兰雾只觉天崩地摇,站都险些站不稳。 他们对视一眼,都对他过强的实力有所忌惮,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退无可退,只能继续。 荆沉玉好似在看着他们,可冰冷的眼中没有焦距,飞扬的发丝凌乱地拂过面颊,他冷俊的面容模糊起来,唇瓣微动,像在喃喃自语。 就是现在了! 菊岚潮率先动手。 第28章 是荆沉玉亲手杀了昭昭。 他看着她灰飞烟灭,在他身下,在他怀中化为乌有,气息无存,不可能再出现。 可灵府中熟悉的感觉,破碎的雪荒中重燃的什么,让他无法说服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位妖君抓住他失神的机会动手,他们是妖,哪怕是妖族君王也不见得手段多光彩,要对付荆沉玉,手段太光彩也不可能成功。 荆沉玉太过专注感受灵府的变化,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竟真的被两人合力击中。 金色的光混着兰花花瓣打在荆沉玉挺拔修长的身上,他近日其实清减不少,远远看着宽袍大袖的身影十分单薄。 但就是这样看似单薄的身体,承担了妖界四君中两位拼尽全力的一击,也不过是轻轻摇晃了一下,很快就站稳了。 他是站稳了,九华剑宗的帐篷就没那么好运了,虽然蓬莱岛拿了高阶魔兽皮制作的帐篷给九华剑宗,也没法子抗住两位妖君的灵力。 帐篷四分五裂,崩碎得彻底。 守在营地的仙宗弟子冲了过来,其中也包括被曲春昼留下的江善音。 她当然想去镇魔渊,可曲春昼不允许,她就只能在营地待着。 发生这样大的事,她代表曲春昼来查探情况,远远望见荆沉玉身边妖气冲天。 “剑君!” 江善音担心极了,顾不得师尊叮嘱,拔剑掠过去。 荆沉玉其实不需要帮忙,他只是有些难言的焦虑。 他想弄清楚灵府到底怎么回事,可奚兰雾跟菊岚潮一直打搅他,让他不得为他们分心。 “太慢了。” 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菊岚潮听了非常不悦。 “到这种时候你还嫌我们出手太慢?是想快点死是吧?”菊岚潮冷笑道,“那就成全你!” 他们之间的仇恨说是不共戴天都不为过,如今还被他这般嘲讽,菊岚潮自然激动。 相比起他,奚兰雾要冷静得多,他看看周围拧眉道:“岚潮,仙宗的人都在过来,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那就速战速决。” 菊岚潮并不想就这么离开,今日这样的机会以后恐怕是找不到了,荆沉玉已经知道了妖族想要复仇,等他伤势好了,因着进阶的事,万妖谷还不知要遭什么劫难,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兰雾,你走!” 菊岚潮一道金光送奚兰雾离开,奚兰雾目眦欲裂:“岚潮,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停下!” 菊岚潮根本不听,他汇集妖丹所有力量在手中,荆沉玉也对他们失去了耐心,般若剑迸发刺骨杀意,菊岚潮本能的畏怯,可信念让他不曾后退。 “不要为我伤心难过!若能杀了荆沉玉,我便不算白死!” 菊岚潮最后给了奚兰雾一道金光,让奚兰雾不得不离开。 他瞪大眼睛看着菊岚潮自爆,身为妖界四君之一,菊岚潮的修为自然不低,这般修为的妖修自爆,别说是荆沉玉了,整个营地都很难保住。 可哪怕如此,荆沉玉也一点都没退缩。 在奚兰雾最后的视野中,荆沉玉御剑而起,眉心朱砂痣金光洒出,他抿起带血的唇,将营地所有人送进了他的结界中。 他将般若剑刺入结界中央做阵眼,以本命剑的存亡来抵御菊岚潮的自爆。 奚兰雾很难形容那一刻他心中是什么感觉。 荆沉玉杀了万妖谷十万造化妖,与他们有深仇大恨。 可从荆沉玉的角度出发,身为正道仙宗,又位列剑君,降妖除魔是为天下造福,是在做好事。 就像此刻,他拼了自己的本命剑去保护仙宗弟子,自己挡在结界外面,这样完全不顾自身的行为,和菊岚潮为了给同族报仇不惜自爆,没有什么分别。 他们都在为自己珍重的一切在付出。 可奚兰雾到底不是正道修士,他是妖族君王,他们各在其位,就注定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彼此。 他恨他。 尤其是今日,菊岚潮死了。 远远的,巨大的崩塌声传来,流光海卷起巨大漩涡,奚兰雾红了眼睛,眼泪缓缓滑落。 他因着菊岚潮最后的相送躲开了自爆,如一颗流星般迅速坠入流光海。 荆沉玉则因要保护弟子们无法躲开,硬生生撑在结界前,凭一己之力去抵挡一位妖君的自爆。 他本就受伤颇重,可想而知再如此会是什么后果。 灵府之中,刚升起一点的苗头,因他生抗妖君自爆而衰弱下来,好像不会再动了。 烟尘散去,察觉情况不对赶回来的几位大能冲入营地,只见般若剑作为阵眼的结界里纹丝未动,所有人都安然无恙,连一丝头发都没掉。 而挡在结界外的荆沉玉,则从空中闭着眼坠落下来。 “剑君!” 荆沉玉昏迷了,结界自动打开,江善音终于可以出来了,她满脸泪痕地飞身接住他,看着满身是血面如金纸的男子,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高高在上的剑君荆沉玉,其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剑君!!!” 又是一声激动地呼唤,华倾奔跑而来,一把挤开江善音,自己抱住了荆沉玉。 “剑君!!”华倾浑身都在颤抖,“剑君你怎么了!你怎会,你怎么……!!” 他简直不知该如何说。 他忍着崩溃想将真气送入荆沉玉体内,却被他按住了手腕。 “弟子们,无事吧。”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关心被他保护的人。 华倾抹了一把泪道:“没事,他们都没事,没有任何人受伤。” 荆沉玉半阖着眼,长睫轻颤道:“如此,甚好。” 他偏了偏头,阖上眼睛气息微弱道:“不必为我疗伤。” “什么?那怎么行?!” “不必管我。”他握紧了华倾的手臂,“看好夜月眠,不能让他趁我受伤冲破符咒。” 他重伤至此,却将自己的伤摆在最后一位,众仙宗见了怎能不动容? 张天师叹了一声,清净大师也十分不忍,主动道:“贫僧现在就带弟子去看守镇魔渊,剑君尽管放心疗伤。” 这是清净大师见了荆沉玉后第一次说话,或者说,这是悯天宗的佛修几百年来第一次和荆沉玉说话。 从荆沉玉镇压夜月眠后屠戮妖魔,造下无数杀孽开始,他们就互不搭理,今日到底是破冰了。 荆沉玉没有回应,倒不是在记仇,而是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他精疲力竭,手垂下,昏了过去。 秦夜烛见此一幕,有那么一瞬间,他阴暗地想,剑君若是就此陨落就好了。 那样就没人知道他的秘密了,他再也不必苦恼了。 但想到荆沉玉为何受伤,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卑鄙。 他偏了偏头,吩咐秦霜月:“去取万禄阁最好的疗伤圣药送予剑君。” 秦霜月立刻带人去取,善宁表情凝重道:“多谢秦公子。” “无妨,剑君为修真界牺牲至此,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慷慨解囊,张天师沉吟片刻也说:“轻雀,你也带人去看守镇魔渊,剑君疗伤期间,要确保结界稳固。” 燕轻雀点点头离开。 华倾扶起荆沉玉要带他走,江善音不自觉跟上,因为心里担忧荆沉玉,九华剑宗的人也没心思管她是不是还在。 倒是曲春昼此刻寻来,隔着幂篱投来眼神,制止了江善音的行为。 “善音。”曲春昼抬起手,“过来。” 江善音有些为难。 她知道师尊是担心她。从算出她未来会有一大劫,与荆沉玉的感情会很坎坷,曲春昼就很担心她,总是不允她出门。 这次来镇魔渊,她也是求了许久才被应允。 她承诺过师尊一定听话,不去冒险,事事交给师兄,可是…… “师尊,我放心不下剑君的伤,我想去照顾他。”江善音咬唇道,“此次九华剑宗来的都是男弟子,恐怕不够细心,他们也需要时刻关注镇魔渊,我不能去镇魔渊,闲来无事,不如帮忙照顾剑君。” “善音!” 曲春昼本就不善与人交际,鲜少与外人言谈,能来到这种人很多的场合已经很难得了。 哪怕方才闹出那么大的事,曲春昼也因为早就算出了今日可能有意外,但不会有伤亡,便根本没管。 江善音知道师尊克服了多大困难才来找她,可还是咬牙道:“师尊,剑君伤势稳定我就回去,我一定立刻回去。” 她狠心跑开,曲春昼幂篱下的神色比善宁长老还凝重。 是夜。 荆沉玉被安置在蓬莱岛灵气最充裕的小岛上,以方便疗伤。 华倾将真气注入他体内,可他伤势太重,神魂受损,想必是之前除心魔造成的,丹田简直像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 华倾加大了真气的输送,想再更深的探探情况,就被一股力量挡了回来。 他睁开眼,果然见荆沉玉醒了。 “君上醒了!”华倾焦急道,“君上感觉如何?我已命人去请流彩道君,她必能让剑君很快痊愈。” 星流彩是这方面的专家,荆沉玉不怀疑她的能力,但他不能让她见到他。 “让人回来。”荆沉玉声音沙哑道,“不必请她。” 华倾不同意:“不行,这怎么可以?君上伤成这样,不让她来看看怎么行?” “本君已经醒了。”荆沉玉坐正身子,按着心口支撑气息,“可以自行疗伤。” 华倾还是不同意:“她来了怎么说也能让君上好得快一些。” “华倾。”荆沉玉冷冷淡淡地看着他,问了句,“你很有钱吗?” 华倾一噎。 “流彩道君一次诊金多少,你应当清楚。” 华倾肉疼极了,但还是咬牙坚持:“我舍得!若为君上顾,金钱皆可抛!” 荆沉玉看了他一会,麻木道:“你少来烦本君,本君便可好得快些。” 华倾哑然。 荆沉玉闭上眼睛,双手结印道:“去吧,将人叫回来,去调查清楚万妖谷的情况,莫要再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失察,如果早有防备,菊岚潮不会得手。 华倾叹息一声答应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走出帐篷,正好遇见煎药回来的江善音,此次问心宗也是派了人来的,虽然不及流彩道君修为高深,但也非常有经验,可以稍微帮荆沉玉缓解伤情。江善音就是去煎了他们开的药。 “华宗主。” 她垂眸低语,华倾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会,淡淡道:“好好照顾君上,若他不需要你,就不要留下烦他了。” 江善音点点头,华倾抬脚离开,她在殿外站了一会,调整呼吸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殿内满是血腥味,荆沉玉这样的人,连血都泛着杀意。 般若剑悬在剑架上,察觉有人靠近嗡嗡作响。 江善音停在阵法前,看见荆沉玉已经入定疗伤。 她并未打扰,将药放到一旁桌上,盘膝坐下给他护法。 虽然她微不足道,还是想帮一点小忙,算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荆沉玉受了伤,此刻神识全都放在灵府中,便也顾及不到外面。 他步履凌乱地在残破的灵府中四处寻找,可是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 那股熟悉的气息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茫然地站在破碎冰原里,风雪吹乱了他的衣裳和头发,他待了许久许久,终究是闭上眼,胸膛急速起伏,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或许是错觉吧。 什么都没有。 也对,他亲手杀了她,她怎么可能还在。 恐是他真的入了魔障,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他难言心中复杂情绪,退出了灵府。 也就在他退出的那一刻,那因他重伤停滞的幼苗,一点点再次生长起来。 昭昭醒来的时候,只觉周围一片黑暗。 等等! 醒来?? 黑暗??? 她不是死了吗?! 心脏开了那么大一个洞,眼前仿佛还停留着荆沉玉微微抬起下巴,闭着眼眸以灵力与般若人剑合一刺过来的那一幕。 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呢? 身下滚烫热潮,心口寒冷如冰。 草(一种植物)。 睡过了。 人死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 第29章 昭昭属实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对,她好像压根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但不管如何,意识是存在的。 这种奇怪的情况让她无法幻想自己可能是回到现实里了,她分明还在书里,而且估计还在荆沉玉身上。 昭昭一肚子气,憋得头晕目眩。 计划失败,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死了也就死了,至少还能解脱,可偏偏似乎没死成,又活过来了,这就让她不得不扼腕叹息,满怀怨愤。 怎么就没死成呢? 分明感觉自己魂飞魄散了,消失之前荆沉玉看她那个复杂至极的眼神,显然也代表着他半点都没手下留情,他也不认为她还能活,那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能重生,那肯定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她这次得吃得饱饱的。 因为四肢没有感觉,昭昭只能努力专注意识,掠夺黑暗中一切明亮的东西。 她如此行为,就给宿主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让荆沉玉的伤势更重了。 他从入定中醒来,拧眉看着掌心,能感觉到灵力汇聚又消失,不知去了何处,但神识查看身体,什么问题都没发现,非常奇怪。 昭昭也觉得很奇怪,如果她重生在荆沉玉体内,为什么这鬼死的狗男人还没出现? 当然,他不来更好,昭昭也不用费心想法子对付他,能专心吸收明亮。 她发觉这些“光亮”对她很有好处,每吸收一点,意识就更强大一些,吸收得多了,四肢的感觉也渐渐回来了。 后面昭昭发现,这些“光亮”应该是灵力,极为醇厚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聚集,又被她快速掠夺,直接导致荆沉玉疗伤三天,一点都没好,还更虚弱了。 昭昭这个时候差不多搞清楚状况了。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出现在荆沉玉灵府里,她简直像回到家一样。 对于如何糟蹋和掌控他的灵府,她也是专家级别。 尽管如此,荆沉玉还是没出现,任由她为所欲为,这很难不让她想——他是不是根本就没发现她复活了。 除了这个,她想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这种情况。 低头看看重塑的身体,和之前一模一样,衣裳一样,发簪也在,甚至连手腕上秦夜烛给的那只用来压制追魂术的银镯也都还在。 就好像她没死过似的。 站在风雪极大的残断冰川里,昭昭提着裙摆勉强找了条路走,荆沉玉的灵府变成这样,可见他伤势比她死之前还重。 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难道她没了,一切不该恢复正规,继续剧情吗? 对了,或许正是因为剧情才如此。 正思索着,昭昭便听见了江善音的声音。 “君上醒了。” 昭昭精神一震,女鹅!是女鹅! “君上入定三天,我一直用灵力温着药,既然醒了,就快些喝了吧。” 入定……温着药,昭昭刚重生,一直忙着恢复身体,对剧情的记忆模糊了一些。 她仔细回忆才算出这段剧情,应该是到了镇魔渊,菊岚潮自爆后荆沉玉受伤。 难怪他没发觉她复活,果然是这厮恰好到了受重伤这段,所以这灵府才残破成这个样子。 可惜啊。 要是因为她毁了他的功法才变成这样的就好了,这样也算报复到他了。 她命都没了,也没对他造成什么太大伤害,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也罢,暂不想这些,趁着荆沉玉反应不过来,从他身上离开才是正事。 她绝不允许自己失败第二次。 之前掠夺的那些灵力,如今看来应该是他用来疗伤的,却不知便宜了她。 昭昭冷笑一声,就这点灵力,一点都不够偿还她的死,她抢得问心无愧。 不但问心无愧,还要继续抢,后面两天但凡感觉到灵力,昭昭就全都自己抢过来,荆沉玉就跟傻了一样,一点都没发现,昭昭知道,这次她跑掉的机会相当大。 不能再磨蹭,吃过一次亏,昭昭长记性了,在苏醒后的第三天,昭昭汇集所有魔气,将自己送出了荆沉玉的灵府。 从他身上漫出来,她藏在一重又一重的魔气里,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周围。 现在应该是晚上,殿内没有燃灯,只凭月光照明,但也不影响昭昭视物。 她屏息去观察她的宿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他在打坐,哪怕重伤在身,未有半点愈合,他万分疲惫,却依然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穿了件银边广袖锦袍,腰间并未腰封,衣裳松松散散,显得他异常单薄,近乎有些脆弱。 昭昭咬牙,强忍着对他的杀意,头也不回地掠出大殿。 不能杀他,虽然恨不得让他为自己偿命,但一来真把他杀了,她这刚辛苦得来的重生就没了,二来…… 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真杀了,哪怕她想法子割裂关系活下来,世界崩塌的话,她也没什么好下场。 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吧,做尽了让人恨之入骨的事,可偏偏还不能干掉他,实在太犯规了。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昭昭变强,在解除心魔与宿主的绑定之后,她可以凭借自己知道剧情的BUG来变强,等她变得比荆沉玉强大,哪怕杀不了他,也能折磨他。 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要狠狠地折磨他,让他尝尝做人砧板上的肉的滋味。 昭昭边逃边下决心,并不知她才离开荆沉玉的灵府,他就睁开了眼。 她逃离他疗伤的这座小岛,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荆沉玉目视前方,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江善音熬了药送来,就见到他这副冷俊难懂的样子。 虽然和之前几日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但总觉得他今天很不一样。 江善音将药端过来,低声道:“君上,今天的药。” 荆沉玉看过来,淡淡道:“本君说过,无需你照顾。” “如今镇魔渊只有我哪儿都去不了,最为空闲,来照顾君上也算为大家尽一点心意。” 荆沉玉微微蹙眉,眉心朱砂痣鲜红似血。 江善音慢慢道:“这药熬制颇费心力,需得子时一刻准时取下谧灵花的夜露做药引,君上还是快些喝吧,不要浪费。若君上不想看到我,明日我便不会再来。” 前面几天江善音送来的药荆沉玉都喝了,但今天他好像不想喝。 她这么说了他也不接受,只让她走。 反应很奇怪,为什么? 前几天还肯喝,今天怎么不肯喝了? 被赶出大殿的时候,江善音想不太明白。 荆沉玉自己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前几日急需伤药和灵力用来恢复,但现在…… 已经不着急了。 殿外,江善音被拒绝,犹豫许久还是走了。 她离开荆沉玉疗伤的小岛,告知问心宗的人君上没喝药就回到了天枢阁的营地。 师尊的帐篷暗着,她在外站了一会,还是没勇气见他。 她辜负了师尊的好意,短时间内是没脸见他的。 回了自己的帐篷,江善音刚坐下,水还没喝一口就被人自后蒙住了眼睛。 “谁!”她呵斥一声,立刻站起反抗,但被按住了肩膀。 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些熟悉在耳边响起。 “别怕,我不是坏人。” 女子? 还有点熟悉…… 是谁?? 江善音一时没有头绪,预备拔剑的手也被人按住了。 “我来见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那女子还在说,江善音也终于想起这声音为何耳熟了。 她在无上峰听见过!是荆沉玉身边那个魔! “是你!”江善音挣脱昭昭的手,猛地回过身来,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昭昭摊手:“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我的事不重要,晚点再说,你的事比较重要。” “我的事?”江善音拧眉,后退几步戒备道,“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要妄想蛊惑我。” 这里是镇魔渊,所有与魔有关的都可能关乎到魔尊,她必须警惕。 昭昭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于还没黑化的女主来说,只能是敌人,但没关系,她有杀手锏。 “如果我说,这件事和江善果有关呢?” 江善音瞪大眼睛:“果儿?!” 她顿时忘了拔剑,上前几步着急道:“果儿有什么事?” 昭昭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低声道:“你弟弟在这里。” 江善音当即道:“不可能,母亲怎么会让他到这里来,这里这么危险!” “他是为你而来。”昭昭凝着她,“他怕你有事,想来帮你。” 江善音一愣,抿着唇说:“你胡说,你是魔,跟我说这些肯定不安好心,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要以为拿我弟弟来蒙骗我,我就会相信。” “我有没有骗你,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昭昭弯下腰,在她耳畔叹息道,“西京江家的帐篷就在不远处,你过去看看你弟弟是不是藏在里面不就行了?他用了法阵易容,旁人可能认不出来,但你肯定可以。” 她语气这么肯定,让江善音坚定的信念动摇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喃喃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想蛊惑我帮你做什么,那你选错了人,我恐怕什么都做不好……” 昭昭看她郁郁在心,不由叹了口气:“我能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帮你啊。” 江善音入魔,是在镇魔渊这一段。 她入魔的原因正是因为江善果。 最疼爱的弟弟,江家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弟弟,得知她要前往镇魔渊非常担心,瞒着父母易容混进了江家的队伍中,想到镇魔渊保护姐姐。 他也真的做到了,在原书里,江善音失了和荆沉玉的婚约,在宗门和江家举步维艰,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不仅只有和荆沉玉的婚约这一样,她没有听从天枢阁大司命的话老老实实守在营地,而是到了镇魔渊底,想助元采衣一臂之力,将前来帮夜月眠冲破结界的大魔们打回去。 她险些死在渊底,是江善果及时出现为她挡下致命一击。 她活下来了,弟弟却永坠镇魔渊,死的时候连尸体都不全。 江善音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拼死要杀了那大魔给弟弟报仇,但她只是玉成境,完全不是对手,她几次尝试都失败,自己受伤不说,还连累想要保护她的元采衣。 这下她更痛苦了,心态爆炸走火入魔,因着入魔而实力增加,硬生生将元采衣从大魔手下救出,还将对方打成重伤。 这一系列剧情让江善音此后受万夫所指,同门和师尊因她入魔而摒弃她,父母族人更是因江善果为她而死恨极了她,江夫人甚至指着她质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声嘶力竭,痛彻心扉。 江善音那时也忍不住跟着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如果死的人是她就好了。 是她不听话,是她一意孤行,为什么要报复在果儿身上? 她想杀了所有的魔再自杀,给全天下一个交代,可她发现魔是杀不完的,永远有人在成魔,只要还有人活着,就总会有魔。 所以她想,那就做魔尊,从根源改变魔界。 这志向不错,看书时昭昭觉得女主终于要搞事业了,还激动了一下,谁知没几章她又开始恋爱脑了,高光都是男主的。 既然左右都是一个样,还不如别经历那些糟心事。 昭昭从小岛出来,一路经过江家帐篷,看见江善音进去,老觉得不做点什么就走,这心里头痒痒的。 也罢,生死看淡,不服就干,速战速决就是! “你若肯信我,我就陪你一起去。”昭昭蹲在江善音身边,“我时间不多,得快点解决这件事离开,否则你那前未婚夫肯定会跑来再杀我一次。” “再杀你一次?”江善音眼睛微红地重复她的话。 昭昭叹了口气:“是的,我已经被他干掉一次了,很难想象我居然又活了,可能是我生命力顽强的缘故吧。” 江善音抿唇说:“他杀了你一次,如今就在这附近,你却不赶紧逃开他,反而来告诉我这些,你……” “别管我是为了什么,你到底去不去找江善果?”昭昭有些着急,“再磨蹭那杀神真要追过来了。” “去。”江善音咬牙站起来,“我去。”她抓住昭昭的手,“你带我去。” 昭昭笑着反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前往江家的帐篷。 江家的帐篷很多,又是晚上,除了守夜的都要么入定要么睡了,她们得一顶一顶找过去。 昭昭有些犯难,她时间是真不多,帮完女主还得想法子溜号,这样一个个找过去,荆沉玉那种人,受伤再重也该反应过来了。 可是…… 看着江善音布满担忧的素美脸庞,昭昭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浑身充满了力量,感觉能打十个荆沉玉!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找! 昭昭挽起袖子,正要开始翻帐篷就被江善音拉住了。 她回过头去,见她急切低语道:“是果儿,真的是果儿。” 昭昭顺着看去,很好,天道又在帮她了,西面一座小帐篷外站着个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没什么特点,穿着护卫的衣裳,正不断点头打瞌睡。 江善果是江家族长唯一的儿子,是他们盼望多年的继承人,自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于一身,所用的易容法宝也是顶级的,只要不是荆沉玉那种变态来了,都不太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他再小心点别遇见各宗主,就更保险了。 但缺点也是有的,装得太像旁系族人,直接被安排来守夜,有点辛苦。 小少爷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守夜的时候瞌睡得不得了。 江善音再也忍不住,快步跑过去三两下把弟弟的易容法宝给拆了,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刚醒来还在犯迷糊的江善果一脸懵逼,下意识道:“阿姐?” 略顿,他猛地瞪大眼:“不好!被发现了!” 江善果当即想跑,被江善音抓住,带着鼻音道:“还想往哪儿跑?” 被拎着领口,江善果转回头,低着头委屈地又唤了一声:“阿姐……” 见他们姐弟相遇,不用在镇魔渊生死离别,昭昭圆满了,准备悄悄离开。 姐弟俩相见那么激动,压根没注意到她的行动。 她后退着步子,面朝着江家姐弟,也就没发现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人看了她许久,握剑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 月光洒在那人身上,他身如琉璃,苍白俊美,眉心一点朱砂痣,白衣翩跹,冷淡高贵。 第30章 世人皆知,天枢阁里住的都是神算子,尤其是大司命曲春昼。 他的卜卦之术比阁主慕朗然都要高明几分,当初天枢阁选阁主,第一人选也是曲春昼,但因着个人原因,曲春昼拒绝成为阁主。 这个个人原因就是——曲春昼他,严重社恐。 他这次出阁,亲自去九华剑宗,亲自到镇魔渊来,一则是算到了事情不同寻常,二则是为了不成器的徒弟江善音。 为人师尊,自然要为徒弟的未来着想,他克服困难,在荆沉玉出现在流光海的第一日,就想来见他,谈一谈江善音的事。 他是夜里来的,脑子里排练了好几遍,瞧见荆沉玉帐篷亮着灯便想进去,但传音之前迟疑半晌,实在是开不了口,社恐发作,尴尬地走了。 第二日夜里,荆沉玉到了小岛上疗伤,这比营地帐篷人来人往好多了,曲春昼又来了,他趁着江善音去煎药见到了荆沉玉,可两人对视一眼,他又社恐发作,飞快地跑了。 第三天夜里,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徒弟的终身大事勇敢开口,可刚说了俩字儿,荆沉玉就反问他——几次三番前来,言辞闪烁,到底是想干什么。 曲春昼:“……也没什么。” 他再次尴尬地走了。 开不了口啊!!! 他这几次来都是算着江善音去煎药,荆沉玉又醒着的时间,往后几日再没找到如此合适的时间,遂只能磨磨蹭蹭推后到了第七天。 这天夜里,曲春昼知道不能再等了,赶到小岛上,却发觉这里似乎无人。 到了殿内,果然没见到任何人。 荆沉玉不在,江善音也不知所踪,曲春昼皱起眉,掐指算了算,一片模糊,竟然什么都算不到。 好像有一层淡淡的雾霭挡在眼前,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曲春昼喃喃自语着:“……人注定逃不掉宿命么。” 不行,不能听之任之,他与江善音师徒一场,既然有这个缘分,既然算到了她关乎毕生的生死劫难,就不能坐视不管。 哪怕因此折寿也在所不惜。 她不听话是一回事,他做不做又是一回事。 曲春昼这样想着便离开了小岛,去寻江善音。 总归不是在这儿就是在营地里,要么就是去了镇魔渊,算不到就一处处找过去便是。 此时此刻,江善音还是很安全的。 她和昭昭在一起。 在昭昭要功成身退开溜的时候,她一把拉住了她,说有话对她说,带着江善果和她一起离开了江家的帐篷。 她还记得荆沉玉可能会追来,要换个地方避免昭昭被抓到。 在一处无人的角落,三双眼睛对在一起,江善果满脸警惕。 “你不要伤害我阿姐。”十八。九的少年挡在姐姐面前,紧张说道,“有什么冲我来。” 去掉了易容,江善果露出了真容,少年生得玉雪俊美,天真无邪。他在原书里的戏份不多,一出场就很快下线了,后面大部分时间都活在江善音的回忆里。 昭昭之前就知道,这是个完全不像江家父母所生的纯善少年,是个十足的姐控。 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她没有伤害我。”江善音哪怕还没黑化,不可能与魔为伍,但不代表她是白眼狼。 “是她告诉我你在这里。”她拉住弟弟的手臂,“如果不是她,阿姐真想不到你会易容跑到这里来。你可知道这里多危险?连个保护你的人都没有,今日若是没找到你,万一你真出了什么事,阿姐也不用活了。” 光是想想江善音就觉得后怕,她这人虽然有点被写崩了的恋爱脑,但弟弟是她最大的弱点,遇见弟弟的事,她总能脑子清醒一些。 “不管姑娘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得谢谢你。”江善音诚恳一拜,“虽身份有别,但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这就是她要说的话,虽然她微不足道,可能根本帮不了什么忙,但这是她的心意。 昭昭扫了扫远处,不知为何从刚才就觉得毛毛的,一路到这里都没缓解。 于是她说:“不用来日,今日就报了吧。” 江善音一怔,点点头。 江善果立刻说:“要怎么报?我替阿姐报答你。” 可能是因为姐姐在江家的处境太差,他从小就想事事抢在她前面,生怕她被人欺辱。 他习惯了维护她,可昭昭要做的事他真帮不上什么忙。 “你吗?”昭昭摇头说,“你姐姐就行了,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怎么会,我一定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他站到她面前,虽然看着年岁是十八。九的少年,但其实也修炼了不短的日子,如今已经是入云境三层,相较于同龄人来说很是不凡了。 他也很英俊,相貌停留在十八。九的样子,清凌凌的一双眼,高高束起的马尾,水蓝色的发带,江家普普通通的水蓝弟子服穿在他身上,有种婉约清丽的美,和他身为女主的仙女姐姐有七八分相似。 他话说得肯定,但心里也不确定,他修为不如她,甚至也不如阿姐,又是偷跑出来的,不能动用江家势力,连脸都不能露,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帮不了昭昭什么。 他呆了呆,有点发傻。 可如果他不能帮她,就要阿姐去了。 不行。 江善果突然眼里一亮,朗声道:“我,我可以以身相许!” 昭昭:“???” 这下轮到江善音傻了,我的傻弟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弟弟也到了可以寻道侣的年纪,但是……这个,那个…… 她使劲拉住江善果:“你快闭嘴,怎么能拿婚姻大事做报答,你话本子看多了,早知如此,那年离家的时候我就该把你那一箱子话本都带走!” 昭昭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她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微笑了。 江善果面红耳赤,他拉住阿姐的手低低说:“阿姐,我是认真的!不过,不过她是魔。” 她身上魔气冲天,显然不仅是魔,还是不简单的魔,他必须做考虑。 “我不可能名正言顺娶你。”他很认真在想办法,“所以……所以……” 少年快速地睨了睨昭昭:“我可以向你承诺此生只你一个,绝不成亲,你们魔界有什么誓诺的手段,全都可以用在我身上,我绝对说到做到,不会像话本子里那些书生一样,让你受了委屈。” 既然不能和她成亲,那就也不和别人成亲,这样就可以了。 少年在修士里实属年轻,可在这方面脑子转得是真快。 可昭昭她真的完全没那个意思啊! 她单知道天外可以飞仙,没想到还能飞未婚夫?? “真的不必如此……厚答。”她坦白说,“我刚才就是想让你阿姐容我到天枢阁的营地躲几天,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听起来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可她是魔,有这个身份在事情就难了。 若是在营地里被人发现,阿姐就得担上与魔勾结的罪名。再者,万一她帮他们就是想在天枢阁做什么,那由阿姐将她带进去,事后就难辞其咎了。 还是他来报恩比较好,他皮糙肉厚,什么都不怕。 江善果拿定主意,便装不懂说:“你是不是怕我阿姐不同意?没事的,阿姐会同意的。” “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说服阿姐。”少年径自去劝姐姐了。 “……”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而且你们没有发觉周围突然变得很冷吗?那种让人心里发毛的感觉加重了啊! 昭昭低下头,发觉地面方才还很正常,现在却开始结冰,这寒意有致命的熟悉感。 卧槽不是吧! 昭昭猛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紫色花藤之下白衣清寒的冰山美人。 不是荆沉玉是谁? 杀神来得可真快,怕不是TP过来的吧!! “跑啊!” 昭昭大喊一声拔腿就跑,江家姐弟不明就里但也本能地跟着跑。 三人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跑了一段,江善音迷茫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善果也气喘吁吁地问:“是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跑?” 昭昭跑得最快,时不时回头看看,她长发飘荡,凌乱发丝中藏着一张昳丽动人的脸,江善果瞧见微微有些发愣,脚步慢了些,昭昭一把拉住他,让他跟上速度。 “别愣着,使劲跑啊,后面有狗追啊!” ……狗??? 江家姐弟极度懵逼,而荆沉玉则在极度克制。 克制那没由来的,几乎要动摇他理智的怒意。 一个本该灰飞烟灭的心魔,亲手死在他剑下的心魔,复生了。 这没什么,他不意外。 甚至,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荆沉玉眼神冷淡晦暗,令他心府动荡的是,那心魔复生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匆匆地离开他。 他没立刻阻拦,她竟也不知逃得远点,就在营地里游荡。 与江家姐弟纠缠不休便罢了,甚至还与那入云境的年幼小辈定终身之约。 荆沉玉手中化出般若剑,持剑掠向昭昭的姿态优雅如仙,白衣素袍在月光下恍若雪神,昭昭回头见了他杀气腾腾臭着脸追上来,被一剑穿心的可怕回忆冲入脑海。 杀了她一次还不够,还想杀第二次?! “吃屎吧你!” 昭昭双手合十,一大把魔气朝后抛去,荆沉玉不得不抬手抵挡,等他拂散了魔气,前面已经没了三人的身影。 但也没关系。 流光海就这么大,他们总不会逃得太远。 昭昭确实跑得不够远,她知道这样下去还是会被抓到,找了个拐角停下问江善音:“有什么办法让那杀神暂时找不到我们?” 她和他们在一起,如果被抓个正着,荆沉玉那性格肯定要惩罚他们,他惩罚人的手段她可是领教过的。 先躲开他,他若没看清他们正脸最好,若是看清了,知道他们是谁,那就抵死不认。 毕竟不是一个宗门的人,中间还隔着江善音的师尊呢,他们不认,自有天枢阁维护。 江善音听到杀神二字就知道说的是荆沉玉了,昭昭之前这样称呼过对方。 原来刚才是他在追,还好跑得快,不然被抓到,昭昭跑不了不说,他们也难逃一个与魔勾结的罪名。 虽然还不知道昭昭为何帮她,但她都已经那么做了,她受了好处,就不能让她因帮了自己出事。 江善音表情复杂至极,她迟疑片刻,朝江善果伸手。 “阿姐?”江善果不解。 “拿你的储物戒来。” “哦哦,在这儿。” 江善音从江善果的储物戒里翻了块长命锁出来,她替昭昭戴好,低声说:“这是果儿百日时我给他的礼物,应该可以帮到你。” “阿姐,这个不能给她。”江善果很舍不得,“这是你给我的礼物,是我的宝贝,怎么能给别人?你为了这块锁给万禄阁打了五十年的白工,你要给她可以看看别的,我这次出来带了不少。” 万禄阁的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昭昭不自觉摸了摸手镯。 “只是暂时借给她用,用过之后再还给你。”江善音温声道,“它可以隐藏气息,无论是什么气息都可以。本来我是想着,你长大以后若遇到危险,不敌时有它在,至少躲藏起来会很方便。” 如果什么气息都能隐藏,那不就代表魔气也行?? 那可真是保命法宝啊,也不怪万禄阁要江善音打五十年白工才肯出手。 江善果还是不太情愿,但见昭昭新奇把玩的样子,又忍耐住了。 “……看在你对阿姐有恩的份上。”他咬咬唇,“你可保管好了,千万别磕碰到。” 昭昭不断点头:“放心放心,对你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一定好好保管,完璧归赵。” 她似乎很珍视他的东西,江善果红了红脸,又想起自己刚刚那些以身相许的话,窘迫地抓着衣袖别开了头。 昭昭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满脑子都在想荆沉玉。 “可是光这个也不行。”她皱着眉,“即便可以暂时隐藏我的魔气,流光海就这么大,如果不赶紧逃出去,早晚会被他找到。” “如今为防备夜月眠,流光海守卫森严,你想出去很麻烦。”江善音思忖着,“各大仙宗的掌门都在,营地结界是出事后从新加固过的,足以抵挡剩余的三位妖君联手,想强闯也不可能。” “那可如何是好?” 昭昭苦思冥想着,也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是荆沉玉吗? 这么快就追来了吗? 昭昭刚一紧张,就听江善音讶异道:“师尊?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师尊……曲春昼? 昭昭侧目望去,幂篱白衣快步走来的可不就是天枢阁大司命吗? “该为师问你才对,如何跑到这里来了?”他左右看了看,“前面就是天师宫的地方,张天师最厌恶旁人靠近他们的地方,速速与为师回去。” 江善音游移不定地望向昭昭,曲春昼这才去看昭昭。 顶级社恐曲春昼与昭昭隔着幂篱的白纱对上视线,嘴唇动了动,脸色发白,发不出声音,额头渗出薄汗。 僵硬,尴尬。 气氛瞬间凝滞。 第31章 曲春昼特征那么明显,哪怕江善音没叫他师尊昭昭也认得出来。 书里面算无遗策的天枢阁大司命,为人师表尽职尽责,文末甚至差点为了徒弟陨落,堪称年度最佳师尊。 她的注视让曲春昼哪怕隔着幂篱的白纱,也极其不自在。 他后退了两步,实在无法和昭昭对话,就去催促江善音。 “速速随为师离开。”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抬手示意江善音跟上。 江善音矛盾极了,一手拉住弟弟一手拉住昭昭。 “师尊,我弟弟偷偷跟着我到了这里,我实在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 曲春昼闭了闭眼说:“他怎会一个人?之前是易了容才会被忽视,如今去掉易容,江家会立刻将他重重保护起来。” “是,他们是会保护我,但他们不会保护阿姐,还会传音给我爹娘,把我送回西京。”江善果焦急道,“大司命你不要赶我走,就让我跟着阿姐,她一个人在这儿我实在担心,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 弟弟不顾自身安危,字字句句都是她,江善音心里热热的。这也是她哪怕在江家如履薄冰受尽苛待,也从未生出过反叛之心的原因。 “果儿,你得回去。”江善音十动然拒,“这里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便是阿姐该来的地方吗?”江善果红了眼睛,“阿姐能来的我就能来,我是男子,也长大了,以前我保护不了阿姐,现在可以了。” 他挣开江善音的手,上前一步:“大司命,让我留下来保护阿姐吧。” 曲春昼克制地和他拉开距离,压抑着逃避的冲动低声道:“你只会给她带来麻烦,根本保护不了她。” 他所算到的关于江善音的大祸命盘中,就有江善果的存在。 很可能他就是那个诱因。 “我不会给阿姐拖后腿,若我真成了累赘,我会先自我了结!” 江善果说得太极端,江善音立刻捂住他的嘴不准他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曲春昼沉默着思忖,其实留他在这里也没什么,他走了肯定也是不听话又想办法回来,与其到时候手足无措,倒不如一直留在身边看护好。 可…… “那又是谁。”曲春昼侧身问,“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轮到她了?昭昭先瞥了一眼江善音。 江善音想到昭昭的处境,虽然担心引魔入营会出事,可直觉告诉她昭昭不会害人。 她是女算子,卜卦堪算最依靠的便是敏锐的超直感,她常年修炼此道,对自己有信心。 “她是弟子一个族妹,同弟子关系甚好,这次全靠她帮弟子找到了果儿,弟子很是感激。” 听姐姐这么说,江善果有些欲言又止,江善音朝他投去安心的眼神,他想到姐姐所修之道,渐渐放松下来。 曲春昼总觉得哪里不对:“从未听说你在江家有什么朋友。” 江善音第一次在师尊面前说谎,愧疚得红了脸,但既然开了头,这个谎言还是要继续下去。 昭昭不想让她为难,她已经帮了她的忙,圆谎这事儿还是让她来吧。 “见过大司命。”她笑着上前,行了个江家的礼,“我叫江昭昭,是江家关系很远的旁支,和阿音也是多年不见了,这次恰好碰到果儿偷跑出来,特地来给她送消息的。” “……哦。” 重度·社恐患者·曲春昼不太能和她对话,他今天说的话实在太多,已经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他抬脚就走,江善音眨眨眼,朝昭昭挥挥手示意她跟上。 走出一段路,曲春昼停下,背对着他们尴尬道:“怎么都跟来了。” 江善音小小声:“……他们都不在江家这次的名单里,哪个被发现都很危险。” “师尊。”她追了几步,“让他们在咱们的帐篷暂时待几天?” 曲春昼人都不好了,和陌生人说话他都做不到,还要让陌生人日日出现在他这个几乎不出营地的人面前? 不要啊! 可拒绝的话就在嘴边,余光见昭昭上前……开不了口。 蚌埠住了…… 曲春昼广袖遮面,飞快跑了。 远远的,他还听见那“江昭昭”说:“大司命不拒绝我就当您答应了?多谢大司命行方便呀!” 荆沉玉再怎么神通广大,奈何是个恪守规则的性子,哪怕看见她和江家姐弟在一起,猜测她可能会躲到天枢阁的营地,在来找她之前,也会先去找曲春昼,得到允许后再进入。 那如果他见不到曲春昼,不就一时半会进不来了? 先在这里喘口气,其他的等弄清楚镇魔渊的具体情况再说。 …… 事实证明,昭昭算得一点都没错。 她前脚刚到天枢阁的营地,荆沉玉后脚就到了。 他站在错落的帐篷前举目望去,没发现任何魔气。 但他很清楚昭昭就在这里。 剑君深夜来访,守夜弟子十分惶恐,他们上前行礼道:“见过君上,君上可是来见大司命?我等这就去通传。” 荆沉玉沉默片刻,说了一个名字。 …… 昭昭这会儿正要和江家姐弟分开。 “你以后打算去哪儿呀?”江善果耳根发红地问她,手抓着衣袖,显得有些局促。 昭昭回头笑着说:“还不知道,但天下之大,如果可以成功逃出去,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江善果恍惚了一下,已经再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心底怅然,又有些向往。 真想有朝一日也可以向她这样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自小长于世家,他被宠爱得如温室花朵,也被束缚得如提线木偶。 昭昭这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一阵风,没有重量,稍纵即逝,可越是抓不住,越是让人心痒。 …… 天枢阁的营地,昭昭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曲春昼的帐篷。 倒不是因为大小和豪华程度,而是其他人的帐篷都挨得很近,唯独这顶帐篷与所有的保持着距离。 就,连他住的帐篷都有股社恐的味道。 天枢阁精于卜卦,在术法和实战上没有特别强,昭昭刚复活,魔气很充沛,又归属于荆沉玉这个宿主,是以在武力上强过曲春昼一些。 她准备藏在暗处看荆沉玉什么时候要见曲春昼,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可她刚在帐篷一角蹲下,脚边突然爬过一只足有手臂长,拥有两排密密麻麻大长腿的虫子,惊得她蹭一下子又站了起来。 好多腿!!! 这边曲春昼刚回来,摘了幂篱想好好透口气,就听到异常的响动。手随心动,帐篷掀起一个角,他看见了跳脚的昭昭。 “!!!???……” 曲春昼哪里想到会是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扶着桌案弯下了腰,险些都要吐了。 昭昭:“……”真不是故意的。 因为自己吓到了人,她十分不好意思,上前想扶住摇摇欲坠的大司命,可刚一伸手,曲春昼就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躲得远远的。 “别、别过来!”他咳得满脸通红,眼睛也红了,“不用扶,你,你就站在那,那里。” 堂堂天枢阁大司命,竟然都结巴了,昭昭更不好意思了。 她指罪魁祸首消失的地方:“大司命帐篷旁边有只好吓人的虫子,真对不起……” 身处镇魔渊附近,奇形怪状被魔化的虫子数不胜数,也就蓬莱仙岛上相对干净些。 曲春昼看都不敢看她,眼睛飞快地眨着,刚好这时帐篷外又有动静,像是守夜弟子来通传什么,他要动,视线却被挡住。 他甚至都忘了追究她是如何躲过他的神识和结界进来的,手臂被她一拉,素白纤长的手飞快捂住了他的唇。 “嘘。”她比了个手势,“别动。” 曲春昼呆住了,怔怔愣在那,身子僵硬得好像冷库里冻了几百年的鱼。 外面的走动声却不是朝着曲春昼这边儿来的,而是拐了个弯去了江善音的帐篷。 “江师叔。”守夜弟子道,“剑君来了,说要见你,就在前面。” 是了,与昭昭想得有些细小的出入,荆沉玉来了,却不是见曲春昼,而是见江善音。 他竟然没守他的规矩,越过大司命直接寻他的弟子,是在怕什么? 怕等曲春昼的功夫,昭昭又不见了吗? 荆沉玉要见江善音,她以前都很积极,但今天怂了。 她刚安置好弟弟回来,想到自己和昭昭、果儿一起被荆沉玉发现,还帮着昭昭逃脱他,江善音心虚得不行,就怕他是来兴师问罪的,罚她可以,带上果儿就不行!别说荆沉玉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你、你就和他说我睡了,我歇息了,明日……不对,改日,改日再见!” 守夜弟子惊呆了:“什么?江师叔,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你就这样回了君上便是,千万千万不要让他进来啊!” …… 这是怎么了,前两天师叔还去照顾剑君呢,怎么今天就拒之门外了?? 算了,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他是真不明白,他照着回了便是。 不单守夜弟子没想到江善音会拒见,荆沉玉也没想到。 这还是他头一回被江善音拒绝,以前都是他拒绝她。 但其实也没有很意外。 江善音此刻的所作所为都昭示了四个字——做贼心虚。 荆沉玉手握般若剑,杀气腾腾,衣裳上都凝霜了。 他抬手按在心口,压得很重,送了心音给那如今还与他捆绑在一起的心魔。 “出来,本君知道你在里面。” 曲春昼的帐篷里,掩着他唇的昭昭浑身一凛。 “做梦。” 她咬牙回了一句心音,气势很强,再加上足以掌控曲春昼的修为,真是一点都不像是江家旁支不知名的小族人。 “你……”曲春昼想说什么,被捂着唇,声音有些模糊。 这边荆沉玉也同时送来第二句心音—— “你不出来就只有本君进去了。” “若等本君进去,就会很难收场了。” 昭昭真是气死了,心音出了口:“我怕你不成?你过来啊!” 曲春昼瞪大眼睛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 ???什么意思??他怎么听不懂?? 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他说什么了吗?? 昭昭发现自己把心音说出来了,赶忙替他顺了顺背:“大司命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一个不当人的狗东西。” 曲春昼太阳穴疼,他挣了挣,昭昭赶紧放手,等他站好便说:“本想多打扰一下,但仇人他不按套路出牌,我得赶紧走了,多谢收留,有缘再见。” 昭昭光速离开,只余一个残影。 曲春昼皱起眉,手指飞快掐算,视线一片模糊。 再又算了算,关乎到江善音的内容突然清晰起来。 ……所以之前算不清楚是因为江昭昭? 这种不清不楚的卦让曲春昼很不舒服,他想搞清楚到底为什么,也疑问有能将他控制的修为,昭昭怎么会只是江家旁支的无名弟子? 不行,不能让昭昭这么离开,饶是社恐如曲春昼,还是抄起幂篱追了上去。 同一时间,荆沉玉御剑而起,悬于夜空之中,风拂起他清逸的白衣,远远的,他看见了昭昭,还有跟在她身后的曲春昼。 看来她刚才没有躲在江善音那里,而是和曲春昼在一起。 燕轻雀,秦夜烛,江家姐弟,现在又是曲春昼。 荆沉玉广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拳,力道大的骨头好像都快因此碎裂了。 “昭昭。” 心音起,昭昭被荆沉玉沉着冷静的声音唤得毛骨悚然。 “不要让我抓到你。” 昭昭脚步不停,跑得飞快,很快不见踪影。 心音还在继续。 “你要跑得更快一点。” “……” “若被我抓到,我定要让你……” “你还要让我怎么样?!”昭昭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远远瞧见一道剑光,她咬牙冷哼,“你他妈的都杀我一次了,还能让我怎么样?威胁我?我吓大的!” 污言秽语,口气狂妄,一如既往的放肆。 荆沉玉的反应极度平静,无愧于他理智王的身份。 他送来心音,冷冷清清,戳人心窝子。 “你是在本君手上死过一次。但你还没有试过,在本君手上,生不如死。” 昭昭被那话里的寒意冻得战栗了一下,脚步有些缓。 怔忪者片刻,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匆匆躲进了流光海岸边一处紫藤花丛里。 白色的结界很快布下,昭昭侧目望去,是曲春昼。 “你,你的仇人,是剑君?” 他结结巴巴的,说话时眼睛都不敢看她,倒让昭昭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她声音很低:“你怕吗?” 她指着结界外:“知道我的仇人是他,还帮我藏了起来,大司命会怕吗?” 身上的魔气被长命锁隐藏,应是如此曲春昼才会帮她,可能只以为她是个和荆沉玉有什么过节的隐世修士。 “你和剑君,有什么过节?” 荆沉玉那样的人能和人有什么过节? 他修杀戮之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来就是杀人,他能和人有的过节,无非就是…… “我和他是杀身之仇,夺命之恨。”昭昭咬唇望着他,一字一句,满怀恨意,“不如大司命帮我算算,我要复仇的话,能不能成功?”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在修真界的人听来十分狂妄的话—— “帮我算算,我若要杀荆沉玉,胜算能有几成。” 第32章 荆沉玉可谓是修真界战力天花板级别的人物。 他这种水平,目前除了独幽大师和夜月眠,应该没人敢正面刚。 剑修都是战斗狂人,还是一个修杀戮之剑的剑修,剑下亡魂不知凡几,也别说什么打一架了,光是和他见面大家都不寒而栗。 昭昭能咬牙切齿地说着要杀了他,神情还那么认真,曲春昼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天枢阁女算子不少,他作为大司命有两位亲传弟子,其中江善音就是女子,他哪怕往日很少出门,也没少见过女子,但昭昭这样……猖狂? 不知该怎么形容,总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算不到。” 曲春昼隔着幂篱看她,看一会就转开视线,过一会又转过来,十分矛盾。 “怎么会算不到。”昭昭气息平复得差不多了,张望着结界外防止荆沉玉追来,“大司命卜卦比慕阁主都厉害,怎么会算不到?” 书里曲春昼连江善音和荆沉玉的大体纠葛都能算出来,总在关键时刻保住江善音的命,怎么会算不出她一个小心魔的? “你身上,很模糊。”曲春昼的语气有些复杂,音色过于低沉,还带着细微的沙哑,“你与善音在一起,便连带着她的我也看不清楚了。” 怎么会这样? 昭昭意外地望向他,有些不解。 但没来得及深究,熟悉的杀气自结界外传来,昭昭抬脚就跑。 “他来了!” 她跑,曲春昼也跟着一起跑,昭昭是怕被抓,他是……他不想见人! 要不是为了弄清楚卦相,昭昭他也不想见的。 跑出一段路的时候,昭昭忽然被曲春昼拉住了。 让一个社恐拉人,肯定是出了大事。 “是镇魔渊,别再往前!” “什么???” 昭昭看看周围,好家伙,确实被荆沉玉追到了镇魔渊的漩涡旁边。 “这里很危险。” 曲春昼顾不得许多,握住昭昭的手往岸上掠去。 “荆沉玉要来了,不能往那边儿去。”昭昭着急地说。 “不要急。”幂篱下传来清澈的声音,“不会被他发现。” 昭昭有些迟疑,但想来曲春昼怎么都是天枢阁的二把手,虽然武力值上远不如荆沉玉,但脑子还是很好用的,只是社恐限制了他的发挥而已。 果不其然,荆沉玉追到流光海边的时候,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镇魔渊的漩涡近在眼前,里面不断有黑色的魔气冒出来,他慢慢走过去,驻足朝下看,夜月眠的声音很快传来。 “荆沉玉,你还敢来?挖了心头血来封印本座,身体一定很虚弱吧?听说妖君菊岚潮还在你面前自爆了,你应该伤上加伤才对,这个时候来这儿,你不怕被本座的魔气吞噬吗?” 荆沉玉理都不理他的叫嚣,四处查看。 夜月眠音调拐了个弯,变得暧昧起来:“你是来寻那魔女的吗?” 荆沉玉脚步一顿。 “看来是的。”夜月眠幽幽道,“说来你也是可怜,这是你第一个女人吧?啧,第一个女人就碰到这种类型,这算是报应吗?” 荆沉玉握剑的力道加大。 “本座好心提醒你一下,她确实来过这里,本座神识亲见。”夜月眠的语气耐人寻味,“还不是一个人,若本座没记错,与她手牵手的,应当是天枢阁那个很少外出的大司命。” “曲春昼。” 荆沉玉终于说话了,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曲春昼的名字。 不算太远的地方,一片玉兰花后,曲春昼因他这一声肌肉紧绷起来。 身后贴着女子的身体,她温热的手臂攀上他的背,安抚似得拍了拍。 曲春昼本能地想闪躲,但这地方很狭窄,只能两人紧挨着,这藏匿的法宝只能用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是以…… 他到底为什么要追上来。 有什么问题不如白天问江善音。 简直自讨苦吃。 “可怜啊荆沉玉,你真可怜,可怜的本座都要为你掉眼泪了。” 夜月眠还在继续开嘲讽,字里行间都在念叨一件事,荆沉玉他……似乎被什么水性杨花的女子始乱终弃了??? 开什么玩笑,剑君,被,女子,始乱终弃了?? 曲春昼吃惊地回头看昭昭,昭昭表情有点扭曲,一言难尽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曲春昼眼睛眨得飞快,白纱之下的眼睛都开始翻白眼里,手指也快速掐算,这是他除了社恐之外总是戴着幂篱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天枢阁的占卜之术,到了某种境界的时候,占卜起来的样子……挺让人尴尬的。 昭昭看不到,但能感觉到,她左看看右看看,荆沉玉就是不走,难道她要和曲春昼缩在这里一整天吗? 好在荆沉玉最后还是走了,那时候天都快亮了,昭昭和曲春昼挨在一起太久,地方又小,活动不开,浑身都僵了。 从狭窄的躲藏之地出来,昭昭注视曲春昼收起一方玉质印章,或许是她目光太直白了,曲春昼顿了顿,结结巴巴说:“天、天师宫的天师印,可加固结界,防止窥探。” 他的结界本就不错,暂时抵挡荆沉玉没什么问题,有天师印加固,就更万无一失。 昭昭点头,活动完筋骨打算离开,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谢谢。”她认真地说,“谢谢你帮我。” 曲春昼隔着白纱语气复杂道:“我还是算不到你的未来。” “是吗?” “昨日试过,今日也试过,总是一片模糊。” “或许……”昭昭垂下眼睑,“是因为我没有未来吧。” 曲春昼一怔。 “不必为我算了,我也只是一时兴起,大司命那般贵重之人,为我麻烦这样多,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是自愿。”他低低道,“我很不解,为何算不到。” “你算得到所有人吗?” “在你之前,是如此。” “那你自己呢?” “什么?”曲春昼愣住了。 “你为自己算过吗?” 昭昭歪头看他,嘴角挂着温温柔柔的笑,颊畔梨涡无邪而可人,一双圆圆的杏眼无害里带了几分清艳。 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要什么确切回答,却让曲春昼长久失神。 再回过神来,她已经不见了。 ……还不曾问过,她与剑君,当真是夜月眠说得那种关系吗? 若真是,那善音与剑君的婚约是因为她解除的吗? “江昭昭”与剑君那你追我赶,恨不得将彼此立刻杀掉的样子,真的是那种关系吗?怎么可能呢?即便自己没谈过道侣,可曲春昼也知道道侣之间该是如何。 若当真如此,该说剑君不愧是剑君么?连谈个道侣都这么与众不同,也难怪善音这么多年难得他心了,看来是善音不够…… 不够什么呢…… 脑子里又冒出昭昭歪着头笑问他的样子,曲春昼举目四望,不免担忧。 虽然她很强,他甚至都不是对手,可这里是镇魔渊,处处都可能藏匿着大魔,渊底更有棘手的夜月眠没有处理,她独自一人,真的安全吗? 确实是不安全的。 昭昭也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一种身为魔难以抗拒的力量引到了镇魔渊底。 重重摔到黑硬的地面上,昭昭疼得额头青筋直跳,她拧眉往前看,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严格来说也不能称之为眼睛,只是和眼睛很像,大得布满整个悬洞,瞳仁一样的东西不断转动,看得昭昭都快晕了。 “也不怎么样嘛。” 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昭昭立马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夜月眠。”她凝眸道。 “怎么可以对本座直呼其名呢?” 眼睛开始扭曲,渐渐变成灰色的薄光,光后出现一个很瘦的男人的虚影,他很高,宽敞的黑袍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他披散着黑色的发,下巴极尖,皮肤没有血色,眉眼狠戾中透着阴艳。 “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昭昭站起来试着离开,又被一股力量拽回来。 “你想干什么?” 她也不意外他都被封印了还能把她拉下来,夜月眠属于书里有姓名的魔中最强大的那个,修炼极为高明的空间术法,且掌握诸多魔族秘技,能控制许多大魔。 这也是五百年过去了,那些大魔不想着篡位取而代之,还一直来救他的原因。 “小姑娘。”夜月眠上下看她,“你与本座想得真是不同,本座还以为能将荆沉玉那种人给拿下的,该是何等绝色呢。” “要论漂亮。”他故意触昭昭霉头,“他那个未婚妻难道不比你漂亮吗?” 昭昭懒得听他挑拨离间,再次飞身要走,夜月眠故技重施,但昭昭有了经验,直接使了个荆沉玉的坐忘诀丢下去,她虽然是魔,但好死不死是荆沉玉的心魔,学的又都是他的道法,使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效果竟然不错,夜月眠在结界后快速闪躲,也还是被打到了。 他闷哼一声,按着肩膀阴沉地望过来:“你真是和荆沉玉一样讨厌。” 镇魔渊的法阵和背上的镇魔山限制了他的实力,否则他早跑了。 “那你还让我来,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昭昭也不急着走了,“说说看吧,作为同类,你找我是想干什么?” 她也不需要他回答,径自道:“让我猜猜,你被关在这里五百年了吧,最近结界松动,好不容易有出去的可能了,但据你昨日所说,荆沉玉是挖了心头血来加固封印的。” 昭昭笑了:“你想冲破镇魔渊的结界出来,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了。” “荆沉玉那种人,怎么会主动来给你揭掉那张符呢?”她指着结界上方用血写下的符咒。 刚才几次被拉回来就注意到了,那应该就是荆沉玉心头血画的符。 书里可是明白写了,夜月眠因着这件事这次没能逃出去,又拖了很久,导致魔界大乱,江善音恰好入魔,追着那杀了江善果的大魔到魔界,闯荡了新天地。 那时荆沉玉刚挖了心头血,又以一人之力抵挡菊岚潮自爆,回了宗内就闭关疗伤,没能第一时间收到江家关于江善音入魔、江善果陨落的求助信。 夜月眠脸色更阴沉了,不悦道:“身为魔,你应该臣服本座。”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臣服一个被关在牢里五百年,什么都干不了,连有求于我都态度不好,甚至不敢露真面容的废物?” 对于不友善的人,昭昭只会更不友善,她双手结印,和荆沉玉如出一辙的灵力打在夜月眠的虚影上。 夜月眠痛呼一声,虚影很快消失,眼前出现布满青苔的山石,再往下看,就瞧见了被压在山下,只有一个头能动形容狼狈的魔尊。 括号,即将成为前任的魔尊。 “你!……” 被她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夜月眠气死了,他眼睛都气红了,瞪着昭昭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你什么你,戳到你痛处开始急了?” 昭昭倒是不着急了,徐徐道:“你知道吗,我是荆沉玉的心魔。” 夜月眠不知道才有鬼了,他冷冰冰阴沉沉的。 昭昭继续说:“你既然叫我来,肯定有求于我,恰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她上前蹲下,看着他低声道,“我是他的心魔,理论来说,我和他其实算一个人,他那张符咒,我很可能可以撕下来。” 夜月眠阴厉的眼中闪过一道光,确实如此,否则他也不会这个时候还浪费力气把她弄进来。 “我可以帮你,但你得和我下血契,冲破结界后什么都得听我的。” “你想当魔尊?”夜月眠阴阳怪气地笑了,“你做梦。” 昭昭露齿一笑:“倒也不必做魔尊,只是要你听我的话罢了,我也不会事事都管你。” 略顿,她又道:“不仅如此,你还要告诉我,作为心魔,我要如何彻底与荆沉玉割裂。” 夜月眠眯了眯眼。 “我现在不能离开他太远太久,行为很受限,我不想和他在一块儿,你先帮我解决这件事,再答应我前面那个条件,我就把符给你撕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小小心魔竟敢要挟本座,本座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我走?”昭昭站起来。 夜月眠:“……” “好的,再见。” 昭昭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夜月眠气得头发晕,但也没留她,他是想着,此计不成他还有第二计,就是麻烦些,但也马上就可以收工了。 镇魔渊有结界出不去,但如果他不是在镇魔渊呢? 山是在的,压着他的人,困着他的修为,可他是魔,身体也可以千变万化,不一定非得是这个形象。 所以,昭昭离开后,夜月眠感知镇魔渊无人打扰,留下皮囊,血肉混着全部魔气砰的一声变成了一只…… 穿山甲。 朝前出不去就朝后!老子早晚挖通这镇魔用的破山! 镇魔渊外,昭昭也不急着要夜月眠答应,她很清楚他有底牌的时候是不会回头的,书里写得清清楚楚他后面做了什么,但结果都是没成功,她就等着那个时候再出现就行了。 刚这样想着,眼前一花,手臂被人绞住负在身后,昭昭浑身一凛,猛地抬头,荆沉玉冰雕似的一张脸近在咫尺。 …… 你怎么回事荆沉玉,你没有正事儿干吗,阴魂不散的!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 昭昭气得手抖,荆沉玉按着她,就那么看着,也不说话。 微妙的沉默弥漫开来,他说话倒好,不说话,只那么眼神诡异地盯着她,昭昭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昭昭冷冰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我死之前你不是看得挺清楚?该看的不该看的,可没落一样。” 荆沉玉“……” 他不说话,是确实对她无话可说。 抓到她之前,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况。 直接杀了她,或者擒住惩罚,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她,让她当着旁人的面那般言语冒犯他。 可真的抓到了又发觉,什么都不想说。 甚至都想不通为何故意纵她跑,又为何不聚灵力,随她夺取。 他仔仔细细地看昭昭,其实两人不过七日未见,不,算上今日,八日未见。 八天而已,却恍如隔世。 以为她灰飞烟灭了的时候,他感觉心魔缠身。 如今她死灰复燃,他…… 很难说那是什么感觉。 差不多就是,一会不见她就难受。 见了她,又要难受一整天。 第33章 流光海紧邻蓬莱岛,在这里不曾设下镇魔渊的时候,也是风景优美的仙府。 哪怕镇魔渊玷污这里五百年之久,流光海岸上仍然有不少生命力顽强的花草树木,只是灵气稀薄,它们很少再生出灵力了。 最近流光海岸上多了许多兰花,各种各样的兰花,一簇一簇长在各个角落,包括昨夜昭昭和曲春昼躲避的地方,那儿原本也盛放着兰花,现在却不见了。 万妖谷,兰香君的幽兰殿,奚兰雾盯着掌心碎裂的兰花花瓣,想到花瓣传来的对话,如晶如玉的脸上现出几分讽刺。 想不到荆沉玉那种人竟然也会有凡俗的七情六欲,也会与女子有染。 也不知与荆沉玉纠缠不清,还和天枢阁大司命曲春昼一起出逃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在她身上察觉到一股熟悉感,哪怕是隔着兰花窥伺也心生亲切,这又是为什么? 手按在肋骨的位置,奚兰雾皱了皱眉,低低叹息一声。 无论如何,他都得离开万妖谷一趟去见见她。 岚潮因万妖谷而自爆,灰飞烟灭连重返人间修炼的机会都没有了,荆沉玉却好端端活着,这太不公平。 好在他至少是受了重伤,奚兰雾不想放任他痊愈,到那时只会更难复仇,他还想报复,就得现在马上过去。 还有那身份不明的女子,说不定是打败荆沉玉的关键。 奚兰雾留书一封独自离开,不多时,一身青衣黑玉束发的男子走进了幽兰殿,他刘海有些长,垂落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眼睛,扣玉的腰封间别了一把古旧的黑刀。 这便是另一位妖君,竹幽君竹藏墨。 竹藏墨很快找到了奚兰雾留下的书信,面无表情看完,一把火将它烧了。 “他还是走了?” 清寒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竹藏墨转过身,不苟言笑道:“我去将他带回来。” 幽兰殿门口站着一袭红衣清癯傲然的男子,他微微颦眉,淡淡道:“白费力气罢了。” “白费力气也要去。”竹藏墨固执道,“四个只剩下三个,不能再少一个。” 红衣男子侧目睨着他。 “荆沉玉已是登仙境,他这次进阶还不曾祭剑。”竹藏墨提醒道。 所谓的祭剑,便是杀戮之剑每次进阶必做的事——斩妖除魔,喂养杀意剑气。 荆沉玉化羽境屠了万妖谷十万造化妖,四位妖君苦心经营几百年,如今万妖谷才算是稍稍恢复元气,若再被荆沉玉来一次,那便是万劫不复了。 别说是其他同族,即便是他们三个妖君也很难活下来。 “你怕就在这里等着。”竹藏墨语气冷肃。 红衣男子就是最后一位妖君,梅寒君梅弦歌,他冷着一张脸,语气里尽是不耐烦。 “我会怕?我只是懒得再看你们轮流去送死罢了。” “否则呢?”竹藏墨嘲弄道,“如你一般什么都不做待在这里等死么?” 梅弦歌冷冷道:“等死?我是在用脑子。” “你的脑子用在了哪里?”竹藏墨讥讽他,“百年过去,你的智慧体现在何处了,梅寒君?” 梅弦歌负气道:“与你这种蠢货多言是我的错,你要去就去,刚好和奚兰雾一起去陪菊岚潮,别指望我会替你们这些蠢货报仇。” 竹藏墨轻嗤一声,即刻消失。 梅弦歌一袭红衣站在幽兰殿外,望着四处盛放的各类兰花,冷寒的脸上布满了忧虑。 被无数人记恨巴不得他死掉的荆沉玉,可能是现在最清闲的人。 他回到了蓬莱岛为他准备的疗伤之地,手里还提着一个昭昭。 昭昭被他扔到地上,她拂开四处飞舞的白纱,为显得仙气飘飘一些,蓬莱岛随处可见轻纱绸帐。 她快速站起,正面应对荆沉玉,她可不会把后背交给一个杀了自己一次的人。 荆沉玉依然没说话,就站在那看她,看得昭昭烦不胜烦。 “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她恶狠狠道。 荆沉玉纹丝不动,看得出来,对于她要挖了他眼睛这件事,他没在怕的。 那种对她能力的漠视,让昭昭被新仇旧恨烧得魔化更重,眼睛都红了。 荆沉玉微微颦眉,在两人正式重逢后,总算开了口。 “你恨我。” 昭昭闻言都笑了:“你很意外吗???” “不。”荆沉玉淡淡否认,一步步朝她走来。 昭昭戒备地后退,但她本就在窗边,退了几步就没有路了,再退就会摔出窗外。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就是海。 蓬莱岛四处都是海,海中有什么都未可知,昭昭有点深海恐惧症,之前光想着跑没顾上,现在已经被抓了,破罐子破摔,倒没有那么着急,开始后怕了。 她额头渗出薄汗,回头朝一侧挪,离窗子远些才停下。 “还打算再杀我一次?”昭昭咬唇,“荆沉玉,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任谁都想不到他会在那种情形下出手,现在回忆起来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荆沉玉又不说话了,似乎也想到那时的情况。 他长睫轻动,视线移到了别处。 昭昭还想说什么,但他突然消失不见,她追了几步,大门紧闭,结界牢固,不是一时片刻可以破开的。 她立刻开始冲结界,荆沉玉在门外不远处的雪叶树下看着这里。 她每次试图冲破结界他都有感知,可他只是拧眉看着,没有阻拦。 般若剑将昭昭一剑穿心的感觉他还记得很清楚,修道千年,他杀戮太多,被他一剑穿心的数不胜数,他很少记住那是什么感觉,唯独这次,记忆清晰的犹如上一息才刚刚手刃过她。 他并不后悔。 他没有丝毫后悔,甚至再来一次,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然会选择在那个她最无防备的时刻杀了她。 可想到她那一刻的模样,想到她妩媚清艳与他肌肤相亲的样子,他喉结微微滑动,一把将般若剑刺入门前的结界中央,如此,昭昭更无法冲破结界了。 他匆匆离开,留昭昭一人被关在这里,多次尝试冲破结界失败后,她负气地踹了一下房门。 荆沉玉并非无故离开,他得了华倾传音,仙宗要在蓬莱岛飞仙阁议事,镇魔渊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只要将周围蛰伏的大魔解决,他们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宗主带着精英弟子在这里逗留太久,宗门需要他们快点回去。 荆沉玉作为镇魔渊的设立者,需要亲自为他们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以确保他们可以放心离开。 他到飞仙阁的时候,所有参与此次镇魔的宗门都派了代表过来。 飞仙阁极大,有三层之高,围绕中央飞仙台而建,正位上坐的都是大宗门的宗主和精英弟子,远处则是各小仙宗的位置。 即便位置又偏又少,小仙宗们也非常感激了,毕竟以往这种活动可没他们的份儿,顾灵皇能给他们得见大能的机会,已是意外之喜。 值得一提的是,几乎所有仙宗和世家派来的都是宗主和亲传弟子,唯独秦家,秦夜烛不在。 荆沉玉目光快速扫过,冷冰冰的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剑君到了,那便开始吧。” 顾灵皇是东道主,自然是此次议事的主导者,金盼儿就在他身后,总是忍不住偷看荆沉玉,这其实很冒犯,那是剑君,不是旁人,由不得一个晚辈窥伺。 顾灵皇面不改色地掐了金盼儿一下,她立马眼观鼻鼻观心。 但她表达欲太强,在顾灵皇把现场交给华倾后,没耐住凑到他耳边说:“师兄,你瞅君上,他虽然受伤了,可好像比咱们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好像更有神采了。” 顾灵皇不自觉跟着看了一眼,看完才敲了金盼儿一下。 “我跟你说过什么都忘了?你若爱看,尽可看我。” 金盼儿摸摸头,被敲得很疼,但她什么都没说,撅着嘴“哦”了一声。 彻底歇心思之前,她最后瞄了一眼荆沉玉,惊奇地发现,剑君他好像……很心不在焉啊。 ??? 这不符合他给人的印象啊。 这样大的事,他怎么会心不在焉呢? 一双冷漠的桃花眼望来,金盼儿立马低头紧张地抓着裙摆,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荆沉玉冷淡回眸,再次扫过秦家主位上坐着的秦霜月,搭在玉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曲起。 秦夜烛不在,这的确有些猫腻,他一心记挂自己的秘密,趁着荆沉玉去议事的时间,悄悄潜入了他疗伤的小岛。 小岛灵气缭绕,薄雾迷蒙,一身墨绿广袖锦袍的公子姿态优雅但速度极快地穿梭在花草中,很快找到了主殿的位置。 冰蓝色的结界布在主殿外,结界中央的般若剑杀意逼人,秦夜烛都不用试探,就知道这里面肯定关着他要找的人。 他按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取出一柄白玉小剑,小剑上刻了花藕夫人的印章,显然也是他母亲的得意之作。 作为化羽境的炼器大师,花藕夫人所制的法器用在荆沉玉身上效果也不会太差。 秦夜烛寻了结界最薄弱的地方将白玉小剑刺入,结界波动起来,但稍纵即止,并未惊动阵眼里的般若剑。 看着破开的小口子,秦夜烛抓紧时间潜入,还没走到殿门口就看见了破门而出的昭昭。 四目相对,昭昭扬起明媚的笑脸:“秦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又来雪中送炭了!” …… …… 她实在太热情了,好像他是什么肥羊,恨不得立马把他宰了吃,秦夜烛情不自禁地退了几步。 “我先走,有事咱们外面说。” 昭昭把秦夜烛在外面做的那点事儿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是逃走的好机会,她才不会做死于话多的反派,拉住秦夜烛的手臂就跑,秦夜烛被动地跟着,没跑出多远他就不肯再走了。 “我没想放你出来。”他拉住昭昭,对着旁人风流温柔的神色面对昭昭时有说不出的压抑,“今日议事只有我没去,你若跑了,剑君肯定会怀疑我。” 昭昭立刻挣开他:“那咱们就别说事儿了,我先走一步。” 她还想走,可秦夜烛做了防备,断不会让她像上次那样得逞。 “站住。”他手中扳指跑来似蛛网般的白线,刚好将昭昭的腿网住,“回答我的问题,否则别想走。” “真好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刚刚才说过没想放我走,那我回答了你肯定也不会放过我,我凭什么还要回答你?”昭昭像看傻子一样睨了他一眼。 秦夜烛噎了一下,很快又道:“你没得选择。” 昭昭古怪一笑:“谁说的?” 她靠着另一腿站起来,朝着秦夜烛身后撒娇般带着哭腔道:“荆沉玉,你快来,他要带我走。” 秦夜烛一慌,回过头去,可哪里有什么荆沉玉,半个剑影子都没瞧见。 知道自己被骗了,秦夜烛心道不好,果然,不等他回身昭昭就从后桎梏住了他,那白色蛛网网住了她的一条腿,可剩余的全都网到了他身上,秦夜烛拧眉反抗,两人纠缠片刻,这黏腻的蛛网便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 花藕夫人给他的抓人利器,把他本人和他要抓的人牢牢捆在一起。 秦夜烛:…… 他一言难尽地与气喘吁吁的昭昭对视。 昭昭冷笑:“现在好了?” 秦夜烛气:“这都怪你!” “你有事吗?这玩意儿不是你丢我身上的?我想弄掉离开,又被你挣扎得缠得到处都是,这还怪我?这怎么看始作俑者都是你吧??” “你……” “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你怎么说也是万禄阁的临时大掌柜,应该很聪明才对,怎么老是说些脑子不好使的话。” 书里的秦夜烛可不这样,难道他是每次来见她,都忘记把脑袋带出来了吗? 秦夜烛自己都愣了愣,半晌后他闭了闭眼,冷声说:“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昭昭新奇道,“这是你的法器,你问我怎么办?” 又被嘲笑了,秦夜烛咬唇瞪她,什么风度翩翩都没了。 “你这魔女将我的法器缠得乱七八糟,我手脚都被你困住了,如何解得开!” 昭昭低头一看,可不是吗,两人的手脚缠绕在一起,谁都别想结印施法。 “口头解不开吗?”她犯了难,“法术又不非得结印。” 秦夜烛生气道:“我娘的法器精妙绝伦,哪里是单单言咒可以解开的!” “那又与我何干?还不是你自己弄的?” 两人争论不休,一时忘了身处何处,当荆沉玉出现的时候,昭昭才清醒一点。 秦夜烛整个人僵住,面如死灰,可昭昭诡异一笑,还有更让他面如死灰的。 她也不挣扎了,顺势紧紧抱住秦夜烛,下巴抵着他的肩膀,温温柔柔地说:“烛烛,都和你说了走远点再来,你非要着急,你看,我们的小情趣被人家发现了吧?” …… 烛烛??这是什么鬼“爱称”?怎么好像在骂人是猪。 还有,什么小情趣?? 这抓她的法器导致他们缠在一起,被她充满暧昧地一说,好像真成了双修的小情趣。 秦夜烛脸都绿了,眼见着荆沉玉周围薄雾开始结霜,他很想喊一句我不是我没有她瞎说,可脖子被勒住,喘不上气来,什么都说不了。 “荆沉玉,你可真没眼力见。”昭昭上下扫他,“没看见我们在恩爱?你还在那看,是想看现场表演吗?” 荆沉玉忍无可忍,不想再忍了。 花藕夫人的顶级法器被他一剑劈开,四下碎裂,秦夜烛被剑气波及,哪怕身怀防御法器也受了伤,昭昭不像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她有修为,和荆沉玉一样,所以躲开了。 她还想逃跑,被荆沉玉拽住了掠起后的脚腕。 “哎呀!” 昭昭被扯回来,紧紧扣在荆沉玉怀中,耳边响起他冰冷刺骨的声音。 “昭昭。” 昭昭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让我很不高兴。” “……” “为何总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他话音落下,眼前画面变换,他们到了一处隐蔽的花草丛中,昭昭被扔到花草上,不疼,只有点狼狈。 她迅速望向荆沉玉,他站在那,眉头皱着,脸色冰冷严苛,眼神清寒沉郁。 昭昭比他还冷漠:“我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对我做的事里有哪一件是你不想做的吗?你杀了我,这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 “的确。”荆沉玉抿唇道,“杀了你,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 昭昭气得笑出声来,荆沉玉像没看见一样麻木道:“你不该回来。”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她爬起来眯眼道,“所以我为什么还会活过来呢?” 荆沉玉走到她面前,稍稍弯腰与她平视,声线低抑:“既然回来了。” “怎么?”昭昭逼视他。 他不闪躲,只下了一道传音,告知华倾他要在流光岛紧急闭关。 下一秒,他对昭昭面不改色,字字坚定道:“那便再死一次。” 昭昭:…… 我可去你妈的吧! 她二话不说抬手打过去。 “再死一次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倒很想试试你说的生不如死——当然,是让你生不如死。” 昭昭的声音抑扬顿挫,如丝丝缕缕的细线将荆沉玉绑住,随着她发丝拂过他的脸,带来无限遐想。 这瞬间,他只觉身上每一寸都被麻痹。 他不应该被她打到的。 他那么强悍的人,不可能连这种最基本的物理攻击都躲不开。 但他就是没躲开。 她用了全部的力气,打得他侧过了脸,苍白的颊上很快泛起红色的手指印,因为过于白了,这手指印就显得触目惊心。 昭昭半点不觉得愧疚,只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心,阴阳怪气道:“站在这儿让人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承认自己理亏呢。” 他确实是站在这里让她打的,一点想还手的意思都没有。 他随意找了个地方紧急闭关,无非也就是想做自己说的那件事。 再杀昭昭一次。 可当昭昭手探过来的时候,他肌肉记忆里的闪躲硬生生停住了,就这么挨了。 但她的话也不全对,他没觉得自己理亏,只是身体也不知怎么了,看她动手就不想躲。 被她打了,心里竟然好像坦荡了一些,就好像,哪怕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做得都是对的,没有任何错,但他的心在愧疚。 这感觉让荆沉玉很不舒服,他脸更白了几分,转身远离她,她从后偷袭,他头也不回地反手抓住她的拳头,紧紧包裹着她。 她的手很小,攥起的拳头也不大,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全部包裹。 她的手也很软,就是这只温软的小手,曾握住过他非常隐私的地方。 荆沉玉猛地松手,回眸紧绷地盯着昭昭。 昭昭正揉手腕,突然被他这么盯着,难免吓了一跳,情不自禁躲开几步。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荆沉玉先避开,他席地而坐,双膝盘起,手搭在膝上闭目入定。 当真是不把昭昭放在眼里,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入定,是真的不认为一个对他怀有杀身之仇的心魔能把他怎么样吗? “荆沉玉,我是真的讨厌你这股自负。” 她说了,也没想会得到什么回答,可他回答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入定,只是闭上眼睛不想看见她。 “本君身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讨厌的?”他冷冰冰反问,语气里凝着不悦。 这话着实算有自知之明,他身上确实没什么昭昭不讨厌的地方,但她不会这么说。 她恨不得气死他:“当然有。”她往前几步,俯视着盘膝而坐的白衣剑君,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你的身体还是很讨我喜欢的。” 荆沉玉睁眼抬眸看她,昭昭比划了一下悠悠道:“等哪天我彻底操控了你,就把你做成无知无觉的人偶,留着你的身体任我摆布。” 这话太冒犯了,但荆沉玉居然没生气,他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再次闭上眼睛,随她说。 昭昭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更生气了,恨不得踢他一脚。 可脚刚伸过去,般若剑就刺进了她面前的地面,剑气杀意波荡,她被激得逃开。 般若剑这还不满意,一直嗡嗡作响,似乎比主人还要生气。 昭昭凝眸注视它片刻,冷冰冰道:“你的剑很想要我的命,你为什么不立刻带它来取?” 都说了要再杀她一次,怎么就开始打坐了?这有点言不符实。 肯定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荆沉玉闭眸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将一军:“你似乎对江善音格外关心。” 昭昭一顿。 荆沉玉慢慢睁开眼,淡漠地注视着眼前的花丛:“连带着对她弟弟也格外关怀。” 昭昭不吭声。 “你是本君的心魔,却对本君过往的未婚妻过度关注。”荆沉玉视线上移,定在昭昭身上,“你意欲何为。” 昭昭沉默片刻,浅笑道:“你也说了我是你的心魔,我意欲何为,你不是该最清楚吗?心魔心魔,你心里怎么想,你的心魔就怎么想啊。” 说了等于白说,言词间还想再套路他,荆沉玉冷静道:“本君不会再被你蛊惑。” 昭昭莞尔,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蹲在他面前,倾身靠近他的脸。 他眉目微凝,偏头躲开,发间垂落的飘带随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阵清冷的檀香味。 “荆沉玉,什么叫‘再’啊?” 荆沉玉广袖下的手一紧。 “这么说,你曾经被我蛊惑到了?”昭昭凑到他耳畔,低柔说,“是那一夜吗?” 荆沉玉倏然站起疾步后退,将般若剑刺入两人之间,一字一顿道:“站在那里不许动。” 昭昭没动,可她的言语足够有侵略性了。 “你杀了我那一夜,你失身的那一夜,你被我蛊惑到了?” 第34章 荆沉玉眼眸冰蓝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毫不掩饰其中怒意,皑皑山雪般的高贵气质让他哪怕动怒,也别有一番韵致,叫人移不开视线,越怕越想接近。 闭关的结界开始松动,昭昭左右看了看,很想再试试他会不会就此理智崩溃,露出什么破绽,她好再逃。 “那你输了。” 她嗓音纯真动听,可用词是那么不中听。 “荆沉玉,你输给我了,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吧?你现在承不承认输给我了?” “这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输给别人吧?” 荆沉玉步步后退,昭昭步步紧逼,荆沉玉躲无可躲,厉声道:“站住。” 在以为昭昭灰飞烟灭的七天里,荆沉玉没少幻听她说“你输了”这些话。 现在她复生了,真的说了这些话,远比那些幻听力量强大。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面对了,但不行。 一点都不行。 “我不会输。” 避无可避,荆沉玉往前一步,昭昭惊呼一声,若不是及时躲开,就和他撞在一起了。 她诧异看他,他并没理智崩溃,作者都搞不定的人,她死了一次依然搞不定,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平静下来了。 “你不过是用了酒,投机取巧罢了。” ……倒也不算错。 但是:“真的只是因为酒吗?” 昭昭干脆迎上他,他直挺挺站着,跟座冰山似的。 “你那时的表情告诉我,你也是快活的。” 荆沉玉垂眸和她对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眼神甚至是温柔的。 他语气也近乎是心平气和的:“你以为本君为何没有立刻再杀你。” 昭昭不语。 荆沉玉平平静静道:“这里是镇魔渊,夜月眠的事本君还没处理好,与你动手势必两败俱伤,若因此让夜月眠趁机逃脱,便是本君的罪责。” 关乎到性命,他真出手,昭昭必然誓死反抗,哪怕她最后再死一次,他也不会好到哪去,如此一来即便是心头血的符咒,夜月眠也未必解不开。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才原地闭关,开始打坐的。 “你想等身体恢复一些再杀我。”昭昭眯眼,“你这么坦白说了,我要是任由你打坐疗伤,可真是傻到家。” 荆沉玉突然抓住了昭昭手腕,她怔住,立刻开始反抗。 他却只是将她从身上拉开便放手了,似是随意地扫了她一眼,神色平淡理智,可昭昭就是被这个眼神看得身上鸡皮疙瘩更厉害了。 “若你足够聪明,就不该打扰本君疗伤。”他没什么情绪道,“你不是很关心江家姐弟?总不想这么快与本君殊死一搏,再也见不到他们。” 稍顿,他又说:“曲春昼你也见不到了。” 昭昭:“……”关曲春昼什么事??? “秦夜烛也没有机会见了。” …… “荆沉玉。”昭昭叫停,“你现在的言行真是和我想象中的你很不一样。” 他淡淡一瞥,无波无澜道:“很早就告诉过你,别自以为很了解我。” 我不是自以为,我是真的了解你,我特么关于你的几百万字大长文都看完了,把你底裤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还能不了解你? “你也不了解我。”昭昭忽然一笑,“君上。” 她再次走到他面前,一声“君上”温柔小语,直叫得荆沉玉心跳不稳。 “其实我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想杀了你。” 荆沉玉根本不信,丝毫不为所动。 昭昭环上他的颈项,见他颦眉低头,与他对视道:“我会让你疗伤的,但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人,是因为……” 她手指在他心口按了按,叹息道:“我担心你啊。” 荆沉玉怔了怔,眉心锁起,拧住了朱砂痣。 “你伤得那么重,连我都跟着疼,我实在心疼你。” 荆沉玉紧抿唇瓣,眼神冰冷压抑起来,昭昭瞧着,对他波动的情绪很满意。 “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不用意外呀,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怕你杀了我,可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她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属于男子的独特清旖之气,闻着那淡淡的冷檀味道,柔柔说道:“我不怪你,甚至,我还想再与你肌肤相亲。” 荆沉玉浑身紧绷,像世间最坚硬的冰晶。 “我很怀念那一夜,你呢?” “君上真的就不怀念吗?是杀了我那一刻更痛快,还是与我缠绵悱恻更痛快?” 魔不愧是魔,反复无常,忽悲忽喜。 荆沉玉发不出声音,甚至也忘了推开她,竟有些沉浸在她故意为之的蛊惑里。 昭昭这时又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不会以为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吧?” 脖颈一痛,鲜血涌出,荆沉玉霎时清醒过来,剑眉紧蹙地凝着作恶后迅速逃开的昭昭。 “我骗你呢荆沉玉!” 昭昭嘴角残留着他的血,她贪婪地舔进嘴里,那姿态过于暧昧,荆沉玉看在眼中,因神魂受损而泛蓝的瞳孔震了震。 “我耍你的荆沉玉,你怎么好像还信了?我怎么会不想杀了你?我巴不得你赶紧死。我怎么会怀念那一夜?我恨不得那些事没发生过。我会心疼你?做梦吧,没人会心疼你,你这样的人,谁会心疼?” …… 确实,他这样的人,谁会心疼? 倒也不是没人愿意心疼他,而是,没人觉得他需要心疼。 他身负重伤也是一人独自疗伤,华倾作为剑宗宗主,是会担心他的,但不会心疼。荆家作为他的本家,也会担心他,但那是因为他若陨落,荆家会失去一位剑君,在修真界的地位会受到波及,并非为他本人。 甚至连他的父母,也不是真的心疼他。 什么又叫心疼? 大约是他百痛缠身,那人也感同身受,为他红了眼眶,为他彻夜难眠。 大约是,从心底里认为,他也是需要人心疼,也是会受伤会痛的。 昭昭说得对。没有人会这样,就连江善音也不会。她为他熬过药,照顾了他几日,可那也只是照顾,只是看他受伤了,协助他疗伤,没有心疼。 她也不会觉得他会被就此打败,伤重会疼,她只是担心,希望他早些好罢了。 他们都不会“心疼”,他说不明白,但他知道,心疼和担心是不一样的。 昭昭提起了这些,说了那样的话,最后却说是骗他的。 荆沉玉目不转睛地看了她许久,漠然收回视线,抬手撤了结界,拉着她回了殿内。 昭昭万般抗拒,可他分析得那些也都对,他暂时无意动手,她也不能轻举妄动,这得来不易的复生机会,不能因一时冲动付之东流。 他们就这样微妙地再次和谐下来,荆沉玉在殿内闭关疗伤,昭昭就四处看看,筹谋对策。 反正他好起来她也会变强,他自己努力就行了。 与此同时,飞仙阁的议事还在继续。 荆沉玉走得突然,完全顾不上这关乎到正道危机的议事。 众人被丢下,微妙地缄默片刻,由华倾主持着继续下去。 说到关键处,张天师正打算开口,飞仙阁中央突然轰隆一声塌陷了。 “退后!!” 顾灵皇立刻戒备,让全部人退后,自己上前查看。 金盼儿不放心他,想跟上却被顾灵皇按在原地:“你不许过来。” “可是师兄……” “听话!别给我添麻烦!” 顾灵皇厉声说话时,饶是金盼儿也不敢违抗,只能着急地等在外围。 好在仙宗精英弟子也没袖手旁观,很快跟着他到大坑前查看。 等烟尘散去,众人看清楚情况后,不禁哗然。 金盼儿在外面急得不行,实在忍不住还是冲了上去,扒拉开几个人道:“干啥呢呜呜喳喳的,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挤到最前面,这里还算安全,坑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顾灵皇就在不远处,低头表情吃惊地看着洞里。 金盼儿一低头:“我的天道啊。” 她指着下面:“这么离谱的吗??我不是看错了吧?那是魔尊吧?” 夜月眠,修真界的孙悟空,被压在镇魔渊底五百年,今天,他化身穿山甲,终于挖穿了这花费百年心血的密道,躲开了荆沉玉封印的结界范围。 然而…… 这出口上面就是蓬莱岛的飞仙阁,所有来镇压他的人,从大能到小喽啰,都聚集在这里。 夜月眠:“……”草(一种植物)。 他当即重新变回穿山甲,一个闷子钻回密道里,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 他还没完全恢复实力呢,眼看张天师他们都在,除非外围的大魔立刻现身来帮他,否则他大概率是不敌的,与其重伤被原路送回,还不如自己回去。 就是有点丢人。 估计所有人都没想到,夜月眠堂堂朔月魔尊,会能屈能伸到变身穿山甲,花费百年在坚硬无比的镇魔山下吭哧吭哧一捧土一捧土地挖一条密道,采用这种复古的方式逃走。 荆沉玉也是没想到的,所以才没有防备。 只是可惜啊,夜申克他百年的心血,都因为这出口位置过于奇葩而破灭了。 回到镇魔渊结界里,夜月眠气得吐了口血。 “那个女人!”他施法,“你给老子滚来,老子答应你了!” 小岛上,昭昭感应到属于魔尊的气息,即便听不见他说什么,也知道这是答应她条件的意思了。 就知道他会改变主意,她高兴地扬起嘴角。 荆沉玉正在看玉简,玉姿雪骨的仙君抬目睨她,见她笑了,颊畔梨涡清甜,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他看了一会,终是顺着心意问道:“你在笑什么。” 盯着他露出那样不阴不阳的笑声,是个人都会问。 昭昭笑意更深,悠悠说道:“我想到开心的事。” 她突然心情极好,起身在殿内转了一圈,摘下了墙上的琵琶。 “这琵琶真不错。”琴弦波光粼粼,一看就是什么仙灵筋骨做的。 昭昭穿书之前是学民乐的,主修乐器就是琵琶。 “荆沉玉。” 昭昭拿着琵琶坐到榻子上,白色轻纱在她身侧飞舞,她的身影飘渺模糊。 “我弹琴给你听吧?” 荆沉玉握着玉简的手一紧,平稳说:“你为何会弹琴。” “我为何不能会?” “你是本君的心魔,本君……” “行了,又是老一套,你不会的东西,难道身为你的心魔我就不能会了吗?” 昭昭厌烦地看他:“你别那么扫兴行吗?” 荆沉玉于是不说话了。 昭昭满地收回视线,姿态优美地斜倚美人榻,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很快,琴音响起。 临别之前,她送他一首—— 十面埋伏。 仙气缭绕的大殿内,顿时杀机四伏。 第35章 荆沉玉早该知道昭昭要弹琴给他听,肯定不是好意。 他要过她的命,哪怕她回来了,也是真真切切死过,有谁会对杀了自己的人存有善意? 她给他弹琴肯定有别的目的,听琴音他也就明白了。 十面埋伏的琴音多好懂,荆沉玉听在耳中,慢慢垂下眼睛,似乎在看玉简,可许久都没有催动下一卷。 昭昭弹完了,将琵琶放到一边,舒展身体靠在榻上,头枕着手臂,一边扒拉着飞舞的白纱,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去见夜月眠。 肯定不能在荆沉玉全神戒备的时候,也不能和他动手,那该怎么走呢。 回头瞟了一眼某人,见他专注地盯着玉简,她悄悄拉住衣袖,那里面的袖袋里藏了一柄白玉小剑。 之前秦夜烛偷偷来见她,她带他走的时候顺势取下了打开结界一角的法器。 当时就想着以后可能用得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只是这也不能当着荆沉玉的面用,他一直在这里盯着的话,她着实不好操作。 夜月眠是个没耐心的魔,书里面他的经典台词就是“不要挑战本座的耐性”,虽说他最后被江善音取而代之成了过去式,但也强悍过。 所以怎么支开荆沉玉是个问题。 这边昭昭在专心致志地想着支开他的方法,那边荆沉玉已经放下玉简静静看着她。 她懒洋洋地靠着,视线望着一处,手里把玩着飘舞的纱帘,像是纯粹在发呆。 简简单单不带任何样式的白色衣裙穿在她身上,本也没什么特别,但她身姿窈窕,曼妙婀娜,这样的姿势斜倚玉榻,神色慵懒眼神淡淡,有一种欲扬先抑、情思绵绵的美。 她很快察觉到他的注视,他该在她发现之前避开的,但没有。 他一动不动,任她发现,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视线交汇片刻,昭昭微微蹙眉,似乎是翻了个白眼?拉了一堆纱帘挡在身前,不准他看清。 偏偏又是一重一重的纱帘,为她清媚动人的模样添了一丝朦胧,那种美人半遮面的吸引力,比之前更强了。 荆沉玉不是会为美色所动的人,若论美人,江善音就是个大美人,他本人更是。 可昭昭是不一样的。 看着这样的她,就很难不想到那夜里茫然无措缠绵沉浸的她。 她细腻瓷白的肌肤,窈窕身姿的尺寸,他天赋那般之高,只是用眼看过,就丈量得清清楚楚。 真不该将天赋用在此处,可……过目不忘,想不清楚都很难。 荆沉玉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看着那只手,虽然常年握剑,可他是修士,是即将飞升的大能,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 他掌心化出般若,剑柄长长的银色流苏垂到他身上,他握紧剑柄,剑柄的坚硬冰冷才是他熟悉的,他不该总是想起她身上柔软细腻的触感。 这有违他的道心,是错的。 错的东西就该摒除,如这份杂念,如昭昭。 “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昭昭的声音,荆沉玉侧目望去,不答反问:“何事。” 昭昭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正双手托腮注视他。 见他询问,她笑了一下说:“我弹琴给你听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弹一首给我听?” 荆沉玉瞥了一眼那琵琶,漠然道:“不会。” 居然没有拒绝,而是说不会。 昭昭眼神新奇,片刻后指着不远处的古琴:“那个会不会?” 古琴当然是会的,他出身修仙界第一世家,自小除了练剑修道,琴棋书画也精通,只是这里面的琴不是琵琶罢了。 荆沉玉没回答会或不会,昭昭直接替他拿了主意,把古琴搬到了他面前。 “试试看。” 她坐到对面,十分期待地望着他。 荆沉玉学琴弹琴是为了凝神静心,不是为了给别人弹奏。 但昭昭说得也对,她既然送了他一首曲子,那他自然要还一首。 再者,他现在也的确需要凝神静心。 心中细微的浮躁让他不适,他手抚琴弦,沉默片刻才拨动。 蓬莱虽然因为看守夜月眠死伤了不少弟子,连老岛主都陨落于仙魔大战,但依然非常富有。 留给荆沉玉疗伤闭关的小岛更是岛群里最好的一座,殿内的古琴也好琵琶也好,都是上上等。 琴音悦耳极了,比起十面埋伏,荆沉玉弹的曲子清澈悦耳,如潺潺山泉流水,让人心旷神怡,烦恼全无。 昭昭本只是一时兴起,看荆沉玉会拿什么来回应她的“十面埋伏”,她认为他会弹一首更尖锐的,以牙还牙,但没有。 她一时眼神复杂起来,听了一会就走了。 她走了荆沉玉也没停下,他琴音和缓,从始至终没有比丝毫异常波动。 这是弹给他自己的,她听不听其实都不重要。 “铮——” 琴弦忽然断了,琴音戛然而止,荆沉玉手抬起,僵在那。 她听不听真的不重要。 琴弦断了,与她不听了没有关系。 昭昭喜欢民乐器,除了琵琶最喜欢的就是古琴,断弦的声音刺耳又让她心疼,她忍不住跑过来说:“你用那么大力气干吗?这是琴弦不是剑,力气大了是会断的。” 她蹲下来将古琴抱过去,认认真真查看琴弦的情况。 倒是第一次见她对什么物件这么看重怜惜,不知为何,荆沉玉想到万妖谷的一种造化妖,名唤银丝草,化形后貌似细小的银蛇,这种妖物的筋极韧,轻易不能斩断,若用来做琴弦,当是极好。 “这样好的琴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了。” 昭昭研究完发现没法子复原,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如果不是她突发奇想要荆沉玉弹琴就好了,都怪她。 她惋惜地将琴摸了又摸,荆沉玉未发一言,但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夜里的时候,昭昭去了大殿的外间,和荆沉玉一墙之隔。 她站在殿门处看着结界,计算着她在外面破坏结界逃走,他发现后追上来的速度。 算来算去都觉得过于紧迫,很难成功。 正想着,结界忽然自己波动起来,她刚发现,荆沉玉就出现在她身边。 见她好端端站在那,他心头莫名一松,随后又皱起眉冷声道:“待在这里别动。” 他只身去查看结界,就这么走了。 可让她听话地待在这里那怎么可能? 昭昭瞪大眼睛——机会就这么来了?? 从白天就开始想该怎么支开他,现在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是哪位好朋友为她解了燃眉之急? 昭昭没有辜负对方的帮助,荆沉玉前脚一走,她后脚就用法器撕开结界一角跑了出去。 成功出来后她远远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荆沉玉提着两个人扔到了门口。 是江善音和江善果。 居然是他们? “君上。”江善音被丢下,站稳后赶忙扶住弟弟,有些尴尬道,“打扰了。” 荆沉玉脸色不太好,江善音用脚想都知道他肯定很生气。 他没去追究他们帮昭昭藏匿的事,他们却自己送上门破坏结界,他不生气才怪。 江善音一言难尽,江善果不忍见姐姐为难,挡到她前面说:“君上若要怪就怪晚辈好了。” “怪你?”荆沉玉沉沉问着。 “是,阿姐都是为了我。”江善果一双清凌凌的凤眼,精致的脸上带着清润的少年气,“我实在放心不下昭昭,所以才拜托阿姐一定要帮我到这儿来看看她。” 他知道昭昭的名字,还是在她向曲春昼自我介绍的时候。 说来他们从相识到分开,真是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她如何与你何干。” 荆沉玉的话很不近人情。 江善果耳根有些红,认真地说:“她如何当然与我有关,她是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般若剑无声出现在荆沉玉手中,他紧紧握着,重复道,“你的责任。” “是。”江善果并未因他骇人的杀气后退,甚至还抬高了头,坚定道,“我答应了要将后半生许给她那便不会食言。我这辈子不会成亲,只会和她在一起,哪怕她是魔。” 其实以身相许的事早已不了了之,但他需要一个理由来面对荆沉玉,唯独这个还能让他稍稍站住脚,只能拿来用了。 少年对强者有本能的仰慕和畏怯,但他还是勇敢地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荆沉玉寒眸冷逸,紧紧握着剑柄。 他还敢提? 他没有追究他勾结魔族其心有异,江善果便应见好就收,竟然还敢主动提起。 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所以她是我的责任,她与我有关,可否请君上告知她好不好?” 江善果还在说,并未察觉荆沉玉的气息转变。 “昭昭虽然是魔,可她帮过我和阿姐,我没见她害过什么人,她不是君上印象里那种魔,君上能不能给她个向善的机会,如果非要处置她,可以送她去悯天宗,他们最擅长度化魔族。” 他还不知道那是荆沉玉的心魔,只以为是寻常魔族。 江善音也开口帮弟弟说话:“君上,虽然我与昭昭只有几面之缘,但直觉告诉我她真的不是朔月魔尊那般作恶多端的魔,她应该只是想活着而已。” 总是被修真界最强战力追着跑,昭昭哪里有时间作恶?活下去都是很大难题了。 被江家姐弟期待地看着,荆沉玉觉得特别讽刺,他除魔卫道,竟比不过一个魔能收买人心。 他好不容易平复翻涌的心潮,薄唇微动,字字清冷道:“她只是想活着?” 他嘲弄道:“她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在害人。” 她是他的心魔,她活着他就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害他不算是害人吗? 他已经被她害得够惨了不是吗? 千年功法毁于一旦,她死而复生后他都没立刻要她的命,这对他来说已是艰难。 突然,荆沉玉望向远处的花丛,躲在这里的昭昭心道不好,调头就跑,直奔镇魔渊。 荆沉玉追到花丛的时候就只看到一束被人踩过的灵草。 灵草摇摇晃晃又支棱起来,荆沉玉提剑回了殿内,处处寻不见昭昭,很快在结界的西北角落找到了破损。 他眼神晦暗,江家姐弟这时追了过来,结界都破了,他们自然也能进来,见殿内无昭昭踪影,他们对视一眼,都知道昭昭是趁机跑了。 他们是开心了,脸上掩不住喜色,荆沉玉转过身来看见,神情冰冷。 姐弟俩立刻收敛了喜色,可还是迟了。 荆沉玉本就是恪守规则的人,怎么可能允许他们如此。 “与魔勾结,还帮魔族出逃,本君虽不是天枢阁和江家人,亦要替你们的师尊和长辈施以惩罚。” 江家姐弟紧张起来。 “君上,有什么惩罚都可以冲我来,不要罚我阿姐,她不想的……” 江善果怕连累姐姐,很着急,江善音则与他心情一致。 “君上不要听我弟弟的,若非是我他也不会认识昭昭,这都是因为我,要罚就罚我一个好了!” 荆沉玉听着姐弟俩抢着受罚烦不胜烦,他厉声道:“够了。” 下一秒,他化出两张符箓贴在二人背后,他们便不由自主地转身离开。 听话符自会带他们去领罚,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荆沉玉半刻不留,解除闭关去追昭昭。 御剑时他突然想到,好像自从有了这心魔,他就总是在抓她的路上。 昭昭这时已经到了镇魔渊。 镇魔渊底魔气环绕,飞仙阁的大能们正在消化之前那一幕,修补了坑洞后暂时没有过来。 夜月眠时间不多,给外围大魔传达了感知后就等着昭昭。 昭昭,他的取经人,一进来就看向上方悬挂的符咒。 只要揭开,夜月眠就自由了。 “立契吧。” 昭昭蹲在山石旁,将手交给夜月眠。 夜月眠表情扭曲地看着她的手好一会,似乎很不情愿,她作势收回,他又着急了。 “你急什么?”他阴阳怪气。 昭昭朝上看了看:“我不急也行,你一会就能见到荆沉玉了。” “赶快开始!把手拿过来!我咬一口!” 魔族立契的法子便是血肉相融,昭昭的手指被他咬破,他也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念了一段法咒后,他承诺昭昭:“本座会助你与荆沉玉割裂。” “还有呢?” “……”夜月眠冷了冷脸,压抑道,“出去之后,本座会听你的话。” 昭昭满意了,顺着与他血肉交融,一道黑金色的光乍起又消失,这便是契约定下了。 “快去!”夜月眠急切道,“荆沉玉来了!” 他对设下结界镇压他的人感知很敏锐,昭昭作为心魔,也对他的到来有所察觉。 她不磨蹭,飞身而起去撕符咒,也就在这时,荆沉玉赶到了。 “住手。”他挥剑挡开昭昭,眼神冷酷道,“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昭昭冷静道:“知道,我在自救。” 夜月眠是魔尊,她很多事他都有法子帮忙,救了他就是救她自己。 “你就这么自私?”荆沉玉看着她,不知为何,心底有种失望,“从前你如何胡闹都只在本君身上,可今日不同。你可知你这么做了,天下人都会因你的自私而惨遭劫难?” 昭昭当然知道夜月眠是个祸害,出去后修真界一定会出乱子,所以她才和他立了契约,保证出去之后能控制他,不让他害人。 可她没时间和他解释,说了他也不可能会信,她只一心要撕掉符咒。 “魔果然是魔。”荆沉玉眼神难以形容,看得昭昭浑身不舒服,他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清冷道,“江家姐弟若知你如此,恐怕会很后悔为了救你而受罚。” 昭昭抿了抿唇,因后面这句话心里不舒服。但她有机会一定会跟他们解释,不用荆沉玉去挑拨离间。 “我自会对一切负责,不会让外面出事。”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荆沉玉果然不信。 “你怎么负责?你用什么负责?” 他步步紧逼,昭昭忍无可忍。 “我们本就正邪两立,你说那么多做什么,打便是了!” 她先动了手,荆沉玉这次还击一点都没手软,不过他们每次动手好像也都没对彼此手软过,都是拼尽全力置对方于死地。 “喂,你别关顾着打架,撕符啊!撕符!” 夜月眠还在那插嘴,昭昭全心对付荆沉玉都有些勉强,他还打扰她,真是烦死了! “你闭嘴!” 昭昭抽空呵斥他就被荆沉玉剑气伤到,脸上挂了彩。 “你!”昭昭抹了一把脸,“打人不打脸,太过分了吧!” “我决不能让自己的心魔放出魔尊为害人间。” 荆沉玉态度坚决,语气冰冷。 昭昭沉了脸:“都跟你说了我会负责,我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荆沉玉,你是不是以为就你自己有良知?” “要本君和魔谈良知?”荆沉玉持剑而来,“本君赌不起。” “知道不该和魔谈良知,那你刚才还跟我说那些做什么!” 昭昭真是恨死他了。 只因为赌不起,便要赶尽杀绝。 哪怕她再三表示,再三保证,他仍然不为所动。 一开始好像还是在和她商量,在请求,但其实心里根本没觉得她有那个资格,也没有真的要给她选择的机会。 左不过是在分散她的精力,拖延时间罢了! 当真是书里一样,只因为江善音是魔的身份,就不管她入魔的原因,不管她遭遇了何种对待,一定要将她处决。 他的冷酷比书里的文字更有杀伤力,昭昭再不废话,全力以赴。 这是一场极为精彩的对决,如果不是被压在山下,夜月眠一定有心情好好观赏,来杯茶来点干果仔细品味。 他是当事人之一就没法闲心了,见昭昭应付得还算可以,但战胜的可能性不明朗,他也不愿失去这个机会,便趁机给外围的大魔们传了信号,要他们来帮忙。 大魔们来的极快,至少比正道人士来得快,荆沉玉对付一个昭昭已经用了全力,白衣染血,再加上其他大魔,重伤在身的他必败无疑。 “让他们拖住他。”昭昭退后道,“我去撕符。” “保护她,让她去!”夜月眠马上照办。 昭昭飞掠起,荆沉玉眼睁睁看着她的手碰到那张符,可面前挡着数名大魔,根本阻止不了。 “昭昭!” 他瞪大了眸子,眼尾猩红,眉心朱砂痣似要滴下血来。 “不要!” 昭昭手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可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又继续行动。 “不要!” 荆沉玉一边抵挡大魔,一边还要注意昭昭,几次因偷袭而受伤,悬于空中摇摇欲坠。 他嘴角染血,声音沙哑道:“别撕,算我输。” 昭昭停下,诧异地望向他。 “我承认我输给你了,不要撕符。” 他浑身是伤,可依然坚持,只为了天下苍生。 “别做这种事。”他哑着嗓子道,“别做回不了头的事。” “那你回答我。”昭昭冷静地问,“我若听你的,你会放我走,不杀我吗?” 夜月眠警惕道:“你信荆沉玉?信他你就和我一个下场,你别以为他这种人不会撒谎。” 昭昭只问荆沉玉:“你能不能放我走,从此不再想着要我死。” 夜月眠冷声说:“你们可真有意思,自欺欺人好玩吗?一个绝不可能放过任何魔,更别说是一个心魔了,难道他能放弃飞升?另外一个更有意思,都和我定了血契,竟然还想着回头。” “你和他定了血契?”荆沉玉眼神冷了半截。 昭昭面如死灰。她是和夜月眠定了血契,可契约里她也说了,让他什么都听自己的,只要荆沉玉退一步,两人合力击退这些大魔,她就不必再利用夜月眠的实力来克制他,可以直接命令夜月眠自废修为,这样再放他出来就万无一失了。 到时候他都是个废魔了,一丁点威胁都不会有,魔界那些大魔不会再被他操控,也就不会再来帮他。 但时间紧迫,大魔们不断攻击,夜月眠持续用嘴输出,根本不给他们说清楚的机会。 荆沉玉以为昭昭无可救药,已回不了头,竟将剑刃尖端转向自己。 “若因我而让镇魔渊失守,不如我先以死谢罪。” 般若剑因为护主不肯刺入荆沉玉体内,昭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是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他死了,她自然也不会存在,那这张符咒就没人可以撕下来了。 心头血是修士的精元所在,哪怕修士陨落也会永存,效力反而会更强,是以越是大能的心头血越是珍贵。 荆沉玉的自刎,对于镇压夜月眠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昭昭得感谢般若剑,若不是它不肯弑主给了她时间,她可能真来不及撕符。 她最后还是赶在荆沉玉自刎之前将符撕下来了。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结界四分五裂,等待已久的夜月眠终于脱身,激动地飞出了海底。 大魔们环绕着他护法,四处都是浓厚的魔气,昭昭力量都跟着提高了几分。 荆沉玉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切,用最快的时间提起精神追向逃脱的夜月眠。 他要抓他,尽可能补救,哪怕他已是强弩之末。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昭昭清脆的声音—— “夜月眠,你给我下来!” 唰得一声,飞到半路的夜月眠飞速下坠,砰得一声摔在昭昭面前,毫无魔尊体面。 荆沉玉:“……” 夜月眠:“……” 感谢血契的力量,夜月眠根本不想听话,可身子不由自主直接摔了下来。 他躺在废墟碎石里,颇为寥落地望着洞口。 ……他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镇魔渊是出来了,但他好像从被荆沉玉圈住,变成了被他的心魔圈住。 荆沉玉这个心魔,似乎一点都不比他本人这盏灯省油。 第36章 任谁都想不到激战的画风会突然转变成这个样子,不管是正还是邪,一时都有点无语。 昭昭无视他们,揉了揉疼得好像要断掉的手臂,走上前把夜月眠拉起来。 “血契可不是随意就可以违背的,你最好是听我的话,不听的话就得让天道制裁了。” 夜月眠使劲拽着她的手,恨不得就这么把她手拽断,他很瘦,站起来个子极其高挑,细细长长地披着黑色的锦袍,很有失心疯美人的味道。 “你让本座很没面子。” 他脸臭得不行,余光瞥向那群大魔,众魔顿时眼观鼻鼻观心。 昭昭平静地说:“你要是听话,我一定给足你面子,毕竟……” 她瞟了一眼好像有点发怔的荆沉玉,冷声道:“咱们是同族。” 同族不是同类,她在用词上做了斟酌,她可不是夜月眠那种作死的坏魔。 但夜月眠只听自己爱听的部分。 “说得没错,你和他是敌人,与本座才是殊途同归。” 他笑了,负手走在冲天的魔气里,那魔气包围着荆沉玉,让身受重伤的他备受折磨。 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又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骨头里,头疼,浑身都疼,疼得他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他将般若剑刺入地面,才算勉强撑住了身子。 “若不是时间紧迫,结界已然失守,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肯定很快就会赶来帮你,本座一定会杀了你再走。” 夜月眠大概是现场状态最好的一个,他一直被山压着,不用动手。 不过他被镇压五百年,刚恢复自由,状态也没有特别好,真要和荆沉玉殊死一搏,对于这个潜力过于变态的家伙,他也没有十成胜算。 从五百年前在荆沉玉手上吃过亏开始,夜月眠在关于他的事情上就非常谨慎了。 总之就是非常稳健,嘴上狠话放着,心里却想着绝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赶紧走。”昭昭比他更急,不耐烦地催促,“磨磨蹭蹭什么,知不知道反派都是死于话多?” 夜月眠沉了脸,压低声音说:“你刚不是还说会给足本座面子?” 昭昭露齿一笑,大声道:“尊上,时候不早了,咱们先走吧?” 夜月眠脸色稍霁,要率领众魔和她一起离开,可荆沉玉不允许。 哪怕他连站立都快支撑不住了,还是不打算放他们走。 他一夫当关,有万夫莫开的气势,将镇魔渊的漩涡用真气严丝合缝地锁住。 “想走?可以。” 他道袍染血,长发飞舞,在近乎将他湮灭的魔气中坚守着。 “从本君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一字一顿,杀气磅礴,修士最重要的真气被他不要命地外放出来,以一人之力将魔气逐渐驱散,一点点重新镇压下去。 “荆沉玉,你可真是个疯子。” 夜月眠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都快要飞升了,这样真的值得吗?何必呢??本座真的不能明白你。” 他简直是将千余年的修为随意丢弃,只为了一些甚至都不认识的人,夜月眠很难想象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昭昭注视着充满熟悉感的真气压下来,心里倒没有夜月眠那样困惑。 这完全是荆沉玉能干出来的事,只是书里他从不曾被逼迫到这种程度罢了。 她抬头望着上方,荆沉玉的头发很长,因杀气暴涨,他发丝凌乱飞舞,衣袂也跟着翻飞,整个人像是一只冰色的王蝶。 他薄唇开合,双手握住剑柄,对夜月眠说:“魔又怎会明白大道所在。” 他阖了阖眼,眼神清明而坚定:“飞升从不是本君修道的最终目的。” …… 有那么一瞬间,昭昭暂时抛开了两人之间的杀身之仇和对他的偏见。 别的不提,这份对天下的奉献,这种毫无保留的牺牲,真的是谁都比不上荆沉玉。 昭昭是有私心的,夜月眠更是私心极重,哪怕是身为女主的江善音也是有私心的,前来蓬莱岛镇压夜月眠的那些正道修士里,更是没有一个人是不存私心的。 唯独荆沉玉,只有他,从头到尾,没有一刻是怀有私心的。 这很难不让人佩服,但身为被他的无私所针对的那一方,昭昭即便佩服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别跟他浪费时间,人都快过来了。”昭昭拧眉道,“找机会突围。” 她第一个动手,荆沉玉先对上她,她没有兵器,于对战上有些吃亏,但他们这边人多。 夜月眠远远看着他们缠斗在一起,不动声色地给试图突破真气镇压的众魔使了个眼色,他是和昭昭立了血契不假,许诺了会听她的话,可不代表他的手下也要如此。 他也不开口吩咐,只让他们意会,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尊上,在荆沉玉因对付昭昭而真气薄弱后,一边找机会突围,一边为他们的战局添乱。 主要目的就是让他们同归于尽。 昭昭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她当即落回渊底,冷冷望着一脸无辜的夜月眠:“你不会觉得我看不出来那是你的意思吧?” 夜月眠笑了:“本座可什么都没说。” “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会被荆沉玉打败了。” 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被江善音取代。 不分轻重缓急,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要她的命,夜月眠说荆沉玉是疯子,要昭昭看他才是。 她也不动手了,就站在一边,命令夜月眠:“你去对付荆沉玉。” “?” 夜月眠原打算置身事外,他可是魔尊,轻易不想动手,要保存实力在最后一刻隆重登场,才不会听她的。 但身子就是不由自主地迎上了追击而来的荆沉玉。 刺耳的兵刃相交声响起,是夜月眠的本命法器朔月轮和般若剑碰上了,巨大的火花点亮了黑沉沉的渊底,昭昭负手站在下面,决定给夜月眠一点教训。 原本她不打算这样的,如果他听话,出去之后不胡来,那他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江善果没有在镇魔渊出事,江善音应该不会入魔了,她不做魔尊的话,昭昭觉得或许自己可以来做,或者和现任的魔尊搞好关系。 可夜月眠这种人不可能会安分,她本也没抱多大希望,现在也就不那么失望。 “不准后退,一战到底。” 她的命令再次传来,让无法自控的夜月眠和荆沉玉打得更卖力了。 夜月眠:“一群蠢货还在那里傻看什么!还不来帮忙!” 众魔闻言立马去群殴荆沉玉。 荆沉玉现在的身体状况对付一个都是勉强,何况是对付这么多? 他必败无疑,但支援马上就到,已经距离这里非常近,他只要再坚持片刻就好。 他可以陨落,但要在夜月眠绝对跑不出去的情况下。 他咬牙坚持,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昭昭会帮他。 他诧异地垂眸,看到昭昭将袭来的众魔挡在远处,不准他们靠近战局。 “人家上面在1V1男人大战,你们插什么手?” 她身上的白裙也布满了血污,伤得不轻,但因着和荆沉玉算是一体,他能挺住,她就也可以。 “好好在下面找出口,不用管你们的尊上。” 说完话她仰头望去,正对上荆沉玉冷郁的眼神,她忍不住讽刺:“看什么看?我可不是在帮你,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边儿,小心夜月眠开大。” 她话音刚落,夜月眠就真的开大招了,他也知道不能再磨蹭下去,想速战速决。 荆沉玉再无法分心,全神应敌。该说不说,他的战斗力真的恐怖,都伤成那个样子了,昭昭身为他的心魔都跟着开始虚弱,他都还坚挺着。 终于,支援的人到了,亮色的光不断在漩涡上方闪过,昭昭知道时候差不多了,飞身一掌击向荆沉玉,他回头应对,她便趁机拉着夜月眠离开。 “走!” 她一声令下,竟让底下的大魔们都不自觉听令,跟着她一起走。 夜月眠被她揪着衣领非常不舒服,一直挣扎,昭昭烦躁地说:“再动就把你丢下去!” 夜月眠压抑道:“你不觉得你搞错状况了吗?你比本座虚弱,难道不该本座拎着你?” 昭昭一想也对,松手转身道:“你来。” 夜月眠:“……” 他一言难尽地提住昭昭的衣领,见她不但不觉得这很丢脸,还很放松的时候,心情更复杂了。 也顾不上思绪过多,天师宫俨然是最先赶到的,张天师带着燕轻雀已经追上来,夜月眠二话不说踹了几个大魔过去挡着,自己拎着昭昭离开,支援的人只看到魔尊带着一个魔族女子,并未看清她的模样。 昭昭不用自己费力跑了,就有空吐槽他:“卖队友?” “对付疯子只能如此。”他弯唇一笑,有些神经质,“若能离开,死一个两个都不算是牺牲。” 流光海上漩涡巨浪滔天,是荆沉玉已经追了过来。 他是真的杀疯了,眼看夜月眠要成功逃脱,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心魔作祟,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简直是不顾一切地想把他们抓住。 昭昭忍不住战栗一下,扯住夜月眠的衣袖一指燕轻雀的方向:“你别光顾着跑,跟我一起朝那儿打,让他去帮忙别老追我们。” “为什么不直接打他?” “你觉得他现在还会在意自己的死活吗?” “……说得有理。” 夜月眠按昭昭说的和她一起偷袭燕轻雀,燕轻雀拿八卦镜及时挡住,颦眉睨向昭昭。 他可能是唯一注意到昭昭的人,因为他距离最近,其他人或多或少有所保留,毕竟不是谁都像荆沉玉那样,为了大道和三界宁可牺牲自己。 燕轻雀也不是,他追这么近,正是为了确定一下与魔尊同行的女子是不是她。 哪怕与昭昭只有一面之缘,他还是对她印象深刻。 昭昭露齿一笑,要选一个倒霉的,那就选燕轻雀这种黑莲花吧,良心不会痛。 荆沉玉是知道燕轻雀身怀恶念的,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护着身为正道的晚辈。 看他因燕轻雀减缓追击,夜月眠叹息一声:“他要是有一天输了,肯定就输在妇人之仁。” 要他说,牺牲一点人算什么?就是全都死了,只要自己可以飞升,那都不叫事儿。 “要不说你是魔呢?”昭昭淡淡讽刺。 夜月眠瞪她一眼:“别忘了你也是魔。” “魔跟魔又不完全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 “你想在这儿跟我闲聊吗?”昭昭指指前面,“荆沉玉要不是太团队,咱俩早死了你信不信?” “……” 聊不下去了,夜月眠带着昭昭快速逃离,荆沉玉腾出手时,他们已经快要看不到影子了。 昭昭是被夜月眠拎着衣领的,刚好正对他的方向,他望着她,两人很远的四目相对,因彼此的关系,任何一方情绪强烈的时候,对方都能有所感知。 昭昭此刻就感受到一股几乎将她淹没的哀怆。 魔气遮掩天空,四处都是黑漆漆的,荆沉玉一身雪白,衣袂带血,决绝飘荡,于空中独立,像朵被摧残狠了的花。 他强烈的情绪感染着昭昭,让昭昭不由红了眼睛,六神无主起来。 她做得真的对吗? 是对的啊,她虽然放了夜月眠出来,但绝不会让他有害人的机会,她只是想寻一条生路。 荆沉玉不信她,她再怎么解释都没用,几次询问他肯不肯给她生路,是他反复拒绝的。 他的情绪影响到她,让她甚至险些忘了,他杀过她一次,正准备杀她第二次。 谁知道这次死了她还有没有机会活过来,所以不要后悔,不要怀疑自己。 昭昭冷静下来,已经和夜月眠逃出了流光海,可还是没离开蓬莱岛。 蓬莱岛早就防着夜月眠逃脱,顾灵皇发觉结界失守就开启了岛上的大阵,夜月眠来到仙岛边缘,离成功只差一步,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不行。”夜月眠思索道,“强行破开蓬莱岛的大阵会让本座遭受很大反噬。” 他讳莫如深地一扫昭昭,显然是在说,他受了反噬,伤成荆沉玉那个德性的话,必然要被昭昭乘虚而入,说不定魔尊之位都没了,他决不能那么做。 所以…… 夜月眠忽然放下昭昭奔向一处,昭昭站好望去,见一身着鹅黄法衣的女修被他抓住了。 “真是天助我也。”夜月眠拎着对方回望昭昭,“知道这是谁吗?” 昭昭没说话。 “这是蓬莱岛主顾灵皇最疼爱的师妹。”夜月眠意味深长道,“有她在,不愁出不去这大阵。” 他掐住女修的脖子:“把大阵打开,顾灵皇那么疼爱你,肯定教了你开阵的法子吧?” 金盼儿万万没想到,自己来帮忙看守大阵,会这么倒霉碰上夜月眠。 她脖子被掐着,要说话都说不出来,好在那和夜月眠在一起的魔女开了口。 “你这样掐着她,她就是想开也开不了。”昭昭走过来,“你锁人喉让人怎么说话?” 夜月眠一顿,换做锁住金盼儿的琵琶骨:“现在可以开了吧?” 金盼儿表情难看道:“滚犊子,做梦去吧你!” 这一开口浓浓的东北口音给昭昭带来无限亲切感,哪怕没夜月眠介绍,她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正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心口剧痛,险些没站住,还好夜月眠把她扶住了。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昭昭扫过他写满了“快点死”的眼睛,推开他自己站着,心脏疼得她浑身冒汗。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很快,这种预感成真。 荆沉玉强行突破极限,以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暂时恢复了战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和后遗症,御剑破空而来。 夜月眠不是傻子,立刻看出事情不寻常,想拿金盼儿当人质,金盼儿也不是吃素的,哪怕实力相差悬殊也无所畏惧地出手,想要助荆沉玉一臂之力。 就这样,四人一方两人对立,荆沉玉冷着脸踏剑而来,剑刃破空,像撕裂了天空,夜月眠不想刚出来就又被镇压,再也不保存实力,在他和昭昭要抵挡不住的时候,他以魔灵御开空间,带着昭昭跳进去,荆沉玉见了,立刻跟着进去,金盼儿犹豫一息,也跟着进去了。 夜月眠有帮手,可剑君没有,她不能走,她得帮忙啊! 可她万万没想到,夜月眠御开的空间会是这样的。 无边无际的荒漠火海,进入空间的四人坠落下来,再站起时发觉彼此都失去了灵力,变成了凡人。 般若剑没了剑气维持,如凡剑般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荆沉玉紧紧皱眉,听见昭昭在那边质问—— “夜月眠,你干了什么??这是哪儿??” 他慢慢望过去,堂堂魔尊在她面前竟被质问得有些心虚。 “……这……太久没用手生了,空间法术出了点差错,本座也不太清楚这是哪里。” …… “那你的修为呢?”昭昭压低声音,“也没了吗?” 看般若剑飞不起来就知道荆沉玉修为出问题了,她原想着夜月眠是始作俑者,应该不会中招吧,但是…… 夜月眠摊开掌心试了试,表情微妙。 昭昭:“你好棒啊。” 她皮笑肉不笑地又拉着夜月眠默默走远,没了修为,大家最好还是离远点。 金盼儿在荆沉玉这边,现在大家都和凡人无异,离远了自然听不清彼此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们举止亲密,战线统一。 她不免去看自己战线的队友,那位队友正面色冰冷眼神沉沉地凝着夜月眠和昭昭的方向,将他们亲密的举止看在眼中。 她觉得特别奇怪。 怎么说呢,女人的直觉让她有一种想法,剑君那样的神情,不单单是因为这地方诡异,除魔有困难。 可能还掺杂了什么别的在里面。 远处,昭昭正问夜月眠:“以目前这种大家都没了修为的状况,你和他谁更厉害点?” 这个他自然是指荆沉玉。 “当然是本座厉害!” 夜月眠说得毫不犹豫。 昭昭充满怀疑地看着他。 夜月眠迟疑一瞬,不甘心道:“怎么说也得是五五开吧?” ? 几几开??? “你最好是。” 昭昭放开他,抹掉脸上未干涸的血迹转回头去,与那非常有存在感的眼神相交。 “别看我。”她后退一步,站到夜月眠身后,“朔月魔尊说了,他有个架想和你打一下。” 没了修为,她作为身受重伤的女性肯定不是荆沉玉的对手,让另一个男人先去对付他,她暂且观望一下再说,这是明智之举。 可荆沉玉根本不管夜月眠。 他就盯着昭昭,冰冷写意的脸上充斥着再也克制不住的烦郁。 他不顾旁人,只一步步朝昭昭走去,昭昭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与夜月眠擦肩而过,无视对方的严阵以待。 昭昭浑身发寒。 荆沉玉逼近她,在她退无可退时才停下。 他薄唇轻动,声线沙哑道:“现在你满意了?” 她飞快地眨巴着眼睛。 “你做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逃。” 他剑眉微抬,看着自己的手:“你说,本君现在杀你,是不是比之前更简单。” 昭昭:“……” 好像是。 在这里他们都好像凡人,就连他们之间宿主和心魔的联系似乎都没了。 这样要杀她的话,好像真的更简单了。 昭昭忍不住骂道:“夜月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蹲在那里干什么!以为自己是暗影坦克吗!” 缩在角落的夜月眠: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喊那么大声,让他很无地自容啊!! 第37章 鉴于再怎么都是自己选的人,昭昭哪怕对夜月眠非常不满,也不得不和他站在一起。 这里一共四个人,金盼儿跟小尾巴似的跟着荆沉玉,她一个人太吃亏,除了夜月眠也没得选了。 “你一个大男人躲在女人身后你真够可以的。”昭昭脸都绿了,把夜月眠抓起来塞到前面,“你是被他压了五百年,没在沉默中爆发而在沉默中变怂了吗?” 这其实不太符合他原书里酷炫的人设,但仔细想想,原书里他逃离后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很少一个人出现,面对荆沉玉更是不到最后一刻不出手,全都让打手上,种种迹象表明,他很可能是对荆沉玉PTSD了。 足足被关押了在镇魔渊的五百年,心里都关出毛病了,好不容易出来,魔尊宝座屁股没坐热呢,就拱手让人了,工具人实锤,想想也挺惨的。 “事已至此,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才是正题。” 夜月眠清了清嗓子,带着昭昭和荆沉玉隔开点距离,但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他这话有意给对方听,所以声音也比较大,荆沉玉听得很清楚。 他说得也没错,因着被关了五百年,空间法术生疏将他们带到了一个谁都使不出灵力的地方,在他们与凡人无差的情况下,要走出无边的荒漠火海怎么看都很难。 与其两败俱伤都死在这儿,不如暂时和解互相帮忙走出去再说。 昭昭和夜月眠对视一眼,一齐望向荆沉玉,能不能成行还得看他的意思。 荆沉玉难得这样形象不规整,道袍上都是血,道冠也乱了,乌发凌乱地披了满背,血污挂在他过于白皙的脸颊上,像极了被弄脏脸的雪白波斯猫。 如果可以用法术,他早就把自己打理干净了,可惜不能,这里也没梳妆的东西,他就只能先忍耐着,殊不知如此战损状态,比之前魅力只增不减。 他淡淡一扫她,忍耐着因突破极限而几近崩溃的神魂疼痛,回答了夜月眠的话。 他一开口,夜月眠本能后退一步,昭昭瞧见,可以确定他是真的对荆沉玉PTSD了。 “走不出去又何妨。”荆沉玉冷冰冰道,“全都死在这里正好。” 他就是来要夜月眠死的,五百年前没杀了他,现在有机会也不错。 至于昭昭,本来也是要死的,在这里一起解决两个,拿他一个换他们一双,换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只是…… “打扰了。”金盼儿尴尬开口,“剑君,劳烦问一下,您这个‘全’里面包括晚辈吗?” 荆沉玉剑眉一皱,好像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金盼儿。 “……你跟来作何。” 金盼儿很无辜:“晚辈来帮您啊,他们两个您只有一个,晚辈哪里想得了那么多,立刻就跟您一起跳进来了!” 现在空间已经锁死,不能使用灵力的夜月眠也无法开启第二次,哪怕金盼儿想回去也不行了。 “荆沉玉,我和夜月眠死在这儿你肯定不在意,反正你一心想着杀我们,那她呢?” 昭昭指着他身后。 “她是被牵连进来的,你也要看着她陪我们一起死吗?” 此话一出,金盼儿只觉好像自己不但没帮上忙,还成了累赘,她立刻表态:“剑君,真要死也不是不行,但能不能给个时间,晚辈给师兄留个遗书。” 荆沉玉头疼欲裂,扶着太阳穴半阖上眼。 昭昭瞧见便笑了:“你不用准备遗书,他怎么可能让你死呢。” 金盼儿意外地望着她。 “那是你们的剑君,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我们这些魔,却不会让你受分毫伤害,哪怕你们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 这话不知为何,听在人耳中有些酸了吧唧。 金盼儿摸摸手臂,犹犹豫豫道:“君上,晚辈不听魔族言论,绝不会被她蛊惑,要不要死您说了算,晚辈不会有任何怨言。” 昭昭冷淡地看了看他们,拉起夜月眠的衣袖就走。 夜月眠被扯着,忍不住道:“就这么走了?” “那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你没见他一点想动手的意思都没了吗?” “我没看见啊!” 昭昭无语地瞥他一眼:“我看见了,所以你可以跟我走了吗?赶紧找路离开这地方,你不觉得这里很热吗?”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热。”夜月眠扯了扯衣领,四处看了看,蹙眉道,“本座被镇压五百年,沧海桑田的,竟一时不知这是哪里了。” 昭昭没理他,这里大得看不到边际,前面很多长桥,桥底全是岩浆一样的液体,掉下去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夜月眠突然戳了戳她:“他们跟上来了。” 昭昭一顿,脚步放缓。 荆沉玉到底是比夜月眠靠谱得多,始作俑者不知道这是哪里,他好像知道。 他带着金盼儿从他们身边经过,连个眼风都没施舍过来。昭昭不免想起他在床上的样子,看上去这么冷硬冰雕似的人,在床上其实也会有意乱情迷的一瞬。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让人只看过一眼就一辈子都忘不掉。 “跟上去。” 昭昭的话现在对夜月眠来说就是圣旨,他不想跟也得跟着。 四人前前后后一起走,金盼儿跟着荆沉玉,鹅黄色的娇俏身影与道袍染血的美强惨剑君实在般配,落入昭昭眼里,都不得不为金盼儿在书里的官配而担忧了。 原书里的金盼儿与师兄顾灵皇是HE结局,虽说金盼儿这位反差萌的小仙子性子有点活泛,比较颜控,喜欢追着帅哥玩,但在她心里,师兄顾灵皇有着无可取代的位置。 那些个她垂涎过美色的男子都是过眼云烟,最后弱水三千,她只取师兄一瓢。 不过如果那些男子中有一个是荆沉玉可就不好说了。 昭昭紧盯着他们的背影,琢磨着这件事能不能拿来利用,夜月眠却把她的出神关联到了儿女私情上。 “你不会是醋了吧?” 昭昭差点跌倒,连带着前面的荆沉玉也跟着停了一下。 不过两人很快恢复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看你是被关在镇魔渊太久,脑子都不清醒了。”昭昭嫌弃地一扫前面,“我醋?因为他?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她说话太难听,夜月眠都快习惯了。 他边走边道:“那你盯着他们一脸复杂干什么?” “我在想事情。”昭昭烦躁道,“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被嫌弃至此,夜月眠又开始不习惯了。 他阴沉半晌,觉得自己不爽,也要别人不爽,如果这个别人是荆沉玉那就更好。 他故意放大声音说:“闲着也是闲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如我们聊聊。” 昭昭怪异地看着他。 “你把他睡了,我知道。”他大声道。 金盼儿一个不稳差点摔下桥去,荆沉玉不能用灵力,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拿手扶住她。 金盼儿触碰到他冰冷的手一时脸有些红,赶忙站好说:“多谢君上。” 随后又想起魔尊的话。 不是吧?? 这么刺激的吗?? 这说的是剑君?? 那魔女睡了……剑君?? 她真的不敢相信啊! 金盼儿情不自禁观察荆沉玉,剑君沉着一张如玉的脸,长得真是无可挑剔,她这般颜控之人见到他也会觉得,这世间再不会有这样完美的男子了。 可……杀戮之剑不是童子功吗?要守一辈子元阳的啊,剑君被睡了??怎么想都不可能吧,看他之前对付妖君菊岚潮自爆和镇魔渊大乱的样子,可不像是功法被毁了啊。 正想着,夜月眠又开口了。 “荆沉玉那个剑人在床上是什么样子?” 荆沉玉彻底停下,不再往前了。 偏偏夜月眠说得兴起,没注意到,得不到昭昭答复就又问:“你不说我也知道,他都不会动的吧?” 昭昭本不想理会他那种不着调的问题,骤然听他这么说也不由抬起眼眸,略显诧异地看着他。 夜月眠笑了:“果然,我就说嘛,他那种人,哪怕在床上也定然像他的剑一般死板冷硬,如一条无趣的咸鱼,不过……” 他稍稍一顿,八卦之心全开,脚步都停下了:“他来了感觉总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昭昭头疼死了。 她睨了一眼夜月眠身后已然转过身来的荆沉玉,叹了口气认真道:“拔剑杀人。” “?” “他的反应就是拔剑杀人。” “……?” “一剑穿心的那种。” “哦……”夜月眠表情精彩极了,像是意外至极又好像不怎么意外,他语气复杂道,“倒是还挺符合那剑人性格的,听起来十分刺激,就是有点费人。” “你不如现在转头看一下。”昭昭好心地说。 “怎么了?” “你现在回头,由他本人来给你讲解一下,更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啊。”昭昭笑起来。 夜月眠意识到什么,也没回头,立马跳开站到了昭昭身后。 他把昭昭推出去:“荆沉玉,冤有头债有主,谁睡的你你找谁。” 昭昭被他这么一推,直接惯性扑向荆沉玉怀里,此地不能用灵力,般若剑便和凡铁无差,荆沉玉早就收进剑鞘别在腰间,她扑过来突然,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拔剑都来不及,这种情形好像也不应该拔剑……不管心里如何千回百转,都只是眨眼的瞬间,最后的结果是,他抬手想撑住她,将她推开,刚好撑到…… “荆沉玉!我看见了啊!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夜月眠大声喊,“你手往哪摸呢!你注意点啊!” 昭昭突遭袭胸,心里也清楚她再怎么讨厌荆沉玉,这事儿也不怪他,是夜月眠推她在先。 不过他躲开不行吗??干嘛想着推开她啊?以前在灵府里他每次不都躲得很敏捷吗? 昭昭僵了几息,咬牙道:“还不松开?你想抓到什么时候?!” 力气那么大干什么,疼死了!! 第38章 此情此景,饶是金盼儿也不禁一拍大腿。 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觉得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虽然危机重重好像还得死在这儿,但是……真的太颠覆了,信息量炸裂,超值啊!! 她一个局外人都跟着兴奋起来,颠颠地跑回来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那身为局内人的荆沉玉,面皮薄得不行的九华剑君得多无所适从啊? 荆沉玉是练剑的,他是个剑修,手不要太敏感,手指不要太灵活,这么重重地抓到…… 他只觉天灵一阵燥热,猛地把手拿回来,可虽然分开了,那触感好像还在,他手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好,竟有些无措起来。 夜月眠看死对头那近乎于惊慌的样子,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对不起,本座一般不会这样放肆大笑,除非忍不住。” 他笑得前仰后合:“荆沉玉啊荆沉玉,本座至今还记得五百年前你教训九华弟子,斥责人家耽于情爱不知进取,硬生生把一对有情人给拆散,搞得人家两个都入了魔,跑到朔月宫来为本座效力,那时候谁能想到你也有今天??” 昭昭:“……”真不知要不要提醒一下得意忘形的魔尊大人,被他嘲笑的某人已经在怒不可遏的边缘了,眼下这情况,真打起来也不知道他俩只靠拳脚谁能赢。 她默默后退,正好撞上一样在看戏的金盼儿,金盼儿着急道:“姐妹躲开点,你挡着我了!” 说完才想起这是谁,金盼儿表情扭曲片刻,看看昭昭的脸,又忍不住去看她胸口。 因为实在被弄疼了,昭昭还在无知觉地揉。 “真是傲人啊。”金盼儿已经很克制了,可还是露出了几分欣羡。 昭昭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放下手轻咳一声谦虚道:“哪里哪里,你也不错你也不错。” 金盼儿低头看看自己,心知自己不该和魔族说太多,很容易出问题,但还是情不自禁:“不用安慰我,我啥样儿自个儿心里明白,我已经认命了。” 昭昭还没回答就听见了夜月眠的痛呼。 “啊——”男子愤怒不已地大喊大叫,“荆沉玉,你自己的问题拿别人出什么气?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在这里我们都是凡人,要不是为了保存实力从这里离开,你当我不想狠狠揍你一顿?!” “保存实力?荒谬。你有多少实力本君一眼便知。” 荆沉玉拳脚功夫也好得不行,他甚至都没用剑就把夜月眠打得落花流水,他这还带着伤呢,可想而知如果他一切完好会有多强悍。 哎,男主就是男主,光环大大的,哪怕到了这步田地,暂时成了凡人,那也是武林高手啊。 “行了!” 昭昭看不下去了,他们要打不能下了桥再打吗?她并不怎么在意他们的死活,但一来在搞清楚这鬼地方是哪里之前,她需要人帮忙,二来,再打就得波及到她了好吗! 昭昭被殃及,差点从桥上摔下去,终是不得不出手。 “你说你惹他干吗?” 她一把拉住夜月眠,扯着他就走。荆沉玉没有要停手的意思,还想跟,可看昭昭那般防备他,却将夜月眠护在身后(?),心里咯噔一下,有种生涩的,不太能理解的异样情绪。 这情绪让他皱起了眉,脸色比方才更冷,搞得走过来的金盼儿有点不敢打扰。 好在剑君不愧是剑君,任何可能扰乱自己的情绪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整理好。 他迅速冷静,知道不管怎样他也得先把金盼儿这个无辜之人送出去再说。他丢了一个“走”字,果断迈开步子往前。 金盼儿急急跟上,忍不住问他:“君上,这到底啥地儿,怎么一点灵力都感觉不到,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呢?” 他们都往前走了好远,不知过了多少座桥了,看到的风景始终一样,犹如原地踏步。 前面的昭昭听了这话也不由放慢脚步,想得到荆沉玉的回答。 可谁知荆沉玉竟然说—— “本君不知。” ??? 不知道?? 昭昭诧异回头,脱口道:“你不知道??那你刚才走得那么胸有成竹好像对这里了如指掌一样?” 夜月眠在她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眼角还带着青黑:“就是就是。” 昭昭烦躁地一踹他:“你掺和什么,还想挨揍?” “你也打本座?!”夜月眠仿佛受到了侮辱,“他是对手,他打就算了,你也打本座?!” 他激动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本座真的柔弱可欺?本座一出手就得死人你知不知道?!” 昭昭点头,认真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一走一过就死人,所以现在可以听他说话了吗?” 夜月眠沉吟片刻,又有些满意了:“你还知道先听本座说话再听其他微末之人的言语,还算懂事。” 昭昭无语,懒得再理他,又望向荆沉玉,却对上他冷淡中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 昭昭:“?” 怎么了呢?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一副晋江红眼男主的风范了呢?人设串戏了啊朋友。 “所以……”金盼儿时机恰当地开口,给所有人台阶下,“现在怎么办啊君上?” 荆沉玉收回视线,别开头望着桥下岩浆淡淡道:“你跟着本君便是。” 他再次上路,口中只说让金盼儿跟着,但昭昭和夜月眠也跟上来了。 他神色冰冷地回眸,两人谁都不跟他视线相交,就突出一个不要脸。 也不知怎的,他竟然像默许了他们跟着,带着他们不知走过多少桥。 等昭昭裙子都被岩浆蒸腾的温度炙烤得发糊时,他们终于看见了人烟,也看见这仿若没有边际的火城中心。 “原来是阵法。”夜月眠沉吟道,“这阵法甚为玄妙,本君此刻才算看出阵眼在哪儿。” 他指着不远处的城门给昭昭看:“若想离开,应该要从那儿。” 昭昭:“那是大门,要走肯定从门走,用你说?” 金盼儿也忍不住吐槽:“就是,你都多余开口。” 夜月眠:“……”昭昭也就算了,他们是立了血契的同族,可金盼儿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阴鸷诡异地吓唬人,金盼儿小白煞白,但还是瞪大眼睛顶了回去。 笑话,怎么说也是蓬莱岛弟子,看守镇魔渊多少年了,哪怕害怕魔尊,可也算熟人了,还是能抗住的。 比起夜月眠,她更怕荆沉玉。 被惧怕的荆沉玉已经先一步从阵法外进了城中心,相较外围的荒芜,城中心要热闹得多,这里正是晚上,处处人声鼎沸张灯结彩,一座高大的城主府就在长街的尽头,在红彤彤的灯笼和铺满长街的红毯那端泛着红光矗立着。 ……这画面有点熟悉啊。 “劳驾。” 昭昭拉住一个路人,路人五官十分平常,神色异常兴奋,手舞足蹈,她本想问话,可这路人一直在自言自语,眼睛是在看她,可眼里没有焦距。 “恭喜城主大婚!恭喜城主大婚!” 那路人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昭昭表情一变,当即抓住夜月眠的手:“你去看看那城门上写的什么字。” 夜月眠被她抓手抓得很疼,有些不爽地挣开。 他是很不想当跑腿的,荆沉玉在那,他们可是睡过的关系,为何不让他去? 但昭昭命令已下,他只能身不由己地前去查看。 因着还是不能用灵力,夜月眠是走路过去的,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回来,这还算安静的角落就只剩下他们三个。 不好。 昭昭立马躲开老远,防备地看着荆沉玉,好像他会趁她只有一人就动手杀了她。 荆沉玉想,她可真是看低他,当他是那等乘人之危之流。 不过对于魔他似乎也没必要遵守什么道义。 她躲得对,他的确应该趁此机会杀了她,等夜月眠回来再把他也杀了,然后带金盼儿离开。 杀人对他来说是太熟悉的事,就好像打坐修炼一样,他总是做得毫无负担,甚至靠着杀戮而修至只差一步就可飞升。 昭昭已经被他杀过一次的魔,现在这样怕他实在太合理了。 可就是这样合理一件事,让荆沉玉本就压抑的情绪一拥而上,一个没绷住便闷哼一声,吐了血。 “君上!” 金盼儿立刻扶住他的手臂,荆沉玉长睫轻动,还是看着昭昭,她是怎么做的呢?她跑得更远了。 荆沉玉这口血本来都快咽下去了,又涌上来全吐了。 “君上你没事吧!你吐了好多血啊!” 强行突破极限,不顾灵府衰败,荆沉玉将自己逼到了绝境,现在说是强弩之末都属于乐观了。 昭昭见他面色苍白吐了那么多血,衣袂都染上不少,白衣都快变血衣了,连带着她都跟着精神恍惚呼吸困难了。 到底还是捆绑着的心魔与宿主,他强她才会强大,他遍体鳞伤她也只会越来越衰弱。哪怕没了修为,关联减弱,并不代表就完全没有。 这种情况要是被夜月眠发现,不知会不会筹谋着将她和荆沉玉一起干掉。 立下血契的人不能互相伤害,但他可以伤害荆沉玉。她是荆沉玉的心魔,在他们分割开之前,他可以受伤,但不能真的陨落,否则她也活不成。 为了避免长久被血契控制,为了让自己最大的威胁陨落,夜月眠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 昭昭迅速回头,见夜月眠刚从城门下往回走,因为没有灵力眼睛也看不太远,他肯定没发现荆沉玉吐这么多血,她松了口气。 昭昭赶紧跑到荆沉玉身边,扯了一段里衣去帮他擦嘴角。他愣住了,怔在那竟忘了反抗,昭昭擦得很认真,力求不留任何痕迹,决不能让夜月眠发现他的变化,把他俩一锅端。 她都没用外袍给他擦,那样肯定会留下血迹,会暴露,里衣夜月眠看不见,就妥当得多。 如此努力也得到了回报,夜月眠回来时,昭昭站在原来的位置用脚尖在地上画着玩,荆沉玉和金盼儿站在一起,前者冰块脸没有变化,后者眼睛有点红,眼神古怪,但也没什么太大异常。 “看清楚了。”夜月眠不情不愿道,“此地名叫无方城。” 昭昭闻言抬眸,心道,果然是这里。 “你知道这儿?”察觉她神色,夜月眠稀奇道,“你不是那剑人的……” 剑人等于贱人,他说得顺口,忽被荆沉玉一盯,立马换了说法。 “我和他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他眼神莫测。 昭昭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知道,虽然她是真的知道。 她露齿一笑:“谁说我知道?” “那你刚才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夜月眠质疑。 昭昭一指荆沉玉:“我和他学的啊。” 夜月眠:“……” 荆沉玉:“……” 金盼儿:“嘿嘿,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学得还挺像。” 夜月眠和荆沉玉齐齐望向金盼儿,金盼儿飞快地捂住嘴。 “不过……” 昭昭往前一步,看了看街道上异常兴奋的人群,他们每个脸上都喜气洋洋,配合着张灯结彩的街道,她做出判断:“这无方城似乎在举办盛大的婚礼,看规模,估计是城主成亲。”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昭昭指着前方:“你们看,果然是!” 不远处走来长长的送亲队伍,目的地便是红毯尽头的城主府。 送亲队伍人人穿着红衣,举着高牌,吹拉弹唱一个都不少,就是吹奏的曲子很诡异,听得人毛骨悚然,说是送葬曲还差不多。 金盼儿摸了摸手臂,本能地靠近最能给人安全感的荆沉玉。 昭昭瞧见完全没放在心上,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荆沉玉看得清清楚楚,心梗死。 “这么巧。”夜月眠闲闲道,“还正好赶上一场婚礼。” 巧?这可一点都不巧。 无方城不是今日才举办婚礼,而是日日如此。 看魔尊那傻大个还偷着乐,昭昭隐含忧虑地叹了口气。 无法动用灵力的时候就该想到的,只是这段剧情在原书里很靠后,她没想到会因为夜月眠一个失误提前这样多。 这诡谲灵异每天上演盛大婚礼的无方城,是一座上古大能留下的秘境。 而这婚礼之地城主府里,就住着成了精的秘境妖。 原书里,荆沉玉是在江善音成为魔尊很长时间后和她一起进入了这里,与她在城主府里有了全文唯一的一段张力很强的暧昧剧情。 他们杀了这里的秘境妖,在结局时还利用这里可以限制人修为的特点,拿来当做签订仙魔和平条约地点,避免彼此耍诈设陷。 昭昭下意识去看荆沉玉,他正望着城主府的方向,侧脸白皙,美如冠玉。 这样看着他,脑子里就浮现出书里描写他穿上红色喜服,衣衫半毁,两颊绯红的模样。 她一激灵,回过神发现荆沉玉不知何时望向了她,四目相对,他冷淡道:“你在看什么。” 昭昭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地嘟囔:“人那么垃圾,脸倒是好看。” 荆沉玉一怔,微微抿唇,苍白的脸如她幻想象中那般泛起淡红,广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她刚才撕下为他擦血的里衣。 她方才随手一丢,他便接住了。夜月眠刚好回来,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也就没注意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替他擦血,那么认真地为他清理…… 理智在快速分析原因给出正确答案,可心还梗着,在跟他说,也许她…… 算了,不可能。 她不可能,他也不可能。 唇齿间满是血腥味,唇瓣上还残存着她擦过的感觉。 荆沉玉的心更梗了。 第39章 “我的脸不好看吗?” 昭昭转回头来,就对上夜月眠放大的眼睛。 被镇压了五百年,夜月眠的身材都不好了,但颜值并未受到太大影响,虽然他很多言行举止都让昭昭觉得降智,但也得承认,作为书里的主要角色之一,就没人是不好看的。 “好看。”昭昭叹息道,“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夜月眠表情有点扭曲,好像后悔发问,他还想说什么,但昭昭已经独自往前去了。 他立刻跟上,在身后问她要去做什么,荆沉玉在原地暂留片刻,也无声跟上,金盼儿自己一个当然不会多留,四人心思各异地再次同行。 其实昭昭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离开无方城,知道这是哪里之后,她就没想过走城门了。 无方城里看似人很多,其实全都是秘境妖做成的人偶,这座秘境所处之地本来有个村落,因着这里灵气充裕,村民种植的灵草品质很高,村子里比较富裕,人口也多。 多年下来,村落发展成了城镇,甚至还出过几个真丹境的修士。 在秘境成精之前,这里的繁华程度已经不输给那些有小仙宗庇护的地方了。 也就在几十年前的某一天,城中开始有人失踪,起初无人太在意,但后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当时的城主关注起此事,寻了散修帮忙调查,谁知这些散修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知道事情不简单,城主决定亲自到事发地探一探,可也是有去无回。 再后来,无方城就变成了今天这样,几乎所有百姓都被做成了人偶,侥幸逃脱的,都是因为生得好看。 这秘境吞噬众多生魂,强大了妖力,占领无方城,就开始搜罗城中所有的俊男美女。 它喜好貌美之人,有收集癖,因着本身没有性别可言,抓到的美人是男子时它就幻化成女子,是女子时又幻化成男子,与他们成亲,几乎是日日做新郎,夜夜做新娘,将本来繁华幸福的无方城糟蹋成了人间地狱。 江善音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是魔君了,剧情也在她被荆沉玉用地火烧身之后很久,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本来都下定决心要让荆沉玉好看,再也不回头,可到了这里,两人都没了修为变成凡人,无方城又日日都在举办婚礼,她那颗心就再次蠢蠢欲动,然后就又被某人虐了。 卧槽无情。 昭昭现在想起还牙痒痒。 她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身后,夜月眠站在那,以为被瞪的是自己,指着自己稀奇道:“你瞪本座干什么?” 昭昭嘴角一抿,也没说破其实瞪的是荆沉玉,只道:“这些人看着都不像真人,他们恐怕魂魄都不在了,否则我们都出现这么久,路人没一个看我们,多奇怪。” 金盼儿也觉得很诡异,缩在荆沉玉身边小声道:“是啊,真的好诡异,他们太兴奋了,喊叫声搞得我都快聋了。” 的确,这满街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听得人心烦意乱。 荆沉玉微微颦眉望向城主府,哪怕没有灵力等同于凡人,他身为剑修的敏感还在。 “有妖气。”他冷声说,“城主府里妖气冲天。” 他话音落下,那送亲队伍刚好来到他们面前,华丽的轿撵蒙着红绸,风吹起红绸一角,四人看见了轿撵内面纱遮面的女子。 那女子美貌惊人,一双眼睛满是哀愁,幽怨的哭声细弱传出,被人偶的呼喊声给淹没了。 “正常人?”金盼儿探了探头,“新娘子在哭。” 一听有正常人不是自愿被送进妖气冲天的城主府,正义使者荆沉玉立刻要上前阻止。 夜月眠适当地开口讽刺:“瞧瞧,咱们的剑君还以为这是在外面呢,还以为自己是登仙境的大能,都不分状况就要跑去救人,那新娘子无辜,难道我们被他牵连就不无辜了吗?” “你早就该死,有什么无辜。”荆沉玉冷冰冰地说。 夜月眠一拉金盼儿:“那她不无辜吗?” 金盼儿挣扎开:“你干啥啊,锁我脖是吧?撒手!” “你们完全可以再喊的大声点,这样那边儿就会更快发现我们了。”昭昭幽幽开口。 夜月眠一噎,扫了一眼送亲队伍,果然见蹦跳在队伍最前的红衣白面男子正望着这边儿。 “那人看得见。”他眯了眯眼。 不同与人偶的“假眼”,那人拥有一双真眼。 昭昭觉得特别头疼,恨不得把夜月眠这个害他们剧情提前跑到这里来的始作俑者给弄死,但不行,他们显然已经被发现了,本来被压制修为就很棘手,再少个人更别想对付秘境妖了。 原书里江善音和荆沉玉搞死这妖怪可是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昭昭怂,一点都不想重走女主那被秘境妖虐杀还坚持下来拯救无方城的惨痛之路,毕竟她并不需要某人因此对身为魔的她改观,她没那种觉悟啊。 “他们过来了!” 金盼儿惊呼一声,昭昭望去,只见那送亲队伍突然调转,将轿撵上的新娘赶了下去,在新娘发懵地注视下一股脑地奔向这里。 金盼儿想跑,可荆沉玉不动如山,昭昭也没动,夜月眠想走,可他俩都不走,他也硬生生站在那,装作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金盼儿傻了,“你们还在等什么?” 昭昭回眸道:“走大门出不去的,那就是个假门,用来钓鱼的,我们要出去就得去那里。” 她指着城主府的方向:“除了城主府里的大妖我们才能走。” 金盼儿睁大眸子:“那……那咋进去啊?” “法子这不就来了吗?”昭昭一指那送亲队伍,“当然是嫁进去啊!” 夜月眠悟了:“不愧是本座看重的同族,你能想到这一层上,还有这样牺牲自我的觉悟,本座很满意。” 昭昭笑得眼睛弯弯:“我什么时候说要牺牲自我了?” “这里一共就四个人,你提出要嫁进去,难道不是你嫁?” “那肯定也不是我一个人。” 昭昭笑意更深,话说到这儿也不用再多说,包围过来的红衣白面男子们给了所有人答案。 那城主府里的妖怪它胃口大得很,一个根本不够,它全都要! 昭昭连带着其他两人被塞进了那轿撵,唯独剩下一个荆沉玉还没被动。 昭昭掀开红绸往下看,闲闲道:“看来剑君有更好的待遇。” 像是为了响应她的话,城主府大门开启,如鬼影般快速飘来一座更华丽的轿撵,稳稳当当停在荆沉玉面前。 夜月眠吃惊道:“可荆沉玉他,他和本座是男子啊!” “男子怎么了。”昭昭讲事实摆道理,“你们是男的没错,但你们也好看啊,尤其是他。”她指指荆沉玉,“他是我们之中最好看的那个,你觉得好色的人能放过他吗?” “错了错了。”夜月眠纠正她,“你什么眼光?最好看的难道不是本座吗?” 昭昭一脸嫌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争这个做什么?要不你一个人单独去坐花轿啊?”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对要动手反抗的荆沉玉道:“荆沉玉,你最好先服从他们再从长计议,他们应该都是那妖怪的走狗,你既然被看中了,就好好嫁进去再筹谋逃跑的事,毕竟你身体都那样了,要正面对付一个在自己领地非常强大的妖物很不实际。” 荆沉玉不为所动,笔直地站在那不肯走,好似一尊冻结万年的冰雕。 他脸很臭,发间雪色飘带随风晃动,低沉冷硬的声音带着不屑与讽刺:“不必废话。这等污秽妖物,休想玷污本君分毫。” 要他这种硬骨头用这种方式和妖怪虚以为蛇也很不实际,他唯一一次向邪物妥协是面对昭昭,只这一次就吃了大亏,他早就在心里发誓,永远不会再做任何妥协。 昭昭见不惯他不识时务,正要说什么,夜月眠就不甘寂寞道:“你拿什么乔呢荆沉玉,你不早就被她玷污了吗?怎么,魔可以妖就不行啊?” “?你说就说,能不能别cue我?我是你爹吗,不带我出场不会说话?” 夜月眠太想抓住机会挤兑荆沉玉了,激动得都快把昭昭挤下轿撵了,昭昭使劲抓着轿撵边缘,态度肯定不会太好。 “你才多大道行,也敢戏言是本座的父亲。” 夜月眠就是不给她让位置,他到底是魔尊,其实对这里并没那么惧怕。 可能除了荆沉玉,他也没真的怕过谁,所以哪怕都快被送到妖怪的府里嫁人了,他也非常淡定,很有闲心和昭昭鬼扯。 昭昭半个身子被挤下去,只能抓住红绸才稳住身形,她气急,直接说:“叫爹!” 夜月眠一脸轻蔑,嘲弄地开口:“爹!” “……”表情狰狞了一下,夜月眠羞愤至极,想朝昭昭动手,昭昭却被拽出了轿撵。 抬眸一看,荆沉玉不知何时已经被强行带上了另一顶花轿,而昭昭正是被他拉过去的。 “不要啊!”金盼儿爬到轿撵边缘,“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夜月眠拧眉侧目:“你喊什么?何时丢下你一个了?本座不是还在这里?” 金盼儿眼睛红了,充满希冀地望着荆沉玉,可那边的花轿在昭昭被塞进去之后就落了轿帘。 …… 绝望。 师兄,我好想你QAQ 金盼儿表情复杂地睨了睨夜月眠,悄无声息地缩到角落,她真难,真的。 “所以……”夜月眠反应过来,闲闲道,“你没把本座当人。” 金盼儿无辜地瞪大眼睛:“可你本来就不是人啊,你是魔不是吗?” “……”我竟无法反驳。 另一边的花轿里,昭昭被迫和荆沉玉坐在一起,脸色阴沉道:“你拉我进来干什么?” 荆沉玉透过轿帘认真地查看情况,不理人。 昭昭冷声说:“你不是不允许别人玷污你吗?你别坐上来啊。” 荆沉玉淡淡道:“束手就擒和反抗无果被迫妥协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什么都让你说了。”昭昭翻了翻白眼,也掀帘看着轿外。 她有点焦虑:“你自己待在这儿就行了,拉我过来干什么,你不会想趁机杀了我吧?我可告诉你,坐在这顶轿子上的肯定会第一个嫁给那妖怪,你现在杀了我就少一个帮手,你不会真想再被你最讨厌的邪物睡一次吧?” 她回眸一脸认真地问话,将“睡”字说得那样平淡,好像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荆沉玉淡泊地睨着她,与她视线交汇片刻,突然说:“你对这里很了解。” 是肯定的语气,不容置喙的判断,昭昭一噎,很快道:“我来都没来过,怎么可能了解?” “你骗的了他们,骗不过本君。”荆沉玉认真道,“别忘了你是什么。” …… 她是他的心魔。 她的情绪,他要是真想感受,是可以感受到的。 还有没有人管了,这狗男人他又开挂啊! “不管我是什么,都没有第二种答案给你。”昭昭不为所动,“我只是脑子好用,分析得很快,所以才看起来像是对这里很了解,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她突然一凛:“门开了。” 荆沉玉来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望向缓缓打开的城主府大门。 与之前花轿飞出来时不同,这次城主府的七道大门全都打开了,他们的花轿比夜月眠和金盼儿那顶更快进入,几乎是以瞬移的速度到达了城主府内部。 在这里,他们看见了来接他们的活人。 之前送亲队伍里的人也不算是完全的活人,只会看不会说,可能也就是个简配的摄像头,这次在门内见到的是真正的活人。 那人穿着藕荷色的锦袍,脸上涂着油彩,戴着文士帽,说话的腔调很诡异。 “真是意外之喜。”他悠悠道,“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美人……不,是从未有如此美人出现在无方城,城主见了肯定会很高兴。” 他欣喜起来:“那不识抬举的家伙把城主气坏了,今晚城主就可以消消气,好好快活一下。” “来人,快把他给装扮起来,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他身后的人偶一拥而上,强行拉着昭昭和荆沉玉下轿,他们人多势众,她和荆沉玉反抗不能,就这么被拉进了高楼里的一个房间。 房间不算大,没有任何藏身之处,窗户都是封死的,就算不是封死的,这么高跳下去没有修为护身也会摔死。 昭昭倒还好,因为知道内情,没有特别慌张,倒是荆沉玉,看着人偶们递上来的喜服紧蹙眉头。 不仅如此,那些人偶还上前要给他换衣服,手都碰到他衣领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沉玉仙君怎么可能受得了,当即就要拔剑,但很快有人偶从后面扣住他的手,不过他很快挣脱,挥剑朝那人偶刺过去,无意识的人偶直接被斩断手臂,鲜血直流,却好似没有痛觉,继续往前。 荆沉玉脸色更难看了,他看着那些血,犹疑着没有动。 昭昭慢慢说:“他们被做成人偶之前,应该都是无辜的百姓。” 他估计是看出来了,所以不想出手了。 想到在这地方,要出去就得先摒弃前嫌合作,昭昭忍耐着对杀身仇人的讨厌,帮他挡住了那人偶。 她看着人偶的眼睛说:“我们自己换,我一定盯着他换好,很快就出去。” 人偶顿了顿,缓缓后退,与其他人偶一起出去了。 门被关上,门外人影重重,显然,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想趁机逃走是不可能的。 昭昭转过身来,拿起托盘上的喜服,这妖怪审美倒是好,喜服和原书里写的一样适合荆沉玉,是很有质感的红色,一点都不俗气,还用波光粼粼的金线绣着精致的流云纹。 再看看腰封,上面更是用上等灵玉装饰,想想它系在荆沉玉那有力劲瘦的腰身上是什么画面,昭昭都要为会玩的秘境妖鼓掌了。 这样好的衣裳,这样好的待遇,越是无可挑剔,越是让荆沉玉感到屈辱吧。 昭昭抬头一笑:“换上吧?” 她朝门口扬扬下巴:“你总要换的,他们给你换还不如自己换是不是?” 荆沉玉一动不动,眉目如画的脸上凝着无限烦忧,应该是还在想那些人偶的事。 城中数不清的人偶都是百姓所化,可想而知这里曾有多少无辜的性命被害,这样的事他竟然今日才知道,原书里他发现后非常自责,现在也是一样。 昭昭都能感知到他那股强烈的内疚。 她有点不舒服,按了按心口,将衣服递过去:“换上吧,你要是把妖除了,也算是为他们报仇了。” 她给他算着:“之后还可以找悯天宗的人帮忙超度一下,让他们早日投胎,重新做人。” 荆沉玉望向她,声音微哑道:“他们身上已经没有魂魄了。” 他抬头望向门的位置:“没有魂魄,如何超度也不能再投胎。” 昭昭抿唇:“我知道,我这不是想让你高兴一点吗?” “本君高不高兴,对你来说重要么。” 昭昭一愣,荆沉玉却未多解释这句话,接过那喜服冷冷地看着,还是没有要换的意思。 他可能是需要个台阶下? 毕竟是个不被强行带上花轿就一直反抗的人。 昭昭想着,拎起自己那件说:“我先换,我给你打个提前量哈。” 她旁若无人地开始解衣带,荆沉玉瞥见立刻转开头。 “住手!”他的声音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慌张,“你不要这样……” 他想说她不该当着男子的面如此随意宽衣解带,可刚转过身就被她按住了肩膀。 “还是先给你换吧,你出去了我再换,这样咱们就不用一起换了,想来哪怕都背着身换,你也会很介意的对吧?” ……句句在理,他想说的话都被憋了回去,荆沉玉僵着身子,染血的外袍随着昭昭的动作而轻轻滑落,两人靠近的画面被烛火倒映在白纸格子窗上,绮丽暧昧。 一阵温热的风吹过,门外出现一个女子,她一身大红喜服,妆容精致,发髻高绾,金色凤冠衬得她牡丹般富贵美丽的脸越发娇艳。 她白皙的手指抚过窗户上的剪影,一脸犹疑道:“……今夜我是做新郎还是做新娘呢?” 她凝眸思索片刻,陶醉地笑道:“有了,一半一半吧。” 很快,她的身体开始变化,上身傲人的围度属于女子,身下优越的家伙属于男子。 “妥了。” 她……? 他? 它! 它满意地笑起来。 第40章 荆沉玉很小的时候就自己穿衣梳头了。 他不习惯有人伺候,连亲生母亲都不太亲近,小小的人儿爬上梳妆凳,对着镜子认真梳头,将道士头梳得整整齐齐,这样的画面日日在镜中出现。 真正入道之后,就更没人能近他的身,九华剑宗的无上峰最尊贵,所处之处最险峻,灵气当然也是最充裕的,但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看守弟子也没几个。 便是下面的长老,身边也许多弟子和仙婢服侍,只他始终一人,从无更改。 这世上对他身体最熟悉的,除了他自己也就是昭昭了。 其实上次与他坦诚相见,严格算来也没多久,但昭昭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死过一次,再看他细腻瓷白的肌肤,她真是恨不得用指甲留下几条血印子。 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她防御最薄弱的时候,将她一剑穿心。 昭昭手下力道一重,荆沉玉身子微微战栗,迅速躲开,没换那喜服的里衣,只在自己里衣外套上了几重外袍。 在反抗无效之后,荆沉玉是很能屈能伸的,毕竟他是作者认定的理智达人,总不会为了一点面子害死所有人。 如果只是害死夜月眠和昭昭也罢,但这里还有金盼儿,他必须将她送出去。 昭昭就是这么想的,心里莫名有点酸,要知道穿书之前她也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政审秒过的人,到了他这儿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真的好惨。 “本君出去等。” 他三两下系了腰封,也没回头,径直朝外走。 昭昭阖了阖眼说:“出去?你确定?你看看外面的影子。” 门外的投影不知何时变了,不再只是一群机器般的人偶,他们散开了一些,围绕着一个身姿窈窕玲珑的影子,那影子侧在门前,哪怕隔着门窗,荆沉玉也能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妖气很重,他杀意起,但因没有修为,只能让人觉得他不好惹,并不能将杀气具象化。 昭昭知道自己无需多言了,拿起另一托盘上的喜服开始换。 屋子里有什么一览无余,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她想避讳都没法子,所以并不扭捏,坦坦荡荡地换衣裳。 反正她也只打算在里衣外面套上得了,这里衣长衣长裤的,在穿书前夏天她穿的比这还少。 可在荆沉玉看来,这里衣哪怕长衣长裤,也过于隐私了。 他真的不想和自己的心魔再有这方面的纠缠,但现在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他只能僵在窗前,盯着窗户上属于那秘境妖的身影努力专注思绪。 衣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耳朵动了动,脊背莫名发痒,他手按在门上,手使劲扣着门板,指甲都陷进了木料里。 其实,关于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总是表现得很无所谓,很少想起,修炼如常,行事如常,但……越是如此,对于他来说才越是奇怪。 因为介意所以才刻意回避。 越是回避越是说明介意。 荆沉玉长睫颤动,削薄的唇紧紧抿在一起。 “这衣服还挺复杂。” 昭昭并未发觉他的异常,正皱着眉系衣带子。 古装好看是好看,飘逸是飘逸,就是太难穿了,麻烦。 她太怀念拉链了,这裙子全都是系带,前前后后将她绑起来,好不容易穿好都出了一身汗。 再往前看,门前站着的人不知何时到了身前不远处,修长挺拔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她古怪地问。 荆沉玉背对着她,过了一会才冷声回答:“那妖物看得见。” 昭昭一怔,恍然里带着几分迟疑:“所以你在帮我挡着?” 她抬了抬眼:“可它如果看得见,你换的时候不一样也被看了?” “不一样。”荆沉玉立刻道,“本君是男子。”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男子着里衣,让看了也就看了。 等他除掉这妖物,就不必再为这冒犯烦扰了。 但昭昭是女子,若被看了,他总觉得一时片刻都不能忍。 “那就多谢君上了。” 昭昭的声音变得很近,他肩膀被拍了一下。 “我已经穿好了,你不必再帮我挡着了。” 她走到他前面,荆沉玉冷不防看见,哪怕她衣着整齐,还是本能地想逃避眼神。 自她生出到现在,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始终都是白裙在身。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颜色如此鲜艳的衣裙,还是代表着特殊意义的喜服。 昭昭也不太习惯,摆弄着裙摆啧了一声:“生平第一次成亲,居然是这种情况。”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荆沉玉闻言不由道:“这不算成亲。” 昭昭望向他,他别开头说:“只是权宜之计,不会真的与它拜堂。” 不拜堂就不算成亲? 昭昭耸耸肩:“无所谓啊,拜堂也是可以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不会。”荆沉玉斩钉截铁道,“不会拜堂。” 昭昭笑了:“嗯嗯嗯,我知道,剑君冰清玉洁,怎么会和这等妖物拜堂?绝对不会拜堂的。” 她敷衍道:“好了好了别磨蹭了,赶紧出去,也不知道傻大个儿那边怎么样了。” 她先一步开门出去,门外属于秘境妖的身影早已消失,迎接她的是缀着红色流苏的盖头从天而降,准确地盖在了她头上。 “……” 这就有点遮挡视线影响行动和判断力了,但也不意外,原书里江善音也盖了盖头,新娘嘛,当然需要红盖头,那妖物很是讲究。 不过江善音倒没有自己掀盖头,她怕打草惊蛇,一直随人偶们折腾,等见了那妖物才由对方掀开。 昭昭却不想等,想到女主原书里见了妖物的遭遇,她更是半分都忍不了。 她想自己扯下盖头,但怎么拉都拉不动。 “你能帮我拉下来吗?”昭昭只能求助荆沉玉。 荆沉玉上前一步,她可以从盖头下面看到他银白色的靴面。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了盖头一角,突然觉得这很不对劲。 掀盖头。 这是成亲才会做的事。 荆沉玉又迅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昭昭跟上来,“快点啊,我拽不下来,你看是不是卡住了?” 记得原书里江善音的盖头那妖怪一扯就下来了啊,不过那都是拜完堂的事儿了,难道…… 荆沉玉的手再次探过来,犹犹豫豫,看得昭昭心烦意乱。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不就让你帮忙拉块布吗?” 红盖头下女子的声音很不耐烦,显然她并未多想,也不是拿这种意义非凡的事调侃他,荆沉玉拧眉片刻,理智地动手帮她掀盖头。 掀不掉。 荆沉玉加大了力道,还是不行。 “不行吗?”昭昭喃喃道,“那我知道了,恐怕不拜堂,这盖头是掀不开的。” 她犯了难:“这可太影响行动了,难道我要先去跟它拜个堂吗?” 江善音可以为了让荆沉玉对她改观,与秘境妖拜堂,被秘境妖折磨虐杀,痛不欲生还坚持下去,牺牲自己照亮别人,解放了无方城,可她办不到。 后面的就别说了,简单的拜堂其实也不太情愿。 她嘴上没说什么,只心里在想,但那种感染到荆沉玉的纠结心情,倒像是要妥协一样。 “不能拜堂。” 他突然抓住了昭昭的手腕,她一怔,因盖头的阻隔,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也就无法判断他的意思。 “路不会只有一条,肯定有其他办法。”荆沉玉看着天色不容置疑道,“万不得已,本君可以以金丹之力毁了这里的禁制。总之你不能和它拜堂。” 无方城是上古大能留下的秘境,其内法宝无数,灵力更是深厚,荆沉玉全盛时期都不一定是对手,拿金丹之力来抵挡,估计也只能解开禁制一时片刻。 但有这一时片刻也足够了。他们有四个人,一人的金丹拿来开禁制,其他三人联手,即便杀不了这妖物也能成功逃出去,到时候再去仙宗求救便是。 只是这样一来,失去金丹之力的荆沉玉就会真的变成凡人了。 他现在虽然重伤在身,却也还是登仙境的剑君,若是金丹都毁了,就彻底完了。 人生能有几个千年?将即将飞升的修为拱手送给他们做筏子,这事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你想多了。”昭昭慢慢道,“我和夜月眠是魔,你用金丹之力送我们出去,我们也不会来管你的死活,甚至还会为你的死放几天鞭炮。” 略顿:“如果你指望金盼儿,那你就不怕我们这俩魔出去之后会先杀了她吗?” “魔在你眼里应该就是会这样过河拆桥,做尽恶事吧?” 这个问题并没问住荆沉玉。 他站在被蒙了黑气的月下静静看她,始终抓着她的手腕。 在她等得不耐烦时,他不疾不徐道:“本君自会在那之前与你立下盟誓,若你不应,本君也不会用金丹之力送你们出去。” ……这才像他。 等他们出去按他说的做了,估计连仙宗都离不开就会被就地正法。 这秘境妖死之前,他们报完信得先死。 哪怕荆沉玉承诺这次不让仙宗的人伤害他们,那也一样会让他们成为仙宗的靶子,之后都别想安宁。 夜月眠还好,一直都是靶子,但她想过安生日子,不想经历什么大场面,虽然有做魔尊的志向,可在那之前还是韬光养晦得好。 总之不能答应。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他要是真敢什么条件都没有就牺牲自己开了禁制,昭昭真的能一去不回头。 他欠她一条命,一命抵一命,很公道。 可惜他不会。 “我拒绝。我不会用你的金丹之力。” 她挣开手就走,去找夜月眠,荆沉玉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涌出一股担忧来。 这担忧来的突然,不像他自己的,倒像是她的。 她在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 “我不会用你的金丹之力。” “我拒绝。” 她的话还在耳畔,她那样担心,或许,可能,大概,是担心,他。 荆沉玉微微拧眉,心脏跳得缓慢而沉重,他伸手按了按,无声地跟上她。 昭昭的确在担心,非常担心,但不是担心他,是担心自己,担心下一步该怎么走。 想到那秘境妖的手段,它虽然喜欢美貌的人,娶回去之后却不仅仅要行房事,还要折磨人,它手段极其残忍,许多美人都被它折磨得不成样子,意志消沉疯疯癫癫。 想到原书里江善音就被它丢进满是蛇的坑洞里,那些蛇倒也不会咬她,只会缠绕她身上的每一寸,细细密密潮湿阴冷地桎梏她,仅仅是文字描写,昭昭就已经毛骨悚然了。 绝对不要经历这些,一定要赶紧想到办法,实在不行…… “魔尊!你走慢点,你摔着我了!” 金盼儿独特的嗓音传来,昭昭升起希望,循着声音摸索着过去:“夜月眠,你过来!” 现在最听她话的夜月眠是她最需要的人,不但可以暂时当导盲犬,还可以先去感受一下那秘境妖的手段。 指望荆沉玉先去受刑那是做梦,秘境妖也不舍得,原书里它就打算玩坏了江善音再玩他,最好的总要留在最后嘛,就像昭昭吃甜筒时,最好吃的甜筒底总要留在最后一口吞掉。 而金盼儿是小姑娘她又不忍心,那就只能是夜月眠了。 抓住夜月眠的手时,昭昭由衷说道:“有你真好。” 一路跟在后面看着她避免她盖着盖头会撞到什么的荆沉玉:“……” “现在知道了?”夜月眠见荆沉玉不爽就高兴,他心满意足地扯回在金盼儿手里的衣袖,拉着昭昭的手说,“本座最喜欢识好歹的人了,盖头扯不掉吧?本座纡尊降贵给你牵着好了。” 金盼儿扁扁嘴,给她就是衣袖,给人家就是手,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不过也好,反正她也不想牵魔尊的手,虽然那位看起来哪怕神经质了一些,也是个大美人。 “君上你在吗?你在哪呢?” 金盼儿瞎子摸人到处找,荆沉玉过了一会才低沉开口:“本君在这里。” 金盼儿松了口气,循着声音过去,低着头找到他的鞋,心里惴惴道:“现在咋办呐?不会真要和那妖怪成亲吧?” 荆沉玉没说话,就在那站着,跟根定海神针似的,只要看看他,大家好像就莫名有底气。 夜月眠觉得很奇怪,为毛他也有这种感觉。 昭昭已经放松许多,从见到夜月眠开始她就放松了,作为她宿主的荆沉玉感受最深刻。 他想的话,可以将她的心情感知得很清楚,那种放松、庆幸,都来自于魔尊,全都是他给的。 他一个字都不说,只看着夜月眠,眼神苛刻而挑剔。 夜月眠被看得浑身难受,阴鸷道:“看什么看,本座是什么大白菜吗,那种‘你不值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荆沉玉回答,他估计也不会回答,反正有人来了,是那个脸上涂着油彩的人。 他摇着扇子走来,站在他们面前,先点了一下荆沉玉,又点了一下昭昭。 “你们两个先来,城主要一次两个。” 果然要先让他俩一起去。 如果真这样去了,戏份就和原书里江善音的遭遇差不多了。 荆沉玉作为最好的那个,被秘境妖珍视地放在一边,作为观众增添情趣,顺便也杀鸡儆猴,让他一会别有什么反抗心思。 只是受苦的从江善音变成了昭昭。 江善音为了荆沉玉愿意牺牲自己,不许他帮忙,还放了狠话,说什么不稀罕啊,什么关你什么事啊,正邪不两立不必相助啊,反正就是阻止他毁了金丹来救她,特别英勇,也很感人。 江善音不要帮,荆沉玉个狗东西还就真的没帮,对一个魔,他的理智让他本就没什么同情心,但这件事也还是让他对她有所改观,这种时候还能坚挺地不求助,挺有骨气的。 后面江善音解放了无方城,荆沉玉对她印象转变更大了一些,可算是将那个没有火葬场的HE提上了日程。 但昭昭不想! 一点都不想! 她不愿意! 连去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去! 她可以去别的地方找出路,但享受秘境妖虐杀这样英勇的机会,就交给—— “……玩得还挺开,本座当年都没有这么过火。” 夜月眠还在那阴阳怪气,殊不知猎杀时刻已经来到。 他被人往前推了一下。 “先生你好,极力向您推荐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位,别看他美貌似乎不如那位,但那位是中看不中用啊,这位才是个中好手,yyds,服务到胃,必叫你们城主如鱼在水,爱不释手,七天七夜都不愿下床!” 夜月眠:“……” 金盼儿:“……” 荆沉玉:“……” 涂着油彩的男子:“……真的吗?我不信。” “试试!谁试谁知道!你试不了吃亏也试不了上当!” 昭昭听出他的动摇,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等这男子把夜月眠和荆沉玉带走,她就和金盼儿想办法弄掉这盖头,到城里找出路去。 原书里是江善音在被秘境妖折磨时趁它疏忽,用自己的魔血灌入它的丹田才松动了片刻禁制,让荆沉玉有机会控制住这妖怪。 但昭昭不想用她那么惨烈的方法,她就不信这么大一座城会没有别的BUG,她非得去试试才能死心,也不知为何,她直觉这城里绝对有其他出路,且离她们很近很近。 正充满雄心壮志,就听那油彩男子徐徐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试试好了。” 他一击掌:“来人啊,把他们两个带走。” 昭昭等待着,等待着,等着两个男人被带走,可…… “搞错了吧?拉我干什么?”昭昭晃动着盖头。 “你和你们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位,没有搞错啊。” 昭昭无语半晌:“……带脸最好的那个和技术最好的那个一起,这样不好吗?别带我,我是废物。” “那不行,城主今天上面是女人下面是男人,怎么可能带两个男的过去?” 油彩男子拍了板:“就你们两个了,快送过去,别让城主久等。” 昭昭:“……”老天爷你不开眼。 夜月眠:“哈哈哈哈哈哈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第41章 昭昭觉得,一定是作者在为难她。 她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最后竟然是荆沉玉被刷下来了,她被带上去了? 忍不住掐了一下得意忘形的夜月眠,昭昭气道:“你那么高兴做什么,好像你没被一起带走一样!” 夜月眠根本不在意她掐的那点小疼,依然笑得风情万种:“没什么啊,带去就带去咯,本座也挺想看看那妖物想做什么的,最主要是你故意拖本座下水,自己也没逃掉,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实在是太有趣了。” 昭昭闻言也不气了,将掐过他的手指用盖头擦了擦,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让夜月眠又皱起眉来。 “我的现世报来得快,你的也不会太慢,你做的那些事比我过分多了,我这是你为民除害,至于你,且看你几时完。” 她也懒得再费力气,人偶上来强迫她走,她再怎么拒绝也不行,那就顺其自然吧。 反正和她一起去的不是荆沉玉那个蓝颜祸水,待会努力一点,让那妖怪拿夜月眠开刀就行了。 魔尊大人也是有些自尊在身上的,必不会让那秘境妖如原书虐江善音那样轻易。 打定主意,昭昭很凛然地主动往前走,但没走几步那油彩男子就停下了。 因为荆沉玉开口了。 “站住。” 他本该跟人偶去其他地方候着,等城主明日临幸,这也是个想办法逃脱的好机会。 可他没动。 他看着昭昭和夜月眠一起被带走,窈窕姝丽的背影在黑月下渐渐模糊,像虚无的泡影。不由的就想起那天夜里,她在他面前一点点灰飞烟灭。 于是阻拦就脱口而出,总是理智的人,既然开了口,也就不会后悔。 他拂开挡路的人偶,凝着那油彩男子道:“留下他,本君随你们同去。” 夜月眠:“?”剑人发什么疯?还有这种好事? 油彩男子也意外道:“你?这么主动?没想到啊,还以为驯服你要费些功夫呢,你不是很硬骨头吗?” 昭昭更是吃了一惊,她猛地转身,因为盖头碍事看不见荆沉玉是什么表情,但他的声音特别从容镇定。 “你既说了‘主动’二字,便不算本君妥协,何谈硬不硬骨头。” 他自己要去的,又不是别人逼他去的,的确不算妥协。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之前透过人偶的眼睛看到他那样反抗,现在却主动,一定有问题。 “好。”油彩男子诡异笑道,“不管你想搞什么鬼,在城主面前都是徒劳罢了,比你再厉害的我也不是没见过,我劝你还是省省心思,好好服侍城主,争取少遭些罪才是正经事。” 比他更厉害的?原书里倒是没提到过,是以前被秘境妖诱惑来的吗? 不对啊,它成精也不过一百多年,这一百多年里比荆沉玉还厉害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磨蹭什么,赶紧走。” 腰被人从后推了一下,昭昭回神,不高兴地皱皱眉,很抗拒和荆沉玉一起,抱着最后的希望问:“真的不可以两个男的先去吗?” 油彩男子看看天色不耐烦道:“不要浪费时间,让城主久等有你好看,赶紧走!” 昭昭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努力,可到头来一点用都没有。 荆沉玉三言两语,就让人家改变主意了。 “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要这样被你折磨?”昭昭一边被人偶赶着走,一边无能狂怒,“你为什么非要跟来?让我和夜月眠去不行吗?你来干什么!你这不是添乱吗!” 荆沉玉脚步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他广袖下的手握着拳,冷淡道:“他同你去和本君同你去有何不一样。” “不一样!非常不一样!极其不一样!” 夜月眠和她去,她还可以争取到不被折磨的机会,但跟他去就不一样了! 看看原书里凄惨的江善音,她生平最怕的就是蛇,简直恨不得现在原地去世! “你不如现在就把我灭了吧,我不去,我真不想去。” 昭昭开始慌了,由内而外的恐惧感染了同行的荆沉玉。 “那么怕?” “都怪你!” 昭昭想到那个蛇洞就浑身发抖,虽然不会被咬,可被蛇爬满全身紧紧缠绕着…… 天呢,如来佛祖齐天大圣观音菩萨,耶稣基督玛利亚,谁都好,救命啊! “我不去。”昭昭直接蹲地上了,捂着耳朵,“谁来都不好使,我今天就是不去了,有能耐现在就把我杀了!” 她是真的怕极了,荆沉玉是她的宿主,想感受不到都难。 油彩男子闻讯赶来,拧眉说道:“怎么回事,又是你?想不想活了你?” “不想活了。”昭昭站起来使劲扯盖头,但扯不掉,“你杀了我,就现在,来,朝这儿来。” 她把脖子横过去给人砍,没一会儿就被荆沉玉拉走了。 他按着她的肩膀,在她稍稍冷静下来后将她拉到身后,与那男子淡淡道:“无事,继续走。” “不走。”昭昭推他,“我不去,你躲开,别挡着我,让他杀了我吧!” “昭昭。” 荆沉玉忽然唤她名字,倒让昭昭愣了一瞬。 他转身弯下腰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杀你的人只能是我。” 昭昭飞快地眨了眨眼。 “你只能死在般若剑下。” 他说得那样自然,显然真是心中所想,昭昭嘴唇动了动,苦笑道:“是啊,死嘛,总归是一条死路,要我死在你剑下也可以啊,现在拔剑杀我吧,反正我如今跟个凡人一样,般若剑没灵力一样可以杀了我。” “你为何这么怕。” 荆沉玉很不理解。 “你连本君都不怕,为何怕那妖物。” 昭昭冷冷道:“我本来也没那么怕,谁让你非要跟着来了?” “难道同魔尊一起,你便信他会护着你,保你无事?”荆沉玉语气比她更冷,“他似乎和你立了血契,契约内容让你觉得他比本君更可靠。” 昭昭不说话,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这样理解。 “我说了,你只能死在我剑下,就不会让别人有任何机会伤害你。” 他这次以“我”自称,声音压得很低,也很冷,但就是让昭昭莫名平静了一些。 “不会让别人有任何机会伤害我?当真吗?”昭昭扯住他的衣袖追问。 荆沉玉看着他,淡淡地问:“要和本君也立契么。” 昭昭立刻道:“那当然最好。” 她朝她伸出手,是要他立契,荆沉玉看着她小小软软的手,她的手很好看,指甲整齐,清润透亮,实在不像是魔的手。 他平静地说:“这里限制灵力,没有修为,无法立下仙盟誓。” 昭昭轻嗤一声,正要说他果然是骗人的,就发觉手里被放了东西。 她一握,是剑柄。 剑……这里只有一把剑,般若剑。 她震惊地睁大眼,剑修的剑比命更重,日夜不离身,荆沉玉他把本命剑给她了? “如此,你该信了。” …… 是的。 这样还不信,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秘境妖根本不在乎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佩剑,没有灵力的剑,哪怕是般若这种仙剑也伤不到它分毫,所以她带着般若剑,油彩男子压根不管。 只是苦了般若,如果它这会有感知肯定会气死,它做梦都不会不到有一天会被昭昭带在身上。 “那个。” 突然有人开口,打断两人思绪。 “有完没完了?”油彩男子表情复杂道,“看你们聊得太投入,都没舍得打扰,不过不好意思,你们马上就要迟了,再不去也就不用去了。” 他幽幽道:“错过吉时就直接去死吧,也不用再给彼此做什么不可能践行的承诺了。” 在他看来,荆沉玉不管说什么那都是白搭。 他们都是城主的囊中之物,是奴隶,想怎么玩就玩,想怎么折磨就这么折磨,自身都难保,还护着别人?还不许别人伤害她? 要不是他长得实在好看,说这话时表情看上去也特别靠谱,他真想嘲笑一句自不量力。 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惦记着女人呢。 “真看不出来啊。” 再次前行后,那油彩男子没走前面,反而和荆沉玉并肩聊上了。 “你这样的人,本以为会和上次那个秃驴一样难搞,怎么都不会就范呢。”他用词准确道,“毕竟你可是长了一张比秃驴还要禁欲的脸啊。” 荆沉玉步履不停,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只想着一会如何应对那妖物。 谁知那男子接下来的话太过分,导致他不得不给点反应。 “哪想到那秃驴才是真君子,至于你……”他啧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看昭昭,“都这时候了,心里还想着女人呢。” 昭昭:女人?哪呢?在哪呢? 她从盖头底下四处看,就是没看见女人的脚。 金盼儿没跟来啊,这里也没女人啊…… 不对。 看见自己的鞋面,昭昭恍然,她也算是女人。 所以,这是在说她。 “你真傻,真的。”昭昭忍不住道,“你想什么呢?先不谈秃驴,你说他想女人?你要是知道他是谁,你就会给自己一大耳刮子。” “他是谁?” 油彩男子刚问完他们就到了目的地,无方城的摘星楼,秘境妖娶妻的地方。 昭昭跟着停下,心又猛跳起来。 她哪怕再不情愿,该来的也还是要来了。 握紧了手中般若剑,昭昭底气来了。 再不济,荆沉玉说话不算话,或者没想到法子,她就拿这剑自保片刻,或者干脆带着下蛇洞,要难受也得荆沉玉的老婆陪着! 剑不都是剑修老婆吗!够本了! “对着这面镜子扫过你们的脸,就可以进去了。” 呵呵,还扫脸进入这么高级吗?要不要看看她的健康码啊? 油彩男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宝,昭昭的盖头无风自动,掀开恰当弧度,让她可以面对镜子,还不用被别人看到脸,不算是让新郎之外的人给提前一步。 看着那面子镜子照过她的脸,那油彩男子的表情突然臭了。 “怎么回事??” 他又跑到荆沉玉面前看那镜子,怒不可遏:“你们坑我!?你们睡过?!你们背叛城主?!” 昭昭:“……” 荆沉玉:“……”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全无方城都听见了好吗? 还有什么叫背叛啊??还没成亲呢好不好! “看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的,竟然,竟然,你们真是……” 油彩男子上演川剧变脸,急得团团转,还差点给昭昭一巴掌,还好荆沉玉及时拉走了她。 “方才好像还恨不得彼此死一样,没想到都是睡过的关系了!” 油彩男子觉得自己被骗了,世界都崩塌了,跑进摘星楼告知秘境妖眼下的情况。 昭昭心想,如果这妖怪只要元阳和元阴还在的美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啊! 她根本没把油彩男子的话放心上,倒是荆沉玉,那样一个恪守规则,对宗门弟子要求极其严格的剑君,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说和人睡过,还不止说了一遍,情何以堪。 他微垂眼睑,视线望着地面,想到以后恐怕再无法心平气和地教导弟子,又想到昭昭,不由侧目去看,发现她也正在看他。 方才那油彩男子让她照镜子,发现她存在问题后太震惊,走得匆忙都忘记把法术收回,昭昭的盖头有了缝隙,转过来时荆沉玉可以看到她的脸。 她正看着他笑,揶揄的笑,嘲弄的笑。 他该觉得不舒服的,但她笑得颊畔清浅梨涡,甚为清丽动人。 荆沉玉紧皱眉头。 事情快要脱离掌控了。 不能这样下去。 摘星楼里。 听了油彩男子的禀报,曼妙女子哀愁地叹了口气,它斜倚美人榻,沉默片刻道:“他们这样,便不能嫁给本城主了。” “他们太过分了,背叛城主,当处以极刑!” 女子黛眉微颦:“处以极刑倒是可惜了那两张脸,不如……” 它一笑:“本城主有法子惩罚他们了。” 摘星楼外,昭昭和荆沉玉最后还是被带了进去。 他们都做好了被退货的准备,还能进去也属意外,昭昭显得尤其紧张。 因为过于紧张,连带着荆沉玉这个垃圾人她都不嫌弃了。 她抓着他的手臂寻求安全感,东张西望的,希望第一时间发现秘境妖。 荆沉望着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感受到她巨大的恐惧,本想挣开,又想到对她的承诺,未免那妖物真的趁他不注意伤了她,便没有动作。 那妖物是从后面来的,来得突然,如一团飘渺的气,又沉重的压得人喘不上气。 荆沉玉如画的脸不见分毫畏怯,笔直地立在那,可比面对昭昭时从容得多。 昭昭靠在他身上,看着那团气化成人形,是个美艳动人极具风韵的姑娘。 “好可惜,你不能嫁给本城主了。” 这是对昭昭说的。 “好可惜,你不能娶本城主了。” 这是对荆沉玉说的。 “所以……” 她往金椅上衣坐,靠着椅背懒洋洋道:“为了惩罚你们,也看看你们是如何背叛本城主的,就在那里——演一场给本城主看吧。” 这是说给他们俩的。 ??? 它说什么? 它什么意思?? “听不懂?”秘境妖很温柔地为他们解释,“说白了,本城主要你们现在颠鸾倒凤给我看,明白了吗?” 昭昭:很好,明白了,你想死。 荆沉玉一定会干掉你,他一定会的! 关乎到贞操,他比任何人都在意,等死吧你! 昭昭突然就放心了,她稳重起来,老神在在地望向荆沉玉,想看他的愤怒,他的杀气,他的…… ? 你那副忍辱负重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是…… 不会吧! 不要啊! 这种时候不要理智了啊! 让你的理智离家出走好吗! 不要为了大局忍辱负重啊! 爆发吧,拿出你男主的气势和光环来! 第42章 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 蛇洞没了,似乎暂时不用被秘境妖折磨,可是…… 被推到热气缭绕的温泉池里时,昭昭觉得这样的情况没比下蛇洞好多少。 其实她也不是没和荆沉玉颠鸾倒凤过,但那次关键时刻被他一剑穿心,虽然又活过来了,心口也没什么疤痕,但昭昭还是有心理阴影的。 就现在,被那秘境妖逼着靠近荆沉玉,昭昭还觉得心口在隐隐作痛。 真的,还不如下蛇洞呢。 昭昭抬头去看秘境妖,它知心姐姐一样侧坐在温泉池边,兴致盎然道:“我以为难搞的会是他,怎么原来是你呢?那般绝色,要不是被你抢先占了去,你以为本城主舍得放手?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抬抬下巴,虽然语气很是温柔,似乎充满耐心,但昭昭看见它手心紫色的妖气,就知道再不按吩咐做会凶多吉少。 昭昭咬咬唇,不情不愿地望向荆沉玉,他也在温泉池里,喜服下血染的道袍里衣将温泉水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到处都是血腥味。 秘境妖皱皱鼻子,念叨了一句“好难闻”,随意地一扬袖子,温泉水变干净,荆沉玉身上的衣服……也不见了。 得庆幸他是在温泉池里,否则什么都得被人看光。 荆沉玉不自觉下沉一些,只露出肩膀以上。 昭昭看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抱歉这么严肃危机的时候好像不该笑,但实在是没忍住。 他那个迅速下沉,拨了好多花瓣到胸口挡着的样子,真的笑死人了。 就,一点都不荆沉玉。 “好了,反正一会都是要看到的,你们睡都睡过了,身上有什么是彼此没见过的,那么避讳做什么?”秘境妖懒散道。 昭昭忍不住附和:“就是就是,矫情。” 荆沉玉一皱眉,不悦地望向昭昭,昭昭又开始心口疼了,清了清嗓子刚要说什么,人突然不由自主地朝他那里掠去。 本来两人在温泉池不同的角落,现在昭昭撞进了他怀里,溅起迷人眼的水花。 “……” “齐活儿。”秘境妖为自己的杰作感到兴奋,“快点开始,不要太端着,表现得不好,没让本城主看过瘾的话,就把你们全都杀了哦。” 她笑眯眯的:“若表现得足够好,就让你们多活几天,多演几场给本城主看,之后……” 她慢悠悠道:“就扒了你们的皮做成人偶,让你们也和城里的其他人一样,永远这样漂亮地‘活’着。” 绝了。 真的绝了。 表现好不好结果都是个死,只是一个早死一个晚死,这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现在死了! 昭昭扒在荆沉玉身上,她得说,这池水真的有点深,刚才掠过来太快,要不是扒住了荆沉玉,她就得喝洗澡水了。 她才不要喝他的洗澡水!! 低头凑到男人的耳边,昭昭小声说:“你想到办法了没?” 荆沉玉面不改色,看上去丝毫不为这般亲密所动,但水下…… 昭昭为了站稳,脚踩着他脚背,后来还是觉得不够,干脆…… “从我身上下去。” 荆沉玉忍无可忍,想把她弄开,尤其是缠在他腰上这双腿。 “你急什么?慢点。”昭昭翻了个白眼,松开他一点点站好,“谁稀罕挨着你一样,要不是那妖怪强迫,我连你的手都不想碰,晦气。” 她话说得直白,字字戳着荆沉玉的心,让他实在难受。 或许是因为没有灵力,暂时成了凡人,这温泉池蒸腾的热气让他额头渗出薄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还磨蹭什么?”秘境妖等得不耐烦了,两手凝聚着妖力,“难不成还要本城主教你们?再磨蹭下去就立刻去死好了。” 它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你们肯定不知道本城主的手段,不如叫你们看看,上一个表演得不够精彩,中途被杀掉的人有多么凄惨。” 它抬手化出一面水镜,水镜里倒映出一个英俊男子七窍流血的脸,细小的黑蛇钻满了他身上所有的窟窿,他眼睛里不是眼珠,而是两条扭在一起的小黑蛇。 昭昭顿时白了脸,猛地钻到荆沉玉身后。 “用不用?” 她把般若剑从水下塞给他,还好刚才下水时她始终记着拿好,不然剑掉落池底的话还得潜下去找,太耽误时间了。 “不必。”荆沉玉这次没躲开,用自己的身影将她完全挡住,静静看了一会水镜上的画面,他淡淡道,“风岐莫家的人。” 风岐莫家,四大修仙世家里最神秘的隐世家族,无人知道他们所在的风岐到底在何处,是个山谷还是平原。除了几次重要事件莫家人主动入世外,从无人遇到过他们。 这次镇魔渊结界松动,仙宗用莫家留下的法器传了消息过去,但他们没派人来,也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 秘境妖十分讶异:“你认识他?”她略一思索,“好像的确是什么莫家人,不过管他呢,谁来了本城主都不会放在心上。” 稍顿:“不过你要是想自报家门的话,本城主也不介意啊。” 荆沉玉还没说话,昭昭就按着他的肩膀冒了个头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荆沉玉:“……” “是吗?本城主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来,你且说说他是谁,你现在不说都不行。” 秘境妖来劲了,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 昭昭狞笑一声,指着荆沉玉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唔唔唔。” 嘴巴被人捂住,昭昭吃惊地望着始作俑者,他干吗?咋还不让说呢?怎么,不想表明身份? 是觉得太丢脸了吗?一定是的,被人关在这里和她这个心魔一起被戏耍,让妖物颐使气指,这要是传出去,他一世英名就毁了。 昭昭重重哼了一声,使劲去咬他的掌心,荆沉玉掌心一痒,手不由松开,眼睛眨得飞快。 那边昭昭什么都没察觉,得了机会就大声宣告他的大名。 “他是九华剑宗剑君荆沉玉!看到没——”她提起般若剑,般若剑虽没了灵力,如凡剑一般,那也是一把十分精致清戾的凡剑,“这就是传说中斩杀数十万邪魔妖鬼的般若剑!” 秘境妖:“……” …… “你吹什么呢?”秘境妖嫌恶地嗤了一声,“他要是荆沉玉,老子就是天上仙!” 哪怕是独占一方,只在自己城中胡作非为,直到剧情后期才无意间被男女主发现的秘境妖,也听说过荆沉玉的大名。 身为妖物,他们可以不知道别人,但一定会知道荆沉玉,因为多多少少,大家都有亲戚死在他剑下。 秘境妖还没成精的时候,周边也有不少妖物,后来它成精将他们吞噬,也拥有了他们的记忆。 在那些复杂繁乱的记忆里,都有一个叫荆沉玉的人,哪怕不闻其人,只听其名,这些妖物也恨得牙痒,怕得要死。 总之…… “他要是荆沉玉,老子把这一池子水都喝了!”秘境妖嘲弄道,“别以为本城主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蓬莱岛镇魔渊结界松动,九华剑君正在那里降魔,他怎么会在这儿?你们冒充也不知道找个可信点的人。” 荆沉玉眼睑微垂,长睫下的眼神晦暗不明,昭昭瞥见,总觉得他好像是松了口气? 靠。 “他如果不是,我就把这一池子水喝了!”昭昭不服气地跟着赌咒。 秘境妖耐心告罄:“你想喝一会儿给你喝个够,至于现在,赶紧开始!” 一道妖气打过来,昭昭后背一痛,重重倒在荆沉玉身上。 他一转身将她扶住,他们这样近,难免就变成了拥抱的姿势,亲密无间。 昭昭正想挣出来,就听耳边响起极低的耳语:“别动。” 她抬眸望去,荆沉玉眼睛黑白分明,除了呼吸急促些,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前提是…… “剑给我,找机会躲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那么冷静,昭昭要不是发现了,真的看不出他哪里不对劲。 “你膈着我了。”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别靠我那么近。” …… 如果不是怕被那秘境妖听见有所防备,荆沉玉也不会靠那么近。 他猛地松开她,这一切完全触及到他底线了,他觉得不用再忍了。 在那秘境妖又来催促的时候,荆沉玉忽然扯掉昭昭外袍裹在他自己身上,将昭昭往岸上一托,持剑与那妖物打了起来。 昭昭拉紧里衣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她是想过他作为男主肯定有办法,可没想到这办法这样的脱俗,一点都不套路。 真就只靠武力吗? 剑修都这样吗?四肢发达,武力值强大,脑子不灵光?? 他动不了灵力,单单用武力,怎么斗得过这秘境妖啊! 昭昭的外袍太小了,穿在荆沉玉身上其实遮盖不了什么,反而欲盖弥彰,更诱人了。 不过很快这份春光就看不见了,修炼到他这种境界,真要存放什么东西,也不需要乾坤戒之类的法器了,如夜月眠一样,荆沉玉也会一些空间法术,但不如专修此道的夜月眠强就是了。 油彩男子只检查过他没有乾坤戒,却不知道他的丹田空间内存了什么,估计是也没想到他修为会那么高,已经可以修炼空间法术。只遗憾荆沉玉空间里只有与杀戮有关的法器,否则可以用法器破开禁制。等此次离开这里,他定然准备得更齐全些。 打斗中,荆沉玉将道袍一件件穿好,他哪怕没有灵力,应付那妖物也从容不迫,即便被逼的步步退让,也丝毫看不出怯意。 他甚至还有时间穿衣系带,穿得那么冷静,最后都不忘整理一下到脖子根的立领。 昭昭惊呆了,哪怕他俩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也不得不公道地说一句,荆沉玉,他真的,很不一样。 美少女战士变装也不过如此吧??? “你……”秘境妖也看出不对劲,它迟疑着没再过来,“你难不成……” 真是那个修杀戮之剑的剑君? 秘境妖本是上古大能留下的秘境,这位留下秘境的大能恰好也是个剑修。 怎么说呢,它对特别强大的剑修有一种本能的怂逼心理。 “赶紧死。” 秘境妖不再磨蹭玩耍,拿了全部实力要速战速决,荆沉玉有伤在身,又没灵力,它动了真格,他是真的扛不住。 “唔。” 他被妖力冲击到,摔在殿柱上吐了一大口血,刚换的道袍又染血了。 不是在吐血就是在吐血的路上,这人设越来越时髦了啊剑君! 昭昭不动声色地趁机往门口溜,是他自己说要她趁机躲起来的,她只是多走了一步——趁机逃走罢了。 至于他如何,会不会死在这里,她其实不太关心。 有男主光环在,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死,不过是会受点折磨罢了。 就算真的死了…… 昭昭头也不回地打开殿门冲出去,就算他真死了那就死了好了,反正他活着她也活不安生,他死了她也活不了的话,她也算拉他陪葬了,不亏。 说不定她还可以回家! 正这样想着,摘星楼外一道巨大的金光袭来,昭昭被金光击退,惊呼一声朝后摔去,好巧不巧,正好替荆沉玉挡了那秘境妖致命一掌。 “……” 死于不明AOE。 昭昭疼得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表情扭曲地低头看着自己被黑漆漆的妖掌打中的胸口,好家伙,肋骨好像全都断了,血不断从嘴角流出来,她现在的状态就是狗血文必用词汇——破布娃娃。 荆沉玉是看见她开门想跑的,他一点都不惊讶,若是可以,他会阻拦她,但他已经自顾不暇了。 他想的是,如有必要,他可以在用金丹之力暂时撑开禁制,将金盼儿送走之后,于此地自爆。 他这般修为自爆,威力不是菊岚潮可以相比的,毁掉这座害了不知多少人的城不在话下,城中的妖物和人偶也会跟着灰飞烟灭,包括昭昭和夜月眠。 三界的安危与他自己的性命相比,孰重孰轻,他分得很清楚。 在可以有退步的时候,他会尽力平衡,在无路可退的时候,他亦不会犹豫。 可他没想到,在他打算捏碎金丹的时候,昭昭会帮他挡下那致命一击。 他错愕地看着她奄奄一息摔落下来,心像被人扯碎了一样,破了一个大大的洞。 他立刻将她接住,那秘境妖瞅准机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那道自门外而来的金光阻拦了它。 “秃驴!你又坏我好事!”秘境妖愤怒地瞪向门口。 一身灰色袈裟的和尚走进来,他一脸浅淡笑容,平平静静道:“不阴不阳施主,你又在造杀孽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在贫僧被你拿下之前,你不会再造杀孽。” “谁跟你说好了,你有病吧,你信一个妖说的话?” “不阴不阳施主,你不能言而无信,你与贫僧下棋,输给贫僧时可是下过盟誓的。” 不但答应他上面的事,甚至还输给他一点灵力,它那时是觉得好玩,反正这点灵力也不足以他将它如何,只是…… 足以他给它捣乱了!! “说谁不阴不阳呢,你怎么那么烦人,怎么就那么烦人!”秘境妖顾不上荆沉玉和昭昭了,又去对付那和尚。 荆沉玉将昭昭扶起,昭昭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喉间发出细弱的低吟。 好疼。 好他妈疼,疼死了,为个狗男人,真不值。 别让她知道那金光是谁的,叫她知道她就…… “未曾想悯天宗独幽大师竟会在此,有他相助,事情会简单许多。” 他们都不必死了。 昭昭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问:“你说那和尚是谁?” “悯天宗独幽大师。”荆沉玉重复了一遍。 昭昭瞬间安息。 独幽大师,原书里唯三到了登仙境的修士中的一个。 他怎么在这?? 原书里他就是个背景板,一直在游历,从未出过场,他要是在这里,这秘境妖是怎么活到后面的?? “昭昭。” 荆沉玉在叫她,昭昭不想理,也没力气理了。 “你……” 他迟疑着,声音有些低哑。 “你为何回来。” 昭昭:…… 我他妈不想回来!我是被逼的你信不信! 本来那秘境妖只顾着荆沉玉,不会有心思管她的,她都要成功了! 臭和尚! 打不赢的臭和尚,断我生路的臭和尚QAQ 第43章 独幽大师的出现让局势峰回路转,他虽也被限制了大部分灵力,但对他这样的修为来说,那秘境妖放开的一丁点灵力足够他生生不息了。 原文里没提到这个背景板大能主修什么术法,但看他对付秘境妖游刃有余,昭昭就放心地厥过去了。 反正也跑不掉了,确定暂时也死不了就行了。 她一昏过去,荆沉玉手臂就跟着僵住了。 她现在是被他抱在怀里的,他的怀抱清冷坚硬,一点都不舒服,昭昭很不喜欢,也不留恋,她只是没力气再挣开了。 倒是荆沉玉,他这辈子除了剑什么都没抱过,唯有一个昭昭,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抱她了。 过往每次都是她主动,是身不由己,只有这次,哪怕她昏过去了,他也还是没有放开。 那边秘境妖还在和独幽大师缠斗,它到底是在自己地盘上,哪怕独幽再强也因禁制而不如它,它还有心思调侃。 “我又没真的把他们弄死,你急个什么劲?”它嘲笑道,“要我说你们这种和尚最没意思,老是给他人做嫁衣,我吞噬的那些妖怪里不知道有多少吃过你们悯天宗的和尚。” “很多吗?”独幽一边还击一边道,“劳驾不阴不阳施主数一数。” “数???”秘境妖表情扭曲,“还要本城主帮你数?你真拿自己当城主夫君了?” “那没有。”独幽淡淡道,“不阴不阳施主真要找夫君,也该找剑君那样的才对。” 他扫了一眼抱着昭昭的荆沉玉,他也望向了这边,那张带血的脸美如墨画,他实在生得太好,不同的神情就会有不同的风情,哪怕是饱含冷肃杀意时,也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冷艳。 “呵,我才不要他呢,他哪有你好,他元阳都不在了!” “?你说什么?” 独幽和荆沉玉的修为不相上下,在这里荆沉玉被完全限制灵力,和凡人无异,他是看不出什么的,所以根本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 他看起来充满怀疑,完全不信。 秘境妖嫌弃地说:“你看见他怀里抱着的人了吗?他们早就睡过了!” 它站到一边的高台上,暂时停手:“男子!一个男子!还不曾行过合籍大典就失去了元阳!这真的很丢人!” 它语气夸张道:“未婚就没有了珍贵的第一次,谁还愿意要这样的男子?大家都会知道他是个随随便便的男子,未来妻子不会喜欢他,未来岳母不会高看他……什么,等等。” 话说到一半,秘境妖忽然顿住了,指着荆沉玉道:“你刚才说,他是谁?” 独幽大师温和地笑着,一双眼睛充满慈悲地看着它,仿佛看着死物,分分钟准备为它超度。 “……你叫他剑君。” 秘境妖脸白了一瞬,要说修真界最好的一点就是,誓言总是很靠谱。 当自己被迫蹲在池边不断喝池水的时候,秘境妖绿着一张脸,深深地长了记性。 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随随便便赌咒发誓了。 谁能想到那些被吞噬的妖物记忆里仿佛没有性别的剑君荆沉玉,真的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它满腹怨气地瞪了一眼昏迷的昭昭。 因为誓言的力量被迫在喝池水,秘境妖也就暂时没空动手。 独幽大师和荆沉玉对视一眼,由后者抱着昭昭,一起离开了摘星楼。 摘星楼外,油彩男子昏倒在地,手脚都被摆成了奇特的姿态,荆沉玉看看他,又看看独幽,独幽笑得更开心了一点。 “这里的人都很有趣。”他轻飘飘地说着,在前方带路,“能在这里见到君上也真是意外。” “大师不曾去往镇魔渊。”荆沉玉皱着眉说。 身为仙道正宗的首座人物,荆沉玉无愧于他的身份,他最是看重大局,独幽大师没有随悯天宗前往镇魔渊,如果是因为被这妖物困着,倒是情有可原。 “哪怕不是被困在这里,贫僧也不会去镇魔渊。”独幽大师带着笑意说,“君上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还要贫僧再去,实在多此一举。” “……”事实是,他不但没解决,还险些搞砸了。 昭昭将夜月眠放了出来,所幸夜月眠跟着他们被困于此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忆起昭昭不顾他的阻拦揭开符咒,荆沉玉的怀抱僵了僵,却还是没将她扔下。 虽然那时他真是恨死了自己也恨死了她,可毕竟还没有出事。 他不会再让上次那种事情发生,真要出事之前,他会斩断所有坏的可能,绝不会让三界因他的错漏而出任何问题。 “不过看起来君上辜负了贫僧的期望。” 独幽大师突然叹了口气,目光朝着一个地方,荆沉玉顺着看去,怀里的人在这会儿醒了过来。 “疼。” 昭昭嘶了一声,按着胸口,一下都不敢动。 肋骨估计真的全都断了,要是乱动会不会戳破产脏器啊。 她拧眉睁开眼,因为疼眼角都冒眼泪了,这一睁眼又看见荆沉玉那张棺材脸,昭昭顿时气短。 “放,放我下去!” 她才不要他抱着,宁可疼死也要下去,可一动胸口就剧痛,额头很快布满汗珠。 “君上!” 金盼儿的声音传来,昭昭眼睛一亮,她来了,说明…… “夜月眠!”昭昭伸手,“你快来!” 夜月眠:“……”真不想去。 他也不知道是倒什么霉,被一个荆沉玉追到这里就算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独幽大和尚! 看着对方那双兴致勃勃的眼睛,夜月眠任由血契的力量操纵自己去到昭昭身边,皮笑肉不笑道:“玩得尽兴吗?” 昭昭朝他伸手:“抱我,我动不了,胸口疼死了,骨头断了。” 夜月眠只能听话伸手,刚要把她抱过去,荆沉玉冷冰冰的视线投了过来。 手本能一缩,血契的力量却不容他不听话,他硬是非常勇敢地和荆沉玉抢起了人。 “他不松手。”夜月眠无语道,“他不松手我怎么抱啊!” 昭昭奇怪地望向荆沉玉:“是这样吗?你为什么不松手?” 荆沉玉动作一顿,他冷静道:“你还不曾接骨,无法行动。” 昭昭烦躁道:“什么意思,你要帮我接骨吗?你有那么好心?你就算愿意我也不敢让你接,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给我接错两根让我更疼。” 她又朝夜月眠伸手:“你来帮我。” 其实以荆沉玉的智慧,不难看出昭昭如此信任和“依赖”夜月眠是因着两人之间的血契,否则他们认识的时间远不如他与她长,她如何会那样信任对方? 即便他们都是魔,可也正因为都是魔,深知彼此靠不住,才更不会信任。 他是很清楚这些的,可看昭昭被夜月眠从他怀里带走,他还是觉得,这怀抱方才有人时他不舒服,没了人他更不舒服。 夜月眠见他一脸不情愿,真的很想说一句,这福气给你吧我不要。 身不由己变成全职保姆的感觉对于被压了五百年终于放出来的魔尊来说,一点都不好。 任劳任怨地给人接骨,虽然没灵力,可修士的基本技能都还在,肋骨断了也可以用灵丹妙药接好,夜月眠的空间里就恰好有这样的药。 这时候也没什么保质期,仙丹五百年也不带坏的。 就是可惜空间里能破城出去的法器都在当年被镇压时让荆沉玉给挖走了,否则他能偷偷开溜。 帮昭昭接好肋骨,夜月眠扫了扫她,一脸不耐烦道:“穿件衣服吧你!” 他塞给她一套他的衣服。 真是看不惯,就算他是魔,他也不想看女子只穿着里衣到处走好吗? 昭昭接过来披上外袍,翻了个白眼说:“你以为我不想穿吗?还不是被狗抢走弄坏了,要不然我需要这样吗?” 狗·荆沉玉:“……” 眼前的画面和耳边的话语越来越离谱,荆沉玉不想听也不想看,他真的不介意昭昭一个心魔去穿谁的衣服,可脑子里就是不断回想起,她在灵府时故意幻化出和他一样的道袍穿在身上…… 这似乎代表着某种讯号。 荆沉玉侧目去看昭昭,她已经将外袍穿好了,黑色的外袍有些大,她正在挽袖口,他紧皱眉头,表情特别难看。 独幽大师见此,慢慢开口:“君上在看什么,好像很不高兴。” 荆沉玉一字一顿道:“女子着男子外衣,实在不合规矩。” 独幽微微挑眉,扫了一眼在场唯二的女子,金盼儿正红着脸转动视线,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眼睛里充满了八卦。 她看得正兴起,察觉到独幽大师的视线尴尬地低下头,摸摸脑袋说:“这个,那个,晚辈的乾坤袋都被收走了,没衣服借给她了。” 夜月眠闲闲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规矩?再说了,别人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她又不是你的弟子,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的确,她不是他的弟子。 但她是他的心魔。BaN 荆沉玉泛着淡蓝的眼眸静静盯着夜月眠,夜月眠呼吸顿了顿,脸色难看地别开头。 靠。 怕他个鸟啊。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独幽大师适时道,“以贫僧拙见,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去寻一寻这无方城内禁制是否有破绽。” 他念了句佛号:“说来惭愧,贫僧到此地已久,却还不知这城中的妖物究竟是何物所化。” 昭昭嘴唇动了动,她是知道的,但她不能说,只能让他们自己发现。 独幽发现不了也是正常的,一来灵力被限制,二来,谁能想到秘境也会成精呢? “我看行。”夜月眠即刻道,“我们走一起。”他把昭昭拉到身边。 昭昭没意见,点头表示同意。 金盼儿还有什么犹豫的?直接站到了荆沉玉身边。 独幽大师看看自己,笑着表示他可以一个人。 大家自由结组了,也该去寻找出路了,可还没分开昭昭衣袖就被拉住了。 她回过头去,荆沉玉美如冠玉的冰块脸上不带一丝感情道:“你同本君一起。” “我不要。”她立刻拒绝,“鬼才要跟着你!” 金盼儿:“?”你好?说谁是鬼呢姐妹? “你必须跟着本君。”荆沉玉不容置喙道,“本君绝不容许你再离开视线之内。” 有了她上次撕破符咒的事,他是真的不能再让她和自己分开。 尤其是不能和夜月眠在一起,谁知道一个魔尊一个魔在一起会干出什么事来,说不定还会害了其他三人。 独幽大师和荆沉玉对视一眼,也了解他心中所想了,又点点头。 你们随意,我都行,都可以,没问题。 是真的佛系。 昭昭老大不情愿,金盼儿也不情愿,如果昭昭和荆沉玉一起走,那她岂不是又要和魔尊一起? 不要!! 金盼儿立刻站到独幽大师身边:“大师,咱们走哪边儿??” 独幽大师:“……”也行吧。他淡定地指了一个方向。 “好嘞,您请!”金盼儿躬身等他先走。 昭昭目送他们离开,满怀希望地望向夜月眠,夜月眠生怕她再下达什么你帮我把荆沉玉打趴下带我走的命令,立马调头跑了。 “我自己找!” …… 不仗义。 太没义气了! 昭昭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平复情绪后,面如死灰道:“走哪里?” 荆沉玉转身朝一个方向走,昭昭没动,不想去,真不想去,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而且,好疼啊,虽然接好了肋骨,可那一掌真的把昭昭五脏六腑都打移位了,她是还没死,但简直生不如死,走一步都浑身疼,只能勉强站立。 荆沉玉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沉默片刻,回到她身边,也不必她开口说什么,主动在她面前蹲下。 昭昭愣了愣,有些迟钝。 荆沉玉侧头过来,长发滑落,露出精致雪白的侧脸,脸上还带着伤。 “上来。” …… 他这是要背她? 其实如果不是没灵力,灵府情况太糟糕了,荆沉玉会直接把她塞回去,也省的她在外面胡作非为。 这种情况下再让他主动抱她很难,决定背她也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昭昭没和自己过不去,现在这种情况,站在这里是等死,自己走不了,他背着还舒服些。 慢吞吞爬上他的背,他的背很宽,趴在上面很有安全感,昭昭下巴放在他肩膀上,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冷的檀香味。 荆沉玉只觉耳朵很痒,他站起来,双手托着她的腿朝前走,老是想偏头躲开她的呼吸,可也实在躲不了太远。 昭昭倒是没想那么多,趴好后就开始打量周围,她突然想到脖子上的长命锁,这还是江善果借给她的,它能隐藏所有气息,不知现在能不能派上用场? 如果她躲起来后用这个,那秘境妖能发现她吗? 原则上说,这座城就是那座秘境,她身处于对方身体里,长命锁会发挥作用吗? 这样想着,昭昭就按下了长命锁上的刻字,如此便算是打开了。 总归试试就知道了。 “别动。” 身前传来荆沉玉充满克制的紧绷声音,昭昭眨了眨眼。 “怎么啦?”她不解地问。 荆沉玉没回答。 他根本没法回答。 他要怎么说,她动来动去,趴在他背上的,与他相贴的前胸,实在触感明显。 他说不出口。 只说一个“别动”已是极限了。 昭昭不明所以,又开始乱动,荆沉玉忍无可忍,正要把她丢下来,那眼前景象忽然开始变化,由回廊变成了一个洞,他们身处洞中,周围黑漆漆的,有细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昭昭身子僵住。 蛇。 她听见了,是蛇吐信子的声音! 她紧紧抱住荆沉玉,有些发抖道:“是不是蛇?” 荆沉玉被她手臂勒得快断气了,但也没扯开她勒紧他脖子的手。 他仔细判断了一下黑暗中的东西,嗓子里发出“嗯”声。 “你怕蛇?”他沙哑气短道。 昭昭这才发现自己快把人勒死了,鉴于马上要面对她最害怕的生物,有个帮手总比没有强,她立刻放松力道,对荆沉玉和颜悦色起来。 “你一定不怕对不对?你一定可以解决的对吧?” “在外面肯定可以,在这里就不一定了。”秘境妖的声音传来,还真是如独幽说的一样不阴不阳,“本城主放弃了追那三个,先来追你们俩,如此厚爱,是不是很感动啊?害本城主喝了一池子的水,若不多给你们一点‘厚爱’,都对不起……嗝。” 都对不起这饱嗝。 昭昭周围黑暗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可见的无数黑蛇。 想到那水镜里被黑蛇钻满的男子,昭昭脸色苍白如纸。 荆沉玉抱着她,可以清晰感觉到她极致的恐惧。 因着心魔与宿主的关系,对于如此强烈的情绪,心里他也能感觉到。 不知怎的,就想起她替自己挡下那致命一掌。 与他不同,她是他的心魔,理论上只要他这个宿主不死,除非如他上次那般一剑穿心令她魂飞魄散,不然她受了那一掌,也只会极度虚弱,但还能保存一线生机。 可那一掌要真的打在受重伤的他身上,他或许不至于当场陨落,却也没任何力气再反抗,只能任妖物宰割,那比陨落还让他难以忍受。 可她挡在了他身前。 很多时候,荆沉玉真的不明白昭昭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他抓住了她不断颤抖的手,定定道:“莫怕。” “有我。” 第44章 像一滴墨坠入水中,顷刻间墨色四溢,所有的水都被染成了黑色。 昭昭垂眼睨着将她背在身上的男子,他习惯了保护别人,几乎是本能地将后背转到了安全方向,自己去面对四面八方爬来的黑蛇。 挥退心底复杂的情绪,昭昭抿了抿唇,慢吞吞道:“你说得对,有你在我的确什么都不用怕,因为你才是最可怕的。” 荆沉玉顿了一下,苍白带伤的侧脸神情冷清,似乎有变化,又似乎没有。 他仍然紧紧托着昭昭的腿,任由她几乎是自后缠在他身上。 其实他应该也很疼,比起她,他从在镇魔渊开始就身负重伤,可很多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就和没事儿人一样。 真变态啊,不愧是男主,受那么多伤非但不死,还能隐而不发。 昭昭被那秘境妖拍了一掌,都感觉生不如死了。 “九华剑君,看起来你是要拼死护着她了?” 秘境妖现身,它一身红裙站在蛇洞岸上,兴奋的眼睛投下来:“本城主给了你表现爱护的机会是不是?有没有特别感谢本城主啊?” 不理会它的胡言乱语,荆沉玉冷静地判断情况寻找出路,见他如此,秘境妖很不爽。 “别以为你真是荆沉玉我就怕了你。”它气冲冲道,“你以为本城主是那魔尊吗?你在本城主的肚子里,本城主想把你怎么样都可以……哎呀!” 它突然捂住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差点说漏了,还好止住了,不过…… 看看荆沉玉带着思索的桃花眼,瞬间觉得哪怕止住了,也很快会被看穿。 “在它肚子里。”昭昭趁此机会给荆沉玉暗示,“它难道把我们吃进了?不应该的,夜月眠的空间法术能御破空间,就算再操作生涩,也不会失误得搞到什么妖怪肚子里。” “或许。”荆沉玉何等聪明,昭昭一点就通,“这是一座城。” “一座城成了精。”昭昭深以为然地附和他。 荆沉玉敏锐道:“可能不止是一座城。”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啊,哪怕讨厌他,昭昭也这样觉得。 倒是那秘境妖不爽了,底裤都要被人家看清楚了,它能忍下去才怪。 “够了,都给我上!” 它一声令下,无数黑蛇瞬间朝他们窜过来。 昭昭惊恐地缩到他背后,早知这样会激怒它,她就什么都不说了! 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大女子能屈能伸,她可以马上滑跪啊! 可那秘境妖根本不给她滑跪的机会,它狞笑地站在洞口往下看,她越是害怕它越是得意。 荆沉玉几乎被昭昭灭顶的恐惧感给淹没了。 她居然怕成这个样子,她对他放肆而为的时候怎么都不怕呢? 他会带给她的灾难远超过这些蛇。 他果然不懂女人。 心思转得飞快,实际上也不过瞬息之间。 在数不清的黑蛇窜上来之前,荆沉玉反身过去将昭昭紧紧抱在怀中。 时间太短,给不了他想太多的机会,昭昭的恐惧也让他来不及进行其他操作。 他要兑现承诺,便只能以肉身保护她。 他是真的在保护她,一手紧紧搂着她,一手持剑不停斩断缠向她的蛇。 尽管如此,因为数量众多,黑蛇还是会有些许落在她身上,哪怕只是短暂停留就被他斩断死去,也还是给了她那冰冷黏腻的杀意。 她颤抖着使劲往他怀里钻,声音几乎哽咽,是真的怕到了极点。 荆沉玉再顾不得自己,全力放在她身上,叫那些蛇再近不了她的身。 她得以喘息,鼓起勇气顶着红透了的一双眼睛朝他望去,看见他脖颈被黑蛇缠绕,正死死得勒住,他屏着呼吸,任由那黑色勒着,只替她斩去一条又一条黑蛇。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他灵府里,他一本正经说着君子一言九鼎,自当践诺的神情。 如果他们不是心魔和宿主的关系,她其实不会讨厌这个人。 当然,作为读者,她还是讨厌欺负了女主的他,可如果他真实存在,她哪怕再讨厌也会尊重。 作为普通百姓,作为他口中的三界成员,真正的她其实是被他保护在羽翼下的。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昭昭强忍着惧怕,颤抖着手伸向勒着他脖子的黑蛇,如果再不弄开,他哪怕可以屏气更久,脖子也会被勒断。 不但如此,那些黑蛇顺着他的脊背爬向他的头,奔向他的耳朵和嘴唇,想要钻进他的身体。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顾着昭昭,毫不在意自己。 可昭昭没法子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好意,她至少得做点什么,否则他真这样挂了,她处境只会更糟糕,心里也不愿意因为这个就将他杀她一次的事扯平。 她是真的怕蛇,可能很少有人不怕这东西,眼前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她密集恐惧症也犯了,别提多致命了。 她能在此刻还保持理智已经很难得。 深吸一口气,她闭上眼掐住那勒住他脖子的黑蛇,一掐就是准确的七寸。 这得感谢来到这里后跟着荆沉玉偷师修炼,让她可以如此快速找到七寸所在。 湿滑的手感让昭昭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她使劲一扯,将黑蛇迅速甩开,又如法炮制帮他赶走已经爬到脖子上的,做完时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荆沉玉本就受了重伤,早就撑不住,他保护她那么久,还屏息很长时间,现在真的不行了。 他摇晃了一下,握剑的手微松,般若剑险些落地。 他像突然醒过来般,强撑着又握住,继续保护她。 可还是不行,他很快就挺不住,手腕被一条黑蛇缠住,两条蛇合力几乎将他的手腕缠断。 荆沉玉疼得浑身颤抖,可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昭昭望着他苍白隐忍的脸庞,难以用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们俩不会真要交代在这里吧? 荆沉玉他是男主啊,他的光环呢?他不会真的死吧? 般若剑坠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荆沉玉若不是真的无力支撑,绝不会让剑脱手。 他已经被消耗得彻彻底底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像要昏迷过去,可在那之前,他双臂紧紧抱住了昭昭,将她整个人全方位地裹在自己怀中,昭昭的头被他力气极大地按在胸口,他甚至还记得用手臂帮她堵住耳朵。 那他呢? 他自己怎么办? 离他这么近,她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那些黑蛇不大,不至于整体将他们一起缠住,可正因为是小黑蛇,身体灵巧,可以钻到任何地方。 昭昭被他抱着,于黑暗的洞穴中承受这漫长的时间,而荆沉玉则被折磨着。 原书里江善音在无方城所受的折磨,全都到了他身上。 那秘境妖看得兴奋得红了眼睛,它有些疯魔,觉得这样似乎还不够,哈哈大笑道:“来点更刺激的好不好啊,剑君大人?” 它挥挥手,紫混着红的光坠入蛇洞,荆沉玉痛呼一声,浑身像是过电了一般僵直,连带着黑蛇也被妖力波及,失去生机啪嗒啪嗒掉落在地。 可想而知有多疼。 他那么能忍的人都痛呼出声了。 连昭昭这个心魔都觉得疼了。 “荆沉玉。”她环住他的腰,让他不至于摔倒,“你怎么样?” 荆沉玉闭着眼,墨发凌乱汗如雨下,他唇瓣被咬破了,应该是方才隐忍时咬的。 他说不出话来,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可怎么会没事? 不可能没事的。 他身上怎么看都不是没事。 昭昭想到了原书里江善音用的方法。 以魔血灌入这妖物体内。 它是秘境成精,这人的化形算是它的精元所在,如果将魔血灌入它人形的丹田,可以暂时迫得它分神去吸收这魔血,到时候城内禁制就会松动,这里面有夜月眠,有独幽大师,有荆沉玉,不管是哪个,只要有一时片刻的松动,就足够他们抓住机会。 昭昭放开荆沉玉,仰头望着秘境妖一笑,两颊梨涡清浅,在一片黑蛇的尸体中清丽如荷。 “城主。”她是很好看的,不然也不会被那妖物看上,她故意表现出媚态的时候,天真里带着引诱,就更迷人了。 连荆沉玉都着了道的美人,秘境妖没道理不喜欢。 “……本城主可不会中你的美人计。”秘境妖很不好骗。 昭昭叹息道:“我没有要用什么美人计,其实城主也是很美的人,若要用美人计,也是城主对我用,哪里轮得到我去发挥?” 这话很好听,秘境妖有些愉悦:“你倒是会说话,可惜你早不如此,到了此刻,不管你做什么,本城主都不会给你活路了。” “那城主不想亲手杀了我吗?”昭昭笑得更灿烂了,她发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像是要阻拦她,她反手将他甩开,像十分嫌弃一样,看都没看他一眼。 “让我上去,亲手把我杀了,剥下我的皮做成人偶,这样不好吗?”她侃侃而谈,“物尽其用啊。” 秘境妖想,这样也对啊,反正她都半死不活了,肯定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你这么主动,不会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它眯起眼,眼瞳变成竖的。 “我只是希望城主可以在我死后不要吞噬我的魂魄,给我一个重生的机会。”昭昭叹息道,“我这样年轻,实在留恋这人世间,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也好啊。” 她哀求着:“看在我这么识时务的份上,城主会答应我的吧?” 秘境妖根本不能信任,它满口谎言。 比如此刻,它完全不会给昭昭留魂魄,但还是一脸认真道:“好啊,本城主答应你。”它笑开了,“上来吧。” 如果她没有任何所求,它反而不信,她提了请求,它会嘲笑她的愚蠢和奢望,但也会相信她。 昭昭随着它话音落下开始向上飘,可还没飘多高就有人抱住了她的腰。 “不能去。”荆沉玉勉强道,“它骗你。” 他是剑修,剑心通明,又对妖物了解甚多,很清楚那秘境妖怎么想的。 他以为昭昭不知,以为她和求他时一样是信了的,所以很怕她白白送死。 昭昭扣住他紧紧抱着她腰的手,不咸不淡道:“其实我死了对你不是更好吗?” 她提醒道:“荆沉玉,我是你的心魔,我再灰飞烟灭一次,应该也不会复活了,你不是该轻松吗?你本来就是要杀我的。” 她慢慢说:“我也不会说这是你毁诺,如果我真死在别人手上了,也不会怪你。” 她手一用力,将他扯开。 “所以你别再拦着吧,管好你自己吧。” 昭昭低下头,在黑暗的蛇洞里和他对视,她眼神有些复杂,他看在眼中,忽然愣住。 他有些迟疑,还有些抗拒,可昭昭迅速收回视线,猛地朝上飘去。 她上了岸直接被秘境妖用妖力拉到身前,四目相对,昭昭笑起来:“多谢城主愿意为我保留魂魄。” “不客气不客气。”秘境妖笑嘻嘻道,“你真听话,我都有些舍不得吃掉你了。” 略顿,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大得足够将昭昭整个头吞下去。 “我看到你这样,实在是好饿啊。” 扭曲的声音越发不阴不阳,昭昭心尖一颤,闭了闭眼,任由那妖物咬住她的肩膀。 还好没直接吃头,否则她即便留了心脏靠着荆沉玉这个宿主能一息尚存,无头也会很难看啊。 身上本来就疼,被咬破了肩膀她竟然没有感受特别疼,可能是麻木了? 血流如注,昭昭牵起嘴角,眼睛里泛起黑色的魔气。 “这么多血,够用了。” 她笑容有些血腥,手接住自己的一捧血,在秘境妖要来第二口的时候狠狠打进了它的丹田。 “啊!!!!” 秘境妖凄厉尖锐地喊叫,她带着魔血的掌风靠近时它就感觉到了,可那么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躲,本来一掌根本不能把它怎么样,可她是魔。 哪怕她是个正道修士都没关系,可她是个魔!这是魔血! 魔与妖是不通的,正道修士可以被妖魔顺利吸收,是兼容“食物”,但魔与妖不同。 彼此要拿下对方,都会有些“消化不良”,尤其是昭昭这魔血直接灌入它体内,它当即疼痛欲裂,防线有些松懈,就让时刻准备着的荆沉玉抓住了机会。 黑漆漆的蛇洞里迸发出刺眼凛冽的剑光,无尽杀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荆沉玉自蛇洞里如闪电般御风而起,衣袍与墨发翻飞,般若剑凭风袭来,带着骇人的冰寒杀气。 这等踏天之势让正在消化不良的秘境妖害怕至极,它想跑,可根本跑不掉。 “不要……!!!” 它喊叫着,但很快就没了声音,般若剑整把剑从它体内穿过,随后又飞起穿了一次又一次,剑光闪烁,昭昭只看得见幻影。 再也撑不住虚弱的身体,昭昭得感谢这地方限制修为的时候,她被咬破肩头流的是血而不是漏气,否则就不能像有实体的女主那样,真的变作有血有肉的魔,成功实施计划了。 想不到努力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工作,最后还是走了江善音的老路。 昭昭真的想爆粗,可没力气,她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奄奄一息。 身子摇摇晃晃摔下去,被人稳稳接住,是那个熟悉的冷硬的怀抱,如记忆里的一样让人不舒服,却因为在蛇洞的舍身相互,让她有了微妙的安全感。 “荆沉玉。” 昭昭虚弱地唤他。 他立刻道:“我在。” 秘境妖正在魂飞魄散,被剑影穿得七零八碎,荆沉玉的修为再不受限制,哪怕有伤在身,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被动了。 他抱着昭昭,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眼睫轻颤地自嘲笑道:“好、好险啊。” 她喃喃道:“幸好你那个时候没像杀它那样杀我。” 要是像这秘境妖一样被穿心九九八十一次,昭昭可能复活了之后,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太特么吓人了。 昏过去之前昭昭如此想着。 荆沉玉紧锁眉头,昭昭昏过去前那句玩笑般的话,让他顷刻间被一种酸楚涩然的情绪包围。 他辨不清那是什么,又或者其实他知道,可他不想承认。 秘境妖被杀,无方城轰然倒塌,处处危机。 独幽带着金盼儿回归,笑着说:“看样子是剑君找到了机会,我们得救了。” 金盼儿对大能都非常狗腿:“大师也非常厉害,就算剑君找不到大师也能找到的。” “贫僧估计不行,毕竟之前待了那样久都不曾找到。在与诸位会和之前,贫僧就已经决定如果一会还找不到,就用法器离开这里。” “?”你们佛修不是都很慈悲悲悯的吗?不除掉这妖怪你就走? 金盼儿的疑问太明显,独幽好脾气地解释道:“贫僧修的是随意经,与旁人不太一样,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不必勉强自己。” 他认真道:“都这么久了还是解决不了这妖怪,说明它不是贫僧的缘分,该把它留给有缘人才对。” 望着远处,他展颜笑道:“看,有缘人来了。” 金盼儿抬眸望去,无方城最高的地方,在轰塔的古城上方,荆沉玉于黑月之下抱着昭昭御剑而来。 他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墨发凌乱飞舞,精雕细琢的五官泛着冷光,剑眉星目流露出肃杀之意,一身雪色道袍布满血污,但那血不是他的,是昭昭的。 血流够了,她身上开始冒起魔气。 无方城禁制全部消失,体内魔气单薄的她无法再维持血肉之身。 独幽大师一看,恍然:“啊。”观荆沉玉的修为和灵力情况,他啧了一声:“好厉害的……心魔啊。” 金盼儿完全没注意到“心魔”这个词,她完全被空中的画面吸引了。 她也忍不住啧了一声:“剑君可真他娘的……好看啊。” 独幽大师:…… 好好的小仙子,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 第45章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将昭昭吵醒,她虚弱地睁开眼,发现坍塌的是无方城。 数不清的人偶在烟尘中僵直地站着,没有了秘境妖的妖力支撑,这些人偶都只是纯粹人偶了,再无法像之前那样维持这座城的虚假繁荣。 油彩男子从人偶中挤出来,脸上的油彩早就乱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远远瞧见他们,又是恐惧又是渴望,想要开口求救,却在张开的一瞬间被倒下的城墙压在下面。 “……阿弥陀佛。”独幽大师叹息着念了声佛号。 昭昭意识到自己还被人抱着,立刻挣扎着要下去,这里有四个人,少了一个。 “夜月眠呢?” 她扶着荆沉玉的手站好,真意外男主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还知道用手扶一扶她。 听她醒了就找魔尊,荆沉玉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心口像堵着千斤重的石头,郁郁沉沉道:“未曾出来。” “他不会这么逊死里面儿吧。”昭昭迟疑着,“他一定不会。所以他是故意躲在里面,现在可能还打算趁机逃走。” 夜月眠主修空间法术,这要是放在电视剧里那就是会因为经费过高而被提前安排盒饭的角色,就和古一法师一样。他待在快要坍塌完了的无方城里,他们不能进去抓,他可以御破空间自己走,走得比他们还快。 “夜月眠你出来!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昭昭特别大声地喊,生怕他听不见,一遍又一遍重复。 独幽大师意外地睨了睨她,又将目光投向荆沉玉,对于这位悯天宗的登仙境佛修,荆沉玉其实没多少好感,他修杀戮之剑,杀伐决断,可每次遇见悯天宗的佛修都会耽误事。 悯天宗的佛修亦不喜欢他,嫌他杀孽太重,他自不会主动去他们面前凑什么热闹。 一如此刻,只要独幽不开口,他就当没发现他在看他。 独幽见此,只能主动说道:“君上的心魔劫较之其他修士来得有些晚啊。” 金盼儿这次听见“心魔”二字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指着昭昭:“原来她是君上的心魔?” 昭昭还在找夜月眠,朝着四面八方喊,荆沉玉注视着她,冷冷淡淡回答其他人:“与你们无关。” 金盼儿以为是自己说的,有点尴尬道:“是是是,那是当然,跟晚辈当然没关系了。” 独幽弯了弯唇说:“君上不要把贫僧当做那些喜欢说教的同门。” 荆沉玉望过去,见他笑意加深道:“贫僧只是想助君上一臂之力罢了。” “你,助本君?”荆沉玉微微拧眉。 “若君上信不过贫僧,那问心宗的流彩道君与贫僧是莫逆之交,她精于此道,定可帮君上解决问题。”独幽顿了一下,“君上都伤到这个程度了,还是尽快疗伤才好,如今夜月眠去向不明,若修界出了什么事,还得靠君上出马。” “独幽大师修为亦不在本君之下,没有本君大师也能对付夜月眠。这世上所有事,所有位置,都不是非谁不可。”荆沉玉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 这是独幽第一次和荆沉玉深入交谈,五百年前镇压夜月眠,那是魔尊的巅峰时期,他当时还不到登仙境,和荆沉玉一样是化羽境,甚至还比他高了几个小境界。 但因着是佛修,战斗力不如剑修那么强,所以最后镇压魔尊的还是荆沉玉。 那次他和荆沉玉只顾着战斗,根本无心多谈,他总是从别人口中了解这位剑君——清冷孤高,不近人情,对门下弟子极为严格,对他自己更是严苛,周身时刻充斥着极强的杀意。 他不收敛的时候,几乎是走到哪里哪里就阴云密布。 就是这样一个让所有佛修都看不惯,还干脆被悯天宗对立的人,现在却说了让他觉得意外清醒的话。 “君上说的是。”独幽点点头,“但无论如何,君上都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其实贫僧很惊讶,君上居然还能站在这里平静地与贫僧对话。” 要是他伤成这个样子,可不一定能这么强悍地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荆沉玉不但做到了,还坚持这么久。 “没什么可惊讶。”荆沉玉冷漠道,“本君的身体不牢大师操心。” 金盼儿:“……”你们大能之间说话能不能不要波及她这个小修士啊,看看独幽大师虽然还面色和善很是慈悲的样子,但气场已经因为君上的不识好心变了啊。 金盼儿摸摸手臂,一边是剑君的杀气,一边是大师隐含不悦的迫人灵力,她选择…… 站中间。 恰好此刻昭昭那边有了动静。 她不死心地喊了几十遍,终于,在无方城无尽的烟尘中,一个黑色高瘦的身影满怀恶念地御风而来。 “闭嘴!”夜月眠气急道,“喊什么!叫魂呢!本座还没死呢!” 昭昭摸了摸额头的汗,她身上的伤也没比荆沉玉轻多少,又被荆沉玉这个宿主的虚弱连累,喊夜月眠这么久早就精疲力竭了。 见到他,她便哑着嗓子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要帮她和荆沉玉割裂。 她哪怕要做魔,也不要做他的心魔。 荆沉玉望向这边,昭昭知道他在看,但完全无视了。 夜月眠表情臭死了,他都御破空间马上就要走了,可听见她的喊声,这身体就不听使唤地把跨进去的一条腿给撤了回来。 早知道就再走远点了! 就不会听见这聒噪的声音! “你真的很烦。”夜月眠恹恹道,“我怎么会忘呢?我现在恐怕做梦都是你的声音。” 他恶气道:“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你这么烦。” 昭昭不在意他闹情绪:“那说明我比你爹厉害。” 夜月眠:“……” 昭昭:“我不介意你也叫我一声爹。” 夜月眠:“……” 转过身,昭昭看了看在场其他人,现在怎么和夜月眠一起离开,不被他们拦住才是正题。 手落在胸口,想摸一摸那可以隐藏魔气的长命锁,如果有它在,刚才独幽大师应该没发现她是魔吧? 不对。 长命锁呢!? 昭昭低头,脖子上哪里还有长命锁,只有血。 “我的长命锁!” 昭昭转身就朝着快要全部坍塌的无方城跑去,长命锁肯定是在打斗时掉在城里了。 那是江善音给万禄阁卖了五十年劳力才换来的宝物,是江善果借给她的,对她还有大用处,用完得完璧归还,绝对不能出事。 手被人抓住,昭昭匆忙回头,见荆沉玉拧眉追来:“你去作何?城要破了!” 昭昭使劲挣开:“我的长命锁丢了,我得去找回来!” 荆沉玉想起她之前戴的长命锁,想都不想道:“太素宫有许多宝物,你可随意处置,不必去寻它。” 他想让她回来,无方城马上就要完全毁了,到时他们就能出去,她现在进去非常危险。 “不行,那是果儿给我的,不能弄丢。” 她太着急,都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又挣开他冲了进去。 荆沉玉想都不想跟了进去。 两道白色翩跹的身影消失在无方城的烟尘中,夜月眠眼神微妙地扫了扫身边的两位,心里盘算着他现在走的话,独幽加上金盼儿可以将他拦住的几率。 好特么高。 该死。 坏事的臭和尚。 夜月眠瞪了独幽一眼,道貌岸然道:“城中危险,本座去看看那丫头。” 说完他就追着昭昭的方向离开,金盼儿留在原地,摸摸手臂,悄悄打量独幽大师:“那个,大师,咱们怎么办?” 独幽大师稳稳道:“等着,城破就走。” 金盼儿眨眨眼。 独幽大师一脸慈悲道:“女施主是蓬莱顾岛主的师妹,贫僧送佛送到西,等城破后,将魔尊与那魔女拿下,便送女施主回蓬莱。” 金盼儿笑开了:“谢谢大师。” 独幽温声道:“不必多礼。” 很好,君上走了大师就恢复正常了,果然,对待他们这种弱小,大能们会和善许多,当弱小真好啊!金盼儿超级满足。 无方城里,昭昭在废墟中跨越,身上很疼,可她没有半分迟疑。 有荆沉玉在外面,她只要不被一剑穿心,都还是可以活的,但长命锁丢了就没有了。 她答应过的事,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绝对不会食言。 荆沉玉一直追在她身后,在她一个不稳差点摔倒的时候拉住了她。 “你疯了。”他隐忍怒意道,“跟我出去。”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太软了,和没骨头一样,好像他稍微用点力气就要被捏碎。 荆沉玉浑身不舒服,但还是没松开,想带走她,可昭昭不肯。 “你去外面等着就行了,反正现在也出不去,我再找找。你说我发疯,我又没让你陪我一起发疯!”昭昭急切道,“别耽误我时间了,都快塌没了!” 她这么着急,这么想走,荆沉玉眼睛微微发红,忍无可忍:“江善果送的东西便如此重要?足以让你如此奋不顾身?” 她是个魔,在荆沉玉看来魔都是狡诈自私滥杀无辜的,昭昭也不例外。 她对他做的那些事,她主动放出夜月眠,桩桩件件都没有冤枉她。 可对江家姐弟,对那江善果,她又变得那么有情有义。不过是个长命锁法器罢了,太素宫不知有多少类似的法器,他根本都用不上,太低等了,可她当成宝贝一样。 荆沉玉真的不懂女人,或许,他想到,江善果和她好像定了终身? 太可笑了。 夺走他元阳的魔,跟旁人定了终身。 “他送的你东西,你如此在意。”荆沉玉红着眼睛在废墟烟尘中一字一顿地问她,“那我送你的呢?” 昭昭愣住了,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发什么疯? 他送过她什么东西?心脏的窟窿吗?? 见她完全没有意识,荆沉玉冷眸朝她摊开手,昭昭望去,诧异地看着他掌心那熟悉的芙蓉玉簪。 是荆家给江家拿来当定亲信物的那支芙蓉玉簪,阴差阳错落到了她手上,她死时一起灰飞烟灭,复活后又依然别在发间。 不见了吗? 昭昭摸了摸头发,还真是,发髻不知何时散开了,应该是之前打斗的时候。 可这……这都哪跟哪啊。 “他送你的你视如珠玉,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找回来。”荆沉玉的声音冷寒彻骨,“我送你的你弃如敝履,何时丢了都不知道。” 昭昭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呢荆沉玉?”她也忍无可忍,“你放开,你说我发疯,我看是你在发疯,他和我的关系岂是你能比的?” 荆沉玉怔愣在那,心如刀剑在绞。 “你怕不是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吧??”昭昭匪夷所思道。 她的声音在轰塌声中显得很小,却有极大的杀伤力,让荆沉玉瞬间清醒。 他方才真的是疯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是——走火入魔了吗? 走火入魔,走火入魔,走的是她的火,入的是她的魔,昭昭这个心魔,真的影响到他了。 今日是让他如此这般,明日呢?后日呢? 或许有朝一日,她真的能彻底操控他,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心知自己现在最该在意最该做的是什么,可到了嘴边,荆沉玉到底还是只说了一句。 “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他一扯手,将她直接拽到了面前,几乎撞在一起。 她在四溅的火花里惊诧地看他,他淡色的唇微微开合道:“我与你,是只能活一个的关系。” 他没有温度的淡蓝眼睛里倒映着她呆呆的脸:“我与你是肌肤相亲过,哪怕我念一千个一万个逐尘咒,日日夜夜泡在静心池中,几百次试图洗去这段记忆,都洗不干净的关系。” 在远处查看情况的夜月眠:…… 我的天道,啊不对,我的魔道啊! 那是谁?那是剑君荆沉玉?他都说了些什么? 真是……精彩精彩啊!! 夜月眠当场海豹鼓掌。 第46章 昭昭比夜月眠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荆沉玉。 她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他身子一僵,正要扯下她的手,就发现她手指捻着他的下颌。 “没有易容啊,是荆沉玉没错啊,也没人敢易容成他吧……” 昭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还真是让我……” 阖了阖眼,她叹了口气说:“不过你说得也对,我们的确是那样的关系,真不好意思啊,把你弄脏了,但是为了活着我只能这么做,我那时可是问过你的,是你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肯妥协,甚至都不肯用假话骗一骗我,你我走到今日,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荆沉玉自嘲道:“本君心志坚定,不向心魔妥协,竟然还成了错。” “我现在真的没闲工夫和你吵架。”昭昭退后几步,“别再来耽误我,真害我找不到长命锁,咱们之间的仇就再加一笔。” 她扭头离开,走出几步朗声道:“夜月眠,帮我找长命锁。” 夜月眠:“……”她什么时候发现他的!该死,不该情不自禁鼓掌的,被听见了! 哪怕心里再不情愿,夜月眠还是一脸阴沉地跟着昭昭去找长命锁了。 荆沉玉一个人留在原地,想到方才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头痛欲裂。 紧紧攥起拳头,手中玉簪雕刻得很圆润,并不刺手,可掌心还是很疼。 荆沉玉垂着眼眸,在漫天烟尘火花中沉默许久,将玉簪放入袖袋,化出般若剑准确地朝坍塌前蛇洞所在的那座楼御风而去。 昭昭到的时候,荆沉玉已经先到了,他一身白衣清寒,在乌烟瘴气里格格不入。 他站得笔直,听见她的脚步声便望了过来,冷淡疏离的眼神,毫无瑕疵的俊美容貌,连朝她摊开手的动作都优雅高贵,好像丈量过一般,高一毫低一毫都会显得不端庄。 昭昭望向他掌心,那染了灰尘的金锁正是江善果借给她的长命锁。 她立刻跑过去要拿,荆沉玉却突然收回手。 “你有什么条件。”昭昭冷静地说。 荆沉玉望向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很难用语言形容那个眼神,那眼神让她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没有身份和立场去说。 这一定是错觉,因为荆沉玉最后说的是—— “将夜月眠交给本君。”他冷淡理智地提出条件。 夜月眠当即笑了:“这种锁放在本座的宝库里都嫌低端,她若想要本君可以带她去随意挑选。若这是别人送的,那就让送她的人去选好了,随便拿多少,全拿走本座也不在意,你觉得她会因为一个长命锁就将本座交给你?” 他望向昭昭:“你不会的对吧?你一定不会的对吧?” 荆沉玉看都不看他,只跟昭昭说:“应或不应,你自己选。” …… 这选择题与其说是让她选要不要答应条件,倒不如说是让她选,夜月眠还是江善果。 眼下事情太多,她还不曾和荆沉玉割裂,真的从无方城出去很难不被宿主影响。 若不早日解决心魔的身份,她想自由自在,一辈子离他远远的,也不可能。 闭了闭眼,昭昭慢慢道:“你若喜欢这长命锁就拿去好了,回头我告诉善音锁在你手里,让她找你要也是一样。” 她好像真这么想,作势要走,荆沉玉眉头紧锁,冷不防她突然又飞身回来,动手想抢。 但他反应更快,直接收进了空间。 昭昭彻底死心,烦躁地说:“随你,就放你那好了,总比丢了强。” 她很想得开,在荆沉玉那总算有个归属,不是丢了就早晚有机会拿回来。 她转身就走,还不忘带着夜月眠,夜月眠眼神微妙地在他俩之间晃来晃去,说实话,他现在不拿讨厌这个该死的血契了,至少他精神上得到了满足! 看荆沉玉吃瘪,看那个长了某个物件就和没长差不多的臭道士被人玩弄,可真是太过瘾了啊! 他朔月宫那么大,就没有一个魔比昭昭厉害的! 佩服! 佩服极了! 夜月眠对着昭昭背影竖起大拇指。 “看来在你眼里,江善果都比不上夜月眠。” 荆沉玉站在原地丢来这样一句话,让昭昭后背冒凉风。 …… 他来这么一出,真正目的该不会根本不是把夜月眠要过去吧。 他……难不成……是为了试探江善果和夜月眠谁对她更重要? 不可能的,为什么啊?没理由啊。 可他这话尘埃落定的意思,真让她很难不这样想。 昭昭要被烦死了,她决定什么都不管了,身上疼得要死,她需要和夜月眠赶紧找地方想办法离开,割裂和荆沉玉的关系顺便疗伤。 夜月眠了然她的意图,带着她穿梭在废墟里,可荆沉玉始终步步紧逼。 眼见秘境就要彻底崩塌,再甩不开荆沉玉御破空间,他们就要和这秘境同归于尽了。 “别等了,直接试试。”昭昭果断道。 夜月眠立刻照做,他以朔月轮打开空间,昭昭迅速踏入冒着火花的空间裂缝,但没能走成。 拦住他们的不单单是荆沉玉,还有独幽。 独幽大师可是全须全尾没受任何伤的,他的实力不俗,昭昭被他扣下是真的别无他法。 “没用。”她有点迁怒夜月眠。 夜月眠不服气:“你对本座多少有点不尊重了。” “对不起。”昭昭随口道歉,恹恹地看着正在交涉的独幽和荆沉玉,小声说,“还有什么法子?” “想办法难道不是你该做的事吗?”夜月眠觉得很奇怪,“你可比本座厉害多了,你把荆沉玉玩弄于鼓掌之上啊,本座现在完全信任你,你来,你想,你决定吧。” 昭昭:“……你真没用。” 夜月眠能屈能伸:“本座承认,所以办法呢?” 昭昭没说,她和夜月眠被交涉完的荆沉玉带出秘境,几人前脚刚出去,后脚秘境就崩塌了。 地动山摇,数不清的飞鸟走兽冲天而起,空中形成巨大的漩涡,震耳的雷声响起,闪电劈下来,昭昭情不自禁地跟着一抖,好家伙,这跟谁要渡雷劫一样。 眼前晃过一片白,昭昭抬头去看,只见荆沉玉墨色的发。 他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打理得很妥当,长发用莲花道冠一丝不苟地束着,身上的道袍也换成了新的,如果不是还闻得到血腥味,她都以为他痊愈了。 他站这儿干什么?都挡着她画面了!真碍事。 金盼儿在不远处八卦地偷瞄这边,见此一幕不由叹息一声。 她已经知道那魔族女子和君上的关系了,居然是心魔…… 心魔啊,是修士必须除掉的东西,不除心魔,如何飞升? 君上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了,他怎么可能放弃呢?所以那魔女必死无疑。 但是……想到这一路来君上与她的相处,再想到方才那女子被惊雷吓到,君上不自觉挡在她面前,那份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回护,让金盼儿仿佛看到了比所有话本都纠葛复杂的未来。 太刺激了。 也太难了。 金盼儿眼露惋惜。 “那是什么人?”夜月眠忽然开口。 昭昭顺着望去,只见雷云之下一群人动作统一地朝这里奔来,他们皆身穿黑衣,袖口绣着金色图腾,图腾似太阳,中央却是一只眼睛,眼睛绣得栩栩如生,仿佛能看见东西一般,这图腾…… 昭昭想到了在秘境妖记忆中见过的那个男子,风岐莫家的人。 他身上就穿着这样的黑衣,黑衣袖口也是这样的太阳眼图腾。 所以…… “风岐莫家在此,何人造次!” 还真是莫家人。 莫家是原书中四大世家里最神秘的家族,从几百年前风岐因巨大地动而消失,就无人知道风岐所在的确切位置了。 有人说他们早已不在中原,甚至有人说他们不在三界之内。 莫家家主修习的也是空间法术,经过五百年岁月变迁,或许已经超越被镇压的夜月眠,很大可能已经独自开辟空间让莫家人生活。 总之关于莫家的传闻很多,他们上一次入世还是镇压夜月眠。 这次镇魔渊结界松动,他们得到传信却没有派人来,别人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昭昭知道。 原书很长,有几百章,昭昭穿书也这么长时间了,还死过一次,她总是精神高度集中,忙着逃命活下去,对于靠后的剧情,很多细节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但总体印象还是有的,比如莫家,他们之所以没派人前往镇魔渊,是因为自己屁股不干净,去了很可能会被人看出不对劲,那就干脆不去,以不变应万变。 领头而来的男子很瘦,个子极高,像竹竿一样。 他表情严肃,眼底青黑,瞧见独幽大师和荆沉玉之后,面色不但没有放缓,反而更警惕了。 “贫僧悯天宗独幽。”独幽大师充当了社交的角色,因为他发现其他人都没开口,金盼儿是不敢,荆沉玉是没那意识,昭昭和夜月眠嘛……他俩跑还来不及。 “这位是……” “不必介绍。”那黑衣竹竿冷淡地说,“两位大名鼎鼎,晚辈识得。” “甚好。”独幽不理会对方的冷淡,从容道,“未曾想过会在此地遇见莫家人。” “我等得到消息,族中大公子曾在此地出现过,所以来寻,也未曾想会在这遇到大师和剑君。” 黑衣竹竿发现魔气,眯眼凝着昭昭的方向,夜月眠背对着这边站在那,可即便如此也不难判断出他的身份。 “魔尊。”黑衣竹竿耐人寻味道,“他还真在这里,旁边那个应当就是将他放出来的魔族女子了。” 荆沉玉侧眸望他,黑衣竹竿微挑唇角,又不说话了。 他们困在无方城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许多事,这些事对荆沉玉很不利。 这还要归功于秦夜烛。 夜月眠逃出当天,第一批赶来支援的人清楚地看见魔尊有人帮忙,是个魔族女子。 他们没看清她的脸,但剑君似乎对她很熟悉,他们最后是一起失踪的。 反馈此消息之后,秦夜烛就在议事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揭破符咒那魔族女子,应该不仅仅是魔尊的手下那么简单。” 昭昭知道他的秘密就代表荆沉玉知道,秦夜烛不打算直接去问,但也要防备荆沉玉哪天要将这件事公诸于众。虽然这算是秦家的私事,可秦夜烛对外一直都是高深莫测的形象,很难说他会不会觉得他在招摇撞骗。 即便荆沉玉不觉得这有什么,但越是不在意越可能随意宣出,到时秦夜烛更难处理更被动。 他不能让这件事再被第五个人知道,那会颠覆秦家艰难维持的内部平衡。 他其实漏算了荆沉玉的性格,他那种人,哪怕知道这种事,最大的可能其实是不予理会。 他真没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但秦夜烛也赌不起。 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么在被荆沉玉将军之前,他要先发制人,眼下就是绝好的机会。 顾灵皇是蓬莱岛主,他师妹金盼儿一起失踪,很显然是被牵连进去了。 秦夜烛这样说,顾灵皇很难不在意:“秦公子何意,不妨敞开了说。” 任何可能找到师妹的线索他都不会放过,哪怕要担上妄议剑君的罪名。 华倾有些不悦:“秦公子这是在暗示我九华剑君与魔族勾结故意放出魔尊吗?这怀疑实在可笑,秦公子怕是忘了五百年前是谁将夜月眠镇压,又是谁在前些日子的妖族袭击中护下所有人。” 秦夜烛微笑道:“华宗主误会了,秦某不是那个意思。君上心怀天下,为三界牺牲至此,秦某怎会怀疑君上与魔族勾结?” “那你是何意?” “秦某只是就事论事,是弟子们亲眼所见,那魔族女子和魔尊的关系,似乎还不如与剑君熟悉。” “胡言乱语!”华倾站起身,“秦夜烛,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还不是暗示君上与魔勾结?” 秦夜烛面色不动分毫,坐得稳稳当当,他代表的是秦家,除非荆沉玉亲自出现,否则他不会在华倾面前露怯。 “真的不是。秦某只是忽然想起,君上都已经是登仙境了,按理说心魔劫早该过了。可剑君问心境时就未生心魔便进阶,如今这心魔一劫也不好说到底过了没有。” 话说到这里意思就很明显了。 这简直是在明说那魔族女子很可能是剑君的心魔化形。 华倾面色不太好看,君上生过心魔的事他是知道的,目前九华剑宗也只有他知道。 他自己其实也有这样的猜测,可不代表别人也可以有。 秦夜烛不但猜到这事,还说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秦家一直不太过问仙宗联盟的事,这次不但全程参与,还倍加关注,到底是何居心? 若那女子真是剑君心魔化形,那夜月眠可以逃出来很大可能是她亲手揭破了符咒,当真如此,那就是剑君的错了。 哪怕镇压夜月眠也是靠着荆沉玉,可今日如果真是因为荆沉玉的心魔才把事情搞砸,众人还是会不高兴,不满意。 荆沉玉总是毫无破绽,大家早都习惯了他的可靠,他突然不可靠了,他们的第一感觉不会是“情有可原”,而是“怎么可以”。 光看现在各仙宗宗主的表情就知道了。 华倾眉头紧皱,秦夜烛此举无疑会让荆沉玉在仙宗众人间的威信降低。 江善音站在曲春昼身后,江善果扮做天枢阁弟子站在她旁边,两人闻言对视,不难确定那女子就是昭昭。 是昭昭揭破了镇压夜月眠的符咒…… 江善音脸色发白,若真是如此,放出夜月眠之事她和弟弟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他们给了昭昭从小岛逃离的机会。 江善果抓住姐姐的手,低声安慰:“阿姐,没事的。” 少年眼睛有些发红,显然也很矛盾,江善音努力笑了一下,点点头。 “但愿没事。” 她于他们有恩,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坏魔。 现在他们全都下落不明,也暂时没出什么大乱子,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曲春昼坐在两人身前,将他们的低语听在耳中,幂篱下的眸子带着思索,也想到了“江昭昭”。 他掐指算了算,仍然是一片模糊。 风岐莫家,当真是在莫家家主自建的空间中。 被请来作客,昭昭发现这里压制修为的禁制与无方城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侧头去看,荆沉玉淡蓝的眼眸随望四周,眼底凝着游移,自然也发觉到了。 他心中情绪微妙转变,那无方城是成了精的秘境妖,此处又是怎么回事。 昭昭也在想,风岐莫家的人是出去寻找大公子的,那死在秘境妖手中的男子会不会就是失踪的莫家大公子?书里没有关于那位大公子的戏份。 正思索间,前方传来见礼声,昭昭望去,黑衣金冠的青年缓步走来,嘴角微翘,眼神凉薄。 怎么说呢,就,莫家的这些人,一个个都给人阴阳怪气以及没吃过饱饭的感觉。 “大师,剑君。”那男子走来微微行了个礼,徐徐道,“晚辈莫孤烟,见过二位。” 莫孤烟,莫家的二公子,上面有个哥哥莫孤山,就是这次他们出去要找的人。 昭昭眨了眨眼,莫孤烟乃至整个莫家,在原书里都不算什么好人。 书中末尾莫家可是干了件大事,差点将妖族魔族一锅端,可他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什么天理昭彰,是因为私心。 看似隐世的家族,其实有着统领修仙界的伟大梦想,越是低调越是想要更多。 他们修炼的功法极其邪门,正是从妖魔身上吸收灵力,快速从低阶升到高阶,是以今日将他们“请”到这里的人,最低的修为也是真丹境七层,且都是莫家主族的精锐。 他们“吃”了不知多少妖族魔族,吸收他们的魔灵,对他们百般折磨,还担着“替天行道”的名头,是江善音成为魔君之后的一大劲敌。 原书里江善音因杀莫家人为座下大祭司复仇,更是被身为正道统领的荆沉玉误会,又虐了十几章。 按理说荆沉玉修炼进阶也要拿妖魔祭剑,可他都是痛快斩杀,从不折磨。 他也会优先挑选身上有造化印记的造化妖魔,只要有造化印记的,都是做过罪大恶极之事的,杀之是名副其实的替天行道,与莫家的无差别虐杀有本质的区别。 且荆沉玉是为了修炼,为了三界太平,而莫家则为了一己私欲,杀魔夺灵,比魔更可怕,假以时日还想控制三界,无论怎么看都算不上正宗。 后面荆沉玉得知莫家之事的真相,也逐步开启了和江善音的仙魔和解之路。 “蓬莱消息,君上与魔尊一起消失,顾岛主的师妹金仙子也不见了,想来……”莫孤烟不知想到了什么,扫了扫鹅黄的身影,“这位便是金仙子了吧。” 金盼儿点点头,没说话,她也觉得莫家人阴沉沉的,还不如夜月眠让她感觉舒服。 夜月眠还是背对着这里,他能感觉到这里空间法术的强大,那人实力绝对不在他之下,他已经彻底放弃逃跑了,全权交给昭昭去想办法,他被镇压五百年,真的累了,太累了。 昭昭头都快炸开了,莫孤烟说完了金盼儿就把视线转向了她。 他用一种带着隐晦欲望的眼神凝着她,嘴角扬起,似笑非笑道:“那这位应该就是撕破镇魔渊符咒,导致魔尊出逃的始作俑者了。” 他悠悠道:“据闻九华剑君问心境的心魔姗姗来迟,到了登仙境才出来作恶,直接导致了那日镇魔渊底的意外,君上——” 莫孤烟转向荆沉玉:“就是她,对吗?” 莫家靠吸收妖魔变强,昭昭也算妖魔,还是荆沉玉的心魔,和他一样强大。 如果可以吃了昭昭,莫孤烟可以一步登天。 这也是莫孤烟得到消息后让族人设法请他们来作客的原因。 她加上夜月眠,对莫家有致命的吸引力,让莫孤烟宁可冒险一起请了剑君和独幽大师也在所不惜。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昭昭毛骨悚然,立刻去看荆沉玉的反应。 荆沉玉没看她,也就接受不到她充满暗示的眼神,这让昭昭十分失望。 她没什么好借口告诉荆沉玉莫家的问题,至少暂时没想到借口。 这真是刚出了狼穴又入了虎窝啊,脸太黑了。 她现在都怀疑,这在原书里没出现过的莫家大公子莫孤山,会不会就是被这莫孤烟给故意丢到秘境里害死的,那位可能是个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的真君子。 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昭昭想当祸害了。 刚想到这荆沉玉就开口了。 这是他到莫家之后第一次开口。 他如画俊美的脸上不带一丝感情,周身透露着惊寒杀意,手中般若剑冷得结了寒霜。 他冷冷冰冰,十分强势地吐出四个字:“干卿底事。” …… 干得漂亮荆沉玉,不愧是你。 简直半点没隐藏自己对莫家不满的意思,荆沉玉扫了扫周围,眼神苛刻挑剔道:“无论她是什么本君都会负责。若想追究镇魔渊开之事,魔尊就在那里,本君也在这里,你可见他能作何恶事。” 莫孤烟:“……”魔尊的确没做什么,还一直背对着这里装死,身上散发的强大魔气的吸引力让莫孤烟食指大动。 简直和这心魔一样美味,让他们到莫家来真是来得太对了,之前仙宗发来传音说镇魔渊结界松动,他们是很想去的,去了拿下魔尊和那些大魔,一定可以实力大增。 但仙宗聚集之地,多的是大能在,莫家除了主族精锐外,其他弟子没法器傍身,很容易被发现身上灵力不对劲,未免在正式对外出手前被发现秘密,他们只能不去。 但在这里就不一样了,莫家的空间有修为压制,虽不至于全部压制,可也足够让独幽和荆沉玉发现不了端倪。 只是要如何趁着荆沉玉和独幽不注意,将这心魔和魔尊拿下有点难。 不过他们在这里也是件好事,两个大魔消失总要有点说法,他们恰好也算见证者,更是责任者。 尤其是荆沉玉。 荆沉玉心魔劫到的消息传遍天下,众人已经都知道是他的心魔化形导致镇魔渊失守,他已被非议许久,名声全不似过去那么干净,也不知他知晓了没有。 莫孤烟体贴地为他讲述了这件事,果然,荆沉玉听完,脸色越发冰冷了。 他望向昭昭,千百年来,荆沉玉的威名在天下心目中坚如磐石,无人质疑。 但今天,因为她的存在,他的名字开始染上污秽的色彩。 昭昭右眼开始跳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不出所料,荆沉玉他又不当人了! 他握着般若剑,眼神平静无波:“无论是她还是魔尊,若无莫家人打扰,都已血祭般若剑。” …… 听这意思,他是要在出了秘境那一刻就把她和夜月眠干掉的。 当时刚离开秘境范围,若不是惊雷耽搁,莫家人又突然出现,他已经动手了。 昭昭缓缓攥起拳,对他充满杀意的话深信不疑。 独幽可能是最清醒的那个。 他从不带着偏见去看人。 他看着荆沉玉,后者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在说谎。 荆沉玉,他在说谎。 他竟然说谎! 第47章 荆沉玉说的话除了独幽无人会怀疑。 他说如果不是莫家打扰早就杀了昭昭和夜月眠,众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相信了。 莫孤烟不再多话,来之前父亲已经提醒过他,和这位剑君能不说话就别说,他剑心通明之术,若他说太多很可能会露出破绽。 “君上,大师,金仙子,请随晚辈到客院休息。” 莫孤烟只说带他们去客院,并没提昭昭和夜月眠,自然是另有安排。 他招呼了两个心腹,面不改色道:“至于他们,暂时先关到我莫家仙牢里去,让君上和大师好好疗伤,其他的等带他们回了蓬莱和众仙宗商议过后再做处置也不迟。” 既然之前没除掉这两个大魔,现在莫孤烟就更不能让荆沉玉出手。他这样擅作主张暂留他们性命,荆沉玉和独幽也没阻拦,不阻拦就是默许,他暗暗松了口气。 “你们两个可一定要把他们看好,如果跑了就是我莫家的责任了。”莫孤烟意有所指道。 两个心腹对视一眼,幻化出锁链来要锁人。 昭昭拧眉睨着那带着克制之力的锁链,知道如果真戴上就凶多吉少了,比被那秘境妖丢进蛇洞的情况还要糟糕,可能今天晚上她就会被这满眼隐晦贪欲的莫孤烟给“吃”了。 手腕被人使劲拽住,那黑漆漆的锁链眼看着就要捆上来,昭昭满脸抗拒,往夜月眠身后躲,这一举动让荆沉玉迈开的步子怎么都动不了了。 “放开她。”夜月眠可比莫家人怜香惜玉得多,“对女子如此粗鲁,还自称修仙世家,真可笑。” 莫孤烟冷笑道:“对你们这等作恶多端的魔族,粗鲁一点又何妨?” 反正早晚要死在他们手上,粗鲁都是轻的了,晚上他还有更粗鲁的。 莫孤烟上下扫视昭昭,将她窈窕的身材和姣好的容貌尽收眼底,嘴角带起莫名的笑意。 正看着,视线被夜月眠挡住,夜月眠摆了个姿势:“好看吗?喜欢看那看本座啊。” 莫孤烟:“……” 憋了一口气在嗓子眼,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只给心腹使眼色让他们动作快点。 独幽觉得这场面不太对劲,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让他不太舒服。 但他也没冒然阻拦,打算看看再说。 夜月眠还是不肯让莫家给昭昭戴锁链,当然了,他自己也不戴,两人不配合,莫孤烟怕夜长梦多,不戴也随他们了,只赶紧要带走他们。 被推着往前,昭昭皱眉瞪了一眼推她的那人,那人眼神不比莫孤烟友善多少,整个人油腻腻的,昭昭浑身发冷,这些人真是比魔都可怕。 “站住。” 刚走没几步荆沉玉就开了口,他声音简短沉静,但就是有让人不敢置喙的力量。 “君上?”莫孤烟不确定地唤了声。 荆沉玉看都不看他说:“不牢莫家费心,本君的心魔自有本君看守。” “啊这……” “如此贫僧也不好闲着,贫僧身体好,没受什么伤,就看着魔尊好了。”独幽笑眯眯地插话。 莫孤烟脸色冷了下来,又发现不应该,立刻挂回笑脸,但这表情变化还是被独幽捕捉到了。 果然不对劲,独幽稍稍思索,对金盼儿说:“还要劳烦金仙子随贫僧一起,为贫僧护法。” “那是必须的啊。”金盼儿正愁自己又要被丢下了呢,立刻热情道,“咱们走吧大师,我一定时刻警惕,一眼都不闭地给您护法!” 独幽露出满意的笑容,带着金盼儿和夜月眠离开。 昭昭抓着夜月眠的袖子不撒手,夜月眠头疼地扶额:“他们不可能放我们在一起,这也可以理解,这样总比关在那仙牢里好,先听他们的好了,不要这么离不开本座啊。” 昭昭脸色苍白,她受了很重的伤,一直都很疼,坚持了这么久早就快不行了,之所以抓着他衣袖只是为了保持站立,才不是离不开他好吗? 翻了个白眼,昭昭松手让他走,他说的对,莫家的仙牢是绝对不能去的,去了百分百出事,跟在独幽或者荆沉玉身边反而更安全。 可……为什么不是她跟着独幽! 她不想跟着荆沉玉这个狗男人,他刚才还说如果不是莫家人出现,她和夜月眠早被干掉了啊! 万般不情愿,昭昭黑着脸不肯动,荆沉玉走过来,在莫孤烟不赞同的视线下去抓她手臂。 昭昭讨厌死他了,时刻记着他要杀她那些话,他手一靠近就躲开了。 荆沉玉手一僵,于半空中缓缓握拳,慢慢收了回去。 “君上要是觉得麻烦,晚辈可以代劳,晚辈很乐意。”莫孤烟立刻道。 昭昭闻言马上主动往前走:“去哪?走。” 莫孤烟:“……”立场能不能坚定一点啊你。 荆沉玉没言语,他何其敏锐,早发觉昭昭快撑不住了,跟在她后方和领路的莫家弟子前往客院。 昭昭每走一步身上就钻心得疼,她汗如雨下,痛感感染荆沉玉,他也跟着她疼。 莫家家主开辟的空间四季如春,处处草木茂盛,风景优美。 温暖的阳光洒下来,为苍白虚弱的昭昭镀上一层薄薄的柔光,让她不似真实存在一般。 这样的画面,在昭昭灰飞烟灭之后的每个夜里,荆沉玉好像都见过。 闭上眼又松开,荆沉玉终究还是上前几步想扶住她,她刚才崴了脚,差点摔倒。 可哪怕快撑不住,昭昭对他的厌恶之情还是占了上风,竟然不怕疼,咬牙强撑也不要他扶。 荆沉玉再次被拒绝,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昭昭不曾回头,完全无视他,也就看不见他冻结如冰的脸色。 “还有多久?”她声音颤抖地问。 莫家弟子扫了扫她,轻蔑且高傲道:“前面就是了,急什么?” 昭昭没说话,闷头往前走,步履不稳。 荆沉玉跟在后面,眼睑微垂,遮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 莫家议事厅,莫孤烟的心腹问他:“二公子,他们不肯将那两个大魔交给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总会有机会的。”莫孤烟慢慢饮茶,“稍安勿躁,剑君虽然没表现出来,可他伤得很重,我察觉得到。他要在这里疗伤一段时间,就总会给我们机会。” “二公子说得是,是属下太着急了。” “你的急切也情有可原。”莫孤烟抿抿嘴唇,脑海中浮现出昭昭的模样,微笑道,“我也很着急,简直是急不可耐,夜不能寐啊。” 被惦记着的昭昭千辛万苦地熬到了客院,一进去就差点倒下,还好扶着桌子站住了。 荆沉玉就在后面,她还是不去看,就当他不存在,对一个杀了自己一次,还是时时刻刻计划杀自己第二次的人,她真的看一眼都嫌多余。 她这种态度荆沉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房门无风自闭,两人共处一室,竟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荆沉玉径自到了桌案后蒲团前盘膝坐下,昭昭则找了窗前的美人榻趴着。 两人互不理会,好像这才是他们该有的相处模式。 可闭上眼,看似在入定疗伤,荆沉玉却始终不能静心。 他不止一次想到在太素宫时,昭昭与他修炼的那段时日。 虽总让他倍感烦闷,但也比现在这样谁也不和谁说话好。 长久的沉默漫延,昭昭趴了一会,感觉稍微恢复了一些,她微微眯起眼,这个角度很难不去看荆沉玉,他就坐在她视线正前方。 他倒是好,还能闭眼入定疗伤,可她怎么办? 她真的太难了,她只是想活着而已,怎么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不能让她歇一会吗? 都怪荆沉玉,要不是他答应到莫家来,她也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不过话又说回来,莫家人没出现的话,她和夜月眠还不知道有命在没。 真是把双刃剑啊。 闭着眼的荆沉玉感知到昭昭的视线莫名松了口气。 她看他了,眼神炙热,荆沉玉不由睁眼望回去,昭昭与他对上,冷冰冰地转开头。 荆沉玉:“……”他薄唇轻抿低声道,“此地乃中原之外,暂不知具体地点,与其自寻出路,不如按莫家人所说,住下疗伤几日后由他们的传送法阵回蓬莱。” 昭昭一顿。 “可以直接让夜月眠御破空间走啊,他总不会次次出错,做什么非得来这鬼地方。”她郁结。 听到她的声音,荆沉玉只觉连精神都不那么紧绷了,可她说的那些话真的不入耳。 他拧眉道:“你让本君走夜月眠的空间?” …… 哦,差点忘了,他肯定不信任夜月眠的,他们又没血契,不可能走他空间的,这辈子不可能的,一个不好夜月眠可能就把他们全都拐到朔月宫老窝去了,到时候情势调转,出问题的就是荆沉玉这一方了。 不过…… “等等。” 昭昭爬起来:“所以说你并不是出了秘境就想把我和他杀了?你还想着后面的事呢?” 荆沉玉当即闭口不言,昭昭却精神了。 她下了榻跑到他面前,蹲下看他,荆沉玉别开头,她就追着跑,非要和他四目相对。 “你躲什么。”昭昭不由伸手捧住他的脸,固定好不准他动,“刚才也不知道谁非要牵我的手,被我拒绝还黑着脸,现在又不看我了。” “本君没有。”荆沉玉否认,“你又诡辩。” 昭昭当然没觉得他是那个意思,但他确实那么做了,她怎么能不拿来拿捏他? “好好好,你没有,那你现在不敢看我做什么,你心虚?” 昭昭突然靠近,荆沉玉瞳孔收缩,紧紧盯着她。 “我在问你,荆沉玉。”她声音放低,几乎耳语,“你向莫家人撒谎?” 或者说得更直接点—— “荆沉玉,你撒谎了?” “别说了。” 荆沉玉猛地站起来,吓了昭昭一跳。 她飞快地眨着眼,也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可荆沉玉的反应让她开始不确定了。 “太吵了。”荆沉玉居高临下俯视她,衣袂随窗外的风飘起,微凉的布料拂过昭昭的面颊,这份亲近之感让他受惊般后退一步。 “你还有力气聒噪,看来伤势很轻。”他脸色苍白。 …… 昭昭站起来,先按了按肩膀,才慢慢看向他。 “我伤势很重,你最清楚。” 她这么一说,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在那蛇洞里的紧紧相拥,还有昭昭在蛇洞岸上与他的眼神交汇。 他们当是这天底下最能心意相通之人,她不说话,只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可他们却只能走上势同水火的道路。 “去将衣裳换下。”荆沉玉丢下一件道袍,看了看她身上夜月眠的外衫,意思很明显。 昭昭没动,他做完这些就别开了头,但也不妨碍他知道她未动。 “你若不换,便留在这里不必走了。” 这是威胁吧?这一定是吧?换个衣服而已,有那么要紧吗?她穿夜月眠的衣服碍他什么事?? “我去换!”昭昭瞪他背影一眼,转身走开。 走了几步又停下,她并未回头地说一句话。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荆沉玉。” 心脏跳动得越发缓慢,荆沉玉按住心口,唇瓣抿得没有一丝缝隙。 是的,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她的问题让他很难回答。 说谎,他不可能说谎,谁都知道荆沉玉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长睫低垂掩去眸底暗色,此刻房内比之前更暗潮涌动。他虽然没正面回答,可昭昭还完好无损待在这里,他还提到要她去疗伤,这已经说明了某种答案。 凝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莫家来人请荆沉玉去赴宴,说是莫家家主提前出关,为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准备了一桌宴席,静候他们前往。 本来荆沉玉是可以拒绝的,他不是来参加宴会的,是来修整片刻回蓬莱处理后续的烂摊子。但莫家家主因此提前出关,只为招待他与独幽,他就不得不去。作为三界剑君,他不能连四大修仙世家之一的家主都不尊重。 这样一来,昭昭就得一个人待在客院了。 她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很不安,荆沉玉刚出门她就情不自禁地追了几步。 “你……”你能不能不去? 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可昭昭直觉事情不太妙,心里慌得很。 荆沉玉并不知道莫家的问题所在,所以对昭昭没由来的心慌无法理解。 可他还是停下来,颀长的身姿立于月下,衣袂翩跹,剑眉轻压,真的在考虑拒绝。 莫家弟子见此立刻道:“家主已经恭候多时,剑君请。” 荆沉玉望着昭昭,昭昭手扣着门边咬唇望他。 荆沉玉静静等在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似乎只要昭昭真的将挽留道出口,他就真的会留下。 可昭昭只是看着他,神色纠结压抑,什么都没说。 她对这个一心要她死,并且真的付诸过行动的人难以信任和依赖,到了嘴边的请求怎么都说不出来。心想,还是靠自己吧。 莫家弟子壮着胆子失礼地再次催促,荆沉玉冷着脸扫过去,对方颤抖着噤声。 他最后看了看昭昭,低沉生硬道:“本君很快回来。” 他还是要走的。昭昭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好像在失望?也好像不是。 毕竟是连自己的正牌官配都没给过任何期望的人,她不指望这个人的,在这本书的世界里唯一靠得住的只有她自己。 估计是被他在蛇洞里的保护给烧坏脑子了,她一开始才会产生想要他留下的念想。 昭昭果断转身回了房内,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靠自己! 成功是要靠双手的! “剑君,请。” 莫家弟子又在催,荆沉玉冰寒的眼神刺得那弟子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了。 ……吓死个人了,心里本来就有鬼,被这么一看,这弟子差点尿裤子。 “剑、剑君,家主还在等。” 他声音抖得不行,可还记得家主的吩咐,务必要把荆沉玉带过去,否则他就不必活着了。 荆沉玉还在迟疑,昭昭关门前那个眼神让他心跟着一绷,恰好这时门外走来独幽大师,他也被人请过去,身边还有金盼儿。 他们三个作为客人一起被邀请是正常。 昭昭和夜月眠是魔,是这次要处置的存在,没直接杀了就不错了,不可能请他们赴宴。 所以这些安排都没有问题。 一切都很合理。 就是这种合理,让荆沉玉越发觉得不寻常。 他最后还是和独幽他们一起离开。 而在他走后不久,昭昭发觉房门被人打开。 这客院荆沉玉是下了结界防备的,但莫家的空间会压制修为,他如今所剩下的灵力造就的结界,实在无法阻拦由空间之主莫家家主特殊照顾过的莫孤烟。 莫孤烟被短暂地释放灵力,他已经是问心境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荆沉玉被压制过后留下的结界。 他开门进来,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昭昭。 她好整以暇地坐着,像是早料到了他会来。 莫孤烟有些意外,昭昭看着他,脸色苍白,轻咬红唇。 “又见面了。”莫孤烟弯唇一笑,轻轻一扬手,四名黑衣修士上前强行捆住了昭昭的手脚,“跟我走一趟吧,你都不知道分开这短暂的时间,我有多想念你。” 昭昭极力挣扎:“你就不怕剑君回来发现我不见……” “他当然会发现的,不过没关系,你和夜月眠一起不见,再加上重伤的守院弟子的证词,他一定很相信是你们勾结在一起,御破空间逃走了。”莫孤烟笑弯了眸子,“你说是不是啊,美人?” 三名满身是血的莫家弟子被推搡着进来,他们很痛苦,可一直在点头,嘴里念念有词,都是莫孤烟事先交好的谎言。 昭昭握紧了拳,她被莫孤烟强行带走,蒙着眼睛走了很长一段路,再能视物的时候,已是灯光昏暗暧昧的狭窄密室。 “这里就你跟我。”莫孤烟低声暗示道,“怕吗?别怕,我会很温柔的。” 昭昭冷笑一声,桎梏身体的法器已经被摘下,莫孤烟太大意,觉得她不可能逃过自己的手掌心,可她是谁啊,她可是荆沉玉的心魔,她连荆沉玉都不怕,会怕他?! “你也别怕。”她提气站起,“我也会很温柔的。” 莫孤烟一怔,然后就是迎面的一脚。 “死吧你!” 第48章 莫孤烟是被暂时释放了修为的,虽然莫家家主只能帮他维持一个时辰,但现在也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昭昭重伤在身,不过是依仗着荆沉玉这个宿主维持着最后一口气罢了,这一脚真想踢中很难,但借着出其不意,还是吓了莫孤烟一跳。 躲开对方想抓住她脚踝的手,昭昭望向四周,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神情相当镇定。 “夜月眠是不是就在附近?” 莫家的空间应该没多大,空间法术哪里是那么好修炼的,五百年前夜月眠是这方面的天才,如今还能搞错地方,她就不信莫家主舍得搞出那么多密室来浪费空间。 果不其然,她一这样说莫孤烟就挑了挑眉,这微表情说明她猜对了。 “也许我们的对话他也能听见?”昭昭继续猜测。 莫孤烟笑了起来:“你也觉得这样很有情趣对不对?你为了救他连剑君都敢忤逆,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他想到夜月眠拦着莫家人不准他们给昭昭带锁链,昭昭又冒死在镇魔渊揭开了他的封印符咒,便误以为二人感情“深厚”。 “你说他要是听见你在这里呼救挣扎,心里得多着急?” 莫孤烟走上前,步步紧逼,迫得昭昭不得不靠在墙上。 她呼吸有些急促,长发散乱,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那双清艳凌厉里又夹杂着几分微妙脆弱的眼睛,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你真是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一见你我就注意到了,这让我都不舍得将你完全吃掉了。”莫孤烟低下头,手掐住昭昭的下巴喃喃道,“可你是荆沉玉的心魔,如果不将你完全除掉,他早晚会发现端倪……要怪就去怪他吧,如果你生在我身上,也许我们会……”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莫孤烟侧着脸,脸颊炙热而疼痛。 他非但不生气,还笑了起来。 “这样泼辣,真讨人喜欢。” “变态吧你。”昭昭无语地推开他,在狭窄的密室里转了一圈,“打你你还笑,你怕不是个抖M。” 也不等莫孤烟说什么,昭昭拍着墙壁高声说:“夜月眠你听得见吗?你怎么也是五百年前的魔族天才,这点子小空间法术你这么久都琢磨不透吗?你想想办法啊!” 一墙之隔的夜月眠是一个人待着的。 比起昭昭的自由他就有点惨了,全身都被黑色的锁链捆着,想动都动不了。 他阴沉地看着周围,压抑道:“你倒也不用说出来提醒他们。” 昭昭:“……真是对不起。” 其实在无方城那段时间,夜月眠看似不着调,也一直在琢磨那秘境妖的禁制。 他精通空间法术,曾经是天下第一的空间法术大师,莫家主那时远不如他,还得依仗正道仙宗。虽说凭借邪术,莫家已经今非昔比,但夜月眠也不是吃素的。 他的确摸出了门道,哪怕暂时挣脱不了这修为禁制,却可以找到法子动摇这空间。 但他需要一点时间。 “莫家主应该还在拖着荆沉玉和独幽,你先拖住莫孤烟,不要让他传消息出去,给本座争取点时间。” 夜月眠当机立断,开始挣脱锁链。 昭昭立马道:“没问题,交给我了。” 莫孤烟:“?……你们未免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 昭昭不屑道:“放你在眼里?我嫌恶心。” 她微微眯眼:“你是吃了多少魔才到这个修为的?让我想想,十个?二十个?” 莫孤烟脸色不太好,他拿了身份玉牌想传讯,昭昭直接扑上来。 莫孤烟是有修为在的,虽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昭昭被他轻而易举推开,身份玉牌被点亮,莫孤烟就要开口了。 昭昭眼睛发红,顾不上许多,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挥到那玉牌上,玉牌顿时发出被腐蚀的声音。 仙宗灵物染了魔血,还是她这等大魔的魔血,很快失去了原有的形状,传来的声音也模模糊糊。 做完这事昭昭愣了愣,她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在无方城已经没有恶念支撑身体了,虽然在莫家的空间里处处都是恶念贪欲,但她根本没机会吸收这些念,那她是如何有血的? ……说来也奇怪,似乎从她复生开始,哪怕有过虚弱的时候,也没有像上次一样奄奄一息,需要荆沉玉带她去寻找恶念。 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将疑问收在心底,昭昭用身体阻拦想离开密室去报信的莫孤烟,莫孤烟忍无可忍,每次还击都下狠手,昭昭被打得遍体鳞伤,但还是抱着他的腿不肯撒手。 “放开!”莫孤烟弯下腰来阴鸷道,“如果不是还要留着你吸收,你以为你还有命在?” 昭昭满是血腥气地笑了笑:“你有种就杀了我,朝这儿来。” 她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别磨蹭,来啊!” 莫孤烟是真想那么做,可他不能,他舍不得,舍不得昭昭这一身修为。 试想一下,荆沉玉在修真界是何等地位?他马上就可以飞升了! 只要吃了这心魔,他就能变得和荆沉玉一样强大,哪里还需要怕什么剑君? 他就是天下最强! 到时候与父亲联合起来,别说是四大家族之首,整个修真界都是囊中之物! “滚!” 莫孤烟被心中欲望点燃,更加不想让他们逃脱,他一脚踹在昭昭心口,昭昭痛得几乎四分五裂,但手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脚踝,好像除非将她手砍断,否则绝不会松手。 莫孤烟发了个狠:“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他手一抬,明晃晃的刀刃极其刺目,昭昭一骇,他是真的要砍掉她的手。 …… 密室之外,地面之上,夜色正好,月光温柔。 莫家主殿厅中正招待贵客,身着暗紫色轻纱薄裙的女子跳着柔媚悦目的舞蹈,可在场真正去欣赏的只有金盼儿。 真漂亮啊,香香软软的女孩子,金盼儿看得眼睛都直了,丝毫没发觉厅内的暗流涌动。 荆沉玉坐在上首的位置,莫家主虽然是东道主,但也只是和他平等的座位,没有高出一毫。 莫家主外貌上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蓄须,白面,笑容君子极了。 他心中所想却和君子搭不上边——荆沉玉如今还能和他平起平坐,可很快就不能了。 等孤烟吞噬他的心魔,他再将魔尊吸收,这天下就是他们莫家的。 这个机会他等了五百年,终于等到了! “莫某敬君上和大师一杯。”莫家主端起酒杯,笑得十分温润,“独幽大师是出家人,莫某特地吩咐人准备了茶。” 独幽感谢道:“家主有心了。” “应该的。”莫家主望向荆沉玉,他盯着桌上的酒杯一点要拿起的意思都没有。 “君上?”他疑问道。 荆沉玉心里很不舒服。 他分不清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谁,只是心里难受,脑子里不断想起上次被昭昭灌酒之后发生的事。 他一袭雪色道袍,领子严严实实地盖到脖子根,眉心朱砂痣极为鲜红,衬得唇瓣更没血色了。 他身上有伤,莫家主了然,温声道:“若君上也不饮酒,莫某立刻让人换成茶。” 荆沉玉眼神移动,手于广袖下结了清心印,稳了稳心神才点了一下头。 莫家主立刻唤婢女前来换茶,那婢女生得十分美貌,换杯盏的姿势婀娜多姿,还胆大包天地朝荆沉玉抛媚眼,可惜荆沉玉是块寒冰,连半个眼风都没施舍给她。 果然和五百年前见过的一样,生成男人又不是男人。 莫家主心底冷笑,眼神示意那婢女不必再白费功夫,再次举杯与两人同饮。 荆沉玉端起茶杯,轻纱广袖下的指腹比茶杯还要瓷白。 莫家主先一饮而尽,他却只是端着杯子看,迟迟没有喝。 独幽大师也没有喝,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荆沉玉,静静等待着,也很快就等到了。 荆沉玉重重放下茶杯猛然站起,凛冽如霜的眼眸望向左侧,冷淡道:“出事了。” 他抬脚就走,冯虚御风,莫家主侧眸望向身边人,那人心领神会,先行离开。 “莫某随大师一起去看看。”他一脸急切地和独幽一起走。 独幽面色不改,稳稳当当地迈开步伐,金盼儿缩在桌椅后,她又被遗忘了。 怎么办,去看看?不去好像更安全,但是……这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由不得她认怂啊! 金盼儿提起裙摆,抓了一把葡萄追上去。 密室中,水深火热。 昭昭血染白衣,几乎湿透。 她已经开始意识昏沉,但还是坚持拦着莫孤烟。 莫孤烟的刀刃当时距离她手腕零点零一公分,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后,昭昭突然睁大眼睛,在他震惊地注视下反手握住那把刀,一下子砍在他的手腕上。 “你!!……” 昭昭自然没砍掉对方的手,莫孤烟反应迅速,逃开了。 但时辰已到,他的修为也被压制下来,没那么难对付了。 昭昭抹了抹满脸的血,笑得得意。 装死自古以来都是对付熊的好法子。 对付熊反派也是一样好用。 虽然她的确是快不行了,但为了活,她还有惊人的潜力。 不逼自己一下,她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到这种地步。 “莫孤烟,你自负了。”昭昭蹒跚地站起,“你要是死了,就是被自己的自负害死的。” “你有本事杀了我再说这种话!”莫孤烟前来夺刀。 昭昭持刀迎上,虽然不会用刀,可会砍就够了。 毫无章法地乱砍,倒一时让莫孤烟无从下手。 地面上,荆沉玉的客院里结界被毁,昭昭失踪,看守客院的莫家弟子身负重伤。 “魔尊也不见了!”另一群莫家弟子前来报信,“那边的弟子也都被打伤了。” 独幽快步上前为这些人检查伤势,他们都伤得很重,告诉他们是昭昭和魔尊结伴逃走了。 “怎会如此!”莫家主痛心道,“怎么能让他们逃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脸正义道:“这全都是我莫家人看守不利,莫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一定会将魔尊和那魔女抓回来!莫某亲自带人去!” 他要走,却被荆沉玉的剑刃拦住。 不知何时,般若剑已经出鞘。 杀气漫延而出,莫家主眼角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收敛着不满。 “她还在。”荆沉玉也没说别的,现在也不是追究其他的时候,他只说,“她没和夜月眠御破空间离开,还在这里。” 他尝试使用之前在昭昭手腕下的追魂术,如她刚复活时一样,没有回应。 他不难猜到是那个秦夜烛给的手镯,看来她那时就准备好了一切。 至于秦夜烛为何帮她,他现在没时间追究。 “本君亲自去找。” 他持剑离开,所到之处无人不自行让开一条路。 莫家主见此,眼底难掩阴郁,若真被荆沉玉给找到…… 那前去报信的下属还没回来,莫家主拧起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独幽大师检查完看守弟子的伤势,给金盼儿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躲到他身后。 在无方城早就练出来了,大师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往哪儿躲! 独幽大师站起来,不动声色道:“他们都伤得很重,贫僧可以为他们疗伤,但需要莫家主暂时关闭空间内的修为禁制,人命关天,莫家主一定不会拒绝的,对么?” 莫家主:“……”你给人拒绝的余地了吗??? 密室中,昭昭乱拳打死老师傅,还真让莫孤烟挂了彩。 莫孤烟气急,有些失去理智,毕竟并非人人都是荆沉玉,在那种时刻还能保持理智给她致命一击,莫孤烟好对付得多,已经脑子瓦特不想着离开了,就要先把昭昭给“吃”了。 昭昭满密室跑,可已经精疲力竭,刀都快握不住了。 她虚弱道:“夜月眠你赶紧的,我撑不住了。” 夜月眠:“什么??大声点,听不见!” “……”昭昭一口血喷出来,不知是被他气得还是被揍的。 莫孤烟追上来,一手掐住昭昭的脖子,一手抢过那把刀,刷刷两下将昭昭一身衣物砍得七零八碎。 “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他想作恶,可他抓到昭昭的时候太迟了。 墙壁骤然碎裂,黑色的身影袭来,轻而易举地夺过那把刀,狠狠砍在对方肩膀上。 “干得漂亮!” 昭昭拿出最后的力气叫好,她见夜月眠和莫孤烟打起来了,十分游刃有余,也就放松不少。 “注意走位。”她慢慢往后缩,远离战场,“注意拉扯。” “你能少说两句吗?” 夜月眠也不恋战,离开这里是他的首要目的,真要打也等出了空间再打。 不知为何,他这次没想趁机留下昭昭,将她抱起踹开密室的门逃离。 昭昭靠在他怀里轻轻笑着说:“我还以为你靠不住,咱俩死定了呢。” “你哪怕对我有一点对荆沉玉实力的信任,也不至于会这样想。”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晦气。” 昭昭恹恹闭眸,她没法说的是,原书里的夜月眠可就是死在莫家人手中。 被江善音夺走了魔尊之位后,夜月眠一直在找机会复位,莫家趁此机会假意合作,实际是觊觎他的力量骗了他,莫家主将他吞噬,他死得干干净净。 所以在拖延莫孤烟的时候,昭昭是真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愿意放手一搏,比起这个,她更不想去求荆沉玉。 没有走到绝路,她真不想再对杀身仇人屈膝。 哪曾想到,刚回到地面上,就碰上那被杀气环绕的杀身仇人。 荆沉玉杀神一般御风而来,莫家空间的夜空都因这份杀意雷云滚滚。 哪怕修为被压制,荆沉玉真动了杀心的时候,气势也极为惊人。 莫孤烟追到地面上,和莫家弟子一起包围昭昭跟夜月眠,他见到荆沉玉这份气势,别提多眼馋了。 只差一步他就也能这样强大了! 狠狠握紧了手中短刀,莫孤烟装模作样道:“快把他们抓住!不要让他们跑了!该死,我受伤了!” 他肩膀血流如注,伤势做不得假。 “剑君您来得正好!晚辈找到他们了,您快来帮忙!” 昭昭:“……” 不得不说,莫孤烟搭起来的戏台,这场戏真的很好唱。 他正道家族嫡子的身份摆在那,又重伤在身,摆出追踪他们才负伤的姿态,实在巧妙。 哪怕他们心知肚明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当时只有昭昭夜月眠和他三人,荆沉玉会相信谁不言而喻。 昭昭在夜月眠怀中望向长身玉立剑锋冷光四溢的荆沉玉,他雪色道袍被风吹拂起,剑眉下那双星河般动人的冷情桃花眼静静地看着她,她一时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荆沉玉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是看,看夜月眠抱着的昭昭,心似扎满了刺。 她原是穿一身白衣,现下被血湿透,袖子还在往下滴血水。 她手腕的伤口已经开始冒出魔气,应当是血又流干了。 上次这样还是在无方城的蛇洞,那时她身边是他,现在是夜月眠。 般若的剑刃有一瞬间几乎已经转向莫家人,荆沉玉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 不行。还不是时候。 他这样不断在心里说着,却还是无法不去在意。 她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 连他都觉得疼了,她会有多疼。 莫孤烟。 他余光瞥过对方,般若震着强烈的杀气。 “我带你走。” 夜月眠说着就要用他想到的突破莫家主空间闭门的方式离开。 先不管会到哪里,总之得走,这里太危险。 他根本没想过解释,和昭昭一样,他也知道他们即便解释,荆沉玉也只会相信莫孤烟。 毕竟他们是魔啊,不是吗? 信魔不信人,别人或许会如此,可荆沉玉绝对不会。 修真界最不容动摇的磐石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在没有其他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一定会优先相信莫孤烟。 昭昭也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那份笃定让荆沉玉握剑的手紧了又紧,有种难言的失重感。 “君上,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莫孤烟生怕失去变强机会,这次的急切真实了许多。 “他们已经在镇魔渊跑过一次了!” 大约是镇魔渊三个字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荆沉玉终于有了动作。 他上前几步,空间忽然轰鸣,这是独幽大师说服莫家主暂时解除了修为限制。 夜月眠得以轻松,但那也代表着—— 荆沉玉手握般若剑袭来,长发翻飞,冰冷的声音也如剑刃般锐利。 “你带不走她。” 他声音彻骨寒凉,桃花眼如睹死物。 谁都别想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谁都别想。 第49章 昭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荆沉玉。 就连上次被杀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讨厌。 可能是那时很快就灰飞烟灭了,没有机会想那么多? 反正她现在真是恨极了他。 她在密室里被莫孤烟那样欺负,身上布满伤痕,等的就是这一刻,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走了,他又出现了。 他好像总是在她最有希望的时候出现,然后让她完全绝望。 哪怕昭昭心态再好,望着他的眼神也不由带上了无边憎恶。 这种眼神让荆沉玉与夜月眠兵刃相见的时候,心中冰凉一片。 他握着般若剑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朔月轮与般若剑都是至高法器,但般若剑是上古仙剑,比朔月轮还是要强一些,荆沉玉本身又是个变态级别的剑修,主修空间法术的夜月眠与他近战,怀里还要抱着昭昭,非常吃亏。 “放我下去,你专心对敌。” 昭昭主动下来,夜月眠蹙眉看着,有点无语道:“荆沉玉,男人做到你这份上真是够了。” 荆沉玉很微妙地停手片刻,给人的感觉好像在等昭昭退开站稳一样。 夜月眠察觉到,眯了眯眼说:“你这样的人修道真是明智,若不修道你也是注定孤独一生。” 就这种觉悟,这种固执的性格,他这辈子都别想娶到夫人,真的,他能娶到夫人他夜月眠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昭昭退开站好了,荆沉玉再不听魔尊的鬼话,当即与他打了起来。 要应付荆沉玉就没空保护昭昭,昭昭身负重伤站在一侧,莫孤烟怎么可能放过? 他向莫家主使了个眼色,莫家主很轻微地点了点头,他立刻手握短刀袭向昭昭。 昭昭是真的支撑不住了,明明看见对方刺过来,也只能面沉如水地勉强闪躲。 如此勉强自然不可能完全躲过,手臂被短刀擦过,留下很深的刀伤。 疼死了,昭昭痛呼一声倒下,身上的衣裳本就七零八碎,这下衣袖也裂开了,画面实在凄惨。 金盼儿站在独幽大师身后瞧着,心里莫名酸涩。 到底是同行了一路,哪怕知道对方是魔,但同时作为女子,她依然对她的处境感到难受。 想送件衣裳过去,但身前有人拦着,是独幽大师。 “大师,就算她是魔要被杀掉,至少也给她留点体面吧。”金盼儿眼睛红红道。 独幽大师叹息说:“那是自然,但不必金施主过去了。” 金盼儿一怔,抬眸望去,昭昭已经被夜月眠护在身后,身上披着他的衣裳。 “本座的衣裳一件一件全都给你了,你衣服再碎可就没有了。” 夜月眠身上已经只剩黑色的两层里衣了。 昭昭倒吸一口凉气:“疼疼疼疼!你按着我伤口了!” 夜月眠一低头,好家伙,可不是吗,手刚好按在人家手臂的刀口上。 “这点小伤。”夜月眠倏地收手,清清嗓子道,“也值得你吱哇乱叫。” “小伤??我砍你胳膊一刀你试试!”昭昭痛得面如金纸,额头满是冷汗。 “真有那么疼?”夜月眠迟疑着问。 他受过的伤可太多了,成为魔尊哪里有那么简单?他在魔界的摸爬滚打不比在场任何人简单。 不过被砍一刀手臂罢了,他真不觉得那会有多疼。 可荆沉玉知道她疼。 因为连带他都觉得疼了。 他疼入骨血,痛彻心扉,握着剑柄的手都要很用力才不颤抖。 他静静看着昭昭和夜月眠,他们在互相指责,可那份对话里是难掩的亲密。 那份熟稔刺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还有心思在这里打情骂俏,看来你们是搞不清楚状况!” 莫孤烟将昭昭和夜月眠的状态精准地形容了出来,可不就是在打情骂俏吗? 他望向荆沉玉大声说道:“剑君,晚辈助你擒魔!”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记得是擒不是除,经历了这么多曲折,如果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莫家人真是要呕死了。 莫家主也立刻道:“莫某也来相助。” 他欲和莫孤烟联手,再加上个荆沉玉的话,肯定很快能将昭昭和夜月眠拿下。 但冰冷的剑光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必。”荆沉玉清清冷冷道,“谁都不准插手。” 他始终凝着昭昭的方向,可昭昭全当他不存在。 他紧抿薄唇,残酷说道:“本君一人足矣。” 荆沉玉说他一人足矣,那就真是一人足矣,没人会怀疑他不行。 但昭昭会。 她总算给了他一点回应,轻蔑地笑起来:“换做以前你这话我还相信,但是现在,荆沉玉,没人帮你,你真的可以吗?” 她可算看他了,可他更不自在了,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如果不是这里这么多人,你觉得我们会留到现在?” 夜月眠附和道:“说得对,只你一人的话我们早就走了!” “放肆!”莫家主还想插手,“君上岂能容你们这般冒犯,让莫某来教训教训你们!” 他正要动手昭昭就开口了:“装,继续装,现在空间里压制修为的禁制暂时解除了,你们莫家人靠修炼邪功得来的修为,真的用出来,就不怕被看出问题吗?” 莫家主面不改色冷笑道:“妖女又妄图蛊惑人心,可惜你挑错了对象,今日这里站着的都是修界至尊,岂会被你三言两语挑拨。” 昭昭点头:“是啊,你们的确都是修界至尊,尤其是那个用剑的,可你们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 独幽大师叹息一声,唤她:“女施主。” 昭昭略顿:“哦差点忘了,暂时不包括大师,大师还没做过什么不当人的事。” 独幽大师:“……” “尤其是你,莫家主,你和你儿子是什么人,是如何有这一身修为的,方才又想在密室里将我如何,真以为瞒得了一辈子吗?” 密室…… 对她如何? 荆沉玉拧眉往前一步,视线落在她着黑袍越发显得单薄的身上,鲜少主动去尝试感受她的感受。那种粹入骨血的疼,她那样娇气的人,是如何忍着说了这样多的话? 荆沉玉那迈一步的动作很小,伤害却又那么大,让莫家主心狠狠提了起来。 莫家主一脸慎重道:“君上可不要再被心魔劫耽误了。” 他话说得简短,却提醒了荆沉玉在镇魔渊的事,“再”这个字用得很好。 镇魔渊,昭昭撕破了符咒,放出了夜月眠,将三界性命置于危险之中。 荆沉玉眉头松开,眉心一点朱砂痣在朦胧月色下仿佛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他难以形容此刻心中复杂的情绪,直到昭昭再次开口。 “莫家主可真会说话,但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你儿子可是一直做着将我吸收后超越荆沉玉成为天下最强的美梦呢,你现在还装作关心他的样子,你恶不恶心?”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莫家人中难免心虚,莫孤烟则着急解释:“胡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按着肩膀不断涌血的伤口,这还是被夜月眠拿他的刀砍下的。 注意到独幽大师望了过来,莫孤烟后背发凉,但面上一派镇定:“君上,大师,你们可别信了魔的话,她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魔尊在动手脚!” 夜月眠:“……” 他还真是在昭昭背后偷偷结印,打算出其不意地离开。 也不知莫孤烟是真看见了还是歪打正着。 荆沉玉也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对于昭昭他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但对他没有。 般若剑眨眼间飞过去,夜月眠又被迫和荆沉玉开打,简直要疯了。 “魔的话如何就不能信了,魔都要比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宗的人坦荡,本座被镇压五百年,你们莫家不知吞噬了多少朔月宫的大魔,否则本座早就被救出来了!” 夜月眠勉强躲开荆沉玉的剑招,他是个远程啊,是个需要打配合的,他们又人多势众,这样打下去他们迟早是个完蛋。 不行,不能再被镇压,现下……他回眸望向昭昭,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荆沉玉,要杀先杀她!” 夜月眠飞身掠到昭昭背后,追过来的般若剑在即将刺穿昭昭眉心的时候急刹车。 冰寒的杀意袭满全身,昭昭血液结霜,身上也结霜,呼出去的气都是白色的,眼睫也挂了白色霜粒。距离死亡如此近的一幕,真是让她很难不想起被他一剑穿心的那一夜。 他停下了。 他停下了。 为何停下。 昭昭眼睫颤动,周围此刻变得极为寂静,谁都没说话,甚至屏住了呼吸。 昭昭也没有呼吸,她望着般若剑的主人,荆沉玉维持着一个握剑刺来的姿势,长臂伸直,身子悬空,道袍的广袖随微风拂动,卷起剑柄上缀着的银色流苏。 “你又要,杀我了吗?” 昭昭苍白的唇动了动,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只是这样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句话,让荆沉玉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他落于地面,快速收了剑,完全不顾般若剑想要刺下去的本意,控制着它不许再动。 “是他将你拉到面前挡着。”荆沉玉一双似含云雾的桃花眼定定看她,嗓音哑而磁性,“如今你看到他的真面目了,魔便是魔,不能相信。” 在她心目中可是江善果都比不上夜月眠,现在夜月眠大难临头拿她挡剑,她该看清他不值得了吧? 可昭昭觉得他这话着实可笑。 “荆沉玉,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昭昭语气复杂道,“我也是魔。” 她唇瓣开合,提醒他:“我是你的心魔。” 心魔。 她是他的心魔。 是啊,没错,自那日她灰飞烟灭,每个夜晚他在静心池中煎熬,在太上清静经里挣扎,他已经有深刻意识了。 她真的成了他的心魔,名副其实的心魔。 “是莫家人。”昭昭闭了闭眼,后背被人按着,是夜月眠,他可能是心虚?手指轻抚着她的背,好像让她别生气? 她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因为她压根没对他们抱有真正的希望,所以被辜负的时候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如今处境艰难,即便没有夜月眠她也要自救。 “你走了莫孤烟便将我强行带走,锁了我到密室,想欺辱我,吸收我。”昭昭咬唇道,“我身上的伤都是他打的,莫家人靠吸收魔灵提升实力,如果你仔细检查,一定会有所发现。” 只要他肯相信,就会先去对付莫家,到时她就得以喘息,能再做筹谋。 莫家主听了她的话心里终于有些慌乱,但他不会让自己露出破绽。 他义正言辞道:“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挑拨离间,这等魔族为了祸乱三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君上为何停下,刚才就该将她除掉,君上的心魔劫就可渡过去了!” 昭昭观察着荆沉玉的表情,他只是看着她,四目相对,他将眼神和内心掩藏得极好,哪怕她是他的心魔,这会儿也猜不透他信了谁。 她正想再说什么,荆沉玉就有了动作。 “本君的心魔劫不牢莫家主费心。”他站直身子,手中化出灵力,是缚仙术。 多熟悉的法术,被缚仙术捆住的时候,昭昭闭上了眼。 “将他们抓起来,本君亲自看守,莫家主可以带莫二公子回去疗伤了。” 他的身影挺拔修长,脊背笔直,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弯腰屈膝。 他所做的安排,所摆出的姿态,无一不在说:他信了莫家。 昭昭一点都不意外。 她睁开眼转头望着身后,抓住了夜月眠还在结印的手。 夜月眠抬眸往她,莫名有些心虚,轻轻闪躲了一下。 “你拿我挡剑。”昭昭轻飘飘道。 夜月眠一噎,眼观鼻鼻观心:“这也是不得一而为之,你我之间的关系,你难道奢望生死关头我会替你去死吗?” “不是奢望,那是一定的事,只要我开口。”昭昭声音幽幽的,“但我当时没说,那是我的疏漏,以后再也不会了。” 夜月眠张张口想说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 “我现在命令你,三天之内想办法带我逃出去,如果失败,你就自陨吧。” 她说完就站起身,朝莫家弟子伸出双臂,对他们想要为她套上锁链的行为并不反对。 可锁链被挡开了。昭昭眉眼压抑地扫了扫这么做的荆沉玉。 “不必。”他淡淡道,“本君自有主张。” “可是君上……” “莫家主,快带贫僧给二公子看看伤势吧,他血快流干了。” 独幽大师突然开口,莫家主注意力转移,发现儿子状态的确不好,暂时放弃了这边。 反正他们跑不掉,还在这里,荆沉玉信了他的话,他还有的是时间。 “多谢大师,不过小儿伤势莫某来处理就行了,都是皮外伤罢了,远不如看上去那么严重。” 那些交给独幽大师看过伤势的莫家弟子,都是没有修炼过邪术的,但莫孤烟不一样,哪怕有法宝在身可以掩盖,但独幽是登仙境的佛修,谁知那法宝能不能万无一失? 现在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一场徒劳回归,昭昭和夜月眠被荆沉玉分开关了一起来。 一座院子,两间屋子,两个结界。 昭昭躺在床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在闭上之前,她看见了飘渺的白影。 用最后的力气推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腕,昭昭厌恶道:“滚。” 荆沉玉手臂僵了僵:“不疗伤是真想死在风岐吗。” 昭昭冷笑:“死在这里和死在别处有什么区别?” “纵然没有区别,你至少也要坚持三日。”荆沉玉慢慢道,“你让魔尊三日内带你离开,但你现在若不疗伤,明早便会维持不住身形。” 维持不住身形,回到荆沉玉灵府,夜月眠要带谁走?带荆沉玉吗? 昭昭气息不稳,厌恶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替我疗伤?你不是一直要杀我吗?现在动手刚刚好,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你作茧自缚,被自己信任的莫家人反水的好戏了。” 荆沉玉长久地沉默,在昭昭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话。 他意味不明道:“谁说我信任莫家。” 昭昭倏然抬眸。 荆沉玉与她对视,清冷的桃花眼,凌俊的剑眉,墨画般的脸上带着无法言喻的神情。 “那你……”昭昭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 荆沉玉微微低下头来,发丝自肩头垂落,随后的声音只是两人的心音。 “当时的情况下挑明一切,莫家必然鱼死网破,我们身处莫家空间,他们修为单独来看虽谁都不及我与独幽,但也皆是高手。如此占尽地利人和,真的拼死一战,无人可以讨到好处。” 他每个字都敲在她心上。 “你入了魔障,脑子不清醒,就非要我和你一样鲁莽吗。” 第50章 昭昭身上疼,心里疼,脸上也疼。 她仔细想了想,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狗男人这次说得……好他妈对啊。 昭昭别开头不看荆沉玉,将被子拉高挡住自己半张脸,清丽的杏眼里萦绕着几分尴尬。 荆沉玉看着她,纵她躲了几息,不容拒绝地执起她的手,开始给她疗伤。 给自己的心魔疗伤,听起来多奇葩啊,但这么奇葩的事荆沉玉做起来得心应手,看起来就好像给普通人疗伤那样理所应当。 昭昭没忍住:“你怕不是傻了吧,你还给我疗伤,不知道谁之前追在我后面非要杀我。” 荆沉玉眉头都没皱一下:“莫家深不可测,想要出去便要联手,缺一不可。” 他如今身负重伤,昭昭和他一样,金盼儿的战力太弱忽略不计,独幽大师算一个健全的人,夜月眠身体也还行,勉强平衡一下,可真是缺一不可。 哪怕不缺都不一定能出去,更何况缺了呢? 昭昭凝视他,他的灵力她太熟悉了,复活之后她不知道抢了多少来重组自己,如今被他这样送进来,她只觉得疼痛锐减,舒服得叹了一声。 荆沉玉并拢的双指顿了顿,在昭昭有所察觉之前恢复正常。 “荆沉玉。”昭昭觉得现下的沉默让人不适,总带着些怪异,所以没话找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荆沉玉没理人,他微微低着头,神色认真地替她疗伤,如果他们不是心魔与宿主的关系,那现在这一幕可太让人心动了。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他们不但是,昭昭还已经被杀过一次。 “我很想知道,你杀了我,有没有后悔过。” 昭昭不知自己是用什么心态问出这个问题的,但就是想问。 她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变化,他并未闪躲,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坚定不移道:“没有。” 昭昭阖了阖眼,一点都不意外。 她沉吟道:“永远不会后悔吗?” 荆沉玉毫不迟疑道:“绝不后悔。问这些做什么,自取其辱罢了。” “……”兄弟,嘴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你不是还需要我和夜月眠帮忙一起离开莫家吗?说起来还是你同意到这里来的,算是你把我们的带到危险之中。我和魔尊就算了,你从来不在乎,但你也将独幽大师和金盼儿两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了,这件事你总后悔吧?” 昭昭明白了,她其实就是想知道,荆沉玉是不是真的和书里写的一样,绝对理智绝对冷酷,从来不后悔。 她一件又一件确认,荆沉玉也一次又一次回答。 “为何后悔。”他收了诀放下她的手起身,“莫家的事总要有人发现,与其以后发现祸及更多,今日由本君亲自处置,甚好。” “……那独幽和金盼儿呢?” “他们亦是修士,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哪怕他们因为这件事死在这里,你也不会后悔和愧疚吗?” 荆沉玉望着她,严苛而残酷道:“死得其所,他们自己也不会后悔,何须本君替他们后悔。” 昭昭复杂至极地望着他。 荆沉玉被那眼神刺激到,微微蹙眉,转过身去冷淡地说:“本君自不会让他们先去冒险,若本君不敌战败,才有可能轮到他们。”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还没死,就不会让他们出事,如果他死了,那说明莫家人真的是修界的心腹大患,今日牺牲三人可以解决的话,也算是造福三界了。 他太清醒了,将一切利弊看得清清楚楚,理智得近乎残忍,真是和书里一模一样。 “很好。”昭昭点点头,喃喃地说,“还是这样的你比较熟悉。” 这次复活之后很多时候,她其实都觉得他怪怪的,但也说不出哪里怪,现在她放心了,怪的不是他,是她自己,她看走眼,想多了。 “你在说什么。” 属于男人清冷低沉的声音突然靠近,昭昭一惊,荆沉玉不知何时靠近了,她一抬眼就正对上他清寒的桃花眼。 那双眼睛冷酷之中又有种难言的清澈,倒映着她略带惊恐的眼神,莫名让人心虚。 有点烦躁,昭昭躲开说:“没什么,我就说你这样的人,就算下去了也是做阎王的料子,到哪里都不愁职业发展。” 荆沉玉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侧目看她,片刻,他直起身又设了一个结界,盘膝坐到几案旁的蒲团上,很快闭上了眼睛。 昭昭扫了一眼:“你要疗伤?” 问完又呸了一下:“真是废话,当然得疗伤了,不然拿什么对付莫家。” 想到原书里莫家老巢里机关重重,甚至还关着妖兽,昭昭决定暂时和杀身仇人和解几个时辰,没人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更不要说好不容易得来的了。 昭昭安静下来,自己也开始疗伤,总不能让荆沉玉落到后面,等出去了他肯定还是要杀她的。 哎,烦死了,昭昭抓了抓头发,到底为什么啊,她真的好惨啊,明明是个普通人,倒霉地穿书了,穿书也就罢了,还被搞成这种身份,天天活在死亡恐惧中,失身又丢命,绝了。 床榻上不时传来烦躁的叹息声,听得出昭昭在纠结,荆沉玉自然不会知道她真正在烦什么,只下意识以为,她是不想与他一起,连共处一个结界都很崩溃。 一这样想就很难停下,荆沉玉怎么都入定不了,最后干脆睁开了眼。 他用一种压抑的眼神望她,眼尾发红,薄唇紧抿。 昭昭被看得莫名其妙,她正满肚子委屈没处撒,被他这么看自然没好态度,狠狠瞪了回去,眼睛比他更红。 荆沉玉按住心口,白皙的额头上青筋跳动,似乎忍得很辛苦。 “看什么。”昭昭没好气道,“看我就能疗伤了吗?那么喜欢看要不要我凑近了给你看?” 荆沉玉冷冰冰道:“只怕那会让你更无法忍受。”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昭昭顺着话冷笑道,“确实,现在这种距离我都受不了,离你再近点我怕会恶心得吐出来。” 她言词直接而伤人:“在我眼里,你也没比莫家人好多少。” 莫家人修习邪术,造下杀孽,不知作了多少恶,这样的家族,在她心里竟然与他半斤八两。 比起荆沉玉,昭昭说话更毒。 白色的身影转瞬到了眼前,昭昭一晃神下巴就被他冰冷的手指捏住了。 “你觉得你又比他们好多少?”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低得昭昭毛骨悚然。 “如今你觉得离我近些便恶心,可你那天晚上离我那么近。” 昭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发什么神经,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崩人设了啊你! 她是做梦都没想过他会主动提那天晚上的事,还用这种方式! “我杀过很多魔,般若的杀气便是血气,修行千余年,不知多少妖孽死在我剑下,可无一个如你这般。”墨画的眸子凝着她,荆沉玉声音更低了,沙哑得有些模糊不清。 昭昭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想干什么。”她想挣开他的手,但失败了,她身上都是伤,他现在状态可比她好,其实身为男主,他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还是和开了挂一样强。 “我想干什么?”荆沉玉重复昭昭的话,望进她瞪圆了的杏眼,仿佛立誓般,“我得杀了你。” 昭昭浑身战栗。 他的杀气席卷她全身,她抖得很厉害。 也就没发现,他说的是“我得杀了你”,而不是“我会”或者“我要”。一字之差,意思差之千里,几乎改变了初衷。仿佛杀她这件事不再出于他本意,而是棘手的责任。 “得死。” 因为无一个如她这般,所以她得死。 她若不死,他永远无法安枕。 可她死了,他就能安枕了吗?在她未曾复活的那段时日,他也不必如今状态好上多少。 猛地松开手,荆沉玉的动作有些粗鲁,昭昭摔到床上,刚好碰到手臂刀伤,她疼得嘶了一声。 荆沉玉欲走的脚步顿住,回过身来牵起她的手臂,双指并拢在她挣扎不休的情况下以灵力为她疗伤。 皮肉伤虽伤不到修士根本,但也非常扰人,荆沉玉最擅杀戮,对医修之法不算精通,只能让她的伤口不再流血。 “放开。”昭昭终于挣开了他,喘息道,“你真是有病,放完狠话又给人疗伤,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荆沉玉没再说话,这次走得很干脆,应该是去看夜月眠了。 昭昭心有余悸地望向关闭的房门,波光粼粼的结界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难免有些心态失衡,世界真是不公平,他明明也受伤很重,可还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倒在床上,昭昭平复着呼吸,荆沉玉方才的神态和言语不断在脑海冲出现,她拍了拍脸颊,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也要变得和他一样强。 不,是要比他强,哪怕杀不了他也要让他吃尽苦头,将她尝过的全都尝一遍,甚至更多。 门外,荆沉玉走出来并未立刻去见夜月眠。 他背对房门抬眸望着空间的天空,虚假的天空总是晴朗,周围还能听到鸟鸣声,很悦耳,可始终一个音调,一样是假的。 昭昭得死,这是他的心里话。 她问他有没有后悔过,他的确不曾后悔。 他永远不会后悔,若非要说有什么后悔,那也是后悔为何没有早些杀了她。不该做什么修行的,不应该的。 这次她若死……绝不能像上次一样,反成他心中魔障。 这次他要将一切清算干净,如此,就再不会重来了。 一定不会再重来。 他一定能杀了她。 一定可以。 沉下心来,荆沉玉来到夜月眠的房内,见他正在尝试冲破结界。 “你还知道来啊。”夜月眠脸色扭曲,“我还以为你在温柔乡里不想出来了呢。” 荆沉玉也不管他说什么,径自坐下,双膝分开与肩同宽的距离,脊背挺得笔直,坐姿极为端庄,实实在在的剑君风范。 夜月眠看得眼睛发热,他阴阳怪气:“怎么,安抚好你那小心魔了?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我看得出来,你舍不得她的荆沉玉,你把我们关起来,绝对不是要动杀手。” 他面露思索:“五百年前你在我面前的杀气,那才是真正要动手的你,可不像现在这样。” 这一点他要比昭昭聪明些,荆沉玉面不改色地坐着,他不用开口,夜月眠已经想到他的目的。 “你信不过莫家,你假装信了他们,其实不然。”夜月眠阴沉道,“你想利用我和心魔合力突围,等我们和莫家两败俱伤,你再领着独幽和那女修坐收渔翁之利。” 对了一半,他并没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他和昭昭不敌的时候,他自会出手相助,但等成功解决莫家,离开空间,夜月眠和昭昭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你说你那心魔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打算的,她会怎么想?”夜月眠轻蔑道,“你这样安排还不如把我们现下杀了干净,如此被利用到极致再死,她要是知道了……” “说够了吗?”荆沉玉打断他的话,“你以为她不知道?” 夜月眠点头:“她可能已经知道你没信莫家,可她估计还没猜到你那么卑鄙要乘人之危。” 荆沉玉没说话。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没错,这算什么乘人之危?是夜月眠偷换概念罢了,和这种搅乱三界作恶多端的魔比起来,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替天行道。 可他的手不自觉握起了拳。 “你太想当然了荆沉玉,我们不可能坐以待毙,与其帮你对付莫家然后再死,倒不如和莫家合作反过来对付你,这样不是更好?莫家肯定比你好谈条件。”夜月眠很豁得出去,“朔月宫有许多魔,我拿来做点好处也没什么,反正他们肯定也希望有人帮忙。被你知道了真面目,若还不能把你杀了,那莫家就彻底完了。” 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莫家也是如此。 “如此。”荆沉玉站起身,淡漠地望着他,“便留你不得了。” 夜月眠皱眉:“不是吧你,说话归说话,你干嘛突然乱放杀气,我就分析一下,我还没说绝对呢,你……!住手荆沉玉!你省点力气对付莫家人多好,你朝我动什么手!” “够了!好了我同意了同意了!” 夜月眠不想受伤,他研究出来的空间破绽需要他以全部实力来对抗,现在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他认怂得很快。 荆沉玉收手离开,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现在答应了以后会阳奉阴违。 夜月眠刚想取笑他大意自负,迎面就飞来一道蓝色光。 他立刻闪躲,但光还是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荆沉玉回眸道:“有血契在,三天内你带不走昭昭便要自陨,三天内你凭自己或莫家无论如何也带不走她,你只能靠本君。若还想活,你应当知道怎么选择。” 言尽于此,他转瞬消失,夜月眠被他提醒血契的事,一口闷血聚集到唇边。 该死。那该死的心魔设下这三天的期限,真是给他添了大麻烦。 可他却莫名不想怪罪她,总会想起自己将她拉到身前挡剑的那一刻。 烦死了,真不愧是荆沉玉的心魔,怎么和他本人一样讨厌。 不过转念想想,荆沉玉那样自负的人要说会被谁破了功法或喜欢上谁,那肯定也是他自己。 如今他被心魔缠身,心魔其实就是他自己,这算不算自己毁了自己? 自己毁了自己,自己睡了自己,自攻自受,荆沉玉真是绝了。 荆沉玉回到昭昭房间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了。 她还是受伤太重,现在还活着全靠他这个宿主。 雪色的身影缓缓走到床畔,荆沉玉凝着昭昭满是汗水的脸颊,她昏迷着都紧皱眉头,面上充满不安,远不如她笑起来露出两颊梨涡时顺眼。 他缓缓坐下,手按在她脉门上,只要稍一用力,她现在就会死。 可他没有,理智已经为他分析出数条留下她的理由,每一条都很有力度,所以再次输送真气给她的时候,荆沉玉并没有心理负担。 真气入体,昭昭好了一些,迷迷糊糊的,还在喊疼。 荆沉玉迟疑几分,一手揽袖,一手解开她身上的黑衣,眼都不眨地丢到一旁。 看着她自己破碎的衣裳,以及衣裳下血色的伤口,荆沉玉神色不动毫厘,似乎没有任何动容,可眼中的颜色渐深,那是真正动了杀心时的样子。他还在照顾昭昭,那他想杀的只能是……在昭昭身上留下这些伤口的人。 他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丹瓶倒出一颗,看着掌心灵气四溢的丹药久久未动。 昭昭意识模糊,只朝着让她疼痛缓解的方向靠过去,那便是荆沉玉的手。 “疼。” 她喃喃着,脸颊贴着他冰冷的掌心,她热得他手心发烫,想要拿开手,却又被她握住。 “好渴。” 她低声说:“水,我想喝水……” 荆沉玉微微颦眉,另一手抬起,桌上的茶杯飞了过来,杯子里还有倒好的茶水。 他将杯子送到她唇边,她却好像不懂怎么喝,胡乱去拱,水洒了他满手。 荆沉玉抿起唇瓣,不想再管她,丢了茶杯要擦手,可昭昭这时太渴了,顺着水迹舔了舔他的手指。 荆沉玉气息一滞,昭昭意识模糊,全靠本能行事,实在是渴,便将洒了他满手的水全都“喝”了。 柔软带着湿润的舌尖划过手指,勾起了荆沉玉掩埋很深的回忆。 那夜里她为逼他就范,所做之事。 荆沉玉头疼欲裂,使劲挣脱昭昭,快步后撤很远。 他扶着桌子,长睫颤动掩去眸底神色,只余下紊乱的呼吸。 …… 昭昭不记得自己何时昏迷,昏迷后又做了什么。 只是好像有人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她渐渐好了一点,再后来就睁开了眼睛。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什么帷幔,也不是荆沉玉,是夜月眠。 他正抱着她高速移动。 “?”昭昭迟疑地抓紧他。 “你舍得醒了?”夜月眠忍无可忍,“你说你下命令就不能多给一天时间?害得本座还没准备好就不得不强行带你突围,荆沉玉打算利用你我先和莫家斗法,等我们两败俱伤他再和独幽出手,当那最后的黄雀,简直比魔还卑鄙!” ……不难相信这是荆沉玉会做出来的事,将魔利用到极点再除掉,保护好受他庇护的人,多么理智和正确的判断,她要是在他阵营里,肯定会赞叹地为他喝彩。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带着我跑了,没和我一起被赶去对付莫家?” 昭昭回头,发现他们周围一片漆黑,夜月眠不知道在跑什么。 “这是哪里?” “空间裂隙。”夜月眠阴鸷道,“你真当本座是废物?之前是被镇压了五百年,刚出来有些施展不开罢了。只要给本座时间,本座绝对不会任人鱼肉。”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夜月眠得意道:“本座打开了莫家的空间,传音告诉莫家人荆沉玉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正在密谋剿灭他们,等荆沉玉分神去寻独幽就把你从他身边偷了出来,正要带你出去呢!” 昭昭讶异地看着他:“你成功了??这么厉害的吗??” 大约是前面夜月眠太保守了,一直怂,昭昭都对他失去信心了,所以现在觉得特别难以置信。 “不信?”夜月眠来劲了,“不信你看这是哪儿!” 他带着她从一道光的尽头跳下去,那语气分明是要她看看他们成功出来了,可是…… 他抱着她跳下去,昭昭定睛一看,呵呵,周围一片火海,远处一片刀山,一条如水银般的河横亘在刀山火海之间,与他们同处火海这边的是一袭白衣持剑而立的荆沉玉,他旁边施展金钟罩的是独幽,被护在最后的是金盼儿…… ……真巧啊! “所以这又是哪啊,魔尊大人?”昭昭闲闲地问。 夜月眠:“……这里……”他表情扭曲了片刻,“这里是修界!” 多么完美的答案,绝对不会出错! 昭昭忍无可忍,挣脱他的怀抱:“用你废话??你能不能靠谱一次??” 夜月眠憋了一口气道:“行,我的我的。” 他站过来,看着金钟罩里望着这边的三人,清清嗓子道:“一定是莫家主察觉不对劲动了手脚,空间裂隙出了问题才变成这样,还正巧倒霉碰见他们三个。” 昭昭懒得理他,视线扫过荆沉玉没有表情的脸,想到夜月眠说的他打算利用他们的事。 其实这种事她要不是当时一身伤没顾上仔细思考,也能想得到的,不需要他过多赘述。 她有些烦躁,眼神里有些晦涩的厌烦,像是荆沉玉碍极了她的眼。 荆沉玉手中般若剑嗡鸣,他往前一步道:“三日已到。” 夜月眠一凛。 “这里还是莫家,你并未将她送出空间,空间被你的法术破坏,此刻撕裂成两半,莫家在那边。”荆沉玉瞥了一眼刀山。 “你失败了,自陨吧,魔尊。”荆沉玉道出事实。 夜月眠气得想骂人,可不行,手不听使唤地往丹田走,他立马去看昭昭,眼中满是惊悚。 昭昭没说话,就静静看着他汇集所有的力量在丹田,夜月眠感觉到无边恐惧。 “你……” 他想说话,可没力气,魔灵在丹田里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自陨了! “不必自陨了。”昭昭总算开口了,她不疾不徐道,“下次还敢拿我挡剑吗?” 夜月眠放下满是冷汗的手,紧紧抱住她。 “不敢了!”他将昭昭塞进怀里,只有这样她才看不见他阴沉的表情,“绝对不敢了。”他几乎咬牙切齿。 荆沉玉看着他口不对心地将她拥入怀中,深深皱起了眉。 她好像并不介意他的虚情假意,还将下巴枕在他肩头,好整以暇地望着这边。 “荆沉玉。”她悠悠道,“现在大家的处境都不好,三足鼎立,就看谁更厉害了。” 他不是要利用她和夜月眠来做黄雀吗? 那就让他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只黄雀。 她展颜一笑,笑容灿烂,梨涡清浅,弯弯的杏眼似月牙,看不出一点坏心思。 荆沉玉扫过她浅浅的梨涡,广袖下的手指轻轻捻了捻,脑海中划过一个画面,意识朦胧的女子将他手上的水渍…… 他迅速别开头,按了按眉心朱砂痣,余光见那两人还“依偎”在一起,昭昭丝毫没推开夜月眠的意思,他心中像压了块巨大的石,杀意自心传达到剑,般若是最明白他此刻所想的。 他现在恨不得将夜月眠碎尸万段。 理智告诉他这很正常,想除掉魔尊没什么不对。 可理智又在问他:为何这份杀意在他抱着她的时候才那样浓烈。 浓烈到近乎动摇了他的理智。 他这是怎么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51章 因着空间被撕裂,大家都暂时出不去,在情况明晰之前也不能擅自行动,所以都各自安定了下来。 昭昭是绝对不打算和荆沉玉一行人同行了,但她也没走远,这里危机重重,为了安全出去,说不得什么时候她还真得忍辱负重和他们暂时联手。 不过她绝不会让荆沉玉利用她的计划得逞就是了。 夜月眠和她一拍即合,在她耳边念叨着:“按他的计划行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坐收渔翁之利的人要换成我们。” 他撩起她一缕长发,似笑非笑道:“他不是喜欢打架吗?他不是很强悍吗?那就全都交给他好了。” 昭昭没动,也没吭声,夜月眠便又靠近了一些,几乎是她耳边说:“等他和独幽快不行的时候我们再动手,先干掉莫家人再杀了他们,然后一起回魔界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很有理想。”昭昭点点头,“但你能不能走开点?你不对着我耳朵不会说话吗?” 夜月眠表情古怪地变了变,退开些满腹不悦道:“你真是不解风情,不愧是那个剑人的心魔。” 昭昭扫了扫他:“解风情也要分人,我可是很记仇的,你觉得我会解一个拿我挡剑的人的风情吗?” “……”真的需要一遍遍重复吗? 视线飘到结界之外,独幽和荆沉玉并肩盘膝而坐,都在念经,不过一个是佛经一个是道经。 夜月眠忍不住讽刺:“心底皆是业障,念再多经也是徒劳。” 独幽睁眼望过来,夜月眠立刻道:“大师,本座可不是说你哦。” 荆沉玉长眸睨来,夜月眠一笑:“没错,本座说得就是你。” 金盼儿坐在两位大能身后,非常有安全感,所以哪怕身处险境,还有心思八卦。 胆子真大,不愧是魔尊,要不是场合和身份不允许,她可真想给他竖大拇指。 看看剑君的脸色,黑得都快滴出墨水来了,真是作死啊。 “有动静。”昭昭忽然站了起来,她左右看看,拉起夜月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夜月眠屏息感受片刻,眉头微皱:“有,越来越近了。” 对面的结界里,荆沉玉持剑而起,独幽也站起了身,金盼儿见此忙跟着起来。 “咋了?”她紧张地问。 “不像是人。”昭昭知道剧情,斟酌着用词暗示,“这样大的动静,如果是人,估计得有千军万马,莫家的空间可放不下那么多人。” 夜月眠一听就明白了:“妖兽或是魔兽?” 他一笑:“对付这东西,本座不要太擅长。” 他是魔尊,万魔之首,如果真是妖兽魔兽,他确实更有法子。 手中化出一支长笛,夜月眠挽了个花将长笛放到唇边,吹起诡异悦耳的音调。 昭昭走到他身后静观其变。 原书里这一段剧情可没有夜月眠,他早死了,所以拿不准他是不是真能对付这妖兽。 这妖兽是一条三头蛟,快要化龙了,一直被莫家囚禁在空间里做底牌,如果真是它过来了,那说明莫家要动真格了。 昭昭猜得不错,的确是莫家放出了三头蛟。 他们身处刀山这一侧,夜月眠破坏空间,莫家主哪怕很快就开始对抗也没能成功。 空间撕裂,大家如今都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但他不慌。 “那些话应该不是魔尊故意混淆视听,剑君恐怕真的看出了什么,不能让他活着出空间。”莫家主阴沉地说,“时机未到,若此刻闹得天下皆知,莫家会步魔尊的后尘。” 莫孤烟可不想被镇压在海底山五百年,他着急地问:“那三头蛟能解决他们吗?” “它就快要化龙了,荆沉玉身上有伤,尽不到全力,那蓬莱女修又撑不起什么场面,只一个独幽和他,三头蛟哪怕吃不掉他们,也可以将他们重创。”莫家主信心满满,“届时他们还不是我们的掌中之物?” 莫孤烟点头:“还是父亲想得周全,当初开辟空间放了这三头蛟进来。” “你就是遇事爱着急,这一点远不如你大哥。”莫家主有些不满。 莫孤烟眼神阴暗了一些:“父亲再不满意我,大哥也活不过来了,况且哪怕他还活着,也不会赞成父亲如今的所作所为,能与父亲并肩作战的只我一个。” 莫家主冷哼一声,未语。 “父亲,魔尊若出手帮他们怎么办?”莫孤烟忽然问。 莫家主看了看他:“怎么可能?他们不共戴天,荆沉玉陷入险境,他能不火上浇油就算不错了。” “魔尊或许不会,但荆沉玉的心魔就说不好了。”莫孤烟想到密室里的事,“魔尊很听她的话,我与她有过交集,她若想得明白,真与他们联手对付三头蛟,恐怕三头蛟吃不消。” 莫家主思索片刻,吩咐身后的四名问心境弟子前去火海那边,在暗中协助三头蛟。 空间火海很大,处处冒着火星,昭昭出了一身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 她不想坐以待毙,站在这等妖兽来太傻了,她四处找路,可空间被撕裂,裂隙中是什么样子她一头雾水。 原书里莫家的空间是直到最后全军覆没才毁掉的,若按原剧情,她自然知道能躲在哪里,现在却不行了。 都怪夜月眠,她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他皱眉瞪回来:“干什么呢这是?这个时候你还偷袭本座?” “要不是你,哪里需要在这里傻站着等人打。” 昭昭气愤不已,扯住他的衣袖出了结界,快速站到荆沉玉和独幽身后。 金盼儿往左边挪了挪,给她点位置。 “多谢。”昭昭道谢,把夜月眠往前一推,“看情况帮忙。” 夜月眠:“……” 他有太多话想说,都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全都堵在嗓子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荆沉玉微微侧脸,似乎想要看她,但并未真的转过来。 夜月眠一定将所有都跟她说了,肯定还添油加醋过,在他的设想中,昭昭该是恨不得他们立刻死,绝不可能帮忙。 但她没有。 他忍不住又想起在无方城蛇洞里,她看他那个眼神。 只那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他与她十分默契,成功解决了秘境妖。 他至今还记得她当时那个忐忑却又坚定的眼神,还有她挡在他面前,替他抗下秘境妖那一掌后支离破碎的样子。 结合起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其实也很理智。 她应当是想到若他真死了,身为心魔的她也要死,所以才替他挡下,所以才暂时妥协。 她只是为了活命,没有其他意思,荆沉玉自那件事后想了很多次,想得很清楚,可心底流淌的涩意让他有种浮躁的,不切实际的设想。 他不知那些具体是什么,他也没时间去仔细思考了。 巨大声响的来源出现了。 漫天火光灰烬扬起,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后退,唯独荆沉玉依然站在那,脊背笔直,纹丝不动。 他握剑抬眸,看见了灰烬之后生了一双红色眼珠的兽头。 不止一个头,有三个。 “三头蛟。”独幽说,“快要化龙的三头蛟,百年前悯天宗弟子曾遇到过,他们寻了贫僧一起去降服,到了却遍寻不到,原来是被关到了这里。” “快要化龙了?那岂不是特别厉害?咱们咋办呀大师?”金盼儿抓紧了披帛,那是她的法器。 “确实厉害。”独幽快速判断,“三个头,贫僧与金施主对付一个,剑君独自对付一个。”稍顿,他扫了扫夜月眠,夜月眠正要开口,独幽就对昭昭说,“魔尊对付一个。” 昭昭点头:“行。” 这很公平,又不是让他们对付全部,不至于算什么利用,自保罢了,她没理由拒绝。 夜月眠:“……本座还没说话呢!秃驴你为何问她不问我?” “你又做不了主。”独幽说得很正经。 夜月眠:“……” 气死了,可还是不得不按照吩咐迎上三头蛟最左侧的头。 那三头蛟极大,与它相比他们都好似蚂蚁一般。 夜月眠隔着些距离以空间之术戏耍这个头,而另一边,荆沉玉一马当先,一剑劈在三头蛟最中间的头上,他和夜月眠现在都是一样,一人对付一个,但夜月眠这边的头还没受什么伤,他那边那个头已经因流血被激怒了。 “你稍微下手轻一点好吗?懂不懂什么叫团队,什么叫配合?你这么快激怒了这蛟,它疯癫起来让我们如何对付啊!”夜月眠吼道,“你这不是添乱吗!” 荆沉玉看都不看他:“对付不了就滚。” 他御风而起,那头追着他往空中去,吐出火球来,他清逸地躲开,又一剑砍在它的牙上,尖锐的蛟牙顿时裂缝,般若剑剑身震颤,好像很嫌弃这蛟牙。 “味儿太冲了。” 昭昭捂着鼻子躲开,她离这么远都闻到了,更别说般若剑了。 虽然嫌弃,但般若并无退缩,还越战越勇。 三头蛟被几人戏耍,实在忍受不了,怒吼一声让周围狂风四起。 烟尘迷眼,众人不得不闪躲,它趁机三个头一起袭向荆沉玉,夜月眠发现了,他手握长笛,只要吹奏就有转机,可他顿住了,没管他。 独幽也发现了,他很快去帮忙,但荆沉玉其实并不需要。 他横剑在前,掐诀御剑,七把巨大的冰蓝色仙剑剑光落下,将三头蛟困在其中。 “这就是九华剑宗的天玄剑法吗?”金盼儿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好强。” 那可是快要化龙的蛟,都能被荆沉玉如此困住,他不强谁强呢? 但这剑阵并未困住它太久,三头蛟发现敌人不好对付,不再使用蛮力,开始动脑子了。 它眼珠转了转,四处喷火,那火混着蛟气,极为霸道,很快将剑阵破坏。 “如此不行。”独幽拧眉说,“蛟身坚硬,哪怕是般若剑也只能将它的牙和皮砍出丝丝缝隙,这样解决它太耗时,先不说会不会给莫家可乘之机,这空间裂隙撑不撑得到那时都难说。” “那你说怎么办啊秃驴??”夜月眠态度恶劣地问。 独幽丝毫不把这态度放心上,沉吟着想办法,这时昭昭开口了。 “分开走。”她朗声道,“三头蛟的三个头应该分别负责不同的部分,若能让它自己将头分开来对付我们,就好办多了。” 皮糙肉厚不假,但那只是其中一个头的功能,就好像葫芦娃一样,每个葫芦娃的特能都不一样。 原书里其实没用到这一点,是荆沉玉凭一身战力将这蛟强硬解决掉的,但那时他是完好无损的登仙境,造化妖都杀完了,现在可不一样,不但身负心魔,还受着伤。 “聪明。”独幽赞叹地看了她一眼,“就这么做,金施主,还请你助贫僧一臂之力。” 金盼儿抓紧披帛:“是!” 这边昭昭也飞身而起,要去帮夜月眠:“我们引它这个头往西边走。” 她指了指西侧,那边地面较多,打起来掉进火海中的几率没那么高。 夜月眠点点头,引诱着那个头离开,昭昭正要跟上,忽然被人从后搂住了腰。 她瞪大眼睛转过来,只看见荆沉玉凌乱的长发。 发丝掠过他肩膀飞舞着,挡住了他的神情。 “跟我走。” 他只说了三个字,也不等她同意,便搂着她一起引着最中间的头离开。 昭昭:“……” 你特么不顾别人意愿强行拖走就算了,但你能不能挑个好对付一点的头? 她刚才给夜月眠挑的就是最好对付的,那个头不负责脑力活动,也不皮糙肉厚,就会喷火,傻了吧唧的,等和其他两个分开,随便怎么对付都行。 独幽大师那个也还好,是负责刀枪不入的那个头,只有荆沉玉选的这个…… “看看这眼神!”她指着那蛟头,“这大眼睛一闭一睁透露着聪慧有没有?” 她烦躁地掐他腰,荆沉玉不禁皱眉,刚才他可是对付三头蛟都没皱一下眉,她轻轻掐一下罢了,他皱什么?? “你可真会挑。”昭昭怨气冲天。 荆沉玉抱着她后撤,将她扔到角落的地面上,丢了个结界下来。 “我来对付。”他言简意赅。 昭昭一噎,杏眼圆睁:“那你带我来干吗??” “你不在身边,我如何放心。”他头也不回道。 “……”知道的是怕她趁机和夜月眠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担心她安危呢! 昭昭乐得轻松,就站结界里看他对付最聪明的蛟头。 同一时间,刀山那边莫家主得到了消息。 “不好了家主!那三头蛟它!……” 莫家弟子气喘吁吁,看起来心有余悸,估计也被三头蛟吓到了。 莫家主皱起眉:“怎么了?赶紧说!” 弟子忙道:“那三头蛟它分头行动了!” ……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分·头·行·动。 莫孤烟接过弟子递来的留影石,看完说:“父亲,他们果然合作了。” “你们余下的人在做什么?”莫家主不悦地看着汇报弟子。 那弟子抹了抹汗:“他们分了三个方向,弟子们一人追去一边,打算趁他们不备偷袭。” “父亲,我带人去看看。”莫孤烟主动说。 “不必。”莫家主冷笑道,“就让他们知道一下为父的厉害,这么多年了,也该试试为父这功法了。” 莫孤烟眼睛一亮,可又有些迟疑:“可若父亲亲自动手,他们应该就会确定是我们……” “怕什么?只要他们死在这里,一切都好说,把责任推到魔尊头上,说他们同归于尽了便是。” “父亲说的是。” 可前提是,他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昭昭站在结界里,看荆沉玉一人对付那最聪明的蛟头。 每个蛟头分开都带着独立的身子,不合三为一的时候,他们是好对付了一些。 可荆沉玉挑的这个太聪明,不但几次准确躲开袭击,还用尾巴打中了他的背,荆沉玉惯性飞远,那蛟头便撞向昭昭所在的结界。 两次撞击便将结界撞开,昭昭没有法器,只能用法术还击,且战且退。 正窘迫时,远远飞来一块长命锁,昭昭立刻接住,有些诧异地望着御风而归的荆沉玉。 “戴上,躲好。” 交战时,他总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说了也都简单明了。 昭昭明白他的意思,开启长命锁躲到一边。她的气息被掩藏,荆沉玉又开始吸引那蛟头注意力,昭昭就趁机找地方躲起来。 那蛟头闻不到她的味道,用眼睛也看不到她,便专心对付荆沉玉。 毕竟是快要化龙的蛟,放在人族修士身上,那也是登仙境的修为了。 荆沉玉全盛时期对付都还险胜,现在受了伤,对付最聪明的那个头,着实有些勉强。 但他一点都不退缩,于火焰灰尘中招招受下,义无返顾,仿佛不知回头路三个字怎么写。 昭昭凝眸看着,很难不承认,荆沉玉于修真界,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大英雄。 英雄需建功立业,成就他的名声,昭昭就是他要建的功,立的业。 她捂紧了心口的长命锁,一步步朝后退去,视线始终定在荆沉玉修长的背影上。 蛟头那么大,他与它比起来那么渺小,可挥剑的剑气与杀意丝毫不逊于蛟气。 化龙边缘的蛟气与龙息所带来的伤害已经没什么差别,荆沉玉很快被蛟气包围,他在黑漆漆的蛟气中摇晃了一下,险些从空中坠落,但还是坚持住了。 昭昭抿抿唇,转头就走。 她走得很快,几乎是一路在跑,她要去找夜月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等独幽对付完那个头自然会来帮他,他可能会受伤,但没那么容易死。 其实如果不是他死了她也会死,那他死了又何妨? 杀过自己的人,现在还要再杀她,这种人,等夜月眠替她割裂了两人关系,她只会为他的死拍手叫好。 心里一直这样想,可还是有些难言的烦躁,昭昭拧眉加快速度逃离,直到身后迸发极大的灵光。 昭昭惊恐回头,只见荆沉玉对付蛟头时,一着莫家弟子服的男修加入战局,想要趁机杀他。 荆沉玉要对付蛟头,那蛟头见有人帮忙就开始打配合,一蛟一人合力,荆沉玉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还击和闪躲了,他御破万剑而来,剑光刺向那蛟头眉心,蛟头挣扎哀嚎,妖魔之气四溢,荆沉玉再次被铺天盖地的蛟气侵袭,手臂开始泛起黑青之色。 莫家弟子见了,立马飞身而来要补上几刀,方才那让昭昭回首的灵光,正是荆沉玉以真气阻挡对方的全力一击。 到底也是问心境,哪怕是邪功堆上来的也不是吃素的,荆沉玉若不动用真气,以目前的身体状况,是真的挡不住对方全力一击。 但哪怕用真气,他就挡得住吗? 蛟气如毒侵入骨髓腐化他的血脉,他浑身剧痛,强忍着迎敌,到此绝路,都没想过要谁来帮。 他好像从来不会在走到绝路的时候想过求助于谁。 他从心底里就没有过这种会有人帮忙的想法,独身一人迎敌对他来说才是理所应当。 所以在真气可能会抵挡不住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别的,只是想到,死也要把这蛟和人杀了。 他汇聚全部灵力在天灵,给本命剑传达自己的意志,让它带着他最后的灵力解决他们。 也就在此刻,有他气息的灵力结成法印,圆形如月盘的法阵挡在他面前,力量其实并不太强,但刚好够填补他的空缺。 他微微一怔,其实他是知道,昭昭方才想逃。 他没阻拦,因为没有精力。 他没想过昭昭会回来,还帮了他。 这是第二次了。 这次,也是怕他死了,她也会死吗? “别多想,我只是怕你连累我一起死。” 她开口了,印证了他的猜想,看着他的眼里带着厌恶,好像对来帮他这件事非常抵触。 理智告诉他,她说的是真心话,他不必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各取所需罢了。 可心却在说,无论原因是什么,她在保护他。 第二次。 第二次在生死关头保护他。 他一心要除掉的心魔,反而成了他两次生死关头的生机。 荆沉玉眼睫颤动,哪怕思虑再多,在交战中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他很快借着她的帮助将蛟头和那偷袭的弟子反手击退,然而身上因蛟气侵蚀的疼实在忍耐到了极限,他闷哼一声朝后倒去,刚好倒在昭昭怀里。 昭昭:“……你干什么。”她瞪了眼,“投怀送抱的时机不太对吧?” 荆沉玉没力气回应她的故意讽刺,他闭着眼将全部的力量压在她身上,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何会对心魔有这样的信任,竟真的容忍自己昏了过去。 昭昭垂眸,看见他手臂上丑陋的黑色藤蔓,这是……蛟气入骨。 化龙之际的蛟气与龙息无异,入体的疼难以想象。 原书里荆沉玉除三头蛟也被蛟气侵蚀了,这蛟气有两种解决办法,最简单的方法是找个人把它转移出去,快准狠。最难的方法是用医修之术抽丝剥茧地拔除,这种方法耗时长,也很痛苦,好比从人的血管里一点点抽出黑色的小虫,昭昭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摸了摸手臂,火海忽然开始摇晃,她低头去看,只见地面崩开巨大缝隙,她刚要拉着荆沉玉跑开,就被巨大的吸力给吸了进去。 ……靠!真倒霉!太倒霉了!荆沉玉他哪里是男主!什么坏事都找上他,他分明是扫把星! 他哪怕昏迷着还死死抱着昭昭,她根本挣不脱,被他连累只能摔到地上,摔得骨头都快碎了,疼得哀嚎一声。 荆沉玉拧了拧眉,被她的痛呼惊醒,他清寒的桃花眼茫然一瞬,彻底清醒后定定看着垫在他身下的昭昭。 不想他死可以理解,是不想陪他死,那,垫在他身上下呢? 为他受这样的伤呢? 荆沉玉泛着淡蓝的眼珠凝着昭昭,昭昭疼得根本无暇去考虑他在想什么。 “醒了还不快起来!”她疼得尾音发颤。 荆沉玉闻言艰难起身,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抱着她。 手下触感如绸缎般微凉丝滑,他微微敛眸,顺势将她拉起来,刚站稳,黑漆漆的沟底就响起了莫家主阴沉沉的得意之声。 “荆沉玉,我来杀你了。” “……”还真是个扫把星。 莫家主绝对是第一时间来杀他的,现在别人那里肯定都还算安全。 昭昭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你中了蛟气,莫家主修炼邪功,你能扛住吗?”昭昭回眸问他。 荆沉玉看着黑暗,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惧怕。 他坦坦荡荡道:“可以。” 昭昭:“我信你个鬼。” 荆沉玉:“……” “看看你自己。”她拉开他的衣襟,他下意识抗拒,但失败了。 胸膛露出,入眼就是骇人的黑色纹路。 “都侵蚀到这里了,你还说可以?”昭昭充满了怀疑。 荆沉玉皱起了眉:“我说可以便可以。” 略顿,他清冷的声音带着意味不明:“我不是夜月眠。” 意思是,他说到做到,绝对不会出错。 想到夜月眠几次掉链子,昭昭觉得自己可能也是被他搞怕了,他可能会不中用,毕竟是原书里挂掉的人物,但荆沉玉作为男主应该不会。 可又思及他被偷袭时的样子,昭昭渐渐不确定起来。 男主就一定不会出事,一定有光环吗? 她看了荆沉玉许久,突然说:“你知道的吧,蛟气和龙息一样,可以转移。” 荆沉玉本来转开了视线在确定黑暗中的危险,闻言倏然转了回来。 “你要不要转到我身上,再去对付莫家主?”昭昭的语气极其认真。 原书中,荆沉玉中蛟气,江善音第一时间要转移到自己身上,不想他受疼。蛟气折磨人的痛苦,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忍耐下来,她只要想想荆沉玉时刻在遭遇什么,就觉得心疼。 但荆沉玉拒绝了,不管江善音怎么做都不肯,硬是熬到华倾找来了星流彩,花费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将蛟气拔除,每日在抽蛟气的疼痛中煎熬。 光看书里描写的文字,昭昭就既是恐怖,又是……解气。 虐了女主那么多次,终于有一个情节让他身被虐了,她当然觉得解气了。 可荆沉玉治好了伤就又继续不当人了,直截了当地让江善音不要自作多情胡思乱想,他不答应转到她身上不是不忍她替他受疼,只是不想亏欠无关紧要的人。 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又把女主给虐到了,也虐到了昭昭。 昭昭现在这么问,就是想等荆沉玉说了不必,就把原书里他对女主说的话用在他身上,叫他不要自作多情,她也不是真要那么做,只是说着玩玩,耍他的,这样他都信,真是…… “好。” “??”昭昭愣住了。 “依你所言。” 荆沉玉转过身来牵起昭昭的手,与她十指紧扣,马上就要开始转移蛟气。 昭昭:“……”我可去你的吧! 她猛地收回手,十分无语道:“我说着玩的,你当真啊??” 和本来想说的话措词一样,但语境却完全不同。 荆沉玉看着她,被挣开的手指轻捻。 “我怎么可能替你承伤呢,你在做梦,想什么美事。”昭昭摸摸手臂,总觉得脊背发凉,她望向周围,背对着荆沉玉道,“不过我倒是可以暂时为了自己,护你一次。” 这里危机四伏,他们为心魔和宿主,是一体,在出去之前,谁都不想彼此出事。 虽然昭昭为心魔,若被别人毁了也没什么,可荆沉玉那种性子,怎么会让别人替自己除心魔?如果需要,他早就去找星流彩了。 他不想昭昭复活之事再重演,所以他一定要自己来,要清算一切,再无反复。 可他对她的杀心,哪清算一切的决心,似乎在这一重重危险中慢慢起了变化。 他望着她背影。他好像总是在看她的背影,她总是要走,他总是在追,他们好像永远无法停下,无法心平气和地待在一起。 不,也是有的,至少那天,在他动手之前,在般若穿过她的心脏之前,是有的。 荆沉玉心口一片凉,仿佛那一剑穿心的感觉他也深有体会。 昭昭飞身而起,双手结印朝黑暗中一掌打去,周围顿时亮如白昼。 真准。 昭昭不无得意。 她潇洒坚定地御风飞得更高,与现身的莫家主对峙。 “我才不要替你承伤,站在后面等着你来护。” 她朝背后一伸手:“拿剑来,我来护你。” 荆沉玉于下方看着她,须臾,他将手中剑一扔,不顾般若的抗议,以天灵灵力镇压,逼迫它服从昭昭。 昭昭接住剑柄,长长的银色流苏划过她的手腕,她讶异地垂眸,是般若。 ……她要的其实是惊寒。 她回眸朝下看,荆沉玉站在那里,退后几步,远离战场。 “……” 阁下未免太识时务,让我不免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定了定神,昭昭直面莫家主,莫家主彻底不再限制自身,露出了本来面目,周身的魔气环绕,一点都不逊色夜月眠。 “你来?也好。”莫家主猖狂笑着,“先吞噬了你再解决荆沉玉,更是轻而易举!” 昭昭最讨厌被人看轻,先是他儿子又是他爹,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之前是修为限制,我不得不被你儿子欺负,现在全从你身上讨回来好了。” 昭昭昏睡中好像被人喂过什么,之后就恢复得不错,虽然刚才摔了一下,但不影响。 她紧握般若剑,白衣染血也不减她清艳凌厉的风采,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绚丽得让仰头而望的荆沉玉眼睛发疼,不自觉闭了闭眼。 修道千余年,生平仅此一次,他站于一人身后,被她护在羽翼之下。 荆沉玉脑海中画面飞快变换,一会是昭昭写下“我心悄悄”的信笺,一会是她送他的冰芙蓉,一会又是她编了两人结发的荷包,一样一样,除了化了的冰芙蓉,全都在他空间中。 还有那支玉簪。 昭昭披散长发,发丝飞扬,每一根细柔的发丝都让他很想为她戴上它。 太乱了。 一定是因为她的头发太乱了,才会让他满心冲动。 第52章 缠着两人发丝的荷包,是昭昭灰飞烟灭之后,荆沉玉在太素宫找到的。 它被随意丢在角落,丝缎蒙尘。 看见它的时候,那饮酒后昏昏沉沉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他记得她将它拿出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荆沉玉是打算烧了它的,可也许是华倾正好来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但荷包最后好端端地留在了他的储物空间里。 他很少仰视谁,往常在空中战敌的都是他,但现在他两手空空,远离战场,看昭昭一人对付莫家主。 莫家主怎么说也是前辈,比荆沉玉年纪都大,哪怕修为不如他这个天道之子,修炼邪术之后也不容小觑了。 昭昭从生在荆沉玉灵府内到今日,甚至都不到半年,她真能挡得住莫家主吗? 荆沉玉其实不该有这样的担忧,她死之前可是当过他的陪练,与他交手都能游刃有余,何况是莫家主? 昭昭用的每个招式都来自荆沉玉,两人用同一把剑,同一种剑法,甚至连荆沉玉不外传的绝技她都会。 恍惚间,那白色的窈窕身影竟和他自己重叠,那种微妙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他心上好像起了一把火,小小的火苗自小变大,有燎原之势。 莫家主吃惊于昭昭的实力,忍不住讽刺:“你倒是和常人的心魔不太一样,连他的绝技都使得得心应手。” 昭昭懒得理他,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他怕是不懂。 “他教你的?身为剑君,受三界拥戴,遵天下礼法,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教自己的心魔如何使用他的绝技?”莫家主眯起了眼,“你甚至还能用他的本命剑……” “我是他的心魔,其实也就是他本人,我能用般若有什么不对?”昭昭嫌弃道,“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分神罢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儿子之前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就全都奉还给你。” 昭昭眼尾发红,她身上至今都还伤痕累累,她也是爱美的姑娘,遍体鳞伤到她自己都不敢脱衣服看看,全都是拜莫家所赐。 “受死吧!” 对做尽了恶事的仇人,昭昭哪怕仍然于杀人有心理障碍,却也不会因这份障碍手软。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怎么选择才是对的,现在手软就是对自己安危的不负责任。 她于沟底持剑掠起,般若在空中勾起淡蓝色的剑光,她是没有剑气的,也没有什么杀意,可剑刃刺过来的时候,莫家主还是由内而外地产生了恐惧。 般若是仙剑,但它主杀戮,配合修杀戮剑道的荆沉玉很契合,配合身为魔的昭昭,也有种奇异的合适。 魔气与剑光融合,本是最极端对立的两种力量汇聚在一起,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 莫家主一凛,立刻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器,是一棵树形的木偶,树藤雕刻得栩栩如生,一根根朝外扩散z 他念出法诀,木偶一点点变大,树藤开始抽动,与此同时,沟底开始震动,从土石中钻出如出一辙的树藤来,数不清的庞大藤枝搅在一起,自四面八方朝昭昭袭去。 荆沉玉的位置也有树藤破土,他银靴轻踩跃起躲开,抬眸望向昭昭,昭昭双手握着剑柄挥出巨大剑光,剑光所到之处,藤枝皆断。 她转了个身,踩着断掉的树藤敏锐地躲过莫家主黑色的冰冷魔气,还有空嘲讽他:“就这??就这??就这水平??不会吧不会吧?” 莫家主气得眼睛发红,他将全部力量注入木偶,木偶变得更大,悬于空中好似寺中大佛。 它重重压下来,周围便也有如此大的木偶压过来,它竟可以幻化成数个。 昭昭往后一看,正对上荆沉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他眼神难得没那么冷漠,这就让那双本就勾人的眼睛带了些绮丽的色彩,昭昭一顿,飞身过去,一把将他捞起来。 他们刚走,他之前站的地面就裂开了,树藤窜出,再晚一秒荆沉玉怕是会被一穿为二。 带着他上升的时候,昭昭不无遗憾地想,如果莫家主换个时间动手,等她和荆沉玉解除绑定就好了,那样大家应该都能得偿所愿。 “父亲。”嘈杂中传来莫孤烟的声音,“三头蛟已经被独幽他们除掉了!夜月眠在到处找那魔族女子,独幽随他一起,就快寻到您在的地方了!” 救兵快到了? “是吗?”莫家主阴鸷,“那么,该进入正题了。” 昭昭的腰突然被人揽住,她侧目去看,荆沉玉拧眉盯着莫家主的方向:“他方才未尽全力。” “不愧是剑君,真是好眼力,比你那眼皮浅的心魔强上许多。”莫家主掠下来,双手朝虚空一抓,“玩够了也该结束了,可惜了君上年少成名的一身无双修为。” 荆沉玉冰冷无情道:“废话少说,出手便是。” 他将昭昭拉到身后,朝她伸出手,意思很明显。 他要剑。 可昭昭没给。 “他看不起我。”昭昭上前几步,“荆沉玉,他看不起我!” 荆沉玉怔了怔。 “你能忍我都不能忍啊!”昭昭红着眼睛说,“法宝都被我砍报废了,居然还看不起我,得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你就在这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昭昭挥剑而上,莫家主却不是打算硬碰硬,他双手汇聚两团星河般的灵力,兴奋说道:“此法阵唤镜花水月,乃是从一上古大魔的墓中习得,能让人陷入最深的恐惧,荆沉玉,还有你这心魔,你们的恐惧是什么呢?” 巨大的威压袭来,昭昭在前,荆沉玉在后,她是最先接触到那星河光团的。 她其实有在躲,但这沟底总共那么大,还有木偶在不断挤压空间,莫家主又不准她往上去,她再躲也躲不到哪儿去。 刚接触到光团的时候,昭昭理智还在,还在想,这上古大魔的墓肯定是莫家主吞噬哪个大魔时得知的。 所谓的镜花水月,在原书里他并未用过,可能也用过,但没影响到荆沉玉? 反正依稀记得除莫家时的文字描写里,荆沉玉并未产生任何幻觉,没有任何恐惧。 那现在呢? 她精神恍惚一瞬,眼前画面忽然就变了。 太素宫。 下了好大雪的太素宫。 她回到了太素宫,昭昭握着般若,看着那熟悉的一重一重白色轻纱,还有轻纱后的床榻上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她像个旁观者一样,回到了那天夜里。 荆沉玉上身赤着,周围散落着他和她的衣裳,他们的衣裳纠缠在一起,人也是一样。 昭昭躺着,面色绯红失神地凝着他,有种情难自控的沉醉和妩媚。 该死。 昭昭握剑的力气变得极大,她这次看清了荆沉玉是如何动手的。他翻身在上,双手按住了她的手,长颈扬起,眼睛闭着,神情沉浸,似乎什么杀意都没有,正要与她一起攀升,可般若分明在他背后飞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的。 可她那时候……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昭昭清晰地回忆起两人一起时的那种感觉,她瞪大眼睛望着般若刺向她的心口,险些握不住手中真实存在的剑。 心口冰冷的窟窿好像又回来了,她低头按住,周围满是莫家主阴冷的笑声。 他好像也看得见这幻境,对幻境里的内容感到万分惊讶和愉悦。 “想不到啊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收获。” 他的声音飘忽不定,不知道在哪里,昭昭垂下眼眸,似乎深陷被一剑穿心的恐惧之中。 “心魔,你是这样被除掉的?他是在这之后进阶的?”莫家主似乎靠近了一些,“你不恨他吗?他如此对待你你还要护着他?你该有些骨气,与他同归于尽不好吗?只要你服从我,让我吞噬你,我就帮你杀了他,将他的魂魄烧毁,让他永不超生,如何啊?” 昭昭没动,她身子颤抖,好像怕极了。 “不要怕,把自己交给我,我会帮你报仇的,你的死会很有价值。” 肩膀搭上一只冰冷的手,昭昭突然抬起头,脸上分明一派镇定。 “以为搞个现场版我就会吓死?”昭昭转身刺过去,“我可不怕,倒是不知道你怕不怕,你也来尝尝被般若一剑穿心的滋味好了。” 风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昭昭一确定莫家主的位置便将般若刺了过去,早就习惯除魔的仙剑准确地找到对方的心脏,毫不留情地贯穿。 莫家主:“……” 他是来补刀的,只差一下他就能吞噬昭昭,除掉荆沉玉,再干掉独幽那些人,统领天下了。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莫家主喷出一口黑血,他脸上冒出奇怪的黑色魔纹,要是夜月眠在,就会知道这是一种献祭咒术,极为邪门,哪怕是身为魔尊的他也没想过要用。 莫家主不甘心,准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快要成功了,却败在一个心魔之手。 前功尽弃!前功尽弃!那也不能让她好过! 莫家主由镜花水月中献祭自己,化作昭昭另一种恐惧—— 一条黑色的,巨大的,鳞片密集的蛇。 蛇为竖瞳,黑蛇血红的竖瞳盯着昭昭,昭昭方才其实就有怕,只是清醒过来了,可现在…… 不行。不能怕。 她得克服本能,在无方城那么多蛇她不也过来了吗,现在就一只,虽然……大了点,但是,没事的昭昭,你可以的。 昭昭冷静下来,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用神识往后搜寻荆沉玉的所在,却见他闭着眼眸靠在一处墙上,眉头紧锁,汗如雨下。 他也在镜花水月里。 可昭昭都能克服的恐惧,他怎么到现在还沉陷其中? 这不应该的,这不可能啊,一定是出了别的问题。 昭昭飞身过去将荆沉玉拉起来,他闭着眼睛,苍白英俊的脸上萦绕着复杂的哀怆之色。 “荆沉玉你醒醒,你不是最能打吗?你别到了我这儿就成了拖后腿的啊。”昭昭服了,“你把护着三界的气势拿出来啊,我不属于你的三界你就拉胯了吗?” 荆沉玉没什么反应,眉头还越皱越紧。 昭昭哪里知道他怎么了,只能先放他在这里去对付那黑蛇,它已经过来了! 刚才莫孤烟给莫家主传音,说夜月眠在找过来,那怎么还没到?她真是度秒如年。 荆沉玉跌靠在墙边,紧闭的双眸慢慢睁开,一点点看清了昭昭,还有她面前那巨大的是她几十倍的黑蛇。 现在当事人的心情就是糟糕。 非常糟糕。 知道自己不能怕,可本能还在作祟,昭昭握剑的手都开始抖了。 她咬着下唇,在黑蛇吐着信子过来的时候扬起剑,在黑蛇张开大嘴要吞她的时候一点点把剑抬得更高,在—— 面前一暗,有人挡在了前面,般若脱手,回到他手中,是荆沉玉。 “你……”他好了? 荆沉玉转过头来,泼墨写意的冷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时声线低沉,沙哑而压抑。 “你怕蛇。” …… …… 他还记得这个。 他挡在前面,说她怕蛇。 ……他怎么回事啊。 额头还都是方才的冷汗,荆沉玉唇瓣都因隐忍而咬破了,刚才到底是怎么了?他在镜花水月里看到了什么?他真的也有害怕的事情吗? 他肯定不会自己说,只丢下一句话便去对付那黑蛇。 昭昭站在那看他将般若送进蛇口,人也跟着飞进去,心悬了一下又很快放下。 悬什么悬,这有什么可悬的,一起打了一架还真差点把他当双排队友了,方才镜花水月里的幻境历历在目,狗男人那个时候居然还能分神去人剑合一,是不是也代表般若穿过她心脏,他也能有感觉? 上下两开花,太变态了,剑修太变态了。 昭昭脸白了白,那边荆沉玉已经在收尾了。 这黑蛇其实很难对付,但荆沉玉现在更难对付,那蛇好像被他当成了什么出气的东西,明明十分强悍却毫无还手之力。 剑君之怒,万物无存。 原书里的八个字很好地形容了眼前这一幕。 黑蛇痛苦的哀嚎响彻沟底,荆沉玉从黑蛇口中出来,般若将黑蛇刺得七零八碎,他一手张开,般若回归,他另一手化出绣着芙蓉的丝帕,轻轻擦拭着剑刃。 他太过从容不迫,任凭身后黑蛇扭曲挣扎搅动地沟,他连半丝眼风都没动。 昭昭看着那蛇,不免有点悲从中来。 于荆沉玉而言,她和那蛇其实没两样,蛇死了,莫家主也就彻底没了,莫家失了莫家主这个最强战力,还没了三头蛟,就只剩下莫孤烟为首的一些修士,好对付得多。 这也就代表昭昭再一次离死期不远了。 “你在看什么。” 耳边响起问话,荆沉玉已经回到了她身边,他牵起她的手带她往上沟岸飞去,昭昭没反抗,只是低头看着他牵着她的手。 他的手修长白皙,如玉雅致,每一寸都泛着温润光泽,因着是修士,哪怕常年握剑手上也没有茧子,是漂亮得不似杀神的手。 “没看什么。” 回到地面,昭昭要挣开他,可他紧紧握着她,怎么都不松开。 昭昭刚要开口,荆沉玉便拧眉道:“不想死就别动。”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裂开,好像破了一个大洞,无数光影朝外飞去,那是……莫家人! 他们要跑! 荆沉玉捏了张传音符,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拦下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走。” 传音符烧毁,不多时,金色的佛光在天空的洞口处亮起,如金钟罩一般的光罩将人全部罩住,正是要逃走的莫家人。 莫孤烟在其中,充满恨意地看着罩住他们的独幽大师:“真的不放我们走?你们佛修不都是慈悲为怀吗?” “莫二公子一看便贼心未死,想来你这般病入膏肓之人也难以度化,还是不要放到外面去惹是生非了。” 独幽大师也受了点伤,是对付三头蛟留下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巅峰佛修的威压,让金光罩中的莫家弟子一个个喘不上气来。 莫孤烟冷笑道:“你们不给我活路,那咱们就全都别活了。”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块墨绿色的宝石,顷刻间捏碎,天空的洞口瞬间闭合消失,整个空间再次开始摇晃,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剧烈。 “全都给莫家陪葬吧!!”莫孤烟疯魔道。 昭昭一急:“糟了,他是不是把空间给闭死了?!” 夜月眠从不知道哪个次元跳出来,黑着脸说:“一个个竟会添乱,那秃驴再多拖住莫二片刻,本座就能把空间固定住了!” 昭昭见了他就想过去,想把荆沉玉甩开,可晃动的空间没给机会,裂隙再变大,火海和刀山都在扩散,数不清的长刀开始往这边袭来,流淌着的炽烈火焰不断往昭昭身上烧。 荆沉玉快速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她跃起,般若再现,剑刃变得极其宽大,足够两人稳稳站立。 其他人也效仿他用法器暂时安身,金盼儿站在独幽大师的钵里抬头往外看,只能看到被火烧红的天空。 夜月眠踩着朔月轮,一次次躲开掉下来的刀子。 至于昭昭,她靠在荆沉玉怀里,清晰感觉到他身子的战栗。 “你是不是不行了?”她迟疑地问。 荆沉玉的确是有点不行了。 但若承认,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对付那黑蛇求的是速战速决,将仅存的灵力都耗尽了,现在还要维持般若,实在勉强。 昭昭察觉,反身过来说:“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给我吃过什么?” 吃完那个她后面就好了许多,伤口也都在愈合。 荆沉玉扫了她一眼,以为她还想吃,本不该给她,她是他的心魔,宿主都如此虚弱了,心魔再强……恐怕他要被她操控。 可手不知怎的,就是不听使唤。 反应过来,那丹药已经在掌心,昭昭毫不犹豫地拿走了。 荆沉玉僵了僵,握手成拳。 下一息,昭昭捏着丹药的手指停在唇边。 荆沉玉一怔,抬眸看她。 “吃啊,不吃等掉下去摔死吗?”昭昭烦躁,“你这剑我来御它估计不肯吧?之前是非常时期它勉强听话,现在肯定不会了。” 般若嗡嗡一声,像在肯定她的说法。 可荆沉玉却别开了头。 “不必。”他固执道,“此丹药是拿来救人的,并非为我自己准备。” “可你现在这德性,还不能吃一个吗?”昭昭对他莫名其妙的规矩感到匪夷所思。 荆沉玉望向她,四目相对一字一顿:“你为何要我吃,我若掉下去还有夜月眠,他会接住你。” 夜月眠正在玩“是男人就不要被刀砸到”的游戏,他正兴起,挑着眉说:“对,随他摔,本座一定接得住你。” 刚说完他就被打脸,有刀擦着他脸颊过去,留下重重血痕,他尴尬地背过身,朝远一点的地方躲去。 昭昭也变了变脸色,却是荆沉玉那句话。 她将丹药收回手塞进自己嘴里:“爱吃不吃。” “昭昭。” 他在唤她,昭昭不理。 “你为何要我吃。” 他又在问了,真烦。 昭昭不耐道:“当然是怕你掉下摔死害我一起死了,我们还没割裂关系呢。” 荆沉玉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地面道:“不会摔死。” 昭昭看他:“哦,那你什么意思,要不要我现在在般若上跳个舞,把你抖下去摔摔看?” …… 只是想不明白,有很多时候,她像是个处心积虑的魔。 可也有些时候,她又那么不像。 “说起来,你要是现在还有闲心聊这些,我倒有几个问题问你。”昭昭忽然凑近,看着他的眼睛不准他躲,“荆沉玉,你在镜花水月里看到了什么?” 荆沉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昭昭若有所思,直起身慢慢道:“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还有一个问题……从你第一次带我去万禄阁吸收恶念到我后来复活,那么久过去了,我现在……” 她露出之前的伤口给他看:“我还有血呢。” 荆沉玉淡色的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你说这是为什么?” “是谁的欲望维持了我的肉身?在无方城我明明耗尽了血肉,但后面又渐渐好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昭昭的身影忽然模糊起来,荆沉玉只觉脑子和剑一起在晃。 “是你。”昭昭万分确定,“荆沉玉,你这里出问题了。” 她的指腹落在他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动得极其缓慢。 “早在那个时候你这里就出问题了。” “我没有。”荆沉玉立刻否认,可很快,他脸色猛地一变。 “现在,让我试试看,你的身体。” 昭昭不见了。 说话的是荆沉玉。 他唇瓣开合,声音还是冷冷清清不容侵犯,模样还是孤高冷峻的无上剑君,可眼睛里,淡蓝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含着一抹浅色的瞳仁。 昭昭的瞳仁颜色就偏浅。 灵台紫府之中,荆沉玉神魂跌倒在冰川里,鹅毛大雪簌簌落下,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你胆敢如此……” 荆沉玉脸白得毫无血色。 昭昭从容地控制着这具身体,使劲踩住晃动的般若,学着他的模样冷冰冰道:“我怎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你该感谢我动作没那么快,暂时还与你捆绑在一起,要不然我现在就横剑自刎。” 荆沉玉在灵府中抿唇不语,眉心一点朱砂痣几乎滴下血来。 “不过虽然不能自刎,我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昭昭躲开掉下来的刀,先行御剑朝安全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在他的空间里翻,“我找点凉快的衣服穿一下。” 荆沉玉耳根绯红,眼睛也是红的,他气得身子摇晃,倒在灵府的雪堆里。 外面,昭昭忽然“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 荆沉玉与她共用一双眼睛,他看见,她取出了……那个荷包。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两人结发的荷包在她手中。 操控着他身体的昭昭想起这是什么,嘴唇一弯,笑得颠倒众生。 金盼儿跟着独幽过来,她方才和独幽一起在钵里,钵和碗差不多,周围视线遮挡,他们专心躲避刀山火海的侵袭,根本没法分神识去看荆沉玉那发生了什么。 所以现在,见荆沉玉一人御剑,根本不知道操控身体的已经变成了昭昭。 这还是金盼儿第一次看“荆沉玉”笑,他不笑的时候已经很好看了,现在笑起来,嘴角带着血迹,长发散乱,面色雪白,那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感,真是叫人…… 叫人想师兄。 师兄要是在就好了,金盼儿黯然神伤,她想她男人了。 独幽大师踏火而来,他是佛修,对魔气最为敏锐,昭昭怕被发现,便给荆沉玉传心音。 “他能看出来是我吗?”不等他回答她便说,“他最好是看不出来,如果他能看出来,我马上给他跪下。” 荆沉玉:“……???” “反正不是我的身体,跪下就是你跪的,你要是怕丢人,就想办法让他别看出来。” 荆沉玉:“……” 他从雪堆里爬起来,抹去脸上的雪,良久才压抑地说:“你不要再笑得那么……做作,他便看不出来。” 原本想说春心荡漾的。 可荆沉玉实在是,说不出口。 自己的脸笑成那样,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干脆闭上了眼睛。 可昭昭还是不放过他。 “荆沉玉,你现在那么虚弱,我不再刺激你一下让你抢不回身体,简直对不起我的身份。” 所以…… “你还留着这个荷包,呀,还有这张纸??啧,剑君,仙君,君上,你不会是……” “爱上我了吧?” 第53章 若说镜花水月里看到的那一幕还不足以让荆沉玉下决心的话,昭昭这接连而至让他哑口无言的询问,算是让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他从灵府的雪地里起来,看了看周围破败的样子,他如今的神魂也好,灵府也罢,全都让昭昭折腾得千疮百孔。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满腹皆是未尽之语,荆沉玉回答昭昭的话,与她的问题完全不相干。 “昭昭。” “嗯?”昭昭正披着他的皮等独幽他们过来,她太了解他了,身为他的心魔,将他的功法也用得极好,既然荆沉玉都说不会被独幽发现,那肯定就不会有问题。 她倒是不怕他是骗自己的,事实上,不管是书中还是她现实中的他,都是绝对不会说谎的人。 他唯一一次说谎,可能就是那次骗了莫家人。 他当时嘴上说若莫家人没及时赶到,她和夜月眠早死在他剑下,其实心里根本没那么想过,还早暗算好了后续安排。 他那个样子与今日重合,真是让昭昭再不敢想,也要好好想想了。 “你真爱上我了?”昭昭笑了起来,未免被独幽他们看出端倪,她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来的方向,“荆沉玉,你真可怜。” 荆沉玉唇瓣动了动,没说话。 “你要是真爱上我了,那就可怜死了。”昭昭那痛快极了的笑,可一点都不像可怜他,“你可是要杀我的人啊,甚至已经杀了我一次,我绝对不会喜欢你的,想想都会知道。” 她叹息着:“你若是爱上了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得偿所愿了,真是太可怜了。” 她的心音倒还是她自己的,温温柔柔的嗓音,说出来的却是让他彻骨寒凉的话。 “你怎么能爱上我呢?你知道我是魔呀,还是你的心魔,你怎么能喜欢我呢?魔是怎样的你不是最清楚吗?你不想飞升了吗?”昭昭长长地吐了口气,“你活该啊荆沉玉,这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她站直了身子,迎上赶来的独幽大师,在心里对他说:“你看,我说我叫昭昭一点都没错是不是?我就是你的天理,我就是你的报应。” 可能是已经到了极限,荆沉玉反而渐渐平静了。 他于灵府中闭目,双手合十,缓缓结印,仿若没听见昭昭说什么,只一心疗伤。 出不去,身体被夺走,那就尽快抢回来。 莫家人闭合了空间,一时半会也无法从这里出去,也不怕昭昭用他的身体做什么。 只是闭上眼睛,耳边好像还徘徊着她那一字一句。 我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你这辈子不可能得偿所愿了。 你太可怜了。 荆沉玉闷哼一声,没有睁开眼,只是拧起了眉。 灵府外,昭昭分神看了看他,他竟然还开始打坐了! 她都那么说了他居然还能打坐?他为什么不反驳? …… 他这反映,倒让昭昭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管心里如何,荆沉玉现在面上真的平静如水,随便寻了个地方在打坐,特别唬人。 昭昭游移不定,难道是误会了? 看荆沉玉一副我懒得和你解释的样子……这要真是她自说自话,那可就太没面子了。 有点尴尬。 “君上。”独幽大师停下,看看周围说,“你的心魔呢?” 昭昭操纵着荆沉玉的身体,冷冰冰道:“与你无关。” 很荆风,荆沉玉打坐中听见那对话,结印的手颤了一下。 换做是他也会这样说。 她太了解他了,如果真的被她夺舍,可能连华倾都发现不了壳子里换了人。 后果不堪设想。 昭昭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独幽说要去找打开空间的方法,她这个心魔不在了,也不知是不是去找夜月眠了,夜月眠精通空间法术,他们若在一起恐怕会一起逃跑,还会在外做手脚让他们出不去,很危险。 他这么旁敲侧击的,无非是想知道昭昭的下落,昭昭只得说:“心魔自然在心魔该在之处。” 金盼儿弱弱地眨眼,小声问一脸了然的独幽:“所以大师,这意思是在哪啊?” 独幽解释说:“君上的意思是,已经将心魔收回去了。” 收回,说得跟东西一样,昭昭扫了扫他,眼神冷淡不悦。荆沉玉平时就这副鬼样子看人,独幽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剑君要是哪天和颜悦色看人,他反而要怀疑是不是被心魔夺舍了。 “荆沉玉!” 夜月眠的声音传来,昭昭立刻望向,灵府里的荆沉玉也睁开了眼。 “你将她收回去了?当真?” 他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独幽和荆沉玉联手擒住,逼他助他们离开空间。 “你待如何。”昭昭御剑往前,空间摇晃停止了一会,突然又开始晃了。 “本座待如何?本座得谢谢你,少了个累赘,她没法子命令本座,岂不是可以自己走了!” 夜月眠好像很高兴,转身就要跑,昭昭移形换位,转瞬出现在他面前,凭风而立,将般若握在手中。 “你走不掉。”她说,“想办法把空间打开。” 夜月眠冷笑:“你以为你是谁?本座绝对不会告诉你我能把空间打开,但需要一个时辰,必须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本座这么做的时候要全神贯注集中力量,非常危险。” “???”夜月眠捂住嘴巴,吃惊地看着荆沉玉,“你!?!??我??怎么回事?” 昭昭:“那便去寻个地方。” 她把剑横在夜月眠肩上,夜月眠本能要动手,昭昭说:“不许动。” 夜月眠:“你说不动就不动???本座现在就动给你看!” 他使劲往前,可怎么都动不了。 再迟钝也觉出不对劲了。 他猛地望向面前冷着冰山脸的严苛剑君,后者上下审视他,眼神挑剔冷漠,真的,如果不是自己如此听他的话,他绝对想不到,这可能…… “……是本座想得那样吗?” 面无表情的剑君冷漠地盯着他,夜月眠忍不住抖都抖,PTSD又来了,情不自禁后退几步,然后被昭昭用缚仙术给捆住。 “寻个地方让他开空间。” 这是对追来的独幽说的。 如果不是独幽来了,昭昭倒也不会如此。 但按照荆沉玉的行事逻辑,估计不止会这样,还会把夜月眠打一顿,让他除了开空间的力气再无其他。 当然了,荆沉玉本人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在灵府里安安静静打坐,时不时睁眼看看天空,那副从容自处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心魔呢。 独幽对她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和她一起寻了处相较来说比较稳定的地方,用他普普通通的空间法术为他稳定此处。 独幽和荆沉玉在各自领域都是巅峰强者,但在空间法术上,还是夜月眠更胜一筹。 被强迫坐下,缚仙术虽然被撤掉了,可夜月眠还是很生气。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他忍不住去瞪昭昭,夺了荆沉玉身体的昭昭好似背后长了眼睛,琉璃易碎之姿的仙君倏地转了过来,居高临时俯视他……真像。 心魔不愧是心魔,不需要刻意伪装都和宿主一个样子。 既然昭昭操控了荆沉玉的身体,说明他本人现在极度虚弱,既然如此,那还磨蹭什么? 说到底他和昭昭是同族,站在一个阵线,哪怕因血契在自己要服从她,也总比和这两个仙界最强战力时刻捆绑在一起强多了。 夜月眠不含糊,立刻开始施法,他需要一个时辰,可这一个时辰,莫家空间可能都撑不住。 好像镜子碎了一样,天空开始塌陷,昭昭差点没站稳,但想到自己现在是谁,还是努力站稳了。 “你我二人合力。”独幽转过来朝昭昭摊开手掌。 昭昭微微皱眉,看着那双手没搭上去,没接触可能不会被发现,如果有接触呢? 独幽以为是剑君不习惯与外人接触,温声说:“非常时期,劳烦君上委屈一下了。” 他嘴角牵起的弧度有些微妙,虽然笑着,但其实也没有很友善,好似在说,他不愿意他更不愿意,那沾了不知道多少鲜血的手,碰完了他还要好好洗手呢。 昭昭看了看灵府里的荆沉玉,他又闭上眼什么都不管了,他那么专注疗伤,要干什么很明显。 不能让他把身体抢回去。 昭昭想过了,就算一辈子做荆沉玉也没什么,至少这样再也不用担心谁来追杀自己了。 将手搭在独幽手上,两人灵力交接,其实也不过一触即分,昭昭余光观察独幽是怎么做的,自己也跟着一起做,顺顺利利地将灵力打了出去。 金色与蓝色的灵力重合,一点点修补着天空的裂痕。 “坚持不了多久,若魔尊行动再快一些便好了。”独幽皱着眉。 昭昭颔首:“再快点。” 夜月眠:“……” 催什么你催!适可而止一点好吗! 心里多大不愿意,可也不能再试图保存实力了,夜月眠身不由己地全力以赴,他真的是万事都想留一线,昭昭是看出来了,让他惨遭压榨,真的是一滴都没剩。 后面的事情进行得比较顺利,这大约是从镇魔渊御破空间离开后,唯一一次顺利。 他们终于从莫家的空间里出来了。 至于莫家的那些族人,全都在莫孤烟的疯狂手段下给空间殉葬了。 出来的一瞬间,夜月眠很想开裂隙跑,但昭昭在里面榨干了他,他短时间内是使不出空间法术了。 难道就让他等着被送回镇魔渊吗??夜月眠瞪着昭昭,他被送回去,她就能什么好果子吃? 金盼儿瞧见,忍不住惊奇:“你敢瞪剑君?” 谁给他的胆子??? 夜月眠苍白神经质的脸上表情扭曲,生气地怼回去:“关你什么事,何时你这等小修也敢这样与本座说话了?” 他指着金盼儿:“你当你是她???” 金盼儿被他的气势吓到,迅速躲到独幽身边,独幽不理会夜月眠,直接问昭昭。 “君上打算如何处置魔尊?”独幽手中凝着金光,“贫僧要送金施主回镇魔渊,镇魔渊就在蓬莱旁边,如今各仙宗应该都还在,君上要押他回去的话,贫僧刚好顺路。” 顺路的话就能帮忙搭把手,免得夜月眠再耍手段跑了。 荆沉玉本人肯定是要回去的,可现在是昭昭。 她眺望远处,冷着声音说:“本君一人足矣。” 还给她装起来了,那种孤傲自负简直和荆沉玉本人一模一样。 独幽双手合十笑吟吟道:“那贫僧就先行一步了。”他化出飞行法器,“金施主,请。” 金盼儿早就盼着回去了,立马跳到法器上,独幽用来飞行的法器是戒尺,上面刻着经文。 “告辞。”独幽最后朝荆沉玉道别,说完就走,一点都没担心他不会把魔尊带回去。 那可是剑君,如果没有他夜月眠根本不会被镇压,谁会怀疑他呢? 可现在荆沉玉已经不是荆沉玉了。 “终于走了。”夜月眠放松下来,“死秃驴再不走本座定要他好看,开口闭口处置本座,以为本座是悯天宗后院卖菜的吗?” “你要如何让他好看?”昭昭冷淡地问了句。 夜月眠一滞,半晌才说:“你可以不学荆沉玉说话了吗?怪吓人的。” 昭昭没吭声,指着远处道:“先到那里休整一下再说。” 她按着心口,那里很不舒服,因为荆沉玉不舒服。 独幽一走,荆沉玉终于不那么淡定了,在夜月眠打开空间的时候他在灵府里调息了片刻,刚有点力气就拿来与她争夺身体的支配权。 她必须找个地方稳定一下,否则就被抢回去了。 现在还不行,至少得等两人割裂开,夜月眠恢复灵力能带她走才行。 刚要行动,荆沉玉腰间的玉牌忽然亮起,之前要么在无方城,要么在莫家空间,玉牌受限根本联系不到外面,现在堆积如山的消息就传过来了。 “君上!君上你在哪?可有危险?” 是华倾的声音,也基本都是他,九华剑宗只有他能给荆沉玉传音。 前面都是些担忧关心的话,后面说起了镇魔渊的情况。 “秦家大公子实在过分,竟然当着所有仙宗面这样说话,简直让君上威信扫地!” 就是就是,秦夜烛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这么说,这不是把她昭告天下了吗? “现在君上与魔尊一起不见踪影,蓬莱的金盼儿也失踪了,众仙宗忙着寻人,暂未曾说些什么,但我看那张天师很想抓住这机会取君上而代之,他简直做梦。” 张天师自然不是想做剑君,他只是想要荆沉玉在修界的地位罢了,举个例子,他想当五常里最大的那个。 “君上,那张天师果然有如此野心,今日议事竟已经有不少仙宗以他为首,他甚至大言不惭地说等君上回来要将心魔的事给天下一个交代,他有什么资格让君上给交代???” 华倾护犊子极了,义愤填膺的,昭昭也气晕了。 夜月眠还在说风凉话:“哇哦,要给天下一个交代,让我想想,以荆沉玉那样的性子,他会怎么给众仙宗交代?” 他瞄了一眼昭昭,似笑非笑地说:“他恐怕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把你给杀了。” 昭昭脊背发寒,她知道夜月眠是故意这么说,可偏偏他说得很对。 灵府里,荆沉玉睁开眼站了起来。 他一手张,灵府外在昭昭手中的般若便不见了。 夜月眠不知内里变化,还在喋喋不休:“秦夜烛是不是跟你们有仇啊?那种场合以他那种身份说那样的话,简直是在落井下石,生怕你和荆沉玉不死呢。” 他琢磨着:“或许他也是张天师一派?说起张天师本座就烦不胜烦,死牛鼻子比荆沉玉更道貌岸然,满口的仁义道德,架子大得上天,实力却远不如荆沉玉,呵……” “夜月眠。”昭昭脸色苍白,扶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夜月眠意识到不对劲,“你没事吧!” 他刚要动手搀扶,荆沉玉天灵之处亮起白光,眉心朱砂痣中间裂纹,属于昭昭的眼睛闭上,一道光雾闪过,夜月眠及时抓住,将被挤出来的昭昭牢牢按在身边。 荆沉玉的身子摇晃几下,在摔倒之前用剑撑住身子。 他满头冷汗地望过来,唇瓣抿得没有一丝缝隙。 “不是吧你,这么快就被人家抢回去了???”夜月眠鼻子都气歪了,“你还非要我在空间里拼尽全力,现在好了吧,怎么办!” 昭昭站直,靠着他喘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汗水冷冷道:“他没比你好多少,你怕什么?” 夜月眠一顿,赶紧去观察荆沉玉,荆沉玉是抢回了身体没错,可真的没比夜月眠好多少,甚至可能还不如夜月眠。 夜月眠爽了,开心了,自在了,瞧瞧昭昭瞧瞧荆沉玉,看热闹不嫌事大:“所以我刚才说的对吗剑君?你被张天师这么一将,打算怎么给众仙宗这个交代啊?” 昭昭烦死了夜月眠,一拳打在他胸口,疼得他顿时歇菜。 但她也对他最后的问题很介怀。 她站稳脚盯着荆沉玉,他靠般若支撑身体,视线落在她身上,虽冷漠如昔,却多了分隐秘的执迷。 “还想杀我吗?”昭昭往前走了走,他握着剑的手一紧。 “还舍得杀我吗?”她笑起来,清艳的脸上露出漂亮的酒窝。 荆沉玉看着她脸上的酒窝,直到她走到他身边也没转开视线。 昭昭正想再说,荆沉玉的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脸。 她一愣,有些诧异,连夜月眠这个围观群众都惊了惊。 他的手很冷,但指腹很柔软,力道很轻地在她酒窝上摸了摸。 昭昭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很快收回了手,站直身子,抹去嘴角因夺取身体而吐的血。 扫了扫夜月眠,忆起在灵府内他说的那些话,以及昭昭深以为然的态度,仿佛他还什么都没做,他们就已经给他定了“罪”。 可那真的是“罪”吗? “他们”,是啊,始终是“他们”,从来没有“我们”。 荆沉玉闭了闭眼,自嘲般极度压抑道:“杀。” 放下手,回答第二问题:“舍得。” 昭昭:“……” 她真的搞不懂他。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爱上她了? 你爱上谁的时候,还会舍得杀他/她吗? 他真的太矛盾了,一言一行让昭昭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结果她很清楚就是了。 因为荆沉玉说得非常清楚。 他眼睛布满红血丝,眼内却没有焦距,声音极低,就顺着夜月眠的猜测往下说,语气里满是嘲弄:“既然众仙宗要一个交代,那就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你,这确实是我应该做的事。” 是的,是“应该”做的事。 昭昭瞪大了眼睛。 “如此也算是我功德圆满?”他自语般说完,手又抬起,落在她脸上,抚过她脸颊之前留下的伤痕,明明已经没有灵力了,可指尖还是亮起蓝光,帮她将伤口愈合,再一点点消除伤疤。 如此浅的皮外伤,哪怕他不是医修也可治好。 放下手,荆沉玉看着昭昭和夜月眠,两者皆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他们的不可置信在于他的行为,不是他说的话。 但他的话和行为,这完全相悖的两者,哪一个是出自本心,唯独他自己知道。 荆沉玉薄唇微启,冰雪塑成的仙君语气涩然,尾音有些轻,像是隐忍到了极点,再也负担不了一般:“我这样说,你满意了?” 无论是说的话还是摆出的态度,都好像是被逼的一样。 仿佛是因夜月眠的言行,故意与她赌气才这么说。 可这难道不就是他心中所想吗?这就是他们印象中他会做的事啊!他摆出这副样子干什么? 昭昭也确实满意,她可太满意了,这特么可是原书女主的待遇,她何其荣幸啊! ——荣幸个勾八! 昭昭愤怒地和他动了手,他挡了几下,实在精疲力竭,便被她打中一掌。 胸口气血翻涌,荆沉玉已经很努力了,不想在夜月眠面前再失态,这份执拗的缘由,大约是因为夜月眠说什么昭昭都信,附加于他身上的无端猜测,她也没迟疑过哪怕一息就信了。 她对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份不同让荆沉玉再也忍不住,身子摇晃,闷声吐了血。 他又一次抬手抹去,衣袖都被血湿透了。 他抿紧了嘴角,看她的反应就知道是信了他刚才那些话。 她也确实应该信,那些事也确实是他应该做的。 始终也都只是一个他“应该”。 从来都不是他“想要”。 他甚至还什么都没做。 昭昭看他又吐血,一点都不愿去感受他的真实心情,她只觉得打得轻。 怎么没把你打死呢?把你打死,和秦夜烛一起埋起来! “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就大放厥词,你是真以为我不敢和你同归于尽?”昭昭红了眼睛,气的。 夜月眠咳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说了这句话:“倒也不必同归于尽,完全可以等你们分割开,彻底不受他的限制后再把他干掉……” 荆沉玉猛地望过来,夜月眠闭上了嘴。 干嘛说这些,昭昭死了难道对他不好吗?他们俩都死了这天下不就是他的了? 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昭昭并未回应夜月眠,只是看着荆沉玉,想到他的那些个不寻常,意味不明道:“说这些话,做这些事,你真不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后悔?”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会不会后悔了,一时间,荆沉玉竟因受伤过重,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他恍惚了一瞬,回答依旧:“不后悔。” 昭昭:“永远不会后悔?” “不会。”他声音轻却坚定,带着无尽的沙哑,却没有迷惘,“不论做过什么,既已成过往,便此生不悔。” 但是……荆沉玉眼睑微垂,手按着心脏,神色尽敛。 千万不要再来一次了。 这里疼得他呼吸都难。 他真的没办法,再经历第二次了。 第54章 荆沉玉的回答,昭昭听了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虽然有点遗憾,本以为自己成功办到了作者都做不到的事,不过算了,至少他不是无动于衷。 荆沉玉苍白俊美的脸上神情压抑,虽言语坚定,可眼神不会骗人,他分明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昭昭冷静下来,拉着夜月眠躲开些。 “他现在很虚弱,你趁机帮我和他分开。” 她说的简单,夜月眠有些无奈:“你还真把本座当卖菜的了,你以为心魔与宿主割裂成为两个各体和择菜一样简单吗?”他飞快瞟了一眼荆沉玉,“要费好大功夫。” 昭昭思忖:“要等你恢复灵力吗?” “和本座有什么关系。”夜月眠眼神古怪地看她,“这得靠你自己努力。” “别卖关子了。”昭昭烦了,“能不能一句话把事情说完?再磨蹭下去他又恢复一些,你该知道他有多能打。” 夜月眠干巴巴道:“本来就要靠你自己,本座虽知道办法,但古往今来还没见过有谁的心魔真的成功了。” 主要是哪怕有可以成功的,也得心甘情愿离开才是。 大多数心魔都不想和宿主分开,他们想要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宿主的。 昭昭可能是唯一一个例外。 “你应该听说过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要想和他分开,首先——你得让他心甘情愿同意和你分开。” 昭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在逗我???” 她指着不远处的荆沉玉:“他心甘情愿同意?我去自杀都比这个可能性高好吗!” 夜月眠按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啊,你要努力,只要你可以做到这一点,别说是和他分开了,就是让他为你所用,替你反了修真界也不是不可能啊。” “用你废话!”昭昭恨不得把他捆起来揍一顿,“你耍我是不是?” 夜月眠放缓了声音:“当然不是。”他若有所思地帮她拂开耳边碎发,“本座觉得你做得到。” “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对我有如此盲目的信心了。”昭昭皮笑肉不笑,“你是不知道我上次怎么死的。” “展开讲讲?” “除了要他心甘情愿,还有什么条件?”虽然觉得很难,但昭昭还是开始考虑了。 夜月眠拍拍她:“只要你能办到这一点,后面的都很简单。你时刻与他在一起,片刻都不要分开。” “?为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听过吧?越是要分开,越是要紧密结合。” “……” “不管他做什么你都要跟着他,随他疗伤,不要阻拦,他恢复好了你才能恢复精力,等他愿意和你分开,也不用他亲口说,只要他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你就可以……”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昭昭的脸白了一下,然后红透顶。 “确定了,你就是在耍我。”昭昭推开他,回眸望着荆沉玉,他已经在趁他们说悄悄话的时候调息了,只要他们有动静,他百分百会动手。 “本座不能骗你,你最清楚。”夜月眠不高兴了,“你实在不信可以试试,有血契在你还要怀疑本座??”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如果是骗我,你就立马自杀。”昭昭果断道。 一阵风飘过,夜月眠宽袍被风吹起,他苍白的脸上浮现愤怒的红:“你还真试??” “能试不试是王八。”昭昭冷声道,“我可没忘了你拿我挡剑的事。” “你记着!你就记着,带到棺材里,记到下辈子去!” 夜月眠气愤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昭昭拉住他的衣袖,一副很不舍的样子。 荆沉玉睁开眼,不能打坐,只能闭眼调息,于他的重伤来说,实在没什么太大效果。 但总好过无。 夜月眠和昭昭说话时下了结界,他听不见什么,但看得见。 她拉着他的衣袖,无限眷恋,如雏鸟一般。 可若她真是只雏鸟,眷恋也该是他才对。 她生于他的灵府,长于他的心中,他担得起她所有留恋,不是么。 “本座当然是要回魔界了。”夜月眠甩着衣袖,昭昭不撒手,俩人就好像在玩荡悠悠,“你先在这儿努力,搞不定再联系本座。” 他递过来一块墨玉玉佩,昭昭拿在手里看了看,玉佩是镂空的,雕刻成皎月的样子,下方有大大的月字。 “注入灵力便可和本座说话,不过不要老用,五百年没回魔界,本座要好好整顿一番,肯定有的忙,不一定有空理你。”夜月眠高贵冷艳地说。 昭昭将玉佩挂到腰间,有些烦躁道:“你要走也不是不行……” 她话还没说完,结界便被人一剑劈开,荆沉玉眨眼间到了两人之间,剑气划过,夜月眠衣袖断裂,正是昭昭方才拉着的那一边。 昭昭错愕地看着他,这么会儿功夫就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回泉水都没有这么快的啊,不愧是男主,不愧是剑修。 “受死。”荆沉玉每次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就代表有人要死了,从无例外。 但自从昭昭出现,他这两个字的含金量直线下降。 夜月眠无法开太远的空间,不代表不能开一个近处的,他着急道:“你帮我拖住他!让我先走!” 听得出来是真的急了,那么自恃身份的魔连“本座”都给忘了。 昭昭看着荆沉玉无视她的存在,只去收拾夜月眠,心里怪怪的。 她摸摸手臂,刚好摸到上面的伤疤,她顿了一下,朗声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你想走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到了魔界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夜月眠:“???” 荆沉玉动作一滞,侧目望过来,墨发飞舞,清冷的桃花眼刚要定在她身上,她便趁机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他浑身一僵,听见她说:“你去了魔界不准再来修界,也不准搞什么小动作,就好好整顿你的朔月宫,管好你的属下,不许他们到修界胡作非为,快说你答应,不说就别走。” 当初放夜月眠出来只是为了助自己一臂之力,可没打算真的和他一起毁了修界。 她虽然变成了魔,但穿书之前是个良民,现在最大的志向也不过是离开荆沉玉,保住自己的小命。有机会的话可以挑挑女婿,没机会的话躲得远远的自己过自己的也挺好。 夜月眠肯定和她不一样,他必然想干坏事,想复仇,谁被镇压五百年不想复仇呢? 她不能让他那么做,否则只要有人因此而死,那就是她的责任。 想想就头疼。 “你……我……”夜月眠不想答应,使劲扯着自己的嘴努力不发声。 昭昭跳到荆沉玉背上,荆沉玉该把她扔下去的,可身体的反应却是在她没趴稳的时候用手托了一下。 他眉头紧锁,好在昭昭一心应付夜月眠,根本没发现他的异常。 “你不同意就自杀吧。” 这招最好用,昭昭一这么说,夜月眠就憋屈地按着想要自刎的手答应下来。 他几乎咬牙切齿:“好,本座不会到修界来,也不会四处惹是生非,你满意了?” 昭昭搂着荆沉玉的脖子:“满意了,你记着,只要有魔界的人到修界作恶我都会怪到你头上。” “那也能怪我吗???” “当然,你管好他们就不会来了!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滚?等我好消息。” 夜月眠看着她,荆沉玉被她死死搂着,似乎真的没法子上前阻拦。 可他有点看不惯,总想把昭昭扯下来。 搂那么紧干什么,贴得严丝合缝,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他们正道人士不是最讲究这些虚礼的吗?? “走了。”夜月眠阴阳怪气,“但愿是好消息。” 他开了个小裂隙,艰难地把自己塞进去,裂隙随即关闭,三秒后,他出现在一百米远的地方。 昭昭:“……” 荆沉玉:“……” 夜月眠:“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他再不用什么裂隙,撩开衣摆靠跑的。 昭昭搂着荆沉玉的脖子,慢悠悠道:“别拦着他了,他回去又出不来,也不能做坏事,只能折磨折磨自己的手下了。” 荆沉玉衣襟被她手绞着,领口凌乱极了,他挣开她说:“下去。” 昭昭顺势下来,抬头就看他在拉衣领。 她捻了捻手指,不由想到夜月眠最后说的。 只要他心里有了同意和她分割的念头,她就可以…… “把他关起来,诱他与你沉沦,让他将神魂交于你,趁机从神魂上剥离你们的关联。” 神魂交于她,这听起来就很难,还是要荆沉玉心甘情愿交给她,就更难了。 修士最重要的无非就两样,金丹和神魂,后者甚至比过金丹,她要怎么靠近他的神魂? 夜月眠那个意思,就是……神魂交融。 昭昭和荆沉玉是有过的,且记忆深刻到都产生了心理阴影,这辈子是不想再和他那个了。 但神魂交融是不一样的,无需身体靠近,是修士特有的亲密方式。 为了彻底分开,再不受束缚,昭昭能豁出去和他神魂交融,可关键是,荆沉玉肯不肯。 将最脆弱和关键的神魂暴露在她面前,让她感知他所有情绪,他怎么可能愿意呢? 别说现在还不一定爱她,就是真爱上她了,他那个性格都不好说。 罢了,先做眼下能做的。 “找个地方疗伤。”昭昭拉着他手臂要走,但没拉动。 她回过头来,荆沉玉固执地站在那,还望着夜月眠消失的方向。 “别看了,他肯定都走远了,你现在这身板也追不上,先疗伤要紧。” 他好了她才能好,夜月眠这话是对的,为了分割开后身体倍儿棒,先让他好起来也不是不行。 至于后续如何,再自由发挥,两人的实力会在分开时处于一个平衡状态,她已经不是最开始的她了,在无方城和莫家实战几次,现在哪怕不能打败他,也能牵制他。 “你真想拦他,刚才就那么做了。”昭昭走回来去看他的眼睛,他拧眉躲开不与她对视,昭昭笑起来,语气莫测道,“你刚才也不是完全没力气挣开我,你没那么做,一来是听见了我要他答应的事,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 她手去碰他,他如被电到般颤了一下。 昭昭若有所思:“二来么……你也很清楚现在最该做的是疗伤,等伤好了,再去抓他一次就行了,他出不了魔界,成不了气候,顶多窝里横……还有我。” 她突然踮起脚尖,靠得他很近,荆沉玉本能地躲了一下,但她抱住了他,不准他退。 “你舍不得离开我。”她甜蜜地笑起来,酒窝漂亮极了,“舍不得再和我针锋相对。” 荆沉玉会不理智吗? 不会的,他刚刚没有强行留下夜月眠,正如昭昭所说那样。 有血契在,夜月眠无法违背她的话,那就出不了魔界,使不了诡计,害不了人。 他如今伤势太重,强行动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有昭昭在,可能八百都不止,最后结果很难说。 所以让他走,由血契控制着,等伤势痊愈后再前往魔界诛杀便是。 正好登仙境后般若还未曾祭剑,由魔尊来祭剑,应当也不用再寻太多造化妖魔。 这是理智的决定,但因着昭昭后面那句宛转的话,一切都变得暧昧不清。 荆沉玉也没再挣她,任由她抱着,淡色的唇开合:“为何不跟他一起走。”他垂下眼,“独幽已走,我未必拦得住你们两个。” 昭昭笑而不语,荆沉玉径自说:“你与他在结界里做了什么交易。” 昭昭叹了口气:“能有什么交易?我只不过是知道,如果我和他一起,你定然拼死也要拦着,与其两个都跑不掉,还不如走一个,你觉得呢?” 没有血契的约束,昭昭和夜月眠他一个都看不见是真的不会放手,拼死也要阻拦的。 她总能说到最关键的地方。 “只能走一个,你选择让他走。”荆沉玉闭了眼冷冷道,“对一个曾经拿你挡剑的魔,你当真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么? 其实是情真意切吧。 可他真的不想将那四个字说出口,仿佛说了就是对自己的极大冒犯。 昭昭轻哼一声:“你还杀过我呢,我现在不也把你抱在怀里?” 荆沉玉微微一震,倏然睁眼,眼神恍惚了一瞬,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腰间玉牌又亮了起来,缓和了两人微妙的气氛,昭昭去拿他的玉牌,他一点都没反抗。 “君上,江家出事了!” 是华倾。 “君上能收到吗?江家主五日前走火入魔暴毙,江家姐弟从镇魔渊离开回家祭奠,不久后就传出了江善音入魔,江善果离奇失踪的消息。我收到江家的求救信,江夫人拿了君上退婚时送去的剑令,想向君上求助,找到她的儿子。” “什么?”昭昭立马松开了他,“江善音入魔?江善果失踪?” 怎么会这样?他们姐弟明明都在一起了,夜月眠也已离开镇魔渊,根本不可能再有原书里发生的意外,江善音怎么还是入魔了? 江善果又是怎么回事? 剧情好像被她改变了,但似乎又在不受控制地继续着。 江善果真的只是失踪吗?他会不会如原书一样……已经死了? 昭昭按住脖子上的长命锁,那边荆沉玉已经回了传音。 “知道了。”他冷淡地说,“魔尊之事暂无需担忧,他做不了什么。至于江家。” 昭昭望向他的眼睛。 他薄唇轻动,意味不明道:“既江夫人用了本君的剑令,那本君先去江家看看,迟些再回去。” 切断传音,荆沉玉随手又拉了一下散开的领口。 “我知道你留在我身边想做什么。”他声线低沉,徐徐而来。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昭昭求的是什么? 昭昭咬着唇,手捏着长命锁不吭声:“那你刚才还问什么?” 荆沉玉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只是想看你会想出什么借口罢了。” ……你无不无聊?无不无聊??? 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昭昭见一怔。 “江家,去不去。” ……他明明知道她的答案。 别说她想去了,就算不想去,难道她现在还能和他分开?? 锁都锁死了,钥匙都扔了,还问什么去不去。 昭昭觉得现在的荆沉玉怪怪的,真的很怪,从里到外都很奇怪。 但她没其他选择,果断往前走,却不握他的手。 荆沉玉缓缓将手收回,墨发掩住侧脸,遮去了所有神色。 没人知道他方才伸手前挣扎了多久。 但让他如此挣扎的人,却一点都不稀罕。 江家位于西京,在中原最西方,有些偏僻,是四大世家中排在最后的世家,主宅建在西京主城。 此时此刻,江家主宅处处缟素,低泣声不绝于耳。 正堂中央是大大的奠字,上好的棺木摆在那,棺木前方的火盆里正燃着纸钱。 一族中弟子急匆匆冲进来,跪下便道:“夫人,剑、剑、剑……” “哆嗦什么,好好说。”江夫人阴郁地斥责。 弟子抹了把汗,指着外面道:“剑君到了,就在外面。” 江夫人猛地望向大门。 她顾不上宾客,迅速奔向大门。 江家主已经死了五天,魂灯也灭了五天,停灵七日就得送尸体入问心宗的轮回池净身,再到悯天宗超度,剑君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迈出门槛,江夫人见到了一袭月白道袍的荆沉玉。 她上次见他还是七十多年前荆家的一次家宴,那时候他还是她的未来女婿。 数十年未见,荆沉玉一点都没变,道袍穿得妥帖得体,修长的颈项,半绾的墨发,明洁清润的莲花道冠,毫无瑕疵的俊美脸庞,眉上戴了玉色珍珠抹额,虽还未真的飞升,却已是仙姿玉骨,不似灵修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个女修,那女修云鬓轻绾,未簪任何珠钗,一身雪杏色衣裙,裙摆上绣了银线流光的冰芙蓉,每走一步都轻轻摇曳,美不胜收。 “君上终于来了。”江夫人抓着手帕,有些局促地下台阶。 她不太敢直视荆沉玉,哪怕他于她算是晚辈,可他身上的杀气和地位让她难以直面。 “不知这位是……”她只能将视线投在那女修身上,免得过于无措失了江家主母的身份。 荆沉玉笔直而立,未曾主动回话,倒是旁边的女修自我介绍了一下。 “夫人可唤晚辈昭昭。”她没笑,表情严肃,这是灵堂,她怎么可能笑? 她看一眼里面,又飞快地扫了扫荆沉玉,他们来之前可没通过气,只找了个地方换衣服,她这身衣服都是在城中刚置办的,弄好就到了这里,谁都没说怎么解释彼此身份。 昭昭也不烦恼,她面不改色道:“晚辈是剑君新收的弟子,特随师尊来为江家主上柱香。” “是不是呀,师尊?”昭昭幽幽地看过来。 荆沉玉:“……” 兜兜转转这么样久,竟然还是做了她的“师尊”。 第55章 荆沉玉没回答,然而眼下的情况他不回话就等于默认了。 江夫人脸色苍白,眉眼间有种习以为常的刻薄,但这刻薄肯定不会对着他们。 “原来如此,只听闻君上在镇魔渊失踪,倒是未听说君上何时收了徒弟。”江夫人勉强说道。 她很想直奔主题,让荆沉玉帮忙找江善果,但她也是世家主母,知道那太不礼貌,所以她忍耐着寒暄。 荆沉玉看得出她的急切,她实在是憔悴到了极点,已经无力伪装什么了。 他漠然地进了江家,依然不说话。 对于除了昭昭之外的人,他真是惜字如金。 昭昭观察着江夫人,她其实是美的,但她总是皱着眉,气质阴冷压抑,大大削减了她的姿色。 就是这个女人,生下了江善音和江善果一对兄妹。按理说,她儿女双全,夫君争气,曾经还有着剑君那般贵重的未来女婿,不该是这种仿佛过得很不如意的模样。 但实际上,她百般疼爱的儿子怨恨她薄待长姐,不与她交心亲近,她十分嫌弃的女儿维系不了和剑君的婚约,毫无预兆地被退婚,让她在世家族人面前丢尽了脸,她钟情爱慕的夫君……对她亦不是毫无保留。 现在,这个夫君还走火入魔暴毙了。 没人知道他为何走火入魔,到了堂前,荆沉玉接过纸钱,双指并拢引火在盆中烧了,转过身来就见昭昭还盯着江夫人的背影看。 在镇魔渊的时候,昭昭始终离众人很远,走得很快,正道修士们只知道那是个魔族女子,并不清楚她的相貌。 如今她带着江善果给的长命锁,江家主又死了,江家主宅里是没人能看出她身上魔气的。 她扮做什么不好,却偏要做他的弟子。 他的确到了该收弟子的时候,可从未想过那个人是她。 昭昭也没想过荆沉玉会真的考虑这个问题,她只是随便扯了个谎罢了。 她正专心致志地观察江夫人。 原书里江家主也是死了的,也是走火入魔,但那时江善音已经在镇魔渊入魔,江善果惨死,江家主死的戏份就没那么重。 他生前对江善音也不好,过于冷漠,仿佛对陌生人。他其实对江善果也不算好,整个江家可能都没他在意的人。在江善音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沉默的,清冷的,他如谪仙般俊美,却也如谪仙般断情绝爱。 备受宠爱的弟弟到了他面前,也不过是随意问问学业和修炼,问完就走,常年累月地巡视产业,甚少留在家中。 他死时江善音入了魔,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了他为何走火入魔? 后面她能顾上了,他已经下葬,尘埃落定,无人怀疑他死的蹊跷,只当他是修炼不当,她也不必去查。 所以在原书里,江家主的死只能算是个小插曲,用来堆积江善音的凄惨,并没后续,昭昭也就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如果有的话。 甚至连江夫人都没想过丈夫死的问题。 夫君死了,儿子也死了,女儿入魔,江夫人大受打击,家产也很快被二房夺走,如果不是想看江善音何时也死,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君上。”江夫人鼓足勇气上前,“君上要退婚时送了剑令过来,天下人皆知有剑令在手,可让君上允一件事,君上会兑现吧?” 荆沉玉收回落在昭昭身上的眼神,漠然道:“说。” 直奔主题,很荆。 江夫人松了口气,本来还怕女儿入魔的事让荆沉玉收回成命,毕竟这位剑君甚是厌恶与魔有关的一切,还好还好。 “果儿不见了,他之前偷跑到了镇魔渊,妾身知道后就让夫君去将他带回来,可夫君路上出了事,走火入魔暴毙而亡……”她眼睛红了,却没有多少留恋和伤心,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恨意。 这很奇怪,恨?恨江家主,她的丈夫吗?恨到连对外人都隐藏不了? 昭昭慢慢走过来,江夫人压根没在意她,焦急道:“他出了事,果儿得了消息就往回赶,他是去镇魔渊找他那个不成器的姐姐的,回来也是与她一起,妾身派了人去接他们,路上却没接到。” 江夫人气愤地说:“果儿不见了!江家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就只剩下江善音一个人!她还入了魔!跑掉了!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对果儿做了什么!她嫉妒果儿得我宠爱,她肯定把果儿藏起来了!她和魔族勾结要伤害我的果儿!” 昭昭听她这样说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不太舒服。 种善因得善果,江善音的名字本身就是个侮辱。现在善果因善音生死不明,她不能指望江夫人还能有什么慈母的良心。这玩意儿在一切没发生的时候,江夫人就没有。 婚约大概是江善音在江家唯一的价值,如果不是有这个婚约在,她所有的修炼资源都会被江夫人转给江善果,虽然江善果肯定会私下接济她,但那也改不变不了她如履薄冰的现实。 失了婚约之后,江善音回过一次家,想在去镇魔渊之前最后看看唯一关心她的弟弟,也就那一次,她在江家受尽了苛待。 她明明是主族嫡女,却还要被旁支的族妹欺辱,荆沉玉给她的那些退婚补偿全都被他们瓜分,一样都没到她手里,她来是一身天枢阁弟子服,走还是如此。 她就要前往镇魔渊,九死一生,可没有一句关心,甚至连个护身的法器都无人给。 父亲冷漠,母亲偏心,族人轻视,江善音的生活是地狱难度。 昭昭是女主控,所以不可能喜欢江夫人。但她一点都没表现出来,江夫人声音尖厉,她在一旁听得耳朵难受也不曾皱眉,只轻轻按了按额角。 荆沉玉注意到,长睫掩去眼底的暗色,冷淡开口:“前方带路,本君要看江家魂灯。” 江夫人脸色苍白:“果儿的魂灯是亮的……亮着的,只是很微弱。” 昭昭欲言又止,想问一句江善音的魂灯如何,可她不方便插话。 荆沉玉好似知道她想问什么,替她问出了口。 “江善音的如何。” 一听这个名字,江夫人表情充满了怨毒:“她的也亮着,亮得可旺盛了,还掺了绿色,因为她入了魔!” 她激动地迎上前:“君上,你一定要把果儿救回来,他绝对是被江善音给关在哪里了,她以为没了果儿我就会喜欢她了吗?我只会更恨她,她怎么可以伤害果儿,那是我的命……” “够了。”荆沉玉实在听不下去,“事情未有决断之前勿要妄加揣测。” “妄加揣测?怎么可能是妄加揣测?”江夫人激动起来,“她入了魔!她为何会入魔?哪怕镇魔渊魔气冲天修士很容易被迷惑,可她如果没有心魔会被迷惑吗?她一开始就心志不坚,肯定早就存了伤害果儿的念头,果儿还一心为他这个姐姐鸣不平,还因为她与我不亲近……” 江夫人委屈极了:“他太傻太善良了,现在好了,那女人……” “江夫人,恕我冒犯,但你清醒一点,江善音不是什么‘那女人’,她是你女儿,你的亲生女儿。”昭昭忍无可忍,憋着气说了一句。 江夫人冷笑道:“我没她这个女儿,她自小就和她父亲一样,总摆出那副谁委屈了他们的样子……”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江夫人沉默下来,很快调整好心态,勉力平静道:“前尘旧事就不提了,现在果儿肯定是和江善音回来的途中被害了,江善音入魔后打伤了江家的人不知去向,还请君上快点抓到她,把果儿救回来。” 昭昭真的憋不住了,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真的来自亲娘吗?原书里只说江善音在江家处境不好,光说了如何不好,也没说缘由,昭昭看书时就在想,难道只是因为喜欢儿子吗? 因为喜欢儿子,就薄待女儿,好像不是自己生的一样,真的有必要吗? 手被人握住,道袍广袖宽大,挡住了她被他握住的手,昭昭垂眸,是荆沉玉。 他牵着她,是制止的意思。 他不想让她多说,她到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不是时候,昭昭忍得眼睛发红。 荆沉玉握着她的手对江夫人说:“江氏姐弟本君会找,江善音为何入魔,本君也会弄清楚。” 江夫人脸色好看了一点:“多谢君上。” “你该谢的不是本君。”荆沉玉冷冰冰地说,“你该谢你的女儿。若无她,本君不会给江家剑令,今日也不会应允你的请求。” 江夫人涨红了脸:“我还要谢她?!没有她果儿就不会出事!是她害果儿!她还入了魔,让江家蒙羞,我怎么可能谢她……” “本君再说一次。” 般若乍现,悬在江夫人面前,江夫人吓得脸色煞白,疾步后退。 “未有决断之前,不得妄加揣测。”荆沉玉的声音尽是冰寒杀意,“本君在这里,你没资格做断论。” 江夫人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你!……” 回答她的是昭昭。 “善音不会伤害江少爷。” 她突然开口,江夫人望过去,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戴的东西。 “这长命锁……是果儿的!”江夫人快步走来,“你怎么会有这个?这是果儿的东西!” “是他给我的。我见过他们姐弟,他们关系很好,善音很疼爱弟弟,处处保护,与夫人口中之人完全不同。听了夫人的话,我都要怀疑我认识的不是江家姐弟了。” 江夫人表情扭曲,想斥责她一个晚辈知道什么,却见荆沉玉挡在了昭昭面前。 他不过随意瞥了她一眼,她满肚子的斥责就说不出来了。 “去给江家主上香。”荆沉玉这话是跟昭昭说的。 昭昭想起自己伪装的身份,认命地上前上香。 看着那精致华美的棺材,昭昭上香的时候一直在想,江家主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和江家姐弟失踪的事有关。已经没有了夜月眠的阻碍,江善音到底是怎么入魔的。 诱因肯定还是江善果,但不是魔族出手的话会是谁? 因着要查清楚江家的事,荆沉玉需要在这里留宿几日。 昭昭和他是“师徒”,就被安排在了同一个院子。 江家不似其他世家那么富有,但也比普通修仙家族好上许多,这间客院是江家特地收拾出来给荆沉玉住的,是江家主宅最豪华的客院。 入夜时分,他们在江家住下,昭昭看了看正屋的门,自觉往另一边走。 还没走几步衣袖就被人拉住,昭昭回眸,见荆沉玉拧眉看着四周。 “你同我住一起。” 昭昭:“……怎么,怕我夜里自己跑了?” 荆沉玉没说话,但她已经得到了回答。 他很清楚她的目的,所以知道她这次不会再走。 既然不是怕她跑,又为何要她同住,他不是最看重规矩的吗? “随你。”昭昭心情不好,丢下两个字就进了正屋。 荆沉玉跟进去,关门之前猛地回头望向东北角,那里是一座角楼,上面一个人都没有,但那窥探之意他不会辨错。 关门进屋,回身见昭昭气冲冲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清艳的杏眼瞪着,两颊微微鼓起,很像是无上峰后山花池中的某种鱼类。 “不行,我忍不了。” 昭昭踱步几个来回还是咽不下那口气,想去找江夫人讲道理,但门被荆沉玉修长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 “好狗不挡路。”昭昭不悦道。 荆沉玉的声音低沉中带了些与江夫人说话时完全没有的……轻柔? 很难形容,他这个人说话总是冷冰冰带着杀意,偶有几分缓和就会很明显,所以…… 应该是轻柔的。 可惜昭昭满心都是江家的事,没当回事。 “不必为无关紧要的人动怒。”他不紧不慢道,“找到江善音,一切就清楚了。” 昭昭也知道是这样,可她就是心里憋屈。 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她冷声说:“知道了,你走开,我又不会跑,我不去找江夫人就是了,我找个地方出出气,你别跟着我。” 她把他拉开就走,跳房子的动作那么熟练,很难想象几个月之前刚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对这些一窍不通。 荆沉玉看着夜色许久,想追,般若却突然挡在身前,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与它人剑合一,很清楚它为何如此。 事情在慢慢超出掌控。 …… 西京主城虽比不了万禄阁所在万禄城,但也还算繁荣。 因着身处中原最西方,颇有些西域的味道。 夜色还不算深,街上人还许多,昭昭有法器隐藏魔气,行走其中如寻常修士一般。 她心情不好,也无心欣赏景色,就漫无目的地走,走了一会儿,气顺了不少。 荆沉玉说的对,虽然她很讨厌他,但他确实没说错,当务之急是找到江善音,将一切调查清楚。至于其他的,可以秋后算账。 一阵幽冷的竹气飘过,昭昭快速闪躲,肩膀还是被撞了一下。 有人在街上追逐,修为还不低,昭昭见一黑衣的男子手握古旧黑刀,追着一蓝衣男子跑。 “站住!”那黑衣男子的声音干净文气,他就是撞到昭昭的人,昭昭按着肩膀,如果不是有伤在身,她也不会反应不及。 手臂有些疼,好像伤口扯到了,她挽起袖子一看,确实,刀口虽然愈合,但因为不是专业医修给治的,伤得又深,里面远没有长好。 “抱歉。” 道歉声响起,昭昭抬眸,是那黑衣男子回来了。 他刘海很长,遮住了大部分眼睛,墨玉束发,黑漆漆的发丝配上黑漆漆的衣服,前襟上的青竹刺绣大概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伤到你了。”他语气淡淡,丢来一个瓷瓶,昭昭下意识接住。 “拿去疗伤。”说完,他转身就走,应该是继续去追人了。 昭昭捏着黑色的瓷瓶,这瓶子和他一样,黑底青竹。 打开闻闻,是很好闻的竹子香气,和他身上味道接近。 毕竟是陌生人给的,虽然觉得他应该没恶意,昭昭也没用这药,只随手揣在衣袖里。 她也懒得再乱逛,转身要回江家。不算远的距离,她打算走回去,穿过几条巷子,靠近江家主宅的时候,她瞥见了蓝色的衣角。 有些眼熟,好像是之前被那黑衣男子追逐的人。 衣角渐渐露出全貌,昭昭看见了一张素雅清兰的脸。 出挑,却也没有很出挑,是那种很“正常”的英俊,像面具一样。 还真是那人,衣裳是一样的,看来他甩掉了黑衣男子。 他漫步而来,并未看昭昭,昭昭也没打算管闲事,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低头望向她的手腕,在那里,雕刻着兰花的银镯若隐若现。 “这位姑娘。” 他叫住了她,昭昭脚步一停。 “在下唐突,姑娘的镯子很特别,不知从何处得来?家中小妹素来喜银,在下想寻一只同样的送于她。” 昭昭转过身,蓝衣公子的音色温润,说话柔柔的,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她捏了捏手镯,没什么表情道:“是万禄阁的东西。” 大实话。 公子露出了然之色,微微倾身一拜:“多谢告知。” “不客气。” 她转身要走,对方并未阻拦,可也没立刻离开。 他挽起广袖,修长的手中捏着一朵宫灯百合,他长睫一抬,将花掷向远走的昭昭,那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发间,花枝好像活的一样深深扎根,将她周围的景色尽览。 不算太远的地方,荆沉玉静静看着这边。 他到底还是追了出来,般若正在天灵里生闷气。 从昭昭被撞到这个男子出现,他全都看在眼里。那是两张陌生的脸,但身上有藏都藏不尽的妖气。很淡,然荆沉玉何等修为,再淡的妖气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几乎不用调查就猜到这恐怕和江家的事有关,理智告诉他,他离开江家只是来捉妖和调查,可身体并未去追消失的妖,而是跟着昭昭回了江家。 她发间属于那妖物的气息,让他杀意动荡,快要克制不住了。 被白色笼罩的江家沉浸在夜色里,安静得有些压抑。 昭昭回到客院,还没进屋便有一阵风吹过,淡淡的香气拂过她的鼻息,轻纱般的碎粒迷乱了她的眼睛,她刚闭起来,眼睛就被人用手捂住了。 她想要反抗,可身子也被人从背后拥抱,那人太强,她一时片刻竟动不了。 气息也很熟悉。 昭昭在他手掌心下飞快地眨眼。 他想干什么。 他好像在刻意收敛气息,可她还是发觉到了是他。 发髻被人轻抚了一下,很快,脖颈上传来冰冷却柔软的触感,那是…… 一个吻! 他自背后拥抱她,捂着她的眼睛,在亲吻她的脖子。 昭昭猛地僵住。 不太好的回忆迅速撞进了脑子里。 第56章 修士不食五谷,不畏寒暑,身轻体香。 昭昭身上就很香。是一种熟悉的,让人挣扎又沉迷的香气。 荆沉玉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味道,似乎接近百合,又好像是他身上的味道。 是太素宫常常点着的静心香的味道。 他冰冷的唇瓣贴着她白皙的颈项,她在他怀中,身子僵硬,有微微的战栗,记忆仿佛在这一刻回到了那天夜里。 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一个夜晚,总是搅乱他思绪的一个夜晚,荆沉玉闭上眼,长睫扇动时擦过她的肌肤,她痒得瑟缩了一下,他便抱得她更紧了一些。 她没说话,也没反抗,任由他所为,莫名的,他产生一种冲动,他不明白那是怎样的冲动,于是他将它解释为杀意,他以为自己动了杀心,可又有些茫然——般若好端端的,并未行动。 不是杀意,那是什么。 他解释不了那份冲动,他已经快要遏制不住了。 也就这个时候,昭昭开了口。 “你想和我双修?” 她一口道破,让他瞬间明白他的冲动为何。 不是想杀。 而是…… 不可理喻。 简直不可理喻。 荆沉玉猛地松开她,她几缕发丝粘在他唇上,一点点随着分开。 又是一阵风拂过,百合的香气漫过鼻息,荆沉玉拧起眉,手一抬,昭昭发间的橙色花朵便到了他手中。 她转过身来,正看见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手里捏着一朵花。 佛祖拈花一笑,剑君辣手摧花,那花眨眼间便成了粉末。 他手一侧,花朵的粉末如星光般一点点散落,飘来熟悉的香气。 “那是什么?”她摸了摸发间,“你从我头上摘下来的?” 荆沉玉眉如墨画,唇红如樱,桃花似的一双眼盯着手掌心,未给昭昭一丝眼风,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 “妖物的伎俩。”山巅之雪般的仙君放下了手,夜色笼罩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放在人身上,可观人一言一行。” 昭昭想起出去时遇见的两个人,如果这是在她头上摘下来的,那就只有那两人接近过她。 是哪个?妖物? “所以,这是监视用的。” 昭昭表情不太好看,她从刚才脸色就很差,好像是从……他突然抱住她开始。 荆沉玉广袖下的手指轻轻捻了捻,清冷的声音意味不明道:“此物还可致人产生幻觉,你若揽镜自照,它便会让你以为它不存在。” 看不见也就不会想着摘下来,不会觉得奇怪了。 ……产生幻觉? 昭昭猛地望向荆沉玉,所以……她刚才是产生幻觉了? 他从后面抱住她,亲她的脖子,那是幻觉?? 荆沉玉站在那随她看,并未闪躲,昭昭一时拿不准,凝眸问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荆沉玉平静地说:“摘花,除妖物。” 昭昭飞快地眨着眼,过了一会又问:“你有没有抱我?” 荆沉玉薄唇一抿。 “你有没有亲我?”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月色下的荆沉玉越发俊美雍容,本该多情的一双眼总是一派冰冷清寒之色,出尘如仙。 她那些问题问他这样的人,显得万分亵渎。 他怎么可能主动呢? 昭昭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是幻觉吗? 看着那花消失的地方,昭昭决定切换话题:“有妖想监视我,恐怕和江家的事有关。” 当务之急是找到江家姐弟,赶快割裂和他的关系,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她没心思去深究。 荆沉玉心中说不清是一松还是更沉重,他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让昭昭一时无语。 “嗯是什么意思?”她不太高兴,“我在外面遇到两个人,都是男子,他们好像是仇家,一个在追另一个,这花也不知道是哪个放在我身上的,也不能完全确定就一定是他们。” “就是他们。”荆沉玉做了断论,“他们身上有妖气。” “可潜入修界的妖族应该不少吧,西京这么大,肯定不止他们两个。” “只有他们两个。” 昭昭惊讶:“你那么确定?” “我在这里。”荆沉玉看着昭昭,笃定道,“若与此事无关的妖,岂敢留在西京。” …… 对了,差点忘了,这位上次进阶的时候可是屠了十万造化妖啊!现在还活着的妖族或多或少都跟他沾点血仇,可他们从未想过报仇,因为……实力它不允许啊! 如今荆沉玉登仙境还没祭剑呢,他出现在西京,如果不是有阴谋,什么妖还敢留在这儿? 这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很好,很强大。 昭昭给他点了个赞,出主意说:“既然就是他们,不如我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明日再出去一趟,看他们会不会再出现。” 她摸摸发间,责怪他:“你方才不该把那朵花毁了,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该毁的,若不毁,后果不堪设想。 荆沉玉跟昭昭说的都是真的,可他却没全说,有些避重就轻。 那朵花的确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窃听人的言行,它还可以……放大人的所思所想,让人不自觉暴露深藏心底的情绪,露出真正的面目。 闻过它的花香,效力会持续一段时间,荆沉玉强行克制着自己,忍得眼睛都发红了,才没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不,其实他已经做了,只是昭昭因他的沉默和表象将那些当做了幻觉。 …… 他尚且如此,那她呢? 荆沉玉突然不说话了,静静注视昭昭,昭昭被这样专注古怪地凝视,不自觉摸摸手臂。 浑身发冷是怎么回事。 她清清嗓子正色道:“反正我也没指望过你,打草惊蛇就打草惊蛇吧,我先回去了,好好想想明日若再见他们要怎么做。” 她想走,但他将手臂横在了她身前。 昭昭垂眼看着他飘逸的广袖,听见他冷冰冰的声音说:“不可。” “有何不可?”她握住他的手臂,没由来的烦躁,“能不能别靠我这么近?你让我浑身不舒服。” 荆沉玉手臂僵硬,脸色发白。 昭昭一顿,有些意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放长线钓大鱼。”昭昭勉强开口,打破那压抑的沉默,“我假装上当试试他们,看他们盘旋在江家附近到底想干什么,说不定善音入魔就和他们有关,她弟弟也在他们手中。” “不行。”荆沉玉剑眉拧起,“妖族善用妖毒,妖毒可蚀人心魂,夺人思想,你若中了妖毒,会失去自我任人摆布,不能冒险。” 昭昭又开始烦躁了:“你除了反对我和追杀我还会什么?我没你想得那么弱,我会好好防备不中妖毒的,不给你拖后腿添麻烦,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情不自禁地离他远些,摊开手道:“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立个什么仙盟誓。” 说到这昭昭有些发怔,怎么回事,怎么想什么就说什么了,还得让他心甘情愿跟自己分割开呢,还得让他和她神魂交融,剥离自己的气息,这么干猴年马月能成功。 “我……”昭昭想说点什么找补,可拧着眉,就是说不出来,烦得不行。 这份烦躁让她看荆沉玉越来越不顺眼,渐渐的,眼底满满都是恨意。 荆沉玉只觉心比千余年来每一日都要冷。 他面上尚且一派镇定,闭了闭眼,像放弃了什么般冷淡道:“随你。你要去便去。” 他抬脚回了正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昭昭为之一震。 ???这是生气了吧,一定是吧?可她对他态度不好,他应该有心理准备啊,她以前态度也不好啊,怎么就今天这么生气呢?之前对他这样说话,也不见他把门关得砰砰响。 昭昭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去了隔壁房间。 荆沉玉站在门后,哪怕不看,神识也知道她在哪里。 她没过来,他缓缓靠到门上,紧锁的长眉下是一双满是纠结的眼睛。 他抬手扯掉眉上的抹额,露出裂纹的眉心朱砂,随手化出一面水镜,朱砂痣没有任何复原的迹象,是他疗伤不够专心,还是它已经无法回去了? 荆沉玉其实很清醒,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在变得不正常。 他知道这样不对,也偶有感情快要淹没理智的时候,可也只是“快要”。 他的理智还在,它告诉他昭昭不能留。 她随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挑动他原本不存在的七情六欲,扰乱他坚定的道心,她活着一日他都不可能得道飞升。 飞不飞升他其实并没那么执着,可仙宗还在等着他回去解释一切,天下还要他给一个交代。 理智知道昭昭的死会是这个交代,杀了她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他还是光风霁月的九华剑君,她……就当从来不曾存在过。 但真能当做没存在过吗? 他身上每一寸伤痕,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 夜月眠说他可能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杀了他,这不是什么猜测,这可能是必须要做的事。 一旦他回到仙宗面前,就会被逼着走到这一步,他再清楚不过,他太了解仙宗正道了。 哪怕他不想,他做不到,也会有人将他送到那个位置。 他要如何应对,怎么安排她——他竟然产生一种想要为她脱罪的荒谬想法,这如何是好。 她中了妖术后放大的所思所想,由衷的心理反应,是对他无尽的恨意和厌恶,这又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不该试探的。 这试探的结果不能承受的人不是她,是他。 连情不自禁去试探她的原因,都让他有些无法承受。 荆沉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化出般若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往常拭剑总能让他静心,但今天一点用都没有。 荆沉玉闭了闭眼,终是将剑放到了桌上,一人独坐屋中,未点灯,屋里一片黑暗,只有月色投下来,他睁眼望向窗外,今天是个满月。 思卿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次日一早,思考了一个晚上的昭昭还是决定出去一趟。 她在荆沉玉门前迟疑,不知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很快就放弃了。 有什么可告诉他的,他们又不是什么和谐关系,他一心要她死,她难道还要给他好脸色? 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总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情绪不受掌控,她的确不想给他好脸色,可她现下需要与他交好,怎么会这么不理智,全凭心意? 正烦恼着,身后响起开门声,昭昭见荆沉玉走了出来,他换了身上衣裳,雪色道袍,领子很高,眉心系净白簪珠抹额,是拿来遮挡他那裂纹的朱砂痣。 昭昭定了定神,到底还是主动说:“我要去出去了。” 荆沉玉没说话,也没什么表示,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 那是去正堂的方向,而昭昭要从后门离开。 他要做什么?头都没回一下,看起来目的性很强,难道夜里偷偷出去了,有什么进展? 昭昭不自觉拐了个弯跟上去,很快追到他前面:“你去做什么?” 荆沉玉注意到两人的身位,已经很久没人敢走在他前面了,他广袖轻挥,拂开她,面色冰冷,不理她,好像这样就能定心。 “你哑巴了?”昭昭态度恶劣,“嘴巴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猛地停下脚步,她使劲拍了拍额头,看着荆沉玉转瞬消失的身影,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是昨天那朵花导致的吗?除了让人产生幻觉,它还能让人控制不住自己?这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再这样下去别说割裂关系了,荆沉玉可能会被气得先和她决一死战。 昭昭咬咬唇,暗叹世道不公,总要逼她做不想做的事。 脚上还是很快追向他消失的地方,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弄清楚他要做什么。 其实荆沉玉没有要做什么,只今日是江家主去世的第六天,还有一天他的尸首就要送往问心宗,他要在那之前检查他的尸体。 他的死有蹊跷,看上去是走火入魔,可妖族出现在西京,就说明不会是走火入魔那么简单。 江夫人心里只有儿子,女儿和丈夫她根本不在意,她不提,荆沉玉却不能不查。 江夫人见他来了,刚要问他什么时候去找江善果,就见他径自到丈夫棺木前,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手一抬就将棺材盖给拉开了。 “你!”江家人激动地一拥而上,“君上这是做什么!家主已经安息……” “他还没过问心宗,也没去超度,安息不了。”荆沉玉面不改色地探手检查江家主的颈脉。 “君上,妾身是让你来帮忙找果儿的,你这是做什么。”江夫人黑着脸上前。 荆沉玉不理会,只将自己的真气在江家主尸体运行一个周天,之后才抬眸道:“江家主死于妖族之手,并非走火入魔暴毙,江夫人对此漠不关心,只找儿子,是早知如此?” “什么??”江家族人惊诧道,“家主不是走火入魔!?” 江夫人咬了咬唇:“……君上开什么玩笑,问心宗的医修说了,家主是走火入魔……” 昭昭赶到时,正听见荆沉玉说—— “本君也说了,他不是走火入魔。” 他的声音冷若寒冰,江夫人再不敢反驳,颤着嘴唇眼神涣散,一副心虚得不行的样子。 心虚?为何心虚?难道江家主的死和她有关?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不应该啊,江家主是去接江善果的路上走火入魔的,如果真和江夫人有关,她也不会选择那个时候。 “君上说的没错。”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昭昭惊讶望去,一身紫金宽袍戴着幂篱的曲春昼走进江家,身后跟着四名天枢阁弟子。 他袍下脚步有些凌乱,看得出来在强忍着万众瞩目的不适。 是他。是了,他江善音的师尊,她入魔出事,他不可能坐视不理。原书里江善音是在镇魔渊入魔,他也在那里,但现在她是在回江家的路上入魔,他肯定要来看看。 几乎在曲春昼出现的一瞬间,荆沉玉的视线就转向了昭昭。方才还在棺木边的人瞬间出现在她身边,似不经意地挡住了她看曲春昼的视线。 昭昭顿了顿,他的手抚过她肩膀。 “别动。” “……怎么了?” 荆沉玉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他收回手,“虫子。” 昭昭:“……”她憋了半天,表情扭曲道,“你刚才那只手是不是碰过江家主的尸体?” 荆沉玉:“……” “然后又碰了我?” “……” “荆沉玉,你讲点卫生行吗!!” 荆沉玉缄默不语,天枢阁的人已经开始和江夫人寒暄,当然不是曲春昼在发言,是元采衣,江善音的大师兄,他充当了曲春昼的发言人,曲春昼负手立在那,有幂篱遮挡,倒看不见他的局促。 昭昭叹了口气,头疼地牵住荆沉玉的手,他飞快地望向她,眼底是稍纵即逝的诧异。 “我不太对劲。”昭昭小声道,“我,我老是口不对心,老是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其实都是心里话,可她有自己的目的,不能承认。 “是那朵花的后遗症吗?”她牵着他的手,温热的手与他冰冷的手相交,“你有法子帮我解除吗?我不想对你态度那么差的。” 她不想吗?她想的,那才是她心里的话,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荆沉玉讨厌虚假,身边从不容虚情假意之人。 可他现在却说:“有。”他慢慢道,“无妨,我未曾放在心上。” 他视线低垂,看着她主动牵起的手。 “我知道你不想。” 他真是疯了。 现下的虚假竟让他有些高兴,昨夜积压的沉郁一扫而空,他既痛,又快。 仿佛忽然间心就静了下来。 乱是因她,静是因她。 走火入魔的不是江家主,是他荆沉玉。 第57章 以前昭昭如何巧言令色,如何引诱蛊惑,荆沉玉都能不为所动,安然稳坐。 可现在她稍稍和颜悦色一些,他就有些把持不住。 他反手握住她,眼都不眨便用珍贵的真气为她拔除那花剩余灵力。 昭昭感觉到属于他的真气在体内游动,忍不住低吟一声。 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他的真气和他人一样冷冷的,她从头到尾被那真气走了一遍,简直像是从头到脚都盖上了他的印章,染上了他的气味。 荆沉玉因她细小的声音滞了一滞,很快恢复正常,眼眸低垂地继续为她祛除残存灵力。 元采衣在和江家道明来意后,江夫人态度就变差了。 “天枢阁也是名门正宗,门下弟子已经入魔,就该想法子清理门户,来调查江家算什么,暗示是我江家有人害她入魔吗?” 曲春昼隔着幂篱去看江夫人,江善音其实和她不像,她更像自己的父亲。 “夫人慎言。”曲春昼勉强说了四个字,已经是极限。 元采衣知道师尊为难之处,也了解师尊想说什么,所以代表他说:“江夫人,师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们到这里来是想帮她,请江夫人哪怕不行个方便,也至少不要急着让我们‘清理门户’。” 江夫人顿时变了脸色,声音尖厉:“清理门户是你们天枢阁该做的事,我只是随口一说,哪里有急着要你们去!” 她退开几步冷声说:“要做什么你们便去做,反正我孤身一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丈夫死了,女儿入魔,儿子失踪,她好像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了。 “君上。”江夫人转向荆沉玉,“你答应了帮我找到果儿,现在可以去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果儿?” 江善果可能是她还站在这里坚持的唯一理由。 荆沉玉缓缓放开昭昭的手,昭昭小声说:“好了?” “好了。”他低声言语,尾音竟有些不自觉的温润之色,听得昭昭很不可思议。 “真好了?”昭昭尝试着,“多谢你。” ……谢出来了,没什么不舒服的。 她清清嗓子,又说:“我其实没那么讨厌你。” ……嗯,说出来了,一切正常,看来是真的好了。 昭昭松了口气,迎上江夫人尖锐不善的目光,对方刚才问荆沉玉话直接被无视,荆沉玉只回她,眼睛也只看着她,这让江夫人快要怄死了。 昭昭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她瞪她一眼,刚要说什么,荆沉玉把她往身后一挡,回答了江夫人方才的问话。 “你若急,也可以自己去找。” 江夫人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什么??”她听错了吧?? “君上给了我剑令,也已经允诺了我……” “本君是答应了你。”荆沉玉走下台阶,在手上施了除尘咒——刚才检查过尸体的那只手。 “可本君还未飞升,不曾有瞬移万里洞察世间各处的通天之能,江夫人若是心急,就只能靠自己了。” 荆沉玉实在太自谦,他说他没有的那些能力其实也并非一定做不到,可江夫人不值得。 尤其在她用那种眼神看昭昭之后,他更觉得不值。 “过来。”荆沉玉侧头唤了一声,昭昭立马跟上。 “去哪?”她拉了一下他衣袖,“我还想去街上转转,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吧?我想再去试试。” “去。”荆沉玉说,“我与你同去。” 昭昭一怔:“可你目标太明显了,你和我一起谁还敢来。” “我自有办法。” 他说完就走,昭昭只能跟上,路过曲春昼身边时她看了对方一眼,曲春昼也正隔着轻纱在看着她。 他记得她,记得很清楚,在这里见到,曲春昼十分意外,他能算到很多事,唯独算不到关于昭昭的。 在他的记忆里,昭昭可是和荆沉玉有杀身之仇夺命之恨的,怎么今日……这么和谐了?? 他不自觉敲了一下元采衣的手臂,元采衣默契地看看离开的剑君,仿佛随口一问道:“不知跟着剑君的那位仙子是……” 江家有人回答说:“那是剑君的弟子。” 弟子?徒弟?? 曲春昼错愕道:“他何时收了徒弟?” 能让社恐都震惊得主动问话了,可见这件事的爆炸性。 江家人说:“这谁知道?剑君收徒这么大的事,没个仪式也该有个通知,我们刚听到的时候也很是怀疑,可剑君本人在这里,自然不会有假。” 确实,荆沉玉都表示了,绝对不会有假。 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杀他的人成了他的弟子,还气氛和谐地结伴出门,这变化是在太大了,剑君失踪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在镇魔渊救走魔尊的魔族女子又是谁? 曲春昼是不知昭昭魔族身份的。 他见她的几次,她都戴着长命锁。 那日在镇魔渊底她其实也戴着,只是夜月眠被放出来,魔尊外放的魔气激发了她体内的魔灵,那长命锁也就暂时失效了,众人也就发现她是魔。 只是除了燕轻雀,其他人太靠后,忙于战斗,都没能看清她的面容。 她现在扮做荆沉玉的弟子,倒也暂时稳妥。 出了江家,昭昭呼吸都顺畅了不少,那么压抑的地方是江善音的家,真不知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先找个地方避开这些人,我要做件事。” 昭昭说完就开始四处寻找,荆沉玉沉默片刻,拉着她的衣袖往一处走。 低头看看被拉住的衣袖,他牵着她袖子的手还隔着他自己的袖子,如此一层又一层的间隔开,好像能让他更自在一些。 ……这么忌讳吗,看来昨天那个吻真的是幻觉了,这种连她衣袖都要隔着一层触碰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会主动亲她啊。 但昭昭其实忘了一点,他本可以不牵她的,说句话她就会跟着。 他牵了,即便隔着多少布料,都已经是反常。 将她带到一处四层高的酒楼后面,荆沉玉下了结界,低声问她:“何事。” 昭昭拿起腰间挂着的墨玉玉佩,决定给夜月眠打个电话。 其实荆沉玉早就注意到这块玉佩了,不管是上面精致的皎月还是旁边的月字,都昭示了玉佩的主人是谁。 玉佩乃定情之物,未上山修道时,荆沉玉也是世家子弟,深知俗世里男欢女爱,定情之物便是玉簪玉佩。 她毫不在意他的玉簪,却将夜月眠的玉佩挂在腰间,荆沉玉的心脏像有千万根针在扎。 昭昭有心事,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她将灵力注入玉佩,皎月闪动,像活了一样开始旋转,很漂亮,可惜大家都无暇欣赏。 皎月转了两圈缓缓放慢,一点点停下,玉佩那头传来一阵风声,昭昭立刻:“喂?” “……喂?”夜月眠不确定地学着她的话。 昭昭放松了一些:“行,能打通就行,你忙着呢?有这么个事儿。”她将江家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夜月眠那边风声更大了,好像还有惨叫声,他阴阳怪气道:“本座能有什么消息?本座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心思管一个小辈入魔。” “那这件事和你无关了。” “……当然和本座无关!你居然怀疑本座!” “那就得麻烦尊上抽空帮我一个忙,尊上能牵制魔界大魔这么多年,肯定有法子找到这个刚入魔的小辈吧?” “你刚才还怀疑本座,现在又要本座帮忙,你用得着本座就是“尊上”,用不着就是“你”,真是……” 风声骤然变大,惨叫声也更大了,夜月眠在风声渐小时才不爽道:“不就是找江善音吗?本座会让人去寻,寻到便告诉你。” “三天内给我消息。”昭昭怕他消极怠工,还是设个期限保险。 “你不要太过分了!” “是时间太多,尊上觉得我看不起你了吗?那两天?” “三天!你等着!”夜月眠光速切断联络。 昭昭叹息,看来不是嫌多,是嫌少。犹记得当初连她想活着这件事荆沉玉都觉得她是在看不起他,还以为修真界的人都这样呢,没想到还有夜月眠这种正常人,真好。 “他和你真不一样。”昭昭跟旁观的荆沉玉说,“你们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荆沉玉气质清冷,一身雪色道袍配上那挡着朱砂痣的珠白抹额,当真是白莲花一样的存在。 “他是魔。”白莲花的脸色很差,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凝霜花了,整个人杀气腾腾显然不悦到了极点。 昭昭懵了,她就打个电话而已,还是做好事,找江善音的行踪,他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我也是魔。”摸摸手臂,昭昭看了他一会意味不明地说,“你总爱说‘魔就是魔’这种话,你将好与坏看得都太绝对,人还分好人坏人呢,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就不分了吗?” 她指指自己:“拿我打个比方,你看我伤害过什么人吗?我虽然是魔,可自始至终都只是想活着而已,哪怕我将夜月眠放了出来,也从不允许他做任何坏事,他回了魔界,我也在牵制他,你如今看我,还觉得魔都是坏的吗?” 荆沉玉看着她,清寒的桃花眼里夹杂着几分复杂的忧郁:“你害过人。” 昭昭:“不可能!”她沉下脸,“你别乱给我扣帽子,你倒说说我害过谁?就连跟着我们到了无方城的金盼儿都安然无恙回了蓬莱……” “我。” 荆沉玉打断了她,声音轻的没有重量,说出来的一个简单的字却重重砸在她心上。 “你害了我。”他还在说,“直到今日,未曾停止。” 昭昭抿紧了唇瓣,她别开头,过了一会才冷静道:“你也害了我,我还能活纯属意外,我本该死在那天晚上的,灰飞烟灭,可能连轮回都没有。” “那。”荆沉玉慢慢道,“能算扯平了吗?” 昭昭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扯平?先不说她都死了一次,他只是受了伤,毁了童子功,扯不扯得平这些。只说他问的问题就很可笑。 “怎么可能。”昭昭都笑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现下的平和给了你错觉吗?还是你不打算再杀我了?” 如果不是不想杀了,谈什么扯平呢?如果他真能就此罢手,送佛送到西,让两人好好分开,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昭昭说不定还真能勉强自己不再报身死之仇。 但荆沉玉没说话,他没说话其实已经很奇怪了,以他过去的性子,肯定是毫不犹豫地说一个“杀”字的。 怎么回事,从昨天到今天,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受掌控了,昭昭决定和他分开行动。 “我去引那些妖,看他们还会不会出现,你去做你的事,别跟着我。” 昭昭出了结界就跳房子消失,荆沉玉没再跟。 他站在原地许久,化了玉质面具戴在脸上,再出现在街上时,已是金冠博带,白锦长袍,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持剑走在街上,满街的人视线都离不开他。 他气质身段实在太好,戴着面具都令人惊艳,昭昭站在一处房顶上,看得哼了一声。 转身离开,她开始在西京街上游荡,钓鱼执法。 昨日出来那么一小会儿就碰到两个可疑人物,可今天她逛到夜色降临都还没见到他们。 果然还是打草惊蛇了,都怪荆沉玉,一个修杀戮剑的剑修,遇事能想到的首要解决办法估计就一个,杀。找出来,杀掉,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简单粗暴。 眼看天彻底黑下来,昭昭准备先回江家再从长计议,经过主城中心时,却见这里热闹得出奇。 街上的人比白日里多了许多,有不少结伴而行的男女,眉来眼去的,到处都是荷尔蒙的气息。 远处还有人在追花车,昭昭仔细看了看,花车有三辆,最先头那辆上是一朵莲花含苞待放的样子,一路有人在花车上往下撒花瓣,那莲花随着往前的距离一点点在绽放,等到了昭昭这里时,莲花彻底绽放,她看见花心里坐着一位仙子。 吓。还以为会看见里面坐着一个荆沉玉。 昭昭按了按心脏,也不怪她想起他,实在是这莲花台太适合他了。 再看第二辆花车,是蚌的形状,现在也打开了,里面也坐了一位仙子,昭昭观她们身上都有灵力,但并不深厚,只是入云境。 “今年的花仙女比往年都要漂亮,一定能求得风调雨顺!” 人群里都在议论“花仙女”,看来是什么西京的风俗节日,昭昭靠近听了听,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西京地处中原最西侧,并不如南陵荆家那般气候得宜,寻常小修士和只得一点灵气入体的百姓们为了维持生活,都还得靠种植灵米灵植生存,是以会每年举办拜露神的仪式,选城中最优秀的姑娘扮做花仙女,百姓皆放河灯,一同向露神祈福。 这是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刚好就被她碰上了,也是运气。 再去看那第三辆花车,与前面的都不同,第三辆花车是船的形状,很大,是前面两辆的三倍大小,上面除了撒花瓣的仙子,还有…… 这不是那日遇见的蓝衣男子吗? 昭昭当即警惕全起来,悄悄跃上旁边的酒楼,从窗口朝下看,仔细确认对方的身份。 的确是他,没认错。 昭昭还没怎么抽出空来疗伤,但没关系,荆沉玉是个战斗天才,他疗伤也快,会抓时间,他好一些她就会好一些,那蓝衣男子修为看着也就在问心境一层左右,不难对付。 那监视用的花是他放的吗?她其实还有那黑衣男子给的药瓶,回去可以让荆沉玉看看,和昨日的花是不是一个出处,他对气味一向敏感。 正思索间,蓝衣男子突然朝她望过来,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出挑却也没出挑到惊为天人的程度,在修真界看来也算寻常。 能上花车巡街,应该是城中有些名气的人? 昭昭看到小二上来,顺手拦住:“小二哥,打听个事儿,第三辆花车上的公子是什么来头儿?” 小二哥看着昭昭没说话,炙热的眼神让昭昭想不明白都难。 要灵石……这……她没钱啊! 混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脖子上的长命锁和腰间的玉佩了,去江家之前换衣服,那也是荆沉玉给置办的,没要她花钱,她真是好尴尬。 正局促着,另一手递来一块晶莹剔透的上品灵石,昭昭怔怔地望向身侧,荆沉玉就坐在那里。 “你怎么在这儿?” “如何不能在。”他点了一下杯盏,视线落在楼下,“你到了我这里,却问我为何在这,好没道理。” ……上了楼还没看周围呢,可他这么有存在的一个人,她怎么会忽视呢。 算了。 “所以他是谁?”她继续问小二。 小二这次回答得特别热情周全:“客官您一定是第一次来西京吧?连蓝惜公子都不知道!那可是咱们西京主城云雨坊的魁首,今年特意做压轴的花仙为西京祈福!” “云雨坊是什么地方?”昭昭瞥了瞥荆沉玉,“还是魁首……是青楼那类的地方吗?” “说得太低俗了客官。”小二一脸不赞同,“云雨坊里都是清倌人,可不是做那皮肉生意的。” 昭昭挥挥手示意小二可以走了,她坐到荆沉玉身边,凑过去轻声问:“他是妖吗?你确定吗?” 荆沉玉“嗯”了一声,他挽袖饮茶,姿态优雅,虽然面具遮脸看不全长相,但他望着楼下花车那个眼神,是睥睨的,俯瞰众生的样子,何等的高贵薄凉。 别说是什么蓝惜公子了,这西京里的任何人站出来,风采都难以与戴着面具的他相比。 “我追过去看看。”昭昭看不下去,想走,被他拉住。 还是隔着两层衣袖拦她,他慢慢道:“你还想追到云雨坊去?” “有何不可。”昭昭摊手,“那儿又不是做皮肉生意的,就算是那又怎么了,我……” 我还不能去了吗?我不是正合适去吗? 昭昭后面的话没说全,因为荆沉玉的眼神让她说不出口。 他怎么一副正室脸??? “跟我走。” 他丢下灵石带她跃下楼,从另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追着花车走,很快到了河水之畔。 西京只有这么一条河,云雨坊就依水而建,花车还未曾回到这里,河边只有在放河灯的百姓,还有叫卖的摊贩,卖的都是祈福的灵物,还有一些小吃,香气飘过来,配上繁华的街景,让昭昭怅然若失。 仿佛终于回到了人世间,也是穿书以来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安安全全地站着,还有心情欣赏河景。 美,真的很美,河边河岸人来人往,烟柳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昭昭叹息一声,算了一下花车的距离,对身边人说:“还要一会儿才回来,我去那边转转。” 她走向摊贩聚集的地方,蹲下来看花样百出的河灯,拿了朵芙蓉花的起来看,与那摊主说了什么,笑得不怀好意。 荆沉玉心跳放缓,见她举着河灯望了过来,手点点那河灯又指指他,嘴角笑意扩大,梨涡甜美,一双含情目,令他如煎似烤,呼吸凌乱。 “师尊!”她还记得伪装的身份,大声说话时不叫他名字,“买这个给我吧!我想要这个!” 她晃着手里的芙蓉河灯,他的心便也跟着那河灯一样晃啊晃,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什么三界众生,什么都不见了,只有她。 只有她。 第58章 荆沉玉活了千余年,自幼年入道到现在,从未放任过自己。 他总是有礼有节,恪守规则,心中最熟悉的便是各种经文和法则。 他是最公正苛刻的,没人会怀疑这一点。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许是今夜的景色太美,也许是河边的晚风太动人,月色下戴着面具的男人缓缓朝河灯摊旁的昭昭走去,他停下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弯下腰,荆沉玉挽着广袖递给摊贩一块上品灵石,灵石灵气充裕,摊贩看得眼睛冒光。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祝仙长和仙子恩恩爱爱,世世成双!” 他误以为昭昭和荆沉玉是那种关系,欢喜地捧着灵石说吉祥话。 昭昭拿着河灯站起来,有些无奈道:“说什么呢,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她抬抬下巴,“我方才唤过师尊的,你没听见?” 摊贩尴尬地挠挠头:“实在是仙子长得太美,小的刚才只顾着看仙子,都没听清您说了什么。” 真会说话,昭昭一笑,再朝荆沉玉伸手。 荆沉玉长睫轻眨,不知她要做什么。 “给赏钱呀,他夸我好看呢。”昭昭摊开掌心。 荆沉玉嘴角动了动,面具下牵起一个极浅极生涩的弧度,他本人毫无意识,只是拿了一捧灵石给她。摊贩见了,兴奋得快要晕过去了。 他激动地等待,昭昭却只给了他一个最小的。 “师尊要懂得勤俭持家呀,只是打赏而已,干吗给这么多?照你这么花,再有钱也迟早会花光。”昭昭打赏完就拿着河灯往河边走,边走还边“教育”他。 荆沉玉跟在她身边,淡淡道:“给你的,不是给他。” “……”这是看出她没钱了。昭昭一时心情复杂,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沉默下来。 荆沉玉若想体贴的时候,是真的细致入微,让人无可挑剔。 前提是他想。 他大部分时间都不想,否则也不会与人定了婚约那么多年,也没主动表示过一次,还招呼都不打一个,突然要退婚,将人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吐了口气,昭昭来到河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下,将河灯递给荆沉玉。 “点上。” 他有地火,点灯这种事当然他做。 荆沉玉顺从地点了灯芯,冰色剔透的芙蓉河灯点起来,越发漂亮了。 “做得真好。”昭昭端详了一会,“我见人家都会在上面写上今年的愿望,虽不知灵不灵验,但应个景儿也好,你有没有要写的愿望?” 虽然问了,可昭昭也不等他回答就说:“算了,你还是不要写了,你肯定会写什么‘三界太平’、‘妖魔尽除’之类的。” 她有点烦恼:“真让你写了,灵验了,我就又得死了。” 用摊主给的灵笔,不必点墨也可写字,但只能写十几个字。 昭昭认认真真地在河灯里写上字,弯下腰放在河中,将它随风推向大片的河灯中。 “写了什么。” 耳边响起问话,昭昭不曾回头,看着无数明亮的河灯,美景让她心情难得放松,她慢慢道:“你没看见?我写了‘长命万岁’。” 她歪了一下头:“希望我长命万岁。”稍顿,她喃喃道,“希望善音和善果平安。” 从知道江家的消息开始,昭昭就十分牵挂,哪怕身处此地,但事情一筹莫展,她始终担忧着。 荆沉玉站在她身边,挺拔修长的身姿如月下琉璃树,声线也是清清冷冷,如晚风微凉。 “你是真心待他们。” 他这次是肯定的语气,可能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昭昭对江家姐弟好是有所图谋,到今天才算相信她是真心。 昭昭没说话,荆沉玉便又说:“为什么。” 她这次想了想,回答说:“因为他们是我这么久以来,遇见过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荆沉玉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出来。 哪怕良辰美景月色甚好,他的身份也不容许他说出那样的话。 “花车回来了,进去看看吧。”昭昭已经在思考正事了,云雨坊门口停了船型的花车,蓝惜从上面下来,被人簇拥着进去。 荆沉玉看了一眼,蹙眉道:“人太多了。” 人多眼杂,若打起来恐会伤及无辜,实在不好行事。 “那依你看呢?”她回过头来,风吹着她凌乱的发丝,她圆润的鼻尖在月光下好像发着光。 荆沉玉看了一会才说:“等人散。” “那岂不是得等到很晚。” 荆沉玉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昭昭认命:“那就等。但你看着点,别让他跑了。” 既然要长久作战,昭昭就找了个台阶坐下。河边风有些凉,但她有修为在,倒也不算冷。可她忽然抖了抖,因为……荆沉玉坐到了她身边。 她表情莫名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她半晌才说:“刚才的河灯好看吗?” 荆沉玉默然片刻,点了一下头。 “是芙蓉。”昭昭说,“我特意选的,今天恰好遇见节日,就当送你的礼物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一笑:“之前也送过你芙蓉,肯定被你碎了。” 确实。那时荆沉玉碎得毫不犹豫,至于现在……想要都没有了。 那河灯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那是我买的。”他忽然说。 昭昭一怔:“……但是我选的呀!”她不讲道理,“我选的,我写的字,就算是我送你的。” 荆沉玉跟她讲道理:“你许的愿无一个与我有关,怎么算是送我。” 昭昭瞪他:“怎么和你没关系,江家姐弟平安这不算是为你好吗?” “与我何干?” “善音是你曾经的未婚妻,你也看见江家什么鬼样子了,你突然要退婚,她不知道得被江夫人如何磋磨,现在她出了事,如果可以平安,也算是你将功补过了。” 这次荆沉玉不说话了。 昭昭也不再说,只安静地坐在那看河景耗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河边都没什么人了,荆沉玉才再次开口。 “你有时很讲因果道理,有时又完全不讲。”他说得很慢,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经过剧烈的心里挣扎,“讲道理时是与别人。不讲时,是与我。” 昭昭一顿。 “昭昭,你有时是魔,有时又像人。” …… 废话,我本来就是人! 昭昭抿了抿唇,手拨动河水,掀起一阵阵涟漪。 “你不老是想着要杀我,我也会跟你讲道理啊。”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我巴不得自己是个人,一点都不想当魔,但我有的选吗?我见到你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荆沉玉垂下眼,默默听她说话,夜风很凉,但也很温柔,温柔得让他不忍打断。 “要是你愿意给我一条生路,与我就此分割开,我可以保证自己会做个好魔,绝对不害人,也不会让被我放出来的夜月眠去害人。”昭昭转过来看着他,“可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对吧?” 荆沉玉学着她方才那样,用手指在河中波动,并未言语。 “你对异类有太多的偏见,我若跟你说,我生在你灵府前也是个人,你会相信吗?” 他这次看了过来,眼神探究,说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你的心魔,此后一直过得心惊胆战。原本我也是个人,生活在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 昭昭也没说太多,怕被当成更糟糕的东西,她只能简要道:“没人生来就是什么,别的心魔或许是,但我不是。” 她放低声音:“我想好好活着,还想回到我来这里之前的地方,那里虽然也没什么特别好的,至少不会像在这里时时刻刻有生命危险。” 荆沉玉还是不说话,可眼神放空了些。 昭昭有些意动,此刻天色已经晚了,河边的人都散去,只留下他们两个。 她试探性地触碰他膝上的手,广袖挡住了他一半手背,昭昭先碰了碰他的指尖,他没躲开,于是她更近了一下,试着与他指腹相贴,荆沉玉还是没什么反应,只在手中波动的那只手停了下来。 昭昭心跳莫名加快,她注视着自己一点点和他手指相交,他还是没拒绝,她便与他逐渐十指相扣。 成功了。心跳得更快了。 昭昭想,或许这是一个让他产生“与她分割开也好”这个念头的好时机。 她慢慢抬眸与他对视,他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眼神清楚。 他也看着她,视线集中,桃花眼中一片清情。 昭昭抿抿嘴唇,轻声说:“我真的不会做坏事,之前没说过,其实我很羡慕金盼儿,哪怕你都不怎么认识她,却总会把她护在身后,只因她是三界众生一员,可其实我也是……” “……你是魔。”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哑。 “我不想做魔。”她难免染了几分急切,“你放过我,让我想办法做人好不好?” “魔变不成人。” 人可以成魔,魔却无法成为人,即便可以,至今也没人成功过。 哪怕是悯天宗度魔,也只是让魔向善修行,淡化魔气。 从未有魔变人的先河。 昭昭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他只觉一片柔软炙热,手不禁颤抖了一下。 “哪怕身体是魔,可我的心能做人。我真的没想过作恶,你别那么固执,别对我有那么重的偏见。只要你信我,应我这一次,给我机会,以前的仇怨我们一笔勾销。” 他杀她一次,她不再怪他,从今后他们回到正常的关系中去,只要他肯点头,肯配合她。 哪怕这话是假的,是骗他利用他,也太让人心动了。 荆沉玉呼吸窒了窒,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应的。 可他忍了下来,忍得很艰难。 他低涩道:“你说我固执,对你有偏见,这没错。素来我认定的事,从无更改。” 昭昭都拿出一笔勾销来引诱他了,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有几分是真,可单单这么说对她都很难得了,那可是杀身之仇啊,他居然还是不为所动,她有点心凉。 “你是我的心魔。”荆沉玉反握住她的手,一用力,将她拉入怀中。 她撞进他怀里,愣了愣,听着他缓慢的心跳。 “你与我是一类人。”荆沉玉很慢地说,“你何尝不固执,何尝不对我有偏见。你与我,其实很相似。” 昭昭:“……” 他们很相似?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 “与我那般相似的你,当是认定什么便坚持什么,一条路走到尽头。你如今是魔,走在魔的路上,当真能克制得了魔的本性,不会作恶么。” ……魔的本性是什么呢?昭昭最开始的时候是被影响过的,对他的血极度渴望。 那后来呢?昭昭想到什么,忽然后背一片冰凉。 她其实还在被影响,潜移默化的影响,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她的自私等负面情绪在逐渐放大,虽然不明显,但真的在变。 她有些恍惚,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惧意,她想到夜月眠,想到在镇魔渊见到的那些魔,还有穿书前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里的魔,她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不自觉往他怀里埋得更深,昭昭将脸藏进他的衣裳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檀香气,心渐渐定了下来。 “我可以。”她的声音很闷,“我能克制住,所以你要放我走吗?” 放她走?心里还没答案,手臂已经紧紧抱住了她。 放她走是不可能的。不管出于什么心理都不可能放她走。 可让她活好像也很难。 想到处理完江家的事要遭遇什么,荆沉玉抱得她更紧了一些。 怀里的人开始挣扎,荆沉玉猛地放开,昭昭抬起头来,脸色红红:“你这次打算勒死我吗?你和别人除心魔的手段可真不一样,总是那么会挑时间。” 这话让人很难不想起那天夜里,荆沉玉百口莫辩,干脆转移话题。 “可以过去了。” 他站起来,将手递给昭昭,昭昭自然地牵住,由他把自己拉起来。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愣住了,回忆方才的那份自然,沉默弥漫开来,气氛复杂。 “……走了。” 最后还是荆沉玉开了口,他先迈开步子,般若换了个模样出现在他手里,昭昭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着他高挑的背影,突然追了几步,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环住了他的腰。 他的腰很细,但很有力,腹部有肌肉线条起伏。 昭昭抱着他回忆着方才种种,很难不又开始想——他是不是爱上她了。 他总是让她很不确定,一会觉得是,一会又觉得不是。 现在她又觉得是了。 如果是,那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与他分割,他没给确切答案,但夜月眠说了,只要他有那个念头就行。 有了那个念头,就是神魂交融,之前觉得很难,但现在看也没那么难做到。 昭昭心跳如雷,自后抱着他说:“你,你要不要……” 荆沉玉侧过头来,静静等着她的话。 昭昭咬咬牙,一闭眼快速道:“你要不要跟我双修啊听说你们修士双修可以疗伤你伤那么重我和你双修你会不会好得快一点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快点好……” 她连珠炮似的说,一个停顿都没有,但不妨碍荆沉玉知道她的意思。 来啊!答应我啊!神魂交融啊! 荆沉玉僵住了,她抱着他,夜风吹来,他面具下脸颊绯红,虽然知道她这次留下的目的是要解除关联,可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具体的操作方式。 她这样说的时候,他脑子里回荡着太素宫那夜的画面,根本没想到神魂交融这一点上。 荆沉玉只觉心中长了草一般凌乱不堪,轻咬了一下唇,他挣了她一下说:“先办正事。” 昭昭:“……”啊,竟然已经走到云雨坊附近了,好像是该办正事了。 好可惜,走得那么快干什么,昭昭不忿地哼了一声。 不情愿地把他松开,昭昭身为女子,进云雨坊身份更适合,可荆沉玉没什么自觉,也要跟着进,气势还很强,不像是逛窑子,像砸场子。 “等等。” 他忽然叫停,昭昭侧目不解道:“怎么了?” 荆沉玉朝她身后,掌心摊开,是一支再熟悉不过的芙蓉玉簪,她在无方城弄丢那支,荆家给江家下定的那支。 “回礼。”他淡色的唇开合,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昭昭眨眨眼:“回什么理?”说完就想起那芙蓉河灯,她无奈道,“不用了,和你开玩笑的,那是你自己买的。” “回礼。”荆沉玉很固执,非要她拿着,不肯收回。 昭昭为难极了,离和他搞好关系成功仿佛近在咫尺,要是一直拒绝可能又白忙活了,但是…… 真不想要啊,这玉簪实在是…… “这里是西京。”昭昭只得道,“这是荆家之前拿给江家下定的,你让我在江家戴它,你怕是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要搞‘师徒恋’吧。” 他们对外是师徒关系,这意义非凡的簪子戴在头上,可不就是大逆不道吗? 荆沉玉缓缓握住玉簪,看样子是打算放弃了。 在昭昭想进云雨坊的时候,他突然又拿出一支木簪,也雕刻成芙蓉的样子,雕工极好,比那玉簪还要漂亮。 昭昭恍惚了一瞬,听见他说:“那便用它。” 荆家准备的那支玉簪他未曾知道,也没有关注,不要就不要了。 这支…… 荆沉玉想到昨夜,他拭剑也无法静心,夜里要入定疗伤也难以入定,以前只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快得不行,可昨夜过于漫长,他看着夜色许久无法定心,便给自己找了事做。 这木簪他刻了一夜,刻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想,纯粹只是想让自己有事可做。 拭剑不能静心,那就刻它。 这件事让他平静下来,早上刻好就丢进了空间,今夜拿出来真的是本能之举,事前未曾筹谋过任何。 她若还是不要……还是不要……也…… “好吧。” 姑娘的声音传来,带着妥协。 “那你帮我戴上吧。”她往前一步,让他簪到她发髻上。 荆沉玉缓缓睁大眼睛看着她如云的发髻,眼睛眨得飞快。 之前分不清杀意与欲望,但此刻,他不会傻到分不清什么是欢喜。 他很欢喜。 第59章 将木簪戴在她头上时,荆沉玉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的眼神近乎是虔诚的,像在传经布道,做特别神圣的事情。 可其实仅仅是为她戴上木簪而已。 简简单单一件小事,微不足道,为何会这样撩拨人的心弦。 放下手的时候,荆沉玉看着正抚发间木簪的昭昭,心中在想,千余年来他始终不曾触碰的那个字,如今连想都不敢想的那个字,那种感情,好像不去戳,这窗户纸就不会破。 可这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眼神暗了暗,昭昭已经先进了云雨坊,今日云雨坊格外热闹,男男女女汇聚其中,不乏绝色,可昭昭一进去,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这位仙子。”有人迎上来,见了昭昭热情如火,“之前未曾见过仙子,想来是第一次到云雨坊吧?” 昭昭点了一下头,看着四周说:“我在街上见到了花车,据说第三辆花车上的公子是你们这里的魁首?” 那人面带得意之色:“是的,您算是来对了,今日正是蓝惜公子择选入幕之宾的日子……哎呀!” 凌厉的寒意逼近,那人侧目一看,竟有位身姿颀长的男子站在那女子旁边,虽隔着面具,也能窥见他风度斐然,不似凡修,这…… “仙子。”云雨坊的揽客之人热情消退,“可从来没见过带着道侣来云雨坊的人,您还是走吧。” 昭昭心说你开玩笑呢:“我和他?道侣?你搞错了,我也没见过逛窑子还带老公的,这是我师尊。” 她扫了一眼荆沉玉,好家伙,他那眼神要是能杀人,这人都死了几百次了,不不不,不光是他,所有云雨坊里朝这边抛媚眼的清倌估计都得死。 “师尊?”揽客的一皱眉,“带着师尊来的也没有,而且仙子的师尊还是男子……” “这也不是没别的男子来啊。”昭昭指指其他厮混在一起的男子。 “可他们都是……”那揽客的一憋气,半晌才道,“您师尊可不像。” 昭昭就知道不该和荆沉玉一起出来,她长叹一声说:“人不可貌相,我师尊就是太内敛了,所以一直素着,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他放开些,真正地做一回自己!” 她一拉荆沉玉,十分激动道:“所以一定要给我师尊找你们这里最好看的清倌来!” 她郑重补充:“一定要是清倌知道吗?连跟别人拉过手的都不行,我师尊有洁癖。” “……”原来如此,揽客的还是犹豫,实在是荆沉玉真的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但是,看他们两人衣着不凡,气质也好,肯定很有钱,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客官们进来吧。”揽客的在前引路,“既然仙子都开口了,小的肯定会寻让您师尊满意的人来……” “不必。”荆沉玉忽然开口,冷冰冰道,“她也不用。” “……”揽客的瞪大眼睛质疑昭昭,你看他你看他!你看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你还说你们不是两口子! 昭昭头疼死了,拽着荆沉玉走开几步:“你不配合的话就白来了!你干脆走好了!” 荆沉玉怎么可能走?他看看周围投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这里的男子没一个正经的,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就罢了,那眼神太过露骨,他简直想把他们全都送进思过崖关上一百年……不对,九华剑宗才不会要这样的弟子,太没规矩了! “想别的办法。” 荆沉玉抓起昭昭的手就走,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让看着这边的人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咱们在云雨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带着道侣来寻欢作乐的。”说话的人着一袭粉色长衫,很薄,行动间风光若隐若现。 荆沉玉立刻捂住昭昭要看过去的眼睛:“不准看。” 昭昭:“……” 一把扯下他的手,昭昭黑着脸将他拉出去,指着江家的方向说:“你回去。” 走?会走他就不是荆沉玉。 “成何体统。”荆沉玉很生气,“衣衫不整言行不端,身为男子怎可如此,成何体统!” “知道了,他们都不如你守男德,可这不是来办正事吗?”昭昭无语道,“都等这么久了,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吗?又不真让你和他们怎么样,这不是还有我吗?” “你更不行。”荆沉玉不容置喙道,“跟我走,不许去。” 他虽知道修界有这种地方,可他没去过,这次算是见识到了,怎么可能还让昭昭留在这儿? “你有完没完了荆沉玉,你凭什么管我啊。”昭昭忍无可忍,“善音和善果如今还不知在受什么苦,这点小事算什么,你这么大反应干吗!” “小事。”荆沉玉带着怒意重复这两个字,“小事?” 昭昭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小事吗?又没真的要睡,云雨坊里都是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的,只是喝喝茶聊聊天,你……” “那群人里元阳还在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荆沉玉气急,眼神幽冷,语气凉薄,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逼人的寒意,刺得昭昭手臂疼,“这算什么清倌。” “……你看出来了?” “他们修为太低,我若想知道,不费吹灰之力。” “……你真厉害,怎么看,教教我?” “……”他突然不说话了。 “荆沉玉。”昭昭用一种有些复杂的语气说,“你是不是太不理智了?” …… 荆沉玉不理智?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不理智?谁都可以不理智,但他不会。 因为知道不会,所以昭昭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没真那么觉得,只是实在想问,也就问了。 荆沉玉站在那,面具下的脸有些苍白,唇瓣紧紧抿着,月色更深,天更黑了,两人在云雨坊门口拉扯,其实都设下了结界,外人想窥探也听不到什么,只能看到他们在“争吵”。 云雨坊三楼,今夜要挑选入幕之宾的蓝惜公子垂眸望着这里,他身后站着一身黑衣手握古刀的男子,他冷冷地说:“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有何必要,不如随我回万妖谷。” 蓝惜公子,或者说奚兰雾静静望着与人争吵的昭昭:“你可知江家前两日去了谁。” “谁?” “你只顾着追我,连这个都没查,你若查了,就不会叫我回去了。”奚兰雾叹了口气,“荆沉玉来了,就在江家。” 稍顿,他指着楼下的昭昭:“与他同行的人,便是这个女子。” “是她?”竹藏墨扫了一眼,那日他追奚兰雾不小心撞伤了她,还有印象。 “荆沉玉会带着个女人?”竹藏墨觉得不可能。 “据说是他的弟子。”奚兰雾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虽说十年前九华剑宗就放出消息,剑君登仙境之时便会收一名弟子,但这女子……” 他想到从流光海的兰花中看到的画面:“他们本是对立关系,在镇魔渊的时候,荆沉玉还一心要杀了她的。” 竹藏墨一皱眉:“那又如何?” “她还和天枢阁的大司命关系匪浅。”奚兰雾思忖道,“他们是来调查江家姐弟之事的,肯定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那女子与荆沉玉之间渊源颇深,或可为我们所用。” “江家的事……” “嘘,他们来了。” 在楼下争吵无果,昭昭不顾荆沉玉阻拦,到底还是进来了。 云雨坊是不想接待她的,真的很怕她的假师尊真道侣砸场子,可架不住昭昭有钱啊! 荆沉玉前脚给了她灵石,后来她就拿去“逍遥快活”了! 这仙子真是好没良心啊,云雨坊的小倌都快看不下去了。 “来,给我个位置,我也要参加你们蓝惜公子那个挑选入幕之宾的活动。”昭昭跃跃欲试。 揽客的欲言又止:“……您身边这位同意了?” 昭昭一拍荆沉玉手臂:“同意了,他当然同意了,钱都是他给的!” “……”揽客的对荆沉玉肃然起敬,看他的眼神还掺杂了一点怜悯,像在看着拗不过夫君,非要陪夫君来女票的幽怨主母。 荆沉玉脸黑的吓人,幸好有面具遮挡,不然这揽客的早被吓死了。 “那客官这边请。”揽客的一边引路一边说,“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您这道侣……” “是师尊!” “好好好,师尊就师尊。您这师尊要是做出什么砸场子的事儿来,咱们云雨坊也不是吃素的,能在西京风光如此之久,我们也是……” “你们上面有人,知道了知道了。”昭昭看着里面,随口问了句,“不过你们上面是谁啊,说出来吓唬吓唬他呗。” 揽客的正有此意,得意道:“这万禄阁的大掌柜,正是咱们云雨坊的常客!” “咳咳!”昭昭一口气没顺,呛得咳嗽起来,荆沉玉立刻扶住了她。 昭昭借着他的力气顺气,脸红眼睛红道:“你说谁?万禄阁大掌柜?秦夜烛?” “正是!”揽客的骄傲道,“二位知道就好,秦家你们肯定知道,秦公子大名更是响彻天下,你们再行事可就要掂量一二了。” 直到在热闹的里厅落座,昭昭都还没恢复过来。 什么啊,秦夜烛逛小倌馆???他没事吧??他还有这个爱好呢?他可是书里的男配啊,难不成还是个双插头?那可不能让他接近女主了啊。 由于昭昭从听到秦夜烛是这里常客就变了脸色,荆沉玉很难不想,她是在纠结与秦夜烛的“过去”。从他的角度看,无论是无上峰上还是在蓬莱时,秦夜烛都与昭昭不清不楚。 昭昭更是直白说过秦夜烛喜欢她。 于是他坐在她身边,压抑许久,还是忍不住说:“如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昭昭一脸菜色,为失去了一个女婿人选感到难过:“知道了。” “你很难过?”荆沉玉想的话,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她现在太难过了,他很难不感觉到。 身子被转过去,昭昭对上荆沉玉一双泛着淡蓝的眼睛,听他语气极其严肃道:“为那种人有何可难过,你们不过只有几面之缘。” “我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昭昭一顿,又说,“不过也是,他还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想搞你,当着众仙宗的面把我扯出去了,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荆沉玉闻言莫名松了口气,缓和了脸色道:“你知道便好。” 昭昭看着前方,很快被吸引注意:“来了!” 是蓝惜公子,今天的主角,正一步步优雅地走下台阶。 竹藏墨站在楼上朝这里看,隔着一道帘子,他看得隐晦,本不该被发现,但荆沉玉几乎是下一息就望了过去,准去找到了他的所在。 竹藏墨立刻躲到帘子后面,其实从刚才他和奚兰雾就很奇怪,这跟在昭昭身边的男子戴着面具,那面具显然是非常厉害的法器,他们无论如何都看不破他的真容,甚至连面具无法遮挡的地方,他们也总觉得是雾里看花。 这不太正常,竹藏墨寻了人问能不能看清那男子的眼睛,路人又都说可以。 他们看得清,他和奚兰雾却看不清,看来那法器只对妖族生效。 竹藏墨十分警惕,他倒是怀疑过这会不会是荆沉玉,毕竟这女子是他一起来江家的。 可一产生这个念头就立刻否决了,怎么可能?荆沉玉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哪怕要调查什么,他也不会将自己置身于这等烟花之地,他们太了解他了,以至于怀疑是任何人,都不会怀疑是他。 可他偏偏就来了,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在了这里,昭昭怎么赶他都不肯走。 那蓝惜公子自上台开始,朝这里望了三次,每次都带着温柔笑意,如水一般,虽无明显的勾引,但同为男子,荆沉玉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再转头看昭昭,她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扬起,两颊酒窝甜得人心间好像飘满了蒲公英,荆沉玉只剩下一个感觉——痒,心痒得很,痒得他呼吸凌乱,竟有些不安。 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昭昭一怔,视线从那妖的身上移开,歪着头落在他这里。 “怎么了?”她轻声问。 荆沉玉看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低头凑到她耳边说:“我若不杀你,你会如何。” 昭昭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她靠得更近,耳朵几乎贴着他的唇瓣,“你刚才说什么??” 荆沉玉有点后悔,又有点难言的放松。 就好像自暴自弃一样。 “我可以不杀你。”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以听见,哪怕如此他也记得布下结界,他真的很理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如今也是,他理智地看着自己步步错,越陷越深。 “但你必须跟着我。”荆沉玉道出自己的底线,“寸步不离,永永远远。” 昭昭呆住了,她一直求的是活命和自由,但现在杀神告诉她,可以让她活着,可代价是永远跟着他,寸步不离绑定在一起,这也就代表着,失去自由。 活命和自由哪个重要?那当然是活着,得先有人再谈什么自由。 能让他妥协第一步,就肯定会有第二步。 按原计划骗他与她切断联系固然是一种手段,但他本来就对她留下的目的心知肚明,现在他让步这样多,她还拒绝的话,摆明了告诉对方她有planB,定会令他更警惕,恶化他们的关系,那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哪怕成功了,之后也还要处处防备他追杀,能不能逃得过都是一回事,所以现在只能先顺着他说。这其实算是件好事,有改变就是好事。 昭昭笑了起来。 她笑得那么甜蜜,那么真挚,比方才看着那蓝惜公子时真多了。 荆沉玉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他知道他错了。 他会领罚,等回了九华剑宗,面对众仙宗的时候,他会自请责罚。 哪怕不做这个剑君也没什么,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剑君,也想试试不做是什么感觉。 至于荆家会说什么,剑宗的人会说什么,天下人又会说什么,在看见昭昭笑靥如花的时候,他就觉得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是对着他笑的,只要她心中眼里都是他,那些就都不重要了。 “好。”昭昭清脆地答应下来,甚至还牵住他的手,“那我也言而有信,过往的恩恩怨怨,咱们一笔勾销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可以一笔勾销,她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她自己清楚。 荆沉玉看着她,在等待,然后就等到了。 “我不走的话,那你能不能先配合我解开咱们之间的联系啊,我不想做你的心魔,这影响你也影响我……” 他就知道会如此。这是她如今还在他身边的最大原因。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从他有了妥协开始,就不会有尽头。 她会要他一直妥协下去。 “影响便影响。”荆沉玉听见自己说,“我会看好你。” 他像自我安慰般道:“我不会让你做任何不能做的事,我一定会看好你。” 是啊,只要看好她就行了,他会承诺所有人,他会看好自己的心魔,不作恶,也不会让自己迷失其中,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不会的,绝对不会。 这件事在他心里这样久,终于说了出来,荆沉玉是个不会后悔的人,既然做了说了,那就往前走,不要回头。他相信自己做得到,一如千余年来的每件事一样。 可他也知道,他信不代表别人信,待回到九华剑宗,有一场硬仗要打。 “无论如何。”荆沉玉反握住昭昭的手,“我既允你,便会做到。不会杀你。” 昭昭当然相信荆沉玉,他那样的人,说了就不会反悔,可这世上又不止他们两个人,荆沉玉所处的身份,哪怕他自己同意了,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同意。 远的不说,就九华剑宗,便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剑君心魔缠身,也不知道他这么承诺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打算如何向那些人交代。 “我真的不太明白你,既然都不杀我了,为何不能干脆放我走?”昭昭拧着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让我走,完全可以对外说我已经死了,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发现我还在,这才是皆大欢喜啊,我可以给你立誓,不会做任何坏事……” “昭昭。” 他突然叫住了她。 “什么? “我不会骗他们。” 这是其一。 其二…… “我如此决定,便是,不想让你,离开我。” 昭昭:“你说什么?” 她呆呆地凝望他,他转开了脸,望着已经开始弹琴的蓝惜公子,略微沙哑的动听音色伴着悦耳的琴音而来—— “留在我身边,我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动你。” 他突然用剑气伤了自己的掌心,血流如注。 “你若不信,也与我立个血契吧。” 她总是提到立誓立契,好像这是她唯一可以让人信任自己和信任别人的手段,那他也与她立契。 手突然被握住,手帕缠住了他的掌心,他听见昭昭淡淡道:“不用了,我信你。” 夜月眠不可信,但荆沉玉不一样。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人,他的许诺,哪怕没有法力和天道约束也非常可靠,甚至比约束过的更可靠。 而且立契是约束双方的,不单是他还有她,他保护她不杀她的前提是她永远和他在一起,那怎么可能呢?若真的立契了,她也被约束进去不能反悔了,所以不行。 荆沉玉垂眼看着自己被她包扎好的掌心,其实本可以用法术止血,修士锻体入道,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但他没有那么做。他突然生出一种,这伤要是永远不好该多好的想法。 正这样想着,昭昭再次开口。 “你喜欢我。”她笃定地说。 荆沉玉僵在那里,受伤的手紧紧握拳,掌心血很快渗透了白色的帕子。 他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你喜欢我,可我不会喜欢你。”昭昭望向他,“你还是杀过我,我哪怕不恨你,不报复你,也不可能心无芥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若是存了这份心,那真不如趁早放我走,没可能的,留我在也是折磨你自己。” “我真的不会喜欢你。”她再次尝试,“你就死心让我走吧。” 荆沉玉闭了闭眼,将手掩在广袖之下。 片刻后,他轻声道:“无妨。” 最后的自语,只他一人听见。 “我会想办法的。” 第60章 昭昭当然没听见他最后的话,那是他说给自己听的,她不用听见,他也不想让她听见,很怕她听见了又会说什么“别白费功夫”之类的话。 时间很快到了蓝惜公子的才艺表演结束,昭昭自得知江家姐弟出事之后心情终于好了些,看了看台上有些遗憾道:“光顾着和你说话,都没看表演,不过琴弹得不错。” 想到什么似的,昭昭一偏头:“但比你还是差一点,那时你在蓬莱弹的古琴,很好听。” 她笑起来,托着两颊,很是明丽可人:“我这人语文水平一般般,想来想去也就‘好听’两个字最能形容了。” 荆沉玉心弦微动,沉默片刻,扫去心中方才的郁郁,沉声道:“你若喜欢,我再弹给你听。” 这么友好吗?? 昭昭眨眨眼说:“等有机会吧。” 台上蓝惜公子已经坐到了轻纱帷幔之后,他方才弹琴也一直戴着面纱,很有神秘感。可其实大家早在花车上见过他的脸了,这样真的没什么必要。 “你带了多少灵石?”昭昭忽然问,“还有吧?能竞价过他们吗?” 荆沉玉掏钱的动作顿住:“你要做什么。” “竞价啊,我做了他的入幕之宾,不愁没机会试探他了。” “不可。”荆沉玉立刻道,“没钱。” 昭昭:“……我都看见灵石的光了。” 荆沉玉拧眉道:“何必如此迂回,我去将他抓了,严刑拷问便是。” 他站起来就要走,看样子是打算去抓蓝惜,昭昭赶紧拉住他。 “你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但这里好多无辜的人,打起来难免会伤及无辜,你要不是怕这个,也不会和我一起等到现在了,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荆沉玉站了许久,没动也没坐下。 昭昭拉着他坐下,从他广袖下翻来翻去:“行了,我知道你是不愿我与他亲近,我不喜欢你,但也不会喜欢他,他很可能会是害了江家姐弟的妖,我讨厌还来不及,绝对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的,你就放心掏钱吧。” 其实昭昭现在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书里那么难搞的人真被她搞定了吗? 她虽然说了那样确定的话,心里还是没谱儿的。 这点子没谱儿,都因荆沉玉的反应消散了。 虽然他没直说,可这要不是喜欢她,她就把般若剑给吃了! “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之后试试他。”昭昭还是没翻到灵石,只能找他要,“钱呢?” 荆沉玉脸色难看极了,得亏有面具挡着。 昭昭将他的衣袖翻得乱七八糟,也把他的心翻得凌乱不堪。 “若有事,要立刻唤我。” 荆沉玉不得不已拿出灵石,昭昭喜滋滋地接过去,不断地点头说好。 荆沉玉心里刚舒服了一点,昭昭就拿着他的钱去竞价了。 “……”BaN 不远处那引着他们过来的揽客之人见此一幕,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荆沉玉闭了闭眼,握着拳砸了一下椅子扶手,椅子瞬间裂缝,差点就散架子了,他这还是极力克制着。 垂下视线,他想,这也没什么,这样安排很好,若不是这人是昭昭,他会很从容的。 可……一旦人换成昭昭,在外等候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很有钱,当然拿到了入幕之宾的名额,被万众瞩目地送进了蓝惜公子的房间,与对方春宵一刻。 荆沉玉额头青筋直跳,听到旁边的人在议论。 “那仙子周身气度斐然,修为肯定不低,还长得那样美丽,出手阔绰,蓝惜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没错,换做是我,不要灵石也可以和那仙子春风一度啊!” 这真是大实话,可荆沉玉真的听不下去了。 他还是理智的,他知道事已至此,不该再去打扰,但真要他什么都不做留在这儿也是笑话,所以他并未安安生生等昭昭回来,而是翻身上了楼顶,隐去身形准确地找到昭昭所在的房间。 荆沉玉右手食指与拇指并拢,按在眼上划过,便能看清琉璃瓦下的情形。 轻纱曼舞下,昭昭和蓝惜公子面对面坐着,蓝惜公子笑得温柔缱绻,昭昭也跟着他一起笑,两人演技都不错,荆沉玉这个观众看在眼里,就觉得他们是互通心意,情真意切。 胸前一闷,荆沉玉闭起眼强忍着才没吐出血来。 他本就有伤在身,还要处理江家的事,不能全心疗伤,现在看着这样的画面,是真的差点撑不住又吐血。 琉璃瓦下的两人并不知有人在看,荆沉玉那般修为,虽功夫毁了,可昭昭第一次死时他算是度过了“心魔劫”,也提升了境界,正负相抵,便算是没有影响,他想隐藏,就能藏得不露痕迹。 “蓝惜公子与我有一面之缘的,应该还记得吧?” 这是昭昭在说。 “自然。”蓝惜轻声说,“仙子这般灵秀动人,蓝惜怎么可能会忘。” 昭昭笑起来:“多谢夸奖,公子也很英俊,我也是一见便很难忘记。” 荆沉玉:“……”般若在天灵蠢蠢欲动,他真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没一剑要了蓝惜的命。 “不过我没想到公子竟然是这里的人。”昭昭看看周围,“公子一身气度,怎会委身勾栏?实在太可惜了。” 蓝惜露出失落的神色,低低说道:“实在是身不由己……” “公子都是问心境了,我未曾在云雨坊见到任何修为比你还高的人,怎么会身不由己?” 昭昭不与他商业互吹了,荆沉玉感觉气顺了不少,凝神听着对方的回答。 蓝惜叹息道:“仙子可知云雨坊背后之人?” “……你不会是说秦夜烛吧?” 蓝惜一脸认真:“正是,在下得罪了秦公子,只能待在这里接客,这是秦公子予我的惩罚。” 昭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是真的没想到秦夜烛还有这种……怎么说呢……就觉得,你们有钱人真会玩。原书里他还追求江善音,就这??就这??还不如奚兰雾呢! 啊。奚兰雾! 昭昭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蓝惜。 蓝惜迟疑片刻,轻声问:“怎么了?仙子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在下?” “你怎么得罪他的?”昭昭意味不明道,“你们是那种关系吗?你对他始乱终弃了?” “……没有。”蓝惜笑容僵了一下,“……是字面意义上的得罪,不是仙子想的那样。” “哦。”昭昭点头,“是单纯的在某些事上让他不爽了,所以他故意作践你,让你来这里接客。” 蓝惜松了口气:“是这样没错。” “呵呵。”昭昭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他也挺有手段的,知道怎么才最能作践到一个人。我想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不会喜欢这样的惩罚。” 蓝惜意外地看了看她,只是颔首,没说话。 “放心,我不用蓝公子和我做什么,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说完话我就会走。” 蓝惜想到什么,柔声道:“在下看到了与仙子同行之人,虽看不见那位仙长的面容,但他的修为在下也看不出来,想来比在下优秀许多,仙子看不上在下也是理所应当。” “我不是看不上你。”昭昭突然站起来,走近一些,弯下腰来,盯着他那张出挑得恰到好处的脸,喃喃道,“我只是不太喜欢你这张假脸。” “什么?”蓝惜脸色微微一变,“仙子,你说的话在下不太懂。” 昭昭打量这他脸颊边缘,想找到易容痕迹,随即想到这是修界,易容手段太多了,光看这个是看不出来的。 “公子的修为我都能看出来,再看出你是易容的也没什么难。”昭昭坐到他身边,与他紧挨着,“上次公子遇见我也不是偶然吧?我发间的花是你放的对吗?” 蓝惜不吭声,昭昭便继续道:“今日和我一起来的人你还不知道是谁吧?” 蓝惜看过来。 “是我师尊,你肯定知道我师尊是谁。”昭昭笑起来,“不用怀疑,真的是他,他就是到这种地方来了,但我没让他跟我一起进来,你猜我想做什么。” 蓝惜始终沉默,这种时候说多错多,所以他干脆不说。 昭昭放缓声道:“你想监视我,又引我过来,肯定是有所图,让我想想,你是不是想和我谈什么合作?” 她站起来,来回踱步:“我师尊是天下第一的剑君,我与你素不相识,那你的目的就不会是我,一定就是他。” 她转过身:“你想和我合作,对他做什么呢?” 昭昭眨眨眼:“蓝惜公子不如直说。”稍顿,“或者,兰香君——您可以直说。” 奚兰雾沉默地看着她,被猜到真实身份他并不意外,只是意外会这么快。 他还不吭声,昭昭就继续说:“师尊还在外面等我,我爱玩,他是知道的,管不住我就只能纵着,兰香君要是实在不肯言明,我可就走了。” 她作势要走:“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眼见她要开门出去,奚兰雾起身道:“仙子留步。” 昭昭笑着回过身:“肯说了?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真正的脸。” 奚兰雾沉吟片刻,挥手去掉了易容,一只红色的小虫从他发间爬出来,一点点消失在房间里。 原来是靠虫子易容?那虫子也是妖吗? 昭昭定睛去看他,不愧是书里最重要的男配之一,奚兰雾长得极为俊秀,虽比不上荆沉玉这个男主,却也甚为绝色了。 他眉目清润,唇瓣丰盈,气质亭亭,温文尔雅,当真是如君子一般的兰。 “那便开门见山。”奚兰雾根本不知道头顶有人在看,他始终记着在镇魔渊见过的画面,确定昭昭和荆沉玉哪怕是师徒,也不会是真正和睦的师徒,她可以看穿他的修为,显然道行不低,但竹藏墨就在隔壁,他们二对二,不求胜,只想走还是没问题的。 “仙子和令师尊的关系应该不算好。”奚兰雾很聪明,三两下就判断出了形式,“虽然你们是以师徒关系到江家的,但并未真的行拜师礼,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未可知。” 昭昭:“然后呢?” “既然仙子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还没有与我动手,想来也并非要和我为敌。”奚兰雾认真道,“仙子和荆沉玉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和荆沉玉也不可能真的成为师徒。你与他,应当有旁人不知的复杂纠葛,这纠葛让你无法离开他。” 真聪明,要不是荆沉玉及时刹车,说了不会再杀她,昭昭可能真会在今夜和奚兰雾达成合作。 她已经猜出来他想干什么了。 “仙子不如与我合作。”奚兰雾行了个礼,“仙子肯定知道九华剑君每逢进阶都要屠戮造化妖的事,万妖谷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前些时日好友岚潮更是因他而死,杀了荆沉玉为同族和挚友报仇,便是我的目的。” 昭昭只是听着,没什么表示,奚兰雾便继续加筹码:“只要仙子愿意与我里应外合完成这件事,你也可以求得解脱,实在是两全其美。再者,仙子还会获整个万妖谷为助力,不管你今后想做什么,我都义不容辞。” 昭昭慢慢叹了口气。 她按了按额角,有些头疼。 多好的条件啊,可惜晚了一步,而且还没搞清楚她的真实身份——她是荆沉玉的心魔啊,他要搞死荆沉玉,那她还没脱离关系的话,会一起跟着死的,她可不认为真得了机会他们能忍着等她脱离了再动手,他们之间的仇可没比她的小多少,菊岚潮连自爆都干得出来,她不能对妖族有太大的人品期待,她又不是女主。 “信息量太大了。”昭昭笑了一下,“我得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奚兰雾不急:“自然,仙子可以好好考虑。” 昭昭点了一下头,她转过身来看着门,像忽然想起似的问了句:“对了,那江家的事,是不是也是你们的安排?” 奚兰雾慢慢道:“不知仙子何意。” 昭昭望向他:“江家主的死可与你们有关?”她一副为难,“我确实受限于剑君,也对你的提议很心动,可我这次与他来江家,主要还是为了江善音,我与她是好友,实在担心她的安危,确认她和弟弟无事之前,恐无法与你合作什么。” 奚兰雾明白了:“若仙子考虑好了,在下自然会想办法让仙子没有后顾之忧。” 没挑明是不是和他有关,但也算是给了蛛丝马迹。 如果真的毫无头绪,怎么会说想办法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其实就是变相承认了吧。 害女主入魔的居然从魔族变成了妖族?奚兰雾这个男二是不想当了吧,害心上人入魔,貌似还将她和弟弟一起绑架了,这么过分,不发盒饭都对不起他这么努力作死。 昭昭离开云雨坊的时候这样想着。 竹藏墨第一时间来到房内:“你就这么和她直说了?” “她既然猜到了就不必再隐瞒,显得我们毫无诚意。”奚兰雾坐下饮茶,喝了一杯才说,“她说今日随她来的人荆沉玉,你信吗?” “不信。”竹藏墨冷声道,“绝无可能,她诈你的。” “我也觉得,若不是为了防备荆沉玉,我怎会将地点定在这种地方?”奚兰雾扫了扫周围,蹙眉道,“可不是荆沉玉又能是谁?” “管他是谁,你不是已经透露了江家姐弟的消息。” “说了一些,她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奚兰雾淡淡道,“这也算是弦歌歪打正着,只是有些将无辜的人牵连进来了。” “修界有谁是真正无辜的?他们谁的手上没有我们妖族的血。”竹藏墨冷哼一声。 “可说到底我们身份对立,只要不是荆沉玉那般深仇大怨,就不该如此行事……” “兰雾,你不要心慈手软,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已没有退路。” “我知道。”奚兰雾站起来,“我去看看她。”他面露担忧之色。 “弦歌将他们关在秘密之地,他们跑不掉的,你不必担心。” “我不是怕他们跑,我是……”奚兰雾叹了一声,“算了,你不懂。” 竹藏墨:“?”那你展开讲讲? …… 云雨坊外十里处,昭昭与荆沉玉会和。 将和奚兰雾的对话重复一遍,昭昭道:“就是这样了,善音他们很可能就在他们手中。” 荆沉玉笔直地站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昭昭以为他不信:“你要是不信,你就自己去……” “我信。”荆沉玉终于开口,他已经摘了面具,恢复本来面目,这会儿天都快亮了,日月同天,薄光点亮他如雪白皙的面容,他俊美的眉眼间是不着痕迹的挣扎。 “我听见了。”他直言。 昭昭:“……你当时在?” “是。” “……行吧。”昭昭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让我说那么多?我都渴死了。” 她也没太将这些放在心上,挥挥手就说:“不过我也想过你可能会在。那既然知道了,咱们就想想办法把善音姐弟赶紧从他们手里抢过来,至于江家主为何走火入魔,就交给江家自己调查吧。” 荆沉玉过了一会才说:“若今日我未能承诺不再杀你,你会如何。” “……” “你会如实转告我这些吗。” 昭昭抿抿唇:“……要不,你猜猜?” 其实不必猜,大家心里都清楚。 哪怕她如实转告了,明面上说了会和他一笔勾销,但她真的能不恨他吗? 对一个杀过自己的人,她真的可以做到完全不报复吗? 她是不是故意妥协,以谋求更多利益,谁都不知道,谁都无法确认,昭昭自己也是。 她自己都不确定最终会如何选择。 荆沉玉突然就觉得他可真是走运。 至少她现在没那么做,若真的做了,他们之间只会更难以收拾。 “先回去。”他一直不说话,昭昭就自己安排。 她抬脚要走,却被荆沉玉按住肩膀。 “怎么了?”她不解地看回来。 玉山将行般的仙君薄唇开合,手轻抚着她肩膀低声道:“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昭昭:“……” “那个房间里都是妖的味道。” 荆沉玉俯下身来,在她鼻息间轻轻闻着,昭昭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 “别动。” 他忽然抱住了她,昭昭僵在那,眼睛睁得大大的。 “很快就没有他的味道了。”他这样说道。 所以……他是在用自己的味道,覆盖对方的味道。 昭昭觉得,比起奚兰雾,荆沉玉很多时候更像是只妖,长着一张摄人心魄的脸的雪妖。 虽然对他仍存恨意,可此时此刻,昭昭被他抱着,那份无法言喻的暧昧,让她每一个毛孔都泛着酥麻之感。 “……还没好么。” 良久,昭昭忍不住开口。 荆沉玉下巴抵着她的发髻,轻轻蹭了一下,慢慢道:“快了。” 昭昭:“……”突然感觉脚下有什么,她一低头,是只兔子。 雪白的垂耳兔,很肥美,红眼睛看和她,三瓣嘴在动,好像很饿,可爱极了。 “荆沉玉,你快看。”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一松懈,她立刻逃出他的怀抱。 揉了揉发热的耳垂,昭昭指着兔子说:“它刚才咬我裙摆,是不是饿了?” 荆沉玉看了一眼:“一只开了灵智的兔子。” 修界生了灵智的动植物不要太多,荆沉玉对这类生物没什么杀意,他们还未真的成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真的成了再杀也不迟,他又不是什么屠夫,见了异类就要杀。 昭昭已经将兔子抱起来,揉着它的耳朵,看上去很喜欢。 云雨坊里,这只兔子的真正主人正和朋友在说:“虽然她答应回去考虑,但未免她最后选择站在荆沉玉那边,我们还是要未雨绸缪。这只兔子只是稍稍开了灵智,还不能化形作恶,荆沉玉不至于会想杀,应该也不会太防备。让它跟着他们,被那女子养着,好随时与我们通风报信。” 竹藏墨皱着眉:“你确定它会被那女子带走?” “当然了,它那么可爱。”奚兰雾信心满满,“没有女人会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兔子。” “不如去看看。”竹藏墨提议。 “也好。” 于是两人赶到的时候,刚巧是昭昭抓起那兔子的一幕。 他们用法宝藏身,避免被荆沉玉发觉。 “还真是荆沉玉?”奚兰雾有些诧异,“不,肯定是在这里才碰上的,他肯定不是云雨坊里那个戴面具的人。” 稍顿,他见昭昭抱好兔子,弯起唇角道:“你看,我没说错吧,没有女人能拒绝这么可爱的兔子。” 竹藏墨:“哦。” 这一边。 昭昭提着那只兔子,认真地开口:“荆沉玉,我有点饿。” 荆沉玉一怔,讶异地望着她。 “这只兔子好肥,毛皮好光滑啊。” 兔子:“……” “我能吃了它吗?我做你心魔这么久了,一顿饭还没吃过,我都快忘了吃饭是什么感觉了,看到它就觉得好饿啊,你会红烧兔吗?” 兔子:“……”剧烈挣扎,昭昭手一松,它立马就跑。 雪白的兔子一路逃回奚兰雾身边,奚兰雾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竹藏墨凉凉道:“跑回来做什么,报信吗?她把事情告诉荆沉玉了?” 兔子眼睛红红地叫来叫去,显然在说什么。 两人都是妖,都知道它在说什么。 “她要吃我!!!”兔子尖叫,“她根本不喜欢活兔子!她喜欢红。烧。兔。子!!!” 第61章 奚兰雾觉得自己的常识受到了挑战。 他把兔子拎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儿,拧眉道:“很可爱啊。” 竹藏墨闲闲道:“是很可爱没错,可惜,她不喜欢。” 奚兰雾抿抿唇:“我将它养得这样好,没理由会有人不喜欢,还是个女子。” 竹藏墨双手环抱懒懒道:“可就是有人不喜欢。” “不想说话就别说话,非要说些话来刺激人,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改变啊,藏墨。” 竹藏墨微微拧眉,冷声说:“你们都在变,我再变的话,万妖谷可太乱了。” 奚兰雾看了他一眼,对兔子说:“你回来之前听到了什么?” 兔子叫来叫去,奚兰雾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听见啊……那便算了。” 他提着兔子要走,竹藏墨问:“你去干什么?” 奚兰雾头也不回道:“我不信邪。” 竹藏墨:“……” 片刻后,奚兰雾出现在郊外一片梅林里,红色的梅花盛放得娇艳极了,这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可就是出现了。 他在梅林里步伐奇特地走了好几圈,眼前的薄雾逐渐消散,露出一间木屋来。 奚兰雾提着兔子走到门口,将兔子放下,朝它使了个眼色。 兔子动动嘴巴,看上去好像有心理阴影了,但还是老老实实进去了。 江善音一身魔气,有些狼狈地抱膝坐在床上,正在发呆。 她想了很多,可好像什么都不能做,为了果儿不被妖族伤害,她只能随他们关着。 闭上眼,她突然想到昭昭,明明她们不算熟悉,可每次想起她,她都觉得好像和她认识很久了一样。 现在想到她,江善音觉得,以前果然还是她错了,又或者说这么多年来,修界坚持的所谓“妖魔皆邪祟,修者必除之”的宗旨就不对。 没有人天生就是妖魔,是坏种,或许有,但一定是极少数,比如她,比如昭昭,若有的选,肯定不会选择这条路。 裙摆被拉扯,江善音立刻睁眼防备地抬起手,却发现只是只灵力微薄的兔子,连化作人形都做不到。 江善音愣了一下,那兔子可爱极了,红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你是误入这里的吗?”江善音喃喃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很危险,你快走吧……” 兔子不走,还靠近了。 江善音迟疑着:“你出不去了吗?” 她有些失落,将兔子抱在怀中:“……刚好,我也出不去,不如我们做个伴。” 兔子自信心回来了,看吧,它这么可爱,还是有人喜欢的!主人这次一定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奚兰雾的确很满意,也找回了自信心,刚要弯弯嘴角,突然听见江善音说—— “等我实在扛不住体内这股子魔气的时候……就要拜托你了。” 兔子:“?” “伤人,不如伤兔。”江善音认真地说。 兔子:“……”让我走!让我走!! 奚兰雾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有些怀疑妖生了。 …… 天已经蒙蒙亮,西京的早市已经有人在卖晨食。 一身雪杏色裙衫的昭昭跑到一家晨食摊前,拉了椅子坐下,兴奋道:“老板,把你这儿好吃的都给我来一份儿。” 这晨食摊就在云雨坊附近,背靠河岸,景色很美,但有些简陋。 摊主哪里见过这种一看便来历不凡的仙长光顾,不胜惶恐道:“是,是,马上就来,仙子稍等。” 昭昭穿书后一直在想办法逃命,因为身为心魔,饿了也是想吃荆沉玉,所以一直没顾上口腹之欲。 现在某人保证不会杀她,也不会让别人动她,虽然没了自由,但那是暂时的,她之后会想办法的,他都做了初一,一定可以再做十五,她不着急。 不心急了,也就有心情吃吃喝喝,享受生活。 本来荆沉玉是要带她回江家,可兔子勾起了她的馋虫,她非拉着他到了这里。 “快坐下呀。”昭昭拍拍身边的椅子,“怎么,觉得这里太低端了,配不上你高贵的身份?” 她歪着脑袋,一副嫌弃的表情,荆沉玉本想就在一旁站着,为此不得不坐下。 “不是。”他徐徐道,“我不吃。” “不吃就不吃,但也可以坐呀。”昭昭想了想,“还是说,你不想挨着我?” 荆沉玉广袖下的手缓缓握住,视线飘远:“没有。” “我也觉得不会。”昭昭拿起筷子,“你应该恨不得时时刻刻和我捆在一起才对。” 荆沉玉缄默不语,心中却在想,她说得对,正因为说得对,他才不能由着性子来。 他克己复礼千余年,已经习惯了约束自己,从不放纵。 他也在担心,怕自己真的放纵了会将昭昭吓跑。 他们好不容易能这样心平气和地相处,他不想再变回原来那样。 “仙子仙长请用。”摊主已经将摊位上所有可以做的吃食都做了一份,摆在他们桌上,有些急促地擦着手说,“地方小,菜色也少,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昭昭看着热气腾腾的早点,戳戳筷子说:“看着就很好吃,您不要太谦虚了,辛苦啦!” 她礼貌极了,说话声音甜甜的,嘴角扬起,酒窝深深,荆沉玉见她这样,不由想到昨夜在河边放灯她说的那些话。 她的确和他认知里的魔完全不同,除了他之外也真的从未害过任何人。 她放出了夜月眠,但也算将他关在了另一个地方,等他身体恢复一些,就能去魔界…… “嗯?” 荆沉玉一怔,愣愣地看着唇边的包子。 “可好吃了。”昭昭夹着包子说,“你快尝尝。” 她已经吃了两个,香得一脸满足,充满了分享欲:“我太久没吃东西,都快忘记食物的味道了,不过你应该比我更久,尝一口吧?” 荆沉玉没动,昭昭以为他是不想吃,觉得他的生活可真是没趣儿,整日除了修炼打坐就是念经,连吃都不吃的话,还有什么快乐? 这样清心寡欲,也难怪会长成这么个性子。 “尝一口呀,就一口。”昭昭又晃了晃用筷子夹着的包子。 荆沉玉垂眸看着那包子,还是没有动作,昭昭失望,放弃了。 “那好吧,我自己吃,你真是没口福……” 她话还没说完手便被人抓住,昭昭刚才打算自己用手拿着塞进嘴里的,现在被他抓住,她不解地看过去,见他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英俊的人连吃个包子都那么俊美,他咀嚼的样子也很斯文,显然哪怕早就辟谷不进凡食,他依然保持着世家子弟该有的良好修养。 “好吃吗?”昭昭将剩下的包子收回来,也没多想,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自己吃了。 荆沉玉看见,呆住了。 “你……” 看他这反映就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昭昭随手又拿起一个包子,边吃边说:“怎么了?你不会介意这个吧?没什么需要介意的,亲我都亲过你了,还在意这些吗?” 她不再看他,专注吃东西,但还是在和他说话。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她一指满桌的早餐,“我全都能吃掉。” 荆沉玉喉结动了动,难言心中是什么感受。 只他突然想到,若昭昭不是他的心魔,若他们都只是修界普通的修士,那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成亲了。 成亲二字让他想到了在无方城的时候。 那时他们二人皆是一身喜服,昭昭还盖了盖头,她曾要他为她掀盖头,虽然没能成功,但他是做了的。 在他看来,即便最后没有掀开,他只要动了手,就算是掀过了。 “你在发什么呆?” 突然有手在眼前晃,荆沉玉倏地抓住,昭昭手腕一疼,嘶了一声。 “抓疼你了?” 他立刻松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替她查看。 她白皙细腻的手段有些发红,他刚才无意识,用了很大力气。 “你在想什么呢,我都吃完了。”昭昭也没介意这些小事儿,把手抽回来起身道,“付钱吧,我没钱。”她诚恳地说,“以后我有钱了再请你吃。我特意没选特别贵的酒楼,应该花不了太多灵石。” 开空头支票,她最擅长了。 荆沉玉捻了捻手指,放了灵石在桌上,拉起昭昭就走。 他们走在街上,此刻天彻底亮起来,街上开始热闹,处处都是叫卖声。 “我看看。”他停下来,又去看昭昭的手腕。 他这样在意她,昭昭真的浑身不舒服。 她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喜欢上他。 “我没事。”昭昭拒绝道,“你不用太在意我,你以前对我那么差,突然又要对我这么好,我有点毛毛的。” 她挣开他自己往前走,为了避免尴尬,装作在四周欣赏。 前面有排队很长的糕点铺,昭昭多看了几眼,路过的时候并未停留。 她一路往江家主宅走,身边没有荆沉玉,便以为他跟在后面,直到手臂被碰了一下。 “怎么了?”她转过头来,见荆沉玉一袭月白道袍,眉心朱砂痣由雪色嵌珠抹额遮着,如画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也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个油纸包。 昭昭愣了愣,香气从油纸包里飘过来,是糕点铺那里的。 “……我已经吃饱了。”昭昭不自在地说。 荆沉玉手臂僵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那便收着,饿了再吃。” “我是你心魔,其实不会真的肚子饿,我不想吃……” 她垂下眼拒绝,还想走,但荆沉玉握住她的手,强迫她收下了。 “想吃便吃。”荆沉玉面无表情道,“不要就扔了。”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他径自往前走,江家主宅就快到了。 昭昭拿着油纸包为难许久,还是没舍得扔。 她的确是很饱了,但刚才闻到时也很想吃,是为了不和荆沉玉纠葛太久才没去排队,现在…… 算了,别和美食过不去。 因为吃人手短,昭昭没再过于抗拒他,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余光瞥见她将油纸包好好收着,荆沉玉紧绷的情绪稍稍松懈了一些。 望着周围的人间烟火,闻着她怀里糕点的香气,他忽然意识到,过往在无上峰的生活,似乎太单调了一些。 那真的是人的生活吗? 荆沉玉突然停下脚步,举目望向四周,昭昭以为有什么问题,警惕地问:“怎么了?” 荆沉玉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他修剑道,这辈子几乎一直都是作为一把剑而活着。 生为杀戮,死为杀戮,从无更改。 直到今日,他好像才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昭昭喂他吃包子,她说很好吃,可他真的没觉得好吃。 他甚至觉得味道很奇怪——太多年不进食,对凡食的味道,他已经没有印象了。 心中凝聚着一团复杂至极的情绪,又酸又涩,还有些甜。荆沉玉闭了闭眼,心想,若这就是心魔劫,若这便是飞升最后一道坎,那他真的要认输了。 他走不过去。 他渡不过她这个劫。 “昭昭。” “啊?” 进江家主宅之前,荆沉玉对她说—— “包子很好吃。” 昭昭:“……” “你的糕点也分我一些。”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荆沉玉慢慢道,“想试试,活着的感觉。” …… 试试活着的感觉? 荆沉玉回了江家就开始疗伤,如今已经知道江家姐弟十有八~九就在妖君手里,既然他们和昭昭谈了条件,那江家姐弟的安全就暂时有了保障,也就可以不那么着急,从长计议了。 不必心急找人,昭昭便打量起疗伤的荆沉玉。 他需要恢复一些伤势,以备妖族走极端,昭昭也不打扰他,就只是看着,思索他之前的话。 虽然他自小就是天之骄子,但肯定也有他的烦恼。 没人将他当做真正的孩子,就不会有真正童年。 始终都在修炼,日日与剑作伴,那就不会有寻常放松惬意的生活。 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更像是件兵器。 修界的定海神针,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三界付出和牺牲。 啧,也挺惨的。 可能千余年来都不算是真正为自己活过吧。 想到这些昭昭有些可怜他,啊这,好像不太应该,这样的人哪里需要她可怜,她才是最惨的,她可是被他干掉过啊,现在虽然不会被他杀了,但还是被困在他身边坐牢。 拆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是栗子糕,满满的栗子香气,别提多诱人了。昭昭为难片刻,叹了口气,捏了一块来到他身边。 “我想吃了,你要吃吗?” 他之前说吃糕点的时候要分给他一些的。 荆沉玉睁开眼,侧目看着她手里的栗子糕,点了一下头。 昭昭正要递过去,却见荆沉玉微微俯身,淡色而泛光的薄唇稍稍张开。 …… …… 你还让人喂上瘾了??? 昭昭阴阳怪气了一会儿,觉得这气氛不对,她需要和他神魂交融,但不需要和他恋爱好吗! 把栗子糕直接塞进了他嘴里,她手指无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唇瓣,如被烫到一般,她猛地收回来,站起身不高兴地说:“你自己吃,我出去转转。” 她气冲冲地走了,留荆沉玉一人在此,手里捏住栗子糕食不知味。 但吃着吃着,嘴角生疏地勾了一下,稍纵即逝,他自己都没察觉。 昭昭离开了客院,在江家随意走动,江家在办丧事,还要调查江家主的真正死因,根本无心管她这个剑君徒弟。 她如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背着手转来转去,走到景色不错的湖心亭时,见到了不算陌生的人。 是曲春昼。 湖心亭四周挂着纱帘,他便在帘子里坐着饮茶,因为亭子有纱帘,他未曾戴幂篱。 “师叔有礼。”元采衣从一侧走来,礼数周到地对她说,“师尊有请。” 荆沉玉地位高,乃至昭昭做他徒弟的话,曲春昼都得喊她一声师妹。 那元采衣作为曲春昼的徒弟,就得叫她师叔了。 昭昭想了想,迈开步子走过去。 她和曲春昼来江家的目的一致,可以交换一下消息,让他也给江善音以后的路想想办法。 刚进亭子她就想说江善音的事,但曲春昼却开口说起了别的。 “江姑娘。”曲春昼眼神闪躲,到底还是不习惯与人相处,结结巴巴道,“你,其实不是江家的人吧,怎么还做了剑君的弟子。” “……”深吸一口气,曲春昼努力望向她,紫金宽袍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那白皙脸颊上的红也就更加鲜艳,“上次见面,你问我是否为自己算过未来。回去之后,我便为自己起坛卜了一卦。” 昭昭眼睫翕动:“结果如何?” 曲春昼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他慢慢说道:“模糊不清,看到了好像又没看到。” 稍顿,他为一脸迷惑不解的昭昭解释:“就如你在善音身边时,我看到她的卦相一样。” “……什么意思?” “我想。”曲春昼声音很轻,停顿得不是很自然,“应该,与你有关。” …… 什么玩意?他的未来和她有关?怎么会和她有关? 难不成他和荆沉玉一样……他不会也想杀她吧!!! 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是魔之后,曲春昼会不会觉得是她带坏了江善音,想为民除害,帮弟子走回正路?昭昭表情扭曲。 不要啊,才轻松一天,不要又开始逃命啊! 曲春昼想的和她完全是两个方向。 她是所有卦相里的变数,又假冒了江家旁支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但他也没觉得她是坏人。 她如今所用的是荆沉玉弟子的身份,荆沉玉是谁?妖魔见了闻风丧胆的九华剑君,他眼里从来不揉沙子,门下弟子若有什么犯戒之事,都会毫不留情地处罚,他身边肯定没坏人。 昭昭来江家定然是为了江善音的事,也很有情有义。 自那日一别,曲春昼总会想起她,总在琢磨她,她身上处处都是他想不明白也算不出来的东西,太特殊了,长此以往,每日几乎都要想起她,算一算她的命盘,已经成了习惯,曲春昼现在见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之前还以为没机会再见了,十分遗憾,今日遇见了便不能错过。 “我想……”交个朋友吧! 他说俩字儿,昭昭就站起来高声道:“不行!” 不能杀我! 曲春昼:“??” 啊???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消散,曲春昼茫然地怔在那里,手足无措,尴尬得快要在地上扣出一座天枢阁了。 元采衣在亭子外听到师尊被拒绝,怎么会不明白师尊此刻会有多尴尬,他再也忍不住,黑着脸极了亭子,一脸看负心人的表情看着昭昭。 “师叔怎可如此,至少听我师尊把话说完吧?师尊他生平第一次主动,这两天夜里不知演练了多少次,你怎么能听都不听就拒绝,太伤人了!” 昭昭:“……”为什么感觉怪怪的,这话听起来很让人误会啊。 曲春昼:“……”打腹稿排练的事被弟子这么毫不留情地曝光了,很好,他这下不仅要扣一座天枢阁,还要再扣一个九华剑宗了。 第62章 被元采衣架了起来,何止曲春昼尴尬,昭昭也尴尬啊。 她沉吟片刻,有些僵硬地说:“我也没说什么……大司命有话就说,我刚才只是突然想到别的事,没有打断你的意思。” 她话是这么说,可曲春昼欲言又止,满头是汗,拿了丝帕避开她擦汗,还怕与她视线接触,直接拉了元采衣挡在中间。 昭昭:“……” 元采衣抬起胳膊用广袖挡住自己的师尊,顺便继续指责昭昭:“师叔太过分了。” 昭昭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你师尊说不出来,不如你替他说吧,到底什么事。” “这种事晚辈如何代劳。”元采衣因为生气有些面色涨红,这种红也有点像是羞赧,就好像曲春昼要说的事,他作为弟子很难启齿一样。 昭昭刚才还想着,不可能是想表白啊什么的,他们也就见过一次,但现在……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实在是元采衣的话和他们师徒俩的状态很难不让人往那个方向想,昭昭不确定道,“大司命不会是想和我……” “师尊。”元采衣赶紧把曲春昼让出来,“她猜到了,师尊便与她说吧。” 她猜到了???还真是??昭昭表情扭曲。 曲春昼垂着眼睛,他生得与冰山美人荆沉玉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也不似秦夜烛那么风流跌宕,奚兰雾那么温润君子。 他身着天枢阁大司命的紫金宽袍,头戴玉冠,长发全都束着,很是整洁干净。 他的眉眼明净湛然,简单来说,就好像一战白纸,仿佛可以涂抹上任何色彩。 昭昭手指动了动,有点搞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发展。 不过见了一面,说过几句话,怎么就这样了? 其实曲春昼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和昭昭认识下,交个朋友,以后常联系,不至于分开就找不到了。 他想时刻有机会弄清楚她身上的谜团,所以这辈子第一次想要主动与人交友,真的不是在表白。可他和他的弟子搞成这种状态,就完全是那个意思了。 他眼下的局促和抓着衣袖的紧张,则越发像是要表露心意了。 “我……”他飞快地眨着眼,不停地擦汗,几乎一字一停艰难道,“不知,可,否,与你……” 交个朋友,互换个玉牌联系方式什么的,方便常联系。 最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曲春昼脸色难看地闭上嘴,再也开不了口了。 “昭昭。” 打断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荆沉玉。 昭昭离开了一会还不回来,他便出来寻找。 他们说好了要寸步不离,他要坚守这一点,所以特别“粘人”。 “你怎么出来了。”昭昭立刻站起来,“不是在疗伤吗?” 荆沉玉在亭子外扫了扫里面,其实他早就到了,也听了许久,虽然因为曲春昼的性格问题,他们的对话进行得很慢,可他也能听出个所以然来。 他和昭昭一样,误会了。 “我不能来吗。” 他脸色比曲春昼还难看,手里紧紧握着般若,杀气从湖心亭朝外漫延,一点点伸展向前院后院,正在那里忙碌的江家人无一不被这杀气影响,胆战心惊。 亭子里的人被影响得更深,但曲春昼修为不底,元采衣也是大宗门的弟子,哪怕不舒服也能忍住不表现出来。 “见过君上。”元采衣白着脸给荆沉玉行礼。 荆沉玉冷冰冰的不理人,一双缱绻的桃花眼长在他脸上硬生生变得孤冷清寒起来。 他只看昭昭,漆黑俊美的眉眼紧紧盯着她,盯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明显就是吃醋了啊,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她裂开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昭昭有点烦躁,“就算是你也不该这样,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她和荆沉玉说话有些太散漫,一点礼节都没有,和元采衣对曲春昼说话时完全不同,真的不像师徒,一点晚辈长辈的隔膜都没有。 曲春昼面红地思忖,元采衣也有点纳闷。 “怎会与我无关。”荆沉玉往前一步,“你的事都与我有关。” 他抓住昭昭的手腕就要走,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理会曲春昼师徒的意思,这真是太少见了,他从来没有这么不守礼数的时候,华倾见了估计得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走可以,等我把事情说完。”昭昭挣开他,不顾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对曲春昼说,“大司命,我昨日在西京见到了妖君兰香君,善音和她弟弟出事应该和妖族有关,他们很可能正被关在哪里。妖君想策反我与他们里应外合要剑君的命,我说要考虑一下。” 曲春昼倏然站起:“善音在妖族手中?” “基本可以确定了。但不知道具体在哪儿。我和他说要回来考虑一下,等明日再去寻他,就说考虑清楚答应了,先让他带我去见善音。” 这计划没毛病,但是:“太危险了。”曲春昼说,“我去。” 昭昭拒绝道:“你去不行,你去他们肯定知道你的目的,万一破罐子破摔善音和她弟弟都有危险,还是我去最好。” 她一拉荆沉玉的衣袖:“他们应该是为了杀剑君才做这些,剑君也答应了江夫人要找到善果,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应该让我们去做。” 荆沉玉本来波荡起伏的心情因她这个“我们”微妙的平静下来。 曲春昼面露忧色,昭昭沉吟片刻,意味不明道:“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大司命来江家是为了善音入魔的事,若这件事是真的,她真的入魔了,大司命还能让她回天枢阁吗?” 曲春昼抿了抿唇,艰难地说:“……天枢阁并非一言堂,哪怕我同意,阁主与其他长老也不会允许。” 昭昭点头:“那你会因她成了魔,就要除掉她,‘清理门户’吗?” 不知为何,荆沉玉越听越不舒服,总觉得这对话很有指向性。 他不自觉望向昭昭,她恰好也看着他,四目相对,曲春昼在这时开口。 “不会。”他斩钉截铁道,“善音是个好孩子。”他气息有些低弱,虽然还是很不熟悉与人交流,却也在为了徒弟的事努力,“我会引导她不被魔性侵蚀本心,负责到底。” “哪怕旁人都要你除掉她,一劳永逸,你也不会吗?” “不会。” “你那么相信江善音不会做坏事?她成了魔,会受魔气影响,哪怕你时时刻刻看着,也有可能会出问题。” “若因此出问题,是为师者之错。”曲春昼定定道,“若我放她回江家时多做筹谋,让采衣同行,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善音入魔我亦有责任,在见到她之前,任何事不能下定论。” 他望向荆沉玉:“还望剑君看在江家遭此劫难与你有关的份上,莫要找到善音就将她正法,请给她一个机会,她哪怕入了魔,我也信她不会变。” “……” 所以说到头来,又成了他的错。 昭昭看着荆沉玉,那表情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她在拿曲春昼和他比。 他不止一次说过,魔便是魔,成魔是不可能回头的一条路。 昭昭因他这样的“偏见”在他手上九死一生。 现在曲春昼的徒弟入魔了,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他截然不同。 荆沉玉握紧了般若,清寒的桃花眼纯净而深邃,像漆黑的深潭。昭昭很难看清他到底怎么想的,只觉得被他这样看着,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由内而外地感到战栗。 他很平静,甚至是温和的,但正是这份显见的温和让人战栗。 “要不要给机会,不是本君一人说了算。” 荆沉玉冷淡说完,转身就走,身影转瞬消失。 昭昭留在原地,还没再开口,便有一种她难以抗拒的力量将她拉走。 见她骤然消失,曲春昼惊讶地站直了身子,元采衣也很惊讶。 “师尊,这是……” “……罢了。”他低低道,“你师妹的事要紧。” …… 昭昭经历了一阵黑暗,再恢复视线的时候,人已经回了客院的房间里。 房间里有些淡淡的药香,应该是荆沉玉用过药。 她此刻是跌坐着的,坐直之后看见了与她隔着一张几案的荆沉玉。 般若横放几案上,荆沉玉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上,静静望着她。 昭昭那股战栗的感觉更重了些。 她觉得不太对。 荆沉玉有点奇怪。 “昭昭。” 他开口了,声线沉澈,说完忽然抬手扯掉了眉间抹额,露出仍未恢复的眉心朱砂。 “不要拿我同别人比较。” 昭昭心猛地一跳。 “我不喜欢。”他突然倾身过来,手撑着几案,只隔着一线距离盯着她的眼睛,“我不喜欢,知道了吗?” 昭昭还来不及回答就突然被他抓住手腕,被这么一拉跌在了几案上。 她诧异地望向他:“荆沉玉,你发什么疯?” 荆沉玉静静注视她,冰冷的美人眼睛如潭水般乌沉沉的,突然,他嘴角勾了一下,竟像是笑了笑。 昭昭悚然——荆沉玉笑?还不如不笑!他这个时候笑更可怕了好吗!简直是死神一笑! “我去之前,你们在说什么。” 他视线低垂,扫过她的红唇和下巴,漫不经心地问着问题,手始终抓着她不肯放。 昭昭不断挣扎,他不得不换了个姿势,两人到了一侧,他将她揽在怀中,几案上的般若不断嗡鸣,像要提醒主人什么,可它的主人根本不看它。 “曲春昼比我好么。” 昭昭浑身抖了一下。 “他至少有一样不如我。” 昭昭脸上一阵青白。 下巴被扳住,她被迫与他对视:“或许你做了他的心魔,便不必死那一次,不必这般坎坷,但昭昭。”他转开视线,又很快转回来,“我的脸比他好看。” “……” 昭昭曾经说过,她很喜欢他的身体,也很喜欢他这张脸。 他可能是一直记着吧。 她甚至还提到,以后如果有机会,就把他做成没有思想的人偶……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气氛,奇怪死了,昭昭受不了了,使劲推开他。 荆沉玉道袍凌乱,莲冠歪了歪,长发也披散下来,眉目隽秀地偏过来,漆黑的发,苍白的脸,红艳艳的唇,血一样的颜色…… “你吐血了?”昭昭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回事啊?” 荆沉玉经她这么一说,才发现口中满是血腥味。 他随手抹了抹唇瓣,手指上都是血。 他微微停顿,突然将手探向她。 昭昭一愣。 “做什么……” 她心跳得飞快,盯着那染血的手指目不转睛地看。 荆沉玉的血从指间缓缓低落,啪嗒一声,落在昭昭手掌心。 她不知何时已经摊开手掌,认真接住了。 她低头看着掌心,荆沉玉的角度看不见她的眼神,光靠看的,分辨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 他仿佛非常挣扎,星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嘴角的血越来越多,身子也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昭昭感觉到他靠近,呼吸都停下了。 她屏息抬眸,和他对视片刻,他唇瓣微启,带着他血腥味的呼吸慢慢拂过:“我的血。” 他只说了三个字,昭昭便听不下去了。 她用掌心捂住了他的唇,这下所有的血都在她掌心了。 他看着她一眨不眨,一动不动。 昭昭收回手,挣扎许久,心中的冲动几乎卷走了她所有理智,她闭了闭眼,轻轻舔去掌心的血。 属于荆沉玉的血可比早晨吃的凡食美味多了,只要一沾上她就停不下来。 其实之前他也吐血过很多次,可那时都深陷危机忙着逃命,她哪怕有些冲动,也都没那么明显。 此时此刻,他靠得那么近,还将手伸过来,那副像要以身饲魔的样子,配上他冷玉如仙的脸,昭昭真的…… 她不想的。 可她真的受不了了。 “荆沉玉。”她沙哑地开口,压抑道,“你故意的。” 荆沉玉没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总是冷冰冰审视别人,此刻却近乎沉迷地与她相对。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让她哪怕一点都不喜欢他,也很难不与这份颠覆感共沉沦。 她最终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拖住他的脸,吻上他的唇。 他还在流血,越来越多,一点要为自己疗伤的意思都没有。 昭昭吞着他的血,无可避免地与他呼吸纠缠,他们的人也渐渐缠绕在一起,像两条生而缠绕的藤,如何都扯不开。 道袍与雪杏色的裙衫拧在一起,紊乱的呼吸充斥在房间里,不知过了多久,荆沉玉脸都白了,昭昭也渐渐找回了意识。 她俯身而起,低头看着躺在榻上的男人,他苍白的脸衬得唇瓣越发嫣红,眉心朱砂痣上仍有缝隙,那双苛刻和神圣的桃花眼,此刻充满了血腥的迷乱与堕落。 他如仙,也似妖。 “荆沉玉。”昭昭哑着嗓子唤他,“说话。” 荆沉玉看着她,唇瓣微启,她深知那是什么触感与温度。 他人好看,唇更是五官上最好看的,昭昭觉得只要是人,就无法抵挡此刻的诱惑。 她是人吗?她好像不是了,她是魔了。 魔性的影响,让她比为人的时候还要无法抵挡他。 宿主任心魔为所欲为,作为心魔怎么抵挡得了? 他不这样便罢了,他真这样…… “荆沉玉,说话。”昭昭重复着,“你要说话。”她挣扎道,“你再不说话,会发生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是怎样的事? 荆沉玉就是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本来垂在身侧掩在道袍里的手缓缓抬起,搭在她肩膀上。 手一点点上移,最后缓缓落在她的脖颈后方。 昭昭就这样顺着他的力道一点点往下,慢慢的,他们鼻尖贴着鼻尖,唇瓣再次碰在一起。 “你疯了……” 昭昭可以挣开他跑出去的,但她身体好像不听使唤,本能挤走了理智,将身下的人当做生得满身雪白的芙蓉花,粗鲁地摧残,恶劣地掠夺。 可在最关键的时候,昭昭猛地起身,急促地喘息着。 他不自觉地轻喃送入耳中,被一剑穿心的阴影顿时撞进了昭昭脑海中,她瞬间清醒过来,心口好像还有个大窟窿,身子已经在灰飞烟灭。 昭昭仓皇地爬起来,看都没看荆沉玉一眼,扯紧了衣襟跑出房间。 方才暧昧四散的房间内闯进外面的冷意,荆沉玉躺在榻上,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想到她方才的眼神,侧目去看几案上的般若剑,它躺在那,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 她想到了什么,他不愿明白都不行。 抬手遮住眼睛,片刻,荆沉玉起身,抽起般若,血气的剑出鞘,杀意荡漾,屋内如冰封万里,连他呼出的气都发白。 他反手握剑,剑刃擦着脖颈过去,银色的流苏飘荡,般若很快闪躲开来,自己飞走。 荆沉玉看着空荡荡的手,又想起昭昭捂着心口的样子,闭上眼睛。 回不了头。 回不了头了。 腰间玉佩亮起,华倾的声音传来—— “君上,众仙宗已经从镇魔渊离开,如今都在九华剑宗。张天师一定要剑宗给个说法,非要等君上回来,他自己不肯走也就罢了,也不准别人走。止川秦家的花藕夫人也到了,一样在等君上。” 荆沉玉没说话,静静听着。 华倾紧接着道:“对了,之前君上安排前往万妖谷的调查的弟子回来了,余下的三位妖君都不在谷内,似乎有什么其他安排。” 三个都不在……那说明如今在西京的绝对不止两个。 还有一个。 兰香君,竹幽君,还有梅寒君。 三个全在西京。 真是热闹啊。 “不知君上何时能处理好江家的事归宗?” 荆沉玉缓缓起身,双指并拢,很淡地说了两个字:“快了。” 华倾顿了顿:“君上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没什么事吧……” 没有回音。 联系被切断了。 荆沉玉望着窗外,闭眸感应着昭昭的心情,那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怎么会无事。 他有事,很有事。 有事到,恨不得拿般若刺穿自己的心脏,也感受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第63章 昭昭实在是不太好。 她心理压力好大。 以前想逃开荆沉玉的时候,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什么都可以拿来牺牲,只为让他堕落,沉迷,一发不可收拾。 可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一步了,她又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荆沉玉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可她已经不止一次怀疑他理智离家出走了。 不仅如此,荆沉玉那种人,如果真的为她改变,她除了会觉得很过瘾,很解气,但……真的太意料之外了,那种天上掉馅饼,却又怕会把自己砸死的担忧充斥着她的心。 是的,怕被砸死,荆沉玉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回头不会后悔,一旦他真的认定她,可想而知会有多可怕。 昭昭一点都不想他认定自己,他不需要真的很喜欢她,只要善意足够放她走就行,但这个度显然很难把握。 不知不觉走到了江家前院,因为死因有疑,江家主的棺木还没有运往问心宗,因着是修界,哪怕已经去世好几天,江家主的尸体依然不会腐坏,有驻颜珠含在他嘴里。 陆陆续续有江家主生前好友前来祭拜,昭昭到的时候,正瞧见一对男女。 男的一袭红衣,凌霜傲雪,一身冷香远远就能闻见。 女的倒是一身素白,发间不见任何钗环,凝着棺木的眼神有些迷茫。 江夫人瞧见他们特别激动,她带着恨意道:“你来做什么?” 这话是对那女子说的。 女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来祭拜,送他最后一程。” “我看你不是来送他最后一程,是想送我最后一程。”江夫人挡在夫君的棺木前,“滚出去,谁放你进来的?!”她厉声呵斥,“家主刚死,我这个夫人的话你们便不想听了是吧?是二房还是三房?我告诉你们,别以为这样刺激我就能将我如何,只要果儿平安回来,这家主的位置轮不到你们坐!” 当然,前提是江善果可以回来。 江家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这可能性不大。 剑君已经在江家住了几日,似乎一点头绪都没有,这难免让众人心思浮动。 那可是剑君,他都没有头绪,江善果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子被人放了进来。 江夫人的态度她早就预料到了,也不生气,弯腰朝棺木的方向一拜,转身说:“弦歌,走吧。” 红衣男子便是她口中的弦歌,他一点都不想就这么走了。 “江夫人嘴上一如既往的不饶人。”梅弦歌冷笑一声说,“你这般恶妇的模样,江家主便是死了也不会喜欢。” 江夫人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红着眼睛道:“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个跟在她身边吃软饭的罢了,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给我滚,从江家滚出去!他喜不喜欢我能如何?!我是江家主母,是他死后唯一能合葬的人!他倒是喜欢慕紫堇,你让他活过来休了我与她成亲啊!” 梅弦歌想说什么,却被慕紫堇按住了手。 她脸色有些发白,平静地说:“行了,走吧,人都死了,别再扰了他坟前清静。” 江家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话说得很是体面,倒显得江夫人在灵堂大呼小叫很不端庄。 江夫人抓紧了手帕,被人指指点点,身子摇摇欲坠。 昭昭将这些看在眼里,倒是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不太感兴趣,她只是看着那红衣男子,在人家灵堂穿红衣,真是嚣张啊,而且……不知该怎么说,她总觉得他给她的气息很熟悉,像谁呢…… 手臂被人拉住,昭昭侧目去看,是荆沉玉。 他换了衣裳,重新系上了抹额,孤高清冷的一双桃花眼,像不染世俗的画中仙。 “有妖气。”他先一步开口,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扭转得正常了一些。 昭昭跟着他的话题走:“是不是他?” 她指着那红衣男子,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他的气息很熟悉,想了半天,似乎很像那日在云雨坊遇见的兰香君。” “三个妖君都在西京。” 荆沉玉看着红衣男子的方向,他们还没走,江夫人已经和慕紫堇争执起来了,当然,是她单方面的,慕紫堇一直表现得沉默得体,衬得江夫人更像个疯子。 “天枢阁阁主的妹妹。”荆沉玉微微拧眉,“她怎会在此。” 慕紫堇……慕朗然,还真是,一个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原书里没写江家主的死因,江家这段也与江善音入魔无关,几乎是一带而过,她既不知道凶手身份,也不知道慕紫堇的事。 “依我所见,她应该是和江家主之间有过什么,江夫人对她十分嫉恨。” 昭昭垂眼看着他握着她手臂的手,动了一下,他不但没松开,还握得更紧了。 “你……”昭昭想了又想,突然不抗拒了。 她往前一步,几乎和荆沉玉贴在一起,问了一个让荆沉玉一瞬无措的问题。 “你想要我么。” 荆沉玉这人谨慎得很,走在哪里,只要不是在九华剑宗,都会记得下结界。 此时此刻江家人都在看着灵堂的闹剧,根本注意不到也没法子注意到他们的互动。 他呼吸都乱了,因昭昭那一句问话。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唇瓣开着,眼睫飞快地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蝶。 “我这里有个窟窿。”昭昭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我没法子毫无芥蒂地和你……” 她未尽之言,他明白得很。 他突然有些慌张,退开一步想走,但被昭昭拉住。 “但我们可以在这里。”她手按在他太阳穴的位置轻飘飘道,“我们可以神魂交融……你想要吗?” 她在想,只要他答应,她就提出条件,同意与她切割关系,哪怕只是产生一瞬间的念头都可以,前者可能很难,后者其实不难。 他这样……喜欢她,有一瞬间纵容她的念头真的不难。 所以只要和他神魂交融就行了。 昭昭看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仔细打量,像在计算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她如此心不在焉,荆沉玉怎么还会为此有什么激动。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一直知道。 她不喜欢他,就不会白白与他…… 她有所图,或许就是与她的目的有关。 神魂交融能切割两人的关系吗? 肯定不单单是如此,肯定还需要在那个时候做些什么。 他自嘲地转开视线望着别处。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也有人将美人计用在了从来不为此所动的他身上,还起了效果。 他曾不止一次说过,自己一心向道无心情爱,可如今他有了这样的心,亏欠于他的道,付出至此,却什么都得不到。 这是因果报应吗?他剑下亡魂太多,都来像他讨要报应了么? 他从未因修杀戮剑道而迷茫过,他剑下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可今时今日,他觉得单单是在昭昭面前好好站着,都已经很难很难。 “你就那么想和我分开。”他音色低哑地开口,自语般道,“也对,你从一开始就想着逃开我,你的心从未变过,是我变了。” 他从想要杀了她变作想要得到她。 他依然无法直面那种感情,不敢想到那个字,可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那你要不要呢?”昭昭近距离与他四目相对,唇瓣与他只隔一线。 荆沉玉不说话,只是望向灵堂的方向,红衣男子保护着慕紫堇,连江家人自己都围着慕紫堇,仿佛很怕江夫人将她怎么样。 江家主都没了,江夫人守不守得住江家还是个问题,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得罪慕阁主的亲妹妹。 这一幕让江夫人仿佛回到了江家主还活着的时候,那时慕紫堇便是这样站在他身后的。 她觉得好刺眼,本就郁结的心更受了重创,她步履蹒跚地走到江家主的棺木前,手一抬,不是要对慕紫堇如何,而是碎了江家主的棺木。 “夫人不可!” “住手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昭昭。 她震惊地望着那边,连从荆沉玉身上收回手都给忘了。 她手无意识垂落,荆沉玉及时握住牵在手里,她注意力都在灵堂,都没发觉不对劲。 “住手?为何要住手,我在做好事。”江夫人冷着脸说,“现在想来,我这一辈子真是过得窝囊,你活着的时候我得不到你的爱,惹你厌恶,你死了我还要被你喜欢的人这样侮辱,江玄卿,你不是喜欢她吗?你当初为何不娶她?我也没有死乞白赖非要你对我负责啊。” ……负责?江家主和江夫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昭昭免不得要去看棺木散开之后那具尸体,倒也不吓人,尸体保存得很好,江家主像是睡着了一般,双眸闭着,手安详地放在腹部。 他的脸哪怕死了,也依然俊秀如初,有着与江善音像极了的轮廓。 江善音更像父亲,几乎是翻版,昭昭好像有点明白为何江夫人不喜欢她了。 可能不单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或许还是因为她像父亲。 恨屋及乌,她恨江家主,连带着江善音也恨。 孩子何其无辜,江夫人这一点上做得太错,不管什么理由都无法站住脚,昭昭还是讨厌她。 但她也不会喜欢江家主就是了。 就连被众人护在身后脸色发白的慕紫堇也不喜欢。 她忍不住问荆沉玉:“慕紫堇和江夫人,你站谁?” 荆沉玉:“?”他不解地皱眉,“这是何意?” 昭昭指指她们:“江家主分明是个渣男啊,和江夫人成亲了,心里却还喜欢着慕紫堇,成亲之后还藕断丝连,折磨自己折磨别人。若他真是个男人,不管如何都不要和别人成亲啊,做了选择又不负责到底,真不是个东西。” 扁扁嘴,昭昭忍不住道:“他死有余辜,只是他死了一了百了干净了,活着的人还要因他受罪。” 荆沉玉犹豫了一下,手放在她背上轻轻顺了顺:“是。”他点头,“其身不正,死有余辜。” “……”昭昭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他们三个都不无辜,最无辜的是孩子。善音和善果最可怜。” 荆沉玉还是点头,顺着她说:“嗯。你说得对。” 昭昭又说:“所以不相爱的人真的不能在一起,不在一起还能多一个朋友,在一起只会成为怨偶,甚至还会成为敌人。” 荆沉玉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沉默地看着昭昭,任凭心里多少念头,嘴上只说:“那应该是梅寒君。” “……” “妖君还活着三个,梅寒君,兰香君,竹幽君,如今应该都在西京。” 昭昭没说话。 “他们都用了隐藏妖气的法门,但骗不了我。” “哦……” “梅寒君看江家主尸体的眼神带着藏不住的恨,江家主的死应该也和他有关。” “……我有个问题。”昭昭忍不住道,“你从来都不找确凿证据,只按推断来给人定罪的吗?” 虽然昭昭觉得他的推断很合理,但生在法治社会,她养成了讲究证据的习惯,之前看书的时候,荆沉玉也在惩罚人时拿出了证据,当然这些证据都是剑宗之人调查的,并非全部他亲力亲为,可那也是有的。 不像现在,他说的都是推断,心里却已经给他定了罪。 “不是推断。”荆沉玉看着灵堂,“我说的便是证据。” ……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唯我独尊的话,不愧是你荆沉玉。 “剑修剑心通明之术,天下无人能超过我。我看见的,便是真实的。” 荆沉玉这样解释了一句。 所以江家主的死真是梅寒君干的,他和慕紫堇在一起,言语行动间呵护备至,看起来是喜欢她。 是为爱慕之人出头?慕紫堇要江家主死?为什么?比起她,江夫人表现出来的恨意更像是要杀了江家主的那种。慕紫堇还来祭拜呢,她会要江家主死吗? 是梅寒君自己要杀江家主?恨他占据了爱慕之人的心,让爱慕之人伤心难过,走不出去? 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她不在意江家主到底如何,她在意的是江家姐弟。 江夫人拿了剑令的事天下皆知,她既然爱重儿子,那妖族就让她儿子离开众仙宗聚集的镇魔渊,埋伏起来绑走她的儿子。 这样一来她肯定会用剑令,就能把失踪的荆沉玉找出来,引到这里。 至于江善音入魔,可能是当时发生了什么意外。 等荆沉玉到了西京,奚兰雾发现她,肯定是用什么方法得知了她和荆沉玉心不一,于是来找她合作。 如果她答应,有她里应外合,江家又靠近中原最西,仙宗的人都聚集在九华剑宗,荆沉玉在镇魔渊受过伤,和魔尊一起消失,再现身定然不会太好,三个妖君配上昭昭,再以江家姐弟做人质要挟,得手的可能性极高。 还能顺便解决梅寒君的情敌江家主,真是一石N鸟,不要太划算。 “白天云雨坊不接客,我晚上就去见奚兰雾。”昭昭拧眉说,“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赶紧把善音姐弟救出来,其他的我不想管了。” 太麻烦了,她自己的事情还弄不清楚,没功夫管那些了。 至于荆沉玉,他在这里的目的就是找到江善果,算是和昭昭一致,他不应该拒绝她的提议,可他就是不想接受。 只要一想到昭昭要去见奚兰雾,还是在那种地方,他就杀意动荡。 但他这次没直接拒绝,只是带昭昭回了客院。 一进屋昭昭就想起之前和他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很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退到荆沉玉怀里,他就在她身后。 双臂被人揽住,昭昭正要挣脱,眼前一花,再清晰过来,已经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荆沉玉的灵府。 他…… 昭昭猛地转身,看着风雪飘摇里荆沉玉俊美无俦的脸。 “你同意了?!” 在他们已经达成某个协定之后带着她出现在这里,除了是想和她那个之外,不作他想。 “你的条件是什么。” 他明明猜到了,还是问出了口,问着的时候周边景色飞快转换,明明他们没动,却好像在坐很快的车,身边的影子停下来时,他们已身处在一座巨大的冰芙蓉花里。 冰芙蓉的每一片花瓣都很大,冷冰冰的,倒映着花蕊里的景象。 花蕊也是一片冰塑成的,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平整的,昭昭站在这里也没觉得冷。 甚至诡异得浑身燥热。 “这是什么地方。”她视线来回转。 “我在灵府的金丹化形。”荆沉玉放开她,手抚上领口,道袍立起的领子上便是他的喉结,他喉结凸出,上下滑动时禁欲~感得难以言喻。 “你的条件是什么。” 他又在明知故问了,昭昭其实还记得刚和夜月眠分开的时候,他提到过她知道她留下的目的。 所以她现在也意识到,他估计是知道了神魂交融之于她的用处。 她真的不太明白这个人。 知道了还问,好像还要上钩,什么意思? “与我切断联系。”昭昭凝眸道,“你肯定不同意的,为何还要问。” 荆沉玉没看她,只是解开衣领,露出所有白皙的颈项。 他的脖子长短刚好,干干净净,一个大男人,说句冰肌玉骨真的不为过。 清透的肤色下还能看见血管的颜色,昭昭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我以为你会换个条件。” 荆沉玉说得很随意,好像其实根本没什么想说什么,只是在应付她。 昭昭觉得不太对劲,心里在找那个感觉——他产生与她分开的念头,哪怕一瞬间。 “不想换。”昭昭主动上前抱住他的腰,“就答应我不好吗?我不离开你还不行?我们总是维持这种不健康的宿主和心魔的关系没有任何好处,你没有欲念,我难免会和很久之前那样‘饿’得奄奄一息,到时候你还要麻烦带我去找恶念吸收。” “不麻烦。”荆沉玉顿了一下,又道,“也不必去别处寻找。” 昭昭看着他。 “你不是早就想到了么。”荆沉玉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早在某个时候,你就不需要别人的恶念了。” “……” “我有了欲念。” “……” “与你的欲念。” “……” “还要我答应你吗?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我?都说出来吧。” 昭昭咬了咬下唇:“你不是想让我喜欢你?” 荆沉玉瞳孔收缩,嘴角抿起,半晌才道:“怎么。” 昭昭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你答应我,我就试着放下芥蒂去喜欢你。” “……”不得不说,她真懂得如何对付他。 荆沉玉真的在那一瞬间产生了——若真能换取一线希望,分开也好的想法。 昭昭作为心魔,哪怕没经验,也在那瞬间感知到了。 她睁大了眼睛,仿佛看见了成功就在眼前。 现在只差和他神魂交融剥离自己了。 虽然光看字面就很会很痛苦,但没关系,能彻底切断他们的联系她就可以随时离开,哪怕暂时不走,想与荆沉玉彻底平衡下来,让后半辈子不必活在追杀里,也还是切断了联系更稳妥。 这是一个阶段性的成就,昭昭兴奋得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她手上前,撑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与他额头相贴,闭上眼睛道,“……我不太会,还要你教我。” …… 气氛实在太好了。 身处他的金丹化形里,他最隐私的地方,与她做最快活的事,这一刻气氛真的太好了。 可惜了。 荆沉玉在昭昭闭眼的下一瞬,手按在她后脑,不知念了什么法诀,毫无防备的昭昭便失去了意识。 他抱住她滑落的身体,将她妥当地安置好,静静看了一会,手抚过她的眉眼,落在她笑起来会有酒窝的地方。 片刻,又落在她发间木簪上,那是他雕的。 他站起身,脱了道袍外衫盖在她身上,刚才解了半天,也不必再穿回去了。 他并未要把她怎么样。 他只是要去做一件事。 神识离开灵府,荆沉玉换了衣裳收拾好,化出般若剑,御剑悬于空中,闭目以眉心朱砂痣感知整个西京。 他恢复了一些灵力,虽然远比不上全盛时期,但足够了。 三个妖君又如何,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三个便都死在般若剑下,去和灰飞烟灭的菊岚潮凑一桌叶子牌吧。 他是绝对不会再让昭昭去云雨坊见奚兰雾的。 她是他的,不容任何人觊觎。 猛地睁开眼,荆沉玉感知到一个方向,直接御剑而去。 西京郊外薄雾缭绕的梅林里,梅寒君随慕紫堇离开荆家不久,就感觉梅林结界不对劲。 “弦歌,你怎么了?”慕紫堇见他神不守舍,便问了一句。 梅弦歌道:“我有点事,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可以。你去处理你的事,不用管我。” “那你小心,我很快就回来。” 结界波动,很可能是江家姐弟逃出去了,明明分开关押,怎么会跑,他可是妖族里最擅长隐藏的,有十成把握不会被荆沉玉发现。 可他还是低估了荆沉玉。 他现在已经在梅林之中,找到了被关着的江善果。 “君上?!”江善果憔悴了许久,也瘦了许多,见到荆沉玉的时候感觉像在做梦。 “跟上。” 荆沉玉丢下两个字便走,江善果立刻跟上,还觉得很不真实。 当看见一身魔气的江善音时,才算是明白过来,自己真的得救了。 “……君上。”江善音因自己的魔气而恐惧荆沉玉,可对方根本没看她。 “带她走。”荆沉玉捻了张引路符在空中,淡淡道,“回江家。” 江善果脸色苍白道:“妖族杀了我们的父亲,江家如今……” “回去自己看。”荆沉玉望向梅林深处,“本君没空替你解惑。” 他要面对什么,江家姐弟稍稍思索就知道。 “君上,我们可以帮你。”江善音脸色苍白道,“他们有三个,君上你一人……” “三个又如何。”荆沉玉面不改色,“本君一人足以。” 他似乎总是说这句话,他一人足矣,不管遇见什么都是一人足矣。 那种强大的气场让江家姐弟不敢质疑,对视一眼,到底担心家里,一起跟引路符离开了。 他们一走,荆沉玉身子就摇晃了一下,动用神魂之力搜寻这个地方,到底是加重了他的伤势。 如果不是顾忌这个,早在来江家的第一日他便这么做了。 最后到底还是走到这步倒也无所谓。 他和江善果说的话不是自负,是他坚信自己可以做到。 梅弦歌回来的时候,就见荆沉玉笔直地立在梅林中央,手握杀气毕露的般若剑,剑气笼罩整个梅林,寒意在他四周具象化,他闭着眼睛,长发与雪白的发带随风飘动,剑柄银色流苏也一起摇曳,衣袂翩跹间,如真仙入凡尘,令人望而生畏。 “回来了。” 敏锐地睁开眼,气质如冰玉出尘,看着梅弦歌的眼神是睥睨的,高高在上俯瞰下来的。 “那便受死吧。” 他随口一句便有千钧之重,压在梅弦歌身上,叫他白了脸,慌了神。 第64章 梅弦歌是真没想到自己的隐藏之术会被荆沉玉看穿,来的时候都只觉得是江家姐弟在搞什么鬼,所以也没联系奚兰雾和竹藏墨。 到了这里见到荆沉玉,听到对方说“受死”,哪怕他早有要和他一决生死的心理准备,还是慌了。 他当即要给奚兰雾传音,荆沉玉偏了一下头,一道剑气甩过来,他仓促躲开,传音失败。 “只你一个?”荆沉玉往前走了几步,梅弦歌立刻后退。 “也好。”荆沉玉提剑而起,“一个一个解决,慢是慢了些……”却对他的身体更好。 他也不想自己再受伤,为了昭昭他也需要一个好身体,这不但可以让昭昭跟着得益,等回了九华剑宗,他也需要这些来抵挡那可想而知的“审判”。 他向来都知道,实力与地位,代表了一个人说话的分量。 梅弦歌没有菊岚潮那么冲动,他当然也恨荆沉玉,上次他进阶屠戮的造化妖里有三分之一都是梅谷的,但他知道分寸,荆沉玉既然敢来,肯定就想好了如何对付他们,他们三个都在都不一定能得手,莫说他一个了。 他完全不还手,一心想要逃,他有些后悔将人藏在郊外,这里没有人烟,找不到拿来威胁荆沉玉的人质,荆沉玉动起手里无所顾忌,他是真的有点无处可逃。 眼见着无法传音也无法靠近西京城内,梅弦歌不得不开始还手,两人在梅林里从前打到后,就在一个规范的圈内,荆沉玉总记得不让他出圈。 追杀他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衡量距离,这就是荆沉玉,自负也有自负的道理,梅弦歌是真的不是对手。 昭昭醒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荆沉玉的灵府动荡,她哪怕身处他的金丹化形之内,也还是浑身难受,仿佛晕车了一般恶心想吐。 她忍了一会实在受不了,就试着离开这里。 倒也没有很难,几乎是一试就出来了,一出来就听见了灵力相交的声音。 抬眸一看,般若剑刺破了红色的光雾,砍在了梅寒君的背上,这还要算梅寒君躲得快,再慢一点就是死。 “魔气?”梅弦歌喘息着望向突然出现的昭昭,她从荆沉玉体内出来,荆沉玉周身还围绕着魔气,但昭昭有法器遮挡,落地之后就不见魔气了。 “你是魔。”梅弦歌看过全程,很快猜到真相,“你就是荆沉玉那个心魔!” 真的要感谢秦夜烛,全天下不管什么种族都知道昭昭的事了,她真的好气啊,真想时间倒流给当初与秦夜烛见面的自己一耳刮子。 “你把我弄晕就为了这个?”昭昭指了指梅弦歌,“这是什么地方,你把他弄到这里来的?不应该吧……他把人藏在这里了?” 她到处找江善音姐弟的踪迹,荆沉玉抽空回复:“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昭昭惊讶,“你速度可真快。” 梅弦歌趁他们说话又传音想跑,荆沉玉再不分神,全力对付他,昭昭看着他除妖这一幕,不得不感激自己的明智。 她是他的心魔,真动起手来胜算比梅弦歌大,但也只是大一些,不一定会赢。 荆沉玉这种战斗狂人,带着伤都能把梅弦歌迅速逼到死路,幸好她已经成功得了他不杀的承诺,后续也没挑明所有,稳步前进,温水煮青蛙,要不然……两败俱伤地逃走还是同归于尽,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熟悉的剑光一闪,是般若,她上次死的时候,就是先看到了这道光。 昭昭脸色有些发白,心理阴影又出现了,她情不自禁地后撤一步。 梅弦歌也为这一幕感到惊恐,他疾步后退,还是躲不开这致命一击,在快要被刺中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君上不要!” 是慕紫堇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 她能找到这里,莫非她什么都知道? 昭昭跑到荆沉玉身边伸手扶住了他,有点生气地说:“她挡着你就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强行收回剑招反噬自己,连带着我都跟着一起疼,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她是修士。”荆沉玉将到了喉头的血咽下去,平复气息道,“是天枢阁主的妹妹。” “那又怎样,她能在这里出现就说明她不无辜。”昭昭真的生气了,“是不是只要是人,在你这里哪怕有错也可以辩驳一二,只要是妖是魔,哪怕没错也该死?” 荆沉玉错愕抬眸,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不是。” 他想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可被她躲开。 昭昭一道蓝光打向慕紫堇,梅弦歌本来躲在她身后想摇人,见昭昭朝她动手,什么都顾不得,一转身就挡在慕紫堇身前。 “弦歌!”慕紫堇担忧地抱住他,“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慕紫堇还不知道昭昭的真实身份,她身上现在没有魔气,慕紫堇只当她是荆沉玉的徒弟,因为他们用的法术有一样的气息。 “君上,还请放过弦歌,他是个好妖,只是关着江家姐弟,并没有伤害他们!” 慕紫堇长得很美,眼带泪痕求人的时候就更美,看得昭昭满腹怨气。 她瞪向荆沉玉:“你要听她的吗?听你庇护的人的?” 荆沉玉看着她说:“我听你的。” 昭昭:“……”怎么回事啊这个人,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吗! 她干脆转头去看慕紫堇,冷笑道:“善音都因为这件事入魔了,慕大小姐居然还好意思说他们没有受到伤害?” 她远望了一眼江家的方向:“还有江家主,虽然素未谋面,我也不喜欢这个人,但他死了,这也是害人,慕大小姐到底是怎么说出他是个好妖这种话的?” 她嗤笑道:“他只是对你好而已吧,你不要一叶障目了。” 慕紫堇被她说得眼泪流得更凶,但她努力克制着不发出任何哭声,开口时带着不稳的哽咽,越发惹人怜惜。 “弦歌不是有意这么做的,他都是为了我,是因为我。如果真的要兴师问罪,那也该是惩罚我。”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君上将我抓了吧,我愿替江家主偿命。” “紫堇!”梅弦歌爱她爱得疯魔,哪里受得了她被这样对待,他红着眼睛站起来,将她拉到身后挡着,盯着昭昭恨恨道,“你敢如此跟紫堇说话。” 嗨呀我就说了这么地吧,我连荆沉玉都不怕,我还怕你吗??你以为你是蛇妖? 昭昭正要怼回去视线就被人挡住了,梅弦歌护着慕紫堇,荆沉玉护着她。 慕紫堇自梅弦歌身后衡量着这一幕,憔悴而失落。 高下立判,结果如何,她不要太清楚。 “全都是因为我。”慕紫堇摇摇欲坠道,“君上,弦歌是看不过我被江家主辜负,日日在这份备受折磨的感情中以泪洗面,一时想不开才杀了江家主……我愿意为江玄卿偿命,弦歌真的是个好妖,他不想害人的,求君上给他一条生路。” “荆沉玉。”昭昭压根不给荆沉玉思索的时间,“你再磨蹭那俩儿可就要到了,到时候三打一,可就没现在这么局面明朗了啊!” “是三打二。”荆沉玉纠正她。 “?慕紫堇可不会帮你的。” “你会。” “???”昭昭满脑子问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荆沉玉安抚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对慕紫堇道:“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是他残害修士的借口,他亦不是单为了你杀江家主。” 慕紫堇怔住。 昭昭顺着说:“就是,他是为了引善音和善果离开镇魔渊赶回江家,所以才决定杀了江家主,他固然会因为你恨江家主,可如果没有这个加成,也不会那么冲动去跟与自己境界差不多的人动手。” 慕紫堇脸越发白了。 “紫堇。”梅弦歌忙道,“我早就想为你杀了他,如果不是你一直拦着,他早就死了!” “……是啊。”慕紫堇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昭昭凉凉道:“你就扯吧,你一个人杀不了江家主,是其他两个妖君帮你才杀了他。如果不是要用他的死召回不肯回家的善音和善果,绑走他们逼江夫人动用剑令找到失踪的剑君,趁他病要他命,其他两个会帮你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梅弦歌被戳破一切,恼羞成怒,要跟昭昭动手,荆沉玉立刻迎上去,两人再次打在一起。 梅弦歌尽了全力,可还是无法战胜荆沉玉,逐渐现出颓势。 昭昭在一旁当观众,就差嗑瓜子了,单打独斗的她才不会出手,但慕紫堇不这么想。 她看了一会,见梅弦歌快要败下来,袖子里的手抬起,打算偷袭。 昭昭见了不由笑了,这是当她死人啊。 慕紫堇的手被紧紧握住,她吃了一惊,抬眸就对上昭昭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样可不好哦。”她将她手上的法器抢过来,“怎么能暗中偷袭呢?这样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啊。” 她将法器研究了一下,晃了晃对荆沉玉喊道:“看,这就是你们正道修士,天枢阁主的亲妹妹,这东西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正经来路的,里面有妖气。” 荆沉玉扫了一眼,的确,那法器里有妖气,是妖族之物。 “她想用这个偷袭你呢荆沉玉,你看看,这就是你们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 昭昭的字字句句让慕紫堇防线崩溃。 “够了!”她挣开昭昭,“道貌岸然?你这个词倒是没有用错,这天下有谁不是道貌岸然?就算是你,看似光风霁月的剑君,你难道就没错处吗?!” 她红着眼睛道:“镇魔渊是你的心魔所毁,全天下都知道了!” ……秦夜烛你等着,你没有好果子吃! “是,偷袭的确不是什么好行为,可我都那样求你了,你都不肯放过他,我能怎么办?”慕紫堇苍白虚弱道,“我自小体弱,没有修行前途,寿元短暂,哪怕是天枢阁主的妹妹,我又有什么时候真的享受过什么好处?就连我喜欢的人都因我体弱无法婚嫁,只因那秋梦临怀上了江玄卿的骨肉,就要我退出!” 她激动起来:“是他们先对不起我!是他们背叛了我!秋梦临口口声声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以为我会相信吗?分明就是她设计的,否则玄卿怎么会在秋家中了药,随便进了个房间她就躺在里面!?” ……好家伙,这么狗血的吗?秋梦临应该就是现在的江夫人,所以所谓的“负责”就是这么一回事?江家主还未成亲的时候在秋家和江夫人春风一度,有了孩子? 那个孩子不会就是江善音吧…… 啊这,如果是因为这个缘故江夫人和江家主结合,那江善音的存在不是处处提醒着两人,当初发生过什么,他们为何而在一起吗? 还真是为江善音在江家的如履薄冰做了极好的背景铺垫啊。 “你说是江夫人设计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早就找到证据了吧?”昭昭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拿着证据去揭穿江夫人,让江家主休了她?” 有这种证据,她不信江玄卿那么爱慕紫堇的话,会不和江夫人合离。 慕紫堇闻言眼神一动,昭昭瞧见便明白了。 “你没证据。”昭昭望向荆沉玉,“她没有证据,又不像你这样剑心通明,居然就这么认定了。” 荆沉玉看着梅弦歌,看了一会,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是他。” “嗯?” “是他设计的。”他指了一下梅弦歌。 昭昭立刻明白了:“是他设计了江家主和江夫人?” 梅弦歌脸色一变,再不想让荆沉玉继续说下去,又动了手。 两人再起打起来,慕紫堇站在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果荆沉玉刚说的时候她可以不信,梅弦歌的反应无疑暴露了这些。 她是很早很早就认识梅弦歌的。 她身子弱,自小在外养病,并不住天枢阁。 在她养病的宅邸有一片梅林,她日日细心呵护,每年梅花都开得很美。 梅弦歌便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爱上她的。 她总会亲自照料梅林,风雨无阻,不厌其烦。 她还会温温柔柔地和他说话,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生活,那些不能和身边人说的心里话,也都灌给了这片梅林。 他觉得,他们就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一对儿。 后来江玄卿出现了,江家下一任家主,相貌英俊,修为高深,前途无量。 他们偶遇在此,在他面前展开了一段感情。 他几乎日日看着他们在梅林相逢,当时就恨不得要江玄卿的命。 江玄卿也察觉出了梅林的不对劲,告知慕紫堇后就将她带走,慕紫堇自此再也没出现过。 她就这么走了,只因别人的几句话,甚至都不管江玄卿的人来砍了这片梅林。 梅弦歌可以附身于任何梅树,这里没了可以去别处,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闻了江家要为江玄卿挑选妻子的消息。 江家虽觉得天枢阁的慕紫堇不错,却又因对方修为低,身子差而迟疑。 毕竟是未来家主的妻子,虽然地位高贵,若不能生养,寿元太短,也不堪为配。 他们为江玄卿挑选了秋家的嫡女,逼着他去秋家相看,梅弦歌便借此机会,设计了他和秋梦临。 慕紫堇想清楚一切的时候,梅弦歌已经抵挡不住荆沉玉的攻势,想要逃了。 他走还不忘记带着她,急切道:“紫堇,事已至此,你在修界待不下去了,跟我走吧!” 慕紫堇有些茫然迟疑,梅弦歌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带人走,他带着个正道修士,难免会影响到荆沉玉发挥,昭昭觉得好牙酸,但也知道慕紫堇可能有包庇和知法犯法之错,却也没真的参与进去,哪怕要发落,也要经过众仙宗,更要经过天枢阁。 “哎。”她长叹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慕大小姐还没看明白吧?他哪里是想带你走,只是拿你做挡箭牌,让剑君不能对他怎么样罢了,你自己看看形势啊!” 慕紫堇一愣,恍惚地去看,发现荆沉玉的确因为她的存而束手束脚。 她有些懵了,伤心欲绝地望向梅弦歌,梅弦歌慌乱道:“不是的,你别听她说,她是魔,她就是……” “够了。”荆沉玉突兀地出声打断梅弦歌,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因为一时慌乱没躲开荆沉玉的剑,自背后被一剑穿心。 昭昭在远处看着,忍不住捂了捂心口。 完了,又想起自己的遭遇了,这个坎儿算是过不去了。 “紫堇……”梅弦歌吐了血,带着她从高空坠落,还不忘用身体接住她,不让她摔着。 “我没有。”他吐了好多血,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想带你走,我怎么舍得利用你……” 慕紫堇从他身上离开,站起身俯视着他,看他奄奄一息,放空着一双眼道:“真的是你吗?” 梅弦歌:“……” “真的是你设计了玄卿和秋梦临?” “我……” “看来真的是你。”慕紫堇自嘲地指着自己,“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恨错了人,秋梦临的确无辜。” 梅弦歌激动地说:“不是这样的紫堇,哪怕那日是我暗算了江玄卿,是我将秋梦临送到那间屋内,可秋梦临在之前也是实打实地喜欢江玄卿,她若是不愿意,之后大可哭闹着不嫁给江玄卿,修界哪里有那么大的规矩,失了清白就非要嫁给谁,又不是凡界……” “那难道不是你挑中她的理由吗?”慕紫堇这一瞬间难得的清醒,“正因如此你才选中她啊,你为了将我和玄卿拆散,可真是煞费苦心。” 她喃喃道:“玄卿是绝对的君子,发生了那样的事,秋梦临还怀了身子,他退无可退……” 她闭了闭眼:“是你害了我们,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和其他妖君害死了他。” “紫堇……” “他死了,我本来也不想活,我也不该活着。” 慕紫堇忽然抬起手,毫无预兆地打在自己丹田,荆沉玉想拦都来不及。 他是真没想到她会如此,有些讶异地望着这一幕。 昭昭也很惊讶,但她只是惊讶慕紫堇会做到这种程度,她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江家主应该也没多少感情了,更多的是不甘心,可能梅弦歌陪伴多年,在她心里更重一些,没想到……她能这么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活着不能在一起。”慕紫堇缓缓倒下,梅弦歌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他尽全力拖着半个身子跑到她身边,想握她的手,但失败了。 慕紫堇的手扣进了地面,抓了一捧土。 “死了也不能在一起。”她吐着血沙哑道,“死了,也是秋梦临与他同穴。” 慕紫堇缓缓闭上眼:“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 再无声音。 慕紫堇死了。 她本就体弱,这么多年也都是靠仙丹吊着,寿元早就不多了。 她坚持到今日,就是为了看看江家主和江夫人是什么下场,现在真相大白,她是再也没力气支撑下去了。 与其回去受审判,千夫所指,给兄长添麻烦,倒不如死了干净。 意识最终消失的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江玄卿。 那日雨落江南,一袭蓝衣的公子乘着雨雾而来,雨雾在他周身自觉散开,他微抬下巴望向她的方向,见她呆呆地看着他,弯唇露出了温润礼貌的笑容。 “为何一个人在淋雨。” 他声音也很温柔,手一抬,落在她身上的雨水便不见了。 “时辰不早了,快回家吧。” 他为她念了避雨诀便离开了,慕紫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也无法割舍开。 此后数百年,沧海桑田,明明有那样美好的邂逅,却全都淹没在了无尽的互相折磨里。 昭昭看着没了声息的慕紫堇,又看了看灰飞烟灭成干枯梅枝的梅弦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良久的沉默漫延,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荆沉玉开口。 “昭昭。” “……怎么了?” “情之一字,都是如此么。” 昭昭眼皮一跳:“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非死即伤。”荆沉玉转过头来看着她,他剑眉紧紧皱着,抹额挡住了眉心朱砂,“无一好下场。” …… 在江家主、慕紫堇、江夫人以及梅弦歌这段感情里,还真是无一个有好下场。 昭昭想了许久才慢慢道:“错误的感情大多是如此。” 她意有所指:“比如我们。” 荆沉玉眼睑微垂,掩去眼底神色,没有说话。 昭昭轻声道:“你现在放我走还来得及,与我分割关系,告诉他们你已经将我除掉了,他们会相信你的,哪怕不信,我以后不会出来作恶,他们长久见不到我,渐渐也就信了。” 她叹息着:“眼下你也看见了。”心里到底不太舒服,她不再去看慕紫堇的尸体,“你也不想我们哪一天像这样吧。” “不会。”荆沉玉说,“我们不会如此。” 他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走到昭昭面前,手抬起为她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你不要因今日之事多想,梅弦歌害死过很多人,还害死了江家主,死有余辜。慕紫堇也并不无辜,她自己不愿接受现实,不愿面对仙宗审判,先行自陨,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她没说那么多的话,慕紫堇可能也不会这样。 但她说的也全都是实话。 昭昭有点惆怅,头疼,她按着额角,又听见荆沉玉开口。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轻轻柔柔地敲在她心上。 “非死即伤也好,无一好下场也罢,我自认再重来一次,他们也不会更改自己的选择,也不会后悔相逢一场。” 昭昭愣愣地望向他。 “我亦然。”荆沉玉认真道,“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天下所不容,哪怕非死即伤,我也不想与你分开。” “昭昭。”他眼神清明,语气坚定,“待此间事了,你随我回剑宗,让我给他们一个交代,也给你一个交代。” “我想与你一起。哪怕不做剑君,哪怕染上污名,哪怕千夫所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样英勇,一如一人挡下妖君自爆时,一如无悔镇魔时,永远向前,从不后退,绝无畏怯。 做出选择便认定选择,头破血流也不回头,杀她时如此,爱她时,也如此。 这便是荆沉玉。 竟然已经是爱了吗…… 昭昭茫然了一瞬,她竟然觉得他已经不仅仅是喜欢她了。 他爱她。 真是让人为难。 第65章 “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昭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荆沉玉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是意料之中,所以他甚至没有多难受。 他平静地接受了,点头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跟我回去。”他打断她,“不管你想不想,今后都要在我身边,结果是我想要的就足够了。” 昭昭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见他弯腰捡起那枯梅,不高兴道:“我不会跟你回九华剑宗,那简直是在找死,现在全天下的大能都在那里等着呢,我干吗要去羊入虎口?” 她觉得他大错特错:“你还说不会杀我,你现在简直就像是在迎合夜月眠之前的猜想,要将我带回去,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给他们交代。” “比起给他们交代。”荆沉玉直起身,手里捏着枯梅,微垂视线,肩膀乌黑的发丝垂落,美得细致而孤远,“我更想给你交代。” 昭昭怔住。 “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他转过头来,方才恶战一场,他衣裳稍显凌乱,却无心整理,专注地凝视她道,“我希望你能毫无负担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活着。” 昭昭错愕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一直以来的提议也无甚错处,那样你的确能活着,却要永远东躲西藏,不见天日,我不想你这样。” “……荆沉玉。” “听我说完。”他抬手打断她的话,转开视线平静道,“你曾说过你不想做魔,可你没得选。” 昭昭眼眶有些发热。 “现在我想让你选。”他转过来直视她,“或许有些难,但我会尽我的全力,你可愿一试。” 昭昭有点不知所措。 一直希望的东西突然砸过来了,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也说过,魔变不成人。”她咬唇艰难道。 荆沉玉似乎笑了一下,是真的吗?是她看错了吧,他怎么会笑呢,他笑过吗?修行千余年,他笑过一次吗?一定是她的错觉。 “你的身体是魔,但你的心可以做人。” ……这是昭昭曾说过的话。 他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似当时都反驳了,其实全都记在心里。 昭昭怔怔地看着他,他将枯梅收进空间,一步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风吹起他的衣袂,道袍宽大复杂,长发过腰摇曳,一切于风中飘摇时,他身上那种清逸与破碎感,让她实在移不开视线。 “我信你了,昭昭。但现在不是我给你机会,是你要给我机会。”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摊开,真的让她选择。 “跟我去面对天下人,将一切说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荆沉玉一字字道,“往后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我会一直在。” …… 听起来真不错。 只除了他会一直在这一点。 她其实不需要他在,但他不在就没办法成行了。 昭昭皱起了眉,别开头不看他的手:“你说的每句话都对我很有吸引力,你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荆沉玉视线下垂,看着自己的手,并未收回去。 昭昭忍不住道:“你想体贴的时候是真的无可挑剔。”嘴上夸赞着,脚上却往后退了几步,“但我只要想想在九华剑宗可能会发生什么,就不想随你回去。你自己也很清楚的,不如你告诉我,你有多大把握?” 荆沉玉是个非常坦诚的人,其实这个时候如果他骗她一句“我有十成把握”,她可能真的会信,会答应,但是没有。 他说:“我不能告诉你我有多大把握。” 昭昭嗤笑出声。 荆沉玉看着她说:“但我想试一试。” 她飞快地眨眼。 “你可愿试一试。”他还是固执地伸着手。 “……失败了我会死。”昭昭气息有些紊乱。 荆沉玉说:“不会,我会保护你。你是我的心魔,你可以回到我身上,他们要杀你,就先杀了我。” 没人能杀了他,谁都不能,加在一起也别想,所以她不会死。 “……你要在天下人面前这么做?”昭昭紧蹙眉头,“我不想这么说,但你这样的行为怎么看都是在为了我与你庇护千余年的三界为敌,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何为敌,何为友?”荆沉玉反问她,“你会危害三界吗?” 昭昭愣了一下道:“我当然不会,我有时间吗我?” “是。”清风带来他近乎温和的话语,“你不会,所以你不是三界的敌人。我保护你,不是在与三界为敌。” “……你把我绕进去了,我以前说的话你全都不信的。” “我现在信了。” 他往前一步。 “昭昭,我现在信你,你还信不信我。” 昭昭真的不知该怎么说,她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荆沉玉这个人狗的时候直接得要命,不狗的时候也直接得要命。 他这人好像认定什么都不会回头,以前是,现在也是,昭昭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 “我要考虑一下。”她和他拉开距离,咬牙道,“你别逼我。” 她还愿意考虑,没有直接拒绝,这已经很不错了,荆沉玉怎会逼她。 “我没有逼你。”他试图解释,还在往前。 昭昭慌了一瞬:“你还说没逼我,你还过来!” “……我不过去。”他停下,不过几息忽然凛了神色,转瞬间到了昭昭面前,昭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牢牢挡住。 “荆沉玉!”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昭昭立刻明白了他为何如此。 “你!……”奚兰雾和竹藏墨赶回来,没见到梅弦歌的踪影,却见慕紫堇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杀了弦歌。”奚兰雾红了眼眸,“你杀了弦歌。” “废话太多。”面对最后的两个妖君,荆沉玉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昭昭对比了一下他方才,才发现她之前觉得他几乎是温柔的,那不是错觉。 “你们来得正好。” 他化出惊寒,反手递给昭昭防身,她下意识接住。 “和梅弦歌一起祭剑吧。” 梅弦歌身上是有造化印记的,可见他造孽之多,般若将他一剑穿心,如此强大的妖君被仙剑吸收,杀气不可同日而语,这次般若再出鞘,那带着同伴血腥之气的杀意,让奚兰雾再也无法忍耐。 “我杀了你。”奚兰雾要动手,竹藏墨却拉住了他。 “别冲动。”竹藏墨当然也很生气,恨不得将荆沉玉碎尸万段,但眼下的情况很不利。 “看他身后。”他提醒着。 奚兰雾望向他身后,昭昭一抹裙摆飘起,他眉头一皱。 “他那弟子修为不在你我之下。”竹藏墨理智判断,“二对二,真的打起来我们毫无胜算。” 他拉住奚兰雾的手臂:“走!” 奚兰雾不肯动,他紧紧盯着昭昭的裙摆,突然明白什么似的说:“我知道了。” 他笑起来,笑得有些危险:“荆沉玉,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师徒,传闻在镇魔渊毁了你封印结界的魔族女子是她,我说得对吗?” 荆沉玉根本不废话,给昭昭周围下了结界便提剑而去。 已经有一个妖君祭剑,般若也在提升实力,感觉到两个大妖的气息,已经兴奋得开始嗡鸣。 “兰雾!”竹藏墨有些着急,黑色的古刀挥过去,暂时挡住了荆沉玉,“快走!” “我会走的。”奚兰雾冷静下来,“荆沉玉,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帮她隐藏魔气,正道仙宗也迟早会发现她的身份。你早晚要回九华剑宗,要面对一切,你现在护着的魔,最后说不定会置你于死地,我不会傻到如今和你动手,我只要到时再去补一刀,鞭尸便是了。” 他飞身而起:“藏墨,你先走!” 见他恢复理智,竹藏墨也不犹豫,先行离开。 荆沉玉起身去阻拦,奚兰雾一道兰花灵力打向昭昭的结界,他立刻回防。 奚兰雾莫测地笑了笑:“你们之间……”他看死人般看着荆沉玉,“我等着看你自食恶果,荆沉玉,你的报应还是来了,这天道倒也有公平的时候。” 昭昭听了半天觉得有点烦:“说够了吗?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喜欢自说自话,你要诅咒他可以,别带我进场行吗?给我按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交给我那么重大的任务,这样可以让你的无能逃跑显得不那么丢脸吗?” 奚兰雾愣了愣,诧异地看着昭昭,荆沉玉趁他愣神追上,奚兰雾不敢耽搁,立刻逃走。 一人追着两人离开,昭昭留在原地许久,主动出了结界,扫了扫地上慕紫堇的尸体,权衡片刻,带着她的尸体回江家。 她是慕朗然的妹妹,曲春昼就在江家,该把尸体交给对方。 曲春昼见到慕紫堇尸体的时候,幂篱下的脸色特别难看。 他们在客院之内,昭昭回来特地避开了江家人,这也没什么难的,她可是与荆沉玉一样的修为。 “她是自陨。”昭昭将当时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就是这么回事儿,大司命若是不信,可以等剑君回来问他。” “……我信。”曲春昼抬起手,元采衣了然他的意思,快步上前将尸体抬走安置。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曲春昼微微思忖,主动摘了幂篱。 干净的眉眼望向她,他面露忧思道:“她是自毁丹田而死,我看得出来,阁主自然也看得出来。”稍顿,“她与江家主的往事,我也略知一二。” “大司命相信最好,反正不信可以找荆沉玉,他负责。”昭昭甩完包袱,心里稍微有那么点不舒服,想了想还是说,“但我当时也说了刺激她的话,我方才都告诉你了,慕阁主回头若是介意……” “你说的话没什么不对。”曲春昼明白她的为难,“不必放在心上,同样的话阁主也对她说过,只她不愿面对,每次都不肯听完。” 昭昭没吭声。 “来这里之前她便传音要与我同行,我拒绝了。”曲春昼慢慢道,“阁主为她起了卦,算到她今年会有一大劫,特意将她关在阁内不准外出,想来是妖君用了什么法子将她带了出来。” “……” “多谢你和君上,其余之事交给我便是。” 这样就没她什么事了。 昭昭还有大事要考虑,直接告辞离开,但曲春昼叫住了她。 处理完正事,本能又回归,曲春昼浑身都不舒服,他抿了抿唇说:“……善音已经回家,她和弟弟被江家关了起来,江夫人将江公子抢了过去,没有管善音。” 昭昭立刻回头:“那善音呢?现在在哪?” “我将她……抢了过来。” 昭昭眼睛一亮:“她没被江家关住?在大司命这里?” “是。”曲春昼一顿,“你可以不必称呼我大司命,之前未尽之语,今日想告诉你,我……” 昭昭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想起当时的情形,免不得有些误会。 “别了吧。”她为难道,“这个,多事之秋,这些事还是容后再说吧。” ……容后也不是不行,但……交个朋友是很让她为难的事吗? 曲春昼看看自己,他有那么差么,为何她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有点伤人。 曲春昼面上浮现出几分受伤,昭昭迅速别开头,只要她不看就不用为难! “我先走了……” 她要走,曲春昼想都没想说:“你不愿意。” 昭昭僵硬地站在门口,背对着里面。 “为何?”曲春昼是真的不明白,他开始审视自己,“我是否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没有。”昭昭犯难,扣着门框半晌,转过来说,“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她挠挠头,突然想到荆沉玉,“我和剑君,你知道吧,我们现在是师徒。” “知道。”曲春昼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那么大勇气一再拦住她,现在尴尬紧张到了极点,话说得很不利索,“第,第一日来就知道了。” “……是这么回事,我们俩吧,就是……”昭昭决定拿荆沉玉当挡箭牌,“在镇魔渊的时候你应该见到了的,我们之间……就是那个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师徒恋啊,爱恨纠缠什么的,很复杂,太复杂,真的太复杂了。” 所以别说了,求别说。 曲春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可其实也没有特别惊讶。 他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啊,啊这,这个,君上也有这一天……我的意思是……不对……我……那个……” 他磕磕绊绊地找回声音:“可是,这与你我交朋友,有何关系?” 他显得十分困惑:“君上……他连你与谁交友也要过问吗?” 她之前对剑君杀意深重,难道是因为他辜负了她,还过于严格?? 曲春昼的话让昭昭脸色一变:“……交友?” “?……是。若实在不行……” “今后咱们就是生死之交!”昭昭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使劲晃了晃,“朋友,以后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一定开口,今天就先到这里,我先走了。” ……!!好尴尬啊!! 她跑出曲春昼的客院时,浑身都散发着窘迫气息。 曲春昼只是社恐,但不代表脑子不好使。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昭昭的表现为何那么奇怪。 …… 忆起自己和元采衣的对话,还有当时的情形和今日…… 曲春昼咯噔一下坐到椅子上,被昭昭握过的手滚烫,想喝点茶水冷静一下,却不小心将茶杯打翻。 元采衣快步进来:“师尊,您怎么了?” “无事。”曲春昼背过身去,使劲挥手,“你出去,去看着你师妹,莫要让她想不开,为师无事。” 元采衣:“……师尊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曲春昼蹭一下子站起来:“好,你不去,为师亲自去。” 他抬脚就走,眨眼不见,元采衣:“……”师尊怎么怪怪的。 …… 昭昭跑回她和荆沉玉的客院时,才想起自己还没见到江善音。 本来想和她见一面解释解释在镇魔渊的事,眼下又不太方便了,只能再找机会。 江家会这么处理她昭昭倒不担心,有曲春昼在总不会让她吃亏。 相较于江善音,她的情况就难得多。 坐下后,她左思右想,还是将夜月眠给的玉佩点亮。 那边这次很快响应,夜月眠憋了一口气说:“正要找你,你要找的小魔不在魔界,你又不准本座出去,本座实在寻不到她。” “哦你不用找了,我自己找到了。” “……你不早说!你可知浪费本座多少时间!” “我找是找到了,就是不知怎么安置她,她现在是魔,我不确定她要不要在修界继续下去。”昭昭不理他的埋怨,略微思忖道,“我找你是想让你关注一下江家的动静,若善音出事,你就将她带去魔界看护好。” “……” “你怎么不说话?”昭昭奇了,“你不能拒绝的啊,那怎么还不赶快答应。” “知道了。”夜月眠阴阳怪气,“真是拿本座当佣人了,只要一联系就是要利用本座。” “那不然我找你干嘛,叙旧吗?和一个拿我挡剑的魔?” “这件事过不去了是吧?” “过不去了,至少现在过不去。” 昭昭说起这个,夜月眠就有点莫名觉得理亏,他冷硬地问:“你为何不提你自己?本座可是听说了,众仙宗齐聚九华剑宗,等着荆沉玉带你回去问罪呢。” “所以?” “你为何不让本座去帮你?”夜月眠慢悠悠地说,“本座已肃清魔界,只要你一开口,立刻带人前往九华剑宗,与你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都烧死!” “……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可能性不高,荆沉玉还没死呢。” “有你在他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想法子夺舍他便是。” “说的好像夺舍他是什么小事一样。”昭昭气道,“不然我们换一环,你来夺舍他,我去带人啊!” “本座要是可以早就那么做了!” “够了,我不想和你吵架。”昭昭要切断联系,夜月眠不准。 “本座还没说完。”他压抑道,“你该不会真打算和他回去吧?你是不是疯了?本座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女人,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是个什么人本座最清楚……” “你那么想帮我,倒也不是不行。”昭昭捏着皎月玉佩低声道,“若我到了生死关头,我允许你离开魔界御破空间来救我,但不准你做其他多余的事。” 这个“多余的事”范畴太大了,很多都可能算是多余的事,简直是把夜月眠给捆死了。 “你简直不像魔!怎么一点生灵涂炭的志气都没有!”夜月眠不满道,“毁了天下与本座共享魔海,这难道不香吗?” “不香。”昭昭想了想在莫家看到的刀山火海,“不符合我的审美。虽然修界肯定有些人该死,却也是无辜的人更多。” “你是魔吗,请问?”夜月眠想不通,“你和本座简直毫无相同。” 昭昭说了句话,仿佛在和他说,更像是和自己说。 “我的确成了别人的心魔。”她喃喃道,“可我不会任由自己屈服与魔气。” “哪怕再难,我也不要真的变成彻头彻尾的魔。” 联系戛然而止,很快,房门打开,荆沉玉带着伤走进来。 昭昭抬眸与他对视,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追到了吗?” “嗯。” “全杀了?” “逃了。”荆沉玉走进来,“但都受了重伤,暂时没力气出来害人。” “……他们现在最想害的人就是你,你不被害,他们就没心思去害别人。” “那很好。”荆沉玉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 “怎么了。”昭昭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皱着眉,似十分为难挣扎,但很快,他闷哼一声,持剑撑住身子片刻,又将剑收回天灵,任由自己跌靠在她身上。 昭昭本能地扶住他,他身上气息很冷,像在极寒之地冻了许久。 “……你受伤了。” 靠在身上的人自低沉地应了一声。 他其实也不是今日才受伤,是一直有伤,从未好过,真的好惨。 从有了昭昭开始,他简直就没好过一天。 昭昭沉默许久,试着将他推开,可他好像和她冻在了一起,根本推不开。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问:“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荆沉玉脊背僵了一下,那样硬骨头的一个人,那样一个绝情的人,现在将脸避在她衣袖后,不想让她看见他的模样。 他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模样,只是脸上一片空白,眼睛里也是。 可他的心并非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正要开口,昭昭忽然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问:“想让我心疼你吗?” 他浑身一震,她开了口他才发现,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刚才不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模糊的感觉,现在她说了,一切都清晰了。 他觉得难受,那种对自己软弱的厌恶,对自我本身的厌弃,让他本能地想要否认、抗拒,不自觉去闪躲她。 昭昭任由他离开,将他的矛盾挣扎尽收眼底。 她突然道:“我想知道你在莫家主的镜花水月里看到了什么,我很想知道你的恐惧是什么,是什么让你那么害怕。” 她是真的想知道,荆沉玉到底会怕什么。 他不该有什么惧怕的,她都比他早走出镜花水月,为何他会深陷其中? 她一直都想知道。 “你告诉我。”昭昭扶住他的肩,幽幽道,“告诉我,我就心疼你啊。” 第66章 在莫家空间发生的事,在莫家主的镜花水月里看见的画面,荆沉玉至今记忆犹新,一切仿佛只发生在昨日。 其实到了江家这几日,他疗伤的时候看似闭目入定,实则一直无法静心。 入定里他总会想起镜花水月里那一幕,每每都险些惊醒,但想到昭昭就在附近,这只是他的幻觉,是臆想,便也就慢慢好了。 昭昭会想知道这个,他有些意外。 “为何想知道。”他问出了口,缓缓站起身。 他个子高,站起来昭昭就得仰视他。 她也不回答,就好端端坐着,坐得稳稳当当,让天下最尊贵的剑君低头看她。 看着看着,他忽然弯下腰来,和她视线持平,四目相对。 昭昭望着他,不闪不避:“想好了?” 她不紧不慢:“说吗?” “你若想知道,不必拿什么来交换。” 荆沉玉的声音很好听,平日里都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带着骨子里的孤高冷傲,此刻却有种无法言喻难以辨别的柔和,太罕见了,让人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 “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昭昭阖了阖眼:“是吗?”她歪了歪头,垂下的发丝滑落肩膀,“只要我问了你都会回答吗?” 不等他回答,她继续道:“好了,不说那些,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在镜花水月里到底看见了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她这样执着地想知道这个,就好像知道了他害怕什么之后,自己就有了筹码。 仿佛多了这个筹码就能拿来掣制他,就可以说服自己冒险和他去九华剑宗搏一个将来。 荆沉玉可能看出来了,也可能没有,但结果只有一个,他告诉了她。 告诉的方式很特别。 他靠近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昭昭一怔,回过神来要躲开,却被他牢牢地按住了肩膀。 “我说不出口。”他声音低得很,“你自己看。” 话音刚落,不知他念了什么法诀,昭昭猛地闭上眼,走马灯般的画面在脑子里飞快运转,然后再一点点变慢。 当一切静止的时候,光线也暗了下来,她不知这是哪里,只看得到宫阙楼台,她往前几步想知道这是哪里,但很快就顾不得这些了。 她看到了自己,一身是血的自己,躺在白色道袍的荆沉玉怀中。 血染了他的衣袂,他抱着她,看着她被刺了一个窟窿的心口,手笨拙地帮她捂着,想用这种无济于事的方法替她止血,情急慌乱之下,什么法术都用不出来了,只记得本能。 她死了? 不,不对,她没死,这是…… 这是荆沉玉在镜花水月里看见的画面。 昭昭瞪大了眼睛,看见奄奄一息的“她”充满恨意地瞪着始作俑者,而那人紧紧抱着她,哪怕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想离开他也不肯松开。 “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荆沉玉,滚开,我不想再看见你,死也不想见到你。” 好奇怪啊。看着自己快要死了,听着自己的声音,真的好奇怪。 “这是你第二次杀我。”身体都开始消散的姑娘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憎恶,“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荆沉玉,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昭昭好不舒服,她觉得心口疼,白着脸按住了心口。 空中的般若剑缓缓落下,被“荆沉玉”握在手中,“他”始终望着怀里逐渐消散的姑娘,在“她”质问出声时,压低声音道:“我会死。” 她看见自己露出了迷惑的眼神。 “我陪你死。”他说,“你影响了我,若你不死,后果如何不堪设想,我不能容许那种事情发生。” “……” “我对你产生了感情。” 昭昭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段幻境里的荆沉玉,虽然她几次当着他的面直白说他喜欢她,但他自己什么都没表示过,不否认也不承认,态度并不清晰。 可在他的幻境里,竟然说了这样直白的话。 “我竟然对你产生感情了,我竟然喜欢上你了,我与你一样罪不可赦,不可原谅。” 幻境里的荆沉玉几乎给她疯癫的感觉,“他”亲手杀了“她”,然后握住了本命剑,放开一点点灰飞烟灭的“她”,站起身低着头道:“我必须杀了你,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使命,我不会也不能逃避。” 他一字一顿:“但我的心不容许我这样对你。” 昭昭惊呆了,眼都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所以。”他反手握剑,一剑刺进自己的心脏,血溢出嘴角,“他”任由自己支撑不住跪在“她”消散的身体面前,语气不稳道,“我陪你死。” “昭昭,我陪你死。” “活着不能在一起,那便,死在一起。” …… …… 太极端了。 可其实,哪怕她知道这才是幻境,却觉得比起现实里的一切,这更像是她认识的荆沉玉该做的事。 恍恍惚惚间,眼前的画面变换,她身子晃了一下,重重靠在椅背上。 她从幻境里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能看见与她距离很近的荆沉玉,他也随着她再次经历了那场幻境,原来这就是他怕的事情,原来这就是他的恐惧——他怕她死。怕和她一起死。 昭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嫣红的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看见了。” 先开口的是荆沉玉。 “这样的画面,每天都会在我脑海中重演。” 昭昭抿起唇。 “一开始我觉得自己不该怕这些。再后来我发现,我的确怕面对这些,因我知道。” 荆沉玉走到昭昭身后,好像两人不这样四目相对,就能更平稳地说出后面的话。 “因我知道,这的确是我本来想要做的事。” 昭昭不可思议地望向身后。 荆沉玉捂住了她的眼睛。 “我无数次想过杀了你,真的渡过这个劫,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我最擅长的便是挥剑杀人,我无数次想要那么做,却又无数次放弃。” 昭昭心好像被人揪住,怎么都放不开,呼吸都困难了。 有微凉的手落在背后,妥帖地替她平复呼吸。 “我想过自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一直都知道。” 正如幻境里的荆沉玉说的那样,他竟然对她产生感情了,这简直罪无可赦,不可原谅,他应该杀了她,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可若是没有这场幻境,没有莫家遭遇的一切,他可能还做得到,但有了这场幻境,当他真的一次一次经历这些之后,他已经做不到了。 昭昭觉得,她可能还要感谢莫家主来这么一遭,否则今日荆沉玉会选择什么,不言而喻。 “我死了你也会死。”他还在说,声音很慢,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如在心上割一刀,“长久地看着这场幻境,我已经没办法让你死,那我便不能让自己死。” “我就只能看着你。看着看着,也想让你看看我。” 昭昭身子战栗了一下,他清清冷冷俯瞰众生的模样出现在她脑海中,那样一个睥睨天下一心向道,永远理智永远绝情的人,今日说了太多不似他该说的话。 太不可思议了,昭昭一时分辨不清刚才是幻境还是现在才是。 他放开了捂着昭昭眼睛的手,回到她面前,任由她看着自己。 那样高山之雪般不可亵渎的仙君,被她亲眼看着逐渐坠落,这种感情很难形容,就觉得,她可能再也无法用以前那种心态面对他了。 “你现在看起来很不理智,很不冷静,这些话你说了以后怕是要后悔。” 她紧抿着嘴角,语气低迷,不自觉带上了些刻薄,不知道是想刺激谁。 荆沉玉并不介意她的态度,他决定的事自来无可改变,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他回答她的语气那样认真郑重,一丝不苟。 “走到今日这一步,我无冲动,也不会后悔,我一直很冷静,很理智。” 他说:“我很清醒地知道,过去我想要什么,现在又想要什么。” 气氛太微妙了,昭昭面对他鲜少有现在这样的情绪,她一言难尽,不知该说些什么,像有什么负担一样,站起来想走,但荆沉玉就在正面,他不让开,她走不了。 “你还有什么想问。” 他一直直视她,未曾再移开视线,这样直白的目光,倒让昭昭不敢看他。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没有了。” 昭昭试图推开他,他道袍宽大,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她的手陷进他的道袍里,像陷入了云朵之中,一片柔软后,是他肌理的触感,她如被烫到般收回了手。 “你让开,我要出去。” 荆沉玉静默片刻,侧身让开,昭昭快步跑到门口,正要迈出去,听见他再次开口。 “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昭昭一愣,回眸:“什么话?” “……”荆沉玉沉默着,只是看她。 昭昭顿时响起,她说过,只要她告诉自己他在镜花水月里看到了什么,她就心疼他。 他虽然说了不需要她拿什么来交换,但那是她主动承诺的。 昭昭睁大了眼睛,眉如墨画的剑君笔直立在那,云淡风轻行止从容的模样,却是在等着你去“心疼”。她心好像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涨,她很不安,实在不想要这种感觉,咬了一下唇,头也不回地跑了。 荆沉玉看着空荡荡的门边,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像冰雕一般。 天色黑了又亮,江家围了曲春昼的客院,要他交出江善音,江家主宅因此一片喧闹。 荆沉玉这时才再次动了。 昭昭离开许久,也该想明白了,他该去找她了。 她应该会在江善音所在的地方。 荆沉玉猜得不错,他到曲春昼客院的时候,昭昭正在这里。 江夫人带江家人聚在这里,要曲春昼将江善音交出来。 “她是江家人,入了魔理应由江家处置。”江夫人面色惨淡,她陪了儿子一整夜,可儿子一直不醒,她需要找江善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司命不要耽误我们处理家务事!” 曲春昼戴着幂篱,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对江夫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元采衣替他说道:“师妹从拜入天枢阁开始,便先是天枢阁弟子,其次才是江家人,哪怕要处置师妹,也该是天枢阁来处置。这一点当初师妹拜入天枢阁,江夫人应该就知道了。” 江夫人不讲道理:“我管不了那么多,果儿回来没多久就昏迷不醒,我必须让那个贱人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昭昭听不下去了:“你说她什么?贱人?你说自己的亲生女儿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东西?” 江夫人看见昭昭,红着眼睛道:“别以为你是剑君的弟子我就不敢对你如何,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识相的赶紧让开,否则……” “否则如何。” 荆沉玉冷清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一响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集中注意力望向他的方向。 他换了衣裳,月色的广袖道袍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淡蓝的光,他逆光而来,众人不敢看也可的确看不起他的五官和神情,但这不妨碍他们畏惧且敬慕他。 他一步步走到昭昭面前,望向江夫人,语气平静地第二次问:“否则如何。” 江夫人面色惨白:“君上不要搀和我们的家务事……” “想救你儿子来找本君便是,寻江善音麻烦作何。” 江夫人立刻道:“您能救果儿??太好了,快请剑君移步——” “江夫人。”荆沉玉打断她,后面的话过于冰冷严苛,“你的‘家务事’本君实在不便打扰,这便带弟子离开了。” 昭昭真不想走,她要被江夫人气死了,真的恨不得和她打一架,所以荆沉玉说走她也不动,眼神冷冰冰盯着江夫人,很得他这个“师尊”的真传。 江夫人见荆沉玉要走早就怕了,见昭昭如此模样,她立刻道:“是妾身的错,全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的话让君上的爱徒不高兴了,妾身道歉。” 她迅速朝昭昭弯腰道歉,特别诚恳,这一切都是为江善果。 身后传来开门声,昭昭回眸去看,江善音打开门走了出来。 这是她入魔之后,昭昭第一次见到她。 她谁都没看,只是看着她的母亲,有些茫然地唤道:“母亲。” 江夫人根本不理她,只求荆沉玉:“君上,求你救救果儿,求你……” “娘。”江善音再次开口,“娘,你看看我,我也受伤了啊。” 江夫人好像听不到,还在求荆沉玉,荆沉玉都皱起了眉。 昭昭跑到江善音身边,握住她的手想让她站稳些,但江善音笑着朝她点点头,没让她扶。 “你恨我,是不是?”她在问江夫人,“是我的存在让你和父亲走到了一起,也是我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和父亲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我是你们孽缘的来头,是你们的污点。你们过得好,要厌恶我,过得不好,会更厌恶我……我又生得太像父亲,所以你恨我,是不是?” 江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尖声道:“你闭嘴!不要再说了!剑君,快去看看果儿……” “果儿他没事。”江善音突然笑了,“是我做的,是我让他不要醒来。” 此话一出,江夫人再不闪躲她,目眦欲裂道:“是你!?你竟然害你弟弟?!他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害他!?你们这种人果然没有良心!!” 江善音也不解释,只看着疯魔般的母亲朝自己撕扯而来。 昭昭想帮忙,但迈出的步子停下了,还拉住了要帮忙的元采衣。 元采衣焦急地看向她,昭昭摇摇头道:“让她自己了结这一切。” 元采衣一怔,曲春昼于幂篱下看向他们这边,他便再也没做什么。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个疯子!你果然是魔!你是不是早就入魔了!”江夫人声嘶力竭,“你害死我的果儿,我杀了你!” 江善音猛地抓住母亲劈下来的掌风,淡淡道:“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了。” 她扫了扫那些江家人:“你们全都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她弯唇一笑:“母亲为何那样着急呢,我又没说果儿醒不过来了,在你心里,我是真能做得出害死果儿这种事的,对吧。” 江夫人愣住了。 “你放心好了,我没有伤害他,他只是中了妖族的法术,有些神志不清,我让他多睡一会,好好休养罢了。”江善音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娘,你那么恨我,为何不在我出生那一刻直接杀了我呢?” 江夫人身子猛地一颤。 “娘,你不想要我,就别让我出生啊,你和爹都不当我是回事,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是我可以选择出生在哪里吗?” “……” “娘,你知道吗,我每次看你对弟弟好,我有多希望你也对我那么好。”江善音笑起来,“我不止一次想过,也许我不是你和爹的亲生女儿,所以你才讨厌我,后来我入了道,试着卜算,发现自己的确是你们亲生的,我又想,可能因为我是个女儿,所以你才不喜欢。” 她看看自己:“那我就努力修炼,等我强大了,兴许你就能看见我的好了,但我发现,哪怕我拜入天枢阁大司命座下,做了风风光光的天枢阁亲传弟子,你依然不喜欢我。” “那时我就明白了,你只是单纯的厌恶我,不是因为我的性别,也不是因为什么血缘关系。” “直到被妖君抓起来,我才从兰香君口中得知一切的真相。娘,我想你是对的,你的确该厌恶我,从你的角度来说,若没有我,可能你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能爹也不会……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不该活着,不该生在江家的。”江善音闭了闭眼,“我以前执迷不悟,总觉得有一天可以苦尽甘来,我守着那份唯一让你对我另眼相待的婚约,可那婚约也被剑君毫无预兆地解除了。” 昭昭迅速望向荆沉玉,荆沉玉一怔,飞快地眨着眼,避开她的视线。 “娘,我最后一次叫你娘了,既然你们都不想要我,我也不想再骗自己还会有转机,我累了,我如今入了魔,师门回不了,不能拖累师尊,家族也回不了,你本就不想要我……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江善音忽然望向昭昭,她知道昭昭的身份,但她也知道昭昭不会希望在这里暴露。 所以她只是说:“我能理解你了昭昭,我想了很多,我让果儿多睡一阵子,就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太伤心。我走之后,拜托你让剑君帮他醒来,剑君道法通天,若可以,还要麻烦剑君让他忘了自己还有我这样一个入魔堕仙的姐姐。” “这样,他才会快乐啊。” 江善音轻巧地跃上屋顶,所有人都扬起了头。 “我不会再回来了,也不必再来寻我,我来时孑然一身,走时亦然。” 她弯下腰,诚恳地朝曲春昼和元采衣的方向一拜。 “今日一别,来日不见,虽我为魔,却丝毫不会忘记师尊师兄教诲,日后不敢行差踏错,做任何恶事。师门之恩,若有日可报,自当义不容辞。” 她说完最后一字,义无返顾地转身走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江夫人,他们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等回过神来要追,已经寻不到了。 昭昭无声地按着腰间玉佩,低声道:“都听见了?” 夜月眠:“我还得替你看孩子了,是吧?” “你要是不愿意……” “别,本座很愿意。”夜月眠说完就切断联系,不给她借题发挥。 昭昭心里尘埃落定,转过头说:“多谢你的结界。”否则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魔尊联系。 荆沉玉没说话,只是抬手撤了结界,像是看够了闹剧一样,面无表情地离开。 昭昭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呆呆坐在地上的江夫人,跟着荆沉玉走了。 荆沉玉离开了江家,漫无目的地走,昭昭一直跟着他,不上前也不离开,直到荆沉玉自己停下,昭昭才注意到他们不知何时到了郊外的河岸边。 这条河直通云雨坊倚靠的那条河,看到这里,她不禁想起那天晚上。 她和他之间,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改变的。 荆沉玉站在那,没转过身来,昭昭望着他的背影,问出了这一路一直想问的问题。 “江善音这个魔,你要除吗?” 荆沉玉没回答,只是看着河岸的景色。 风拂动他的衣袂,他凌风而立,月澜道袍,莲华道冠后缀着轻纱薄雾的流苏发带,整个人清逸疏冷,像随时会乘风而去。 昭昭不自觉靠近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有些讶然。 “你让她走了,没有阻拦,一定不是她的修为真的足够逃过你。”她转开脸,任由风吹过面颊,有些冷意,但能让人清醒,“你是故意放她走。” 荆沉玉眯了眯眼,片刻后转头望着她,她还是看着前方。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好坏,你说夜月眠该死我不否认,但也会有身不由己的人。我和江善音都是身不由己,若有一天我们做了坏事,你再除掉我们也不迟,你是这样想的吧?” 昭昭说到这才去看他。 “若是以前,你连这样想都不会,你变了。” 他变了,他若不变,今日江善音便死了,哪怕有女主光环,也要在江家被虐上一遍,一如书里写的那样。 昭昭突然就意识到,她不该再把荆沉玉当做那个纸片人了,她到了这里,这里的一切便是真实存在的,她甚至都死过一次,不能再把这里当做书中的世界。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段文字,那便可能存在她了解不到的一面。 “若你们做了坏事,我来除魔,你会如何。” 荆沉玉总算说话了,问的问题也没有很难回答。 昭昭:“如果我们真的做了坏事,你来除魔,理所应当。” “你这样想?”荆沉玉看着她,“哪怕我要除掉的魔是你?” “嗯。”昭昭点头,“我要真做了坏事,你这么干肯定没有问题,但我不会做坏事……” 脸忽然被他的手触碰,昭昭僵在原地,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证明给我看吧。” “……什么?” “证明给我看,是我一直以来观念错误,妖魔也好鬼怪也罢,天下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证明给我看,我今日放走江善音的选择是对的。” 脸颊上痒痒的,昭昭想将他的手扯下来,却因他的话久久没有动作。 “你会知道的。”昭昭认真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如此,甚好。” 脸上的手落在下巴上,他竟像是挠猫儿的下巴一样挠了她一下。 昭昭这下是浑身发痒了,立刻躲开,不高兴地瞪他。 荆沉玉像也没预料到自己会如此,手僵了一下迅速收回。 “夜月眠我一定会杀。”他找了个话题。 昭昭顺着说下去:“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她已经知道如何分割关系,管自己都管不过来,夜月眠和荆沉玉的恩怨让他们自己去算吧。 “你并没那么在意他。” 荆沉玉的声音忽然高了一点,不那么低沉了,这就好像……高兴?或许是?无法确定。 昭昭有点无语:“我本来就不在意他,只是交易罢了,你们的事是你们的事,我自身都难保,管不了那么多。” 风拂起荆沉玉额边的发丝,他忽然低下头来,昭昭下意识躲了一下,他漆黑美丽的眼睛轻轻一动,问她:“那你在意谁。” “……”昭昭实在受不了这样暧昧的气氛,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我只在意我自己!” 荆沉玉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嘴角微勾,弧度很小,昭昭都没看见,他自己也没发觉。 西京河边的风意外得让人心旷神怡。 魔界朔月宫就不如这里风景怡人了。 夜月眠收到昭昭的消息,便吩咐下属去寻江善音。 下属听了全程,皱着眉说:“尊上,她对您如此颐使气指,实在该死,您还不得不为她做事,受她约束,这于您的大计相悖,您得尽快想个法子。” “你先去找人。”夜月眠看着桌上的黑色明珠,明珠有苹果那么大,里面是黑漆漆的魔气,除了他没人看得出来是什么。 下属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她让尊上找人就找,尊上如此尊贵……” “本座对你太和善,以至于让你以为能置喙本座的决定了?”夜月眠笑着望过来。 下属立刻低下头,额头很快出了汗:“属下不敢,属下立刻就去。” 夜月眠目送他化作黑影离开,拿起丝帕擦了擦手,厌恶地扫了扫殿内的一地血污。 他刚刚才处理了三个不听话的下属,这魔血的味道让他不太舒服。 他一边擦手一边思索,他当然不喜欢被束缚,在镇魔渊被镇压五百年他已经受够了,如今还被牵绊,自然会想办法挣脱。 可这血契一旦定下,只有一方死去才会化解……他是不会去死的,那就只有昭昭死。 昭昭啊…… “哪怕再难,我也不要真的变成彻头彻尾的魔。”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那么坚定,坚定得让他觉得甚为可笑。 谁又想变成彻头彻尾的魔呢?可又有谁真能坚持下去呢? 昭昭只是还没被逼到那一步罢了,等真走到那一步,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一如当年的他。 而且做魔有什么不好?彻头彻尾的魔,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夜月眠喜欢这种感觉。 他做了千余年的魔,早就不记得当年的自己是何种模样,又有什么想法了。 昭昭迟早有一天也会如此。 所以她会理解自己的。 找江善音,一来是无法违背她的要求,二来,是觉得此女子可为他所用。 昭昭啊……虽然不知西京发生了什么,但她若真和荆沉玉回九华剑宗,那么…… 那会是他脱离血契最好的机会。 他要做点什么呢。 他又要不要做呢。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拉她挡剑的事。 夜月眠烦忧地叹了口气,手托腮自语道:“真是为难啊。” 第67章 江善果是在一个深夜醒来的。 他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荆沉玉月色的广袖。 荆沉玉位列剑君,又是修仙世家首座荆家的天之骄子,穿戴都是天下最好的,那微凉如水般带着些重量的布料划过面颊,让江善果很快清醒过来。 他鼻息间满是这位前准姐夫身上的冷檀香气,波动起伏的心情莫名平静下来。 “君上。”他开口,嗓音沙哑,撑着手臂想起来,被荆沉玉轻描淡写地阻止。 “不可。”他并未看江善果,只冷淡说,“躺着。还不是起来的时候。” 江善果于是不动了,他躺在那,想到昏迷前阿姐那个复杂的眼神,有些担心道:“我阿姐呢?她可还好?她入魔的事都是因为我,当时我被妖君抓住,妖君说了很多话刺激她,她又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 “你母亲的为人本君甚为不喜,但她有句话并未说错。”荆沉玉放下手里的银针,望向江善果,“江善音入魔是早晚的事,此次遭妖族绑走只是个催化剂。” “……君上是什么意思。”江善果唇色发白,顾不得自己好与不好,强撑着起来,“我要去看阿姐,阿姐肯定出事了!” “你不必去了。”荆沉玉站起身,漫不经心地为自己施了逐尘咒,“她已经走了。” “走了??”江善果错愕回眸,一时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失落,“阿姐走了?她去哪儿了?” “本君若知道她在哪里,你恐怕更要担心。”荆沉玉语气淡漠。 江善果轻咬下唇,憔悴的脸上挂满了忧思:“君上,你帮帮我阿姐,你们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有过那么多年的婚约……” “能帮她的只有她自己。” 荆沉玉丢下这句话就要离开,江善果急忙跟上,却因为身体虚弱脚一崴险些摔倒。 他扶着桌子撑住,脸色苍白:“君上,我……” “你若真想要为你阿姐做些什么。”荆沉玉站在门口,头也不回道,“那便将你自己照顾好,这是你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从江善音入魔开始,他们就注定背道而驰。 江善果是江家未来的家主,是西京未来的掌权者,他不单单是江善音的弟弟,他有很多身份,那些身份由不得他永远任性下去。 他还小,大约是出生到今日,第一次需要面对这样的境地。 但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总要学会长大。 荆沉玉走出门就看见了焦急等待的江夫人,江夫人一喜:“君上,果儿可是没事了?” 荆沉玉不说话,只是要走,江夫人不敢拦,本能地想进屋看看儿子,却听见已经走远的荆沉玉冰冷残酷的传音。 “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你若要进去刺激他,请便。” 江夫人放在门上的手一顿,怔在那里许久,终是未曾推开那扇门。 昭昭在月洞门外等他,他一出来就见到了。 她不知在想什么,有些神不守舍,他到了跟前都没发觉。 荆沉玉也没开口,任由她发呆,直到她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看了一会慢慢说:“他醒了?” 他应了一声,垂眸整理衣袖,昭昭眯眼看着,他实在很注重形象,无论在哪里都力求整洁持重,就像……像一只很爱打理自己的雪白波斯猫。 “善音的事你怎么和他说的?”昭昭凝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好看,又或者说,他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好看的,就连……最私密的地方,也生得那样好看,和她印象里的完全不同。 荆沉玉觉得她视线有些热,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了顿,慢慢停下,将手负到身后,略显焦躁地握紧了拳。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关于别人的事,他总是过于淡漠和苛刻,“我自如实相告,之后如何,理应他自己考虑。” 说的也没错,这些事江善果迟早要面对,只可惜了她在镇魔渊做的事,到底还是没有挽回江善音,她还是入了魔。 但也是有点用处的,至少江善果还活着,如果江善音入魔的事证明剧情无可改变,总会以其他方式扭转回来,那江善果的存活就说明这里面还是有漏洞的。 她还是可以争取的,不论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 “这个还你。”昭昭化出惊寒剑,这是他之前给她防身用的,现在可以还给他了。 荆沉玉却没有接。 他抬眸,泛着淡蓝的桃花眼睨着她,眉心朱砂痣藏在抹额之后,雪色的抹额上嵌着红玉,倒和那点朱砂痣有异曲同工之妙。 “怎么了?”昭昭有点不自在,感觉鸡皮疙瘩都被他看出来了。 “你的东西还给你,这有什么不对吗?”她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去躲他的视线。 荆沉玉探过手来,却不是接惊寒剑,而是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去哪里。” “……我哪儿都不去,你快把剑拿回去。” 荆沉玉扫了扫惊寒,依然握着她的手腕说:“它想跟着你,不必再给我。” 昭昭惊讶地望向他:“它想跟着我?一个……魔?” 惊寒是荆沉玉有本命剑之前在用的,他那种身份,自小就没用过差的剑,惊寒也是天下剑修向往的仙剑,尤其是它还由荆沉玉这位剑君调。教过,但凡用剑的,就没有不想要的。 可昭昭是个魔。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想做魔,也曾经是个人,但现在的确是个魔。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流转的魔气,丹田滋生的魔灵,也能感觉到自己偶尔被魔性影响的本能。 惊寒这样的剑,怎么看都不该属于她。 “或许剑比人更能看清人。” 荆沉玉音色低沉,因为距离近,他说话时淡淡的清冷香气呵着风送来,直让昭昭头昏脑涨。 她说不清心底什么感受,握紧了手里的剑柄,看着惊寒仙气缭绕的剑身,她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高兴的是它认可她。 心酸的也是它认可她。 说到底她不是个坏人,也不是生来为魔,莫名其妙穿书一遭,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九死一生,她真的太难了,也好累。 累到什么程度呢……累到了不想管未来如何,想要躺平的程度。 “此间事已了,随我回宗。” 荆沉玉的手从她腕上转到手上,轻轻握住。 昭昭蹙着眉没说话,也没甩开他,他实在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便试着牵着她走。 她一开始不肯动,荆沉玉将她手握紧,思忖片刻低声道:“莫怕。” 昭昭一顿。 “我在。” ……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这话。 心里酸涩更盛,昭昭抬眸说:“若你失败了怎么办。” 她发现她还是想去冒险试试的。实在是诱惑太大,哪怕需要被正道审判,但为了那个可能好的结果,为了不必东躲西藏的未来,她还是想试试。 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都因穿成了荆沉玉的心魔而变得遥不可及,需要她牺牲一切去争取。 荆沉玉上次没回答她有多少把握,但今日回答了她关于失败的担忧。 他话素来不多,也不擅长安慰人,让他教导别人或者惩罚别人还差不多。 于昭昭,他已经做了所有不擅长做的事,说了所有以前绝不会说的话。 他看着她,淡蓝的桃花眼里流转着复杂而隐晦的光。 “我在。”他实在不善言辞,但仅仅是这一再重复的二字,就给了昭昭极大的安抚。 “是,有你在。”她突然笑起来,“反正最不济就是死,你陪我一起死,我也不亏。”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逃离必死的命运。 再后面,想在这之后还能过得好一点。 而现在,如果无法达成心中所愿,就拉着他一起死好了。 最差也是和他一起死了,拉了男主垫背,让修界最不可动摇的磐石转移,倒也不算丢脸。 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能崩塌就更好,大家全都玩完,一了百了! “那就去试试吧。” 想明白了,昭昭就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一把反握住荆沉玉,踮起脚尖与他极近的四目相对,两人呼吸交织,仿若冰雕般的美人仙君错愕了一瞬,漆黑冷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她。 “他们要么放过我,要么失去你。”昭昭一手握着他,另一手抚上他的脸,“若他们真选了失去你,你会伤心吗?” “被自己庇护千余年的三界辜负,你会难受吗?” 昭昭也不需要他回答。 “你肯定不会,你做什么都不后悔。”她乏味地放开他,边走边说,“就是不知没了你这个剑君,又便宜了谁坐上高位,那人得好好谢我,逢年过节给我上几炷高香,毕竟我可是奉献了生命拉你下水,才让他有了这样的机会。” 被甩在后面的荆沉玉几乎眨眼间变得到了她前面,他衣袂翩跹,倒退着往后走,却能自如得不撞到任何东西。 “你不会死。”他皱着眉,“我不会让你死。” 昭昭扬唇一笑,敷衍般说:“知道了知道了,以前非要杀我的人,现在一直重复着不会让我死,你烦不烦呀,我知道了知道了。” 她嘴上说他烦,可嘴角是笑着的,看似态度敷衍,可气息却放松了许多。 她是欢喜的。 荆沉玉意识到说这些她会高兴,便好像个复读机一样一直跟她说。 “不会让你死。” “不让你死。” “不会死的。” “会好好活着。”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死。” “不……” “够了荆沉玉,你烦死了!” 昭昭忍无可忍,笑着推了他一下,飞身而起,直接离开了江家主宅。 这里恰好靠近天枢阁客院,江善音已走,慕紫堇的尸体还要送到阁中,曲春昼也正打算离开。 昭昭最后带着笑意的埋怨恰好从他头顶飘过,他恍惚抬眸,隔着幂篱看见昭昭一袭雪杏色裙衫,清艳明丽的脸上挂着笑,似是无奈般抱怨着身后的人。 那人跟着她飞身离开,身姿颀长,御风而行时,流光溢彩的道袍与长至腰下的墨发交叠纠缠,那轻纱长袍与道冠上坠下的薄纱莲华发带更让他显得飘逸俊美,恍若神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昭昭口口声声埋怨的人。 剑君荆沉玉。 曲春昼见荆沉玉的次数不多,后者见别人的次数也没多少,可能也只有九华剑宗的弟子还有些机会见到他。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剑君荆沉玉是尊好像没有感情的神像,千余年来都没什么能挑动他的情绪。他如真神般公正决断,仿若只要他在,修真界便天下太平,福泽万年。 没有人敢对他态度轻慢,更别说是直呼其名。 但昭昭可以。 她不但可以,还那般随意,仿佛常常如此。 天边的身影早已看不见,曲春昼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他皱起眉,不确定自己为何会如此,这种情绪到底代表什么,最后他只归结于是遗憾,遗憾虽与昭昭做了“生死之交”,却又忘记了交换联系玉牌。 实话说,哪怕曲春昼记得,昭昭也法和他交换,因为她并不是荆沉玉真正的弟子,没有仙宗们互相联络的玉牌。 回九华剑宗她也不太熟悉路怎么走,还得荆沉玉这个九华剑君带着。 站在般若宽大的剑刃上,昭昭揽着他的腰往下看,刚穿书时的恐高也好深海恐惧症也好,都因为越发熟悉这个世界而渐渐好了,现在当事人就是兴奋,特别兴奋。 她盯着云层下绵延不断的高山湖泊,感受着这和坐飞机一样却没有座舱的服务,抓着他的手一点点收紧,这让御剑的荆沉玉面色猛地一沉,般若微微一晃,惊得她迅速贴到他背上。 “怎么回事?”昭昭靠近问他,“你晃什么?就这个速度就行,不用给我表演什么花样。” “……”并不是那样。 荆沉玉低头看着她放在腰间的手,双指并拢,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般若是不想配合的,它是很有骨气的杀戮之剑,真的不想让一个魔踩在身上。 可但凡它有什么躁动,都被主人极大的威压给震慑了。 般若:行,你想养蛊就养吧,谁都帮不了你。 昭昭并不知道般若和主人那点“小矛盾”,她只是发觉这去九华剑宗的路没有半点熟悉。 “我虽然不太记得去剑宗的路,但也不至于完全陌生。”昭昭慢吞吞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荆沉玉没回答,但这里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他没一会儿就带着昭昭下坠。 她注意到这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不同于蓬莱,这里的海千里冰封,海中央的岛上也没有植物,全都是被雪覆盖的山石,一片白茫茫的。 就连他们站的地面也被积雪覆盖,往前方看,能看到一座大门紧闭,在风雪里矗立的庄严巍峨的宫殿。 “……这是什么地方?” 昭昭抓着荆沉玉的衣袖,自从离开江家,她就总要这样抓着他身上某个地方才行。 “我的闭关之所。” 是这样?昭昭手稍松了一下,跟着他往前走,宫殿的大门打开时,有雪色的烟尘漫起。 她顶着寒风进去,看见的也是清清冷冷的琉璃殿内部,这是座漂亮的宫殿,可清幽的殿内光线昏暗,偶有光线的地方也会有落雪降下,处处透露着难言的寂寞。 “到这儿来做什么?”昭昭很不解,“不是要回剑宗吗?” 荆沉玉停下脚步,在寂寥萧索的殿内转过头来。 “疗伤。”他说,“不能这样回去。” “……” 不苟言笑的仙君整个转过身来,自上而下看着昭昭,片刻,他似叹了口气,手抬起,犹豫地皱紧了眉头,最后还是闭上眼睛,用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 昭昭瞬时僵住。 “你怕,那就先不回去。” 荆沉玉的声音缓慢低沉,明明还是清清冷冷的,但就是有种让她安心的力量。 “待我痊愈,你也可痊愈,届时再回去。” 那样的情况下,昭昭自己有实力,大约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昭昭低着头,她很不想承认,但的确就是一个杀过她的人,一而再的发现了她的不安,在努力给她安全感。 这种感觉太矛盾了,昭昭极力克制,呼吸不稳,唇齿间漫起血腥味,原来不知何时,她竟然隐忍得咬破了嘴唇。 …… 荆沉玉想体贴谁的时候,是真的无可挑剔,她不止一次这样想,如今更是这样想。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他就是看出来了,她那奇怪的兴奋,那放肆的笑,还有不断动来动去的手脚,都昭示了她的紧张和畏惧。 她是怕。 她真的在怕。 越靠近九华剑宗,她就越是害怕。 荆沉玉…… 肩上的手缓缓落下,按在腰间,将她按在了他怀里。 “不会有事。”他的声音低沉清澈地在头顶响起,“真的不会有事。” 他拉开两人的距离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清寒的桃花眼里满是认真之色。 “不会让你死的。”他不断承诺,“真的不会让你死。” 昭昭不知怎么就眼眶发热。 她抓着他的腰带一点点扣,目光定在他身上,红唇带着血丝,那种脆弱又坚韧,不容人轻视的压抑的美,让荆沉玉喉结微动。 他微微拧起眉,眉间抹额开了,自然而然地掉落,露出他眉心朱砂痣。 朱砂痣,红尘种。 昭昭长睫翕动,他慢慢落下手来,按着他扣他腰封的手,轻轻往腰后一按。 “抱吧。”他说,“是我求你抱的,不是你想抱。” 昭昭气息一滞,终是再也忍不住,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 她将脸埋进他如云的道袍里,死死得抵着他的胸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不喜欢他。 只是这一刻,或许是为对未知结局的迷惘,或许是太紧张,她不容许自己软弱的,但真的,她需要一点时间,需要给自己点安全感,不拘是什么人,是被子也成。 在她迟疑着矛盾着,未曾决定的时候,荆沉玉主动了。 他说:“是我求你。” 是啊,是他求她的,她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将他当做被子也好,当做别的人也罢,这处处不熟悉的书中世界里,她总要有个喘息的地方。 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荆沉玉双臂缓缓收紧,将她抱在怀中,呼吸都放得很轻。 第68章 荆沉玉的闭关之所唤作雪荒天,在琉璃殿内的正中匾额上有写。 昭昭抱膝坐在中庭,这里有条长廊,长廊外是小花园,种了一棵参天的花树,即便外面那样冷,这棵树依然开满了雪白的花,很像梨花。 昭昭喜欢梨花,荆沉玉疗伤,她就坐在这里看。外面还在下雪,雪花伴着落花落下,鼻息间满是沁人心脾的味道,昭昭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记忆回到刚来那天,荆沉玉“求”她抱他的时候。 花香和雪香好像变成了他身上的冷檀香气,昭昭是恨他的,恨不得他死,这份心意绝对没有更改,哪怕走到今日,哪怕她和他分割关系也无法杀他,她还是想要折磨他,让他尝一遍她受过的苦。 这种决心从来没变过,可是……又想起当时两人那样近的距离,其实更亲密的事他们都做过,虽然那给她留下了很糟糕的记忆,但她不该因为单独一个拥抱耿耿于怀的。 或许这就是人类复杂的地方,有时连你自己都不会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因为雪荒天只有她和荆沉玉两人,这动静不是她就是他。 昭昭回神,站起来朝他打坐的地方走,走了没几步就被呵住。 “别进来。” 是荆沉玉的声音,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但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他不是在疗伤?这是怎么了?鉴于他们现在是一荣俱荣的关系,荆沉玉说了他会保护她,之后她可能还要躲在他灵府里,那他能不能以一敌百甚至敌千,就对她非常重要。 他得好起来才行。 所以现在是怎么了。 昭昭完全没把他的拒绝放在心上,只顿了一下就继续往里走。 绕过三重芙蓉屏风,拂开几重雪纱帷幔,她看见了他此刻的模样,也明白了他为何不让她进去。 着实是,有些难看。 荆沉玉倒在雪色的榻上,双眼紧闭,长睫颤抖,浑身都是冷汗。 他衣衫不整,身子也在战栗,黑色的诡异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又或者说,是血管里的血液变黑了,血管凸起,显得极为恐怖。 昭昭停在门口,忽然想起荆沉玉他是中了蛟气的,那还是在莫家空间的事。 三头蛟接近化龙期的蛟气与龙息几乎无异,荆沉玉那时被侵入骨髓,后面出了莫家空间,他好像就……没事了? 事实证明他怎么可能没事,他只是太能忍了,一直忍着,几乎让她觉得他已经好了。 昭昭甚至都快忘记这回事了,现在他真的开始全心疗伤,一切才暴露出来。 他显然是疼到了极点,倒在了雪榻上,撞倒一旁的几案,这才发出了声音,否则昭昭根本不会发现。 这是到雪荒天的第三日,前面几天他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昭昭不由想到之前三天每天他入定出来,脸色都非常苍白,唇瓣毫无血色的样子。 她是他的心魔,疼这种切肤的感受,她应该也会有点精神上的共鸣,可她居然一点都没发觉……是他做的吧,他在隐藏。 都疼成这个样子了还有这份心思,真不愧是你啊荆沉玉。 昭昭眼神复杂极了,荆沉玉疼得口不能言,只能勉强抬手让昭昭出去。 可她就是站在那看着,看他狼狈不堪,看他仓皇无措,就是不走。 荆沉玉从未如此羞耻过,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明明在江家忍得很好,没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不对,甚至还杀了梅弦歌,可现在…… 现在真开始剔除入骨的蛟气,他却再也维持不住他的体面了。 荆沉玉仰躺在雪榻上,已经再没力气忍耐。 为了不发出声音,他刚才极力咬着唇瓣,现在完全放开,唇瓣已然血肉模糊。 昭昭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声很轻,却好像丧钟敲在他耳边。他匆忙背过身去,往严苛冷漠的声音充满了颤抖的破裂感,仿佛她只要不照他说的做,他这座冰雕就会碎裂得彻底。 “别过来。” 他声音嘶哑得不行,满屋子都是他的血腥味。 昭昭体内的魔气又在渴望他的血肉,蠢蠢欲动地驱使着她靠近。 她没有停下,不听他的阻拦,直接坐到了他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榻上毫无形象可言的剑君。 这就是做男主的代价吗,疼成这个样子还要忍耐,换做是她,估计恨不得自杀。 疼到一定的程度人真的会恨不得死,因为死了就不用这么疼了。 想到书里情节,昭昭慢吞吞说:“需要找问心宗的流彩道君来帮你看看么。” 那是原书里他选择的解决办法,虽然也很痛苦,但有个医修在身边,总比自己生剥蛟气来得轻松些吧。 荆沉玉闭着眼睛,曾经何等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剑君,如今苍白脆弱地躺在那,声音低沉而虚弱道:“不必。” “疼成这样,叫她来帮你看看,我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就是了。” 她不痛不痒地说着,语气里没有多少善意,甚至有点麻木。 荆沉玉缓缓睁开眼,他忍耐着几乎让他失去理智的疼痛,凝眸望着昭昭,过了许久才艰难道:“看我如此,你痛快么。” 昭昭没说话,手紧紧抓着雪榻上的被褥,忍耐着魔性的驱使。 “你若痛快,便足够了。” 荆沉玉又闭上了眼,他又开始疼了,再强的意志力也因这完全超负荷的疼而发出了痛呼。 昭昭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种忍耐到极限,再也撑不住的痛呼,几乎是低低的嘶吼,听得昭昭一片心凉。 在被荆沉玉一剑穿心的时候,她其实没觉得疼,就是感觉心脏的窟窿怪冷的。 与他这么多的来往纠葛中,觉得疼得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 她垂眸去看,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全都被蛟气侵蚀,脸上还算好的,从下巴开始往下,血管全都暴起,黑色的东西在里面蠕动,真的很丑很吓人。 昭昭起身要走,荆沉玉哽咽般的痛呼让她脊背僵硬,生生停下了步伐。 哪怕如此他也没有停下,还在努力将蛟气从血脉里逼出来。 昭昭回头,见他下巴上的黑色逐渐减少,速度很慢,但确实在少。 他突然睁开了眼,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眼里却没有焦距,明显是什么都没看,只是怔怔地望着一个方向罢了。 他可能都不知道她还没走,疼痛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生抗这些疼,已经快让他招架不住了。 昭昭忽然就不想走了。 她转过来,静静看着他受这些折磨,他问她痛快么?是痛快的吧,很痛快啊,可痛快之后呢? “昭昭。” 他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沉思,她静静看着,不回应。 “……昭昭。” 他还在叫她,但其实声音很轻,如果她还在外面看风景,是不会听见的。 他知道她还在吗?他还看得见吗?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这么蓝了,他的识海还好吗?他的神魂还好吗?他可真惨啊,昭昭撩起衣袖看看自己身上的那些疤痕,随着时间推移,都在愈合,在消失,修士锻体修炼,受过伤愈合后不会留疤,假以时日,会光洁如旧,更遑论她是魔。 再看荆沉玉,他长发凌乱,连呼出的气都开始带着黑色,拳头攥得那样紧,骨头咯吱作响…… 正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他猛地抬起手,给了自己天灵一掌。 昭昭惊呆了,脱口道:“你干什么!” 可他已经不能回答。 他晕了过去,这样一来那些疼就不会有太大的感受了。 虽然身体还是本能在颤抖,至少精神得以喘息。 真是……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他是很痛苦没错,可这份痛苦严格来说不是她带来的,她固然是有解气的痛快,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昭昭跑到雪榻边,伸手将他扳过来面对她,他哪怕昏迷不醒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所以本能地在逃避,找一切可以藏的地方躲藏。 昭昭拉他,他便顺势将脸埋进了她怀里,她身上是和他如出一辙的味道,那么像,一次又一次地说明,他中有她。 荆沉玉昏昏沉沉地靠在那不肯挪开,不管昭昭怎么推他都不动。 昭昭最后放弃了,僵在那,手按着他的肩膀,一片潮湿。 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出了那么多汗,可见疼得多厉害。 哪怕他昏迷了,蛟气还在折磨他的身体,他颈间血管依然凸起,里面的黑气还在蠕动,昭昭顺手撩开了他的衣裳,他虚弱得无从反抗,她很快看见了他的胸膛。 密密麻麻的黑气,仿佛无数的黑线将他捆绑,昭昭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这个当事人也不知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昭昭手都跟着抖了,她咬唇半晌,实在不知该将他怎样才好,用了大力想将他推走离开,但他在后仰的时候,喃喃了一句“疼”。 嘶哑的声音,她好半晌才分辨出是在喊疼,昭昭皱起眉,冷着声音:“现在知道疼了?我疼得时候你怎么不……” “别怕。” 他紧闭双眸握着了她的手,昏昏沉沉道:“不会让你疼。” 昭昭愣住。 “不会让你死的。” 他还是昏迷着,不是装的,这点儿昭昭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会的。” 这是荆沉玉最后的话,更多的他再也没说出来。 他又开始挣扎了,也不必她推他就闪开了,他是真的好疼,浑身发抖,在雪榻上挣扎,表情扭曲。 他很快就疼醒了,汗如雨下,睁开的眼里尽是迷惘。 当视线触碰到未曾离开的昭昭,他才算找回了一丝自己。 “……”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清醒了就不会再让自己那么失态,尤其是当着昭昭的面。 他用自己的一切去忍耐,努力盘膝坐好,双手颤抖地结印,结了几次才结好。 他很虚弱,要调动灵力疗伤都很难,昭昭自后欺近他,扶住他的腰,帮他稳住身体。 荆沉玉忽然睁开了眼,他好像一瞬间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很快转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昭昭。 昭昭怔在那,听见他脸埋在她颈间,声线低沉,几乎有些微弱道:“昭昭,你心疼我罢。” 错愕地睁大眼睛,她听见自己问:“你说什么?” “假的也好,心疼我吧。”荆沉玉紧紧抱着她,“很疼。真的很疼。” 昭昭呼吸都屏住了,有点无语道:“我看你是疼傻了,等你清醒过来,肯定会后悔跟我说这些。” “我很清醒。”荆沉玉低哑道,“我从来不觉得疼痛有何难忍,前几日也如此过来了,可你今日来了,我便再也忍不住。” “昭昭,你心疼我罢。”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心疼我。” ……做什么都可以? 现在就和她割裂关系应该也可以吧? 可昭昭没说出来。 她不想心疼他。 虽然以前说过他如何如何她就心疼他,可心里也没打算兑现。 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可她却对他满口谎言。 她真的不想心疼他。 昭昭浑身不适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荆沉玉一人留在原地,黑色的蛟气纹路爬满了他全身,如他所说的那样,她不在的时候,痛入骨髓他也能忍,她在的时候,哪怕已经没有第一天时那么痛苦了,他却一点都忍不了。 这算什么。 他变得软弱了。 她的存在让他变得软弱,让他有了畏惧。 真的很陌生。 荆沉玉怔怔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很久,闭了闭眼,重新盘膝坐下,告诉自己继续下去,不能停。 他能否恢复,关乎到她是否可以从九华剑宗全身而退。 他必须好起来。 哪怕这样着急地用蛮力强硬将蛟气拔除,实在是,太疼了。 日落西山,只靠明珠照明的雪荒天光线更加昏暗了。 昭昭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荆沉玉所在的侧殿已经许久没有声音了。 他肯定没死,他死了她也会消失,只要没死,那再如何都与她无关。 昭昭抱膝坐下,她想了许久,想了很多,突然发现,她可能还是狠不过荆沉玉。 受过现代教育,生活在和平年代,她二十几年的善良让她哪怕恨他入骨,今日见他如此,还是有些看不下去。 这太没用了,她不准自己这样,所以就不看,只要不看就不会有事。 至于去照顾他,心疼他,简直是做梦,她没有落井下石将他丢在这里一走了之,一则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二则是还被宿主关系所牵绊。 到底要不要趁此机会提出神魂交融? 昭昭想了许久。 很晚的时候,身后传来动静,她迅速回眸,荆沉玉从侧殿走了出来。 他换过衣裳,唇上的伤似乎治疗过,已经不那么血肉模糊了,但还有血迹。 他看了她一眼,迅速移开视线,片刻又转了回来,于月光下静静望着她,宛如惨白俊美的神像。 “若无聊可以去看书。”他开口,低哑地说话,“这里的任何地方都对你开放。” ……那可真是好啊,记得在太素宫,除了他身边,她哪儿都去不了。 自嘲地笑了笑,昭昭转回头来不理人,就抱膝坐在那。 看着她的背影,荆沉玉忽然想起在莫家空间里,她挡在自己面前护着他的样子。 即便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她自己,却也是实实在在受了她的保护。 生平第一次,不是他保护别人,而是别人保护他。 其实很奇怪,他明明是天下最强的人,但…… 如此强悍的人,其实比任何人都慕强。 被她打败,被她保护,被她掠夺一切气息的记忆,比他千余年来所经历的任何事都要刻骨铭心。 他走到她身边,大概是因为灵力透支,身体太脆弱了,他气息不那么冰冷,竟有些温润。 他在她身边坐下,坐姿端正,不像她,双手抱膝,很是随意。 昭昭侧头看他,冷淡道:“你坐下干什么。” 荆沉玉透过长廊望着盛开的花树,良久才道:“今日吓到你了。” 她以为他会对今日的事闭口不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毕竟他当时似乎觉得这很丢脸。 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起。 昭昭过了一会才说:“是很吓人,也很丑。” 她忍不住问:“你都这样了,居然还可以在江家没事人一样处理一切,还能杀了梅寒君,甚至把兰香君和竹幽君打个半死,你真是……” 她长久的沉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荆沉玉等了一会等不到,便主动问她。 “真是什么。” 他看着她,面如金纸,发冠却束得一丝不苟。 都这样了,还有力气如此整理形象,更像一只猫了。 猫啊……都说猫养不熟,可昭昭很喜欢猫。 “我讨厌你,但就像你觉得我很矛盾一样,你也很矛盾。”昭昭慢慢道,“我有时很佩服你,如果我不是你的心魔,我或许会不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但不至于这样恨你讨厌你。” 恨他,讨厌他,简直没有任何好印象。 她不会喜欢他的。 他再次想起了她的话。 荆沉玉顺着她的假设去想,抿了抿嘴角:“若你不是我的心魔,若我没有……杀你那一次,你会……” 会喜欢他吗。 他没问出来。 可昭昭听出来了。 她看着他,目不转睛。 荆沉玉不自觉退开了一些,本能地逃避那个他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我不知道。”昭昭在这时开口,“我不知道会不会,但总比现在好许多。” “我现在能给你的答案只有一个。” “不会。” “永远不会。” …… 永远不会吗。 永远啊。 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前缀词。 荆沉玉站了起来,宽大的道袍随风飘起,他一言不发地离开,走出几步远又停下。 “可要去看看书房。” 昭昭确实也没事可做,去看看也行,明日就在书房打发时间吧,不要再碰到今天的情况了。 “好。”她起身跟着他走,注视着他颀长的背影,发觉他瘦了许多。 他没系腰封,宽宽大大的白色道袍像是挂在他身上,长发披散下来,几乎快到膝盖,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就美得可以入画,美得几乎是端丽的,这样的人…… 周围忽然明亮了许多,昭昭扫开思绪望向前方,这是一条通往书房的长廊,有些狭窄,周围是刻满了经文的高墙,金色的墙壁上的经文让昭昭有些不适,大约是身为魔本能地排斥这些,她脚步变得慢了许多。 “这是太上清静经。”荆沉玉停下脚步说,“你若无事,可以在这里打坐。” “在这里打坐?”昭昭摸摸手臂,“这里让我很不舒服,显然不是我身为魔该打坐的地方。” “正因为是魔才要在这里。” 他转过身来,看了她一会,突然将她抱起来转了个方向,让她靠在经文墙上,昭昭背后一片滚烫,但不疼。 “你不止一次因魔灵影响失去理智。” ……确实。 不止一次了,最初在他灵府,和最后在江家。 昭昭动了动嘴唇,他俯下身来,双臂撑在她身侧,她被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广袖垂落,遮挡了周围的视线,昭昭只能看见他。 这里刻的都是清静经,但荆沉玉一点都无法清静。 他凝视昭昭,风吹动他宽大的道袍,他们在经文密布的狭窄通道里交换呼吸,他垂落的发丝缠绕过她的脸颊,好痒。 “于此地打坐有助你压制魔性。” 他声音模糊,但昭昭听明白了,这倒是她需要的,所以她没什么反对,点了一下头。 但说这些有必要用这样的姿势吗? 昭昭刚想指出这一点,唇上就落下一片温软,带着些薄凉的气息,是他。 他吻了她。 昭昭既意外也不意外。 他用宽大的袖子和衣袍将两人私密地圈了起来,在刻满了经文的金色墙面上,沉浸执迷地吻她。 昭昭屏住呼吸,没有任何回应,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着他走在悬崖边,看着他……跳下悬崖。 “昭昭。”他停了下来,与她对视,看着她眼睛里他天人交战的模样,“没用。” “……什么没用?” “这些经文没用,你不用在这里打坐了。” “……” “我将它倒背如流,可是没用,我没办法清静。” 昭昭的手缓缓抬起,落在他胸膛上,还能摸出那因蛟气而凸出的血管。 “我想不到办法。” 荆沉玉又说了一句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是什么意思。 昭昭想问,他却再次吻下来,她没拒绝,手撑在两人之间,亦不曾沉迷。 她只是很清醒,清醒地在想这是不是与他神魂交融的时机。 虽然决定了要和他一起去九华剑宗试试,可若在这之前可以分割开,那日若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她大不了丢下他自己逃。 虽然照他的意思,形势不好的话她回到他灵府才是万全之策,但她其实还是不够信任他。 她始终都想有一个退路,哪怕他不止一次说过不会让她死,她也信任书里言出必行的男主,但这份信任也没那么深刻,尤其是在两人经历了那么多之后。 她还是想要靠自己,始终都是。 吻开始下移,昭昭闭着眼扬起下巴,她想,若要他心甘情愿神魂交融,就要让他沉迷于此,那便不能停下…… 落在他胸膛的手缓缓移到他肩上,又落下搂住他劲瘦有力的腰。 那样一个禁欲冷情的人,吻起人来也很圣洁,真的是很神圣的吻,几乎是虔诚地在亲吻她的脖颈,一路向下。 昭昭猛地睁开眼,呼吸有些凌乱,吻她的人也是如此。 夜幕如此之深,狭窄的通道里全是两人错乱的呼吸声。 昭昭紧紧扣着他的腰,指甲陷进他的肉里,可他没有任何感觉。 说来也是,蛟气入骨的疼都能忍,这点疼算什么呢。 昭昭有些神思混乱,他用了点力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再次吻上她的唇,她忍不住闷声一沉,这让他身子僵了僵,抱着她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昭昭不想他就此离开,打算火烧得更旺一点就提神魂交融的事,所以反手紧紧抱着他,气息炙热而凌乱道:“荆沉玉。” “……怎么了。” “别停下。” 第69章 昭昭的一声“别停下”,反倒是让荆沉玉继续不下去了。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相处这样久,也足够了解昭昭,她那样恨他厌恶他,怎么可能甘心与他……她必然是有所求,那所求的是什么很容易猜到。 “现在不行。”荆沉玉躲开了她的吻,呼吸凌乱道。 “为何不行。”她也不意外他能察觉,按着他的后颈不准他躲,寻着他的唇追过去,“你不是说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我现在就好好心疼心疼你,你一会就配合我。” 荆沉玉额头青筋直跳,因她的追逐话都说不连贯。 “回宗后他们若不依从我的决定,你还要回我灵府之中,如此我方可保证你的安全。” 这样只要他不死,她就没事。 若此时分割开,她就回不去了。 “我不在你灵府也能保证安全,最起码情况不对的话还可以逃走。” 昭昭不肯听他的,一直要亲他,荆沉玉气息短促,为躲她后撤开来。 她步步紧逼,跳到他怀里,他不得不接住她,手托着她,身子僵得好像冰块。 “昭昭,不要乱来。”荆沉玉靠到另一侧墙上,仰着头闭眸道,“别任性。” “看来你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什么我要你做什么都可以,这点小要求你都不答应。”昭昭扒开他的领口,盯着他滑动的喉结,还有胸膛上凸起的黑色血管,突然又泄了气。 “骗子。” 她想走,却又被荆沉玉紧紧抱住。 “没有骗你。” 昭昭冷着脸没说话,眼睑微垂,遮去了眼里的神色。 “你也未曾……允我,不是么。” 公平的交易,她没心疼他,他就不答应她? 昭昭不想跟他讲道理,抬眼瞪着他:“我就要分开,你答不答应。” 荆沉玉垂眸与她对视,须臾,他平静道:“你不信我。” 昭昭没说话。 “无论我说了多少次不会让你有事,你还是不信我,你还是想靠自己。” “既然你明白那就别废话了,只回答我到底行不行。”昭昭有些烦躁,“我不会临阵脱逃,只是想在情势危急的时候能全身而退罢了。” 这下轮到荆沉玉不说话了。 昭昭不耐地催促:“不过几个字罢了,有那么难回答吗?行或者不行,就那么难说出来吗?” 她仔细观察他,他不看她的眼睛,她突然笑了,有些讥诮道:“说到底,你还是自私。” 荆沉玉气息安静,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不过是怕真出了意外,我那样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手按在他心口,感受着他沉重的心跳,一字一顿道:“你真自私,荆沉玉。” 荆沉玉修道千余年,素来是最无私的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准备为三界牺牲,为大道埋骨,今日倒是稀奇,昭昭居然说他自私。 自私吗。是啊,是自私,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完全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的确是自私。 他真与她分割开,在剑宗真的未曾拿下一个好结果,他会再也见不到她。 清寒的蓝眸望向她,荆沉玉冷静道:“我这样自私,让你更厌恶了么。” 昭昭靠在他怀里,他还托着她,两人这样亲密的姿势,她倒也没急着下去,只轻飘飘地勾着他肩上的发丝,接着很突然的,扯着他的头发逼近他,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纠缠。 “我对你的厌恶已经不能更深了。我只是很意外。没有人是完全不自私的,我也很自私,我一直都在做自私的事。倒是你,我曾经觉得你是无私的,现在才发现,你也不是。” 这再次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这里已经不单单是一本书了,荆沉玉也不是单薄的纸片人,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这是个真实的世界,她很可能回不去了。 撑着他的胸膛想下去,但失败了,昭昭意外地望向使劲托着他的人,身下感知到什么,她憋了口气,半晌才道:“怎么,你又改变主意了?我不会和你这样。” 她往下一看,意思很明显。 “只能这里。”她靠过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是。”荆沉玉耳根泛起绯色,他本面色极为苍白,这抹红就显得格外明显,他似赧然至极,很快放开了昭昭,转过身去认真整理衣衫,压低声音道,“昭昭。” 他唤她,她懒得理,想走,但他后面的话让她愣住了。 “我的确自私了一次,这是我此生第一次为自己着想,若让你难过,实非本意。” “……”这措词可真是君子。 “我已经打算放弃一切。”他说,“失去什么都无所谓,剑君之位不要了,宗门亦可不回,家族也罢,什么都好,我都已做了打算。” 昭昭怔怔回眸。 “唯独你,不能放手。” 她睁大了眼睛。 “我不会放手。” 荆沉玉坦然而冷静地望过来,没有任何躲避,将整颗心干干净净毫无隐瞒地放在她面前。 昭昭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才轻飘飘道:“这么爱我啊?” “爱”之一字,荆沉玉不敢想,也不敢说出口。 他甚至不如镜花水月里的自己那么大胆,面对她直白的询问,不敢重复一遍,像怕惊动什么,只能阖眼缄默,直到她再次开口。 “我两次问过你会不会后悔,还记得吗?”昭昭不那么急着走了,转过身来问他,“现在要问你第三次了,如今你我走到这一步,都是拜你所赐,你后悔了吗?” 纯粹就是好奇,想知道荆沉玉这个人到了今日,会不会后悔,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火候,该是会后悔了吧?这样的男人也会后悔啊?…… “不后悔。” 昭昭脸上神色空白了一些。 “以前做过的事,绝无后悔。” 荆沉玉于写满了经文的金色高墙间走来,通道狭窄,他迎面而来,宽大的道袍拂过墙面,带着飒飒的风。 “现在决定的事,也不会回头。” 他站定在她面前,一丝不苟,认真肃穆道:“从前如何皆成过往,只论今后,我许你一人。” “……什么意思?”昭昭声音干涩,“许我一人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的。”他一字字道,“只是你的。” 昭昭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手紧紧抓着衣袖。 “你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你要我成魔,我就做你的魔臣,要我成仙,我便破碎虚空。你要我为人,我便只活百年。你要我死……”荆沉玉停顿了一下,很快道,“我便去死。” 昭昭深吸一口气:“你别说了。” 荆沉玉却不曾停下。 “前半生我为三界而活,此后生生世世,我只为你而活。” 昭昭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跑,他未曾追去。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话,他也需要。 他从没想过要说这些话,甚至在说出来的前一秒,都不知道自己想这样说。 一切全是本能。 他每个字都是认真的,做魔做仙还是做人,活着还是去死,全凭她的意思。 过往对她的伤害,他不会后悔,但会用所剩的一切去弥补。 只他无论走到哪一步,做了什么,都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哪怕成魔。 昭昭也不会让他伤及无辜,他以前不信的现在全都信了,只可惜她已经不需要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昭昭始终没出来见荆沉玉。 他每日用心疗伤,她作为心魔,能清晰感觉到他在好起来。 原书里哪怕有星流彩在,他也用了七七四十九天,现在不过才七天,他就已经有此成效,这真的能行吗?会不会太急于求成了?之后会不会受反噬? 算了,这也不关她的事,只要剑宗的事有个好结果,之后她有的是时间和他分割,他忍得了一时,有本事忍一辈子。 这日雪荒天终于不下雪了,昭昭走到大门前开门出去,这里虽然很大,但太闷了,处处透着死寂,她快憋死了,得出去透透气。 刚一出来就看见了荆沉玉,他风尘仆仆的,怀中抱着长盒,竟是从外面回来的。 上次一别,两人第一次见,虽然中间也没多少天,但就是都很不自在。 荆沉玉比昭昭不自在得多,他怀中的长木盒子很扎眼,被她瞧见立刻收进了空间。 但如此一来,更显得刻意,昭昭本还不在意他拿了什么,现在却有点好奇了。 “……”张口想问问,可一想到那日的对话,昭昭就不知该怎么和他说话,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别开头跑了。 荆沉玉往前迈了一步,到底是没追上去,她不想见他,表现得那么明显,他不该去惹她心烦。 想到空间里的东西,荆沉玉定了定神,回了雪荒天。 昭昭在外面转了一圈,很惊讶荆沉玉居然没追来,就不怕她跑了吗? 好像确实也不用怕,她都答应了,这次是真心想试试,也不会跑。 但就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被他追着习惯了,他不追了,她反倒是有点不自在。 雪荒天外都是雪地,也没什么植物,全都是石山,实在没什么好看,除了视野开阔一无是处,荆沉玉可真是会选闭关之所,和他本人的性子一样,冷冰冰的。 找个鸟语花香的地方闭关不好吗??? 她真的搞不明白他。 傍晚时分,昭昭回了雪荒天,没见荆沉玉,也没找,回自己休息的殿内瘫着。 他们是相连的,他自己疗伤她就会好,所以很闲。 后面又闲了好几天,昭昭感觉自己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只是速度不如前几天,本来以为是后面拔除蛟气更难,所以才放缓了,直到荆沉玉来找她。 这是个早晨,昭昭刚起来,还没穿鞋,就坐在床榻边。 “你来干什么。”她手不自觉抓紧了被褥。 荆沉玉怀里抱着的是那日他带回来的长木盒,他往前走了几步,光风霁月的剑君微微弯腰,墨发交叠着透光的轻纱飘带垂落下来,与雪色的织金道袍相应衬。 他姿态从容,明明只是放下木盒那样简单的动作,却做得儒雅端丽,更显仙姿玉骨。 将盒子的锁打开,荆沉玉从里面取出……一把琵琶。 昭昭惊讶地望着这一幕,怎么会是琵琶,她以为会是什么疗伤用的东西,亦或是什么对付仙宗用的法器,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琵琶。 她在蓬莱时给荆沉玉弹过琵琶,那把琵琶就很好,可眼前这把更好。 是昭昭无法形容的好,木材用的什么她不知道,琴弦是什么制作的她也不知道,修真界的东西她本来就不熟悉,她只知道眼前的琵琶流光溢彩,像神话里存在的仙灵乐器,她是一眼都错不开。 “……你要做什么。”她抿唇问。 荆沉玉拿起琵琶,走到她面前递过去:“之前在蓬莱见你琴艺很好,特地制来送你。” 昭昭怔住,诧异抬眸:“你做的?” 他只说:“试试。” 昭昭本能地接住,她是民乐人,是真的喜欢琵琶,见了就喜欢得不行,很想试试这一看就用了修真界各种不凡材质做出的琵琶琴音如何,可是…… 手好烫,这琵琶真的烫手。 “我不要。”她逼自己把琴还回去,但荆沉玉当然不会收回。 “万妖谷有一种造化妖名唤银丝草,化形后貌似细小的银蛇,这种妖物的筋极韧,般若都不易斩断,是绝品灵妖。用它制的琴弦,音色也当是极好。” 他坐到了桌边,徐徐为她介绍着:“那时我弄坏了蓬莱古琴的琴弦,便想着若是它制作的琴弦,该不会有那种情况,如今既有时间……” 说到这他停了停,话锋一转道:“试试吧。” 原来他那个时候就想到了这些。 昭昭看着怀里的琵琶,许久没有回应。 她应该将它随手一扔,冷淡地起身离开,那才是她该做的,但这琵琶当真是她心爱的东西。 抚过琴弦,她因它想到了穿书前的自己,如果没有这趟穿书,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种级别的琵琶,不试真的有点暴殄天物。 “没想到你还会制琴。”昭昭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荆沉玉看着她,她怀里抱着琴,发间芙蓉木簪也是他雕的,身上的衣裳也是他买的,那种她全部的一切都归属于他的感觉,让他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昭昭抬眸的时候正看见他这个笑。 她一愣:“你笑了。” 荆沉玉闻言僵住,似乎比她还震惊于此。 他笑意僵在嘴角,长眉靠在一起,深蓝的桃花眼里蕴藏着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突然起身离开,走得极快,不再等她试琴。 昭昭想起他方才无意识的笑,她从未见过荆沉玉笑,看书的时候他也是从头到尾都没笑过,她以为他没有笑神经,根本不会笑,从未想过不过这样一个早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时刻,不过是她抱着他制的琴罢了,他竟然笑了。 他为什么笑。 为什么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 昭昭低头看着怀里的琵琶,迟疑许久,还是没忍住,叹息一声,随了心中所愿,认真试着。 宛转的琴音从殿内传来,荆沉玉站在外面,手抚过嘴角,他发现他真的在笑。 很生疏,但的确是笑。 原来这便是笑的感觉。 放下手,听着殿内悦耳的琴音,荆沉玉望向阳光洒落的地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平静的日子又度过了几天,昭昭自己都觉得时间有些久了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雪荒天外一阵巨响,荆沉玉从疗伤的侧殿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衫。 昭昭从另一边走来,见到他胸膛虽还有黑色纹路,但已经很少了。 这么快?最多二十天,居然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他到底干了什么,又承受了什么。 见到昭昭,荆沉玉移形换位,转瞬挡在她面前,广袖扬起,道袍翩跹,高挑的身影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很快,大门打开,几道身影快速进入,荆沉玉冷冰冰地望过去,为首的是华倾,他正用拂尘拦着他们。 “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剑君闭关之地,尔等实在不将我九华剑宗放在眼里!” 燕轻雀挡开华倾一击,轻巧地跃过一道门槛,笑吟吟道:“华宗主不要生气呀,我等也是奉师尊之命,前来恭请君上回宗议事的,众仙家已在剑宗等了月余,实在焦急,不得已去求了师尊做主,师尊也是没有办法呀。” 华倾冷声道:“笑话,他们要催君上回宗为何不来寻本座,要去寻张天师!” “那就要问问华宗主了,这究竟是为何啊?”燕轻雀歪了歪头,马尾发梢跳动着,“华宗主和君上到底做了什么,让众仙宗如此呢?” 他们哪里有做什么?他们根本什么都没做。 荆沉玉一侧头,对昭昭道:“回灵府内。” 昭昭不曾迟疑,立刻就要回去,可她又一顿:“今日要走吗?” 荆沉玉应了一声:“可以回去了。” “我的琴——”她还没拿。 荆沉玉意外得一愣,没想到她还记挂着那把琴,他音色低沉而富有磁性道:“我会拿。” 昭昭没顾虑了,很快回到他灵府内。 也是此刻,燕轻雀带着人进来了。 华倾不能真下死手,因此给了燕轻雀闯入的机会。 但他进来什么都没看见,只见了荆沉玉一人。 “拜见君上。”燕轻雀打量了一下周围,立刻行礼参拜。 他身后众人归属于各仙宗,都是可以代表首座的精英弟子,秦家的秦霜月也在其中,皆与他一起下拜。 荆沉玉淡漠地扫过众人,华倾赶到他身边,蹙眉低声道:“君上,此事怪我,我得到消息晚了,未曾拦住他们。” “无妨。”荆沉玉化出般若,单手负后冷淡道,“也该回去了。” 燕轻雀微微抬眸,恰好和荆沉玉对上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什么都被他看透了。 燕轻雀倒也不慌,礼貌地笑了一下,重新望向地面。 荆沉玉并未叫起,他们便得一直拜着,直到他拿了琴和华倾一起离开,也未曾让他们起身。 几人等他们走了想自己起,却发现起不来。 “……怎么回事。”一人奇怪道,“怎么起不来?” 秦霜月皱着眉,试着起来,的确是起不来,只能维持着下拜的姿势。 燕轻雀缄默片刻,手中掐诀,试着冲破那阻碍,饶是他此等修为也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才成功。 他起来了,却没有要帮别人的意思,招呼都不打便走,像是怕晚了会赶不上什么。 其他几人在他走后也陆续挣脱开,秦霜月看了看雪荒天内部,心想,这或许是剑君有意为之,那残余的威压都让他们这样长的时间才起来,夫人与大公子所筹谋的事,恐怕…… 九华剑宗。 秦家客院内,结界泛着薄光,花藕夫人坐在主位上,身边是低眉喝茶的秦夜烛。 张天师带着弟子前来,落座于主客位,开门见山道:“剑君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本天师派了轻雀亲自前去。” 花藕夫人缓缓道:“那妾身所言之事,天师可考虑好了?” 张天师淡淡说:“兹事体大,本天师要见了剑君再做打算。” “也好。”花藕夫人也不急,她长得极美,打扮华贵,周身气度不是江夫人那等饱受摧残的家主夫人可比的,“天师都说了剑君很快就会回宗,那想来妾身月也不用等太久了。” 张天师扫了一眼喝茶的秦夜烛,意味不明道:“夫人素来不在外走动,这次来了剑宗也就罢了,还为本天师的事费了不少心思,实在让本天师意外。” “自然也不只是为了张天师。”花藕夫人笑吟吟道,“更是为了三界太平。” “是么。”张天师不知信了没信,“秦家家大业大,搀和进这种事情来,不怕出了问题受牵连么。” 花藕夫人讶然:“天师觉得会出问题?” “若本天师应下,自然不会。” “那不就是了。”花藕夫人一扫欲言又止的儿子,使了个眼色不准他开口,“剑君任由自己的心魔毁了镇魔渊,与魔尊等人失踪后久未归来,前不久独幽大师曾说剑君是一人押送心魔与魔尊,可魔界却传来了魔尊归位的消息,可见剑君是又被心魔所惑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道理:“剑君一再因心魔误事,若不能给咱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实在不该再以至尊之位号令三界。” “荆家人也都到了。”张天师耐人寻味地说,“荆家主和荆夫人可能不这么认为。” “自家人当然为自家人说话。”花藕夫人掩唇一笑,“哎呀,反正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剑君到底为何如此,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回来一切就都明了了。若无一个满意的答复,想来不单是妾身和天师,其他人也不会答应的。” 张天师正要再说话,座下弟子匆匆进来,看了花藕夫人一眼,低声禀报道:“师尊,剑君回宗了。” 张天师和花藕夫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他们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秦夜烛依然坐在那,在喝茶。 他想了很多,事情发展到今天,他那日的插话功不可没。 母亲亲自来这一趟,自然也是为了他的秘密。 若荆沉玉失去权威,失去地位,那他之后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他的秘密也就不必担心暴露了。 甚至于,若荆沉玉真的在这件事上出了什么问题,走火入魔的话……说不定添一把柴后,这个秘密可以永远隐藏下去。 秦夜烛缓缓站起来,压了压衣角。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可他却并没那么高兴。 想到在镇魔渊荆沉玉的牺牲,再想到昭昭,秦夜烛眉间绕着忧思,矛盾不已。 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让三界因此失去剑君值得么。 各院之外,九华剑宗山前道场,曲春昼带着门下弟子快步走来,一眼就望见了先一步赶到的张天师和花藕夫人。 他们身后站了其他仙宗的宗主,显然已成一派。 曲春昼想到自己特地起坛开的卦相,幂篱下的脸色难看至极。 第70章 这次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御剑行过九华剑宗的天堑,便看见了仙气缭绕的第一仙宗。 之前费尽心机想离开这里,最后想要好好活着还是得回到这。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昭昭人在荆沉玉灵府,发觉他是真的比之前好了许多,连灵府都不那么乱七八糟了。 虽然比不了她刚穿书时那一望无际干干净净的雪原,至少也整整齐齐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意思,她就在他芙蓉化形的外面,随时都能躲进去,这样周到,让昭昭忍不住想到这些日子来两人难得平和的相处。 不针锋相对的时候,荆沉玉真是个不错的朋友。 这么说也不全对,想让他成为一个不错的朋友,前提是他要对你用心。 像原书里对江善音那样忽略,只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冷漠和凉薄。 思索间,荆沉玉已经下了般若,他并未将剑收起,依然握在手里。 哪怕剑未出鞘,那种刺骨的杀意依然让等在山前道场的众人浑身一震。 张天师拧着眉,他总是喜欢这样,哪怕修仙可以驻颜,也因他习惯如此而在眉心留下了刻痕。 荆沉玉到了,九华剑宗的弟子可不管他们那些摆架子的人,全都第一时间下拜行礼,对荆沉玉的尊崇和敬慕一如既往,未曾因外面的风言风语削减半分。 花藕夫人扫过跪了一地的剑宗弟子,能成为第一仙宗的内门弟子,他们各个都天赋极好修为不凡,想到自己的儿子,只因托生在她肚子里,因她的失误受了影响出生后无法修炼,她便意难平。 这些年不出秦家,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心平气和面对这件事,但出来了这么一遭,看着其他的年轻后辈,她还是接受不了。 如果秦夜烛是天生不能修炼也就罢了,偏偏是因为她胎内带去的灾难…… 她绝不会让秦夜烛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哪怕带来危机的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剑君。 花藕夫人凝着荆沉玉,她的目光很有存在感,可对方好像完全没发觉,目不斜视地走过所有人,那种孤高冷淡的样子和过去没有差别。 明明出了那样的祸端,魔尊重归魔界,他回来不第一时间解释,仿佛还要离开?还这种态度?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们?是他们这些年将他捧得太高了,才让他如此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张天师是众仙家里地位最高的,独幽大师没来道场,他便也是这些人里除荆沉玉外修为最高的。他正等着荆沉玉的解释,他却抬脚便走,半个眼风都没给他,着实伤了他的颜面。 昭昭在灵府内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 她自己没拉的仇恨,荆沉玉都给拉得足足的,他要是去打游戏,那绝对是个T。 “剑君!”张天师忍无可忍,厉声道,“你这么久才归宗也就罢了,如今可算回来了,不赶紧给我们一个说法,又要去何处?” 他颇有深意地打量荆沉玉:“剑君或许可以万事不放在眼里,但我等还有宗内要事需要回去处理,还请剑君无论如何,现在就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是他和花藕夫人商量好的,不能让荆沉玉有喘息的机会,回来就要他说清楚。 若给了他时间,免不了其他还未站队或者站队不稳的人会倒向他。 看不见荆沉玉的时候,张天师觉得这等晚辈虽修为进阶快,修至剑君之位,却也没那么难以对付。但他回来了,见到他本人,饶是自负自傲如张天师,也有些底气不足。 荆沉玉一袭立领织金道袍,及膝的墨发随风飘动,他漫不经心地侧眸扫了张天师一眼,冷淡道:“等不了便走,本君未曾让你们等。” “……” “……” 真是嚣张啊! 昭昭牙酸地捂着脸颊,其实现在的他才是她熟悉的模样,但这段日子在雪荒天他实在太……温柔了?让她现在见他这副样子都有些不习惯了。 “荆沉玉!”张天师怒道,“你位列剑君,便要担负剑君之责……” “本君未曾推脱,张天师何必急着给本君定罪。”荆沉玉直接打断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你若想要剑君之位,改修剑道也来得及。” “你!……”太没大没小了,不过是后来居上的晚辈罢了,对他竟然没有丝毫尊重! 荆沉玉倒也不是故意这样对张天师,实在是燕轻雀给了他不好的印象,再加上华倾之前的传音和一路的详细禀报,他得知张天师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意图又是什么,很难给他好脸色。 若有谁是昭昭存在的最大障碍,那个人就是张天师。 其实在原书里,张天师就是这样一个古板自负又有些迂腐的长辈,他自恃身份,最爱摆架子,每次原女主江善音要面对审判的时候,都是他在一旁“监督”荆沉玉,不准他徇私。 在原书里,荆沉玉一次都没徇私过,做得都很绝,不然昭昭也不会写小作文,张天师也就无从发作。 谁能想到她会穿书,还走到了和原女主一样的境况中。 昭昭深吸一口气,跳进了荆沉玉的芙蓉化形,荆沉玉似有所感,面色缓和了一些。 他握剑而立,身姿修长,琉璃般的一双黑眼珠,是他近日拼尽一切疗伤所达到的效果。 虽然还有丝丝蓝色,但不仔细看没人看得出来,也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神魂不稳,再给昭昭这心魔添一宗罪了。 “你们当真要本君现在就给个交代?” 他声音不大不小,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高度,听在众人耳中,本能地想要向他低头。 荆沉玉修道千余年,光剑君就做了几百年,积威甚重,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 花藕夫人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师,器修本就少,更别说是这样强大的器修,她平日深居简出,众人想找她炼器和锻造法器都没机会,现在她主动出来,大家巴结还来不及,她站出来说话,引了不少人附和。 她笑吟吟道:“还望君上理解一二,魔界传来消息,魔尊已回到朔月宫,召集了所有大魔在朔月宫议事,尽数除掉了修界在朔月宫内的探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被镇压在流光海五百年,对修界积怨极深,若不能尽快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做好迎战准备,我等实在无法安心。” 这话句句在理,众仙家不断应和点头。 华倾其实也这么认为,可事主是荆沉玉的话,他就觉得即便如此,也不该这么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简直以下犯上,太过分了! 荆沉玉望向花藕夫人,虽然他没什么表情,但昭昭感觉得到,他很意外她会出现,更意外她会说这些话,仿佛和张天师一派。 昭昭是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是书中花藕夫人出场很少,除非必要基本不离开秦家,不意外是……秦夜烛都主动挑起事端了,他亲娘在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肯定还是因为秦家嫡子不能修炼的秘密。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昭昭有点心虚,靠在一片花瓣上忧心忡忡的。 荆沉玉感觉到她的心情,蹙眉望向周围,发现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便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不能拖那就不拖吧。 “要本君在这里同你们说?”他看了看道场,虽然九华剑宗是第一仙宗,道场也修建的宏伟隆重,但的确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 花藕夫人依然笑着:“自然不能。这样吧,听闻九华剑宗的诛魔台风景极好,既要商议对付魔尊的事,不如就去诛魔台,诸位觉得呢?” ……诛魔台风景好?借口找的着实有些差了。 不过这名字啊,诛魔诛魔,真是不错。 荆沉玉在那里斩杀的魔族数不胜数,如今他灵府内,就有一个魔。 昭昭警惕起来,荆沉玉安抚地送来心音:“莫怕。” ……我才没有怕!警惕不代表害怕好吗! “那便去诛魔台。” 荆沉玉其实早有打算,说完就先行一步。 看着他转瞬消失的身影,花藕夫人和张天师对视一眼,领着弟子前往诛魔台。 曲春昼自幂篱下静静看着这一幕,很快听到人群喧闹,是荆家人到了。 他们这么晚赶来,不是得到消息太迟,而是在商议如何应对,有些耽误时间。 得知荆沉玉前往了诛魔台,荆夫人冷着脸跟过去。 路遇花藕夫人,她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对付,花藕夫人微微一笑。 荆夫人轻蔑道:“不想笑就别笑,笑里藏刀让人看着烦躁。” 花藕夫人:“……”不愧是母子,和剑君真是一样说话能噎死个人。 “荆夫人这边请。” 华倾主动给荆夫人带路,花藕夫人可没这样的待遇,但她也不在意这些。 等众仙家赶到诛魔台的时候,荆沉玉已经手握般若,站在了诛魔台最高处,那便是诛魔之地。 四根通天的仙柱立在四角,漆黑狰狞的锁魔链缠绕在上面,不时闪烁着雷电般的火花,昭昭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往外看。 荆沉玉知道她怕,他再安抚说什么别怕她似乎都不能信任,那便速战速决,离开这里她就不会怕了。 转过身来,荆沉玉往前几步,走到诛魔台最边缘,只差一步便会踏下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台下落座的众仙家,张天师和花藕夫人坐在一起,再往旁边是曲春昼,悯天宗的位置独幽不在,问心宗的星流彩也没来,倒是蓬莱的顾灵皇和金盼儿都在,金盼儿紧锁眉头,一脸担忧,她是最了解内情的,但回来之后未被盘问,这还要感谢独幽大师。 若非独幽主动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得等剑君回来才能尘埃落定,还有顾灵皇护着她,她可能早就被张天师气势汹汹地搜魂一遍了。 江家如今自己都顾不好,这等场合当然也没来,至于四大世家里剩余的莫家…… 荆沉玉手中化出一面水镜,将早就准备好东西给所有人看。 是在莫家发生的事。 当然,排除掉了关于昭昭的画面,只留下莫家作恶的证据,看得众仙家义愤填膺。 张天师错愕不已,他激动地站起来:“竟有这种事?!” 荆沉玉点了一下头。 这是他的筹码。 若莫家不除,后果不堪设想,既已除掉,功劳并非他一人,却也不能缺了他的。 “独幽大师尚在宗内,张天师若不信,自可去问。”他疏离漠然地说。 张天师表情有些僵硬,他是真的为莫家作恶感到气愤,也庆幸莫家已经被除。 可荆沉玉的话又让他想起自己的目的,这样一来,他所谋之事恐怕…… “那魔尊呢?”花藕夫人适时开口,“魔尊又是怎么回事?” 荆沉玉收回水镜,他看着诛魔台下的众仙家,突然有些累。 余光触及荆夫人,他顿了一下,静静与她对视片刻,没什么情绪地移开了视线。 昭昭感知到他微微起伏的情绪,瞄了一眼外面,也瞧见了荆沉玉的母亲。 能生下如此俊美的儿子,荆夫人的美貌自不待言。她气质冷艳高贵,也是活脱脱的冰山美人,看着谁眼神都没温度,只有看着荆沉玉的时候稍有变化。 她看上去很平静,可紧紧握着椅子扶手的动作暴露了她的内心。 “那就是你娘吗?” 在原书里荆夫人只出场过一次,在故事的末尾,仙魔签订了和平条约,荆沉玉与江善音柏拉图开始的时候。作为男主的母亲,她出场安抚了女主,说了一些体己话,扮演了婆婆的角色,很快就下线了,是个工具人。 现在看起来,她其实很有存在感,比任何人都有,昭昭凝着她,想到自己如何折腾了人家的儿子,难免有些尴尬,但又思及自己比她儿子还惨,就平衡了。 “是。” 荆沉玉在心里回应了昭昭,视线落在花藕夫人身上。 “魔尊在魔界,出不来,无法害人。”他平静地道出事实,“待你们离开,本君便去魔界将他杀了。” 众人一怔,这是多么简单的一句交代啊,可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 “他怎会无法作恶?”张天师拧眉,“剑君做了什么让他不能作恶?还是他自己做了许诺?剑君不会信了一个魔族之言吧?!” 昭昭:……你可闭嘴吧张天师,你知道啥你就在这儿叭叭。 “这些时日,本君想了许多。” 荆沉玉答非所问。 他站在诛魔台上,诛魔台骇人的景色与他清风拂月般的模样形成强烈反差。 “妖也好,魔也罢,不过也是世间之物,与我等修界修士无甚不同,自然也有好有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荆沉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无非是说妖魔也是有好有坏的,和修士没什么两样。 这话让悯天宗说合适,其他佛修道修宗门说也合适,可就是从修杀戮之剑,每次进阶都要拿妖魔祭剑的荆沉玉说不合适。 张天师第一个不同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尊害死多少无辜修士,剑君此意竟像是在为他说话?!” “本君不是为他说话,是为有心向善的魔族说话,本君已经说了会去取他性命,张天师只听二不听一,究竟是为无辜修士鸣不平,还是——”荆沉玉稍稍一顿,“针对本君。” “你!”张天师目眦欲裂,“黄口小儿!……” 敢说荆沉玉是黄口小儿?能忍他就不是荆沉玉。 手中般若出鞘,带起杀意刺骨的冷风,冰得人毛骨悚然,冻得人瑟瑟发抖。 张天师因这风冷静下来,而前去雪荒天的燕轻雀等人也终于在这时赶了回来,回到了各宗门的队伍里。 燕轻雀抬眸望着荆沉玉的方向,手里烧了张符,发觉什么后低头在张天师耳边说了句话。 张天师眯起眼,耐人寻味道:“也罢,这些事先不谈,剑君不妨先来说说你心魔之事。” 终于要到了吗?昭昭在芙蓉花里抬起头。 荆沉玉在外望向张天师:“你想说什么。” “剑君的心魔……” “你也说了,是本君的心魔。” 荆沉玉面不改色地打断了他,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打断张天师,放在过去他根本不可能做这种失礼的事。 “既是本君的心魔,又与你们何干,有何必要给你们解释。” “剑君的心魔放出了魔尊!”张天师愤怒道,“这怎会与我等无关!?剑君几次被心魔所惑,次次出事,先是镇魔渊被毁,又是魔尊回朔月宫,剑君难道不该给个解释吗?!” “没什么可解释。”荆沉玉闭了闭眼,淡漠至极,“身为修士,自当明白心魔为何物,本君从未想过能安然度过心魔劫,因本君的心魔犯下何等罪责,自有本君一力承担。” “……荆沉玉!”昭昭在灵府里唤道,“你想干什么?” 荆沉玉没回她,只是看过所有人,平静地说:“魔尊我会杀。” 他不再自称“本君”,是在此刻放下了那个身份。 “心魔是我的私事,给完你们交代,谁都别再来过问。” “那君上要给我们什么交代?”花藕夫人直白道,“君上这般修为,若无法渡过心魔劫,毁的不单是你自己,还会让天下陷入危机之中。哪怕夜月眠死了,也说不好会出现第二个更强大的魔尊。” 她说谁可能会成为更强大的魔尊,简直不要太明显。 荆沉玉突然笑了一下,他这一笑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荆沉玉笑,包括荆夫人。 她怔怔望着自己的儿子,虽然自从他入九华剑宗他们便很少见面,但那也是她的儿子。 她很清楚他现在想干什么。 她站了起来,想说话,却已来不及。 荆沉玉抬起了般若剑,一字一顿道:“剑君之位,我不要了。” “什么?!” “这是在说什么啊!” “剑君是已经入魔了吗!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诛魔台下彻底乱了,张天师都觉得错愕,这么轻易吗? 他不可置信道:“荆沉玉,你疯了?” 华倾也难以置信:“君上三思啊!君上不可啊!” 他一开口,九华剑宗的弟子全都跪了下来,跪拜着大声唤道:“君上三思!!君上不可!!!” 荆沉玉却心意已决。 他看着跪了满地的弟子们,里面不乏被他罚过的,被他指点过的,都是九华剑宗的内门弟子,是前途无量的晚辈。 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教导他们了。 昭昭透过他的眼睛看着这一幕,说心里不震撼那是假的。 荆沉玉在为了她的事与全天下,与他本来坚守信奉的一切作对。 他在与他的大道背道而驰。 他若有一丁点的迟疑和后悔,她都会觉得好受一点,可他没有。 他没有任何停顿,只闭了闭眼说:“我意已决,无须阻拦,今日我便卸任剑君之位,此后能者居上,不必再问过我。” “君上!”华倾忍不住了,登上诛魔台,“君上!何至于此!”他瞪向张天师,“君上庇护三界几百年,怎能因为这一点小事离开,更不该被质疑会成魔,君上要卸任剑君之位,我绝不答应!谁敢质疑,先问过我手中剑!” 悯天宗的人也觉得何至于此,站出来说:“剑君实在无需卸任,只要将心魔除去便是,若剑君一人不行,独幽师叔祖曾经交代,可由悯天宗代为请来流彩道君襄助剑君。” 张天师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不说话意图就过于明显了。 他按捺着心里的激动,有些矛盾道:“的确如此,卸任剑君之位倒不至于,你的心魔虽然犯下大错,可除掉便是。每个修士都要渡心魔劫,剑君修为高深,会难一些也能理解,只要除掉便是……” 他说到这里不无遗憾,但也甘心了。 只要荆沉玉除掉心魔,那继续做那个剑君也没什么。 张天师到底不是绝对的反派角色,原书里荆沉玉未曾对江善音留情,他也一直好端端地尊他这个剑君。可现在的荆沉玉和书里根本不一样,他是一点都“不识好歹”。 他看着所有人说:“除不掉。”顿了一下,认真道,“也不想除。” “玉儿!”荆夫人终于开了口,她疾步上前,飞身而起想和儿子近距离说话,却被荆沉玉的结界挡在外面。 华倾也被这结界赶了出去,他错愕地望着结界内挥剑而起的荆沉玉,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 “君上不可啊!”弟子们都在呼喊,“君上三思!!” 荆沉玉没有什么不可,他也不想三思。 他已经思虑了太久太久,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 “……其实也不必非得这样。”昭昭在灵府内喃喃道,“他们都不想逼你走到这步,你不如还按我之前的法子吧。让我走,就说已经将我除了,想法子隐瞒,你应该有办法让他们看不出来吧……我也不是非得要什么光明正大。” 她的话比底下所有的挽留之语更让荆沉玉清醒。 他眉目端正,肃然凛冽,如雪中之神,清冷孤高,瑰丽而俊美。 “不必试探我,昭昭。” 昭昭抿了抿唇。 他在心里对她说:“你不会为我着想,也不会在意我失去什么,说这些话,若是为了试探我的决心,真的不必。” 后面的话他直接对所有人道:“若这还不够,我自伤一掌,此后便与你们再无相欠。今后无论在何处见到我或我的心魔,还望诸位寻常对待,莫要穷追不舍。” 他反手握剑,划破掌心,血流如注:“若还是不够,我今日也可在此立下仙盟誓,绝不会因她坠入魔道,祸乱天下。” 他看着不断落下的血,平静地说:“我与她,自始至终,不过想要一个安宁。” …… 是啊。 安宁。 一直所求,不过安宁二字。 荆沉玉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昭昭闭上眼,在荆沉玉一掌打向胸口的时候,诛魔台下的荆夫人嘶喊着“不要”。 那是他的母亲。 昭昭想到自己的母亲,黯然地低下头,紧紧攥着衣袖,不知为何,压力好大。 竟然有些后悔。 这一掌荆沉玉是半点没留情,昭昭在灵府内都觉得一阵动荡。 他肯定又吐血了,她都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荆沉玉很快平复了呼吸,他没时间疗伤,只在体内运转真气,对昭昭说:“出来吧。” 昭昭怔住。 “让他们见一见你,今后你我一体,伤你便是伤我。” 荆沉玉主动将昭昭从灵府内拉出来,按着她的肩膀,与她一起面对所有人。 “你们听到了,今后我与她一体,伤她便是伤我。既我已不再是三界剑君,便也不必守什么规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你们若想伤害她。”荆沉玉眼都不眨道,“便先问过我手中般若。” 般若瞬间迸发极强的杀气,震慑得众人皆是后退许多。 昭昭望着台下,华倾傻了,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 荆夫人盯着她,像是忍无可忍,使了全力去破荆沉玉的结界。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荆沉玉不想她被结界反噬,及时放开了结界。 华倾见此也立刻赶过来,荆夫人落在诛魔台上,望着自己的儿子和昭昭,神色仓皇。 “玉儿,你过来。”她像小时候那样唤他,“到母亲身边来。” 她以为这样荆沉玉就会过去,=但没有。 他没有像幼时那样听话地走到她身边,做她乖巧的儿子。 他看着她,许久,吐出三字:“对不起。” 荆夫人一阵晕眩,华倾及时扶住她。 荆夫人指着昭昭:“那是你的心魔啊!是心魔!你清醒一点!只要杀了她你就可以飞升了!你不想要你的大道了吗!!你只差一步了啊!” 是啊,只差一步了,离他最初的梦想只差一步了。 昭昭望向他,他没看她,只再次重复道:“对不起。” 荆夫人气得身姿摇晃,可到底不舍得怪罪儿子,她转过身来,望着花藕夫人和张天师,还有一众仙家:“你们满意了?我儿几百年庇护三界,守着无上峰,为三界牺牲多少,今日就因为这些,你们要逼他走上绝路!” 荆夫人怎会看不出张天师所图:“张天师,你不甘屈居一个晚辈之下,为何不去好好修炼,非要用这种法子得利,你胜之不武!” 再看花藕夫人:“你足不出户,今日突然来这里据理力争,到底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她扫扫对方身后:“秦大公子不在,怎么,他在蓬莱挑起事端,如今却要做缩头乌龟了?!” 花藕夫人更护短,皱着眉冷声说:“荆夫人慎言,现在犯错的是剑君,不要为了替剑君遮羞拉别人下水。” “呵。” 荆夫人忍不了了,也不想再忍,第一世家的主母脾气本就高傲,直接就和花藕夫人动起了手。 本就乱起的诛魔台彻底陷入焦灼,荆家人为护着主母和秦家打在一起,其他仙宗要么躲开,要么拉架,也不知怎么就打在了一起。 很远的地方,靠法器隐藏气息的夜月眠对身边人道:“她可真有本事啊,凭一己之力把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我当初要是得她这样的手下,早就将魔界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了。” 江善音静静望着前方,她离开江家后不久就遇见了夜月眠的人,得知是昭昭的嘱托,也没想许多就先去了魔界。 刚在魔界落脚不久,就得到荆沉玉要回剑宗的消息,魔尊说昭昭恐会出事,她便跟着来帮忙。 “可要现在出去,将她带出来?”江善音侧目问。 夜月眠眯眼道:“再看看。” 还不是时候。 他还没想好。 剑宗内,诛魔台上,仙宗打成一片,荆沉玉一直在保护昭昭,但她其实有自保的能力。 她心情很复杂,也没动手,一步步跟着荆沉玉躲到最深的地方,被动得很。 见她如此,知她怕伤到人,更觉得自己没有选错。 荆沉玉再不迟疑,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接下来就是和昭昭离开,杀了夜月眠,再往后……就是他们的时间。 他抱起昭昭便走,张天师见此,立刻给燕轻雀使眼色。 燕轻雀提起桃木剑迎上去:“君上别急着走,事情还没完呢。” 荆沉玉冷淡地扫过他,昭昭顺势从他怀中下来:“我自己能走。” 她睨了一眼燕轻雀,少年一双悦目的凤眼含笑望她,明明很好看,可她觉得特别碍眼。 远处的夜月眠缓缓站起来,黑袍被魔气吹鼓,他慢慢道:“差不多了。” 他可没忘记荆沉玉说会到魔界杀他。 他守着昭昭的血契,这次出来也是为了替她以防万一,不能做多余的事,按照血契规定,只能保护她的安全。 可荆沉玉不会因这个就放弃杀他,他若不做什么,必死无疑。 还有让他束手束脚的血契…… 夜月眠看着昭昭的背影,心底矛盾极了,但脸上异常平静,面不改色地带着江善音入了战局。 “是魔气!” 这时他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本来一切都快结束了,荆沉玉就快搞定了,可夜月眠来了,一切都变了。 他现身冲向昭昭:“我来救你了!” 昭昭:“……”我他妈谢谢你啊!老子都快成功了,你来干什么啊啊啊啊!!! 张天师对夜月眠恨之入骨,红着眼睛道:“魔尊受死!” 夜月眠也不理会对方,只想到带走昭昭——毕竟血契在控制他。 但想从荆沉玉这里抢走昭昭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顾不得别人,全心应对夜月眠,夜月眠这次毫无保留,和荆沉玉全力对拼,一直抢人。 昭昭真的很想说:你们不要再打了!要打去练舞室打啊! 因着要抢夺昭昭,她无可避免地身处两人招式之间,夜月眠招招死手,荆沉玉要应对他还得避免昭昭受伤,如从不公平的前提下,他很快落了下风。 昭昭目光一凛,拧眉望向夜月眠,后者也不看她,只好像要全力救她般对付荆沉玉。 又是一道空间裂隙打开,若昭昭被快速打开又快速关闭的裂隙击中,很可能会像入了闸机一样断手断脚。如此的话,夜月眠当然会受血契反噬,但荆沉玉怎么可能让昭昭受伤,夜月眠就是吃死这一点,和在莫家拿她挡剑时一样。 为避免昭昭受伤,荆沉玉不得不放开她,夜月眠立刻拉着昭昭要走,荆沉玉杀气毕露,铺天盖地的剑意席卷而来,般若冰冷的剑刃刺向夜月眠,那是含着他全力的一剑。 夜月眠怕吗?当然。 手中拉着昭昭,他这时应该拿昭昭挡剑,如在莫家时一样,他甚至已经开始那么做了,昭昭已经被他拉到面前挡着。 有血契在,这样拉她挡伤害和在莫家时他自己躲到背后去是不一样的,他做了会受反噬,他其实是想好了要忍下这种反噬,反正真正杀了昭昭的会是荆沉玉,他挺过这一遭就没事了,就自由了,可是——他好像不想做啊。 虽然加入战局之前已经有打算,可真的到了时候,啧,不太想那么做啊。 只不过犹豫了一瞬,就出现了巨大的变故。 昭昭主动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朝剑刃送过去,夜月眠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昭昭红唇微启,淡漠道:“尊上,一报还一报。” 不单是还那日的挡剑之仇,还有今日这些……他想干什么,她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不愧是魔,真会挑时间,也足够心狠手辣,但昭昭从未对他有过期待,发现后也就没多意外。 他不仁她也不会义,要死也得想害她的人先死。 荆沉玉与昭昭配合十分默契,般若已经刺破了夜月眠的护身空间,往他的心脏处去。 他勉力一闪,将将避开致命处,猛然听到身后响起张天师的声音。 “且让本天师来助你一臂之力吧,剑君!” 张天师这个时候想的其实并不是坏事。 荆沉玉不愿意除心魔,要卸任剑君之位,荆夫人当着众仙家的面说了那些话,若真让荆沉玉就这么走了,众仙家回过味来,很难说会不会拿他们相比较,去怀念曾经的剑君,他就算坐到第一的位置上,也后患无穷,不会安稳。 他等了这么多年,还可以继续等下去,总会有更好的时机,且他也不是非要走到那个位置上不可。 事已至此,倒不如顺水推舟,卖荆沉玉一个人情,他自己除不掉心魔,又不想找星流彩,那他就助他一臂之力,帮他除掉心魔好了。 他现在是不愿意,宁可堕落,但等心魔劫过了,他清醒过来,自然会感激他。 他德高望重,不会跟小辈计较今日的事,事后会更得人心,所以—— 刚好夜月眠拉了昭昭过去,给了他机会,他便自夜月眠背后,将昭昭打了过去。 昭昭是有修为在身的,也时刻警惕周围,但张天师修为也极高,又是突然动手,她以为对方是要杀她,现在跑是跑不掉,荆沉玉那边全力对敌夜月眠,她也来不及回到灵府,只能做应战准备。 可张天师本意并非要亲手杀她。 她是荆沉玉的心魔,自该荆沉玉动手,他只是一掌拍过来,震响手中三清铃。 想到三清铃作用,昭昭第一时间去关闭五感,但还是迟了一瞬。张天师修行多年,对战经验老道,手中又有制魔法宝,昭昭只听了一声就耳朵疼,胸腔魔气翻涌,神智受了影响。 她已经很努力振作起来,却难免被掌风击中,后退的时候,刚好撞在夜月眠背上。 …… …… 草(一种植物)。 这是要被串糖葫芦了吗? 昭昭面色惨白地低头,几乎已经能感觉到背后剑气靠近心脏。 啊。 又要死了吗? 又要被一剑穿心了吗? 那一边的荆沉玉在最关键的时候发觉异常,他赤红的眼眸盯着张天师,立刻收剑回势,但已经刺出去的剑强行收回哪有那么快,还是已经刺进夜月眠胸口的。 他根本来不及,且不说花藕夫人找准时机,用专门为他制的法器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偷袭,想一了百了,让她的儿子未来高枕无忧,现在是她最好的机会,虽然她知道这不对,可她没时间考虑,也不能再犹豫。 再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好机会了。 魔尊已经中剑,只要荆沉玉再死在这里就好! 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她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师,她有把握—— 细小的银针钻进颈间,荆沉玉面色煞白,手上脱力一瞬,剑刃未能及时收回,就这么——一剑穿过了夜月眠,也穿过了昭昭的心脏。 夜月眠是正面对敌,全神贯注,来得及偏一寸,没刺中心脏。 昭昭却是被张天师这等大能偷袭,还被专门对付妖魔的三清铃针对,又赶上花藕夫人出手,荆沉玉脱力,几重BUFF加成,简直逃无可逃,天命所归。 是的,天命所归,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为让荆沉玉亲手杀了她。 就和死神来了一样,所有巧合被无形的大手组合到一起,只为让身为男主的荆沉玉亲手除掉她这个天外来客,剧情杀手,超越作者的存在。 心脏被洞穿,这第二次了。 竟然不疼。 和第一次一样,一点都不疼。 荆沉玉呆住了。 他的心也跟着仿佛被刺穿。 他瞪大眼睛,吐出一大口血,赶忙握住剑柄将般若收回,嘶哑喊道:“不!——” 第71章 昭昭像只没了声息的蝴蝶,因般若被收回,她轻飘飘地坠落下去。 视线翻转,天光大亮,昭昭恍惚地望着荆沉玉,清艳的脸上像洒了金色的星光,模糊,遥远,一点点离他而去。 她苍白的唇无力地开合,嘴角甚至是带着笑的,那开合的唇形,在无声对他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没能完成许诺。 他没保护好她。 他让她死了。 荆沉玉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他愣在那,看着昭昭从空中像白色的蝴蝶一样坠落,周身亮起点点星光。心魔灰飞烟灭的时候,为何会这样美?明明是魔,可她离开的时候,一切都绚丽得好像梦境。 他有些失神,像还不能接受发生了什么,握剑凭风立于空中,所有人都停手看着这一幕,看着他眼神呆滞,嘴唇颤抖,看着他头上墨色的发丝,一点点变了颜色。 他竟一瞬白发,连眼睫也变成了白色。 突然,他长睫翕动,像终于面对了现实一样,快速下坠,抓住了昭昭纤细的手腕。 昭昭被他拉入怀中,脸枕着他的胸膛,眼前就是他雪白的发丝。 他竟然,白了头。 本就一身雪白的仙君白了发,蓝了眼睛,越发像只白毛蓝眼的波斯猫了。 真想撸猫啊,可惜……没机会了。 她要死了。 第一次死时太快,都没机会恐惧,什么都没想清楚人就没了。 但第二次死,似乎是因为宿主的不愿接受,倒是没那么快。 这份缓慢,反而漫延了她的恐惧。 昭昭阖了阖眼,感受着荆沉玉战栗的怀抱,深深地叹了口气。 或许这就是命。 命中注定她要死在他剑下,哪怕非他所愿,哪怕他痛彻心扉。 怪他吗? 这次好像真的不能怪他。 这怎么看都和他没关系,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这天时地利人和,是天道在安排着一切,安排着它的亲儿子尽快除掉心魔,让所有剧情恢复正轨。 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是异类,所以必须死吗? 昭昭觉得阳光刺眼就闭上了眼,有人紧紧抱住了她,肯定是天道的亲儿子。 “昭昭。” 他在喊她,可她实在不想理,哪怕知道这次的死实在是个误会,可她太累了,无力感充斥着全身,她认输了,向作者也好,天道也好,她认输了。 “我想好好歇一会。”昭昭闭着眼轻轻说,“我想好好睡一觉,荆沉玉,我不想醒过来了,我真的好累啊,我受够了。” 日复一日的逃命,好不容易迎来转机,又这样一场空,她真的太累了。 她想咸鱼了,死的咸鱼也行啊。 身子一直在灰飞烟灭,在变轻,昭昭疲倦得自己都想放弃了,却听荆沉玉说—— “不行。” “我不允许。” 昭昭一愣,睁开眼,看见白发蓝眼,眉心一点朱砂的仙君语气颤抖,气息紊乱却无比坚定道:“我不会放开你。” “你……” “你不会死。”荆沉玉抿紧唇瓣,“我不会让你死。”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你是我的心魔,我在,你在。” “……荆沉玉。” “等我,昭昭。”荆沉玉扣住她的心脏,那里鲜血淋漓。 是血。 她有血。 昭昭睁大了眼睛。 “我会带你回来。” 他仿佛宣言般,对天,对地,对她,这样说着。 昭昭动动嘴唇,还是觉得很累。 “何必呢?”她皱着眉,连皱眉都觉得累,“好好做你的剑君,让我死了,一切恢复正轨,这不好吗?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是啊,这的确是荆沉玉想要的,可那是过去,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全都变了。 如今在她面前的荆沉玉,读作荆沉玉,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和书里那个也好,她印象里的那个也罢,全都是不同的。 “不好。”荆沉玉跌倒在地,抱着昭昭咬唇道,“不好。我不会让你死。恨我吧昭昭,恨我也好,想着找我复仇也好,总之不要觉得累,不要放弃,等我带你回来。” 昭昭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荆沉玉靠近一些,贴着她冰冷的脸,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他们和我自己这么自信,是我害死了你。恨我吧,哪怕是回来杀我也不要放弃。” 昭昭垂着眼喃喃道:“这次不怪你。” 她真的和其他的魔不一样,哪怕已经要灰飞烟灭,还是那样理智,没有癫狂。 “你不想的,我知道。只能说是天道要我死,我怎么努力都活不下来。那我就不努力了。” “不行。”荆沉玉语气激动,他从未这样激动过,昭昭好像都快不认识他了。 “张天师,花藕夫人,无论是谁,包括我自己,今日害死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荆沉玉盯着她的眼睛,“天道若要你死,那就……灭了这个天。” 轰隆隆—— 巨大的雷鸣声响起,天空骤然乌云密布。 昭昭越过荆沉玉去看天上,这是怎么了,因为他的话吗? 他说要灭了这个天,天道给予了回应吗? 昭昭唇瓣干涩,她想试着笑笑,可没力气了。 身子已经消失,她闭上眼,任由下巴也一点点消失。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捧沙土,正在荆沉玉手中一点点散去。 她意识开始恍惚,眼前陷入黑暗,就和真正的死亡一样,听觉是最后消失的,在她即将变成一团光的时候,她听见荆沉玉沉郁沙哑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 “昭昭,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别放弃,我求你。” “……” 我心悦你。 其实昭昭觉得,荆沉玉想表达的,大概是“我爱你”。 可他不会,也不懂,之前镜花水月里的“他”说“我竟然喜欢上你了”,现在现实中的他说了“我心悦你”,已经是质得飞跃了。 对于生于修界长于修界的荆沉玉来说,我心悦你,便是我爱你。 没想到死之前还能听见他表白,原书里作者都搞不定的人,还真被她搞定了。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昭昭在想,这样的话,就这么死了还的确是不甘心。很早之前她就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自己受过的苦都讨回来,要让荆沉玉也尝尝任人鱼肉的滋味,现在他喜欢她了,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机会好不容易来了,这样死掉真是不甘心啊。 记得穿书之前她发小作文,作者还说她行她上,她现在真的行了,如果不死,会不会有机会回去? 再想考虑那么多也考虑不了了,昭昭化作一团光,荆沉玉想握在手里,却失败了。 光散了,人没了。 心魔除掉了。 第二次。 荆沉玉缓缓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又很快稳住。 般若沾了昭昭的血,他将剑刃拿起来,用手掌将血接住,看着掌心的血,就连这血也开始化作星光,一点点消散。 留不住。 无论如何都留不住。 荆沉玉闭了闭眼,胸腔翻涌,终于忍不住,喷了一口血。 “玉儿!” “君上!” 众人想要上前,荆沉玉却冷冰冰地望向了始作俑者张天师。 张天师本是好意,还等着荆沉玉清醒过来感激他,不成想被如此盯着,如坠冰窖的同时,免不得升起一股怨气。 “剑君这是何意。”张天师脸色也很难看,“本天师助你除了心魔,你怎么好像还要与本天师动手?” 荆沉玉连还没死干净的夜月眠都不顾,提剑走向张天师,纠正他:“不是好像。” 张天师一愣。 “我的确要和你动手。”荆沉玉白发蓝眸,如仙似妖,“张观复,纳命来。” 张天师瞪大了眼睛,可不敢小觑荆沉玉,拿了十二万分的全力去应他这惊天动地的一剑。 雷云滚滚,有雷劈下来,华倾看着,不禁想起上次荆沉玉说除掉了心魔,渡劫入登仙境的时候。 那这次的雷劫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花藕夫人拧眉望着荆沉玉,他竟然还没倒下,她的银针法器进入他体内就会消失,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灵力自血脉摧毁他的一切,他应该已经感受到了,怎么好像……没受任何影响?还将张天师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抬眸望着雷云滚滚,难不成他又进阶了? 他如今算是登仙境第几重?是不是可以飞升了?张天师助他除心魔是帮了他,他却要张天师的命,张天师完全不是对手,不知会不会后悔。 不行。 荆沉玉不能活。 他若这样活下来烛儿怎么办? 花藕夫人正要动手,秦夜烛匆匆赶到,他是被这雷云吸引,想来看看情况。 他从很远的地方看到昭昭被杀,灰飞烟灭,脑海中浮现出她笑着的模样,在无上峰也好,在蓬莱也罢,他其实从未想过真的要她死。 即便是剑君,他也没想做得那样绝,母亲来此,他本想可以私下里谈一谈,未曾想到会变成今日这般。 他抓住了母亲的手,花藕夫人刚要念诀就被打断,皱眉望向儿子:“烛儿,机不可失——” “母亲。”秦夜烛抿唇道,“莫要再因我造孽了。” 花藕夫人一震,手臂整个僵住。 天枢阁的位置上,曲春昼始终坐在那,从荆沉玉开始说话到昭昭死去,他都没有动过一下。 幂篱之下,他干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倒不是淡漠到觉得一切没什么,而是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他不是不想表达什么,也不是不想做什么,只是不知如何表达,如何做。 他此生平淡,鲜少与人交流,总是一个人,常年与卦坛相伴,昭昭是他想要交的第一个朋友。 不久之前她还说过,他们往后就是生死之交。 那时他怎么都想不到她会是魔,还是荆沉玉的心魔。 抬头望向雷云滚滚的天,曲春昼心跳得很快,好像要跳出胸腔,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是心里很慌。 他想起在镇魔渊,他和昭昭一起躲着荆沉玉,在帐篷里,在海岸边,在狭窄的法器结界中,一整夜。 她捂着他的唇不准他出声,手心擦着他的唇瓣,这段记忆深刻到他现在手心还冒汗。 他想了很多,想到最后他发现,他的弟子入了魔,他……的挚友?亦或是……其他什么,她本身就是魔。 她甚至已经死去了。 她就这样死了,他们甚至还未曾以朋友的身份好好说几句话。 他这一生,好像与魔脱不开关系了。 “师尊。”元采衣突然开口,“是师妹!” 曲春昼顺着望去,看见了人群中和夜月眠很接近的江善音。 因为夜月眠和昭昭闹得太大,她便没了什么存在感,现在荆沉玉和张天师打得惊天动地,更无人关注她。 她静静看着与她同行而来的夜月眠,后者愣在原地,始终望着昭昭消失的方向。 他清晰感觉到血契的羁绊消失了,昭昭定然是死了。 真的死了? 居然真的死了。 捂着心口,剑刃偏了一寸,他还活着,可昭昭死了,就死在他背后。 夜月眠苍白的脸上一片茫然,他抬起尖俏的下巴,望着雷云滚滚,想站起来却又跌到。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周围很快有人围上来,是九华剑宗弟子。 他得走。 理智告诉他,想活着就要走,可他动弹不了。 他努力撑起手臂,但只要想到昭昭就没力气了。 她死了。 那个处处和自己作对,让他无可奈何的姑娘死了。 若说张天师是始作俑者,那他这个将她拉到面前的人也“功不可没”。 突然下了好大一场雨,雨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裳,他喘息着想要起来,终于有了一丝丝成效,却感觉胸口又是一疼。 夜月眠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见了补刀的人。 是江善音。 江善音静静望着他,轻飘飘道:“你该死。” 夜月眠瞪大了眼睛。 “你从头到尾都不怀好意,带我来这里根本不是想救昭昭,你想趁机让她死,你拉了她挡剑。” “我……”他是那么做了,可他后悔了,他迟疑了,所以中了招。 “不管你后面有没有改变主意,你都已经做了,做了就不能回头。”江善音入魔之后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就连今日带着我也是想拿来利用吧?我师尊在这里,剑君又曾经和我有婚约,昭昭与我关系深厚,你带着我,是备不时之需。” “……”全中,这就是夜月眠的计划,可雨越下越大,一切都乱了。 “你陪她死。”江善音看着他,“去吧。” 夜月眠长睫颤动,一点点倒下。 江善音在众人围抓她之前顶着风雨飞身离开。 她身上还有魔尊带他闯入时用的法器,足够她一人趁乱离开。 自雨中回眸,江善音看见了将张天师打倒在地的荆沉玉。 般若的剑尖已经刺破了对方的八卦道袍,但未能最终杀了他,因为华倾挡在了那里。 “君上不可!”华倾满脸雨水,悲戚而绝望道,“君上,请你回头!请你看看我们!” 荆沉玉顿了一顿,抬眸望向周围,九华剑宗的弟子全都跪在了地上,就连荆家,荆夫人,甚至都跪倒在那里。 “玉儿……”荆夫人脸上都是雨水,嘴唇白得毫无血色,“不要……” 荆沉玉垂下眼,看着满脸畏惧的张天师,又将剑往里刺了一寸。 “君上!”华倾手握般若,因剑刃锋利,他手掌全都是血,“君上不要……”华倾哽咽道,“君上,三界不能没有你,九华剑宗不能没有你,求君上回头!” “求君上回头!!”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雷雨下响起,荆沉玉湿了白发,湿了道袍,蓝色的眼睛里,却只有昭昭灰飞烟灭时的画面。 “我累了。” 你不能累。 你得回来。 不管你多累,我都会把你带回来。 既你是我的心魔。 那我便为你欲念缠身,永不飞升。 绝不回头。 第72章 张天师道行虽不及荆沉玉,但年纪比他高许多,已修炼两千余年。 他在修真界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备受尊崇,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毫无尊严地被人迫于剑下。 他从不知道死亡会离自己这么近。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荆沉玉,对方是真的想杀了他,哪怕荆家和九华剑宗全都在阻拦,可般若刺下来的速度只是稍稍放缓,完全没有撤回的意思。 张天师心想,他张观复一世英名,荆沉玉为三界付出,他就没付出过吗?他今日可是帮了他!若非他这一掌,荆沉玉会失了剑君之位,还会受天下人指责,他出生便是天之骄子,根本没经历过什么挫折,他根本就受不了那些可怕的风言风语,根本受不了坠入深渊。 可荆沉玉倒好,非但不感谢他,仿佛还要替自己的心魔报仇,要取他性命!! 太可笑了,仙族剑君要为心魔报仇,来杀了他这襄助之人!可笑至极! 张天师从未这样愤怒过,他目眦欲裂道:“荆沉玉,你太不识好歹,我帮了你,你却要杀我,你今日最好是杀了我,否则……” “师尊!”燕轻雀的声音响起,让张天师没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他之前在帮师尊对付荆沉玉,身上也受了伤,这是刚调息好一点就来帮忙了。 “师尊,别说了。”燕轻雀按住张天师的肩膀,这个时候他依然笑得出来,可比张天师本人淡定多了,他仰起头道,“剑君心里在想什么晚辈很清楚,但剑君最好别那么做。” 荆沉玉丝毫不放在心上,剑刃继续往下,燕轻雀和华倾一起握住了剑刃。 “一来。”燕轻雀冷静地说,“我师尊未曾做错任何事,剑君曾掌天下杀伐,应该很清楚他是对的,是为三界和剑君本人好。二来……” 他眯起眼,用传音的方式说:“哪怕不是为了因果道理,哪怕只是为了私心,剑君不觉得要报仇的人不该是你,而是你的心魔吗?” 荆沉玉顿住,蓝色的眼睛望向他。 燕轻雀抹去嘴角的血,继续传音:“君上不该把这个仇留给她本人来报吗?她回来后应该也希望可以手刃仇人吧。” 其实荆沉玉很清楚,燕轻雀这么说只是为张天师争取时间。 但或许是华倾的手骨都快被般若割断了,又或许是“她回来后”这几个字取悦了他。 他心情平复许多,也感觉得到血脉中流窜的不属于自己的灵力。 他很轻易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荆沉玉收了剑,弯下腰,在刚松了口气的张天师耳边说:“我会让她亲手杀了你。” 张天师一凛,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心魔已经死了,他说这些话,难不成……! 张天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荆沉玉,你真是疯了,你简直……”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另一人拼尽全力抓住了荆沉玉的衣襟。 “你让她回来。” 夜月眠也不知自己怎么还没死,怎么血还没流干,还有力气过来。 可他若不来,若不做这些,死也不会瞑目。 “你让她回来!”夜月眠瞪着荆沉玉,“她是你的心魔,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让她回来!你们还不曾分割是不是?!是不是!” 张天师吃惊地望着魔尊,好么,又疯一个! 也不知是谁将她拉到了危险的位置,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方位下手…… 都不用荆沉玉去拉开夜月眠,华倾第一个率人将魔尊桎梏起来。 他白着脸心有余悸道:“将魔尊押入仙牢听候发落!”又望向众仙家,“今日……虽中间有些波折,但结果尚算不错。君上心魔已除,魔尊生擒,众仙宗也没什么伤亡,这很好……” 华倾擦着额角的冷汗:“今日就到此为止,大家都回去……” “不能就这么算了吧。”花藕夫人忽然说,“剑君刚才可是想杀了张天师,天师帮了剑君却被如此对待,剑君真的除掉了心魔吗?还是说,剑君……已经入魔了?” 荆沉玉一直站在那,压制着体内流窜的灵力,听到花藕夫人开口,他静默地望过去,视线在她身上定了几秒,转到秦夜烛身上。 他何等睿智,怎么会看不出花藕夫人今日所作所为是为了谁。 那秦夜烛又是为何如此呢。 他闪躲的视线和低垂的眉眼,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在怕什么? 没时间了。 他现在没时间管这些人。 他得先将伤养好,让昭昭回来后有一个好的身体,再同她一起手刃这些仇人。 荆沉玉一个个扫过在场众人,最后收回目光飞身离开。 花藕夫人想阻拦,却被荆夫人挡住。 “剑君有没有入魔,你没眼睛,自己看不到吗?”荆夫人面色苍白,但气质依旧高贵冷艳,“便是你儿子入了魔,我儿子都不会入魔。” 花藕夫人冷笑道:“荆夫人说我也就罢了,莫要带上烛儿。” “是你先带上了我的儿子。”荆夫人往前一步,“我告诉你花藕,我这个人可不像别人那么讲道理,你别想拿什么大道理来压我,只要我儿子好好的,我怎么都可以,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扫了一眼秦夜烛,“我第一个要你和你儿子的命。” “你!” “对,就是我,你怕了吗?”荆夫人弯唇一笑,“怕就不要再说不该说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你最好期待玉儿没事,否则,他受多少苦,我都会在你儿子身上讨回来。” 她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秦夜烛。 秦夜烛拉住母亲,抿唇道:“母亲,回去吧。” “怎能这么回去?”花藕夫人皱眉道,“荆沉玉想杀张天师,他差点杀了张天师!” “你也说了是差点。”华倾冷声说,“张天师如今不还好端端站在那儿?要贫道说,这也怪天师擅作主张,你要帮别人,何知别人需不需要你帮忙?剑修为苦修,君上更是事事靠自己,除心魔亦然。君上不曾开口请张天师帮忙,张天师自作多情,君上自然不会高兴。” “这反倒是本天师的错了?!”张天师瞪着眼睛,“好你个华倾!” 华倾冷冰冰地站在那,剑宗弟子全都站在他身后,四位长老如四座大山一齐望向张天师,张天师受了伤,根本不敌他们这么多人,又没把天师宫所有天师都叫来,只能认栽。 “华宗主,九华剑宗起的这座高楼,本天师就好好看着,看它什么时候塌。” 张天师扶着燕轻雀的手,摇摇晃晃离开。 燕轻雀最后睨了一眼无上峰的方向,想到荆沉玉的反应,心里很清楚,今日一别,还会再见。 一定会再见。 “轻雀。”张天师低声问,“你和荆沉玉传了什么音,让他改变主意?” 荆沉玉最后是和张天师耳语过的,说了会让昭昭手刃他,他心有余悸,才问燕轻雀这个。 燕轻雀沉吟片刻,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权衡利弊给他听,他毕竟是他,不可能真的毫无理智,他会知道该怎么选,师尊莫要忧心。” 张天师冷着脸沉吟片刻,在回到客院后对燕轻雀道:“这个剑君,不能再让他做下去了。” “师尊的意思是……” “今后恐怕有他无我,既已无法如从前那般和睦相处,那便……”张天师露出几分狠意,“先下手为强。” 燕轻雀笑起来:“师尊早该如此,您德高望重,屈居他之下这样多年,弟子一直为您不值。” …… 无上峰,荆沉玉回来的一路上都是血。 他手腕上有一道伤口,本只有针眼那么大,因他一直顾不上应对,渐渐扩大成一个血窟窿。 他依然没急着处理,任由血不断流下去,好像要让它们流干一样。 站在无上峰的道场上,看着这里的种种,竟有些恍如隔世。 上次离开这里,是他杀了昭昭的时候。 这次,他又一次杀了昭昭。 无论是否出自本意,昭昭都是死在他剑下,天上雷云滚滚,雨越下越大,劈下来的雷那般骇人,仿佛就在他头顶,可他没有任何感觉。 他就站在道场上,闭着眼淋雨,若雷真的要劈他,实在轻而易举。 像对他这种行为感到无语和无奈,雷云渐渐散开,雨也越来越小,那被遮住的阳光,一点点从雷云后露了出来。 有些刺眼,荆沉玉闭着眼依然能感觉到强烈的光,那光让他再次想起昭昭消失的时候。 她化作了一团光,一团绚丽夺目的光,那么美,美得他心似刀绞。 睁开眼看着手腕上的血窟窿,这与昭昭心上的窟窿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她疼吗?一定很疼。 这是第二次了。 若可以,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不,他死不足惜。 哪怕昭昭不怪他,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说了,一个害死她的人都不会放过,包括他自己——这话很认真。 他会兑现的。 反过手腕,随便念了诀,伤口不再流血之后,荆沉玉离开无上峰,去了剑宗万卷阁。 九华剑宗乃仙宗里的第一,这里的万卷阁藏书丝毫不逊于万禄阁的藏书阁。 虽是正派仙宗,却也收集着不少“禁·书”,荆沉玉匆匆而来,守阁弟子只看到一阵白色的光闪过,他人已经到了万卷阁第三层。 没有宗主令牌,这里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当然,不包括荆沉玉。 他不管一身血污,无心打理自己,快速翻看着堆满了书架的玉简。 他相信昭昭会回来的。 哪怕她累了他也无法放手,还是要带她回来。 第一次他没有经验,不知她是如何回来的,怎么回来,何时回来,这次不能再这样。 他要让她快些回来,未知的地方或许一片黑暗,虽然她似乎不怕黑,可他怕她沉浸于黑暗之中,再也不想回来。 …… “君上进了万卷阁,至今不曾出来。”善宁长老一边帮华倾处理伤口一边说,“宗主,您还是要找个机会跟君上谈谈,之前诛魔台的事……” “你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去谈啊!”华倾嘶了一声,“轻点!” 善宁立刻放轻,下面的山明长老翻了个白眼:“老道这次要站在宗主这边了,现在还跑去君上面前讨什么嫌?君上还留在这里不曾离开,这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连琴瑟也这么说:“的确,能留下君上已是难得,还是暂时不要打扰,让君上好好静一静,相信要不了多久君上就会恢复。” 狗腿的墨光长老立马说:“琴瑟说得对,琴瑟说得有理,就让君上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他之前心魔缠身,虽然心魔已除,也不是那么快就能恢复的。” 山明烦躁地扫了扫他们,冷哼一声没说话。 善宁叹息一声:“可就这么放着,其他仙宗那里……” “赶出去赶出去!”山明长老虎着脸说,“你要是不愿意做这个坏人,就让老道去!老道就不信了,他们一个个吃了我九华剑宗不知多少好处,今日还能不给几分面子??” 华倾头很疼,但也没反对,他沉默了一会才说:“也不知君上在万卷阁找什么,万卷阁三楼可是存了不少……” “什么?”山明凑了过来。 华倾立刻冷脸:“关你什么事?还不去赶人???” 山明:“……”我也想知道知道,怎么了! - 是夜。 荆沉玉盘膝倚着书架陷入昏迷,醒来的时候月光透过窗扇落在他身上,带来一丝凉意。 很冷。他皱了皱眉,行动滞色,一低头,发现衣袂全都被血湿透了。 原来是手腕伤口又破了,一直在流血,他昏迷了,竟不知道。 失血过多,气力无存,荆沉玉没怎么放在心上,扶着书架站起来,将手中玉简放回去。 没有找到如何快速滋生心魔的玉简,但没关系……没关系……她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 回了无上峰,荆沉玉开始疗伤,他在无上峰布下七七四十九重结界,当今天下能闯破结界的人还没生出来。 无上峰下,独幽透过窗户望着亮起结界光芒的方向,眉宇间似有所虑。 “师叔,可是剑君那儿有什么问题?” 身边弟子询问,独幽一笑否认说:“没什么,时候不早了,快歇息吧,明日我们也该离开了。” 蓬莱岛客院内。 金盼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脑子里全是在莫家和无方城时剑君和心魔相处的画面。 她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知道他们的亲密,想过他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真见到了还是唏嘘不已。 实在无法入定,她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得久了,顾灵皇就出来看她。 “这么晚不入定修炼,在这里乱走什么?” “师兄。”金盼儿跑过来抱住他,“如果你是剑君,你之后会怎么做?” 顾灵皇蹙眉:“我不是剑君,做不了这样的假设。” “你就假设一下啊啊啊啊!!”金盼儿晃他,“你给我说说,要是换做你遇见这种事,我是你的心魔,你是三界剑君,你能做到剑君这种程度吗?” 顾灵皇怔了怔。 试想下,如果他是三界剑君,他能做到今日的程度吗? 好像不太能。 他做不到。 不是因为他不会为金盼儿背叛天下,而是因为,他自己就熬不住。 不到了那个程度,谁都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抗住如此大的压力,在众仙宗面前一意孤行。 顾灵皇不说话,金盼儿就继续问:“师兄,你觉得君上后面会怎么做?心魔已除,他差点因此杀了张天师,那可是张天师啊!那个牛鼻子记仇得不要不要的,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件事……” “这件事不是我们需要苦恼的,你都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那剑君就一定知道,莫要在这里杞人忧天,给我赶紧回去修炼,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什么时候才能进阶!” “我也不是总这样啊……我就是觉得,君上那个心魔,总让人感觉很亲切。” - 昭昭现在可能是最轻松的人。 她像一颗种子,埋在荆沉玉灵府的芙蓉花内很深的地方,他本人无所发觉,只知道不管在灵府里怎么等待怎么找,都找不到。 日复一日,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荆沉玉用心疗伤的时候,会好得很快,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体内花藕夫人打进来的暗器还未全部清除,始终如针一样逆行倒施,蛟气也残存一点,其他与过去无异了。 他的确是进阶了,进阶到了登仙境第四重,登仙境不似其他境界有十重,只要他到了第七重,就可以真的破碎虚空,飞升天界。 这是多少修士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但荆沉玉一点都不在意。 他站在无上峰的悬崖边,看着崖下云海飘渺,始终感知不到昭昭的存在。 上一次她消失不过几日便回来了,但这次她一直没有回来。 是因为她不想回来了吗? 荆沉玉闭了闭眼,他望向云海翻腾,心好似也跟着云海翻腾了起来。 她到底去了哪里,她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回来? 长眉微拧,眉心朱砂鲜红,荆沉玉望着云海,做了一个决定。 转身回太素宫,荆沉玉在偏殿设坛行法事,手中般若出鞘,剑尖朝上,周身杀气四溢。 它像察觉到荆沉玉要做什么,不停地嗡嗡作响,可荆沉玉一点都不在意。 点起莲华灯,荆沉玉用剑刃斩断灯芯,让灯光染在剑刃上。 剑刃沾染过昭昭的血,是她死去的直接原因,用它来行法事再合适不过。 淡绿色的光自仙剑周围漫起,般若实在受不了这魔气的味道,铮铮想要离开,却逃不开他的桎梏。 许久,天又黑了,荆沉玉还在做法事。 这场法事持续了三日,他没有一刻合过眼,熬过痛入骨髓的每一刻,终是在第三日的时候,眼睛一闭,昏倒在了蒲团上。 般若剑刃漆黑,随着荆沉玉倒下才一点点回到银色。 它想飞出去,可犹豫许久还是落在了他身边,仿佛累极了般,什么光都发不出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灵府内的冰芙蓉中,一颗种子逐渐发芽,黑暗之中,昭昭睁开了眼睛。 “……” 啊,熟悉的感觉,还是原来的味道,一点儿都没变。 她正想感慨一句,反复去世真是太酸爽,就发觉有熟悉的气息靠近。 她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 是荆沉玉的气息。 她仿佛变得很小,人的手一捧就能包裹。 现在就有人包裹住了她。 昭昭愣了愣,睁大“眼睛”,还是只看到无尽的黑暗。 “昭昭。” 但她可以听见声音。 荆沉玉在说话。 他说:“是你吗。” 他声音低沉沙哑,褪去往日的冰冷,是温雅清润之色。 但这温润之中依然夹杂着丝丝冷意。 昭昭敢肯定,但凡她说一个“不是”,下一秒她就又得去世。 可她要怎么回应是她啊! 思索良久,实在无可奈何,昭昭只能试着挪动自己。 好像真的成功了?因为她分明感觉到包裹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很好,这刚复活恐怕又要去世了,还是被宿主给掐死。 就很棒。 像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荆沉玉猛地松开了手。 昭昭感觉自己被放在了哪里,随后她听见他声音很轻,有些远,又好像很近。 “多谢。” “……”谢什么?? “多谢你回来。” “……” 昭昭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但在黑暗中她可以思考,心好像也可以跳。 她有一颗顽强的心脏,哪怕被穿了两次还在跳动。 这愈演愈烈的心跳,真是让她好不舒服。 但在黑暗的尽头,荆沉玉所处的光芒之处,他脸色苍白地看着那颗跳动的种子,她每跳动一次,他便跟着弯一下嘴角。 雪霁春来,沉玉仙君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冰雪消融般的笑意,他很少笑,更是很少笑得这样开怀,虽无人观赏,但已经很好很好。 她很漂亮,一团柔柔的光,带着淡淡的绿色。 荆沉玉伸出食指,在光团上绕了一圈,光团便绕在了他手指上。 他的心魔回来了。 她终于回来了。 第73章 时间过去了多久?昭昭没有意识,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荆沉玉好像等了她很久,具体表现在哪儿呢——他根本就不肯放开她,盘膝坐在那,将她放在怀里,时不时拿手指绕这她玩,活像是把她当成什么宠物了。 “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绿光跳跃了一下,发出不高兴的声音,“你不能赶紧疗伤吗?我很需要你的灵力。” “我会的。”荆沉玉回答得很快,“我就在这里疗伤。” “……”这都没赶走他,昭昭要是有身体,肯定青筋直跳。 “我就一团光,有什么好看的,你把我放在这儿赶紧出去吧,行不行?” 或许是她意图太明显了,荆沉玉沉默了一会问:“你不想看见我?” 昭昭:“……” “若是如此,我会离开。” 他放下了她,站起来,垂眸望着花蕊里那绿色的光团:“今日给你的灵力不算多,支撑不了你说太久的话,你不想见我,我便离开,你莫急。” 啊这。 赶你走,你还这样的态度,就让人好为难啊。 昭昭干脆转了一圈,用光团的后面对着他。 荆沉玉见光团动作,不知怎么,就是忍不住想要勾起嘴角。 他忽然又回来了,蹲下在她一旁轻声道:“昭昭。” 昭昭不说话。他刚还说了她现在说了不太久的话,那她就不说。 她是真的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虽然这次出事严格来说与他无关,但杀了自己的还是般若,被那种杀气深重的仙剑刺破心脏的感受,虽然不疼,但刺骨的冷意她实在忘不掉。 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荆沉玉在外看见光团抖了一下,亮度有些减弱,像渐渐熄灭的火苗。 他心跳一缓,他和别人不同的是,其他人急切激动的时候,心越跳越快,但他相反,他越是心急,越是慌乱,心跳得就越重越慢,越是冷静。 荆沉玉屏住呼吸,神色严肃地给光团注入灵力,惹得昭昭浑身燥热。 “你在干什么?”光团抖得更厉害了,“不是说今天就这些吗?怎么又来了?” 发现她之后,荆沉玉就给她注入了灵力,让她可以和他交流。 他说不能一次给她太多,她会承受不了,滋养心魔的方法玉简上没写,这全是他自己琢磨的。 谁能想到三界剑君,修真界最不可动摇的磐石,有一天会为了自己的心魔,彻夜钻研滋养之法? 没人能想到,所以也没人怀疑荆沉玉整日在无上峰上毫无消息,是在做这种违背正道之事。 “我不舒服。”昭昭烦恼道,“别来了。” 荆沉玉立刻停手,:“见你光弱了许多我才如此,让你不适,是我之错,下次我不会这样着急。” …… …… 不会说话就别说!前半句还凑合,后半句这说的都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算了。 昭昭很累,心里累,光体也很累,上次复活是急着逃命,知道不能被他发现,被发现会再死,所以才拼尽一切争取灵力恢复自身,不喊苦也喊累,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别人巴不得她复活,她自己倒是累得想咸鱼,对生死全都看淡了,这次着急的就成了别人。 她不理人,荆沉玉也没立刻离开,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看了她一会,声音轻却清晰道:“夜月眠被关在仙牢,还未处置。” 昭昭心一沉,想到夜月眠将自己拉到身前的样子,绿光亮了许多。 “我还以为他早死了呢,我和他不是被你串糖葫芦了吗?我都死了复活一次了,他还活着呢?生命力比我都顽强,堪比蟑螂啊。” 昭昭阴阳怪气地讽刺夜月眠,荆沉玉听得只觉悦耳。 “他及时躲开,剑偏了一些未能刺中他的心脏,不过……”他顿了一下,“江善音补了一剑。” “什么?”昭昭有些意外,“善音?” “夜月眠害死了你,她在替你报仇。” “那她应该找机会先把你做掉,你也害死过我。”昭昭意有所指。 “不必麻烦她。” “什么?”昭昭一愣。 “没什么。”荆沉玉略过这个话题,像是早为此有什么打算,继续说夜月眠,“他重伤被关在剑宗仙牢,众人一直等我出关处置他。” “……你有什么话直说。” “我想将他留给你。”荆沉玉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说,“你应该想要亲自报仇,我将他留给你。” ……其实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夜月眠也好,张天师也罢,还有荆沉玉,不管哪个仇人她都很有兴趣。 但有兴趣归有兴趣,现在她只是一团光,而且—— “夜月眠你能交给我,那张天师呢?那日出那样的事,不单单是他吧,是不是还有别人……” 她话没说完荆沉玉便道:“花藕夫人。” “她??”昭昭怔了怔,想到秦夜烛,又觉得确实该是她。 “她做了什么?” 荆沉玉长睫低垂,掩去眼底的神色,将花藕夫人做的事复述了一遍。 他未有任何添油加醋,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包括他体内仍残存的属于对方的真气。 “她敢这么对你??”昭昭这语气,竟像是要替荆沉玉抱不平,荆沉玉恍惚了一瞬,就听她啧了一声,“如果不是我也受了牵连,真是说一声干得漂亮,吾辈楷模了。” 荆沉玉:…… “她可是秦家的主母,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师,和张天师一样在修真界有很高地位,你既想帮我报仇,那他们呢?”昭昭尖锐地问,“你会帮我杀了他们吗?” 原以为这会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都等着他沉默了,但没有。 他很快道:“会。”少顷,“若非觉得你会希望手刃仇人,那天他们就会死。” 昭昭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很乱。 “我累了。”她很快道,“你出去,我想一个人休息。” 荆沉玉没说话,但也没再停留,他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光团,离开了灵府。 睁开眼,看见的是太素宫的夜。 一百天过去了,她终于回来了。 在灵府内他的话其实还没说完,不论是夜月眠还是花藕夫人和张天师,她都可以随意处置。 不单单是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罪魁祸首,她也能随意处置。 等她好一些,他会把这个人交给她。 般若在剑架上颤动了一下,荆沉玉望过去,它闹别扭般飞了出去,他蹙眉凝着窗外的月色,月光幽冷,带着些凉意,他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在外的般若:…… 不拦着不出来找就算了,你居然还关窗!太过分了! 没了荆沉玉的灵府一切寂静无声,昭昭一团光缩在他的金丹化形里,毫无杂色的冰芙蓉包裹着包含着魔气绿色的光团,是那样格格不入。 荆沉玉今日的那些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他竟连花藕夫人和张天师的死活都不在意,从他字里行间不难听出,那日她灰飞烟灭后发生过什么。 他险些杀了张天师吗? 那个害死自己的直接凶手,被荆沉玉制于剑下时一定很震惊。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以前恨不得她死一万次的人,现在都会为了她去杀德高望重的天师宫宫主了。 说得难听点,他们这次总算是狗咬狗了。 其实再活过来,昭昭始终记着一切努力付之东流时的绝望和疲惫。 她至今还是觉得累,那种咸鱼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很难再消除。 报仇与否,活不活得下去她全都看淡了。她现在就想这么瘫着,什么都不管,谁也不理。 如果天道非要她死,那无所谓,就死呗,累了真的,毁灭吧,一会儿都不想再继续。 她甚至都没那么想恢复身体,荆沉玉不来“喂”她,她就什么都不做,不吸收灵力,好像睡着了一样瘫在那。 荆沉玉很快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她完全不似第一次复活时那么努力,距离她回来已经快半个月,她依然还是个光团,只是比之前大了不少。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日“喂”完了她,他没有立刻离开,哪怕她不想见他,他还是有些话说。 “昭昭。” 他声色清冷动听,恢复视力之后,昭昭也能看见他的模样。 他的发是雪色的,与金丹化形的冰芙蓉一色,像堆在树枝上的雪。 昭昭没回话,只是看着他的白发,很难形容心中是什么感受。 她知道他为何白发,这段日子她一直很沉默,什么都没想,就完全放空自己,只偶尔还是会有一些画面飘进脑海。最多的,就是荆沉玉白发时的样子。 现在更直观看到了,她心上像扎了一根刺,既疼又痒,欲言又止。 “连活过来复仇都无法让你在意了吗。”荆沉玉坐到一旁,看着她浮在空中的光团,“你就真的那么累吗。” 当日没杀张天师,没问罪花藕夫人,就是为了让昭昭回来后有事可做。 她灰飞烟灭时那种疲惫的,什么都不愿意再想的样子始终刻在荆沉玉心里。他知道必须给她找点事情做,所以才留下了那些人的性命,等她回来亲自去杀。 可即便是对付杀身仇人,她好像也提不起兴趣了。 她甚至还不理人。 荆沉玉沉默许久,在外面天色又暗下来的时候,他突然说:“那我呢。” 昭昭光团一动。 “不想杀了我吗。” “……” “快点回来,我便与你分割关系。” 曾经一直期盼的东西好像唾手可得,昭昭稍微有了点精神。 看着她光团闪耀起来,荆沉玉高兴之余满心涩然。 提起别人她没有兴致,提起杀他,她却给了反应。 她如此恨他。 竟如此恨他。 荆沉玉闭了闭眼,起身离开灵府,走得很快。 昭昭看着他方才坐的地方,光团更闪耀了一点。 倒不是因为对他的有多恨,而是……她实在搞不懂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想杀他吗?当然,这是她以前做梦都想做的事。 荆沉玉现在答应等她恢复就割裂关系,那他之后怎么死都和她无关了,她真的可以杀他了。 但是……那日她第二次死时他的模样始终在她脑海挥之不去,他雪色的发丝让她耿耿于怀。 还有那雷云。 那似乎无可违抗的天道。 她真的能杀他吗? 真的还想杀他吗? 不知道。 一切的答案都得等她恢复,两人分割开才知道。 这一天也很快就到了。 从那日后,昭昭便不再消极怠工,开始正常地吸收灵力。 荆沉玉疗伤服药的同时一直关注这她的状态。 她越好他越矛盾,理智在因此欢喜,心却因她急着恢复的目的而痛如刀绞。 这天,他能感知到时候差不多了。 站在无上峰的崖边,看着翻滚的云海,他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本来在昭昭第二次离开时,就已经有了雏形的决定。 - 重新恢复身体,身上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昭昭按按心口,没有熟悉的血窟窿,就好像她没死过一样。 她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置身何地,今夕何夕,直到荆沉玉出现。 他将她带出灵府,回到他的寝殿,倒在床榻上。 昭昭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启唇刚想说什么,他便与她额头相抵,第一时间去兑现他的承诺。 他已经错了一次,就不会再错第二次。 上次无法兑现承诺,这次他不会再晚一秒钟。 “来。”他说——“我的神魂全交于你。” …… 要分割心魔与宿主的关系,需要神魂交融时,从他的神魂上将她剥离出来。 光听着就觉得很疼。 昭昭不知自己会不会疼,可看着眼前那刺目的,雪白的,一望无际的紫府尽头,她明明是他的灵府土著,却觉得这雪白镶金的神魂光影那样陌生灼人。 在剥离之前的一步是……神魂交融。 如触电般,两人神魂相交的那一刻,昭昭脑海中白光划过,一道又一道,与他额头相抵的身子瞬间软下来,绵绵倒在他怀里。 身上带着清冷檀香味的荆沉玉接住她,紧紧揽在怀中,苍白俊美的脸上满是绯红之色,看似镇定,但抱着她的手臂也在战栗。 神魂交融,如此彻底地交付彼此融入彼此,于身体上的接触相比,是一种精神上的升华。 昭昭心跳猛烈,她在白光中死去又活过来,紧紧抓着荆沉玉的手,细碎的呢喃在他耳边不断响起。 唇上一软,两人都闭着眼睛,这深重的一个吻几乎夺走她全部呼吸。 昭昭仿佛跟着他走了很远,走过沙漠也走过冰原,冷热交替,席卷她全部理智,她竟无意识地回抱住了他的腰,紧紧扣着他道袍下匀称的肌肉。 耳边像有一声叹息,昭昭与他那样毫无保留地纠缠在一起,耳鬓厮磨,于他神魂之中,看见了一幅绚丽而凄冷的画卷。 九华剑宗的诛魔台上,道袍染血的剑君抱着逐渐消散的心魔,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所有人都在求他回头,可他神色坚定,眸光从未自心魔身上离开半刻。 他什么都没说。 可她能从他神魂中感知到他当时所想。 他想—— 你不能累。你得回来。 不管你多累我都会把你带回来。 既你是我的心魔,那我便为你欲念缠身,永不飞升。 绝不回头。 她以前恨死他的绝不后悔绝不回头,撞了南墙也无所谓,见了棺材也不掉泪。 现在这一切全都为她,昭昭浑身一颤,白光再次席卷了她,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了他冰冷的身体。 遵从本能的时刻她在想,这种感觉可真是糟糕。 糟糕到什么程度呢? 糟糕到了一切开始脱离掌控,让她比从前不断逃命时更加不安的程度。 第74章 昭昭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脑海中还残留着白光不断闪过的余味。 她呆了一瞬,怔怔看着荆沉玉近在咫尺的脸,心情复杂极了。 只能说你们修真界真会玩,这东西可真是……太嗨了。 她睁开眼没多久,荆沉玉也睁开了眼,相较于她眼底的恍惚和惺忪,他清寒的眸子里一片清醒,很难判断他到底是刚醒还是根本没有睡着。 他们相顾无言,却谁都没主动移开。 昭昭看着他的眼睛在想,他们应该算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已经将彼此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了出去。这样的亲密,却属于仇人的身份,真的好玄妙。 荆沉玉呼吸平稳,比起昭昭心中的百转千回,他其实什么都没想。 他就那么看着她,像要用这片刻将她永远记住。很快,他在昭昭注视下撑起身子,顾不上整理凌乱的雪锦道袍,骨节分明的手掌摊开,般若出现在他手中。 闹了几日脾气的般若现在安安生生被他握着,哪怕相伴几百年,也摸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 昭昭看见般若就心口疼,她屏住呼吸,不可思议地望向荆沉玉,难不成他又想杀她了??这都是什么事儿??他是不是有什么亲密后杀掉对方的病?? 正这样想着,昭昭手被他握住,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反手将剑柄交到她掌心,她惊呆了,完全搞不懂这是要干吗,荆沉玉很快给了她解释。 他望向她,目光相交的一刹那,他握着他的手狠狠刺向他的心脏。 昭昭瞳孔地震,她已经用最快的反应放手了,但荆沉玉是用剑的祖宗,他真想要谁的命时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即便是要他自己的命。 昭昭难以置信地凝着他被贯穿的心口,握剑的手在颤抖。 “你,你做什么???”她呆滞地说,“你疯了?!” “没有。”荆沉玉说话的声音很平稳,一点都不像是被贯穿了心口的人,“我没疯,只是在帮你报仇雪恨。” 昭昭怔在那。 “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不是想杀我吗。” “你现在得偿所愿了。” 荆沉玉靠近了一些,般若贯穿得他更深,血从他嘴角流出来,他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还笑了一下。 他笑得那么好看,冷冰冰的一个人,笑起来冰雪消融,带着难言的俊秀与情意。 “高兴吗,昭昭。”他问,“杀了我,高兴吗。” 高兴吗?昭昭也在问自己,你高兴吗? 终于报仇雪恨了,终于杀了你心心念念的仇人,你高兴了吗? 昭昭茫然地挣开他的手,几步退到床头,盯着他很快被血染的白衣,喃喃道:“……还可以吧。”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可以让自己现在矛盾心情名正言顺的理由,急急忙忙道:“我,我还没和你分割呢,之前……没顾上,你这样我也会死……我不想死。” 因为不想自己死,所以才会产生不想他死的想法,所以才没那么高兴,这很合理。 可荆沉玉说:“已经分开了。” 昭昭诧异地望进他的眼睛。 “你一直要与我做这件事,自然是为了分割与我的关联。这件事中要如何分割,只要稍作思索,我就能明白。”他嘴角的血越来越多,不得不抬手擦了一下,“我有记得。你不记得没关系,我那时记得的。你现在与我,没有关系了。” 昭昭嘴唇动了动,实在说不出话来。 荆沉玉低下头,看着贯穿自己的般若,他用了几百年的本命剑,今日刺进了他自己心口。 也算是,天道轮回吧。 “我死后,你要自己面对张天师等人了。”他极为缓慢地说,“我很不放心,但你应当还是希望我尽快死,是以我便不陪你了。我腰间的玉佩里有给华倾的遗言,你交给他,他听了就会帮你。” 昭昭转开视线,耳边不断回荡着他话里的“遗言”二字。 “你曾说羡慕金盼儿可以被我庇护,我想过将余生都用来庇护你,但如今没机会了。”荆沉玉的声音变得有些轻,但还是比较平稳,“今后的路你得一个人走,想来你会很高兴。” 他自嘲道:“毕竟你一直所求便是活下来,与我再无瓜葛。” 昭昭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了。 可荆沉玉还在说:“我死后你再不用担心与我有什么瓜葛,我无法活着庇护你,但既是你羡慕的事,我死后,九华剑宗看在我的面子上,应当也会庇护你。” “虽说你是魔,这有些为难华倾,但……想来我陨落之前唯一的心愿,他哪怕为难,也会照办。所以你不要担心,去寻他,不会有事。” “够了!”昭昭下了床,背对着他捂着耳朵,“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荆沉玉还真的没再开口,他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这件事他很早就有了打算。 他说过所有害死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这里面也包括他自己,这都是心里话。 他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更改,以前是,现在也是。 只可惜……到死都未能见她对他毫无芥蒂地笑一笑。 荆沉玉垂下眼眸,握住剑柄,将般若拔了出来。 顷刻间,血四溅,昭昭离得很远,还是被溅了一些血。 血珠细碎地洒在脸上,很少,有些凉意……他的血都是冷的吗? 昭昭修为与荆沉玉一样,哪怕捂住耳朵也还是什么都能听见,自然不会错过他拔剑的声音。 她倏地转头,见一身染血道袍的荆沉玉半跪在床榻上,手中握着般若,心口不断冒血。 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握着不断嗡鸣的般若,似乎想再刺自己一剑。 昭昭惊呆了,脱口道:“你要干什么!” 荆沉玉停顿了一下,抬眸望进她的眼睛,那是个复杂到了极点的眼神,带着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意。 昭昭心酸又涩然,她抿了抿唇,往前几步盯着他:“自杀都要补刀吗?真不愧是剑君。” 荆沉玉慢慢道:“……般若是我的本命剑,它方才反抗过激,有些偏了角度,我这样恐怕一时片刻死不掉。” ……幸亏是用的本命剑,不然荆沉玉刚才是百分百活不成的。 他想死的决心无需怀疑,便看此刻,给昭昭解释完了,他就再次不带迟疑地刺向自己。 这次般若被他紧紧桎梏,根本无法再偏移,自剑内迸发出极其刺耳的剑鸣,刺得昭昭耳朵都跟着疼,好像都要冒血了。 “够了!” 昭昭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握住剑柄,般若从未这样顺从她过,几乎一瞬间就死死钻进她手掌。 昭昭的掌心都是汗,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有些气喘吁吁。 她紧抿唇瓣盯着又被刺了一剑的荆沉玉,这次是没有任何偏移的,只要她再慢一个呼吸,他必死无疑。 两剑。荆沉玉险象环生,堪堪留下性命。 却也只是暂时留下,心口的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还是会死。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丝困惑。 “为什么?”他问,“为何拦我。” 是啊,为什么拦着他?昭昭也在心里问过自己好几遍。 后来她想,她可能还是没有那么坏。 那样恨过的一个人,她也没办法看着他自杀。 他已经趁她不注意自杀过一次了,那也算报仇了吧。 至少算是报了第一次的仇,至于第二次……更大的仇人并不是他。 昭昭闭着眼将般若收回,转过身道:“比起让你死了一了百了,我更希望你活着受罪。” 荆沉玉一怔。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那种任人宰割,是死是活全凭别人心意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差?” 他没说话,只是愣在那。 “在你喜欢我之前,我便时时刻刻是这样的处境。我想了很多法子活下去,没想到最后一劳永逸的办法是你爱上了我。你看,我连活下去都要靠你爱上我愿意给我生路才行。” 昭昭说着说着就笑了,她笑出了声,看着手里的般若:“这把剑要了我两次命,第一次是你主导的,第二次非你所愿。现在你要用它自杀,也都是你自己一人所想。不管是我死还是你死,你都没想过问我的意思。” 荆沉玉瞳孔收缩,艰难道:“我……” “我不想听你说话,你闭嘴。”昭昭转过身来,握着带他血的剑淡淡道,“所以我才不会喜欢你,不单单是因为你杀过我,还是因为你始终学不会问问我想要什么。” 她想了一下:“我的确曾经恨不得你死,但比起你死,让你活着日日受我受过的折磨,让你始终想要却永远得不到,似乎更解恨啊。” 也比真的让他死掉,让她来得平静得多。 毕竟是现代社会的人,杀人,让人为自己而死,这人不算个十足的坏人,至少对三界不是……还挺有负担的。若是莫家主那种完全的坏人,她是不会犹豫的,但荆沉玉…… 他的确对不住她,可他没有对不起别人。 他曾经三界众生的生死存亡付出过很多,他是天下的英雄,只是她一个的坏人。 若他就这么死了,她是彻底报了仇,可一来那日诛魔台的雷云疑点还未解释,二来,她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忘记他了。 她不想用这种方式永远记住他。 他痴心妄想。 “反正现在我们也没关系了,我这就走了,你好好守着你的九华剑宗吧。” 昭昭将般若放到桌上,也不看荆沉玉,往前走了几步说:“你会找华倾来帮你止血疗伤吧?” 后面没回应。 她拧眉回头,见荆沉玉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也是,流了那么多血,伤得那么重,不晕过去才怪。 昭昭回到床榻边,犹豫了一瞬,还是弯腰在他胸口穴位上点了两下。 这都是跟他学的,可以稍微止血。 更多的她也不做到,拿了他腰间玉佩想帮他联系华倾,只要联系上她就可以走了,但…… 昏迷的人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堪称气若游丝道:“带我一起走。” 昭昭想都没想:“不可能。” “不是要我活着受罪吗。”荆沉玉望向她,她在他视线里的样子其实已经很模糊了,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她发间的木簪,那支他刻了一晚上,亲自戴在她发间的木簪。 “让我跟着你,受天下指责,身败名裂。让我时刻看着你,想要却得不到——这样折磨我,可好。” 昭昭深吸一口气,使劲挣开他的手:“疯子。” “若这样算疯,那我便是疯了吧。” 荆沉玉用尽全力撑起身子,后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昭昭忽然脸色一白。 “怎么了。”他顾不上自己,哪怕视线都模糊了还是准确地接住她,闭了闭眼努力维持清醒,“哪里难受?” 昭昭气息忽然变得很弱,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抓着他的手,借着这个力气稳住身形。 荆沉玉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更清醒些,他按住她的脉门仔细探查,瞬间睁大了眼睛。 “你神魂极弱。”他拧眉,“怎会如此,之前你剥离出去后分明很好。” 昭昭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现在难受死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啊! “是夜月眠告诉你这个方法的?” 昭昭无力地点头。 “是他。”荆沉玉阴晴不定道,“他想一箭双雕。” 这也不怪荆沉玉分分钟想到夜月眠,实在是这件事除了他,想不出问题出在哪。 该说不愧是魔尊吗,还真是走一步想一万步,狠到了极点啊。 昭昭还记得当时明明用血契问过他这法子到底可不可靠,他分明没表现出异常。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这还得去问夜月眠。 他如今就在九华剑宗的仙牢。 荆沉玉不再任自己受伤流血,他自空间取出丹瓶,吃了很多药,一手揽着昭昭一手结印调息,稍稍好了一些。 心口被贯穿,距离心脏只有分毫偏差,哪怕没有死,这伤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恢复如初的。 荆沉玉之前疗伤就有些冒进,现在又这样鲁莽地服下如此多丹药,如此急于求成,过后很难不遭反噬。 昭昭握住他的手,见他这样就反对地皱起眉,可荆沉玉完全不在意他自己。 “我带你去找他。” 他抱起她便走,恰在这时,无上峰结界忽然波动。 荆沉玉试图自陨,险些真的成功,结界自然不会多牢固,但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这还是出乎意料。 九华剑宗谁敢这么做?谁又会这么做?这么长的时间了,众仙宗的人早就离开了,来的肯定是剑宗的弟子,他们想干什么? 当荆沉玉抱着昭昭出了太素宫,就看见了四名剑宗内门弟子。 他们之中不乏熟面孔,荆沉玉之前亲自指导过的,似乎还是山明长老座下数一数二的弟子。 他们看着荆沉玉怀中抱着的昭昭,如果一开始还有犹豫,现在就什么都没了。 其中一名往前一步,握剑说道:“剑君,您执迷不悟,心魔缠身,若因此堕魔,后果不堪设想。为了修界,为了剑宗威名,您不要怪罪晚辈。” 昭昭靠在荆沉玉怀里,看他被自己宗门弟子反叛,心里挺不是滋味。 这些都是受过他好处的人,是往日里对他尊崇敬慕的人,可能也是那日跪下求他回头的其中之一。 而现在,他们与他刀剑相向。 他们站在了对立面。 他们甚至要反着将荆沉玉清理门户。 荆沉玉受了伤,状况不是很好,看昔日晚辈同门如此,不知心中作何感受。 昭昭勉强抬眸看他,只能看到他带着血迹的下巴。 他坠落了,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坛彻底坠落了。 因为她。 她吸了口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用尽力气问了句:“后悔吗?” 荆沉玉怔了怔,低下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为我身败名裂,跌落神坛,从备受敬慕的剑君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后悔吗?” 阳光下,逆光垂眸的仙君好像笑了一下,声音低沉悦耳道:“不悔。” “昭昭,不要总问我后不后悔,荆沉玉此生无论做什么,选择了什么,都不会后悔。” 昭昭从前恨他的不悔。 现在……她说不清楚了。 “至于你们。”荆沉玉望向前方四名弟子,“时间选得很好,身上似乎还带着掣制我的法宝。是谁与你们合谋?”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有人与他们合谋,四人慌乱一瞬,对视后立刻道:“替天行道无需谁来合谋!不必废话,动手吧!” 荆沉玉微微蹙眉:“你们会死。” 前来杀他的四名弟子都是晚辈里的佼佼者,修为都不低,他们也很骄傲。 对着剑君,这种骄傲确实有些打折,可架不住荆沉玉受伤了啊。 他伤得道袍都快被血湿透了,竟然还能这样平静地说出“你们会死”这种过于看不上他们的言论,四人一齐冲上来,其中一个道:“生死自负!剑君动手吧!” “你叫错了。”荆沉玉抱着昭昭且战且退,“我早已不是剑君。” 自他决定和昭昭在一起,就不再是这个剑君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都不再认可这个身份。 “不是剑君也就不是九华剑宗门人。”荆沉玉扫了扫云海之下守护了千余年的地方,淡淡道,“那杀了你们,也不算同门相残。” 昭昭:“……”他是真的想对曾经的同门动手。 他说了这么多,退了这么多步,理智地分析出来,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有这个决心。 昭昭环着他的腰,看他一手持剑一手结印,游刃有余地对付四名剑宗弟子,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凌乱的呼吸,是乱如麻的心。 荆沉玉这个人真的太极端了。 他永远一往无前。 高高在上时是如此,不停坠落时也是如此。 这样的他曾让她厌恶到极点。 那现在呢? 第75章 荆沉玉像在赶时间。 他理智地做了判断,并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所有人,不单昭昭,前来索命的四名内门弟子也知道他是真的会杀了他们。 他们有一瞬间的犹豫,仅这一瞬便再没动手的机会。 荆沉玉不过眨眼间便越过了他们,般若染血,四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皆被剑刃所伤,伤口横着,很深,正不断往外冒血。 痛呼和剑刃落地的声音传来,昭昭从荆沉玉怀里回眸,看见四名弟子跌倒在地,哭着求饶。 “君上饶命,君上息怒,晚辈是一时糊涂……” 荆沉玉微微颦眉,清冷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严苛,那是身为剑宗前辈时才有的神色。 这神色很快消失,大约是意识到他再没有这样的身份。 “你们若一直不回头,倒也算值得敬佩。” 荆沉玉淡漠地说完,放弃下死手,带着昭昭离开无上峰。 他们已经求饶,毕竟是曾经的同门,还未曾真的给昭昭造成什么伤害,不杀也就不杀了。 昭昭被动地跟着他到了仙牢外,仙牢关押着夜月眠,自然重重守卫,可荆沉玉是九华剑宗的剑君,他对这里太熟悉了,真想去哪里没人拦得住。 一如此刻,他现身不过一刹那,守卫弟子还不及有什么反应,就被他瞬移的身影晃了眼,再回过神来已经不能动了。 昭昭趴在他肩上往后看,数不清的守卫握剑呆在那,像木偶一样。 视线随着进入仙牢昏暗了一些,神魂的疼痛让昭昭很快没心思想其他的,她不知荆沉玉抱着她走了多远,只记得仙牢光线昏暗的甬道里有很大的风声,哀戚幽怨如鬼叫一般,听得她神魂越发难受,不自觉将脸埋进他怀里使劲蹭着,好像这样头就不会那么疼了。 “很快就好。” 荆沉玉安抚似的说了一句,带着她进了关押夜月眠的那间仙牢。 打开仙牢的门,有空间法术将里面延展得很大,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明珠光亮下,被无数符咒关在牢内的夜月眠。 夜月眠背靠悬崖,闭着眼假寐,听到响动他缓缓睁开眼,艰难地判断了一下,才发觉是荆沉玉。 他怀里抱着一个姑娘,姑娘背对他,但他可以确定那是昭昭。 他像是回光返照般起身冲到牢柱边,声音嘶哑道:“我就知道她不会死,我就知道她会回来。” 他笑起来,笑得得意猖狂,荆沉玉单手抱着昭昭,一剑横在他面前。 “你教她剥离神魂的方法从何处得来。”荆沉玉冷冰冰道,“你又动了什么手脚。” 夜月眠一怔,唇瓣微启却有些说不出话,他望向昭昭,问她:“你用了那个法子?” 他没得到回答,昭昭难受得根本没力气回答他。 夜月眠有些恍惚地走来走去:“怎么会,你应当刚回来不久,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用这个法子,或者你不会用得上了……”他望向荆沉玉,“你可真没用啊荆沉玉,你真让我失望,你都为了她背叛你守护千余年的三界了,怎么还会放她走呢?” 他皱着眉:“你不是该时时刻刻守着她,不准她离开你半步吗?你不是该为了她堕魔,与我们成为一类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太蠢了,你要害死她了!” 昭昭虽然难受,可也能听到夜月眠甩锅这些话,他怎么还能做梦荆沉玉会堕魔,和他为伍? 荆沉玉如今做的这一切才是她需要的,若他真按夜月眠说的做,那他们才是不死不休了。 “夜月眠。”昭昭撑着手臂转过身来,荆沉玉扶着她站稳,她气息凌乱道,“现在没血契制约你了,你满意了?” 夜月眠像是不敢和她说话,她背对他时还好,她一转过来他就躲开了,望着角落喃喃道:“不……我……我没有满意。” 荆沉玉按着昭昭脉门,察觉到她身体越来越差,不想再浪费时间。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念了诀打开仙牢,带着昭昭进去,将般若横在夜月眠肩上,但凡他再顾左右而言他,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夜月眠深知他的个性,但其实也没想再掩盖什么。 他低着头,墨色的遮住了侧脸:“我没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只是将一个还未印证过的割裂方法告诉她罢了。我是想过这法子可能有问题,那碑文所写模糊不清,内容不一定准确,也难以判断真假,但是她自己想知道的啊……没有心魔亲身试验过,也不会有第二个心魔如她这般不想着夺舍,只想着离开你,我怎么知道会怎样……” 他声音变得很低:“我以为她没机会用到这个方法了,毕竟自上次分别之后很久都未曾有这方面的消息……这都怪你荆沉玉。”他像终于找到了借口,神经质地瞪着荆沉玉,“都怪你!如若不是你现在突然要和她分开!她怎会如此!” 夜月眠声音冷厉:“若她因此死了,你再也别想让她回来!” “何意。”荆沉玉神色一变,往前一步,般若割破了夜月眠的脖颈,“说清楚!” 夜月眠一直是重伤状态,九华剑宗拖着不处置他,非要等荆沉玉出关,就是希望处置魔尊的事可以挽回一些他在众仙宗面前的威信。 现在又被割破了脖颈,血溢出来,夜月眠呼吸微弱,头晕目眩。 可他没有倒下,扶着牢柱望向昭昭,对上她痛苦的双眸,她眼里泛起蓝色,这是神魂受损的表现,很长一段时间荆沉玉的眼睛也是这样,甚至现在还是。 “很疼么?”他和她说话时声音很柔和,“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带你走,想法子帮你复原可好?” 荆沉玉听得眉头紧皱,剑刃继续朝下,夜月眠再不说可就真要死了。 “把话说清楚。”他不带一丝温度道,“再不说便以死谢罪。” 夜月眠执着地看着昭昭,非要一个回答:“这次是我错,我会弥补你,我们杀了荆沉玉一起离开这里可好?他受了伤,情况没比我好多少,我都闻到血腥味了。” 昭昭忍无可忍:“别痴心妄想了好吗?若没有你我这次根本不会出事,若没有你我也不会受这些疼,你明知道这方法可能存在问题,甚至连真假都不确定,却不将全部说清楚,不过是计划着用这件事彻底切断与我的血契关联罢了!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还装出现在这副样子做什么?还想利用我离开这里吗?” 夜月眠有些着急:“我哪怕说了,你也还是会去尝试!” “那又如何?你说了若我还是选择那么做,出了事就是我自己的问题,可你没说。”昭昭嘶了一声,按着额角道,“你没说,这就是你的责任。难怪可以蒙骗过血契,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不算是骗了我,你只是有所保留,你真是算无遗策啊,魔尊大人。” 夜月眠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我以后不会有任何保留,只有我能找到帮你的方法,昭昭,你跟我走……” “不是只有你。”昭昭抓住荆沉玉的衣袖,垂下眼睑道,“荆沉玉也能找到。” 荆沉玉愣住,诧异地望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了一样。 昭昭抿着唇,使劲拧着他衣袖说:“你可以的,对吧?” 荆沉玉即刻道:“可以。” “那我们走吧,让剑宗自己处置他,关了他这么久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昭昭任由自己靠在他怀里,疼得真是受不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就是想利用我逃跑,他不会说的。” 夜月眠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都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是真的如她所说只是想利用她逃跑吗? “不是的。”夜月眠急切道,“昭昭,若我想走,那日在诛魔台我就走了……” “我不想听你说话。”昭昭最后看了他一眼,“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如何将我拉到剑前的,第一次不会,第二次也不会。” “是张天师将你打到他剑上的,不是我!我当时就后悔了,我只是差一点那么做……” “要不是你先动手把我拉过去怎么会给张天师机会?哪怕他想那么做我也来得及做防范!差一点和已经做了,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昭昭再不想和他说话,拉了拉荆沉玉的衣袖示意他离开。 夜月眠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咬牙道:“那荆沉玉呢?!他对你做的就有区别吗?动手的是他!第一次是,第二次也是他!” 昭昭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他身上的血腥味是哪来的?”她压抑着语气,“你以为他为何休养了这么久,身上的伤还这么重?” 夜月眠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突然意识到什么:“是你动的手?他胸口那两道致命伤……” “你做得到吗?”昭昭最后问他,“自陨,你做得到吗?两次,做得到我就原谅你啊。” 仙牢里再没声音。 荆沉玉带着昭昭离开,这里安静下来,夜月眠怔在那里,许久,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想做什么,但提起手来,始终做不到。 不行。 他不行。 哪怕那日没有离开诛魔台,也是料到自己没那么容易被处死,且想在这里等着昭昭复活一起离开。 他想了很多再次见到她后的安排,在他看来他们都是魔,她回来后正道仙宗还是要针对她,她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继续和他合作。他不介意重新与她立下血契,不介意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已经不想再要什么“自由”了。 可是……他错算了荆沉玉。 荆沉玉那个疯子,他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入魔,和他们同流合污,他哪怕身败名裂,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仙君。 他甚至还一醒来就和昭昭分割关系,一分割就要自杀谢罪,他真的,真的…… 夜月眠倒下了,他千算万算,算漏了荆沉玉的底线。 他闭上了眼睛,手腕血脉变成黑色,以一种奇妙的状态扭曲,送出了他最后的灵力。 “剑君已毁,可以行动了。”他沙哑地说完,放下手,闭着眼等待援兵到来。 昭昭说他有所保留,这是对的,哪怕到了现在,他还是有所保留。 他以为荆沉玉也会如此,可没想到…… - 剑宗护山结界外,荆沉玉要带昭昭离开寻找解决神魂不稳之法。 若有必要,真的去一趟朔月宫也在所不惜。 但在走之前他们遇见了一个人。 是一个既意外也不意外的人。 荆沉玉见到她很难不停下。 “玉儿。” 昭昭在他怀里听见了荆夫人的声音,她艰难地抬眸望去,荆夫人一袭紫衣站在那,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要走了?”荆夫人像不意外他会出现,她是个不爱笑的人,和荆沉玉一样总是冷冰冰的,现在却神色温和,“我每天都会在这里等,想着你早晚会出现,总能等到。” 荆沉玉没说话,昭昭在他怀里,可以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僵硬。 “那日太乱了,我都没看清她的模样。”荆夫人目光转向昭昭,“她脸色不太好,你们要去哪里?” “……她神魂不稳,去寻方法帮她稳固神魂。”荆沉玉如实回答了母亲。 荆夫人沉默了一会,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盒子递过来:“这个或许能让她暂时不那么痛苦。” 昭昭面露惊讶,盯着那盒子有些迟疑。 “放心好了,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不过本来是给玉儿准备的,给你用也可以。”荆夫人慢慢道,“我想到他可能因走火入魔神魂不稳,才带着它在这里等,希望他走之前可以拿着。” 往前走了几步,荆夫人打量了昭昭片刻:“是个可人的姑娘,难怪他喜欢。” 昭昭憋了一口气,脸有些红,这不太合时宜,也不知是难受还是因为别的。 “您……”她抿了抿唇,“您不拦着他么。” 荆沉玉走到如今这步,就快要把自己彻底毁灭了。 按理说作为母亲,荆夫人该全力阻拦,让他及时回头,现在还有得救。 但荆夫人反问:“为何要拦?”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柔和下来,“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抛开最初的惊讶和无法接受,每日在这里等着的时候,我都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这下不止昭昭,荆沉玉也惊讶了。 “……母亲。”他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压抑,听得荆夫人心里难过。 “你从小就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孩子,自懂事起便从未哭过,母亲有时甚至觉得,不是我在养育你,而是你在养育我。”荆夫人开了个玩笑,笑完了又有些怅然若失,“你和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样,长大后就去了九华剑宗,自那后我们便很少能见面。每次见你,你都更冷漠一些,但你父亲很高兴,你的叔伯们也很高兴,我心里不高兴反倒显得是异类。” 她放缓了语气:“得知你出事,我赶来的路上就在想,这些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物极必反了,对么?”她又望向昭昭,“问心境的心魔迟迟没来,我就在担心,怕这一天的反噬来到会让你万劫不复,现在它终于来了,我真的松一口气。” 昭昭眨了眨眼,想自己站好,但荆沉玉不松手,像怕她会摔。 昭昭无法,只能随他去,虽然这样被荆夫人看着真的好尴尬。 “你现在的情况比我梦中梦到的好许多,这很好,母亲已经满足了。”荆夫人甚至勾勒出一个笑容,“你的心魔劫和我设想的不太一样,你的心魔也和我想的不大相同,但这都是好的不同。”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离他们已经很近了。 她抬起手,像是想要摸一摸荆沉玉的头,可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很高很高,哪怕踮起脚也很难碰到他的发顶了。 “玉儿,去吧。”荆夫人放弃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如果一定要这样,那就没有负担地去吧。荆家有我在,你父亲总是肯听我的,我和他都不会有事。九华剑宗有华倾,也不会出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睨了一眼昭昭,她道,“若之后的结果不好,你就回来,不管其他人说什么,母亲身边总会有你的位置。” 她在荆沉玉怔愣的注视下露出笑容:“我当了你千余年的母亲,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我很高兴。” 昭昭:“……” 荆夫人的存在,让她很难不去想江夫人。 他们都是母亲,可对待孩子的方式却完全不同。 江夫人也是有母爱的,但那母爱只是对江善果。 “这位……姑娘。”荆夫人看着昭昭,声音低了一些,“我的儿子那样优秀,你哪怕现在不喜欢,以后兴许会改变主意,所以……”她姿态放得很低,“不要对他太差,至少给他一些好脸色,先谢过你。” 昭昭有些不知所措:“我……” 荆夫人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不难,那都是明摆着的,看不出来的才是奇怪。 “好了,时间不多了,你们快走,这里有我。”荆夫人重新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将荆沉玉和昭昭赶出结界,在他们临走之前,她背对他们说,“玉儿,小心张天师和花藕。” 荆沉玉顿了一下,应声:“是,母亲。” 就过去千余年的无数次一样,荆沉玉回复她的话从未改变——是,母亲。 荆夫人背对着他流下泪水,声音哽咽道“无论如何,你高兴就好,那日在诛魔台看那般,我实在心疼,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和他们一样拦着你,是怕你堕魔……无论如何,不要入魔,这是母亲唯一不能接受的。” 唯一不能接受的事啊……真是没有理由拒绝。 荆沉玉没有回头,昭昭仰头看他,看到他眼底的晦涩。 他抓着她的手,力道很大,她有些疼,但没出声。 他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匆忙松开手,低哑地回复着:“是,母亲。” 荆夫人未再开口,自内将结界关闭。 她是第一世家的主母,修为自然不低,又是九华剑宗剑君的母亲,这里的结界从未防备过她。 结界关闭的一刹那,昭昭看见那抹紫色的身影消失在波光粼粼里。 头都没回过一次。 昭昭现在有点知道荆沉玉那绝不回头的性格像谁了。 她心情复杂,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荆沉玉揽着她踩上般若:“你应当知道。” 昭昭回眸看他。 他目视前方,神色端肃,不容置喙。 “我既做了选择,就不会回头。” 昭昭心跳漏了一拍,从未有哪个时刻让她这样觉得,荆沉玉那冷硬的性子有不同凡响的魅力。 “但你可以回头。” 荆沉玉低下了头,昭昭对上他的眼睛。 “等你的神魂稳固,想要离开我便离开吧。” “……”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 “实在不愿与我一起也无妨。” “荆沉玉……” “听我说完。”他最后的声音和着风而来,低得近乎自语,但她听见了。 他说:“若你哪日改变主意……我就在这里,等你回头。” 昭昭心上为他结了一层的冰,那些冰因过往事冻结得十分深厚。但不知从何开始,她心里似融了冰,一点点的,透着如水的凉意,让人既是心冷,也有柔情。 第76章 荆夫人给了稳定神魂的法器,荆沉玉便寻了地方为昭昭缓解痛苦。 她之前和人说话都是强撑,现在已经被神魂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 是真的很疼,偏偏还不能晕过去,只能生生受着。 恍惚间她想起了在雪荒天时,荆沉玉拔除体内残余的蛟气,疼得将自己打晕。 他那么能忍疼的人都那么做了,一定是特别疼吧?是不是比她现在还疼? 感受着这股撕裂灵魂般的疼痛,昭昭才发现她以前所经历的那些疼实在太渺小了,简直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手腕被握住,人被荆沉玉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冷檀香气,昭昭气若游丝道:“你那时神魂不稳,也这么疼么。” 荆沉玉动作一顿,将盒子里的宝珠拿出来,单手结印运转灵力,低声道:“别说话,很快就不疼了。” 昭昭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她勉强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巴,虚弱地抬手摸了一下。 荆沉玉身子僵了僵,但也顾不得心猿意马,只想着让她快点缓解,一心运转灵力。 昭昭的思绪却有些飘远了。 原来这么疼啊。 还记得刚生在他灵府时,和他那样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折腾得他眼睛蓝得可怕,那时他也这么疼吗? 第一次死后复活,他眸色始终不怎么正常,是一直这么疼么? 还有那日在诛魔台,她闭眼之前看到他蓝眼白发,衬得眉心一点朱砂越发鲜红如血,那时候可有她比现在疼? 昭昭闭上了眼,感受着这样的疼,这样他还能爱上她,荆沉玉不愧是荆沉玉。 “张嘴。” 他现在不论说什么昭昭都没力气拒绝,只会顺从。 她张开嘴,感觉有凉丝丝的东西被送了进来,不硬,有种吃果冻的感觉,她很快就咽了下去。 “随我运转灵力。” 他声音低沉清晰,就在耳畔,掌心与她相对,引导着她运转灵力。 昭昭是真的疼,很难专注配合他,她眼泪直冒,难免有些委屈,气息不稳地哽咽道:“我不行,我做不到,好疼。” 她从未这样疼过,早知道宁可不分割也不要这么疼。 她在荆沉玉怀里瑟瑟发抖,牙齿紧紧咬着,险些咬破舌头。 荆沉玉及时捏住她的下巴,略作思索,让她趴在肩头:“咬我。” 昭昭愣了愣,酸涩地睁开眼,听见他说:“别伤到自己,咬我便是。” “我……” “没时间了,快。”荆沉玉催促着,继续帮她运转灵力。 昭昭感知到那股微凉的灵力,实在是太疼了,没忍住,真的咬住了他的肩膀。 荆沉玉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管她用了多大力气,他甚至都不皱一下眉头。 有了可以发泄痛苦的地方,昭昭满头是汗地跟着他努力运转灵力。当那吞服下去的宝珠自体内转了一圈,定在了天灵处时,昭昭终于牙齿一松,放开了他。 荆沉玉肩上的衣料被血湿透,可他好像没有痛觉一样,扶着昭昭用衣袖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脸上的泪水。 她哭得太厉害,连眼睑都红了,看上去特别脆弱,像一碰就会碎裂的瓷娃娃。 荆沉玉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干净脸,沉默地凝着她许久,呼吸凌乱了一瞬,视线慢慢下垂,头一点点低下来,在昭昭闭着眼平复呼吸的时候,他也闭上眼睛,长睫翕动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微凉的唇瓣软软地贴了一下额头,是温柔的安抚。 昭昭愣住了,错愕地睁开眼,正好看到他移开。 他没看她,视线转到别处,手替她整理因为疼痛扯开的衣衫。 昭昭呆呆地眨了眨眼,很不想承认的一点是,这个额头吻真的有点安慰到她。 “好些了么。” 耳边响起他熟悉的声音,从前冰冷刺骨的音色现在带了些不自觉的柔色,又是疏离又是温润,矛盾而磁性,听得人脑袋发昏,只能点头。 抱着她的人轻轻替她顺了顺后背,昭昭满身的汗开始散去,疼痛越来越少,神思也清明起来。 她想到自己还靠在他怀里,想起来,想拒绝,但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他寻得这处地方景色太好,她靠着他,一动没动。 荆沉玉也没动,就那么抱着她,下巴擦过她的发顶,心里想着,若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那便好了。 可惜时间是唯一不会停下的东西。 怀里的人动了,缓缓离开了他。 荆沉玉心中一片空荡,还来不及失落就被人托住了脸。 这里只有他和昭昭,是谁捧住了他的脸显而易见。 他垂下眼,微微失神地注视她,声线沉澈:“怎么了。” 昭昭捧着他脸,仔细看着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比那日在诛魔台好许多,可还是没复原。 她又化出一面水镜看了看自己,因为有荆夫人的法宝在,她眼睛的颜色已经恢复正常。 这是他母亲为他准备的法宝,却被用在她身上,他仍在忍受着神魂受损的折磨。 “疼吗?”昭昭意味不明地问。 荆沉玉稍稍拧眉,似乎没明白她问什么疼不疼,桃花眼里有些困惑。 剑君也会有困惑的时候吗?这份困惑可能是因为没想到昭昭会关心他疼不疼,所以不知道问的是什么吧。 昭昭叹了口气放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身体刚恢复,她不太站得稳,荆沉玉扶住她的时候,她也没拒绝。 想到荆夫人离开时和她说的话,昭昭对荆沉玉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别人有恩于她,她自当回报,这是她给自己态度变化想到的理由。 “这法宝可以维持多久?”她靠着他问。 “不确定,但至少月余。” 月余……还不错。 昭昭吸了口气:“我们去哪儿?” 她问荆沉玉可不可以想到办法,荆沉玉说可以,这也不是夸大其词。 “你还记得在莫家时,莫家主提到在上古大魔的墓中学到了镜花水月。” 一提起镜花水月,昭昭就很难不想起随荆沉玉看过的他的“恐惧”。 她喃喃道:“记得,怎么了?” “上古大魔或大能的墓穴皆是危险秘密之地,哪怕是我也不知何处还存在这样的古墓。莫家主吞噬了不少大魔才有后面的修为,他行旁门左道,应当也是从其他大魔口中得知了这座墓的所在。” 昭昭发散思维:“……你的意思是,夜月眠看到的割裂方法,很可能也是从某个古墓里找到的?” “或许和莫家主去的同一座墓。”荆沉玉望着远方,“这世上没有那样多的大魔古墓,有一座已是罕见。” 说的也是,真正可以留下墓穴的大魔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可如果是同一座墓,估计都被魔族和莫家人毁掉了。”想到反派们的行事风格,昭昭就一脸菜色,“他们哪里舍得给别人留下点什么。” 荆沉玉说:“他们寻求的是权利和财富,对我们需要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这也没说错,不管是莫家人还是夜月眠,应该都对心魔如何与宿主分割的内容不感兴趣。夜月眠当时都没怎么研究石碑,只简单看了看就走了,不然她今天也不至于这么遭殃。 “我们要去吗?” “嗯。” “可该去哪里找呢?” 荆沉玉沉默了一会:“去魔界。” 昭昭愣了愣:“魔界?” “是。”荆沉玉的神色有些复杂,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长睫在眼下留下一层剪影,“休息一日,明日便去。” 这休息一日是真的休息。 他寻的这处地方依山傍水,景色优美,距离六月还飘雪的九华剑宗有些远,洒下来的阳光十分温暖,昭昭躺在巨大的圆石上晒太阳,很舒适。 荆沉玉在此地设了结界,安置好她便开始疗伤。 他外伤内伤都很重,心口简单处理的伤口又开始冒血了,身上的衣裳布满血污。 他得有多少血啊,不是在吐血就是在吐血的路上,再多的血也流干了吧。 昭昭想到一个词,美强惨,这简直是为荆沉玉量身定做的。 视线飘到他肩上,那是她咬的伤口,她当时疼死了,全都发泄在他身上,他肯定不好过。 也不知道衣衫下那肩膀的伤势如何,吓人吗?多少还有衣服隔着,应该还好吧…… 思绪飘远,人渐渐迷糊起来,昭昭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成为他的心魔之后日日如履薄冰,能惬意睡觉的时候太少了,她这一睡下,就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 她睁开眼,揉着眼睛道:“要走了吗?” 荆沉玉正想将她抱起来,她一醒来,他手停在半空,有些僵硬。 迟缓地收回去,他应了一声。 “你伤势怎么样?” 他已经换过衣裳,外面看不出什么情况,得看里面才行。 荆沉玉望着她没说话,昭昭一抿唇,抓着衣角别开头说:“我是怕你伤势还没好,到了魔界会拖我后腿。” “……我知道。”荆沉玉嘴上说知道,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反正他嘴角动了动,在昭昭生气之前压了下去。 “这些伤不重要,寻那座墓比较重要。” 他牵着昭昭起来,昭昭听他这话就想,找那座墓是为了她,所以他其实是想说,他的伤不重要,她的事比较重要。 心里又酸又难受,昭昭烦躁地别开头:“有月余的时间,也没那么着急,你多疗伤几天也没什么,我还有些累,想再休息一下。” 荆沉玉蹙眉道:“早一日解决问题,你便早一日放心。”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很低,“你那样怕疼,早些解决就不必怕了。” 昭昭抓着衣袖,站在圆石上不肯走也不肯看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荆沉玉妥协了。 “好。”他说,“我再疗伤一日。” 昭昭松了口气,盘膝坐到圆石上,抬头看着山间的景色发呆。 荆沉玉回到打坐的地方,见她无意识地望着一处,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了几卷玉简递过去。 “给我的?” “你若无聊,可以打发时间。” 昭昭没拒绝,接过来驱动法力打开,玉简的字飘在空中,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剑法,都是些山水游记,还有修界的奇闻异事,这可不像是他会看的东西啊,昭昭讶异地望向他。 “你不是爱看这些吗。” 他随口说了一句便闭上眼入定,看上去很平静,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昭昭凝视他许久,难以说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从圆石上离开了。 她将玉简放在圆石上,来到荆沉玉身边,半坐在他身侧,缓缓扯开了他的领口。 荆沉玉猛地睁开眼,错愕地望着她。 昭昭没说话,也不看他,只一层层拉开他的衣衫。 他的衣裳总是穿得特别整齐,昭昭扒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他没穿道袍,身上雪色的织金广袖长袍质地与他常穿的道袍明显不同,在袖口和领口处还绣了精致隐秘的芙蓉刺绣。 这不是剑宗的衣裳,是荆家给他置办的,可能也是荆夫人亲自置办的。 他脱掉了属于剑宗的一切,她抬眸,发现他连束发的莲华道冠都换掉了,只用一支玉簪半绾白发,玉簪是色白清透,与他雪般圣洁的发丝相得益彰。 漂亮得简直不像个男子。 哪怕白发了,也只是颜值的提升,丝毫没有削减他的美色。 他是真的不想做剑君了。 正在剥离自己身上属于剑宗的一切。 昭昭心情复杂,指尖触碰他衣料底下的肌肤,这肤质比她这个女子也不差什么,称冰肌玉骨都差了几分意思。 她似是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心情复杂地将他衣衫褪至肩膀,看着上面的咬痕,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从留下的痕迹不难看出,她咬得很厉害。 她手指划过他肩上的伤痕,荆沉玉紧绷着闪躲了一下,昭昭去看他的脸,见他面色绯红,清寒的桃花眼里极为压抑,像在勉力克制什么。 她当然知道他在克制什么,视线再往下一点,她的猜想就得到印证。 只是碰了一下而已,想看看他肩上的咬伤…… 昭昭伸出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有药吗?” 荆沉玉对她无有不应,很快取了药递给她。 昭昭打开瓷瓶闻了闻,有股淡淡的石灰味,她撒了一些在他肩上,轻轻推开涂均匀,又问:“需要包扎吗?” 其实比起肩上,他心口的伤势更重吧。 昭昭想了想,弯下腰来,俯身靠近他的胸口,将衣襟稍稍一拉,便看见了他伤痕累累的胸膛。 正对心脏的位置有两个剑窟窿,昭昭虽然没贴着他的胸膛,但她修为在身,这样近的距离不难听清他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声好慢啊,慢到她几乎感觉不到她还有心跳。 荆沉玉这人和别人不太一样,他越是紧张,心跳越是缓慢沉重。 昭昭抬眸和他对视片刻,突然笑了:“我这里也有两个窟窿。”她啧了一声,“该说不说,咱们的心脏都挺命运多舛的,希望它们下辈子不要再做我们的心了。” 做他们的心可太累了。 “昭昭。” 荆沉玉抓住了她的手,没让她将手放在他胸膛上。 昭昭看着他歪了歪头。 “别碰我了。”荆沉玉低声说完,放开她的手安静地整理衣裳。 昭昭扫了扫他宽袍下的某些变化,这样的衣物都这样明显,真是得天独厚,备受天道宠爱,无一样缺点。 “哦。”昭昭应了一声,起身回到圆石上,侧躺下开始看玉简。 荆沉玉穿好衣裳望向她,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淡淡的金色。 她惬意地看书,时不时催动玉简翻到下一页,阳光照得她连脸颊上浅浅的绒毛都充满生机,昳丽可爱。 读到好玩的地方她还笑了一下,颊畔酒窝像最后的箭矢,彻底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站起身走到圆石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昭昭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 荆沉玉逆着光,昭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视线好像有重量,这样自上而下地压下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浑身燥热。 “……你怎么了。”她又问了一遍。 荆沉玉这次才回答。 他俯下身来,手指碰了碰她的酒窝,像被烫到了一下很快收回,落在唇上点了一下,问她:“可以吗。” 先是是摸了她的酒窝,然后又点了点他的唇,问她可以吗。 昭昭思索了一下,明白了。 他想亲她的酒窝。 第77章 荆沉玉对自己欲念的表达意料之中的含蓄。 但他选择表达出来,这本身就已经很不像他了。 昭昭躺到圆石上,手搭在额头遮光看着他,看了好一会才说:“不可以。” 她别开视线:“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想太多了。” 荆沉玉似也不意外她拒绝,但没走,还俯下身来。 昭昭一怔,撑起身子说:“我说不可……” 他的手落在她酒窝上,昭昭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他没有亲,只是又碰了碰,很快拿开了手。 “冒犯了。”他低沉说了句,回到原地开始打坐。 昭昭看着阳光下雪衣白发的男人,嘴角抿了一下,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被他触碰的地方,心情复杂得她自己都不太弄得懂。 好在后面荆沉玉开始专心疗伤,也没再做什么说什么,昭昭看了会书,实在看不进去,就继续睡觉。 再醒来是夜里,有人抱着她,她清醒了一会,发觉他们在飞行法器上。 其实御剑是速度最快的选择,但不够舒适,昭昭又睡着,荆沉玉便选择了飞行法器。 这有点类似马车,但拉车的不是马,是一团幽蓝的光,昭昭从帘子缝隙看出去,月色朦胧,万籁俱寂,这样奇幻的场景看得多了,她也已经习惯了。 她现在很少想起现代的生活,这让她有些神思不属,也就没顾上从荆沉玉怀中出来。 她醒了,但没动,似乎不抗拒他抱着她,荆沉玉屏住的呼吸缓缓放开。 微凉的气息拂过耳畔,她回过神来,视线落在他脸上,四目相对片刻,荆沉玉主动退开。 “你睡着,恐有颠簸,所以。” 他在解释,为自己揽着她的行为。 昭昭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现在特别佛系,当一个人从灵魂深处感觉到疲惫之后,很少有什么事情还能勾起她过大的情绪。 她撑起身子朝外看:“这是要去魔界了吗?” 荆沉玉点了一下头。 “去之前我想做一件事。”她扫了扫天际边,“天亮之后找个地方停一下吧。”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荆沉玉自然不会拒绝她。 他们现在相处得太和谐了,哪怕这已经不是最初的几天,两人沉默下来后还是都有点感慨。 视线再次对上,微妙的情绪漫延开来,狭窄的空间里,空气变得有些稀薄,昭昭摸了摸脸,不自觉碰到酒窝,想到荆沉玉做过的那些事,突然说:“你喜欢我的酒窝。” 荆沉玉瞳孔收缩,唇瓣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广袖之下的手紧紧攥着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局促着。 “有没有什么可以传信的法器,只有收信人能查看的那种。”昭昭转移了话题。 荆沉玉紧绷的状态放松不少,很快回答:“有。” 他自袖里乾坤取出信笺,交给她后才想起问:“你要与人联络?” 昭昭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不算联络,只是透露一个消息给别人。” 她接过荆沉玉后面递来的笔,眼都不眨地开始写,一点都没背着他,这是不介意他看的意思。 荆沉玉本想给她足够的隐私,不去看,但他真的忍不住。 他实在很想知道她要给谁透露什么消息。 飞快地扫了一眼,荆沉玉立刻皱起了眉:“秦夜烛是凡人之躯?” “其实也不算完全的凡人。”昭昭写完了,一边折起信笺一边道,“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花藕夫人怀他的时候被秦家主带回家的一个炉鼎给陷害了,虽然后面杀了那炉鼎报仇,但孩子生出来不能修炼,只能靠天材地宝堆着,由法器护着。换另外一个不是炼器大师的母亲,都不可能将这秘密隐藏这么久。” 将折好的交给荆沉玉,昭昭单手托腮道:“将这封信交给秦家的二房,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她可没忘记走到今天最大的诱因是谁,不过是秦夜烛罢了。 是他现在蓬莱暴露了她,后面也是他母亲和张天师在诛魔台将一切搞砸。 “说起来这还得怪我。”昭昭想起以前,“我知道这个秘密,他自然觉得你也知道,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便想着置你于不利之地……”她望向他的手腕,“花藕夫人偷袭你应该也是希望一了百了,让她儿子往后都高枕无忧。” 她叹了口气:“但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我,我已经因为自己的思虑不周吃到了苦头,倒是连累你跟着受罪,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荆沉玉两指夹着那封信,没问她为何知道这个秘密,只面色沉静道:“不怪你。” 他没问,还说不怪她,她可真是意外。但她只是看着他,也没坚持什么。 倒是荆沉玉继续道:“若我肯放手,你早已抽身出去,不会出事,这不算你思虑不周。至于我,更不是受你连累,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早就做了选择,若非我所愿,没人能逼我做任何事。” 昭昭捧着脸看着他一会,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连累了你,只是客气一下,是你连累我还差不多。” 她反过来怪他,荆沉玉反而自在了些。 他捏了诀,手中信笺化作一团青烟,过不了多久就出现在秦家二房手中。 “接下来就是等出了魔界再看秦家这出好戏了。”昭昭靠到角落,微扬嘴角,“惹谁不好来惹我,还敢偷袭你,真是……” 说到这她停下了,这话里话外听着倒像是也在为荆沉玉出气。 昭昭拧起眉,想改口重说,可发觉荆沉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不自在地抠了一下马车壁,冷着脸转移话题:“怎么还不到,要怎么去魔界?” 荆沉玉对魔界不要太熟悉,但以往去都是除魔,去的阵仗大,从不弯弯绕绕,这次是怀有别的目的,还得寻找那古墓所在,所以要换另一种方式。 一路过了西京,在中原最西郊的地方,荆沉玉终于带着昭昭停下。 这里有些荒凉,大约因为是靠近魔界的地方,甚至看不见什么植被,处处黄沙弥漫,天色也始终灰蒙蒙的。 来往的人倒是不少,各个有修为在身,神色凝重。 路旁开着不少店铺,只这些店铺外面看着都很残破,连招牌都缺了不少字。 荆沉玉带着昭昭随意进了一家,她才发现别看店铺外面看着破,很小,里面其实很大,布置得也很规整,这应该也是用了空间法术。 “两位客官需要点什么?”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修士走过来,身材有些胖,笑眯眯的,留着八字胡,精明的眼睛在昭昭和荆沉玉身上转了一圈,热情更盛,“不是吹嘘,只要客官们想要的,就没有我万老三这里没有的!” 昭昭闻言问了句:“有手机吗?” 万老三一愣:“?” “打扰了。”昭昭把荆沉玉推过去,“他是金主。” 万老三望向荆沉玉,白发白衣的仙君眉心一点朱砂,他个子太高,万老三甚至不太看得到他的眼神,想去探究的时候就眼睛刺痛,这是冒犯到对方了。 敢在临近魔界的地方开店的都不是简单角色,万老三自然也有些门路,他立刻察觉这不是善茬,但应该是个大客户,放低了声音引着他们去了里间。 “仙君有什么需要尽管与万某说,万某……” 他习惯性地还想吹嘘,被荆沉玉抬手制止。 “弄两套衣服来,再拿一块令牌。” 他拿了灵石出来,万老三眼睛晶亮地盯着那品质罕见的绝品灵石,正要接时,荆沉玉实在懒得和他有什么接触,直接将灵石扔到了台面上。 万老三也不介意,乐呵呵地拿起来,馋涎欲滴地仔细打量,昭昭觉得他就差咬一口判断真假了。 “客官就在这里住下,不出三天,一定给两位打点好。” 万老三招呼手下人来,是个女修,金丹境二层,模样漂亮,笑容妥帖。 她视线飘过荆沉玉,还没看到他的脸就被刺得眼睛疼,这种事也不陌生,她笑容都没变一下就转开眸子道:“客官这边儿请。” 她领着两人走向楼梯,这店铺从外面看就一层,其实有三层,且条件颇为不错,没有太素宫那样奢华高贵,但也干净整洁。 “这是仙长的房间,仙子的在这边。” 她想带昭昭离开,但昭昭没动,荆沉玉不用她开口便说:“一间即可。” 那女修挑了下眉,笑吟吟道:“是,那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唤我。” 她盈盈一拜,千娇百媚地离开,昭昭站在门边发现荆沉玉在看她的背影,皱着眉在他眼前挥挥手说:“还看?都不见人影啦!” 荆沉玉抓住她的手:“她不是人。” 原来是在看这个?昭昭也瞟了一眼那女修消失的方向:“可我没看出魔气或者妖气来。” “她用了法器。”荆沉玉进了房内,等昭昭跟进来就关上门布下结界,“万老三是此地出名的掮客,什么都干,店内有隐藏身份的妖魔也正常。” 昭昭在椅子上坐下:“你想除魔了?” 荆沉玉站在原地没动,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杀意,但他说:“是。” 昭昭:“……” “但……算了。”他闭了闭眼,“没时间,也没必要了。” 他们要悄悄潜入魔界,这需要万老三帮忙,他也不再是剑君的身份,降妖除魔已经成为本能,可这份本能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他有些失神,昭昭却在这时说:“如果她做了什么坏事,你发现了,就可以去除掉她。” 荆沉玉回头望向她。 “你的修为摆在那,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也没什么难的吧,用不了什么时间。”昭昭歪了歪头,“至于‘必要’,难道除魔还非要有什么身份吗?你是修士,修士的天职就是这个,你当然有必要这么做。” ……她说得对。 降妖除魔要什么身份呢? 他其实在意的也不是这些,是…… 荆沉玉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说话。 但昭昭太敏锐了。 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晃了晃茶杯道:“你要是怕我见你除魔会想到我自己……倒也不必。” 荆沉玉猛地望向她。 “我可能会有点心有余悸,但我有脑子,自己会判断。”她点了一下额头,正要喝茶,就被荆沉玉握住了手。 “别喝。”他皱着眉,“不干净。” 昭昭愣了愣,“哦”了一声,他突然离得这么近,她连他的睫毛都一根根看得很清楚。 她呼吸停住,抿唇道:“我知道了,你放开。” 荆沉玉却没有放开。 他看着她,空着的手拿过茶杯放到一边,视线始终凝着她不曾移开。 他半弯着腰,长发滑落肩膀,雪色的发丝扫过昭昭的手腕,她痒极了,浑身难受,瑟缩了一下,皱着眉道:“你抓疼我了。” 她脸颊莫名发热,这让她感觉很不好,使劲挣开了他的手。 她刚想说话,却见荆沉玉坐到了一旁,用手捂住了眼睛。 “……你怎么了?” 他好奇怪,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奇怪。 荆沉玉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忽然开始咳嗽,咳得很厉害,从捂眼睛换做捂住了唇瓣,血从指缝里溢出来。 昭昭吸了口气:“这是怎么了?” 因为急于求成,想要恢复身体,服下的丹药也好,强压下的损伤也罢,都开始反噬了。 荆沉玉呼吸凌乱,昭昭还需要和他一起去寻古墓所在,他这样她总得管一管。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以后,她上前扶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平复呼吸。 她扯下他的手,看着他掌心的血,用衣袖帮他擦掉唇边的血迹。 “怎么才能缓解?”她猜出他为什么这样,所以只问怎么缓解。 荆沉玉闭眼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冷檀香,她身上的味道和他那么相似,他思维都跟着气息一起乱了,竟不知何时抬起了手,满是血的掌心落在昭昭眼前。 “我的血,你还需要吗。” 昭昭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些压抑道:“我没兴趣了,我又不是吸血鬼,之前那样都是因为我还没和你分割,都是心魔的本能……” 所以才对他的身体和血液那么欲罢不能。 原来如此。 所以分割开了,他便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了,不管是血,还是……身体。 荆沉玉眼底有些黯然,他念了个诀,手上的血不见了,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刚要开口,结界传来波动,是那女修来了。 “客官,你们要的衣服送来了。” 昭昭将怀里的烫手山芋推开,打开门将手探出结界:“多谢。” 那非人的女修似笑非笑地看她,昭昭被看得很不舒服。 她将衣服送过来,忽然低声道:“听闻几月前九华剑君在诛魔台除心魔,阵仗很大,一日白发,还与天师宫的张天师生了嫌隙……” 荆沉玉气质太独特,又通身浩荡的灵力,谁都看得出他修为不凡。 再加上那过于扎眼的外貌,会被这些人精猜测身份也属正常。 昭昭脸色冷了下来。 “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她耐人寻味道。 那女修眨眨眼:“什么话?” 昭昭也开始似笑非笑:“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女修笑容僵了一下,也知双方修为相差太多,哪怕再因着是地头蛇蠢蠢欲动也不敢多言,交完东西就离开了。 昭昭没好气地回来,瞪了一眼荆沉玉。 荆沉玉:“?” “你要的衣服,换上吧。” 昭昭拿起自己那套,是一套粉白色的交领襦裙,腰带上嵌了几朵白色的绒毛,还有一串挂着白色绒毛的铃铛。昭昭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直到三日后,万老三派人送来了令牌。 和入修仙之地一样,入魔界也需要身份令牌,荆沉玉去魔界除魔的时候都是强闯进去,现在却不能那么做,只能让万老三拿来令牌假冒成魔修。 荆沉玉的令牌上是一个金字,倒是和前两日送来的衣裳合衬,那衣裳也是黑金色。 昭昭这个没写字,只刻了一只兔子。 昭昭望向万老三:“这什么意思?” 万老三笑了:“三月前魔界的不夜侯金雪玉与爱宠雪兔恰好陨落,消息还未传回魔界,仙长和仙子正好可以扮做他们进去,再合适不过了。” 他多看了一眼荆沉玉,虽看不到脸,但气质在那里摆着。 “不夜侯金雪玉最喜欢扮演我们灵修,尤其喜欢扮演……”他顿了一下才说,“九华剑宗的剑修。仙长应当也是剑修,扮做他无需太费功夫,可免于被人发现端倪。” 要荆沉玉假装魔修已经是一种玷污,还要他学着其他魔修的性格那就更可怕了。 现在有个处处模仿九华剑宗弟子身份的可以扮演,实在是不二入选。 也难怪万老三可以在这里站稳脚跟,他做事很是稳妥。 就是昭昭有点不高兴:“凭什么他是不夜侯,我就得是兔子精?我们俩换换不行吗?” 昭昭皱着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荆沉玉见了便说:“好,我们换。” 万老三:“???”什么玩意儿?开什么玩笑?这不是让他砸招牌吗?他废了好大功夫才弄来这两块令牌,就是怕这一看就不好惹的仙长暴露后牵连自己,给了对方这么合适的“角色”,怎么还要换着演?你到底哪里像宠物兔子了啊!! “不行。”万老三说,“仙长,不夜侯的爱宠是只母兔子。” 荆沉玉怔了一下,表情空白了几秒,捏着令牌的手一紧。 昭昭:“……”她也有点尴尬,摸摸耳垂说,“行了,就这样吧,换衣服,赶紧出发。” 万老三松口气:“仙子这边请,自有人为您梳妆。” 还附送梳妆服务呢?这么周到全面吗?一条龙? 昭昭进了一间屋子,里面等着的是眼熟的女修,她莫名放松了一点。 那女修见了便说:“仙子放心,仙长那边是男子帮忙。”她眼唇一笑,看昭昭的眼神像看着什么爱吃醋的小夫人。 昭昭冷着脸过去:“衣服我自己换,你在外面等着帮我梳妆就好。” 她到屏风后换衣服,解带子的时候就在想,荆沉玉应该是第一次扮魔修,那金雪玉她隐约有些印象,在原书里是江善音座下的一名魔修,万老三说得有些含蓄了,这位何止是喜欢模仿剑宗弟子,他其实是喜欢模仿荆沉玉,连名字都改得和他差不多。 在江善音掌管魔界后,金雪玉就更爱模仿荆沉玉了,因为他爱慕这位新任魔君。 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哪怕得了江善音几次侧目,也只是被对方注视片刻后叹息一声“赝品”。 原书里他虽然也只是个龙套,却没这么快下线,但剧情现在已经散碎的不行,再有什么跑偏也正常,昭昭一时庆幸,一时又担心。 她一边穿衣一边想起,那日诛魔台的雷云滚滚到底是什么,只是荆沉玉进阶才来的吗?不像。 她死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雷云里投下来的视线,好像有谁在注视着一切,在对荆沉玉的行为恨铁不成钢。 是传说中的天道吗?在为这位亲儿子的选择感到无语吗? 换好衣服出来,昭昭被那女修拉着坐下梳妆。因为要扮的是个修魔的兔妖,昭昭难免需要上妆,她发髻被女修绾得很俏皮,眉心画了粉色的桃花花钿,花钿花蕊处印着大小合适的宝石,两条粉白色的飘带从绾起的环髻上垂落,那串带着绒毛的铃铛被挂在了腰带一侧。 “可以了。”女修放下黛笔夸赞道,“仙子天姿绝色,哪怕扮做魔修也别有风韵,仙长见了一定会很喜欢。” 昭昭:“谁要他喜欢。” 女修掩唇,笑而不语,领着昭昭出去。 外面没人,万老三走了,荆沉玉还没出来,她百无聊赖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也没等多久他就出来了。 昭昭循着脚步声望去,只一眼就呆住了。 她一直知道荆沉玉好看,他总是装扮素净,纯天然,这难得一次打扮,实在让她移不开视线。 他鲜少将长发梳理得这样复杂,金色的串珠流苏编进了辫子里,编得精致的发辫与松散的墨发一起由靡丽的金羽发冠束起,羽冠之后坠着金珠玉瑶,垂下来的发丝直到大腿,如墨黑的缎子,华贵至极。 他身上是金丝锦袍,黑色为底,用金线绣满了花藤般的纹路,这魔界的不夜侯,当真是审美不错……这不错的审美放在荆沉玉身上,也当真是…… 昭昭皱着眉头别开头,心跳的加快让她有些烦躁和不安。 脚步声靠近身边,昭昭正抗拒着,就感觉有人摸了一下自己的头。 她怔怔地抬眸,见荆沉玉捏着她发间的白色毛球……在玩。 “??你怎么回事啊荆沉玉。”昭昭一把站起来,捂着发髻躲开,“别乱摸。” 荆沉玉眉心朱砂痣用金色点缀,盖去了原本的红色,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到身后说:“抱歉。” 昭昭扁扁嘴。 他看她片刻复又道:“实在是情难自禁。” 昭昭:“……” 他往前几步,在无人的厅堂内弯下腰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什么意思?” 荆沉玉眼睛眨得飞快,手背到身后,眼神飘到别处,声音更低了:“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应你,所以。” 昭昭福至心灵,不自觉放下了捂着发髻的手,毛球跳出来,可爱又柔软。 荆沉玉看着她的眼睛,手缓缓抬起,轻轻地抚过她的发髻。 昭昭:“……”我没说可以啊! …… …… 咬了咬牙,昭昭说:“我也要给你编辫子。” 荆沉玉意外地看着她,像是没料带她想要的会是这个,他原本想着,她哪怕是想要先天至宝,他也会想办法给她弄到手。 “……你想怎么编就这么编。”荆沉玉一字一顿,“我任你处置。” 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何况是头发。 只是他原本的发白了,如今是障眼法变作了黑色,他想到这些,视线偏开道:“只要你不嫌弃我已满头白发。” 他为何白发,没人比她更清楚。 昭昭的心因总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这话里鲜见的自轻之意,跳得又酸又胀。 她按了按心口,烦闷而忧虑地吐了口气。 第78章 从所住的客栈前往魔界,哪怕是昭昭和荆沉玉这等修为也还需要半日。 但这已经是修真界距离魔界最近的城镇了。 越靠近魔界,周围的景色就越荒凉,气温也越来越高,昭昭身上的粉白裙衫已经够薄了,那兔妖穿得很凉快,裙腰上方简直就是一片轻纱,但还是很热啊。 她扯了扯领口,还没扯开就被荆沉玉按住了。 “怎么了?” 她抬头,见他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她胸口,她一低头,他好像这时候才发现这衣服不太端庄? 可妖魔嘛,穿得怎么可能很端庄? 就说金雪玉那一身,虽然作为男性没什么暴露的地方,可也很骚包啊!白色里衣外是用金线绣满了花藤的黑丝锦袍,配上那羽冠和编发,放在荆沉玉身上,那种禁欲与风流相矛盾的气质,真的绝了。 也不怪乎原书里江善音说金雪玉是赝品,他当学人精也不学精髓,荆沉玉是注重形象,却不是做作好打扮,就金雪玉这一身,也就荆沉玉本人穿了才有内味,换了谁都是过犹不及,东施效颦。 “这没什么。”昭昭也不在意自己的衣裳,这衣服还没她穿书之前夏天的吊带热裤豪放呢,她现在都只是想松松领口。 这么想着就要这么干,荆沉玉忍无可忍地再次按住了她。 “不行,不能如此。”他皱着眉,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昭昭挥手扇风:“可是热啊,实在太热了,怎么这么热?” 荆沉玉使劲按着她的手,抿唇说:“魔界地处天堑长恨海,过去才能到中心城,到那里就不热了。” 昭昭有些烦躁:“那现在怎么办?你看我都出汗了,我们多久能过去啊?” 荆沉玉沉默了一会,忽然将她拉到怀里,两人现在是御剑的,般若被踩在脚下,已经对主人的行为感到麻木了。 昭昭却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过激地挣开说:“你干什么,你别抱我!” 她脸很红,急得快要飞身离开剑刃,荆沉玉没料到她反应这么激烈,有些不明白怎么了,之前虽然……有些行为她可能会不悦,却也没到这种程度。 昭昭也发现自己好像反应过激,她原本是觉得,自己不该对他太迁就,可现在太过激,好像更显得她心虚一样。 她根本不心虚,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她心虚什么呢? “有话说话,你再这样我就自己走了。” 昭昭冷下脸,眼睛望着剑刃下面,手抓着裙摆,眉宇间满是烦躁。 荆沉玉开口,声音低沉:“你若热,我身上冷。” 昭昭闻言恍惚了一瞬,眼神复杂地望向他,剑刃就那么大,她要躲也躲不远,他们对视的距离还是很近。 她忽然说:“荆沉玉,我不会喜欢你的。” 她突然强调这个,荆沉玉怔了怔,平静点头:“我知道。” “我真不会喜欢你的,等解决了神魂的问题我就会离开你,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荆沉玉听了这话想的居然是——她只说了这辈子,也就是若有来生,她不会这样。 真好,至少还有来生的机会,荆沉玉几乎有些高兴了。 他嘴角涩然地勾了勾,颔首道:“我知道。” “……我之前对你态度好了一些,是看在荆夫人的面子上,我用了她给的法宝,自然要按她说的对你好一些。”昭昭不断说着,说得越来越多,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我绝对不会喜欢你的,绝对不会。”昭昭咬牙强调,说完就转过了身,“我不热了,快走吧,尽快过长恨海。” 炙热的风拂过荆沉玉的面颊,他按她说的加快速度,一手御剑,一手则按在心口的疤痕上。 她句句都说着不会喜欢他,句句都在拒绝他,但荆沉玉却觉得,她在靠近他。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可他修剑心通明之术,他觉得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长恨海是一座火海,火焰下都是滚烫的岩浆,般若是仙剑,从上面过去不费什么力气,倒是昭昭,她是荆沉玉的心魔,还神魂不稳,被这炙热的火焰烤着,总觉得自己快要熟了。 “一定要从这里过去吗?”昭昭不安地望着火海,“其他魔修也是这样?” “长恨海上有座桥,桥上有质仙门,若从那里过,我身上的灵力会被看出问题。”荆沉玉解释,“御剑过了长恨海,便可用令牌从魔界入口进去。” 昭昭满头都是汗,脸蛋被热得绯红,她感觉自己呼吸都没力气了,肺部生疼,难受得想靠到后面的人身上,却又想起什么,强撑着不肯退步。 叹息声响起,微凉的气息靠近,一双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带起一阵舒适的凉意。 昭昭瞬间好了许多,可还是将手放在他手臂上,咬牙想要拉开。 “昭昭。” 他忽然唤她,昭昭拧眉。 “做什么,放手,不用你。” 他没放手,只是重复着:“昭昭。” 昭昭耳根发痒,脊背发麻,她使劲扯他的手,却没扯开。 叹息声又响起,她听见他说:“是我难受,伤势反复,你容我这样站一会。” “……” “算我求你。” “……”是他求她,不是她需要这样。昭昭闭了闭眼,手上力道放缓,那双有力的手臂便将她紧紧带入怀中,他身上的剑气冷意包裹了她,她瞬间神魂舒适许多,燥热也渐渐褪去。 其实昭昭什么都知道。 她闭着眼睛在想,荆沉玉只是给她台阶下罢了。 他肯定不是自己站不稳,是看她快要撑不住了。 她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问心无愧,做什么都没事的。 是啊,只要问心无愧…… 睁开眼,昭昭好像看见了一座笼罩在黑气里的城池,那城池上方的魔气像一条蛰伏的龙,龙还有眼睛,那眼珠定在他们身上,荆沉玉很快带着她落下。 般若被收回天灵,荆沉玉手上出现一把折扇,扇骨用玄铁制成,这是金雪玉的法器,那万老三是真的很有门路。 “前面就是中心城。”荆沉玉的手擦着昭昭的手过去,没握住,只是说,“昭昭,那兔妖是不夜侯的爱宠。” 昭昭来之前万老三已经科普过这件事了,一只兔妖,还是主人的爱宠,该是怎么姿态她很清楚。 所以她不能再和荆沉玉保持距离,这次来魔界是寻那座古墓,为她自己解决问题,她不能矫情,别扭也该到头了。 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昭昭在心里念了几遍这四个字后,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抬起脸道:“我们只是改了妆容和衣裳,脸还是自己的脸,如果碰到认识不夜侯的人……” “他们修为太低。”荆沉玉被她抱着的手臂有些僵硬,那兔妖的衣服太单薄了,他又感官敏锐,昭昭抱着他的手臂,他真的什么都感觉得到。 他声音倒是很平稳:“你不准他们看便是,不夜侯平日也是如此。” 金雪玉特别爱摆架子,总是端着高贵出尘的派头模仿荆沉玉,谁直视他都会被刺回去,然后被斥责一声大胆,现在他们只要照做就行了。 昭昭的修为和荆沉玉没什么区别,在这魔界里除非夜月眠来了,否则别想有谁能看到她的脸。 想到夜月眠,若换做以前,血契还在,她哪里需要这样费力寻找,只要让他去弄清楚就行了。 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他,要说她和夜月眠之间,认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因着从未对他的底线抱有期望,所有昭昭从来也没对他失望过,只是有点看破一切的烦恼。 烦恼这穿书后的世界,唯一能完全放心的,竟然是杀过自己的人。 如今要全身而退,甚至还要和对方一起。 思索着,人已经和荆沉玉来到城门,她按照荆沉玉说的,不准人窥伺面容,那些人也不敢直视他们。 魔修慕强,魔界以强者为尊,不夜侯金雪玉虽不是最强的那个,却也有些身份,这些守卫的小魔见了他皆是头也不抬地跪拜。 “恭迎侯爷归城!” 昭昭没理会这些魔,只是在遥望着月亮的方向,这会儿魔界是夜晚,月亮高挂天空,洒下如有实质的一道光柱,照耀着一座悬于半空的宫殿。 那就是朔月宫,夜月眠的地盘。 夜月眠啊,他现在还被关在九华剑宗吧?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处死。 荆沉玉没回应那些守城的魔兵,在进了中心城后,不夜侯府内的魔卫很快赶来,一个玉成镜蓄须的魔修走过来作了长揖,低着头说:“侯爷可算回来了,属下这下也能放心了。” 昭昭看了一眼荆沉玉,在对方的示意下用夹子音道:“侯爷修为高深,哪里需要你来担心?多此一举,哼。” 荆沉玉被她这娇媚的声音搞得浑身一颤,表情有些错愕,像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昭昭脸上有些热,但还是瞪了回去,用眼神得意道:怎么样,厉害吧,夹子王在此!别说是兔子精,狐狸精她都能扮! 那魔修闻言笑了一下,对昭昭所扮演的兔子精倒是不卑不亢:“兔夫人说得是,只是这次侯爷是去九华剑宗营救尊上,虽然有几位魔主带领,也还是危机重重,属下夜不能寐,日日盼着侯爷早日安全归来,今日总算是盼到了,侯爷快回府休整吧!” 营救尊上……金雪玉是去救夜月眠的? 夜月眠被关在九华剑宗,这些魔修并未放弃,还要去营救,这肯定不是一厢情愿。 魔族又不是正道仙宗,讲究一个道义为先,他们若有机会成为魔尊,肯定不择手段,夜月眠现在自身难保,他们不赶紧夺位还要去救他,肯定是夜月眠有什么安排。 他果然不会坐以待毙,之前说的那些话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都是假的。 说不定他还是故意留在剑宗不走,有所图谋,昭昭已经不对他的下限抱有任何期待了。 荆沉玉刚从她的夹子音里走出来,从这魔修口中不难判断出魔主们都不在魔界。他一方面因魔界如今没有大魔守着更好行事,一方面又对修真界的安危产生担忧。 他做了太多年的剑君,哪怕不做了,也还是会本能地为三界忧虑。 昭昭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坐上轿子后在他耳边低声说:“这魔修应该是金雪玉的心腹,回去之后可以从他身上入手查古墓的事。” 荆沉玉的注意力立刻全都回到她身上,颔首道:“我去问。” 昭昭想了想:“不了,还是我去吧,你去问可能会暴露,金雪玉是学你没错,但他学得很差劲,你本人来了搞不好他心腹看得出来。” 她指指自己:“我演技比你好,一个依附魔族生存的兔子精该是什么样子也更好判断。” 荆沉玉又想起了昭昭模仿兔子精说话时娇媚的模样,那十八弯的尾音真是……过于销魂。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昭昭看在眼里,抓着他的发辫玩,似不经意道:“反正有月余的时间,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剑宗的情况?这么多大魔一起过去救人,你不在的话,他们也不知抗不扛得住。” 她看出了他的担忧,甚至愿意让他先去解决这些事,荆沉玉有些意外地望着她。 “那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他如是说。 昭昭与他对视,没说话。 “我既已不再要剑君之位,这些便不再是我该做的事。”荆沉玉转开视线,眼眸深处还有些遮掩不住的蓝色,“我心里如今只有守好你这一件事。” 昭昭心砰砰地跳,她咬唇按住心口道:“那你可要亏死了,我的事解决掉就会离开你,你什么都留不住,白费一场功夫。现在回去帮剑宗,说不定还能有条后路。” 荆沉玉嘴角弯起,这次笑意有些明显,昭昭看着他笑,哪怕不是第一次了,还是有些恍惚。 太少见了,所以每次看见都觉得难得,都不想错开视线。 “我从来没给自己留过后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徐徐道,“以后也不需要。” 昭昭还想说什么,但荆沉玉比她快:“昭昭,你要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用一再对我重复,我不会阻拦你,你莫怕。” 昭昭心跳得更厉害了。 “也不用一再试探我,我许诺你的,就会做到。” “……” “你走后我也不会理会三界之事。” “那你要去做什么?”昭昭实在好奇,“你真的能什么都不过问吗?哪怕他们来求你?” 荆沉玉怔了一下:“求我,我也不会过问。” “为什么?”昭昭匪夷所思,“你从前那般在意三界安危,现在怎么突然这样……” “不曾突然。”荆沉玉望向她,清冷的桃花眼里倒映着她的脸,“我再在意三界安危又如何?他们不稀罕,更何况……” 他眼睑微垂,掩去眼底的暗色:“他们让我害死了你。” 他永远忘不了在诛魔台,昭昭是怎么在他怀里消失的。 哪怕他笃定可以让她回来,可在她没有那么快回来的日日夜夜里,每一次带着希冀闭上眼,又睁开眼迎接失望,他的心像被人绞碎又重新拼凑起来,重复着被绞碎再拼凑的过程。 他永远忘不了她灰飞烟灭时疲惫入骨的模样,她若回不来,若一切无法重来,他很难想象曾经庇护三界的自己,会不会为此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那时他就知道,他是真的深陷心魔,难以自拔。 若昭昭为此而死,再无复生,令修真界生灵涂炭的就不是什么魔尊,而是他。 他最初忌惮的事发生了,是昭昭带来的,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但他不怪她,更恨不起来,因为怪罪也好恨意也罢,都是自欺欺人的理由,他知道错的是自己,做出选择的是他,从来不是昭昭,也不允许别人因此怪她。 将罪责推到别人身上,是最无能的表现。 是他自己道心不坚,可他甘之如饴。 “荆沉玉。”昭昭唤了他一声,问他,“你不理会三界之事,又能做什么呢?” 她不提诛魔台的事,只问他若连过去最在意的三界都不管了,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呢? 荆沉玉望向她,与她视线交汇,平静地说出早就做好的打算。 “寻一个只有你我知道的地方,修炼,等你。” 昭昭愣住了。 “等你回头。”他一字一顿地说。 用余生所有时间,寻一处你随时可以找到的地方,等你回头。 第79章 金雪玉的侯府不算大,至少没有江家那么大,但很奢靡,不是什么有底蕴的建筑,怎么看都不像正经府邸,倒像什么不正规的娱乐场所。 就拿这寝殿来说,它建在湖中央,四周没有墙,全都是金色的纱帘。 殿内最大的陈设是一张特别大的圆床,床帐漫下来,皆是欲盖弥彰的轻纱。 回忆这一路来那些魔卫和婢女们暧昧的视线,不难猜到金雪玉和兔夫人在这地方颠鸾倒凤过多少次。 昭昭深呼吸了一下,坐到床边沉思着。 前来迎接他们的玉成镜魔修是金雪玉的“师爷”,修为不高,但脑子好用,金雪玉突然回来,他肯定要来面见,问问发生了什么,帮这位主子爷出出主意。 现在他就没走,就在湖心殿外等着,与他一起的还有三个修为高不少的魔修,应该都是金雪玉的心腹。 昭昭望向荆沉玉,与他传心音:“怎么办?你要见他们吗?” 荆沉玉自进来就一直皱着眉,好像很不舒服,脸色有些苍白,眉心朱砂痣点了冰色后越发冷清禁欲了。 “不见会令他们起疑。”他这样说。 昭昭道:“见了他们又可能被看出什么来。” 他们只是冒用了身份,对金雪玉的了解都是万老三告知,伪装起来全靠摸索,和他的心腹接触过多,真的不太安全。 虽然暴露身份也没什么,但毕竟在人家的老窝,哪怕是实力强大到过分的两人,能不打草惊蛇就不打草惊蛇。 被发现阻挠事小,暴露真正目的事大,那座古墓可不能再被摧残了,这关乎到她往后的自由。 “要想个名正言顺的法子赶走他们。”昭昭琢磨着,“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分头行动,你去金雪玉的书房找找线索,我去问那个师爷。” 荆沉玉微微启唇,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昭昭没注意到他这样子,只想着如何让殿外的人赶紧离开。 怎么才行呢。 昭昭歪着头想了想,也不是没有法子,但是…… 她凝着荆沉玉,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渐渐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他低声问话,视线落在他自己的手上,手指弯曲,虚虚握拳。 昭昭抿了抿唇:“我倒是有个法子,他们应该不会怀疑也会自动离开。” “你说。”荆沉玉语速很快,“我照做。” 昭昭有些一言难尽,手抓着腰间的毛球揉着,揉得荆沉玉莫名燥热,稍微有些猜到是什么法子了。 兔夫人是金雪玉的爱宠,两人在不夜侯府很是放荡,若用这样的原因避免与他们交代这次为何突然独自回来,不与其他魔主一起,倒是很正常。 可是……换做以前,昭昭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但现在她和荆沉玉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再者……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太想主动和他那样,虽然更亲密的事两人都做过了,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矫情吗?也不是,就是很别扭,好像某种心态变了,没办法那么从容。 是什么变了呢,昭昭说不清,但那种变化让她很不安。 一道阴影落在眼前,昭昭愣了一下,抬眼,荆沉玉俊美无俦的脸庞近在咫尺。 他不需她说什么就心领神会了她的“法子”,主动靠近是因为她如今做不到主动,那就只能他主动。 湖心殿外的魔修们等了许久等不到主子爷的召唤,正觉得奇怪,就看见一道又一道的金纱帐后,他们的主子爷将兔夫人推倒在圆形的床榻上,几乎有些粗鲁地压了上去。 兔夫人娇媚的惊呼声传来,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几个魔修对视一眼,有些揶揄又有些无语,他们低声商议了几句,开始陆续有人离开。 殿内,纱帐之后,昭昭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手搭在荆沉玉肩上,他的发丝从她脸上滑过,带起一阵阵凉意。 他离她太近了,两人胸膛相对,她呼吸凌乱,软乎乎在他精瘦的胸膛下起伏,两人都对此有非常敏锐的感知。 荆沉玉那样一个冷情淡泊的人,难得在这种事上不曾闪躲,他甚至没有转开目光,自上而下专注看着她,看得昭昭面颊发热,眉心粉色的花钿衬得她艳若初桃,颠倒众生。 她自然是美的,他一直知道她好看,可随着认识的时间变长,她在他眼里,一日胜过一日好看。 好看到他哪怕知道不合时宜,头还是越来越低。 渐渐的,两人鼻尖相贴,昭昭巨大的心跳声他想忽视都难。 或许。 只是或许。 他猜测,她可能不会特别讨厌这样的靠近。 他不会真的做什么,只是想要靠她近一些。 这样的机会以后可能不多了,毕竟他这辈子没有机会了,只能等下辈子。 虽然也算有个盼头,但下辈子的事真的太遥远了。 在等待那样遥远的未来之前,他是否可以先得到一点奖赏? 荆沉玉眼睛眨得飞快,沉缓的心跳和昭昭形成鲜明对比。 她抓住了他的手,在他注视下露出抗拒的眼神,她烦恼着殿外的魔修怎么还有一个,别人都走了那师爷为何不走?金雪玉就如此信任他,连……墙角都给他听? 好像还真是如此。 那魔修不但不走,甚至还找了个地方坐下,虽然背对着这边,但大家都是修道之人,哪怕道不同不相为谋,也都五感通达,这样近的距离,殿内的春色之声他不可能听不见。 他听得见,就得听得着,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太奇怪了。 从那人的动作不难看出,他是习惯如此的。 殿内久久没有声音他还觉得奇怪,回了一次头。 朦胧的纱帐后,兔夫人翻身做主人了,将侯爷换在下面,身上的交领襦裙乱了,随着披帛软软地散下来,发髻上粉色的飘带暧昧飞舞,当真是香艳妩媚。 不愧是妖,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两人做这些,还是忍不住这样感慨。 殿内,昭昭不知外面的魔修心里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对方那隐约的注视。 真是恨死了金雪玉,就算是魔也不要玩得这么开放吧!除了纱帐连个遮挡物都没有,昭昭甚至不能找到什么屏风,连以玩花样的理由换个地方都没处可换。 她咬着唇,实在受不了荆沉玉一直这样盯着自己,便把他按在了下面。 四目相对,昭昭夹着嗓子说:“侯爷,妾身好冷呀。” 荆沉玉见识过昭昭的夹子音,但这种的东西见识再多次都还是很震惊。 他身体僵硬,有些惊讶地回望她,用唇形问:我要说什么? 昭昭心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自己来! “我们蒙上被子吧。” 昭昭用极其荡漾的语气说完,就撩起床榻上金色的丝被盖在了两人身上。 视线昏暗下来,被子遮挡视线,昭昭松了口气,却也不能从他身上下去。 不但不能下去,还不能停下,那家伙不知何时才肯走,他们现在直接赶人有些反常,金雪玉肯定不会如此,只能在事情进行时,由兔夫人发个牢骚什么的,再把对方赶走。 这样就像是金雪玉沉迷美色,无心公事,不会那么显眼。 所以昭昭得勉强自己动一动。 假装动一动。 从殿外朝里看,纱帐后的床榻上,丝被上下,气氛旖旎。 殿外的魔修耳边时不时传来女子细弱的叹息声,倒是侯爷今日和往常很不一样,那样被动也就罢了,还一直没什么声音。 啊,这是什么新玩法吗?魔修想了想,忍不住又多看一眼。 这一看就眼睛刺痛,殿内传来兔夫人气若游丝的声音:“侯爷要去哪呀,你不准走,人家不要你走。” 魔修:“……” 丝被里的荆沉玉:“……” 他已经比昭昭呼吸还乱了。 被她按在床上,看着她在自己身上表演,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保持冷静,额头布满汗珠。 他真的忍不了,想要起来,昭昭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说了上面的话。 荆沉玉长睫扇动,知道自己得配合一下,所以艰难开口,呼吸凌乱,声音沙哑低涩道:“莫闹,有正事。” “不要。” 湖心殿外,魔修听见兔夫人那个妖精在撒娇:“不要嘛,妾身不要侯爷走,侯爷把他赶走,明日再说正事嘛!又不急这一个晚上,妾身这次随侯爷出去可被天师宫那群捉妖的臭道士吓死了,必须要侯爷亲亲抱抱才能好起来。” 魔修按按额角深深叹息一声,他们侯爷走到今天都还没在朔月宫占据首要位置,全都是因为这小妖精!简直磨人意志! 时光倒退回当初她刚被送进府的时候,他一定会极力反对侯爷收下她! “侯爷~!” 兔夫人还在撒娇,侯爷终于还是妥协了,远远说了句:“先回去吧,其他事明日再议。” 师爷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了了,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息着离开。 走了!终于走了! 昭昭猛地拉开被子,何止荆沉玉受不了,她自己也忍不了了,他反应实在太大了好吗! 她把被子扔到一边,面红耳赤地想离开,却忽然被捏住了腰。 她一怔,低头对上荆沉玉的视线,他深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脆弱和敏感来,漂亮的唇润泽嫣红,他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受着伤,少见如此艳丽的唇色。 “昭昭。” 他唤她的名字,昭昭手撑在他胸膛,心里很清楚他是怎么了,但一点情面都不讲,一点渴都不帮忙解。 “别等明日了,今夜先一起去书房,若找不到线索,明日我去问那魔修。”她抓着他的衣襟道,“现在放手,跟我去找书房。” 她看向一旁,拧着眉问:“你应该能找到书房的位置吧?” 荆沉玉有什么找不到的呢?但其实…… “不必去书房。”他垂下眼,放开捏着她腰的手,语气冷静下来,“去寻那魔修,他既是金雪玉最心腹之人,金雪玉知道的他肯定知道,直接搜魂便是。”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根本不用费心去找,荆沉玉他是个剑修,修剑心通明之术,光是问话都能知道真假,更别说搜魂了。 对待作恶多端的魔修,搜魂也不算是过分的事,总之就是…… “你怎么不早说!?”昭昭气得脸颊绯红,眼睛也红红的,“你早就想到了?我初来乍到没经验,想不到这种层面很正常,但你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吧?搜魂之后对他神魂伤害极大,尤其是你这种修为的修士进行搜魂,等他好起来我们说不定都从古墓里出来了,一点都不会打草惊蛇……真是完美的计划啊,那刚才只留下他一个的时候,你怎么不干脆这么做?” 她指着自己:“你还照我的法子做?还与我……演戏?!” 她气死了:“你居心何在?!” 这一声声质问,可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回应。 昭昭发泄般地问完,其实没指望荆沉玉会回答,她已经想到他为何如此了,也羞耻得不想听他回答,她现在尴尬死了,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直接下了床榻想要办正事,好像这样就不用继续沉浸在湖心殿暧昧和尴尬的气氛了,就不需要这样窘迫了。 但荆沉玉在她好不容易快要冷静下来的时候,突然说—— “我居心不良。” “昭昭,我不说不做,自然是居心不良。” “我心悦你。” “我情不自禁。” 昭昭面上通红,回过头来狠狠瞪他一眼,这样还不能出气,上前使劲捶了一下他胸口,又踹了他一脚,气冲冲道:“滚!” 荆沉玉站在那没动,微微颦眉,神色难堪而冷清。 昭昭跑出几步远,气急地回过头愤怒道:“滚过来啊!搜魂去!!!” 烦死了!这个打直球的家伙,等她解决了神魂的问题,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一定! 第80章 那魔修的住所不难找,荆沉玉连梅弦歌藏江善音姐弟的地方都能找到,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只他身上有伤,动用真气实在有些勉强,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勉强。 自有了昭昭开始,他好像要将过去千余年不曾经历过的伤痛全都经历一遍。 这些疼痛日日折磨着他,他都已经习惯了。 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他们是一起的,多疼他都没什么感觉。 “是这里么?” 昭昭走在前面,回眸问了他一句。 荆沉玉收起他引路的蓝色符咒,点了一下头。 他脸色实在苍白,月光照耀下仿佛快要透明,整个人包裹了一层月的柔光,像是随时会羽化。 昭昭一回头就见他这般破碎的样子,不自觉抿紧了唇。 她垂下眼,遮去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漫不经心道:“搜魂怎么做,一会我来吧。” “我来。”荆沉玉说,“搜魂需大量神魂之力,你神魂不稳,不能妄动。” 昭昭吸了口气,慢吞吞道:“你的神魂就很稳吗?” 荆沉玉不假思索道:“我没事。” 可看着他眼底的深蓝色,怎么可能没事? 昭昭一直记着神魂撕裂的疼,她实在是忍不了,也害怕再体验一次,所以最后还是退却了。 她没再坚持,跟着荆沉玉进了这魔修的寝殿,一路无声地到了床榻前,正听见暧昧的声音。 …… 不愧是魔啊你们,这是在湖心殿听墙角来感觉了,回来就开始春宵一刻??? 昭昭倒还好,她一个现代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别说这朦朦胧胧还隔着床帐呢,没码的她也看过啊! 不好的是荆沉玉,那样一个恪守规则的人,今天在侯府里经历的这些事,简直每一件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他瞪大眼睛盯着那张床,第一反应是捂住昭昭耳朵。 昭昭愣了一下,诧异地抬眸看他,两人四目相对,荆沉玉紧抿唇瓣与她送心音:“不许听。” 昭昭迟疑着在心里回应:“听一听也没什么啊,我都没用神识去看。” “你敢。”荆沉玉眼睛都红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心音压抑道,“不准看,一眼都不行,那魔修未穿衣。” 昭昭回忆了一下那魔修的样子,着实不怎么英俊,那她还是不去辣眼睛了。 “知道了。”她在心里说,“放开我,我不看就是,但是……” 她不知出于什么新意,意味深长里带着点阴阳怪气:“那里面不单有那魔修,还有他的姬妾,你看见了……那姬妾漂亮么?” 昭昭阖了阖眼,仿佛很好奇:“身材怎么样啊?” 她心音很轻,宛转动听,与她本人的声音一样悦耳。 可里面包含的意思,就让荆沉玉有点不堪其扰了。 他俊脸通红,憋了许久,才在昭昭越发莫测地注视下凑到她耳边,压抑道:“不是姬妾。” 昭昭一怔:“……什么意思?” 荆沉玉转开头,闭着眼,好像受到了什么冲击。 昭昭忽然回过味来。 “俩、俩男的?” 她也涨红了脸,眼神幽幽地望向床帐,察觉到她想干什么,荆沉玉一把将她的按住。 “不行。”荆沉玉气息低沉道,“不准看。” “……不看就不看,你别那么激动,快要被发现了好吗。” 虽然有他的结界在,但这毕竟是魔族的地方。 “我们总不能等他们完事儿了再行动吧?”昭昭摸摸手臂,清清嗓子道,“这,这也太那个了。” 荆沉玉:“你在这里等我,不准动,也不准看。” 昭昭连连点头:“那你快点。” 他抬脚走出结界,昭昭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他不解回眸,昭昭古怪地笑了一下,小声道:“虽然但是,即便两个男的,也是在这样那样,你看到多少?” 她笑得太古怪了,荆沉玉怎么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他仿佛被拽住胡须的白色波斯猫,睁大眼眸道:“昭昭!”语气里夹杂了几分怨意。 昭昭忍俊不禁:“哎呀呀,这也没什么,你都一千多岁的人了,都能做我十代的老祖宗了,看看也没什么,没什么的,还能开阔眼界……” “昭昭。”荆沉玉忍无可忍,他回到结界里,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我只用神识看了一眼,只有一眼。只看到他们的背影。” 只有交缠的背影啊?只一眼啊?那还真是信息量太少了。 昭昭啧了一下,竟是一脸惋惜,她想揶揄他的意图不要太过明显。 荆沉玉头很疼,不单是因为身体,还是因为她这副模样。 “等我。” 使劲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荆沉玉头也不回地出了结界。 昭昭退后几步,站在结界最边缘,离床榻的位置远一些。 蓝色的光随着荆沉玉的出现飘入床帐内,很快里面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荆沉玉双指并拢念了个法诀,随着一声“破”,床帐打开,里面只剩下那魔修,那魔修身上还蒙了被子。 很和谐,非常和谐,昭昭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 荆沉玉也不和那一脸迷茫的魔修废话,一手按住他,另一手咬破后在他眉心,顷刻间,冰蓝色的光包裹了对方,那魔修剧烈颤抖,脸白得仿佛随时会死去。 昭昭微微拧眉,原来这就是搜魂,那魔修看上去很难受,但金雪玉干过不少恶心人的事,原书里没少描述他多恶劣,一次次被江善音这个新任魔君惩治,一次次又不甘寂寞地贴上去。 为了盼魔君多看自己一眼,他遣散姬妾,保证改邪归正,还要帮着其他人一起做好事,就这也没留下一条命,最后还是死了。 这般的金雪玉,身边的师爷自然是助纣为虐的人,吃多大苦头都是报应,倒是荆沉玉…… 那魔修看上去不太好,荆沉玉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神魂一样不太稳,识海始终未曾恢复,又要进行搜魂这般高深的法术,从对方的神魂中精确找到他们要的讯息,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越发病态苍白了。 昭昭不免想到自己神魂疼痛时的感受,他现在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可他杀过她,做多少事都弥补不了她死过的事,但……他们本就是对立的身份,他除心魔没错,她想活着也没错,不该有谁亏欠谁,只站在她自己这边,他万般是错,站在他那处,她又非常可恨。 她从来没站在过对方的位置上为他着想,因为要死的人是自己,她做不到那么理智。 现在不会被杀了,她还是不愿去换位思考,好像只要那么想了,就输在了什么地方。 昭昭说不清自己的心情,那是种形容不出来的矛盾似乎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理智、她的恨意,让她无所适从,甚至不知所措。 算了,既然这么矛盾这么为难,就什么都别想,一切随心吧。 她已经很累了,现在都不是她自己的绝地求生,而是荆沉玉非要她生。 她转身出了寝殿,在外面看着周围的景色。魔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不好判断时辰,天空常会飘下灰烬,昭昭抬手去接,灰烬又在手中化为乌有,只留下一点灼热。 是长恨海燃烧飘来的灰烬。 昭昭吐了口气,身后传来响动,她转过去,看见了稳步走来的荆沉玉。 他一袭黑色为底的织金锦袍,精致梳理的发髻,金色的羽冠,被冰色遮盖的眉心朱砂,配上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在魔界灰蒙蒙的天空下散发着圣洁而冷清的气息。 能把那么骚包华丽的衣服穿出神圣的味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荆沉玉有这能耐了。 “有线索了吗?”昭昭摩挲了一下手臂,莫名觉得有些冷。 荆沉玉走来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她一怔,听见他说:“魔界白日炙热,夜里寒冷,你穿得太少。” “……我有修为,不会冷。”昭昭不想接受。 荆沉玉却道:“魔界的冷与热非修为可抵御,你不是已经觉得冷了?” 昭昭眨眨眼:“那也不要你的衣裳。” 她执拗地把外袍还给了他。 荆沉玉看了她一会,按了按眼窝低声道:“知道那座古墓在哪了,夜月眠亲自去过之后就让其他魔主带人去里面搜刮,莫家主应该是吸收了哪个大魔之后才知道那座墓的位置,去了一趟,找到些剩下的法宝。” 昭昭皱了皱眉:“都被搜刮过三轮了?那还能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吗?” 荆沉玉说:“能。上古大魔的古墓危机重重,他们只探寻了三分之一,夜月眠也没进太深入,若在外面找不到,便到最里面去。” “夜月眠都没敢进到最里面,那我们……” “你在外面等,我一个人进去。”荆沉玉毫不迟疑道,“我可以。” 昭昭:“……”真想让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从深蓝变成淡蓝的眼睛,你是以什么心态说出在何种自信满满的话的?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得去一趟。 那是唯一可以让昭昭不必再忍受痛苦,神魂彻底稳定下来的希望。 古墓就在魔界,距离中心城有大约三日的脚程,这对荆沉玉这般修为来说,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距离。昭昭跟他过去的时候,总觉得这次好像要同去天涯海角。 天空从蓝色变得泛黄,最后几乎是金色,昭昭眯眼看着远方,好像看见了天际边一样。 般若缓缓向下,昭昭看到一片金沙地,四周全都这样一望无际的金沙,看不到任何人烟,也找不到什么古墓的入口。 落地的一刻,地面是很软的,昭昭一时没站稳,扶着荆沉玉的手才没摔倒。 站稳抬眸,对上他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昭昭心情莫名,声音有些低幽:“疼吗?” 荆沉玉一怔,没明白她在问什么,昭昭看了他一会,手点了点他的眼睛。 他眼睫飞快扇动,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神魂的疼,你是怎么忍得和没事人一样的?” 她放开他的手,望着没有边际的金沙地:“我那时只觉得疼到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荆沉玉像是不知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才道:“习惯了。” 习惯了,也就不那么疼了。 最开始被她气到的时候还会难受,但时间长了真的习惯了,没什么太特别的感觉,就是脑子有些昏沉,识海动荡,行动不便罢了。 除却这些,真的没什么。 所以他最后中肯地回答:“不疼。” 昭昭却知道,这个不疼换做“麻木”更贴切。 她心情复杂,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曾经她特别恨他,恨不得他死,恨不得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现在他因她放弃了剑君之位,放弃了三界,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全都没有了,现在还与她一起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好像她曾经期盼在他身上得到的报应,也全都应验了? 他算是遭到报应了吗? 昭昭久久未语,也没动作,荆沉玉看了她一会,忽然说:“若你想要我疼,会因我疼而感到开心的话,那我就疼。” 昭昭愣住了,诧异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你那样恨我,我若说不疼,你应当不会开心。” 昭昭一时难言,荆沉玉便说:“那我就疼。” 他眼睛更蓝了:“之前本能地在压下神魂动荡,我现在不去压,这样就会疼。” “够了。”昭昭听不下去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乱来!”她捧住他的脸,“别快放开,你脸更白了,看起来要死了一样。” 说完,又觉得自己如此紧张不太对劲,赶忙道:“你可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你帮忙找到神魂稳定的方法,你这样死了后面的事我就得一个人去做……” “好。”荆沉玉闻言点头,“那等帮你找到方法,再如此让你开心。” 他压下了翻涌的识海,眼睛颜色好了一点,昭昭舒了口气,拿开手,手心全都是汗。 她烦恼地凝视他,眉如墨画的仙君看起来破碎却不憔悴,狼狈却不卑微,有种云彩被风吹散,又团在一起的仙雍与纯圣。 她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震得她耳朵响。 她皱眉别开头,刚要远离他,就被他猛地拉进了怀中。 “你……”昭昭想拒绝,脸红着,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什么别的。 但她话没说出来,因为荆沉玉拔了剑,般若的剑刃上倒映出她身后的景象—— 遍地金沙中,一只几层楼高的巨大金蝎扬起了蝎尾,尾巴尖端是腥气扑鼻的刺,就要刺向她的背。 荆沉玉将她护在怀中,一剑斩断了蝎尾,金蝎尖叫一声,金色的血溅了昭昭一背,溅了荆沉玉一脸,荆沉玉脸上一痛,立刻用衣袖拭去脸上的血,但还是留下了点点红色痕迹。 昭昭一看,我靠,这是要毁容啊,这样的美色没了简直暴殄天物,她刚想关注一下,就见荆沉玉完全顾不上他自己,直接将她翻转过去,替她将被金蝎的血溅到的外袍扯下,仔细检查她的后背。 “疼吗?”他严肃又紧张地问。 昭昭怔了怔,他伤到脸却完全不在意,反倒是紧张她隔了衣裳,还未曾感知到疼的后背。 因他扯下衣服及时,她背上完好无损,甚至裙衫内的轻纱里衣都没破。 他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她这次没拒绝,只是在他再次去面对金蝎之前,低声慢慢道:“我没事,不疼。” 她不疼的。 真的一点都不疼。 却是心里因他七上八下,晃晃悠悠的感受,让她实在是,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第81章 昭昭披着荆沉玉的外袍,被他护在身后,看他对付那金蝎。 他们接近古墓所在地,这金蝎应该就是看守古墓的魔兽,昭昭没亲自给那魔修搜魂,不知这魔兽是几阶的,但目测一下,怎么也得是化羽境后期了。 都能和荆沉玉过这么多招,还让荆沉玉受伤,这还只是在墓外,里面又会是有什么? 金蝎被斩断了蝎尾,甩出来的金血不断溅到荆沉玉身上,他每次都用袖子拂开,很快衣袖便残破不堪。他干脆脱了这层纱衣,只着白色直裰,般若剑柄上长长的银色流苏非但不影响他持剑对敌,还会携着他的灵力攻向那金蝎。 金蝎尖刺的叫声刺激着昭昭的耳膜,昭昭有点走神,这会儿想的竟然是,原来蝎子是这么叫的吗?还是只有魔界的蝎子才这样叫? 昭昭缓缓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其实没那么害怕,她其实很淡定。 为什么呢?马上就要进入上古大魔的墓,她应该紧张的,但是一点都不。 是因为这古墓已经被人三进三出过了? 还是因为,有荆沉玉在?BaN 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裹着蓝色的剑气和杀意劈向那只金蝎,昭昭后退些许不给他添乱,倒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她神魂不稳,损伤得厉害,全靠法宝维持平静,不能妄动灵力,否则那法宝就撑不住了。 她仰头看着将金蝎斩杀在剑下的荆沉玉,炙热的风混着金沙吹起他过腰的发丝,到了这里他便不再用障眼法,那满头乌发变成了白色,雪白的发丝,红色的血痕,以及漫天的金色,这样鲜明的三种颜色合在一起,仿若世上最卓越的画家所作的画卷,美得她心悸。 手落在心口,她看到荆沉玉抹去了嘴角的血痕,将般若从金蝎体内拔出来,手轻轻一甩,剑刃上金色的血便缓缓化作金光消失不见。 般若吸收了金蝎的魔气,周身杀意更重了一些,昭昭本能地感受到仙剑对于魔族的威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荆沉玉望过来,见她脸色不好,立刻收剑回天灵,双手整理着衣衫朝她走来。 其实他与那金蝎打斗了不短的时间,可或许是因为画面太美了,昭昭又对他完全放心,看着战局就好像看着什么有趣的游戏CG,还没觉得过瘾,一切就结束了。 她恍惚了一瞬,他已经到了她面前,面上还有点点被金蝎的血溅到留下的伤痕,两额边垂下长长的发丝随风飘动着,让她忍不住想摸一下。 穿书前刷剧,总能看到男主们漂亮的龙须刘海,那时候就觉得真是修饰脸型的好东西。 可荆沉玉生得那样完美,别人P都不敢P成他这样,哪里需要什么别的来修饰脸型? 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锦上添花罢了,一如此刻那落下的发丝。 昭昭沉默着,最后还是抬起了手,轻轻抓住了他的发丝。 他怔了怔,有些惊讶地望着她,显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昭昭其实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是想摸一下罢了。 摸完了她就松开手,看看那金蝎倒下的巨大尸体,在阳光下散发着腐朽腥臭的味道。 “还有吗?”她轻声问,“就这一只吧?” 荆沉玉点了一下头。 “你之前在那魔修识海里见过这家伙吗?他们是怎么对付它的?如果只有一只,那肯定不是杀死之后进去的。” 荆沉玉:“他们用了阵法。” “那我们为什么不用阵法?”昭昭不解道,“你既然在他识海里见过,那肯定就知道他们用的什么阵法。” 荆沉玉皱了一下眉:“太耗时了,没必要。” “……”所以就直接干掉了?果然你还是你,不愧是你! 昭昭无言地表示敬佩,正要问接下来往哪里走,就听荆沉玉自语般低声喃喃:“没时间了。” …… 没时间的肯定不是他,是她。 维持她神魂平稳的法宝可以坚持月余,他们已经用去了快三分之一,之后进了古墓还要费一番时间寻找,找到还要研究如何实行,怎么看时间都很紧张,如果再拿来浪费在布阵上,的确不太合适。 他处处在为她着想。 当她代替了三界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后,他好得让她…… 让她如何呢? 昭昭想不出一个形容词,总之,她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后面是怎么跟着他进了古墓,昭昭都不太记得了。 脑子里一直乱七八糟的,等彻底镇定下来,人已经到了黑漆漆的古墓里。 她愣住了,不自觉道:“这就进来了啊。” 荆沉玉站在前面,没回头,但“嗯”了一声。 昭昭仔细回忆,哦,好像入口就在金蝎的尸体下来,荆沉玉飞起来把金蝎的尸体砍成了七八块丢到别处,将下面的入口露了出来。 ……简单粗暴,剑修,不外如是。 找到入口,后面就简单多了,他自己先跳进去转了一圈,凭借那魔修的记忆把入口处的机关都走了一遍后,才回来带昭昭下去。 所以昭昭是顺顺利利到了真正的墓门前,一点危险都没遇到。 昭昭咬了咬唇,视线落在他身上,看他破解墓门上的阵法。 修真界的阵法又和凡界的奇门遁甲不太一样,他自袖里乾坤取出一套阵旗,将阵旗缩小很有规律地刺入黑漆漆的坚固墓门上,手中掐诀,口中念着言咒,神色专注,极为认真。 毕竟是上古大魔的墓,危机重重,哪怕提前做了功课,荆沉玉也没有分毫懈怠。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俊美的侧脸越发魅力不凡,昭昭看着看着,被般若刺穿过两次的心脏,跳得她都有些发疼了。 她收回目光,低着头不说话,直到墓门缓缓移动,发出巨大的声响,自上而下落了不少烟尘。 视线被挡住,是荆沉玉用袖子替她拂去了烟尘,她听见他说:“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 昭昭没理由拒绝,可在他要一个人先进去照常扫除障碍的时候,她拉住了他的手。 荆沉玉回眸看着她的手,与他的冰凉比起来,她手的温度几乎是烫人的。 “这里好黑。”昭昭没什么表情道,“黑漆漆阴森森的,我有点不喜欢。” 没说害怕,只说不喜欢,甚至都没什么表情,但荆沉玉就是很放在心上。 她的三言两语,哪怕是骗人的,他也会认真听着,给出解决办法。 “那你随我进去。”他反握住她的手,“跟紧我,只看着我,莫要看其他地方。” 昭昭点点头,任他牵着进了这座古墓。 进去之后,她忍不住回头想看一眼入口,这一回头却发现哪里还看得见什么门,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甬道。 门不见了。 昭昭一怔,再去看前方,荆沉玉也不见了。 她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她分明还能感觉到有人牵着自己,这一看…… 昭昭倏地抽回来,脸色苍白地看着那断手,唇瓣颤了一下。她努力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荆沉玉的手怎么会断,那毫无血色的断手绝对不是他的,不是! 昭昭深吸一口气,将荆沉玉过于宽大的外袍用腰带扎紧穿好,鼓起勇气直视那掉落在地的断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除了因为断了太久而僵硬毫无血色外,就是荆沉玉的手。 昭昭呆住了,这算什么?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她忽然想起荆沉玉提醒过她,不要看其他地方,只看着他,是她做错了吗?她是不是不该不自觉地回头看向来处? 心跳如雷地蹲下,昭昭又看了一会那断手,连十分整齐的指甲都和荆沉玉如出一辙。 这是他的手吗? 这怎么可以是他的手,修真界的人再厉害,这断肢要接上也得费一番功夫,他们如今根本没有那个条件,很可能来不及的……再仔细看看,那好像是荆沉玉的右手?怎么可以是右手,他是剑修啊,要用剑的,他若右手断了,还这么用剑? 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修左手剑吧?一定可以的…… 可是…… 他怎么可以断手。 昭昭慌了,眼眶发热,像有什么要掉下来,她匆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吸吸鼻子想要捡起那断手,电光火石间,一双有血有肉,如玉石般泛着光泽的手抓住了她,将她抱了起来。 昭昭思绪一乱,眼前一片黑暗,身子被抱着好像转了好几圈,接着,光线骤亮,她看见了荆沉玉鲜明生动的脸。 是活的。 昭昭一低头,去看他抱着自己的手,两只都完好无损。 她心里堵得厉害,微微抿唇道:“我不该回头,抱歉,你刚说过,我就……” 荆沉玉后面的动作让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像是对做这件事很陌生,动作生涩,甚至有些僵硬,但还是做了。 他将她放下,然后摸了摸她的头。 昭昭不可思议地望向他,荆沉玉转开目光望着别处说:“回头会中幻术,古墓内处处都是阵法,你不习惯到这种地方,有所疏忽很正常,是我不好,没看好你。” 昭昭好像吃了一颗特别酸的柠檬,牙齿都酸倒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呼吸都有些微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只没有血色的断手,忍不住上前握着他的手查看。 荆沉玉垂眸望来,问她:“怎么了?” 昭昭没说话,只是将他两只手都仔细检查过才微微松了口气。 “没什么,这是哪里?”她看向周围,严阵以待,“我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不会给你拖后腿。来这里是为了我自己,我会认真对待的。” 哪怕其实心里很累了,精神疲惫,生死之事很想咸鱼,但走了这么一遭,还是认真对待吧。 荆沉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放下后缓缓说:“这里是前墓室,那魔修和金雪玉只到了这里,里面未曾去过。” 只到了前墓室吗?那夜月眠呢?他应该至少到了中间吧?他是从哪个部分找到关于剥离神魂的内容的?这里?还是中间?在九华剑宗仙牢,他没透露任何消息,如今他们为了确定这一点,就得一路找过去。 “从那魔修的记忆判断,这里应该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荆沉玉笔直站着,明明因为之前的打斗和身上的伤,体内真气流窜,但他只要站在那,只要在说话,就有种万夫莫敌的气势。 仿佛即便是上古大魔的墓穴,依然得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我们直接去里面。” 昭昭对他的选择没有异议,全神戒备地跟着他往里走。 两人这次并肩而行,一人看左一人看右,古墓如昭昭想象中差不多,很高很高,黑,冷,阴森森,之前的光线是长明灯发出来的,鼻息间满是潮湿和腐朽的味道,越是往里面,这味道就越重。 “这儿有条路。”昭昭指着右侧说。 荆沉玉看过来,扫了一眼左边,是死路,那就只能往右边走。 他先一步走进通道,这条通道很窄,也很低,他走在里面得弯着腰才行。 昭昭跟在后面,看着他雪色的发丝在光线昏暗的墓道里随着他的行动飘动,长睫下那双清艳的杏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手臂触碰到了什么,粘粘的,似线一般,是蜘蛛网吗? 昭昭心道不好,一把拉住荆沉玉飞速后退,视线上移到通道上方,厉声道:“引地火!” 荆沉玉不疑有他,立刻引了地火在掌心点燃,通道被地火照亮,他们瞬间看清了通道顶端的情形。 密密麻麻的蜘蛛正在休眠,蛛网散落下来,有些已经被碰坏。 昭昭倒吸一口凉气,草(一种植物),密集恐惧症犯了好吗! 她躲到荆沉玉背后,闭着眼指着上面:“烧了烧了,地火能烧死它们吧?” 凡火肯定不行,这些蜘蛛各个都是高阶魔兽,换做其他人来,不管是魔族还是莫家,都干不掉它们,只能找别的办法赶走,但荆沉玉不一样,他有外挂啊。 他开挂般拿地火点向通道顶端,蛛网瞬间点燃,还在休眠的蜘蛛因此醒来,发出密集的叽叽喳喳声。 昭昭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突然觉得不止上面有问题,脚下估计也不简单。 她刚这样想脚下就一空,整个人摔下去,还好荆沉玉一把捞住她搂在了怀里。 般若自天灵而出,迸发出刺目的光芒,墓穴通道亮如白昼,昭昭也就看清了他们正要坠落到何处。 那是通道下方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河,河水冒着淡绿色的光,昭昭可以想到掉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肯定特别疼! 她脸色不太好,荆沉玉想御剑避免坠河,可般若也控制不住地跟着他们下坠,根本无法停止。 他又试着将剑刃刺入一旁的石壁上,可失败了,虽然是刺进去了,但引力非要他们坠落不可。 般若直接划破了石壁,一路冒着火花劈砍下来,荆沉玉手都跟着炙热起来,虎口生疼,可他面不改色,极其镇定,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判断出湖底的河水应当不算深,那么…… 他松了手,任由般若继续劈石跟着坠落,自己则将昭昭往上一托,高声道:“抱紧我!” 昭昭瞬间抱住他,紧紧环着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的双腿送上腰,就这么缠在他腰上。 然后,他们便坠入了河中。 荆沉玉一动不动,稳稳地站在河底,水花溅起,带着绿光的河水和那金蝎的血有异曲同工之妙,所到之处皆如是腐朽,昭昭的衣裳被水烧破,皮肤有些刺痛,她这还是没有掉进河里,那荆沉玉呢? 昭昭惊悚地低头去看,水刚好到他膝盖处,她没事,可他就不太好,膝盖下瞬间泛起红色,绿色的水里血色漫延。 昭昭呆了呆,紧张道:“荆沉玉,你的腿!” 他们离得那么近,她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忍痛忍得浑身颤抖。 好像是怕她担心,他开口时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 “无事。这应该是冥河。这里竟然跨了魔界与冥界两界。” 他还在理智分析情况,昭昭却顾不了那么多。 “岸!那边是河岸!”她抓着他的衣衫指着西边,荆沉玉顺着看去,试着往前一步,却险些摔倒,昭昭抱紧了他,他勉强站稳。 “荆沉玉,你……” “我没事,别动,摔下去会疼。”荆沉玉哑声道,“冥河水不容活物,活物入水可化骨,你别掉下来。” 昭昭屏息道:“那你呢?你怎么样?” “我没事。” “见鬼的没事,我才不信,这河里全是你的血!” “真没事,我有修为,有先天剑气护体,不会有事。” 荆沉玉又试着往前走,哪怕痛如刀绞,还是竭力保持镇定,不想让昭昭看出分毫。 可昭昭不是傻子,看得出来。 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忍不住问了句:“值得吗?” 这没由来的一个问题,荆沉玉却明白她在问什么。 他闭了闭眼,努力往前走,每走一步,额头汗水都更重,水下血都更浓。 “谈不上值不值得。”他说,“这是我想做的事,不计回报,也就无所谓值不值得。” 他言语里,有种仿若就此为她而死,亦是得偿所愿的快意和无畏。 第82章 昭昭一直知道荆沉玉很好看,男主嘛,肯定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可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他好看到她心旌摇曳。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可什么都没说出来。 淡淡的血腥味混着冥河里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昭昭想象着他此刻忍耐着怎样的疼痛,只觉眼眶干涩,像是要有什么流下来,但理智让一切终止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垂下眼道:“还有大概五六米,就快到了。” 她抓紧了他的衣襟:“你能坚持住吗?” 荆沉玉似乎笑了一下,很短促的笑声在寂静的深渊里随着冥河水的响动而来:“当然。” 他回答得那样理所应当,仿佛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昭昭心里却一点都没有轻松。 “昭昭,这没有比寒暑不辍的修炼艰难多少。” 荆沉玉大概是想安慰昭昭的,他那么敏锐的人,自然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哪怕已经不是心魔与宿主,可他还是能在此刻意识到她在纠结什么。 有时他好像什么都不懂,直来直去,很是气人,可有时候他又体贴到伤人——伤他自己。 “有先天剑气护体,这样短的路程很快就会结束。” 嘴上说着很快,可他其实走得很慢很慢。 五六米的路程,他好久才走了不到一米。 每朝前挪动一步,昭昭就能感觉他浑身的肌肉更加紧绷。 她将视线转到他脸色,看着他汗如雨下,有那么一瞬间想着不如自己趟过去算了。 可她做不到。 已经有了想法,人却根本做不到。 她只要一想到会有多疼就退却了。 她沉默地看着他艰难地一步步朝前,他已经极力忍耐,可还是会泄露一丝丝痛意的痕迹。 那压抑的轻哼声,丝丝绕绕攀爬上来,让昭昭思绪凌乱,手足无措。 她有些慌张地问:“飞不起来么……御风呢?” 御剑都不行,更谈什么御风? 这是冥河水,冥河水中魂魄都不生,更别说什么活物了。 冥河水上,亦是不存活物的。 人的往生之地,今生若是无法飞升,迟早要体会一次,如今有这样的体验,荆沉玉除了疼之外,倒觉得还算不错。 他没说话,因怕开口之后泄漏什么痕迹,让昭昭为此担心。 可他又觉得她其实不会真的为他心疼和担心,他不敢那样奢望,他只是觉得,他若表现出什么弱处来,她会担心他无法兑现在仙牢里的承诺,替她找到解决神魂不稳的方法。 他已经失信于她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想到这里,荆沉玉忍不住自嘲道:“昭昭,我好像总是没办法让你对我改观。” 昭昭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个,只是听他声音沙哑,自嘲里透着无尽悲凉,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我杀了你一次,原不想再杀你第二次,可不管别人做了什么,最后你的确又死在我剑下。” 昭昭动动嘴唇,还没说出什么,荆沉玉便再次道:“我想让你光明正大地活着,最后却送你走上绝路。哪怕你回来了,可还是要你继续东躲西藏。荆沉玉此生千余年,从未如此失败。” “你……” “就连现在,我承诺可以为你解决问题,却还是要让你提心吊胆,无法安宁。” “昭昭,我真是失败。” “……也不是。”昭昭声音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看着他苍白颤抖的双唇,拧眉道,“你别说话了,那么疼为什么还要说话。” 荆沉玉丈量着距离河岸的距离,听话的没再言语。 他也没力气再说什么了,再说下去,这勉强维持的平静会彻底崩塌。 很疼。 真的很疼。 但是没关系。 为了她,他可以付出一切,别说只是忍疼了。 昭昭凝着他不断冒出冷汗的脸庞,轻咬下唇,缓慢地叠起衣袖,一点点替他擦拭汗水。 荆沉玉迈了一步后停下缓冲疼痛,正感觉到她在为他擦拭冷汗。 他呆了呆,惊讶地侧眸看她,她却只是看着他的脸颊,静静为他擦汗,并不与他对视。 饶是如此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真好。 他想,这一遭哪怕真的陨落此地,只要她可以好好出去,那就很好很好了。 荆沉玉好像突然就有了莫大的力量,连冥河里销骨般的痛都能从容处之,竟像是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河岸边。 昭昭和他都松了口气。 他站稳后抱住她,想将她先送上岸去,昭昭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脚刚沾了地,还没稳当几秒钟,就仿佛踩进了云彩里,软软地陷下去,连带和冥河里的荆沉玉也被她拉进来。 …… 这什么东西?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无限下沉?那为什么早不沉?等人受够了疼,终于到了岸边的时候,再让人绝望? 昭昭想,如果这是墓主人,不对,是墓主魔设计的,那他可太会玩了。 昭昭仰着朝下坠落,荆沉玉握着她的手追随而来,两人目光相对,他看着她好像脆弱的蝴蝶般在光影里一点点消散,记忆仿佛又回到了诛魔台那日。 他慌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昭昭怔怔看他,这个角度看荆沉玉倒是第一次,他雪色的发随风朝后,她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每一处,不单是伤痕,连根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紧张,在慌乱,在害怕,昭昭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真难得见他这样,如今他这样子,让她觉得他从未有过的真实。 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纸片人。 这个世界也不再仅仅是一本书,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们都会痛,会哭,也都会开心,会笑。 她不知为何来了这里,从未有什么归属感,一直在逃命,哪怕最后不需要逃命了,也是危机重重,从未有个半刻安宁。 后悔吗?当然,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未打开过那本书,从未发过什么小作文。 可她没得选。 时间不会倒退,她还是到了这里,还是发生了这些事。 坠落中,荆沉玉不知做了什么,朝她而来的速度加快,在昭昭恍惚地注视下,他紧紧抱住了她,换了个他朝下的姿势。 这姿势,像是给她当肉垫。 昭昭一怔,猛地回眸去看,果然,荆沉玉后方是一片黑漆漆的山壁,他们坠落得如此之快,真撞上去的话,哪怕荆沉玉已经登仙境,就快飞升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荆沉玉——” 她所有的呼声都在坠落那一刻消失,预料当中的撞击没有来,周围突然万分寂静,什么风声都不见了,昭昭猛地睁开眼,整个人充满了窒息感,她看了看四周,似乎是一处寒潭? 寒潭冒着寒气,面积不大不小,她所在之处是寒潭中央,身下是蒲团,身前是几案,几案上摆着一张古琴。 这是什么地方。 昭昭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不对劲,这流光溢彩的华美羽衣根本不是她的,她意识到什么,爬起来到寒潭边拂开寒气仔细照着,寒潭里倒映的又分明是她的脸。 不,也不太一样,这虽然是她的脸,却完全不是她印象中自己的模样,寒潭倒影里的女子眉眼冷清,眉心有银色的纹路,如云的乌发绾着发髻,立领的羽衣宫裙与这发髻很是合衬,昭昭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很适合这样的打扮,活脱脱就是什么在世神女。 奇怪。 很奇怪。 总觉得她还是她,却又不是她。 昭昭站起身,提着复杂的裙摆飞身而起,轻而易举地越过寒潭来到了洞口边。 回眸看了看,她还记得方才飞起的感觉,比她有荆沉玉的修为时还要轻盈。 显然这具身体可能比荆沉玉的修为还要高。 荆沉玉已经是修真界修为最高的人,还有谁能比他更高? 那只能是神仙了。 所以荆沉玉去了哪里? 他们分明是在一起的。 昭昭心事重重地跑出洞口,外面好似溶洞一般,风景是很好的,但没有人。 一个人都找不到,空空荡荡,美丽却荒凉。 昭昭一路跑到最外面,才发现这是一座山的半山腰,她站在山腰前的道场朝下看,发现哪怕只是半山腰也已经非常高,比九华剑宗还要高许多,她根本看不到底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昭昭正困惑着,天际边传来雷鸣声,她倏地抬眸,看见乌云滚滚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人影毫无感情地下达指令—— “巫山神女,你肩负守护神山巫山的责任,却不甘寂寞生了心魔,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你已为巫山祈福五千年,特允你将功补过,尽快除心魔,渡魔劫,守好神巫山!” 巫山神女?? 谁?? 昭昭懵了一瞬,庞大的记忆突然钻进了脑海中。 她头疼欲裂,捂着脑袋倒下,乌云里的人影对此毫不关心,下达完指令便离开了。 天空重新放晴,昭昭也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她就是巫山神女,与其说是她,不如说是这具身体。 她还记得她与荆沉玉来的是上古大魔的古墓,上古么……那她现在应该就身处上古。 这应该不是真正的上古之地,虽然一切都很真实,可昭昭知道,她不是再次穿越了,可能是进入了什么幻境。 她慢慢起来,努力消化着记忆,内容虽然多,但重点其实很少。 巫山神女三万岁成年后便被派到巫山守护神山,这是代代神女的责任。 神山巫山关乎到神界的运道,她的守护非常非常重要。 巫山神女从小就在为这件事努力修炼,她修为高深,圣洁理智,就如……荆沉玉一样。 她一个人独守巫山四千多年,一个人度过了每一个日日夜夜,没有任何人陪伴,甚至没有任何活物,偌大的巫山只有她一个,那庞大的记忆有三分之二都处于她一人孤寂的守候中。 那种深刻的难言的寂寞,让昭昭对她会生出心魔“自己陪伴自己”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 真的太寂寞了。 巫山神女的记忆成了她的记忆,她就好像变成了“她”,一日日感受着那安静,最后几乎对安静产生了恐惧,总要时刻敲打着什么才能勉强保持平静。 神也会不甘寂寞吗?昭昭捂着心在想。 有一个人回答了她。 “会。” 熟悉的声音。 昭昭四处寻找,最后福至心灵,闭上眼进了灵府,在一座孤冷空旷的奢华宫殿里,看见了一身玄衣,墨发红唇的荆沉玉。 这应该是荆沉玉第一次穿纯粹的黑衣,昭昭觉得他好陌生。 但当他视线转向她的时候,那个熟悉的眼神让她瞬间平静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昭昭快步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怎么会变成这样?” 荆沉玉低声道:“这应该是什么高深的幻境,会让你我变成幻境中的人,我暂时找不到方法出去。” 昭昭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荆沉玉抽出衣袖,在她愣神的时候接住她因此垂落的手,他们的体温调转了,变成了她冷他热,昭昭忽然意识到,在这里,在这个幻境里,她是巫山神女,那么他…… 就是神女日夜寂寞中,生出来陪伴自己的心魔。 四目相对,荆沉玉对她说:“莫怕。” 他再一次说:“我在。” 昭昭忽然眼眶发热。 她茫然了一瞬,将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人影说的话告诉了他,荆沉玉听完,很快做出了判断。 “若想出去,我们可能要按照神女和……心魔的经历走一遍。”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扮演这两个角色,经历他们的故事? 昭昭穿书前很喜欢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但她现在莫名惊慌。 “我……” 她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反正就是很不安,直觉告诉她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 “这或许是解开你神魂不稳原因的秘密。”荆沉玉握紧了她的手安抚道,“我脑海中属于心魔的记忆不多,只有他们日日相处的那些,后面不知会发生什么,你可知道?” 昭昭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事实上,荆沉玉捂着心口:“我也能感觉到。” 再次对视一眼,他们都发现,其实彼此并不能完全控制这具身体。 哪怕他们不想配合演完这场戏,这具身体也会按照原有的步调持续演完。 一如此刻,他们很快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昭昭看见自己将荆沉玉抱在了怀里,而荆沉玉那张禁欲冷情的脸上,出现了依赖而厌戾的情绪。 真怪异啊,他的脸竟然还能露出这种表情?昭昭都看傻了。 可竟也没有多少违和,甚至还有种和真正的他完全不同的魅力。 若荆沉玉入了魔,做了魔神,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昭昭这样想着,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一怔。 “不会让你死的。” 神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像什么保证一般,依偎在她怀中的心魔仰起头,俊美无俦的脸上戾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耀目的温柔。 昭昭因荆沉玉的脸露出那般温柔之色而失神了一瞬,就发现…… 两人滚在了一起。 ??? 喂喂喂! 干什么呢! 她也有感觉的好吗! 虽然这是幻境,可她真的感觉很真实的好不好! 昭昭想自己控制身体,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荆沉玉大概是在尝试,她分明看见玄衣的魔偶尔露出挣扎的神色,但一样失败了。 所以他们滚得很彻底。 昭昭是真的感同身受。 怎么说呢,比全息还全息。 她从未想过,来寻法子解决神魂问题,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可这份不由自主的亲密,这种无法阻拦的亲密,让她无奈的同时,她竟然…… 没有多少愤怒。 不,其实是没有任何愤怒。 神女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昭昭也是如此,她恍惚地闭了闭眼,意识到她是真的不生气。 她不讨厌这样。 不讨厌和荆沉玉这样。 因着不能反抗,必须走“剧情”,她不得不如此,却并非是因此就心安理得。 她是真的从内心深处就没有排斥与他如此。 一切结束之后,昭昭仍和荆沉玉抱在一起。 她靠在他怀里,精疲力竭的时候发现自己抬起了手。 她愣了愣,看到神女的手,也是她自己的手,一点点落在玄衣的魔的心口,也是荆沉玉的心口。 荆沉玉猛地睁开眼,但有些晚了,神女手中冰寒的灵力刺入他的心脏,她亲手除掉了她的心魔,这个她寂寞了几千年,终于能陪伴自己的存在。 她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潮湿,内心一片绝望、悲伤,几乎淹没自我的毁灭感。 可没有后悔。 昭昭怔住了。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神女的感觉,是否和当初的荆沉玉一样呢? 那荆沉玉此刻的感受又如何? 在最温存的时候被人无情地杀死。 昭昭看着荆沉玉缓缓消散的身影,耳边响起了“自己”哭泣声。 很低,很轻,但她听得见,感受得到。 那种茫然悲伤复杂交织,却一直没有后悔。 巫山神女坐在空荡荡的神殿里许久许久,直到上天的使者再次来到,对她除掉心魔的事表示了赞扬。 她又变成了那个干干净净的神女,可陪伴了她百余年,日日逗她开心,让她欢喜的魔不见了。 那其实也是她自己啊。 是那个她不敢做也做不了的真实的自己。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此后的日日夜夜,皆是无边空寂。 昭昭困在巫山神女的身体里,日复一日感受着她的感受,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她好像已经变成了她,不再是自己了。 她能感觉到,在神女的心中有什么在重生,然后她闭上眼,看见了重生的荆沉玉。 她站在灵府内望着玄衣冷脸的魔,他转身像是要走,神女提裙跑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沧海。”神女哽咽道,“你去哪里?” “离开你。”沧海这样说。 神女垂眸:“你走不掉的,你是我的心魔,我们分不开。” “分不开也要试试,难不成还等着天上再来一个旨意,让你再杀我一次吗?”沧海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看着神女,“巫山神女高高在上,神圣纯洁,我不该存在,污染了你,我现在离开,你该满意了?还是说,比起让我走,你更想再杀我一次?” 神女眼眶发热,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沧海凄然一笑,“我以为你或许愿意骗一骗我,说你是舍不得,你后悔了,哪怕是说你不会再杀我,只是不想让我离开你也好啊,你却只是说,你不知道。” 神女闭口不言,沧海走上前替她拭去泪水:“神女,你连骗人都不会。” 神女始终抓着他的衣袖,他走不掉的,他们都知道。 沉默漫延开来,神女的表情几多挣扎,很快,昭昭勉强找了自己,盯着对面的“沧海”说:“你猜这神女最后做了什么?” 沧海身体里的荆沉玉也一直在努力,因她的问话,他成功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不会再杀他。”他抿紧了唇瓣,在沧海占领一切之前,荆沉玉快速说,“昭昭,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难受。” 这是在为对第一次杀她道歉。 昭昭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也感受到那次她死后,荆沉玉可能存在的所有感受。 沧海很快回来了,他走不掉,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待神女。他看似没什么变化,可昭昭知道他从未放弃离开。他再也无法入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对待神女。 他变了,他受了伤。 昭昭也曾是那样的身份,所以她很清楚沧海想做什么。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上天发现了神女的异样,再次降下指令,这次神女受到了责罚,七七四十九神鞭抽在她身上,要她除心魔,若再生心魔,便剔除神骨,贬为凡人。 凡人就不会生心魔了。 凡人啊…… 她做不了凡人,她舍不下沧海。 她见到沧海,沧海冷笑着问她是不是来杀他,神女往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我们逃吧。”神女说,“离开这里,我不要做巫山神女了,我们逃吧。” 沧海错愕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如此选择。 昭昭也没想到。 作为昭昭,她甚至猜到沧海肯定有其他安排。 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神女要不顾一切与沧海私奔的那一刻,沧海抛弃了她。 他不知何时与魔神取得了联系,以分割关系的方法为条件,献出了巫山。 守护巫山的神女执剑站在巫山之巅,看着自己的心魔为魔神解开重重结界,引到巫山的核心之处。 无边的自责和罪孽淹没了昭昭,她想起了镇魔渊底的那一幕。 她放出了夜月眠。 荆沉玉该是什么感受呢? 就是神女此刻的感受吧。 神女执剑而起,没去看沧海,也没伤害他,只是去对付魔神。 魔神那样强大,巫山神女心魔丛生,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要败下阵来。 昭昭透过神女的眼睛望向沧海的位置,沧海脸上有些迷惘,昭昭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了荆沉玉的痕迹。 她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但她知道荆沉玉看见了。 不要随着“剧情”走。 昭昭意识到,跟随原本的一切走是不可能出去的。 这是个陷阱。 她已经猜到这座上古大魔的墓应该就是沧海的墓,否则为何这里会有心魔如何与宿主分离的方法? 他们不能按照原有的轨迹让一切发生,这绝对不是沧海的本心。 一如现在,此刻的沧海恐怕是想给神女致命一击,彻底自由的。 他和神女之间与昭昭和荆沉玉那么像,又那么不像。 昭昭比沧海有底线,荆沉玉不似神女那般迷茫,他始终清楚自己在何时想要的是什么。 昭昭不知道沧海为何陨落,陨落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他既然造了这个幻境,就绝对不是想让他与神女的悲剧重演。 要逆转。 她和荆沉玉,必须阻止这场刀剑相向的灾难。 第83章 控制他们的意志那样强大,昭昭很难反夺身体。 她很清楚不能按部就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神女和沧海对峙的那一刻到来,她越发抢夺不到身体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兵戎相见。 “沧海。”神女开口了,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勾起,笑得伤人自尊,“你就这样恨我?” “杀了我一次的人,我不该恨吗?”沧海眼睛变成了红色,这是入魔太深的表现。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之前都还很黑的,她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 是她的责任,一切都是因为她,神女低头看看被魔神烧起来的巫山,她连巫山也没保护好。 沧海和巫山,总要有一个是完整的,可现在看来,她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守住。 天上传来雷声,神女抬眸,看见了支援来的神族。 乌云之后千军万马的身影让魔神十分忌惮,已经在摧毁巫山的魔臣们速度慢下来,开始逃窜。 魔神在远处传音道:“沧海,该你了,本座会为你争取时间,不让人打扰,你便照本座说的方法剥离你的神魂,之后杀了巫山神女,毁掉巫山,与本座回魔界逍遥自在!” 沧海是向往自由的,在陪伴神女的无数个日夜里,他总想着去外面看看。 可每次见到不能出山的神女,他又觉得没关系的,只要有她在,便是一辈子守着这个寂寞的地方也没什么。 他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觉得腻,只要有她在就好了。 可他没想到,在天上发现了他之后,她做出的选择竟然是杀了他。 沧海悲哀地看着神女,她垂眸睨着遍地火海的巫山出神,对他毫不设防。 只要他想,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该杀掉她的,她也在他们最温存幸福的时刻杀了他不是吗? 在责任和他之间,她选择了前者,他凭什么要输给她,输给这段感情? 是她生出了他,巫山是她的责任,难道他就不是吗?他也是她的责任啊。 是他做主要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吗?不是的,是她将他带来,却又在最后放弃了他。 沧海闭上眼,手中化出一把匕首,匕首上是属于魔神的气息。 这把匕首可斩天神,哪怕是巫山神女也不能幸免。 魔神曾与他立下盟誓,按他说的做,再用这把匕首杀死巫山神女后,他就能得到想要的自由。 他可以去看遍天下,逍遥自在。 他再不需要在这段毫无指望一直被辜负的感情中备受折磨。 她可以去死了。 一如她送他去死的时候。 这样想着,沧海已经拔出了匕首。 荆沉玉在他的身体里感受着他的感受,有些知道昭昭对自己是何种感情了。 让她回应这样的他,好像确实有些难为人了。 他从前觉得自己可以想到办法让她喜欢自己,现在却发现,这太异想天开了。 他永远不会找到办法,这是条死路。 她哪怕喜欢上一条狗,也不会喜欢他这个刽子手。 他还不止杀了她一次,虽然第二次非他本意,但用剑的人是他。 荆沉玉闭了闭眼,沧海的身体也跟着闭了闭眼,他抬起了匕首,想要刺进神女的心脏,可在闪着血光的匕首即将刺入她身体的前一刻,沧海硬生生停下了。 昭昭从神女的眼睛里看到了沧海的变化,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上,分明是荆沉玉的神色。 他看上去很绝望,比沧海还要绝望,可他没有动手。 昭昭无法抢夺神女的身体,她觉得那实在太难了,都已经做好失败地死在沧海匕首下的准备,却发现荆沉玉成功了。 他是怎么成功的?他意志力该有多强大。 “沧海……”神女开口了,语气有些迷惑又有些释然,“你想杀我,对,你是该如此,我死了你才能解恨,你才会开心。” 她有些失神:“我害死了你,你恨我,恨不得我死,这些我都知道的,可我……” 哪怕怎么知道,都没办法接受。 昭昭满心酸涩,她被神女的悲伤淹没,仿佛也感受到了面对自己时荆沉玉的感受。 她说不出话来,比神女还要失神。 突然,一道天雷劈向沧海,荆沉玉控制着沧海的身体不去躲,似乎打算以沧海的死来结束这场幻境,但在那之前,神女挡在了他面前。 荆沉玉怔怔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昭昭,虽然那不一定是她的本意,可那是她的脸。 进了幻境,两人变成了沧海和神女,但脸还是他们的脸,只是装扮不同了。 所以在他看来,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是昭昭。 在幻境里他们是换了位置的,所以这一幕在现实里,算是荆沉玉在为昭昭挡天雷。 荆沉玉低头看着匕首,魔神还在传音催促沧海动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沧海是如何被神女辜负。 看着神女的背影,她在为了他与上天作对,神族的千军万马居于云层之外,与魔神的魔臣们对峙着,巫山遍地火海,这个他们相守几百年的地方就快毁灭了。 “巫山神女,你生出心魔,任由心魔犯下大错,罪无可赦,今日便在此处夺你神格,剔你神骨,判你永世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事已至此,已经不简单是贬为凡人可以解决的了。 神女需要付出的,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 换言之,她将永远不复存在。 荆沉玉能感觉到沧海听到这句话时的错愕。 很震惊吗?或许在沧海原本的经历里,这个时候神女已经被杀掉了,所以他不会看见神女挡在他身前,也不会看见她需要为此付出什么。 “我接受惩罚。”神女仰头看着天空,“但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她不等上方的回答便转过了身,一眼不错地望着沧海。 “沧海。”神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空灵,“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自由,和魔神合作是想换取与我分开的方法。我就快死了,永世不得超生,在这之前,我们得分开,否则你也会死。” 沧海呆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像不认识她了一样。 “你何必去寻魔神呢?其实我也知道分开的方法。”神女笑了一下,她笑得那样温柔,一如他们几百年里每一次他逗她笑,“从知道你想出去看看,向往自由开始,我就一直在找分开的方法,可我舍不得。我一直装傻,舍不得用,我怕连你也离开我,偌大的巫山再次留下我一个人。” 她有些茫然道:“巫山真的很冷,很寂寞,一个人在这里几千年,我真的很怕,我怕你也走了,再也没有人来看我……” 沧海张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因为神女接下来做的事,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昭昭感觉天灵一阵剧痛,后颈处撕裂般的疼,神女她在——抽出自己的神格。 昭昭难以置信地承受着和神女一致的疼痛,试图阻止她,但不行,神女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强大。 “神格,我还给巫山。”神女将神格扔下去,金色的神格笼罩着整座巫山,巫山遍地的火瞬间熄灭,被烧毁的树木重现生机。 “至于你,我的沧海。”神女捧住沧海的脸,低下头来,吻住了他的唇。 两人相贴的唇齿间,有什么东西被她渡了过去,昭昭就在她体内,知道那是什么,荆沉玉在沧海体内,猜到了那是什么。 是神女毕生的修为,三万多年来所有的神力。 “这些都给你。”神女笑起来,那样神圣冰冷的她笑得温柔而缱绻,“这样你就能够从这里逃脱了,不被任何人束缚。” 她摸摸他的脸:“现在我们可以分开了,你要自由自在好好活着,一定要逃掉,不要被魔神桎梏,也不要被神族抓到。” “你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过得快快乐乐。” “不要怪我,沧海,我不做神女了,巫山不再是我的责任,以后我的责任只有你,我再也不用辜负你了。” 神女缓缓闭上眼睛,随着她唇瓣离开,她缓缓跌倒。 昭昭随着她跌倒,心里所感受到的,却是那日在诛魔台,荆沉玉面对三界众仙家时的心情。 原来是这样的么。 昭昭茫然了一瞬,也就这一瞬,便错过了神女分开与沧海之间联系的方法。 她只感受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再之后就没有了意识,因为神女也没了气息。 心魔心魔,真正想要解开联系不在神魂,而在心。 从神魂剥离或许会有分割开的可能,但不完整的神魂不会稳定,沧海迟早还是会死。 必须从心分割开他们的关系,才能真正的变成互不相干的个体。 神女付出了一切,神格,修为,还有自己的心。 她挖出了自己的心,失去了生命,手中托着的心脏跳动着,上面每一根属于沧海的血脉都闪烁着不同的光芒,沧海要做的,只是将这些心脉收为己用。 那样就能自由了。 他必须抓紧时间,神族和魔神都不会给他太多时间,一旦他们从神女的所作所为里回过神来,就会来抓他。 这个时候,沧海动了。 是荆沉玉。 沧海已经完全无法操控这具身体。 作为最后一丝残魂的大魔守着自己的墓穴,在昭昭和荆沉玉进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他将他们一步步引到这里,走进他与神女的过往中,想看看他们会如何选择。 却没想到,荆沉玉带着他,看见了他当年的另外一种可能。 若他没有狠下杀手,在魔神催促时便夺走了神女的生命,她也是会……死的。 只那死,是为了他。 这是她的残念吗?沧海知道,那进入她体内的心魔在最后始终无法操控她的身体。 那是她的执念,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不见了。 她彻底离开了。 多少年了?沧海不记得了,他只是透过荆沉玉的眼睛,呆呆看着他捧起那颗跳动的心脏。 幻境还没有结束,荆沉玉作为沧海,做出了一个选择。 他没有用心脏上的血脉分割关系,只是快速研究了一下,做出判断——不一定要剖心这样极端,神女这样做,更多是因为无法面对后面的一切,一心寻死。 他若要分割和昭昭的关系,的确得从心脏入手,但不至于走到剖心那一步,可即便不这么做,后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可能会因心的缺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但是,没关系。 没有关系。 抬头望向魔神,对方还在说神女是在欺骗沧海,其实真正的分割方法是神魂剥离,神女这么做是想彻底毁掉沧海想要自由的梦,是在害他,他应该站在同族的魔这一边。 而沧海在原本的轨迹里,应该是按照魔神所说,在杀死神女前剥离了神魂,所以最后才会死。 死后留下了这座墓,留下了那个方法,被他们知道并使用了。 已经使用了,昭昭要如何逃离死的命运?沧海那样的上古大魔都没逃掉。 荆沉玉忽然意识到,不破不立。 沧海没逃掉,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完全分割开,宿主还死了,没重来的机会,但荆沉玉还活着。 昭昭这次死了也没有关系,他还在,既然神魂剥离不算完整分割,他就还能将她从黑暗里带回来,重头来过。 等到那时,他就能将自己的心换给她了。 荆沉玉缓缓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那把魔神让沧海杀掉神女的匕首,低声说道:“我要做一件事,结束这一切。” 沧海在心底问他:“你想做什么。” “做你现在想做,我也想做的事。” 荆沉玉扬起了匕首,在沧海的注视下,狠狠插·进了心脏。 “你应当不想用她的心。”荆沉玉嘴角流出血,“你应该也不想独活。” 神女和沧海,是宿主和心魔,他和昭昭也是。 这看似相同的关系,却因为男女相反而变得不一样。 他和沧海是男子,所做出的选择,和神女与昭昭这样的女子是不一样的。 一如沧海曾经的狠毒到底,一如此刻幡然悔悟,拔刀自刎。 巫山之上,沧海的身体缓缓倒下,倒在了他最爱的神女旁边。 他看着她,慢慢伸出手,和她一起,捧着她的心脏。 所以到了最后,到死,他们还是没有分开。 这比那个各自赴死的结局让沧海平静得多。 幻境慢慢消散,荆沉玉闭上过眼又睁开,第一眼看见的,是早已守候在身边的昭昭。 她见他醒了,有些高兴:“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怎么出来这么慢?我们都还活着,没有死,你出来这样迟,是不是找到了破解办法,知道如何分割关系了?” 荆沉玉看着她,见她那样高兴,其实分不清她是因为有了分割办法而高兴,还是因他醒来高兴。 事实上连昭昭自己都分不清。 “昭昭。”荆沉玉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温和平静,“你真聪明。” 昭昭愣了一下,高兴地问:“真的找到办法了?” “嗯。”荆沉玉闭了闭眼,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道,“有办法了,我终于可以兑现我的承诺了。这次我不会食言,不会再失败。” 昭昭望着他握紧自己的手,心脏因她这话而砰砰跳动。 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逃避的时候,她很难装傻。 “只是……”荆沉玉再次开口,有些停顿。 昭昭抽回手,半坐在一旁问:“只是什么?”观察了一下他失神的表情,她歪着头猜测,“是这个办法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荆沉玉又是一笑:“你真聪明。” “所以呢?”昭昭心里毛毛的,摸摸手臂说,“你不要老夸我,就直说是什么难言之隐吧。” 荆沉玉抿抿唇,有些说不出口,只是道:“若无你我干涉,沧海会按照魔神所说,剥离神魂后杀死神女,他原本这样做之后的结局你应该也能猜到。” “……”昭昭看看周围,这里是沧海的坟墓,“他死了,那个法子是错的。” 错误的方法,他用了,死掉了。 死了? 那样强大的上古大魔都死了吗?昭昭眼神空白了一瞬,忽然明白过来。 “他死是因为剥离后就杀了神女。”她喃喃道,“因为我们的干预,神女没立刻死,她后面做了什么?” 荆沉玉嘴唇动了动,却没说神女具体做了什么,径自道:“神魂剥离不算完整分开,是错的方式,魔神不想留着沧海,便用这样的方法让他自寻死路,一箭双雕。” 昭昭看着他。 他却避开她的眼睛:“也就是说……你我如今不算完全分开,你神魂不稳,是因为神魂不全,这段错误已经形成,要真正分开,用神女的方法分割,就要一切重头再来。” 昭昭已经明白了。 她缓缓站起来,心事重重地看了他一会才说:“所以我这次还是要先死,才能真正与你分开。” 到了最后竟然还是要死。 昭昭望向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颗心上又要多一个窟窿吗? 真是可怜。 她的沉默有些漫长,漫长到荆沉玉浑身僵硬。 他艰难地爬起来,不去管伤可见骨的双腿,撑墙站着道:“昭昭,我没骗你。” 昭昭望向他。 “我不是想趁机杀你才这么说,这是真的,不破不立,若你想长久自由地活下去,只能如此——” “你,可愿信我?” 他一身血污,平日那样自负的人,现在却满脸的卑微与不自信。 “恐怕你不信我,我也要这样做,没时间了,为了让你活下去,哪怕你恨我,我也……” “在所不惜”四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听见了昭昭的回答。 “我信的。” 荆沉玉怔住,她信了,他反倒震惊。 “我信的。” 昭昭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夹杂着许多他看不明白的情绪,如蒙着薄雾,他如何都走不出来,听不清楚。 “只是你得先告诉我,这样做之后,神女的方法又是什么?”昭昭逼视他,“在幻境里,神女是用什么方法分割她与沧海的关系的?” 与其说她是信荆沉玉,倒不如说是信神女。 她曾在神女的身体里,在失去意识之前,完全知道神女是真的掌握了分开的方法,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所以—— “代价是什么?” 第84章 曾经荆沉玉清心寡欲,一心修炼,唯一在意的便是三界安危,宗门前途。 那时非要说他有什么希望的,就是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如今,荆沉玉从高高在上的剑仙沦落为一个走火入魔的“俗人”,他心里有了欲念,很清楚自己现在最想要的便是昭昭。 想和她恩恩爱爱,想要她的倾慕,想要她的回应,想和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应该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让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换取她可能会存在的一丁点微薄的怜惜。这样一来等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或许会给自己几分好脸色。 他应该这样做的,可他没有。 比起她完全鄙弃他,他更不希望她看见自己失心疯的丑陋模样。 所有的话都在嘴边,最后他却说:“只是会疼罢了,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昭昭怔住:“只是这样吗?可我当时在神女的身体里,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没有意识了,那应该是因为她死了吧?她为什么会死?” 她沉吟片刻,微蹙眉头道:“不会是要一命换一命这么狗血吧?只能活一个吗?” 荆沉玉看着她,被血浸透的白袍之下是伤可见骨的双腿,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坚持站了这么久,但还是稳稳地靠着石壁没有倒下。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因她脸上快速流露出的一丝迟疑。 他心想,足够了,只她这一瞬间的迟疑,就足够了。 “不是。”他否认了,“是神女一心寻死罢了,本不必做得那样极端。” 昭昭不太相信,不知为何,自从在神女的身体里待过,从另一视角看过一场大戏,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更了解了荆沉玉一些。 比方说现在,她就觉得他在说谎。 “真的吗?”她发出鲁豫的声音,“我不信。” 荆沉玉轻抿嘴角,笑得含蓄而内敛,清风明月似的一个人,笑起来温润如玉,一双桃花眼没了常年凝结的冰冷,变得多情而惑人。 昭昭被他这样看着,有点上头。 她仓促地下移视线避开与他对视,正看见他染血的衣袂。 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周围的血腥味,当即抓住他的手臂说:“你的腿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它们现在一定很丑,但也像他说的,他有先天剑气护体,倒不至于真的不能行走。 “无事。”荆沉玉按住她的手,不准她拉开他的衣袍查看,“走吧,寻个安静的地方疗伤,外面现今不如这里安全,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出去。” 沧海的怨念已经消失,这座墓里哪怕还有魔兽和机关,已经不足为惧了。 他率先带着昭昭往前走,从幻境里出来,他们就已经不在冥河岸边了。 不知是不是沧海的意思,他们所处的地方有光,环境也不错,是一座宫殿,还有点熟悉,像是…… 神女灵府内那座宫殿。 昭昭猛然意识到,这就是照着那座宫殿的样子修建的。 她追上荆沉玉,正想告诉他这件事,就看见他满是冷汗的侧脸。 他紧紧抿着唇,视线望着前方,眼神却有些飘忽,气息也不太平稳。 昭昭立刻望向他的腿,不顾他阻拦强行撩起了他染血的衣袂。 “昭昭,不行。”荆沉玉拒绝着,倒像是昭昭要对他做什么一样。 昭昭头也不抬:“你再反抗我就永远不理你。” 永远不理你,简简单单五个字,让荆沉玉完全被掣制。 他怔在那,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只能麻木地任她查看。 然后她便看见了他血流如注的双腿,还有腿上见骨的伤势。 她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想——原来这就是修真小说里所说的天生剑骨吗?荆沉玉的腿骨上都有剑气存在,仿佛那不是什么人的骨头,是一柄剑。 昭昭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眼神也没什么动荡,她只是看着,看了一会他伤势惨烈的双腿,又去看他们行来的路,果然,那路上全都是血。 他的血可真多,一直在流,好像都流不干。 “我没事。”荆沉玉实在被她看得难受,勉力将衣袂放下,其实这衣袂也不太能遮挡双腿了,哪怕它是修真界用料最珍贵的法衣,也仅仅是在冥河水下留下破破烂烂的残骸。 “找个地方疗伤,先解决你的事。” 荆沉玉还想往前走,但被昭昭按住了肩膀。 “就那里吧。”她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偏殿,那是宫殿里最亮的地方,也是最近的落脚地。 荆沉玉看了一眼,往那边走去,昭昭静静跟在后面,盯着他一路流下的血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了偏殿里,发现这里之所以那么亮,是因为用法阵投射进了外面的阳光。 金色的光照耀着这里,处处都是暖洋洋的,腐朽的味道都散去了不少。 偏殿里有张床,床边是舒服的软榻,荆沉玉没有选择两者任何一样,走到几案后的蒲团边打算盘膝坐下,可他的腿现在想做到这件事很难。 他愣在那,弯腰用手撑住几案,似乎在发呆。 昭昭看着他,也不说话,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这让他身子不再那么紧绷。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忍着疼痛盘膝坐下,用剩余不多的衣袂布料勉强遮住了双腿。 略顿,他想起什么似的,从空间里取出一件新的外袍,随意地拢在身上,遮住了所有不想让昭昭看见的地方。 他仿佛因此有了安全感,脸色好看不少,白发遮住的侧脸渐渐不再那么压抑。 昭昭坐到了软榻上,比起他的拘谨,她随意得多,几乎是闲适地看着他从手足无措恢复从容。 原来有时候只要多一件衣服,就能让人得到安全感。 昭昭垂下眼睛,掩去眼底变幻莫测的神色,那边荆沉玉已经入定疗伤,他这样着急,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她。 他知道神女是如何分割关系的,那肯定是需要他做什么,毕竟现实里他才是宿主。 昭昭看着自己的手,手里捏着软榻上的丝被,团来团去,乱入麻。 不知过了多久,偏殿里的光线开始昏暗,昭昭终于动了。 她从软榻上下去,使劲拍了一下荆沉玉的肩膀,将他从入定里惊醒。 他微微拧眉,有些不解地仰头看她。 “怎么了。” 他问着,昭昭却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拉起来。 他坐下的艰难,起来也难,昭昭拉得有些粗鲁,他有些疼,但咬着牙没吭声。 昭昭看着他冷汗津津的脸,那种强撑坚强的破碎感,真是让她手痒也心痒。 “你疗伤疗了这么久,怎么腿上的血还是没止住?你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知道吗?” 昭昭化出一面水镜让他照:“看看你自己。” 荆沉玉在水镜里看到了自己。 实在无心打理自己,他现在狼狈得很,霜发散乱,脸带血痕,唇瓣干燥,眼神恍惚,眼底可见蓝色,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与他记忆里的自己相差甚远。 他忽然挥散了水镜,别开脸不想让昭昭看,广袖下手紧紧握拳,抿唇道:“……这不重要,没时间了。” “是我没时间了,又不是你。”昭昭语气散漫,有些心不在焉,“我都不着急,你那么急干什么?” 荆沉玉不赞同她这个说法:“你怎能不急,昭昭,不要想着一了百了,我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 那日诛魔台昭昭的状态给了他太大心理阴影,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还有很多事做,你还要杀了张天师,你还要去报复将你置于风口浪尖的秦家,还有江善音,她替你给了夜月眠一剑,魔界大魔都前往修界营救夜月眠,说不定他真能跑掉,你还要去看顾江善音,还要杀了夜月眠报仇……” 荆沉玉说着说着就开始意识模糊,他使劲闭了闭眼,勉强道:“你有很多事要做,昭昭,在完成这些事之前,你得好好活着。” 他不想让她寻死,他忘不掉诛魔台的一切,也忘不掉幻境里面,昭昭模样的神女一心求死。 昭昭怎能看不出他在害怕什么。 她头很疼,看不下去荆沉玉这副样子,但不需要她做什么,荆沉玉就没能再说下去。 他实在伤得太重,方才只顾着调养要给昭昭的心脉,没去管自己,怎么可能会好? 能撑到现在,全凭着他天道亲儿子的身份,那身修为帮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昏过去,倒下了,双眸紧闭,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好像死了一样。 昭昭接住他倒下来的身子,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苍白英俊的脸,他眉心的朱砂痣已经没了冰色的遮掩,露出原本的红色,这是他脸上唯一的颜色。 这样明艳的红,越发衬得他白得像死去一般。 昏暗寂静的偏殿里有人叹了口气,温热的手抚上了昏迷之人的脸盘,昭昭像是要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一样,按了按他的脸颊。 软的,没硬,还活着。 昭昭慢慢吐了口气,力道很轻地抚过他的脸颊。 恨他吗?当然。 可过了这样久,经历这样多,恨意已经没有那么重了。 喜欢吗?没有吧,说不清楚,她不知道,但总归她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就是了。 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飘忽,她感受了一下,那似乎是从神女的身体里离开后产生的。 似一股怨气压在心底最深处,无法消散。 是她的吗?不是。 那是谁的呢? 神女的吗? 这个困住了沧海和神女漫长年月的地方,她到了这里,结束了那场幻境,身体里留下了神女最后的东西。 它为何没消失?想要做什么?还有什么是神女想要告诉外面的?又或者是告诉她的……? 昭昭暂时不得而知,这得看那股怨气一般的东西何时消散了。 将蒲团拿开,昭昭慢慢放下荆沉玉,让他平躺在那里。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解开他的衣带,再次看起他腿上的伤口。虽然不是医修,但从荆沉玉以前为她疗伤的方式里不难学到几分,虽然不能为他疗愈腿上狰狞可怖的伤口,至少可以止血。 淡蓝色的光萦绕着他的双腿,昭昭一直被他保护得很好,这是她用法宝稳定神魂后第一次动用灵力。 她把持着一个度,但还是有点刺激到神魂,残缺不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好?她算是和他分开了,但注定还是得死。 沧海都没能活下来,更别说她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没事,这次死她是知道的,有心理准备,也明白这是永远自由活下去的转机。 还有为此争取的勇气和力气吗?昭昭问自己。 她注视着昏迷的荆沉玉,想着应该是有的,至少得离开他身边。 离他远远的,再不相干,让这位天道的亲儿子回去走他的剧情,别再来找她,这样一来,她应该也不用被天道想尽办法弄死了吧。 说起来这次她好像还是得死在他手里,这里没第二个人能让她死了。 勉强为他止血后,昭昭起身到宫殿里寻找。 她有点不想让荆沉玉动手,他估计也不想自己的动手,一个修杀戮剑道的剑修,其实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动手杀人,可因为两次伤害昭昭,取了她的性命,荆沉玉估计都对拔剑这事儿PTSD了。 倒不是她自恋,而是他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昭昭找了一圈,发现这里真是没有任何可以伤害自己的东西。 没有兵器,也找不到出口,大门是闭死的,出路肯定不是那里。 那之后他们分割开要怎么出去? 昭昭想着这个,视线定在墙壁上,要不然撞墙死? 这样好像有点痛苦啊,之前被般若一剑穿心都没觉得疼。 啊对了,般若。 般若在荆沉玉天灵,他昏迷着,也不知她取不取的出来。 她正要跑回偏殿,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她还不及转头,身子就被人自后抱住了。 “你在这里。”他气息凌乱,紧张道,“你要去哪儿?你不能走,没时间了——” “我没有要走。”昭昭按住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我只是出来转转,你不要那么紧张。” 她转过身来,荆沉玉松开手退后一步,视线望向别处,眉头紧蹙,眉宇间黛色万千。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在这里能去哪儿?这地方找不到出路,我也跑不掉,现在离开你我很快就会死,我不会寻死的。”昭昭看着他来时的路,“我真是白给你止血了,伤口又被你给弄崩开了。” 荆沉玉望向她定定道:“为何给我止血。” 他不知自己想要一个什么答案,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她,眼底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期盼。 期盼什么呢?昭昭知道,可是她给不了。 “我怕你死了,我的事还没解决。” 荆沉玉愣了愣,点头:“别担心。”他说,“不会的。” 他往前走来,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现在可以了,我来寻你,我们回去就可以开始。” 这就可以了吗?可他的腿还没好。 昭昭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那些伤不及性命,等她的事解决,他们出了古墓,他就可以去找地方好好疗伤。 他会好起来的,她不能再“多管闲事”了。 昭昭将心底翻腾的情绪强压回去,冷着脸往回走。 荆沉玉跟在她身后,走得有些慢,她回到偏殿好一会他才进来。 昭昭转过身来,就看见他步履维艰的样子。 她心上针扎一样细密地疼,红唇开合,想说什么,可又很难说出口。 她看着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在他站好松了口气的时候,主动道:“你的剑借给我。” 其实荆沉玉给过她惊寒,但随着她灰飞烟灭,仙剑这种有灵的东西早就回到了他那里。 现在她要用兵器就得朝他借。 荆沉玉没给她惊寒,直接给了她般若。 般若是上古仙剑,剑内早已生灵胎,只是始终不曾化形。 它那般敏锐,在被昭昭握住的时候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作为荆沉玉的本命剑,它与主人有本能的情绪关联,当即便感染到了荆沉玉。 “你……” 荆沉玉刚开口就被昭昭打断。 昭昭反手握剑,微笑着说:“不能再让你动手了。”她歪了歪头,“否则哪怕我都快习惯了,你估计也不太能好好地使用你的剑了。” 荆沉玉被说中心事,有一瞬迷茫,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昭昭反手持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你是如何做的,每次它刺下去,我都没觉得疼。”昭昭问他,“我就这样刺下去就行了吗?就会死了吧?会疼吗?” 回答她的不是荆沉玉,是般若。 仙剑嗡鸣,明明没有言语,可昭昭却知道,它在说:不会。 是它啊。 昭昭知道这很不合时宜,可她还是笑了一下,心情轻松不少。 “我会很快回来的。”昭昭望向荆沉玉,“不会让你像上次那样等太久。” 荆沉玉心跳漏了一拍。 他心悦昭昭。 他爱她。 他早就知道。 在知道心意以后的所有日子里,他都过得很艰难,也很被动。 但这些艰难险阻,没有一样让他放慢爱她的速度。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发觉自己更爱她了。 无可救药,难以回头,不能自拔,生死不离。 古墓外金沙地上的金色天空雷云滚滚,仿佛有一双大手想将一切拨乱反正,却因为荆沉玉这样强烈而真挚的感情难以成功。 大手的主人似乎很生气,雷云滚动更厉害,而在那之外的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超脱昭昭原本所在世界的空间之外,科技发达的主神空间里,戴着眼镜的姑娘气冲冲的。 她看着文档里自动描述下去的文字,看着她完全HOLD不住的男主被写小作文的初代蓝星人读者给搞定,几次试图改变剧情,改写内容,可那键盘都仿佛有自己意识一样,不顾她的意愿朝她无法接受的方向续写下去了。 谢特。 千辛万苦送进去吃教训的初代原始人,竟然赢了她! 她居然输给人家了!!! 未来人的耻辱啊! 不争气的狗儿子!眼镜姑娘气得想关闭光幕电脑,可失败了,关她都关不掉,拔电源也不行! 姑娘提了口气,可以,很可以,不能管,搞不定,那她眼不见心不烦还不行吗? 不争气的狗儿子,你这狗粮自己吃,母亲大人不奉陪了! 眼镜姑娘负气而走,直接锁了这间房间。 也就在房间锁死的这一刻,活在书中世界的昭昭握着手中剑,狠狠地刺进了胸膛。 第85章 自杀这种事昭昭是真的不擅长。 她一鼓作气地握着般若捅自己,但还是因为恐惧未知而手软了一点。 剑是刺入了胸膛,但远不够致命。 昭昭卡在那不上不下,脸色扭曲。 般若闪着刺目的蓝光,很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持剑的手。 昭昭抬眸去看,荆沉玉眼睑低垂,看不清眼底是什么神情,俊美无俦的脸上沉郁冷清。 他握着她的手,本能地想将剑拔出来,可他也知道,现在该刺下去才对。 昭昭见他迟疑,就知道他在天人交战,她实在被这冰冷的剑气激得浑身发冷,也等不及他做出决定,再次咬着牙使劲将剑刺下去。 噗呲一声,是荆沉玉最熟悉的声音了,可这声音却让他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眸,看见昭昭有些茫然又有些解脱的笑意。 荆沉玉倏然松手,虽然力道是昭昭自己的,但他之前也握着剑柄,便好像他也跟着那么做了一样。 第三次,昭昭死在般若之下。 荆沉玉额头青筋直跳,神魂极度不稳,眼底蓝色刺目。 直到——昭昭倒在他怀里。 她气息微弱道:“般若,你能自己出去么。” 般若浑身一震,飞快地自行拔剑,仙剑在偏殿里飞了一圈,因她这般大魔几次三番祭剑,它又提高了一阶,已堪比上古神器。 昭昭舒了口气,心口处熟悉的凉意让她有些恍惚,她靠在荆沉玉怀里喃喃道:“还真是一点都不疼,以后哪天真的活够了想死,就用般若好了,一点都不痛苦。” 荆沉玉紧蹙眉头,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抿唇道:“不要乱说话。” 昭昭短促笑笑:“我说的可是心里话。” “你会长长久久活下去,不会死。”荆沉玉握着她的手,她身体已经开始消散,他喉头发甜,声音沙哑道,“你说过会很快回来,还算话吗?”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后悔,他该想想其他办法的,不该任由她死。 她第三次死在他面前,若真的就此不回来了,他该怎么办? 他的确可以欲念缠身滋生心魔,可也不代表次次回来的都是她。 万一,虽然几率很小,但万一回来的不是她呢? 荆沉玉失魂落魄地抱着昭昭,在她身子开始消散的时候,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个画面着实有些惊悚,昭昭自己都觉得很恐怖,可荆沉玉一点都不在意。 他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非要她一个答案:“还算话吗。” 昭昭与他对视片刻,在完全灰飞烟灭之前说:“若你能将自己的伤势处理好,那我就说话算话,否则……一切可就难说了。” 当初一心想要她死的人,现在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她留下。 风水轮流转,如今转到了她这边,的确不该就这么死掉。 思绪跟着光影消散,昭昭想,她一定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 她一遍又一遍地想:只是为了自己。 一定不是为了他。 寂静的偏殿里漂浮着点点星光,荆沉玉的怀抱空荡荡的,他抬头看着满室清辉,像极了小时候见过的萤火虫,满满一院子,陪着他练剑一夜。 这都是昭昭消散后留下的。 不应该的,她若离开,该是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下,一如前两次。 但……荆沉玉艰难地站起来,茫然地伸手接住一点光团,光团落在他手里,轻轻跳跃了一下,又飘散到其他地方去。 是真的留下了光影。 不知现在外面是不是到了晚上,如今偏殿里没了阳光,是最清冷黑暗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昭昭离开了,不知是否会回来,荆沉玉觉得,这本该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可她留下了这些光。 荆沉玉看着满室光影,竟有些眼眶潮湿。 他突然笑起来,笑出了声,笑得有些哽咽之色,但还是笑着,笑得很开怀。 良久,在这些光团的陪伴下,荆沉玉平复心情开始疗伤。 他还记得昭昭离开前说的,若他能将伤势处理好,她便说话算话。 为了让她快些回来,他一定要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哪怕只是看起来好了。 入定的前一刻,荆沉玉不免侥幸地想,她为何会有这种要求?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是他奢望吗?是他做梦吗? 是不是也有那样微小的可能,的确是她……心疼他了。 …… 这次死去和以往每次都不一样,昭昭比荆沉玉感知明显。 她意识消失了一瞬,但很快就回来了,之所以知道很快,是因为她又“看”见了荆沉玉。 空荡荡的偏殿里,他一个人站在那,白衣染血,神色怔忡,她想,若自己没回去,一心求死,他可能会在等不到她的日日夜夜里就这么枯坐而死吧。 哪怕她这个原书里不存在的异数死掉了,他也没打算回去走剧情,没打算活下去。 这个世界已经乱套了,是不可能再变回去的,没有哪一刻让昭昭这样深刻地意识到这点。 她心情有些沉重,看着黑暗里的荆沉玉,不知为何,有些不想他就这么被黑暗笼罩。 于是星星点点的光团出现了,为他带去光芒,仿佛昭昭从未真的离开。 她看见荆沉玉愣住了,然后对怔怔地接住了一团光。 昭昭就是这些光团的来源,被他这么接住有些不舒服,心里怪怪的,所以跳跃着离开了。 然后她就看见荆沉玉笑了,他笑得很高兴,可笑声里有哽咽之色,眼角亦有潮湿的痕迹。 很难想象荆沉玉这种人会掉眼泪,他这辈子有哭过吗?肯定没有。 那现在呢?他哭了吗? 昭昭不敢确定,光团靠近了一些,他已抬袖掩面,再放下广袖时,又是镇定俊美的仙君。 他盘膝坐下,开始疗伤,昭昭看着,知道他是记得她的话,开始照做了。 他这样听她的话,哪怕因为她,他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切。 修炼千余年的大道,万人之上的剑君之位,天下修者的敬仰,甚至是那颗一尘不染的心,他全都失去了,可他也什么都没得到。 付出了一切却什么都得不到,他不见一点后悔,甘之如饴。 修真界人人都说剑君变了,但其实荆沉玉一点都没变,只是他的目标和过去不同了。 他将万死不悔的性子用在了感情上,倒真是让人…… 昭昭闭上了眼,光团也跟着暗了一些。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们难道真能在一起不成? 先不谈过往的纠葛和恩怨,只说天道,它能容许他们在一起吗? 它可以用那般多的巧合组织起来让他杀她一次,就能再来第二次。 她若与他在一起,就得时时刻刻防着再次死掉。 这次应该可以完全分割开了,下次再死,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她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她不能,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她做好了打算,出了古墓就分道扬镳,离男主远远的,那男主走不走剧情都是他和天道的事,该不会再祸及她了。 让她过两天安生日子吧,真的,哪怕不可以长命万岁,也让她长命百岁吧。 彻底陷入“睡眠”之前,这是昭昭最后的念头。 这一“睡”就是很久很久。 她明明答应了很快回来,可等荆沉玉腿上伤口愈合,留下狰狞的伤疤时,她依然没回来。 他已经在这座古墓里等了她太久,墓中无岁月,他只能在墙上刻下正字来计算时间。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三个月,她答应了很快回来,却三个月没有痕迹,他找遍了灵府,找遍了古墓所有角落,将墓中的所有机关和魔兽全都解决了,生怕她复活到他不在的地方,即便这作为心魔其实很难。 她还是不回来,渐渐的荆沉玉失去了信心,他想,她或许骗了他,她根本没打算回来。 这一日,阳光透过法阵投射进偏殿,荆沉玉在墙上刻下最后一个正字,刻完没有收剑回鞘,而是反手抵在了心口。 他看着周围的光团,从昭昭消失那天开始,这些光团就一直在陪着他,若非它们,他早就慌了。 但今天是第一百天了,昭昭已经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荆沉玉累了,也倦了,再也等不下去。 他抬起手接住一团光,盯着光团看了一会,低声说着:“我来陪你了。” 光团似乎被吓到了,颤抖了一下,在他掌心使劲跳动。 可他好像没看出来,说完话就放开了光团,闭着眼要横剑自刎。 般若好像也死心了,死气沉沉地往主人的心口扎,它觉得这大魔的古墓风水不错,等主人陨落,它就在此地沉睡,等下一任主人诞生,将它从这里带走。 嗯,不错,挺好。 它想得很完美,但计划滑铁卢了。 它的主人没死。 般若的剑尖不过刚刺入荆沉玉的皮肉,就被一只白皙的手紧紧抓住。 这古墓里的活物已经被荆沉玉杀得只剩下他了,还有谁能阻止他?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了气喘吁吁的昭昭。 “你真是不让人省心!”昭昭握着剑,使劲抽回来,瞪着荆沉玉怒气冲冲道,“我不过是想好好恢复一下再凝实体,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好像要为自己如此紧张他自刎找了个理由,匆忙道:“是想阻止我回来吗?打算拿自己的死彻底了解了我??” 荆沉玉当即否认:“不是。”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昭昭,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确定她是真的,不是他的幻觉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你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低沉,独特的磁性刺得昭昭耳根发痒。 她使劲想要推开他,但失败了,他抱得太紧,她都快不能呼吸了,何谈推开他? 昭昭无法,为了自己能够喘口气,只能容他抱着,手落在他背后轻轻顺着,安抚他翻腾的情绪。 “这次就原谅你想断我后路的事了,再有下次——” “不是你想的那样。”荆沉玉拉开两人距离,低着头解释,“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也不打算独活。 曾经他的目标是三界太平,为此哪怕牺牲自己也无所谓。 如今他的目标是昭昭,她若不在了,他一个人活着,那漫长的岁月就都是折磨。 昭昭沉默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他视线望着地面,倒是不看她,可依然没能削减她心底的复杂情绪。 良久,她舒了口气,转开身说:“就算我不回来了,死掉了,也不用你来殉我。” 荆沉玉怔了怔,薄唇微动:“我连殉你的资格都没有吗。” 昭昭的心因他说这话时的涩然和话里的含义一拧,半晌才咬咬牙狠心道:“对,所以以后不要随便寻死了。一会我们分开之后我就会走,此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你更没必要寻死。我会活得好好的,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逍遥快活,寻上三五个小白脸,日日开怀,这样一比你为我如此是不是很不值?所以趁早断了与我的念想好好修炼吧,说不定还能回去……” “回不去了。” 荆沉玉打断她的话,眼中因她回来而乍起的光随着她那“三五个小白脸”的话而黯淡下来。 他侧低着头道:“昭昭,回不去了。” 昭昭拧眉:“回得去。” “你回得去,我不能。”荆沉玉没看她,说完也不用她回应什么,径自道,“但你也不必在意我如何,你欢喜便好。如今既已回来,便尽快开始吧。”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背对着她,白发垂落下来,因为太长,他又坐着,甚至都垂到了地面上。 昭昭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难受得很,几次张口又都闭上了。 她使劲揉了揉心口,默默地走到他面前坐下。 “需要我怎么配合?”她声音有些发闷。 荆沉玉回答得很快,似乎已经恢复从容,但昭昭总觉得哪怕他看起来云淡风轻,内里也是心潮翻涌。 “闭上眼。”荆沉玉的声音一如初见时冷清悦耳,如画的眉眼就在眼前,因那白发与蓝眸越发如仙出尘,隽逸雍容。 他的话好像有魔力,刚说完她就闭上了眼。 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好像太听话了,昭昭有些烦躁,但还是没再睁开。 总觉得现在睁开,情况会比太听话更窘迫。 正思索间,面前拂过熟悉的气息。 她一怔,听见荆沉玉距离很近地说:“昭昭,求你一事。” 求? 这个字从荆沉玉嘴里说出来可真是让人很难拒绝。 他这辈子估计也就求过她一个人吧? “……什么事?” “今后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切开始之前,我可否……”荆沉玉顿了一下,她闭着眼,一片黑暗里,他的气息那样亲密惑人,声线也低沉得让人心跳加速,“我可否,亲你一下。” 昭昭呆住了。 她紧紧抓着裙摆,口干舌燥,心乱如麻。 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在荆沉玉看来已经是一种回答。 所以在她懵懵的时候,唇瓣压上微凉的柔软。 一个珍重而认真的吻,不带任何欲念色彩,单纯得仿佛只是在做虔诚的告别。 昭昭莫名不安,想说什么,但他很快离开了她的唇。 他对她说:“一会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睁开眼。” 昭昭不安更重了,迟疑着:“……会发生什么?” “不知,总之你不要看。”荆沉玉说,“若你看了,恐会前功尽弃,你不希望继续与我纠缠下去,对吗。” 对啊。 所以她一定不会看,一定会听话。 她没回答,荆沉玉却知道这是她答案。 他注视着她紧闭的双眸,数着她浓密的眼睫,自嘲地无声微笑着。 因着还未分割关系,昭昭清晰感觉到他此刻内心的绝望与崩溃。那浓重的情绪淹没了她,让她仅仅是维持平稳都很难。 她几乎就要睁开眼,可在那之前,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一条柔软的轻纱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听见荆沉玉说:“虽然知道多此一举,但……还是以防万一。” 昭昭心跳越来越快,想伸手抓住他,但他收回得太快,她连衣角都没抓到。 她想用神识去看,却发现荆沉玉还对神识设了结界,她根本看不到,还被刺了一下。 发觉她的意图,荆沉玉微微怔忪,唇瓣开合,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 阳光开始变淡,荆沉玉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抬起手,在昭昭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指尖凝结灵力,忍着彻骨之痛,将心脏上养好的心脉一丝丝牵引出来,再送入她的体内。 如一只提线木偶,将丝丝缕缕的线一点点斩断,破破烂烂地跌倒。 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置于炼狱之中,非但不曾绝望,还开出了卑微的花来。 第86章 昭昭什么都看不见,她在黑暗中感受到什么东西进入了身体,让她整个人都轻巧起来。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这很奇怪,她没有激动,怎么会心跳这样快。 难道真正的分割方式与心脏有关系吗? 昭昭想起她失去意识时神女的动作,似乎就是按在心口。 所以神女到底做了什么。 谁能告诉她幻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底属于神女的怨气似乎动了动,但也仅此而已,它仍像一团雾缩在角落,虚虚实实,不曾散开。 昭昭想不通,她本能地皱着眉,耳边响起荆沉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疼?” 他以为她皱眉是疼,昭昭咬唇摇头:“不。” 不是疼,是烦恼,焦虑,不安。 明明身体感觉很好,但因为心跳剧烈,她始终无法平静。 “很快就会好。” 黑暗中,荆沉玉的声音是唯一的灯塔,昭昭循着靠过去,他似僵了一下,很快将她抱住。 “很快就好。” 他从不骗她,说很快就好,便很快就好了。 昭昭浑身是汗地睁开眼,终于重见光明,似乎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 偏殿里安安静静,和闭上眼之前没什么分别,她抬头去看抱着她的荆沉玉,他脊背挺拔,坐得很端正,抱着她的手臂有力,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昭昭眨了眨眼:“结束了?” 荆沉玉握着她的手,指腹按在她的脉门上感觉了一下,点头道:“结束了。” 昭昭感受了一下胸腔内的心跳,恢复到了正常速度后,她整个人轻盈平静,确实有种和以前不同的感觉。 具体是怎样的她形容不出来,但她知道,这次是真的成功了。 她松了口气,有点高兴地说:“真好!这次算是没白来!” 荆沉玉见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但他笑得很含蓄,也很生涩,嘴角勾勒的弧度陌生又温润,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凝在昭昭身上,直叫她心头发痒,手忙脚乱。 ——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出来。 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的怀抱。 昭昭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神色,再抬起头时已经一派平静。 “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她转过身,无意间扫到了墙上用剑刻出来的正字,愣了一下说,“一百天了?” 身后没有回应,昭昭便接着道:“我记得刚生在你灵府的时候,到第一次被你杀,也是刚好一百天。” 一百这个数字似乎和他们格外有缘。 想到这里昭昭转过了身,本想说什么,却见到荆沉玉有些失神的样子。 他好像纯粹在发呆,眼神没有焦距,脸上没有表情。 昭昭讶异地望着他:“荆沉玉?”她走上前,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想什么呢?” 荆沉玉身子一震,像才回过神,望向她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出去了吧。”昭昭放弃了重复一百天那句话。 她觉得荆沉玉看上去很好,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好。 “可以。” 他站了起来,双腿已经好得差不多,衣裳也换过,表面上真的看不出曾受过多重的伤。 唯一留下痕迹的大概是苍白的唇,以及脸上的点点伤痕。 金蝎的血腐蚀下的伤痕没那么容易好,他腿上由冥河水留下的伤疤恐怕比这还吓人。 昭昭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去看他的脸。 他脸上点点痕迹不多,但也不少,这样完美无缺的一张脸有了伤痕,反而更添几分遗憾之美。 “在看什么。” 荆沉玉忽然停下脚步,目视前方问了一句。 昭昭抿了抿唇,指指自己的脸颊说:“你脸上的伤疤会好吗?” 荆沉玉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广袖下的手一路都紧握着拳,极力克制着什么。 面上他很是云淡风轻,平静点头:“会好,只是没有那么快。” 昭昭舒了口气:“那就好,要真因为这个毁容也挺糟糕的。” 荆沉玉似恍惚了一下,慢慢道:“便是毁容,也没什么。”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不过一具皮囊,什么样子我都不在意。” 昭昭不赞同地皱着眉:“皮囊很重要的好吗?虽然人的内涵更重要,但如果没有脸这块敲门砖,其实很多人会懒得去探究你皮囊下是怎样的灵魂,这很现实。” 荆沉玉想说什么,昭昭在那之前说:“你之前不也很在意形象,打着架都不忘记整理衣衫。” 这话勾起了荆沉玉对过往的记忆,他微抿嘴角道:“宗门门规,不得衣衫不整,不得披头散发,不得……” “好了好了,知道你守规矩,总之没有毁容,这很好。”她也就不用因此亏欠他什么。 快速往前走了走,昭昭回头说:“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已经将这里清理过。”荆沉玉忽然取出一个乾坤戒,“给你。” 昭昭纳闷地看着:“这什么?” 无功不受禄,他们如今算是两不相欠吧,两人已经彻底分开,马上就要分道扬镳,她不想再拿他什么东西。 荆沉玉说:“这里面的东西非我所有,皆是古墓中留下的,今后你一人行走,会有需要的地方。” 古墓里的东西啊……昭昭阖了阖眼,因他话里的“一人行走”微微失神。 “我不缺这些东西,便全都给你。” 荆沉玉抓住她的手放在她手心,在她挣脱之前快速退开。 “这边走。”他往前引路,留给昭昭一个白色的背影。 昭昭觉得手里的乾坤戒是个烫手山芋,但她之后一个人,的确需要点盘缠。 其实她对未来还没什么规划,她是有些迷茫的,自从之前死在诛魔台,感受到天道的意志后,她就有点咸鱼。荆沉玉没杀了那些害死她的人,给她留了事情做,她其实也没那么大的劲头。 但还是去做吧。 总要有点事情忙的。 张天师,花藕夫人,秦家,夜月眠,这些人总该为自己的自负与自私付出点代价。 昭昭攥紧了乾坤戒,跟着荆沉玉顺顺利利出了古墓。 重新站在金沙之上,昭昭还有点不适应这里刺眼的光。 她眯了眯眼,拿手遮在眼前,侧目睨向身边,却见荆沉玉好像盲人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天际边刺目的金色。 昭昭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望过来,剑眉星目,出尘如仙。 “在这里说再见吗?”她笑了起来,适应光线后就慢慢放下了手。 荆沉玉似乎没想到会这样快,有些发怔,唇瓣微启着,但没发出声音。 昭昭望向一边,回想着两人相遇后所有的纠葛,有些感慨道:“三次死去活来,总算有了如今这个结局,虽然有点波折,但至少结局是好的,也就还能勉强接受。” 略顿,她歪了歪头,与他玩笑道:“君上可别再来除我这个心魔第四次啦。” 她竟也会有不带敌意的与他玩笑的一日,还是拿除她这种事情。 荆沉玉一时间忘记了置身何地,动了动嘴唇,仍然发不出声音。 昭昭觉得他这副迟钝的样子很古怪,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忍不住靠近他,按住他的肩膀仔细看他的脸,轻声道:“有在听我说话吗?” 她眨着眼睛调侃:“不说话不会是还真打算来第四次吧?事不过三啊,你有完没完?” 她歪着头玩笑的模样灵动昳丽,荆沉玉看着,万分不舍,满心涩然。 他半晌才顺着她的玩笑,带了些苦涩道:“怕我吗?” 昭昭不语。 “怕就不该总是回来。” 他竟然也学会开玩笑了。 昭昭虎起脸:“朋友,你有没有想过,我总是回来到底是因为我生命力顽强,还是因为仙君你自己变了剑心,才一次又一次生出我?” 荆沉玉站在原地久久未语。 虽然只是玩笑戏言,可现实中她次次回来的确不是因为她的生命力顽强。 是他欲念缠身,走火入魔,心甘情愿甚至强迫她一次次回来。 荆沉玉看着她,良久,他低声道:“至少让我送你到魔界。” 昭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荆沉玉便继续道:“自我们上次离开已过去数月,外界情况不明,你初初与我分开,我实在无法放心。” “至少让我送你到魔界,亲眼见你安置好。” 这不算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昭昭更想就此和他分开,可看着他泛红的双眸,她咬咬唇说:“行吧。” 于是两人便一起回魔界。 好像不管去哪里,返程总比去时快。 一如现在,昭昭还没觉得如何,竟已经回到了魔界。 比起数月前离开时,魔界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朔月宫依然悬在月下,时不时有几道光跃上去,这倒是之前没有的。 昭昭正想抓个魔问问魔界的情况,荆沉玉已经摘掉了腰间的玉佩。 这是九华剑宗的身份玉牌,荆沉玉在太素宫自陨前打算留给昭昭,里面存着他给华倾的遗言。 想到他那时的言语,昭昭好像吃了一颗酸柠檬,心里很不好受。 她转开脸不看他,但不妨碍她听见玉佩里传来的声音。 是华倾,说的都是最近修真界发生的事,虽然荆沉玉已经放弃了剑君的身份,但可能是习惯吧,也可能是不想面对现实,华倾还是事事跟他说,絮絮叨叨的,有些话让昭昭觉得,他大概以为荆沉玉不会听了,只是单纯发泄一下,夹杂着几分怨气。 “宗内近日有不少弟子心浮气躁,生了不敬之心,我已将他们逐出宗去。” 昭昭想起跑到无上峰要朝荆沉玉动手的四个剑宗弟子,华倾逐出的人恐怕和他们一样。 他们敢那么做绝对不全是出自本心,必然是有某些位高权重的人授意,否则他们没那么大胆子挑战曾经视为尊神的剑君。 “夜月眠关在仙牢,还没死,留了一口气在,我想着让君上亲自处置他,好挽回一下局面。” “……您还是走了,说来我也不意外,不知为何,我有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想法。” 昭昭眼皮一跳。 很快传音又来—— “君上,您说若夜月眠此次逃掉了,修界还有谁能将他斩杀?” 荆沉玉本能地皱起眉,握着玉佩的力道加大,玉佩出现裂缝。 “张天师?秦家?谁能如君上和我剑宗一般无私地牺牲所有?我很想看看啊。” 这句传音之后,玉佩许久都没响动,就在昭昭要开口的时候,华倾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次他说话没了以往的怨气,还带着些笑意。 “君上,你真该看看那群人的脸色,夜月眠跑了,他们只知道斥责九华剑宗失职,没看守好,问到由谁前往魔界降魔,竟一个都不敢吭声,哈哈哈哈哈。” 昭昭:“……” “他们下意识望向君上的座位时那种表情,我如今想起还是觉得万分可笑。” “我以前还会为这些人生气,现在却只觉得他们可悲可怜。张天师倒是硬着头皮站出来说他会亲自率人前往魔界斩杀魔尊,很好,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是否能如君上那般,对三界众生毫无保留。” “君上,秋日过去,冬季也结束了,春夏又来,您还不回头吗?” “您自然是不会回头了,九华剑宗再等不到它的剑君了。” 传音到这里被切断,再后面的荆沉玉不打算听了。 夜月眠回了魔界,张天师要亲自率人攻打魔界,这条传音的时间就在半月前,算算时间,这会儿众仙宗应该也聚集在魔界之外了。 “这里不安全。”荆沉玉蹙眉道,“不能留在这里。” 昭昭也听见了,她遥望着月下的朔月宫:“我知道这里不安全,可正因为这样,我才得留在这儿。”她慢慢道,“你不是留了一堆仇人等我手刃吗?” 她指指朔月宫:“多好的机会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昭昭和荆沉玉分开了,但不妨碍她那一身与他无异的修为。 荆沉玉很明白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也清楚如他一般的昭昭留在这里,不去搅和他们的大战就是恩赐,并不会有危险。 不安全的是魔界,不是她本身。 她再也不是过去的她了,经过诛魔台一事,她早已学会防备一切。 换言之,她其实不需要他的。 到这里是最后的路了,她要自己走,不需要他了。 他不被需要了。 荆沉玉退了一步,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摇晃,昭昭瞧见不由皱眉。 “你没事吧?” 她想上前,荆沉玉又退了一步:“无事。” 现在恐怕不是她让他走了,而是他不得不走。 “我走了。”荆沉玉强忍着心悸,“你,保重。” 他努力不让手颤抖,将玉佩放到她手里:“若有万一,这里面仍有我的遗言,你可利用。” 略顿,他白着脸说:“你放心,我知你要我活着受罪,便不会寻死,只是留给你应急。”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走得那么快,逃跑一般,昭昭看呆了。 盯着那玉佩,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他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有问题! 昭昭正想追上去一探究竟,身后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迟疑唤她:“……昭昭?是你吗?” 昭昭猛地回头:“善音?” 江善音持剑立在那,看见她时有些怔忪:“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你没死。”她几步上前,“你还活着。” 第87章 在这里见到江善音昭昭其实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迟疑地望着荆沉玉消失的方向,他走时状态很不对劲,她心里莫名紧张,她告诉自己之所以紧张是担心那不对劲是分割关系留下的,他们已经两不相欠,若他隐瞒了什么,因此出事,倒像是她反过来亏欠了他,她不想再与他纠缠不清,那就不能让他出事,所以才这么紧张。 是的,所以才这么紧张。 只是……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江善音拉住昭昭眨眼间换了个地方,她周身魔气环绕,显然已成不可小觑的大魔,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 昭昭看看四周,他们还在魔界中心城,但离方才靠近朔月宫的位置远了不少。 这里很清静,江善音布下结界后才再次开口。 “你还活着,想必是因为剑君。” 昭昭点了一下头,又看了一眼之前的方向,这下是彻底没追到荆沉玉的可能了。 也罢。 昭昭吐了口气说:“事情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我和他现在没有瓜葛了。” 江善音有些意外:“为何?”她眼神有些空,“你们也没有好结果吗?” “也”这个字用的很巧妙。 昭昭想了想,不管是和荆沉玉还是和其他人,江善音所遇见的事,的确没一件有好结果。 如今昭昭和荆沉玉亦然。 “我是他的心魔,怎么可能有好结果。现在分道扬镳再不相干,就是最好的结果。” 昭昭这样说着,也不知是说给江善音听还是说给自己。 江善音久久未语,看起来神不守舍。 昭昭凝着她问:“你这段时日如何?你瞧着……修为精进极快。” 魔的进阶方式能有什么?无非是互相残杀,或者以怨憎之气修炼罢了,都是些负能量。 江善音修为精进,魔气充盈,可仍有一双如常的黑眼珠,气质脱俗,完全不似寻常魔修。 “我杀了很多魔。”江善音回神道,“那些魔里有的想要我死,有的想要别人死。” 也就是说,她是自救和救人时进阶的。 果然,她还是原来的她,哪怕入魔,哪怕原书剧情有些跑偏,一样不会彻底堕落。 昭昭想到自己之前的决定,她是想单枪匹马报了仇,就去凡界找个地方一个人过日子的。 她不想再触碰剧情,不管是男主还是女主的,都希望他们可以回归原位,这样天道大约就不会处处要她死了。 现在遇见了江善音,她不免想到荆沉玉那时虽然走得快,可应该还在附近,男女主这次离得这么近,没了她,该是有机会相遇,将剧情扭转回去的吧? 昭昭想到非常重要的一点,忍不住问江善音:“你如今对荆沉玉还是之前的感情吗?” 之前的感情?江善音恍惚了一瞬,突然笑了一下。 这是再见后她一次笑,笑意复杂,有些迷惘之色。 “感情啊。”江善音重复了一遍,垂下眼眸道,“我现在也说不清,以前对剑君的心意算什么。” 昭昭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江善音望向她:“为何问我这个?你介意这些?若我还对剑君抱有感情,你便不与我做朋友了吗?” 她失神了一瞬:“我如今还能坦荡做朋友的人,只有你了。” “当然不是。”昭昭立刻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若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我不介意这些,我介意这些做什么,荆沉玉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怎会没关系?”江善音闻言失笑,“剑君那般待你,你们怎会没有关系?” 昭昭想说什么,江善音在那之前说:“你的问题不难回答,只是我有些无法确定。倒不是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对他存有感情,而是,我甚至搞不懂,之前那般放不下,到底是因为怕失去了婚约更被母亲忽视,还是……不甘心?” 昭昭怔住。 “若没有你,我或许还不会想到这样深。剑君那样的人,若从未喜欢过任何人,我大约总会执迷。可当我见过他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反而觉得我那种感情,与之相差甚远。” “你……” “昭昭,我觉得,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江善音有些怅然,“倾慕是肯定有过的,剑君那样的男子有几个女子会不倾慕?可也只是如此罢了。我们相处实在太少,平白顶着个青梅竹马的名头,却根本没有一起成长过几天。” “后面被他无故退婚,被推到家族的风口浪尖,经历了许多非议,免不得对他存有怨气,不甘心。我自小敬佩大英雄,对剑君更是仰慕,这种怨与慕混在一起,我会放不下去他也是理所应当。” 她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自我堕魔,经历过这样多,知道了母亲与父亲的过往之后,才发现我这样的感情有多浅薄。” “……倒也不用和我说那么多。”昭昭笑容有些勉强,“我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想知道这样清楚。” 江善音说这么多就像在帮昭昭解开什么心结一样。 可昭昭真的只是想知道,剧情还有没有可能回去。 江善音若还喜欢荆沉玉,那他们离得这么近,就有可能回去,她就会躲得远远的。 若是不喜欢……那也很好的,书里男配那样多,选个不会虐她的,少受些伤害,也很好。 “是我想和你说这些。”江善音看着地面,“昭昭,我们如今都是魔,我……这样久以来一直一个人,你之后若没有其他安排,我们可不可以……一起?” 她仰起头,带着希冀看昭昭:“不要因为剑君拒绝我,我甚至都好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 所以江善音她,没有恋爱脑了? 她和原书里不一样,已经对男主死心了,可昭昭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反而有种逃脱不掉的宿命感。 “昭昭?”江善音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昭昭回神望向她,语气复杂道:“荆沉玉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见了魔就要除了,你若还想和他在一起,其实可以去试试。他就在魔界,应该还没离开。” 江善音一顿。 “夜月眠几次害我,我要留在这里报仇。以张天师为首的仙宗中人应该也到魔界外了,我更不会放过他们。这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你若不怕,也不想去找荆沉玉,那我们可以一起。”昭昭语速缓慢,说得极其认真。 江善音听完勾唇笑了,笑弯了眸子,隐约有几分曾经的样子。 “你要做的事与我正好一样。”江善音抬起手,“无论是作恶多端的魔尊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是太平盛世的阻碍。待除了他们,肃清魔界,让魔界与修真界同享太平,让不曾生过恶心的妖魔也可光明正大地行,找到更平和的修炼方式,这正是我如今最想做的事。” “至于剑君……”江善音若有所思地看着昭昭,“我若真去找他,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也不用昭昭回答,江善音径自道:“反正不管你在不在意我都不会去的,先不说我早已没了那样的执迷,只说即便我去了,剑君那样的性子,你当真觉得他还能接受其他女子吗?” 昭昭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江善音执起她的手:“我们一起做这件大事,可好?” 好。当然好。怎么会不好? 昭昭原本的设想彻底被江善音打乱,她心乱如麻地反握住她的手。 “在答应你之前还得跟你道个歉。”昭昭吸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和荆沉玉的事……” “你和剑君的事为何要向我道歉?”江善音一听就觉得不合理,“若我没猜错,剑君心魔劫至的时候,正是与我退婚之时,这没错吧?” “……是那个时候没错。”她刚生出来没几天女主就来问退婚原因了,确实没错。 “那既已退了婚,你们再如何都和我没关系,所以不用向我道歉。”江善音无奈道,“这真的没什么,比起这个,我其实……”更在意江善果。 她已经很久没有修真界的具体消息,更没有江家的,也不知弟弟如何了。 那是她在世上唯一还挂念的人。 见她这副样子,昭昭就知道她在想谁。 “等解决了这里的事,我们去看他。”昭昭顺势拉住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你要是不想让他看见你入魔的样子,我们就偷偷看一眼。等我们要做的事达成,魔修也可坦坦荡荡地前往修真界,不被追杀不受排挤,你和弟弟就能名正言顺见面了。” 这说得没错,可江善音觉得这件事很难达成。 即便可以,也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可昭昭和她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她好像觉得……很简单? 昭昭确实觉得不难,因为她看过原书啊!她知道最后这件事实现了,且照着目前她经历过的这些事,虽然和原书剧情完全不搭边了,但这种程度怎么说也接近快结尾的时候了。 她先带着江善音出了中心城,确定了众仙宗的驻扎位置之后,寻了个魔界的村子藏身。 众仙宗驻扎的位置还和原书里最后一次仙魔大战一样,看来还是万变不离其宗,不管经过如何变化,结果上她其实是和作者一致的,都希望仙魔和平相处。 这魔界的村子比较偏僻,哪怕打起来这里也不太会被波及,昭昭本想带江善音到这里后再细细商量如何做黄雀,但村子里的情形让两个姑娘都有些意外。 说到底,她们虽然知道妖魔也不都是坏的,但真正没有害过人的妖魔见的并不多。 大环境下,哪怕有这样的存在也都被视作异类,藏匿得很深,她们很难遇到。 这座村子外有结界,昭昭进来得很轻易,江善音被她带着,也没觉得多难,可其实这结界是修为极高的大魔所设。 “有人闯进来了!” 有小姑娘尖叫了一声,昭昭望过去,是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约莫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以她目前的修为,一眼看出对方是魔。 这么小年纪的魔,自己入魔的可能性极小,也就是说…… “你们想着干什么。” 一名女魔修冲了出来,将孩子护在身后,很快,村子里其他大人都出来了,将各家的孩子保护好,充满敌意地看着她和江善音。 这样的画面印证了昭昭的猜想。 这些孩子都是魔修所生,这座村落竟和修真界的村落没什么不同,没什么杀人夺宝,阴损修炼,村子里种着灵米灵田,养育着可爱伶俐的孩子。 孩子们也和修界的孩子没什么不同,无忧无虑,不见分毫恶念。 昭昭望向江善音,后者有些呆住了,虽然她有很大志向,但这样的地方她在魔界第一次见到,现在肯定心潮彭拜。 “我们没有恶意。”昭昭主动道,“只是修界围攻了中心城,我们在寻地方安身,误入了这里。” 昭昭的修为村子里的几个大魔根本看不出来,不难想到她肯定比他们加起来都强大,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就闯入结界。 他们脸色不太好看,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江善音这时开口,露出和善的笑容,“若不信,我们可以立下盟誓。” 提到盟誓倒显得真诚不少,最先出来的女魔修皱起眉:“既是误入就赶紧走吧,以你们的修为哪怕魔界真和修界打起来也能全身而退,无需在我们这里躲藏。” 江善音正要再说什么,远处跑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没看到大人使的眼色,气喘吁吁地指着后面道:“阿嫂,那几个修士醒了!” 修士?这里有修士?昭昭望向江善音,后者也蹙眉看了过来,她们此刻心里想的都一样,难道村子里的人都是装的,一切都是假象?其实他们仍是会杀人夺宝,以修士的性命和修为来提升自身的那种魔? “……回去!”那女魔修对孩子说,“让那些人醒了就赶紧走。” 那孩子也见到了修为高深的昭昭和江善音,知道自己闯祸了,慌慌张张地跑去传话。 昭昭微微拧眉,听见那女魔修护着自己的孩子说:“我们无意参与什么纠葛,只想偏安一隅好好过日子,孩子们都还小,两位方才说了不会伤害我们,还请赶紧离开吧!” 像解释般,那女魔修道:“那几名修士也是孩子们不懂事带回来的,我们真的没有偏向修界的意思,不会参与什么……” “善音?” 不算陌生的声音传来,昭昭望向方才那孩子消失的地方,如今站了几个人,其中之一竟是曲春昼?? “师尊?”江善音愣住了,“您怎么在这里?大师兄呢?怎么就您一人?” 曲春昼幂篱不在,紫袍染血,形容狼狈,但眉宇间的干净从未被污染分毫。 女魔修见他们竟然认识,似乎还曾经是师徒关系,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会因他们收留正道修士而怪罪他们怀疑他们就好,村子里太多孩子,她的夫君还未归来,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昭昭倒是没怎么特别关注曲春昼,她只看了一眼就去看其他人,这里一共五名受伤的修士,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衣衫凌乱,精神萎靡,除了曲春昼外,还有一人尚算精神。 昭昭的视线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那人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白衣黑发,素净简单,面容说不上英俊,在遍地美男子的修真界算是很普通了,扔人堆里该是找不着的,可他此刻站在五名修士里,昭昭却无法转开视线。 她凝着对方蒙眼的白绸,他看不见?是盲人?这还是她穿书后第一次见到盲人。 对方应该是重伤初愈,身上的一切都是白的,只除了墨色的发和嫣红的唇。 白绸遮眼,让他唇瓣越发如樱般绽红,哪怕五官普通到极点,那种与生俱来的风骨与气质,也让人觉得美到惊心动魄。 倒不是这样独特的气质让昭昭无法侧目,而是……他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熟悉到让她心悸。 昭昭握紧了拳,那男修似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侧开身躲开了。 他连闪躲她的姿势都那样风雅周正,与其他几名修士比起来简直鹤立鸡群。 昭昭拧起眉,不自觉走过去,离得越近,对方就越是躲得更远。 他颦着眉,像抗拒魔的接近般,一路与她拉开距离。 “昭昭?”江善音疑惑道,“怎么了?”她问,“那位道友有何不妥吗?” 昭昭沉默了一会,没什么情绪道:“没有,只是觉得好看,想走近看看,冒犯了。” 男子闻言轻轻抿唇,垂着头别开脸,额边落下的发丝为他增添了几分凌乱愁郁之美。 曲春昼也听到了昭昭的话,他拘谨地整理好衣裳的褶皱,很想将幂篱找回来。 如此便不必因她一句别人好看,而莫名其妙心态奇怪地计较起自己的形象来。 第88章 荆沉玉并不想和昭昭分开,但身体上的反应让他不得不主动离开,快速远走。 他边走边自空间寻到准备好的易容法器,费力地改变着外貌。 从知道真正的分割方式是什么后他就在准备这一日了。 他答应了昭昭不会死,就不会让自己在魔界沉沦。 哪怕见过他本人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他依然谨慎地准备了易容法器。 他这般修为,夜月眠本尊来了都不一定看得出来,更遑论其他魔修了。 如此,他即便状态再差,也不至于被发现身份后被胁迫前往朔月宫。 很快他的白发就变黑了,五官从俊美夺目变得平平无奇,眉心朱砂痣消失不见,衣裳和发冠全都变了,唯独那双蓝色的眼睛无法改变。 思索片刻,荆沉玉取出一条白绸蒙在眼前,不以双目视物便不会暴露,这倒也不会妨碍行动,毕竟他有敏锐的直觉和修士独有的神识在。 做完这一切,荆沉玉的心脏几乎停跳,他满头冷汗地寻了偏僻的地方调息,还未结印,不远处便传来杀伐之声。 这里靠近魔界中心城与外城交界处,修真界来围攻魔界的话,最有可能在附近设下天罗地网。 荆沉玉用神识看了看,他也没猜错,的确是修士与魔族在厮杀,只是优势方不是修士,而是魔族,且那几名修士里有还算是熟悉的人。 曲春昼和元采衣师徒。 他们本该和张天师一同在修界驻扎地,怎会跑到这里。 若他没记错,与他们纠缠的几个大魔都是夜月眠最得力的手下,魔尊被镇压五百年,全靠这几名大魔想尽办法日日为他输送怨憎之气修炼,如今夜月眠得以逃脱,也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天枢阁大司命原来生得这样细皮嫩肉,早知道本座就闯了那天枢阁把你抢出来。” 一女魔修言词暧昧态度轻慢地调侃曲春昼,曲春昼擅长卜卦堪算,并不擅战斗,其他擅长战斗的修士又远不如这些魔修为高,他纵然生气好像也奈何不了对方。 元采衣受不了师尊被调戏,飞身上前争取时间,让曲春昼先走。 曲春昼哪肯答应,元采衣咬破手指驱动法器,强行将曲春昼送了出去。 有三名修士见此,借了元采衣法器的光,跟着跑了出去。 曲春昼想折回去,但元采衣已经被抓住,另外两名大魔正要追上他们,这样的情况下再回去就是羊入虎口,白白让元采衣牺牲,他只能走。 荆沉玉静静用神识看着,看两名大魔追上包含曲春昼在内的四名修士,般若不知何时已握他在手中。 他不该管这些事的。 他身上有伤,状态不好,不确定可以坚持多久。 耳边不断传来惨叫声,荆沉玉蒙着眼,神识却看得清清楚楚。 元采衣被抓住折磨,还有其他几名修士也未曾幸免。 他站了许久,在曲春昼快要被抓住的时候,到底是驱动了般若,裹上一层旁人看不清楚的剑气后,让它飞了过去。 杀气四溢的仙剑直接斩断了魔修欲捆绑曲春昼的法器,突然出现的变故让魔修警惕起来,也让几名修士升起希望。 他们激动地循着望去,看见了慢慢走来的白衣修士。 他身上的衣裳素淡简洁,没有任何宗门标志。 他用的剑应当来历不凡,但他们看不清剑气下的剑刃是何种模样,也就无从判断。 再去看他的脸,他白绸蒙眼,余下的半张脸平平无奇,若非气质实在出尘脱俗,实在是有些泯然于众人,难以让人相信他能有什么真本事。 曲春昼算是几名修士里最冷静的,他只看了荆沉玉一眼就低下了头,不断翻着白眼掐算,算到元采衣哪怕被抓走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后才松了口气,全心面对眼前的一切。 但其实也不需他操心什么了,那白衣修士一人便打退了追捕他们的两名大魔。 将他们打得无处可逃只能束手就擒的大魔,不过与他过了两招就重伤逃跑,几人站在原地,都有些恍惚和尴尬。 白衣修士收了剑,广袖宽袍随风扬起,哪怕蒙着眼睛,依然准确地面向了他们的方向。 他没说话,只这样“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几人对视一眼,都跟上了他,他也没拒绝,一人走在前,像要带他们出去。 曲春昼心乱如麻,也想快点出去寻人去救弟子。 可事情有点意外,那两名大魔去而复返,还带了帮手。 几人如临大敌地望向白衣修士,他站在最前面,挺拔的背影,翩然飞舞的发丝和衣袂,让曲春昼恍惚间以为见到了那个早已离开修界的人。 不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眼前的人虽修士也高深莫测,可怎么看都不是他。 若真是那人,现在大概不会再愿意对修界的人出手相助。 被自己最信任和庇护过的人背叛,他怎么可能还会恩将仇报? 哪怕那日曲春昼什么都没做,也仍是修真界的一员,他不认为自己作为害死了昭昭的修界人士可以得到荆沉玉什么帮助。 所以这肯定不是他。 荆沉玉又何尝想要出手。 可他从来都是一个爱恨分明,非黑即白的人。 他还记得昭昭说过,除魔卫道不需要什么身份,那是身为修道之人的天职,哪怕不做剑君了,他依然可以做这些事。 他并不全是为了救人,他们得救只是顺手,他更多想的是,这些大魔都是夜月眠手下大将,昭昭要复仇,这些人都会是阻力。 他们得死。 他们死了,昭昭就会少麻烦一些。 想到可以帮她,荆沉玉手下再不留情,天下暗下来的时候,他将追来的五名大魔尽数斩杀剑下,般若裹着冰蓝色的剑气迸发出慑人的灵力,被护下的四名修士震撼而又惊艳地望着他。 他们被剑气所慑,本就受伤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震撼之后就晕过去了。 荆沉玉看了看周围,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打到了更偏僻的地方,强忍着疼痛外放神识,近处应该暂时没什么危险,所以他也可以倒下了。 手撑着剑,荆沉玉想,哪怕他不想倒下也不行了。 从之前就几度停跳的心脏这会儿是真的不跳了,荆沉玉呼吸不能,如死去般昏倒在地。 他们昏迷的地方恰好就在昭昭和江善音寻到的魔族村落一旁。 贪玩的孩子出结界后遇见了他们,孩子们被养的一点都不像魔,父母对他们呵护备至,总会帮他们调动灵力克制魔弑杀好战的阴邪本性——这是他们隐居多年摸索到的方法,可让孩子们脱离那种阴损的修炼方式,不被魔气操纵地无忧无虑长大。 这样没被污染过的孩子,会将重伤在身的几名修士带回去,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他们之前就带回过许多受伤的开了灵智的小动物,也带回过被吞噬一半的妖,无一例外的被治好后抹掉记忆丢了出去。 他们本打算也将这些修士治好就抹掉记忆丢出去,哪知会发生后面这些事。 看起来他们是跟着孩子们寻来此处,想帮他们对付误入的两名大魔? 女魔修护着自己的女儿,心有余悸地衡量着双方的实力。 那几名修士虽然都身受重伤,那白衣蒙眼的伤尤其重,但也是对方修为最高,周身的灵气浓郁到丝毫不逊于那两名女魔修,甚至有可能还更强。 若他能知恩图报,帮忙制衡这两名闯入者,也不算白救他们一次。 …… 荆沉玉没想过会这样快遇见昭昭。 跟着孩子过来时他也想过,那描述中“很厉害”的女魔修里会不会有昭昭。 他一路都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在做梦,可真的见到了她,又不免想,他们还是有缘分的。 不过才分开没多久便再次遇见了,如今他易了容,她应该认不出他。 ……可她真的不会认出他吗? 在昭昭朝他走来的时候,荆沉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不知自己心底到底怎么想。 她若认不出他,他就能安安生生继续待在这里,不必被她看出分割关系后他身上的问题。 虽然她知道了可能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还是不愿冒这个险,让她因此不安。 他也不是没想过全都告诉她,博取她可能存在的一点陪伴和怜悯。 可真要那么做了,荆沉玉还是荆沉玉吗? 自来要强,从小不服输的一个人,哪怕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懦弱,也绝不会真的沦陷其中。 他从来都是一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么就堂堂正正得到她的心,要么就认输,绝不用什么下作的手段。 她若认不出他,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他还能有机会跟在她身边。 她和江善音在一起,曲春昼是江善音的师尊,他定然要和江善音走,那他救了曲春昼,应该也能随他们一起离开,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可以帮忙。 他该为此高兴,可以换个身份陪在她身边。 可是…… 想到她认不出他,他又觉得无限遗憾。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昭昭的视线炙热得烫人,荆沉玉别开脸垂下头,蒙眼的白绸在发后打了结,系在一起的白色绸带与墨色的发丝随风飘动,清逸雅致,俊美绝伦。 昭昭说:“只是觉得好看,想走近看看,冒犯了。” 荆沉玉心跳漏了一拍,微微抿唇点头,以此表示没关系。 可心底漫延开来的失落却怎么都抹不去。 他果然还是希望被拆穿,被认出来的。 哪怕她不高兴地扯掉他蒙眼的白绸,骂他不守信用又来纠缠她,他也希望她可以认出自己。 哪怕沧海桑田,哪怕他变了模样,只要一眼她就能认出他——这才是他真正希望的事。 可现实总是不如人意,在昭昭看来,他只是个好看的陌生人罢了。 她甚至很快就走开了,去了江善音身边。 荆沉玉从神识里注视她的背影,她对着曲春昼露出了笑容,两颊浅浅的酒窝那样可爱清丽,他心底阴郁地想,不要笑了,不要对别人笑,尤其不要对别的男人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笑的模样,想将你藏起来,只能对我一个人笑。 曲春昼本来正和江善音说话,余光瞥见昭昭在笑,也失神了一瞬。 那日在诛魔台的一切历历在目,他以为她死了,可她还好好活着。 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曲春昼意外也不意外,他对昭昭的感觉很复杂,既觉得她真是厉害,竟能彻底颠覆了三界剑君,磐石般坚定的荆沉玉,又觉得,她确实有着让人念念不忘,沉沦深陷的资本。 “师尊,你就在此地疗伤休养,我现在就到朔月宫去探探,师兄一定会被他们带到那里。” 江善音很担心元采衣,当即要走,昭昭拉住了她。 “你一个人去?现在去?太危险了。”昭昭说,“我去吧,你留在这里。” “你去就不危险了吗?”江善音不赞同,“你看护好这里,我去把师兄带回来。” 昭昭认真地看着她:“还是我去,你守在这里。善音,你修为不如我,我去了哪怕被发现也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你若再落入他们手里,就太得不偿失了,你师尊他……” 她瞟了一眼曲春昼,成功让他浑身僵硬,神色紧绷。 昭昭一笑:“他应该更需要你陪着,这里人太多了。” 江善音反应过来,有些为难:“可这是我们的事,要你涉险,实在……” “这对我来说不算涉险,而且,分你我实在太见外了,不是说我们算朋友了吗?”昭昭歪着头问。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倒显得过于生疏,江善音心里又是担忧又是热热的,正在这时,有人走了过来,身上带着好闻的冷香,她侧眸去看,眼底有些惊讶。 昭昭也察觉到了,她侧头望着白绸蒙眼的男子,他走路很轻,面貌普通,可身形修长挺拔,举手投足雅致雍容,即便身处偏僻的魔族村落,身负重伤有些狼狈,甚至眼睛都看不见了,依然有种睥睨的、高贵的气质。 他停在她身边,红唇轻动却没说话,而是抬起手,在空中用灵力写了几个字。 【我同你去】 蓝色的灵力消散,带着清冷的气息。 昭昭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观察他。 她看他的眼神很静,很深邃,似乎在她眼中,荆沉玉的所有伪装和秘密都无所遁形。 他跟着她的眼神开始气息凝滞。 她真的没有,认出他吗? 须臾,昭昭又笑了一下,耐人寻味地应了声:“好啊。” 她理了理衣袖,在江善音意外的注视下,一点都不见外地答应了:“你和我一起去。” 江善音忍不住唤她:“昭昭。” 她拉着她走到一旁,与她低声耳语:“素不相识,不知善恶,你这样和他一起去朔月宫很危险。” 昭昭当然知道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一起去魔尊的地盘有多危险,可她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这个。 “没事。”她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她身上那种笃定让江善音有些安心,她又去看白绸蒙眼的修士,问他:“你不介意我们是魔吗?” 这话题有些尖锐,男子没说话。 江善音继续道:“你好像看不见?不知神识是否能看见?若都看不见,应该也能感受到我们身上的气息吧?我和她都是魔,你要同昭昭一起去朔月宫,为的是什么?” 男子微微抿唇,没有回应。 江善音看了他一会说:“你想帮我们?” 他还是不说话。 昭昭按住了江善音的肩膀说:“他估计不会说话,你看他刚才都只是用灵力写字。” “那就写给我看。”江善音还是不放心昭昭和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去朔月宫。 “时间不等人,你不如和大司命一起起坛为我卜一卦,看我这次能不能顺利回来。”昭昭将江善音推给曲春昼,“劳烦大司命了,等我以后发达,一定送你奇珍异宝作酬劳。” 曲春昼僵硬道:“……不,不用。” 他哪里需要什么酬劳,事实上,他不赞成她们任何一个人去朔月宫,可他本来就社恐,回答问题都困难,更别说是插话了。 等她们说完,他可以接话了,却已经都做好了安排,看起来也没什么改变决定的可能了。 他能瞧出昭昭心意已决,善音的话都没用,更别说他这样无关紧要的人了。 ……无关紧要之人……吗? 其实,不算吧? 他们曾说过要做朋友,做生死之交,不是吗? 曲春昼回过神来,鼓足勇气想说他也同去,却见昭昭和那白衣修士已不见了。 “他们走了。” 江善音很了解自己的师尊,不用他问就告诉了他情况。 曲春昼心底情绪复杂。 他又慢了一步。 等等,又……? - 魔界,中心城。 昭昭和眼睛看不见也不会说话的男子立在一处无人的角落。 设下结界后,她慢慢道:“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她侧过头:“你不会说话也看不见,是天生的还是修炼出了差子?” 男子将脸转向她,哪怕没有回应,看起来也是认真在听。 昭昭凝视他片刻:“不知先回答我哪个问题吗?”她想了想,“那就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了。” 她往前一步,专注地看着他蒙眼的白绸,仿佛能透过白绸看到他的眼睛。 荆沉玉屏住呼吸,紧抿唇瓣,在空中用灵力写下两个字。 【剑臣】 世人皆知,九华剑宗的剑君出自修仙第一世家荆家,姓荆名沉玉,人人尊称其剑君、沉玉仙君。 却无人知,荆沉玉入道后弱冠那年,父亲亲自为其取字,一封精致信笺送至九华剑宗,上书二字—— 剑臣。 第89章 在荆沉玉说出这个名字之前,昭昭可能还有点模棱两可。 但当他说出这个在他看来昭昭绝无可能知道的字后,她就笑了一下。 她背着手打量他,一寸一寸,若只是凡间的易容手段,定会留下痕迹,但修真界的东西,她肉眼肯定看不出来。 所以他不用担心被看穿。 荆沉玉心跳得飞快,他以前是个心跳总是很慢的人,越紧张心跳越慢,现在却时常会心跳加速。他不太习惯这样,总会觉得心慌不安,焦虑烦躁。 尤其是这份心跳加速是昭昭带来的,他更加难以控制自己,呼吸都开始紊乱了。 昭昭嘴角始终噙着笑,笑得甚至有些轻佻。 荆沉玉扮演一个盲人,一个哑巴,不该看到她这样轻佻的笑,也就不该为此不高兴。 可心里还是有些涩然。 这样不尊重的笑,他自然不会因此生气或介怀什么,但很难不感到被轻视。 再加上她似乎并未发现“他”是他,感触最深的根本不是庆幸,而是更郁结在心。 “你这副样子一看就是个正道剑修,出了这里被魔修们瞧见肯定会被抓起来做仙魔大战的人质。”昭昭笑着说,“不过我们要去的是朔月宫,必然要全神戒备不被发现,你应该也不会被看见,这样子也无妨。” 荆沉玉没说话,他记得自己的哑巴人设。 昭昭很快话锋一转:“但这是之前呢?你之前就这么大摇大摆在魔界中心城到处走吗?” 当然不是。 荆沉玉和昭昭分开后一直没走主路,在救曲春昼他们之前根本没遇见魔族。 可他肯定不能这样说。 于是思索片刻,他在空中写:我刚到这里。 “你进来做什么?”昭昭转开视线望向了别处,嘴角笑意淡了不少,“如今正道仙宗都驻扎在附近,魔界人人自危,恨不得将正道修士赶尽杀绝,你这个时候来这里,看起来又不是任何宗门的弟子,不是因什么使命而来,那到底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的,昭昭问的时候就知道。 她注视着他白绸下挺巧的鼻尖和下方嫣红的唇,心不在焉道:“算了,你我又不认识,你也没必要非得告诉我。” 她退开身和他拉开距离,望着悬在月下的朔月宫道:“魔界也很奇怪,不管白天黑夜都有月亮,你看见时不时飞上朔月宫的光了吗?” 荆沉玉自然看见了,他险些忘记自己是个“瞎子”,差点点头,还好及时止住,僵在那里。 “哦……”昭昭意味深长,“我都忘了,你看不见呀。” 她那个尾音七转八转,话里是说他看不见,但那个语气就让人觉得……她心里什么都知道。 荆沉玉心跳又开始加快了,他捂住了心口,眉头轻蹙。 昭昭见了一怔,赶忙走过来说:“你怎么了?” 问完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紧张,很不应该,她又眨眨眼,别开头说:“紧要关头你可不要拖后腿,会出人命的。” 荆沉玉平复了一下呼吸,心跳还是很快,快得他额头青筋直跳,但他强忍着保持平静。 至少看上去是平静了。 【走吧】 他在空中写。 昭昭微微抿唇,看他主动往前走,眼眶不由发涩。 她快步追上,问他:“你有什么计划?若没有,我们就直接隐去身形上去。” 朔月宫戒备森严,她这种方式换做其他任何人都是自寻死路,可她有一身和荆沉玉如出一辙的修为,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凝着“剑臣”的背影,他对此没有意见,似乎也觉得这很正确。 昭昭轻轻吸了吸气又吐出来,掩去眼底的晦暗,和他一起施法隐去身形,御风前往朔月宫。 她曾远远看过朔月宫无数次,上来还是第一次。 悬在月下的魔尊宫殿处处透露着阴森压抑,但也不似她想象中那么抽象吓人,朔月宫建造的还是比较端肃宏伟的,虽然建筑风格和修真界的仙气飘飘截然不同,却也独具风格。 没想到夜月眠的审美还不错。 昭昭和一袭白衣的“剑臣”躲到角落,等几名问心境的大魔结伴进去后才尾随进去。 她觉得这些大魔肯定是去见夜月眠的,但好像不是如此。 他们在游廊里转了好几圈,她有点迷路,不知元采衣他们那些正道修士被关在哪里,本想抓个魔修问一问,但与她同行的人好像什么都知道。 荆沉玉走得很快,金冠白袍双眸覆纱,走在月色下光线昏暗的朔月宫,风度斐然,隽逸如仙。 他对朔月宫很熟悉,毕竟已经镇压过魔尊一次,自然了解对方老巢。 他一路领着昭昭来到一处偏殿,正要写字告诉她人应该关在这里,他可以在外感知到里面属于正道修者的气息,就被偏殿里看守的魔修对话打断了。 他手僵在那,因为里面在议论他。 “什么狗屁剑君三界标杆,还不是心魔缠身,和咱们一路货色!” 说这话的是个男魔修,嗓音阴柔里透着不屑,仿佛羞辱荆沉玉可以让他感到自己高人一等。 “装了那么多年,最后反叛得比谁都彻底,你们听说了吧?当日在诛魔台,他可是差点把天师宫的张观复给杀了!” “听说了!我三姑姑的四表妹的二堂弟就藏匿在天师宫的管辖之地,他说天师宫的人从九华剑宗回去的时候个个都臭着脸,尤其是张观复,好像一下子老了一千岁,哈哈哈哈哈!狗咬狗,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啊!” 最开始的男魔修得到附和更嚣张了:“荆沉玉连张观复都敢动,看来是真的走火入魔很深了,他如今已经不是剑君,离开了九华剑宗不知去往何处,搞不好都已经入魔了!” “他那样的……入了魔,是他厉害,还是尊上厉害?”有魔修疑问。 那男魔修轻蔑道:“别说是尊上了,他连与你我相提并论都难。” “哦?此话何解?” “那种道貌岸然的人,高高在上惯了,最看不起的就是我们魔修,他剑下不知多少魔族亡魂,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自己变成了魔,被以往那些尊崇他的正道人士羞辱围剿,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等落差?”那男魔修阴测测道,“他肯定会魔障更深,变成一个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凭什么和尊上相比,连我见了他都看不起……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脖子剧痛,他瞪大眼睛抚上去,一片温热潮湿。 “血!是血!”他吓坏了,紧张地哆嗦起来,“谁!什么人!滚出来!敢潜入朔月宫行凶!一定是正道仙盟的人进来了!” 偏殿外,荆沉玉看着昭昭冷冰冰的侧脸,扫过她刚刚落下的手,有些不解她为何动手。 虽然这也不是不可以,但那魔修不断喊叫,他们是很难再不动声色把人救出去了,只能彻底暴露,简单粗暴地强行结束一切。 她好像这还不解气,脸色难看,眼底有怒意,燃着小火苗。 他忍不住写了两个字问她。 【为何】 昭昭看见消散的蓝光,憋着气道:“关你什么事!” 她瞪了他一眼,好像见不惯他这副不解的样子。 这很难理解吗?她为何动手?他难道不该最清楚吗? 那里面的家伙胡言乱语,说的那些话,他作为当事人就真的听得下去吗? 昭昭因他这副困惑的样子更生气了,冷着脸现身收拾里面的魔修。 对方太能咋呼,已经喊来不少帮手,昭昭见一个揍一个,一路抓住脖子还在飙血的魔修,踩在脚下阴沉道:“刚才那么能叭叭,现在怎么不叭叭了?说话啊,继续说啊。” 那男魔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肯定是自己说的那些话惹到什么正道仙盟的人了。 可不应该啊,荆沉玉都不是剑君了,还干了那么多有违正道的事,怎么还有仙盟的人为他打抱不平啊? 再一抬头,好家伙,魔气冲天啊!这清艳美丽的姑娘,她是个魔修啊! “大人饶命,饶命啊!”男魔修傻了,一边求饶一边说,“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小的一般见识,小的只是过过嘴瘾,不知哪里惹您不高兴,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饶小的一命!” 他见昭昭是魔,虽然是生面孔,却以为是尊上新招揽的大魔,并非仙盟的人来救人。 那对方出手肯定不是荆沉玉打抱不平。 可他又有哪里说错话了呢? 难道是骂魔族公敌荆沉玉骂得不够凶残,不够难听? 这样想的,男魔修一鼓作气道:“大人莫气!荆沉玉那狗杂种绝不会有好下场,他……啊!” 刚说半句脸上也开始冒血,他想不通了,恐惧地看着昭昭抬起的手:“大人息怒!大人饶命啊!小的到底哪里做错了,求大人指条明路!” 昭昭冷冰冰道:“污言秽语,阴阳怪气的,怎么,你没阉干净吗?” 荆沉玉本一直在旁边帮她处理其他魔修,听见这句不由望过来。 他微皱眉头满脸的不赞同,显然非常在意她最后那句话。 昭昭看见了,但没放在心上,使劲踹了一脚那魔修,直接对他说:“这个交给你了,别留情,直接祭剑吧。” 这样的杂碎还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造化太大了,拿去祭剑最合适。 荆沉玉照他说的做,可取了那魔修性命后一怔,诧异地望着她走远的窈窕背影。 她说什么? 祭剑? 她…… 荆沉玉白绸下的眼睛猛地睁开,心底淌过热流,他冒出些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快速解决围过来的魔修,几步瞬移追上她,使劲抓住了她的手腕。 昭昭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本想让他放开,却见他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而是捂着心口一点点朝她倒下。 她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荆沉玉心跳停止,呼吸都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他紧闭双眸,白绸长睫不断颤动,昭昭看看周围,扶着他快步进了一处黑漆漆的宫殿。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也没有任何光亮,他们一进来昭昭就被荆沉玉沉重的身子压倒了。 她也没介意给他当肉垫,任他在怀里躺着,呼吸凌乱道:“你没事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她低头,见他捂着心口,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不由伸手探向他胸口,被他竭力阻止。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阻止她的手靠近,昭昭怎么可能不知道问题所在? 她一把拉开他的手,将掌心贴在他胸膛处,其实在还没靠近的时候,敏锐的听觉和触觉就让她发觉了不对劲。 他没有心跳。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昭昭悚然撑起身子,将他平放一侧躺好,侧坐在旁边拿自己的灵力帮他调息,焦急地想让他恢复心跳和呼吸。 荆沉玉眼上蒙着白绸,看不清什么状态,只是唇瓣已经被咬破了,血流出来都带着紫色。 昭昭有些慌了,眼见他不再动弹好像休克了,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大概是身体里本能的急救知识在作祟吧,她竟然想到尝试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这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在修真界这种不能讲科学的地方讲科学,肯定是做无用功。 但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安静的宫殿充斥着她凌乱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竟然真的又多了一道呼吸声。 他好了?? 心脏渐渐恢复,虽然好像越跳越快,依然不太正常,可至少有心跳了。 昭昭舒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 她累得朝后仰去,心里感慨着这居然也有用?居然没事了? 还没想明白,人就被拉了回去。 荆沉玉扯掉蒙眼的白绸,一双熟悉的蓝眸在黑暗中定定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他未曾在她眼底看到惊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昭昭只觉后腰的手一用力,将她压下去按在了他胸膛上。 她张口想说话,却被他含住了唇瓣。 “昭昭。” 他开口说话了,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是荆沉玉,真的是他,果然是他。 昭昭心里又急又恨,想咬他唇瓣,可他唇瓣本来就破了,血腥味充斥在她口中,她实在狠不下那个心。 “昭昭。” 他还在唤她,昭昭唇上属于他的温度辗转着,很轻柔,珍重而虔诚。 两人交换着呼吸,在危险重重的地方做着最亲密无间的事。 “昭昭。” 他第三次低哑唤她,与她说:“我很想你。” 昭昭:“……” 不过分开多久,有一天吗?怎么就……想她了? 她长睫翕动,眼底神色莫名,手撑着他的胸膛,本是抗拒,却因他这话而放软了手臂。 缓缓地,极为矛盾地,趴在了他胸膛上。 荆沉玉不敢置信地抱着她,翻身将她压在下面,低头寻着她的唇,几乎是颤抖着道:“别赶我走了。” 昭昭心悸了一下。 “不要与我分开,与我在一起吧。” “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不想离开,真的不想离开,不想和她分开一分一秒。 哪怕她厌烦,哪怕她生气,哪怕她发现了他身体不对劲,哪怕他可能会失心疯,形容癫狂狼狈,在她面前丢尽了脸面,他也不想离开。 离不开,真的离不开。 想要在一起,这样的愿望强烈到可以献出一切。 即便前路万劫不复。 第90章 在一切曝光之前,昭昭以为他们会装作素不相识一段时间。 她没想到会这样快挑明一切。 她原本觉得,若揭穿一切,他大概会立刻羞愧离开,毕竟两人说好了分开就再也不见面,他也接受得好好的,还主动走掉,现在却易了容用假身份来到她身边…… 说起来,在魔族村子里,真的是偶遇吗? 若真的是偶遇,是不是冥冥之中也有天意? 昭昭忍不住望向殿外的月光。 朔月宫距离月亮很近,她很少这么近地看月亮,月光投射下来,却不怎么明亮,始终像蒙着一层轻纱。魔界和修界是这样不同,连月光都很不一样。 这样影影绰绰之下,昭昭满心的惆怅不减反增。 “先放手。”她开口,声音很轻,两人离得那样近,他的脸就在正上方,哪怕她是朝外面看,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张易容过后的脸。 实在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可有了他那双过于动人的眼睛,一切都活色生香起来。 用假脸都这样美色动人,更别说他用真脸的时候。 昭昭觉得自己真的是色令智昏了。 她竟然会在对方忧郁恍惚的蓝眸下心软,后面所有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糟糕了,这很不对劲,这样不好,这很危险。 他们历经磨难终于真正分割开,早不是心魔宿主的关系,她若再死,就是真的死了。 她受够了那些被组合起来的巧合,那种无形的大手推动她走向死亡的宿命感。 她想自由自在,轻轻松松的。 果然还是她的错,她不该寻什么仇,就该拒绝江善音的要求,自己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避开仙魔大战和所有剩余剧情,就让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没存在过一样。 这样才是对的。 昭昭别开脸使劲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要离开朔月宫。 方才引起骚动前荆沉玉早就将人放走了,他救人真的很专业,干净利落,毫不含糊。 虽然那帮被关押的正道修士不知他们是谁,但能逃命谁都不会磨蹭,道过谢过便走了。 元采衣倒是认出了昭昭,可他也没说什么,时间紧迫,容不得寒暄。 如今这朔月宫,只剩下荆沉玉一个正道修士,她更不用担心他的安危,他一定可以安安稳稳地离开。 ……但那是以前。 昭昭不由顿住了脚步,想到他刚才的不对劲。 他的心很不对劲。 她那么敏锐,怎么会想不到,这肯定是分割关系导致的后遗症。 也许情况比看上去的更糟糕,毕竟荆沉玉那样一个能忍的人都这副模样了。 他再突然心跳停止的话,很可能出大事。 朔月宫是魔修大本营,荆沉玉如果在这里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昭昭被自己的想象吓到,白着脸想要原路返回,一转头却看见荆沉玉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十分安静地望着她。 好像自从表明心意开始,她每次转头都能看到他。 只要她想,他总是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昭昭心里又酸又涩,她开口,声音有些发哑:“人已得救,咱们走吧。” 她肯定是想自己离开的,丢下他,再不回头。 可不知为何,她停下了,还回了头,喊他一起走。 荆沉玉愣愣地望着她,因为太惊讶了,实在是没反应过来。 昭昭走上前使劲抓住他的手腕,饶是他对疼痛都已经习惯了,还是感觉到了痛感。 这痛感告诉他,他不是做梦,这都是真的。 她不但回头了,还抓住了他。 荆沉玉立刻反握住她,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抱着。 “昭昭。” 昭昭想要挣开,听他开口却微妙地停了一瞬,这给了他说下去的时间。 “我很高兴。” 他声音动听悦耳,以往冷冰冰的都让人过耳难忘,现在温柔而低沉,更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愿为我回头,哪怕只这一次,我也很高兴。” 他喉头发甜,竟有些血腥的味道,可他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无视了愈演愈烈的心跳,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如此,你便是让我下一刻就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昭昭使劲抓着他的衣裳,撑开两人的距离:“你以为这是什么给命文学吗?还下一刻要你去死……我要你死做什么?” “是,你不想我死。” 荆沉玉还是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明灭的月光在他脸上划过,开始有凌乱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应该是偏殿失守的事情被上面的人知道,开始搜查了。 荆沉玉根本不在意那些近在咫尺的危机,凝着昭昭定定道:“我一直记得,你要我活着受罪,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着,绝不会死。” 昭昭实在受不了了,使劲挥开他有些生气道:“够了荆沉玉!真该给你找面镜子照照,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情绪激动地胸口上下起伏,“你现在这样低声下气的卑微样子真是太难看了,难看死了!” 荆沉玉这次沉默了很久,静静看着昭昭,一双微蓝的桃花眼情绪压抑。 昭昭也失了声,耳边回荡着她刚才的言语,她心一疼,晦涩酸胀,垂在身侧的时候不自然地握起,将脸彻底转开,连余光都看不到他,如此才稍微冷静一点。 许久,在昭昭以为荆沉玉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开口了。 他声音很轻,但咬字清晰,他们离得不远,又都修为很高,她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他依然望着她,没像她一样躲开,对于她,他现在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你厌恶我的卑微,觉得难看。” 他说得极慢,仿佛每说一个字,都是在他自己心上割一刀。 “可你该知道,于别人,我从未放低过姿态。” “只是你。” “唯有你。” …… …… 她知道啊。 她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在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在他这样说了之后,她才会这样的…… 这样的…… 昭昭无法形容这种心情,仿佛再次遇见他之后,她所有的情绪都变得不可名状。 她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陌生又熟悉,她定了定神,决定暂时抛开这些想不通的事情,因为附近已经围上了太多的敌人。 他们被发现了。 昭昭慢慢道:“蒙上眼。” 不能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虽然他们肯定可以全身而退,也最好不要传出他在这里的消息。 倒不是怕被魔族知道,她是怕被正道仙宗的人知道。 曾经那般仰慕憧憬他的人们,被他庇护了千余年的人们,若真的也和魔族一般对他那样羞辱和看不起,哪怕他可以从容自处,她也受不了。 荆沉玉很听她的话,虽然他还是神色冷硬,气息压抑,却照她说的很快蒙上了眼。 他蒙上了眼,昭昭才看向他。 他这次是真的不再说话了,大约说方才那句话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昭昭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将心底全部的怨气都发泄到围上来的魔修身上。 她在朔月宫大打出手,毫无保留,荆沉玉本想帮忙,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看着就好,我自己就够了。” 昭昭看了看他心脏的位置,赤手空拳地以一敌百。 荆沉玉在一旁,虽没出手相助,却从空间取出了惊寒扔过去。 昭昭反手接住惊寒,这把在般若之前由荆沉玉使用的佩剑见过的人并不多,除非九华剑宗的资深弟子来,都很难认出它属于谁。 想到这些,昭昭便没拒绝,她也需要武器速战速决。 荆沉玉第一次见昭昭这样毫无顾忌地动手,这里是魔尊老巢,能在这里的魔都作恶多端,没一个是好的,她不用担心波及谁,自然也不用顾忌。 昭昭几乎每一招都下了死手,围剿的魔族很快发觉不敌,开始给更上面的大魔传递消息。 此时此刻,朔月宫正殿,漆黑的王座上,夜月眠闭眸坐在那,黑袍下的身体瘦骨嶙峋,下巴尖俏,脸色苍白,因底下传音而睁开的眼中一片红色。 他慢慢抬眼看着如荧幕般悬在空中的画面,是外界打斗的情况。 当他看清持剑挥退众魔的白色身影是谁后,猛地站了起来。 “尊上?” 底下的心腹有些惊讶,刚想说什么,王座上便已没有了人。 空间法术出现在月空下,随后是熟悉的嗓音:“都退下。” 昭昭听到夜月眠的声音,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她淡淡仰头,后退回荆沉玉身边,低声询问:“你还能坚持多久。” 这是问他的身体。 荆沉玉感知了一下心跳,那异常快的心跳让他战栗不已,但他觉得这不算什么。 “我没事。”他冷静道,“你可去做你想做的事。我若有事,会先行离开。” 这样也好。 他能保护好自己,不必她操心。 昭昭这样告诉自己,直接提剑朝空中的夜月眠袭去。 “昭昭。”夜月眠还想和她说点什么,怎知她一言不合就开打。 “你……”他且战且退,不出手,可昭昭根本不在乎。 “不还手就等死。”昭昭没有情绪道,“今日第一次上来,这里倒还算符合我的审美,我已经开始计划这里属于我之后该如何修改得更合心意了。” 夜月眠微微蹙眉:“你想取我而代之?” 昭昭只说:“我要天下太平。” “天下永不可能太平。”夜月眠说,“正道仙宗就在外面,这场大战无可避免,绝无太平的可能。” “这有何难。”昭昭不在意道,“战争的操控者是人,想要解决战争,就解决掉发起战争的人。” 她拿剑指着夜月眠:“先杀了你,再去杀了张观复,若还有谁不肯接受我所要的和平,那就继续杀。” 和平或许难,但核平一点都不难。 修真界最硬的骨头就是张观复,这个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死不足惜,他死了之后那帮人群龙无首,荆沉玉又卸任了剑君之位,那最有权威的可能是悯天宗的独幽大师。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昭昭最清楚,她提出的和平,他会赞同的。 如此一来,再加上华倾所在的九华剑宗帮忙,就不信这世间无法太平。 夜月眠因她的话笑了,苍白神经质的脸上笑意温柔:“我有没有说过,你这样不讲情面的时候,很是漂亮。” 昭昭不理人,只一剑劈过去要他的命。 夜月眠伤还没好,如今魔界还容他掌控不过是因为之前回来肃清过一次,留下的全都是唯他马首是瞻的罢了,否则他可能早被取而代之,根本不必昭昭来寻。 如今的他打不过全盛的昭昭,但逃走问题不大,可他根本没想逃走。 他笑得越发神经质,语气奇妙地说:“你说,若荆沉玉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会作何感想?” 他至今仍觉得荆沉玉那种人,即便改变,也改变不了太彻底。 他可能会舍弃自我,但不一定会舍弃他人性命,昭昭这种暴政和平,他肯定不赞成吧。 夜月眠自己都凶多吉少,却还是执拗地要挑拨他们的关系。 昭昭正要说什么,身后便响起一个平稳冷淡的声音。 “我听到了。” 夜月眠好像这才发现那个气息敛尽的蒙眼修士。 他一袭白衣,墨发飘逸,金冠束发,足踩银靴,一步步走入他的视线。 是荆沉玉。 哪怕面目陌生,可夜月眠一眼就知道这是荆沉玉。 这世间再不会有人拥有他这般气质。 “你……”夜月眠快速判断了一下,竟然还笑得出来,“你们还在一起……还在一起……” 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红色的眼底是绝望的神经质。 “所以呢?”他问荆沉玉,“你看到了,又作何感想?” 荆沉玉微微抬头,哪怕是从下仰视着别人,也让高高在上的人觉得在被他轻视。 夜月眠握紧了拳,昭昭的剑在他分神时刺入他胸口,他疼得一皱眉,但还是不逃。 底下的魔修都想上来帮忙,可荆沉玉一抬手,裹着剑气的般若便要了数名魔族的血肉亡魂。 那种瞬间祭剑的惨烈画面,让其他魔修望而止步。 “作何感想?” 荆沉玉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平稳而有力的声音落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我修杀戮之剑,最擅杀人,若她要以杀止杀,我除了认可,不会有其他想法。” 夜月眠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哪怕她要杀的人里,有从未做过恶,只是无法接受和魔族和平共处的修士?” 荆沉玉眉头都没皱一下:“假设不成立,这样的人她不会杀。” 夜月眠不屑道:“昭昭,你听见了,他在回避问题。” “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为好。”昭昭将惊寒往深处刺了此,夜月眠身子摇晃,缓缓从月空坠落,红色的眼眸定定看她。 “你都快死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她作为行凶者,静静地望着摔到地上的魔尊,抽出惊寒,看着他被血染得更黑的衣裳,淡淡道,“而且他也没说错,你口中那样的人,我不会杀。” 她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天上月:“这样的人肯定有,但他们的力量远不足以撼动这个决定。我只让他们一路看下来便是,他们总会认可,总会改变想法。” 这样的人哪怕原书结局都还有的。 昭昭如今说的话和原书里荆沉玉的话意思差不多。 【你们可以保留心底的不认可,亦有很多时间来看今日本君的决定是对是错】 这是荆沉玉对反对者说的话,和昭昭脱口而出的话,深意没什么区别。 他和她其实很不像,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可在有些地方,他们又那么相像,仿佛世间的另一个自己。 “上次善音补刀没有要你的命,这次你没可能再活着了。”昭昭低着头,看着剑下的夜月眠,“你知道吗,你本来会死在莫家人手里,如今多活了这么久,说来也算是我自作自受。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吗?” 她是真的想要他死。 夜月眠知道的。 上次他没死,这次看来是要死的。 其实他原以为,至少可以等自己灭了修真界再死。 那时候作为魔的昭昭就可以真正光明正大活下去了。 到时修界的修士才是跳梁小丑,是需要隐藏在暗处的人。 他曾想要解除他们的血契,希望自由自在,掌握天下,拥有无边权利。 可在诛魔台,在他无法真的将她送上死路,在他犹豫了一瞬时,他就知道自己变了。 其实很奇怪,为什么呢? 他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能归结于自己是被镇压了五百年,真的已经傻了疯了。 他后面心里想的所有事,不过都和当时的荆沉玉一样罢了——让昭昭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再也不用怕什么。 这也算是补偿她吧。 补偿他对她的圈套,对她的伤害。 他选择了和荆沉玉完全不同的方式达成这个目的,荆沉玉想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谅解,兵不血刃,但失败了,夜月眠因此更加觉得他选择的路才是对的。 仙魔大战,毁了修真界,让魔族当家做主,这样昭昭不就可以名正言顺自在逍遥了吗? 他觉得自己才是正确的,也就快要达成这个目的了,可没想到阻止他的人是昭昭。 她有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一个他到死都觉得荒谬的梦。 看着月光下泛着杀意的惊寒剑,夜月眠一点都没有要死的慌张,不躲也不逃命,只是笑。 他笑得很开心,嘴角带血看着昭昭:“遗言?自是有的。” 他单手撑着身子,笑得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大口血。 闭了闭眼,他勉强平复呼吸:“很久之前,在镇魔渊第一次真正见你,我曾说过一句气你的话。我那时说,江善音比你好看。” 昭昭一怔,倒是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夜月眠固执地看着她,一眼不眨道:“那时我是故意那么说的。其实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好看。” 昭昭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夜月眠神经质地笑起来,黑发散乱,疯疯癫癫,“死在你剑下倒也没什么,不过……” 空间裂隙忽然打开,夜月眠身影消失,很快出现在几米远的地方。 这是他的极限了。 其实依然在昭昭的攻击范围内,只要她想,就可以要他的命。 但夜月眠有别的安排。 “你若真的亲手杀我,就真的不会后悔吗?”他勉强御风而立,“昭昭,你嘴上说着以杀止杀的计划,可你心里对杀人这件事很抵触,我说得对吗?” 昭昭手一僵。 “你不想杀人,哪怕是你的生死仇人。荆沉玉都还活着呢,足可见我的猜测正确。” 夜月眠抹去嘴角的血,最后看了一眼月亮,到了这一刻,他反倒非常平静。 “我这一生匆匆千余年,五百年在辛苦爬上魔尊之位,五百年因败给荆沉玉被夺走自由,镇压流光海底。”他声音平静,徐徐说着,“我本有宏图大志,亦有想为你做之事,可如今想来,你也不需要我的补偿。” “我也突然觉得,确实有些累了。”他闭上眼,“你之前说,我本该死在莫家人手里,虽不知你为何这样认为,但若这样算来,倒是你给了我斩杀莫家人的机会,让我多活了这样久。” 他嘴角勾起:“但由你亲自杀我就不必了,我无意死在你剑下,虽然那或许能让你记我一辈子,但我不需要。若此后还有轮回转世,我依然愿为魔。” 夜月眠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昭昭:“你曾说哪怕再难,也不要真的变成彻头彻尾的魔。可若要我选,我还是愿意做魔,做魔让我强大,让我不再匍匐于谁的脚下,不必再受屈辱,被奴役,任人欺凌排挤。我喜欢做魔,若我还有来世,我定然还要做魔。” 他扬起手,一道红色的空间裂隙打开,昭昭睁大了眼睛,下一秒,眼前黑暗,痛呼声响起,有温热的血自上洒下,溅了几滴在她脸上。 “只是……只是来世,我不要再认识你了。” 昭昭握剑的手一紧,耳边是荆沉玉的生意,他捂住了她的眼睛,说:“别看。” 昭昭沉默片刻,问他:“他做了什么。” “自陨。”荆沉玉回答说,“神魂俱碎,空间毁尸,除了血什么都没留下。” 哪怕走到这一步,夜月眠依然选择自己了结自己。 其实他早该死的,死在莫家人手里,他本没有这样多的剧情可以走,是昭昭改变了一切。 现在他自己结束了自己,若不这么做,也会由昭昭来结束。 因她生,又因她死。 将荆沉玉的手拉开,看着漫天月光,除却脸上的几滴血和空气里的血腥味,夜月眠确实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昭昭抬手抹掉脸上血迹,又放下手看着指腹的红色。 那红色像有温度,一点点灼伤她的手。 荆沉玉眼蒙白绸,却可以准确找到她的脸。 他面对她问:“后悔吗。” 后悔吗?昭昭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可能有一刹那的怅然若失,可又觉得这也是最好的结局。 于夜月眠是,于她也是。 他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她也不必亲自动手。 “我需要后悔吗?”她反问荆沉玉,“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荆沉玉想,她说得没错,确实,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由又想到了夜月眠自陨前的那些话。 【昭昭,你嘴上说着以杀止杀的计划,可你心里对杀人这件事很抵触。】 夜月眠都能看出来的事,荆沉玉如今当然也不会看不出。 他望向中心城外正道仙宗驻扎的地方,似乎知道该去做什么了。 第91章 昭昭没再回魔族的村子。 夜月眠死了,魔界正是防备最弱的时候,如果这里有修界的探子,就会将消息传递出去,让围在外面的仙宗修者突袭,她若不留下,很可能就这么白给。 还有夜月眠那些部下,因为之前他回来清洗过一次,现在留下的大多都很忠心,还在负隅顽抗,想杀了昭昭替他报仇。 当然也有见机行事的,否则夜月眠在原书里也不会那么快被江善音取代。 总之她有很多事要做,必须留下。 至于荆沉玉…… “你先回去。”她没回头,望着月下四处奔来的黑影道,“这里有我,你回去把村子里的事安排一下,让善音来寻我。” 她还记得江善音那些话,也记得原书的剧情走向,她暂时帮对方顶一顶,等她来了,她就走。 夜月眠死之前,昭昭曾说朔月宫的建筑风格还算符合她的身份,等这里属于她,就改建成更合她心意的样子。这其实是假话。 从揭破荆沉玉身份开始,她就没想再留下了。 她不想再参与这些事,那种快要吞噬她理智的情绪让她想要逃跑。 她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荆沉玉站在身后没有动。 久久感知不到动静,昭昭忍无可忍地转过头:“连这点事情都不想为我做吗?”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他不会不想帮她做事。 她知道他可能是猜到她真正的心意是什么了,所以才不肯离开。 “若我现在照你说的走了,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荆沉玉静静立于暮色下,头也不回地挥剑斩退一团魔气,魔气中传来痛呼声,般若的剑刃上全都是血。 他不再遮掩自己的面容,一点点卸去法器,白发蓝眼的仙君笔直地站在月下,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袂,本还想跟昭昭动手的一众魔修见了他,彻底歇了送死的心思。 荆沉玉对魔修的威慑力实在太强了。 哪怕对夜月眠再忠心,明知是送死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出来。 昭昭这个完全没见过的大魔他们尚有一战的勇气,可荆沉玉的阴影笼罩了魔界太多年,谁没有亲戚朋友死在他手里?他们实在没有勇气去挑战。 周围安静下来,朔月宫的局势陷入一个微妙的平衡,那些方才还想和昭昭动手的魔见势不妙都躲在了昭昭身后——他们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此刻想活下来就得靠昭昭,靠这个他们刚才还想杀死的同族。 昭昭没理会背后的众魔,凝着荆沉玉说:“谁说的?我不会走,我会在这里守着,你去把善音叫来就行。” “若要找她,可以用传音符。”荆沉玉直视她,“非要我去,不过是想支开我。” 昭昭抿起唇,面上有些郁闷:“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非要说穿?大家都是成年人,给彼此留点余地不好吗?难道全都说出来,对你的处境会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好处。”荆沉玉说,“说出来对我的处境没有任何好处。” “那你还说??” “至少说出来,还可以再同你说几句话。” 昭昭愣住,错愕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她深呼吸了一下,闭着眼朝他伸手:“传音符。” 她决定了,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分开,说完就走,她真的一刻都等不了了。 手上一凉,他给她的不是什么传音符,是他的手。 昭昭猛地睁开眼,看见握住她的手的男人。 他垂眼凝着两人交握的手,眉宇间似有些类似夜月眠的神经质。 昭昭一怔,再仔细去分辨,怎么都寻不见了。 是她看错了么。 他脸上一片冷肃,哪里有什么神经质? 很奇怪。 昭昭实在忘不掉他刚才的样子。 就像是……入魔的前兆? 不行。 荆沉玉不能入魔。 她不想和他站在完全一样的位置,哪怕只是为了荆夫人的嘱托,为那让她免受一月神魂之苦的法器恩情,她也得阻止他入魔。 “你自己想办法让她来,不想走就别走吧。” 昭昭说完话就朝朔月宫正殿的方向走去,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了。 荆沉玉心里却没有半点庆幸。 他静静凝着她的背影,心里不断冒出一些疯狂可怕的想法。 他知道那不对,那只会将她彻底推远,可他就是克制不住那样想。 他甚至想到,也许他们可以一起死,比起活着分开,不如一起长眠世间。 心跳缓缓恢复了正常,可心里疯狂的念头不但没有消失,还愈演愈烈。 荆沉玉呼吸凌乱地捂住胸口,身子剧烈抖动一下后,猛然醒悟般,桃花眼里露出几分茫然。 那不是他真正的想法,绝对不是。 他会有那种极端的想法,可能是分割后遗症的第二阶段来了。 他也许很快就会失心疯了。 捏了张传音符,荆沉玉将昭昭的意思转达给江善音,也不等对方回复,便切断了一切与外界联系的可能。 他一步步走向正殿的方向,昭昭方才去了那里,他要去找她。 他很清楚自己快要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兴许会很难看,让本就不喜他的昭昭更加厌恶。 但没关系,他不在意那些了,厌恶也是很好的,至少那也算一种感情。 若她会可怜他……他固然想堂堂正正,不用任何手段,但时至今日,昭昭所讨厌的卑微,他半点无法抛开,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尝试去得到她的方法了。 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徒然失去,他恐怕真的会走火入魔。 失心疯还可以接受。 疯疯癫癫没什么。 但入魔是底线,是答应母亲不会做的事,就不能发生。 朔月宫的正殿里一片安静,光线很暗。 荆沉玉走进来时,只见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王座的位置。 他站在殿下,抬头望着高阶之上,他寻的人就坐在那里,坐在属于魔尊的王座上。 曾几何时,荆沉玉是在正殿之上一剑劈开琉璃瓦的人。 他是在天上俯视着魔尊,将对方性命玩弄于鼓掌之上的那个人。 但现在他自天上坠落,站在高阶下,对那可能会成为魔尊,以往该是他死对头的人,静静地凝视,无声地纵容。 昭昭坐在王座上单手撑头,她发髻因打斗有些凌乱,发间只别了一支桃花木簪,木簪的雕工极好,栩栩如生,仿佛她发间真的开了一朵木色桃花。 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裙摆和袖口处是芙蓉的刺绣,荆沉玉的金丹化形是芙蓉,她身上的一切都与他有关,这样熨帖的认知让人如何放得开呢。 放不开啊。 他真的放不开。 “你要站在那里看到什么时候。” 昭昭说这话是随口一说,没指望有什么实质性回答,可荆沉玉回答了,还很直接。 “想永远这样看着你。” 他不冷不热,面容十分平静地说着情话。 或许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情话,只是复述心中所想罢了,所以才一点都不局促、紧张。 昭昭慢慢直起上半身,居高临下道:“我要是做了魔尊,明日便去滥杀无辜,你会怎么做?” 她知道这个假设不成立,就和夜月眠的挑拨离间一样很不合理,但她突然想到,也就问了,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我们已经彻底分割关系,你现在杀了我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所以若我真做了那样的事,你会怎么办?我很好奇,你能为我解惑吗?” “你很想知道?”荆沉玉说得很慢。 昭昭点头。 “那我上前同你说可好。” 没什么不好,昭昭点头。 但显然,荆沉玉所说的上前,和她理解的上前不太一样。 她以为他只是想走到她面前来,常人应该都会这样觉得。 可荆沉玉却紧挨着她,弯下腰将她揽入怀中,手压着她的背,让她靠在他怀里。 昭昭愣住了,当即开始反抗,荆沉玉扣着她的腰说:“昭昭,你为何想知道这些。” 她微微一凝,反抗的动作停下。 “为何做这种你明知不可能的假设。” 他在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你好奇这些,是因你对我怀有期盼。” 他的唇落在她耳廓,吻着她柔软的耳垂,昭昭敏感地抓紧了他的衣裳。 这里是魔界,是朔月宫,魔族的老巢。 昭昭坐在魔尊的王座上,面前是曾经的修界至尊,剑下亡魂无数的剑君,魔的死敌。 这位死敌如今抱着她,声线低沉道:“你对我怀有期盼,是因你对我远不如你嘴上说的那样只有厌恶。”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像羽毛的尖端,惹得昭昭心痒到一塌糊涂。 “我可以回答你。”他说,“我已经杀不了你了,甚至没办法看到别人伤害你,哪怕你作恶多端,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他稍稍后撤了一些与她对视,昭昭懵懵地望着他,耳边是他沉澈的声音:“但你知我是怎样的人,若你真做了那些事,我做不到除你,又见不得别人伤害你,那我只能……” 他靠近,与她耳鬓厮磨:“我只能什么都不看。” 昭昭怔住。 “挖了这双眼睛,毁了神识,摒弃五识,在完成对你的许诺——活着的前提下,不去理会外面的所有。” “我只能这样做。你若想要我为你征战四方,为魔界夺取天下,助你生灵涂炭,便将我的身体拿去。”他说,“哪怕不再是宿主与心魔的关系,你亦可夺舍我。或者谁都好,你需要的,尽管拿去。这样滥杀无辜的事情,我实在不能亲自为你做。” 这是他可以做到的极限了。 荆沉玉那种固执的、怀有神圣理想的人,可以为她做到蒙蔽自己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昭昭深知。 她眼眶有些热,不自觉握住了他的手,荆沉玉没说话,只是很快反握住她,两人一点点十指紧扣,她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想要抽回来,却被他重新揽入怀中。 他抱着她离开王座,她的脸被动地埋在他怀中,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声,却因角度受限,见不到他展露了一丝疯狂之色的苍白脸庞。 在他俊美绝伦的脸上,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在博弈,最终战胜的,是他千年来认可的那一面。 因为心脉缺失而不受控制的所有都被他极力压制,这恐怕是曾经的巫山神女都做不到的事。 但他做到了。 哪怕他已经做好了被昭昭看到最狼狈不堪一面的准备,却还是控制住了一切,让它们没有全部恶化下去,不可收拾。 昭昭靠在他怀里,渐渐放弃了所有抗拒。 又或者她心底里根本没有想过抗拒。 她抓着他的衣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夜月眠。 她忽然说:“他有句话是对的。” 荆沉玉没吭声,她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她知道她说的是夜月眠。 “虽然知道他该死,可他真的死了,死在我面前,哪怕不是我亲自动手,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好难受。”昭昭闭上眼,将脸埋在他如云的衣襟里,“荆沉玉,我好难受,心里不舒服,明明对刚才那些魔修出手的时候我没有这样的情绪。” 荆沉玉抱着她的说:“因为他同你认识,和你经历过一些事,死之前还与你说了那样多,哪怕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坏人,你也会介怀,这很正常。” “……若你是我,你会这样吗?” “不会。”他回答得很快,“不要做这种假设,夜月眠若听到,恐会从冥河里气得跳出来。他大概很不想与我有什么感情纠葛,哪怕是假设” 昭昭呆了一呆,一直紧绷的脊背因此放松些许。 “好些了吗。”荆沉玉这时说,“昭昭,我在开玩笑,想办法逗你开心,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虽然这个笑话不太好笑。 “我不擅长做这些,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高兴,心里舒服一些。”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昭昭靠在他怀里,四周光线昏暗,魔气环绕,十分安静,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缓缓仰起头,从看着他的下巴到看着他的唇。 她一直知道他的唇生得好看。 此刻越发这样觉得。 她还记得自己防备抗拒的一切,可从主动牵他的手开始,一切艰难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难了。 她喉头发痒,许久才沙哑地说了句:“那个吻。” 荆沉玉一怔,脊背有些发僵:“什么?” “额头的吻,我想要那个。”昭昭仰起头看着他,“我喜欢你亲我的额头,我没说,但我那时心里很安慰。” 荆沉玉垂眸与她对视,深蓝的桃花眼里充满了震惊。 他那样不可置信,却反应得很快,像怕她反悔一样,屏息吻上她的额头。 重重的力道,小心翼翼的情意。 一个额头吻,以及缠绵悱恻沙哑低沉的轻唤。 “昭昭。”他语气复杂难言地叹息,“昭昭……” 一遍又一遍,轻重不一,忽远忽近,只有二字,昭昭。 昭昭听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很轻地应了一声。 荆沉玉的呼唤一停,说了一句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刚在灵府见面不久时他说的话。 那句话是—— “我心昭昭。” “可鉴日月。” 所以…… “你要不要这颗心。” 哪怕它已经残缺不全,可它对你的爱只增不减,永不动摇。 第92章 昭昭不知该如何回答荆沉玉这个问题。 她总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说,可看着他的眼睛,靠在他怀里,所有的话争前恐后到了唇边,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她愣在那,脑子里空空的,干脆放弃了思考。 荆沉玉沉默了一会,用一种她难以拒绝的语气说:“不用急着回答。” 昭昭动了动,手抓住他的衣襟,力道有些紧。 “我有很多时间等你想清楚再回答。” 他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昭昭闭着眼,终于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你身上怎么了。”她很直接,“瞒了我什么,现在说出来,不然我就走。” 两人终于有了进展,荆沉玉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事,哪里肯让她走? 他也没怎么纠结,便将本来想一直瞒着她的事情全说了。 如实相告固然有在博取同情和好感的嫌疑,他之前不耻于此,更不觉得昭昭会在意,但现在不一样了。 在知道这些之前她已经做出了改变,现在再说就没有那样多的顾忌了。 若他真的失心疯,也得让她早有防备,免得被他所伤。 真的失去理智不再像自己的时候,总要有个人帮他了结一切。 “那日你在幻境里失去意识,是因为神女剖了心。” 荆沉玉简短精炼地复述了一遍昭昭不曾看见的幻境结局,她在他怀里怔怔听完,后撤身子紧紧盯着他的脸。 “心脉?”她不自觉按着自己心脏跳动的位置,“……心魔是宿主身上的一部分,强行剥离,肯定要一个完整的人失去点什么,不是神魂上的,那就是心上的,宿主的心肯定要……” 她多聪明啊,几乎一下子就想明白原理了。 她有些说不下去,顿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幻境里神女的选择比较极端,干脆直接把心挖出来给了沧海,但你选择了比较正常的方式,将与我有关联的心脉剥离出来,送入我的体内。”昭昭垂下视线,手抓着裙摆分析,“所以我们现在虽然不再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了,却仍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她独立跳动的心脏,用到了属于荆沉玉的心脉。 所谓的分割,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算不得真正的分割。 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无论谁先离开,谁会留下来,她身上总会有他的东西存在。 哪怕她再讨厌他,她心里也永远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物理上的一席之地。 现在可能不单单是物理上了…… 昭昭再次望向荆沉玉,胸腔内热流涌动。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描绘他的模样,其实她不问,他肯定不会主动说这些事,她问了他便说,言语中毫无保留,面上也没带出任何挟恩图报的意思。 他真的只是纯粹再叙述这件事,说完之后还有一个请求。 “若我之后真的难以自控,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不要手软。”荆沉玉冷静道,“亲手杀了我。” 昭昭拧起眉,感觉刚才不错的气氛全都被破坏了。 该说不说这就是修杀戮之剑的剑修吗,遇见事情想的都是杀或者不杀,就算这种时候也要说一句“亲手杀了我”,也不想想时值此刻,她到底还能不能下得了手。 昭昭吐了口气与他分开,离得远了些冷着语气说:“好,没问题,放心吧,我不会手软的,杀你简直是我做梦都想做的事,交给我绝对没问题。” 她故意这样说,带了些愤愤之色,可荆沉玉好像……没听出来? 白发蓝眼的剑君眼睫颤动,颔首道:“是,这件事交给你,我最放心。” 这是他选择的了结自己的人,真到那个时候也算是真正偿还了一切,最合适不过。 她说不会手软他也完全相信,因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杀了他的确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可是……后知后觉的,荆沉玉望向昭昭负气离开的背影,微微偏头面露茫然。 她生气了。 为什么? 荆沉玉脑子里还在困惑这个问题,人已经追了上去。 不管为什么,先追上去道歉总不会有错,这是他和昭昭相处这样久以来的经验之谈。 - 魔族村落。 江善音收到荆沉玉的传音时正和曲春昼、元采衣在一起。 元采衣从朔月宫出来便尝试联系师尊,天枢阁有独特的联络秘法,哪怕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身份玉牌都被魔族毁掉了,依然很快找到了曲春昼。 元采衣带着一起逃出来的修士们来到了江善音所在的魔族村落外,未能顺利进去,因为这是别人的地方,他们是被救之人,已经在里面的几个都在被赶了,刚逃出来的更别想进去了。 除元采衣外,其他正道修士们也不太相信这些魔修。 他们刚被这些魔修的同族折磨囚禁过,会觉得这里不安全也正常。 最后出来解决一切的是江善音。 大家都记得这位天枢阁的堕魔弟子,她身边就站着天枢阁的大司命,她曾经的师尊。 “心存疑虑就走。”江善音冷声道,“人可以分好人坏人,魔怎么就不行?你们思想狭隘,始终觉得魔族皆恶,与我等也不是同路人。昭昭救了你们,也不会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报答什么恩情,你们现在就走,走之前先清洗掉关于这里的记忆。” 这些人不相信他们,他们也不相信对方。 清洗记忆要动神魂,这是非常危险的法术,由魔族来施法他们很是抗拒。 神魂灵府对一个修士的重要性自不待言,他们既然信不过魔族,就更不会把最脆弱的地方暴露给对方。 局势陷入僵局,江善音本想强行那么做,但曲春昼站了出来。 “我来。”他没戴幂篱,说话时谁都不看,只盯着地面,“若你们连我也不信,那便依着此地主人的意思,强行为你们洗去记忆。” 天枢阁是修真界的大宗门之一。 大司命曲春昼更是阁内地位不凡的存在。 他的话,他们自然信得过。 可其中也有顽固的人。 那人被魔修折磨得遍体鳞伤,赤着双眸道:“大司命不要被你入魔的徒弟给愚弄了,魔族皆孽,哪里分什么好坏!不过是伪装罢了!如今仙魔大战在即,他们如此肯定是居心不良,搞不好我们会被利用,在神魂上刻下什么符咒,于大战之中被摄魂,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若夜月眠没死,魔族还有人率领,此人假设的这种事一定会发生——要不然朔月宫抓这些正道修士做什么? 可夜月眠死了,救他们的人是昭昭和荆沉玉,与朔月宫无关,他这么说还是以偏概全了。 江善音耐心告罄,不顾几人反对,强行上前一个个替他们清洗记忆,其间情势不可谓不惨烈,有两个修士反抗过于激烈,被江善音一掌拍下去,本就有伤在身的他们险些断了气。 见此一幕,余下的人都知道若不同意难得善了,只能冷着脸接受。 元采衣当然是不需要清洗记忆的,因为他持有和师妹师尊一样的态度。 等其他人失了记忆被丢去交界处,村落外已经只剩下他们师徒三人。 见到了江善音的所作所为,魔族村落的大魔们都对他们没那么抗拒。 虽隐居在此,但天枢阁的名号他们也是知道的。 关于大司命亲传弟子入魔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 孩子们缩在父母身后,都在因为方才的事情黯然神伤。 江善音主动走过去,弯下腰对一个女孩笑了笑:“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心,天下人那么多,不可能都如他们一样想,你要相信,总共有一天,站在我们这面的人会是最多的。” 小女孩懵懵懂懂道:“真的吗?” 江善音点头:“真的。”她伸出手,“姐姐可以同你立誓。” 小女孩看着她伸出的小指,犹犹豫豫地抬起自己的手打算和她拉钩,但被母亲阻止了。 她仰起头,看见母亲缓和的脸色。 “立誓就不用了。”她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道,“你们三位若还想留下,就暂且在这里住几天吧。” 她带着孩子要走,小女孩不自觉回头看过来,江善音直起身喊住了她们。 “前辈,我是认真的。”她极其认真地说,“早晚有一天魔界可以和修界和平共处,我们都可以拥有平凡的生活。” 她望向那孩子:“你们用在孩子上的修炼之法可以为此事帮大忙,若真有这样的机会,你们愿意将这个法子贡献出来吗?” 只要改变魔修的修炼方式,让他们不再被体内魔气左右,就可以让魔修变得平和,冷静。 其实相当一部分魔修入魔之前都算是不错的人,他们都如江善音一样遇见了一些不好的事。 之后控制不住体内魔气,被魔气操纵,开始了惨无人道的修炼,然后再也无法回头。 江善音不愿变成这样,也不希望以后的魔族变成这样,所以需要一个改善这些的修炼方法。 这座村子所用的方法恰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带着孩子的女魔修背对她许久,才轻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或许……”她的声音很低,带着迷茫,“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自然不会拒绝。” 可真的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千万年来,仙魔势不两立,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事情。 他们很难去相信真的会有转机。 可若真的有……谁会拒绝呢? 没人能拒绝,他们亦然,所以真有机会,一定义不容辞。 师徒三人回了村落里,寻了曲春昼之前疗伤的屋子。 刚坐下不久,还未交换信息,荆沉玉的传音就到了。 荆沉玉的传音符和别人不同,他的传音符可以穿破所有修为低于他的人所设下的结界,这基本等于这传音可以无所不在。 且他用的符纸也很独特,朱砂下的黄纸面上印有剑宗图腾,江善音乍一见,只以为是九华剑宗的谁找她,哪想到符纸烧毁,响起的竟是那个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声音。 “夜月眠已死,速来朔月宫。” “什么??”元采衣第一个惊讶道,“魔尊死了?”稍顿,才反应过来,“等等,这声音,若我没听错,是剑君吗??” 虽然荆沉玉早就放弃了剑君之位,可大家还是习惯如此称呼他,千百年的习惯真的很难改变。 曲春昼掐指一算,很快道:“是他。”他眉宇间凝着几分难言的愁思,“他在朔月宫,其他的为师算不出来了。” 往常出现这种事情都只因一个人。 曲春昼迟疑片刻,肯定道:“他与昭昭在一起。” 江善音很快想到了和昭昭一起去朔月宫的白衣修士。 那个时候就觉得奇怪了……现在想来,所有的奇怪都有了解释。 “既然君上说魔尊死了,那肯定是死了。”江善音道,“他寻我过去,我先过去看看。” 她转身要走,元采衣倒没说什么,反而是曲春昼。 “为师与你同去。”他竟是有些急切地跟了上来。 江善音一愣,回头道:“师尊,那可是朔月宫,是魔尊……” “是魔尊陨落之地。”曲春昼人生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对方是自己的弟子,还算熟悉,这让他没有特别僵硬,他也不看对方,只说,“走吧,仙魔大战在即,时间不等人。” 江善音想到师尊的身份,身为天枢阁大司命,修真界担负为天下堪算天运之人,若有他从旁协助,她和昭昭的计划会更好实现。 师尊那样的算子大能,若真的堪算出和平的未来,会更有说服力。 如此一想她没再拒绝,与曲春昼一起前往朔月宫。 师尊师妹都去了,元采衣也没理由留下,跟着一起离开。 朔月宫上正进行着一场集会。 月下宫殿有着极大的道场,道场笼罩着月光,所有魔修皆站在这里,表情扭曲地看着几级台阶上长身玉立的白发剑君。 荆沉玉,是他妈的荆沉玉! 他们的生死仇人荆沉玉啊! 想报仇吗?可太想了! 打得过吗?他都快飞升了,肯定打不过啊! 所以怎么办?当然是认怂啊! 魔修就这点儿好——现实。 权衡利弊之后,没有任何魔修鲁莽行事,全都按照昭昭的要求排排站,毕竟不管是荆沉玉还是她,就没一个是他们打得过的。 一个都打不过,更别说两个加一起了,他们除了听话别无选择。 这要是换了正道修士,那宁死不屈的劲儿,估计道场的墙壁得被血洗——那可是块撞头以死明志的好地方。 “如今魔尊已死,你们可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昭昭站在台阶上朝下看,问完了他们又跟荆沉玉传音。 “他们身上的造化印记怎么样?” 荆沉玉扫了一眼回了她心音:“每个都有。” “重吗?” “很重,深红色。” 般若在荆沉玉手中蠢蠢欲动,这是想要这些造化大魔祭剑了。 昭昭眯了眯眼,有些烦恼,既然是这样作恶多端的魔,好像留下来没什么好处。 他们很识时务没错,可这份识时务改日就可能用在别人身上。 都是些墙头草啊。 其中还不乏对夜月眠很忠心,一直想着报仇雪恨,只是暂时装作乖顺的魔。 真难办。 正这样想着,几道光跃上朔月宫,昭昭眼睛一亮:“善音!” 江善音御剑而来,有点被道场上的画面震撼到。 “这是……” 昭昭将现在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她:“魔尊已死,群龙无首,他们需要一个新老大,我觉得这个人你最合适。”她指指其中几个,接下来的话是传音,“但他们每一个都做过坏事,死不足惜,可以利用但不能信任,若真想用谁,还要你自己去寻可信的。” 江善音有些懵了,一时甚至没注意到存在感很强的荆沉玉。 “昭昭,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以……” “你可以。”抛开原书里的恋爱脑,统治魔界的事她其实做得不错。 “我不行。”江善音自我否认,“还是你来,这种事怎么可以交给我,我会搞砸的,除魔尊是你的功劳,我怎么能坐享其成。” 昭昭按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看着我,善音,别紧张。” 江善音屏住呼吸,茫然地与她四目相对。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可以,你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也要相信自己能做好,这是你此生第一次有了特别想做的事不是吗?给自己一点信心。”她拍拍她的肩膀,“至于我,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这个人比较自私,比不了你,我们说起的那个愿望的确是我所期待的,但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江善音后知后觉地望向荆沉玉,对方俊美绝伦的脸上那双蓝色的眼睛始终在昭昭身上。 “……我知道了。”她渐渐明白了什么,有些为难和慌张,可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她想做一件大事,什么都不如现在这件事重要。 昭昭注视着她转过身,很快进入角色,无声地退到一侧。 她还不忘拉着荆沉玉。 荆沉玉跟着她走远些,见她始终望着道场的情形,薄唇微动道:“你有何事可交给我去做,你留下与她一起。” 他看得出她很想留在这里。 他也没看错,她是很想和江善音一起做这件大事,但一来这是原书里属于女主的剧情,她已经搞乱了太多,不想再把这件事也搞乱,二来…… 她望向荆沉玉,淡淡道:“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做,你没办法帮我。” 荆沉玉皱起眉:“我可以。” 他不太接受否认他的话,不管遇见什么事,他的第一想法永远都是:我可以。 但昭昭重复道:“你没办法帮到我的。” 荆沉玉想说什么,被昭昭抬手打断。 “因为我要做的事与你有关。” 荆沉玉怔在那,惊讶地望着她。 “仙魔两界的事我们从旁协助就好了,其他的交给善音。”昭昭认真道,“我现在心里最想做的,是让你完全好起来。” 她抚过他的脸,在朔月宫带着焦灼之气的风中低声道:“不管是外伤还是内伤,或者是心上的伤,我希望你全都好起来。” “……为什么?”荆沉玉听见自己有些艰涩地问。 昭昭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很久很久,她才别开头有些失神地低声自语般道:“因为……我心疼啊。” 第93章 昭昭这么一走,都没来得及和曲春昼说上一句话。 江善音目送她走远,回过头来就见师尊神色恍惚地望着远方。 他的性子是他最大的牵绊,以前他并未对此很苦恼,因为苦恼也改不掉。 今日眼见着昭昭远走,却因踯躅和迟疑错失了交谈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她和剑君消失在天际边,曲春昼心中寥落,干净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酸涩的自我厌弃。 这样的师尊很陌生,但江善音知道他为何如此。 她没说话,只是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BaN - 被昭昭带走的荆沉玉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 他倒是还没忘记跟着昭昭,就是跟得太紧了,两人之间连一步的距离都没有。 御剑而行的时候甚至恨不得紧紧贴着她的后背。 昭昭站在他前面,感觉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异性身体,耳根发痒,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她启唇想说什么,但下一秒,腰被人用手扣住,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荆沉玉的手修长有力,形状漂亮,骨节分明,也很大。 他的手擅长握剑杀人,结印施法,做这些时都很漂亮流畅,十分养眼。 现在这双总是做着神圣之事的手,正非常暧昧地掐着她的腰。 她腰很细,哪怕有层层叠叠的衣裳也依然轻松被他握住。 昭昭呼吸都屏住了,眼前景色模糊,眼底失焦,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身后人拉走。 他很快靠了过来,胸膛贴上她的后背,低沉动听的声音就在头顶:“能再说一次吗。” 昭昭抬头想看他,却被他捂住了眼睛。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昭昭,能不能再说一次。” 昭昭紧紧抿唇。 “我很想听。”他声音极为轻缓,“总觉得好像陷入了什么幻境,一切都很不真实,是我中了什么魔族法术吗。” 他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昭昭拿开他捂眼睛的手时他已经开始尝试破解之法了。 “荆沉玉,你被害妄想症犯了。”她头疼地扶额,“是真的,不是什么幻境。” 少顷,她脸有些热,盯着腰间广袖下修长如玉的手说:“你要是想听,说几次都没关系。” 她转了个身,身法敏捷,穿书这样久,死去活来好几次,她已经今非昔比。 荆沉玉的手因她的动作不得不松开。 他立在后面望着她扬起的脸,微蹙眉头重复着:“说几次都没关系?” 昭昭点头:“我心疼你啊——这样的话说几遍都可以,如果你想听的话。” “……更像个幻境了。”荆沉玉冷下了脸,认真判断周围情势,“般若没反应,看来这幻境的主人修为很高,与我无甚差别。” 昭昭:“……” “你是假的。”荆沉玉一字一顿,“幻境会将我心底最期盼的事情展现出来,从而迷惑我,让我永远不想醒来,应是如此。”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幻境,那可能还真会这样困住他。 昭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些为难地注视他。 荆沉玉站在剑刃上找了半天阵眼,一无所获,很快,他好像突然放弃了。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昭昭身上,手抚上她的脸,感觉到温热,有些意外地愣了愣。 “……这幻境实在逼真。”他睫羽扇动,声音艰涩,“连你的温度都和她那么像。” 微凉的手指慢慢落在她酒窝的位置,珍重而小心摩挲了一下。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昭昭忽然不急着解释自己不是幻觉了。 她顺着他的认知说:“对,厉害吧?是一比一定制的,哪哪都一样,你有什么不敢对她本人说的话或者做的事,都可以对我说,对我做哦。” 昭昭笑起来,梨涡清浅,当真与真正的她没有任何区别。 荆沉玉重复着她的话:“都可以对你说,对你做。” 昭昭用力点头,她真的很好奇他心里还藏着掖着什么。 荆沉玉凝视她片刻,慢慢说:“虽不想让你们得逞,但不得不说,这幻境当真让我有些不舍得离开了。” 昭昭歪了歪头:“那你就别离开,一辈子留在这里呀。” 她主动上前紧紧搂住他,在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这里的我会对你好,会心疼你,外面那个可不会。你就留在这里别去找她了,反正陪你的时间久了,我这个假的也就和真的没区别了,不是吗?” 若虚假可以持续一辈子,谁还管它内里是否真实呢? 荆沉玉只觉胸口一片滚烫,他眼睛酸涩地凝视前方,般若一直在前行,要去的方向是昭昭设定的,他没探究,如今觉得一切是幻境,更不会在意这些了。 “不。” 他突然开口,说了这样一个字。 昭昭一怔,讶异地仰头:“不?” “不能留下。”荆沉玉的声音理智冷淡,手落在她肩头,坚定地将她推开。 “假便是假,永远成不了真,无论它会持续多久。贪图幻境中一时片刻的温柔,始终只是沉迷虚幻,无能且失败。” 昭昭眨眨眼,清澈明丽的眼底倒映着他白发飘逸的模样。 “我要去找她。” 他望着别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说着再理所应当轻描淡写不过的事,却让昭昭心底一片躁动。 “不论真实的她如何对我不屑一顾,也是真正的她。” “我只要真正的她。” 昭昭:“……哪怕她一次又一次拒绝你,永远不会接受你?” “是。” “哪怕你出去之后她就离开你,你再也见不到她?”昭昭认真地说,“留在这里,哪怕我是假的却可以陪你到死,但那个真的可不会,你要一辈子无望地守着孤独等她吗?” 她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 “你真的要寻个她知道的地方,一辈子孤孤单单地等她回头?” 荆沉玉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似乎没什么话对冒牌货多说,矜持地拉开距离,冷淡地寻找破开幻境的方法。 昭昭看了他一会,幽幽地舒了口气,对脚下仙剑说:“般若,告诉他怎么破开幻境。” 般若嗡鸣一声,那种人剑合一的共鸣,荆沉玉不会认错。 剑是他的剑,如假包换,般若是剑,不会被幻境迷惑,这么听一个“冒牌货”的话是不可能的,所以…… 荆沉玉震惊地望向昭昭,风吹起他长而顺滑的霜发,绯色渐渐爬上他的脸,他忽然想御风而走,却被昭昭紧紧抓住了手腕。 “跑什么,去找真的我呀?”昭昭甚至还拿刚才的事开玩笑。 荆沉玉浑身僵硬,站在剑尾一动不动。 昭昭慢慢挪过去,扫了扫剑下山川风光,趴在他背上踮起脚尖幽幽地说:“怎么,般若没告诉你怎么破开幻境吗?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你只要……” 她故意拖长音调,尾音七转八转了一下才继续说:“你只要这样做,就会知道真正的我在哪里了。” 昭昭整个人攀上他,荆沉玉怕她摔下去,赶忙转过来抱住她。 她趴在他怀里,全部的重量都交给他,手捧住他的下巴,视线凝着他苍白肤色下显得尤其嫣红的唇,重重地咬下去。 血腥味很快充斥在两人之间,昭昭舔了舔他唇上的伤口,哪怕不做他的心魔了,可身为魔的本能,让她对这等修为高深的仙君血肉依然十分垂涎。 “现在知道真正的我在哪儿了吗。” 昭昭迎上他的眼睛,笑弯了眸子,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魔界,修界正是夜里,月色笼罩着她的脸庞,为她镀上淡淡的银色,她像月上仙子,一颦一笑都美得动人心魄。 荆沉玉没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模样十分可笑,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搂住她的腰,不顾唇上冒血的伤口,认真而热切地吻她。 昭昭之前只是咬他,可他却是实实在在地亲吻。 其实她是有点上头的,他们还在御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应该干这个。 但他那种对一切感到不可思议宁可相信是幻境也不敢相信是真实的……那种谨慎和卑微的样子,与面对别人的冷漠强大反差太大,她真的上了头,所以咬了人。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般若哪怕在御剑时化作的剑刃很宽很大,也不是个……酱酱酿酿的地方啊。 昭昭呼吸全被夺走,实在抢不回来,只能屏息承受。 她眼睫颤抖,脑子里白光不断闪过,在快要窒息的前一秒,荆沉玉猛地松开她,顺着她的背让她缓冲。 昭昭胸口有点疼,好半天顺不过气来。 荆沉玉再次低下头,因厮磨而温热的唇轻轻贴上她,温柔地帮她……人工呼吸? 昭昭想到他昏迷时自己做的事,他可真是学以致用,学习能力真强啊。 “可以了。”昭昭面红耳赤地推开他,倚着他晕乎乎道,“你好像要吃了我一样,到底你是魔还是我是魔?” 荆沉玉本来要说话的,但成功被昭昭这话被堵了回去。 他僵在那,好像木头一样,昭昭余光瞥见他冷俊的脸上化不去的……无措??是无措吧? 荆沉玉他竟然会有如此无措窘迫的时候吗? 他现在的样子真的让昭昭食指大动,快要不分场合了啊! 还好随着靠近正道仙宗的驻扎地,那熟悉的灵力漩涡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低头望向下方,盘旋着深厚灵力的薄雾之下就是所有仙宗之人所在。 要说这些人还真是忙碌啊,之前聚集镇魔渊,如今又跑到这里,这一年修炼的时间有一半都浪费在赶路和集结上了。 般若忽然开始下降,昭昭一怔,抓住荆沉玉的手:“我没想下去,继续往前走。” 荆沉玉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但现在得下去。 “明日再去。”他说,“今夜我要做一件事。” 昭昭惊讶地看着他:“什么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 这是不打算现在告诉她? 昭昭总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正要追问时,荆沉玉主动道:“是让你高兴的事。” 她眨眨眼。 “你会很高兴。”荆沉玉认真地看着她,“我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这俩字儿从他嘴里说出来,太新鲜了。 昭昭抿抿唇,别别扭扭地说:“什么惊喜不惊喜的,我并没有很在意,要不还是继续走,时间紧迫,你的伤势……” “很快的。”荆沉玉声音很轻,他其实是个不懂温柔的人,但本能在教他这件事,他与昭昭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表情都极尽温柔,那种青涩的柔情,让人难以抗拒。 “我想让你高兴。” 他嘴角轻抿,弧度极小地上扬了一下,暴露了一丝隐秘的期盼。 昭昭心脏砰砰跳,有些不自在地摸摸发间的木簪,轻咳了几声说:“那行吧,既然你这样诚心诚意地请求了,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好了。” 荆沉玉嘴角的弧度因她这样的态度扩大了一些,俊美绝伦的脸上,总是一片清寒的桃花眼脉脉含情,风情缱绻。 昭昭心跳得更快了,刚才那种上头的感觉再次袭来,要不是他很快就把她安顿到一处安全的地方离开,她可能真的会干出点什么事情来。 不行不行。 蹲在清澈的河边,昭昭看着河水里倒映的自己认真地说:“冷静点昭昭,别跟个色中饿鬼似的,你们还没挑明的不是吗?找个好机会把一切说明白,然后……” 或许是想象里的画面太刺眼了,昭昭使劲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随后又捂住了滚烫的脸颊。 糟糕。 这些晋江不允许描述的画面充斥着她的脑海,让她都忘记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只想着赶紧给他一个正宫的身份了。 这不太行。 她有做好接受一切挑战的准备吗? 天道带来的无限巧合,阻止她与它亲儿子在一起的那种决心,她有准备好去迎接吗? 昭昭稍稍冷静下来,用手指拨动了一下河水,画面被打乱,不见的除了她的脸,还有她背后的天。 昭昭看着波动的河水里仿佛碎了的天空,忽然就升起了一股极大的气势。 天道又怎么了? 她站起身,仰头看着修界寂静的夜空。 不就是一个天道吗? 她都能让它亲儿子为她如此这般,难道还不能逆了这个天? 一次次组合那些巧合要她死是吗? 很好,她这牛脾气上来,还非要和它作对。 它越是不允许什么,她就越是要做什么。 她不但要睡它的儿子!还要活到世界毁灭! 昭昭朝天上比了个中指,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光,远在未来的漆黑房间里,电脑上的文档自动出现着无法更改的文字,而之前试图修改文字阻止昭昭的人早就气得不打算回来了。 - 修界驻扎地。 天师宫的旗帜悬于夜空,深夜时分,张天师依然在入定修炼,不曾休息。 忽然间,他感觉面前一阵凉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脸上。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了染血的剑刃。 落在他脸上的是血。 张天师呆住了,下意识摸了摸脸,血染红了他的手。 他倏然掠起,却很快又倒下。 是他自己的血! 剑的主人无声无息地冲破了他的结界,在他入定时伤了他,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可能已经死了! 张天师瞪大眼睛看着再次逼近的剑刃,这次他看清了,是般若! 他震惊地望向般若的主人,荆沉玉白发蓝眼,俊美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 他红唇开合,吐出梦魇般的一句话—— “张观复,纳命来。” 这一次,他再也别想逃。 剑起,落下,干净利落,除了剑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 砰的一声,是人重重倒下的声音。 荆沉玉笔直地立在那,收剑而起,用雪白的衣袖擦去剑刃上的血迹。 张天师死了。 死得没有任何声响,死得那样轻易。 曾经所有人都觉得,荆沉玉是秩序的维护者,是规则的守护神。 人人都觉得规则与他相辅相成,规则是他掌管天下的武器。 但当他不再停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其实规则的存在不成为他的武器,规则保护的其实是他们。 当荆沉玉决定不遵守规则,放弃秩序的时候,他才会变成最可怕的样子。 张观复做梦都不会想到,荆沉玉会在这样一个晚上,以这样一种方式,和这样一身他无可抗衡的修为夺走他的性命。 他脑海中的对方还停留在过去——克己复礼,理智漠然的剑君。 所以他哪怕重重防守,其实也没有真的想过,荆沉玉会这样不光明正大地无声潜入,甚至都不等他睁眼,就干脆利落地杀了他。 剑刃上的血消失不见。 张天师彻底没了呼吸。 一代大能就此陨落。 荆沉玉早就想这么干,若非想留给昭昭亲手报仇,那日诛魔台下张观复就得死。 但夜月眠死的那天提醒了他。 让昭昭亲自下杀手背上杀孽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身上杀孽深重,不怕再多一人,就让他来背。 不止是张天师,还有秦家,所有间接或直接伤害过昭昭的人,她不想动手的话,就全都由他来解决。 骂名也好,罪孽也罢,他什么都不怕,全都让他来背负。 他如来时那般毫无声息地离开,很快,燕轻雀来寻师尊,发现了张天师已经冰冷的身体。 他怔在原地,有点反应不过来,几次查看,确认师尊是真的陨落后,手按着那剑伤的位置,有些颤抖。 荆沉玉。 肯定是他。 这里甚至没有打斗痕迹,如此压倒性的优势,除了荆沉玉不作他想。 - 昭昭等在河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等到他,有点兴奋地说:“这么快?惊喜呢?在哪呢?” “带你去看。” 荆沉玉牵住昭昭就走,带着她回到仙宗驻扎地。 于剑上往下看,怕她看不清找不到,还贴心地指了一个方向。 昭昭顺着去看去听,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惊喜了。 张天师死了。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他一本正经道:“他死了,我杀的。” …… …… …… 可以的,我知道了,所以收敛一下那副求夸奖的样子吧! 你可真是不声不响地干了一件大事啊!! 第94章 这是惊喜吗? 昭昭觉得这是惊吓。 她期待了半天,就这??就这?? 昭昭看了看荆沉玉的衣裳,好家伙,回来之前还记得换衣服,看起来打斗很激烈?都弄脏衣服了?? 昭昭一脸菜色,荆沉玉要看不出她不高兴就太傻了。 他懵了一瞬,微拧眉头迟疑着:“……你不高兴吗。” 昭昭摊手:“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她指指云下:“这里已经够乱了,现在更乱了,天师宫里大能可不少,九华剑宗没了你,和他们抗衡可不容易,张天师那个爱徒又是个黑莲花,还不知道要作出什么妖……” 她越说荆沉玉脸色就越苍白,于是昭昭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脸有点苦恼道:“主要是我还想和你一起去问心宗呢,现在你杀了张天师,他算是修界如今的首座,这不就成了明晃晃地和修界作对,他们肯定会误会你入了魔,问心宗绝对不会让我们见流彩道君的。” 话里话外,显然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荆沉玉脸色不太好看,有些僵硬道:“寻星流彩有何事。” 昭昭扯扯他的衣袖:“帮你疗伤啊,看看你的心脉如何恢复,我可不想要一个疯疯癫癫的……” 道侣俩字儿还是没说出来,她心有余悸地瞄了他一眼,一眼对上他深邃漆黑的美目,脑子空白了一瞬,脸上发热,好像将未尽之语全都用情态暴露出去了。 不过他应该发现不了吧……他那么迟钝,情商那么低,肯定发现不了! 昭昭抱着如此念头重振旗鼓,一错不错地对上荆沉玉的视线,只见他黑眸倒映着她眼红脸也红的模样,嘴角似有若无地动了动,要笑不笑的,简直…… “都怪你。”昭昭故意恶狠狠道,“还说给我惊喜,我一点都喜不起来。” 荆沉玉抿起唇,情绪内敛道:“若是为我大可不必。假以时日,我未必不能自己寻到方法。张观复亲手将你送到我剑上,夜月眠已死,他亦不可逃。” 他望向云层之下,天师宫已和九华剑宗对峙上,燕轻雀站在人群中央,一脸愤恨地与善宁长老说着什么,华倾立于高处拧眉注视一切,脸上对这场闹剧无尽的烦闷与冷漠。 突然,他抬眸望过来,准确地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按理说荆沉玉施了法术,华倾不该看见他们的,可昭昭还是躲了一下,藏在他背后。 荆沉玉淡淡地与华倾对视,也不知后者看见了没有,总之华倾再垂下头时,神色有些莫名。 昭昭听见荆沉玉说:“秦家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今后若想你平顺安稳,花藕夫人和秦夜烛也要……” “你要把他们也杀了吗?”昭昭冒出头来,神色有些复杂,“花藕夫人对你用了暗器,差点害我们一尸两命,秦夜烛是她这么做的诱因,若要对他们动手……”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需要荆沉玉或者她自己亲手来吗? 她和荆沉玉前往古墓之前发给秦家二房的消息,也不知他们运作的如何,云下似乎没有秦家的弟子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若在这里不可能不出现,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里没有秦家的人。 围剿魔界这么重要的事秦家都没人来,得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昭昭心里有了计较,去看荆沉玉时发现他表情怪怪的。 她一怔,猛地回想起刚才自己的某个用词。 一尸两命。 啊这,虽然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就是很不对啊! 这个词不该用在这里! 昭昭吸了口气,清清嗓子转移话题:“你要去帮忙吗?快打起来了。” 荆沉玉扫了扫云下,带着她离得近了许多,单手结印,一道蓝色的光飘下去,落在善宁长老背上。 作为九华剑宗的发言人,善宁长老是很擅长笑着气死人的。 但燕轻雀年纪轻轻,口才也不错,三言两语就把九华剑宗架起来了。 他师尊的尸体还在天师宫的营地放着,那么显眼的剑伤,他们就是瞎了也认得出来是般若留下的,这叫他如何是好? 眼下剑拔弩张,善宁觉得还是不要真的打起来为好,魔界情况不明,先围剿了魔界才是正题,其他的可以延后再说。 他正想用这个理解结束争论,突感背后一阵冷意,接着体内忽然多了一股强大剑气力,他只觉剑意澎湃,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本命剑激动地飞出来,蹭一下子削断了燕轻雀的马尾。 燕轻雀愣住了,他太了解善宁和九华剑宗的处境,心里其实知道今日闹得再凶也不会真打起来,就是想再闹一闹多争取点利益。 再者,他是的确因师尊的死恨死了他们,哪怕不能立刻杀荆沉玉报仇,也要他在修界彻底身败名裂,让所有修者都看看他如今的疯狂模样。 他如何都没想到,善宁会动手。 “这个,那个。”善宁自己都没搞懂这是怎么了,但这澎湃的剑意真的很让他想施展剑法啊!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派战意道:“既然天师宫咄咄逼人,那不如就派你们的入出来打一场,让本座见识见识你们的能耐!” “……” “……” 方才还吵闹的营地突然寂静下来,燕轻雀皱着眉,他一侧,不远处的孙天师站了出来。 “九华剑宗未免太过嚣张,就让本天师来领教一下你们的本事好了!” 孙天师可是天师宫地位和修为仅次于张天师的存在,善宁却不是九华剑宗除荆沉玉外最强的,还不如让山明长老来和孙天师比试公平。 可善宁一点都没却步,他二话不说迎上去,快到不可思议地战胜了对方。 云上,荆沉立于剑刃上操纵着那股剑意,善宁与他同修九华天玄剑法,内功法是一样的,修为也不低,他操纵起来得心应手,看不出一点磕绊。 于是乎,孙天师也被打败得非常行云流水。 倒在地上,孙天师不可思议地望着善宁:“臭道士什么时候修为如此高了!你看起来分明差本天师一个大境界!” 善宁长老意气风发:“死牛鼻子骂谁臭道士呢,既你先言词不雅那本座也不必给你好脸色了,剑修擅长越级打架你第一天知道吗?怎么,刚才还一副吃定本座的样子呢,现在怂了?怕了怕了?不会吧不会吧?” 孙天师气得起来再和他打,这次又是一招落败。 “哈哈哈哈哈,本想仗着修为比本座高来仗势欺人,原来只是个绣花枕头!”善宁长老得意地扫过天师宫众人,“无意冒犯,但本座就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还有谁?还有谁???” 这时善宁已经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强了。 这分明是有人相助! 会是谁?肯定不是宗主,那还能有谁?自然是剑君了! 剑君就在附近,那张天师肯定是剑君杀的无疑了。 这家伙死了也就死了,妄图谋夺剑君之位,那日诛魔台将剑君置于不利之地,之后处处压九华剑宗一头,天师宫俨然已经有了要做第一仙宗的意思,宫内弟子各个张牙舞爪,若真让张天师剿灭魔族,杀了夜月眠,那还得了? 就不说剑君恐怕会更身处危机,九华剑宗万年基业也会受损,他们修炼这么多年,就没当过第二,忍不了好吗! 其实那日在诛魔台,要不是怕当着众人的面动手会让其他人非议剑君,让剑君难以回头,他们绝对不会拦着,根本就没受过这个气。 人家做了初一,他们凭什么不能做十五? 现在好了,虽然剑伤还是不太好解释,但他们可以抵死不认! 只要没有人赃并获,他们就咬死是栽赃陷害就行了! 打定主意,善宁往前一步,瞪大眼睛:“你们俩还要来试试吗?我看你们天师宫就是不安好心,想趁机彻底夺了我九华剑宗第一仙宗的位置,搞不好张天师的陨落便是你们自己人所为,仙魔大战在即,你们自己自相残杀争权夺利也就罢了,竟还想拉我剑宗下水,欺负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我们剑宗修士还没死光了!我们可不会上当!其他人也不会!如今对付魔尊,剿灭魔界才是正题,切不可被这群牛鼻子牵着走,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沉默。 能以为如何? 绝对的实力面前,再硬的骨头都没有用啊。 孙天师都得倒下了,天师宫其他天师修为都不如他,方才善宁那样挑衅都没上,现在也不会说什么了。 若要再说,可不就真成了唯恐天下不乱,要在仙魔大战在即的时候搅乱修真界了。 这帽子可不能让善宁扣下来。 燕轻雀神色变了几变,须臾后,他露出一个斯文的笑容,摸了一下被削断的马尾说:“既如此,那家师的尸首便不按七日送问心宗的规矩办了,等仙魔大战事了,再回剑宗与你们做个决断。” “做什么决断,哪来的决断,此事与我们无关,与剑君更无关,剑君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你们莫不是觉得自己搞不定夜月眠,想用这种方式把剑君逼出来替你们卖命?想得美!”山明长老飞出来,“老道第一个不同意!一个个心机深沉,自己逼走了庇护修真界千百年的君上,现在要和魔界打起来了知道怕了,剑横在脖子上你们知道怂了,早干吗去了?!” 山明长老吹吹胡子:“和魔界打起来天师宫有一个弟子敢往后跑,老道一剑一个,都不用那魔族动手,老道帮你们清理门户!” “你……”燕轻雀面色冷沉,再也笑不出来,分明九华剑宗才是没理的那一边,可说着说着,天师宫反而到了不利之地,他们甚至害死了师尊! 这算什么? 看看周围,方才还为天师宫说话的其他宗门都在孙天师败下阵来后缄默了。 大战在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已经站了队。 燕轻雀眯了眯眼,淡淡道:“不管你们怎么狡辩,师尊之死,我不会善罢甘休。” 他抬头望天,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善宁的修为古怪,肯定有什么问题,猜测荆沉玉或许在附近。 “无论是谁我都不怕。”燕轻雀冷声说,“师尊教我养我,爱我如子,别人怕你们,我可不怕。” 他这话说的倒让人十分羞愧,悯天宗的人不得不站出来,叹息一声说:“可将张天师的尸首暂时交给贫僧,悯天宗弟子会日日为天师念经超度,让天师早入轮回安息。” 燕轻雀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淡道:“不必了,师尊自有我守着。” 他越过众人望向华倾:“还是那句话,等此间事了,九华剑宗必要给天师宫一个说法。” 华倾一直没参与,这一刻终于站了出来。 他双手揣着,心不在焉道:“找九华剑宗做什么?剑君早已说了不再做剑君,那便与九华剑宗无关。你们非要说是他杀了张天师,除了那剑伤又拿不出别的确凿证据,非要寻个仇家的话,那也不该是来找剑宗,而是寻你们认为的凶手。” 上下一扫燕轻雀:“怎么,燕师侄不敢去?就只占这个歪理要为难我剑宗?荒谬至极。” “……” “不敢就不敢,坦白讲就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觉伤势有异,并非剑君所为,怕去了反送性命?”华倾念念有词,“难不成真如我座下长老所说,这都是你们天师宫的内部争斗,故意引到我们剑宗身上,意图……” “报!” 前方查探消息的探子突然出现,打断了双方对峙。 无数双眼睛望过去,那探子满头是汗地说:“魔界消息!魔尊夜月眠陨落了!” “什么?!” 般若剑上,昭昭手一紧,拉着荆沉玉:“怎么办,他们知道了。” 荆沉玉很淡定:“无事。”他漠然地收回视线,“有华倾在,这些人不足为惧。” 他不知看了什么方向,一时沉默,昭昭顺着望去,是荆夫人。 荆家作为世家之首,当然也参与了这次围攻魔界,荆夫人刚才就一直带人在外围听着那边对峙,并未插话,哪怕天师宫一直指责着她的亲生儿子。 她雍容高贵的做派更让人难以相信荆沉玉会做出杀了张天师的事,但其实就算荆沉玉站出来说是,人就是我杀的,他们其实也不会真的将他如何。 一来他们没有能力,二来,修界是真的需要这根定海神针。 剑君刚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没觉出什么,但很快的,哪怕有张天师坐镇,他们依然感觉到了三界内蠢蠢欲动的危机。 如今主动围攻魔界,他们其实也没什么信心,张天师算是给了他们一点信心,这下子也这么轻易死了,可见很不可靠。 最可靠的永远都是曾经不论发生什么,都能以一己之力平定一切的荆沉玉。 剑君永远是剑君,无可取代,失去了才知道他的好。 可他还会回来吗? 没人知道。 他们如今要做的,是看看魔尊到底是如何陨落的。 天师宫的孙天师激动道:“看啊!魔尊陨落了!一定是荆沉玉!他来了这里,害死了宫主!” “然后顺带杀了魔尊?”华倾顺着说,“那要我看,张天师也算死得其所。” 孙天师瞪大眼睛。 “本来仙魔大战死伤难以估量,如今只是死了一个张天师,换得大家安全,魔尊陨落,这简直太划算了不是吗?”华倾看过去,“剑君还是剑君的时候,时时刻刻有为三界牺牲的准备,且一次又一次真的那么做了,怎么换张天师做了修界至尊,就没了这样的觉悟?” 善宁体验了一下剑君高深的剑意后心潮澎湃,忍不住附和:“我剑宗过去可是也时刻做好了失去剑君的准备,怎么到了你们天师宫,就这么毫无责任感了,只顾自己的宗门了?” 云上的昭昭:“很好,不用看了,去问心宗吧。” 这一环扣一环,九华剑宗几位长老说话简直不要太严密,孙天师都气吐血了,偏偏无法反驳。 魔尊陨落的消息为张天师的死蒙上了一层阴影,人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对他的陨落不那么在意了。 哪怕是悯天宗的佛修都不能反驳华倾的话,一人牺牲换三界太平,这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以前是荆沉玉在牺牲,大家没觉得怎么样,今日牺牲的是张天师,又有什么区别? 昭昭真的完全不担心了。 让他们自己玩去吧,没了张天师和天师宫这个搅屎棍,秦家也没派人来,仙魔大战的结果不会太伤及彼此,有曲春昼和江善音在魔界斡旋,说不定还能就此达成和解。 当务之急,是荆沉玉的伤。 “听说问心宗的流彩道君已经闭关三百年,不见外人,我们过去很可能见不到她。” 昭昭有些困扰。 荆沉玉抬起手,轻轻帮她拂去额边扰人的碎发,这个处于话题中心,哪怕人没出现都搅动风云的人,此刻什么都没想,只是认认真真地帮她顺着头发,仿佛在做这世上他认为最重要的事。 昭昭歪过头:“不过我有办法见到她。” 原书里星流彩只出场过一次,就是帮荆沉玉拔除蛟气。 那时是借着荆沉玉剑君的身份和剑宗的财富请她来的,现在昭昭一样都用不了,但她一直记得一件事。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越过问心宗其他人,直接将消息传给闭关的道君?” 荆沉玉朴素地拿一张传音符,问她:“想和她说什么。” 昭昭一笑,拿过来自己对着传音符说:“打扰道君清修实在抱歉,事出紧急,悯天宗独幽大师曾说与道君乃莫逆之交,如有需要可以他的名义来寻道君帮忙,不知道君可愿……”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就回了消息过来。 事实上传音符都还没烧完,但星流彩却提前回复了,她是怎么听见的? 荆沉玉倒不觉得意外,他收了传音符说:“她在附近。” 星流彩出了问心宗? 他们还没到呢,她不是从传音符听见的话,那就说明……在附近! 星流彩打断昭昭之后,回复的话是:“你都拿出了独幽的名号,想来不管我愿不愿意,都是要走这一趟的。” 这个声音很奇怪。 不是说难听,相反的,星流彩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平缓,韵味独特,只是……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磁性在里面。 怎么讲…… 有点雌雄莫辩。 第95章 荆沉玉见过星流彩几次,在以前千余年偶尔的仙盟集会中。 这位与自己修为相近的问心宗道君,极擅为人拔除心魔,有一套独特的修心之法。 在荆沉玉生了心魔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止一个人提到过为他寻星流彩。 荆沉玉每次都拒绝了。 如今再见对方,他不免会想,若当初第一时间到问心宗找对方拔除心魔,是否今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还会有昭昭几次的生与死吗? 应该不会有了。 可他也很清楚,这其实是一种宿命,无可更改的宿命,他的性子摆在那,无论重来几次,即便不带有他爱上昭昭的记忆,他也不会让别人帮自己拔除心魔。 若连这点小事都无法自己完成,在他看来真的没有更进一步的必要了。 现如今他也没指望更进一步,他目前的修为已经是别人此生难以匹及的高度,拥有难以估量的漫长生命,足够用来陪伴和保护昭昭。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飞升这件事了。 她是魔,他是修道之人,若他飞升,真的成了神,就彻底没有了与她长相厮守的可能。 他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漫长的折磨。 昭昭并不知道荆沉玉在想什么,她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星流彩。 其实一直盯着人家看有点不礼貌,但看书的时候只有文字描述,作者也没对这个角色多做描写,真的见到对方,昭昭发觉真是和她想的很不一样。 流彩道君个子很高,长发挽着马尾,梳理得十分简单。 她很美,是种雌雄莫辨的美,秀气里带着英气,若非素雅的裙衫前弧度傲人,昭昭甚至会觉得她是个温润斯文的公子。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美目在昭昭和荆沉玉之前转了一圈,也不用他们说,直接道:“寻我是为了剑君的伤吧?” 昭昭一笑,哪怕身为魔,面对这修界屈指可数的大能也没什么怯意,很坦然地点了一下头。 “他与我分割关系,心脉受损,不知可有什么方法修复。” 她言简意赅地道明所求,星流彩对这种不磨蹭的性格倒是不讨厌。 她好像很困,又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扫了扫正道仙宗的方向:“那边吵死了,张天师是你杀的吧?” 这话显然是对荆沉玉说的。 昭昭本想替他说,但荆沉玉根本不需要。 他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否认的,干净利落地说了一个字:“是。” “魔尊呢?也是你吗?” 荆沉玉诚实极了:“他乃自陨。但我与昭昭皆在。”他想到什么,拉着昭昭说,“他若未曾自陨,昭昭会杀了他。” 作为魔族,作为魔尊陨落的缘由,昭昭却没留在朔月宫称霸魔界,而是带着剑君来寻她。 星流彩美目流盼,不知为何,昭昭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总觉得她好像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心思。 “这样啊。”她意味深长道,“那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了,既如此,咱们就寻个地方为剑君解决麻烦好了,我得仔仔细细为剑君检查一下伤势。” 荆沉玉皱起眉,冷冰冰道:“不必。” 他要走,他很不喜欢星流彩说话的语气和看他的眼神,但昭昭把他按住了。 “不知要去哪里?”她在问星流彩。 星流彩打量了一下他们交握的手,勾起嘴角道:“很近,我有一处别业就在附近,咱们过去。” 她在前面带路,昭昭牵着荆沉玉跟上。 “我不想去。”荆沉玉抗拒道,“我可以自己闭关,寻找解决心脉受损的方法。” 昭昭拧眉:“那得多长时间?你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直接跟她去解决了不好吗?” 荆沉玉神色压抑,不情不愿。 昭昭忍不住看了一眼前方修长美丽的背影,其实她也不太喜欢星流彩看他的眼神,总有种戏谑,但她可是独幽大师的莫逆之交,独幽大师什么样的性格,他会莫逆之交的人应该问题不大。 抱着对悯天宗大宗师的信任,昭昭还是和荆沉玉到了星流彩的别业。 此处别业位于靠近修界边界的仙岛,仙岛四周环湖,风景美丽气候宜人,岛上弥漫着淡淡水雾,昭昭一落地,星流彩就递来两颗丹药。 “你与剑君一人一颗,这岛上的雾里有毒,赶紧吃了。” 昭昭接过来,丹药灵气四溢,只看就能看出是好东西。 她听话地服下,星流彩弯起唇角,很是满意。 但荆沉玉就没那么听话了。 他拿着不肯吃,昭昭发觉,就传心音问他:“这丹药有问题吗?” 他回复:“没有。” “那怎么不吃?”昭昭不解。 荆沉玉该怎么解释,他莫名有种危机感? 真的,很难说是为什么,明明这里只有三个人,两女一男,就算有危机感也该是两个女子那边,为什么是他? 他静静望着昭昭,她和星流彩站在一起,个子要比后者低了一些,她们距离很近,肩膀几乎靠在一起,荆沉玉心里一梗,昭昭只觉眼前一花,人已被他拉到了离星流彩很远的地方。 昭昭:“?” “呵呵~”星流彩突然笑了一下,弯唇道,“传闻果然不假,剑君当真是爱上了自己的心魔,爱得疯魔,不但为心魔叛出九华剑宗,现在看起来……”她上下一看他,“心脉的确是受损严重呢,气息和心跳都不稳定。这是连自己的无上修为和性命都可以为人家抛弃啊。” 昭昭皱起眉,她不喜欢对方这样揶揄荆沉玉,哪怕有求于人也免不得冷淡许多。 “道君修为高深,甚少出世,应该很忙,那就别浪费时间寒暄,直接步入正题吧。” 她在催,星流彩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好啊。” 她朝荆沉玉一伸手:“来吧,跟我走。” 昭昭:“?”看病有必要拉手吗? 察觉到她的不高兴,星流彩笑得更开心了,她放下手,带着他们转了好几圈,才出现在一座楼阁前。 “剑君随我进去罢。” 她没回头,先上了楼梯。 昭昭也要跟着,被她头也不回地阻止。 “我为人诊治的时候不得有人在旁打扰。” 荆沉玉当即道:“不治了。” 星流彩没意见,转过来说:“好啊,那你们走吧,能省些修为我乐得轻松。” 昭昭挡住要走的荆沉玉:“神医都有些怪癖,这也没什么,我就在楼下等,反正应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出来了。” 荆沉玉剑心通明,特别敏锐,他总觉得进入会发生不好的事。 虽然不至于是什么危机性命的不好,但他很不舒服就是了。 “去吧。”昭昭放缓了声音,看了一眼楼阁上,“等你治好,我们就可以平平静静地生活了。” 平平静静生活,或许还要帮着魔界和修界维持和平,但没了扰乱的问题分子,这应该不难,总之,这是个很不错的未来构想。 荆沉玉终是听了她的,跟着星流彩进去。 星流彩关门之前从楼上朝下望来,昭昭仰头和她对视,她黑沉沉的眼睛里萦绕着几分流光,那张英气的脸几乎是俊美的。 “等着吧。”她耐人寻味地丢下一句,关上门。 昭昭眨眨眼,后退几步让视野更宽阔。 星流彩要她等着,她就只能等着,只是原以为用不了多久,最多不过一两天,谁知荆沉玉这一进去,就整整七日没出来。 昭昭在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就等不下去了,要不是荆沉玉也确认过这就是星流彩本人没错,她早就闯进去了。 她开始尝试各种办法突破阁楼的结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脑子里不断冒出荆沉玉在里面可能发生的事,昭昭心里急得不行,破结界的方法有些杂乱无章,最后几乎是在用蛮力。 一次又一次的灵力撞击让里面的人想发觉不了都难。 幽暗的帘子后面,星流彩在喝茶,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闭目盘膝的荆沉玉,手指在桌上敲打着时间,并不理会外面的喧闹。 第八日的时候,昭昭开始不择手段了。 星流彩的结界固然很强,但昭昭的修为可是比肩荆沉玉,她不择手段想打开的时候,结界很难完全守住。 星流彩不得不出来见她,昭昭御风而立,并未从门缝里看见荆沉玉。 “他呢?”她冷冷地问。 星流彩站在围栏边与她对视,似笑非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心魔,我帮那么多人拔除过心魔,从未有这样新奇的存在。” “那是你见识少。” “嗯,应该是。”星流彩竟然接受了这个说法,“所以,我想长长见识。” 昭昭见对方这个态度,就知道恐怕是想从她这里讨点好处。 她倒也不意外,本来也没想过什么都付出就治好荆沉玉。 既然对方要讨好处,那荆沉玉应该是安全的。 昭昭慢慢平静下来,面无表情道:“你想做什么。” 星流彩兜了个圈子:“你知道我以往帮人拔除的心魔都去了哪里吗?” “淹死了吧。”昭昭说,“修界修士死后都要先入问心宗轮回池净身,才能送往悯天宗超度,问心宗的轮回池不受污秽侵袭,能斩断所有秽物生机,被拔除的心魔丢下去肯定也会死得干干净净,再无复活可能。” “真聪明。”星流彩为她鼓掌,“那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吗?” 昭昭看着她:“你想让我进轮回池?” 星流彩眼睛亮了亮:“你愿意吗?你会为了剑君做到这个地步吗?如果你肯进去试试,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他疗伤。他身上沉疴极多,看得出来他曾经很努力为自己疗过伤,但急于求成只会遭受反噬,如今这些反噬配上心脉的受损,若不及时医治,就不单单是痛苦那么简单了。” 她认真地说:“他会死的。” 昭昭没有笑意地笑了笑:“我不去你不是也要帮他疗伤吗?你先前都因为独幽大师答应了的。” 她几次提到独幽,星流彩神色有些异变,显得十分厌恶:“别再提那个秃驴了,听着就烦。” “?”昭昭睁大眼睛,“你们不是莫逆之交吗?”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对莫逆之交啊! 星流彩恹恹道:“只是他以为的莫逆之交罢了,对我来说只是受人挟制,不得不为。” “……”草(一种植物)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就不带荆沉玉来了好吗! “算了,我带他走,我们不治了。”昭昭决定找别的路子。 星流彩望过来:“他的情况远比看上去严重,真的会死的,我没和你开玩笑。” 昭昭顿住。 “你今日带他走,这八日来我为他聚的气会全部消散,再无可能聚回来,你以后再想让我救他也没可能了。”她一字一顿地说出后果,“你们离开后不出三日,他就会心悸难耐,神志不清,随后一日比一日严重,逐渐失去理智,虽未入魔,却比入魔更可怕。” “人不人鬼不鬼,毫无意识,疯疯癫癫,谁能想到曾庇护三界凌驾于所有修士之上的沉玉仙君会有那样一天?让人看够了笑话,他的身体会一天比一天差,天人五衰你总听过吧?”星流彩嗤笑一声,“说起来,我其实还挺想看看那会怎样的,闭关的日子久了,总想寻点新鲜事看看。” 昭昭停下了步子,没再往前。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此乃天人五衰,是大能寿数将至,即将陨落的前兆。 难以想象这样的事会出现在荆沉玉身上,还不如让他战死体面。 “结界我已经撤掉,你可以带他走了。”星流彩主动让路,可昭昭根本无法再上去。 她看了她一会,笑了起来:“我原本以为,剑君是单相思。” 昭昭垂下眼睑。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星流彩新奇道,“你们这对心魔和宿主真是千年……哦不,万年难遇!哪怕是师祖的玉简典籍里也不见记载过这种例子……我是真的很想很想研究一下。” “可以给你时间再好好考虑一下。”星流彩往回走,“只要你答应我,我立刻救他,你也可以放心,我没有拆散别人的爱好,也不想事后被全盛的剑君追杀,我会保证你不死,但肯定要吃点苦头。” 昭昭抬起了眼。 “决定好了就叫我,我等着。” 星流彩笑意深深,关门进去,门阖上后,她脸上的期待和笑意瞬间消失,荡然无存。 回过头,她看着横剑在她肩上的荆沉玉,淡淡道:“你再动一下,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荆沉玉强行冲着深深桎梏,对她所说的后果毫不畏惧。 他一心要突破,要一剑解决将昭昭陷入两难境地的星流彩。 星流彩啧了一声,忍不住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到底能为你做到哪一步吗?” 荆沉玉僵了一下。 “你不想知道她如今暧昧不明的态度是不是对你的爱吗?”星流彩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你不同意我拿她研究,要放弃你自己,这都没问题,都可以,我不会拒绝,也不想和你动手,但在这之前,你就不想知道她的选择吗?” 荆沉玉望向她的眼睛。 “她会不会答应?会不会为你牺牲到那种地步?如果答应,那肯定是很爱你的。” 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昭昭都没对荆沉玉表现过半分爱意。 以前是没有,至于现在……荆沉玉觉得哪怕有,应该也没有多深刻。 他失神了一瞬,星流彩便躲开了他的剑。 “好好打坐吧,我们就看看她会如何选。” 星流彩倒也不走,也没做什么,就坐到一旁继续喝茶。 这段时间她一直是这样。 除了第一日为他检查过后帮他聚气花费了不少灵力,后面都在喝补灵茶恢复灵力。 荆沉玉望向窗外,他能感觉到昭昭还在那里。 他不会让昭昭真的为自己去让星流彩研究,但不得不说,在星流彩提议的时候,他心动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罢了,他很快又开始冲破星流彩的法阵,对如此不听话的病人,星流彩感叹一下了他对心魔抱有的深情之后,就开始烦躁了。 不听医嘱真的很烦啊!!! 不过意外的是,昭昭没让她等很久。 在星流彩加强了桎梏荆沉玉的法阵后,昭昭唤了她一声。 “流彩道君。” 星流彩兴致勃勃地出去。 “你想好了?”她托着下巴看她。 昭昭站在月下,月光笼罩着她窈窕的身子,她仰着头,微微闭着眼睛,安静极了。 她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荆沉玉的神识无法透过法阵,所以没看见她点头。 可星流彩开始笑了,他也就知道那是什么答案了。 “昭昭,不行。” 他极力反抗,下一秒,法阵突然自己收起,荆沉玉二话不说与星流彩动起手来,顷刻间拆了这座阁楼。 “你居然敢动我的阁楼!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盖起来的?!”星流彩气坏了,眼睛都绿了,“荆沉玉你死定了,老子再救你就是……” “我们赔钱!”昭昭打断了星流彩的话,没让对方赌咒出来,否则荆沉玉真没救了。 “昭昭!”荆沉玉脸色难看地拉住她,“我说过我自己可以,不必依着她,随她爱如何便如何,你什么都不要答应。” 昭昭其实心里有计较。 她总觉得星流彩哪怕那么要求了,但也没有真的很好奇那些事。 或许是有些好奇的,可好奇的点应该是——她会不会答应。 而不是她身上的医学谜团。 昭昭将荆沉玉推到身后,一本正经道:“阁楼的钱我们会赔,这之前还请道君帮他疗伤。” 听到“赔偿”俩字星流彩表情好看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她竖起手指:“双倍。” 昭昭挑起眉:“……”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不答应就不治了。”星流彩作势要走。 这副样子看起来,比起和昭昭做交易让她下轮回池的事,她分明更在意钱啊。 所以她果然没那么在意轮回池这件事。 昭昭心安定了一些,点头说:“给三倍,就是有钱,没有别的。” 荆沉玉如今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了,唯独非常有钱,昭昭一点都没说错。 别说一座阁楼,把这样的阁楼盖遍修真界也不是不行。 星流彩瞬间和颜悦色起来,转过身说:“好,没问题,马上治疗,不过鉴于剑君很不听话,我得先让你完成许诺才能为他疗伤,否则他好了,出尔反尔的话,我可打不过。” 出尔反尔——这用在荆沉玉身上真是太稀奇了。 以前星流彩也觉得不会,但事关昭昭,她觉得很有可能。 荆沉玉已经开始放杀气了,昭昭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一会星流彩,点头说:“可以,但轮回池在问心宗……” “这里也有。”星流彩指着后山,“你先去,我收拾些东西,随后就到。” 昭昭还没说什么,荆沉玉就忍无可忍,强烈的杀气迸发出来,刺得星流彩哆嗦了一下。 好家伙,虽然不太熟,但不愧是剑君啊,这杀气连她都扛不住。 星流彩不高兴地望向昭昭,示意她解决问题,随后就先走了。 昭昭按按眉心,拉着荆沉玉到一边说:“静观其变,我心里有数,别担心。” “你没有。”荆沉玉冷着脸,“你何必为我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我不需要你如此。” 他有些激动,语速极快:“你总说我从未问过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又可曾问过我?” 昭昭诧异地看着他。 “若要我因你如此牺牲才得以圆满,我宁可变得疯疯癫癫,死于非命。” 他一字一顿,咬牙说着,每个字都刀子戳在昭昭心上,让她很难受。 “……这也是我的想法。”她语气发涩。 荆沉玉怔住。 “若要你这样换我安安稳稳,放在以前我可能心安理得,还要拍手称快。” “……” “但我现在没办法这样了,荆沉玉。”昭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信我一次,星流彩虽然不简单,但我也不会任人宰割,连你我都能搞定,别说是她了。再说若真有什么不对,我完全可以全身而退,我是真不认为她会真要我如何。” 她微微颦眉:“我总觉得她其实什么都不会做,先过去看看再说。” 荆沉玉万念俱灰:“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听我的。” 昭昭往前走了走,他站在那没动,神色冰冷,但她知道那不是对她。 “你就一点都不高兴吗?”她忽然说。 荆沉玉瞳孔收缩 “见我愿意为你如此,你不懂是为什么吗?” “你就一点都不高兴吗?” …… 高兴吗? 说不高兴是假的。 虽然不管她给星流彩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从容接受,但当这个答案是肯定时,甚至连灵府内万年不变的冰芙蓉都仿佛跟着彻底绽放了。 荆沉玉再从这问话中回过神时,昭昭已经不见了。 他立刻前往后山,总觉得去晚了就会发生什么事。 这份不安也很快成为了现实。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后山轮回池,昭昭到的时候,看见星流彩准备的东西不是什么银针之类的医修用品,而是……茶?果子?甚至还有冰鉴?? 她表情微妙地看着对方将这些吃喝的东西放到托盘上推入轮回池,然后就被要求先下去。 轮回池冒着温热的烟雾,怎么说呢,昭昭有个猜想。 星流彩在一边,漫不经心道:“你先下去,我和你一起泡。” ……没错,她觉得问心宗的轮回池怎么看怎么像温泉!!! 这不是温泉是什么啊! 甚至还有水果! 这真是什么考验和研究吗! 真不是什么姐妹共浴同乐会吗!? 昭昭表情怪异地解了外衫,手捏住里衣系带的时候,星流彩飘过来的视线让她停止了动作。 更古怪了。 大家都是女孩子,她笑得那么饱含深意干什么? 昭昭最后还是没脱里衣,就这么穿着下水了。 下之前心里还是有负担的,有些担心,先放了个脚尖尝试,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才放下整条腿,随后是整个身子。 如她所料,什么事都没有,就和温泉差不多,还挺舒服。 靠在池水这边,她看见星流彩走到对面,脱下身上的素雅白裙扔到一旁,她还没看清她衣下春光,她便入了水。 她就在池水另一边,靠着岸边吃葡萄,懒洋洋的,锁骨以上露在水外。 但其实这池水很干净,清可见底,等水雾稍微散去的时候,就能看清下面的情形。 昭昭真的是全随本能随意扫了一眼,真的只是捎带脚,没有任何刻意。 但仅仅是这一眼,就发现了了不得的事。 ???? 卧槽??? 飞机场??? 不对啊,之前明明是大胸妹子啊! 这是昭昭的第一反应。 下一秒,星流彩忽然从池水中站了起来,一脸不悦地扯着衣衫望着她身后:“剑君真是太无礼了,以前总听人说你是最守礼严苛的,现在居然随便闯入我们共浴之地,真是太冒犯了。” 昭昭如雷轰顶,呆呆地盯着星流彩滑落着水滴的上半身。 靠。 不是飞机场。 那是一马平川。 她,她没有胸啊!! ……????? 男的???之前是假胸??? 昭昭指着她,言语不能,瞳孔地震。 荆沉玉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剑心通明之术总算是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见鬼的问心宗流彩道君,世人皆说是女子,谁知竟是个男子!! 他竟然是个女装大佬啊! 昭昭屏住呼吸,拉着荆沉玉的手爬上岸,眼观鼻鼻观心。 “没看见。”她认真道,“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不就是那家伙嘴上吃着葡萄,下面挂了串“葡萄”吗! 有衣服挡着,胸看了也就看了那没啥,下面是真的没看见,她一点都没瞎说! 第96章 荆沉玉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现在很清楚星流彩根本就是在玩。 这里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轮回池分池,就是普通的温泉。 与其说他所有图,不如说他可能就是太无聊了,想看他二人笑话罢了。 他不该如此的。 荆沉玉手中般若嗡鸣,是夺命之声。 星流彩不该这么做的。 换做其他人或许会对他的耍弄无可奈何,诸多隐忍,毕竟还要疗伤,但荆沉玉不是这样的人。 尤其是他还冒犯了昭昭,就这么和她亲密无间地共浴! 他都没有这样和她共浴过! 唯一一次还是在无方城!是迫于无奈,他甚至都没好好看清她! 荆沉玉的剑气冷得星流彩不断哆嗦,他赶紧穿好衣服,笑吟吟地说:“剑君别生气啊,开个玩笑罢了,你别那么认真啊。” 剑刃已至眼前,星流彩虽然也是登仙境大能,但医修和剑修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不擅长打架啊。 不过他可以用毒,但荆沉玉这种人,别说毒药了,你就是拿春·药来都没用。 毒雾迎面而来,荆沉玉敏捷地扬袖拂开,他没有丝毫减缓刺过去的速度,星流彩这下真的挂了彩,绿了脸。 “荆沉玉,你疯了不成,你还真下手?” “张观复我都敢杀,不多一个你。”荆沉玉冷冰冰。 星流彩气晕了:“我又没做什么!不就是跟你们玩了玩吗!我又没真让你夫人泡轮回池!” “你夫人”三个字无意间取悦了荆沉玉,他顿了一顿,想起星流彩看到过什么,还是很生气。 “行了。”昭昭适时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不是穿着衣服呢……” 她提醒了荆沉玉,宽大的外袍飞过来,将昭昭整个人都罩住了。 “你只着里衣。”荆沉玉的声音开始掉冰渣了,“他连里衣都没剩下。” 越说越气,他最后的声音几乎怒不可遏。 星流彩终于意识到自己玩大了。其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玩过,但从未有人敢这样和他动手,无人有这样的本事,他们都还记着要活命。事后也都被他除掉这段记忆丢出去了。 荆沉玉这还没疯呢就这样了,难以想象他真的疯了会怎样。 星流彩正了正脸色,他虽然爱玩,但也知道轻重。 “是我错,我同你夫人道歉,你便不要再这样了,别真要把我好不容易给你聚起来的气全搅散了。”星流彩拉昭昭下水,“你还不管管?” 昭昭扫了他一眼,拉住荆沉玉说:“你别真的生气,他如何不重要,想想你自己的身体。我这里面还穿了一层里衣呢,湿了水也看不清什么,严格来说还是他吃了亏。” 星流彩可是光着上身的,可不就是他吃亏吗? 他这么一琢磨好像还真是,顿时好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荆沉玉还是很不高兴,沉着脸色视线低垂。 哪怕他没授意般若,他的本命剑也非常遵从主人本能地指着星流彩。 “你是女子,他是男子,如何能一样。你看见了他的……” 他声音压抑,话只说了一半,听起来很不快乐,昭昭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看是看见了,但没什么好看的。”昭昭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明知身为修士离得再远他也能听见,她却非要靠这么近,荆沉玉只觉耳根发痒,星流彩则心头发酸。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看见心魔和宿主秀到他头上的! 可他们甚至还有更过分的! 那心魔一本正经地和宿主耳语:“他不及你三分好看,我看了也只是看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星流彩:“……” “……” 他丢下一句“不治了”调头就走。 这辈子没受过这个气。 昭昭瞧见他气冲冲的背影忍不住一笑,从乾坤袋里随意取了样自沧海的墓里带出来的法宝:“这个怎么样?” 星流彩脚步一顿,没回头,但神识在看。 “这是……”他转瞬回来,瞪大眼睛,“上古的气息……” 流光溢彩的宝珠蕴藏着上古灵力的气息,若拿来做药引简直了。 他伸手想拿,昭昭却忽然收了回去。 星流彩猛地看过来。 昭昭比了个数字:“这样的我还有这么多。” 星流彩愣在那里,人晕乎乎的。 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以使用钞能力!!! “治吗?”昭昭慢悠悠地问。 星流彩吞咽了一下,点头。 “好好治?不再开玩笑了?” 继续点头。 “道歉吗?哄哄我家剑君?”昭昭转了转手里的宝珠。 荆沉玉因“我家剑君”四个字愣住了,连杀气都忘记放了。 般若也跟着抖了一下,星流彩这个角度明显看到对方耳朵红了。 ……真羡慕啊,为什么别人的心魔可以这么有钱? 这种上古的宝珠一颗就足够天下修士抢破头,可昭昭竟然还有很多! 好气,好嫉妒,星流彩忍不住说:“你不如考虑考虑我,我也是登仙境,也很英俊,还很温柔会玩,绝对比剑君适合做道侣,甚至于,你要是不想生,我还可以替你生。” 昭昭起先还很淡定,没见动摇,听到最后惊奇了。 “什,什么??”她睁大了眼睛,“替我生?” 星流彩认真推销自己:“只要你永远都这么有钱,别说生一个,凑一个好字我也没有意见。” 他拍拍自己裙子下的腹肌:“医修的尽头就是超越性别!我这些年闭关一直在研究这些,世人都当我是女修,那我总不能让他们发现我身为女修不会生子吧。” “……”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别人把你当做女修。 昭昭哪怕没问出口,一言难尽的表情也表达了她的费解。 星流彩笑起来:“因为好看啊。” 他给昭昭数着好处:“女修可以穿裙子,裙子比袍子好看多了。还可以戴许多首饰头面,我很是喜欢那些。还有香粉,男修用总会被奇怪地注视,女修就不会。还可以涂指甲,看我的指甲修得多漂亮,我爱死了。” “……”昭昭看了一眼荆沉玉,发觉对方过于震惊,已经呆住了。 哪怕是昭昭这么个现代人都为此大吃一惊,别说是从小到大知节守礼的他了,那可是一个打架的时候都不会忘记衣衫整齐的人啊!总感觉今天遇见的一切都将荆沉玉的三观摧毁了。 “其实我有的东西他也有。”昭昭吸着气说。 星流彩扫了扫荆沉玉,拧眉道:“虽然我喜欢做女修,可我不喜欢睡男人,懂?” “……似懂非懂。” 荆沉玉此刻终于回过了神,他忍无可忍,又和星流彩打了起来。 后者有些嫌弃道:“你们剑修总是这样,鲁莽!一根筋!不解风情!永远就知道用武力解决问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讨人厌!” 般若划破对方衣衫,还削掉了对方一节头发,星流彩风中凌乱了一瞬,生气地说:“要不是看在你夫人那么有钱的份上,我早就把你丢出去了!我就算打不过你,但这是我的地盘,你当我没招数对付你?!” 他按住胸前:“这条裙子我甚是喜欢,你居然弄坏了!太过分了!” 他急急忙忙走了,去补裙子,荆沉玉还想追,被昭昭拉住。 “你说流彩道君帮你疗伤的方法会是什么?”昭昭转移话题。 荆沉玉固执道:“不管是什么方法都不需要,现在就走。” 昭昭皱起眉:“我是肯定要你好了才肯走的,你这样一直拒绝耽误时间,我们只会在这里留更久,你觉得划算吗?” 不划算,当然不划算。 他当然也可以直接把昭昭强行带走,但她肯定会不高兴。 他不想她不高兴,他想让她开心,所以…… 最后荆沉玉还是冷着脸坐到了星流彩面前,等着对方说疗伤的方法。 星流彩把玩这昭昭的宝珠,眼中都是沉迷,去看昭昭的神色也带了缠绵,仿佛看着移动钱庄。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冷冰冰的声音传来,“疗伤也不必非得用眼睛。” 星流彩:“……”瞪了对方一眼,他慢吞吞道,“等我将疗伤的法子说出来,你会感谢我的。” 荆沉玉竟然冷笑了一声,他竟然冷笑了啊!他这样的人居然会冷笑,比起过去雕像般无情无欲的样子,他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有没有! “你别不信。”星流彩眯起眼睛,一字字道,“我已经为你聚气,之后每日会抽出一个时辰来帮你引导真气护住心脏,以我的灵力为你重塑心脉。” 稍顿,他瞟了一眼昭昭:“除此之外,你要么就用很长时间来打坐调息,要么,还有一个很快的法子让你事半功倍。” “什么法子?” 荆沉玉不好奇,倒是昭昭问出了口。 星流彩笑起来,靠到椅背上好整以暇道:“当然是……” 他突然提高音量,几乎像是拿着个喇叭在荆沉玉耳边喊:“双修!!” 荆沉玉僵住,不可思议地望过来。 “双修!多么朴实无华的疗伤方式!尤其是你们俩这样修为相近的,哪怕一个是魔一个是修者都没关系!按我教的法子双修,不出一个月,保管剑君恢复到全盛时期!” 他笑得花枝乱颤。 “怎么样啊剑君,现在是不是要谢我了??”他无情地戳破荆沉玉,“大家都是男人,我尤其了解你们这种闷骚的,你现在心已经飞了吧?是不是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荆沉玉屏住呼吸,低下头看着桌面,手抓着衣袖,脑子里…… 那唯一一夜的肌肤相亲不断放送。 不好,被他这样一说,真的有画面了。 压抑着翻腾的情绪,荆沉玉余光瞥见星流彩靠近了昭昭,对表情古怪的昭昭似笑非笑道:“看你们这样肯定是已经睡过了,啧,让我猜猜他那个时候什么样啊?是不是跟尖尸差不多?” ……上一个问类似问题的已经在朔月宫陨落了。 昭昭无语地捂住脸,偏偏星流彩还在说。 “你放心,这次有我在,定然不会如此,不说让他瞬间变成高手,至少也得是小有所成,保准叫金主你尽兴,若到时候你满意,记得多给点。” 在荆沉玉快要拔剑的时候,星流彩掏出了一本蓝皮典籍,直接丢到了对方怀中。 拔剑失败,荆沉玉低头看着书本,下意识打开了。 一瞬间,许多姿势和怪异的文字闯入脑海,这是修界的一种研读法术,这本书上设有这样的法术,只要打开,不需要用眼阅读,内容就会跑到脑子里,但记住还是得靠自己,只是要比阅读生动不少。 荆沉玉的脑子里被迫放映着无数需要打马赛克的画面和文字,他腾一下子站起来,慌不择路地跑了。 星流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昭昭:“?他很单纯,你别欺负他?” “这哪里是欺负?”星流彩眼泪都笑出来了,“今晚就让你知道我对金主有多好。” “……其实也不必。” “这对你们都好。”星流彩语重心长地说,“搞不好你们可以以此法飞升,到时候一个做神仙一个做魔神,继续谱写爱的篇章,咦,我都要感动得哭了,不如让我也加入吧,我们三个一起生活,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我来加入这个家!” “……” 昭昭一颗宝珠砸向对方,成功让对方闭了嘴。 她离开这里去找荆沉玉,在湖岸边寻到了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仙君。 因着要疗伤,他今日广袖外袍内难得穿了箭袖锦袍,如今外袍给了她披着,便只剩下里面的箭袖锦袍。 便于行动的衣裳剪裁得体,腰间勒着嵌了墨玉的腰封,长发披散到大腿的位置,他发丝随风摇曳,衣袂上精致的银线芙蓉生动昳丽。 昭昭越靠近越清晰地看见他红得滴血的耳朵。 他脸很苍白,耳朵却那样红,这个反差让人蠢蠢欲动。 昭昭忍不住小声说:“你没事吧?” 这一出声就吓到了他。 荆沉玉后撤一步直接倒向湖中,其实这对修为高深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不会真的掉进去,但昭昭是穿书来的,她来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本能上还是趋向于平常人的时候,见他好像要掉下去就下意识去拉,这一拉有点被脚下石头绊住,反而变成了压下去。 荆沉玉惊讶地看着她压过来,接住她后心慌意乱地忘了飞身离开,就这么跟着她一起沉入水中。 湖水清澈,水花四溅,湖中昭昭发丝散乱,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了水中如妖似妖的美人。 他也睁开了眼,剑眉星目,俊美绝伦,被水弥散的发像晕开的水墨。 他在水中依然紧紧抱着她,昭昭扑在他怀里,跟着他在水中天旋地转,身为修士闭气不在话下,也就没那么急着上去。 水中听不见什么声音,他们只能看着彼此被水晕染的模样。 这个角度很新鲜,带来奇妙的电流。 荆沉玉缓缓张开嘴,泡泡顺着冒上去,昭昭一点点攀上他的脖颈,搂住他的颈项,遵从本心地吻住了他的唇。 水下妖,迷人心。 昭昭想,是时候了。 发丝与四肢纠缠,清澈的湖水下,她与他吻作一团。 气息一点点减少,湖水混着呼吸进入身体,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让这个吻越发刺激。 昭昭不知最后是如何上岸的。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两人已经湿淋淋地躺在岸边的草丛里。 准确地说是她一个人躺在着,荆沉玉伏在她身上,目光复杂而幽暗地凝视着她。 “那本书上都写了什么?” 昭昭开口,声音沙哑,有些低沉。 荆沉玉看了她许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想知道吗。” 昭昭点头,她飞快地眨着眼,睫毛上的水珠落下,让她视线模糊了一瞬。 模糊里,有人影越发近了,令她感觉到窒息的呼吸扑面而来,随后是对方的声音。 “我不能复述。” 太难以启齿了。 “但是。” 荆沉玉字字重音:“我可以做给你看。” “一字不差,一样不落,全部做给你看。” 第97章 昭昭现在有点理解荆沉玉之前的心情了。 这星流彩是来捣乱的吧!! 当时就不该拦着,就该让他吃点苦头,这样她现在心里还舒服点。 已经是晚上了,昭昭坐在窗前双手托腮看月亮,看得特别认真特别专注,好像这样就能从容面对身后人。 比起昭昭的逃避,荆沉玉显得淡定许多,嘴上说着要做给她看,其实也没有付诸行动。 昭昭那边别扭,赧然,他这边正在打坐,时不时睁眼看看她,虽然可以用神识和气息确定她仍在这里,但好像还是亲眼确认她在让他有安全感。 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她的感觉太好,在这花前月下中,催着他终于产生了一丝丝在他看来不怎么恰当的缠绵情意。 他放弃打坐,缓缓站起,一步步走向她。 昭昭早就看腻了月亮,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啊,真的没啥好看的,倒是身后的冰山美人,温柔起来与以往的冰冷差距极大,特别吸引她。 昭昭垂下眼,仿佛在认真研究窗户的构造,其实是因为听到身后靠近的声音在紧张。 照白日里星流彩和荆沉玉说的,今夜是肯定会发生些什么的。 昭昭吸了口气,手指扣着窗沿,眼睫颤得厉害。 身后人越来越近,她只觉背后一冷,总是周身冰冷的人靠了上来。 哪怕在女子里她算高挑,与身为男子的荆沉玉比起来,还是娇小得可以轻易包裹。 因为落了水,他回来又换过衣服,虽然弄干衣裳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可荆沉玉这种有洁癖的人,有没有条件的情况下都习惯直接换一件。 除却那次扮做金雪玉,这是他又一次不穿白衣。 昭昭微微偏头,余光瞥见他水青色的衣袖。 她以前觉得白衣是最适合他的,如今却发现水青色也极衬他,银线的芙蓉在水青色的底色上愈发鲜艳欲滴,她深呼吸了一下转过头来,看见的是那张被水青色映得越发温凉如玉的脸。 比起白色带来的冷艳高贵,出尘若仙,换上水青色的他更像是王孙公子。 那睥睨、冷淡的模样离远了一些,萦绕着温柔缱绻的一双桃花眼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昭昭只一眼就乱了分寸,热了心房。 滚烫的呼吸与他微凉的气息交织,昭昭红唇微启道:“不用打坐了吗?” 荆沉玉点了一下头,他今夜甚至也没如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束冠,满头雪发只用一根碧玉芙蓉簪半绾,如雪白的瀑布般倾斜而下,昭昭看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答应过让我给你编发辫的,还记得吗?” 答应昭昭的每件事,与她说过的每句话,荆沉玉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自然地点了一下头。 昭昭笑起来,变戏法似的拿出数条雪白的发带:“那现在就兑现承诺。” 荆沉玉迟疑了一瞬,他瞥了瞥天色,不早不晚,还有时间。 于是他点点头,转身坐到了梳妆镜前,静静看着镜中倒映的昭昭。 她拿着发带很高兴地跑过来,如云的发髻松松散散,几缕发丝落在额边,慵懒里透着随意,这对向来很守规矩的他来说,本该是不太端庄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很喜欢她这样的情态,尤其是她这副模样只会被他一人看见的时候。 星流彩是个非常重视享受的人,也很有钱,所以别业里的一切陈设都很华贵。 比如桌上的梳妆镜,用法术加成过,比现代的水银镜子都清晰。 “我梳头的手艺很差的。”昭昭将发带挂在他肩上,眼睑微垂拢着他柔顺的发丝。 你国人是真的对白发俊脸情有独钟,如果再配上一双蓝眼睛…… 昭昭抬眸望向镜子里,正对上荆沉玉目不转睛凝着她的那双剔透的蓝眸。 完了。 昭昭手指情不自禁地动了动。 总觉得今晚可能荆沉玉还没做什么,她自己就会忍不住。 真的心猿意马。 可是…… 其实第一次的心理阴影还是在的。 好为难。 纠结死了。 昭昭吐了口气,痛快地摘掉了他的发簪,纯天然的柔顺雪发一下子滑落,如雪缎般落在她手上。 昭昭捧着他的发丝,如捧着自己的心,手心滚烫,扑通扑通。 她甚至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啊,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 “无妨。”荆沉玉毫无所觉,依然紧盯着镜子里的她说,“你想如何便如何,剪掉也没关系。” 这态度就是随便她玩。 其实看书的时候,有些细节让昭昭发现,修界男子和凡界的最相近的一点是,他们都很在意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意身体是本能,在意头发是常情,男子及冠束发,自此便算真正成人,当端肃严谨,行止有度,总之……荆沉玉这样的人,该是很守这种规矩的。 可他的所有规矩遇见她后都灰飞烟灭了。 昭昭心思动荡,难受得很,为避免被他看出端倪,便一直垂着眼。 她想找点事情座分心,所以认真给他编发辫。 如她自己所言,她是真的不擅长梳头,给自己梳头还是穿书后摸索了很久才会那么两个发髻,给男子就更别提了。 发辫她只会最简单的三股辫,所以她也不知怎么的,就给荆沉玉编了两条辫子。 做完这个昭昭手一顿,困扰地看了看……竟然不难看? 就是挺傻的。 真的挺傻的,好像亵渎了他一样。 昭昭赶紧把发辫全都散开,也不编了,就那么玩着他的发丝,柔顺的发丝好像流沙一样从她指缝滑落,明明是想转移注意力,可越是这样,越是心里发烫。 突然间,昭昭抬眸去看镜子里那双眼,他果然还在看她。 当四目相对,看见她炙热的双眸时,荆沉玉愣住了。 他怔了半晌,慢慢别开头,白皙如玉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绮丽之色。 昭昭将发带拂落一旁,手搭在他肩上,低头在他耳边说:“转过来。” 梳妆镜前的椅子没有靠背,荆沉玉想转过来很简单,他哪怕故意不看她,但还是很听她的话,徐徐转了过来。 昭昭的视线始终在他身上,他转了过来,她又音色幽柔地说:“站起来。” 于是荆沉玉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比她高了许多,她得仰头看他,他却还是不看她。 昭昭把椅子挪到一边,毫无障碍地扑进他怀里,踮起脚尖撑着他胸膛靠近他。 “怎么不看我。”她轻声说,“为什么你的眼睛不敢看我。” 她手指轻轻按着他的胸膛,用了些力气一点点划过,透过衣料留下一点点印记。 “也不知是谁在湖边说了那样的话,如今夜幕深重,他还是不声不响,甚至都不敢看我。” 荆沉玉广袖下的手紧紧扶着妆台,昭昭已经将他逼得无路可退,只能整个人靠在妆台上。 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脚尖踮得更高,在他耳边幽幽说道:“怎么光说不练呢?你不是最言而有信的吗?还说要全都做给我看,现在眼睛都不敢……” 她话还没说完,荆沉玉猛地转头与她对视。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两人都不自觉做了吞咽的动作,荆沉玉尤其明显,他喉结滑动,吞咽的声音细腻而低沉,昭昭听在耳中,心跳越发快了。 她眨眨眼,手来到他衣襟前,视线不曾移动,一直与他对视,手上却轻轻扯着他的衣带。 她就这样看着他,脱他的衣裳。 荆沉玉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后退,脊背贴上冰冷的妆镜,嗓音沙哑道:“昭昭。” “嗯?”她应了一声,还是看着他,手指探进外衫里,将里衣拉开,“怎么了。” 荆沉玉说不出话来了。 他恍惚地望着她,像失去了所有本能,只能任她所为。 昭昭叹了口气,用一种显而易见的遗憾语气说:“看来是星流彩骗我了,他让你看了那本书,说什么保准让我满意,到头来还是得我……” “唔……” 她再没了说话的机会,荆沉玉仿佛受够了,也忍耐不下去了,低头吻住她的唇。 既然退无可退,他干脆坐到了妆台上,双手一托,让昭昭坐在他身上。 这样的距离,任何变化都可以感知得十分清晰。 昭昭发觉到,心跳如雷。 她缓缓撑开两人的距离,呼吸凌乱道:“……其实。” 她飞快眨眼,视线乱飘:“其实我有点害怕。” 她手落在心口,语气低哑,她不想扫兴,可是…… “明明知道早就好了,可好像到了这种时候就是会觉得疼。”她抬眸看他,微微拧眉道,“你那时是怎么想的呢?” “为什么非要那个时候动手?”昭昭苦了脸,“我这心理阴影好难克服。” 荆沉玉闻言嘴唇动了动,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低下头里,凑近昭昭胸口轻轻吹了吹。 接着复杂到难以言喻:“不疼了。” …… 这哪里是吹吹就会不疼的。 疼的本来就不是皮肉,是心里害怕罢了。 饶是如此,昭昭还是被荆沉玉的行为逗笑。 “干吗这样?”她有些无奈,忍俊不禁。 荆沉玉慢慢说:“少时虽已有修剑天赋,却还是受过伤,我受伤时,母亲是如此做的。”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但那之后再也没有过了。” “因为你之后再也没受过伤?”昭昭捧起他的脸。 “嗯。” “你真厉害。”昭昭夸赞。 荆沉玉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却否认了。 “我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荆沉玉声音低沉,“并非所有时候我都那么从容。” 昭昭很意外。 “那时没有再受伤,是不想看见母亲担心的样子。” 荆沉玉回忆了一下,嘴角微勾,弧度很小,但也透露了那段回忆带给他的微薄快乐。 “知道我也不是无所不能,是否会失望。”他问昭昭。 昭昭摇摇头:“其实也可以想象出来。” “是吗?” “嗯。”昭昭颔首,“你总是超过别人许多,别人百年筑基,你恐怕十几年或者几年便筑基了,这样想,你会觉得力不从心也是应该的。” 就好比上学念书,小学生读高年级的课本当然会有些吃力,荆沉玉虽然会觉得有些难度,但还是完成得很好,依然不妨碍他的天才。 “说了这么多,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最后一个问题——应该是某些开始之前最后一个问题了。 荆沉玉望进她眼底,看见了他的模样。 她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他,泛起波光粼粼的涟漪。 荆沉玉心跳沉重,直接与她额头相抵,闭上眼道:“你问。” 昭昭没闭眼,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很轻,吐字却极其清晰,断不会有他听错的可能。 她问:“你修杀戮之剑,降妖除魔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得心应手的快活之事。” 荆沉玉眼皮一跳。 “那你当时与我……缠绵,是情至的那一瞬间快活,还是……剑刺进我心里的那瞬间快活?” 昭昭歪了歪头,清透的眼睛看得他无地自容。 “还是双倍的快乐?” “……” 荆沉玉屏住呼吸,想逃走,被昭昭使劲按在妆镜上。 妆镜靠到后面的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别想逃。”昭昭若有所思道,“双倍的吗?” 荆沉玉:“没有,别说了。” 昭昭:“我偏要说。”她哼了一声,“你双倍了,我就要十倍。” 荆沉玉望过来:“如何……十倍?” 他声音干涩,两人紧密相贴,彼此的变化再明显不过。 昭昭感受了一下,缓缓笑起来。 “不是说要全部都做给我看吗?” 她扬起声音:“那就兑现承诺,我不喊停,你就不许停。” 第98章 荆沉玉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在他看来,哪怕星流彩或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昭昭恐怕都是不愿意的。 她虽一直希望他痊愈,未曾再提过和他分开,甚至说了心疼他的话,但大约是他们针锋相对了太久,习惯去相杀,他真的没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与她相爱。 他从不奢望得到回音,所以直到一切真的开始的前一秒,他都没想过她会来真的。 那些“不许停”之类的话,或许是她的玩笑,是在取笑他罢了。 他不介意这些,便顺着她来,衣衫尽褪。 夜色越发深了,无声的结界布满整座阁楼,住在不远处的星流彩感知到充斥着强大剑意的结界,一边翻书一边啧了一声。 “感觉自己亏了。”他歪了歪头,“太便宜他了,要少了。” - 妆镜有些冷意。 这是荆沉玉被推到上面那一刻的感受。 他垂眼凝着昭昭,她坐在他腿上,离他那么近,他需要后背紧贴妆镜才不会冒犯到她。 昭昭也没看他,继续将他身上剩下的水青色褪去,留下白皙的,明珠生韵般原原本本的他。 她这时终于抬起了头,清凌凌的杏眼不知何时泛起了绯色,眼眶甚至有些潮湿。 荆沉玉心跳一停,瞬时贴上,手抚过她的眼角,替她拭去一丝水痕。 “为何哭。”他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了她的理智。 她如今的所作所为,他都以为是一时兴起,没觉得会真的进行下去。 昭昭看着他,在他手中蹭了蹭说:“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红了眼睛,要非说为什么…… 视线扫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其实修道之人受伤很少会留疤,可荆沉玉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不简单,哪里是那么快可以好的? 他看似在意外貌,其实只是守着衣衫整洁的门规,其实他心里并不在意美丑。 就拿昭昭来说,他喜欢的始终是她这个人,哪怕她在别人看来恶劣、自私、庸俗、口无遮拦,甚至目无王法,可在他心中,全部相反。 她的确生得很美,他最喜欢的却并不是她漂亮的脸蛋,或是灵动的眼睛,而是那两颊的酒窝。 换言之,他可能只是喜欢看她笑。 循规蹈矩了千余年的荆沉玉,最后喜欢上的却是与他完全不同的类型。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人很难喜欢上和自己相似的人。 昭昭望向他的双腿,没了衣料遮挡,他白皙修长的腿尽数落在她眼中,那本该是一双完美的腿,甚至连多余的毛发都没有,线条优美,十分有力,是一双让人心生绮思的腿。 但现在这双腿上也全都是伤疤,甚至比身上的还要严重。 昭昭不由想起他背着她在冥河水中艰难走过的样子。 汗流浃背,却咬唇不发出一声痛呼。 那该多疼啊,她真的不知他是如何忍耐着走到尽头的。 昭昭眼泪掉得更凶了,荆沉玉揽住她亲密地为她拭去泪水,低声问:“很难看吗。” 昭昭没说话,有些泣不成声。 于是他误会道:“容我将衣裳穿好,你便不会被吓到了。” 他一抬手,散落的衣衫便回到手中,昭昭抹了抹眼泪,将衣衫抢过来扔得远远的。 荆沉玉一怔,诧异地望着她。 昭昭红着眼睛说:“不难看。” 她闷声问:“会好吗?看起来很疼。” 原来不是被丑陋的疤痕吓到了吗。 荆沉玉顿了一下才说:“会好,很快就会好。” “真的?不是安慰我?” “……真的。这会安慰到你吗。” 昭昭轻轻点头:“会。” 她把脸埋进他颈窝,她的衣裳不知何时也乱了,在外的肩颈白皙,与他肌肤相贴,极为亲密。 “其实我那个时候就很心疼。”昭昭闭着眼睛自暴自弃,“那时我心里就很难受,我不知道那算什么,不敢细想,好像想明白了就是我输了。你杀过我,我不止一次死在你剑下,我真的不能容忍自己对你产生什么想法。” 荆沉玉愣在那,万万没想到她会在今夜,在这个时刻说这样的话。 “我……” “听我说完,否则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提起这些事了。” 于是荆沉玉紧紧抿住了唇。 “很多时候我都发觉自己心意变了,可我只当没发现,好像只要我不去想它就不存在一样。我着急和你分开,见了善音还想安排你们见面,逃避的鸵鸟心态自私又矫情。” 昭昭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说:“这一切都怪你,若不是你杀过我一次,若不是……” 荆沉玉立刻点头:“这都怪我。” 昭昭失神一瞬,喃喃道:“是啊,都怪你……都怪你……” 她不断地念叨着这三个字,好像这样说就能让自己心里平静一些。 可其实一点都没有。 好像越说,反而越是心慌意乱起来。 她忽然开始吻他,荆沉玉察觉她的惊慌,安抚地重重回吻她,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她因这个深刻的吻窒息,脑子里根本功夫想其他的了,全身心沉浸其中。 她紧闭着眼睛,眼前也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不断炸开的烟花,绚烂夺目,让人永生难忘。 荆沉玉没想过会真的发生什么。 可一切不但发生了,还发生得十分彻底。 昭昭说了不喊停就不许停,是真的要他兑现。 星流彩强行送进他脑子里的“知识”,过目不忘的本能让他想忘记都难。 他几乎是不自觉的,便开始用书本上学来的知识。 可纸上得来终觉浅,真正的技能还是得从实际操作中修炼,就如练剑修道一般,总有窍门在。 荆沉玉是各个方面的天才,一旦开了窍,哪怕是这个方面,也是无人能敌的存在。 昭昭面朝着妆镜,不知何时,他们便调转了位置。 她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身后便是荆沉玉,他低着头,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镜中靠在一起的两人一会前一会后,极快地变动,她发髻本就梳得松散,如今全都散开了,漂亮妩媚地飞舞着,那不算特别长的黑发缠进他的白发之中,黑与白鲜明的颜色交织着,就如发丝主人此刻的状态一般,如黑发主人破碎的呜咽一般…… - 黑色的发丝像枝头,白色的发丝如枝头颤动的雪堆,雪堆颤动得越发厉害,是雪下得太大了,雪堆得太多,黑色的枝头快要支撑不住了。 纤细的枝头望着天空,盼着大雪可以下得小一点,再小一点,这样就可以在撑一会。 哪知雪神完全不听枝头的祈祷,不但未曾下小,甚至越下越大,下了整整一夜,将除却枝头外的整棵花树都堆满了。 花树堆雪,美不胜收,可雪实在太多了,太重了,柔弱的花树最后还是倒下了,树枝七零八散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散乱的雪堆将花树彻底覆盖,月色笼罩着它们,大雪终于渐渐停止,太阳升起的时候,雪开始融化,浇湿了地面和花树。 有了太阳,花树一点点干燥,灵力复苏,重现生机,再次支起树干,绽放满树美丽的花朵。 它嘲弄地对化作雪水快要消失的残雪说:“再来啊,继续下啊,有本事你就下个七天七夜。” 雪:“……” 作为雪,下一天一夜已经遭人嫌了,它真的没想过下那么久的雪。 作为植物,花树是不是太嚣张了? 真下个七天七夜,它哪里还有等来太阳的机会,早就被“冻”死了。 雪不想伤害生灵,尤其是开着美丽花朵的花树。 但花树不断摇摆着枝头,花瓣簌簌落下,实在优美又猖狂。 优美得让雪也想加入这场舞。 于是又开始下起了雪。 雪落漫天,堆满花树,花枝垂落,花瓣散开,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过吧?好像又黑了。 之后又亮了吗?不知道,昭昭只是有些沉迷。 她很困,很累,不想醒来,偶尔养足精神醒来,在荆沉玉的怀中也不想离开。 感觉到他灵力越发醇厚,两人状态都越发好了,她觉得这真是个朴实无华的疗伤方式。 所以她叫醒了荆沉玉,在对方睁开眼后认真道:“你怎么能停下?” 荆沉玉:“……你说的。” “是吗?我不记得了,那就不算。” “……”这般不讲道理,不愧是她,不过,她不讲道理的样子也很可爱。 “再来。”昭昭靠近他怀中。 荆沉玉:“……”请问这是天堂吗。 若这便是修者们所说的飞升神界,步入天庭圣堂,那的确称得上是极乐世界了。 可事情很快超出了他的掌控。 …… “来。” “再来。” “醒了?继续。” “十倍……好像达到了,但没关系,你看你的疤痕是不是淡了很多,真好,再来。” “……”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天气真好,窗外阳光很明媚,再来啊。” 荆沉玉觉得,他可能把一辈子的此种经历都透支在这段结界中的日子里。 在昭昭不断的“再来”中,他认真郑重,每一次。 说不准是哪一次,白天还是晚上,雨天还是晴天,荆沉玉眼睛发红,眼眶潮湿,沙哑地开了口。 “昭昭。” “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 昭昭看着他眼角的水迹,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她喃声道:“你快好了,这是好事,随后只要去找星流彩帮你每日重塑心脉就行了……” “昭昭。” “……嗯。” “不能再这样。” “为什么?”她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荆沉玉眼眸赤红:“不要与我一起堕落。” “……” “你如今与我如此,若今后反悔,再想离开,会很难收场。” “……怎样的很难收场?” “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不想吓着你。”荆沉玉低声,“所以别再继续。” 昭昭却拒绝了。 “那就不要收场。” 荆沉玉瞳孔收缩。 “我和你都这样了,你当我还想过离开吗?”昭昭俯下身与他四目相对,“很难收场就不收场,很难离开就不离开,堕落一个不够,那就一起堕落。” “荆沉玉,在一起吧。” “我不走了,也不再提离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在一起。” 昭昭认真地说:“我不怕死了,谁要再想让我死,将我们推到你死我活的关系里,哪怕是天道如此……” “那便换一片天。” 最后的话是荆沉玉说的。 天空一片寂静,再不似诛魔台那日轰鸣震惊。 结界之外,星流彩算算日子,有些烦恼。 烦恼于他们再不出来就来不及重塑心脉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如今修为已经接近飞升的人,在结界里正商量着要灭了天道。 如此宏图壮志,星流彩哪怕知道了也会当不知道。 太吓人了好吗!!! 谁能想象有人会跟讨论“明天吃什么”一样随随便便说要灭了天道啊! - 又是个夜晚。 昭昭发觉自己睁开了眼,却知道不是在现实中。 她好像进入了一个幻境,又或者是个梦境? 不管是什么,她知道自己如今是清醒有意识的。 她看见了那团不算陌生的“气”,是自沧海的古墓中带出来的,有着神女味道的气。 这团气开始散了,她好像还能听见神女陌生中有些熟悉的叹息声。 她知道了,她会来这里,是因为神女要见她。 “你要走了吗?”昭昭轻声问。 气团消散的速度没有减缓,片刻后有个声音回她:“我要走了。” 昭昭停了停说:“一路走好。” “你让我看见了另一种可能,我原以为他会就此失心疯……你会放任他那般。我一直在这里,是想看看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他瞒着你分割的后果,我原本想在那个时候用残存的意识告知你真相,或许可以让你们有一线生机……在我那个时候,没人给我这一线生机。” 所以她希望可以在别人的身上完成这件事。 如此她才算没有任何遗憾。 “他终究不是我,你也不是沧海。” 这是神女最后的话。 气团存留至今,不过是希望帮个忙。 现在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便离开了,彻底消失。 自此,这世间再没有沧海和神女的存在,哪怕是一缕残魂。 昭昭看着空荡荡的黑暗,许久才说:“希望你早日在另一个世界遇见他。” 希望你们再次遇见的时候,哪怕依然是相爱相杀的关系,也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来。 白光乍起,昭昭猛地睁开眼,是在现实中的自己醒了。 她眼底清明,看见了将她唤醒的荆沉玉。 “可还好?” 他声音略带沙哑,还有从未出现过的慵缓之色。 昭昭突然环住他的颈项将他拉下来。 荆沉玉一顿:“……星流彩来过。” 所以没时间“再”了。 明白他的未尽之语,昭昭一笑,耳尖有些发热。 她别开头故作凶狠道:“想什么呢,又没要你怎么样,只是……” 望着窗外雨过天晴的明媚阳光,昭昭懒洋洋地笑弯了眸子。 “只是很高兴。” “所以想亲亲。” 第99章 不论哪个世界,下过雨的空气总是带着泥土的清香,非常清新。 昭昭推开窗,微凉的风吹进来,她闭着眼睛深呼吸,舒缓而放松。 一双手将外衫披到她肩上,她拉住他的手,转身靠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荆沉玉表情有些空白,其实从今天醒来开始,他一直都信号不太好。 不管昭昭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慢半拍。 比如现在,她亲完了就转过去继续看窗外的景色,荆沉玉则站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漆黑俊美的眸子静静凝着她。 昭昭不回头都知道他在看她,他眼神实在太有存在感了。 “不习惯吗?”她也没回头,伸了个懒腰道,“难不成非要我对你特别坏你才习惯?” 那肯定不是。 荆沉玉又不是个M。 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好像来得太轻易,有点不真实。 “轻易吗?” 问话就在耳边,昭昭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他竟不自觉将心里话说了出去。 荆沉玉长眉轻皱,点头。 昭昭惊奇地看着他:“经历了那么多,付出和失去了那么多,现在只得到一个我而已,这还算轻易吗?” 她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两人的经历,真心不觉得这有什么轻易的。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他,可能早就放弃了。 不对,她是他的话,以她的性子压根就不会开始。 她与他之间的缘分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环环相扣,少了哪一环,稍微有一点点差错,就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我们不一样。”昭昭感慨了一句,扫扫天色,“你要去见星流彩了吗?” 他还需要进行最重要的一步——重塑剥离给昭昭的数条心脉,心脉完全恢复后才算是痊愈。 他们已经拖延了这么多天,今日是一定要去了。 荆沉玉应了一声,便转身打理自己。 昭昭拉紧披着的外衫跟上去,对白色波斯猫如何舔毛非常感兴趣。 荆沉玉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很从容地在妆镜前坐下,刚坐下好像想起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拿起木梳的手顿住,对着她的背影有些僵硬。 昭昭一笑,站在后面低声说:“想到了什么?” 荆沉玉抬眼自镜中看她,面色还算平静,但红红的耳尖出卖了他。 他让自己静心凝神,别再胡思乱想,认认真真束发。 昭昭就在后面看着他束发,长及大腿的霜发他梳理得得心应手,和用剑的时候一样随意自然。 昭昭十分佩服,她头发还没到腰呢,梳得都很费劲。 弯下腰,昭昭翻着他的袖里乾坤,荆沉玉毫不设防地随意给她看,她在里面挑挑拣拣,很快拿出一套衣裳,一顶发冠。 “你竟然有黑衣。”昭昭新奇道,“你有水青色的衣裳已经很让人意外了,竟然还有黑色的,我还以为你的衣柜里都是一水儿的白色呢。” 荆沉玉看了一眼道:“荆家主族着黑衣。” 经他提醒,昭昭才想起确实如此。只是荆沉玉离开荆家太久,整日随宗门穿白色道袍,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黑衣了。 少时他倒是常常一身黑衣便服。 “试试。”昭昭星星眼,“我想看。” 总觉得荆沉玉这种修杀戮剑意的剑修,穿上白衣是出尘仙君,穿上黑衣就是灭世大反派! 她想试试! 荆沉玉已经不再当自己是九华剑宗的剑君,穿什么自然也无所谓,昭昭喜欢,他便去换。 他换衣裳很快,昭昭没等多久就听到动静,她期待地转过身来,望见了散着一头霜发,眉心一点朱砂的男人。 他缓缓走出屏风,着一袭墨色广袖交领锦袍。 流光的银线在衣襟上绣着荆家的家族图腾——缠龙剑。 宝剑缠龙,与荆沉玉清冷的气质和俊美的容貌极为相衬。 他并不觉得自己穿成这样有什么值得关注,也没注意昭昭火热的视线,出来便去梳理散乱的发。 昭昭之前便帮他选了发冠,他不曾迟疑地将长发束起。 说来也是巧,昭昭拿的发冠要将头发全部束起才好,在荆沉玉要将发丝绾进去的时候,昭昭走过来说:“放着吧。” 荆沉玉透过镜子看她。 “就这么放着。” 昭昭亮晶晶的眼里倒映着他束了一半的霜发。 高马尾!黑玉冠高马尾!白发蓝眼!她可以这三个字已经说倦了! 荆沉玉终于察觉到她眼底的炙热,手上一顿,稍稍转开视线不与她对视,如此才算是比较冷静地束好了发冠。 “好看。”昭昭兴奋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真的好看,你以后可以常常这样穿,感觉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年轻了好几岁? 荆沉玉不免开始打量自己,脑海中回荡着初识那段日子,昭昭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他第一次带她出去吸收恶念,回来之后两人争了吵,昭昭说他是千岁老人。 千岁老人…… 严格来说不算有错。 若从昭昭在他灵府出现开始算,她可真是太年轻了。 荆沉玉表情僵硬了一瞬,又有些无奈地放开,起身说:“时辰快到了,我先过去。” 他一向是个守时的人。 “我和你一起过去。” 她快速将自己的衣裳穿好,头发随意地通了通,扎起马尾就跟他走。 两人一起来到星流彩所在的院内,他此刻正在荷花池旁饮茶等人,手指掐着时间。 荆沉玉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星流彩想要发作的心憋了回去,哼了一声道:“我给他疗伤的时候你不许进来,严防医闹。” 身为医修,在还没有如今这个地位的时候,他见过太多不识好歹的人。 明明什么都不懂还非要干预,指指点点说这说那,严重影响他的心情和效率。 所以他道有所成后就严禁任何人旁观治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昭昭也没勉强,点头说:“我就在外面喝茶。” 她坐到了星流彩的对面,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闻了闻,在荆沉玉的点头示意下才喝了一口。 星流彩酸了吧唧地上下一扫她,幽幽说道:“看起来你们这几日真是一刻也没得闲啊。” 昭昭喝茶的动作顿住,差点喷出来,憋得有些呛,咳嗽起来。 荆沉玉瞬移到她身后,抬手替她顺着背,冷厉的眸子望向星流彩。 星流彩实在太酸了,接收到了这个危险讯号也没停下。 他阴阳怪气:“二位哪怕食髓知味也还是悠着点好,尤其是剑君。” 他意味深长地说:“毕竟,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啊。” 荆沉玉:“……” “说什么呢,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不要以己度人好吗?”昭昭跑过来,比他还阴阳怪气,“他跟你可不一样。” “……”星流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讽刺他自己不行,“什么叫以己度人!胡说八道!哪怕你是金主我也要和你说清楚!我还没有过女人呢!哪来的己!我都还没发挥过!发挥之后一定比他强!” “哦,原来如此。”昭昭一脸讳莫如深,“你都没有过就更不能说了呀,你对这个都没概念,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比他强?” 昭昭拉过荆沉玉,在他僵硬的脸色下一本正经道:“你那小身板怎么看都不如我家剑君,怎么比?拿什么比??” “……我是医修!我什么都懂!我一看就知道自己比他厉害!” “不可能,我是女人,我最有发言权,我一看你就没他厉害!” “你怎么就能那么确定!你来试试!我今天非要你试试不可——” 也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这个程度,星流彩挽起袖子非要拉着昭昭去试试,荆沉玉将她拉到身后,冷冰冰的桃花眼定在他身上,星流彩险些撞到他怀里,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俯视着比他矮上一些的星流彩,荆沉玉不带一丝感情道:“你想试什么。” “……”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抛开自尊不谈,星流彩仔细打量荆沉玉的三庭五眼,再下移视线,他很不情愿,但是……也许,大概,可能……他还真是他比较强。 “!……”星流彩气得要死,他觉得就算自己身体素质不如他,也一定能在技术上赢过他! “你管我。”他冷哼一声,恨恨地瞪了瞪昭昭,丢下一句“进屋”就走了。 荆沉玉转过身来看昭昭,昭昭对上他的眼睛丝毫不心虚,理直气壮道:“我是为了替你证明!我对你多好!你快谢谢我。” 荆沉玉头疼得很。 他实在是不希望昭昭与人谈论这些,可她好像……确实是在维护他。 他有些无奈:“多谢你了。” 昭昭满意了,笑吟吟说:“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应该的,你快进去,我就在外面等着。” 她美滋滋地坐到了荷花池边,一边挥手让他进去,一边饮了一口茶。 星流彩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这里风景极好,灵茶饮下也浑身轻松清爽,她可以在这里打发很久的时间。 荆沉玉霜发束着墨玉冠,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有些昭昭看不太懂的情绪。 他进去之前做了一件事,将般若化出放在了桌上,如此便不必担心她独自在外。 虽然这里是星流彩的地方,也有他加强过的结界保护,但疗伤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他实在无法放心她独自在此。 看着石桌上的般若,昭昭放下茶杯自语道:“你说他进去之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般若动了一下。 “总觉得他在考虑什么事。”昭昭叹了口气,趴到石桌上摸了一下剑鞘,“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善音有没有搞定朔月宫的事。” 般若: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作为荆沉玉的本命剑,它最清楚他刚才在想什么。 昭昭跟他说了句“一家人”,让他本来还没想提上日程的事理所应当地排上了号。 他们已经是现在这样的关系了,有些事不能再耽搁。 他们得成亲了。 两人做堂堂正正的道侣,如此一来,哪怕最后他们都没有飞升,一同陨落,到了冥河水中依然可以在一起,哪怕中间隔了仙与魔的沟壑。 “剑君,回神。”星流彩不悦的声音响起,“你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没反应,可以结印了。” 荆沉玉望向他,双手开始结印,在疗伤法阵开启之前,他问:“还需几日。” 星流彩眯眯眼:“你们在结界里耗费了半个月,照过镜子了吧?看你脸色都知道成效很好了。依我看,用不了十日你便可以痊愈。” 半个月。 原来过了那样久。 荆沉玉想起昭昭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再来,一次次沉迷地与他纠缠,再次走了神。 “你就是这样修到登仙境的吗?”星流彩又酸了,“这么不专心都能修到飞升?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你知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今日修为?” 荆沉玉没说话,直接结印开启法阵,让星流彩不得不跟着正经起来。 太过分了! 自己发呆走神就可以,别人想说点题外话,他就突然强行开始! 不做剑君了都这么独·裁,真不知道以前人人都说剑君公平公正的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 这次疗伤昭昭没在外面等好几天。 他们天亮时来,荆沉玉深夜时便出来了。 他一身黑衣,月色下的身影有些沉入黑暗。 那一头霜发像月落在了他身上,让昭昭不至于看不清他所在。 调动灵力,双目视物越发清晰,昭昭注视着荆沉玉走来,他执起她的手,也不跟星流彩打招呼,就这么离开。 回去的路上,荆沉玉说了个数字:“十天。” 昭昭明白:“十天就能好?”她很高兴,“太好啦!” 她如此高兴,是为他能好起来,荆沉玉嘴角微扬,很快又垂下。 他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心跳却极为快速道:“十天后随我回荆家。” 昭昭有些不解:“回荆家?”她想了想,“是应该回去一次,见见荆夫人,让她知道你好了,不要再担心。” “不止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 昭昭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迟钝。 她现在就很迟钝。 荆沉玉在湖岸边停下,夜风微凉,他束发美玉被月华点亮,身上黑衣里交叠几重白色里衣,整个人如玉琢雪神。 单单看着,他冷清无情,无欲无求。 靠近一些,便能见他神目般的眼底是无尽缱绻。 沉默蔓延开来,荆沉玉望了一眼天上月才去看身边人,这不再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是他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 他终于开口,干净利落,认认真真道:“我们成亲。” 昭昭的笑僵在嘴角,呆呆地看着他。 他执起她的手,话语里是他青涩的温柔:“嫁我为妻,可好。” 第100章 修界没有路灯,仅凭视觉视物,若无修为在,真是有些艰难。 昭昭比起其他修士来,幸运也不幸运,她有着与荆沉玉一样高深的修为,却并未亲身修炼多少年,经历突破境界的重重艰险。 这好像是得了大便宜,但这便宜很难占,稍有不慎就是灰飞烟灭永不超生,如果可以,昭昭绝不会选择走如此捷径,这样的福气谁爱要谁要。 夜风很温柔,带起湖面粼粼波光。 前阵子她和荆沉玉还掉下了这片湖,今日在这湖岸边,他又向她求婚了。 这是求婚吧??一定是的。 虽然没有戒指,也没有单膝下跪,没有花,甚至没什么剖析感情的动人言论,只一句简简单单的“嫁我为妻”,但荆沉玉那个认真的眼神,就抵得过这所有。 她知道这是一个绝对不会让她后悔步入婚姻的人。 她没有想过拒绝,既然已经说了要好好在一起,她就不会再矫情什么。 她只是有些惆怅。 只是有些想家。 昭昭嘴唇动了动,开口说:“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你的心魔吗?” 荆沉玉看似平静,八风不动地等待她的答案,其实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他一遍遍默念着“不要拒绝不要拒绝”,并未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 他很快道:“记得。” 她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我有所保留,怕被你当成比心魔更糟糕的东西,现在应该是时候全都说出来了。” 她往前走了走,仰头看着月下他泛着薄光的脸,他比天上月更像月,凌凌皎皎,眼神清冷透彻,任何人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一切秘密都瞒不过他。 昭昭轻声道:“你应该也不难理解这件事,大约就是三千世界的理论吧,我在我的世界里,和你曾经庇护的三界百姓一样。” 荆沉玉侧目凝着她,形状漂亮的唇微微启着。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还成了你的心魔。在以前的世界里,虽然没有修为和灵力,但生活安全,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到了你这里,反而要日日逃命,死去活来。” 昭昭有些负面情绪,荆沉玉忽然不想她再说下去,再回忆过去那些事。 但在他阻止之前,她自己停下了。 “那些都过去啦,我已经打算忘记了,就只有一件事我还不确定。”昭昭扬眸看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 荆沉玉白皙额头上是鲜似血的朱砂痣,他猛地往前一步,紧紧抓住昭昭的手腕。 昭昭笑起来:“怕什么,只是个疑问罢了,我觉得没什么希望的,如果可以回去,第一次被你杀了的时候就该回去了。” 荆沉玉呼吸有些加重,他握住她的手说:“或许这是轮回。” 昭昭讷讷地问:“是吗?” “是,只是你带了前世的记忆,所以觉得不是。”荆沉玉理智地为她分析,“到这里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昭昭眨眨眼,模棱两可道:“熬夜,看书……” 她倒是没提自己看的是主角为他的书,只是忽然想到。 “我该不会是猝死了吧!”她心惊肉跳,“熬夜太多猝死了?”所以才穿书? 还记得她当时正气冲冲地拿着手机打字,然后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到了他的灵府。 不会真是这样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是真没希望回去了。 昭昭哭丧了脸,荆沉玉注意到她的失落,弯下腰在她耳边说:“你想回去。” 昭昭耳根一痒,侧目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清冷绝艳的脸,漆黑深邃的眼睛,昭昭被他看得不自觉抖了一下。 “……如果我说,我想呢?” 荆沉玉很近地看了她许久,才在月色下缓缓直起身。 他放开她的手,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帮不了你。” “……” 不是阻拦,也没挽留,只是帮不了你。 昭昭恍惚了一瞬,快步跑上去:“荆沉玉!” 荆沉玉脚步没停,也没出声。 昭昭挑挑眉,跳到他面前:“荆沉玉!我在叫你!” 他垂眼看她,长睫掩去眼底神色,表情尚算平和。 “我听见了。” “那你怎么不回答?”昭昭不太高兴,“你生气了?因为我想回家?” “没有。”他否认了,倒不是骗她,是真的没有生气。 他按住她的肩膀推开,继续往前走,昭昭快步跟上,听见他说:“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伤心。” 昭昭:“……”满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想与你成亲,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我,你却告诉我,你想回家。” “我只是有些伤心。” 昭昭心酸得一塌糊涂。 “我只是想把一切都跟你说清楚,我原本不是魔,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我想你知道我的来历,万一……只是万一,我哪天又莫名其妙不见了呢?我怕你到时候会……” 难以想象,如果他们成亲了,幸福快乐地过了几百年,昭昭忽然消失,他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天上地下都找不到她,那时会怎样。 荆沉玉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知道。” “……你知道就不要伤心了,我又没说拒绝你。” “那你是答应了。” 他忽然靠得很近,吓了昭昭一跳。 等等。 怎么就是答应了?? 啊?? 昭昭懵了懵,总觉得是不是被他套路了。 顺着他的话下来,就……就好像确实是要答应的? 她飞快地眨眨眼,指着荆沉玉:“你套路我!” 荆沉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答应吗。” 如深潭般清寒俊美的桃花眼,乌沉沉很有重量地压在她身上。 昭昭呼吸有些困难,脸颊热得很,微抿起唇闪躲他的视线。 但不管躲到哪里,余光总是看见他泛着冷光的俊美脸庞。 无处可逃。 昭昭咬咬牙:“答应啊,为什么不答应,我不是都说了本来就没想拒绝,只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我来得莫名其妙,很难说回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那个时候你才是真的要伤心。” “我会等你的。” 昭昭心跳漏了一拍。 “等我……?” “等你。” “……如果真的回去了,我可能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无妨,等你便是。等得到等,等不到,也等。” 昭昭眼眶一热,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将脸埋在他如云的衣襟里,不想他看到她现在的表情。 “你方才说‘不能再回来’,并未说不想再回来。” 他的声音平静和缓,一如她印象中的他,理智,冷静。 “你心中既还愿意回来,我等多久,等不等得到,都很好。” 昭昭咬了咬唇,声音闷闷的:“其实你根本不用这么在意我,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我从未想过要寻什么芳草。” 昭昭抬起头,看着他光洁白皙的下巴。 他低下头来,与她四目相对,她眼睛有点红,他一皱眉,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潮湿,声音轻缓地安抚道:“莫哭,是心里话而已。” 她吸吸鼻子。 “我原本一心修炼,从未想过其他,更无儿女私情之心,是你让我生了这样的心,那便只有你可以。不会后悔,也不会很难过,你若真的消失,无法再回来,我便守着如今的记忆修炼,也无甚难熬。真有那日,你不要有负担,回了家便快活度日,不必挂念。” 他说会守着现在的记忆好好修炼,日子并不难熬。 他要她不要有负担,快活度日,不必挂念…… 明明真发生那样的事,他会是被抛下的那个,可他却自己守着回忆,让她这个搅乱了水面又离开的罪魁祸首快活度日。 昭昭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如果以后对我不好了,我会落差很大,很生气的。” 荆沉玉似乎笑了一下,低沉的笑声悦耳极了,是那种看剧时昭昭会倒退重听好几遍的好听。 “不会给你生气的机会。” 他执起她的手:“再说一次你的答案。” 他想要一个确定的、正式的回答,这对他很重要。 昭昭握了握拳,攀上他的肩,在他耳边坚定地说:“我答应你。” 她尾音颤颤,拖得很长,情意绵绵,吐气如兰—— “嫁给你。” 这次昭昭万分确定他的确是笑了。 笑意里青涩的温柔如温泉水,淌进昭昭心里。 她附在他耳畔,距离近到他一转头就能碰到她的唇。 他转头了。 所以在她答应了嫁给他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吻。 无关任何欲念,仅仅是亲昵的吻。 谁都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轻碰唇瓣,一下又一下,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和柔软的唇瓣。 昭昭身子缓缓发软,要他抱着才不至于滑下去。 “我会传音给母亲。” “……好。” “离开这里便回荆家。” “……嗯。” “你若不喜欢,成亲后我们就离开荆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昭昭在他颈窝蹭了蹭。 “知道了。”她愉快而放松地应着。 今夜月色实在太好,荆沉玉抱着昭昭望了一眼天上月,嘴角始终噙着笑。 -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十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星流彩让他们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灰败。 重塑心脉,还是给荆沉玉这等大能重塑心脉,真的不是件轻易的事。 他几乎耗尽了灵力,需要至少闭关百年才可以再出来。 不过看着昭昭递来的乾坤袋,数了数里面的诊金,他笑靥如花。 “承惠。下次再来啊!” 昭昭回了一下头:“你这地方,我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来了。” 星流彩莞尔:“说得也是,百年内我也没精力给谁看病了。你们走了之后可别忘记管好自己的嘴巴,虽然我也不介意别人知道我是男子,但你们懂的,我这点爱好,若被人知道真实性别,免不得走到哪里都要被非议。” 确实如此,虽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走到哪里都要被议论和围观真的很烦。 这里不是现代,就算是现代,他这种爱好其实在生活中也仍然会被围观。 昭昭和荆沉玉都不是话多的人,他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对暴露这个秘密没有任何兴趣。 来时忧心忡忡,走时却一片放松,昭昭看着前方遇见的荆沉玉,笑着搂住他的腰:“你终于全好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好惨啊。” “这也算修行。” “那你修出什么心得了吗?” “心得没有。只是修出了妻子。” 他话说得直白冷静,完全是心中所想,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甚至还回过头来,认真地补了一句:“极好。” 昭昭不自觉转开视线,又想到怎么每次害羞避开的都是她? 这不对啊!以前不是这样的! 于是她又转了回去,瞪着荆沉玉说:“我当然知道好了,不用你强调。你快好好御剑,不许看我。” 风吹动他散落的发丝,因为昭昭喜欢,他今日依然是束了高马尾,一袭荆家主族的黑金锦袍,并未有昭昭所想的那种灭世反派的感觉,依然是无情无欲的画中仙人。 他这人的气质,估计真入了魔也是最能骗人眼睛的魔。 他们要回荆家,荆家所在南陵是修界中原最繁华的地方,也守备最为森严。 进南陵不能直接御剑而入,需从荆家的驿站得了批准才能进去。 是以御剑到了南陵地界后,他们便转为步行,从城门进入,寻荆家法阵,直接去往南陵驿站。 荆家法阵只对极少数大宗门的长老以上修者开放,哪怕是荆家自己人,也只有主族内部的人可以使用。 荆沉玉带昭昭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几人在排队等待使用法阵,看衣着都是荆家主族弟子。 他们在交谈,哪怕离的还有段距离,昭昭也听得见内容。 竟是和“熟人”相关。 “想不到秦家大公子居然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他作为凡人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的?” “他母亲可是花藕夫人,就算他不能修炼,也有诸多法器可以助他驻颜长寿,一切皆有可能。” “说的也对。他们母子可真厉害,竟然瞒了这么多年,骗过了这么多大能。听说秦家主得知消息后震惊得与花藕夫人大打出手,花藕夫人一下子杀了他所有的侍妾,把他打成重伤。我有内部消息,据说那秦家大公子之所不能修炼,就是被秦家主曾经的侍妾害的。” “竟是如此?那还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呢,人家就算不能修炼,这些年也是锦衣玉食受尽优待,母亲还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师,哪怕现在母子俩被赶出了秦家,也不缺银钱和地位,哪里需要咱们可怜,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花藕夫人杀了秦家主所有的侍妾,和秦夜烛一起被赶出来了? 那现在秦家做主的是谁呢?还是秦家主吗?他可是除了秦夜烛外就没有儿子了,因着当年侍妾害了花藕夫人的事,秦家主答应了花藕夫人的娘家再不会生下其他孩子。 现在秦夜烛这个唯一的继承人被赶出去,秦家主受了重伤,伤愈之后马上生还来得及吗? “秦家主乃化羽境,寿数还长,来得及。” “……”她居然问出来了,“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但这样也可以。在剑宗的时候,花藕夫人故意挑唆扇动,动手陷害我们,虽然事因是为了保护儿子的秘密,我也不太喜欢秦家主的为人,但我还是很生气。” “嗯。”荆沉玉应下,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心里现在只有一件事。 他领着昭昭继续往前走,昭昭还在说:“他们肯定猜到秘密暴露是我干的,我是不怕他们来光明正大的,就怕他们玩阴的,你说……” “大公子!” 惊讶的呼声打断了昭昭的话,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站在了法阵旁边。 荆沉玉冷淡地点了一下头,随手掐诀,熟稔地带着昭昭进了法阵。 “旁的事先放一放。”他认真地看着昭昭,“先想想你喜欢何种样式的嫁衣。” 嫁衣啊…… 昭昭红了脸,吸了口气说:“我不会刺绣的。” 荆沉玉笑了一声:“知道,这种事,如何能劳烦你。” “那谁来?”昭昭摸摸额头,“我记得嫁衣好像都是新娘子自己绣的。” “府里有绣娘,你若不喜欢她们的手艺……”荆沉玉思索了一下,想着刺绣是拿针,将针当做兵器的话,应该也和剑区别不大。 所以他表情严肃道:“我可以绣。” 第101章 昭昭努力地想象了一下——冰山美人白衣白发,端坐着刺绣,身上铺开满满的红…… 嗯,这个画面还是挺有冲击力的,很美的,但想到冰山美人是荆沉玉,高贵冷艳睥睨天下的沉玉仙君拿绣花针?别了吧,昭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是劳烦一下府中绣娘吧。”昭昭摩挲了一下手臂。 荆沉玉弯了弯唇,正要启动法阵直接前往南陵主宅的驿站,便被法阵外的弟子唤住。 “大公子,主宅的驿站已经对外关闭了传送。” 荆沉玉斜睨过去,说话的弟子立刻低下头,恭敬地弯着腰。 “为何?” “禀大公子。”上前回话的是之前议论秦家之事的几名主族弟子,“南陵边界城镇近日出现了血尸,已有不少弟子和百姓被害,为保证主宅安全,夫人关闭了主宅所有驿站。” 血尸?昭昭微微睁大眼,这是怎么回事,原书里完全没提过这东西啊。 荆沉玉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带着昭昭走出法阵,询问细节:“如何被害,在哪里被害,被害人数多少。” 弟子一一回答:“本来只是南陵边城有人被害,一开始并未引起注意,随着被害人数变多,越发靠近中心城,又始终找不到源头在哪,底下的人才不得不传讯到主宅。” “血尸是什么?”昭昭拉拉荆沉玉的衣袖小声询问。 弟子实在好奇,没忍住看了一眼昭昭,飞快地收回视线。 其实在荆沉玉和昭昭刚一出现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大公子身边的女子。 大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天下皆知,他们身为荆家主族弟子,知道得比外人更多,可他们一点不臣之心都没有。 不管在外大公子发生了什么,在荆家,荆沉玉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公子,容不得他们非议看轻。 更别说虽然大公子出了那么多事,但通身的修为不但未曾停滞不前,似乎还精进了许多了。 “血尸乃人死后以邪术所化。”荆沉玉言为她解释,“以活人血肉为食,食人越多越强大,越接近活人。” “……接近活人?” “如活人般有智慧,可行计谋。” “所以这算是一种死而复生的方式。”昭昭心里突突直跳,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她脑子里迅速拼凑着信息,“……邪术,死而复生,犯的还是南陵荆家地界,会不会是……” “有可能。” “你也想到了?”昭昭眼睛一亮,莫名就心安了一些。 荆沉玉点了一下头,从主族弟子手中接过他们调查的案卷。 他们此次出来正是为了调查血尸的源头,等在法阵边不是为从这里回主宅,而是在询问情况。 “血尸是半月前出现在南陵地界的,被血尸咬死的人也会变成血尸,如今能发现的血尸都已被烧毁,还未曾查到源头的蛛丝马迹。” ……说得好理解点就是僵尸吧。 昭昭皱起了眉,看起来不太高兴,有些恹恹的。 果然,她很快听见荆沉玉说:“恐怕不能立刻回荆家了。” 昭昭捏捏鼻子,没吭声。 “解决完这件事就回去成亲。”荆沉玉牵住昭昭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力道轻柔,带着他身上与众不同的温柔。 昭昭抿抿唇:“应该不太好解决,这东西怎么听都和天师宫脱不了干系。” 她一提到天师宫,主族弟子无一不惊讶,有几个没忍住看向了她。 昭昭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冒犯,倒是他们自己非常惶恐,低着头后退好几步,面向地面的脸上不敢对身上有魔气的昭昭现出丝毫恶意。 昭昭发现了,荆家是真的很重规矩,她有点明白荆沉玉为什么会养成现在这样的性格了。 “天师宫的确擅长这些。”荆沉玉比她想得更深一些,“若真是天师宫所为,血尸的源头,你我应该不陌生。” 血尸的源头……第一具血尸,他们不陌生? 既然是尸,那肯定就是死人所制,那…… 电光火石间,昭昭想到了一个人选。 她表情有些难看:“不会吧?不会有人敢把他炼成血尸吧?” 荆沉玉没回答,只是带昭昭离开,前往当地的荆家宅邸。 此处负责管理的荆家人是三房的一位公子,如今是真丹境第九重。 听闻荆沉玉过来的消息,他带着妻子出来迎接,从衣着到礼数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知大公子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荆沉玉一道剑气扶起要行礼的公子,径自进了宅邸,边走边说着血尸的事。 昭昭则由那位公子的夫人领着,这位夫人也不看昭昭,只谨慎地望着前方带路,脸上是礼貌妥帖的笑容。 昭昭进去之前回了一下头,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是荆沉玉进宅邸之后出现的,视线很有存在感,她如芒在背。 这一回头,就看见街角处飘过一个身影,轻盈跳跃,长长的马尾,赤金的道袍。 燕轻雀?? 昭昭下意识追了几步又停下,冷静地随人进了府邸。 不能自己去,如果真是燕轻雀,那他在荆沉玉进了宅邸后现身,可能是故意引她过去,定有阴谋,她不能中计。 哪怕以她现在的修为,解决他其实不难,但谁知道这个原文里就擅长邪术,明里暗里给原女主江善音栽了不少赃的黑莲花会使出什么阴招来。 不怕真君子明着来,就怕伪君子使阴招。 一路跟人进了宅邸议事厅,荆沉玉正坐在里面主位上,昭昭一迈进来他便抬手道:“到我身边来。” 昭昭走过去把手交给他,听见他问:“去了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好像看见燕轻雀了。” 在荆家人眼里,荆沉玉是个非常难以接近的人。 不管是他成为剑君前还是后,他们都没想过能有人和这位大公子亲近。 哪怕是荆夫人也只是站在对方身边,浅笑着说几句话。 下面的人甚至连直视他都觉得压力很大。 所以眼前两人耳语这一幕,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密,实在让他们吃了一惊。 三房的夫妻俩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的惊讶。 “首个被血尸所害的人便是在这里。”荆沉玉说,“你又在此处看见了燕轻雀,这件事定然与天师宫有关。” 三房的公子闻言垂眼说:“大公子说的是,天师宫最近频频与我荆家作对,张天师又陨落于……魔界之外,夫人也如此猜想,只是我们没有确凿证据。” 荆沉玉执起腰间玉佩,玉佩上是九华剑宗的图腾,他虽然主动卸任了剑君,剑宗却还未收回身份玉牌。 他双指并拢朝玉牌注入灵力,那边很快传来华倾的声音:“君上?” “是我。”荆沉玉直奔主题,“魔界情况如何。” “夜月眠已死,魔界如今的魔君是曾经的江家嫡女江善音,她提出要与修界和平共处,起初无人肯应,想趁机攻入魔界,彻底肃清妖魔,但天枢阁阁主慕朗然突然寻来,与大司命曲春昼一起为江善音担保。” 昭昭关切地靠到他身边,也不自己坐,仗着椅子宽大,直接挽住他的手臂坐在了他身边。 这一举动让其他人都眉心狂跳,生怕自己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有所冒犯,都把头低得更低了。 “独幽大师也现身主持大局,身为佛修之首,悯天宗一向希望天下太平避免战争,江善音的提议正合了他的意思,独幽大师要主导这件事,商议出一个安全的地点与魔君见面,让各仙宗的人暂时离开了。” “他们走了?” “起先不同意,议论纷纷,但独幽大师力排众议,加上慕阁主和大司命,以及贫道的推波助澜,他们不得不从。” 张观复已死,主战派没了主心骨,只能听他们的。 华倾言语之间,充满了得意之色。 昭昭忍不住插嘴:“那天师宫呢?他们也走了?什么都没说?” “……?”华倾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微妙地回答,“他们走得最早,孙天师输给善宁长老后,天师宫的人便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一夜之间消失了?包括张天师的尸首?” “是,贫道已问过问心宗,天师宫未曾送张天师尸首前往轮回池,悯天宗亦没收到需要超度的消息。” 昭昭望向荆沉玉,他们四目相对,心里有了计较。 “我知道了,其他事容后再议。” 荆沉玉简单说完,切断联络,望向三房的公子。 他与华倾对话没防着他们,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是聪明人,也不需荆沉玉多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所以大公子怀疑是张天师的尸体出了变故?”三房的公子脸色有些发白,“血尸生前修为越高,复生后就会越强,若真是那张天师变了血尸,可就麻烦了。” 他忧心忡忡,身边妻子也面色苍白,有些害怕地靠近他。 他们会怕也很正常,毕竟血尸的源头在这里,他们距离危险最近。 “别怕呀。”昭昭笑起来,拉着荆沉玉站起身,“他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抬头望向昭昭和荆沉玉,她挽着他的手臂,亲昵地靠在他身上,往日里清冷写意的君上霜发黑眸,定定凝着身边女子,见她笑得安稳,一副依赖信任模样,竟也弯了弯嘴角。 莫名的,这个笑让人吃惊又安心,方才还忧心忡忡的夫妻俩瞬间踏实了。 “说的是。”三房的公子,“看我,大公子在这里哪里还需要担心,我们可以放心睡个好觉了才是真的。” 他妻子也是松了口气,笑容轻松起来,还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昭昭,朝昭昭福了福身子。 从议事厅出来,天色已经到了晌午。 其他人在的时候,昭昭表现得很高兴,可他们都走了,只剩下她和荆沉玉,她就开始闷闷不乐。 荆沉玉领着她到了清风院外,这是他们这几日在这里要住的地方。 “为何不高兴。” 站在正房门外,荆沉玉低声问她。 昭昭不看他,脚上踢着地上的石子,也不回答。 荆沉玉弯下腰来想看她的眼睛,她板着脸躲开。 “担心血尸的事?”他猜测着,“不必担心,很快就能解决。” “……”虽然有点担心,可闷闷不乐不是因为这个。 昭昭抿抿唇,先一步进了正房,荆沉玉在外站着,没进去。 昭昭忍不住回头:“怎么不进来?” 他望了一眼厢房:“你住这里,我去那里。” “……”这是要和她分房睡吗??昭昭瞪大眼睛,“为什么?” 那种质问的语气,让荆沉玉很难不察觉她想和他一起住。 “之前是不得已,如今情况允许,你我成亲之前,按照礼数,应当……昭昭。”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昭昭拉进了正房。 “我不管。”昭昭生气道,“荆沉玉你太过分了,我只是答应你的求婚,还没和你成亲呢,你就不耐烦我了?” “?”荆沉玉四连,“没有,怎么会,不可能,莫乱想。” “是我乱想吗?本来是高高兴兴回家成亲的,突然出了幺蛾子要延后也就算了,你还不和我一起睡。”昭昭气得红了眼睛,“你居然还要我一个人住!太过分了荆沉玉!” “……” 真的只是想要更尊重她一些。 可是好像起了反效果。 荆沉玉再迟钝也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 “抱歉。”他道歉,“是我错。”他及时改正,“我哪儿都不去,就和你在一起。” 昭昭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还是很伤心的样子。 荆沉玉心里一涩,将她抱进怀里,轻抚过她的头发。 “给我三天时间。”他低声道,“一定解决这里的事,我即刻传音给母亲,让她这就开始准备婚礼。”他后撤些许,摸了一下她柔软微凉的脸蛋,听到她哼了一声,就知道她好了一些。 “昭昭。”他突然说,“原来你这么想嫁给我。” 昭昭心说你开玩笑呢:“没有的事,明明是你急不可耐地要娶我,我是看你诚心诚意,所以才大发慈悲而已!” 荆沉玉默了默:“你说得对。”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不转睛道:“我的确急不可耐,多谢你大发慈悲。” 昭昭飞快地眨着眼,忽然面红耳赤,羞耻地推开他跑了出去。 荆沉玉:“……” “别跟出来!我一个人待会!” 昭昭躲在门后使劲拍着心口。 荆沉玉很听话地没出来,昭昭得以喘息,有些茫然地仰头望天。 刚刚她差点都不能呼吸了。 太紧张了,心跳得快要飞出嗓子眼,妈妈,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真好啊。 昭昭刚想笑,忽然感觉不太舒服,拧着眉轻捶胸口,才将这股不适感压了下去。 难道是因为太热了? 有点想吐,但不是很厉害,一会就好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恢复好了她就进了屋,和荆沉玉商量该如何速战速决。 宅邸之外,那赤金色身影消失在街角后,便化为黑色的影子消散不见了。 燕轻雀并非真身出现在这里,只是个傀儡罢了。 距此处千里之外的一处洞府内,光线昏暗,处处弥漫着血腥味。 燕轻雀身上道袍染血,正将一哭喊的男子丢给石壁里的血尸。 “师尊慢慢享用。”他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说,“师尊一定要多吃点,吃饱一些,如此遇上荆沉玉才更有胜算。” 他歪了歪头,马尾在空中打这璇儿,拿起个碗,划破自己的手掌心,将血滴入,很快接了一碗,也送给了石壁内的血尸。 他以血肉养着他用邪术复活的师尊,这一点都不会让他觉得艰难。 师尊于他恩重如山,不能那样草率死去,他接受不了。 至于杀了师尊的人,既然正道仙宗无法给他一个公平,那他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了。 “师尊,孙天师修为仅次于你,今夜他就会过来,我杀了他喂给您吃,您炼化他后就可以说话了。”燕轻雀笑起来,“在荆沉玉寻来之前,师尊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我们才好与他算总账。” 洞府外传来响动,燕轻雀收拾了一下走出去,看见了步入结界的两位妖君。 兰香君和竹幽君。 “你们来了。”燕轻雀轻笑道,“我的傀儡已经找到了荆沉玉,他应该很快就会被引过来,我要你们寻的大妖几时可以送来?” 奚兰雾扫了一眼洞府内,这腥臭的味道在外面他们都能闻到。 “你用这种方式复活他,他若真的有了智慧,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当真会高兴吗?” “有什么不高兴的呢?”燕轻雀淡淡道,“能手刃仇人,师尊当然高兴了。” 奚兰雾看了看竹藏墨,竹藏墨冷声说:“我们不会给你什么大妖,若要以同族为祭品才能复仇,不过是徒增杀孽,算什么报仇?” “你们还在意这个呢?”燕轻雀稀奇道,“真好笑啊,你们难道不知荆沉玉已经是半步飞升之境了吗?就连他身边那心魔也是半步飞升境的魔了,等他们一个做了神,一个做了魔神,你们还怎么报仇?好好想想吧。最迟今夜,必须将大妖送来,实在舍不得牺牲同族,把自己送来也可以,学学菊岚潮啊你们。” 奚兰雾很不喜欢燕轻雀提起菊岚潮的语气。 可他现在满心都是“半步飞升”四个字,也没心思寻对方晦气。 如果燕轻雀所言为真,荆沉玉真到了这个修为,那他们确实没有时间了。 错过这次机会,他们这辈子别想以自身之力报仇雪恨。 奚兰雾神色郁郁,竹藏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石壁的方向,握刀的手缓缓加大力道。 第102章 因着身体已经全部恢复,荆沉玉又急着回荆家成亲,是以他并未耗费时间去调查,直接在清风院内设下法阵,黑色的阵旗环绕庭院,他居于阵中以自身真元为引,用剑心通明之术搜寻方圆百里内的可疑。 上次在江家,他就是用这种方法找了梅弦歌藏匿荆家姐弟的地方。 昭昭在一旁给他护法,看着卍字法阵里闭目的仙君,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脊背挺得笔直,修长漂亮的手优雅结印,周身无尽剑气溢出。 这本该是妖魔最怕的东西,尤其是昭昭这种大魔,合该怕得远离才对。 可很奇妙的,那骇人的杀戮剑气路过昭昭时,以一种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角度绕开了。 “……”昭昭抬眼看了看荆沉玉头顶上悬着的般若,仙剑寒光肆意威风凛凛,感知到她的目光甚为高贵冷艳地嗡鸣一声,像在炫耀它的“体贴”。 般若是荆沉玉的本命剑,这柄剑下不知多少妖孽亡魂,最初它对昭昭也是百般杀意,还几次刺穿了她的心脏。 但现在也是这柄剑,给了昭昭无边的安全感。 荆沉玉早已修到人剑合一,他那样爱重的人,般若也无法真的提起恶感,哪怕对方是魔。 久而久之,它甚至也和主人一样,对昭昭存有与众不同的感情。 否则昭昭也绝对不会有以魔的身份握住般若杀敌的可能性了。 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夜色深沉的时候,荆沉玉睁开了眼。 卍字散开,金光褪去后,眉心一点朱砂痣的仙君按了一下额角,闭上了疲惫的双目。 “还好吗?”昭昭立刻上前,替他按着太阳穴。 荆沉玉放下自己的手,闭着眼任由她按,声音低沉清晰道:“无妨。” 他那么能忍的人都露出了疲态,肯定不是“无妨”,昭昭不由问:“找到了吗?” 荆沉玉睁开眼,眼神冷冰冰的:“没有,方圆百里都无邪祟踪迹,我扩大范围多搜了几百里也没有,他们藏在更远的地方,至少千里之外。” 昭昭思索着:“这样看起来,他们分明是对你有些了解的。连梅弦歌都算漏了这一点,他们却防备着,更像是天师宫的人了。” 作为正道同盟,荆沉玉有哪些不为妖魔所知的杀手锏,他们再清楚不过。 身边的小人远远比正面的敌人可怕得多。 “其实我有些想不明白,天师宫怎么会同意把张天师制成血尸,血尸可是妖孽邪祟,张天师活着的时候那么迂腐,那么自恃身份,死了却用邪术复活成了血尸,他自己能接受吗?” 昭昭拧了拧眉:“恐怕天师宫也不是人人都同意这件事的。” 她望向荆沉玉的眼睛:“张天师的爱徒燕轻雀你记得吧,我第一次去吸收恶念的时候,他身上的恶念最大。” 身为正道修者,却有着不亚于魔族的恶念,若天师宫有谁做得出这种事,那也只有他了。 基本锁定了人选,只还差些佐证。 “明天再说吧。”昭昭拉住荆沉玉的手,“今天就到这里,你才刚好,又耗费这么多真元,赶紧躺下休息。” 荆沉玉被她拉了起来,一路朝床榻走。不知为何,原本清心寡欲千余年来都没有过某种欲念的一个人,如今只是这样被她拉着,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回放着那荒唐又令人沉迷的半个月。 荆沉玉坐到了床榻边,哪怕心里脑子里都在想某些事,可他脸上还是相当平静,甚至是冷清地抬起了眼,一瞬不瞬地凝着昭昭。 他开口,语气认真,十分严肃地说:“与你同榻,恐难休息。” 昭昭刚要坐下几听见这话,愣了一下眨眨眼说:“为什么?”她比划了一下床,“那么大呢,又不会挤到你。你要是睡不着,也可以在一旁打坐修炼。” 反正她是要睡觉的,自从不用担心死去活来之后,她每天都要睡一会,比起修炼,她更习惯凡人的作息。 她踢掉白靴上床,从他身边爬过去睡到了里面,脱掉外衫仰躺着说:“我就在这里,你在外面,随你修炼或者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视线模糊了一瞬,再清晰时,正上方是荆沉玉近在咫尺的脸。 俊美绝伦的五官自上而下,昭昭缓缓睁大眼睛,不自觉屏住呼吸:“怎,怎么了?” 她心跳一点点加速,手抓着身下丝被:“干吗突然靠得那么近……” 荆沉玉没说话,只是伸手抚上她的脸,用了些力气抚过她的面颊,留下淡淡的红色。 昭昭眼睫颤动,屏息太久肺部不适,不得不放开呼吸,于是喘息声有些急促暧昧。 因着喘息,她胸口不停起伏,上上下下。 他俯着身,和她几乎是身子相贴,于是那温柔靠近又离开,又再次靠近,便好似摆在了蜂前的花蜜,引人采撷。 荆沉玉一言不发,神色冷静,如昭昭印象里那般端肃理智,看上去还是那个苛刻严谨的仙君。 可如今这位仙君的手摘掉了她的发簪,散开了她的发髻,低头将脸埋在她铺满了白色软枕的黑发里,呼吸轻浅地嗅着。 昭昭红唇微微打开,呼出微弱的气,眼睛盯着床顶,神思有些迟钝。 她身子有些僵,耳根发痒,可一动不敢动,好怕动了之后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可是……可是…… 有什么是她不该碰的呢。 他身上的所有都是她可以碰的,再也没有什么是她需要避讳的。 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昭昭抬起了一直抓着丝被的手,一路向下探去。 哪怕隔着如云的衣袍,她仿佛依然能感觉到那股炙热。 昭昭再次停止呼吸,侧头望向荆沉玉,他已撑起头,一手撩起她几缕墨色的发丝,视线盯着她柔软的黑发,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只是有些短促:“不睡了吗。” 昭昭有些无奈:“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荆沉玉望向她,四目相对,他微微拧眉,黑玉锦袍里是月澜白的三层里衣,一层压一层,端的是禁欲冷情,不染凡尘。 “我什么都没做。”他措词精准,“我甚至没有吻你。” …… 这一点都没错。 他只是摸了摸她的脸,又帮她散开发髻,闻了闻她头发的味道罢了。 可昭昭呢? 荆沉玉视线下移,表情还是很镇定,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昭昭注意到他红透了的耳朵,总算是发现了他暴露在外的真实情绪。 甚至掌心中,炙热的火微微跳动了一下,昭昭瞪大眼睛,惊讶而稀奇地望着他。 “你……”昭昭言语不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还,还可以这样啊。” 她脸热得不行,眼睛四处乱看,心虚又好奇:“……挺有趣的,它还能跳啊。” 床帐无声落下,帷幔内光线昏暗,但昭昭依然可以看清他。 荆沉玉的表情终于变了。 再没什么冷静、理智,淡然和严谨。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漆黑俊美的双瞳倒映着她的模样,让她亲眼看见床帐铜钩上的铃铛是为何叮当作响的。 是的,清风院正房的床帐铜钩上,挂着几串漂亮的玄色铃铛。 其实它主要是用来传唤下人的,主人醒来后摇响铃铛,下人便会进来伺候。 但如今整座清风院包裹着荆沉玉的结界,哪怕有人听见铃铛不断响着,也没办法进来伺候。 而荆沉玉本人也不需要人伺候,他倒是在伺候别人。 且将人伺候得舒适妥帖,不停发出靡靡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床帐内响起荆沉玉沙哑而认真的声音:“别忘了运转灵力。” 昭昭:“……”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修炼呢,牛还是你牛啊荆沉玉!!! 旖旎的月色笼罩着整座城,在距离这里千里之外的地方,有着截然不同的血腥之景。 孙天师于深夜风尘仆仆赶来,一进洞府就闻到很不对劲的腥臭味。 他皱起眉说:“轻雀,你不会还是那么做了吧?” 燕轻雀端坐在桌子前,给孙天师倒了一杯茶:“师叔到了,快坐下喝杯茶。”语气里十分恭敬。 孙天师走过来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杯饮下,语重心长道:“我知你这样急着寻我来还是为了你师尊的事,轻雀,事已至此,你要面对现实,节哀顺变,早日让掌门师兄轮回转世才好。” 燕轻雀笑吟吟地说:“是,师叔说得对,可师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吗?害死他的人不该付出代价吗?” 孙天师僵了一瞬,皱眉道:“此事不能着急,天师宫大势已去,别说不一定是荆沉玉所为,如果真是他,我们只会更难。” “师叔这样怕他吗?”燕轻雀慢吞吞地说,“可我不怕他呢。” “……”连善宁都能几招败他,更别提荆沉玉了,孙天师如何能不顾忌? “天师宫近万年基业,还是该以宗门利益为主。你师尊的事迟早会有个交代,不能急在一时。” “如果死的是师叔,你也会觉得还是宗门利益重要,不该急于一时吗?” “你……” “师叔,师尊从小将我带大,对我恩重如山,他这么不清不楚地死了,毫无体面尊严,我真的无法接受。” 燕轻雀站起来,笑得更开怀了。 “既然几位师叔都不认同我的主意,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你可莫要胡来!时机不对!”孙天师也站了起来,“你那法子绝不可行,你师尊若在天有灵也不会同意,身为正道弟子,怎可行邪祟之法……” 孙天师话说到这里便没能继续下去。 他浑身一震,捂着心口惊恐地瞪着燕轻雀,嘴角渗出黑血。 “你!你这逆徒!” “逆徒?这还轮不到师叔来说。我是不是逆徒,等师尊吃了你有了心智,自会亲口告诉我。”燕轻雀笑着靠近,“师叔,你都知道我心怀邪念了,怎么还那么不下心,那样毫无防备地喝下我给你倒的茶呢?” 其实这真不怪孙天师,他是张天师最亲密的师弟,是天师宫修为仅次于对方的存在。 他亦是从小看着燕轻雀长大,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很讨人喜欢,从未做过忤逆之事,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弟子”。 他虽然听过燕轻雀提起血尸炼制这种邪术,却也没真的认为他是个多卑劣不择手段之人。 他只觉得对方是走投无路,太不愿意失去师尊才一时想歪,哪里会想到…… 孙天师支撑不住地倒下,被少年模样的师侄套了铁链在脖子上,一路拖着往石壁后走。 “师尊该饿了,该给师尊吃宵夜了,等师尊吃饱,还有一份大礼要给荆沉玉准备呢。” 孙天师一路被拖走,沿路留下刺目的血迹。 他甚至都发不出怒吼生意,只余石壁后啃咬咀嚼的声音。 - 南陵边界,清风院。 荆沉玉猛地睁开双眼,周围一片安宁,鼻息间都是昭昭身上好闻的味道。 一切正常,没有异样。 可荆沉玉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不是之前心脉不全的情况,是剑意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看了看怀里熟睡的昭昭,将她缓缓放下。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距离他承诺的三日只剩下两日。 他不会再失言于昭昭,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得在两天内解决。 荆沉玉将昭昭轻轻放下,盖好被子先行离开了床榻。 他将轻纱帐拉得严密,在屏风后换了衣裳,简单束冠,执剑来到院外,御风而起,以法眼远眺千里,果然寻到一处滔天孽气之地。 出事了。 得赶快行动。 换以前,他大约会自己做好一切再来叫醒昭昭,不让她担心任何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转身回了房间将昭昭叫醒。 “怎么了?”昭昭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天还没亮呢,这么早吗?” 荆沉玉还未解释,腰间九华剑宗玉牌便亮了起来,他随手一点,华倾的声音急切传来—— “君上,出事了!天师宫一夜灭门,宫内弟子尸骨无存,只留下燕轻雀一个活口,他亲口指认说是君上你……屠了天师宫满门。” 第103章 荆沉玉一夜屠了天师宫满门? 燕轻雀他可真敢说。 昭昭无语至极,脱口便对玉牌对面的华倾道:“胡言乱语不知所谓,荆沉玉他哪有时间去屠他们满门,他昨天一晚上都在和我唔唔唔唔!……嗯嗯嗯???” 突然被捂住嘴,表达欲强烈的昭昭很不满地望向始作俑者——神色僵硬的荆沉玉。 “啊啊啊嗷?”你捂着我嘴巴干嘛,让我说啊,昭昭满脸不解。 荆沉玉提了一口气咽不下去。 他按住昭昭,闭上眼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对陷入微妙沉默的华倾道:“南陵地界出现血尸,我正在此处调查。” 昭昭拽开他的手:“对,没错,这血尸肯定就是燕轻雀搞的鬼,我亲眼在这里见过他!” 华倾犹犹豫豫,声音有些小道:“啊这,是……很可疑。血尸之术是天师宫不外传的秘术,是当年为以毒攻毒对付旱魃研究出来的……若真有血尸出现,的确很可能是他们所为。但……若真是他们做的,又怎会满门皆亡?” “华宗主刚才不是说天师宫弟子全灭,尸骨无存吗?”昭昭眯起了眼。 华倾感知到什么,下意识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不会吧!” 到底是正道仙宗的人,也和天师宫共谋了许多年,华倾不是荆沉玉,无法对昭昭的话深信不疑,也不了解燕轻雀身上的恶念,让他立刻接受这一切都是天师宫咎由自取需要一点时间。 “怎么不可能?华宗主也说了血尸之术是天师宫不外传的秘术,这些血尸还偏偏就出现在南陵荆家的地界,一步步朝主宅的方向入侵,分明就是在报复。”昭昭斩钉截铁,“灭门这种事为何要做得尸骨无存?无非就两点,一是怕被人从伤势上发现蛛丝马迹,找到真正的作案人,二就是,那些尸骨都被吃掉了。” 华倾语气有些艰涩:“……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让贫道难以接受。” “那你就比较容易接受燕轻雀诬陷荆沉玉?” “怎么可能!那绝对是燕轻雀那黄口小儿故意栽赃!” “是了,这句话你说对了。”昭昭给他解释,“燕轻雀心怀恶念,我是魔,我最了解不过,你不信我也该信荆沉玉,这件事绝对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他是不是还要求所有人都往天师宫去调查这件事?他应该有特地给剑宗什么消息吧,比如让荆沉玉也必须现身,给他个公道?” 华倾:“……”完全猜对了。 昭昭见他不回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讥诮道:“他这是生怕咱们君上不入魔,现在估计是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入魔,都要让所有人以为他已经入魔了。” 玉牌那头的华倾面色十分难看,他座下就是四名长老,五个人互相传递视线,从一开始因昭昭的声音而局促不自在,变成现在这般严肃紧张。 “华倾。”荆沉玉在这时开口,声音平静,轻轻淡淡,仿佛他不是身处漩涡中心的人,理智冷漠道,“天师宫不能去,剑宗弟子守在宗内,开启护山大阵。” 华倾下意识应了,随后才不解道:“为何?不必贫道去稳住他们吗?” “其他宗门也不能去。”荆沉玉望着很远的地方,“想办法拦住他们。” 以华倾对剑君的了解,他这么说了,那天师宫必然是有问题,搞不好是个陷阱,真去了会出大事。他当即应下,却也有些为难。 “……因着最近这些事,各仙宗之间不再以剑宗马首是瞻,哪怕我们传递了消息,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和照办。” 搞不好还会觉得他们是要争取时间销毁证据、包庇荆沉玉。 他们总不能把剑君昨夜根本没时间去屠天师宫满门,一直在……咳咳,总之这个理由没办法说出去啊! “尽力而为。” 荆沉玉切断联系之前,只留下这四个字。 华倾收起身份玉牌,面色沉重地望向四位长老:“就按君上说的做吧,尽力而为,若实在拦不住,也只能听天由命。” 善宁长老拧着眉说:“这才灭了一个夜月眠,怎么好像又要出一个更可怕的。” “出就出吧,宿命轮回,不外如是。只要那个人不是君上,便已经是万幸了。”琴瑟长老惆怅地说。 墨光长老马上道:“是,没错,琴瑟说得对,琴瑟说得太对了。” 山明长老翻白眼:“又来了又来了,学舌精,你能有点自己的发挥吗?” 墨光这次还真有:“咱们便分别与相熟的宗门联系,务必拦下他们,实在拦不下,再由宗主亲自说和,若这还不行,就派弟子在半路拦截,还是拦不住的话……” 华倾严肃道:“那不管结果如何,我剑宗都问心无愧。” “是极。” - 天师宫。 往日里灵力弥漫,虽不算热闹但也绝不冷清的天师宫,此刻仿佛地狱一般。 山前道场,登天梯,八卦法坦,引魂塔,无处不弥漫着血色。 宫内弟子的血布满了这里每一个角落。燕轻雀身穿赤金色道袍,腕上戴着张天师的法宝三清铃,背上背着八卦镜,腰间悬着桃木剑,一步步走下淌血的长阶。 他闭着眼睛,鼻息间都是同门之血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心里或许有那么一丝酸涩,但很快就被巨大的期待掩盖了。 “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他缓缓睁开眼,往日清澈的黑眸里有红光闪过。 “为师尊的复活献出你们的一份力,你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扫过满地的血:“天师宫该成为天下最强,不该龟缩门中畏首畏尾,那违背了师尊遗志。你们没有人愿意赞同我的决定,我只能出此下策了,以后的人一定不会再反对我。师尊会成为天下至尊,别说是荆沉玉,便是所有修界至尊合力,也不能再伤到师尊分毫。至此三界臣服于天师宫脚下,这也是实现了大家的共同愿望,你们该瞑目了。” 燕轻雀抬起手,开始以天师宫之法为流连此地的孤魂超度。 “轮回去吧,去吧,转世之后,重新来做天师宫弟子,这一次,记得好好与我说话啊。” 他喃喃着:“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等师尊吃了荆沉玉和他身边那只魔就尘埃落定了。” 他笑起来:“荆沉玉,快来吧,你若不来,献祭的就不单单是天师宫弟子了。” 四面八方,各仙宗正不约而同赶往天师宫。 正如荆沉玉所说,如今的天师宫就是个陷阱,一座坟墓,谁来了都要葬身于此。 可这样大的事,身为大仙宗之一的天师宫一夜被灭门,他们怎么可能不来一探究竟? 不但要来,还要门中重要的人都跟着一起来,毕竟谁会不担心自己的宗门重蹈覆辙呢? 他们可不是昭昭和九华剑宗的人,他们第一时间所想的,都如燕轻雀设计的那般,是荆沉玉入了魔,做了这些事。 荆沉玉当日在诛魔台就想杀张天师,在魔界之外的驻扎地张天师突然陨落似乎也和他有关系。总之在他们看来,荆沉玉入魔屠杀天师宫的可能性,远比天师宫是座陷阱来得令人信服。 得了荆沉玉吩咐的九华剑宗,将不得前往天师宫的消息传递开来,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停下赶路,可暂停之后,他们所做的选择都是一样的——还是要去。 剑宗内,华倾得知无人愿意停下,他们又不能给出天师宫作茧自缚的确凿证据,反倒显得他们成了坏人,是要强权压制,不给天师宫活路,不给燕轻雀这个晚辈伸冤的机会。 就连悯天宗率领的几个佛修宗门也都在继续赶路。 华倾叹了口气:“让弟子们尽力拦截,若他们还是不停,真要与我门中弟子动手,便放他们去吧。” 他坐下来,神色沧桑疲倦:“我们的人不能再牺牲了。” “……是。” - 南陵荆家外宅。 昭昭看着荆沉玉,他自切断传音便有些神思不属。 从已知的消息来看,更大的惊喜在天师宫等着他们,南陵暂时是安全的。 若按荆沉玉以前的性格,早就只身前往天师宫,阻止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他现在还在这里,一动也没动。 他变了一些,但也没完全变,从他的沉默,他如画容颜上萦绕不散的郁上就能看出来。 “你想去,对吗。”昭昭直白地问。 荆沉玉像被惊醒一般,转过头说:“我不会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以前的荆沉玉。 他有自信会无事,哪怕有事,也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是三界剑君,为了不造成更多更大的牺牲,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但现在他放弃了剑君之位,心里在意的只有昭昭。 “莫要胡思乱想。” 荆沉玉转过身来将昭昭揽入怀中,手扣着她的腰,让她趴在他肩上,像抱婴儿一样环着。 “那日诛魔台他们逼迫你的样子我不会忘,我已交代了华倾,若尽力而为还无法阻止一切发生,那便是天意如此。” 昭昭抓着他微凉柔软的衣襟,咬唇道:“可你看上去还是很在意。” 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似乎飘得很远:“我只是还不太习惯。” 昭昭缓缓抬头。 他说得倒也没错。 庇护了三界千余年,做了剑君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自我牺牲,事事站在最前面。 如今要他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他肯定会不习惯。 但他一定会习惯的。 从他不曾挪动半步就能看出他的决心。 昭昭叹了口气,叹息声绕在他耳畔,让他有一瞬恍惚。 “去吧,一起去。”昭昭这样说。 荆沉玉意外地望向她,随即皱起眉道:“不可。” “不是为了救他们,是为了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才去。”昭昭笑了一下说,“这件事早晚要解决,如果天师宫的灭门真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那血尸也真的是张天师,恐怕这血尸已经非常强大,比之当年的旱魃有过之而无不及。” 荆沉玉当然知道这一点,正因如此他才觉得仙宗中人都去了也是全军覆没,十死无生。 “若一切真是个阴谋,燕轻雀等着的是你我,那让张天师的血尸吞噬各仙宗的人,让他们毫无防备上门当外卖,反而是给我们自己增加副本难度。”昭昭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BOSS实力越强大我们越难除掉,现在咱们一起去还简单点。并不是为了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性命,是为咱们自己。燕轻雀和那具血尸不毁,咱们就没办法安安心心成亲过日子,你说对吧?” “就算是为了我热热闹闹的婚礼,高枕无忧的婚后生活,现在也得赶紧把他给打发了。” 昭昭振奋起来:“说起来这还是我痊愈之后第一次有机会显身手,哪怕单单是为了你的进阶祭剑和我的修炼,也得去看看。” 她笑吟吟地朝荆沉玉伸手:“所以你别纠结啦,我其实知道的,你心里还是有苍生大义。” 荆沉玉剑眉轻蹙,紧抿唇瓣,冷清俊美的脸上是一丝丝艰难的浅笑。 昭昭抱了他一下:“不用觉得心怀苍生是对不起我啊,我知道你心里现在将我摆在第一位,那些苍生啊大义都得靠在之后,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扬唇笑着,阳光洒在她昳丽多情的脸上,那双清艳无双的眸子让他久久失神。 “我喜欢的人是个盖世英雄——这句话放在这里挺适合的,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虽然之前身为你想除掉的妖魔鬼怪,被你追杀苛待,但那也不影响我觉得你是个大英雄。” 昭昭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荆沉玉垂眼望着她,她笑意盈盈,梨涡动人。 “我的大英雄永远都是大英雄,现在就让那些蠢货看看,我的大英雄是无可取代的!” “能解决我们的麻烦,还能顺带让那群人看清楚他们有多愚蠢,从此没脸再非议我们,这是多好的事情呀!”昭昭摇晃着他的手,“我们去吧去吧,嗯?” 荆沉玉抬起手,轻轻为她捋了捋耳侧的碎发。 他薄唇轻启,叹息声过,是复杂微哑的磁性嗓音。 “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昭昭垂下眼睫:“……那也不全是,主要还是我确实觉得燕轻雀该死,他不死,再给他师尊吃了更多的大能,我们未来的危险会更大。” “昭昭。” “……啊?” “你曾说你自三千世界而来,你那里于此处不同。” “……对,怎么了?” “我想知道,在你来的地方,一人若钟情另外一人,该对她说什么?” 昭昭缓缓睁大眸子,唇瓣张着,半晌发不出声音。 “能告诉我吗。” 昭昭心跳极快,她明明想躲,可眼睛就是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她看着他深邃的桃花眼,看着他一身清寒高贵,无可匹敌的斐然俊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缓缓执起他的手,用他一个个教给她的修界文字,再他手心写下三个字。 荆沉玉跟着她的笔画在心中默念,等知道是哪三个字之后,像一滴水落入心湖,咚得一声,心湖燃成温热的夏泉,明明是不畏寒暑的修者身体,却顷刻间满身薄汗。 他启唇,清冷好闻的呼吸十分缓慢。 在昭昭目不转睛地注视下,那双漂亮得不似男子的唇轻轻动着,缓缓吐出情意动人的声音。 昭昭听见他生涩却又认真地说—— “我爱你。” 她唇角勾起,这一刻,心脏被填得满满的,满心轻易仿佛就要溢出来。 她竟有些热泪盈眶。 第104章 魔界。 天枢阁阁主慕朗然与曲春昼相对而坐。 曲春昼身侧一边是元采衣,一边正是如今成了魔君的江善音。 江善音周身的魔气难以忽视,但慕朗然就跟没看见一样。 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天枢阁的卜卦堪算越是高深,越是容易翻白眼,为免不雅,曲春昼都是戴着幂篱,而慕朗然干脆闭上眼睛。 良久,他睁开眼面色淡淡道:“大凶。” 江善音一直提着的气没能放下,脸色有些苍白。 曲春昼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他太了解阁主,果然,对方很快就话锋一转道:“但大凶有转吉之相,若转机能至,方柳暗花明,皆大欢喜。” 元采衣微微倾身:“转机是什么方面,阁主能算到吗?” 慕朗然没回答,只是望向曲春昼,后者摇头:“算不到。”略顿,在其他人开始失落之前,他认真道,“但能猜到。” “猜?”很难相信这个充满不确定的字会从他们算子口中说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曲春昼身上。 身着紫色星宿锦袍的青年定定道:“通常这种情况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江善音像是猜到了什么:“是她吗?” 她嘴角扬起,有些“果然如此”的笑意。 曲春昼腼腆地笑了一下,垂着眼没说话。 江善音作为弟子,再了解师尊不过,一时有些怔愣,眉头皱起,眼露担忧。 “快别打哑谜了,到底是谁啊?”元采衣急切道,“快和我说说。” 江善音扫了一眼慕朗然,见对方没异议,才主动道:“应当是昭昭。” 曲春昼虽不是天枢阁的阁主,确实阁中占卜最强的人,哪怕慕朗然也得靠后。 他算不到的人始终只有一个昭昭,无论什么人或事和昭昭扯上关系都会变得扑朔迷离,所以现在这种情况,他可以万分确定,转机在昭昭身上。 而慕朗然算到的大凶消息,很快就送到了这里。 “禀君上,修界消息,天师宫遭人一夜灭门,只留下张天师首徒燕轻雀一个活口,他传音各大宗门,说屠戮天师宫之人乃是……沉玉仙君。” 报信的人迟疑了一下,才挑选了一个现在对荆沉玉最恰当的称呼——沉玉仙君。 他已经不是剑君,却也不能容他们直呼其名,如今这位魔君心里怎么想的,这些还留在朔月宫的魔族不要太清楚,他们也怀有同样的心情,所以很清楚该怎么措词。 哪怕早就料到了会有大凶,可这消息还是平地一声雷,几人都不自觉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江善音快速道,“这里面肯定有诈。若说杀了张天师的是他我还相信,屠戮天师宫满门,他哪怕真入了魔也做不出来。” 荆沉玉是什么人,在座几位都很有发言权,他们算是修界难得人间清醒的,所料也都不错。 “要出事。” 曲春昼顾不得什么形象,拼尽一身灵力堪算,很快吐了一口血。 “师尊!” 江善音和元采衣立刻上前扶住他。 曲春昼睁开眼,抹去嘴角的血勉强道:“天师宫血光滔天,邪祟横生,不能去,那是个祭坛。” 慕朗然撩袍而起:“我会让天枢阁弟子镇守门中。” 曲春昼点头:“打开护山大阵,不得进也不许出。” 慕朗然即刻下领,安排好后,听座下弟子说九华剑宗已经传来过阻拦的消息,可其他仙宗似乎没听,依然在往天师宫方向前进。 曲春昼直起身,翻起广袖想拿传音符与各宗门宗主联络,但因为强行突破堪算内情遭到反噬,他头晕目眩,根本站不稳。 慕朗然不疾不徐道:“你休息,我来。” 他走出偏殿,站在廊下取出传音法器,也没一个个同他们说,直接经天枢阁对外宣令的法器统一道:“天师宫血光滔天,邪祟横生,灭门之事有蹊跷,不得冒进。” 作为修界气运的维护者,天枢阁的地位一直不低,哪怕出了江善音这个魔君,众仙宗依然愿意卖他们一个面子。 慕朗然亲自发出这样的宣告,再加上剑宗的百般阻拦,已经快要到天师宫地界的蓬莱弟子都停下了。 金盼儿拉着顾灵皇:“咱们就在这看看吧师兄,我早说不能去了,连慕阁主都说不能去,这下子你总该信了吧?” 单单是九华剑宗传递消息的话,顾灵皇的确也会担心是剑宗想要掩埋证据,不给燕轻雀伸冤报仇的机会。毕竟在魔界外张天师突然陨落,他就觉得乃荆沉玉所为。 能这样杀了张天师,也不排除他会有入了魔屠杀天师宫满门的可能。 但有了慕朗然的消息,这位的堪算之术出神入化,再加上金盼儿的耳旁风,他就不那么肯定了。 “好。”顾灵皇命人停下,“我们就在此地看看再说。” 他遥望了一眼已经很近的天师宫:“可从外面真的看不出任何邪祟气息。” 蓬莱曾镇守流光海镇魔渊五百年,对邪祟之气很敏锐,他们都看不出什么来,只能说明两点。 要么是真的由荆沉玉这个修界至尊屠杀了满门,所以才没有邪祟作乱的气息。 要么……是真的出了大邪魔,实力强大到连顾灵皇都看不出来。 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可怕了。 和顾灵皇一样权衡利弊后选择停下的,还有独幽大师率领的佛修们。 只不过独幽大师让弟子都留下后,选择独自去一探究竟。 他走到天师宫外时,看着被结界包裹的宫门,单从这里是真的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他正要走进去,九华剑宗的弟子突然冲过来阻拦。 “大师,不能进去。”他们嘴角带血,有些狼狈,似乎经历过战斗。 独幽思索片刻道:“你们已经阻拦过许多人了吧?” “是。”剑宗弟子勉强道,“大师也不愿信我们,也要进去吗?” 独幽笑了:“你们看,贫僧是一个人来的。” 剑宗弟子对视了一眼,不禁恍然。 他一个人来的,是打算一个人进去搞清楚事实,并非不信他们。 “如此,大师千万小心。”几名弟子退后。 独幽念了声佛号,扫过他们的伤势,递过来一瓶丹药。 几人惶恐未接,他叹息一声,直接送进他们手里,头也不回地进了结界。 结界陷入后又恢复原状,剑宗弟子们都深吸了一口气。 “进去多少人了?”其中一个问。 “大宗门里只有江家和问心宗的人进去了,其他进去的都是小宗门,但人数不少,可能有百余人了。” “百余人?” 最后三个字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几人一怔,抬头望去,御剑而来的人缓缓落地,带起无尽剑意与肃杀之气。 几人眼睛一亮,振奋道:“君上!” 荆沉玉没浪费时间纠正他们的称呼,凝眸望着结界内重复道:“进去了百余人。” “是!独幽大师方才也进去了,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未见其他佛宗弟子。” “看来有不少人改变主意了。” 昭昭一开口,剑宗弟子们都有些发怔,红红的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十分局促。 其中一个低声回禀道:“天枢阁慕阁主不久前发了宣令,一算出天师宫内邪祟横生,嘱咐众仙宗不得冒进。” 原来如此,单单剑宗他们可能不信,加上慕朗然可信度直线提升。 瞧见他们和她说话的矛盾模样,昭昭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笑得模样多好看荆沉玉深有体会,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笑,哪怕是这些曾经的同门晚辈。 几名弟子只觉眼前一暗,是君上的身影挡在了那魔族女子的身前,挡得严严实实,他们什么都瞧不见了,只能听见那撩人心田的轻笑声。 “好啦。”那好听的声音慢慢悠悠道,“进去吧,速战速决,免得你连这样的醋都要吃。” ……吃醋? 说的是谁? 不会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吧? 剑气消失,几名弟子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果然,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之前他们还非常忐忑,忧心忡忡。 可一见到荆沉玉,他们忽然就平静下来,满怀信心。 他们还记得那魔族女子说的“速战速决”,他们毫不怀疑这一点。 这便是荆沉玉千余年来给他们带来的自信。 仿佛只要他在,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 进了结界里,依然感觉不到什么直面而来的邪祟之气。 越是如此,越是不容乐观,因为这可能代表着,那邪祟源头已经成长的比他们都要强。 荆沉玉持剑走在最前,昭昭跟在后头,倒不是害怕或者走得慢,而是突然有点不舒服。 明明什么怪异气息都没感觉到,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可昭昭就是有些恶心。 她按着额角,闭上眼捶捶胸口,感觉快要吐了。 荆沉玉很快回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低声道:“怎么了。” 昭昭如实说:“恶心难受,焦虑烦躁,就很抗拒这个地方。” 按理说不应该的,如果一切和他们猜测的一样,那身为魔的昭昭不该对这里隐藏的邪祟气息如此排斥。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类存在,不说惺惺相惜,也该是各不相干。 可她就是很膈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像身体里有什么在告诉她这里很危险,要她立刻离开。 那感觉太强烈,仿佛有心音与她结合,她脑海中白光一闪,嘴巴比脑子更快道:“有大邪祟作怪。” 荆沉玉将昭昭的变化和不由自主尽收眼底,他紧蹙眉头,出于本能地按住了她腕间脉门,为她简单探脉。他虽不是医修,简单的疗伤探脉却可以做得很好。 这一探脉他就呆住了,俊美绝伦的脸上布满了难言的复杂之色,清寒的桃花眼倒映着昭昭疑惑的模样,艳色的唇张着,半晌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这是。”昭昭难免因他的反应有了不好的联想,“不会吧,我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吧?不要啊,我才刚好啊!” 荆沉玉:“……没有。不是,你没事,你很好。” “啊这,那你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你的脸色可一点都不像是我很好的样子啊。” 荆沉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整个人挡在昭昭面前,像是不打算让她继续往前。 “怎么了?”昭昭很不安,都顾不上难受了,摩挲了一下手臂问,“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有点吓人。” 荆沉玉有口难开,仿佛十分为难,耳尖有些不正常的红晕。 他缄默片刻,终是别开头,闭上眼音色低沉晦暗不清道:“你很好,你会难受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你快说呀,我都急死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快点来一刀吧!! 荆沉玉这次没再迟疑。 他快速说—— “你有孕在身。” “……?????” 好哥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有什么?什么有?孕什么?什么在身??? 第105章 昭昭相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和荆沉玉肆无忌惮双修了半个月,她竟然忘了……忘了……避孕!!! 茫茫然地抚上肚子,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她苦了脸,这不对啊,怎么这么简单就中标了呢?女修可没有大姨妈一说,她也不太好判断安全期,反正就是……原书里修士子嗣都很艰难的啊!要不然女主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怀了江家主的孩子就直接嫁了过去,从未想过落胎之类的了。 看看四大世家里,除了江家外谁家主族夫妻不是一两个孩子而已,就那也是在一起许多年才有的,所以…… “真的吗??”昭昭表情怪异地看着荆沉玉,求证着,“真有了??我怀孕了??” 荆沉玉将她从得知有孕开始所有的表情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判断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管是苍白的脸色,错愕的表情,还是茫然的眼神,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一点。 事实上,荆沉玉本人也没想过会这样轻易地有子嗣。 他本身就是修界的人,比昭昭更清楚修士子嗣的艰难,荆夫人有了他后千余年可都没再有过身孕。 他脸色也难看起来,难看了一会,转为难堪。 发音接近的两个字,含义在递进,总之昭昭是在问他,可他看上去比昭昭更被动。 “是。” 他到底还是足够理智,哪怕心中翻江倒海,语气依然尚算平静。 “你有了身孕。” 昭昭咬了咬唇,低头看着裙摆下平坦的小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荆沉玉想先带她出去,其实这会儿已经不少修士进了天师宫,很可能已经出了事,按理他该先去将他们解救出来,昭昭目前很安全,并非最紧急,但时至今日,他心底最在意的早就变了。 他沉默地牵起她的手,打算御剑带她出去,但昭昭拦住了他。 她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荆沉玉有些逃避地转开视线不去看,好像这样就不用看到她眼底的烦躁焦虑或是抗拒。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是错误——他不想面对她这样的情绪。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昭昭很快开口,荆沉玉在她发声那一刻几乎想关闭五识。 自欺欺人罢了,总要面对的。 闭了闭眼,荆沉玉转回头,神色紧绷地紧盯着她。 这倒让昭昭一时愣住,到了嘴边的话有点说不出来了。 她迟疑了一瞬,扫过他过于沉重压抑的表情,慢吞吞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你这个反应……该不会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吧???” 荆沉玉:“?” “我跟你说啊荆沉玉,你要是敢不负责任,我一定会杀了你。”昭昭瞪圆了眼睛,抓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做渣男,我就没收你的作案工具!” …… 没收作案工具是什么意思。 稍微想想好像就明白了。 荆沉玉也从而领悟了“渣男”的意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为何这样想。”他愣住了,“我怎么可能不想要?” 昭昭指指点点:“你那个表情分明就是大受震惊十分抗拒啊!” 荆沉玉:“……”讲道理,那不是她吗? “看看,看看你现在这个表情,就是这个表情,那眼睛盯着我做什么,是我的错吗?!还不是你!是播种人的错!你怎么就没想到跟星流彩要点避子的药!”昭昭气冲冲道,“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般若!” 她一声令下,身为荆沉玉本命剑的般若居然很听话地从他天灵飞了出来,老老实实被她握在手上。 荆沉玉对此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看着,有些没明白她要做什么。 “接下来你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说话,要不然。”昭昭眯起眼,神色不太好看,似乎是真的误会了他,“你就永远别说话了。”她要挟着。 现在要她拿荆沉玉的命,她是真的很难下手了,但如果他真是那种人……她一定会让他后悔认识自己。 他不是从来不后悔吗? 她一定能让他后悔! 正思索着,握剑的手被人握住,熟悉的微凉体温靠近,荆沉玉侧在她身边,调整她握剑的角度。 “这样才能一剑穿心。”他很有师长风范地说。 昭昭:“……”拿你的本命剑对着你的心脏,你倒也不用这么尽职尽责。 “莫乱想。”清冷悦耳的声音低沉沉的,带着慑人心魄的磁性,“我方才那般是以为你不想要。” 昭昭怀疑地眯眼看他。 “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我,我以为你不高兴。” 荆沉玉往前,剑尖抵住了他的衣襟,很快划破,昭昭立刻收了剑。 荆沉玉随手将般若收起,把昭昭揽入怀中,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拍了拍她的背。 她觉得他真的很有当奶爸的潜力,看看,现在哄孩子的手法就已经很纯熟了啊! “我怎会不想要。” 他的声音就在发顶,清肃沉澈,饱含情意,听得昭昭情不自禁地扑进他怀里。 她闭着眼睛,闻着他身上清冷的檀香味。 “那你很想要吗?你高兴吗?”她闷闷地问。 荆沉玉认真地说了四个字:“欣喜若狂。” 昭昭忍不住笑了一声,连笑声也是闷闷的:“你看起来可半点欣喜若狂的样子都没有,你连笑都……” 她想说他连笑意都没有,可话没出口,人就被托起来与他四目相对、 她这样近、这样直接地看见了他挂满了笑意的脸。 荆沉玉的笑总是很青涩,温柔也很青涩,是那种从未有过却在努力的青涩。 他从来没有笑得像现在这样毫无克制,肆意开怀,那双凌凌皎皎的桃花眼甚至笑成了月牙。 真的好不像他。 霜色发丝下美貌惊人的脸上是无比开怀的笑。 昭昭看得心跳加速,忍不住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分明已经笑弯了,看不清眼底神色,可她却越发手足无措,局促非常。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许笑了。” 她从他怀里出来,退开两步:“行了,知道误会了你,但你也误会了我,我也没有不想要,只是很惊讶我们这么快会有孩子。” 顺便…… “我还有点担心。”昭昭本能地抚向小腹,微微拧眉,“你是修道的,我是修魔的,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可以有孩子吗?”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是昭昭所有茫然和沉默的源头。 但荆沉玉好像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 “为何不能有。”他眼都没眨一下,“无论修道修魔皆是修士,你已有身孕,就证明可以有。至于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我?”昭昭不解,“我有答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方才你说天师宫里有大邪祟。”荆沉玉脸上还有残存的笑意,他笑起来是真的太好看,看得昭昭心神恍惚,从担心孩子会不会也是魔变成了幻想孩子是男是女,像他还是像她。 “那便是你的答案。” 荆沉玉未发觉昭昭的发散思维,仍在为她解释。 昭昭也很快明白了。 所以说,她会对天师宫内的邪祟抗拒,恶心,焦虑,是因为这个孩子。 那不自主道出口的话,也是腹中胎儿的意思。 “可是……”昭昭惊呆了,“这孩子才多大啊,若是在流彩道君那处别业怀上的,如今也不过才一月左右,啊这,这么小就这么厉害了吗???” 荆沉玉这次回答得没那么快,昭昭等得急,不得不抬头去看他,这就看见了沉玉仙君如画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难言的……骄傲之色?? 你的种就是这么厉害,刚怀上就很与众不同是吧? 不过昭昭这么一想,也有点明白自己走入误区了。 这里是修界,书里的世界,早不是现实里了,不能拿现实中的科学理论来衡量这里的孩子。 她那些反应实在找不到别的解释,应该就是因为腹中胎儿。 昭昭缓缓吐出一口气,一言难尽道:“还真给你爹装起来了。” 天下无敌的沉玉仙君的孩子,只会更上一层楼,比父亲更厉害。 “当然,这里面肯定还是我功劳更大。”昭昭认真地说,“如果是你和别人生孩子,肯定就没这么聪明的崽了,那必然是因为身为母亲的我冰雪聪明,修为高深,所以……” “我不会和别人。”荆沉玉一直愉悦的心情突然变得不好,冷着脸纠正,“不会有别人,别做这种假设。” 单是想想就让他杀气动荡。 昭昭明显感觉到了那股杀气,轻哼一声:“吃亏的又不是你,我都不气,你生什么气。” 她振作起来:“好了,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就赶紧进去吧,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 荆沉玉拒绝:“先送你回剑宗。” 如今她有孕在身,他不可能再放她和自己一起冒险。 如果这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让他放心的,那就是九华剑宗的无上峰。 他会布下最难的阵法和本命结界,哪怕有人可以闯破剑宗的重重保护,也无法撼动他的阵法和结界。 但昭昭根本不答应。 “我肯定是要和你一起的。”她面无表情道,“你要是想拿孩子的事让我咸鱼,趁早别想了,我咸鱼起来自己都害怕,你不会想要我那么做的。” 荆沉玉已经很熟悉昭昭的说话方式了。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明白了“咸鱼”的意思。 莫名想到在诛魔台,昭昭疲惫到什么都不想管的样子,他立刻心有余悸地握住了她的手。 “改变主意了?”昭昭太知道荆沉玉怕什么,这下换她得意洋洋,“那就快点进去吧,这次真的要速战速决了,咱们……” 后面的话全被一个吻堵了回去。 昭昭看着几乎与她相交的男人的长睫,呼吸断档,大脑一片空白。 “还有两日。” 荆沉玉开口说话,虽没再吻着她,唇瓣却未曾离开。 他便如此与她唇齿相交,明明该语焉不详,却字字清晰。 “你我一起,两日内结束此事,回南陵成亲。” 成亲,娶她,养育他们的孩子。 荆沉玉只要想想便有些急不可耐,他此生从未如此迫切过,杀气倾泻而出,冰冷的剑气迸发开来,天师宫登天梯上的燕轻雀感知到,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 好强。 比记忆里荆沉玉的剑气强太多了。 燕轻雀有一瞬迟疑,他回眸望向师尊的身影,吞噬了天师宫弟子的血尸本该已有智慧,可以与寻常人一样言谈说话,但张天师依然面色呆滞,眼神空荡,好像只知道寻找血腥一样。 不过没关系。 这并不妨碍他的强大。 将天师宫所有大能当做养料的血尸,比当年的旱魃强大数倍。 “师尊,复仇的机会来了。”燕轻雀轻飘飘道,“亲手杀了荆沉玉,吃了他和他身边的魔,重振天师宫,让天下俯首称臣,到时师尊想要多少天师宫弟子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走到张天师身边,看着对方没有表情的脸:“师尊一定很高兴,对吗?” 血尸血染的衣袖下,毫无血色的手指动弹了一下,很快归于无息。 登天梯上漫起无尽寒意,地面顷刻结冰,燕轻雀望向前方,般若带着破天之势袭来—— 荆沉玉,到了。 第106章 天师宫作为在修界地位仅次于九华剑宗的大宗门,门下弟子众多,名下商铺甚至比九华剑宗的更受欢迎。 因为有钱,天师宫修建得极为华丽,地理位置选在灵气充裕的道光山,往日里哪里的弟子来了都要感慨一番“真是有钱”,但现在,宫内不见半分活人气息,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处处萦绕着死气,昭昭穿着便于行动的缎面白靴,靴底很快被血色染脏。 她抬头望着偌大的仙宫,曾经修建得有多奢靡铺张,现在就有多惊悚骇人、金顶玉廊上仍在滴血,透亮的玉璧倒映着血色,薄薄的瘴气弥漫四周,恍惚间让人觉得进入了地狱。 昭昭又开始恶心了,胃里翻江倒海,她努力忍耐,维持着平静的呼吸跟着荆沉玉往前。 他大约想到了会是这样的场面,亦或者是熟悉了这样的景象?总之他很平静,是真的平静,和走在清风明月的九华剑宗没什么区别,直到他看见了满地的修士残肢。 有的穿着问心宗的衣裳,有的是散修,也有不少小宗门的弟子,他们尸体不全,四肢乱飞,要不是还有几个问心宗高手在前面挡着,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 荆沉玉第一时间挡在了昭昭面前,将血腥恐惧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昭昭心知前面有什么,也懒得看,别开头说:“你先去解决一下吧。” 她手指并拢掩在鼻下,为了避开前方凄惨的画面看向了别处,可别处也没什么可入眼的,到处鲜血淋漓,她不由在想,得死多少人才能有这么多的血,几乎染红了占地面积极大的道场。 深呼吸了一下,昭昭将精神集中在荆沉玉身上,那快要忍不住的恶心这才削减了一些,渐渐平息了。 前方,荆沉玉已经将袭击修界弟子的血尸全部解决。 般若是仙剑,主人修杀戮剑道,是血尸的克星,旁人拿剑砍掉血尸的头都不一定能杀死对方,荆沉玉却只要挥出一道剑气就足够了。 被救下的人再一次感受到了剑君的强大。 他们或是热泪盈眶,或是心虚自卑,统一都有的,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剑君!” “君上,您来了,太好了……” 他们早就忘了荆沉玉在诛魔台说过不再做这个剑君,本能地往他们靠,好像这样才能真正的感觉到安全。 但荆沉玉躲开了。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换做以前的他,为安抚众人,他不会介意他们靠近。 但现在他们只是往前几步,就被冰寒刺骨的剑气给挡了回来。 荆沉玉望过来,脸上是素日的冰冷,但他们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以前的剑君也很疏冷孤高,但那种冷不是冷漠,他对自己庇护的三界众人骨子里是爱护的。 但现在,他的冷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让他们哪怕恐惧至极,也不敢再靠近寻求安全感,只能在一旁颤抖着臣服。 他们很担心哪里做得不好,惹得剑君彻底放弃他们。 他们深深地明白,他现在是真的会那么做。 荆沉玉根本没他们想得那么多。 换言之,现在除了昭昭,他什么都不在意。 他所想的事也只和昭昭有关。 这里太血腥了,画面过于惨烈,昭昭若见了肯定更不舒服。 他抬手自袖里乾坤取出一样法宝,法宝像露瓶,瓶口打开后,薄雾般的清气缓缓散出。 荆沉玉御风而起,将露雾自空中洒下来,血腥气很快就散了,连瘴气都跟着消散,众人只觉呼吸轻巧起来,逼人的灵压也消退了。 他们开始有些对话,互相询问是否安好。 荆沉玉淡淡扫过,一直紧拧的眉头一点点散开。 他冷淡地吩咐:“将同门残肢收起,一起带走。” 众人立刻照做,艰难地捡起相熟的同门的残肢,想到方才的惨状,皆是默默垂泪。 问心宗一名弟子慢慢走来,眼眶发红道:“君上,是张天师,我们亲眼所见,张天师变成了血尸,极为强大,眨眼间便吃了许多道友。” 荆沉玉听了却没回答,见他们收拾得差不多,朝后一伸手,昭昭立刻上前握住。 这地方鬼气森森,还是跟着他有安全感,昭昭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没什么表情地望向和他说话的人。 这人穿问心宗内门弟子服,腰间悬挂三串风铃,问心宗以风铃的数量来代表弟子的身份,三串的话,应该是现任宗主的亲传弟子了。 “你们宗主呢?”她问了句。 那弟子愣了愣,他是见过诛魔台那一幕的,对剑君这个心魔印象深刻。 问心宗是医修念修宗门,极为擅长拔除心魔,对心魔的状态也比较敏锐,他很快察觉到,眼前这心魔和剑君之间的关联不见了。 他们分开了。 真是令人惊诧的发现。 这怎么可能呢? “宗主她……去救师妹了。”那弟子艰难道,“师妹被燕轻雀带走,宗主追了上去。” 他解释:“那对外宣称君上屠戮天师宫满门的燕轻雀,肯定与张天师成为血尸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宗主不善武斗,还请剑君帮忙,将宗主和师妹带回来!” 心知自己理亏,又有求于人,他率领其他弟子跪在了荆沉玉面前。 荆沉玉本就要去找燕轻雀的,也没拒绝,只朝他伸手:“身份玉牌。” 他固然可以直接以剑心通明之术寻找燕轻雀和血尸所在,但敌方实力不明,保存真元很重要,眼下也有别的法子寻到他们,更不必浪费真元。 那弟子不疑有他,立刻照办,荆沉玉拿了问心宗的玉牌念了句法咒,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道蓝光注入玉牌,玉牌很快悬起,朝着一个地方飞去。 “在后山。” 他牵起昭昭御剑而起,两人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被留下的弟子们跪在地上,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对荆沉玉太有信心了,看到他去仿佛就已经看到了胜利,即便他们自己都发现那血尸很不对劲,身上修为完全不低于剑君,甚至可能更强,只是因为身为邪祟无法飞升罢了。 荆沉玉带给他们的安全感,让他们对在诛魔台做过看过的那些事越发心虚惭愧,连带着对仙魔对立的事也不那么坚持了。 尤其是问心宗弟子,除了一辈子的心魔,突然发现心魔还可以是这样的,似乎还要帮他们救人?这简直颠覆他们的理念。 正思索着,所有问心宗弟子的身份玉牌都亮了,星流彩的声音传来:“你们不会那么蠢,全都进去了吧?” 众人:“……” “看来是的了,我不就休息了一会吗,怎么就惹出这么大乱子,荆沉玉呢,他不在吗?他没告诉你们不能进去吗?那分明有问题啊!” 星流彩为荆沉玉疗伤失了灵力,一直在闭关,是最后一个得知天师宫消息的。 他见过荆沉玉,当然也就知道天师宫是问题所在,所以立刻联系了同门。 宗主的玉牌没回应,他干脆用灵力点亮所有弟子的令牌,广撒网,总有一个人可以回答。 然后这个答案就有点沉重,让人不太好接受。 宗主的弟子将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师祖道君。 活了两千多年,星流彩也没遇见过这么恶心人的事,真的快吐了。 “总之,我会尽快赶来,既然荆沉玉已到,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连星流彩也对荆沉玉这么有信心,昭昭若是听见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要给他们道个谢? 他们是在登天梯上看见燕轻雀的。 他还是那身赤金色八卦道袍,身上挂了许多东西,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他的脸稚嫩俊秀,带着几分少年感,做出来的事却比当年的夜月眠还疯狂。 “终于等到你们了。” 少年意气的笑浮现在他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有那么丧心病狂,他甚至还在笑,笑得悦目而天真。 “喜欢这一路走来我为你们留下的风景吗?” 燕轻雀站在登天梯上,与御剑而立的昭昭和荆沉玉对视。 “看到仙宗的人了吗?我特地留了一些没让师尊吸收,就是想看看君上见了,是救他们还是杀了解恨。”他望向昭昭,笑意加深,“现在是不是该叫一声君夫人了?你一定特别恨他们吧,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宗害死了你,迫使你与君上分开,是你们之间的阻碍,我把他们打包送给二位,二位一定要好好感谢我才是啊。” “不过……”他屏息感受了一下,“他们好像还活着呢……” 他啧了一声,不无遗憾道:“真可惜,看来哪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君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昭昭直接替荆沉玉回答:“那肯定,毕竟他是人,和你这种禽兽完全不一样,你会觉得意外也很正常。” 燕轻雀也不生气,笑望着昭昭:“那你呢?你不恨他们吗?你可是被他们害死了。” “准确地说是被你师尊害死的,他是直接推手,也已经死过了,我恨个基尔?” 听了这话,燕轻雀脸色沉下来不笑了,显然她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师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父子俩呢,这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昭昭还在说,口不择言的,令燕轻雀神色越发冷漠。 他讥讽一声,正要开口说什么,昭昭忽然持剑而上,一道剑气侧着他的脸过去,猝不及防地在他脸上留下血痕,他不由眯起了眼。 “反派死于话多,你再多说点,我好早点解决你。” 昭昭笑意盈盈,荆沉玉的到来驱散这里的瘴气,地面结了冰,她的笑在阳光下仿若可以融化这些坚冰,那两颊的梨涡醉人心神,其实若无后面这些事,单说燕轻雀和她最初的遇见,在他最初的构想里,他们应该会有不错的相处。 可惜那也只是构想,不会再发生。 昭昭手里握着的是惊寒,她一个魔却可以将仙剑操纵得行云流水,真的很不一样。 若有机会,燕轻雀还是很想研究一下她,所以没下死手,只打算自己对付她。 至于荆沉玉…… 在他打算动手帮昭昭的时候,燕轻雀咬破手指驱动发着法阵,晃动登天梯上的引魂幡,朗声道:“这三千阴魂是给君上准备的前菜,君上好好享用,过了这一关你才有资格劳驾我师尊。” 他还不确定荆沉玉目前的身体情况,虽然他剑气很强,感官上可能已经是飞升之境了,但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兴许只是拿来唬人的呢? 他很清楚荆沉玉之前身上伤势多重,还有这心魔在,他怎么可能会好? 张天师吃了天师宫所有弟子,弟子们尸骨无存,便是魂魄也被燕轻雀以邪术扣留,就是打算在此刻派上用场,确保万无一失,必让荆沉玉埋骨于此。 昭昭远远扫了扫如乌云般袭来的三千阴魂,三千只是个约数,那密密麻麻夹杂着惨叫袭来的阴魂肯定不止三千了,那无数双苍白的手伸过来,让昭昭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怕了么?”燕轻雀见了,笑着说,“你若怕,现在还可以倒戈。我本想让师尊连你一起吃了,但现在改变主意了。你若听我的话,倒可以留你一命。” 留着她研究折磨吗? 昭昭不屑道:“怕?是恶心好不好,你形容词错了。你怎么那么喜欢搞这些学血腥恶心密密麻麻的东西?密恐了好吗?” 她也不给燕轻雀反应的机会,握着惊寒就刺了过去。 燕轻雀勉强躲开,昭昭的修为哪里是他可以相比的,如果不召张天师,他根本不是对手。 昭昭趁机看了一眼荆沉玉,虽然对他有信心,但还是有点担心:“你能搞得定吧?” 阴魂已逐渐将他白色的身影包围,白日的天空都因此黑了下来。 昭昭皱起了眉,回答她的是一道冲天的剑光。 冰蓝色的剑光从阴魂制造的漩涡中心迸出,气势滔天的阴魂瞬时如被热水烫到的蚂蚁般四散逃开。 惨叫声不绝于耳,比来时更加凄厉,昭昭看见荆沉玉握着般若冷冷淡淡干干净净地悬于空中,他一手扬起,仙剑包裹着雷电般的光泽敛起剑光,他因她的担忧朝这边望来,眉心一点朱砂配上那苍白却不容亵渎的俊美面容,恍若天神下凡。 他没用言语回答,只又挥了一剑,作为用剑的祖宗,他这一剑挥得可比昭昭漂亮多了,剑光弧度优美地一闪,像蝴蝶的蝶翼,将再次包围上来的阴魂击退。 想来若不是为了不让这些无辜惨死,又被桎梏在这里做兵器的阴魂不得超生、灰飞烟灭,这一剑下来,没一个魂魄是撑得住的。 荆沉玉轻描淡写地反手握剑,剑柄上长长的银色流苏伴着他的衣袂荡起飘逸的弧度,他冷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那表情,都明晃晃地昭示了四个字——乌合之众。 燕轻雀见此一幕,嘴角勾起兴致勃勃的笑,他慢慢道:“多日不见,君上修为更上一层楼,是否已经窥见飞升之境了?真可惜,这样的你也只能成为师尊的养分了。” 看出荆沉玉的底牌,燕轻雀再次咬破手指,这次唤来的不是阴魂,而是张天师。 血光乍现,血气肆意,昭昭一阵恶心,后腰被托住,是荆沉玉及时赶了过来。 他收了剑,单手握着个圆盘法器,手指灵活地将法器转了三百六十度,法器中央亮起白光,他将法器抛起,法器一点点变大,中央白光如骄阳般笼罩无数阴魂,很快将所有魂魄尽数收了进去。 “等离开这里便将他们送到悯天宗超度。” 他将法器收进空间,神色平淡,冷冷清清地说。 到这个时候他都还理智地没有伤害一缕魂魄,将它们妥帖收好,安排后续,完全不计较它们之前被迫来取他性命。 昭昭又想起了过去。 在流光海岸,他如何一己之力挡住妖君自爆,保护众人。 在镇魔渊底,他如何不顾己身,拦住倾巢而出的大魔。 一次又一次,他始终仁慈、强大,高高在上。 昭昭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脸。 荆沉玉一怔,惊讶地看过来,她笑得梨涡深深:“你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大英雄。 只是大英雄有了心中所爱,便像名剑有了剑鞘,虽然还会泽被苍生,却不再会傻乎乎地付出所有。 他有了在大义之外更想保护的人,更珍重的爱。 这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么? 不,不是的。 这只是说明,荆沉玉从一把锋利的剑,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过去他是冷冰冰的兵器。 现在他想做人。 第107章 张天师出现的时候,连天空都泛起了血光。 阴云密布,被血光照得仿若淋漓落下的鲜血,密集的雷声像是随时要劈下来解决这个邪祟。 昭昭胃里翻江倒海,因这份血腥邪气难受得很。 她安抚地拍了拍小腹,没抱什么希望道:“总不能让你爹一个人单排啊,你给点力,咱们早点结束,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在得知自己难受是因为有孕在身,还是孩子的反应时,昭昭是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 还这么小,连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呢,就有这么大反应了,奇幻无比的修真界让她大开眼界。 现在她这么拍一拍只是聊胜于无的尝试,也没想能成功安抚崽崽,可谁知道竟然真的有用。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那股恶心渐渐消退,胃里舒服多了,连身体都跟着轻盈许多。 昭昭握着惊寒讶异道:“荆沉玉,这孩子真是心疼你啊!” 她成功吸引了专心对敌的仙君,他愣了一下,微微拧眉,眉心一点朱砂明艳动人。 “我说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希望这孩子配合一下,竟还真的没有再难受了。” 燕轻雀:“……”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情骂俏?看来是真没把他这个究极反派放在眼里。 将手上的血挤得更多,天边的血腥气如乌云一般袭来,是张天师到了。 昭昭和荆沉玉都回了神,严肃郑重地望着远处,这还是她自诛魔台灰飞烟灭后第一次见到张天师,原书里刚愎自用迂腐固执的老道士完全变了个模样,以前怎么说都有几分仙风道骨在,而现在…… 身上的黑袍布满血污,连脸上都还残留着血迹,血迹自唇边向上延展,看上去像是吃人时留下的。 昭昭拧起眉,当初荆沉玉告诉她张天师死了的时候,她是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忍不住开口问:“张天师,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比我这个魔还要可怖,犯下的罪责别说是得道飞升了,下地狱都没资格,你真的高兴吗?” 都到这个地步了,昭昭觉得张天师肯定有了神智。 他周身血气浓郁,分明是不低于她和荆沉玉的实力。 可她这么问了,那血尸一点反应都没有,木着脸望着他们,连眼睛都是红色的。 倒是燕轻雀悠悠道:“师尊还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哪怕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也实在冒犯,不配得到回答。” 他飞身而起,烧了几张黑色的符箓,符箓上是用血写下的凌乱符文。 “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那我也不必再束手束脚。你们两个,再算上你们那个小杂种,有一个算一个,都来给师尊做养分吧。” 燕轻雀笑起来,笑容逐渐丧失原本的少年意气,变得狰狞起来,比起血尸模样的张天师一点都不逊色。 昭昭对这师徒俩无语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原书里张天师最后的结局还算好,她穿书这一回,书里真正的反派没掀起什么风浪,倒是他们这些灰色地带的角色疯了。 算了。 昭昭提剑而起,正要行动,荆沉玉的剑光比她更快,蝶翼般的剑气将整个登天梯斩断,燕轻雀闪躲着碎石,分神操纵符咒,昭昭眯了眯眼,握剑朝那符咒而去。 “剑君这样生气吗?”燕轻雀还在大放厥词,“怎么,说你和那心魔的孩子是小杂种你听不下去了?那不然是什么?仙不仙魔不魔,难道不是……唔!” 别说荆沉玉了,昭昭都听不下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说我的孩子?”昭昭冷冰冰道,“还让你有时间说话真是我的失误,接下来不会了。” 惊寒带着迫人的杀意袭来,这是昭昭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杀了谁。 能让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也生出如此杀意,可见燕轻雀的行为多么恶劣。 共同对敌的两人默契的分头行动,一人对付血尸一人对付燕轻雀。张天师的血尸看上去并未恢复神智,似乎全靠燕轻雀的操纵才可以行动,那昭昭的存在就很关键。 她使了九华天玄剑法,九道仙剑剑光落下将燕轻雀包围,他身上渐渐漫出魔气,她一点都不意外。 “你早就入魔了吧?现在才暴露出来,看来你手里压制魔气的法宝很好用。” “你身为魔,却可以修炼九华剑宗的仙剑法术,这也很有违常理,我不如你。”燕轻雀满身魔气地看着她,“你原先可以挡得住我,可现在呢?我不再压制魔气后,你还是我的对手吗?” 彻底将自己交付于体内魔气的燕轻雀实力大增,再不是昭昭可以游刃有余的敌人。 她很冷静,一点都不慌乱,飞快地瞟了一眼对付血尸的荆沉玉,那血尸实力强横,恐怕得合他们二人之力才能彻底解决,如今荆沉玉一个人,只能是限制对方。 不能再耽搁。 荆沉玉那般强硬的人都不是强势进攻,转为防守了,她得尽快。 与此同时,魔界朔月宫内,江善音也正要带人前往修界。 这时底下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妖君到了。 江善音姐弟曾被妖君关起来过,还没来得及去报仇,不过梅寒君那个始作俑者已经死了,其他还健在的两个妖君在那时也没为难过她,她报仇的心也没多么强烈。 “我没时间,让他们走。” 江善音急着要去天师宫帮忙,哪里会见他们? 可被拒见的妖君直接拦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你要去修界?” 奚兰雾是一个人来的,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心事重重。 “让开。” 江善音想闯过去,奚兰雾不肯相让。 “我还没动手不是因为我不想,是不能在与你的打斗上耽搁时间,明白吗?”江善音冷冰冰地说。 奚兰雾一滞,拧眉又问:“你要去天师宫?” “知道就赶紧让开。” “不行。”他更坚定阻拦,“天师宫现在就是龙潭虎穴,燕轻雀疯了,把他师尊炼成了血尸,那血尸吞噬了整个天师宫的生灵,极其强大,哪怕是荆沉玉也不可能是对手。” “那我更要过去了。”江善音飞身而起,一掌拍向奚兰雾,对方不得不躲开。 “善音!”奚兰雾忍着伤势追上,“你为何非要去送死?难不成你还喜欢荆沉玉?!他那般对你,到底有哪里值得你如此!” 江善音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何会这么想?这和男女私情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希望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罢了,更何况剑君在那里,说明昭昭也在,我一定得去救她。” 奚兰雾脸色苍白,江善音一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会还想趁此机会让剑君葬身天师宫吧,你这个时候想的竟然还是报仇么?” 她脸上不曾隐藏的费解让奚兰雾有些被动,他勉强道:“若是失去这次机会,万妖谷就真的没机会报仇了。” “你疯了。”江善音皱眉道,“你搞清楚一件事,剑君若还在,往后你妖族若有因他产生的伤亡,也只会是作恶多端的造化妖。可剑君若是死了,留一个邪祟掌控一切,死的就不仅仅是一部分妖族了。” 她干脆停下,语速极快地讲清楚:“你以为邪祟做了至尊,妖界就可以报仇雪恨,不必再东躲西藏,活得像如今的修者这般随意从容吗?不可能的,血尸靠祭祀维持强大的修为和寿数,它需要不停服下血肉,吃完了修者就会轮到妖魔邪祟,永无止境,届时天下将成炼狱。” 奚兰雾愣住,顺着她的话想,脸色越发苍白了。 “你今日来寻我是为什么?”江善音问。 奚兰雾没回答,可她知道:“你是不是想将自己也献祭给血尸,确保剑君一定会死?我很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对复仇那样耿耿于怀,那些祭剑的妖族,真的值得你们如此吗?” “我……”奚兰雾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不过也是入了魔障罢了,你要实在想不通,想怎么做就这么做吧,不必拦我,战场上见真章。” 江善音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走之后不久,天枢阁的玉马座驾由元采衣操纵着离开了魔界,前往的方向也是天师宫。 奚兰雾怔在半空许久,直到竹藏墨现身提醒,他才低声道:“去吧,总之……先过去。” 竹藏墨其实也听见了江善音那些话。 他没吭声,脸色冷凝,眼底尽是矛盾。 - 天师宫,昭昭用剑阵围住燕轻雀,直指他操纵的符咒。 在快要成功撕破的时候,燕轻雀忽然轻笑一声,从腰间的葫芦里放出了什么。 昭昭定睛一看,由小扩大的是两个女子,皆着问心宗衣裳。 “来,继续,那符箓与她们二人的性命捆绑在一起,你若撕毁,她们也会死。” 燕轻雀露出看好戏地笑容,擦去嘴角血迹道:“看见了吗?荆沉玉快要支撑不住了,师尊已经比他强大了,你得尽快毁了这符咒才行,现在师尊全听这符咒行事呢。快点做出选择吧,你是魔,当然知道谁对自己最重要是不是?让她们跟着这符箓一起死,如同你在镇魔渊放出夜月眠一样,撕破这符咒吧!她们的牺牲是值得的!快啊!” 燕轻雀彻底入了魔,眼珠血红,长发飞舞,笑得猖狂。 问心宗宗主和女弟子被他用法器桎梏着,他不断刺激昭昭,她们听了也面露绝望。 “不必犹豫,毁符。”问心宗宗主面色仓皇却坚定,“他虽疯癫至极,但有句话没错,若真可以除掉血尸,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那女弟子也坚定道:“是,不必犹豫!快快毁符!那血尸吞了太多大能修士,实力太强,不能让他胜!” 若连剑君都被吞噬,那三界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昭昭原本也觉得,如果燕轻雀说的是真的,实在没办法,她也只能牺牲她们两个。 她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来着,毕竟修界对她是口诛笔伐,十分不好。 但她们现在这样的反应,让她心里难免矛盾。 “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她这样说着,开始琢磨如何将桎梏着二人的法器毁掉,转头对荆沉玉道,“再撑一会没问题吧?” 荆沉玉没看过来,也没出声,他必须精神集中对付血尸才能保证现今的平衡。 昭昭也看出来了,只要没有外力因素,哪怕血尸靠开挂比荆沉玉修为高了许多,暂时也只能和对战经验丰富的最强剑修打个平手。 短时间内荆沉玉不会受伤,昭昭放了心,开始全心和剑阵里的燕轻雀交手。 要毁掉那法器就得先让燕轻雀离开她们身边。 昭昭将剑阵合一,九道剑光凝成一道,自燕轻雀天灵而下,夹杂着仙魔之力的强大剑光让他不得不凛了脸色迅速闪躲。 昭昭舒了口气,趁机来到那两人身边,正要摧毁法器,就听燕轻雀狼狈一笑。 她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她刚碰到那法器,手上就如被黑色的虫子爬上来般,不断漫延乌色。 问心宗宗主立刻道:“快躲开!别碰!是魔沼!” 魔沼,昭昭在原书里见魔界有人用过,可以侵蚀人的意志,让人失去理智。 到了这个时候,燕轻雀还在打算让昭昭为他所用。 让荆沉玉与最爱的人敌对,那一定很有趣,他实在很想看看。 昭昭及时收手,却还是染了一丝魔沼,她心跳加速,想到腹中孩子,十分担心。 却也是这时,在她想到孩子的下一瞬,仿佛心灵感应般,一道清冷的灵力顺着血脉传到四肢,将漫延到她手臂的黑色魔沼尽数摧毁。 昭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犹犹豫豫道:“崽?” 血脉中灵力一颤,好像回应一般,一点点回到了原始之处——她的小腹。 昭昭忍不住笑了,心中难言的温暖,战意更盛。 燕轻雀也瞧见了这异常,他发觉情势不妙,不能再耽搁,打算速战速决,飞过来要利用人质迫使昭昭就范。 昭昭刚要做出反应,一道金光便击退了燕轻雀,她回眸一看,独幽大师与流彩道君一同赶到,前者又化出一道卍字佛光,打得燕轻雀只能带着符咒逃窜。 “啊,还好赶上了。”星流彩立刻奔向人质,“多谢了啊荆夫人。” 要不是昭昭,这二人根本活不到现在,可不是要谢谢吗? 昭昭冷静道:“谢就不必了,公平交易,你想办法毁掉那张和她们俩性命绑定的符箓,我去帮忙对付血尸。” 她说完就掠向荆沉玉,她早就想过来了,远远看他一人面对那狰狞的血尸,哪怕知道他还算从容,她依然十分不安。 “荆沉玉!” 昭昭朗声唤他,加入战局,荆沉玉瞬时轻松不少,可以抽空看她一眼。 这一眼就发现她身上有血,顿时紧蹙眉头,面色冰冷紧绷。 “别担心。”昭昭笑靥如花,“我们的崽有在保护我!”她将魔沼的事情说了,“你看,孩子还没出生就知道和父亲一起保护我了,所以这一定是个——” ……是什么?荆沉玉眼睫飞快地扇动,显然被撩动了心弦。 昭昭紧接着道:“一定是个女孩!” 荆沉玉偏头躲过一道血光:“这样肯定?” 昭昭一边挥剑一边笑着道:“肯定是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人家都说女儿像爹,想到有一个像你的女儿,还这样护着母亲……咦?” 她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一直死板僵硬只知道伤人的血尸眼角抽动了一下,动作缓了一缓。 不是说没有神智吗?这是怎么回事? 昭昭想了想,凑到荆沉玉身边与他传心音:“你牵制住他,我要证明一件事。” 荆沉玉问都不问便照做,这种全身心的信任让昭昭十分受用。 她持剑而上,在荆沉玉牵制住血尸双手的时候绕到对方背后,盯着张天师血淋淋的后脑勺唤了声:“张天师?” 赶回正面,没反应,还是死板的一张脸。 昭昭突然想到什么,眯起眼,盯着对方近乎面目全非的脸说:“你照过镜子了吗?” 血尸一如之前,毫无变化,仿佛她刚刚的发现只是错觉。 昭昭化出一面水镜:“你一定没照过镜子,那我就做个好人,让你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吧。” 水镜迎面而来,荆沉玉配合着昭昭让血尸不得不去照镜子,在看清镜中自己的一刹那,昭昭敏锐地捕捉到了血尸眼底深处的震惊与痛楚。 他有意识! 他不是没有神智的! 他在假装? 连燕轻雀都骗? 为什么?? 第108章 在昭昭的印象里和原书的剧情里,张天师和燕轻雀师徒俩都非常在意彼此。 燕轻雀是天师宫未来的宫主,张天师一手带大的亲传弟子,说一句亲生骨肉都不为过。 张天师死得意料之外,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就不在了,连句遗言都没交代,燕轻雀接受不了行差踏错,这也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可为何张天师明明已经有了神智,却不告诉自己的好徒弟? 在他们这些人面前伪装也就罢了,为何连燕轻雀都瞒着? 电光火石间昭昭想了很多,她看见张天师额头青筋凸起,一掌毁掉水镜,正要再说什么,就被荆沉玉揽着疾步后退。 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自天上劈下来,打在张天师面前,在玉石地面上留下深刻的裂痕。 血尸悬于空中看着那裂痕,眉宇间有极其隐晦的震撼与迷茫。 大约是想到死之前盼望的进阶雷劫没经历,变成血尸却遭雷劈了? 这应该挺刺激他的吧,他都愣在那不动了。 燕轻雀一直在保护符箓,独幽和星流彩联手对付他,他自顾不暇,也就没发觉血尸的不对。 “他有意识,却装作没有。”昭昭靠在荆沉玉怀里,拧眉道,“你说这是为什么?连燕轻雀都没发现这一点。” 荆沉玉扫了僵硬的血尸一眼,声音冷冰冰的:“无所谓。不管有没有,他都必死无疑。” 造下那般杀孽,除了以死谢罪没有别的可能,所以不管对方因何伪装都无所谓。 昭昭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吃了那么多修士,修为比我们加起来都高。” “那又如何。”荆沉玉理所应当道,“我要他死,他就得死。”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八个字,说得极其自信。 昭昭听在耳中,看着他冷静理智俊美无俦的脸,心里好像烧了一把火,热乎乎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最清晰的就是他现在那副“本君天下第一”的模样。 就,特别迷人。 那种睥睨天下,俯瞰苍生的冷淡孤高,目下无尘之感,真的特别迷人。 昭昭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心口,默默告诉自己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侬我侬的地方,冷静一点。 但还是没克制住。 她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肃穆庄重充满杀意的白皙脸庞上亲了一下。 甚至还发出了甜蜜的亲吻声。 荆沉玉剑眉微挑,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昭昭红着脸闪躲傻笑的时候,他权衡局势,见血尸还没动作,极快地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额上落下冰凉柔软的吻,昭昭心跳得更快了。 整个人被他放到安全的地方,他望着血尸的方向平静道:“若他真的有神智,那我大约知道如何对付他,你在这里等我,别过来。” 昭昭不赞同地抓住他的手:“我能帮你。” “我知道。”荆沉玉反握住她,回眸认真地说,“若我不敌定会叫你,不会逞强。” 所以他现在是觉得可以。 昭昭与他对视片刻,点点头说:“那我在这里看着,你觉得不对就喊我。” 荆沉玉颔首应下,提剑而去。发怔的血尸被他突然一剑袭来,勉强躲开,右手小臂直接被斩掉,黑乎乎的血和小臂一起从空中掉下来,昭昭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难怪让她先观望一下,这也太恶心了,她明显感觉腹中孩子有点受不了,但她又担心荆沉玉,不能转开视线,只能忍着。 也就在这时,更大的转机出现了。 轰隆隆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昭昭举目远望,只见天师宫护山结界被破,无数人影正朝此地掠来,最先头的是玉马所拉的天枢阁座驾,元采衣驾着车,将玉马停在空中,曲春昼和另外一男子从马车里出来,率领身后无数紫袍的天枢阁弟子加入战局。 那不知名的男子,应该就是天枢阁主慕朗然了吧? 来的不仅仅他们,紧接着出现的是蓬莱弟子,他们最擅长对付妖魔邪祟,金盼儿和顾灵皇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降魔剑法,手牵手相携而来。 再之后现身的是悯天宗带领的各个佛修宗门,数不清的金光一道道进入破损的结界内,将漫天血气用佛印遮挡,大大减少了这里面灵压强大的瘴气。 华倾和九华剑宗四位长老随之御剑而来,几人齐声道:“我等来助剑除邪!” 四大世家里,莫家已经毁了,荆家和江家都还好好的,荆家会来很正常,荆夫人一马当先,紫色流光闪过,美得惊心动魄,令昭昭有些惊讶的倒是江家,他们不但来了,先头之人还是江善果! 他怎么会来?这样危险的地方,江夫人舍得他来吗? 不及昭昭多想,天上忽然飞下一只灵兽,灵兽看起来像极了麒麟,头顶有角,背后带着双翅,眼睛开合,看上去极为聪慧。 坐在那灵兽上的是……秦夜烛?? 昭昭惊讶地望着对方,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怔愣一瞬,秦夜烛拧眉转开了视线,好像不看她就不会觉得尴尬。 他来干什么? 他还带来了秦家的人? 秦家人现在竟然还听他的?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嫡长子,肯定有自己的手段和心腹,会有人至今还服从他也正常。 他来了,那花藕夫人呢? 那个在诛魔台下黑手的女人去了哪里? 昭昭四处搜寻都没见到对方的身影,爱子如命的花藕夫人能放一个没有修为的儿子在危机四伏的天师宫……肯定有问题。 昭昭十分担心,不能再在下面观战,飞身而起来到荆沉玉身边,用惊寒划了道剑光。 “你看那边。” 荆沉玉早看见了骑着禄兽的秦夜烛,昭昭在他耳边说:“只见到他,没看见他娘。” 昭昭帮他守着背后,防备偷袭:“他们搞不好又想在这里耍阴招,你小心点。” 她这般言论没避着任何人,在场的都能听见,一时不解地望向秦家的人。 秦夜烛当然也听见了,脸色有些难看,处境十分难堪。 “助剑君除邪祟。”他简单下令,算是回应昭昭的担心,可昭昭一点都不给面子。 “嘴巴说得怪好听,私底下干的可没好事,千万不能松懈,我帮你看着后面。” 她始终守候着荆沉玉的后背,让他可以全身心地对敌,将背后完全放心地交给她。 秦夜烛看上去更难堪了,可他到底理亏,别人不知道内情云里雾里,他却是知道的,他也无法再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用行动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被独幽和星流彩掣制的燕轻雀见到这对他极为不利的场景,竟然还笑得出来。 就仿佛这些人不是来围剿他和张天师的。 他笑得声音极大:“来得好,来得正好,非常及时。” 他控制着符箓,让血尸衣袍一震,强烈的罡风迸发而出,荆沉玉护着昭昭躲开,其他人也赶忙闪躲,但这罡风实力太强,除荆沉玉和昭昭,其他人都多多少少受了伤。 受伤就会流血,属于修士的血腥味大大刺激了张天师,他双眸更红,开始不管荆沉玉,焦急地寻找离自己最近的修士来吃。 荆沉玉蹙眉迎上,不给他吃人的机会,而燕轻雀可以这样猖狂的笑,分明是有后招。 这后招也很快就到了。 众人来到天师宫时没见到任何一具天师宫弟子的尸首,原本以为都被吃光了,其实不然。 此时此刻,那些失踪的尸体全都出现了,各个实力强横,满身邪祟之气。 他们都被变成了血尸! 非常强大的血尸! “糟了。”独幽悲悯地看着这些血尸,“他们失了阴魂,尸体被锁,如今皆是毫无人性只知吞噬修士血肉的怪物。” 星流彩闲闲道:“看出来了,还用你说?这一个个修为都不低,难怪总有人走火入魔修炼邪术,走捷径百年内就能真丹,谁还愿意辛辛苦苦几百年?” 独幽不赞同道:“挚友,你怎能这样想,你……” “行了,现在是唠叨的时候吗?赶紧想办法把那符给毁了,我那辆个师侄还被捆绑着呢!” 性命与符咒捆绑,符咒若毁就得一起死,可不毁的话,燕轻雀用符咒操纵张天师和那数不清的强大血尸,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交给贫僧。” 独幽大师突然一笑,双手结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法印,星流彩看了一会,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你这是……你疯了??倒也不至于……”他结结巴巴的。 独幽平平稳稳道:“至于的。那符箓必要修士真元和真丹,要将她们救回来就得换别人顶上去。贫僧修修为已臻化境,这真丹要不要问题不大。受了流彩道君这么多年的好处,也是时候偿还一二了。” 说起来,星流彩确实没少因为自己的秘密而被独幽强迫给许多人疗伤。 荆沉玉就算其中之一,但是…… 绝对不至于到独幽献出金丹的地步。 星流彩脸色有些苍白,惨叫声不绝于耳,那是不少修士死于血尸之下的声音。 他望向道场上令人绝望的人间地狱,闭了闭眼说:“不管她们也没什么……尽快毁符,不能牺牲更多的人了。” 独幽却道:“已经好了。” 星流彩诧异地望过来,只见清风明月的和尚脸色苍白不少,但行动依然敏锐快捷。 护在他金光结界下的问心宗宗主和女弟子皆是一脸庆幸,显然是已经解开了绑定。 “现在可以毁符了,挚友加快速度,剑君那边情况不容乐观。” 血腥气促使张天师越发疯魔,动手毫无章法,一度几乎将荆沉玉打退。 昭昭与荆沉玉合力才勉强将他控制在一个特定的范围里,不让他去帮助其他血尸。 饶是如此,那么多血尸也还是难以招架。 天枢阁都是算子,平时根本不作战,现在却也上了战场,以卜算之术算出血尸下一步行动,为其他道友添加助力。 金盼儿一手披帛一手长剑,和顾灵皇师兄妹两人是灭除血尸的主力。 荆夫人与穿着黑衣的荆家主族弟子更是如此,黑衣所到之处,所有血尸都化为血水。 江善果到底年纪轻,修为尚浅,对付血尸还有些艰难,好在江家人一直在努力保护他,也算是杀了不少血尸。 可血尸是邪祟,除了像荆家那样让血尸化为血水外,他们根本没有真正灭掉血尸。 被“杀”的尸体又缓缓爬了起来,而被血尸伤到的修士们也都渐渐失去理智,成为被符咒感染的血尸之一。 这些邪祟没有除掉就算了,还越来越多,令人绝望。 荆沉玉眉头紧皱地看着,昭昭也顺着望去,那画面实在太惨烈,比看过的所有丧尸片都惨烈,她一咬牙道:“这里交给你,我去那边帮忙。” 荆沉玉修的杀戮剑道是血尸克星,他需要对付张天师,分·身乏术,但昭昭可以。 她是他的心魔,几乎继承了他的剑意,她如肯出手,那当然是最好的。 荆沉玉霜色的发飞扬,他一剑劈过,张天师疾步后退,整条手臂被砍掉,他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肩膀,再攻上时罡风骤强,荆沉玉更无暇分·身。 “别担心。”昭昭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边飞向众人一边道,“我会看情况的,不会让自己受伤,你也顾好你自己,我还等着嫁给你呢!” 最后的音调宛转悠扬,听起来她是笑着的。 这个时候她还笑得出来,燕轻雀十分不满,操纵着血尸朝她袭去,蚂蚁般密集的血尸汇聚而来,昭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没有后退一步。 她感知着剑意,将它们凝结在惊寒的剑刃上,接着在荆沉玉以及所有修士的注视下,劈下了惊天动地的一剑! 杀气骇人的弧光剑意如光波般射向四周,昭昭衣袂翻飞,发丝凌乱,清艳的眸子定定凝着下方血尸,它们被剑光击中,全部被腰斩,那在旁人剑下可以重新爬起来的尸首在她剑下却无法恢复,就这么死去了。 压力骤减,众人有了时间真正去打量这个在诛魔台被他们间接导致灰飞烟灭的心魔。 心底烦乱思绪一时间难以理清,恰在此时,天边卷来一股魔气。 昭昭抬眸望去,众人也跟着去看,竟是——江善音! “阿姐?!”江善果第一个认出对方,红着眼睛道,“阿姐!真的是你!你真的来了!” 早在江家要点人来天师宫的时候,江善果就想,若天师宫出事,阿姐是不是会来。 虽然阿姐入了魔,可江善果始终相信阿姐有一颗比任何人都善良的心。 看着江善音出现,见她吩咐所有带来的魔族帮忙对付血尸,江善果忍不住落下泪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和魔族并肩作战。 这些魔族中甚至还有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少年,正是那魔族村落里刚刚长成的小魔修们! “阿弥陀佛。” 独幽大师感慨地念了一声佛号,此刻众人心目中,又何尝不想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因有昭昭和江善音的帮忙,修士们逆风翻盘,燕轻雀的血尸大军节节败退,他冷笑一声,使出杀手锏。 “都来了也好,全都死在这里,倒省了我一个个去找。” 他飞身而起,将自己的手臂狠狠折断,生生拽了下来。 “师尊失了一条手臂,长不出来的话,就用我的。” 他将手臂给张天师按上,血尸被他操控,一点反抗都没有,很快就又健全了。 “现在我将自己的毕生修为也献给您,您一定可以成功报仇,天师宫一定会成为三界之首。” 他红着眼睛将所有灵力注入血尸天灵,他入了魔,如此深重的魔气给了血尸,血尸会更难对付,荆沉玉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般若剑刃上是始终没有干过的血迹,荆沉玉一身白衣上早就布满血污,但他没功夫管这些。 他一手持剑,一手结印,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迎上燕轻雀。 张天师怎么可能让他伤到自己的弟子? 在燕轻雀快要被般若刺破护身结界的时候,那血尸突然往上,徒手握住般若的剑刃,护下了燕轻雀。 燕轻雀一怔,不可思议地望向血尸,他没让他如此。 难道…… “师尊?!” 他惊讶地唤了一声,献祭被打断,张天师和荆沉玉缠斗在一起。 到底是吞噬了那样多修士的大邪祟,哪怕是荆沉玉的修为都很难应对,几乎全都在防御,即便如此还是有些狼狈。 周身不断扬起烟尘,那是血尸强大的破坏力将道场整个击溃。 荆沉玉御风悬于空中,横在划破掌心,般若剑刃染了主人的血,随着他无声地念出法咒,蓝色的剑光结界自他而起,将下方所有人包围。 昭昭也在其中,这下面的血尸已经快被解决的差不多了,她挥剑的动作都麻木了,看着属于他的结界,她突然想到那时在镇魔渊,妖君菊岚潮自爆,他就是这样将所有人护在结界之下,而他一人在外对敌。 那时是九死一生,如今呢? “荆沉玉!” 昭昭急切地想要出去,但失败了,结界牢固,她一时半会打不开缺口,若打开,则会让其他人暴露在张天师的攻击范围内。 “荆沉玉!”她再唤他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哭腔。 荆沉玉一人应对强大无数倍的敌人,看上去依然风轻云淡。 他甚至弯唇笑了一下,眉心朱砂点缀着他如梦似幻的俊美面容,他垂眸望来,声音不大,结界里的她却听得很清楚。 “你总说羡慕被我庇护的三界,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庇护你了。” 那曾经将她排斥在外的结界将她护在了里面,和三界众生一样。 那总是追着要她命的仙剑般若扬起剑光,却是对着另外的敌人,再不是她。 那仿佛永远足够理智永远足够绝情的沉玉仙君,在天下修士面前,堂而皇之问心无愧地保护着他的心魔。 而他的心魔站在所有修士之中,与他们身处同一个结界里,也再无人想要伤害她。 包括秦夜烛。 所有人都静默了。 他们共同抬眸,望着对峙的荆沉玉和张天师。 张天师甚至还有燕轻雀这个助力,可荆沉玉只有一个人。 哪怕如此……即便如此,他们也毫不怀疑—— 荆沉玉会胜。 荆沉玉绝不会败。 他从不会输。 除了昭昭,没有人可以打败他。 曾经是,现在也是。 第109章 惨叫声不绝于耳的道场上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和邪祟的臭味,燕轻雀和张天师都身为魔和邪祟,形容恐怖,表情狰狞,早就没有人样了。 在他们的衬托下,本就仙姿玉貌的荆沉玉看上去更似谪仙清逸出尘,一身染血的白袍包裹的他气质如高山皑雪,昭昭从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将剑握得如此优雅从容。 哪怕面对实力可能远超于他的开挂对手,他依然八风不动,眉眼平静。 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淡定冷清,是结界中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了的。 曲春昼就站在昭昭背后,他才刚刚弄明白几分自己的心意,甚至都没时间和昭昭说上几句话。 看着如今空中对峙的三人,他忽然就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不会有什么好回应的,那便不要说出来平添苦恼,惹得自己难堪了。 其实有些遗憾,此生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很违和,但还是想要试一试的,可对手是荆沉玉的话……又遗憾得心服口服。 燕轻雀实在厌恶荆沉玉这副时刻冷静自持,不为任何外界因素烦扰的样子。 这将他和师尊衬得恍若跳梁小丑。 “自信过头就是自负了,剑君大人。”燕轻雀阴测测道,“你真当如今的你还是我师徒二人的对手?” 荆沉玉并不看他,只是看着张天师,操纵血尸的符箓在关键时刻被独幽毁掉,现在血尸的行动全凭自己,他有感知的事,燕轻雀已经知道了。 “师尊,报仇的机会来了。”燕轻雀兴奋地望向张天师,“他杀了您,您不必留情,即刻杀了他报仇!他结界庇护下的所有人都得死,这就是报应!是他害你的报应!因他的行为牵连如此多的人一起陪葬,哪怕他今日侥幸逃脱,也会备受折磨生不如死!他若想保护那心魔和他自己,就肯定顾不了那么多人!” 不得不说,燕轻雀还算了解荆沉玉,将他的心思揣摩的八九不离十。 如果结界里这些人真的因他们师徒要杀荆沉玉报仇而陪葬,那荆沉玉哪怕活下来,或者退一万步说——他胜了,燕轻雀师徒也不算完败。 这样多的人因此而死,荆沉玉一定会痛苦自责,在往后无数的岁月里自我折磨。 周围很安静,没有任何人说话,众人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打扰到神色冰冷的荆沉玉。 昭昭转了一圈,看了看这些人,也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视线集中过来,昭昭平静地接受他们的注视,片刻之后,她朗声打破了沉默。 只能请神上身了,来一把鸣人的绝技——嘴遁。 “张天师,我知道你听得懂,你不用装。” 昭昭用了灵力将声音传递出结界,远远的就瞧见张天师身子震了一下。 “你徒弟都发觉了,你还当我们这些人发觉不了吗?不得不说燕轻雀有句话很对,如果我身边这些人因荆沉玉而死,他肯定会夜不能寐,辗转难眠,往后的漫长时光里都活在内疚中无法自拔。” 荆沉玉望过来,风吹动他雪色的发丝,他眼底的挣扎她看得清清楚楚。 昭昭笑起来,声音越发清晰:“那么我想问问——张天师你呢?你又会不会如此?” 众人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连张天师都跟着更僵硬了。 “好像大家都理所应当地认为,你都变成血尸了,哪怕有神智也只会吃人和害人,但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你还是过去的你,在我印象里,你连我这个没害过人的心魔都容不下,那你怎么就容得下你自己?” 张天师徐徐低头,看着蓝色剑光结界后的女子,她站在所有人前面,一人一剑,护着结界里所有人——这样一个魔,在保护大家,而他,自诩名门正宗首座,想要成为修界最强的人,制造了这人间炼狱。 “看看吧,这满地的残肢都是谁?可有你认识的?我记得你可不止燕轻雀一个徒弟,你的其他徒弟都去哪了?成了你的养分对吗?那条手臂很眼熟,是你哪个徒弟的?那条腿也很眼熟,是你哪个师侄的?” 燕轻雀明显感觉到师尊的气息不对,他眯眼厉声道:“住口,由不得你来这里妖言惑众扰乱我师尊。” 他飞身而来想打破结界杀了昭昭,不让她再继续说,可荆沉玉的本命结界哪里那么容易打开,他拼命尝试,还是连一丝裂缝都没破开。 昭昭风轻云淡地继续道:“你急什么?你心虚?你的确该心虚,你那样道貌岸然的一个师尊,如今变得比我这个魔还可怕,你的确该担心他是不是承受得住。” 张天师血红的眼睛望着昭昭,昭昭透过结界笑着说:“虽然我很讨厌你,还直接被你害死了一次,可我也没怀疑过你身为修道之人的底线。你想替代荆沉玉,让这个晚辈唯你马首是瞻,你想做修界最强,所以做过一些筹谋。抛开我不谈,于你所在的修界来说,这应该还不算铸成大错?但现在——” 她扫过结界之外:“看看这座天师宫,这是你装作自己没有神智就可以逃避不用面对的吗?你的弟子们也好,同门也罢,全都死在你和燕轻雀手下,这些残肢属于他们,这些血属于他们,他们甚至连阴魂都曾被你的好徒儿操控,那可是阴魂啊,若不是荆沉玉,他们可能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了,你们做得这样绝,你真以为这是装傻就可以逃避的吗?” 独幽不忍地闭上眼,低声念着佛号,其他佛修亦然。 渐渐的,不仅是佛修们,所有修士都悲悯地闭上了眼,有些不忍细想天师宫的悲惨。 “哪怕你死了,没有你的天师宫也许会消沉一阵子,但绝不会消沉一辈子,未来还会有许多弟子可以堂堂正正建设它、你也好,孙天师也罢,赵钱孙李什么天师都可以,只要还活着就是有希望的。你不想死得那么窝囊,这也可以理解,但这不是你自己造得因果吗?修士最讲究因果,你也该面对现实。” 昭昭主动对荆沉玉说:“打开结界。” 荆沉玉眼底清明,这个要求所有人都没想到。 但荆沉玉没有任何犹豫,在昭昭坚定地开口后,他就照做了。 结界打开,蓝色的剑光褪去,燕轻雀第一时间来对付昭昭。 昭昭提剑挡下,于风中冷冷地说:“张天师,看看你的好徒弟,你们变成了过去自己最不屑的样子,你莫要再装,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你很清醒。” “还有这些血肉,这些没有魂魄的尸体。”昭昭躲开燕轻雀的又一道袭击,直接来到张天师面前,一字一顿道,“你自己的命是命,你徒弟的命是命,他们的就不是吗?难道你除了燕轻雀就没有其他徒弟了吗?你被炼成了血尸的确身不由己,可你还有一颗心在,我是魔,都没有选择任由魔气操控自己,而你明明自诩道宗,却要任由自己沦陷其中吗?” 再后面的话也不必昭昭再说了。 张天师扫过结界散去后的众人,那一双双眼睛都定在他身上,是他过去想要率领的仙界众人。 也是他曾经想要一己之力庇护的仙界众人。 再周围是熟悉的血腥气,他好像忽然想到了同门死在他手下的哀嚎声,还有其他弟子殉命时那句戛然而止的“师尊”。 燕轻雀眼见张天师面色仓皇,愤怒至极地对昭昭使出了全力,荆沉玉怎么可能让他伤害昭昭? 几乎眨眼间,白发白衣的仙君便持剑挡在了她身上,毫不费力地抵挡了对方的致命一击。 甚至在燕轻雀力竭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反手一剑,般若的剑刃马上就要刺穿对方的胸膛!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没有动弹的张天师动了。 他飞身而来,挡在燕轻雀面前,将天师宫唯一还算是活人的弟子推出去,自己接下了那一剑。 一剑穿心,仙剑般若包含杀戮剑气,剑气如麻痹毒素瞬间麻痹他所有神经,他再不能动,而荆沉玉才不管他原本是会否能躲开这一剑,果断地拔剑而出,再一次刺下去。 这次被刺穿的是心脏。 那日在诛魔台,他将昭昭打在荆沉玉剑上,害她被一剑穿心。 如今,他第二次感受到这种感觉。 似乎无论几次都无法习惯。 但已经没有退路和其他选择。 张天师流下了血泪,张张嘴,哪怕一身邪祟修为,本可以与荆沉玉一战,尝试颠覆修真界,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他在造下无尽杀孽的最后,选择以身保护自己唯一剩下的弟子,没有反抗地死在荆沉玉剑下。 灰飞烟灭之前,他只有一句话—— “给他一条生路。” “多谢。” 这一声谢,是对荆沉玉动手杀他的释然。 是解脱。 燕轻雀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理解师尊为何不反抗,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赢,却非要输! “师尊!”燕轻雀赤红着眼眸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啊??我们本可以赢的!” 昭昭从荆沉玉身后出来,看着剑刃上黑乎乎的血渐渐化作黑光消散。 她拧着眉慢慢道:“因为你师尊哪怕做过错事,有不少缺点,却还想做个人。” 天底下有绝对正直毫无私心的人吗?没有的,就连现在的荆沉玉也是有私心的。 这样才是真正的人。 张天师也是这样一个人,只是他可能比别人更自私一些,欲望更大一些。 但他之所以还是修士,未曾成魔,便是因为他还算有一丝丝底线。 他装作自己没有意识,仿佛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里的杀孽,可这一切都被昭昭戳破了。 他无法再逃避,被迫从昭昭口中接受所有他假装不曾发生的事。 他以为自我蒙蔽,装作只是具行尸走肉就能撑下去,可有人不允许。 于是最后便成了这样。 死在荆沉玉剑下,依然不足以赎下他所犯的罪孽,那样多的性命,他一个人赔不起。 至于燕轻雀,这个他灰飞烟灭前仍然想着要维护的弟子,根本不值他如此。 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今日除了死,没有其他路可走。 燕轻雀自己也知道是这样。 张天师死去,大势便去了,他根本没有逃的可能。 他狞笑起来,打算自爆与所有人同归于尽,这也算是成功的一种方式,他真的疯得很彻底。 可昭昭和荆沉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惊寒与般若交织,两把剑合力而来,带着颠覆一切的气势。 燕轻雀来不及自爆,就死在了双剑之下。 很多年后,修界的人们还是无法忘记那惊艳的双剑。 还有那日站在他们面前,以魔之身守护了他们的女子。 那是他们见过最绚丽的剑光。 蓝与白交织,最纯粹的剑意,几乎所有笼罩其中的修士,都在这一刻有所领悟,境界攀升。 他们睁大眼睛望着剑光退散后,燕轻雀化为飞烟的黑光,不由想到诛魔台上,昭昭死去时的光影。 完全不一样。 原来这便是魔与魔的区别吗? 魔竟然也真的是分好坏的,燕轻雀死去是黑光,而昭昭是绚烂夺目的彩色流光。 现实让他们再也说不出“妖魔尽孽”之类的话,他们怔怔看着庇护三界千余年的剑君扶着昭昭落下,两人刚刚站定,荆夫人便带着一袭黑衣的荆家人围了上去。 还有九华剑宗的人,也将他们团团围住,像是生怕他们这些人再去寻他们的麻烦一样。 …… 他们怎么会呢? 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呢? 看着这一幕,再看看带着魔族来援助的江善音,他们是再也没有立场反对仙魔和平的建立了。 人群之中,昭昭被荆沉玉单手揽着腰,很是不好意思。 荆夫人就在那看着呢!这可是未来婆婆啊!已经知道他们要成亲的未来婆婆! 那样一个冷艳的美妇人,此刻也勾起嘴角笑了。 她也不问他们,直接下令道:“来,迎公子与少夫人回府。” 她转过身,望着华倾等人点点头:“我儿与儿媳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诸位若是得闲,尽可到南陵荆家吃上一杯喜酒。” …… 华倾表情空白了两秒,干巴巴道:“自然,自然。” 善宁是老油条了,当然也没别的话,笑眯眯道:“我等必到。” 琴瑟与墨光长老也是笑着应下,唯独耿直的山明长老吹了吹胡子说—— “这才刚打完就要成亲啊?这么着急吗?大家都元气大伤,不等恢复一点吗?不会影响到洞房吗?……唔唔唔!”你们捂着我嘴巴干什么啊!我关心的是很现实的问题啊! 荆夫人笑眯眯道:“等不了了,很着急。”她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昭昭的肚子。 于是,风乍起,吹动所有人的心弦。 …… …… 好家伙! 直接好家伙! 速度可真快啊! 这是坐了飞舟吗! 正待大家吃惊于此的时候,被众人默契地疏离在外的秦夜烛收到了一条传音。 传音符烧毁得非常急切,传来的消息很着急,秦夜烛来不及用法宝布下结界,众人就已经听到了其中的内容—— “大公子不好了,家主寻到了夫人,两人大打出手,夫人出事了!” 秦家主寻到了花藕夫人? 昭昭脸上还因为荆夫人的话红着,听见这话不由望了那边一眼。 大家都在看那个方向,她的目光也就不显得突兀。 秦夜烛僵硬地命身边的秦霜月烧了传音符问清楚,那人再回复的时候,是带了哭腔道:“大公子,不好了,夫人……夫人陨落了。” “什么?” 秦夜烛面色惨白,他用身上的玉佩联络花藕夫人,但失败了,无人回应。 他今日来此,是想为修界做一些事,替母亲犯下的错挽回些许。 他从未想过,自己不过离开一时片刻,母亲就会出事。 若早知道…… 早知道…… 没有什么早知道,他不是天枢阁的算子,亦无法再得到天枢阁的优待。 再之后,是秦霜月问来的最新消息。 “大公子。”秦霜月脸色也极其难看,“夫人与家主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了。” “……” 这还真…… 昭昭不由拉住了荆沉玉的手。 “怎么了。”荆沉玉低下头,耳尖还有些方才留下的绯色。 昭昭望着他说:“懒得听了,咱们走吧,回家。” 荆沉玉怔了怔,因这“回家”二字。 荆夫人浅笑地望过来,他与母亲对了对视线,嘴角青涩地扬起,低声道:“好。” 他环住她,带着她御剑而起,一字一顿道:“回家。” 第110章 昭昭对南陵荆家没什么记忆。 书里没写到荆家的具体内容,只在结尾有荆夫人和族人出场。 说到荆夫人,就不得不提一下荆家主,身为家主,他好像一次都没有参与过什么对外活动,全都是荆夫人带人过来。 难不成他在闭关修炼?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等到了荆家的时候,就发现不是那回事。 “夫人。” 说话的是个蓄须的中年男子,着主族黑衣,面貌儒雅,神色恭敬。 “家主在书房等您。” 荆夫人点点头,招呼荆沉玉说:“你先带昭儿去换洗歇息,我去见你父亲。” 荆沉玉颔首应下,目送母亲离开,昭昭立在一边忍不住小声问:“你父亲在家呀?” 荆沉玉握住她的手,打发了领路的族人,独自带她前往自己少年时期住的习剑阁。 说是习剑阁,其实不是什么练剑的地方,只是起了这样一个名字的院子罢了。 院子说来也不算大,很是朴素,院内种了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大树,树叶茂密,在傍晚的夕阳照耀下投落斑驳的阴影。 到了这里,他才回答昭昭的询问。 “自然。”他推开房门,“父亲常年留在家中,鲜少外出。” 昭昭有些讶异,也没想那么多,随口问了句:“这么宅的吗?” 不太理解宅这个说法,但大约能明白含义,荆沉玉沉默了一会才说:“父亲行动不便。” 昭昭一顿,没再打量这陈设比院子里更朴素的卧房,有些迟疑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出了这么多事,一次都没见荆家主到场过,我不是不该提起这个?你不要难过。” 荆沉玉怔了一下,随即放缓语调:“我没有难过,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了。” 昭昭拉着他坐下,还给他倒了杯茶。 桌上的茶壶里水温刚好,可见是下人早在他们回来前就准备好了一切。 见她还是担心,荆沉玉轻轻推开茶盏,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茶。他在荆家宅邸这饮茶的斯文模样,少了几分在九华剑宗的冷漠不凡,多了一丝大家公子的贵气。 “那时家中接连出了不少事,先是母亲大病一场,昏迷不醒,后来母亲醒来痊愈,父亲又出了事,不良于行……不过这都过去了,转瞬几百年,我如今想起已没什么感觉,父亲和母亲也早已习惯。从那时到如今荆家都没再发生过什么,风平浪静,这便足够了。” ……都不知道原来荆家还有这样的过往。 荆夫人生过那么重的病吗? 不过他最后的话也没说错,那时候接连出意外,后面却都平平安安,也算是万幸了。 昭昭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低着头喝茶。 这茶很好喝,气息香甜,不似无上峰的苦茶,她喝了一本没喝够,又倒了一杯。 荆沉玉静静看她喝茶,很安静地看,眼神很轻很温柔,即便如此,依然存在感强烈。 昭昭捧着茶杯瞄了他一眼,对上他漆黑俊美的眼睛,看着眼瞳倒映的自己,本没觉得这有什么的,突然就有些害羞了。 她赧然地避开他的视线,将茶水一饮而尽,本想用袖口擦擦嘴角,但有人比她更快,像是早就想好了要这样做。 白色的丝帕按在嘴角,轻柔替她擦拭着,她垂眼去看丝帕上银线绣着的流光芙蓉,心跳越来越快。 须臾,她抬起眼眸,是荆沉玉倾身过来,低着头专注地帮她擦拭唇瓣和嘴角。 他好像在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眼神认真,目不转睛。 昭昭突然觉得好热,热得呼吸凌乱,手心冒汗。 她以手做扇扇了扇,发觉荆沉玉余光投射过来,有些心虚地别开眼道:“好热啊,怎么南陵这么热啊。” 荆沉玉动作一顿,慢条斯理地收起帕子:“南陵四季如春,气候宜居。” 稍顿:“以你的修为,应当寒暑不侵才对。” 结论就是:她的热来自内心,不是环境。 昭昭被戳穿,窘迫地站起来说:“才不是,就是南陵太热了,肯定是。” 荆沉玉嘴角很快地勾了一下,明智地将其归于平淡,用他最擅长的平静语气说:“你说得对,是我多年未曾归家有些武断,定是近些年南陵气候变化,你才会觉得热。” ……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替她掩盖,昭昭反而更不自在了。 她气馁地瞪了他一眼,两人对视片刻,凝着他眼底的包含和纵容,昭昭窝心得很,她忍不住笑起来,扑过去钻进他怀里。 脸闷闷地埋在他胸口,他的衣襟柔软而厚重,埋进去好像埋进了软绵绵的云堆里,还有好闻的冷檀香气。 昭昭深呼吸了一下,就这么说了句:“真可惜啊。” 有手抚过她的发,她听见他问:“可惜什么。” 荆沉玉是真不觉得现在有什么可惜的,在他看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简直是梦中才会发生的事。 他从没奢望过现在这样的局面,已经做好了抛下一切只要她的准备,如今的所有全是意外之喜,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昭昭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后扁扁嘴道:“不解风情。” …… 不解风情?? 这又是哪到哪。 但既然说到了这一点,荆沉玉就开始往这边想。 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自己在风情上有哪里是可惜的。 他实在太困惑,便充满求知欲地问了句:“玉实在不解,还请夫人明示。” 昭昭一愣,脸颊瞬间涨红,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襟道:“喊、喊谁夫人呢,还不是夫人呢!没成亲没拜堂呢!” “在我心中,不管有没有这些虚礼,你都是我的夫人。” …… 可以的,刚说过人家不解风情,就被狠狠打脸。 昭昭眼睛红了,咬咬唇说:“也没什么,我就是……” 她紧紧搂住他的腰,感受着他腰身有力的线条和肌肉的弧度,情绪复杂地长叹一声。 “到底怎么了?” 荆沉玉声音低沉,略带些倦意,但更多的还是想要弄明白的决心。 昭昭百般矛盾,最后像是输给了他一般,自暴自弃道:“我就是觉得……”她更用力地搂着他的腰,“我才和你在一起,这么快就有孩子的话,还怎么……” 她垂下视线,目光如有实质地划过他身上每一寸,成功让荆沉玉防线崩溃。 他猛地将她按进怀里,不准她再放肆乱看。 昭昭就这么眼巴巴地说:“这样诱人,却又用不得,不可惜吗?” 她说到这里还想继续说,却被荆沉玉按住。 “好了。”他气息短促道,“别说了。” 她在他怀里眨眨眼,呼吸全都洒在他胸膛。 哪怕隔着重重衣料,但修界法衣轻薄丝滑,这样炙热的呼吸实在难以忽视。 他只觉心口的位置一片滚烫,喉结滑动片刻,在昭昭听见轻微的吞咽声后,他才再次开口。 她的手还在他腰上,因他的紧绷而使坏地捏来捏去,他倒是没阻拦,只是低沉而冷静地说:“不必顾虑那么多。” 昭昭:“……?”她眨巴着眼抬头,他按都按不住,“什么意思呀?” 她挣扎着起来,干脆拧身坐在他膝上,捧住他的脸强迫对方与自己四目相对,诚恳地讨教:“你说什么,具体点,没明白。” 视线相交的这一瞬,荆沉玉好似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下巴被她扳着,剑眉微蹙,神圣不可侵犯的俊美脸庞上有隐忍,也有放纵。 隐忍自己,放纵她。 他眉心的朱砂痣那样魅人,好似谪仙红尘种,引诱着昭昭堕仙渎神。 她不由自主地就亲了一下他眉心,当即感觉到身下人身体越发紧绷,衣袂下有力的双腿动了动,下一秒她便整个人被他带到了床榻上。 她愣愣地躺在床上,看着上方近乎绮丽的一双桃花眼,犹豫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必顾虑太多……是回答她上面那个“可惜”吗? 蝶翼般的眼睫飞快颤动,荆沉玉的气息太强烈了,吞噬着昭昭所有的理智。 在她意乱情迷心猿意马的时候,一切的始作俑者压抑紧绷地说了一个字。 “是。” 她猛地睁大眼睛,有些紧张地抓住他柔云雪白的衣袍:“怎,怎么说?” 荆沉玉其实原本也不太了解这些。 但星流彩给他看的那本书上有写,他真的是被迫懂了这些“知识”。 “……你若想,这些事于修士来讲,有益无害。” 他太斟酌用词了,生怕触动什么似的,搞得昭昭都跟着紧张。 “啊这,所以说……不会影响到她吗?” “……不会。” “还对她有好处?” “……是。” “哈。”昭昭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你们修界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荆沉玉垂下眼,视线掠过她胸口,手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听话,常年握剑修行的手上一丝茧子都没有,附上来时没有任何不适。 昭昭俏脸通红,呼吸凌乱,她咬了咬唇,忽然想到什么般说:“给我看看你。” 手上连茧子都没有,那身上应该也恢复得很快吧? 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粗糙丑陋的疤痕,也不知都怎么样了? 昭昭扯开他的衣带,打开他腰间玉带的压扣,将挂在上面的玉佩也好禁步也罢,全都随意一扔。 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乱飞的衣衫。 床幔不知怎么就落下了,真的不知道是谁将它拉下来的,反正就是…… 太阳彻底落下的时候,屋内的明珠亮起,光韵幽暗惑人,床幔内一片昏昏。 昭昭喘息着说:“疤,疤痕都快消失了。” “你高兴吗。” “……嗯嗯……嗯,高兴。” “它们还在时真的没厌烦过么。” 荆沉玉是不怎么在意留疤的,但他很在意昭昭会不会觉得丑陋。 昭昭的回答有些不连贯,一顿一顿:“啊……这个……没有啊……怎么会厌烦呢?” “是吗。” “嗯,嗯,是的。” “真的不厌烦?” “不……不。” “那喜欢吗。” 既然不讨厌,应当就是喜欢吧。 荆沉玉在黑暗中注视着她迷离的眼眸,迫人地询问。 昭昭还能如何回答? 她只能断断续续道:“喜,喜欢的。” 再后面,她哪怕有心回答他的诸多问题也没有精力了。 这很糟糕。 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想看看伤疤,谁知最后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有点担心雪会不会压垮了今年初生的嫩植,但雪说没关系,瑞雪兆丰年啊,那她便期望这雪下得再大一些,更大一些吧。 真的不是图什么别的,就是单纯得希望,来年嫩植可以成长得更茁壮。 真的!!! 第111章 有点太放肆的后果就是,昭昭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晨光透过床幔的缝隙投射进来,昭昭睁开眼,意识迷蒙了一会,猛然坐了起来。 身上清清爽爽穿着单薄的寝衣,显然是有人帮她收拾过了。 那人很细心,连长发都帮她梳理过,睡了一晚上也不见什么凌乱。 这么舒服,难怪睡得这么沉这么久。 昭昭拍了一下脑门,昨天可是来荆家的第一天,按理说休息一下该去见见主人的,荆夫人后面也不知道找过他们没有?还有未曾谋面的荆家主。 哎,实在是太失礼了,有点尴尬,要是被人知道他们为何而耽搁……简直想换个星球生活。 掀开丝被下了床,房里就她一个在,屏风前挂着一套新衣裳,昭昭上前摸了摸,衣料轻薄丝滑,带着点点凉意,衣襟和袖口处是金线绣成的绚丽凤翎,仔细去看,会发现凤翎是有一柄又一柄小剑组织。 金丝凤尾剑和黑色很配,不过……为什么是黑色? 荆家主族好像都着黑色,荆沉玉是到了九华剑宗才着白色的。 昭昭想到荆夫人,其实她倒也没有次次穿黑裙子出来,不过…… 郑重地拿下这条裙子,她大概知道为何给她准备这样的裙子。 不过是对她身份的认可罢了。 说得简单点,就是想告诉她,她是他们认可的家人。 昭昭嘴角扬起,心情很好地到屏风后换了衣裳。 穿书这么久,她总算能自己穿好这些衣裳了,但够不着的地方可能还是还有些不平整。 换好衣裳,走到梳妆台简单绾了长发,她首饰不多,最常戴的就是荆沉玉给她的木簪。 现在回想一下,当时他想给她那根意义不凡的玉簪,她没要,他就递来这一根,虽然木簪看起来不如玉簪华贵,但看这手法和雕工,恐怕是他自己雕的。 轻抚过木簪的尖端,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昭昭嘴角的笑意更甜蜜了一些。 从镜中看,她今日可真是容光焕发啊! 明明折腾了大半夜,醒来竟然没有腰酸腿软,反而红光满面,怎么说呢…… 只能说我老公真棒了:) 昭昭开开心心推门出去,一眼就望见了荆沉玉。 习剑阁处处朴素,有时候给昭昭的感觉这里不像是修界最大世家的宅邸,倒像苦修的洞府。 唯一可以说得上是特别的,便是院内那棵繁茂美丽的树。 树干结实粗壮,看上去年头很久了,此刻漂亮嫩绿的树叶簌簌落下,伴着练剑的荆沉玉飞舞。 不过眨眼之间,所有树叶都被划成了两段,是的,所有树叶,只要落下来的,都变成了两段。 昭昭抬手接了一片叶子,叶子从中间分开,切口处整齐锋利,她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这切口划破手。 凝眸望过去,树下的人已经停了下来,他反手握剑,剑柄银色流苏跟着飘荡一圈,随着剑刃消失也跟着消失了。 荆沉玉今日也是一袭黑衣,雪色的里衣,宽袍广袖的黑衣,金线绣下的缠龙剑纹路,半束起的白发与这金色的黑对比鲜明,再去看他眉心红色的朱砂痣,更添一种说不出的妖娆动人。 妖娆这个词怎么可以用来形容荆沉玉? 可昭昭真的想不到更适合的词了。 那种冷清出尘里透着妩色的美,让昭昭哪怕昨晚缠了他很久,还是有点食指大动。 真的太可口了。 可口到了让她一个正正经经的女孩子都快要变成lsp的程度。 昭昭深呼吸了一下,荆沉玉此刻已经走到她面前,他抬手拂开她掌心的树叶,也没说话,只认真地帮她整理发髻。 没梳好吗? 昭昭下意识配合他的动作,结束之后他又替她整理了衣裳,动作很轻,细心体贴。 昭昭眼睫轻颤,待他都做好,眼前便化出一面水镜,她照过去,这才发现发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流苏步摇。 钗头是凤,凤下垂着金珠流苏,就很土豪的步摇,戴在她头上却富贵得恰到好处。 不自夸地说一句,当真是牡丹国色,顾盼生姿。 昭昭眨眨眼,轻抚着步摇问:“我的木簪呢?” 荆沉玉:“不喜欢这支步摇吗。” “喜欢啊。”昭昭摊开手,“但更喜欢那个。” “为何?不过是根木簪。” 木簪与她现在戴的金步摇相比真是算不了什么,可昭昭还是固执地说:“你要拿这个跟我换那个的话,我就不要它了。” 她往前一步,催促着:“快还来,我就要那根木簪。” 荆沉玉也没说不给,只是问:“为何非要木簪。” 昭昭板着脸:“木簪肯定是你自己雕的,这支步摇就不一定了。” “这是荆家家主夫人的象征。” 昭昭一怔。 “是母亲让我给你的。”荆沉玉问,“现在还要木簪不要它吗?” 又摸了一下发间步摇,昭昭点头:“你非要我二选一,那我肯定要你亲手雕的木簪。” 话音刚落,荆沉玉掌心便出现那根木簪,他执起她的手,将木簪放到她掌心,又帮她合上手。 昭昭哪怕不看,都能从他周身的气息里感觉到愉悦。 “高兴了?”她弯着嘴角,将木簪收到自己的储物空间里,随后轻轻瞪了他一眼,“就是想听我说这些话才不故意给的吧?都是套路。” 荆沉玉嘴角微抿,笑得含蓄而内敛,依然带着些青涩。 昭昭很喜欢看他青涩的笑,但现在好像不是时候。 “时辰不早了吧?”她抓住他的衣袖,“我是不是起太晚了?” 现在时辰确实不早了,若要用凡食的话,都快到午膳时间了,但这没什么。 “你若累便接着休息,不必急着起来。” 昭昭有些迟疑:“可以这样吗?不会很失礼吗?第一次来你家,昨晚就该去拜访家主的吧?” 基本礼貌她还是懂的,哪怕是在穿书前,去男朋友家里拜访,也没有到了就开始睡觉,日上三竿才起来,还不去见对方父母的。 “无妨。”荆沉玉眉眼暗了一下,稍纵即逝,语气平静道,“母亲不会介意这些。” 荆夫人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不过…… “那荆家主?” 荆沉玉这次顿了一下才说:“父亲未曾提过要见你我,不必去见。” 昭昭愣了愣。 没说过要见他们? 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昭昭也没想太多,只当荆家主就是比较宅,可能和曲春昼一样有点社恐?所以不太见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这之后三天,昭昭都快在荆家住习惯了,荆沉玉带着她将荆家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荆家主还是没有出现过。 修者不用凡食,也就没有大家一起吃饭的事情发生,荆夫人倒是总来见昭昭,还会和她商量嫁衣的款式,荆家处处忙碌,族人佣人见了她都会恭敬地唤一声少夫人,礼数周到,看不出任何不妥。 只除了荆家主始终未曾现身。 不见她也能理解,但荆沉玉难得回来,荆家主也不见吗? 他整日除了修炼就陪在她身边,他们若是见过,她不可能不知道。 说不清为什么,昭昭心底有些乱,说到底她是魔,荆夫人可以接受,但荆家主呢? 她可以不在意荆家主接不接受,但荆沉玉的话,应该是想看到对方点头的吧。 在来荆家的第七天,荆家主终于有了消息。 “玉儿,你晚些带昭儿到铸剑阁去,你父亲要见你们。” 带来消息的是荆夫人,她看上去很高兴,冷美人笑起来更美了,眼底是淡淡的欣慰,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昭昭等她走了就严肃地抓住荆沉玉的手,认真询问:“你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 稍顿,她加了一句:“也不太想见你?” 荆沉玉没说话,昭昭便继续道:“看你母亲的样子大概是劝了好久他才答应见我们的吧,所以她很欣慰。” 荆沉玉还是没说话,昭昭不由侧目去看他,见他也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出神。 昭昭正想再说什么,荆沉玉便转过头道:“我先去见父亲。” “……不是要我们俩一起去吗?” “我先去。”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我回来再带你去。” “可是……” 昭昭有些犹豫,但荆沉玉很坚持,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先去了。 不行。 不放心。 昭昭抿抿唇,仗着自己现在是半步飞升的修为,又特别了解荆沉玉,悄悄跟了上去。 南陵荆家处处戒备森严,有无数防护结界和阵法,不过来荆家这些天,荆沉玉已经全数教过她怎么走了,她跟起人来毫无负担。 昭昭隐去身形,连呼吸都屏住一些,一路尾随荆沉玉到了铸剑阁。 她十分小心,竟还真的没被荆沉玉发现。 铸剑阁是一座偏僻安静的三层楼阁,荆沉玉上了三楼,昭昭寻了个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角度,在荆沉玉玄色的身影闪过后,见到了不良于行的荆家主。 以前昭昭觉得,荆沉玉应该是像母亲的,冷淡美丽。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看到荆家主,她简直像是见到了世上另一个荆沉玉。 荆家主坐在轮椅上,轮椅用白木制成,他身上穿着家主黑衣,长发全部束在墨玉发冠里,玄色的发带垂下来,侧影看去,他连脸部轮廓都和荆沉玉差不多,待到转过头来,那双桃花眼还有眼底的清寒,皆与他的独子相差无几。 比起荆沉玉,荆家主身上多了一层沉郁厌世,荆沉玉是俯瞰众生、神圣的高贵,而荆家主是刻进骨子里的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像一柄锐利的剑,哪怕不能行走,身上的威严也令人望而生畏。 “父亲。” 以昭昭的修为,可以将铸剑阁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荆沉玉对父亲说话时,和对她时完全不一样。 他的声音严谨,低沉,冷静。 除此外,没有一丝昭昭想象中可能存在的怯场和迟疑。 ……突然想到荆沉玉也是千岁老人了,他身居高位几百年,再不是儿时少年,哪怕是与荆家主,恐怕也不会流露什么晚辈姿态,反倒是荆家主,可能还要压力大一些。 荆家主看上去很年轻,与荆夫人一样,都是约莫三十几岁的模样。 他青白的手中拿着一块寒铁,闻言抬眸扫了扫荆沉玉,微微颔首说:“你一个人。” “是。” “你母亲让我见你们两个。” “我先来见您,若无事再带她来。” 荆家主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自从拜入剑宗,荆沉玉就极少回来,但他的一切情况他作为父亲都了如指掌。 他曾对这个儿子寄托了全部期望,他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一直做得很好。 也只是“曾经”而已。 荆沉玉已经不再是剑君,甚至不打算再做九华剑宗门人,只为了他的心魔。 荆家主闭了闭眼,冷淡地说:“不必,你可以走了,你母亲问起,便说我都已见过。” 他说完就继续低头研究寒铁,仿佛那块铁比儿子重要多了。 荆沉玉停顿片刻,抬脚便走。 走出几步的时候,他突然又折了回来,般若不知何时握剑他手中,他一剑刺向轮椅上的荆家主,荆家主好像完全没发觉,还在低着头研究寒铁。 昭昭惊呆了,完全搞不懂荆沉玉这是要干什么。 弑父??疯了吗??? 她顾不上再藏着,直接飞进去说:“住手,干什么呢!别乱来呀!” 荆沉玉讶然地看着她:“你怎会在此。” 昭昭没来得及解释,紧张地想去护住荆家主,却发现对方根本不需要。 强大到连昭昭都浑身发抖才勉强抗住的剑意,荆家主应付得还算从容,他一直在衣袖下的另一只手抬起,手上戴着白色的天蚕丝手套,哪怕空手接白刃,手指也不曾受伤。 微微侧头,荆家主望着满脸担忧和惊讶的昭昭,轻轻松开般若的剑刃,淡淡道:“你出去。” 昭昭:“……” 荆沉玉拉起她的手就走,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很清楚他对自己的厚望,他如今的选择大约辜负了对方的期待,他现在这个态度,在荆沉玉看来已经算好。 可能是母亲提前说过什么吧,父亲一向最听母亲的话。 昭昭被他拉着走,她那么敏锐,当然也感觉到荆家主对自己的不喜。 连看她一眼估计都心烦,所以才让她走。 她叹了口气,也没想赖在这里,就是想着,她和荆沉玉的亲事,大约没办法让对方父母全都高兴满意了。 也罢,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但这边还没走远,荆家主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只让她走,没让你走,你急什么。” 荆沉玉和没听见一样,脚步不停,昭昭都停下了,还是被他拉着继续走。 “那个……”她开口,但被荆家主的话打断。 “荆沉玉,你若还想和她在荆家成亲,便立刻回到我面前。” 荆家主的话依然冷淡,冷淡里透着威胁。 荆沉玉的态度比他更冷漠:“不在这里成亲也没什么,天下之大,可以成亲的地方很多。” 昭昭:“……” 你们俩说话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不想做夹心饼干,俩人剑气挤兑她一个,真的很不爽啊!! 她扯扯手臂,荆沉玉感知到,发现自己的疏忽,蹙眉替她挡下剑气。 看得出来,他也没表现的那么不在意荆家主的态度,只是不希望她受委屈罢了。 荆家主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再次响起,去掉了一些威胁,只留下简单的两个字。 “上来。” 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荆沉玉望向昭昭,昭昭点头,小声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没说话,看上去很为难,脸色不太好。 昭昭笑了,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没事儿的,去吧,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改变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这个结果。” 她没介意荆家主的态度,不曾为此难过,荆沉玉心底松缓了一些。 他为昭昭设了结界,结界法术昭昭还用不太好,没时间学,他时刻记着这一点。 “不用吧?在这里没事的吧?”昭昭觉得这保护结界的层数太高,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结界可太有用了。 荆沉玉才回到楼上,无尽的剑气便倾泻而下,剑刃相交的声音响起,昭昭往前几步,在结界边缘看到了楼上的情形。 荆沉玉手握般若,与坐在轮椅上身材单薄瘦削的荆家主对峙。 两人剑意接近,但显然荆沉玉更强,他一点都没手软,强大的威压让荆家主握剑的手微微发颤,连被结界保护的昭昭都有些呼吸不顺,心脏发疼。 幸好荆沉玉很快收起了剑,威压骤减,昭昭深呼吸了一下,听到他不带情绪道:“满意了吗。” 荆家主过了一会才说:“善。” 语气比之前好了许多。 …… 所以这是在切磋? 拿命切磋? 荆沉玉全部的实力压过去,半步飞升的境界啊,荆家主看起来都快吐血了! 把亲爹打到吐血,亲爹好像还高兴了一些…… 搞不懂你们荆家男人。 真的搞不懂。 第112章 再次和荆家主面对面的时候,对方虽然还是冷淡疏离,至少没再赶人。 他甚至朝昭昭点了一下头,透露出丝丝客气来。 荆夫人坐在他身边,帮他端来一杯茶,随后自己也坐下,笑吟吟地饮茶。 对外,荆夫人是个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对内,她却时常噙笑温温柔柔,让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如此看来,更觉得荆沉玉随了父亲。 昭昭不由想到自己肚子里这个。 她直觉是个女儿,绝对错不了。 女儿的话,最后是像自己还是像他呢? 如果像他,幻想一下祖父父亲和女儿三个待在一起的画面,昭昭觉得地面可能都要结冰了。 即便修士寒暑不侵,也脊背发冷,手臂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下意识摸摸手臂,昭昭眼前一晃,定睛去看,是荆沉玉替她倒了杯茶。 她抬手接过来,余光瞥见荆家主皱了一下眉……啊,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觉得以荆沉玉的身份不该给她倒茶吗?这样想着,昭昭端起茶杯喝得美滋滋,一脸享受。 再觉得不该也倒了! 好喝,开心! 见昭昭一口喝完,荆沉玉便又给她倒了一杯,这次昭昭喝得更高兴,嘴角翘得很雀跃。 荆家主看了她一会,在昭昭以为他冷冰冰要生气的时候,突见他也执起桌上茶杯,倒了一杯茶,递给荆夫人。 荆夫人一怔,惊讶道:“怎么了?” 荆家主冷淡地说:“喝茶。” 荆夫人半晌才接过来,奇怪地说:“怎么突然给我倒茶。” 他们夫妻俩之间,素来都是她照顾他比较多,只除了她生了重病昏迷不醒那段时间。 荆家主不能行走之后,荆夫人就更体贴去照顾丈夫,这还是对方头回给她倒茶。 她看了一眼望着这边的昭昭,瞥见对方手里那杯茶,渐渐有些回过味来。 她抿唇一笑,将茶喝了说:“不错,今年的茶没有往年那么甜。” 说起这个,昭昭还很新奇荆家这样的大家族,待客和自己喝的都是甜茶。 她以为他们会喝更有逼格的苦茶来着。 夸张点说,荆家这茶有点奶茶的味道,让她非常怀念。 “夫人喜欢甜茶吗?” 昭昭将茶杯递给荆沉玉,他很自觉地又给她倒上,倒的时候皱了一下眉,稍稍一顿,自空间换了偏大些的杯子,多给她倒了一些。 递给她的时候,他还低声道:“你若喜欢,以后日日煮给你喝。” 昭昭弯了眼睛,高高兴兴地点头:“好!” 她有点脸红,但心里很甜蜜,忍不住凑到他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谢谢,爱你。” 荆沉玉还记得“我爱你”三个字的意义,听她这样说不由恍惚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带起了笑意。 荆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儿子这样赧然青涩的笑,稀奇又欣慰。 “不是我爱喝甜茶,是夫君爱喝。” 她笑起来,想到荆家主的行为,学着昭昭那样把茶杯递过去。 荆家主立刻接过去,又给她倒了一杯。 做完这个,他又去看荆沉玉,父子俩对视一眼,荆沉玉从父亲眼中看出三个字:学到了。 …… 心情有些微妙,荆沉玉望向别处。 他与父亲的眼神交集无人发现,母亲正和昭昭聊得开心。 “家主竟然喜欢甜茶?”昭昭有点意外,飞快地瞟了一眼荆家主,“我以为家主会和荆沉玉一样喜欢苦茶呢。” “哪有,他自己喜欢甜茶,却非要玉儿从小喝苦茶,说这样有利于修行。”荆夫人皱起眉,似乎忆起了不高兴的事,嗔怪地睨了睨夫君。 于是荆家主冷淡地望向昭昭:“他有字,怎可直呼其名。” 昭昭:“……”叫名字咋了?咋回事啊家主,老婆生你气了就迁怒了呗? “叫什么都可。”荆沉玉直接道,“与你无关。” 荆夫人:“就是,人家夫妻俩想叫什么都可以,你莫要管那么多,玉儿少时那么多年你管得还少吗?” 荆家主:“……” 他干脆闭上眼不说话了。 后面昭昭又和荆夫人聊了一会,夜色稍深时,这场会面宾主尽欢的结束。 昭昭拿了一本荆夫人给的花样图册,和荆沉玉一起回习剑阁。 “夫人让我从里面挑喜欢的。”她一边走一边翻,“是要绣在盖头和嫁衣上的。” 她抬头看他:“婚期定在下月初八,算起来不到半个月了,我现在挑花样,绣娘来得及绣吗?” 荆沉玉淡淡道:“修界绣娘也是修士,刺绣于他们是修行,他们自有章法。” 说得也是。 昭昭翻看着本子里的花样,图案本身都是凤凰,但设计得各有千秋,每一幅都很漂亮。 她开始还能看出哪个更好,后面就完全挑花眼了。 夜里,荆沉玉打坐修炼,她就在床上滚来滚去地选,脑子看得晕乎乎。 “不行了。”昭昭气馁,“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实在不知道哪个最好了,我选不出来!” 她滚到荆沉玉身边,他正入定,哪怕她在旁边哼哼唧唧吵吵闹闹,他依然平静稳定,丝毫不受影响。 他闭着眼,长睫并在一起,浓密而卷翘。 高挺的鼻,莹泽的唇,清冷的脸部线条,昭昭看得心痒痒,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脸。 他没什么反应,还在入定。 昭昭将图册扔到一边,爬起来坐到他身边,屏着呼吸轻抚他的脸。 真是好看的一张脸,线条高贵冷淡,摸起来却那样柔软,手指按下他的脸颊,啊,满满的胶原蛋白。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千多岁的人啊! 昭昭正想再摸摸别的地方,手就被抓住了,一直闭着眼的人睁开眸子,眼底一片清明,也不知是刚结束入定,还是早就回神了。 “呵呵。”昭昭尴尬地笑了笑,想把手抽回来,但被他握得很紧。 她心跳极快地与他对视,他们离得很近,他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呼吸交织,他开口的声音在夜色里低沉而魅惑。 “别摸了。” “……你松开手,我没想到再摸,现在是你拉着非要我摸。” 她这样说了,荆沉玉却并未松开,反而将她这样拉进了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昭昭顺势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抚摸,恍惚觉得自己是一只猫。 “挑出喜欢的了吗。”他扫了一眼凌乱床榻上的图册。 昭昭恹恹道:“没有,哪个都好看,哪个也都不是最好看,选不出来。” “如此。”他伸手捡起来,快速翻看了一下,托了托她的臀说,“先起来。” 昭昭红着脸起来,瞪他:“说话就行了,动什么手,我还能赖着你不起来吗?” 荆沉玉下了床榻整理衣裳,垂着眼说:“想碰,便碰了。” 昭昭:“……”太犯规了!神圣高贵的人垂眼说着涩情的话,太犯规了! 闷闷地转开视线看着别处,听到脚步声走到了书桌的位置,她再次望过去,跟着下床,好奇道:“要做什么呀?很晚了。” 修士本来就不需要睡觉,只是昭昭习惯每天睡一觉而已。 荆沉玉提了笔,打算自己研墨的时候,昭昭走了过来。 “不睡吗?” “想看你做什么,睡不着。”她停在他身边。 荆沉玉:“那便替我研墨。” 他似乎要写什么? 昭昭听话地替他研墨,见他铺开洒金的上等宣纸,在研开的墨汁上施了什么法术,金红色的光落下,黑色的墨汁开始转变颜色,渐渐变成了一半红一半金。 昭昭像个没见识的乡巴佬:“还有这种操作?这是什么法术,我要学!” “来日方长,之后教你,先研墨。” 他很认真,并未分神在她身上,一手执笔,一手挽着广袖,姿态优雅,俊美出尘。 昭昭一直知道他是个特别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的人。 无上峰上清冷孤寂,连个随侍弟子都没有,除了指点弟子和处置宗门大事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待在上面。 千余年的时光,是昭昭想都不敢想的漫长日子,他一直孤身自处,从没什么不适。 在她认识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都不会愤怒,除了冷淡和杀意,什么其他情绪都没有。 修炼和看书的时候,更是专注自在,不像她,坐一会就臀下发痒,开始走神。 他是个好老师,她绝对不是什么好学生。 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再回过神,就见他已经放下了笔。 她垂眸去看,他没写什么字,是在作画,只这一眼,昭昭就心底一热,心房里仿佛飞进了一只扰人的鸟儿,这里啄一下那里啄一下,叫她好乱。 “……真好看。”她脸颊滚烫,“比图册上所有的都好看。” 荆夫人送来的图册花样,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都是修界大家的手笔。 可没有哪一幅让昭昭产生过现在这样一见钟情的归属感。 同样的凤凰图案,荆沉玉画得并不十分华丽复杂,甚至称得上是简单。 凤栖梧桐,这是公众认知,但在他的画上,凤凰落在一片芙蓉花丛里。 昭昭抬眸与他对视,屋子里光线不算明亮,但这样暖色的光摇摇曳曳恰到好处,让昭昭更能看到眼前这个总是杀伐决断,于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人那隐晦动人的情思。 荆沉玉不是恋爱脑,也不是个特别擅长表达感情的人,他情商其实也比较低,但这种细微的动荡因此更显难能可贵。 昭昭踮起脚尖,环住神像般俊美的人,手抚过他的背,紧紧扣着他。 “喜欢吗。”他在问,音色宛转幽深,更衬夜色迷离。 昭昭点头:“喜欢。” 荆沉玉不自觉靠近,低声问她:“有多喜欢。” 昭昭想了想:“你想知道吗?” 他点头。 她拉着他过来,自己坐到了书桌上。 “那你靠近一点,我告诉你我有多喜欢。” 她分开双腿,他靠过来,两人亲密无间。 昭昭的呼吸炙热地洒在他脸上,他闭了闭眼,天灵里的般若嗡嗡作响,远比他本人矜持的反应大得多。 “我靠过来了,可以说了吗。” “不行。”她拒绝,“还不够近。” “要多近?” “很近很近。” 她在他手心写下一个“jin”字,不是“近”,是“进”。 荆沉玉眼皮一跳,一个字都无法再说出来。 昭昭抱着这尊玉雕般的神像,在他耳边轻柔地说:“我很喜欢这幅画,我们就用它吧,凤凰栖在芙蓉花上,芙蓉那么美,花瓣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侵犯。” 荆沉玉手撑在她两侧的桌上,呼吸沉重。 昭昭徐徐说:“就像是你一样,这样无情无欲的画中仙人,让我忍不住想要……” 她叹了口气,有点自我厌弃道:“我分明是个很矜持的人,现在却满脑子都是抱着你日日亵渎,叫你和我一起堕落,这不对劲,我不是这样的人。” 荆沉玉堵住她的唇。 呢喃间,他以唇齿告诉她:“你不是,我是。” 所以不用有负担。 至少这样直接的爱欲,能让他深刻而彻底地感受到她对他的感情。 第113章 昭昭在荆家住得很开心,开心到她几乎忘了自己是魔。 直到这一日荆沉玉去见荆家主,她一个人在院子里闲得无聊,想去见见荆夫人,无意路过花园一角,听到了隐秘的对话。 “大公子竟然真的要和一个魔成亲,夫人和家主竟然都没意见,这怎么可以!”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里透着愤怒和挣扎。 昭昭微微思索,闭上眼用神识看了一眼那边,瞧见了一对主仆。 是个面生的姑娘,带着个丫鬟模样的人,正在隐蔽的河边生闷气。 那丫鬟在劝:“小姐,木已成舟,咱们在这里是讨不到好的,不如走吧?” “走?我来了这里哪里还有回去的可能?”这小姐就是最初说话的女子,她神色凄怆起来,“我在周家说了那样的话,这样灰溜溜回去必会被送去给那吴道人做炉鼎,我宁愿死在这里,让大公子一剑杀了,也不要受那吴道人凌辱!” 嗯?炉鼎?怎么回事? 昭昭再仔细看了看那女子,果然瞧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灵气。 还真是个极阴之体,绝品炉鼎啊。 再看那相貌,大概是穿书之后遇见的人都太好看了,昭昭一开始并未注意她的长相,现在才发现这姑娘生的通体雪白,细腰长腿,五官夺目,非常漂亮。 周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荆夫人娘家姓周。 她若是出自周家的姑娘,那应该就是荆夫人的娘家亲戚。 “小姐,您怎么能这么想,您若是死了,奴婢怎么办?”那丫鬟很伤心,比小姐哭得还厉害,抓着周姑娘的手,“小姐若非要死,也带了奴婢一起吧!” 周家姑娘红着眼睛道:“你又何必如此,我死了,你大可让姑母替你寻别的差事就是,你哪里像我,你有很多选择……” “所以,你是夫人的侄女?”昭昭放出气息,面色平淡地现了身。 周小姐错愕地望着她,因着修为差距太大,她们根本没发现昭昭一直在附近。 昭昭没见过她们,可不代表她们没见过昭昭。 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周小姐不知偷看过昭昭多少次。 也不知有多么羡慕被荆沉玉呵护备至的她。 看起来她是把所有话都听见了,周小姐顿时面如死灰。 “是。”她脸色苍白,双唇颤抖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我这丫鬟还小,能不能放过她。” 昭昭啧了一声:“把我当什么了啊,我看起来像是会随便乱杀人的吗?” “你是魔,魔不就是如此吗?”说话的是丫鬟,挡在周小姐面前带着哭腔道,“大公子连魔都可以娶,为何不能给我们小姐一条生路?哪怕只是有名无实的名分也好啊!小姐这样优秀美丽,怎么可以嫁给吴道人那老不修!” 昭昭有些奇怪:“既然是荆夫人的侄女,在家中应该过得不错才是,哪里就沦落到给人做炉鼎的地步了?” 周小姐摇摇欲坠,那丫鬟瞪着昭昭:“说得轻巧,夫人又哪里只小姐一个侄女?小姐又天生这样的体质,那吴道人已经是问心境大圆满的境界,他瓶颈多年,有了小姐便可突破化羽,家主这些年越发不得夫人看重,巴不得寻到吴道人这助力……” “够了,别说了。”周小姐站起来,“别把家里的事情说出去。” “小姐,家主都要将你送给吴道人了,你还替他遮遮掩掩做什么!” “他毕竟是我父亲。”周姑娘神色哀怨,“赶紧动手吧,不要废话那么多,反正早晚也是死,倒不如死在你手下痛快,你动手吧,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说完她就闭上眼,手里还在推丫鬟,想让对方趁机离开。 昭昭随意找了块石椅坐下,懒洋洋道:“我明白了,你父亲不得夫人看重,从南陵得不到庇护和利益,便想寻个新靠山,就是那问心境大圆满的吴道人。他想把你这个极品炉鼎送给对方,但你肯定不愿意,所以同他们说荆家比吴道人可靠得多,与其送给吴道人,不如送到荆家,你保证可以让荆沉玉对你动心,那吴道人连荆沉玉一片衣角都比不上,你父亲也心动了,就送你来试试,对吗?” ……全对了。 周小姐睁开眼,有些恍惚地望着她。 昭昭打了个哈欠:“你喜欢荆沉玉吗?” 她问得直接,周小姐脸瞬间红了,完全不敢回答。 “看样子是喜欢了,也对,荆沉玉那样的,有谁能真的不喜欢呢,毕竟连我都喜欢他。”昭昭站起来,扫了扫身上不存在的尘,“不过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没有机会的,你恐怕也是见他连魔都会娶,兴许也会对你这个炉鼎动心,所以才来尝试的吧?” 她歪了歪头:“所以你就别抱怨我是个魔竟然也能嫁给他了,若没有这个,你恐怕来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没有我在身边的荆沉玉,周家主肯定不会胆大包天想试着接近的,对吧。” 又全对了。 周姑娘无地自容地后退,因为过于失神,脚下一空直接仰摔下去。 她本来可以上来的,到底都是修士,稍微有点修为都不止于这样摔进湖里。 可她还是掉进去了。 倒不是她故意的,是昭昭。 她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人就落入水中,刺骨的冷意席卷全身。 周小姐错愕地望着湖边墨发黑裙的女子,她弯着嘴角在笑,幸灾乐祸地笑。 “小小教训你一下,不准再觊觎我的男人。”按了按后腰,昭昭淡淡道,“就快到初八了,你在这之前离开,一辈子就成一次亲,我不想看到让我不高兴的人。” 周小姐狼狈地说:“还不如就这样杀了我一了百了,我若这样回去,只会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非得折腾自己呢?谁让你陷入这个境地你去找他啊,让他得到教训不就好了吗?就像我现在教训你一样。”昭昭稀奇地念叨了一句。 周小姐很崩溃:“您那样高的修为,当然可以这样做!可我不过玉成境,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我也不是生来就这样,我要面对的可比你现在的局面可怕得多。”昭昭慢吞吞道,“你连荆家都敢来,连荆沉玉都敢勾引,还会怕一个吴道人吗?” 周姑娘一怔。 “你连去死的决心都有,为什么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呢?”昭昭拍拍手掌,“我言尽于此,你惦念亲情,人家可不惦念,想要拿你换好处呢,到底该怎么做你自己想好了,实在想寻死也别死在荆家,我马上就要成亲了,晦气。” 她说话就走,身形瞬间消失,言语里十分不近人情,却又让人不得不深思起来。 周小姐手抓着湖边的石块,神色阴晴不定,脑海中一直回想着那句“你惦念亲情,人家却想要拿你换好处”。 忽然,面前拂过一阵冷冽的风,她匆忙抬头,看见了黑色的衣袂。 不是昭昭。 是荆沉玉。 他站在湖边,手轻轻一抬,湖水里的两个姑娘就出来了。 丫鬟见了他又是害怕又是惊喜,目光期待地望向自家小姐。 她以为这是个机会,毕竟大公子将她们救出来了不是吗? 可周小姐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一言不发,就跌坐在那。 丫鬟着急了,想替小姐开口,至少给那魔族女子上些眼药,但连这个机会她也没有。 不过眨眼之间,周围画面变幻,已经不再是荆家主宅了。 …… …… 她们被丢出了主宅。 在宅子外的长街上。 浑身都是水,狼狈至极。 小丫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哭得更厉害了。 周小姐却靠在墙壁上,眼神空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不多时,荆家主族黑衣弟子从主宅出来,寻到他们,将盘缠和行李送到。 “立刻离开。” 只有这四个字。 昭昭让她们快些走,荆沉玉便顺她心意,第一时间送她们离开。 周小姐回眸看着威压慑人的荆家主宅,毅然地站起来拿好东西:“我们回去。” …… 昭昭没心思去寻荆夫人了、 她原路返回习剑阁,有点心烦意乱,干脆唤出惊寒在树下练剑。 荆沉玉回来时,惊寒的剑刃刚好指向门口,他脚步一顿,扫了扫不算太远的剑尖,带着魔气的剑意弥漫在周围,带来的杀气丝毫不逊于他。 她不高兴。 从这杀气就能看出来了。 “她们走了。”他干脆利落地说。 昭昭一怔:“你知道了?” 荆沉玉直接用留影石将湖边发生的一切放送给她看,漠然冷淡的态度无懈可击,让昭昭挑不出任何毛病。 “……倒也不用这么直接丢出去。”昭昭收了剑,转头看着一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近人情啊,我还让人家死外边儿去……” “这有什么不对吗?”荆沉玉反问,“若死在家中,于你我亲事,的确晦气。” 昭昭:“……”她使劲眨眨眼,“她处境不好,体质特殊,就这么赶出去,无人护送的话,会不会出什么事?” “与我无关。”荆沉玉毫不犹豫地丢出四个字。 “……” “很好。”昭昭走过去,一把抱住他,“我高兴了。” 荆沉玉任由她抱着,环住她的腰,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腰线一点点往上,渐渐攀上他的颈,踮起脚尖与他很近的对视。 “我是不是很坏,我还吓得她们掉进了湖里。” 荆沉玉想说什么,被昭昭捂住唇。 “其实我在她身上留了一缕剑意,足以庇护她安全回家了。而且她敢来荆家,就说明她有些本事和自信的,只是受了身份的限制,有些事还没下定决心去做。我不知道你们这里的女子是不是都这样,反正在我看来,周家主如果真的把她送给人做炉鼎,那她做什么反抗都是应该的,即便对方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捂着他的唇,他实在发表不了什么。 “荆夫人不再看重周家主很明智,连卖女儿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为了别的利益坑夫人?” “……”她还是没松手,荆沉玉还是不能说话。 “要是换做以前的你,知道了她的事情应该是会帮忙的吧?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昭昭越说眼神越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荆沉玉知道不能再由她胡思乱想,拉开她的手说:“你的确很坏。” 他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 昭昭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呆呆的。 “你这样坏——这很好。”荆沉玉认真地看着她,“若你不是这样,我们便不会有今日。” 是了,如果昭昭不是这样,他们可能在最开始就结束了。 后腰被他扣住,紧紧按在怀中,昭昭呼吸乱了,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听见他说:“你还可以更坏。” 昭昭不解地抬眉。 “父亲之前对你不满,是因你可能影响了我的道心,于我修炼无益。” ……所以他在铸剑阁对荆家主毫不留情,让荆家主发现他没有变弱,反而更强,荆家主对她的态度就大大改善了。 原来如此。 ……真是现实的荆家主。 “你不如更坏一些。”荆沉玉说,“毁了我的道心也无不可,如此,便再不会有人觊觎你的男人,他们只会怕我。” 昭昭猛地想起,自己对周家小姐说的“不准觊觎我的男人”那句话。 她瞬间脸红:“你那个时候就在???” 荆沉玉没说话,但眼底有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全都听见了?” 昭昭推开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涨红着脸跑回了屋里。 荆沉玉停在门外没进去,昭昭在屋里等了半天没等他追过来,生气地跑到门口看着檐下的人。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荆沉玉一本正经:“等你平复一下。” “???” “免得你见了我更无所适从。” 昭昭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他还不如不说呢!现在才是最无所适从地好吗! “荆沉玉!” “我在。” “我可真是……” 到了嘴边的“讨厌你”没说出来,看着他眼底难掩的纵容与温柔缱绻,他自己大约都不知道他现在的眼神有多晃眼。 昭昭心底因他直男发言升起的不满全都消散了。 她默默上前,抱住他,在他怀里蹭蹭,闷闷地说:“我好爱你。” 荆沉玉比她还没想到会是如此的走向。 他僵了一瞬,全身都跟着柔软下来。 回抱住她,吻了吻她的发顶,他声音很低,有些赧然地涩涩道:“我……也很爱你。” …… 习剑阁外,荆夫人看看这忽然升起的结界,嘴角是散不去的笑意。 她回了铸剑阁,见到荆家主后,语气复杂道:“是我想得不周到,早该让那侄女离开。” “家中事多,你只有一个人,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很正常。”荆家主正在摆弄新得的铸剑石,话说得随意而和缓,有种与别人都没有的温柔在里面。 荆夫人看着他,看了许久,忍不住说:“我方才见玉儿与昭儿在一起,不知怎的,就想到当年的你。” 荆家主手上一顿。 “你那时还能行走。”荆夫人有些惆怅,声音偏低。 荆家主放下了手里的石头,操纵轮椅来到她身边。 “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他面色有些冷,“我说过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荆夫人看着丈夫,其实很不明白。 荆家主对不能行走的事,不准任何人提起,似乎很在意这个。 可她作为妻子,怎么会看不出,他心里对这件事并非真的介意。 他在意的可能是这件事会牵连出什么的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不能行走。 也一直搞不懂,他到底有什么瞒着她。 第114章 昭昭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参与一下自己的嫁衣制作。 她和荆夫人一起来到府中绣阁,阁内有七名绣娘正用法术操纵着银针刺绣。 绣架上铺着温凉柔顺的正红色华丝羽菱纱,华丝在别的修士眼里用来做条帕子都过于奢侈,如今却直接拿来为她和荆沉玉制作整件喜服。 在绣架之前悬挂着的是一幅眼熟的画卷,是荆沉玉亲笔画下的图样。 “玉儿很少作画,这还是他成年后我第一次见他画什么。”荆夫人走到画卷前,爱惜地抚了一下,“画得真好,我原以为他只会画剑谱呢。” 昭昭深以为然:“在他画出来之前,我也那么以为。” 荆夫人掩唇一笑:“这孩子以前像极了他父亲,只是他父亲出事后就变了许多,他与你认识后,也变了许多。” 说到这,荆夫人不知为何有些惆怅,稍微有些走神,昭昭叫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失礼了。”荆夫人叹息道,“昭儿,你有什么想法尽可去寻绣娘吩咐,我已经交代过她们了。” 昭昭倒是不那么急,她有些犹豫道:“……夫人有什么心事吗?” 说到这顿了一下才继续:“要是没人能说,可以跟我说。” 荆夫人意外地看着她,好像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将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她是真的要有儿媳了,有一个在荆家除了丈夫和儿子外与自己最亲的人。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昭昭觉得自己冒犯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别的意思,夫人要是不想说就别说,咱们去看看绣娘们绣得怎么样了吧。” 她抬脚要走,却被荆夫人拉住。 荆夫人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前往绣阁后的暖阁。 暖阁是给主人们量尺和休息的地方,里面很温暖,摆着一面粉玉屏风。 荆夫人牵着她走到屏风后的榻上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张铺了金丝楠木的几案,几案上点了熏香,熏香的味道很好闻,让人精神放松,心情舒缓。 “以前这些话的确没人可以说。” 荆夫人斜倚几案,似乎有些头疼,微微闭眼按着额角。 “这家里没人可以听我说这些话,而我娘家那些人……”她略带歉意地望向昭昭,“也惹了你不快。” 荆夫人会知道周小姐的事很正常,她是荆家主母,荆家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知道。 “夫人不介意我对周小姐很不友善吗?”昭昭稍微有那么点心虚。 荆夫人笑起来,带着点回忆的味道说:“我年轻的时候,对那些觊觎家主的女子更不友善。” 昭昭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有些惊讶,毕竟在她面前,荆夫人实在是个优雅完美的妻子。 “家主那般相貌,又是前任家主唯一的公子,当年想嫁他的女子多得像吹散的蒲公英。”荆夫人回味道,“她们的结局也都像吹散的蒲公英一样,飘得远远的了。” 昭昭忍不住八卦:“那夫人是怎么和家主走到一起的?” 荆夫人牵起嘴角,笑意里有不加掩饰的甜蜜:“我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是我的,他非我不可。” 她放缓声回忆着:“周家不算大世家,却也不算小,很是中庸,没什么凸出的,本来高攀不上荆家,也没觉得我有希望,虽然我长得这样美。” 她颇为骄傲地扶了一下发髻,很快又腼腆起来,赧然地望了一眼昭昭。 昭昭认真地说:“说得没错,夫人这样美,家主见到夫人的时候,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个女子,非他不可。 提起这个荆夫人笑得更甜蜜了。 她掩唇道:“你这丫头,说话这样讨人喜欢,但也没说错,的确是这样。” 天作之合四个字大约就是为他们而设的吧? 两个原本对嫁娶看得很淡泊,只等着家里随意安排的人,在一次刻意的安排下匆匆见了一面。 他们都没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不同,甚至都没收敛脸上的乏味和冷淡,却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全都愣住,然后自心底到四肢滚烫起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段特别顺遂的感情。 冷情淡漠一心剑道的荆家主爱上了周家小姐,不在意对方家世低了一等,修为也不算高,嘴上还老是不饶人,他那样一个从来不知道让步为何的人,硬生生学会了“温柔”。 他们夫妻千余年的感情里,出过最大的问题就是荆夫人的意外重伤,和荆家主随后的不良于行。 “我今日神不守舍,也是想起了那些事。”荆夫人低着头,有些神伤,“他总是不许任何人提起他不能行走的事,几百年过去了,荆家人都对此三缄其口,连我都不知他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闭关出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声音更低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比他本人更接受不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样珍重他的剑道,却变得不能行走……我不知道怎么说,昭儿,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她不自觉握住了昭昭的手,昭昭轻轻点头:“我能。” 只要想想荆沉玉有一天无法再站起来,与他视为生命的剑道逐渐远离,她就满心酸涩。 那种无能为力,恨不得不能走的人自己的感情,叫她也跟着皱起了眉。 荆夫人眼眶有些红,见昭昭这样,浓烈的忧伤褪去了一些,笑着说:“真好,家里终于有人可以和我说说话了,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我这心里舒服了许多。” 昭昭沉默了一会道:“那日家主和荆沉玉在铸剑阁论剑,剑意浑厚,不能行走的事似乎也没对家主有太大影响。” 荆夫人笑意更深了一些:“是的,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家主这些年并未因不能行走懈怠剑道,他哪怕坐在轮椅上,也日日专注修炼,多年来,竟也悟出了新的剑意,行不行走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很大影响。我所困扰的,正是他明明不在意这个,为何不允许别人提起。” 她有些奇怪:“哪怕是我提起这件事他也会很不高兴,可他明明并不是很在意的啊……” 昭昭想到什么,抬眸看着荆夫人,后者很快顺着说:“我一直在想,他如此,既然不是忌讳这事,那便是……怕提起当年的事,会牵连出什么。” 荆夫人凝着昭昭:“昭儿,你说他在担心什么?” 昭昭偏头想了想,权衡道:“我去问问荆沉玉,他或许比我们更了解家主。” 父子俩那么像,脑回路应该也接近吧? “说了这么多,快把正事耽误了,来,先去看看喜服。” 荆夫人亲亲热热地拉着昭昭出暖阁,说过这些亲密的体己话后,她们的感情飞速升温,亲母女也不过如此。 两人回到绣阁,却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这里。 正是昭昭要去问的荆沉玉。 他并不知她们在这儿,正站在女子嫁衣的绣架前,蓝色的灵力操纵着银针,按照旁边绣娘的指引,在凤栖芙蓉上穿针引线。 他的操纵有些生涩,但也只是一开始,很快就熟练起来,连绣娘都非常惊讶。 但转念想想这样的天才,该是学什么都很快的,嫉妒也嫉妒不过来。 昭昭怔怔地看着荆沉玉在凤尾上添了几针,又在芙蓉花蕊上添了几针,最后是凤凰的头羽。 他正要再下针,手忽然被人拉住,能这样悄无声息靠近他还不令他发现的,只有昭昭。 他偏过头,有些惊讶:“你在这里。” “不止我在,还有……”昭昭回眸,却发现身后空空。 ……荆夫人肯定是看见荆沉玉的时候就走了,再看看周围,绣娘们也不知何时无声退下了。 大家都太有眼力见了,搞得昭昭莫名窘迫起来。 她本来很自在的,可现在突然紧张了。 “你在做什么。”她明知故问起来。 荆沉玉还真给她回答:“加几针,未免耽误进度,不能亲自绣,只能如此。” 他们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昭昭坐到绣凳上,看着流光溢彩的凤栖芙蓉低声说:“我也是来做这个的。” 她将他牵着坐下,两人并肩坐在正红色的喜服前,周围一片寂静,气氛惬意而温柔。 “被你抢先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别的选择。”她倾身拉过旁边的绣架,那上面是红盖头,已经快要完工,“你教我吧?绣娘教过你,我看你做得很好。” 昭昭拿起一根银色的绣针,修界刺绣的针都和凡界不太一样,瞧着像用来针灸的针。 荆沉玉自然不会拒绝她,绣娘教他的时候是并行站着,中间还隔着不少距离,但他教昭昭却是他分开双腿,她坐在他双腿之间,他手臂环住她,执起她的双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引导着她念咒。 “随我的灵力一起。” 他声音越发低沉,带着丝丝哑意,昭昭听得耳根发痒,哪怕是跟着他的灵力走这种简单的学习方法,都有些力不从心。 这绣凳实在太小了,根本坐不下两个人,这样坐着,她简直把他身上任何变化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昭昭面红耳赤地想起来,却被荆沉玉按在怀里。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不对劲,但昭昭感知太明显了,不会出错。 “怎么。”荆沉玉还在说,“不绣了吗。” 昭昭被他握着的手有些发颤,她眼睫飞快扇动,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嫣红的唇:“你这样我怎么绣。” “我在教你。”他说,“只是在教你。” 他没做其他事,的确只是在单纯地教她,可他身上不由自主地变化叫她实在无法忽视。 “放开我,我会了,可以自己来。”她还想起来,被他拦住腰。 “昭昭。” 她一僵,这简单的二字仿佛世间最厉害的定身法术,让她怎么都动不了了。 “我教你。”他固执地说。 昭昭没言语,也没再拒绝。 荆沉玉握着她的两手,继续教她引导灵力。 昭昭心绪烦乱地跟着他一点点将金色的线穿进红色的布料里,因为紧张和局促,她出了一点错,荆沉玉为了弥补,不损坏已经快完工的刺绣,伤到了手指。 针尖刺破手指,昭昭垂眸看着他白皙圆润的指腹上一点血珠,明明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体内魔气,不被其扰乱神智,也分割了宿主和心魔的关系,但这一刻仿佛又有了初识时,莫名有了一种对他血液的着迷之感。 她低下头,舌尖轻轻舔去了他指腹的血珠。 接触到那柔软潮湿的一刹那,荆沉玉浑身紧绷僵硬,变化更大了一些。 他另一手扣在昭昭腹部,他总是微冷的身体此刻万分炙热,尤其是放在她小腹的那只手,几乎要烫伤她了。 “……好了。”昭昭轻声问,“疼吗?” 荆沉玉喉结动了动,离她很近的呼吸都跟着热了起来,难得回答得含糊不清,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你说什么。”昭昭没听清,就侧过头看着他,“没听清楚。” 荆沉玉望向她,视线相对,她的唇这样近,他根本没有不去触碰的可能。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手上一动轻而易举地将他调转过来。 “这里是绣阁。”昭昭推着他的胸膛,可他还是没有停下这个吻。 红色的喜服和盖头上都留下了他们的针线,唯独还有荆沉玉的喜服没有。 昭昭靠在他怀里去看那件男子的喜服,想起在无方城他穿嫁衣的样子,不由一笑道:“这件更适合你。”她几乎可以想到他穿上好看的模样。 荆沉玉侧眸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与她交换呼吸。 “你的喜服已经制好了,我们不好再添针,但我有别的法子。”昭昭抓住他的衣襟,带着他起身到男子的喜服前,拍拍他的胸膛说,“你看好了。” 荆沉玉听话地紧紧盯着她,极其清楚地看见她将喜服的衣领翻过来,那涂着甜美口脂,被他吻得香气凌乱的唇落在了衣襟里侧,靠近心脏的位置。 “这样就可以了。”昭昭反过来,给他看那不明显的唇印。 荆沉玉…… 他完全傻了。 终日孤独与剑为伴清心寡欲的人,哪里见过这种段数的操作? 哪怕他近日越发遵循本心靠近她、亲近她,真论起来也完全不是昭昭的对手。 昭昭认真的时候,那简直是把他吊起来打。 一如此刻。 “昭昭,不行。” “怎么不行,你分明已经行了。” “这里是绣阁,这不行,我们回去。” “我不想等,就在这里。” “昭昭……” “……” “至少去暖阁……” 他最后的声音,冷清里带着轻颤,竟还有些求饶的意味在。 求饶?荆沉玉? 沉玉仙君,九华剑君,他求饶? 难以想象,但只要想一下,就觉得真是太刺激了。 昭昭也觉得实在是太刺激了。 “你再求我。”她吸着气说,“再求我,我就应你呀。” 荆沉玉喉结滚动,声音沙哑至极。 “去暖阁。”他低低地说,“求你。” 昭昭呼吸滚烫,她抓着他的手:“不行。” 她笑起来:“求我也不行,我骗你的,我才不答应你,我就想看你矛盾又纵容我的样子。” 荆沉玉呼吸凌乱,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昭昭软软道:“喊我的名字。” “……昭昭。” “说你爱我。” “……” “说你好爱我,快说。” “我……”矜持的仙君半晌才低柔赧然道,“我好爱你。” “哈。”昭昭快活地笑起来,“我也好爱你。” 她快活道:“我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做你的心魔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是来教你的。”她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教你什么叫做——爱。” 第115章 昭昭醒来时,正是午夜时分。 床幔内一片黑暗,若非有修为在身,她可能什么都看不见。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她转过头来,看见了荆沉玉沉睡的脸。 其实她知道,他很少会真的睡着,总是一碰就,很多时候,他都只是在闭着眼陪她。 已经昼夜不眠千余年,从来都入定修炼的人,今日倒是睡得很沉。 昭昭自丝被里抬起手,两人肌肤相贴,沾染了彼此的味道和温热,她却觉得这还不够,指腹落在他脸颊上,轻轻描绘他俊美绝伦的脸。 她一直知道他有一张好看得不似真人的脸,这张脸在沉睡的时候,少了几分醒着时的凌厉冰冷,多了几分脆弱的圣洁。 就像是什么易碎的神像,容不得人半分亵渎,只是这样轻轻触碰都会将他打碎。 沉睡着呼吸凌乱起来,长眉微皱,好像要醒来,却一直没有。 “做噩梦了吗?”昭昭喃喃自语了一句,将他揽入怀中,轻抚着他雪白的发丝,柔声哄着,“没事,别怕,有我在呢。” 荆沉玉是个习惯了保护所有人,在危机中永远挡在所有人身前的上位者。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需要她保护,可在她柔声哄着他时,他全凭本能地靠在了她身上。 他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噩梦,连身子都在轻颤,眉头越皱越紧,脸部线条紧绷,气息沉重无比。 昭昭担忧地支起身,将他整个抱在怀中,感受着肌肤毫无阻碍地贴在一起,她也顾不上什羞赧,拍了拍他说:“荆沉玉,醒醒。” 陷入梦魇的人没那么快醒来,昭昭随便拉起一件外衫披上,简单系了衣带,披散着一头墨色的发将他也拉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柔软的身体上。 “快醒来,不管梦到了什么都不是真的,你睁开眼看看,我在这呢。” 昭昭徐徐的音调送入他耳中,他渐渐平静下来,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准确寻到了她的眼睛。 昭昭松了口气,一扬手将床幔拂开,又用灵力点了灯,看着他在明珠光晕下如画的脸庞。 “怎么了?梦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荆沉玉嘴唇动了动,从被她抱着换做抱着她,她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轻纱外衫,这还不如不穿,轻纱笼罩的曼妙轮廓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荆沉玉低头埋进去深呼吸了一下,昭昭瞬间涨红着脸,手按着他的头轻轻推开。 “你吸猫呢?”她语气不稳道。 说起来也很奇怪,又不是第一次亲密,他们都很多次了,比这更过的也不是没有过,但每次她都还是会紧张脸红。 定睛去看他霜色长发下浓密的睫毛,还有睫毛下漆黑如墨的双眸,高挺的鼻梁在光晕下也泛着光泽,莹润的唇微微开着,是准备要说话了。 很快他好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确实很像猫。” 昭昭一怔,这什么意思啊。 “若即若离难以掌控,哪怕你现在在我身边,也总让我觉得你会随时离开。” “……所以你梦到我离开了?” 荆沉玉点了一下头,他拧起眉,额边的碎发落下,衬得他侧脸破碎感愈发强烈。 “我梦到你向我道歉,抛下我和女儿,独自回家了。” 昭昭愣住。 “若有朝一日你寻到回去的办法,会这么做吗。” 他扬眸看她,眼神专注,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十分重要。 昭昭第一反应是:“我死去活来这么多次都没能回去,肯定是没法子回去了啊。” 荆沉玉眼眸深邃,她很难形容他眼底那复杂纠葛的情绪,总之被他这样看着,总觉得像是被无尽的蛛丝捆绑,近乎窒息。 “无妨。” 良久,是他自己调解完毕,舒了口气,微微闭着眼道:“无妨。我既说过会等你,便会永远等。至少你不会将孩子一起带走,看着她就总像是看见你。” 这样也算是有个盼头,不至于毫无指望。 昭昭听得出他的未尽之语,睡意全无,心里有些乱。 “别胡思乱想了。”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把夜色下脆弱的冰山美人捏得形象全无,“我娃都给你生了,也不知道你还在怕什么,要是真有机会回去,我就非得自己回去吗?” 荆沉玉一滞。 “都有机会回去了,难道还不能再想法子多带几个人吗?我们一起回去不好吗?再说了,都能回去了,你那么厉害,难道还想不出再回到这边来的办法吗?对自己有点信心啊君上。” “……” “钻牛角尖了是不是?别为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烦恼。”昭昭捧住他的脸,好奇道,“你这是不是婚前焦虑症啊?” 婚前焦虑症,意外直白准确的形容。 荆沉玉表情空白了几秒,紧绷着脸坐正身子:“不是。” 仙君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的言行似乎也有些尴尬,冷着脸摆出无懈可击的样子道:“天色尚晚,你再睡一会,我打坐。” “哈。”昭昭笑了笑,“我又不会笑话你,这样藏着掖着做什么。”她扑到他身上,把一本正经的道长扑倒,“那么担心我会走,还不赶紧把我抱紧,还想着修炼?” 荆沉玉凝着她的眼睛,手扣在她腰上,掐得她浑身发痒:“还有五天。” 还有五天就是初八了。 他们成亲的日子。 “荆家会在那天宴请天下宾客,过了那一天,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昭昭矜持道:“其实,反过来,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更好。” 荆沉玉慢半拍地看着她,眼神有点茫然。 “你是夫君,也是老婆。”昭昭紧紧搂着他的颈项蹭啊蹭,“我贤惠持家的好老婆。” 荆沉玉脸上急剧升温,有些僵硬地问:“老婆?” “嗯嗯嗯。”昭昭小猫儿一样在他身上踩奶。 荆沉玉拉了几次没把她拉开,只能由她去了。 “何意?”他声音很低地询问。 昭昭凑到他耳边,咬着他耳垂,像只坏猫猫:“夫人的意思。” “在我的世界,夫人便是老婆。”她在他怀里翻滚,“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荆沉玉脸红透了,眉心一点朱砂美不胜收。 他矜持起来,比昭昭刚才的假矜持可真多了:“要叫夫君。” 昭昭:“老婆老婆老婆。” “叫夫君。”荆沉玉摆正她,严肃纠正,“要听话。” 昭昭把头摇成拨浪鼓:“老婆老婆老婆。” “你……”荆沉玉提了一口气,看着昭昭微微扁起的嘴,委屈撒娇的神色,半晌后无奈道,“随你。” 就知道他会妥协,从他此生第一次向她妥协开始,她就知道未来会有无数次的妥协。 昭昭再次扑到他怀里,继续踩奶:“老婆真好。” 荆沉玉无奈纵容。 “最爱老婆。” 荆沉玉认命道谢:“多谢厚爱。” 昭昭被他逗笑,咬咬唇瓣,支起身凑到他耳边柔声说:“谢谢夫君。” 荆沉玉讶异地想去看她的脸,却被她按住,她闷闷地说:“不许看。” 话是这样说,其实不看他也能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了。 她肯定脸红了,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肌肤,呼出的气息都热得很,荆沉玉很快便出了一身汗。 他按住昭昭的肩膀,真想让她做什么的时候,她其实没办法完全拒绝。 她最终还是由着他将自己拉开,近距离去看她。 昭昭垂着眼睑,有些无措地呼扇着睫毛,红唇轻抿低声说:“别看我。” “再说一次。”荆沉玉这时开口,“之前那句话,再说一次。” 昭昭心跳猛烈了一瞬,飞快瞟了他一眼:“你不是听见了吗!还要说啊……” “我想听。”他忽然靠得很近,与她交换呼吸,“再说一次。” 昭昭想拒绝,因为太羞耻了,可…… 直视他的眼眸,看着彼此倒映在瞳孔里的模样,她心中难以言喻的满足。 于是她笑了起来,笑意妩媚甜蜜,在金色的帷幔下如明韵生珠。 她纤细柔顺的身体靠到他身上,在他耳边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次:“谢谢夫君。” 揽住他不着寸缕的肩,又问:“还要听吗?” 荆沉玉始终追随她的双眸,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脸。 她放缓呼吸,面色娇红:“还想听几遍?”手指曲起,在他身上轻轻勾勒,“多少次我都说给你听。”她气息如兰,惑人心神,“谢谢夫君。” 这又一遍成功让荆沉玉防线崩溃。 他始终是个恪守礼节的人。 他知道修道之人,不该太放纵自己。 以前还可以说服自己纵欲是为了双修疗伤,但最近他其实总会忘记运转灵力,纯粹只是为了与她亲密无间。 但或许是近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遵循自己的心意行事,或许是夜色实在太好,总之,他再次放纵了,不止放纵了身体,放纵了心意,还放纵了言语。 “不必说了。”他忽然这样说。 昭昭被他放下,懵懂抬眸,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眼睛。 “一会再同我说。有的是机会说这四个字。” 他声音极其冷静,非常理智,就好像说着什么关乎三界安危的正经事。 可他其实……这是在开荤腔吧! 昭昭奇异地凝着他,他却像是感觉不到这股视线,努力而辛勤地耕耘。 然后,她发现,自己确确实实有很多机会说“谢谢夫君”。 除了这句,她甚至还有很多机会尝试了一下“可以了夫君”、“这样不好吧夫君”、“这不行夫君”。 总之,真是她的好夫君。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昭昭总算想起来一件正事。 她疲惫地攀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哑道:“忘了问,如果你明明不在意一件事,却不准任何人提起,哪怕是我提起也不行,是为了什么?” 荆沉玉过了许久才慢慢道:“没有那样的事。” “假设!假设知道吗!快回答,这很重要!” 又过了好半天,他才徐徐道:“我不在意,却不准人提起,连你都不准,那必然是因为这件事你很在意。除你之外,没什么可以让我如此避讳。” “……这样啊。”荆家主双腿不能行走的事,荆夫人很在意吗?一开始肯定在意,可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不会很在意了吧?那荆家主为何还那么紧张? “如果我也没有在意呢?那又是为什么一直不准人说起?” “那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若是我,既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却不许人提,肯定是这件事背后的隐秘,是不能被你知道的。” 总之就是一定和她——也就是荆夫人有关。 ……背后的隐秘。 昭昭有些悟了。 她扯了衣服起来,认真地盯着荆沉玉的眼睛:“你父亲不良于行的事,恐怕不是闭关出错那么简单。” 又想到荆家主出事是在荆夫人痊愈之后不久,还很忌讳荆夫人提起这件事,不由发散思维说:“搞不好,这事儿这还和你母亲的伤脱不了干系。” 第116章 听了昭昭的话,荆沉玉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 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仰躺在她身边,眼睛半闭,她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你这个反应和我想得不太一样。”昭昭撑起身子,“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不意外呢?” 荆沉玉这次干脆直接闭上了眼。 “你开口问我时,我便知道你在困惑什么。” 昭昭:“……”好像是哦,他那么敏锐的人,她问得这么直白,他身为家主和夫人的独子,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这么多年你就没奇怪过吗?”她手托腮,“你母亲才好了不久,父亲闭关就出了事,当时没找医修来看过吗?” “修士闭关出差错并不稀奇,父亲拒寻医修查看,他如此坚持,别人也无法反抗他的决定。” 他一一回答她的疑问,始终非常平静,直到昭昭跟他说起荆夫人的烦恼。 “我们在暖阁聊了许久,其实我有些奇怪,当时你和我提起夫人从前的事,说她那时生了一场大病,但在夫人口中,却是意外重伤。”昭昭疑惑道,“生病和受伤是不一样的,你们的信息偏差是因为什么?” 荆沉玉忽然睁开了眼,望着上方许久才声音轻缓地说:“意外重伤?” 昭昭猛点头:“对,我绝对没记错,她说的是意外重伤。” 回想了一下荆夫人当时的神色,她喃喃道:“夫人当时很惆怅,有些失魂落魄的,不太专注,也可能是因此说错了?” “不会。”荆沉玉坐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慢慢道,“也许正因为失魂落魄,才不经意说了实话。” “啊这。”昭昭跟着坐起来,拉了拉身上的寝衣,“你的意思是,生病是假,受伤才是真?” 荆沉玉看了过来,没说话。 她与他对视片刻,充满使命感地点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等我去问个清楚。” 她这么郑重其事地保证,倒让荆沉玉心底不安消散不少。 他倾身过来,她也笑着靠近,两人额头相贴,视线相对,昭昭的笑感染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学着她的笑弯起嘴角,目光落在她漂亮的梨涡上,情不自禁地贴近亲了一下。 “别闹,我要起来了,我今天有重要的事做,不能再沉迷美色了!” 昭昭笑闹着起来,纤细的背影跃下了床,因为着急险些跌倒。 荆沉玉轻轻一捞,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哎。”生活不易,昭昭叹气,“丢人。” 为什么都快老夫老妻了,还能这么害羞? 想要逃跑的时候反而差点摔倒,正好被人家抱在怀里,实在是太丢脸了。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昭昭红着脸垂头丧气:“好了,天亮了,咱们起吧。” 荆沉玉大约看出了她的沮丧来源,自后轻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让她安然平静下来。 昭昭深呼吸了一下,转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你真好。” 她快速丢下这么一句,拉开他的手臂跑到屏风后换衣服。 在荆沉玉最开始的印象里,昭昭像是个情场高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 但当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在一起了之后,才发现就算是“情场高手”,遇见了心爱之人也会时常红了脸,连看都不好意思多看他几眼。 是真的不敢看。 那样多的亲密之中,昭昭每次蠢蠢欲动想把某些地方看看清楚,却每次都紧张兮兮地看一秒就逃开。 现在到底记住那里长什么样子没有都不是很确定。 要是荆沉玉敢来问昭昭,昭昭一定会告诉他,这种东西,只要看一次,一秒钟,就能记得清清楚楚了。 脑子里那个画面简直挥之不去。 好看的人身上就没什么地方是不好看的。 在屏风后面换衣服,昭昭心里乱糟糟地想了许多,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个,倒是和床榻上的人微妙重合。 荆沉玉没急着起来,他今日怎么不积极起来去练剑了?习剑阁的那颗大树都快被他砍掉半树的叶子了,他终于知道该消停一点了? 透过缝隙偷瞄了一下,正对上荆沉玉望着这里的眼睛,雪发黑眸,赤着的上身线条优美流畅,肌肤白得几乎透明,昭昭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吐不出去咽不下来,憋得快要窒息。 糟糕! 太糟糕了! 不起来也就算了,连被子都不盖好,衣服也不穿一下,那真的还是荆沉玉吗!被夺舍了吧! 昭昭三两下把衣裳穿好,跑回床边表情严肃地指控:“怎么能这样?”她指着他半露的胸膛,拉了丝被给他盖得严严实实,“不能这样知道吗?这不守男德。” 荆沉玉没说话,只顺着望向下方,昭昭跟着去看,发现……这被子怎么回事啊?盖住上面怎么就盖不住下面了? 昭昭面红耳赤地松开手,认真丈量了一下被子的长短,发觉是自己把上面捂太严实,将被子团成一团了。 无语凝噎地把被子拉开,给他一点点盖好,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终于可以松口气逃跑的时候,手又被人抓住了。 好听的叹息声响起,荆沉玉开口时语气里满是纵容。 “不必盖了,我这便起身更衣。” 昭昭轻轻一笑,掩饰性地摸摸头发,她还没绾发,长发散着,抓起来手感还不错。 荆沉玉掀开被子就起身,一点要避讳她的意思都没有,昭昭本想自己转过身,但目光落在他腿上又停下了。 她想起了一片金沙下的沧海古墓。 古墓之下是寸草不生的冥河水。 眼前的人曾背着她一步步走过蚀骨的冥河水,忍受着世间最极致的痛苦行至彼岸。 她至今还记得他双腿伤可见骨的样子。 哪怕现在他已经好了,腿上冥河水留下的疤痕也没那么快消除。 昭昭走上前,荆沉玉已经穿好中衣,披上了外衫,还没来得及系腰封。 她按住他的手,将腰封挂到屏风上,让他坐回床边,在他迟疑地注视下,将他银色的长靴缓缓脱掉,撩起裤脚,看着腿上的疤痕。 他的腿修长有力,白皙光洁,一点毛发都没有,特别好看。 但这样好看的腿上,丑陋的疤痕狰狞地攀爬着,尽管过去了不短的时间,荆沉玉已是半步飞升的修为,依然没能将它完全消除。 疤痕只是颜色浅淡了一些,从红色变成了白色。 昭昭用手抚过,荆沉玉想把衣角放下,被她拒绝。 他低声道:“会好,莫急,只是时间问题。” 昭昭点点头,深呼吸了一下,主动放下衣角,帮他把鞋子穿好。 荆沉玉想自己来,她几次拒绝,坚持要自己来,如此被她服侍着,他简直浑身发颤。 抬起头,昭昭红着一双眼睛看他:“我还记得,当时到了河岸边,第一次见到那伤的时候,你的腿骨泛着光。” 荆沉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平和,好安抚昭昭的红眼睛:“那是剑骨的光。” 他是天生剑骨,她知道,他拥有得天独厚的一切。 昭昭站起来,坐到他旁边喃喃道:“剑骨很珍贵,据我所知,若遇到了生死危机,剑骨可抵上一命,帮主人度过危机。” 荆沉玉点了一下头。 “剑骨……是可以换给别人的吗?” 昭昭的语调忽然提高,尾音却又很轻,模模糊糊,却不妨碍荆沉玉听清楚。 他倏地皱眉。 “你父亲,荆家主他,好像也是天生剑骨来着?”昭昭不太确定地询问。 荆沉玉缄默点头,手不自觉握住了拳。 昭昭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比他小许多,无法将他拳头的全部握住,但已经足够让他放松。 他僵硬紧绷的肩颈松懈不少,昭昭小声说:“我只是突发奇想,不会真是这样吧……” 荆夫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等痊愈后醒来,荆家主就闭了关,出关后便不能行走了。 若非昭昭当时见过荆沉玉腿上的剑骨之光,今日又突然瞧见疤痕想起来,是万万不会做这样的联想。 两人对视一眼,荆沉玉极慢地说:“试一试就知道。” “……怎么试?” - 铸剑阁。 荆家主正在画剑谱,表情严肃,十分认真。 房门无风而开,荆沉玉持剑走来,锐利的眼与他对上。 荆家主不悦道:“未得准许擅闯铸剑阁,你做了太久剑君,连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荆沉玉没有二话,直接拔剑便上。 昭昭躲在一处看着,这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直奔主题,毫不废话——多么鲜明的属于荆沉玉的个人风格啊。 荆家主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第一时间唤出本命剑应对,可荆沉玉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比剑。 轮椅被荆家主的灵力操纵着,对付旁人或许算是“行动”敏捷,招架荆沉玉却有些艰难,很快已是强弩之末。 荆沉玉并未按照往日夺剑算胜那样点到为止,在卸掉荆家主本命剑之后,他一掌袭向荆家主眉心,后者不得不以掌来挡,两掌相交,荆沉玉的真正目的这才显露。 蓝色的真气如有实质地自掌心送入他体内,荆家主猛地瞪大眼睛,愤怒地将他推开。 “放肆!”他气喘吁吁道,“荆沉玉,滚出去!” 荆家主是真的被触到了逆鳞,他生了真气,额头青筋直跳,冰冷剑意迸发而出,荆沉玉比他更强,不受什么影响,昭昭修为足够高,也可以支撑。 所以他们都没走。 荆沉玉静静看着怒不可遏的荆家主许久,在对方稍稍平复了一些时,一字一顿,理智冷静地问:“父亲,你的剑骨给了谁。” 这是个问题。 可答案显而易见。 荆家主神色一凛,痛苦而震惊地望向他唯一的,也是最了解他的儿子。 “……不可。”他嘴唇毫无血色道,“莫要提起此事,不能让你母亲知道。” …… 这样一句话,算是将一切猜测彻底坐实了。 荆家主不良于行不是因为修为出了差错。 是因为他将剑骨给了自己的妻子,让她可以痊愈,可以醒来。 自此近千年,他身为剑修,再无法站着握剑,退居二线将家中一切对外事务交给妻子,而自己则常年与轮椅为伴,用铸剑这件不太需要站立的事充实他的生活。 他不准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熬过了几百年,却在唯一的儿子千年来难得回到家中后,这样快的暴露了一切。 昭昭静静看着铸剑阁内父子对视的一幕,不得不说,要是按照原书,荆沉玉后面也没有回到过荆家,那荆家主隐瞒的事,大约直到陨落也不会暴露出来。 甚至如果不是昭昭见过荆沉玉腿骨上的剑光,也不会突然联想到这个。 这本是个可以永远隐瞒下去的秘密,毕竟不会有人舍得将剑骨这样的天赋心甘情愿拱手相让,也就不会这样去想荆家主。 昭昭是唯一会这样想的人了,因为她见识过荆沉玉的感情,也就愿意去假设和荆沉玉那么相像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人。 现在她好像可以帮荆夫人解开心结了。 却又好像会给她留下一个更大的心结。 第117章 荆家主不是个话多的人,他不想多做解释,承认后就想让荆沉玉赶紧离开。 荆沉玉也不想久留,转身离开时却突然被叫住,荆家主仿佛对他不放心一般,要他立下盟誓,绝对不准将此事泄露给荆夫人才可。 荆沉玉目光冷淡地望着父亲许久,忽然道:“父亲有没有想过比起蒙在鼓里,母亲更想知道你为她做过什么。” 荆家主比他更冷淡地说:“你懂什么,速速立下盟誓。” 荆沉玉视线转向博古架上的花瓶:“从前我或许不懂,但如今,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经验之谈?”荆家主似乎觉得有些可笑。 藏起来的昭昭却因这句话红了脸。 好家伙,这经验之谈肯定是来源于她了,不禁联想到两人真正分割关系剥离心脉的时候,他原本什么都不想让她知道,后面两人巧遇,他却一改从前的决定,将所有都说了出来,然后就……得偿所愿了…… 可恶!给他装到了!现在他跟荆家主说的那些话,还真是经验之谈啊! “父亲虽为人夫比我早,却不见得比我做得好。”荆沉玉很随意地寻了椅子坐下,视线落在地面上,反正就是不看荆家主,语气倒一直很平静,“那日你为母亲倒茶,都是现学。” 荆家主一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紧紧握着拳道:“此事性质特殊,岂能混为一谈。” “我以前也这样觉得。”荆沉玉终于抬起了眼,正视他的父亲,“但我后来发现,强撑着并不见得快活。你是,母亲也是。” 荆家主不说话了,他目光复杂地与唯一的儿子对视良久才道:“你不会懂的。” 昭昭这个旁观者都听不下去了,她跳出来说:“他可太懂了,家主你就听他的吧,他真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否则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荆家主对突然出现的昭昭感到意外,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魔气靠近,随即又想到她曾是荆沉玉的心魔,两人修为相差无几,那就代表她比自己修为高,发现不了也正常。 “连你也来教训我。”荆家主蹙眉盯着昭昭,语气不悦。 昭昭叹息:“这不是教训,是合理建议,家主以为荆沉玉干吗突然来确认你的剑骨是否还在?” 她将在暖阁时荆夫人的忧虑全都复述了一边,荆家主神色肉眼可见的舒缓起来。 昭昭跑到荆沉玉身后,挽着他的手臂:“我和夫人都是女子,应当和比家主和荆沉玉都更有发言权,反正要是换做我,肯定是希望知道真相的,我希望知道自己的夫君都为我做过什么,知道他有多在意我。” 荆家主是个含蓄内敛的人,他可不像荆沉玉那边都已经被调·教过了,乍一听她说话这么直接,不由红着耳尖斥道:“胡闹,言行无状,哪里有荆家主母的样子。” “我有没有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夫人和家主的事。家主尽可去寻夫人说清楚,我就在这里和荆沉玉好好学习怎么做主母。” 昭昭笑眯眯地用灵力将轮椅推向门口,荆家主想停下却失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儿媳越来越远。 “你!你们!……真是胡闹!” 他好像只会说“胡闹”两个字了。 昭昭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还真是父子。”她扬头朝荆沉玉笑得甜蜜,“我记得刚认识你时,你也老被气得只会说‘岂有此理’。” 荆沉玉也跟着她想起了那时的事。 比起她提到的,他印象更深的是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欲对她除之而后快的决心。 他喉结动了动,一时无话,昭昭也没想再说什么,一直琢磨着荆夫人那边的情况。 不知不觉间,两人一起回到了习剑阁。 此时荆家主宅已经从处处披红张灯结彩,习剑阁也不例外。 院门两边挂着红色的囍字灯笼,灯笼造型古朴典雅,里面不是红烛,是白日也会发出微光的宝珠,由红色的灯笼罩罩住,白日里看着也是红彤彤的很喜庆。 昭昭有点喜欢,站在仰头打量,荆沉玉回眸去看,就瞧见纤巧削细的姑娘抬起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灯笼,红灯笼连带着垂下的红色流苏晃了晃,她脸上的笑也跟着荡漾摇曳。 风和日丽,微风习习,温暖的日光下一身玄色衣裙的姑娘玩着灯笼,白皙的手梳发般梳过红色流苏,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偏头过来笑吟吟道:“真好看。” 不及你好看。 她回首一笑的样子,比他见过的世间万物都好看。 灯笼下的姑娘忽然红了脸,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荆沉玉这才发现,他竟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沉默片刻,他干脆再不隐瞒:“心之所至,情不自禁,唐突了。” 昭昭慢吞吞走过来,牵起他的手往院内走,边走边说:“不唐突不唐突,你这样会说话,算什么唐突?我很喜欢。” 略顿,她有些感慨:“家主要有你一半会说话,就不愁将夫人哄好了。” “说起来。”她停下来,两人正好站在习剑阁内的大树下,“你以前比你父亲更一根筋,十足的朽木不可雕,你能成长到这个程度,全靠我这个老师教得好啊!” 南陵温暖的风拂过,吹起荆沉玉雪色的发丝,有一缕飘过昭昭的面颊,挠得她心痒痒。 “你是老师吗。”荆沉玉缓缓道,“那我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师尊。” 昭昭有些兴奋:“可以吗?”她拍拍手,“可以的话当然好啊。” 见她这样期待,荆沉玉嘴唇动了动,在心里对自己已经陨落的师尊致歉过后,豁出去般纵容道:“多谢师尊教导了。” 昭昭红了脸,又是高兴又是无措。 她捧着脸笑看他,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睛,忍不住扑到他怀里蹭啊蹭。 “你对我太好了,就和梦一样,我总担心会一觉醒过来,发现还在被你追杀。” 荆沉玉过了一会才说:“你肯给我机会对你好,于我才像是梦一样,我也总会担心一觉醒来,发现还在被你厌恶。” “……” 行叭,这还有啥可说的?只能说他俩真是天生一对了。 昭昭侧头用耳朵对着他心脏的位置,喃喃着说:“你现在都会举一反三了,为师恐怕是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没有了吗。” “倾囊相授啦!”昭昭撑起身子,“怎么办,以后你青出于蓝,岂不是要把我这个前浪拍在沙滩上了?” 荆沉玉一笑,笑容不再那么青涩,越发熟练起来,笑得比白日温暖的风还要撩人心田。 “真不知你哪里来这样多稀奇古怪的话。” 他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疼,但昭昭还是抬手摸了摸。 他赶忙跟着帮她轻揉,低头关切道:“疼?” 昭昭摇头:“不疼。”她说着话突然看到什么,好奇地转头过去,指着树干道,“那是什么?” 荆沉玉跟着望了一眼,还没开口,怀里的人就去一探究竟了。 他跟在后面,见昭昭正摸着树干上用剑刻下的字。 习剑阁里的大树看上去很有年头了,树干很粗,这上面的刻痕应该也年代久远,但还能依稀辨认出内容。 一双手拂过来想将内容毁掉,被昭昭及时拦住。 “干吗?”她回眸,“我都看到了,晚了。” 荆沉玉有点懊恼的样子,但想想也没什么,放下手说:“那便看吧。” 昭昭哼了一声,又仔细去看,第一排刻的是:还不够。 再看第二排:太慢了。 第三排是:还要更强。 再转一圈,还有:明日再早起一个时辰吧。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他站在那,平平静静,双手负后,白发黑衣,一派端肃冷然。 “这是你刻的。”这个昭昭可以确定,但是,“为什么要刻这些?” 他总是给她一种感觉,不管少时还是现在,都是冷冷清清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性子。 他要练剑就是练剑,练完就会走,不会同人说话,永远安安静静,很耐得住寂寞。 就比如他现在负手而立的样子,很难和会在树上刻闲话的形象组合起来。 “那时还小。”荆沉玉走上前,昭昭既然看完了,他便想用个回春术将树干恢复原状。 可刚用了一半,昭昭就拉住了他的手。 “当时都刻了,现在就留着吧,反正这里轻易不会有人来,没别的人能看见。” 荆沉玉迟疑着:“在树上刻字,这不好。” 昭昭笑了:“那你少时不知道这样不好吗?” “那时……”荆沉玉顿了一下才说,“无人可以说这些,便只能和它说。” 他回忆了一下:“那时它还很小。”双手比了个距离,“我种下它时,比普通树苗更小一些,父亲说它恐怕活不了,但我习惯了日日给它浇水,没想到最后活了下来。” 昭昭惊讶道:“这是你自己种的?” 荆沉玉点头,唤出般若随意地挥了一下,树上落下许多树叶,每片树叶都无一例外地总中间割断。 “荆家秘传冷月剑法,需达到如此境界。” …… 看都没看一眼,轻而易举地割断了所有落下的小树叶。 太夸张了。 昭昭合上自己的嘴巴,又看看树干,摸了摸上面的刻痕:“其实我一直对你的年纪没什么深刻概念。”她感叹道,“现在看见这棵树,我有点概念了。” 这棵树之大,让她不禁想到现代旅行时见过的千年银杏树。 真是有的一比。 荆沉玉真的很迷惑,好好地在说树,怎么突然就说起他的年纪了? 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低声问:“你在你的世界,年方几何?” 昭昭勾勾嘴角,回到他身边背着手一本正经道:“你真想知道?” 他点头。 “怕你接受不了。”昭昭故作叹息,“千岁老人什么的,在我们那里真是想都不敢想,大家都是凡人,左不过活个一百多岁罢了。” “……” 又来了。 千岁老人。 这四个字的杀伤力真的很大。 昭昭似乎没发现他受了打击,还在说:“我来之前啊,才刚过二十岁生日,二十——”她比划了一下,“在这里的凡界,这个年岁没成亲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二十……荆沉玉回想了一下自己二十岁时在做什么,因为时间过于久远,真的不太记得了。 她真的太年轻了。 纵然修士驻颜有术,可他活了千余年,比她年长许多是事实。 昭昭还想谈论一下这个话题,却突然被荆沉玉给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这棵他亲手栽种的树,如今成了他欺负人的帮凶。 “荆沉玉……干什么呀?” “老便老吧。”他漆黑俊美的眼睛里倒映着她面红的模样,“这样若我们最后无法飞升,难渡雷劫,便由我来替你挡下一切。” 昭昭一怔,呆呆地望着他。 “我比你多活千余年,理应事事为你承担。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好好比我多活上千余年便好。” 心上一片滚烫酸涩,昭昭咬了咬唇说:“我只要和你活得一样长就行了。” 荆沉玉低下头来,很近地看着她。 “如果没有喜欢你,那让我比你多活一千年,我一定会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 “可我已经喜欢了你,那你不在我身边的千余年就都是对我的惩罚和折磨。” 她抱住他,靠在他怀里,安心地闭眼。 “我不能也不想在没有你的地方活着,所以,我只要和你活得一样长就好了,你要是怕我太早离开,就努力活得长久一些。” 荆沉玉缓缓抬起手臂,紧紧抱住她。 “好。”他开口,嗓音沙哑,带着些难以察觉的鼻音,“我会努力。” 同生共死,若能飞升,便一起做逍遥神仙。 若不行,便一起永坠无间。 有彼此相伴,那也算是美妙的死生。 第118章 荆夫人见到丈夫的时候,正在查阅管家送来的账本。 房门和帘子被磅礴的灵力推开,暗处的护卫立刻现身保护夫人,却发现这意外的来源是坐在轮椅上的家主。 众人:“……” 家主看起来状态不怎么样,头发乱了,手紧紧撑着轮椅扶手,脸色苍白,眼睛盯着地面,不肯看任何人。 荆夫人反应过来,推开保护自己的丫鬟,走上前疑惑地唤了一声:“家主?” 荆家主这才勉强抬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在忙?……我过后再来吧。” 他想离开,却被荆夫人按住,她感知到送家主过来的那道灵力里的魔气,很清楚这该是昭昭的手笔,隐约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她必须重视的事。 “我不忙。”荆夫人看看周围,“你们先下去吧,账本放下,我一会儿再看。” 管家颔首应了,领着众人离开,家主在这里,护卫也不必留着了,家主虽然不良于行,可修为却是荆家仅次于剑君的存在。 人都走光了,屋子里安静下来,荆家主情绪稳定了一些,不自觉抬手松了松领口。 他今日的长衫是立领,平常不觉得,今日却有些呼吸困难。 荆夫人注意到丈夫不同寻常的表现,也没直接挑破,不疾不徐地倒了杯茶递过去,是用的她的杯子,他们是名副其实的老夫老妻,荆家主根本不介意这些,接过来就喝了。 喝完茶,情绪更好了一些,他正色望向自己的妻子,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转移话题,去看桌上的账本:“又在看账了。” “荆家家大业大,一年里有三百天我都在看账本。”荆夫人坐到一旁,慵懒地按了按腰侧,“不过以后有昭儿帮忙,应该可以轻松一些了。” 荆家主皱眉:“你别指望她,她不给你添乱便已很好。” 荆夫人扑哧一笑:“你未免太不相信你儿子的眼光。” 荆家主想起那个糟心的儿子,还有糟心的儿媳逼他来的事,就没有什么好态度。 “我更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操纵轮椅来到妻子身边,端起茶杯递过去。 荆夫人笑吟吟地给他倒了一杯茶,他静静喝着,冷不防妻子突然开口:“昭儿逼你过来同我说什么?” 噗——茶喷了出来,洒了满身。 荆家主这辈子最失态的时刻莫过于此。 他算是明白了,昭昭和荆沉玉这对夫妻,就是来克他的。 他有些呛到,咳嗽起来,荆夫人起身用手帕替他擦了擦,不断地帮他顺着后背。 “你怎么这么紧张,他们是晚辈,难道还真能有什么事让你这样不安?”荆夫人很不理解,“我以为你只是配合他们玩闹而已。” 荆家主表情精彩极了:“……我从不玩闹。”更何况是和那个逆子和逆儿媳。 荆夫人若有所思:“哦,那你就是真有什么紧张不安的事要告诉我了,让我想想,能让你这样的事……” 她视线下移,荆家主顿时全身紧绷,习惯性否认:“没有。” 他试图捂住她的眼睛,她太了解他,也没拒绝,任由他遮住视线。 等他呼吸平复一下,她才再次开口。 “和你的腿有关,对吗?” 妻子悦耳清脆的声音一如当年,荆家主恍惚了一瞬,捂着她眼睛的手被拿开。 荆夫人一身紫色衣裙,相貌冷艳,眸光却温柔至极。 “乘风。”她忽然叫他名字,这实在难得,自从两人成亲,除了在很亲密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这样唤他,其他时候都规规矩矩地喊家主。 荆家主名唤乘风,他与荆沉玉父子,一个乘风一个沉玉,算是传承。 “你不要老是想着瞒我,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想知道,越是担心。”荆夫人眼眶有些红,声音又柔又轻,“你知不知道你出事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天是能睡踏实的。” 荆家主怔住,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这些话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说过。 “我担心刺激你,这些年一直没说过这些。可时间越久,我越觉得你其实不介意这些,那你如此避讳,究竟是为什么?” 荆夫人蹲在轮椅旁,仰头看着自己的丈夫。 “乘风,你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荆家主很想像以前那样说一句,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闭关修炼出了差错。 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荆沉玉在铸剑阁说的话回荡再耳边,或许……只是或许……真的可以告诉她一切吗? 隐瞒了这么多年,真的可以和盘托出吗? 她真的可以平静承受吗? 其实荆家主一点都不想隐瞒妻子什么,他没有什么事是妻子不能知道的,除了这件。 他嘴唇动了动,许久,才闭上双眼,连手指都在轻颤:“你真想知道。” 荆夫人低声肯定:“我想知道,不管是怎样的原因我都想知道,你如此避讳,我其实心里有些自己的猜测,但还是希望你亲口告诉我。” “你有猜测了?”荆家主睁开眼,失神地望着她。 “我们是夫妻。”荆夫人握住他的手,“我们成亲一千多年,朝夕相处,和和睦睦,你觉得我会不了解你吗?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荆家主像受了鼓励,万般艰难的话,竟在此刻变得不难出口了。 “那我便亲口告诉你。”他反握住妻子的手,字字清晰道,“我将剑骨换给了你,强撑着等你醒来才开始闭关,双腿没能保住,无法行走了。”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荆家主只觉压在心底的沉重石头消失了。 他整个人轻松起来,也有些轻松之后的虚脱。 他疲惫地靠到椅背上:“你莫要自责,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不能行走,没有影响到修炼和生活。你我感情还是很好,玉儿也很有出息,你不要……总之你别伤心,不要难过,不要因此有负担。” 他停了停继续道:“以前不能说,也是怕你会接受不了,更担心父亲母亲知道真相会怪罪你,现在他们都不在了,确实也可以说出来了。” 若前任家主和夫人还在,知道事情真相,可能真的会怪荆夫人连累家主。 但他们早已陨落,早就不是问题所在了。 荆家主最担心的还是荆夫人会过于自责,伤心难过。 他说完了,十分紧张地看着妻子,没错过她任何表情变化。 她眼神依然柔和,眼圈比之前更红,双眸里含着水光,开口的语调有些哽咽。 “……我就知道,难怪我醒来后修炼总是那么顺畅。” 那时荆夫人只以为自己大病一场,身体会大不如前,修炼也会搁浅。 谁知痊愈后调息,发现不管修炼什么法诀,都比以前更轻松。 就连从前摸不到门道的荆家秘传冷月剑法,也可以运用得游刃有余。 她一开始很难想象荆家主可以为自己做到换骨的程度,还真的相信了他关于找到了疗伤圣药的借口。 但随着时间推移,一年又一年过去,看着他无法行走的双腿,她作为妻子,还能有什么想不到的呢? 自责吗?肯定的。 伤心难过也是无可避免的,但更多的是幸福。 她不自觉扑到丈夫怀里,这是从来恪守礼节的荆夫人从未有过的放肆举动。 荆家主意外地抱住妻子,迟疑许久,又想起儿子那些话,他闭了闭眼,遵从心意地将她拉入怀中,两个人就这么一起靠在轮椅上。 轮椅稳稳地停着,荆夫人将脸埋在夫君颈间低泣,泪水潮湿的感觉让他心乱如麻。 “我就知道会是如此,就不该听玉儿的全都告诉你。” “你该告诉我的。”荆夫人抬眸泪眼婆娑道,“你早该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想过多少吗?知道我为此矛盾忐忑过多少个日夜?荆乘风,其实我直到今天,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你是真的很在意我。” 荆家主愣住了,诧异地望着妻子:“……怎么会?我平日里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你有表现吗?”荆夫人很不高兴地指责,“你连给我倒茶都是跟玉儿现学的!” 荆家主:“……”无话可说!糟心儿子!全都是他的错!对!一切都是他的错! “绵绵。”荆家主深呼吸了一下说,“莫要再哭,一会还要见人,你不是很介意别人见到你妆容花了的模样。” 荆夫人下意识摸了摸脸:“我妆已经花了吗??” 荆家主看着妻子花了的妆容,到了嘴边的肯定突然福至心灵地换成:“没有。” 他肯定道:“很好看,没有任何变化。” 他抬起手,装作帮她擦泪痕,其实是帮她擦掉乱了的妆容,将一张素白干净的脸露出来。 荆夫人完全看穿了他,自暴自弃道:“算了,这样也好,这也没什么,我今日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主母风姿什么家族规矩都不想理了。” “我只想……” 她咬唇盯着丈夫,总是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人眼底漫起了汹涌的,令人望而却步的热切。 “你想做什么。”荆家主没有逃,他认真看着妻子,“今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荆夫人盯着丈夫:“是,你的确要陪着我,毕竟我想做的事,没有你也做不了。” 荆家主:“?” 其实他很快就不需要疑问了。 总之主母今日的账本没有看完,这是除了她重伤卧床时唯一一次意外。 管家得到消息,老神在在地笑:“这是好事,不急,也不差这一天。” 族内弟子不解:“二叔,耽误了进度竟还是好事吗?” 管家望着张灯结彩的主宅,悠然说道:“那是自然,我以前觉得大公子这次娶妻是极大的坏事,荆家怕是要出问题,但最近修界发生的事,还有夫人和家主的转变又让我觉得,这反而是件天大的好事。” 弟子:“……”我不太懂,但我大为震撼。 - 五日的时间过得很快,这五天里,荆家主难得没有一直待在铸剑阁,全都和荆夫人黏在一起。 哪怕荆夫人在准备婚礼的事情,有些乏味,他也与夫人形影不离。 其实荆家主族的人很少可以见到家主,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头次如此频繁地见到他。 他们都知道家主不能行走,需要借助轮椅,可家主哪怕坐着轮椅,那修为风姿也令人折服。 该说不说,这对夫妻,不愧是生出剑君那般存在的人。 - 临近婚事开始这日,开始陆续有人住进荆家主宅,都是来恭贺剑君大婚的。 他们都默契地继续称呼荆沉玉君上,仿佛诛魔台他说卸任的事不曾发生过。 荆沉玉也没管这些,他只露了一面,是在九华剑宗的人到时。 “恭喜君上贺喜君上。” 华倾身后站着四位长老,几人都带了礼物,正交给记录贺礼的荆家族人。 荆沉玉扫了一眼淡淡道:“不必准备俗礼,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华倾认真地说:“礼不可废,既要大婚,自然什么都不能缺,礼物绝对要准备。” 荆沉玉想了一下,确实,给昭昭准备的婚礼自然要什么都有,别人有的她都要有。 “那就多备一些。”他吩咐着。 华倾:“……没问题。” 其实已经把宗门里最值钱最好的都拿来了啊!这还不够啊??真是怪我嘴欠:) 除了九华剑宗,各大宗门也都来了人,星流彩本来要继续闭关,却也还是风风火火地来了。 他穿着华美的衣裙,一现身就说:“新娘子在哪,赶紧带我去看看她的胎,我这日理万机身价昂贵地来给你们安胎,就算是还了你们救下那俩丫头的人情了!” 若有星流彩看顾昭昭这一胎,荆沉玉的确会放心不少。 他亲自带他去见昭昭,刚走到习剑阁外就被荆夫人唤住。 “你父亲找你有事,你去见他,母亲来招待流彩道君。” 荆夫人笑容轻松,眉宇间若隐若现的阴霾一扫而空。 荆沉玉心中高兴,隐隐有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最近每天走路都仿佛踩在云彩上,很不踏实。 “父亲寻我何事。” 他不太想去,想去见昭昭,虽然他们才分开不到一刻钟。 “他没同我说,应该是大婚的事吧。” 荆夫人的确不知道,说完就去招待星流彩,引着他往里面去。 其实母亲并不知道星流彩是男子。 但昭昭知道,应该不会有事。 犹豫了一下,荆沉玉还是去见荆家主。 荆家主这次不在铸剑阁,而在荆夫人的莲秀阁。 他没坐在轮椅上,正斜倚着美人榻催动灵力看玉简。 瞧见荆沉玉,他漫不经心地收起了玉简道:“你很急?” 荆沉玉开门见山:“何事。” 荆家主也不是啰嗦的性子,直接道:“既我已和你母亲说清楚,也该和你说清楚。” 荆沉玉微微拧眉,广袖下缓缓握拳,显然想到了他要说什么。 “从前只告诉你,你母亲当年是生了重病,其实不是。”荆家主慢慢说,“她是受了重伤。” 荆沉玉抬眸望过来。 荆家主看着他:“你可知她为何受伤?” 第119章 在确定父亲是将剑骨换给了母亲才不良于行的时候,荆沉玉就差不多猜到母亲为何重伤了。 可能全荆家都知道她是受了伤不是生病,只有他不知道。 他们这样只瞒着他一个人,更让他很难不想到是为什么。 他向来是个直接的人,现在也一样。 于是他声音克制而冷静地说:“她受伤是为我。” 荆家主好像并不意外他这么说,点了一下头道:“你都猜到了?那倒是省了我废话。” 他们父子俩都是天生剑骨,南陵荆家这五千内像是撞了大运一样连续出了两位天生剑骨,这是天大的好事,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拥有天生剑骨的人修炼速度是寻常修士的无数倍,飞升可能性极大,哪怕灵根驳杂,有了剑骨也能将修为提升到问心境大能的程度。 这样的好东西还可以换给别人,怎么可能不惹人觊觎? 不光是外面的人,就连荆家内部也会有人觊觎。 荆家主少时一直生活在前任家主为他设下的本命结界里,直到成长得可以保护自己才出来。 而他和荆夫人成亲后有了荆沉玉,想到自己那些年结界里的时光,便不希望儿子也重复那样的生活,所以力排众议让他像寻常孩子一样生活在外面。 荆家主也会督促他修炼,让他尽快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无形中给他很大压力。 但作为父亲,他还是爱着自己的儿子,这是无需质疑的。 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 外面的人没胆子也没机会来害荆沉玉,内部的人却起了野心。 曾经的荆家四房如今已经一个不剩,但当年却是可以和家主媲美的存在。只他们生下的儿子天生灵根驳杂,别说是有大出息了,就连荆家秘传的冷月剑法都不能修炼。 四房也尝试过生其他孩子,四房公子甚至去找了别的女修生子,但都很难怀上,哪怕怀上也都胎死腹中。 多次之后,他们去天枢阁请人堪算,确定命里只有这一子后,就打起了荆沉玉的主意。 若这独子真的这样灵根驳杂过一辈子,四房是要绝嗣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家族也是,有宅存在的地方肯定就有斗,四房本来就想取大房而代之,如今更关乎到独子的未来和寿数,他们只能放手一搏。 所以他们对荆沉玉出手了。 荆沉玉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毫无察觉,只因替他承受一切的是他母亲。 那日他照常前往族学上课,他还很年少,在自己家里也没出门,难免得会放松警惕。 再加上埋伏的有不少修为还远高于他的前辈,他真的差一点就出事了。 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查到蛛丝马迹的荆夫人赶到了,她挡在那已经弹出的法器之前,琵琶骨被刺穿,丹田也被刺中,疼得几乎昏厥,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冷汗津津地看着被荆家主按在地上的众人,她当然不会一个人来,只是她作为母亲,她比其他人反应都快地去保护了自己的孩子。 看着不远处对这边动静毫无所觉的荆沉玉继续去上课,荆夫人抓住丈夫的手,丢下一句“不准告诉玉儿”便昏迷了过去。 那之后,直到荆家主换骨给她,她才醒过来。 “你母亲倒不是怕你为四房的反叛伤心,只是担心你因她为保护你而受伤心中自责,所以不准我告诉你真相。”荆家主淡淡道,“修道之人最怕心思过重生了心魔,你修炼速度太快,你母亲总觉得你的心魔劫会来势汹汹,她一直想尽办法杜绝你产生心魔的机会,直到你去了九华剑宗。” 荆沉玉坐在那,脸色有些苍白,一言不发。 “如今你都要和自己的心魔成亲了,这些倒也不必再瞒着。”荆家主注视他片刻,慢慢说,“别想太多,事情已过去多年,你是她的儿子,她为你付出心甘情愿理所应当。严格来讲,这件事我的责任最大,我若一直将你关在结界里直到成人再出来,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他最后付出了剑骨救了妻子,在他看来也算是罪有应得,实在算不上什么好。 荆沉玉却抬眸望过来说:“没有谁为谁付出是理所应当。” 荆家主一愣。 “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是理所应当就该为孩子付出一切。” 荆沉玉站了起来,撩袍跪下,彻底惊到了荆家主。 自从拜入九华剑宗,这个儿子就好像离荆家很远了。 哪怕他偶尔也会回来,也再不像以前那样,觉得这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他们更先想到的是——这个人是三界剑君,是至高无上。 荆家主也很少将自己摆在父亲那种位置上了。 现在荆沉玉这样跪在他面前,荆家主意外之后,心中充满了复杂情绪。 他伸手想将他扶起来,又僵在半空,片刻后缓缓收回。 “父亲。”荆沉玉这次回来后,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唤他,“母亲为我受伤,父亲为救母亲付出了剑骨,这些都是为了我。父亲不将我关在结界里,亦是希望我过得快活,错不在你,在心术不正的人。” 他抬起头,与荆家主四目相对:“虽然似乎迟了太多年,但有句话还是要说。” 他深深一拜:“多谢。” 荆家主彻底愣住了,他恍惚抬眸,看见了门边的妻子。 荆夫人不知何时到了,正看着这边,眼角挂着泪珠。 荆家主抿了抿唇,总是在儿子面前维持着严父形象的他和缓了语气,深呼吸了一下,低低道:“起来吧,莫要如此。” 荆沉玉被他用灵力扶起来。 “我和你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若真想道谢,你母亲很喜欢孩子,等你的孩子出生,多让她带上几日罢。” 笑声自后传来,荆沉玉回眸去看,母亲缓步走进来,笑着说:“是了,你父亲真了解我,自从知道昭儿有孕,我就开始给孩子准备衣物,如今已存了两个柜子。待孩子出生,你和昭儿切莫急着离开,要让我多与孩子待上一段时间才行。” 荆夫人眼里充斥着对孩子的喜爱,一看就是万分期待孩子降临的。 荆沉玉心中郁郁一扫而空,张口回答却是:“此事还要问过昭昭才能应允。” 他竟然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先问过昭昭的意思才做决定。 荆夫人不由捧住了心,怨念地瞥了一眼荆家主。 荆家主:很好,我又被比下去了:) 忽然,荆沉玉问:“母亲来时星流彩可从习剑阁离开了?” “还不曾,怎么了?” 荆沉玉没来得及回答。 他直接瞬移离开,一阵风似得刮跑。 - 习剑阁内,星流彩刚给昭昭把完脉。 “一切安好,你放宽心,等着孩子出生就行了。”星流彩自信地说,“有我在,别说你这一胎好得不得了,便是不好,我也能扭转乾坤。” 昭昭点点头:“是是是,流彩道君最厉害了。” 见她态度敷衍,星流彩有点不高兴,理了理裙摆:“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是我吹,如今出了事的花藕夫人你知道吧?她生前可是天下第一的炼器大师,不知多高傲的一个人,来寻我保下她那一胎的时候态度可比你现在好多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上赶着来给你安胎你却敷衍我!” 昭昭听到“花藕夫人”的名字不由抬了抬眼:“帮花藕夫人保胎……保的该不会是秦夜烛吧?” “是。”他捋了捋头发,“说来惭愧,其实我早知道秦家大公子不能修炼,只是一直没告诉任何人,我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完全替患者保守秘密。” 昭昭眯眼看他,眼神意味深长。 星流彩尴尬了一下,有些无语道:“好吧好吧,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我不能不心动啊!” 他连珠炮似的说:“你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秦夜烛压根没机会出生,秦家主那个炉鼎妾侍真是心狠手辣,给孕中的花藕夫人下了死阴灵这般阴狠的毒咒,差一点就一尸两命了。” 他比了一个在韩国要被封杀的手势。 昭昭斜倚一旁,单手撑头说:“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秦家的事了。” 星流彩叹息一声:“是,我来之前还跑去看了一眼,毕竟是老主顾。谁能想到花藕夫人和秦家主最后会如此陨落呢?要我说男人就不该找那么多女子,一个就够累得慌了,找那么多,直接把自己玩死了吧?还白白连累了孩子。我去时秦家大公子正被其他几房围攻逼着放权,甚至连秦姓都不准他用了。” 秦夜烛的母亲与秦家主同归于尽,让秦家没了家主,将秦家搅得鸡犬不宁,秦家人认为秦夜烛该滚出秦家,没资格姓秦,一方面是利益驱使,一方面也是觉得这理所当然。 昭昭意兴阑珊:“这些人就知道怪女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好像把最大的罪责怪在女人身上就可以顺理成章继续耀武扬威了。当然,花藕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 她可没忘记她如何暗算的荆沉玉,如今她死了一了百了,至于秦夜烛,星流彩也说了他如今的处境,也不需要她再去浪费力气做什么了。 “你说这算不算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昭昭转眸望向窗外,看着外面随风摇动的青竹。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宿命轮回吗?是天道吗?如果真是,那我会不会也会有类似的一天?” 曾几何时,无数的巧合组合在一起,都只有一个目的——让荆沉玉杀死她。 那现在呢? 日子过得太安逸,昭昭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件事了,但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十分不安。 一直没得到回应,她忍不住回头:“你怎么不说……” 她话没说完,就看见身后的人已经不是星流彩,而是荆沉玉。 他似乎来得很急,腰间禁步和玉佩还在撞击,发出悦耳的响声。 门外,星流彩气愤的声音传来:“荆沉玉你太过分了!我是来帮你夫人安胎的,你不将我当贵客招待就算了,居然还把我丢出来!你简直不可理喻!” 昭昭缓缓睁大眼睛,撑起身朝外看了看,正看见星流彩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这是做什么,人家是来帮忙的。” 荆沉玉往前一步,弯下腰与她对视。 “你方才在想什么。” 昭昭:“……” “你脸色很难看,定是他说了什么惹你心烦,我没给他一剑已是仁至义尽。” “关老子屁事,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修为高了不起吗,你这混蛋——” 星流彩喋喋不休在外骂他,荆沉玉懒得听,直接化出般若双指并拢朝外一点,剑光瞬间弹射出去,尖叫声随之而来,且越来越远。 “现在没人可以惹你心烦了。”荆沉玉认真道,“不要理他的胡言乱语,明日就要成婚,我不想看到你不高兴。” 昭昭沉默了一会说:“和他没关系,是我突然想到那日在诛魔台的天雷。”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天道肯定是不希望你娶我的,这可能扰乱原有的轨迹,甚至是逆天而行,结果也许不会太好,你会怕吗?” 荆沉玉反问:“你怕吗。” “我当然不怕。”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于是他说:“那你又何须担心我。” 他抓住她的手:“我非但不怕,更不会容许任何人危害到你我。” “哪怕是天道所指?” “天道为何非要来插手我这般寻常修士的人生。它若非要来插手。” 荆沉玉直起身,表情冷静,语气理智,显然说的话都是心中所想,并且深思熟虑过要如何实施的。 “那就换一个天。” 昭昭扬起嘴角,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上。 “荆沉玉!”她大声喊他。 荆沉玉低头看她,用眼神表情询问。 昭昭笑得甜蜜:“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嚣张的样子有多帅。” 荆沉玉:“……” “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荆沉玉,而是荆傲天!”昭昭想了想,“不对,是荆日天!”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太胡闹,挂在他身上笑得前仰后合。 听着她的笑,荆沉玉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昭昭大约觉得他刚才那些话只是随便说说吧。 可其实,他已经想了很久这样的事该如何实施。 但她不用知道这些,也不需要有任何压力。 抱着她坐下,荆沉玉轻抚着她的发丝,情绪内敛,人很安静。 昭昭靠在他怀里笑够了,就懒洋洋地说:“你去见家主,都说了些什么?” 荆沉玉手上动作一顿,情绪有些变化。 昭昭捕捉到,后撤身子直视他的眼睛,想了想,问:“是关于夫人当年的伤?” 荆沉玉怔了怔:“你猜得到?” “还真是?”昭昭有些讶异,她笑着说,“我当然猜得到!我是不是很厉害?我是你肚子里的虫,所以以后别想骗我什么。” 荆沉玉看着她许久,点头说:“我不会骗你任何事,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 “昭昭,明日你就要嫁给我了。” 昭昭知道的。 但他这样严肃正式地说了一遍,她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了。 “明日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荆沉玉再次将她揽入怀中,闭上眼睛道:“我会好好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绝对不会让她和孩子,再经历他经历过的事。 第120章 明日就要成亲了,昭昭今夜注定无眠。 按照习俗,荆沉玉今夜本该和她分开,待明日行礼时两人再见。 但昭昭不想离开他,他也不想与她分开。 想了想,他放下房中纱帘,将自己隔在帘后,与榻上侧身而眠的昭昭也算是“不见”了。 夜很深了,他闭着眼睛在打坐,昭昭翻来覆去许久,还是睁开眼深深叹了口气。 “我睡不着,我太激动了。”她自暴自弃地坐起来,“以前就总是这样,每次第二天早上有重要的事,我都会激动得睡不着。” 荆沉玉倏地睁眼,眸色清正,哪怕隔着一层纱帘,她也能感受到他眼中的清明。 “你也没办法专心入定对吗?”她倚在榻上,失神地注视着阻挡视线的帘子。 荆沉玉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她看得见晃动的人影。 昭昭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叹息声很长,她手抚上脸颊,自己捏了捏自己,憋闷地说:“之前问你家主寻你什么事,你好像还没告诉我。” 荆沉玉放下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凝着身上玄色的衣料和金色的缠龙剑刺绣看,好像能看出花来。 昭昭激动,他又何尝不激动。 这一天终于来了,从知道自己心意开始,他就在盼望着名正言顺这一天。 虽然哪怕没有什么名分,他也不介意陪在她身边生生世世,可那般注重礼数的一个人,若可以名正言顺,怎么会不高兴呢? 更不要说,他从来不希望自己与她的关系必须遮遮掩掩。 他素来期望的,不过是与她的正大光明。 所有期待都要落成了,荆沉玉比昭昭其实更激动。 只是他很擅长克制自己,隐藏情绪,所以她并没怎么看出来。 问起荆家主说的那些事,倒也可以拿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荆沉玉耐心地将一切都复述给她听,说完便道:“我与父亲皆是天生剑骨,我们的孩子很可能也是,我会保护好她,绝不让她被人伤害。” 昭昭明白过味来了。 “也就是说,天生剑骨固然很好很难得,但在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也很容易成为惹人觊觎的负担。怀有天生剑骨的孩子,就和唐僧差不多,有数不清的妖魔鬼怪来分上一口。” 她从榻上爬起来,踩着月光来到纱帘前。 “可我是魔,我们的孩子真能继承到你的天生剑骨吗?” 荆沉玉隔着纱帘与她对视:“不确定,但早做准备不会有错。” 的确,未雨绸缪最好,总不能真等孩子有剑骨之后再仓促准备。 昭昭开始来回踱步,看上去很烦恼。 荆沉玉站起身,手放在纱帘上,低声问:“为何烦心。” 身姿窈窕的姑娘停下来,跑到他面前,手与他隔着纱帘相贴。 “仙魔结合,真的会平安无事吗?” 昭昭感受着纱帘那边他手上的温度,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不必担心,星流彩在这里。” ……是了,星流彩可是登仙境的医修大能,他在这里,哪怕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平安解决。 大概吧……? 昭昭还是无法安心。 荆沉玉看了她一会,又说:“我也在这里。” 他在这里,就不会让她和孩子有任何差错。 星流彩没让昭昭安心,荆沉玉却让她安定下来。 她点点头,往前靠在,隔着纱帘扑在他怀中。 “……要不然你过来吧。”她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这样也没什么用,干脆就不要忌讳那么多了,我想要你抱着我。” 荆沉玉迟疑着,没有立刻应下,昭昭直接拉开了纱帘。 毫无阻碍地四目相对那一刻,昭昭朝他张开手臂,他弯弯唇角,将人拉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还是这样踏实。”昭昭满足地闭上眼,“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什么艰难险阻都经历过了,还忌讳这些小习俗做什么?我要你抱着我,一直这样抱着我,一辈子不能放开我的手。” 荆沉玉喉结动了动,为她话里的感情失神片刻。 昭昭忍不住晃了晃他:“好不好呀?你怎么不回应??” 被如此催促,他很快回应了。 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她。 一个不清纯到了极致的吻。 按理说,过了午夜,现在已经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了。 今夜该有一个美妙的洞房花烛——虽然他们都洞房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今夜意义非凡。 所以在荆沉玉情不自禁的时候,理智打败了本能,他还是非常努力地把持住了。 他别开头深呼吸了一下,将昭昭抱紧,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她的长发。 昭昭回抱着他,有些奇怪:“怎么了吗?” ……亲得那么热情,居然不是要做什么吗? 荆沉玉没法回答,他用了全部的力量在控制自己,已经没力气再回答她了。 他只能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天色渐渐亮起时,荆夫人带人前来给新娘子梳妆。 荆沉玉被赶了出去,到其他地方洗漱更衣,走得很不甘心。 “行了荆沉玉,有那么看不够吗?又不是分开这一会儿以后就见不到了,至于吗至于吗?”星流彩作为“女子”,自然也被荆夫人请来帮忙,正打算进昭昭的房间,还不忘挤兑他两句。 荆沉玉蹙眉道:“你去做什么。” “当然是帮新娘子参详妆容了!”星流彩理直气壮。 “你不能去。”别人不知他是男子,他可知道,昭昭梳妆完要更衣,怎么能让男子入内。 “你能拿我怎么办?是你母亲邀请我来的。”星流彩故意气人,“你难不成还要在与昭昭大喜之日与我这样一个‘女修’在众人面前拉拉扯扯吗?” 他特别加重了“女修”二字,完全是看好戏的样子,等着荆沉玉无奈跳脚。 可荆沉玉很冷静。 “无需我与你拉拉扯扯。” 他直接拿起身份玉牌,双指并拢输入灵力后,华倾声音毕恭毕敬传来。 “君上有何吩咐?” “将流彩道君请出去,他太聒噪了。” 华倾虽然觉得这要求奇怪,但剑君的吩咐他向来无条件照做,很快答应下来。 放下玉佩,荆沉玉抬脚便走,一点都不担心华倾会搞不定星流彩。 星流彩气得脸颊红红:“荆沉玉你真是太过分了,你欺人太甚,我这就离开南陵你信不信,你有本事永远别来求我——” “你来这里是自己要报恩,并非本君请你来。”荆沉玉冷酷无情。 星流彩涨红着脸,眼睛也很快就红了。 他正要与荆沉玉拼命,就被赶来的华倾和四大长老软硬兼施地弄走了。 世界安静了。 荆沉玉疏离但礼貌地与族人点头示意:“走吧,不要误了吉时。” ……你们大能之间的关系真是扑朔迷离,让人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 大婚这日的天气,大约是南陵近三年来最好的一天。 荆夫人一边看着昭昭上妆,一边感叹着阳光的温柔与和煦。 窗户开着,昭昭沐浴在这样舒适的阳光下,也情不自禁闭上了眼。 比起诛魔台那日的惊雷,这阳光暖洋洋的,一点恶意都感觉不到。 它们都来自一片天空,应当也属于一个天道,这是否也代表着,今天不会有任何意外,他们的婚礼会平平静静,一切顺利? 睁开眼看着镜中的人,她的皮肤白,穿红色就显得更白,圆润的珍珠流苏遮面整齐地垂下来,不算特别长的发用巧妙的手法绾成如云的发髻,金色的钗环错落有致地别在发髻上,奢华而隆重。 “真美。”荆夫人爱重地抚过昭昭的发丝,“昭儿这样美,玉儿见了定然要被迷得颠三倒四。” 试着想象一下荆沉玉颠三倒四的样子,昭昭摸摸脸笑着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他颠三倒四是什么样子,他总是一本正经的。” 就连在床上很多时候也都是一本正经,像在做什么非常神圣严肃的事,让昭昭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本剑谱,一卷道经。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忍不住驶出浑身解数,迫得他不得不防线崩溃,跟着她跌入深渊,无尽缠绵。 脸因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变得越来越红,荆夫人见了不由好奇道:“咦,妆容还没上好,怎么脸就这样红了……哦……”她恍然般,“是昭儿害羞了。” 这话搞得昭昭脸更红了。 “好孩子,不愧是我的儿媳,害羞起来也这样好看。”荆夫人笑吟吟道,“我都迫不及待想要跟所有人介绍你了。” 昭昭喜服下的手握了握拳,轻缓地问:“您不怕我是魔的事会给荆家带来不好的影响吗?” “那有什么关系?”荆夫人仔细替她调整钗环,“不管什么影响,都不会动摇南陵荆家在修界的地位。实力摆在那里,谁敢来置喙什么,你只管让玉儿打过去就是了。” ……! 很好很强大。 不愧是母子,遇事想到的永远就是干,干就完了! 昭昭深以为然,整个人振奋起来,期待地想,荆沉玉的喜服那日在暖阁她见过了,也不知道他穿上是什么样子,荆夫人一直说她好看,可她觉得,荆沉玉身为男子,比她更好看一些。 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昭昭在期待见到荆沉玉,荆沉玉也在盼望见到她。 婚礼终于开始,他在万众瞩目里握住另一头握在昭昭手中的红色喜绸时,终于有了——她是真的要嫁给他了的真实感。 按照喜娘交代他的,他应该就这样不疾不徐地牵着昭昭去拜堂。 可看着盖着红盖头,一身红色嫁衣,嫁衣上绣满了凤栖芙蓉的姑娘,他心口一片炙热,实在没忍住,就这么使劲把人拉到了身边。 昭昭只觉脚下一空,人不自觉飘起来,这沉重的嫁衣和满头的珠翠都仿若没了重量,她就这么被人拉了过去,直接被人握住了手。 惊呼声不绝于耳,喜乐声都顿了一下,但乐修们反映很快,马上继续演奏,昭昭则已经知握住自己的是荆沉玉。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包裹着她的感觉那样特别,她绝对不会认错。 “……这么多人看着呢,君上别心急,我又跑不掉。” 昭昭耳边还回荡着众人的惊呼声,他们该不会以为荆沉玉会情不自禁在这里给大家表演一个当场洞房吧?不然干吗那么惊讶? 其实这也不怪观礼的人,在他们眼中,荆沉玉是最守规矩的一个人,哪怕最近这段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他们对他的固有印象也没有本质地改变。 但现在这一幕让他们清晰意识到,剑君真的不一样了。 他也是人,再不是冰冷遥远的神像,不过无论是人还是神像,都与他们没什么瓜葛就是了。 大家忍不住去看那女子。 那改变了剑君,现在要跨越身份嫁给他,与他结为夫妇成为道侣的女子。 她周身的魔气在座的都能清晰感受到,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于那魔气中还有一股很淡,却不容忽视的中正平和的剑意。 是正道已臻化境巅峰剑修的强大剑意。 这绝无可能出现在一个魔身上,还融合得这样恰当巧妙,无一丝违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悯天宗众人对视一眼,最明白的恐怕是独幽。 他思忖了一下不自觉道:“或许,这便是魔与修者并非毫无相通之处,并非必须你死我活的有力证据。” 万事万物皆可共通,即便是魔与正道。 昭昭将两种截然不同的道法在自己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缺。 她与荆沉玉站在一起,两人都是一身红衣,在布满红色的喜堂下面对着面,这一幕美得像画,如梦似幻。 今日的司仪是华倾,他穿了一套崭新的法衣,表情郑重,声音嘹亮地喊着:“一拜天地!” 天地。 昭昭在心里默念。 天地会接受这一拜吗? 她垂在身侧的手始终被荆沉玉牵着,刚才他直接把她拉到身边后就没松开,此刻也给了她无尽的力量。 她全身戒备地和他一起拜下去。 风和日丽,喜乐未停,没有雷,甚至连风都没有。 一切顺利。 昭昭屏住的呼吸彻底放开,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不少。 华倾在这时喊:“二拜高堂!” 她转过身,和荆沉玉一起拜向荆夫人和荆家主。 她没有高堂,非要说在这里的高堂的话……那也得是荆沉玉本人:) 宿主也算半个高堂吧? 反正是不可能拜他的,只能拜他父母。 最后—— 华倾有些激动道:“夫妻对拜!” 昭昭回过身来,哪怕隔着红盖头,仿佛也能被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点燃。 最后一拜了。 这一拜下去,她便是他的妻子了。 他们即将成为夫妻,生生世世在一起。 昭昭忍不住眼眶发热,她咬了咬唇,本想松开手好与他对拜,但他却直接执起了她另一只手,这下子是两只手与她交握。 “莫慌,我在。” 他的声音和缓平静,温柔清晰而有力量。 昭昭本就盈满了眼眶的热泪掉了下来,他们双手握着,一点点朝彼此拜下去。 “礼成!” 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了。 “送入洞房!”华倾将这句喊得最为热烈。 昭昭实在没忍住,用神识偷看了一下荆沉玉,最先看见的便是他那双看穿一切的桃花眼。 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神识,与她在神识中相对,她看见了那双总是冷清寂寥的眼眸,她在那眼神无所遁形。 “哭了?” 他与她送来心音。 “别哭。”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会陪着我吗?”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会陪着你。” 他牵着她往外走。 “昭昭,我会对你很好。” “我知你并不喜欢我沉闷的性子,我会试着改变。” 他与她十指紧扣。 “我会学着温柔。” 事实上,他已经将温柔学得很好。 “我的温柔只对你一人。” 昭昭:“……” 她丢盔弃甲,卸下所有,在这一刻,将全部的自己,无所保留地献给他。 第121章 正文完结 龙凤烛摇曳着甜蜜温柔的火光。 屋子角落的灯架上摆着明珠照明。 今夜夜空繁星璀璨,一轮圆月高挂月空,比中秋时节的月还要圆满。 昭昭坐在床边,床榻上铺了花生、枣、桂圆之类,有些硌得慌。 她坐得不安稳,来回挪动,局促无措的样子全都落入荆沉玉眼中。 他站在她面前,她从盖头底下可以看见他红色喜服下玄色银线的长靴。 昭昭不自觉抓紧了衣袖,嫁衣衣袖上的刺绣质感极好,华丝的面料捏在手里柔软微凉,像捧了泉水在掌心。 荆沉玉往前走了一步,昭昭攥得更紧了一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轻微的响动传来,应该是他拿起了喜称。 喜称一端握在他手中,另一端探向盖头,准确地将盖头轻轻掀起。 光线瞬间明亮不少,昭昭抬眸望去,与荆沉玉四目相对。 她美丽的脸藏在珍珠流苏之下,荆沉玉弯腰靠近,近得她能感觉到他带着冷意的呼吸。 “你很冷吗?”昭昭轻声问了句。 荆沉玉看了她一会才说:“我怎会冷。” ……是啊,他那样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冷,真是糊涂了。 昭昭抿抿唇,故作镇定地问:“那你的气息为什么那么冷。” 荆沉玉又是看了她好一会才回答:“杀戮剑意冷寒,我的气息一直这样,你该最清楚。” 所以不该问这个的。 越是想装作很平静越是破绽百出。 昭昭有点懊恼,怎么好像只有她紧张?不行,这不科学。 她定定去看荆沉玉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得更近,两人几乎隔着珍珠流苏吻上了彼此的唇。 “我好看吗?”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荆沉玉,你的新娘好看吗?” 这哪里需要问? 答案从他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荆沉玉向来是个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冷静自持,平淡理智的人。 但此刻他反应完全没了平时的敏锐,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做什么都慢半拍,只知道傻傻地盯着新娘子看,还情不自禁地想吻她,直接被她推远。 “说话呀,回答我,不然不准碰我。” 昭昭站了起来,她逼近他,他便不自觉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桌子边。 昭昭顶着满头的钗环踮起脚尖,美艳迫人地再次问:“我好看吗?” 荆沉玉后腰抵着桌子,喉结滑动,长睫轻颤道:“好看。” 他忽然伸手,手掌将她纤细的腰身轻而易举地完全掌控。 “很好看。” 他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夫人甚美,令我心折。” 昭昭满足了。 她笑了,脸颊红红,梨涡深深。 她一推他,三两下脱掉嫁衣厚重的外袍,只着嫣红的衣裙贴上他。 一伸手,用灵力取来托盘上的两杯酒,她歪着头说:“合卺酒还没喝。” 的确,还要喝合卺酒。 荆沉玉接过她手里递来的酒,用另一手帮她将遮面的珍珠流苏拨到一边,这就看清了她妆容精致的清艳脸庞。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其实就知道她很美。 但他并非是个在意美丑的人,他喜欢昭昭,哪怕她变老变丑也不会改变感情。 所以此刻灯下看美人,他心中满满的情意,皆因这张脸是他的妻子爱人,她美丽的外表只是锦上添花,真正让他意乱情迷神思不属的,是她这个人。 昭昭与他手臂相交,两人对视着,将白玉杯里的合卺酒一饮而尽。 因喝得快,昭昭洒了一点酒在脸颊上,荆沉玉阖了阖眼,靠近她,在她不解地注视下轻轻舔去她脸上的酒。 酒香气充斥着鼻息,昭昭明明只喝了这一小杯,却觉得自己已经微醺。 她望着他,新郎官今日极其正式地将所有的发都束在了玉冠里,玉冠繁复华丽,垂下金珠流苏,让俊美绝伦的仙君看着越发如玉出尘。 他本是一张薄情寡欲的脸,仿佛永远不会有人能勾得他情动,他也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涉入红尘。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为她做尽了他本来永远不会做的事。 从前昭昭听过南极洲有一片范达湖,冰层下湖水的温度是0℃,再往下水越深,温度越高。 荆沉玉便像是这样一片冰封冻结的湖。 冰冷神圣的外表让人们对他不敢靠近和亵渎,也就不会有人发现,越是冷硬冰冻的外壳之下,越会有一颗炙热烫人的心。 昭昭抬起手,素白纤细的手指一点点解开他的腰封。 随着腰封落地,宽袍喜服瞬间散开,白色的里衣纤尘不染,龙凤烛摇曳的火光照耀着他,昭昭心思一动,环着他的腰一转,两人便靠在了摆放着龙凤烛的桌前。 荆沉玉靠着桌子,喜服凌乱,胸膛半露。 昭昭手指抚过他精瘦雪白的胸膛,带起一阵酥麻之感,荆沉玉一直微闭着眼眸克制自己,不将心底汹涌的浪潮泄露半分,怕惊动了试探着伸出爪子的猫猫。 猫猫的肉垫按在他胸膛上,荆沉玉喉结滑动,气息绵长而沉重。 很危险。 气氛暧昧又危险,昭昭对危险感知敏锐,当即想跑,荆沉玉立刻反手抓她。 两人动作忙乱之下,他外袍被她拉下来,胸膛和肩膀全都暴露在外,桌子也被带着晃动起来。 桌上摆着的龙凤烛跟着摇晃,燃烧化了的蜡油溅起,有几滴落在他白皙的胸膛上。 瞬间,仿若雪里绽放了几朵红梅,那美丽惊人的画面让昭昭忘了跑。 她愣在那,看着他雪白胸膛上那几滴蜡油,蝶翼般的睫飞快扇动。 她心虚般瞟了一眼荆沉玉的脸,不敢多看,很快又见视线转到了他胸前。 龙凤烛红色的蜡油在他雪白胸膛上缓缓凝固,雪里红梅……透露着银靡。 昭昭心跳加速,她再次抬眸,这次没再闪躲,瞪大眼睛直视着一剑皆斩,杀伐利落,所向披靡的剑君。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依然明月清风,像没有情绪欲望的画中仙人。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比她更像引人堕落往生的魔。 “荆沉玉。” 她开口,声音有些哑。 荆沉玉看着她,纠正:“叫夫君。” 昭昭从善如流,笑着唤:“夫君。” 荆沉玉眼皮跳了跳,低低应了一声。 昭昭笑得更开心了,跳起来环住他的脖颈,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说:“帮我把发髻拆开吧,我不要别人帮我,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四个字仿佛世间最强大的咒,让荆沉玉无意识地遵从她的一切吩咐。 他认真地帮她摘掉所有钗环,细心地替她解开发髻。 柔顺的黑发散下来,昭昭笑意更深,酒窝里盛满了甜蜜。 荆沉玉低下头里,亲了亲她的酒窝,好像吃了一颗甜蜜至极的糖。 “疼吗?”她的手落在他胸口,轻柔替他一点点除去凝固的红色蜡油。 他摇摇头,没有言语。 昭昭说:“也对,这点小疼算得了什么,你那样能忍。” 他还是不说话,好像突然不会说话了一样,任她摆布,任她言语。 昭昭心里更乱了。 她将他的胸膛清理干净,望着月下雪神般的仙君,轻咬了他的下巴,留下浅浅的牙印。 “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她眼睛亮晶晶的。 荆沉玉望向窗外,月色温柔,夜色美丽,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他将她紧紧抱住,力道之大像要将人揉进自己的胸膛。 “今夜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昭昭攀上他的肩,在他耳边柔柔低语,“你不用控制的,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害怕,不用担心吓到我呀。” 她好像笑了一声,笑声悦耳清泠:“其实我也很想看看,你完全不控制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的手在他胸膛上勾来划去:“你好像习惯了克制,万事冷静,我真的很想看看你不冷静是什么样子,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是个名正言顺的好机会。” 昭昭注视他的眼睛:“想要试试吗?肆无忌惮,彻底放开,毫无保留,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吗?” 玉琢冰雕般的仙君轻轻扳住她的下巴,漆黑俊美的眼睛深邃幽暗:“你真的,不会怕吗。” 昭昭摇头:“我不怕。” “你真的想看。” “想看。” “如此。” 荆沉玉抬头望着屋顶片刻,突然将昭昭横抱而起,她惊呼一声,赶紧紧紧抱住他。 “不准求饶。” 他转瞬到了床榻边,放狠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像说今夜吃了什么般随意寻常。 昭昭这时一点都不觉得会有多可怕。 在她看来哪怕荆沉玉说要肆无忌惮,照他那个性子也不太可能真的全部放开。 之前在星流彩的别业,他们日夜缠绵的半个月,每次喊着“再来”的可不是他,是她啊。 所以他凭什么这么嚣张?? 昭昭奇怪的胜负欲再现,她被他放到床上,抬手扫开满床的“早生贵子”,手撑在身后高傲地抬着下巴道:“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若是皱一下眉头,便……” “便如何?”他站在床榻边,慢条斯理地褪去身上剩余的衣裳。 昭昭看着他漂亮的身体咽了咽口水:“便……便……” 她想不出要如何。 他也没再给她机会说出来。 昭昭发现她错了。 她从来没有错得像今夜这样离谱。 她满心以为荆沉玉的底线她了如指掌,可其实…… 他真的还有很多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最后的最后,昭昭的手几乎捏碎了床沿的雕花木。 可那爱意始终不曾停歇,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宠溺了个遍。 昭昭觉得自己好像焕然一新了。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 从前的昭昭孤身一人。 现在的昭昭从里到外沾满了属于荆沉玉的味道。 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她曾经是他的心魔。 现在她是他的心爱。 她始终占据着他的心,永不改变。 天亮起时,天道依然没什么表示。 一切都美好而真实。 昭昭明白这代表着,她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意外不会再来。 她和他达成了难度最大,却也最幸福的结局。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