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成真千金后,我嫁给了男主他叔 作者:胖橘爱吃鱼 文案 苏卿尘穿成了书中的反派真千金。 原书里,原主时时刻刻跟女主争高低、抢男主、夺美名,最后落得被游街凌迟,一手好牌被她打了个稀烂。 苏·绿茶十级·卿尘决定干个大的! 不要男主,她要男主那一手能遮天的皇叔——晋阳王季顼。 谈及季顼,世人闻名色变,个个胆颤心惊, 世人称之为“活阎王”,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传闻他那把龙牙刀在夜里会泣血啼鸣,是那些刀下亡魂来找他索命。 因此纵使季顼貌比潘安,京中却无女子愿嫁他。 苏卿尘却成了那个例外。 * 苏卿尘嫁给季顼后, 京中所有人都在等着苏家什么时候给她收尸。 但是万万没想到...... “王爷的刀柄.上挂着什么丑东西? “嘘,那是新王妃绣的香囊,王爷当宝贝戴呢。” “王爷怎么不去内阁加班了。” “以后也不去了,说是家中娇妻怕黑,要天天去陪。” * 天马行空热爱自由的沙雕女X冷面霸总护妻狂魔的纯情男(误) 碎碎念:已完结!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卿尘季顼 ┃ 配角: ┃ 其它:穿书,甜文,霸道总裁爱上我 一句话简介:没有一个霸总可以逃出绿茶的手心 立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第1章 初来乍到 苏卿尘穿书了。 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所处的视角过于奇怪,垂眼就能看见一屋子人的脑袋顶。 她左右一瞧竟没看见自己的实体?心里一突突,暗道自己会不会穿进一个灵异的本子里,这角色竟然是个鬼吗? 好在底下的人终于说了一句话,打消了她的顾虑。 “胡郎中,您是姑苏最有名的圣手,若您能救下卿尘,苏府愿腾出三间铺子供您为街上灾民义诊,还愿打开粮仓以您的名义设立施粥铺。”那位夫人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声音急切却有礼。 胡郎中叹了口气,他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歉意道:“夫人善举老夫很是感激,只怪老夫才浅,摸不出贵千金昏迷不醒的原因。按理说落水后的脉象不应这般起伏不定,可这……老夫竭尽所能了,请夫人节哀……” 苏卿尘恍然,底下那位落水的倒霉姑娘也叫苏卿尘,这剧情好熟悉。 她慢慢悠悠地想起来,这不就是自己刚看了大半的小说吗? 原主苏卿尘是苏府后认回来的真千金,是假千金女主苏嫣儿的姐姐,前期可谓又蠢又坏,出场就搅黄了女主与桓小王爷的订婚宴。 她仗着自己早年受了苦,在人前人后作威作福,苛待侍从。被女主苏嫣儿好意提醒后,不仅不领情反而嫉妒起女主的教养体面来。 自此她在府中经常耍心眼,明里暗里都要压女主一头。 这回就是靠在苏父面前装可怜,逼女主把去中秋诗会的机会让给了她。只不过她自己不争气,大字不识一个,还被那些当众名门贵女嘲笑。 气得她离席回家,却在路上就被人莫名推入水中。 只不过原书里,她被救回来后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地又到处作妖了。 可如今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原主没能挺过去,反而让自己李代桃僵了。 苏卿尘闹心地犯嘀咕,穿书穿成谁不好?非要穿到这祖宗身上,她可还记得原主的结局是被架在笼子里游行九日,饥饿致死,曝尸荒野,野狗分而食之…… 她不禁打了个摆子,只见那胡郎中给原主下了最后通牒,便提起药箱在苏夫人目送之下走了。 苏卿尘的脸色可谓缤纷,她真觉得原主还可以再抢救一下的。 送走了胡郎中后,苏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双手不停地捻着佛珠,在宁云阁内局促地踱步。 未几,她停下脚步,掀开薄纱看向床上的少女。 少女的脸色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静的出奇,好似一件易碎的瓷娃娃一般,精致却冰冷得没有活气。 苏母轻叹了口气,这几年她本保养得很好,三十余岁的年纪,脸上细腻白皙没半点褶皱。 自从她亲生女儿苏卿尘被人从乡下找回来认祖归宗后,未过一月她就徒生两根白发。 这也难怪,谁会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养了十六年的女儿是别人家的,而自己的亲骨肉却流落在外,吃苦受累了那么多年。 苏母神情微恸,不由得想起苏嫣儿——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假千金。嫣儿聪颖识礼,精通四艺,长相也是苏州顶尖。 反观她的亲骨肉,苏母望着榻上的少女抿了抿唇。 苏卿尘野生野养,大字不识,全然不知礼仪为何物…… 思忱至此,苏母眼底那仅有的愧疚也消散殆尽,她闭上眼将那扇帘子放下,对早就候在门口的侍女吩咐道:“去把三小姐叫过来,我有事和她说。” 侍女是个明白人,好似早就料到苏母会有此吩咐,她开门抬脚匆匆往留芳阁走去。 苏母又在屋里转悠了半圈,最终还是坐回八仙桌前,沉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卿尘啊,这或许就是咱娘俩的命吧,今生缘分已尽,你可别怪娘偏袒……” 未过多久,宁云阁的黄柳木门“吱呦”一声响了起来,两个身着绿色常服的丫鬟轻轻推开了门,给一位俏丽可人的少女开了条道。少女身着粉团常裙小步走了进来,她眼睛又圆又大,脸很小有点婴儿肥,小嘴如樱桃般红润,实在是娇俏可爱。 “母亲。”苏嫣儿双手叠起恭恭敬敬地朝苏母做了个揖,落落大方,却又有一丝拘谨。 苏母见她来了,惨白地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抬手招苏嫣儿进前来。 苏嫣儿心领神走过去,乖巧地蹲坐在苏母腿边,等她发话。 苏母一手捻着佛珠,一手轻抚在苏嫣儿的头顶,斟酌片刻道:“嫣儿,卿尘她……可能有些不好了。” 苏嫣儿玲珑心思,早就知道苏母这是何意。她这位姐姐的病连苏州城内医术高超的胡郎中都拿捏不准,苏卿尘八成就要命绝于此了。 苏嫣儿立即抬首,轻柔地安抚苏母道:“母亲莫要焦心过度,卿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苏母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娘一直把你视如己出,当亲女儿对待,说句挨雷劈的话,娘甚至有时还想过卿尘不回来该有多好。” 苏嫣儿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充满眼眶,她哽咽道:“娘。” 苏母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道:“在娘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苏家的小姐,从未变过,今后你就是苏府的门面。” 二人牵手痛哭,好一幅母慈子孝。 可惜了,苏卿尘咂了咂嘴,看了眼原主头顶的倒计时,距离她附身上前体验异世界生活还有三秒钟。 三秒后,她被一股陌生的力量猛地拽进原主体内,按时睁开了眼睛。原主高烧使得她浑身疼痛,她哑声道:“我头好疼啊,娘……” 这声低喃如惊雷一般,震醒了在场所有人。这位本该将行就木,连神医胡郎中都治不了的苏卿尘,怎么突然醒了? 满屋一静,连呼吸都忘了继续。 苏母泪流满面变成了目瞪口呆,她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掀开薄衫,惊异地看着床榻上的苏卿尘活生生地睁开眼睛,对着自己说道:“娘,我浑身好疼啊。” 苏夫人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她走到进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无恙的苏卿尘,声音颤抖道:“卿……卿尘,你真的醒了。” 这表情绝对不是喜悦,苏卿尘在心里默默地为原主忧伤了一下。为了证明自己“醒了”,她忍着痛撑起身体半坐了起来,明知故问道:“娘,你怎么了,我是得了什么怪病吗?” 苏母这才回过神来,招呼起宁云阁内外的侍女,几人为苏卿尘擦手擦脸,按摩四肢,几人把热汤药递来,为她补身,几人出门打热水顺便把这喜事告诉苏老爷…… 苏卿尘被伺候得宛若一个瘫痪的智障,当她看见侍女用筷子一丝丝地撕鸡肉,再碾碎了喂给她的时候,终于受不了了,她拨开眼前的一帮人,伸头扫量屋内,登时一愣。 刚刚还在苏母膝前梨花带雨的苏嫣儿,竟已经趁乱溜走了,厅堂只剩下苏母自己对镜拍粉。 苏卿尘自然知道苏母偏心,却没料想偏心到怕被亲生女儿瓜田李下的地步。 她微眯起眼睛,故作无意道:“娘,我刚刚好像听见嫣儿的声音了,她没在吗?” 苏母回过头来,毕竟是哭过一场,新妆面还是显得有几分憔悴,她走过来拉着苏卿尘的手道:“卿尘是不是听错了,娘刚才斥责那些侍女呢。我这好端端的宝贝女儿,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跟着怎么就落水了呢?” 苏母抬眼,不咸不淡地将这屋子的侍女扫量了个遍,吓得他们不敢擅动,又慈悲道:“卿尘,你放心,这些没保护好你的废物一会通通拉出去挨板子,娘再给你换一批新的来。” 大可不必,苏卿尘摸了摸鼻子,一脸受宠若惊:“他们真该罚,我真想亲眼瞧着他们挨板子。只是我刚被这些人伺候惯,冷不丁又换一批,还得费心思□□一番,那可太麻烦了。” 苏母扯了扯嘴角,对苏卿尘的要求无一不应,她这边安抚道:“好,就听卿尘的。”又转过去黑着脸道:“宁云阁的,有一个算一个,去找马管事领十个板子,罚奉一月!” 众侍女闻信抖若筛糠,却不敢辩驳半分,纷纷如丧考妣。 苏卿尘抿了抿唇,这一受罚的戏码看似是对她无尽的包容,其实就是在离间她与侍女的关系。 苏母不提受罚还好,提了依照“苏卿尘”的性子就必然会接,接了就要得罪人…… 苏卿尘眼睛一转,抬手指着一位瘦小的侍女道:“喂,我躺久了肩膀酸,你先回来给我揉一揉。” 那侍女扭头看向苏母,见苏母并不在意,便利索地小跑回来:“好的小姐,没问题小姐。” 自她落水到复苏已经三日,苏母也焦虑得未得好眠,她见此处无事了,便摸了摸苏卿尘的头,叮嘱侍女照顾好大小姐,一步三回头地彻底走了。 苏卿尘端起巴掌大的小碗,三口就喝尽了鸡肉汤,短暂的缓解了腹中饥饿后,她抓着身后的侍女问道:“先别捏了,中秋诗会那天,你是不是一直站我身边来着?” 那个瘦小的小侍女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一双眼睛特别机灵,她利落地跃下来道:“是,小姐想问什么,朱玉保证知无不言。” 苏卿尘揉了揉眉心,她读过女主视角的原书,里面对原主落水一事涉及甚少。以前不在意就算了,可现在必须搞清楚前因后果。 她垂首看向侍女,沉声道:“你把我离席之后,落水之前的事情,仔细地讲给我,半点都不能落下,不然你也去挨板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撒花,么么哒 第2章 疑窦初现 从NPC的角度回顾这次落水,果然能得到很多隐藏信息。 朱玉用她那张巧嘴,把原书里短短三百字的落水戏,描述得极其细腻,身临其境一般。 苏卿尘边听边感叹,这丫头不去茶馆说书真是可惜了。 在朱玉的叙述中,原主来诗会的本意是想交朋友。 短短两月不到,她从一个吃不饱饭的灾民摇身一变成了苏首富的千金,这种坐火箭一般的飞速升级让她对自己认知有些飘忽。 就像她以为自己帮这些名门贵女端茶倒水,就能博得她们的同情好感一样。原主不知道这种示只会成为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姐们的活笑话。 特别是原主失手打翻了墨汁后,这些贵女们对原主明嘲暗讽,说这地上满满的墨汁愣是没沾上她半分。 原主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正挂着笑脸落座,可满场却哄堂大笑,直接揭开了字谜——胸无点墨。 这算是傻子也听出这是在骂人了,原主气得掀桌,当场离席。 倒霉的事还没完,这辆本应原路返回的马车,在中途却莫名被一帮吃不饱饭的灾民拦在半路。 按理说原主也是难民出身,若她当初没回到苏府,现在她就是讨饭大军中的一员。但见此情景原主反应很大,大骂他们是贱民,让他们离自己远点。 此一言落地,为千夫所指。已经惹了众怒,原主只好先弃掉马车,在侍卫侍女掩护下徒步回府。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没走多远,原主不知看见了什么,就叫停了他们,独自走到湖边小林里。 侍女们惧怕原主淫威,自然不敢跟上前去。只有朱玉机灵些,担心这夜黑风高出什么问题,就多向前跟了几步,也就是这几步让她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粉团襦裙,那背影像极了苏嫣儿。 只那一瞥,朱玉在心里明白了个大概,以为原主碰上了苏嫣儿想找她出气。主子们的事情,大抵是不好管的,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退了回去。 可没曾想,下一秒她听见的却是原主的呼救声。 “你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苏嫣儿?”苏卿尘裹着被子,要了壶茶水端着问道。 “奴婢在留芳阁伺候过小半年,那身影真的太像二小姐……”朱玉揪起小脸道。 “奇了怪了,她出去见谁呀,见那个退她婚的桓瑜吗?再说桓小王爷远在京城,也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苏卿尘嘬了口茶水,撇嘴道:“多了不说,就苏嫣儿的人品,我自认为还是了解的。” 毕竟书都读一半了,苏嫣儿天真善良有傲骨的人设不能说多完美吧,但还挺惹人怜爱的。特别是被退婚后的她,不是说都做好宁可枝头抱香死,也不吹落北风中的准备了吗。 这么看来,朱玉所言可谓是句句抹黑女主。 朱玉纳闷她哪里来得自信,盯着苏卿尘着急道:“小姐,这里就你我二人,朱玉对天发誓没有信口开河。而且我听人说桓小王爷早就拿到苏州巡抚一职,不日就来上任了。” 见她目光坚定,苏卿尘放下茶壶道:“可我记得母亲说那天苏嫣儿一直在陪她下棋……” 说到这里,苏卿尘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她想起苏母那么偏袒的性子,若是帮苏嫣儿隐瞒一次行程也不无可能。 苏卿尘微微敛眸,琢磨着落水之事的蹊跷。按理说长女被害,苏家不应该火急火燎地去追凶吗,怎么苏府如此安静。而且原书里好像也并没有过多描述原主落水后的事…… 苏卿尘侧过头,扫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朱玉,小丫头见她说半天没话,等了一会就揉着眼睛地打了个哈欠。 苏卿尘道:“我好饿,你去帮我找点吃的来。” 朱玉眨眨眼道:“大小姐想吃什么?鱼翅银耳汤还是鲍鱼乌鸡面?” 没见过世面的苏卿尘:“……哪个快点?” 朱玉:“鱼翅银耳汤。” 苏卿尘:“好,我吃鲍鱼乌鸡面。” 朱玉:“……” 见朱玉走远后,苏卿尘才从床上起来,脚底趿拉着鞋,走到柜边翻出一件深色的斗篷披上,左顾右盼了一番,轻手轻脚地走出宁云阁。 月明星稀,静夜如水,入夜后的苏府远没有白日里那么纷繁冗杂,除了几个巡夜的值班护卫以外,空荡安宁。 苏卿尘谨慎地沿途记路,跨过两个花园,三座假山,六道门槛,在精疲力尽前,终于看见了留芳阁的牌子。 她扶着墙,擦着额头上的虚汗,暗骂这个封建社会的大地主为何要把房子建这么大? 苏卿尘一路上都在琢磨,会不会是朱玉看错了,那日出现在湖边的人另有其人呢? 不管怎么样,她想先试试能不能排除女主。 苏府中任何人进出都需要找马管家拿批条,马管家刚直不阿,不通人情,若那日苏嫣儿想出府,必定不可能从正门走,那这留芳阁内定有一道不为人知的暗门。 夜已渐深,头顶这三尺月光,早就被这黑夜吞得剩不了多少。苏卿尘只好瞪大了眼睛,在留芳阁四周仔细摸索生怕错过什么。 待她绕了第三圈,才在东侧柴房处发现了一道看着像暗门的摆设。 这门半人多高,与灰墙同色,门前没有把手锁头,与墙之间相连的缝隙也并不整齐,倒像是墙体质久而自然形成的龟裂。 这实在是不太起眼,她起初并没有多留意。在第三圈时才反应过来,这可是苏州首富苏远行的府邸,就连屋檐上的脊兽都是镏金的,怎可能留着一处开裂的墙,明晃晃地摆在面上。 苏卿尘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那处,“咚咚”两声,空谷传响,这八成就是那暗门了。 晚风徐徐而来,秋夜愈发寒凉,吹得人不由得打了个嘚瑟。苏卿尘皱着眉,蹲着地上叹了口气:“真是这样,女主人设就崩了。” 她合计半天,摸着下巴道:“原主要是知道自己是被苏嫣儿推的,那不得把房都掀了。但在书里她怎么就按兵不动呢?” 事已至此光想也想不明白,冷风一过她便打了个喷嚏,生怕自己再冻出毛病来,便加快脚步回到宁云阁。 一进屋便缩进被窝,暖和了一会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小姐,面好了。” “进来吧。”苏卿尘搓了搓手,半坐起来招呼道。 朱玉送来的这碗鲍鱼乌鸡面,面汤金黄浓郁,面条软糯,佐料味鲜。苏卿尘狼吞虎咽一碗下肚,这才活了过来。 朱玉在旁边被她吃相吓得一愣,忙叫道:“小姐你慢点吃,锅里还有的。” 苏卿尘把碗交给朱玉,接过手帕擦了擦嘴,廉耻心回归了大半,她矜持道:“不用了,大晚上的吃多了不好。” 朱玉接过瓷碗一看,干净地能映出她的倒影,默了一默开口道:“小厨房怕小姐吃腻了觉得不舒服还新做了莲花酥和藕糕。晨时反潮,藕糕还好些,可莲花酥就糟践了,小姐你要不试试师傅的手艺?” 这台阶给得太好,苏卿尘清咳了一声,面色微红道:“难为师傅忙活到现在,那就来一点吧。” 朱玉道:“是。” 待吃饱喝足后,她翻腾进了被子里,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天花板,没有半点睡意,心里还在推算是否是苏嫣儿害了自己。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终于做起来吩咐道:“明日就你对外说我现在体虚劳神,不易见风,要睡上一整天,谁来都不见。” 朱玉颔首道:“好的小姐。” 。 留芳阁,正厅院内。 晨曦微光,透过缕缕青雾映在红门之上,如同波光潋滟。 凝固的光影被推开的红门晃散了,锦绣从门外探出脑袋,动作敏捷的闪了进去。 她神色谨慎,步伐快而急,却一点也不显得慌乱,就连脚步声都轻得微乎其微。 走到卧房,她抬手轻敲了下门,里面一清朗的女声道:“进来。” 苏嫣儿早已穿戴整齐,持着一把银梳,对镜梳裹。 见状,锦绣上前接过梳子,替她把耳后墨发理顺,低声道:“小姐,宁云阁那位今天放出话来,说是疲惫不堪要睡上一整日。” 苏嫣儿的穿戴极素,除了头上那一把刻着孔雀的银簪之外,没有任何修饰,反而显得镜中人如同清水芙蓉一般很是清丽。 她倚镜自照道:“姐姐能从鬼门关逃出来是件好事,病去如抽丝,这几日理应多休息。” 锦绣抿了抿唇,突然跪在地上哭道:“小姐对不起,都怪奴婢一时气不过推了大小姐,才害得您连出门都要如此谨慎,您重罚我吧。” 苏嫣儿垂眸看向她,嘴角勾出一点施舍的弧度道:“你我主仆多年,早就亲如姐妹,何来怪罪一说。再者说姐姐安然无恙,虽说记忆有损,但对你我而言也是好事,你不必如此挂怀,快起来吧。” 说罢,便拉开镜前的首饰盒,从中摘出几件华丽繁重金玉的用方布包好,塞进怀里。 她站起身来,伸出一双戴着玉镯的素手到锦绣眼前,招呼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去快回吧。 锦绣眼眶微热,借力起身道:“锦绣愿为小姐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苏嫣儿道:“你又说胡话了不是?快走吧。” 锦绣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小姐,最近不是说桓小王爷要来苏州任职,那你们是不是还能……” “锦绣。”苏嫣儿打断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这种无端的胡话可莫要再说了。” 锦绣道:“是……” 自苏卿尘回来后,留芳阁内的侍从远没有从前多了。刚过日出,院子内冷清的不像话,二人脚不点地地绕过正厅,直入后院那间年久未修的柴房。 开门瞬间,灰尘满天扬起,苏嫣儿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几乎站到了门外。 锦绣拨开掩饰暗门的几捆旧柴,又将门附近的灰尘清理一番,这才招呼道:“小姐这边弄好了。” 苏嫣儿快步而来,走到暗门处道谢道:“多亏有你,不然我得淹死在这些灰尘里。” 锦绣笑道:“我才要谢谢小姐您呢,要不是您把自己的首饰卖了换成粮食布施,不知道这苏州城里又要死多少灾民。” 苏嫣儿躬身走出暗门,替锦绣拉开门道:“天灾人祸,非我所能抗衡,我只能尽点绵薄之力,希望能帮到他们。” 锦绣眼里满是敬意道:“小姐,您真是个大善人。” 苏嫣儿轻笑了一声,没搭上这话。 二人谨慎地沿着后花园的蜿蜒小路快步走到院墙,踩着一颗半人多高石头,轻巧地翻了出去。 街上已有出摊早的小贩开始叫卖,把件首饰、小吃云吞,应有尽有惹得人眼花缭乱。 苏嫣儿微垂着头,避过这些精巧的玩意儿,轻车熟路地穿过长安街,直奔东市外而去。 第3章 东市之外 佑安二年夏,天降暴雨,黄河决堤。洪水如猛兽般横溢,人畜漂流,死伤者无数。 万千灾民,无家可归,沿路逃到苏州已有半月。苏州府虽大,可无论如何也容纳不了近三万的人口。 身强力壮者大多都被人挑了回去,而老弱者则被驱逐到东市以外。天衾地席,食不果腹,运气好的能抢上施粥铺的一碗汤水,都会把里面的米粒细细挑出,攒在怀里,已被不时。 东市以内,正是歌舞升平,居安处乐,美味珍馐;东市以外,却为狼籍满地,饿殍丛生,易子而食。 刚出东市,一股弥漫的酸臭扑面而来,在这清晨的明日下,都无法驱散这一方死角的阴云。 尽管苏嫣儿已经穿戴得很朴素了,但她那雪白的俏脸和不沾纤尘的素衣都与这混乱肮脏之地格格不入。 她宛如泥潭中的新莲,被一双双悲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苏嫣儿捏紧了锦绣的袖口,挪到她身后急声道:“哪个百事亨在哪?快带我去找他。” 锦绣忙道:“小姐跟我来。” “咚咚!”两声锣鼓清响,打破了这沉闷的死寂,施粥铺的杂役扛着两袋糙米手脚利落地开始吆喝。 那二人趁着乱,贴着墙角溜进了街边的巷子里。 “小姐,咱还跟吗?”朱玉带着一顶破布帽子,把小脸抹得黢黑,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扫着那巷子问道:“我看这二小姐就是大发善心去了,咱们今早光顾着弄破衣服,也没带着钱……” 同样是一身破布褴褛,脸上抹灰的苏卿尘,眨了眨眼睛道:“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朱玉挠了挠头道:“怎么了小姐?” 苏卿尘转过头来问道:“这涝灾都这么久了,咱们苏府作为苏州大户不可能没出过安置的银子,还需要她杯水车薪地往外掏吗?” 朱玉咬了咬下唇,看着左右无人,才低声道:“小姐,你回来的晚,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咱们的确上缴了一千两赈灾银,再加上朝廷下发的钱,足够买上郊外几百亩良田的了。只是过了户部、江浙总督、知府……到了咱们苏州府就不剩下什么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苏卿尘这才慢慢想起书里的时代背景。 此时正逢大显朝佑安年,是新君年幼,太后垂帘,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的大混乱时代。 若不是东边还有位掌握军权的晋阳王在,恐怕佑安早就易主了。 苏卿尘脸色略沉,她低声道:“还是不对,以苏嫣儿的能耐,若真有心帮忙,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她就是和母亲撒撒娇都能拿出一大笔钱来,哪用得上这么画蛇添足。” 她弯腰拾起一根手臂长的粗木,别在腰后低声道:“我去先看看,你留在这。” 一听这话,朱玉炸了毛道:“小姐不行!此地连巡捕都不来,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呸呸呸!” 苏卿尘被她吓了一跳,笑这捏了捏她的胳膊道:“你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要是真有危险你能帮我拦下一个人不?” 朱玉拍胸脯道:“朱玉在所不辞!” 苏卿尘安慰道:“你放心,苏嫣儿能来的地方绝不可能是龙潭虎穴,你留下这也方便我行动。再说这地方不大,要是遇到危险你就先跑,去搬救兵,你我里应外合,肯定没问题。” 朱玉皱起脸道:“这……这怎么行。” “好了,我先去了,不然就跟不上她俩了。”苏嫣儿拍了拍朱玉的肩膀:“乖乖等我回来。” 说罢,苏卿尘一猫腰,也迅速跟进了那巷子里。 巷子口曲折蜿蜒,没走几步就要把人绕个迷糊。苏卿尘快走了几步,却没料到巷口却一点也不深,要不是耳尖听见了男人的说话声,她怕是能和苏嫣儿撞个正着。 她捂着嘴巴,挪到一堆杂物草席后面,竖起耳朵听到一男人说:“二小姐,这个价格已经是黑市上最低的了,你要是不信,就赶紧趁天早找别人买。” 锦绣道:“真是荒唐!上次是你亲口说的一两银子三石米,这才过了几日就变成一两一石了?” 百事亨赔笑道:“姑娘别生气,这事的确不能怪我。涝灾淹了官路,好几车的货都困在路上,就连城内米店的粮都要断了,就这点粮我也是托关系让老板给我留的。” 锦绣道:“你当我蠢,今日我亲眼看见施粥铺来了两大袋粮,比往日多了一大半,哪里缺粮了。” 百事亨捻着胡子道:“姑娘,你亲眼所见未必是真。算了,我白送你们个消息,这两袋粮里只有半斗是米,余下的全是沙。” “什么?”锦绣惊异道:“那他们为何还搬出两袋,装模作样给谁看……” 听到这里,苏嫣儿终于开口道:“一两一石我买了。” 苏嫣儿将怀中的方布拿了出来,摊开道:“今日我带得不多,但至少能让灾民今日吃个饱饭,只求先生尽快送到就好。” 百事亨用小眼睛一瞟,顿时眉飞色舞地收了首饰,谄媚道:“二小姐心善至纯,我肯定不会辜负您这片善心,这就去帮您把粮食送过来,半刻都耽误不了,嘿嘿嘿。” 锦绣瞪着百事亨走远,皱起脸道:“小姐,你这就把钱给他了?” 苏嫣儿背对着锦绣,半晌才道:“不给他,不就没办法了。” 得了钱的百事亨脚底抹油,刚走出巷口就哼上了小曲,颠着布包里的首饰嘀咕了句:“就这还才女呢,不过如此呀。” 百事亨三两步晃出了巷口,刚把首饰揣在怀里,抬眼发现施粥铺今日的杂役有好几个面生的。 伸头瞅了半天也没找见认识的人,他就随手招呼了一个脸很白的杂役道:“你一会去告诉老孙钱得手了,明晚上去百花楼分账。” 杂役问道:“谁是老孙?” 百事亨笑道:“谁是老孙?顾你们来的头儿就是老孙,果然是新来的,连你们堂主都不认识。” 杂役道:“虎威堂,孙百胜?” 百事亨笑脸一僵:“你不是老孙的人?” 言罢转身要跑,眨眼间就被那杂役抬脚踢飞了出去。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百事亨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没等他缓过劲就被人戴上铐子架起身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苏卿尘藏在草垛后面,只听见百晓生一人的脚步从巷子里出来,她不敢擅动。 那主仆二人不知为何安静了好一会,巷子里苏嫣儿出声道:“算着时候粮应该是到了,出去看看。” 苏嫣儿带着锦绣不慌不忙地踩着小步晃出了巷子。 脚步声渐远,苏嫣儿才拨开草席走出来。她微眯起眼睛看着苏嫣儿离去的背影,多半能猜出苏嫣儿此行的目的。 苏嫣儿就是脑子坏了也不会买一两一石的粮食,她也许是通过百事亨的话确定了今日运来的米是作秀用的。 先不管是运来的粮食真是假,这个秀一定是做给上面人看的。而能让这些贪官苦心经营的人,最可能的就是新任巡抚——桓瑜,桓小王爷了。 只要确认今日来的人是桓瑜,那她可真是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单纯善良”的苏嫣儿了。 苏卿尘心里莫名梗着一口气,这样看来也许朱玉没有撒谎,中秋那日原主的确见到了苏嫣儿,害原主的人估计也和苏嫣儿有关。 就好像亲眼看见偶像塌房了一样,她叹了口气,小步挪出巷口,扒在巷边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继续形式。 果然不出所料,苏嫣儿见百事亨被绑,便急匆匆地带着锦绣上前与人解释交涉,浑身散发着圣母般柔和的微光,企图用自己的女主光环打动对方。 可对面的哪个白脸侍卫就像是在眼睛里镶嵌了防圣光眼镜一样,不为所动。在被这俩女人纠缠大半刻,发现不搞定她们就带不走百事亨后,出言道:“你可知扰乱公务,要罚二十大板。” 苏嫣儿倒像是料定他们不敢擅动自己,便继续仰头道:“官府抓人也要讲究证据,他犯了什么罪你们就要带他走?” “倒卖义仓官粮,其罪当诛。”那白脸侍卫转过头,用漆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苏嫣儿道:“买卖双方同罪论处,小姐你可知道买方是谁?” 苏嫣儿骤然脸色一变,但事到如如今她要钓得鱼还没出现,情急之下她只得咬牙再次拦住道:“若他真犯了罪,也是另有隐情的,事关百姓安危,你们怎么如此草草了事?” 白脸侍卫微微蹙眉,衡量片刻,对属下挥手道:“在下得罪了。” 说罢,几个带刀的彪形大汉便冲上前来,作势要抓了她俩。 霎时间,百事亨估计是良心还没都被狗吃了,张嘴帮她们求情道:“各位官爷,真不关这二位小姐的事,放了她们吧。” 那白脸侍卫道:“不关她们?那你的同犯是谁?你出来的那条巷子常年蓄水,地上泥泞,其中必然有你们一伙人的脚印。你既然笃定她们不是,那我就派人去巷子里寻寻谁是。” 几个彪形大汉得令后扭头就向这边走来,还在巷子里吃瓜的苏嫣儿登时毛都被吓得竖起来了!抓同犯你去搜他的身啊!都这时候了还能抓到谁? 除了她这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她扭头跑了两步才想起这是个死胡同,没等她再折返过来就已经被人堵在了门口,拎着她的后颈被人扔到苏嫣儿跟前。 虽然脸上抹了黑灰但她还是立即把脸捂住趴在地上,这又不是影视剧,哪里有换了身衣服就认不出来的道理。 白脸侍卫也没想到真从巷子里抓出个人来,他眉头皱成一团,半蹲下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此处。” 苏卿尘不敢抬头,用低八度的声音伪装道:“灾民,好奇。” 白脸侍卫无语道:“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点,不然你也跟我一起走。” 苏卿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说一两个词还行说多了肯定会被苏嫣儿发现身份,不说话就得被侍卫带走,两个都是天大的麻烦。 横竖都是死,她一咬牙刚要起身,身后边传来一个清朗好听的男中音:“她是我的人,不必查了。” 第4章 王爷驾到 迎面而来的男人,一身烫金细纹黑袍,脚踏金丝滚边黑靴,腰系紫金蟠龙纹腰带,黑发用玉冠高束,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富贵堂皇又生人勿近的意味。 苏卿尘没敢抬眼,只瞧见了那双在泥泞之中不染纤尘的靴面。 白脸侍卫当即跪地道:“晋阳王安好!苏州府捕头姜骁叩见王爷。” 苏卿尘眉头一跳,晋阳王季顼? 原书里那位可是位杀神,传闻其手持龙牙刀,单骑冲入单于帐内,带回了蛮王的首级。驻边三年,一人携两万将士,生生击退了蛮族十次扑袭,这才换来了大显王朝今日的太平。 种种壮举,惹得蛮族给他取了个野性的名字:末路的狼王。 而这位在原书里甚少提及的狠人,此刻却站在自己眼前。 苏卿尘缩起手掌,心中莫名不安起来。 白脸侍卫那声晋阳王一喊出,东市内外像是被一起捏住了嗓子一般,路边侍从百姓双膝徒然变软,皆颤颤巍巍地跪地不起。 更有甚者,直接被吓得丢掉了碗,五体投地。 季顼用那双冰冷的眼扫过眼前这出案情的相关人员,待他看到苏嫣儿时,眼中抹过一丝冷意,启开尊口道:“出了何事?” 姜骁也是满肚子疑惑,一桩不起眼的义仓盗窃案,怎能把晋阳王引出来。 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牵引后果道来。 季顼也不多言,直接道:“义仓虽小,却关乎天下难民,姜捕头办案得力,该赏。” 姜骁道:“此乃属下份内之事,实在担不起赏。” 季顼微微倾头,对身后的王厦使了个眼色。 王厦带人直接将百事亨从捕快手下架了出来。 被突然拽出来的百事亨,当即吓尿了裤子,他得得索索地嘴里呜咽着:“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州府之事再小,也属州府管辖,姜骁直言道:“王爷,这是苏州府内之事,还请您多多思量。” 季顼垂眸,仍用那双冷森森的眼睛盯着姜骁道:“若按律法,他该如何?” 姜骁道:“买卖双方,应当街处斩。” 话音刚落,王厦举起手边钢刀手起刀落,百事亨人头应声落地。 动作之快,根本没人反应过来。直到血溅四座,四下才猛然惊呼,有几人登时瘫软在地,被吓得应激抽搐。 等血蔓延进泥土,血腥味散播开来,苏卿尘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身体无比僵硬,却又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苏嫣儿与之更甚,直接双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目睹一切的姜骁瞪起双眼,这才堪堪回想起眼前这冷面阎王曾独揽了五年大显江山,徒然之间一种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位曾被人称颂周公第二的晋阳王,当真那么贤良方正吗? 季顼淡然地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呵斥王厦道:“蠢货,谁叫你动手的,滚下去令十军棍。” 而后又投向姜骁道:“买卖双方?那另一方是谁?” 锦绣怀中抱着已经晕厥的苏嫣儿,早就慌乱得不能自己,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扑索索地落下,仿佛此时就已经来到了断头台前。 姜骁忍了又忍,避开他的眼神道:“属下无能,还未审讯出来。” 季顼这才搓了搓手上的翠玉扳指,略显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东市之外,一片死寂,在一刻钟前,没人能料到这场乱剧竟会这样收场。 在这濒死的寂静中,季顼这尊大佛终于瞥开了眼,转身道:“把我的人带走,这里还是交给姜捕头亲力亲为的好。” 没等苏卿尘反应过来,从天而降一只大麻袋直接罩住了她,将她捂得严严实实,扛着回到了东市。 不得不说,那大哥扛人的手法过于差劲,苏卿尘有几次都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压得吐出来了。 可刚见识过快到斩人头,她还没那么想再用自己的颈子磨一磨钢刀。 好在差不多走出了两条街的距离,她就被带入到一间暗室里,让人毫不怜香惜玉地丢到了地上。 石板地硬邦邦的,苏卿尘忍不住疼叫唤了一声。 “你太不老实了。”季顼手捧一盏清茶,逆着晨光倚坐在一把八仙椅上。 苏卿尘疼得要命,缓了好半天才琢磨出不对劲来。 季顼……他认识原主? 怎么想都觉得离谱,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与一个刚被找回家的商人之女,无论如何也撞不到一起去。 苏卿尘揉了揉被摔疼的腰腿,在刨根问底死得快和装傻充愣活得久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正准备用两片巧嘴糊弄过去,她一抬眼就看清了季顼的脸,呼吸一滞。 季顼的五官很深邃,尤其是眉眼处,眉骨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一双朗目好似能映出星光点点,两片薄唇抿在一起,不怒而危。 这样一张浓艳贵气的脸,居然没能在原书里留下半分笔墨修饰。 苏卿尘错愕了半分,才结结巴巴,声如细蚊道:“没,没有。” 季顼放下茶盏,倾身下来,端详起半坐在地上的女孩,他嘴角上挑露出一丝关切的笑意,叫好像刚刚落地的人头与他全然无关一样。 “怎么,被吓到了?还是觉得我太残忍了?”季顼沉声道。 是个人都会被吓到的吧,苏卿尘腹诽了一句,但面上仍恭敬道:“王爷您做的事一定都是深思熟虑的,小女子不才,领会不到关键,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愿为您马首是瞻。” “几日不见,你长进了不少呀。自从本王将你从同里镇寻回,这几个月交代的事一点没办,乱子却层出不穷。”季顼收起笑脸道:“你说该怎么罚你。” 这段话听得苏卿尘头脑飞转,原来将原主寻回的人竟然是晋阳王,可他一个堂堂护国亲王是为何盯上了自己? 苏卿尘更不敢胡言乱语,她当即半跪在地:“小女子知错了,王爷您大人有大量,请您宽恕。” 季顼倒是惊讶于她认错的速度,以至于从怀中掏转归丹的手都愣了片刻。他轻笑了一声:“要是我没有那么大气量怎么办?” 苏卿尘眨了眨眼,眼眶中蓄出要落不落的几滴泪水,委屈巴巴地抬眼道:“我的命都是王爷给的,哪里敢与您讨价还价,王爷一声令下就算是让我自挂东南枝,我也一定去。” “只是……”她眼睛一眨,两颗滚圆的泪水应声而落:“小女子知道王爷不是不通人情的人,还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卿尘双眉微簇,眼波流转,泪盈于睫,若不是脸上挂着的黑灰没洗掉,这样楚楚可怜的派头,的确惹人怜爱。 季顼无声地观赏完了眼前少女的沉浸式表演,心道有这样一张能搬弄是非的嘴,或许再给她一次机会倒也无妨。 “本王向来赏罚分明,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苏嫣儿和桓瑜牵上桥,不然……”季顼倾头笑道:“你就回你的同里讨饭去吧。” 苏卿尘忙道:“好的王爷,没问题王爷!” 又一个麻袋从而降,再一次遮住了苏卿尘的视线。 见她被抬远后,领罚的王厦从侧门进来跪地道:“回禀王爷,桓瑜来了,现已经将苏家二小姐接回去了。” 季顼斜倚在八仙椅上,闭目养神,随口“嗯。”了一句。 王厦跪在地上,思忱片刻又道:“王爷,依在下看苏卿尘这枚棋子,并非能担此大用,我们因她而仓促的杀了百事亨,恐怕会留人话柄。” 季顼轻笑了一声:“你倒是管起我来了。” 王厦忙道:“属下不敢,只是为您的大业思量。” 季顼道:“你这么关心这项大业,要不这个王爷换你当当。” 他脸上虽还挂着笑,但眼底尽是寒意。 王厦立即叩首道:“王爷息怒,属下并无此意。” 季顼冷哼了一声:“短视的家伙,我出手救的实际上是苏嫣儿,顺水人情送的是桓瑜,有何不可?” “倒是你,这么替我着想,不如你先去会会桓瑜?” * 等扛麻袋的大汉走了之后,苏卿尘才敢把自己从麻袋里扒了出来,对着巷角的日光重重地松了口气。 这一早上的经历实在太多,苏卿尘急着想回去整理一下脑子里的东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左右瞧瞧才发现这条巷子离苏府也就一二百米的距离。 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不知道朱玉回去了没有? 自己这一身乞丐的行头,自然也不能从大门进去,就是不知道苏嫣儿早上出来的那道暗门,是否还开着。 她摸了摸鼻子,贴着墙角遛到了苏府东侧的院墙处。正愁该怎么爬上去呢,院墙里突然冒出一个小脑袋来。 朱玉扒在墙头,小声招呼道:“小姐我给你吊个绳子,你快上来!” 一条带着绳结的粗麻绳从墙头荡下,苏卿尘看四下无人,便忙抓着绳子一步一挪地蹭了上去。 待到落地,她喘着粗气半躺在地上,见拉她进来的朱玉已经洗掉了脸上的黑灰,衣服也换回了常服,不禁笑道这姑娘鬼机灵。 朱玉没给苏卿尘半分休息的时间,她把身后装常服的小布包摊开,又急忙伸手去扒苏卿尘身上的衣服道:“小姐,快换回来,要出大事了!” 苏卿尘脑子一懵:“出什么大事了,这么慌张。” 朱玉一边用手帕给她擦脸,一边道:“二小姐私自出门的事被老爷发现了。” “她那么谨慎,怎么被发现的?”苏卿尘纳闷道。 朱玉道:“因为送二小姐回来的人是桓小王爷。” “嗯?”苏卿尘一愣,桓瑜竟然真的来了? “老爷勃然大怒,连着砸碎了四只前朝的骨碟,估计留芳阁的也免不了这顿罚。” 苏卿尘忙问道:“你回来的时候没被外人看见吧。” 朱玉道:“小姐放心,我是看当时乱做一团,趁机溜进来的。” 苏卿尘松了口气:“好在你机灵,若再发现我们也跑出去了,估计父亲要气炸了。” 朱玉嘻嘻一笑,手上却没停的帮她换衣服道:“但是小姐,你得快回去躺着。” “还有我的事?” “老爷说了,过了午时就亲自来宁云阁叫你起床。” 苏卿尘:“……”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评论一条龙(喵喵喵) 第5章 在朱玉的一套神操作下,苏卿尘再次安然无恙地钻进了被窝里。 屋子里一静下来,脑中的思绪就骤然四散开来。 让她费解的是,季顼费那么大力气把原主接回苏府,不可能是单纯让她当红娘来保媒拉纤的,更何况在原主没来之前人家俩早就有婚约了,这么做只能多此一举。 苏卿尘翻了个身,把结果往前梳理,若如季顼所想,让苏嫣儿与桓瑜顺理成章的结亲,那就代表桓瑜手里能握着苏州城的经济命脉。 这样的结果,对季顼而言难道不是威胁吗? 更何况桓瑜本是仁宗的皇太孙,因大皇子当年结党营私被打入法源寺,他就被过继给了年迈无子的桓王爷,并且有据传言说桓王爷麾下曾有一支精锐的骑兵。 桓瑜若集其血统,钱力,兵力这三项,那他对早已日薄西山的大显王朝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胁了。 越想越头疼,这季顼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苏卿尘的思绪,她把枕头竖起靠在背后,就听见马管家道:“大小姐起了吗,老爷来了。” 她招呼朱玉去开门,清了清嗓子道:“有请父亲大人。” 苏父苏远行年近半百,高冠梳起发灰的头发,脸上挂着笑意,面容清瘦祥善,穿着一身不算新的锦纹素袍,看着不像是有千万家产的商人,倒像是一位儒雅的书画先生。 苏父坐在塌前的椅子上,面对笑意地关切道:“卿尘身体好些了吗,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苏卿尘温顺道:“多谢父亲挂怀,我好多了。” 苏父点了点头,有道:“卿尘,今日为父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想法。” “你和嫣儿都还小,现在也正是多学点东西的年纪。若你们想在家学,为父就将国学院的先生请到家里来,若觉得家里安逸,也可以去与各家小姐少爷一起上课。卿尘你是如何想的?” 当然是去书院,不然苏嫣儿与桓瑜如何有机会接触。 苏卿尘故作思索了一会道:“在家学挺好的,方便又省事。只是女儿自来了苏州府后一直没什么机会与各家小姐聊天,女儿也想多去外面看看。” 苏父仿佛料到了这个答案,他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卿尘所言有理,虽说是权贵之地,自有博学高雅之人,也须留意心术不正之人,莫要因为自己是商贾出身而自轻自贱。” 苏卿尘点头道:“女儿明白了。” 苏父又贴己地交代了些关切的话,又担心聊得太久影响她休息,一刻钟左右便欲起身离开。 走到门槛时,苏父顿住脚步,看向苏卿尘道:“卿尘,为父自是希望你们嫁的好人,只是皇族一脉实非良人,你莫要步了嫣儿的后尘。” 苏父的肩膀微驼,无声地透露着他的老态,他叮嘱完这句话便带着马管家离开了。 朱玉关上门,又立刻被苏卿尘拉到身边问道:“苏嫣儿现在怎么样了?” 朱玉道:“犯了家规,被罚跪祠堂去了,说是要跪十个时辰呢。” 苏卿尘又问道:“当时婚约被毁,桓小王爷这边有什么表示没有?” 朱玉思索了片刻道:“有的,当时小王爷直接来苏府等了老爷好久,还说哪怕二小姐被算作庶出他也要娶的。只不过当时二小姐不愿意委屈他,也一口回绝了,这才罢了。 脑中的一团乱麻好似被逐渐捋顺了,她静了静,整理下思绪问道:“自我回来之后,府中人是何时觉得,我与嫣儿应当平起平坐的?” 朱玉被问的一懵:“小姐刚回来那会,府中的确有人说二小姐来路不明迟早要被赶出家门。可后来老爷夫人对二小姐的吃穿用度都与往常一样,大家也才慢慢相信老爷对这两个女儿是一视同仁的。” “要是准确时间的话,差不多大半个月前。” 这就与苏嫣儿和百事亨第一次碰面的时间相近了,若没猜错的话,苏嫣儿是确认自己身份地位不受影响时,才开始铺设渔网。 苏嫣儿深知一个强大的家族对她的婚事而言有多重要,若是不能确定苏父的态度,她是断然不会下这盘棋的。 她好似早料到能颠覆大显的人就是桓瑜一样,用尽了一切心思去钓得情郎。 苏卿尘揉了揉眉头,原书里有没有写季顼都在做什么呢…… 好像是……早逝? 苏卿尘猛地坐起来,半分困意都没有了。原书中季顼这个杀神一直是聊天中被提及的对象,但从未露面。 却在桓瑜想起兵造反当天,就传闻季顼的马车因暴雨坠崖,车毁人亡。 苏卿尘抿着下唇,如果故事线还将这样进行下去,季顼能逃过一劫吗? 苏卿尘起身披上外套,招呼朱玉道:“带我去一趟家祠,我要去找苏嫣儿。” 苏家祠堂修建得颇有传承,苏府早先是靠着织锦发家,而后又发展起盐商和海运。石板路两侧种植的树木除了松柏垂柳外,就属来自南洋的刺槐最多了,树上巴掌长的荚果垂下,倒有几分丰硕之意。 祠堂修在苏府西侧,沿途一百五十六个台阶,每个台阶又小又密。若不是被朱玉死死拦住,苏卿尘早想一步跨三阶上去了。 家祠门前没有守卫,只有到了饭点才会送饭来的小厮。看着中午放置的食盒丝毫微动,苏卿尘便将其提在手里,只身一人推开了红松木的大门。 苏嫣儿仍是早上那一身素衣,双膝跪地,闭目凝神,在这偌大的祠堂前,显得身板格外瘦小,惹人怜惜。 不过苏卿尘可没那些心思,她盘膝坐在圆塌上问道:“折腾了一早上,你不饿呀?” 说罢就当着她的面掀开食盒,露出了早已放凉的清炒时蔬和粉蒸肉。虽然已经没了温度,但扑鼻的余香还在。 “姐姐睡了那么久,肯定饿坏了,不如先对付几口吧。”苏卿尘睁开眼睛,笑得无波无澜。 苏卿尘笑道:“来得时候吃过了,只是看着菜色眼熟,好像中秋诗会那日晚宴上就有粉蒸肉。只不过我当时走得匆忙,没能尝上一口,挺可惜的。” 苏嫣儿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一下,她垂眸道:“往年诗会上都是花果满席,看来今年是换上菜肴了。” 苏卿尘道:“也许是我记错了,最近睡得太多,脑子里经常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片断,你知道吗……” 她突然倾身在苏嫣儿耳侧道:“我竟然梦见推我入水的人是你。” 复而苏卿尘又坐直了身体,怅然道:“我们姐妹感情那么好,你说我怎么还能做这种怪梦呢?” 言罢,她丝毫不理会苏嫣儿的神情,便抻着懒腰起身道:“此处很湿冷,我一会叫锦绣给你带个软榻来。” 苏嫣儿背对着她,跪的板正道:“不劳姐姐费心了,我还受得住,锦绣受我牵连被父亲重罚,待罚跪后我要亲去照顾她。” 苏卿尘勾唇一笑:“就知道妹妹你最会心疼人了,那我帮你同父亲说,后日的你就先不去了。” 说罢,苏卿尘便拉开大门,领着朱玉又一步一顿的下楼去了。 朱玉在门口候着没听见关键,她匆匆回头也没看见二小姐追出来反驳,好生奇怪,她纳闷道:“二小姐哪里会这般听话,不让去就不去了?” 苏卿尘眼睛盯着那细密的台阶,轻笑道:“那当然,你以为本小姐是谁?” 朱玉笑着点了点头:“我家小姐肤白貌美,身形纤细,博学多……对了小姐,我忘和你说了?” “什么呀?” “老爷让我告诉你,新学员入学要比飞花令做彩头。” 苏卿尘:“……快带我去书房。” 日升月落,霜起霜寒,苏卿尘点灯熬油地掠过了大篇诗词歌赋,终于把心咽回肚子里。 看来大显王朝也没多少拿得出手的文人墨客,就连睹月思乡都能写成“月圆如盘缺一口,游子寒心冷成球。” 这难道不是三句半吗?苏卿尘开始思考去了能学到什么。 八月廿二晨初,苏卿尘一抹淡妆,高束长发,一身淡蓝校服,迎着暖阳一站,显得颇有少年意气。 就连苏母都忍不住夸赞道:“卿尘自病好后,愈发得亭亭玉立了。” 苏卿尘咧嘴一笑,挽上苏母明知故问道:“母亲,嫣儿怎么没来?” 苏嫣儿识趣的很,没等苏卿尘做什么,她自己就去与苏父请示,望能照顾锦绣,将功赎罪,等其大好了再去书院。 苏卿尘故作遗憾道:“真是可惜。” 书院离苏府三条街的距离,苏卿尘徒步而行,看似在四处张望美景,实则是在搜寻桓瑜。 一个巴掌拍不响,上回见面他们一定私下有过约定,多半还是桓瑜去找苏嫣儿。而选在今晨会面,总有一种落水鸳鸯重逢的幽怨美感。 第一条街过来,全是糕点小吃,吆喝叫卖不绝于耳。 第二条街过来,全是簪花首饰,胭脂水粉浓香扑鼻。 第三条街近书院,摊位上全是文房四宝,诗词墨画。 苏卿尘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却在临进门时随意一瞥,就瞧见了桓府的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落!么么哒 第6章 远来之客 苏卿尘对着身后的朱玉使了个眼色,双脚故意拌在门槛上,她顺势“诶呀”一声,蹲坐在地上。 朱玉忙冲上前来,惊呼道:“小姐怎么了,拌到脚了吗?” 苏卿尘装模作样地揉着脚踝,带着哭呛道:“都怪我走路不看门槛,太丢人了。本以为今天能同嫣儿一起来,还能有个伴陪着,可谁想到嫣儿竟不愿来书院念书。” 朱玉半托半倚地扶她起身道:“二小姐一定有她的考量,您不用担心。” 苏卿尘道:“不就是不喜欢那个桓小王爷吗,也不至于不来上学呀。” 朱玉忙看向四周,谨慎道:“小姐,您二位的闺中密话实在不适合说在这里,我来扶你进去。” 苏卿尘嘟着嘴道:“这又没有人,说说又怎么了,就你管我管得严。” 二人小声嘻嘻闹闹地走进书院,刚穿过雕刻着四君子的影壁,苏卿尘就绕回门前,透过那条门缝向外看去。 轿中人果然听见了苏卿尘所说,加上手下来秉报的确没看见苏嫣儿出府,这才挥了挥手,起轿离开。 朱玉嘀咕道:“小姐,这样就对了,如果二小姐真嫁进了桓王府,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苏卿尘摇头道:“我是在做实验。” 朱玉疑惑道:“啥?” 苏卿尘收回目光,垂首道:“如果明天早上看不见桓府的轿子,那就说明咱们府里还有第二扇暗门。” 朱玉挠了挠头道:“还有?” 苏卿尘转身摸了摸朱玉的小脑袋笑道:“没听过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吧,等有空我给你好好讲讲。” 依山而建,有三分之二的地方都修进了苍鹭山中。空山清幽,更显质朴。只是每天翻上翻下,实在累人。 苏卿尘伸出袖口擦了擦脸上的薄汗,终于懂得什么叫望山跑死马。早知道是这种风格的,她当时就不会那么草率地做决定。 朱玉道:“小姐,你还是把背包给我吧,我们今天要去最上面的孤影亭。” 苏卿尘喘了口气,回首看了眼朱玉的小肩膀,回绝道:“没事,这才有多沉。为什么今天去那么高的地方听学?” 朱玉道:“好像先生请来了一位好友,说整个也就孤影亭才勉强配得上他。” “看来这位朋友来头不小啊。”苏卿尘眺望着远处的孤影亭,标准的六角亭结构,亭身不大,红木柱身配上靛蓝瓦片,颇有一种沉稳贵气之意。宝顶上好似嵌着宝石,在远处都能看到璀璨的折射。 孤影亭六面都用厚纱缝住,只在微风轻拂时,方能露出内里的陈设,这种若隐若现之意,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苏卿尘抓紧背包,一鼓作气道:“出发吧!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朱玉忙道:“小姐,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苏卿尘穿进连廊,沿着蜿蜒的走廊直入孤影亭。 亭里一早便摆放着□□张书桌和软塌,此时正有一头戴灰冠的学子捧书而读,见她进来便放下书站起,对她端正的作揖道:“在下沈未明。” 苏卿尘立即放下厚纱帘,回礼道:“我叫苏卿尘,你好你好。” 沈未明五官清秀,气质随和,言谈举止尽显儒雅。他被苏卿尘的白话逗笑了,指座道:“听先生说,苏家要来两位女学子,早早便为你们留了坐。” 苏卿尘道:“我妹妹身体不适,今天就我来了。” 朱玉走得慢,此时才探出头来,见到沈未明行了礼后,便又蹭回她身边,帮她在书桌上铺上纸张笔墨。 苏卿尘有些好奇,在诗词文化如此贫瘠的大显,他们的学子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便走过去问道:“你刚刚看的是什么书?” 沈未明举起桌上的书道:“《太公六韬》。” 苏卿尘一愣:“兵书?” 沈未明笑道:“听闻先生的朋友打过蛮族,可用兵一事我是一窍不通,只好临时抱佛脚。” 苏卿尘点头道:“先生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沈未明笑道:“是很厉害,这书你要看看吗?” 苏卿尘顺势接过,随手翻了几页,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着实在眼晕,便还给沈未明道:“算了,我一女人家,还是不看这些东西了。” 沈未明道:“我从未觉得女人比男人差些什么。” 苏卿尘本来都要转过去的身体,立即折了回来,惊讶道:“你真这样想?” 沈未明看向她道:“自然,女人心思细腻做事严谨,柔能似水,硬能碰刚,还能生儿育女。男人与之比起来,恐怕只有力气大这项才最为突出。” “因而我便觉得,女人能上私塾不是为开明,能与男人一同科举,才最为开明。” 这种跨时代的发言,让苏卿尘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她头脑一热,顺嘴说道:“奇变偶不变?” 沈未明一愣:“什么鸡变了?” 苏卿尘捂脸道:“没有什么鸡,我就是太震撼了,你科举过吗,中了吗?” 说完才觉得不对,看他这个年纪定是考过,如今还在,也定是没中,此话问的颇有伤口撒盐的意味。 沈未明倒是丝毫不在意,大方承认道:“考过,只是在下不才,名落孙山。” 一定是有黑幕,苏卿尘安慰他道:“人生那么长,总有几个没长眼睛的,放心,以你的远见早晚会有用武之地的。” 沈未明笑道:“那我就先多谢苏姑娘吉言了。” 朱玉见二人越聊越欢,就忙在后面给苏卿尘使眼色,让她快些回来。 苏卿尘见状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折了回来。 朱玉低声道:“小姐,你离他远点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苏卿尘瞅着朱玉笑道:“你这丫头,是替谁盯着我呢?再者说我们这是同窗,哪有同窗之间不说话的。” 朱玉嘟嘴道:“不是的小姐,那个沈未明……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寒门学子。” 苏卿尘道:“寒门怎么了,多少能人都出自寒门呢?我前几个月还是寒门呢。” 朱玉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卿尘戳了戳她的头道:“行了小丫头,我有分寸。一会先生就来了,你快下去吧。” 朱玉一步三回头,临走嘱咐道:“小姐,我在门廊外等你。” 卯时将至,又陆续进来三两学子,直至最后除了苏嫣儿的位置,还空了两个。 待钟声响起,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笑盈盈地为身后之人拉开纱帘,道:“须之兄请。” 苏卿尘见先生来了,放下还在涂画的毛笔,端坐在桌。 只见来人一身青绿长袍,腰系着一块巴掌大的祖母绿翡翠,手持折扇,头发用木簪半束。这身打扮乍一看,实在是慵懒富贵。 直到让人看清他那张脸,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此,眉骨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笑眼浓艳又不失英气…… 这不就是季顼吗? 苏卿尘立即把头埋了下去,这祖宗怎么来书院了,是谁说过书院远官场的! 山羊胡的张先生笑眯眯地站上前道:“今日授课前,为师给大家介绍一位自京城来的朋友。与我们要讲六韬有关,他就曾参与过与蛮族的关山之战。” 何止是参与过,他就是决策者啊。 苏卿尘冷汗冒出来了,这位张先生是何方神圣,竟有季顼这样的朋友? 季顼这身装扮与前几日黑发黑靴大有不同,被人哪样介绍一通,自己也没半分亲王的架子,挥了挥折扇笑道:“多谢文儒兄抬举,在下赵顼,字顼之,八年前在那场鬼门关里侥幸活了下来。” 名字不对?苏卿尘疑惑的抬眼,再次看向那张和季顼极其相似的脸。与前几日相比气质上看着亲善,这样的脸真的能生出一模一样的吗? “敌在关山之外布兵三万,车马弹药粮草齐全,而我方城中只有一万残兵,该如何坚持三日?”那人视线一扫,落在苏卿尘头上道:“有请这位小姐先说。” 苏卿尘看了看四周,站起身道:“我是今天刚来的,不好意思。” “赵顼”笑道:“没关系,不是以‘学、问、思、辩’四字为训,你大可畅所欲言。” 苏卿尘思忱片刻道:“准备的如此充分,敌人是想一口吃掉我们。那我们白天派精锐顶住攻击,半夜去袭营烧他们的粮草。而后佯装援兵已到,没有粮草继续耗下去,先支撑不起的肯定是他们。” “赵顼”道:“要是白天的精锐一战尽损,怎么办?” 苏卿尘道:“那就拖延时间,和他们谈条件。要地给地,要田给田,反正嘴上说说而已,不当真的。” “他们回去发现被骗了再打过来怎么办?” “那谈判要支撑到援军就位,在他们放松紧惕跑回去时,踢他们屁股,烧了粮草。哪怕不能歼灭,起码能让他们损兵大半。” “赵顼”被她这无赖的说法逗笑了:“有趣,没想到才几日不见,苏小姐就变得愈发机灵善辩。”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掉落! 第7章 一枚毒药 初秋,苍鹭山内细风拂面,清凉舒适。只是苏卿尘现在紧张的后背冒汗,季顼是料定在座的学子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万一有人认识,这句话传出去了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苏卿尘打岔道:“我都是瞎想的,战场肯定不能这么儿戏。” 季顼笑道:“我又没有怪你,反而说得很好,很有借鉴意义,请坐。” 苏卿尘连忙坐下偷偷松了口气,在座二女四男,女人的重点在季顼脸上,男人的重点再他即将叙述的战争上,没人留意到刚刚那句话,和现在十分心虚的她。 八年前的关山,地势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大显朝内无人认为蛮族会从此处入侵。 可当五万大军压境之时,朝野上下无不震惊,想调兵遣将可最近的一支队伍竟然是季顼所在的虎威军。 季顼当时是皇八子,先帝子嗣单薄,半数皇子都早夭了。可火烧眉毛,无法在顾虑其他,一纸调令就将这批由王贵之子组成的队伍,派去了关山。 一群没打过仗的纨绔,平日训练都叫苦连连,更可况要去战场杀敌。 没人知道季顼是怎么把他们收拾服帖的,他自己也一并带过。后来这一万多的新兵蛋子,硬是凭着不怕死的冲劲和季顼精准的指挥等到了援军。 这一战,战死六千,半数朝臣之子丧命于此。因此季顼是功臣,也是罪臣。 季顼道:“百战百胜,算不得厉害。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为英雄。” 座下学子听完他所讲,无不拜服于晋阳王的领兵之术,几乎眼底都冒出光来,颇有一种要投笔从戎的意思。 一学子好信问道:“先生,您当时是何品阶?” 那人的目光停在季顼腰间的玉佩上,苏卿尘貌似明白他所问为何?不就是想打听这人现在是什么官职? 季顼挥了挥折扇,笑道:“散兵不论品阶,就如现在一样,闲云野鹤惯了。” 苏卿尘表面微笑点头,心道我信你个鬼。 “先生,对不起,我们迟到了。”门口站着俩位富家小姐,一位生得富态些的姑娘掀开帘子探头说道。 张先生虽有些不满,但今日有外人在不好发作,便让她们匆匆坐下。 两位姑娘一胖一瘦,看见季顼那刻二人瞬间羞红了脸,不敢做声。 瘦的那位坐在苏卿尘身边,待看到是她后本来洋溢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变脸之迅速,可称之为绝。又对着胖的说了句什么,二人便齐齐坐得离她远了不少。 搞的苏卿尘一头雾水,忙看了看自己身上脸上是有什么不妥。 二人小声嘀咕,苏卿尘耳尖听见了个“中秋诗会,苏家,胸无点墨……”便明白了大半,这俩莫不是诗会那日的贵女,怪不得对她敌意那么大。 苏卿尘倒是坐直了身体,我爹苏州首富,有钱还不能气粗了。 那二人私下聊得火热,正要把边上另一位姑娘带进去,可哪位姑娘脸色苍白,头冒虚汗好似身体不好。 早学第一课就在季顼似有似无的威压下艰难度过。 苏卿尘在软榻上坐得腰酸背痛,见亭中除她以外的姑娘都在抱团,便没去讨这个不痛快,独自起身沿着门廊去找朱玉。 “你说孤影亭这孤影二字取自何处?”季顼半倚在长廊石凳上,看着走上前来的苏卿尘道。 “呀!”苏卿尘被吓了一跳,不知是这亭中柱子太粗挡上了季顼,还是季顼故意躲着吓唬她,反正效果的确达到了。 苏卿尘忙捂上嘴,后退了一步道:“王爷好。” 她环顾四周,没看见第二个人,便硬着头皮道:“王爷,你在和我说话吗?” 季顼道:“耳朵不好可以割掉,本王不留无用的摆设。” 苏卿尘护住耳朵立即道:“好用的,就是小女子目不识丁,不懂这些妙意。” 季顼转头看向她道:“目不识丁,用得好。课上兵法,也颇有理解。想不到苏府能有如此能耐,将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教成这个样子。” 苏卿尘察觉不对,忙半跪在地道:“府上的嬷嬷、侍女大多都念过书的,耳濡目染,自然学到了。” 说罢,她抿了抿唇,懊恼自己又说出了个“耳濡目染”。季顼本就对她有所怀疑,她还去送破绽。 季顼合上扇子,用扇骨抬起了苏卿尘的脸,端详了起来。 苏卿尘长得一张鹅蛋脸,眉清且长,双眼似鹿,睫毛纤长如蝶,鼻头小巧,瞧着乖巧无比。与那日在同里所见之人,面貌上并无不同。 以前的苏卿尘,胆子小的像兔子,看见他总是畏惧地说不出一句整话。而眼前这位…… 苏卿尘故作无辜地眨着大眼睛看向季顼,虽然不知道帅哥在看什么,但是小女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嘤嘤嘤。 季顼移开扇子道:“怎么不和她们打招呼?” 苏卿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们”指的是谁:“诗会上丢了脸,再见面着实有点尴尬。” “我听说,是胡员外家的胖千金说你胸无点墨来着。” 胖千金?先认出她的分明是哪个瘦的,诈我? 苏卿尘眉头微蹙:“胖的?我怎么记得胡员外家的是瘦的那位。” 季顼笑意更深:“苏州城没有姓胡的员外,是我记错了。” 苏卿尘:“……” 季顼起身,一把挥开折扇,负手长身而立:“我可以不管你是谁,可以让你展露锋芒,但桓瑜和苏嫣儿必须在一起。”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药盒道:“明日我便启程回京,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苏卿尘腹诽道这是什么毒唯,敢怒不敢言,便垂首道:“没了,祝您一路顺风,早日回京。” 季顼从药盒中,拿出一枚转归丹捏在手里:“张嘴。” “啊?”苏卿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顼喂进去一个药丸,还贴心的帮她顺了顺嗓子,直到完全被咽进去。 “咳咳咳,这是什……咳咳?”苏卿尘只觉得药过喉咙很是辛辣,一路辣到胃里,她扣着嗓子强迫自己吐出来。 季顼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道:“别费劲了,抠不出来的。这叫转归丹,给弥留之人吊口气用的。你吃了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要每月连服,不然肝肠寸断,无力回天。” 苏卿尘半瘫在地上瞪他道:“我招你惹你了?” 季顼丢掉手帕,半蹲下身,毫无波澜地看向她道:“今日苏家为何只有你来?” 苏卿尘咬牙道:“是她自己不来,关我何事。” 季顼道:“那今后就与你有关了。” * “就是她啊,我都没认出来,怎么感觉她和诗会哪天不一样了?”李姝姝挽着郭俪人的小臂嘟囔着。 郭俪人捂着嘴耻笑道:“就是啊,你说她连字都认不全,怎么敢出来上书院里来。” 李姝姝拍了她一下道:“怎么不敢,人家亲爹是谁?苏州首富!买下都行,何况送进来读书。” “说的是,一会飞花令的时候你可别欺负人家,没准人家连什么叫诗都不知道呢?” “哈哈哈哈,诶,湘湘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般吓人。”李姝姝这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身边的马湘湘。 马湘湘被吓了一跳,本就惨白的小脸一下子更加失去血色,她应激地尖叫了一声,嘴上嘀咕:“杀人了,杀人了……” 李姝姝立即和郭俪人抱在一起,恐慌地后退道:“你你你……你怎么了?” 马湘湘仿佛被魇住了一样,手脚不自觉地乱舞,嘴上含糊不清道:“杀人了,人头,啊啊,人头!” 沈末明立即站了起来,碍于男女有别又不敢上前,只好看向郭俪人道:“你们快帮帮她。” 那俩人抱做一团,使劲摇头,生怕也被染上疯病。 苏卿尘还没进来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尖叫,她掐着腰掀开厚纱,一副鸡飞狗跳的场面跃然眼前。 “她怎么了,发羊癫疯?”苏卿尘忙抓起桌前的一支笔,冲上前去塞到马湘湘嘴里,又从身后抱紧她,边防她继续抽搐,边大叫道:“都愣着做什么!叫大夫去!” 一言惊起四座,沈末明第一个跑了出去,其他人无论是去叫人还是因为害怕,都一窝蜂跑走了。 马湘湘比她想象中的瘦,苏卿尘不敢使劲掰她,只好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啊。” 马湘湘伴着哭呛吐出笔杆道:“那人是晋阳王吗?” 苏卿尘一愣,下意识道:“他,他不是。” 马湘湘道:“那日东市之外,我看见他了。” 这么巧?这姑娘是什么运气?看这架势恐怕是今天见了季顼,又让她想起那日之事,被吓到了。 苏卿尘刚想撇清自己,马湘湘继续道:“他还说,前两日见过你。” 苏卿尘:“……”季顼这死玩意儿。 马湘湘道:“你们是一对吗?” 苏卿尘:“???”这姑娘是什么脑回路? 怕她越说越离谱,苏卿尘打断她道:“你之前也犯过病吗?” 马湘湘意识虽然平静了,但身体还是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低声道:“嗯。” 苏卿尘轻轻地把她放倒,轻声道:“放轻松吧,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马湘湘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小姐!小姐!”朱玉急冲冲地跑上来喊道:“小姐你没事吧。” 苏卿尘挥手招呼道:“小点声,我没事。” 朱玉见状,立即捂上嘴,小步挪了过去:“吓死我了,我看你没下来,还以为你也出什么事了。” 苏卿尘道:“你在下面,看见湘湘家的丫头了吗?” 朱玉道:“看见了,说是去胡郎中家取药了。小姐,还记得上次为你治病的胡郎中吗?他是马小姐的外公呢。” 苏州圣手胡广邈? 这就叫柳暗花明吧!苏卿尘大喜,传闻这位圣手死人都能医活,还不能解了这转归丹? 苏卿尘轻轻拍了拍马湘湘道:“放心,一会我送你回去吧。” 第8章 神医圣人 还未过巳时,苏卿尘就坐上了马侍郎的马车,挥别对她见义勇为而赞赏有佳的张先生,随马湘湘离开。 马家的车行驶的格外平缓,朱玉在车外小步走便跟得上,她看向站在书院里抱团的郭俪人和李姝姝,撇了撇嘴道:“还是将门之女呢,一有事儿跑得比谁都快。” 朱玉声音不大,但马车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卿尘掀开帘子道:“朱玉,不许这么说话。” 她转过头去,歉意的看了看马湘湘道:“不好意思啊,我家这丫头随意惯了,是我没看管好。” 马湘湘裹上了薄毯,看起来更加瘦弱,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怪她,她说的是实话。” 苏卿尘拍了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后知后觉地想到这病被传出去了,会很耽误马湘湘以后的生活。 她试探道:“我看你家丫头平日里没装着药,是因为很久没犯过病了吗?” 马湘湘颔首道:“这病是天生的,以前靠我外公的针灸好了不少,不过近几年我母亲与外公之间有些隔阂,加上最近没犯过病,慢慢的就停药了。” 若不是那日撞见季顼当街砍人,估计她也不会被吓成这样,苏卿尘心里有些歉意道:“我家里有些西域来的药,不知道你适合吃什么,我改日给你拿过来。” 毕竟她学得的西药,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没有苯妥英钠这个东西。 马湘湘摇了摇头道:“谢谢你,我外公其实早就告诉我,这个病治不好的。” 苏卿尘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 马车轮子吱呦吱呦地转着,车外人头攒动,似是到了市集。苏卿尘探出头去,一眼就看上了一支粉色绣球,便示意朱玉去买。 一束绣球上开满几十只淡粉色的小花,花蕊明黄,花香沁人甜美,显得丰腴圆润,实在是赏心悦目。 苏卿尘将花交给马湘湘道:“这花看着就讨人喜欢,送给你。” 马湘湘接过花,放在自己鼻下轻嗅,花香扑鼻而来,她轻轻拍了拍绣球的花瓣笑着道谢:“谢谢卿尘。” 她拈着花,沉思半晌又道:“卿尘,你帮了我大忙,可我诗会那日却没敢帮你出头。” 苏卿尘歪了歪头,倒也没多在意,毕竟那时她还没来呢。 她道:“没事,都过去了。” 马湘湘看向她道:“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与我说,我若能做得到一定去做。” 苏卿尘眨了眨眼,脱口道:“那一会让你外公帮我看看病吧。” 马湘湘道:“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碍于朱玉也在旁边,苏卿尘只好含糊道:“我就是最近睡得有点多,想找胡神医开服药,别的没什么。” 马湘湘点了点头道:“没问题。” 广施堂本设在西市之中,其大小分铺却遍及苏州府。 苏卿尘本以为这车是去往西市,可车轮滚滚却往东市而去。 沿着小巷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了一处还未挂匾的小药铺里,马湘湘探头问向药童道:“外公又去义诊了吗?” 小药童恭敬道:“是的小姐,师父说让您进堂内,稍等他片刻。” 还未下马车,苏卿尘就闻到了药铺内传来浓郁的草药香。 一进药堂,全是摞起来的药包,苏卿尘随手拿起一个,上面的红封条写的是布衣罗氏。 一间小小的分铺,怎会有这么多草药,她好信问道:“近日有这么多人都病了吗?” 小药童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给灾民的,有些人来得时候就已经染上风寒或是有些咳症。东市之外又脏又乱,师父害怕养出疫病来,这半月几乎全在义诊。” 东市之外的灾民可不是小数,苏卿尘看着满屋子的药材问道:“苏州府的批银给到胡神医了吗?” 药童叹了口气道:“哪里有批银,都是我家师父掏自己祖本往里面垫的。” 一时间苏卿尘满脸愧疚,几日前以亲眼见过灾民惨状,她也只是派朱玉送去几车布匹和粮食。 马湘湘拍了拍她的肩道:“我外公就是这样的人,母亲也不理解外公为何要做赔本买卖。这世道就属穷人最多了,穷人来看病他都不收钱,虽然医馆名气很大,但入不敷出,如今连祖本都用上了。” 苏卿尘道:“你外公是个圣人。” 马湘湘错愕了半分,点头道:“苦圣人。” 一盏茶后,胡广邈从外面匆匆步行而来。苏卿尘起身相迎,胡神医的看着身形要比之前消瘦不少,却依旧神采奕奕。 苏卿尘有礼道:“胡神医好,小女苏卿尘,自上次病好还未曾亲自谢过您。” 胡神医忙回礼道:“苏姑娘健康就好,说来惭愧,上次老夫的确没能帮到姑娘。” 上次正值她要魂穿,此等乱神之事就算是医书登峰造极也不可能想到这点。 马湘湘走上前道:“外公这次我犯病也是多亏了苏姑娘,你快再帮她看看。” 苏卿尘忙道:“你别让了,你的身子更重要。” 胡神医拉过马湘湘,对苏卿尘道谢:“感谢苏姑娘,请您稍坐片刻。” 胡神医先为马湘湘号了脉,从药包里掏出一包银针,领她回屋针灸。 苏卿尘闲着无聊,便在屋内四处逛逛。药铺不算大,前面两排堆得全是柏木药盒,第三排放得都是医书。 她随手抽出一本药膳食集掀开一览,前面全是药膳、药食的结合,后面便是配伍禁忌“十九畏”、“十八反”。 以前考试最头疼的就是中药学,背的又多,又不理解字意,全靠临阵磨枪才险些过了。 早知道有穿越这一说,她就应该苦学中药,毕竟现在也没有环境让她去合成阿司匹林,倒不如中药来得快。 朱玉跟在旁边道:“小姐你想读医书吗?我回去就叫人去买。” 苏卿尘摇了摇头:“现在学也来不及了。” 朱玉道:“小姐你是说认字吗,来得及的。” 苏卿尘:“……” 待为马湘湘针灸好,胡神医掀帘而出,手里那了张手帕请苏卿尘落座。 苏卿尘嘱咐朱玉去酒楼买些饭菜去,看她走远才伸出右手来。 胡广邈隔着手帕,搭上她的脉搏,未及便蹙眉道:“姑娘最近是吃了什么补药吗?这脉象不像是大病初愈的症状。” 苏卿尘抿了抿唇问道:“胡神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不对吗?” 胡广邈闻言,细思片刻道:“脉象强劲有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苏卿尘只好直言道:“您知道什么是转归丹吗?” 胡广邈立即坐直身子,惊讶道:“姑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 苏卿尘没敢将季顼说出,便道:“没什么,只是那日病危好像是听见母亲说要去求一颗转归丹。” 胡神医摇头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它确有人参灵芝等大量滋补之药,但起关键作用的却是其中的蛊虫。” 苏卿尘险些惊掉下巴:“蛊、蛊虫?” 胡神医点头道:“此为子虫,通过操纵体外母虫,才让其面容红润,如有生气。” 苏卿尘忙问道:“那给正常人吃了会怎么样?” 胡神医道:“正常人?吃了之后虽说当时无碍,但每月都要服用母虫的虫蜕,才可保证子虫安稳。” 季顼这个毒夫!苏卿尘恨得咬牙切齿:“有什么办法可以解蛊吗?” 胡神医道:“找到母虫,一并吞下,子蛊母蛊水火不容,以毒攻毒。” 母虫肯定在季顼手里,她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母虫呀。 苏卿尘道:“就没有能把子虫毒死的方法吗?” 胡神医道:“姑娘,你是吃了转归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短的一章 第9章 寻医问药 秋夜风声萧瑟,吹得宁云阁外的海棠花掉了满地,红花卷着落叶,徒增悲凉。 苏卿尘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觉,睁着眼睛琢磨胡广邈早上说得话。 “老夫早年听一位在皇宫当差的故友说过,能做成转归丹的蛊虫都是从云疆进宫而来的。可皇宫之中对于巫蛊之术尤其警惕,几年前曾一把大火烧了丹药阁内的所有蛊虫。再加上近几年云疆易主,时局动荡,也不曾听闻进贡蛊虫一说了。” “母蛊难寻,且生养条件极其苛刻。一颗丹药如今有价无市,若用此来牵制他人,代价太大。” 话虽如此,但那人是晋阳王季顼呀。 自先皇仓促离世,皇权大位却没留给功劳最大的季顼,反倒给了还未满月的季琅。 新帝年幼,根本无法统领大显。朝野上下都怕季顼夺位,也怕姜太后擅权夺政。西边蛮族才刚安定,百姓动荡不安,食不果腹,若再引得藩王之乱,则天下必将大祸。 季顼年仅十八,就登上皇陵对天发誓,愿以周公自诩,辅佐新帝五年,□□定国,还大显太平。 而今五年之期已到,他虽如约放权,却没离开京城,也没有交出那三万虎威军军权。 若一苏卿尘这外人的视角来看大显,觉得大势早已离去,有心之人只需一个借口,便可山呼海啸般地推翻大显。 她叹了口气,如今她所处的地方并非历史书上的一页记录,如果战乱爆发,真的是匹夫有责。 季顼这一趟苏州之行,目的明确地想要撮合苏嫣儿和桓瑜。苏卿尘是看不懂这位权贵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们二人的婚事,在季顼做的局中,到底占据了多关键的位置。 如果书中季顼并未早逝,那他苦心孤诣地做的一切,是不是就真的成功了呢? 苏卿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自吃进去那颗药丸之后,除了入口火辣以外,至今还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可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赌这个药就是假的,如果想续命,看来只能听季顼的话,让苏嫣儿早日出府。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苏家就必须是苏嫣儿才符合他的要求吗? 苏卿尘咬着手指,盯着越来越亮的窗外,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张先生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端坐在亭前念道:“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①众位可知此话何意呀?” 苏卿尘昨夜睡得太晚,一大清早根本睁不开眼睛。就连在书院门口瞧见了桓府的马车,也没力气去逗他。 她杵着脑袋,阖上双眼小憩,就听见沈末明道:“即使是涓涓细流没有被治理好,也将决口成为江河。点点星火不及时扑灭,也将变为熊熊烈焰。小事不多留意,就会酿成大祸。” 张先生连连点头称赞,他视线一抬就看见苏卿尘差点就睡到桌子上了,便咳嗽了一声道:“卿尘。” 苏卿尘头越来越低,早已陷入梦乡。 张先生深吸了口气,气如洪钟道:“苏卿尘!” 睡觉被抓包的条件反射已经牢牢印刻在苏卿尘的脑海里,她当即站起身道:“到!” 张先生又重复了一遍原话,问道:“这句话末明刚刚已经给出了解释,你再翻译一遍吧。” 张先生的本意只是想让苏卿尘清醒一下,也并不是想多为难她。 只是苏卿尘刚站起来,脑子迷糊,听到了沈末明的翻译,心道这不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吗?还要再翻译一遍? 她揉了揉眼睛说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②” 话音刚落,满亭皆静,不仅是座下同窗被震撼到了,就连张先生也瞠目结舌的盯着她。 意识到不对的苏卿尘这才慢慢清醒过来,她后知后觉得想起大显朝打油诗的文化水平,一不小心竟然暴露了学识。 张先生放下正在捋胡须的手,问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苏卿尘急中生智,想到了还在府中出行不便苏嫣儿,便道:“这话是我妹妹说的,我与她相处久了,就耳濡目染学会了这些。” 她摸了摸鼻子又道:“我昨日回去跟他说了书院有个孤影亭,她还即兴作诗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③。我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背下来了。” 这首小学生都会背的古诗,对于文化水平极其贫瘠的大显来说,实在是惊为天人了。 张先生即刻决定,明天亲自到苏府来去,请苏嫣儿来书院上学。 苏卿尘也看开了,她虽然不明白季顼是怎么想的,但每月一次的转归丹自己还是要吃的,先不要惹怒季顼,保命要紧。 好在胡广邈昨日已经应允她,可以来药铺读一些古籍,她不信苏州神医的近几十年的藏书里,翻不到一点关于转归丹的蛛丝马迹。 日落黄昏,朱玉坐在东市药铺外无聊地打哈欠。苏卿尘则跟着马湘湘一起在药铺里看书。 马湘湘昨日听闻她想看些有关云疆蛊虫的书,便回家把家里的古籍尽数搬了过来。 苏卿尘也曾想借几本带回去看,可巫蛊之术过于禁忌,若不小心被人抓了把柄可真就有口难言。 她将这些书分了分类,把一些玄之又玄的分了出去,只留下巫医与云疆药之类的书。 来不及感叹别人一穿越进去就金手指傍身,万人迷附体,只有自己读过书基本和没读过一样,还被喂了毒药,惨上加惨。 这些古籍纸张斑驳脆弱,虽在马府保养得很好,但收进来之前就已经是残本。 苏卿尘艰难地去翻译这些蝇头小字,看得又慢又艰难,有些还是专用云疆文字写的。好在马湘湘从小便于这些书打交道,大部分的字她都认得,也耐心地教于苏卿尘。 古籍看得不快,但好在苏卿尘记性不错,每日回到卧房便将有用的部分抄在纸上。 不得不说古籍里记录的云疆虫药,其施蛊方式与症状实在是让她大开眼界。除了常见的情人蛊、毒蛊、吸血蛊以外,一些闻所未闻的蛊虫大有所在。 金蚕蛊,能帮人打扫卫生,看家护院;美人蛊,能让人易容,变成美女;石头蛊,能借刀杀人,把仇人变成活化石等等。 每到放课后,苏卿尘便一头扎进书里,半是为了找得解药,半是因为读书上头了。 苏卿尘有意不去找苏嫣儿的麻烦,让这两位有情人整日腻在一起。 苏嫣儿不知道苏卿尘每天都去查些什么,但二人心照不宣地相安无事,苏府也难得地平静了好些日子。 直到半月之后——重阳大赏,苏卿尘整日泡在古籍里,还得到了胡神医颇多点拨,俨然要成为一个老学究了。 要不是朱玉把还在熬夜写纲要的苏卿尘拽去洗漱净身,她都没发现府内早已张灯结彩,欢庆重阳。 苏卿尘躺在散满花瓣的澡盆里打了个哈欠问道:“重阳?我们一般都去做些什么呀。” 她一现代人,还真没过过重阳节,学得诗里也往往是登高望远,插茱萸罢了。 朱玉帮她用芝麻水洗头发,道:“可有意思了小姐,不仅从早到晚都有市集,北坡的菊花也开了满山,各家小姐们都会去赏菊喝酒,踏青放风筝。到了晚上,大家都戴着面具出行,特别有趣。” 苏卿尘的脑袋被朱玉按得舒服,她微眯起眼睛含笑听完了朱玉兴致勃勃的介绍,心中也不免期待起明日的重阳之行。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暗道不好。 这段时间沉迷于学习,自己都快忘了在原书里的这条故事线了。 明日的重阳节正是原主失手杀死静姝公主,嫁祸给苏嫣儿的剧情线。 在原书里静姝公主微服私访,穿成普通姑娘的样子,随着苏州贵女们一同吟诗作对,打成一片。 公主在不经意间抢了原主苦心经营的风头,被原主怨恨在心,一路尾随,趁机将其推入万花湖中。 原主是不在了,按理说静姝明日肯定会安然无恙,可不知为何苏卿尘总觉得心里发慌。 “你可知府里谁水性好吗?”苏卿尘问道。 被她没来由的一问,朱玉疑惑道:“小姐是要学游水吗?” 苏卿尘摇头道:“不,我就是突然有点担心,你明天叫上个水性好的小厮跟我们一起吧。” 朱玉应道:“好的小姐。” * 午日秋阳似火,晒得人头晕脑胀,苏卿尘只觉得胸闷气短,独自避开吵闹的人群,往近湖边的树林里走去。 树荫之间的层层叠叠,温度立即降了不少,苏卿尘见远近无人便扯了扯身上紧裹着的衣服,这才喘上了几口气。 远处秋风吹过,将天边的云彩聚在一起,遮上了火红的太阳,天顿时阴沉了不少。 苏卿尘阖上双眸,静靠在树干上,享受着微风,脸上突然一凉。 她睁开眼睛,摸上那颗莫名其妙的水滴,起身抬眼向上看去。 虽有阴云,可未见有雨要下。 她顺势看向树顶,树干微动,好似有个淡青色的物件。 苏卿尘随即站得更远了些,她眯起双眼,仔细盯着那处,那静谧的树顶上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这么高的地方,怎么爬上去的人? 她抿了抿唇,正欲叫人过来,可脚下莫名一湿,好似踩进一窝水里。 苏卿尘差异地低头看去,之间一只惨白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她瞬间毛骨悚然,顺着那只手看了过去,一张披头散发面容青灰的小脸,正面向她,露出一嘴白牙,笑得渗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落,日常求评论收藏~ 摘取自: 1.《六韬·文韬·守土》 2.《韩非子·喻老》 3.《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唐 李白 第10章 诗会小比 “啊!”苏卿尘大叫了一声,从床上猛然坐起身来,身上的里衣已经被虚汗打湿了,牙冠止不住地颤抖。 朱玉立即推门而入,直扑到苏卿尘床前:“小姐你怎么了?” 苏卿尘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脚踝,细长白净安然无恙。 幸好,是梦。 她无力地捂住了脸,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徒然上升,等冷汗散去她才把头露出来,顶着憔悴的小脸对朱玉道:“今日多带几个会水的吧。” 重阳大会,苏府的内务管事特意为二位小姐新添了常服,一套明黄、一套淡橘。 两套版型相近,袖口都绣了蝴蝶和彩莲,制作得十分精美,只是苏卿尘不喜欢如此打眼的眼色,便叫朱玉去选。 等她看见朱玉带回来的是最亮的橘色,心里便道,要是去和苏嫣儿耍无赖,能不能把黄色的换回来。 朱玉喜气洋洋地使唤她换上道:“小姐你不知道,重阳节就是要艳压群芳,今年的配色相比往年都太单调了,也就这个橘色还行,你快试试看。” 苏卿尘一夜未得好眠,此时也没什么精神去质疑她,只好随着她换上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把脸献出来任凭朱玉发挥。 在她靠在椅子上,小憩了两轮后,朱玉终于拍醒了她,叫她看向铜镜。 镜中人绾了一个巧妙的灵蛇髻,头顶正中插了一根碧玉长簪,头上点缀了不少珠翠金玉,都是莲花样的。 脸上点了花钿,敷了薄粉,一双柳叶眉又细又长,斜飞入鬓。眼角被涂了淡黄的胭脂,面上画了火红面靥,涂了朱唇,显得人华丽美颜,又俏丽可爱。 苏卿尘还是第一次画如此浓郁的妆容,美虽美以,可怎么都瞧着有点用力过猛的感觉。 她沉默半晌,张嘴问道:“朱玉啊,这妆是不是有点重了?” 朱玉笑盈盈地欣赏自己的手艺道:“哪里重了,多好看呀,大家都这么画呢。” 苏卿尘道:“你……确定吗?我在街上也并未见过。” 朱玉肯定道:“重阳节都是这样的。” 苏卿尘忍了又忍,把铜镜扣下眼不见心不烦,她起身道:“出发吧。” 出府刚拐了两条街,就听见人声鼎沸,比平日里热闹万分。满街商铺户门大开,叫卖声不止。街上行人三五成群,靓丽少女妆容清浅手挽着手,满街却都是脂粉香气。 苏卿尘面无表情的看向朱玉道:“我脸上的妆叫常见?” 朱玉连连摆手:“没到地方呢小姐,再说这些都是十一二的小丫头,你看前面的都画了。” 别人都三三两两上街,可苏卿尘身后除了朱玉外,还跟着四五个会水的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加上苏卿尘板着这张花脸,所行之处,畅通无阻。 早知道就做轿子了,苏卿尘懊悔的想。 北坡离市中不算远,苏卿尘走走停停,收割了不少糕点美味,还特意去挑了几款点缀黄水晶的银簪与朱玉一起分了。 这般不紧不慢地逛了一圈,才蹭到北坡附近。 还没入山中,就看见了满山金黄的菊花,菊香四溢,美不胜收。 沿途十步便是一个临时搭的露台,惹得不少路人停驻观赏,欢笑一片。 而为各家名门所办的重阳大会就在北坡之颠,建的最为宏伟壮丽的便是。 苏卿尘故意没和苏母及苏嫣儿一起过来,等重阳大会过了快一半,才悠悠前来。 前排坐满了头戴簪花,脸上鹅黄,粉红黄绿,堪比花娇的贵女。苏卿尘随意找了个靠外侧的垫子坐下,抬眼打量起大会里的静姝公主。 昨天的噩梦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她揉了揉眉心,对朱玉吩咐道:“让他们去湖边守着吧,告诉他们救上来一位落水者,赏银五两。” 朱玉虽满是疑问,但也去照办了。 大会上的飞花令从“春夏秋冬”背到了“花好月圆”。苏卿尘终于在一群浓墨重彩里,瞥见了一抹淡青色的长裙。 苏卿尘离开来了精神,她起身挤过嬉笑不止的人群,坐在那抹淡青色的身影背后,向小厮要了壶花茶,便有意无意地盯起她来。 这轮从花筒中抽出的是“锦”字,各家贵女击鼓传花,捧着彩球笑意盈盈地传了开来。 过了几轮“彩蝶锦花上,鸳鸯绿水中。”、“云中锦书燕飞来,月满柳梢黄昏色。” 轮到淡青色的妙人,她捂嘴笑道:“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①” 天地对古今、春色对浮云,平仄押韵,又别有深意,比前面的意境高出不少,苏卿尘险些要为其鼓掌称赞。 想必是几轮下来,淡青色的少女表现得格外出色,这一句说罢,前几个的面上便挂不住了,一个粉衣少女直言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没见过你。” 淡青色的少女,眉目清秀,仪态大方,气场宛若天成,她轻笑道:“你又是哪家的姑娘,我也没见过你。” 粉衣少女瞪起眼睛道:“我是礼部侍郎家的长女,次次诗会都在,你怎么能没见过我?” 淡青色少女点了点头道:“礼部侍郎家的,看来侍郎大人平日一定很忙,只顾得上朝廷礼仪,却顾不上家里人。” “你说什么呢?”粉衣少女拍桌而起,更应了那句毫无修养。 苏卿尘眉头一挑,暗道没了原主挑刺,怎么又来了一位礼部侍郎家的姑娘找事。 她抿了口茶水,余光里看见身后的几位侍女目光如炬,身形坚实,好似习武之人。 一看就不是善茬,苏卿尘叹了口气,起身站出来道:“次次诗会都在?那作诗对你而言实在是小事一桩吧。” 粉衣少女看见来人是苏卿尘,怒火随即变成不屑,冷哼了一声道:“哟,这不是苏家的大小姐吗?我还以为以后的诗会你都不会出现了呢。” 苏卿尘眨了眨眼道:“姐姐你这话说的,好似天下诗会都是你办的一样,连看看热闹都不行了?” 粉衣少女瞪了她一眼道:“就你的学识,读千字文都费劲,还来诗会丢人现眼?” 苏卿尘眯起眼睛笑道:“姐姐你别这么说,这几日我可是在好好读书呢,不知道能否向姐姐讨教一下?” 粉衣少女嗤笑道:“你才学了几日,就敢向我讨教?这传出去,别人该说我欺负人了。” 苏卿尘道:“是我主动应战,输了丢人的也是我,姐姐这都不敢吗?” 见状,粉衣少女大声道:“那好,光比没有意思,我们设个彩头吧。” 她指着地上那坛桂花酿道:“输的人,为在座的每位都亲手斟上一碗桂花酿。” 苏卿尘蹙起眉头,这一幕在中秋诗会那日似曾相识。 粉衣少女仰起脖子道:“现在别告诉我你又不敢了?” 苏卿尘摇头道:“只是倒酒太简单了吧,不如我们再加一个,输的人跑出去连喊三声‘我是猪’怎么样?” 粉衣少女虽然震惊,但也一口应下:“好,这是你说的。别说我欺负你,比什么你来定?” 苏卿尘走到花筒前,随手摇了个“秋”字出来,倒是应景。 她将纸铺在桌上,笑道:“那就以秋为题眼,做诗如何?” 粉衣少女冷哼道:“笔墨伺候。” 一盏茶的时间,粉衣少女便写下一首《咏秋》:“秋月薄暮起,烟雨朦胧日。何当解忧绪,共醉重阳时。” 她走上前去,看着苏卿尘还未点墨的白纸,大笑起来:“还比什么?你怕是连字都不会写吧。” 真是被她说中了,苏卿尘提笔那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只会写简体字,如果下笔定惹出来麻烦。 思虑片刻,便放下毛笔随之起身道:“只是刚刚才思泉涌,一口气想来四五首诗,纠结哪首更好,便耽误了。” 粉衣少女好似成竹在胸道:“四五首?别说大话了,你只要当众说出三首我都算你赢。” 苏卿尘挑眉看向她:“此话当真?” 粉衣少女道:“自然当真。” “那我就献丑了。”苏卿尘提起裙子转身,走到放置桂花酿的对侧,才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②此为一首。” 话音刚落,座下皆惊。 苏卿尘背着双手,走向桂花酿继续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③此为其二。”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偏舟。④” 说罢,她正巧走到桂花酿前,举起酒坛笑道:“此为其三。” 面对鸦雀无声地座下贵女,苏卿尘在心中无声地感恩起唐朝那些优秀的诗人们,以及九年制义务教育,让她时至今日还对这些古诗历历在目。 粉衣少女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她忙道:“不,不可能!你一定作弊了!这不是你写的!” 苏卿尘倒也没否认,她只是叹了口气道:“输了就耍赖,这诗会也的确没什么意思。” 粉衣少女咬着牙道:“你一定是抄了苏嫣儿的!就你肯定不能做出这样的诗来。” 座下私论纷纷,大多也是不信这个刚回来没有三月的苏家大小姐能有此番文采? “啪啪啪啪!”淡青色的少女率先鼓起掌来,满脸惊喜道:“想不到苏州府的姑娘都有这般才气,佩服佩服,我从未听歌如此畅快的诗。只是其他人好不大方,掌声没有,就连彩头也没有。” 粉衣少女被挂在露台中央,满脸羞红,咬着后槽牙憋出了眼泪。 苏卿尘将桂花酿举在她眼前道:“帮你拿过来了,不用谢我。” 粉衣少女气鼓着脸,抢过酒摔在地上道:“苏卿尘,我与你势不两立!” 作者有话要说: ①《登楼》唐 杜甫 ②《秋夕》唐 杜牧 ③《山居秋暝》唐 王维 ④《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唐 李白感谢唐朝诗人! 第11章 误入深山 北坡以南,深林竹屋内,一张楠木长桌上用镇纸压着一条写上“关河梦断”的白宣。墨痕湿润未干,行文隽秀有力,力透纸背,独有一番特色。 王厦从北坡而来,半跪在门前道:“王爷,静姝公主还在北坡玩飞花令,苏家大小姐也去了。” 季顼在屋内孑然而立,远眺一片翠绿,随口应道:“又当众出丑了?” 王厦摇头道:“王爷今日苏家大小姐文采斐然,竟然做出了绝句。” 王厦把露台上所发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讲给季顼,特别是最后哪首诗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倒是有趣。”季顼朝窗外吹了一声口哨,又转过身来看向门外的王厦道:“苏嫣儿呢?” “与桓瑜在百鸟楼见上面了,只不过那边人迹稀少,没敢跟得太近。” 一只翠鸟应声从远处飞来,轻巧熟练地落在季顼的肩膀上,灵活地眨了眨眼,又啄了一口他的脸颊。 季顼扶上肩膀,将翠鸟架回手上,沉声道:“进展太慢找机会,推他们一把。” “是。”王厦又问道:“那静姝公主的事……” 季顼摸了摸翠鸟碧蓝的头顶道:“随她去吧。” * 露台上洒满了桂花酿,甜腻的香气四溢出来,却半点没让人觉得舒缓。 粉衣少女此举太过乖张,惹得满座惊呼。 苏卿尘摇了摇头,暗叹一片心血都喂了狗,她本无意弄得无法收场,可如今这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了。 苏卿尘蹙起眉头,对粉衣少女道:“一坛好酒没了,可真是可惜。” 粉衣少女斜晲着她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商人之女,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说话。” 苏卿尘笑道:“姐姐如此高贵,令尊却还只是礼部侍郎,那可太屈才了。” 粉衣少女愤怒地抬起手道:“你说什么!” 苏卿尘忙抬手挡住脸道:“不敢不敢,姐姐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我一介草民何敢继续造次。” 静姝公主走上前去,将苏卿尘揽在身后道:“众目睽睽之下要言而有信,愿赌服输,你若是还不愿意,那以后的诗会就不要再来了。” 粉衣少女恼羞成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两个略显壮硕的侍女就从人群中闪了出来,毫不留情地一把将粉衣少女按到在地。 “你们干什么!我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你们不想活了!” 静姝公主翻了个白眼道:“太吵了。” 侍女立即心领神会地堵住了粉衣少女的嘴,将其拉了下去。 再怎么说,也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就被人这般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众贵女心有惶恐却不敢多言。 静姝公主倒是丝毫不在意这些,她回首拉起苏卿尘道:“你想去花田看看么?” 苏卿尘连忙点头,巴不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走吧。” 半亩秋菊花田金灿灿一片,映在午后的日光下,更显得艳丽非凡,看着尤为壮阔。身处花海,花香浓郁扑鼻,使人心情格外舒畅。 公主走在前面,展开双臂边跑边跳,看样子是真的开心。 苏卿尘跟在后面,好不理解,皇宫之中什么样的菊花没有?为何还要冒着风险跑出来看。 她好奇地问道:“这花有哪里特别,你怎么会这么开心?” 静姝公主转过身来,笑得灿烂道:“怎么不特别,在这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我,也不用在乎什么体面,多痛快啊!” 再怎么说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皇室里的繁文缛节、规矩体统,总归是让人疲惫生厌的。 苏卿尘抬起手遮住晃眼的太阳,对前面的静姝公主明知故问道:“我叫苏卿尘,苏商苏远行之女,你是谁家的姑娘?” 静姝公主捻了一支菊花笑道:“你叫萱儿吧,我家在京城,这次是跑出来玩的。” 苏卿尘笑道:“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京城有什么好玩的?” 一提京城,静姝公主就皱起小脸来,撇了撇嘴道:“好没意思的,京城里的人都像兔子似的,对谁都点头哈腰,虚情假意,连说句话都要谨小慎微的。” 苏卿尘叹了口气,把如花般鲜艳的姑娘放进黑白的罐子里,多令人惋惜啊。 反正原主早就不在了,今天这个世界里应该不会有对静姝公主不利的人了,她走上前去笑道:“既然出来玩了,我就带你好好逛逛。晚上西市里还有灯会,大家都戴面具逛街,又能放花灯许愿,还有烟火表演,可好玩了。” 静姝公主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欢喜地笑道:“真的呀!太好了,苏州真好玩。” 苏卿尘摸了摸静姝公主的头道:“真的,我带你去。” 往林深处走,早已看不见明黄的秋菊,入目全是深绿色的灌木与林海,灌木长势凶猛,树枝繁茂高大,将头顶的毒辣的日光遮盖得严丝合缝。 静姝公主如一条游鱼一般,快活地跑进林里,转眼间就消失了踪迹。 苏卿尘是仓促地离开露台,没来得及嘱咐朱玉,一路上她频频回首去寻朱玉是否跟上了。 这前面撒手没,后面不见人来,前顾后盼,她谁也没跟上。嘴后只身站在林中,看着前后一致的树丛,悲哀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或许是日头西斜,又或者是林中湿气太重,林里隐约地起了雾气,愈发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苏卿尘没来过这里,她不敢再向前迈步,只好车扯开嗓子喊道:“萱儿!你在哪?别往里走了,该回去了!” “朱玉!你过来了吗!我在这里啊!” 来来回回地喊了半柱香的时间,苏卿尘累得插起腰来,后悔当时没跟上静姝公主。 她急得跺了跺脚,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这位是当朝公主,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朱玉估计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苏卿尘蹲下身去,把这身橘色的裙摆撕了一长条下来,绑在灌木最显眼的位置上,又起身边喊边向深处走去。 林夜遮日,天还没到黑的时候,林中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苏卿尘中午没吃什么,身上也没有随手带着食物的习惯,此时早就饥肠辘辘,她扶着树干缓了口气大喊道:“萱儿你在哪啊!诶呦,出来吃饭吧,你不饿啊。” 她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嘀咕道:“季家的人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萱儿!静姝公主!公主大人你在哪啊!”苏卿尘喊着喊着,丝毫没意识道自己已经喊错了名号。 深山之中,连风都没有,可是依旧冷飕飕的。为了标记位置,她一路上已经快扯出去半条裙子。 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有零星几声鸟鸣陪她一起,而自己也又累又饿又冷,苏卿尘幽怨地鼓起脸来,理所应当地就把怒火引到季顼身上:“该死的季顼,喂我吃蛊虫,吃吃吃,早晚我吃死你!还有你自己妹妹都看不好,让我去趟这雷,真是气死我了。” 牢骚发完了,该找还是得找,她嘟起嘴有气无力地喊道:“公主啊!你在哪啊!我要累死了!” 苏卿尘喊完彻底脱力了,不顾形象地蹲坐在地上,发愁地揉着自己酸胀的小腿。 “要累死了?我看你骂人的时候挺有劲的。”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苏卿尘忙回首一看,只见季顼一身灰袍,半冠墨发,持着一柄银色长扇,扇坠上的翡翠晶莹剔透价值不菲,一只翠鸟落在他的肩膀上,歪头好奇地看向她。 若不是早知道季顼是个翻脸无情、冷血可怕的阎王,光看他这一身打扮还以为他是哪家的闲散富贵公子。 苏卿尘在心里哀怨地叹了口气,自己是什么倒霉运气,为什么深山老林也逃不出他的魔掌。 她一边扶树起身,又疲惫地行礼道:“晋阳王安好。” “看见我,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季顼挥开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用那看戏的目光打量苏卿尘。 能开心就怪了,第一次见面把人套麻袋里,第二次直接喂了蛊虫,谁知道这次季顼又憋出什么坏水来。 她强提起嘴角道:“王爷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在这树林里逛了那么久,终于看见一个活人,实在是过于激动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季顼轻笑了一声:“你不好奇我怎么出现在这?” 苏卿尘面上皮笑肉不笑,心里嘀咕,好奇你也不会解释的,便道:“王爷您日理万机,所做之事一定都有远虑,小女子不敢多言。” “你倒是有趣。”季顼走到她身边道:“骂我的时候,嘴里夹枪带棍,一看见我来了,便舌灿莲花了。” 苏卿尘眨了眨眼,一路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不少他的坏话,轻重都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进去多少。 下个月的转归丹还在季顼手里捏着,苏卿尘得找机会圆回来,便试探道:“小女子并非那个意思,冒昧问一句您是何时来的?” 季顼一双笑眼看向她道:“从季家人不省心开始。” 苏卿尘:“……”那就是从头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落 第12章 回城之路 苏卿尘亦步亦趋地跟在季顼身后,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岔开这个话题。 季顼要是追着她不放,那就别说转归丹了,辱骂皇族可是要诛九族的。 苏卿尘抿了抿唇道:“王爷,和我一起走进来的还有一个叫萱儿的姑娘,这天越来越黑了,林子里也不安全,要不我们也把她找着带上。” 季顼不紧不慢道:“萱儿姑娘?这会儿不叫公主了。” 苏卿尘道:“真是公主呀?我当时也是胡乱猜测的,没想到博学多才,俏丽可人的姑娘真是公主。” 季顼道:“人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是怎么认出那是公主的?” 若是光看容貌,季顼和静姝公主长得没半点相似之处。静姝公主长得清丽,眉眼柔和,与季顼那种浓烈毫不相干。 苏卿尘清了清嗓子道:“有幸见过王爷,便知道人中龙凤的气度身姿与凡夫俗子差别多大。真因为公主身上的气魄与您相近,我才敢斗胆猜测。” 季顼道:“还有力气编瞎话,你还是没被累着。” 苏卿尘道:“王爷我哪敢骗您。” 地上杂草丛生,枝蔓连连,季顼如履平地走得又快又稳,就连肩上的翠鸟都一动不动。 苏卿尘提起残破不堪的裙子,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也不知道季顼会带她去哪。 走出灌木丛,拨开碍眼的枝叶,眼前出现一大块平地,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就在平地正中,有一个不大的竹屋,结构并不复杂,修缮得淡雅古朴似与这密林融为一体,像是某位隐士高人的修习之所。 季顼轻车熟路地绕道小屋北侧,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苏卿尘跟到门口,便停住了脚步。荒郊野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说都有点不合适。 她趴在门边上,露出一颗小脑袋问道:“王爷,您来这儿是要取什么东西吗?” 季顼坐在屋内,抬手煮了一壶清茶,随口答道:“不取什么,走累了歇歇。” 说完便为自己倒了一盏茶,随手拿起身后看了一半的兵书,头也不抬自顾自地读书去了。 苏卿尘被晾在门口进退两难,她索性就半坐在地上,反正裙子早就脏了没什么好心疼的。 她打了个哈欠,看着薄光里的季顼,真是美得像画一样。 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也没见给自己下药的时候手软呀。 苏卿尘揉了揉小腿,想不明白季顼为何出现在这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自己带出林子去。 季顼肩膀上的翠鸟歪头打量着门外的少女,好像是对她身上的橘色感兴趣,看了半晌就扑打着青绿色的翅膀向她飞来。 还在发呆的苏卿尘惊讶地看着那翠鸟落在自己身上,一蹦一跳地好似在探索着什么。 翠鸟通体青绿,只有腹部的毛是橘色的,喙和足都十分纤细,这小家伙看起来既玲珑又脆弱。 苏卿尘看着怀里的翠鸟,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位祖宗讹上自己。 小翠鸟从她腿上蹦到肩上,好奇地打量着她朱砂色的面靥。 苏卿尘‘知道鸟儿都喜欢鲜艳明亮的东西,她便从满头发饰上,拿下来两小朵金黄色的发夹,摊在手上去逗它。 翠鸟果然把注意力转移到发夹上,在她手上盯了一会儿,便试探着用嘴钓起一枚。见苏卿尘没有拦它的意思,便张开双翅飞回到季顼身边,将发夹放好。 未过半晌,翠鸟故技重施又扑闪着翅膀飞了回来,苏卿尘继续那饰品供着这位惹不起的大爷。 这样一来二去,她头上的发饰越来越少,季顼桌前的发饰越来越多,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苏卿尘不免惊叹朱玉下手之狠,差不多一斤多的东西拿下去后,肩颈都舒服多了。 季顼本无意去管这事,只是余光里的金色饰品越来越多,多到无法忽视的存在,他只好放下书,对着门外孜孜不倦逗鸟的苏卿尘道:“它不懂事,你也跟着胡来。” 苏卿尘吐了吐舌头,用小指点了下翠鸟的小脑袋道:“这是去讨好王爷的宝贝翠鸟,怎么能是胡来呢?” 季顼用扇子点了点桌上的珠钗道:“进来,把你的东西收走。” 苏卿尘应声起身走到桌前,本想把首饰再插回头发上,可她明显低估了做这件事的难度,发现凭借自己根本无法还原这些珠翠在头上的位置。 她问道:“王爷你这有镜子吗?” 季顼头也不抬道:“没有。” “那有小包吗,我戴不回去,只能装起带走。” 季顼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绢道:“只有这个。” 苏卿尘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多谢王爷。” 天色逐渐变暗,屋内的光线也很淡泊,季顼放下书起身指着一个柜子道:“把脏衣服换了。” 苏卿尘眨了眨眼,放下手里的翠鸟打开柜门。柜子里挂着零星几件青绿色的素袍,分不出男女的款式。 身后季顼走到门口吹了声哨,翠鸟应声飞回他身边。 见季顼远离竹屋,苏卿尘摆弄了一下她身上被自己撕得稀碎的外裙,对比之下倒也没多犹豫,立即换上了青绿色的长衫。 季顼的身量要比她高上一头,可这衣服在她穿的又恰好合身,苏卿尘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奇怪。 一想到季顼还在门外等着,她不敢多耽误,提着长袍就跑了出来。 苏卿尘心里还惦记着静姝公主的去向,便向门外的季顼说道:“王爷,公主不会走丢了吧,我还和她约好了要一起去逛夜市呢。” 季顼站在平地上,逗着掌心的翠鸟,见她走出来了便道:“那就去夜市找她吧,她没出过远门,估计是跑疯了。” 见他这不咸不淡的模样,苏卿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在心里默默为静姝公主悲叹,有这样的哥哥,真是倒了大霉。 这林子走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其蜿蜒曲折,深不见底。但跟着季顼走出来,没觉得走了多久就回到了满是秋菊的北坡。 此时月上柳梢头,天色将暗不暗,白天在北坡上嬉戏游玩的人们大多都折回城内,返回西市看烟火表演去了。 苏卿尘饿了大半天,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见季顼没有丝毫反应,她撇了撇嘴故意道:“王爷,您不用在意我。我这一天虽然走了三个时辰,没喝水,也没吃东西,但我不饿也不渴。您能带我走出密林,真是救了我一条命,我实在是太感动了。” 季顼轻笑了一声:“是吗?那你还不把感动化为力量走快一点。” 苏卿尘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继续道:“王爷,只是我的腿现在不听使唤,不然说什么我也要跟上您的。都怪我,是我太差劲了,您千万不用安慰我,也不要为了我停下脚步,我不值得您为我耽误行程,您……诶,您怎么停下来了。” 季顼转过身来,撑开手上的银扇对着自己扇了又扇。 秋夜丝毫不热,甚至还有点微凉,苏卿尘瞥了一眼季顼微蹙的眉头,赶紧抿了抿唇把自己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 季顼看向她道:“再往前行一里路就能约到轿子,你要是走不动了,可以乘轿子回去。” 苏卿尘垂首看了看两袖清风的自己,便立即道:“我怎能贪图享受,让王爷您步行回去呢。不,不可以这样的……” 季顼“唰”地一声合上了扇子,打断了苏卿尘道:“我出轿子钱,前提是闭上你的嘴,再多说一句你就自己走回去。”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苏卿尘得了便宜,自然不再恶心季顼。虽然小腿依旧酸痛,但为了前面不远处的轿子,还是能再忍一忍的。 季顼好似对这一片极其熟悉,果然一里路后出现了几个在路边歇脚的轿夫。 苏卿尘大喜过望,三两步走上前去,一眼就看中了一台最少容纳两个人的大轿子。 她故意走到那顶轿子前,嘴上“诶呦诶呦”地揉捏自己的腿,对身旁的财神爷道:“您千万别为了我破费,我一点也不累,随便坐哪个都可以。” 若不看脸,光凭他们俩这一身素色的打扮,看着丝毫不像王爷和苏首富家的千金,多少有些平民夫妻的意味。 那为首的轿夫是个好事儿的,立即就站出来道:“你媳妇都累成这样了,再做那小轿子不得颠坏了。你上我这个,给你们夫妻俩便宜点。” 季顼:“……” 苏卿尘差点就乐出声来,她忙惶恐道:“不行不行,我哪里配得这么好的轿子。” 轿夫大哥叉腰道:“看你长得贵气,咋一点小钱都不舍得给媳妇花呢。” 苏卿尘知道季顼没带侍卫出门,一定是不想声张,更不会去找这轿夫的麻烦。好不容易能看见季顼吃瘪,这戏都开场了,哪有不演下去的道理。 她故作羞意道:“不是的大哥,我们,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的,是你误会了。” 又扭过头去与季顼解释道:“您别生气,是我不好让人误会了,家中嫂嫂不会怪我吧。” 苏卿尘这是明知故问,季顼虽权势滔天,但威压更甚,早年心思不正想往他床上塞人的,全被打入天牢,轮回投胎去了。 有这活阎王美名,多少名门贵女都被晋阳王的名号吓得半死,那还敢攀龙附凤,自找不快。 季顼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怪你?疼你都来不及呢。” 说罢便丢出一锭黄金道:“载上我和这位小美人,送她回花街去。” 苏卿尘:“……我家不在花街。” 季顼道:“那一会就把你卖过去。” 第13章 夜市遇袭 季顼笑得越深,苏卿尘心里越是发毛。 而此刻还季顼极有风度地帮她掀开轿帘,温声细语道:“别害怕,卖你过去我舍不得。” 苏卿尘:“……” 她刚落座,季顼就长腿一跨,也跟着坐进去了。 门卫的轿夫因苏卿尘那句话,心里多少对季顼有些不耻,可架不住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轿夫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刻躬身笑得谄媚:“这位大爷,您快上座,快请。” 八位壮汉抬得轿子果然抬得很稳,轿内空间不小,苏卿尘打眼一看觉得能塞下四个人。 可身边坐的是季顼这个大爷,苏卿尘只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梗在喉。 她微微掀开轿帘儿,打量着路边的风景,尽可能避免与季顼交流。 轿子晃晃悠悠了一盏茶的时间,苏卿尘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季顼一上车就端坐在侧,阖上双眸,没半点要跟她搭话的意思。 车外吆喝声渐起,满街都是嬉笑吵闹之意,沿路上各种各样的小铺子惹得苏卿尘连连探头。 轿夫尽责得很,见街上人人带着假面欢庆节日,便回头喊道:“大爷,今儿重阳,满街都带着面具庆祝,我给您和哪位姑娘一人拿一个。你们沾沾喜气,戴着玩。” 苏卿尘看了一路,自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怕季顼不愿意。 她瞥了季顼一眼,就看见他微微蹙眉,苏卿尘心道,自己的面具要凉了。 可季顼嫌弃归嫌弃,倒也没扫兴,便开口道:“去拿吧。” 苏卿尘咧开嘴角,忙小声道:“多谢王爷。”而后便探出头去,兴致勃勃地指挥那轿夫道:“我要那个橘色猫猫头的。” 轿夫连连答应,挑下了那只猫头又问道:“那位大爷要什么的?” 苏卿尘转头看向季顼,就见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挥了挥手,意思是随她挑。 苏卿尘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道:“给我拿一个红色的狐狸。” 橘猫面具脸颊处略宽,像极猫咪吃胖了发腮,看着十分憨态可掬。而那只狐狸面具用了重墨,在深色的底色下,寥寥几笔白墨,就将狐狸的艳丽与精明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卿尘接过面具,放在手里反复打量,越看越觉得欢喜。 没等她好好欣赏这两个艺术品,季顼就从她手里拿过了狐狸的,招呼轿夫停下。 此处刚入市集,离苏家还有四条街的路,苏卿尘才歇了一会,此时满腔不愿。 季顼随意打量了一眼面具,便带在头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苏卿尘眼睛一转,扒在门口道:“您有事就先忙吧,我回家去不打扰您了。” 季顼用那把银扇点了点窗沿道:“下来,陪我走走。” 苏卿尘道:“我可以拒绝吗?” 季顼道:“那就拐去花街吧。” 苏卿尘:“……” 重阳盛会之际,苏州城内万人空巷。西市大路偏多,以往走得都是送货的大马车,而今全被男女老幼塞满了街道。 苏卿尘戴好了面具,提起早就遛细的双腿,打算可这一天祸祸了。她都能预想到自己明日的惨状,一定是只能躺在床铺上根本动弹不得。 街上人满为患,她与季顼一前一后,漫不经心地逛着街摊。 季顼虽然跟着她走走停停,但心思全然没在市集之上,饶是苏卿尘这般迟钝,都发现了他心不在焉。 苏卿尘嘴里叼了根糖人,站定问道:“王爷有心事吗?” 季顼顶着那张狐狸面具,看着一点都不违和,他直言道:“有。” 苏卿尘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话,她咬着糖人纠结半天,试探道:“那您想说说是什么事吗?” 季顼道:“不想。” 苏卿尘松了口气,不想说太好了,说了她八成也解决不了,没准还惹上烂摊子。 反正戴着面具,也看不到她早已翘起的嘴角,她故作遗憾道:“唉,等您想说了,小女子随时恭候。” 季顼转过身,看向灯火盈盈的河畔道:“想去放花灯吗?” 当然想了,苏卿尘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 主要还是因为身上没带钱,她自下轿子一路上吃的喝的都是季顼付的钱,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多少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苏州的河畔水流缓慢,沿岸早就放满了各色的花灯,苏卿尘捧着两盏莲花灯,沿着河路走了好长一段才找到适合的位置。 放花灯是要心诚许愿的,苏卿尘摸出莲花灯里的红信笺,一只提笔写上了“吃饱穿暖,长命百岁”、另一只写了“国泰民安,四方祥泰”。 苏卿尘看着在湖面上随涟漪飘走的花灯,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身为苏首富家的女儿,吃喝用度绝对算得上苏州顶尖,但她心底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她才发现在这个世界里留给自己选择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稍有不慎她就很容易像原主一样,为了挽救苏家即将崩塌的产业而被指婚给一个看似门当户对,实则人渣败类的男人。 她如今的一切都是苏府给的,哪有那么容易说逃就逃了。 此刻她倒是有点理解苏嫣儿了,费劲了心机不就是为了跳脱苏府的限制,找一个合心意的人共度余生。 可合自己心意的人,到哪去找呀? 苏卿尘余光瞥向身后,就见季顼身姿颀长,宽肩窄臀,标准九头身,光是站在那里就惹来不少姑娘的目光。 好看吗? 好看。 想嫁吗? 想活。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自己还没有色/欲熏心到连命都不要的地步。 苏卿尘拍了拍手正欲起身回去,耳侧却徒然窜过一阵疾风,带着金属震颤之声飞速而过。 没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季顼就一个闪身冲到她面前打落了那枚淬着毒的银镖。 霎时间,繁华热闹的苏州城内从暗处蹦出数个蒙面的黑衣人,个个手持钢刀,厉声狠叫着朝苏卿尘所在之处飞奔而来。 原本洋溢在节日气氛里的百姓,瞬间惊叫,四散奔逃,花灯布景被踩得满地都是,场面慌乱至极。 苏卿尘被季顼拦在身后,随着他一起退到高墙边上。 她惊讶地暗道,这些人是不想活了吗?连晋阳王都敢劫持! 匆匆扫了一眼,苏卿尘就看见八个带着长刀的。再对比一下我方阵营,季顼手里就一把银扇子,这怎么打。 为首的黑衣人站出身道:“我们只要静姝公主,与你无关。” 闻言,苏卿尘一愣,她垂首看向自己这身青绿,瞬间就想通了一切。 公主走丢了这般大事他都不在意,还能悠哉悠哉的逛街,敢情是拿自己当了公主的活靶子! 季顼挡臂在前,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量了一圈,他摊开手里的扇子,冷笑道:“就怕你没命来拿。” 说罢他便将银扇上的翡翠拽了下来,递给苏卿尘道:“弄丢了就拿你是问。” 苏卿尘下意识地捧着翡翠,心里暗骂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乎这点钱呢! 季顼抬手拍了拍扇柄,只听见其中机栝一声脆响,扇骨处徒然探出一指多长的双刃匕首。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嗤笑道:“找死。” 话音刚落,身边的几名黑衣人便挥起长刀,大喊着从天而降。 季顼一个闪身就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钢刀,又抬手打落了身后的袭击,他脚底生风瞬间滑出了包围圈,站到黑衣人的身后。 身形变幻之快,没等黑衣人反应过来他就手起刀落,抹了那人的脖子。 鲜血狂喷不止,染红了石板地。 前面的黑衣人刚刚倒下,季顼身旁就闪出四柄钢刀。他立即委身,一个扫堂腿就掀翻了四人。 没等他缓口气,其他黑衣人便如雨后春笋一般,蹭地一声疾驰而来。 季顼顺手把扇子丢到苏卿尘脚边,捡起一把钢刀迎了上去。 钢刀在他手里如浑然一体,劈、抹、撩、斩游刃有余,有了长兵器在手,再去对付这帮人简直轻而易举。 季顼一连抹了四五个人的脖子,直杀入到黑衣首领面前。 苏卿尘就捡了把扇子的功夫,再抬眼就看见战局已然逆转,怪不得在自己这只肥羊面前没有一个黑衣人打过来。 那黑衣首领是有些本事的,举刀抗住了季顼的猛劈,又使出蛮力把季顼从自己眼前震开,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季顼双眼一眯,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其大开大合直冲而来。季顼凌空一跃,当空一个转身,举刀直奔其面门。 这种力拨千斤的打法,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被劈成两半,可黑衣首领竟然没有退让,硬生生地又抗住了一击。 季顼旋身落地,沉声道:“黄河帮,赵八刀。” 被爆出了名号的赵八刀丝毫不在意,他大笑道:“想不到我老赵隐退江湖那么久,居然还有人能认出我来,要不是今日你小子必死,我倒是挺想与你好好聊聊。” 那人出口如此狂妄,季顼却也不恼,他直问道:“截杀当朝公主,你不要命了?” 赵八刀道:“小子,你管得到多,拿钱办事哪儿那么多废话?” 季顼道:“黄河帮早年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帮会,而今却做起了黑/道的生意,你不怕传出去被江湖人耻笑吗?” 赵八刀不耐烦道:“你只要死了,就没人传出去了,看招!” 赵八刀被揭穿身份后,没了半点顾虑直接舞起一招横扫八荒,冲着季顼而来。 终究还是练刀的老手,季顼边防边退,看似逐渐招架不住。 苏卿尘看着战况跺脚着急,季顼要是拦不住了,下一个准准地就轮到自己了。 她捏紧了手里唯一的武器,还是季顼不要的长扇,提心吊胆地盯着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 就在这时,早早被打趴下的一黑衣人,徒然翻身而起,挥起长刀朝季顼背后空门而去! 苏卿尘脑子一热,不知从哪冒出的勇气,三并做两步地冲到了那黑衣人身后,举着扇子上的匕首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一下阻拦了黑衣人的进攻,可是却不致命,那疼极了的黑衣人捂着伤口转身,对着她就举起了长刀! “啊!”苏卿尘惊叫了一声,撒腿就跑。 一击不中,那黑衣人飞速跑来,看这架势,誓要杀了她泄愤。 慌乱之中,苏卿尘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回首就见长刀高举,她忙抬起双臂挡住脑袋,心中暗道自己长命百岁的愿望刚刚许下,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太仓促了。 “噗通”一声,面前黑衣人直直倒地,苏卿尘才发现眼前的长刀并没有落下。 季顼举着带血的长刀站在她身前,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好几道伤口。 苏卿尘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季顼身后银光一闪,竟是被砍下一臂的赵八刀直扑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落,撒泼打滚求评论,家人们的评论是大橘更新的动力,嘤嘤嘤 第14章 老乡相见 “小心!”苏卿尘大叫着朝季顼扑了上去。 卷了刃的钢刀从她小臂上擦过,狠狠地挫下一层皮肉去,在青绿色的衣服上留下一抹血痕。 事后若是问她为何要舍命相救,苏卿尘道:转归丹还在他手里,他不能死啊。再说那赵八刀一只手都被砍了,还能用多少攻击力。 等小臂上的火辣辣地疼痛涌起,苏卿尘才呲牙咧嘴地意识到,武林中人的战斗力真不是盖的。 “你!”季顼瞳孔紧缩,盯着苏卿尘身上那抹血红,心中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意。 他一刀挥开眼前的赵八刀,将苏卿尘扶起后,冲天怒道:“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十几名带刀侍卫从巷口处冲出,将还没死绝的赵八刀等人瞬间降服。 苏卿尘见状惊掉了下巴,这么多人看着自己的老板被打竟然无动于衷?她顿时觉得自己这一刀挨的太亏了。 季顼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布条,微蹙着眉头绑在她的手臂上止血。 王厦冲出来,跪在季顼身前道:“属下来迟,还请王爷赎……”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季顼当空一脚踩下,“咔嘣”一声,断了两根肋骨。 王厦咬紧牙关,疼到声音颤抖道:“王爷……赎罪。” 季顼挥开面具,一张俊脸冷得出奇,他低声道:“你不愧是母后身边的一条好狗,怎么都养不熟。” 王厦感到背后的力道加重,知道这回季顼是动了真怒,忙解释道:“静姝公主贪玩,找她多费了一些时间,属下刚安顿好她便赶过来了。” 季顼冷笑:“看戏看得爽吗?” 王厦道:“不敢,只是怕……坏了王爷的事。” 季顼沉着怒气,扫量了一眼侍卫的人数道:“静姝身边你没留人?” 王厦道:“公主被接进礼部侍郎府上,有大批侍卫守着。” 季顼眯了眯眼,一脚踢开王厦冷声道:“把赵八刀的嘴撬开,明日午时我要知道是谁指使他的。” 王厦滚到墙边,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还没来得及咽下嘴里的血沫,就忙应道:“遵命。” 苏卿尘疼得直冒冷汗,一张小脸惨白,看着娇弱了不少。 季顼扭过脸来,看向她的伤口问道:“为何要螳臂当车?” 苏卿尘咬碎了牙,心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分明是你拿我当活靶子,我还不计前嫌地来救你。叫什么螳臂当车,变着法的骂人不自量力吗? 她压着怒火,咬牙道:“小女子自知柔弱无用,给王爷您添麻烦了。” 季顼微蹙眉道:“我并非此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什么?苏卿尘鼓起脸抬头瞅他。 季顼被这一张带着怨气却又委屈巴巴的小脸一瞪,心里的火气也没了大半,他问道:“最近的医馆在哪,带我去。” 苏卿尘垂首看了看他身上的几处刀伤,感觉不是那么严重。虽暗道他娇气,但还是指路道:“街口有家医馆,离这就两百米,王爷自便吧。” 季顼看着她,笑道:“我算着日子,离我们在书院那次见面已过去大半月了吧。” 苏卿尘:“……我带路,王爷请。” 医馆不大,重阳佳节就留了一个学徒模样的年轻人值班,苏卿尘生怕季顼一身血进来吓到人,便率先推开门问道:“您好,咱们这刀伤能治吗?” 学徒靠在柜台,头也不抬道:“金疮药三钱,绷带免费。” 苏卿尘以为他没理解,便解释道:“钱有,但不知道这么晚了打不打扰?” 学徒看了她一样道:“话这么多,看来还是没缺胳膊少腿。我这医馆给钱就治,只要钱管够,死人我都能让他蹦两下。” 苏卿尘忙回首招呼季顼进来道:“原来您就是老板,失敬失敬。” 麻烦人家礼数还是要周全些的,苏卿尘从季顼怀里拿出二两银子,递给老板道:“您不用找了,金疮药要最好的。” 那老板看见银子,眼睛一亮,立即直起身子勤快道:“姑娘你放心,你们先去里屋坐一会,这就给你拿去。” 季顼见她两手空空的回来,笑道:“你倒是挺会慷他人之慨。” 苏卿尘一屁股坐下,不认同道:“我这是用钱去买最好的服务。” 季顼道:“我也给你花了不少,怎么没见到你的服务。” 苏卿尘提起嘴角假笑道:“您打了那么久渴不渴,饿不饿呀?” 季顼道:“还真是有点渴了。” 苏卿尘回首,对着拿药进来的老板道:“老板,来两壶水,渴了。” 老板飞速应道:“好嘞!” 季顼:“……” 苏卿尘看着拿进来的瓶瓶罐罐,目光落在那坛大的上面,她打开盖子问道了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她登时一喜,忙用纱布沾了一点,贴在自己手上感受着高度酒精蒸发后凉意。 季顼见她如此,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卿尘喜悦道:“我可能发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季顼道:“吃喝玩乐?你已经是行家了。” 苏卿尘忍住不翻白眼道:“这是我的隐藏技能,要是成真了很有用的好嘛。” 言罢,那老板提着两壶水走进来道:“姑娘,你们俩谁先上药呀。” 被绑住胳膊一会,疼意少了大半,而且还是皮外伤,苏卿尘正要借花献佛让给季顼,就听见季顼不容反驳道:“先帮她治。” 苏卿尘是惊大于喜,她忙拒绝道:“我伤得不重,还是您先来吧。” 季顼道:“书院。” 苏卿尘:“……多谢您体恤。” 毕竟男女有别,季顼主动到房门之外等着。 苏卿尘把那条布拆下,将袖子挽了上去,她看着老板熟练地掏出纱布,将坛子里的酒精倒上,便亮着眼睛问道:“老板,这高度白酒是从哪里弄的?” 那老板也惊了一下,他道:“你还认识这个?” 苏卿尘挤眉弄眼道:“是百分之七十五的吗?” 老板大惊道:“奇变偶不变?” 苏卿尘道:“符号看象限!” 老乡见老乡,二人顿时呜呼一声,抱头痛哭,喜极而泣,场面一度十分感人。 老板一时激动,没留意手下的动作,把酒精纱布直接糊在她的伤口之上,疼得苏卿尘一个机灵:“诶呀!” 季顼瞬间推门而入,就见此二人抱在一起,衣衫不整,均是泪眼婆娑,他眉头一挑道:“是我打扰了?” 眼见被误会,苏卿尘立即推远了那老板抹着眼泪道:“没有,就是看见老乡了,太激动了。” 季顼靠着门道:“苏州城的同里人不占少数,那你岂不是要哭瞎了。” 老板惊讶道:“同里,你老家苏州的?” 苏卿尘生怕他说多错多,忙岔开话题道:“你快消毒,疼死我了。” 老板拍着脑门道:“来,我这回轻点。” 他将酒精纱布慢慢撕开,惹得苏卿尘呲牙咧嘴。 季顼叹了口气,走上前对那老板道:“你出去。” 说罢就接过纱布,垂首帮苏卿尘处理伤口。 苏卿尘受宠若惊,但更多的还是怀疑,养尊处优的晋阳王怎么可能会做这些。 可季顼却熟练得不像话,他轻柔地撕去纱布,又沾去伤口附近的血污,才把金疮药涂上,就连最后的包扎都很漂亮。 苏卿尘放下袖子道谢,抬手指了指季顼道:“你身上的伤口好像还在流血。” 季顼道:“我知道,你出去等。” 苏卿尘道:“哦,好。” 等那老板为季顼处理好伤口,苏卿尘抬脚进来就看见满地都是沾血的纱布。 他那水墨色的灰袍沾了血在夜里看不出什么,苏卿尘这才知道他伤得那么重。 苏卿尘道:“你,你还好吗?” 季顼不动声色地穿好衣服道:“无碍。” 流了这么多血还无碍呢? 她有些心疼道:“你家侍卫也来得太晚了,哪有留着主子一打十的道理。” 季顼淡淡道:“一打二十都打过,这些花拳绣腿里也就赵八刀厉害些。” 苏卿尘看着上半身还留有斑驳旧伤的季顼,才想起这位可是曾在关山度过了三年日月的少年将军,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季顼起身,看向苏卿尘道:“不再和你的老乡叙叙旧了?” 叙旧自然是要叙的,但不能当着你的面,她扭头看向老板道:“今天太晚了,我改日再来拜访。” 那老板也从二人身上察觉了什么,跟着点头道:“说的是,你快些回去。” 如此折腾一番,重阳节本应通宵达旦的日子,可未到子时就已经满街空旷。 秋夜短寒,皓月当空,青石板路上二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不急不缓。 苏卿尘借着月光,看向他身上说不上少的刀伤。若季顼只留下自己一人假扮公主送死,倒也好说。可见他刚刚不似做假,难道静姝公主的安危足以让晋阳王涉险吗? 苏卿尘避重就轻道:“若今日那赵八刀真杀了我,王爷该如何与苏府交代?” 季顼道:“苏家小姐为国捐躯,应风光出殡,设碑纪念。” 苏卿尘咬牙道:“我真的谢谢你。” 季顼笑了一声,又道:“此番让你涉险实属无奈,静姝生死关乎国运,就连我也不能例外。” 静姝公主那么有用吗?苏卿尘问道:“公主千金之躯,可与国运而言是不是过于夸大了。” 季顼道:“静姝与北方鲜卑早有婚约。” 苏卿尘一点就透,若是静姝身死,恐怕本不安稳的北方也要乱起来。 苏卿尘道:“那怎么能让她出宫呢,外面多危险啊。” 季顼背着手悠悠道:“你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宫中那些人却看不懂。” 苏卿尘看着他的背影,暗叹这位位高权重的晋阳王在朝野上下里也并非能放开手脚,随心所欲。 还未走进苏府,朱玉一下子从门口高呼着蹦了出来:“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卿尘被朱玉猛地一扑,正好压到伤口,她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朱玉端起她的小臂惊道:“你受伤了!” 夜黑视弱,朱玉还以为苏卿尘身旁的是家里侍卫,便头也不抬的埋怨道:“你是怎么跟着小姐的,怎么能让小姐受伤。” 苏卿尘瞪大了眼睛立即捂住朱玉的嘴,夹着她往苏府里走,回首干笑道:“我先回去了,多谢您。” 季顼看着二人手忙脚乱地进了府,正欲转身回去,脚步一顿,徒然站定直视着苏府的一处高墙。 第15章 当街被绑 锦绣趴在墙头,本身站得颇高,可却有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意味。 季顼目光似冰,被他一瞪,顿时满头冷汗。锦绣自认为站得隐秘再有夜色加持,不可能有人看见,她抹了下额角的汗水安慰自己这八成是巧合。 微风吹拂过柳树,树上洋洋洒洒的掉下几片翠绿的柳叶,随风吹到季顼眼前。 季顼抬手接过,手腕一动,注满内力的柳叶猛然飞出,直奔锦绣而去。 “嚓!”地一声,那片柔软的柳叶如利刃一般嵌在了距离锦绣眼前不到两寸的屋檐之上。 锦绣被吓得向后一仰,瞬间跌落在地,来不及等身上的疼痛缓解,就火急火燎的朝着留芳阁跑去。 苏嫣儿正着一身浅色睡袍,在案前端坐调试琴音。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随即锦绣喘着粗气破门而入。 她即可起身,接住锦绣问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儿?” 锦绣慌乱地抚着胸口,吞了吞口水道:“大小姐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个男的,只不过离的太远,没看清那是谁。” 苏嫣儿微蹙眉道:“那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锦绣连道:“小姐,那人好生厉害,一眼就看到我在那儿守着,还随手用树叶做了只镖,差点扎中了我。” 苏嫣儿愕然道:“如此厉害?” 她扶着惊魂未定的锦绣在一旁坐好,暗自琢磨道:“那她是如何认识的那人?只这一天便有了这样的靠山。” 锦绣摇头道:“大小姐这段时间除了去书院,就是跟着马家小姐去药铺,这一路上也见过什么外人。” 苏嫣儿道:“这才最为可疑,她能对我了如指掌,可我却找不到她半点行踪。” 锦绣提议道:“那我们多派些人去盯着?” 苏嫣儿道:“那就打草惊蛇了。” 烛光昏黄摇曳,映得屋内灯影斑驳,苏嫣儿站在铜镜前,一张俏丽的脸上露处冷光,她开口道:“明日你再去冒堂约人,说我还要买粮食。” 锦绣惊慌道:“小姐,百事亨那事情还没过呢,咱们现在去岂不是会被他们胁迫。” 苏嫣儿看向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道:“孙百胜的堂口没了,他自然着急弄钱。那就给他个机会,看他怎么动手。” 苏嫣儿转过身,又是一副可怜样道:“谁叫我处处都比不上姐姐,这一回没准就能瞧见姐姐的幕后之人是谁,锦绣你觉得如何?” 锦绣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也应道:“好的小姐,我明日就去。” * 苏卿尘累了一天,一进屋就招呼朱玉想办法逃过明日书院的课。 朱玉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合计道:“小姐你就说今日受了伤,不方便去呢?” 苏卿尘摇头:“受伤这事实在是不好解释,你再帮我想一个别的。” 朱玉帮她脱了外袍,嘟起嘴道:“小姐,你今日到底去了哪里?不仅换了一套衣服,还受了伤。都怪我腿脚太慢了没跟上,不然朱玉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姐受苦的。” 苏卿尘摸了摸朱玉的小脑袋道:“这事不怪你,等时机成熟了一定告诉你前因后果。” 朱玉乖巧的点了点头,她道:“那就说小姐身体不舒服肚子疼或者头疼,这种不疼不痒的怎么样?” 苏卿尘也想不出其他,便应道:“行吧。” 朱玉把青绿色的外袍架起来,用掸子掸了掸,没想到打中了一块硬物,“咚!”地一声滚落在地。 朱玉顺势拾起,借着烛火发现那是一个精雕着螭纹龙首的玉钩。 “呀!”朱玉端着玉钩惊呼道。 吓得苏卿尘差点从床上翻下来,她探出头问道:“你怎么了?踩到鬼了?” 朱玉颤颤巍巍地举起那枚翡翠玉钩道:“小姐,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带来的呀?” 苏卿尘看见那翡翠,才恍然自己把季顼的佩玉带了回来,这下更难解释了。 她伸出手来道:“拿过来我看看。” 那玉钩通体翠绿,带钩的钩头处是龙首状,阔嘴宽额眼凸,一条龙盘绕在此,栩栩如生,雕工实为上等。 为什么雕个龙啊,苏卿尘扶额苦思,她眼睛一转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瞒你了,其实今天我……看见公主了,这个玉钩就是公主借我保管的。明日、明日我去找公主就把这个还了。” 朱玉瞪着眼睛确认道:“公……公主?” 苏卿尘确认道:“对,静姝公主。” 朱玉道:“就是那个早就与鲜卑定了婚约的当朝公主?” 苏卿尘闻言一愣:“你怎么也知道她与鲜卑定了婚约?” 朱玉道:“这不是前年就定下的,如此大事众人皆知。” 苏卿尘心中一沉,既然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大事,为何季顼不挑破她,还帮她解释,该不会他发现自己了? 苏卿尘连忙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这个想法甩了出去。就算季顼绝顶聪明,他也不可能想明白这么怪诞诡奇的事情。 他多半是以为自己出自同里这个小地方,对消息不灵通罢了。 苏卿尘心中一乱,忙将那玉钩收进怀里,对朱玉道:“今日太累了,你也去休息吧,这东西的事儿明天再说。” 待朱玉关门出去,她才翻过身来,眼睛睁得溜圆看向床顶,毫无睡意。 原书里季顼的资料太少了,仅凭她自己单打独斗实在是难上加难,好在今天遇见了“老乡”。 她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明天都要先去找老乡好好聊一聊。 苏卿尘翻来覆去,终于在窗边隐隐现出鱼肚白的时候,才打着哈欠闭上了眼。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红日西斜,她才堪堪起身。 果不其然,四肢酸痛无力,苏卿尘抵着床边才能站直身体。 朱玉听见她起身,忙伺候她洗漱,把准备好的餐食拿上来。 苏卿尘闭着眼睛,疲惫地嚼着青笋问道:“现在几点了?” 朱玉道:“已是申时了小姐。” 申时……苏卿尘猛地抬起头,这都要到平时的下班点了,今天一件事都还没做呢。她三两口吃完了饭,张罗朱玉拿外衣来。 朱玉一头雾水:“今天不是不出去了吗?” 苏卿尘含糊道:“我去换个药顺便把玉钩送回去,公主就在礼部侍郎府邸,近的很。你不用跟着我,我去去就来。” 朱玉那了件浅紫色的绣着紫鸢花的外裙,皱着小脸道:“小姐,礼部侍郎家是很近,但是听说最近外面不安稳,你自己一人出去也太危险了。” 苏卿尘着急忙慌地套上鞋,敷衍道:“朱玉乖,再怎么说我也是首富的女儿,谁敢拦我?” 朱玉道:“可是小姐,我听说最近来了股流寇,伙同苏州府内的帮派干坏事呢。” 苏卿尘推开门,回头道:“放心吧,你家小姐没那么倒霉。” 看着她急冲冲的背影,朱玉拧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把她把门掩好。 宁云阁外,一抹粉色的身影蹲在门外等候已久,直到亲眼看着苏卿尘出去,才悉悉索索地起身离去。 苏卿尘腿脚酸痛,翻墙出来的时候差点疼得叫出声来。刚一落地,就差点闪着了腰,便抵着后腰一瘸一拐,身残志坚地朝着西市医馆走去。 昨晚夜黑慌乱,她没注意到这医馆的匾额,而今抬头看到用金墨写得“人民医馆”四个大字,惹得她倍感亲切。 她推开大门,与翘首以盼的老板四目相对,苏卿尘想冲上去给他个拥抱,怎奈何身体不配合,只得一扭一拐的迈步进去。 老板一惊,搀扶她进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苏卿尘摆手道:“昨天去爬了北坡,累得。” 老板亲切地从柜台里掏出一坛水,倒在她眼前:“刚配的苏打水,快喝。” 苏卿尘放下水碗,二人异口同声道:“你是从哪年穿过来的?” 待一个时辰后,终于短暂地结束了此二人激动切热烈的认亲环节。 老板名叫张绪,本科是某985化工合成的王牌毕业生,后面库房里架了不少自己打造的实验仪器。 穿进来的原因是要完成任务,只可惜任务目标迟迟不出现,便搁置到现在,凭着自己琢磨出的小玩意过活。 见到如此冷清的医馆,苏卿尘感叹道:“专业不对口还能做成这样,真是苦了你了。” 张绪心酸道:“多谢你那二两银子,这几个月的吃穿终于不用愁了。” 得知苏卿尘是首富之女,张绪眼睛亮得发光,忙问道:“那昨天跟你一起来的帅哥,就是你未来的老公吗?” 苏卿尘一口水喷出来:“我谢谢你,我还想多活几年。” 张绪好奇道:“怎么了?” 对待老乡苏卿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是先被季顼救回苏家做内应,不听话就被喂了蛊虫要挟,以及在重阳节被迫假扮公主险些遇刺……等等都告诉他了。 听着张绪目瞪口呆,鼓掌道:“你的这一个月过得比我一年都精彩。” 他继续道:“那个什么蛊虫,你找到破解的方法了吗?” 苏卿尘摇头道:“这半个月来我一直都在研究古籍,可是有用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张绪拍了拍胸脯道:“交给我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苏卿尘感动道:“谢谢你张哥,对了,你知道哪里能买到原料药吗?” 张绪道:“冒堂……就是苏州的黑市里,有卖这些远洋来的东西,不过纯度太低,多数都是要提炼的。” 苏卿尘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子,推到张绪面前:“张哥,帮我搞点水杨酸、乙酸酐,如果有条件在整点青霉素就更好了。咱俩以后能不能发财,都靠你了。” 张绪激动道:“交给我吧,妹妹!” 见天要黑了,苏卿尘依依不舍地告别张绪,走出医馆琢磨着怎么把玉佩交给季顼。 她刚拐出巷口,一个流里流气穿着松散短打的男人扛着根木棍拦在她面前道:“就你叫苏嫣儿啊?” 苏卿尘退后道:“那不是苏家二小姐吗?你认错了。” 没退两步,她就又撞上一人,那二人打扮的差不多,一前一后把她堵进了巷口。 扛着木棍的道:“别废话,满街就你穿的紫色,这还能认错了?大狗把她捆上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落,我在评论区等你,好冷好冷 第16章 玉钩为信 等苏卿尘眼前再度恢复光明,她就发现自己被绑到了木柱子上,而且双手双脚捆得严严实实,让人丝毫动弹不得。 苏卿尘抬眼打量这地方,这屋子修得细长,四周无窗,阴暗至极,看不见出口在哪。只有正中沿路点燃了八根细长的火把,算是唯一的光亮所在。 在这些红黄的光亮尽头,有一个身穿虎皮大衣,斜倚在兽皮椅子上的男人,此刻正用一把小刀削着苹果,目不斜视。 而那主座顶上的黑匾额则刻着血红色的——虎威堂。 苏卿尘想起了百事亨被砍头那日,姜捕头就提到过这位虎威堂的堂主是孙百胜。 可自己为什么被当成苏嫣儿绑了,还被堵住了嘴,她如今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苏卿尘挣扎着吱呜了两声,身边的打手才将她嘴里的粗布拿出来。 她缓了口气,干笑着解释道:“大哥,误会啊,我不是苏嫣儿,你们绑错人了。” 孙百胜转过身来,一张黑黄的脸上从左额到嘴角有一道长疤,看着已经愈合多年,但仍是能感觉到触目惊心。 他削了一块苹果放到嘴里,拿着小刀指着苏卿尘道:“绑错人了,不是你的侍女告诉我,你今天还要买粮食吗?既然是谈生意,那就要开诚布公,请你过来面对面的聊。” 侍女?苏卿尘脑子一懵,宁云阁哪有胆子那么大的侍女,她迟疑道:“是锦绣?” 孙百胜笑道:“二小姐别装模作样了,你上次就以买粮食为幌子,不仅没让我挣到钱,还让折了一个兄弟,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把苏嫣儿的锅扣在自己脑袋顶上,她连道:“你真的认错了,苏嫣儿是我府上的妹妹,我是她姐苏卿尘。她所做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还能另寻苦主吗?” 孙百胜听完,犹疑了一下,他招呼下属问道:“哦?真绑错了?” 那属下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急中生智道:“老大,后面院子里有了各家贵女的画像,我去把它拿出来比对一下。” 苏卿尘闻言连连点头,见那褐色衣服的属下跑了下去,她心中还是焦虑万分。 先不说这个孙百胜是什么来头,自己这一路上也告诉任何人行踪,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微微倾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只是四周隐蔽无光,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那褐衣手下忙端着一副画卷跑了上来,双手呈给孙百胜看,又低语道:“大哥,她的确不像。” 孙百胜这种泼皮头子那管得上这个,他“啧”了一声,挥开眼前的画卷道:“我孙百胜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苏嫣儿再怎么说也是你苏家的人,那就辛苦你替妹妹受过,让苏府拿银子来赎吧。” 若是上报苏府,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来。不仅会连累了朱玉,而且未出阁的女儿家失踪一天一夜,之后肯定会落人口实。 自己本来就还没在苏州府站住脚,这事惹出来,对她百害无利。 苏卿尘咬牙暗道,苏嫣儿这局棋下的好,哪怕最后发现是她捣的鬼,她只需把锦绣推出来,自己绝对能摘得干净。 孙百胜见她不接话,用小刀敲了敲砖地道:“怎么了大小姐,你不会是软的不吃吃硬的吧。” 苏卿尘向前一躬身,怀中的玉钩正好硌到了自己。她灵光一闪,张嘴道:“当然不是,我刚刚只是有些担心,要是要不来钱怎么办?” 孙百胜一听便笑了:“大小姐是读书读傻了吧,你的命在我手里捏着,我还能要不到钱?” 苏卿尘转过身来,殷切道:“孙大哥手眼通天,想搞到点钱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苏大哥,你知道我的妹夫是谁吗?” “啊?”孙百胜一懵,他转过头来问属下:“苏家小姐出嫁了吗?” 那褐衣属下也挠头道:“我没听说呀,倒是听过她之前有过婚约,但不是黄了吗?” 苏卿尘接过话来:“对,没错,就是之前与桓小王爷的婚约。在你们这帮外人看来是黄了,可人家俩早就芳心暗许,成双入对了。” 见孙百胜还是不信,苏卿尘添油加醋道:“孙大哥,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桓小王爷为什么要从京城远调到苏州来吧。” “要是没有这层关系,你绑了我管苏府要钱那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可现在,这苏府的钱你还敢要吗?” 桓瑜是新任的苏州巡抚,先不说苏卿尘的消息准不准,可他们这帮泼皮无赖最忌讳的就是与朝廷打交道。要是一不小心真被盯上了,那他们的好日子就彻底没了。 孙百胜见到嘴的鸭子要飞,便怒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把你安然无恙地送回苏府了?” 苏卿尘早有准备道:“孙大哥你别生气,我知道这件事情是苏府有错在先,你绑了我也是给自己讨个补偿。” 她动了动肩膀道:“我先替苏嫣儿向您陪个不是,我回苏府时间短,手里只攒了五百两白银,孙大哥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都孝敬给您。” 五百两白银让孙百胜在苏州横行两年都不在话下,他直了身子道:“此话当真?” 苏卿尘忙点头保证道:“那是自然,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呀。” 孙百胜清了清嗓子道:“果然还是苏府的大小姐,有气魄!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把钱给我,就放了你。” 苏卿尘见他上套,便故意道:“这简单,只是我这就被绑过来,身上也没准备银子,您能让我回去取吗?” 孙百胜大笑一声:“大小姐莫不是把我当成傻子了,把你放回去?我岂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苏卿尘见状干笑道:“那这样吧孙大哥,你将我怀中的玉钩交给我的侍女朱玉。她这丫头笨头笨脑的,我得给她留句话,让她取了这五百两银子过来找你,孙大哥你看怎么样?” 孙百胜问道:“苏大小姐别耍心眼,你要给你的侍女留话可以,但必须说出来,由我们写在纸上。” 苏卿尘颔首道:“孙大哥你放心,你们就把玉佩交到她手上,告诉她是她家小姐叫她来取五百两银子的。” “我这丫头心思单纯,有时候得把话说在面上她才能懂,这就麻烦孙大哥了。” 孙百胜对苏卿尘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叫那人把她怀中的玉钩拿出来。 孙百胜接过玉钩放在掌心,借着火光仔细观察了,发现那玉钩通体翠绿,雕工精致,价值不菲,能隐约看出雕了一条龙。 他大惊道:“这是你的?” 苏倾尘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话告诉他:“孙大哥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这玉是我那妹妹抵给我的。成色虽然是上佳,但上面雕的这个东西属实让人卖不出去,我在西市溜达了两三天,也不敢将它拿出来。” 苏卿尘清了清嗓子问道:“您要是喜欢这个,不如我也抵给您?” 这东西一看就是出自皇室,到哪儿都是烫手的山芋。孙百胜虽然爱财,但也不至于到不要命的程度,他搓了搓掌心的玉钩道:“我孙百胜虽是弄堂里的人,但也不是那不讲究的。既然大小姐你都这样有魄力,那我也不能含糊。” 他摊开手,招呼身边的手下把玉钩拿走道:“快去帮苏大小姐送信儿去,这地方又干又冷,别让大小姐等急了。” 那手下二话没说忙接过玉钩,顺着孙百胜身后的小门跑了出去。 苏卿尘目送那人走出自己的视线后,才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如今该做的都做了,她只能祈祷一切顺利。 * 入夜,风声呼啸,阴云遮月,雷鸣方起,看着天气暴雨将临盆而下。 礼部侍郎宅院斜对的一处高楼里,此时灯火通明,远看能见到一人影正在伏案而书。 中书省递来的奏折如座小山一般堆满了案几,季顼捏了捏眉心,垂首看向湖广两地关于近日百姓造反的折子。 当地巡抚已派兵去镇压,上报到朝廷的原因永远都是课税过重所致,几省联名请愿,望降低税额,开国库补贴百姓。 季顼将奏折摊在桌子上,阖眸沉沉地叹了口气。 门外“咚咚咚”传来三声敲门声,王厦道:“王爷,有个侍女拿着您的玉钩去了礼部侍郎门口,被我们拦下来了。” “侍女?”季顼睁开眼睛问道:“苏家的?” 王厦道:“是苏家大小姐的侍女,不肯把鱼钩交给我,说是一定要当面交给公主。” 季顼眉头微蹙,他起身道:“叫她去书房等着。” 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如注,季顼披着雨披,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股寒气瞬间卷进,骇得朱玉猛地颤抖了一下,她回首看见来人竟是季顼,忙跪地行礼道:“王……王爷安好。” 季顼示意王厦去关门,转身做到主位上,垂眼问道:“苏卿尘叫你来的?” 朱玉登时泪如雨下,哽咽道:“求王爷救救我家小姐!” 第17章 英雄救美 夜深寂静,只有那火苗噼啪燃烧之声时刻不停地挑战着苏卿尘那根脆弱的神经。 白日里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经过这半夜的折腾,苏卿尘感觉更是虚弱至极,强打着精神,让自己不能睡过去。 朱玉肯定会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季顼这个没良心的大爷,能不能救自己一下。 孙百胜从外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面,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兽皮椅子上,对着苏卿尘就开始“秃噜秃噜”的吃起来。 面香浓郁诱人,惹得苏卿尘狠狠地吞了吞口水,暗骂孙百胜这个不会怜香惜玉的垃圾。 孙百胜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干净了面,将碗往地上一放,抹了一把嘴儿问道:“大小姐,你这银子是藏哪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找到呢?” 苏卿尘忙道:“因为是私钱,我老换着地方藏,有时候我都忘了藏哪儿了?她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孙大哥你就再稍等一会儿。” 孙百胜抬起手搓了搓头道:“大小姐,我也是在为你考虑。天都这么晚了,你那丫头要是再不来,你今天可就回不去苏府了。” 苏卿尘道:“这是自然,要不再给她送封信去?” 孙百胜道:“不用那么麻烦,我派出去的伙计就在苏府门口盯着,你那丫头一出来就有人接头,这不就快多了。” 苏卿尘脸色一白,她顿时就头皮发麻预感不妙,她知道朱玉机灵但总归还是一个小丫头,大半是发现不了门口有人跟着的。 苏卿尘心悬在嗓子眼,若是孙百胜发现被骗了,自己凶多吉少。 果然,还未过半盏茶的时间,一黑衣短打伙计跑了进来,朝着孙百胜道:“大哥,那丫头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往礼部侍郎家去了。” 孙百胜听罢,立刻坐直了身子,厉声道:“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苏卿尘急中生智道:“估计是这丫头没找到钱,跑去管我的朋友借了,都怪我把钱藏的太隐蔽了。” 孙百胜听完阴沉着脸,盯着苏卿尘半晌一言不发,他一脚踢碎了地上的碗,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捏在手里。 见孙百胜走过来,苏卿尘下意识地蜷起身来后退,可她身后就是实木桩子,根本无处可去。 孙百胜半蹲下身,一手捏起苏卿尘的下巴,一手拿着碗片在她眼前比划道:“大小姐,我说过别耍心眼,你这丫头得了信就跑,不是去搬救兵还是去干什么,你是不是当我太蠢了。” 锋利的碗片近在咫尺,苏卿尘大气都不敢喘,只得稳住他道:“孙大哥,你,你别激动,她真的是去借钱了。想搬救兵以她的脑子直接去府衙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找礼部侍郎去。孙大哥,我的命就在你手里捏着,我没道理为此犯险呀。” 苏卿尘恳切地盯着孙百胜,甚至还憋出些泪水含在眼里,摆出一副柔弱无知,楚楚可怜的模样。 孙百胜见她如此焦急,也有些犹疑不定。思忱半晌,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即将到嘴的鸭子,便冷哼一声,瞥开了手中的碗片。 他对身旁站着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立即心领神会,拿出一根长麻绳从房梁上直接吊了下去。 当空垂下的那一端被系在了苏卿尘的双手上,另一端被他死死抓住,借力一蹲就把苏卿尘悬空吊了起来。 苏卿尘被吓得叫了一声,忙道:“孙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 孙百胜站起身来道:“大小姐,我不似你衣食无忧,我身后这几十个兄弟也要张嘴吃饭的。这次我要是保了你,出了什么事儿也是由我担着的。我被着几十双眼睛盯着也不好受,大小姐你就勉为其难的受受苦,等女侍女把钱送过来,我就立马放你下来。” 说罢,身后的手下扒开了苏卿尘的两只鞋,又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板钢钉摆在她脚下。 苏卿尘被吊得不算高,她脚背稍稍放松就能碰到那锋利的钢钉,为了不受伤只好微蜷起腿,这个姿势难受得要命,她挣扎道:“孙大哥,你这样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不怕传出去被笑话吗?” 孙百胜闻言大笑道:“大小姐,你实在是太天真了,拿不到钱我才会被笑话。” 苏卿尘咬牙道:“孙百胜,我说了会给你钱就不会食言,你这样对我除了让我记恨你,还能有什么好处?” 孙百胜冷哼一声,不想在于她周旋下去,他挥了挥手,让人把苏倾城的眼睛蒙上、嘴巴堵上。 折腾了大半夜,那几根立着的烛火都被重新换了一批更亮的。 孙百胜坐回到那把兽皮椅子上,搓着下巴看向远处被吊起来的少女。 苏卿尘张着一副顶尖的好相貌,唇红齿白,鹅蛋脸,尤其是那双鹿眼,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让人心里痒痒的。 她现在被吊起了身子,本就修身的紫色长裙下勾勒出的曲线,惹得人移不开眼。 孙百胜嘿嘿一笑,他暗道最近时局紧俏,本来就打算干完这一单,就跑回深山里呆上几年。可见到苏卿尘这娇弱可怜的模样,不由得起了色/心。 若是把苏家大小姐带回去,做个压寨夫人也是一桩美事,就算她是个倔脾气硬骨头,只要是被打上一顿绝对听话。 孙百胜这般想着,便起身搓着手又朝苏卿尘走了过来。 苏卿尘听见这脚步声奇怪,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她下意识地支吾了两声,可是根本没用。 孙百胜笑意猥琐地绕着苏卿尘走了一圈,特意在她脖颈处吸了一口气道:“真香啊。” 苏卿尘被恶心地要命,她拼命挣扎了几下,不仅逃不脱着绳子的束缚,脚底还被钢钉扎破了好几处。 孙百胜把手放到她的小细腰上,稳住苏卿尘的身形后,又恋恋不舍地停留了好一会。 如果苏卿尘没被堵住嘴,她现在能将孙百胜的祖宗十八代从上到下的骂一遍,还不带重复一句的。 只可惜现在我为鱼肉,只得咬牙忍住沉下心来等援兵,暗道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口。 就在孙百胜那双不老实的手还要进一步地动作时,一个伙计突然从外面连跑带滚地冲了进来,大叫道:“不好了老大!院门口突然来了一波官兵,把前门围起来了!” 孙百胜大惊:“什么!” 他忙冲了出去,看见地窖上面的确布满了打着火把的带刀官兵,登时怒极,转身就骂道:“上了这小娘们的当了!” 那伙计慌了,抓紧问道:“老大,怎么啊现在。” 孙百胜道:“还他妈怎么办?抓紧告诉弟兄从后门逃啊!” 说罢,他转身正要去自己的卧房收拾,脚步突然一顿,视线就盯上了在堂中挂着的苏卿尘。 “都是你这小娘们害的,看老子我怎么收拾你。”孙百胜目光一狠,快步朝苏卿尘走了过去。他抄出腰上别着的挎刀,一刀就砍断了她手上的绳子。 苏卿尘一落地就扎上了钢钉,顿时脚下鲜血淋漓,她疼得钻心,被堵上了嘴叫不出一点声音来。 孙百胜一把扛起了苏卿尘,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道:“小娘们,你跟我玩阴的是不是。老子我实话告诉你,就算那帮兵能进院,但没个一天一夜也找不到现在的地方来。这段时间你就到我床上去,老老实实地来伺候你孙大哥我吧。” 苏卿尘大惊失色,她拼命地挣扎起身来,根本就顾不得脚上血流如注,一心想逃出孙百胜的掌控。 她挣扎得力道出奇地大,孙百胜差点都扛不住她了,孙百胜咬牙钳住她骂道:“劲儿还挺足,一会到了老子床上,老子看看你还怎么他妈的扯驴!” “呜!”苏卿尘悲愤地尖叫,惊惧地泪水扑索索地落下,打湿了绑在眼前的布条,她绝不想就这样被一个垃圾给侮辱了。 可眼下的情况实在绝望,若此处真如孙百胜所说的那么难找,就算是季顼带着他战无不胜的亲卫来了也不一定能救得到她。 苏卿尘被孙百胜扛着一路狂奔,直到推开一处房门把她丢到床塌之上,苏卿尘心中的恐惧与绝望被放大到最大。 她用尽全身力气去逃避孙百胜摸上来的脏手,可是手脚都被用麻绳绑住,徒劳无功。 感觉身上的衣服将要被孙百胜一一剥落,苏卿尘发狠顶开了堵在嘴里的粗布,往前一扑直接咬住了孙百胜的耳朵。 在孙百胜苦痛的哀嚎中,牙冠一紧就将他的耳朵咬了下来,嘴里瞬间溢出一股血腥味,她“噗”地一声就把嘴里这个恶心的东西吐了出去。 孙百胜捂着残留的耳朵,发疯似地喊道:“卧槽!你他妈的臭娘们,不想活了是不是!老子这就让你死个痛快!” 说罢一声利刀出鞘,绝望之意涌上心头,原本以为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噗呲”一声,伴随着孙百胜的大声惨叫,苏卿尘被吓得一抖。 而后一双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她下意识道:“不要!” 耳边一句清朗的声音道:“别怕,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卿尘:你是? 季顼:…… 第18章 初现端倪 孙百胜被一刀砍中了大腿,此时血流不止,滚在地上不住的哀嚎。 苏卿尘颤抖着缩起身体,直到眼前的黑布被人掀开,她睁开婆娑的泪眼看向那个模糊的身影。 季顼的轮廓哪怕在灯火俱暗的地方,也能让人一眼认出他来。 季顼目不斜视,只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罩在了苏卿尘身上。 他衣服上还沾着檀香,让人心神安宁,可苏卿尘撇了撇嘴,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 季顼垂眸就看见了苏卿尘的鲜血淋漓的脚,他扯下自己的里衣,抬手便帮她小心地包扎起来。 随行侍卫也几乎是同时赶到,季顼微微蹙眉,坐在床前将苏卿尘整个人都挡了起来。 侍卫们架起在地上打滚的孙百胜,在一旁静候季顼的发落。 季顼冷着眼,嫌恶地看向孙百胜道:“现在不杀你,不是因为你罪不至死。你若老实交代,我还能留你一条全尸。不然等你到了诏狱,不出半个时辰,浑身上下便没有一块好肉。” 孙百胜此时还嘴硬道:“苏州府尹是我舅父,有他在谁敢动我?” 随行侍卫抬脚就踩向孙百胜大腿的刀伤上,大骂道:“有眼无珠的腌臜货,你前面的是晋阳王。” 孙百胜浑身上下瞬间瘫软,他瞪大的眼珠,两片嘴都吓瓢了,说不出来一句整话:“晋,阳王……” 尽管苏卿尘的呜咽声很小,但还是一声不落地传进季顼的耳朵里。 季顼看向孙百胜的目光里只有杀意,可孙百胜还有用,他挥了挥了道:“交给王厦,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众侍卫应道:“是。” 季顼道:“将门口的马车牵过来,一会儿禀退闲杂人等。” 季顼转过身来,一俯身就将苏卿尘打横抱起,怀中的姑娘还是隐隐抽泣,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只好道:“你那个叫朱玉的侍女,我已让她到客房等了。” 苏卿尘把头埋在他怀里缓了一会,才哽咽着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 屋外的暴雨已经淅淅沥沥的停下来了不少,空气偏冷还混杂着泥土的腥气。环境的确说不上有多好,但出来的那一刻苏卿尘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这件事可算结束了。 被季顼抱进干燥温暖的马车里,她还是蜷着身体一言不发,身上还总是不自觉的颤抖着。 季顼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道:“我府内的侍从不多,也都是随我从京中来的,不了解苏州府的路径。” 苏卿尘抽了抽鼻子,不明白他说这些做什么。 季顼接着道:“从城南找苏州都护现调了一些人马,沿途耽误了一些时间。好在他们了解鼓楼结构,才带着我凿开了地窖的路。” 苏卿尘眨了眨眼,他这是在向我解释来迟的原因吗? 她悄悄把蒙在脸上的外袍掀开一个小口,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季顼,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我没有怪你,谢谢你救了我。” 季顼垂首看向她,眼里多了几分苏卿尘看不懂的情绪,他轻声道:“好好休息吧。” 清晨,苏州府大路上,早起的摊位已经开始支摊叫卖了。 一辆体型稍大,外饰普通的马车,正平稳的朝着西街而去。 朱玉在客房焦虑地坐立难安,她第三次探出头来,又被门口的侍卫拦了回去。 她无奈地缩回屋里,双手合十,对天祈祷大小姐平安无事。 未过半晌,房门便被两个侍卫轻声打开,朱玉立即转身冲了过去。就看见自家小姐正闭上了眼睛,被晋阳王抱怀中,还睡得很踏实。 直到季顼把苏卿尘轻放在床榻上,朱玉才敢跑过去从上到下仔细查看自家小姐。 季顼道:“她受了惊吓,脚底也受了伤。一会儿会有人把药送过来,帮她包扎好。” 朱玉跪在床下,连连点头。 直到这尊大佛走了出去,她才敢松一口气,将苏卿尘身上的外袍换成了棉被,小心地向她脚底看去,鲜血早已经打湿了布条。 朱玉心疼坏了,眼里的泪水噼里啪啦地往外掉,她不知道这一晚上苏卿尘都经历了什么,但绝对是受尽了欺负。 她抹了抹眼泪,抽搭地埋怨自己为什么没坚持跟上小姐。 虽然心里不能确定,但她隐约也猜到了这件事多半要与留芳阁的那位有关。 * 季顼阴沉着脸,连周围的气压都低了好多,他快步走回书房,屋内王厦已经等候多时。 王厦恭敬道:“王爷,赵八刀松口了。” 季顼道:“是谁指使的?” 王厦道:“赵八刀说对方谨慎的很,从来只跟他书信联系。他们谈好价格后,在湘满楼里隔着屏风见过一面,只是听他的描述,那人不太像桓小王爷。” 季顼对这个答案并没有很吃惊,他道:“这种事情,桓瑜自然不会亲力亲为。” 王厦补充道:“赵八刀说那人的口音很奇怪,听着像是从湖广那边来的。” “湖广?”季顼微蹙着眉,踱了步两步,站定吩咐道:“你去把苏州府各级官员的户籍调出来,从知府到县令一个不落。” 王厦领命道:“是。” 王厦拔腿要走,季顼叫住了他道:“再去成衣铺买一套与上次尺码相近的衣服,直接送到客房去。” 王厦道:“是。” 季顼走向桌上那摊奏折处,上报湖广珂税严重的折子不下七八本,用词相近得很。可其中唯有一本分析了湖广流寇,以及预估难民数目。 前面的落款是,湖广布政司,马江涛。 王厦动作利索,很快就将苏州府官员的户籍调了出来,令人抬着两个大箱子,搬进了书房。 季顼下令道:“找祖籍在湖广两地,来此就职的官员。” 众侍从应声而动,一盏茶的时间后便将三本户籍呈了上来。 季顼一一翻阅,此三人分别是护城军校尉、户部登仕郎以及工部修职郎。 这些官职里最高也是八品小官,实在不值得桓瑜如此费力地讨好。 他揉了揉眉心,思忱着王厦所说的那人口音很奇怪…… 季顼猛然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桌子道:“翻其妻妾,户籍在湖广的也一并找出来。” 这一次呈上了十几本,排除那些微末的,一个人的名字映在了季顼眼前——苏州府尹,冯安。 季顼当即起身道:“把孙百胜带上,本王去会一会这位府尹。” 一行人马,离这老远就看到了灰瓦白墙的冯府,匾额几近褪色,更不用说掉了漆的白墙了。只是单单瞧着,便觉得这冯府建的太过寒酸了。 苏州府尹其俸禄虽比不上京城,但也绝不会落魄到如此地步。若不是有人带路,谁会想到这个地方住的竟然是苏州府邸。 季顼一袭白衣,手里攥着一把扇子,叫王厦前去叫门,特意吩咐道:“不必说我是谁,叫他看牌子就好。” 王厦领命而去,招呼门口小厮看了牌子,小厮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忙吓得跑了回去把管家叫了过来。 如此便耽误了半盏茶的时间,季顼等人才被请进府邸入座。 季顼抬眼打量着府中布局摆设,该有的迎客松,布景假山,鲤鱼池……都没有,反倒是种了不少粗壮的柳树,长势颓迷。 冯安在家中正躺着,忽然听闻是晋阳王的人来了,他也一头雾水的再三确认,才穿好的官服,匆匆赶了过去。 他踏入会客厅,抬眼就看见一白衣男人站在正中,容貌气度均不似凡人。 冯安忙上前道:“不好意思,多有怠慢,快把明前的龙井拿过来。” 季顼微微一笑道:“在下赵顼,虎威军都骑校尉,未投拜帖登门,望冯府尹不要怪罪。” 先不说见他这闲散的打扮与军兵相差太大,就拿都骑校尉的官职来说,与府尹天差地别。 可来人拿的是晋阳王的腰牌,也是虎威军的将领。这两处,随便摊上一处都是要命的大事,更何况两处都摊上了。 冯安额心隐隐冒出冷汗,他丝毫不敢怠慢道:“您客气了,快请上座。” 季顼一点也没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开诚布公道:“冒昧拜访,是因为昨日北边鼓楼处出了一起命案。” 什么样的案子能让晋阳王的人咬着不放?冯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忙道:“此等恶事竟出在我苏州府,在下一定派衙官速去调查,告慰无名死者。” 季顼摇了摇头:“死者并非无名,乃是苏府大小姐苏卿尘。” 冯安的表情一顿,苏府虽是商贾之家,但其下产业遍布大显,实力地位不容小觑,他急着站起身道:“快把府衙官姜骁叫过来,出了此等大事,他这衙官是怎么当的!” 季顼握着折扇点了点桌子道:“冯府尹不必如此焦急,疑犯已经抓到了,现下就在门外候着。” 既然已经抓到了疑犯,为何还要来此?冯安隐隐觉得不妙,他只能接着道:“那就带上来看看。” 季顼微微点头,门外的侍卫才将一黑衣男人抬了进来。 还未进屋,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来人双手双脚均被打断,身上鞭刑烙印不仅翻出皮肉,还在隐隐渗血,满脸污垢血渍,根本看不清容貌。 季顼摊开扇子,嫌恶地遮到自己脸前,问道:“冯府尹你看,这人你可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掉落,评论区好冷,快来暖暖吧~ 第19章 桓瑜出场 “这……”冯安脸色一白,他急忙走上前去查看这个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家伙。 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直直地涌上他的鼻腔,他来不及犯恶心,眯起眼睛,却实在是无法从这一摊烂肉里发现到底是谁? 直到那人伸出胳膊,艰难抬起这张脸道:“舅父,救我。” 冯安看清了那人脸上的一道长疤,登时大惊的后退了好几步。 “这这这……”他指着孙百胜满脸惊骇,又扭过脸去拍大腿叹气道:“校尉大人,这实在是家丑啊,此事我一定从严处理。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碍于亲情,对此等恶人手下留情的!” 季顼看了他一眼道:“冯府尹大义灭亲,实在是令人钦佩,只不过此案的幕后主使还真不是你这位外甥。” 冯安吃惊道:“校尉大人,请快快说来。” 季顼轻笑了一声:“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王厦站在孙百胜面前,厉声道:“说!” 在这几个时辰里,孙百胜已经见识过了王厦的手段与厉害,他丝毫不敢忤逆王厦,几乎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孙百胜忙道:“是……是苏家二小姐告诉我,她要过来买粮布施。我和苏嫣儿之间有些恩怨,本想借着机会教训一下她,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绑来的却是大小姐,这一定是苏嫣儿这蛇蝎毒妇来设计的局。” 冯安眼睛一转,如果真像孙百胜所说的那样,那此坊间命案就变成了一桩家事。到时候用不着他张罗,苏府就一定会派人把这件事情压过去。 他当即凛然下令道:“去把苏家二小姐给我传唤到这儿来。” 这苏家的两位小姐,苏卿尘先是彻夜未归,而后苏嫣儿次日清晨就被强硬地叫去冯府尹处。 要说这两件事没有关联,恐怕三岁小儿都会不相信。 此事之大惊动了苏家父母,他们便一众跟着苏嫣儿来到了冯府尹的府邸。 只是碍于面子,不好一起跟到堂前去,只能在门外等候。 苏嫣儿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多少有些憔悴,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罗裙,还没进门就被这血腥的场面吓了一跳。 她多半是想到了自己被叫到这是因为苏卿尘失踪,只是还是想不明白,这事关乎贵女的清白名誉,不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怎么还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审讯呢。 她娇弱地绕开这滩血肉走到府尹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民女苏嫣儿,见过府尹大人。” 冯安清了清嗓子端正道:“苏嫣儿,你故意设局让你长姐身陷危难,致使苏卿尘身故,你该当何罪?” 苏嫣儿闻言瞪起双眼,惊恐地瘫坐在地上:“什么……死了?” 她的手心不住冒冷汗,心里后怕道,苏卿尘怎么会死了?自己本想给她一个教训,作势昭告她一夜未归,让其清白受损,顺便调出她背后的靠山。 可谁能想到此事竟然闹得这么大,已经出了人命若是再被人发现是自己动的手脚,她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苏嫣儿急中生智道:“我长姐是怎么死的!是被谁害死的!求大人一定要严查此人,告慰我姐姐的在天之灵。” 瞧她悲愤不止,双眼的泪水如注,颇有一副要与谁拼命的架势,好似这件事情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冯安道:“二小姐就不要抵赖了,如今人证在此,你还说些什么?” 人证?苏嫣儿回头一看,就被孙百胜那双污浊的眼吓了一跳。 孙百胜道:“装什么?不是你叫你的侍女告诉我,说你还要买粮吗?就连在哪儿接头都是你来定的,还装什么可怜。” 苏嫣儿被他这一句话点醒了,她哭诉道:“大人此事虽不是我做的,但与我肯定也脱不了关系。事到如今,我也不好瞒了,我有一侍女名叫锦绣,平日里与我关系要好,经常替我打抱不平。上次长姐在中秋诗会落水,便是她推的。” “好在最后长姐没事,我也碍于这几年的主仆情面没去告发她。谁知她竟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人命关天,可见她的心思是何其歹毒。我若再帮她隐瞒,那便是助纣为虐,还请府尹大人为我做主啊!” 季顼挑了挑眉,倚在凳子上看好戏。他今日的打扮很是闲散,头发半披在肩上,无形之中弱化了眉眼间的锋利。 苏嫣儿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白衣公子,虽然看着眼熟,但也着实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了。 当务之急就是让锦绣替她把锅背了,这样她才能够在死局里脱身。 冯安见她的哭诉不似作假,便叫道:“传苏嫣儿侍女锦绣。” 锦绣被两个彪形大汉架了过来,粗暴的扔在了堂前。 冯安厉声道:“中秋那日,大小姐可是你推入水中的?” 锦绣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看向身边哭泣不止的苏嫣儿,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是我。” 冯安脸色一沉,继续道:“那也是你去找的孙百胜,让他绑架大小姐吗?” 锦绣瞬间慌了,她恳切地看向苏嫣儿,还在寄希望于这个二小姐能帮她说些什么,可苏嫣儿把脸别过去,一言不发。 冯安怒道:“是,还是不是?” 锦绣双腿一软,颤抖着说道:“是……” 冯安悄悄松了口气,他快刀斩乱麻道:“来人把她拖下去严刑拷打,让这个贱奴说出此事的前因后果!” 冯家的侍卫得了信,立即就把锦绣拖了下去。 季顼朝王厦使了个眼色,王厦也随之悄声退了出去。 听苏嫣儿哭的凄婉,冯安道:“二小姐此事已经查明了与你无关,让你受惊了,也请你节哀顺变。” 言下之意,是要将苏嫣儿再安然无恙地请回去。 一直在看戏的季顼,终于开口道:“苏嫣儿对家奴管教不严,再加上明知其是推人落水的凶手还与之包庇。此二罪相加,二小姐也是要在牢里待上半年的。” 冯安无论是出自什么心思,都不想得罪苏嫣儿,他本想借坡下驴,奈何这位太不通人情了。 他笑道:“赵兄,你这又是何必呢?二小姐年纪还小,被这贱奴蒙骗已然可怜,再让她下狱岂不是太严苛了。” 季顼瞥了他一眼道:“哦,那依府尹大人之意,该要如何呢?” 冯安立即道:“既然已经找到幕后真凶,其余的便都是苏家的家事,二小姐若是要罚也交予苏家去罚。而孙百胜这厮残害人命,按照律法,秋后当斩。” 冯安把算盘打得极好,既不得罪了苏嫣儿,也把自己塑造地依律行事,赏罚分明。 再怎么说那位也是晋阳王的人,不会在苏州府待得太久,等他走后再找个理由把孙百胜放出来就好。 季顼抚掌道:“冯府尹,你太会做官了,怪不得苏州府近几年来一直太平安康。” 冯安道:“赵兄,你真是折煞我了。” 季顼脸色一冷道:“我今日过来,可不只是要查这一件事的。孙百胜除了杀人之外,他还倒卖义仓官粮,恐吓沿街商铺,实乃苏州一霸。这是不是因为有了你这好舅父?” 冯安脸色一白:“赵大人,你在说什么?” 季顼话里有话道:“孙百胜太不经打了,我只想问一件事,可谁曾想他把所有的都吐出来了,包括重阳节那日的。” “冯府尹,你家是不是有一个从湖广来的小妾?” 冯安心里慌乱至极,但还是嘴硬道:“我乃大显命官,岂是你这小小校尉可以质问的!” 季顼还是斜倚在椅子上,挑眉道:“冯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若我不仅要质问,还要将你一并抓入大牢,你该如何?” 冯安大叫着掩饰自己的心虚:“荒唐!着实荒唐!就算你是晋阳王之人,也不能因为不顺心意就迫害官员百姓,苏家二小姐我保定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敢对我动手,就来吧。” “好一副刚正不阿,大公无私的模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顼用扇柄敲了敲桌台,门卫的侍卫鱼贯而入,将冯安以及苏嫣儿一同拿下。 苏嫣儿全然没料到结局会是这样,若真被投入大狱,那她这些日子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她挣扎地喊道:“你们谁敢动我!我肚子里有桓瑜 桓小王爷的孩子!”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就连在一旁哭唧赖尿喊冤的冯安都被惊地长大了嘴巴。 “嫣儿,你怎么能!”一个温婉的女声大惊道。 苏卿尘猛然回首,就看见桓瑜携苏父苏母已经站在了门口。 “爹……娘……”反正已经说出去了,苏嫣儿干脆破罐子破摔,当着桓瑜的面认了这件事。 桓瑜听闻苏嫣儿被抓,便急忙赶了过来,一进门就撞见这出闹剧。纵使他是一八尺男人,但此等私事被人拿出来当面去论,多少还是惊红了脸。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莽撞了。”季顼终于起身,看似悠闲地挥着折扇,走到桓瑜面前道:“那就先恭喜桓小王爷,喜添贵子。” 桓瑜看清来人是谁,不由得大惊,他立即躬身道:“八皇叔安好。” 第20章 分别之际 季顼只比桓瑜大了三岁,若是光看此两人的相貌的话,根本看不出他们二人是叔侄关系。 而且季顼的样貌太有冲击力了,与桓瑜这种温文儒雅的长相来比,他们二人看起来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 关于季顼身世问题,其实早就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就有一些不安好心地人散步谣言,说他的长相不像是中原人,像蛮夷。 特别是在小的时候,五官还没有长开,汉人的特色在他的脸上并不多见。 传言先皇也调查过此事,可最终盖棺定论的还是季顼只身闯入蛮族,斩杀了蛮族单于,自此便没有人再敢怀疑季顼。 桓瑜此番认亲,让在场的冯苏两家都惊愣在了当场。 特别是苏嫣儿,她想起了那日在东市里季顼的铁血手腕,登时脸色一白,好不绝望。 冯安在官场浸染已久,他虽然被人架着但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呼道:“晋阳王安好!” 一语惊醒场中人,冯府内外瞬间跪倒行礼。 关于季顼的传言,无论被传了多少个版本,重点都是他毫无人性,杀伐果断,不怒而威。 当传言里的冷面阎王就站在眼前,场上所有人都觉得此刻身处的并非冯府,而近地狱。 季顼这边恭喜完桓瑜,又接着道:“正好你来了,我这边有个案子想请你一起来审一审。” 桓瑜忙走上进前来:“您请说。” 季顼转身,把孙百胜偷盗义仓官粮售卖,胁迫商户,招募流寇等事都与他细细道来,最后才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有件私事,关于苏家小姐的,之后再议。” 桓瑜听罢,转身冲着冯安怒道:“身为父母官,你怎可以做出此等肮脏事。” 冯安这时也不为自己狡辩了,大显如今最负盛名的两位王爷站在这儿数落他的罪行,都够他死两辈子的了。 桓瑜愧疚道:“自我担任苏州巡抚已有一月,此等官员腐败之事我竟没有发现,还望皇叔将我等一并责罚。” 季顼道:“一月也不长,何况此乃苏州府顽疾,难拔除,更难发现,你不必自责。” 他看了眼冯安这伪装的空空荡荡的府邸,下令道:“即日起罢免冯安府尹官职,将其家产抄家充公,妻妾子嗣流放,待进一步查明后找时间将其当街问斩。” 冯安面如死灰地被人拖了出去,冯府家仆也随之退散,场上只留着苏府的“家事”了。 季顼看了一眼王厦,其心领神会地将受惊过度地锦绣叫了上来。 不得不说王厦在威逼利诱和严刑拷打上自有一番手段,对于锦绣这种一直生活在府邸伺候的人,根本不需要用刑。 王厦只是当着她的面儿,拦下了冯府要杀她灭口的人。 此时锦绣就已经明白,自己只不过是苏嫣儿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 王厦只和她说,若你认罪,主谋杀人不仅要被处以极刑,而且你的父母兄弟也将被影响,一辈子要被人鄙夷。 锦绣瘫坐在堂前,没有人问她,她就已经开始自言自语道:“这件事情,包括中秋诗会那日的落水,都是二小姐指使我做的。她借着为难民买粮的缘由多次出府,叫我为她铺路做幌子。还故意出现在小王爷的必经之路上,演了不少好戏。” 苏嫣儿喝住她道:“锦绣,你是收了谁的好处,要如此抹黑作贱我!” 她转头哭的我见犹怜:“我从小生长在苏府,父母待我甚好,就连教导嬷嬷也是从宫中来的。这十几年我的所言所行都克己守礼,怎么会得来这样的一副歹毒心肠!” 苏嫣儿丝毫不给锦绣插嘴的机会,她哭诉道:“自长姐回来,父母仍视我为亲生骨肉,我都感恩在心,怎么还会做出害死长姐的事情。” 锦绣恶狠狠道:“你这蛇蝎毒妇,是你在大小姐回来的时候,到处与人暗示她大字不识,粗鲁无礼。而且总是找机会,让人撞见大小姐对你的不好。当初是我蠢,现在回想起来,这全不过是你做的一个套罢了!” 此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撕破了脸。究竟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季顼想要的结果已经达成了。 他这才终于道:“清官也难断家务事,这不仅是苏府的事儿,也是桓王府的事儿,我不便在此多舌。” 季顼用扇柄敲了敲桓瑜的肩膀道:“那我就先走了,等你们哪日大婚记得叫我来喝喜酒。” 桓瑜忙躬身道:“恭送八皇叔。” 望着季顼的背影,桓瑜眸下一沉,眼中的怒火被他压下了去。 现在还没到时候。 苏卿尘是被疼醒的,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朱玉正把一盆燃血的纱布换掉。 又惊又累了一夜,这一阵昏睡不知到了何时,苏卿尘感觉自己像回光返照了一般,除了有些累以外感觉不到渴和饿。 但她还是叫住了朱玉道:“朱玉,有吃的吗?” 朱玉见他醒了,立即把盆放下冲过去道:“小姐,你终于醒了,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你可吓死我了。” 朱玉撇了撇嘴,两行清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搞得苏卿尘不知所措,安抚道:“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朱玉指向她的脚道:“哪里好了,那可都是半寸深的血窟窿啊。” 听她一说,苏卿尘更觉得疼了,她道:“这伤口十天半月就长好了,也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事。” 朱玉半点不信她说的话,继续道:“小姐,没下一次了,今后无论你要去哪都必须带上我。” 苏卿尘见状只好应道:“好好好,一定带你。” 见她答应,朱玉才止住抽泣,将已经准备好的餐食端来:“小姐,你不知道,就这一天过去苏府已经大变天了。” 苏卿尘喝进去一口莲子粥才觉得饿了,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嗯”了一声,示意朱玉继续。 朱玉道:“二小姐三日后,就要嫁给桓小王爷了。” “噗!”苏卿尘一口粥喷了出来,她边咳边问道:“你说什么?” 朱玉接下来说的话,令苏卿尘全程瞠目结舌。 苏嫣儿与桓瑜早就私定终身而且已经怀了孕,这回苏家赶着去接了桓王府的聘礼。纳吉、纳征、请期都赶在了一天,仓促得很。 婚讯刚传出去,她的侍女锦绣在清晨就暴毙于街上。 此事传出,苏州府内飘出不少关于苏嫣儿的闲言碎语,而且已经到了堵不住悠悠之口的地步。 而地痞无赖孙百胜也已于昨日辰时问斩,其众下狱。 府尹冯安被抄了家,他家里面上的确一贫如洗,可在进门那十几棵粗壮的柳树里,藏着八万俩白银,全是近年贪污受贿,纵容流寇所得。 苏卿尘惊掉了下巴,一时间槽多无口,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问起好,她捡着最感兴趣地问道:“快和我讲讲,苏嫣儿这婚事是怎么成的?” 只要是苏嫣儿与桓瑜牵上了桥,自己就能得到解药,更何况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她只觉得自己要自由了。 朱玉道:“是在堂审上,孙百胜把她供出来,她怕蹲牢狱就自己说的。也是倒霉,这话就被刚进门的老爷夫人和桓小王爷听见了,算是当众认了丑事。” 苏卿尘觉得舒爽了一些,她笑了两声,慢慢觉得有什么不对:“大显刑罚这般严重吗,这不是绑架未遂,苏嫣儿不可能认的呀。” 朱玉眼神飘忽,含糊道:“我也不太了解刑律。” 苏卿尘打量着四周,看这摆设自己应该还是在季顼的外宅里,她疑惑道:“苏家没怎么没把我接回去?” 朱玉直接把她手里的空碗拿走道:“小姐,我去洗碗。” 朱玉慌忙地抬腿就溜,根本叫不住她。 “诶!”苏卿尘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这丫头躲什么呢。 这段时间的确倒霉,被人陷害利用受了一身伤不说,还险些清白不保了。不过好在恶有恶报,只是可惜没能亲眼看见苏嫣儿认罪。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苏卿尘以为是朱玉回来了,眼睛也没睁就道:“你这丫头跑什么跑,快给我倒一杯水来。” 没听见水声,只听见了凳子挪动的声音,她诧异地睁开眼,就发现季顼正坐在她床前。 他一身黑袍,头发高束,看着凌厉威严,如同那日在东市初见一般。 苏卿尘道:“王爷好。” 季顼道:“喝水吗?” 苏卿尘摇头道:“不喝了,我这就拖着病体给您倒水。” 季顼没接话,含笑打量着她。 苏卿尘见他不拦着,顿了片刻,他该不会真让一个脚底穿孔的人下床吧。 空气安静了一小会,苏卿尘便慢慢悠悠地掀开被子,呲牙咧嘴地作势要扶起一只腿来。 季顼这才道:“不用了,我也不渴。” 苏卿尘立即放下腿,盖好被子,借坡下驴道:“多谢王爷体恤。” 季顼不逗她了,直言道:“我午后便要回京城,你想好今后该怎么办了吗?” 苏卿尘没明白他是何意,便问道:“今后?我回苏家吧。” 季顼道:“看来你还不知道。” “苏家大小姐,早在被绑之日因故身死。” “啊???” 她想起朱玉支支吾吾地跑走,以及苏嫣儿放弃抵抗破罐破摔,这才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她忙道:“我想好了。” 季顼道:“这么快?” 苏卿尘道:“你先把解药给我,无论如何我任务完成了。” 季顼:“……没有解药。” 苏卿尘表情一空,她已经能脑补自己在不远的几日后就要倒地不起,命丧黄泉了。 “我当初给你的,也并非转归丹。” “啊?” 季顼道:“此等丹药值黄金万两,用在你身上浪费了。” 苏卿尘:“……我谢谢你啊。” 第21章 再回苏府 门外鸟鸣不休,却叫的并不闹人。日光柔和,从窗边透进来,晒得屋子里都暖烘烘的。 那只漂亮的翠鸟站在窗前,打量着屋内的主人。须臾,振翅飞来,搅乱了这四下的清静。 苏卿尘脸上的表情可谓惊喜,她再次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她实在不相信季顼会有这样的好心肠,竟愿意给她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季顼告诉她,京城与各州府有所不同,女子也可为官为师,虽说难了一些但也可靠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季顼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样的千古绝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写出来的,你若肯来,我可帮你向国学院投帖。” 这是天大的美事,她若答应了那就可以干干净净地脱离这滩浑水。她虽没有什么大志向,但能过得无约无束,少些勾心斗角没有人会不愿意。 苏卿尘抿了抿唇,她抬眼看向季顼问道:“我是被你从同里找到的,我到底是不是苏家的女儿。” 季顼微愕,他道:“苏卿尘是。” 苏卿尘看了他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接话。看来在季顼眼里,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原主。 她叹了口气道:“多好的机会啊,这样移花接木后,世间只有我,便再无苏卿尘了。” 言罢,她淡淡一笑,婉拒道:“这次我是真心感谢你,可是对不起,我不能走。这几个月苏府对我不薄,我想没有那个父母能够接受,自己的养女为了一己私欲而把亲生女儿杀了的事情。” “我不愿意欠人情,苏府的教养之恩,我尚且有余力来报,就算是一定要走,也不会选择现在。可你救了我的命,我本就很难还上了。若是再跟你走了,估计这辈子都要被你掐在手里。” 季顼蹙眉道:“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 苏卿尘道:“那是你因为你什么都有了,根本不在乎这些。” 沉默半晌,季顼轻声道:“我也在乎的。” 苏卿尘笑道:“虽然这段时间你也吓唬过我,但我记吃不记打,王爷您的美名今后交给我来传颂吧。” 季顼轻笑了一声:“大可不必,你既执意要回去,我派人将你送回苏府,免得落人口舌。” 苏卿尘看着自己要靠拐棍才能动弹的双腿,也没多客气,直言道:“多谢王爷,之后若是再来苏州,由我做东一定请你好好地喝上一顿。” 季顼起身道:“好,你若也改主意了,大可来王府找我。” 午时刚过,几匹黑色骏马牵引的车队,悄无声息地从北巷驶出,直奔京城而去。 * 朱玉将苏卿尘扶上轮椅,缓缓将她推出季顼的外宅。 日光毒辣,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回首看向这间没挂匾额却修得肃穆的大门,轻轻一笑道:“再见了。” 等上了马车,朱玉见车夫还没到,就蹑手蹑脚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她轻声道:“小姐,你看。” 苏卿尘接了过来,不明所以地拆开,里面竟然是那块翡翠螭纹龙首玉钩。 她大惊道:“怎么还在这?” 朱玉道:“王爷没收,他说留给小姐了。” 苏卿尘垂眸看向玉钩,心里满是不知所措。 朱玉道:“看来王爷也是个重情之人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重情了?”苏卿尘将玉钩收进怀中道:“此事虽了结了,但桓瑜还留任苏州。没准哪天这位大爷又要过来,到时候又要折腾我一番。” 朱玉含笑瞥了她一眼:“我就觉得,王爷人挺好的,那晚我去求情的时候,王爷二话不说冒着暴雨就冲出去了,他心里肯定有你。” 苏卿尘被她酸得打了个嘚瑟,抬手点了点她的头道:“平时少看点话本吧,你现在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朱玉捂着脑袋道:“诶呦,小姐你轻点。” 二人嬉笑打闹一番,苏卿尘的心情开阔了不少,她感叹道:“终于要回去了。” 季顼留下一个侍卫名叫燕三,随着马夫一起坐在车架之上道:“王爷私下里已派人通知了您的父母,说那日您趁乱逃出,并未身故。” 让一个死人复活可不简单,季顼所做的肯定不止这些,她笑道:“替我多谢王爷。” 苏卿尘看着脚上的伤口,突然想到什么,她掀开帘子道:“这位小哥,麻烦一会路过下西市里面的人民医馆,我有点事找老板。” 燕三应道:“遵命。” 拉车的马走得不快,饶是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医馆。苏卿尘不良于行,便拜托燕三前去拍门,将张绪叫出来。 张绪本是满头雾水,而且双眼微肿看着好没精神,直到瞥见苏卿尘,差点就泪崩了,他扒着车窗道:“太好了大妹子,我就说你不能凉了。” 苏卿尘笑道:“那当然,多少有点配角光环在。” 张绪激动道:“这几天可给我担心坏了,你没受伤吧?” 苏卿尘道:“倒是不碍事,我是想找你要点酒精。” 张绪小声道:“你要多少,我昨天刚配出来的,浓度精准。” 苏卿尘道:“太好了,来两坛,张哥你帮我挑几个坛子好看点的。” 张绪挥手道:“我这就给你取去。” 苏卿尘把这两坛酒放进马车,探头喊道:“过几天我来找你。” 张绪依依不舍道:“好好养伤。” 朱玉看着两大坛酒,皱起眉道:“小姐,你要是酒瘾犯了,家里啥酒都有,从这小医馆出来的药酒能喝吗?” 苏卿尘道:“这不是喝的,是消毒用的。” 朱玉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原来是这样。” 燕三赶着车来到了苏府后门,帮她把轮椅搬了下来,推进苏府。 苏卿尘被朱玉搀扶下车后,告诉燕三道:“小兄弟,能帮我一个忙吗?把这两坛酒带给王爷。” 燕三多少有些迟疑:“恕我冒昧,请问大小姐这两坛酒有何功效?” 苏卿尘道:“不是用来喝的,是对伤口消毒用的,放心,你家王爷之前见过。他走得匆忙,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这两坛就劳烦你帮我带给他。” 燕三这才应道:“多谢大小姐。” 苏卿尘对他微微行礼,倚靠着朱玉缓缓走进院门,直到小厮关上了门。她坐上轮椅一改刚才的满面春风,疼得龇牙咧嘴。 马管家早已在院门等候多时了,他上前迎过苏卿尘道:“大小姐平安无事,实在是苏家大幸。” 苏卿尘立即收脸道:“若是放在前日,我也想不到还能再回府来。父母如今安好?” 马管家道:“老爷夫人近日憔悴了不少,您的平安简直救了苏家的命。” 这话多少有点夸大,苏卿尘道:“嫣儿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她毕竟在苏府过了十六年,一朝出嫁很是仓促,可不能怠慢了她。” 闻言,马管家心中五味杂陈,这位被苏家接回来的大小姐早先在府里闹得最欢,行为举止最令人头疼。 可现在来看,相比与苏嫣儿的精明算计,手段毒辣。大小姐明知自己险些被害死,还替苏嫣儿考虑这些,不由得感叹其心胸。 马管家道:“苏嫣儿的嫁妆早几年就备下了,也就纳吉、纳征麻烦些,其余的不算折腾。” 苏卿尘颔首道:“那就好,无论如何这里都是她的娘家。” 马管家直言道:“大小姐恕我冒昧,苏嫣儿的这歹毒行径,你就没想过要找机会惩罚她吗?” 苏卿尘笑道:“珠胎暗结、名声扫地,还不上惩罚吗?马管家可是把我想的太过偏激了,我虽没原谅她,但也不算恨她。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有各自的缘法。” 马管家躬身道:“大小姐淳信明义,通透得很,是老奴多嘴了。” 后院挨着苏父苏母的卧房,苏卿尘安然无恙的消息还没对外公布,马管家挑着小路带她直奔卧房而去。 苏母攥着帕子,焦急地在门口踱步,见苏卿尘回来了,她第一个冲到前面去哭得梨花带雨:“卿尘,你没事可太好了。” 苏母的确憔悴了不少,脸上的厚粉也没压住近日的疲惫,就连乌黑茂密的头上都长了几根白发。 苏父也从房中迎了过来,喊着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在外面实在不宜多说,他们秉退了朱玉和马管家,把苏卿尘接回屋里,关上了门。 苏卿尘抱着泪眼朦胧的苏母安慰了好一会,又主动编了一个自己逃出来的过程,反正她是被晋阳王的马车送回来的,比起这个怎么说都合理。 苏母仔细地坚持她身上受过的伤,看到沾血的白布,眼睛又是一酸:“卿尘,让你受苦了,娘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苏父在旁边踱步两圈,貌似也要说些什么,可踌躇了一会,又坐会椅子上叹了口气。 见这架势,他们不仅是作势关心自己,而且还有事要与自己商量,如此迟疑不决估计不是小事。 苏卿尘不想绕圈子了,她主动道:“经此一事,卿尘万分珍惜与父母重聚。若父母心中有何顾虑,大可说与我听。” 苏母眼睛一亮,也不顾这时机是否合适,她忙道:“卿尘,我知道这样说委屈你了,但能不能请你在妹妹出嫁前,当众露个面。” 苏父也拉下脸道:“嫣儿此事做的实在不好,可若是背负着害死姐姐的骂名出嫁,她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卿尘你就再帮她一下吧。” 苏卿尘眯起眼睛,半晌无言。这就是传说中的紫菱翻版:你只不过是差点丢了命,而苏嫣儿失去的却是她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好冷,大橘已经冻得打滚勒,快伸出你们的小手暖一暖吧~ 第22章 聘雁之死 她好像有点理解原主为何钟情于扮作跳梁小丑,哪怕引得父母厌恶也要去招惹苏嫣儿。 苏嫣儿已经得到太多了,她却仍不满足,而原主费劲心思,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 若自己真是苏卿尘,她恐怕都能跳起来把苏府砸了,可她不是。 苏卿尘虽然笑着,但眼里没有一点笑意:“父亲,您说的对,我本就还活着,何必再让嫣儿背负这些。您需要我怎么做,我都听您的。” 苏父大喜过望,他用双手抹了一把脸,毫不迟疑地说出早就打好的腹稿:“明日媒婆会来请期,届时苏州府内的名门望族都会前来道贺,卿尘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露个脸就好。” 苏卿尘眼神一暗,垂首道:“卿尘领命,只是父亲,我也一事相求。” 只要她答应出面,那便一切好说,苏远行道:“卿尘你说,为父一定帮你办到。” 苏卿尘看向苏远行道:“我听闻锦绣被拖去了乱葬岗,连个裹身的草席都没有。无论如何,她也是府里的家奴,还请父亲帮她置办个棺材,找时间葬了吧。” 院子里的小路多为避阴,有茏葱的树木遮挡,要比别处更冷上几分。 朱玉推着苏卿尘回宁云阁,从老爷夫人的卧室一出来,大小姐就黑着一张脸,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小姐这副摸样,直到二人进了屋子,朱玉才敢关起门来问道:“小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卿尘抬眼看向朱玉,眼中少了几分随性,直言道:“你信吗?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被指婚。” 朱玉瞪着眼睛道:“这是为何?” 苏卿尘道:“因为明年年初就要下令,开港通商,苏家的盘口就不是大显唯一的通商渠道,以后的生意就要一落千丈。为了止损,苏远行就要将我嫁与广州富商之子。” “什……什么?”朱玉脸上的表情已然是惊恐了,她上前摸着苏卿尘的额头道:“小姐,你没发烧啊。” “我知道这你听着想天方夜谭,但我没有疯,我也肯定这一切会发生。” 朱玉道:“小姐我信你,可哪怕真的开港了,老爷夫人那么疼你,也不会叫你远嫁的。” 苏卿尘轻笑了一下,她今早还对苏家报有希望,可刚刚那幕打碎她一切幻想。 为了苏嫣儿,他们可以将伤病的自己拖出去迎宾,那为了苏家,嫁一个女儿出去还算得了什么。 苏卿尘道:“朱玉,如果我以后要逃出苏家,你愿意随我一起吗?” “你不用现在给我答案,你为人机灵可靠,就算还在苏府也能混出名堂来。若是跟我走了,我们二人无根无萍,肯定会吃不少苦……算了,你还是留在苏府吧。” 苏卿尘抿了抿唇,正要拖着轮椅转身。 朱玉急着拉住她道:“小姐!我不怕吃苦。” 她走到苏卿尘面前,突然就双膝跪地道:“小姐,您回来之前,我过得是地狱般的日子。在杂役房做了三年苦工,平日受尽房里的丫头欺负。而后有幸调到二小姐府上,我还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可谁知道……” 大滴大滴地泪水从她眼里掉出来,她委屈地哽咽道:“她要府上的人不能有二心,就拿我来立威。让我雪天去井里打水,桶里没水就让我罚我脱光了绑在树上抽鞭子……小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将我要来,我恐怕早就死在苏府了。” 苏卿尘呆愣在场,自己全然不知朱玉竟受过这种耻辱,她俯身用力将朱玉扶起来,忙安慰道:“不哭了,都过去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朱玉泪眼朦胧地看着苏卿尘:“小姐,我不怕吃苦 ,我跟你走。我好养活,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苏卿尘道:“我的傻朱玉啊,是我怕耽误了你。” 朱玉摇头道:“小姐,求你别丢下我,求你了。” 苏卿尘看向朱玉,坚定道:“好,那我们一起走。” 请期当日,苏府门口满地红鞭,人声鼎沸,喜气洋洋。苏州各商铺里各掌柜老板几乎都携礼入场,一箱一箱的绫罗绸缎、名人字画、南海珍珠让人应接不暇。 苏远行早早就放出大女儿安好的消息,各掌柜老板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当他们见到坐在轮椅上的苏卿尘时,也大吃一惊,苏家大小姐怎么这般憔悴了。 苏卿尘一早起来,就开始对镜化妆,她脸色本来就白,只是碾碎了青黛给自己补了一些黑眼圈和阴影。 第一次自己用青黛,她特别怕画重了。小心翼翼地磨了一个时辰,才达到这种,越看越觉得活不久了的效果。 朱玉一进都差点滑跪在地。 不过好在她用量少,再加上其不算持久,此时再看就自然多了,但也难掩其自身虚空的特点。 苏卿尘默默地端坐在椅子上,对着场上的宾客回礼,如苏远行所想的那样,乖巧极了。 朱玉端着一碗茶走到进前递给她,小声道:“聘雁已经来了,在前院。” 苏卿尘吹了吹茶沫,轻声道:“可以动手了。” 而后,她抿了一口茶,被烫得小声叫了一下,惹来不少人的目光。 苏卿尘抬手捂着嘴道:“你这丫头好生马虎,怎能拿这么烫的水给我。” 朱玉跪地道:“小姐我错了,我这就给您换一杯。” 苏卿尘把茶递给她嘱咐道:“别糊弄我,重新沏一壶来。” 朱玉接过杯子连声应道:“是。” 一时间,那些宾客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苏卿尘身上,小声议论道:“这苏家大小姐真是不受宠,都被害成那样了,还要被拉出来捧场。” “你看她为什么坐轮椅呀?腿该不会是废了吧。” “这可太惨了,到底谁才是苏家亲生的女儿?” “二小姐嫁的可是桓王府,若放在寻常人家,女儿在未出嫁前大了肚子,可是丑事一桩。在这边,倒是敢敲锣打鼓了。” “嘘,小点声,苏老爷来了。” 苏远行迎完外间的宾客,脸上挂着笑意走进前院,与府客寒暄了几句,瞥眼就看见了苏卿尘。 他见苏卿尘一手搭在嘴上不放,便走过去关切道:“卿尘,怎么了?” 苏卿尘道:“父亲,我无大碍,就是刚刚朱玉递来的茶水滚烫,我没注意就伤到了。” 苏远行微怒道:“这丫头一向笨手笨脚,在嫣儿房里就是如此,为父一会替你罚她。” 苏卿尘忙道:“今天是嫣儿请期之日,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喜事之上,对愠怒刑戒最为忌讳,苏远行稍作思量便道:“好吧,就依卿尘所言。” 前来送聘的是桓府的刘大管家,外面见时候不早了,便高呼一声“礼到!” 在堂内的客人自觉站在两侧,让出中间的红砖地。 刘管家一身紫色新衣,喜气洋洋,离这老远就拱手道:“苏老爷好,老奴替桓王府给您送聘来了。” 苏远行快步走过去,迎上他道:“真是有老刘管家了。” 刘管家不愧为王府出身,一进屋就将苏府沿路的花草摆设夸了一遍,言语难掩喜悦之情。 就连看见一脸病容的苏卿尘,都睁眼说瞎话,夸她红光满面。 寒暄不多时,朱玉端了碗茶水回来道:“小姐,这碗茶换过了,这次您绝对满意。” 苏卿尘摸着适温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门外敲锣打鼓,刘管家让侍从把聘礼端进堂前,大声读道:“南林聘雁一双!白银三万两!吐蕃珠宝两箱!瑞祥金器十件!丝绸锦缎百匹!……” 如此阵仗,哪怕是见过世面的富商都被吓了一跳。 整整十车的聘礼,刘管家念的掷地有声,一字不落。堂前仅供观赏用的都堆满了红砖。 就当刘管家将要读完的那刻,在堂正中的两只聘雁突然开始干呕,吐出一地白物,随后便抽搐倒地,一命呜呼。 只这一眨眼,两只聘雁当众倒地身亡,登时满堂哗然。 “大雁怎么死了,这也太不祥了。” “桓王府的聘雁怎么能问题,这会不会是天意。” “聘雁表忠贞,那这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有问题?” 苏卿尘举起茶盏,掩住自己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所有的聘雁为防止其在当众排泄,有碍观瞻,都要禁食一日。 不能吃,但是得喝水呀。她让朱玉将画眉的青黛碾碎掺上鱼腥,找机会换了雁房里的铜碗。 青黛有毒,对人不致命,但对一双雁子足够了。 刘管家见状脸色一沉,他忙道:“这雁南徙千里,又加急从杭州运来,想必是水土不服。雁儿忠贞,此可谓成双在天,合眠在地,不失为美名一件。” 就算刘管家舌灿莲花,也救不回场上宾客所想。 苏远行一张脸差点就绿了,他忙叫人将这些聘礼抬出去,又派人上了好酒好菜,急忙避过此事。 宴席摆在外面,苏卿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下去赴宴,苏远行便叫人把她送了回去。 堂前喧嚣渐行渐远,苏卿尘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任由身后那人将她推去连廊。 她看着陌生的路疑惑道:“这好像不是去往宁云阁的路?” 那小厮模样的人并不答话,脚下走得更快了些。 苏卿尘惊慌道:“你……你要带我去哪?” 那人带她一路走到一间斜厢房,才停下脚步,仓促退去。 没等苏卿尘叫嚷,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 苏嫣儿一身素白,站在她面前勾唇道:“姐姐,你害得我好苦啊。” 第23章 公道人心 苏卿尘刚想大叫,就被苏嫣儿堵住了嘴巴,连人带车都推进了房里。 这间厢房位置偏僻,可里面被打扫地很干净,尤其是地面上,好似还涂了一层蜡,映出了轮椅的模样。 苏嫣儿站在她眼前,居高临下地冷笑道:“我当真赶不上姐姐的好福气,被孙百胜那腌臜货绑走都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苏卿尘眯起眼睛道:“我回来以后,没去找你麻烦,还当众出面为你洗脱罪名,已经很仁至义尽了。我的好妹妹,你还不知足吗?” 苏嫣儿走到她面前撑着轮椅,咬牙道:“知足?如今整个苏州府都传言我苏嫣儿心肠毒辣,矜名善妒,谋害于你!你既然安然无恙,为何不早回来!害得我十几年的经营毁于一旦!都是你,都怪你!” 见她怒不可遏,苏卿尘却微微一笑道:“你算计别人的时候,没想过别人也会算计你吗?” 苏嫣儿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苏卿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尾,轻声道:“看来消息还没传过来,那我来告诉你吧。今日桓府的贺礼里有一双聘雁,实在好看,可惜从杭州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刚刚死了。” 苏嫣儿脸色惨白,她颤抖着双唇激动地大喊道:“苏卿尘!你这毒妇!我要杀了你!” 此时她近乎丧失理智,抬起双手直接锁住苏卿尘的脖子,正要发力,就被苏卿尘攥住小指狠狠一掰。 “啊!”苏嫣儿吃痛大叫,抱着左手,疼得几乎蜷缩在地上。 苏卿尘冷着眼道:“你要是不发疯,我还能和你好好聊聊。” 苏嫣儿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以为我把你带到这来,就是要和你聊天的吗?” 她起身就从柜子上面抽出了一条带钢钉的刺鞭,眼中带火,震怒道:“你不是爱装残废吗?我这就帮你当个真残废!” 话音刚落,一道刺鞭迎面而来,苏卿尘忙抬起胳膊挡住自己。 刺鞭锋利,一道下来打透了外衣,直接割开些许皮肉。 苏卿尘没想到苏嫣儿竟然如此桑心病狂,她不还是个孕妇吗?还敢如此冲动? 眼见苏嫣儿扬手又是一鞭,她忙道:“锦绣死了你知道吗!” 苏嫣儿动作一顿,她抿唇道:“她……该死!非要和我做对就是这个下场!” 苏卿尘斜昵着她:“你是不是以为,她认罪后只会被关进监狱,等风头过了,你还能救她出来?” 苏嫣儿闭口不答,可微微颤抖的双手早已透露出她的不安。 苏卿尘道:“她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她先等来的却是冯安的屠刀。也正因如此,她才会以为是你要杀她。” “你总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把一切退路都提早想好,可锦绣的退路呢?你的身后有桓瑜,有苏府,哪怕是犯了天大的错也没人敢罚你,可她呢?死后被拉去乱葬岗,身上连一张草席都没有。” 苏嫣儿捂着耳朵,摇头大叫道:“别说了!” 苏卿尘悲哀地看着她,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与你争过什么。你比我更得父母宠爱,也更会拿捏人心。可你太过贪婪了,这种贪婪会滋生妒忌与狂妄,也会让你对事情失去合理判断。” 苏卿尘把手放在被划破的小臂上,咬紧牙关,用力撕下连着皮肉的纱布。 三日之前的刀伤还未痊愈,如此撕扯使得皮肉分离,鲜血登时染红了她的小臂。 “你!”苏嫣儿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道:“你在做什么?” 苏卿尘疼得直冒冷汗,她道:“你猜,我为何明知这是陷阱,也要跳进来。” 言罢,她一脚踩在地上,地面蜡滑立刻连人带轮椅一起砸向地面,“扑通!”一声,响声惊人。 旋即,这厢房的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苏远行站在门口,满脸惊愕。 只见苏嫣儿提着沾血的长鞭在上,地下倒着的苏卿尘其左臂已然鲜血淋漓,此时脸色苍白,蹙眉颤抖。 苏嫣儿忙把手中的鞭子丢掉,害怕地抖着双唇,哭道:“不,不是这样的父亲。” 朱玉跑上前来一把扶起苏卿尘道:“小姐!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苏远行缘何来此,这便要将时间拉到苏卿尘刚离场后。 朱玉躲在一旁手里攥着一张血书,估么着时间,眼看宾客相聊正欢,气氛正好,她慌乱地冲上前去,跪倒苏远行身前,哭道:“老爷!小姐留下这封血书后,就不见去了。” 苏远行神色一凛,他接过血书,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辱尽,难活。” 场上宾客瞬间静了下来,要是苏卿尘真死在请期宴上,那二小姐这婚八成是结不成了。 苏远行虽内心慌乱,但为了稳住大家,强颜欢笑道:“大家见笑了,多半是府内贱奴闹事,我先去看看,大家自便。” 苏府几乎调了全部侍从去寻,直到听见“扑通”巨响,才终于找到了苏卿尘,以及本该待在闺房里的苏嫣儿。 苏远行见状怒火中烧,他上前二话不说,伸出一掌直接打在苏嫣儿的脸上,吼道:“放肆!” 苏嫣儿捂脸,登时跪地道:“父亲,父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扯谎了!嫣儿,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让为父寒心啊!” 苏嫣儿忙爬到他脚下,抓着他的衣摆道:“父亲,是她害我,您再信我一次,她手臂上的那个是旧伤,她是故意弄伤自己陷害我。我发誓那根本不是鞭痕,父亲您信我!” 苏远行刚刚是怒气上头,现在看苏嫣儿言辞这般恳切,他心中的疑惑也徒然而升。 苏嫣儿本就不是乖张之人,而且她还有两日就要出嫁,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苏远行仍是对苏嫣儿抱有希望,觉得她并非如此恶毒,可苏卿尘…… 他垂首看向苏卿尘道:“卿尘,你让为父看看你的伤。” 朱玉脸色一白,她拦在前面道:“老爷,这打人刺鞭剥皮削肉,大小姐的皮肉都卷在衣服上了,您要看伤请先等大夫过来,处理好伤口再看。” 苏卿尘脸色虚弱地抬眼看向苏远行,她哽咽道:“父亲,您只信她吗?她做过多少的恶事,又说过多少句慌,我如今被她害得不够苦吗?” 苏远行眉头紧缩,眼神死死看着她的伤口处,毫不松口:“为父只看一处,不会为难卿尘。” 苏卿尘低下头去,心中对原主的悲悯到了极致,她低声道:“在父亲心中,我终究还是比不上苏嫣儿。” 苏远行道:“卿尘说哪里的话,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我是怕你们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这话实在是冠冕堂皇,苏卿尘抬眼看向他道:“那父亲,您就仔细看看,这伤到底是何时受的。” 她随即发狠掀开袖子,小臂上被刺鞭钉划的血痕清晰可见,明显就是刚刚受的新伤。 苏嫣儿见状大喊道:“不可能!我只打了你一下,不可能是这样的!你害我!你害我!” 苏嫣儿此时已经歇斯底里,她挣扎着要扑在苏卿尘面前,被苏远行大声呵止道:“闹够了吗!” 苏嫣儿被呵得不敢擅动,她瞪着苏卿尘,满眼恨意。 苏远行俯身将轮椅扶起,而后又把苏卿尘抬到椅子上,轻声道:“卿尘,今日之事实在是委屈你了,你先好好休息,我一定帮你讨个公道。” 苏卿尘含泪敛眸道:“多谢父亲。” * 张绪用纱布沾着酒精,将她小臂上的血迹和胭脂颜料一起擦拭干净。 小臂侧后方的旧伤也鲜血淋漓,他一边处理,一边蹙眉道:“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的。” 伤口上的酒精如针扎一般刺痛,苏卿尘下意识地想把手拽回去,却被张绪牢牢抓住:“你那胭脂都放了多久了,里面全是细菌,别动,搞不好你这要留疤的。” 苏卿尘呲牙咧嘴道:“留就留吧,这也是胜利的标志啊。” 张绪纳闷道:“你怎么知道苏嫣儿会用刺鞭教训你呢?” 苏卿尘道:“你忘了,咱俩是两个频道,我是穿书,你是系统,金手指开得不一样。” 张绪点头道:“明白了,你有剧本。” “有剧本也没用,苏家的人都不向着我,还是得靠自己。”苏卿尘叹了口气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绪笑她:“得了吧,大小姐,你这开局吃穿不愁的,别emo了。我今天可带了个好消息给你。” “什么消息?”苏卿尘暗自窃喜,暗道他是买到水杨酸还是乙酸酐了。 “我花了大价钱淘到一堆云疆秘籍,终于给你找到转归丹的解药了。”张绪一脸骄傲。 苏卿尘:“……呃,谢谢哥,就是我也有个事想和你说。” 张绪道:“感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这都是哥该做的。” 苏卿尘道:“季顼吓唬我来着,我吃的不是转归丹。” 张绪:“……我的二十两银子啊。” 苏卿尘嘿嘿一笑道:“我回头给你补上,对了哥,那个水杨酸有动静吗?” 张绪摇了摇头道:“冒堂自孙百胜死后就关门大吉了。要找东西就得自己去港口买,可最近几艘进港的船里香料,树种居多。不过我听闻过几日会来一艘大船,到时候我再去找找。” 苏卿尘点头道:“祈祷这个世界的科学家,能早日发现柳树皮里的宝贝。” 说罢,苏卿尘眼神一亮:“柳树皮?” 第24章 新科报名 苏卿尘摊开白宣,提笔将记忆里的残存制备方法写下来,边写边嘱咐道:“得用新鲜的柳树皮,洗净晒干磨粉后用酒精萃取。萃取物酸水解,在水浴温度下氧化,冷水中不溶的就是水杨酸晶体。” 她拿起宣纸吹了吹,等墨痕干透后递给张绪道:“理论上的设想还需要结合实践,张哥靠你了。” 张绪扫了一眼,化工合成的底子毕竟还在,他收起纸条道:“我回去试一试,有结果了就来找你。” 苏卿尘点头道:“加油,同志。” 见张绪提着药箱开门离去,朱玉才端着糖水进来道:“小姐,这人看起来油腔滑调的,真会看病吗?” 苏卿尘笑道:“人家哪里油腔滑调了。” 朱玉撇撇嘴道:“小姐,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苏卿尘道:“是老乡,没听说一句话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朱玉摇了摇头:“没有。” 她把糖水端给苏卿尘道:“老爷说,他罚二小姐在婚前闭门思过,兼抄50遍家法,又把留芳阁的那位侍从痛打一遍,赶出苏府。” 苏卿尘抿了一口糖水,点头道:“你去拿些钱给他,苏府不是铁桶一个,总要有人知道苏府今日的这些奇事。” 朱玉道:“可小姐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到最后二小姐还是顺利嫁出去了。” 苏卿尘道:“风光大嫁与暗结珠胎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我的本意也并非要毁了她的婚事。苏家商会势力不小,我要给逃跑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朱玉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好的小姐,我这就去。” 半月之后,天越发寒冷,门外枝条虽还挂着绿色,可难敌周身刺骨的湿意。 朱玉把新作的青绿大袄披在她肩上,看着阴沉的天气,不由劝道:“小姐,你的伤刚好,要不明日再去书院吧。” 苏卿尘在鞋里特意垫了羊绒,虽说伤口已经长合,但也不能太过用力。 她道:“出门就是马车,我能走了几步路。” 朱玉小心地扶着她道:“小姐,你要去书院是因为昨日官府的通告吗?” 昨日礼部清吏司通告,科举定在了今年十二月初,主考官并非是所谓的宰相、太傅,而是晋阳王。 等同于宣告天下,入仕为官者,皆入为晋阳王门下。 虽说读书人都自诩清高,可大部分心里都想升官发财,脱了一身穷酸。这场科举时间一出,狂妄出言者甚少,大多都卯足了劲儿,要奔去京城。 可此等令人脑热的局面,总有一些人是排斥的。 比如认死理的沈末明。 苏卿尘刚下马车,还没走进书院的大门,就听见张先生追着沈末明喊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怎么就不愿意去呢。” 沈末明停下脚步,恭敬道:“先生,我读书是希望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了某个人。我未曾亲眼见过晋阳王,但听闻其行事作风,实在非我所同。道不相同,如何为谋?” “那沈兄你是为何道?” 沈末明闻言回首,只见消失了大半个月的苏卿尘正站在门口,朝他盈盈一笑。 在养伤期间,除了马湘湘也就只有沈末明来探望过苏卿尘,几人关系一向不错。 沈末明见她已能下地走路,高兴道:“卿尘,你伤好了。” 苏卿尘走到他身边,朝着张先生行了个礼,继续道:“我无大碍了,科举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能放弃呢?” 沈末明道:“我自认能力有限,去了也是无用。” 苏卿尘捂嘴道:“沈兄都这样说来,那晋阳王岂不是招不到人了。” 沈末明蹙眉道:“这是何意?” “沈兄觉得,晋阳王是何种人?” “暴戾恣睢,善权谋私,挟天子令诸侯,实为不耻。” 他这毫无顾虑的言谈,听得张先生又惊又怒,他压低了声音道:“沈末明,我知道你素来不喜专臣善权,可你看看如今的大显。新君年幼,外戚专政,朝廷之中污泞一片,若没有晋阳王的极力打压,天下早就易主了!” 张先生气得转了个圈,他压了压火气道:“想过你骨头硬,没想你这般酸腐。文章没你写的好的,皆拜入宰相太傅门下,入朝为官。而你数次科举不中,就没想过是什么原因?” “如今的机会不是留给通关节搞舞弊的,反而是留给你们这些真正的能人才士,能挽大厦将倾!” 沈末明蹙眉道:“先生,我没你看得透彻,我只知晋阳王掌权这五年,珂税负重、奸臣当道、民不聊生。若他真有你说的这般气魄,如何不早早就安定了这天下。” “你!”张先生捋着小胡子,气得满脸涨红,抬手就像打他:“你糊涂啊。” 苏卿尘忙拦道:“先生,您先缓缓,这事还是得讲理。” 她转头对沈末明道:“沈兄,我问你,假如你与一行五人被困在山洞,洞外皆是豺狼猛兽,贸然出去九死一生。” “甲提议用受重伤的丁抛给豺狼。 乙说不人道,再议。 丙提议堵住洞口不让豺狼进来。 乙说等死不妥,再议。 戊提议向豺狼示好,祈求其发善心放过我们。 乙问他如何与豺狼交流? 戊说,他了解豺狼,只要趴在地上臣服,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沈兄,你觉得谁说的对?” 沈末明道:“都不对,甲此举不仅罔顾人命更是扬汤止沸,丙全然退缩迟早都要被杀,戊更是大错特错,此举无疑与虎谋皮。” 苏卿尘道:“那你想如何逃出去?” 沈末明道:“豺狼虎豹虽强大,也不能因此畏惧,要一鼓作气,找准时机杀出去。” 苏卿尘道:“可你能说服他们吗?甲想冲出去但不愿第一个送死,乙和戊做着和谈的美梦不会跟你走,丙只想安逸一时跟不用说。现在只有一个受了重伤,与你百害无利的丁还在了,这样还能冲吗?” 沈末明沉默半晌,他知道苏卿尘说的这个故事,暗比的是大显江山,甲是贪功又怕死的武将,乙、戊是皇上和蒙住他眼睛的大臣,丙是庸官贪佞最会浑水摸鱼,丁则是天下百姓。 时局混乱至此,根本无处下手,想要突破就必须伤筋动骨。 苏卿尘道:“所以有个人,他为了能冲出去,把刀抵在戊的脖子上说,若听你们的就都要死,可听我的有希望能活。等不到别人反对,他就一刀捅死了戊,擦着手的血问,谁反对?” 此间世人皆愚钝,怀柔无济于事,威压却立竿见影。沈末明蹙着眉头,心事沉沉。 苏卿尘见他有所动摇,便看向张先生道:“先生,敢问那日来孤影亭授课的赵顼,所为何人?” 张先生微微颔首,拍着沈末明的肩膀道:“末明,那人便是晋阳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张先生原本是谏议大夫,取因进谏贪官而被陷害,押赴刑场之时被季顼所救,而后隐姓埋名到教学。 沈末明抬眼,满是震惊道:“晋阳王就是您所说的贵人?” 张先生道:“你可以不信我说,但你一定要亲自去见一见他,我相信你去了京城,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沈末明动容地向张先生深深的鞠了一躬:“学生沈末明,多谢先生。” 他又转身,朝苏卿尘道:“多谢,苏姑娘。” 苏卿尘从朱玉手里接过一个包袱,交给沈末明道:“京城路远,总要有些能够傍身的东西。” 没等他拒绝,苏卿尘抢在前说道:“我这钱可不是借给你的,这叫投资知道吗,等你以后发达了在把这钱连本带利的还给我。” 沈末明抿了抿唇,沉声道:“多谢。” 朱玉搀着苏卿尘上了马车,挥别二人,便奔着西市而去。 等走远了,朱玉蹙眉道:“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帮沈末明呀?” 苏卿尘垂眸道:“可能是我要在这里呆很久,所以我想让这变得更好吧。” 朱玉纳闷道:“小姐,我们不是要走了吗?” 苏卿尘笑道:“是要走了,没人说不是。” 苏卿尘是孤儿,十岁那年父母死于一场车祸,她此后就被舅舅舅妈拉扯长大。 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她不仅要负责家里的卫生,辅导弟弟的学习,还要应付学校里同学们的刁难。 为了能让家里条件好一点,舅妈就私下里和她商量,希望她能不去念大学,而是找份工作来做。 以前种种她都能忍下,可这次绝对不行,这是她唯一能逃出桎梏的机会。 最后她瞒着舅妈上了大学,可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被舅妈堵在校门口,骂她是没良心的白眼狼,白养了她这么多年。 她用尽办法都没将舅妈拉走,周围的人却越聚越多,她不想吵架,也不想从此之后被人放到网上,戳脊梁骨。 苏卿尘看着舅妈,告诉她自己上大学的费用不是偷她的钱,而用的是父母留给自己的保险金。 她愿意拿出一部分供弟弟上学,请求她留一部分给自己生活用。 舅妈这才熄火,拉着她去银行转账。 苏卿尘勤工俭学,大学四年成绩优异,只是身兼数职,身体总是生病。 在她接到保研通知的那个月,是她这几年来最快乐的时候,她终于能远离这些不痛快,天高海阔,憧憬万千。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却因为一场突发的社会性疾病入了医院。从入院到插管,再到最后呼吸停止。短短两天,她就失去了一切。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再睁开眼睛就来到这里。一切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活着。 朱玉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苏卿尘看向她笑道:“没事,走神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呀~快来快来 第25章 阿司匹林 冬至一到,满城的草青柳绿都如同约好了一般同时开始褪色,苏州府终于有了些入冬的痕迹。 “啊嚏!”苏卿尘打了个喷嚏,神色恹恹地趴在桌前打起精神问道,“这次能成功吗?” 人民医馆的储物室内,张绪摆弄着瓶瓶罐罐,开始进行最后一步结晶。 他紧紧地盯着锥形瓶,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瓶中出现了白色结晶,张绪拍了一下大腿,激动道:“成了!成了!” 苏卿尘闻言起身,也不顾头疼虚弱,快步走进储物室内,附身看向这些结晶。 张绪搅拌着锥形瓶,嘴都笑得咧开了:“粗品出来了!” 苏卿尘鼻子微酸,抿唇笑道:“真好,这一个月多月没白辛苦。张哥你在检验一下产物,要是没问题了,我帮你制成片剂。” “你这感冒多久了,怎么也不见好。”张绪蹙眉打量着她。 苏卿尘近日受了凉,在家里躺了几天脸颊上的肉都快瘦没了。 身体刚好一点,她就急忙跑过来,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好像被人捏住了鼻子一样。 她知道自己这身体状态不宜出行,但这时间越过越快,离除夕只剩一个月了。要是再赶制不出来阿司匹林,这么长时间的心血都将白费。 好在最后成了,她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摆手道:“汤药一直在吃,只是太苦了。” 张绪瞧她脸色惨白,便扶她回去坐下,关切地提议道:“湿法制片我虽没在实验室操作过,但看过相关的教学视频,感觉整体操作不难。你把所需要的器械和制作方式写下来,我做好了就给你拿到苏府去。不然你这样折腾,病就一直拖着不见好。” 只是走了这几步,苏卿尘就觉得腿软腰酸,这种情况下她没在推拒,感激地看向张绪道:“张哥,谢谢你。” “和我还那么客气。”张绪把她的外袄从衣架上拿过来披在她身上,嘱咐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着,过几天我就带着样品来找你。” 苏卿尘裹紧了外袄,回首莞尔道:“好。” 见她出来,朱玉快步扶苏卿尘上了马车,车内点着暖炉,蒸得热气腾腾。苏卿尘一进门就又打了个喷嚏,疲惫得睁不开眼。 朱玉蹙着眉头,着急地抿了抿唇道:“小姐,小厨房备好了你最爱吃的莲花酥和鲍鱼面,你还想吃点什么,我下去买。” 苏卿尘勉强抬起眼皮,闷声道:“没食欲,回去吃点清粥小菜吧。” 又是清粥小菜,朱玉都快哭出来了,她把毯子盖在苏卿尘身上道:“我知道小姐你没胃口,可也不能老吃这个,总要吃些有营养的。” 头脑酸胀,此时苏卿尘已经耗尽了力气,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不用”,就又沉沉睡去。 两日之后,艳阳高照,看着火热毒辣,实则一点用也没有。 苏州府湿冷更胜之前,张绪打着哆嗦跟小厮沿路走到宁云阁,等朱玉开门。 一进屋内,张绪就被眼前的苏卿尘吓了一跳。 她此刻脸色比之前更差,精神面貌简直可以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了。 “你真的是伤风感冒吗?身体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张绪急地原地转圈,他掏出药瓶握在手里,想过让苏卿尘吃一颗试试,可见她这状态实在太糟糕,便不敢擅动。 苏卿尘咳嗽了一声,她抬起手背抵在额头上叹了口气虚弱道:“应该是吧。” 说罢,她转过头去,眼睛盯着张绪的手心,迫切道:“药制备好了,拿一颗给我试试。” 张绪犹豫半天也没敢上前,他摇头道:“做是做好了,检验也没问题,但咱们是不是先找个什么猫狗试验一下。” 苏卿尘笑了一声,却连带着咳嗦了两声,她缓了口气道:“要试验我就是最好的实验对象,再说猫狗好找,感冒的猫狗你从哪里找?” 见张绪还是不敢把药给她,苏卿尘便伸出手来,可怜巴巴道:“张哥,你要是再不把药给我,你就要没有老乡了知道吗?反正就是阿司匹林,就算是药效差一点也不会弄出毒来,你放心吧。” 拧不过她,张绪只好把药瓶拿过去,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自己知道剂量,这虽然不是缓释片,你也别一次吃太多。” 苏卿尘接过药瓶,提起嘴角挂着笑安抚他:“好的放心。” 招呼朱玉换了壶热水,她打开瓷瓶,里面估么有七八颗药。 这次只是预实验,没做太多出来,这些药若是好用,苏卿尘心里的石头才算彻底放下。 她拿起水盏,含进去一颗药,白色片剂顺着食道滑落进胃里,悄无声息。 苏卿尘又钻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药片做得很很成功,苏卿尘次日醒来就发现身上的酸痛减轻不少,她还喊朱玉要了鲍鱼面吃。 朱玉一路小跑去小厨房,未果多久就笑盈盈地把面端过来了。 苏卿尘吸溜着面条,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也不枉费她这几天瞒着朱玉悄悄倒掉了汤药,让自己多病了些日子。 冬日依旧寒冷,苏卿尘裹着围脖大袄,穿戴地愈发严实。 到了医馆后,她把手里的暖炉放下,仔细洗手消毒后,给张绪打下手。 药是做出来了,众人还需认可才行。 几日前他们便商量过这事,奈何这与他们俩所处的时代相差太多,人们的认知也不好轻易更改。 苏卿尘心中其实有个想法,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来了:“张哥,我有一个想法,能把药卖出去,只是我们得要先搭上一批。” “好呀,”张绪笑道,“现在就是百姓的认知程度不够,哪怕是白送都可以,主要是改变大家的观念。” 苏卿尘道:“那太好了,我之前认识一位有资历的郎中,可以把药放在他那里,遇到合适的患者,我们就跟着随访。” 张绪道:“那我多带一些药去。” 二人正垂首打包,朱玉喜气洋洋地冲进来道:“小姐,放榜了!” 从开考到放榜,总计不过半个月,这是大显朝开国近二百年来前所未有之事。 她也随着潮水般的人群一起涌到放榜处,此时的兴奋不亚于高考放榜。 只是前面人群乌泱泱一大片,她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去看。状元、榜样、探花的名字写得最大,三位里竟然没有沈末明。 苏卿尘心里一沉,她委身挤过人群,也不顾身边人的抱怨,直接走到第一排去,终于在榜尾最后一名里找到了沈末明。 这不对,太不对了。苏卿尘有些烦躁,她瞥了眼状元郎依稀记得那是马员外家的公子,探花榜眼更不用说,都是官员之后。 寒门学子虽说多出不少,但都排在紧后面。 “沈末明回来了吗?”苏卿尘回首问向朱玉。 朱玉被问的一愣,也挠头道:“不知道呀小姐。” 苏卿尘抿了抿嘴,拉着朱玉挤出人群,朝沈末明家中走去。 按理来说,科举结束之后都会回到家里等待出榜,可沈末明自从去了京城就没再回来。 直到苏卿尘找到了张先生才得到一点信息,沈末明已经拜官上任,被快马加鞭送到湖广去了。 苏卿尘听完这话才放下心来,相比是朝中局势混乱,为了以防万一只好出此下策。 朱玉闻言却大吃一惊,她搓着手害怕道:“沈公子会不会是得罪什么人了,还未出榜就给派官,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苏卿尘笑道:“怎么比起我,你倒是更关心起沈末明来了。” 朱玉小脸一红,跺脚道:“小姐你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苏卿尘抱着她道,“回去啦。” 还未进苏府大门,一辆高大精美的马车就停在苏府门口,车后面的地面上好像还摆着几个红木的大箱。 “哎?”朱玉歪了歪头,纳闷道,“今天不年不节的,怎么会有带着赠礼的访客上门。” 苏卿尘抬眼一瞧,暗自算着现在的时间,心中多半猜到这马车里的人就是广州富商罗文石。 开港口是年后的事,如今苏家仍占据着唯一的港口,实力地位远不是一广州海商能够匹配的。 哪怕这个广州海商掌着整个沿海渔业,只要一日不开港,就永远也赶不上苏家。 这次的提亲自然是成不了,苏远行直接就拒绝了好意,都用不着派人来过问苏卿尘的意愿。 苏卿尘拉着朱玉的袖子,把她拽到一旁说道:“这人就是来提亲的。” “哦,”朱玉一愣,登时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提亲?是……是要迎娶小姐?” 苏卿尘道:“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这人就是广州渔商,替他儿子求婚的。” “那不是年后的事吗?” “年后是同意了,可现在父亲没同意,一口就回绝他了,不信你看。” 话音刚落,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满脸愠色地走了出来,招呼小厮把放在地上的红木箱子都装了起来。 罗文石背着手,回头看了一眼苏府的匾额,冷哼了一声后,才踩着小厮的后背做回马车上。 等一行人从苏卿尘眼前呼啸而过,她们才探出头来。 苏卿尘盯着远行的马车,攥了攥拳,眸底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 季顼他明天就出来啦! 第26章 罗家提亲 胡广邈虽说是传统中医的研究者,但他并不固执迂腐,他早就从远洋淘到买下了解剖人体学的书籍。 见状,苏卿尘拉着张绪趁热打铁,把自己知道的知识粗浅描述,三人硬是聊到了午后闭市才意犹未尽地起身道别。 临近除夕,街上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卖红灯笼,五辛盘,山珍野味的小贩。 张绪余光一瞥看见一只小荷包,上面绣的老虎并不威武反倒是有点呆萌,见着可爱,他笑着招呼道:“你看这只大猫,都吃成球了,多有意思。” 苏卿尘抬眼望去,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自二人从胡广邈处出来,苏卿尘便一直沉着脸,一副若有所思之意。 张绪以为她在担心药的进展,便打趣道:“我看胡神医的态度是认可的,推广只是时间的问题,不用太担心了。” 知道张绪是在开导自己,只是苏卿尘知道她的好日子没多久了。起初她也想让张绪帮自己逃跑,可要是没成功呢? 思来想去,她才想出了一个还算可行的办法,苏卿尘抬眸,认真道:“在年后,我就要被许到广州去了。” 苏卿尘讲此事前因后果都讲给张绪,迟疑良久才开口道:“要打点的人我都打点好了,如果顺利的话,正月刚过我就能到京城去了。” 闻言,张绪道:“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从苏州府出去之后有两条官路直通京城,虽然城外有马车来接,可难保他们追得快。届时,你能帮我在官路上设一些路障,让我多一些时间跑。” “交给我吧,你放心。” 苏卿尘感激地看向他道:“等我以后在京城落脚了,欢迎你随时过来找我玩。” 张绪抱着胳膊,眼里含笑地打量她,小声说道:“这大好河山幅员辽阔,去哪儿不行,怎么非得去京城内卷呢?” 苏卿尘脸上一红,她轻咳了一声掩饰道:“人人都有一个北京梦,以前没能实现,现在得抓住机会呀。” 张绪撇了撇嘴,逗她道:“这机会是指事业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当然是事业,我可是独立女性。”苏卿尘嘴硬道。 算着时间,苏府近几日都要采买新年的饰品,苏母有意无意的想培养苏卿尘接手家中事物,除夕之前忙得脱不开身。 张绪回去后打了一个大包裹,里面包着的全是应急药品以及纱布药棉,匆匆送了过去。 苏卿尘白日里掌管家事,晚上不停地在脑中模拟逃跑路线,算着日程将近,她近几日提心吊胆,基本未得好眠。 大年初六,朝廷下发通港文牒。 大年初十,罗文石再次入苏府提亲。 一个月不到,苏府对这个偏乡渔商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回罗文石只带了一车红木巷子,腰杆自入府以来就没弯过半分,大摇大摆地入座之后,语气毫不客气道:“广州虽然新港开放,但沿海贸易之事所知甚少,这次来特意找苏兄请教一下。” 苏远行也没了前几日的不耐烦,他特意为罗文石上了龙井新茶,客套的攀谈着港口通商事宜。 几番下来,罗文石旧事重提,说家中只有一子博学多才,相貌英俊,望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此后商贸互通,共享荣华。 当门卫小厮来到宁云阁叫苏卿尘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即将按照剧情的齿轮发展。 罗文石看重的是苏家的利用价值,于他而言这位儿媳妇是丑是美,人品是优是良都无所谓。 可当苏卿尘穿着一身淡黄罗裙款款而来之时,远看就觉得身姿婀娜,走近再看愈发清丽动人,特别是她的一双鹿眼,波光潋滟,似若含情。 罗文石最明白自家儿子的德行,儿媳妇长得好看,也能让他儿子收回贪玩的心,好好的在家里管理贸易。便不由得大喜道:“传言苏家女儿个个貌美如花,如今来看卿尘出落的更是比花还娇美。” 苏远行干笑了两声,招呼苏卿尘落座。 此一上午秉茶笑谈过后,苏远行收了那一车礼品。 罗文石善算风水,他来之前就算到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都没请媒人请期,就已定下来婚期。 没过多久,苏家长女即将嫁去广州富商之事,传遍大街小巷,就连远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婚事。 王厦站在门口,将打听到的消息谨慎地说道:“广州海港的大小是苏州府的两倍,苏家正因如此才同意结了这门亲事,婚期也定下来了。” 季顼微蹙起眉,放下手中还在批改奏折的笔,他抬眼问道:“苏卿尘也答应了?” 王厦道:“没听说苏家小姐是什么反应。” 季顼垂眸,眸色越发深沉,他起身走到王厦身前问道:“近日苏卿尘可有什么异动?” 王厦道:“苏家小姐与一个医馆郎中走得颇近,前几日多去帮扶苏州府的难民,只是婚约定了之后就待在了府里,再没有外出过。” “郎中?”季顼脑中闪过重阳那日,在西市医馆里与苏卿尘抱头痛哭的那个白净青年,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只是去帮扶难民,没有别的?” 王厦不明白,这位一向冷心冷面的晋阳王今日为何就咬着苏卿尘不放,他思索着苏州城内探子传来的消息,“苏家小姐也派侍女去过城郊,但问的也只是开春后踏青出游的事情,其他没了。” 季顼的脸上平时就没有多少表情,此刻更是冷峻,他搓着左手上的翠玉扳指又绕回书桌之上,稍作思虑便提笔写下一封信函。 白纸上的字隽逸有力,寥寥几笔没有署名和落款,只有一行字:回京之诺依旧有效。 他将白纸叠起,在手心里捏了片刻,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招呼王厦道:“将这信快马加鞭送到苏卿尘手上。” 王厦心中虽然疑惑,但也双手接过白纸:“是。” 这封晋阳王的亲笔书信,再打上蜡封后,被人一路转交,最后呈进慈宁宫中。 宋太后半倚在雕花龙塌之上阖眸养神,她保养得很好,都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脸上不仅一点褶皱没有还白嫩光滑,吹弹可破。一头乌发漆黑浓密,乍一看还以为是二十几岁的姑娘家。 内侍双膝跪地,将信封高举过头顶,他丝毫不敢出声,值得在塌下静静地等着宋太后醒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宋太后才微微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人。 身边伺候的瞬间明白宋太后此为何意,便匆忙下去将这信取来,递给她。 跪地已久的内侍四肢酸痛不堪,在宋太后的默许之下才敢起身,腿上不住地打着颤,垂首退了出去。 宋太后看着这封信,没过多久就明白了季顼信中所言之意。 她冷笑了一下,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没在她身边长大,但脾气秉性她却是最为清楚。 对待任何人都冷着一张冰山脸,想要什么从来不会直说。或许是小时候被大打打压得太重,他感兴趣的东西从不敢外露。 宋太后摆了摆手,身边立即站出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侍从跪倒在地:“请您吩咐。” 宋太后问道:“这苏家小姐有何出彩的地方?” 白衣侍卫道:“容貌尚可,虽没读过几天书可才学斐然,在家里没多受宠,只因苏家偏心嫁入桓王府的那个。” 宋太后轻笑了一声:“不过如此。” “只是近日传出广州富商罗家提亲的消息,两家已经定好婚约,二月初八结亲。” 宋太后嘴角的笑意一僵,她再度看向手中的那封信,只觉得一切都变了味。 她沉下脸来,将信纸抬手撕碎,又攥成一团狠狠的砸向地面。 “驳了我家里的女儿,而是去找一个商人家的小姐,”宋太后震怒,“本宫偏不让你如愿。” 她招来人将一份精心准备的大礼代替那张被撕碎的白纸,又以晋阳王的名义送到了苏州府。 * 苏卿尘端起一本京城杂谈躺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既然要去京城总要先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苏州城日子过得闲散,生活节奏慢,街上商铺摊位,各家百姓都笑盈盈地,计较很少。 这就宛如自己所生活的二三线城市一般,可京城的节奏肯定不会这般好适应。 她在心里打着算盘,将自己从小到大背过的国学经典回顾了一遍,早就打好腹稿准备寓教于乐,施展拳脚。 正当她趴在床上打滚时,朱玉满脸喜气地跑了过来道:“小姐,今天有份大礼送来了,你猜是谁送的?” “大礼?”苏卿尘交好的朋友不多,而且这几日各家各户已经陆续将礼都送到了苏府,她实在想不到谁还会有这么大的手脚,“沈末明?” 朱玉“啧”了一声,见她的确是猜不出来就说道,“不是他,是晋阳王。” 季顼?苏卿尘心中一喜,没注意到自己的笑意已经挂上了嘴角,她翻身下床提上鞋子问道,“送了什么呀?” 朱玉道:“我也没去看呢,老爷说这是专门给小姐,让小姐去取呢。” 苏卿尘动作一顿,“这礼物是走正门送到的苏府?” 朱玉见她脸色不好,不明所以道:“是呢小姐,怎么了?” 苏卿尘脸色一白,心中莫名觉得不妙,她沉默半晌才道,“没什么,先去看看吧。” 第27章 遇袭马匪 苏卿尘怀着心事,一路上一言不发,她走进堂前朝苏远行恭敬行礼道:“父亲。” 苏远行放下茶盏点了点头,他抬手指向案前一个一掌长宽的红色锦盒道:“这是京中晋阳王今日送的贺礼,拆开看看吧。” 苏卿尘笑意一僵,她抬眼看向苏父道:“女儿与晋阳王只是一面之缘,这贺礼想必是沾了嫣儿的光,才能让晋阳王想起还有我这号人。” 苏远行笑了两声:“看来晋阳王也是情义中人,当初帮了我们家的忙,现在又送礼道贺。看看这盒子里是什么宝贝,也不知翻遍我苏家,能不能找到一件配得上的回礼。” 苏卿尘颔首,走到那锦盒前,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翻开。 一枚白玉镶金的项圈静静地躺在锦盒里,这巴掌大小的东西,材质做工却是顶尖的,只看这一眼便觉得价值不菲。 “原来是给满月小孩佩戴的白玉项圈哈哈哈,”苏远行这次笑得真诚了不少,“晋阳王真是深谋远虑,我这姑娘还没嫁出去,就已经送到儿孙的东西了。” 苏卿尘垂首含笑,心里却像是被人拧了一样疼。季顼送项圈真是这个意思吗?那之前为何要邀她去京城,难道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 一想到刚刚她还在做去京城的攻略,内心更是一酸,她双手捏紧了裙角,压下眼中的涌起水花,忙道:“真是多谢晋阳王。” 苏远行起身道:“回礼的事情就交给你母亲来办吧,你这几日多注意休息。” “是,父亲。” 朱玉见苏卿尘出来,发现她的眼睛很红而且脸色更差了,忙追问道:“晋阳王是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没有,他送的很好。”苏卿尘语气稍冷。 “小姐,你怎么生气了?” “因为甲方要求改了,我们不去京城了。” 朱玉虽不明白什么是甲方,但她听出了苏卿尘的决绝,心急道:“小姐,不是都准备了那么长时间了,现在还能改去什么地方?” 苏卿尘站定,转过身看向她问道:“你老家是哪里的?” 朱玉眨眨眼:“湖南的。” “好,那就南下去湖南。” “可是小姐,我离开家太久了,早就记不得回去的路了。我怕,我怕给小姐领错路。” 苏卿尘把她拉进怀里拍了拍她道:“不会的,去了湖南,你要是不愿意在家里待着,我们就租个铺子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呀?” “不知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卿尘找到几本博物志,将去往京城的路线改道到湖南,沿路的地图画了好几个版本的带在身上。 这几天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是因为时间不够,二是因为一闲下来她就爱瞎想瞎琢磨。 不仅毫无用处还徒增烦恼。 朱玉把新作的喜服挂起来,又拿了一把烛台放在苏卿尘眼前道:“小姐,你早些休息吧,后日就要动身了。” 苏卿尘看着错综复杂的路线,烦躁地抬手捂上了脸,莫名的酸楚涌上鼻腔,掌心一热,她竟然流了眼泪。 朱玉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帮她擦拭,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焦急道:“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你别吓我。” 苏卿尘转过脸去,起身扑到床上抱着被子哽咽了许久,才哑声道:“没事。” 一日无梦,苏卿尘起来后便着手检查包袱细软,再三确认毫无遗漏,她才坐回床上叹了口气。 入夜,苏卿尘和朱玉都穿着黑色衣服二人一前一后借着夜色蹑手蹑脚地走出宁云阁,沿着小路翻墙而出。 早就等在外面的张绪立即起身,接过她们二人的包袱,在前面领路。 苏州府城门有几处不太显眼的缺口,勉强只能容纳瘦弱一点的少女出去。 张绪在门口把风,等她们二人都安然无恙地钻出去后,才趴下身来叮嘱道:“你去湖南的话走大官路就行,记得多换几个车夫,还有在外面千万别露富,这里可不比我们家里。” 苏卿尘也趴下身,她眼睛一酸道:“我会注意的,哥谢谢你,等我安顿好了就给你写信。” 张绪揉了揉眼睛,不舍道:“注意安全,等城门一开我就把路障放上,不会有人追上你们的。” “好,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晨光刚露出头来,苏卿尘就坐上驶向南边的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等苏远行发现她在新婚之日逃跑,勃然震怒,派所有侍从去找人,又上报官府请人抓她,这便是后话了。 马车跑得飞快,车里颠簸地不成样子,就连小憩一会都成了奢侈。 终于跑到了第一家驿站,苏卿尘又换了一辆马车继续南下。如此折腾了一天一夜,她才敢找沿途的一家客栈,好好的修整一番。 她们二人虽然穿着朴素,但是两个女人一路出行实在是太过乍眼。 苏卿尘进了客栈之后,招呼小厮将饭菜端进屋里。等吃饱喝足之后又将门窗都反锁了起来,才敢躺在床上。 朱玉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可也察觉到了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想着女儿身有诸多不便,便提议到:“小姐,要不我们女扮男装吧。” 苏卿尘被折腾了一天,脑子反应都迟钝了,她起身道:“朱玉你想的太好了,对我们换成男装。” 穿越必备技能点女扮男装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两人睡了一共不到三个时辰,趁着太阳刚出来,就在客栈里互相帮忙把胸束了起来,头发高束,眉毛也画的稍微粗了一些。 见客栈的人还不多,她们又坐上一辆马车,继续南行。 这次走的就没有之前那么急迫了,苏卿尘和朱玉在车里分吃着干粮。 朱玉抹了把嘴,笑眯眯道:“小姐,我们湖南好吃的可多了,有剁椒鱼头、臭豆腐、辣椒炒肉。这些与苏州的吃的完全不一样,口味虽然重了点,但是真的很香。” 苏卿尘想到之前去长沙旅游,沿路都是辣椒的干香,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好啊,等到了地方我们大吃一顿。” 朱玉道:“我们镇子口就有一家酒馆,他家菜抄得就特别好吃,我给小姐你带路。还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芙蓉镇的瀑布更是一绝……” 回家心切,朱玉一聊起家里便滔滔不绝,简直是行走的百科全书。 就当她们二人正计划游玩之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顿时马叫声长鸣,抬前蹄后仰,车内二人颠簸地差点撞上横梁。 车刚稳住,苏卿尘急忙冲到窗口处,抬眼往外一看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跑,”苏卿尘捏紧了拳头,抓住还没反应过来的朱玉大声喊道:“马匪来了!快跑!” 乌鹫山顶,滚滚黄尘如破江之鲤席卷而来,尘土之中几十名跨马扬鞭的大汉,怒吼着朝官路而来。 官路上除了苏卿尘这一辆车外,辅路全是迁乡的百姓,还有十几辆装载粮食的货车。 马匪徒一来,众人在惊恐之下慌不择路,尽数朝着四方密林散开。 苏卿尘挽着朱玉也随着慌乱的人群奔逃,虽然她知道这么跑下去迟早会被马匪抓住,可这里人生地不熟脑子里也一团乱麻,无奈之下只得祈祷马匪不会抓到她们。 跑得慢的早就被马匪卷在刀下,苏卿尘虽然体力一般,但为了活下去只好一路狂奔。 朱玉年纪太小,跟了一会就再也跟不上了,挣开了苏卿尘的手示意她不用管自己。 苏卿尘也累得喘不上气,她瞪了朱玉一眼,折回去挽紧了她,嗓子里带着血腥味,哑声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这几百人终究还是没能跑过精悍的马匹,未过多久就被追上,十几匹马上挎着长刀的匪徒将他们全部圈在一起。 苏卿尘感受到了朱玉的颤抖,她也怕得要死,可还是低声道:“别怕,我在呢。” 为首的马匪长得很黑,他驾马车绕着他们走了一圈,眼睛一直在打量这些百姓。 半晌后,他挥了挥手下令道:“能干活的分出来,女人小孩分出来。” 他手下得令,五六个人提着长刀下马,粗暴的将人群里的男人挨个拎了出来。 直到走近苏卿尘面前,那人皱着眉头打量她好几眼,才把她拽出去嘀咕道:“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凑个数吧。” 苏卿尘心中一凉,要被带去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朱玉闻言死死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眼泪马上就落下来了。 苏卿尘生怕露馅,她一手抹掉朱玉的眼泪,将身上放着金银细软的包裹交给她,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别怕,照顾好自己。” 这些马匪看似打扮的不着边际,但不论是指挥还是行动上都有条不紊,没过多长时间就将这一群人分成了两拨。 为首的黑脸吹了声口哨,一群马匪压着两的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苏卿尘回首看了朱玉一眼,就被马上的人粗鲁地呵道:“看什么看!再敢回头一刀剐了你!” “不看了,不看了。”苏卿尘抬手缩头,加快脚步混进人群里,不敢再做声张。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昨天 第28章 男孩女孩 马匪一般成群出动劫财杀人之后,大多都驾着快马扬长而去。 可这一批马匪好奇怪,把他们分开之后没有让他们把自己的财物交出来,而且还带着他们不放,一起往乌鹫山里走。 有几个青年人火气旺,趁着看守不算严转身就要往外逃。 可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又被赶了回来,当众打了一顿,捆住了他们的手脚继续前行。 苏卿尘微蹙起眉头,像他们这规模的马匪,看见人质跑了,不应该下杀手吗?为什么又把他们抓了回来?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批马匪劫持的意图不在于钱,而在于人。 乌鹫山里很大,马匪赶着他们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才让他们坐地休息。 苏卿尘挑了一个避人的地方,从地上捡了一大捧土,将自己的小脸儿抹个黢黑,让自己脸上的女气弱化几分。 她跟着男丁们与朱玉这些瘦弱的,没有战斗能力的女人小孩分开,八成想到了自己要去一个做苦力的地方。 若是在中途被人发现自己的性别,对现在的情况来看并不是什么好事。 沿途休息之余,空中突然飞来一只白色的鸽子,直直的落在那个黑脸首领的身上。 黑脸首领驾轻就熟地拆开鸽子腿上的密信,信上的内容让他眉头越蹙越高,半晌他随身掏出个火折子把这封信烧成灰烬,抬手叫来一个侍从嘱咐了几句。 侍从得令之后骑上马飞奔而去,而且说好只休息一刻钟的队伍,却迟迟不动。 苏卿尘把自己缩起来,眼睛一直在打量四周时刻保持着警惕,她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较为瘦小的青年一直对着周围和他一样大的人挤眉弄眼,还有意无意地瞄着密林深处。 苏卿尘抿着唇暗道不好,她都看出来这些人是想逃跑,更何况那帮马匪了。 人质们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心里难免会生出想逃跑的心思,起初他们不杀那些年轻人是为了保留劳动力。现在日头要落,马匪也没接到继续前行的消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马匪们很有可能要杀鸡儆猴。 苏卿尘盯着那不怕死的青年,想着能否救他一命。 就在那青年觉得此时看守不严要跳起来的那刻,苏卿尘却抢先站起身道:“我要去方便。” 一直悄声蛰伏在外侧的马匪被惊动了,下意识拉紧缰绳,引得马声长鸣划破了这沉寂的午后。 她身旁的马匪低声骂了一句,指着苏卿尘怒道:“给老子憋着,坐下!” 被人厉声一喝,打破了那青年想逃出去的计划,苏卿尘忙顺势低下头去,装作唯诺。 刚刚她的叫喊已经惊出了林子里埋藏的其余马匪,她本以为那青年见状会知难而退,可青年见被撞破好事,回首就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一出没有打消青年逃出去的心,他安静了没多一会就又准备要逃。 朽木难雕,苏卿尘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或许是那青年命不该绝,在他又要起身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早就被派出去的侍从快马而来,身后还领了一堆女人小孩,一同汇集来此。 运送这些女人小孩的一共就四五个马匪,苏卿尘伸长脖子去看,而这堆人并不是朱玉所在的那一批。 黑脸首领见人来齐了,便起身招呼随行人等继续朝着山里前进。 远途奔袭,对成人还好说,可对于孩子而言就是折磨,特别那些与父母分开,身边无依无靠的孩子们。 有些孩子幸运一些有母亲在身边,但剩下的三四个孤零零地落在队尾,大的牵小的,明明都走不动了还咬着牙硬挺。 苏卿尘闷头向前走了几步,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她放满脚步俯身抱起一个瘦小的女孩,对其余的孩子道:“你们走不动了,就拉着我的衣服。”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仰首看向苏卿尘,眼里闪着光道:“谢谢小哥哥。” 怀里的女孩也娇软道:“谢谢小哥哥。” 苏卿尘微微一笑,怀中的女孩并不是很重,只是浑身有些发烫,起初她还以为是小孩子火力旺,可越走越觉得她烫的离谱。 她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 那个小男孩也注意到了,他仰首道:“哥哥,我妹妹是不是病了?” “别担心,哥哥会治病,等到了地方我就给你妹妹治好不好?” “嗯。” 她抱着小姑娘走了不久,余光里骤然发现那个没跑掉的青年竟然逆着人流走到她身边来。 注意到这一点让她瞬间神经紧绷,不时地侧目去留意那青年人的动作。 可那青年人似乎就是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马匪的大本营。 眼看着要进门了,苏卿尘稍微放下了警惕。 可没曾想,那青年突然拽住她往外一推,顺势指着她喊道:“他要跑!” 没人会蠢到抱着孩子跑,可马匪们瞬间朝她围了上去,提着长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凶光。 “不,不是”苏卿尘脑袋一空,登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是那个男人推的,我看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紧张的氛围。 苏卿尘垂眼一看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站在那青年身后,紧张地手指都在颤抖道:“我没说谎,我们都看见了。” 言罢,其余的小孩也应声道:“是他推的。” “就是他。” 马匪瞬间把长刀指向那青年,厉声问道:“是你吗?” 那青年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转身一把将小男孩推到地上道:“兔崽子说瞎话,不是我,不是我。” 被推到在地的男孩捂着肚子,挣扎起身道:“我们没有说谎,是你一直跟在他后面的。” 马匪眼睛一眯,没等那青年再度狡辩就拎起他的领子将他带走。 这场有惊无险的闹剧之后,他们被领进茅草房内,分屋而放。 苏卿尘故意走慢了几步,与那些孩子们一起被关进了茅草屋里。 “刚才谢谢你,”苏卿尘走到男孩身边,把怀中的女孩放了下来,又掏出几块糖递给他道:“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男孩看见糖块吞了吞口水,却摇了摇头,他抬眼看向苏卿尘道:“哥哥,我不用你的糖,你帮我妹妹治病就好。” 苏卿尘摸了摸他的头,又将目光放在那个小女孩身上。 女孩此刻脸色通红,要比刚刚更甚。她用手背请触了女孩的额头,的确滚烫的要命。 对于马匪而言小孩子本就是累赘,若在让他们知道还有个生病了的,估计就直接丢下不管了。 苏卿尘问道:“她是受寒了吗?” 小男孩蹲下身,让女孩靠在自己腿上,低声道:“一开始有些咳嗽,加上今日与父母分开她又惊又怕,半路就烧起来了。” 苏卿尘沉思半晌,从怀里掏出装着阿司匹林的药瓶,她将药片掰了一半递给那个小男孩道:“这是可以治疗发烧的药,你不是相信我就给你妹妹服下去。” 男孩看着她手中的白色药片疑惑道:“这是药?” 苏卿尘又将包裹里的干粮拿出一些,分给他道:“相信哥哥,你先喂她吃下一些东西,再吃这个药会好受一些。”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攥着药片说道:“谢谢哥哥。” 苏卿尘将包裹里的外衣拿出来批批披到小女孩身上,又掏出水壶和部分粮食给其他孩子分了,自己则起身坐到一旁道:“别担心,你妹妹不会有事的。” 男孩抿了抿唇,蹙起小眉头,紧紧地抱着妹妹:“谢谢哥哥。” 翌日,小女孩的高热退了不少,吃了几口干粮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好了很多。 苏卿尘又将剩下半片交给男孩,见男孩照顾人很贴心,苏卿尘笑道:“你们兄妹俩关系真好。” 男孩眼睛一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哽咽道:“我家只有我和妹妹了。” 苏卿尘坐起身子,肃容道:“那你们是去投奔亲戚吗?” “没有亲戚了,我家闹了贼寇,家产被一把火烧光了。父母也在路上病死了,我们没地方去,只能跟着大家走,走到哪算哪。” 闻言,苏卿尘皱起眉头,听男孩的口音也是湖广本地的,一家人在此安居乐业了几十年,从哪冒出来的一批流寇?还有沿途的这帮马匪。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有人管呢? 见苏卿尘垂首不答,男孩以为是自己唐突了,便立即道:“等妹妹好了之后,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不会再麻烦哥哥了。” 苏卿尘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发:“你叫什么呀。” “我叫马时寅,妹妹叫马时珺。” “那好,时寅时珺,我现在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想和你们一起搭个伴可以吗?” 马时寅惊喜地看向她,眼里的光越来越亮,他咧开嘴笑道:“真的吗?谢谢哥哥。” “不怕,一路上我照顾你们。”苏卿尘掏出怀里的帕子,擦了擦小孩的脸蛋。 门外敲锣声渐起,他们这一批人都被从茅草房里放了出来。 为首的还是昨日那个黑脸马匪,他又翻身上马,打开大门道:“去营地!” 第29章 转机时刻 苏卿尘心中诧异道,这里竟然还不是他们的大本营? 在寨子中间,昨天的青年被困住双手当众吊起,身上鞭痕卷起皮肉,殷殷泛血。 昨日马匪鞭笞他半宿,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如今鲜血淋漓的挂着,也不知道还有几分活气。 苏卿尘的视线并没有在青年人身上停留多久,引她注意的是青年人手上的绳结。 那是双套结,重阳节那日绑赵八刀用得就是这个结,这是军营里的打结方式。 她抬眼打量起寨子,茅草搭就避雨避风,高处还挂着几条腊肉,充满生活气息。 若没猜错,此处应该是原先那帮马匪的寨子,而今却被某地的驻军占据了。 苏卿尘抱起马时珺捂住了她的眼睛,加快脚步远离这血迹斑斑的地方。 起先她还沿途记着路,可现在早已晕头转向,加上早上把干粮都给孩子们分了,此事腹中空空,嘴唇发白强忍着跟上了队伍。 这次的行进没有昨天那么着急,走了一个多时辰,就放下他们停下休息。 苏卿尘摸着马时珺的额头,发觉高热已经退下才擦了擦脸上的虚汗,松了口气。 “哥哥,给你。”马时寅不知从何处窄了一堆红色的小果子,他用里衣擦拭干净才递给苏卿尘。 “谢谢,”苏卿尘实在没见过张成椭圆形的果子,她犹豫着不敢下嘴,就看马时寅已经“咔嚓”一口吃上了。 马时寅笑着说:“这果子我们一路上吃了很多,虽然不是很甜但是扛饿。” 苏卿尘也试着咬了一口,果皮是脆的,可果肉沙沙的,的确不甜还有些涩口,却也不难吃。 “你从哪摘的呀?”苏卿尘好奇道。 “这个树上,”马时寅回身指向那棵树道:“果子长得高,大人太重了爬不上去,就我们能摘着吃。” 两个小孩加起来也没有苏卿尘大,看他们身上的衣服本也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现在小脸黢黑精瘦,身上骨头硌手,这一路上不知道能受了多少苦。 “如果我们能跑出去,哥哥带你们吃肉去怎么样?”苏卿尘捏了捏男孩的脸问道。 马时寅开心地咧嘴一笑:“好!” 休息了一刻钟不到,马匪又赶着他们向前走,直到日头落下,终于走到一处古楼前。 这古楼城墙很高,而且楼里还架着□□,楼上巡逻的士兵也都精神抖擞,一看就出自正规军营。 没多打量,她就被赶进楼里。 这一进去别有洞天,里面灯火通明足足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地方站满了身穿甲胄的士兵,此时已经练完了操正席地而坐。 他们这一帮人刚进来,就引得士兵冷眼而视,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黑脸首领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兵器架上随手挑了一把长刀,递给了队中一中年男人道:“拿着!” 长刀看着有一米多长,很是厚重,中年男人一下子没接起来,跪倒在地。 黑脸那人倒也不生气,他吩咐手下将刀递给下一个人,将能接住刀的挑了出来。 就如苏卿尘这般根本举不起这长刀的,被丢在后面,遴选完就被赶到地下室去。 苏卿尘牵着孩子们,被关进了地牢似的阴暗无光的地方。 在她之前,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青年在这间牢房里,他躲在一旁紧紧地贴着墙角。 这个地方可谓是密不透风,终日不见阳光,她扫视一圈,发现早先被关进来的人都瘦骨嶙峋如同这青年一般。 这样看起来根本逃不出去,她吞了吞口水,试探着与那青年搭话:“你是什么时候关进来的?” 那青年如同聋子一般,瑟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阴沉得很。 苏卿尘又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吗?” 又是一阵安静。 马时珺抓着她的胳膊道:“哥哥,我怕。” 苏卿尘揽过她,放在怀里安抚道:“不怕,不怕。” 话虽如此,她自己都有点害怕,先不说这阴间环境,身边除了孩子们就是这个青年,跟个假人一样在角落里。 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 苏卿尘缓了口气,她摸了摸马时珺的头发道:“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吧,咱们听故事就不怕了。” 马时珺软软地答道:“好。” “传说江南水乡里有个神仙湖,听说是有求必应,因此每到年节都会有人在这湖里放莲花灯,祈求姻缘,财运,健康。” “一天有一个当官的得了重病,就派人花重金造了一个金莲花灯放在湖里,祈求能让自己康复。可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了,在他弥留之际一气之下就要把这个湖填了。” “这就把湖里的神仙引出来,神仙告诉他:‘许愿不灵是因为你自己作恶多端,才导致病疾缠身,寿命将尽。’当官的不理解神仙是怎么知道自己作恶的,他每次做完坏事,都会胁迫受害人不声张。” “神仙告诉他,百姓们平日里说不出来,但在许愿时都希望你这恶霸早日正法,还天下太平。所以这个当官的求神拜佛都不灵验,最后也是自食恶果。” 马时珺“哇”了一声,跟着问道:“姐姐这个神仙湖在哪里呀,时珺也想去许愿。” 这是她随口编的,当然不知道在哪里,苏卿尘只得说道:“在苏州,等我们出去了,哥哥就带你回苏州许愿好不好?” “你是苏州的?”角落里那个阴暗的青年声音嘶哑道。 他的声音听着让人好不舒服,苏卿尘微蹙着眉点头道:“是。” “那你可知苏州有一府尹名叫冯安?”青年人压着愤意问道。 “他被查出勾结流寇,贪污官银,现在已经被抄家问斩了。” “死了?”那青年愣了片刻,随即便仰天大笑:“死的好!死的好哈哈哈哈!那老狗贼害我一家家破人亡!他必不得好死,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那青年咆哮完骤然转头看向苏卿尘这边,手脚并用地飞速爬了过来。 “你,你干什么!”苏卿尘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 “那你可知他又一个名叫周紫的小妾,她如何了?”青年人浑浊的眼睛上布满血丝,他死死地盯着苏卿尘,吓人得很。 “我没听过那名叫周紫的小妾,只知道他落马之后,妻妾都被流放了。” “流放?”那青年人半坐在地上,抬头问她:“流放到哪里?” “往北吧,苦寒之地。” 那青年垂下头去,默不作声了半晌,才喃喃道:“不用再受那腌臜货的苦了。” 苏卿尘借机问道:“你是那周紫的什么人?” “我是她相公,”青年人捂着脸道:“我们在苏州做生意,可新婚半月不到,冯安这狗贼就看中了我夫人的美貌,强行把她要了过去。又怕东窗事发,就把我也关在这鬼地方。你是苏州那家的?” “我是……”苏卿尘张了张嘴,顿了片刻,“苏家的小厮,跟着家里的小姐逃婚出来的。” “苏家啊,”青年人慨叹道:“大户人家,以前见过苏府的小姐出门,前前后后跟着六辆大车,气派极了。” 苏卿尘眯了眯眼,心道就算苏远行出门也没这么大阵仗,她清了清嗓子道:“你是看错了吧,我在苏府待了半年,也没看见过这种场面。” 青年人揉了揉眉心道:“可能吧,时间太久了。” “你到这多少年了?” “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出去。” 苏卿尘把两个孩子藏在身后,凑近他小声问道:“这里戒备森严,重兵把守,怎么可能逃出去?” 那青年瞥了她一眼,轻声道:“见你投缘,我好心告诉你,明日子时就是我们逃跑的好机会。” 青年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身后的孩子们,用只有苏卿尘能听到的声音说:“孩子是累赘,想逃出去一个都不能带。” 说罢他又手脚并用地挪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苏卿尘睨着那男人,见他蓬头垢面根本分不清年纪多少,他所说的话可信吗? 再晚一些时候有人放饭,虽然只是清粥馒头,但好在能吃饱。 苏卿尘之前带过舅妈家的弟弟,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饿得很快,便将自己的馒头留了一半。 自从被关进来之后,除了一日两餐有人来送苏卿尘就没有再见过其他人。 被关在这里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时间过得出奇的慢,她不禁设想自己要真被困几年,那她绝对是最倒霉的穿越者了,没有之一。 不过好在,转折来了。 翌日晚饭,放饭之人换成了一个瘦条的高个,他将一张纸条掺在饭里递给了那青年人。 青年人名叫吴江,他结果碗与高个对视了一眼,接过饭就如同往常一样转身躲在角落里吃着。 吴江转过身,眼睛冒出来不一样的光,他压低了声音也按耐不住激动道:“子时。” 苏卿尘抿了抿唇,转身揽住孩子们。看样子子时是真的要有行动了,想要逃出这铁桶一般的地方,绝对不会是小打小闹。 届时刀剑无眼,就算只有她一个跑也难保能安然无恙,再说她也放不下这两个孩子。 她放低声音,对年纪稍大的马时寅说道:“先不要睡,今晚准备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季顼甩出一张万元大钞:导演,我要加戏大橘:衬衫的价格是9磅……不好意思窜台了,(收下贿赂)这就安排! 第30章 血色突围 马时寅是个机灵的孩子,立刻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捏紧了双拳凑到苏卿尘耳边道:“哥哥,如果我没跑出去,求你一定要带我妹妹出去。” 苏卿尘捂住他的嘴,皱眉道:“别说那么晦气的话,我们一定都能出去的。” 这孩子无形之中立了个flag,让苏卿尘登时心神不宁,困意全无,她竖起耳朵留心这地牢里的声音。 这里结构简单,只有深不见底的一条长廊,如果要跑最好还是裹在这帮人后面最安全。 而吴江,这人能否真的带她出去? 子时一到,门口传来轻微细碎的脚步声,苏卿尘立即闭上眼睛,揽紧了孩子们。 吴江也猛地转过身,如同苏醒的野兽一般,在污渍斑驳的头发里眼神可怖的盯着门外。 半晌,晚上放饭的瘦高个出现了,他捏着一根极细的钢丝熟练地捅开了锁眼,“咔咔”一声,铁门开了。 吴江朝外面点了点头,那高个得令后继续往下走,将牢内铁门打开大半。 不知从哪里大喊一声:“有人救我们了!快跑!” 还在睡梦中的人们骤然惊醒,他们疑惑着起身见铁门已开,登时大叫着不要命地逃了出去。 苏卿尘不知道这牢里藏了多少人,但她坐在地上感受到地板都震颤起来了,不多犹豫她抓紧两个孩子也跟着站起身来。 “我说过带着孩子是累赘。”吴江的声音如同游魂一般出现在苏卿尘身后。 “那是对你而言,”苏卿尘抱起马时珺道:“你知道出口在哪,带我们出去我就帮你找周紫。” “就这个好处?” 苏卿尘抿了抿唇道:“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回苏家去,大小姐。” 苏卿尘瞳孔一缩,她转头盯着吴江不发一言。 “我真见过苏府门口停着六辆马车,就是苏大小姐被认回门哪天,有幸见过大小姐下车的身姿,惊为天人。” 这么说来,他说自己困在这里三年也是骗人的了,“那就别废话了,”苏卿尘怒气冲天,咬牙道:“快走。” 门口全是兵械碰击,血腥哀嚎之声,听得人颤抖不已。 吴江见人跑得差不多了,他才打开牢门朝着反方向走去。 苏卿尘带着孩子紧随其后,他们走到最里面堆放刑具的牢房上,扒开那些染着污血的草席,里面露出一道暗门。 吴江用力一推,便打开了暗门,他立即委身钻了进去。 苏卿尘埋头一看,洞里地方不大,修满了向上的台阶。 她思忱片刻,将女孩背在身后,嘱咐马时寅跟着后面道:“跟紧我,别怕。” 地牢的这处暗道不知存在了多久,空气里腐臭潮湿特别难闻。 苏卿尘硬着头皮往上爬去,那上面暴动的声音越发明显,就连吹进来的空气中都充满了血腥味。 约么走了一刻钟左右,吴江爬了出去,留下碗大的口子给她。 苏卿尘拧足了力气,背着女孩爬了上去。 出来的地方是古楼里的杂物室,吴江已经猫在门后,紧盯门口找时机。 直到那一大帮人冲到了城门口处,撞开城门,吴江才蹭地一声起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走,我们跟上他。”苏卿尘拉着他们也跟着跑出去。 吴江先奔到马厩,翻身跨上了一匹棕色的马,转过头来对苏卿尘伸出了手:“走!” “带着孩子!”苏卿尘后退了一步,看向他道。 “带上他们我们都得死,没时间了快点!”吴江急切地向她伸出手,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种感觉很不对,苏卿尘有种很不舒服的直觉,她抓着两个孩子,边退边道:“带上我更耽误你,你先自己跑吧。” 吴江面露阴狠之色,突然不由分说地朝苏卿尘踏马而来! 苏卿尘惊慌极了,她一把将孩子们推进屋内,自己则朝着人多混乱的地方跑去。 一人一马实在是引人注目,不少穿着甲胄的士兵注意到了吴江和苏卿尘,立即提着长刀怒喊而来。 眼看前后夹击,进退两难,苏卿尘就扯过旁边的一根长棍抓着防身。 吴江一看形式不妙,他也不愿意错过逃出升天的机会,就策马从苏卿尘身边擦过。 棕马生得壮实,直接撞上苏卿尘的肩膀。马蹄又不由分说地一抬,已经扑倒在地的苏卿尘险些就被马踩在身上。 她肩膀一阵错骨般的剧痛,手上的长棍也随之落地,此刻竟连站都站不起来。 几个士兵见追不上吴江,就直奔苏卿尘而来,一个个横眉怒目,看她就如同看向砧板上的鱼肉,顷刻就要了解她的性命。 完了,苏卿尘倒在地上,心中只有这两个字。 “不要!”一个稚嫩声音在她耳边猝然响起,紧接着一声长刀穿透肉身,苏卿尘眼前一红。 她猛地抬起头,就见才半人高的马时寅用身体挡下了士兵的一刀。 “不,”苏卿尘想被哽住了嗓子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睁睁地看着马时寅胸口血如泉涌,如断线风筝般倒地。 她顾不得左肩的疼痛,鼻眼同时一酸,慌乱地手脚并用扑到马时寅身边,双手紧紧地堵住他染血的伤口,“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马时寅咳着血,眼里的光在不断涣散,他艰难地张嘴道:“妹妹……她,交给……” 苏卿尘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咬紧了牙可眼泪如串珠一般落下,她用力点头道:“我把她带大,你放心。” 那士兵双眼赤红,好似刚刚杀了一个小孩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不同,他歪着脖子再次举起长刀…… “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处高呵道。 刹那间,古楼城门处顿时涌入几百名身穿黑色甲胄的虎威军,个个精神抖擞,直奔古楼士兵杀去。 季顼也是一身黑色虎纹甲胄,他扛着那把龙牙刀冷着一张脸,挥刀如风直接斩下几人头颅。 可余光一瞥,一道熟悉的人影正跪在血泊之中泪流不休。 季顼双眼紧缩,一脚踩向身边的高墙飞身一跃,直直地落在苏卿尘身后。 “你……”季顼伸出的手停了下来,他看清眼前那人正扑倒在一具尸体上,仍是不肯放弃地堵住被捅穿的伤口。 苏卿尘满脸都是泪水,此时她听不见任何厮杀吼叫之声,只是重复地将怀里的金疮药全部倾倒在男孩身上妄图止住污血。 “你尽力了,”季顼的手还是落在了她的手腕上,握紧了那消瘦冰冷的手道:“他已经走了。” “是……我害死了他。”苏卿尘宛如一个被抽走魂魄的活尸,目光茫然失措,嘴里不断念叨这句话。 季顼心中微恸,他长臂一揽将苏卿尘抱在怀里,轻抚上她的头,沉声道:“是叛军害的,不是你。” 苏卿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埋在他的怀里痛哭,将自己的悲伤放肆宣泄,她不能因此倒下,还有马时珺在。 叛军很快就被镇压,苏卿尘和小时珺一起被接到季顼所在的营帐里休息。 小时珺仿佛知道了什么,一张小脸上挂满了眼泪,坐在苏卿尘怀里一言不发。 苏卿尘掏出帕子,替她擦着脸,惭愧道:“对不起。” 时珺抬起了眼睛,用小手抹过苏卿尘的泪痕道:“姐姐不哭,我哥哥是男子汉,男子汉就是要保护女孩子的。” 这一句话彻底击破了苏倾城的心里防线,她紧拥着时珺道:“时珺,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欺负。” 午时,天上烈日刺眼,苏卿尘照顾马时珺用过午饭后,帮她擦掉泪痕哄她睡去,自己则半坐在床头思绪万千。 她没有了苏家这个倚靠,还弄丢了朱玉,靠自己来安身立命如今已是空中楼阁。她苦笑了一声,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要是没有时珺,她自己吃点苦受些累去跑堂打杂都可以,只是孩子太小,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心让孩子吃苦。 她隔着衣服,摸到了怀中那块翡翠玉钩,不由得捏紧了手。 叛军里小部分都是湖南驻军,更多的他们搜罗到的逃难百姓。防止他们不听指挥,叛军头目扣留了其妻子亲人,并且给他们喂了丧失心智的药。让他们如同刻板统一的行尸走肉,在古楼内整日训练只为等待时机反攻。 季顼将其余的审问工作交给王厦后,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苏卿尘闻声而动,她当即跪拜道:“晋阳王安好。” 季顼脚步一顿,他微蹙起眉头,扫量了一眼床上的小女孩,抿了抿唇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规矩了?” “以前是小女不是天高地厚,还望王爷赎罪,今后小女一定侍候好王爷。” 闻言,季顼挑了挑眉,他走到苏卿尘身前坐下,好信问道:“你打算怎么侍候?” “倒茶端水,捏肩捶腿,更衣换洗,任凭您的吩咐。” “你要是只会这些那太可惜了,已经有小厮在做了。” 苏卿尘咬着下唇,打算赌一把,她仰起小脸看向季顼:“陪/睡暖床我也可以。” 季顼:“……你想的倒美。” 第31章 书信疑云 苏卿尘一时也想不到对于季顼而言自己能有什么用处,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抱住了季顼的小腿蹙眉含泪道:“求王爷给我个容身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你……”季顼被这一扑险些慌了神,他垂眸看向苏卿尘,把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道:“你为何要逃婚?” 苏卿尘身体一僵,松开了手跪回原地,起初她还对那玉项圈之事有所怀疑,认为季顼并非如此含义,可现在…… 看来在季顼眼里,所有自己应该顺从封建礼教,早日嫁入罗府免得再来麻烦他。 心中一苦,苏卿尘冷下脸来问道:“王爷是想将我送回苏府吗?” “我不这个意思,”季顼不懂刚刚哪里说得不对,叫苏卿尘反应这么大,他补充道:“你既然要走,为何不来京城。” 去京城?苏卿尘怪异地打量他一眼,都给自己未来的儿子送项圈了,还要舔着脸去京城? 碍于还要倚靠季顼,她没把说开,只是打了个岔道:“朱玉家就在湖南,京城路太远了,不方便。” 季顼垂眸看向面无表情的苏卿尘,隐约觉得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有了不小的误会,他不再追问而是抬眼看向马时珺道:“男孩已经安葬好了,百姓中有很多妇人,可以把女孩交给她们去养。” “不用了,”苏卿尘打断道:“我可以养,不用麻烦别人。” 见她如此坚定,季顼没反驳她接着道:“你认识吴江吗?” 苏卿尘微蹙起眉,想到了吴江为何笃定今晚就能逃出去,随即略有厌恶地反问道:“他是你的人?” “只是利益互通,并不是我的人。” 苏卿尘轻笑了一声:“认识,我起初不明他为何要好心救我,现在倒是想通了。只是他这算盘白打了,我与王爷并非是他所想的关系,他在我这里讨不到好处。” 季顼听出此话有异,他沉声道:“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若实话告诉王爷,王爷你便会帮我做主?”苏卿尘觉得好笑,她撇了撇嘴不再看季顼。 “我帮你做主。” 苏卿尘捏不准季顼的脾气,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见有人做主自然最好。 她不能让马时寅白死。 “是他跨马绊倒了我……”苏卿尘将刚刚的惊险一字一句地道来。 她也没多添油加醋,如今被撞的肩膀仍酸痛不止,这也不是假的。 “被撞的地方是哪里?”季顼突然蹲在她眼前问道。 “啊?”苏卿尘一抬头就看见季顼离得很近,那浓密的眼睫仿佛要撞进自己眼里,她略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左肩道:“这边。”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大手就落在了她的肩头处,带着些力道却又很柔和。季顼按着一处问道:“这里疼吗?” “不疼……诶,这疼。” 季顼闻言收手,压低了声音温声道:“还好,没伤到骨头。” 季顼的鼻息喷在苏卿尘的耳后,弄得她痒痒的,她不自在的错开半分道:“我知道。” “知道伤得不重所以现在才告诉我?”季顼这话说得大有怨意,说完他也自觉不对,便清了清嗓子道:“我去叫人打盆水,一会记得换身衣服。” 苏卿尘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有些泛红的耳朵,暗骂他道撩而不娶,渣男。 待苏卿尘整理好一切之时早已入夜了,给马时珺讲了些志怪故事哄她睡着之后,她才穿好鞋子纳闷季顼怎么不过来了。 她探头出帐子,看见门口有侍卫把守,便问道:“王爷的营帐只有这一间吗?” 侍卫点头道:“是的小姐。” “哦,好。”苏卿尘又缩回头去,坐在凳子上无聊托腮。 直到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苏卿尘正要起身跪拜,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顼之是在此帐吧?” “廖大人,王爷现在不在帐中,已经去阵前了。” “没事,我进去等他。” “唉,廖大人,您不能进去,这里面……” “怎么了,顼之还能金屋藏娇了不是?”说着廖修永就掀开了帘子,与苏卿尘面面相觑。 “……” “廖,大人好,我是……王爷的侍女。”苏卿尘站起身来,嘴里有点打磕巴。 廖修永见到苏卿尘那刻的表情可谓精彩,他先惊后喜,再到自顾自地大笑两声,多少有点神志不清的意味。 “真是铁南瓜开花了,千载难逢。”廖修永说完便朝着苏卿尘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在下枢密使廖修永,见过姑娘,姑娘别站着快坐。” 苏卿尘被这人的过度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她只好干笑着坐下。 廖修永这人文质彬彬,肤白清瘦,一眼看过去不像是朝中生杀大臣,倒像是个书生一般。 “你和顼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廖修永倒了碗茶水,递到苏卿尘身边。 “也不是很长时间,是王爷与我有救命之恩,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关系。” 廖修永抿了口茶水,遮住了自己嘴角的笑意道:“我与顼之相交多年,还从未在他房里见过一个女人。不瞒你说,我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你别看他冷目冷脸的,他就是嘴笨不会说话。也是小时候受过太多苦了,才养成这样一个臭毛病。” “受苦?”苏卿尘诧异地转过脸来,疑惑道:“他不是皇子吗?” “是皇子,可没人说皇子不会受苦,也没人说皇子过得就会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舒服。” 天佑十三年,季顼为当时还是贵人的宋月倩所生,刚生下来就被赐名为顼,交于惠妃抚育。 惠妃博学温婉,有过一子却也夭折,因此待季顼如亲生儿子一般好,教他习文读书,送他强身练武。 季顼三岁识千字,六岁读通史,八岁就被赋予神童名号。那时先帝与惠妃感情甚笃,差点要一纸诏书定季顼为太子。 转折就在季顼九岁那年的生日宴上,有人告发惠妃私通亲王,且曾与先帝那一子并非先帝亲子。 那一天,先帝震怒,先是将惠妃打入冷宫,又取缔了惠妃之子的封号,贬为庶人,就连季顼也未得幸免,连带着一起被人厌弃。 惠妃在冷宫里没熬过半月就撒手人寰了,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便也无人再寻,季顼也被遣回宋贵人处。 按理说亲娘总要比养娘亲,可宋贵人对季顼简直就是苛待,吃穿用度全变成最差的,就连季顼最引以为傲的才学都被宋贵人骂成纸上谈兵难当大用。 用现在的话说,小小年纪的季顼就被亲妈给pua了,此后无论他做什么,做的好与坏都被全盘否定。 季顼不敢因此放弃,他更加发奋读书祈求还能得到先帝的青睐,可在那之后先帝一次也没见过季顼。 深宫中上到皇帝下到奴仆,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对这位“无用”的皇子伸出手拉他一把。 直到重整虎威军,季顼自愿参军,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这一次机会。 廖修永便是那时与季顼相识的,他出身平庸,作为招募的列兵入伍,想混出头来必然要下狠功夫。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刻苦可训练时发现居然有人起的比他早,练的比他久,二人就这么较量下去,直到最后廖修永才知道那竟然是八皇子季顼。 关山大战后,季顼名声大噪,这才出现在大显朝所有百姓眼中,出现在先帝眼中。 季顼将才之能有目共睹,先帝垂暮之时也将国之重任交于他,但直到先帝驾崩在蟠龙匣内召书之上的名字,却是年仅一岁的季瑞。 此后之事,便众所周知。 廖修永叹了口气,摇头道:“顼之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估计等到大显江山已定,他才会松了那根紧绷的弦。” 苏卿尘听完觉着心里想被堵上了一样难受,她提了提嘴角道:“大显何时能定?” “快了,就等大鱼咬钩,便可尘埃落定。” 廖修永看了眼苏卿尘,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对顼之是怎么看的?” 苏卿尘被问得一愣,她干笑道:“我可不敢擅自评判晋阳王。” “没事,你与我悄悄说,我不会……” “不会什么?”季顼掀开帘子,卷进来一阵冷风。 廖修永动作一顿,瞬间转过身来朝着季顼喜笑颜开:“顼之你可让我好等!我腹中空空正想来找你吃饭,没想到你竟然收了这么漂亮的侍女。” 王厦跟在后面,抬眼看见苏卿尘竟在帐中不由得大惊道:“你怎么……王爷她怎么在这?” “她为何不能在这?”季顼脸色一沉,偏头看向王厦。 王厦立刻半跪道:“属下失言,望王爷赎罪。” 廖修永探出头来,扬眉道:“王厦那你以为她该在哪?” 王厦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他这反常的表现让季顼觉得蹊跷。 季顼神念一动,他转过身问道:“我的信是何时寄到苏府的?” 信?苏卿尘闻言一怔,自己何曾收过季顼的信? 王厦浑身一凛冷汗直冒,他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便匆忙叩首道:“是宋太后她,她逼小人这么做的。” 季顼多半猜到是这个答案,可从王厦嘴里说出来,他那一张俊脸瞬间冷到极点,压着怒火从嘴里挤出一个字:“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即掉落小红包哟~摩多摩多~ 第32章 帐中软香 王厦是在惠妃死后,被宋太后指派去服侍季顼的。 相处十余年,若王厦的衷心没留在宋太后哪里,或许季顼早就将其视为心腹。 季顼眼里向来不留沙子,他唯独留下王厦不仅是因为使唤习惯了,还因为王厦是他与宋太后母子之间维持貌合神离的最后桥梁。 他有时还会授意王厦传回去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为的就是稳住宋太后,可不曾想他那位母后竟然将手伸的那么远。 宋太后一直想将自己这族的女孩塞给季顼,无论是出自缓和母子关系还是为了母族的延续,只要是季顼肯收下,哪怕做个陪床侍女都行。 可这些人全被季顼挡了回去,闹到最后季顼直接将人带到殿前当面“退货”,惹得宋太后大怒。 本以为这闹剧会就此结束,可如今看来宋太后仍不死心,甚至敢截下季顼的书信来窥探他的动向。 这回可真是触到了季顼的底线,他听完王厦所言,眼底蒙上了一层阴沉:“若是在虎威军,传信通敌是何罪名?” 王厦手脚发凉,他伏地颤声道:“鞭笞五十,游行示众。” “本王顾着你的脸面,不用你游行示众,受完刑后卷铺盖滚回京城,找我母后叙旧去吧。” 王厦明白自己已为弃子,若此时回京去找宋太后无疑死路一条,没人会留着无用的棋子。 他跪爬到季顼脚下,悲恸认罪道:“王爷!属下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属下发誓与太后断绝关系,今后只为王爷马首是瞻!我愿领一百鞭,只求您不要赶我回去!” 廖修永看了半天热闹,这才在一旁砸砸嘴道:“王厦呀王厦,看来你还真是拎不清谁才是你的主子?” 王厦颤抖着手,只等季顼的宣判。 季顼抬脚踹向他的肩膀,将他踹出营帐,厉声道:“要么滚回京城,要么滚去前线!” 王厦翻了个身,忙以头抢地道:“属下领命,这就去捉拿叛贼。” 说罢他就逃命似的跑了,苏卿尘站在屋内似懂非懂的听明白了大概。按照季顼的意思,若是自己收了这封信,他都能帮自己逃婚吗? 想到这里,苏卿尘脸上莫名一红,瞬间觉得这营帐里有点闷热,也不敢抬头去确认季顼的意思。 廖修永人精似的,一双眼睛在他们二人之间一扫量,含笑对着季顼道:“看来我是蹭不上你的饭了,记得回京城了补我一顿醉仙楼。” 季顼瞥了他一眼道:“先把去年欠我的军粮还了再说。” 一提到这,廖修永脚底抹油,火急火燎地跑了。 营帐里又走了一个,按理说温度应该降下去不少,可苏卿尘察觉到季顼看过来的目光,脸上的热度丝毫没有降下去半分。 这可不行,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就开始含羞带臊了。 她缓了口气,抬起发红的小脸看向季顼道:“今晚,你在哪睡啊?” 因为马时珺已经睡在帐中,这床上总归挤不下这么多人。这句话本意是在关心季顼,可说出来才发现变了味,好似自己在邀请什么一样。 苏卿尘低下头暗自懊恼,眼前突然遮上一片阴影。 季顼走到她身前,掏出跌打的药膏,看见她这般模样实在是千载难逢,他低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营帐,你说我要在哪睡?” 这声轻笑好像撞进了苏卿尘的心坎里,她暗道不对,眼睛一转,作势点头道:“那我就带着时珺去外面找个帐子睡去。” 刚走出两步,就被季顼拉住小臂道:“先上药。” “哦,”受伤了要治病,苏卿尘从不在这上含糊,她自顾自地就开始解开外衣,要把香肩外露,刚脱了一层就被季顼攥住了手。 “你做什么?”季顼的声音中略微带了一点惊讶。 “上药啊,不脱了衣服怎么上药。”说罢,苏卿尘转头眨着小鹿眼,瞥了他一眼。 这回轮到季顼局促了,帐中灯火暖黄,映得眼前的少女面容上好似镀了一层柔光,脸上未施粉黛却显出一丝柔媚。 他见苏卿尘又脱了一层,少女身量娇小,在他看来眼前这白皙细长的脖颈是蛊惑人的毒药,引诱着他俯身上去一亲芳泽。 季顼喉咙一紧,在忙将苏卿尘的上衣拉好,把伤药往桌上一放,匆匆留下了句:“自己上药。”就快步逃了出去。 留下苏卿尘一人一头雾水地看向门口,这人是怎么了? 翌日,帐中多了一位名叫春晚的姑娘被调过来伺候苏卿尘。 一看见春晚,苏卿尘就难免不想着朱玉现在如何了,她带着金银细软,若是有幸逃出来也必定能过得不错,就只怕…… 她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不好的想法忽略,既然季顼已经答应帮她找人,那就不会食言。 吃过早饭,苏卿尘陪着马时珺玩了半天,时珺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算大,但谈吐学识一看就是受过先生教的。 苏卿尘问道:“时珺,你都读过什么书了?” 马时珺说了有四五本基础书籍,她开心地告诉苏卿尘道:“姐姐,我叔叔他读书特别厉害,听父亲母亲说过,他还当上了官呢。” 当上官?苏卿尘想到这孩子全家被流寇所杀之事,隐隐觉得蹊跷,便又问道:“还记得你叔叔叫什么吗?” “马江涛。” 苏卿尘哄着时珺入睡,暗自记下这个名字。 时值午后,她想着自己昨日鸠占鹊巢了季顼的营帐,也不是道那人最后去哪里睡了。 她把春晚给自己备的点心拿出一些来,装在盒子里,探出身去问门外的侍从:“劳烦请问,王爷他在哪?” 经过昨日之事,似乎坐实了苏卿尘与王爷之间的关系,门口的侍卫戒备之心小了不少,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帐子道:“王爷刚回那边,姑娘可以去哪找他?” “多谢。” 那顶帐子看着很大,门口也没有侍卫在把守,苏卿尘抻长脖子在外面探头探脑,生怕进错了帐子。 她又拦下一巡逻的卫兵问道:“王爷是在这里吗?” 季顼正在屋内换上甲胄,耳朵就听见外面那熟悉的声音。 午后光影十足,照得人都白得明晃晃,季顼一眼就看见了提着食盒的苏卿尘,还有她那白细的脖颈。 见她笑着与那卫兵攀谈,季顼心里莫名一闷,他当即出言道:“找我做什么?” 苏卿尘闻声回头,笑着走了过去道:“昨日占了你的帐子,今天来找你陪个不是。看,给你特意带了点心来的。” “那我的东西来讨好我,这就是你赔不是的方法?” 苏卿尘的眼中含笑,闪着些许狡黠:“谁叫我现在两袖清风呢,王爷要是不嫌弃,我也可以以身相许呀。” 季顼眼神一暗,转身叫她进帐,接着整理自己的甲胄道:“这波叛军所策反的湘军据点最少有四个,他们为了强行扩军广纳流民,分开其妻儿作为要挟。” “朱玉一批应该不会有危险,快的话明晚就能找到她。” 苏卿尘当即激动道:“那太好了,这丫头从小没独自出过远门,这一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这才注意到季顼已经穿好了软甲,她不由得一愣道:“你要去前线?” “战线拉得太长,必须盯着。”季顼背过身去,语气沉沉。 苏卿尘抿了抿唇,提起嘴角笑道:“那,我在这等你回来,听说湖南的小炒都特别好吃,朱玉还推给我好几家店,等你打完仗了我请你去吃……” “不用,等朱玉回来,你就跟着廖修永一起回去。”季顼的声音无波无澜,叫午后的帐子格外寒冷。 “回哪去?”苏卿尘走到他眼前,抬眼看向他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顼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发凉道:“注意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苏卿尘脸上的笑一僵,颇有一种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意味,她不死心地问道:“那我是什么身份,才能管王爷的事。” 季顼顿了片刻,骤然转过身将苏卿尘压在柜子侧,二人险些鼻尖相碰。 苏卿尘的肩膀被撞了一下,忍不住疼地叫了一声,眼里涌出一层水雾。 季顼有意无意地放轻了压着她的力度,眼眸愈发暗沉,他压着自己心中的情绪,沉声道:“本王只不过是好心救了你几次,你不要因此会错意了。” 会错意了?苏卿尘心里像是被拧了一样,眼里的雾气越来越浓,她瞪向季顼道:“我会错意了?还是你自己不敢承认!” 一滴泪珠从苏卿尘的眼角无声滑下,带着不解与怨怼,落在了季顼的手上。 他好似被烫到一般,松开了禁锢的手,转身冷言道:“苏姑娘,请你自重。” 季顼的背影很高大,他转过身去的那刻也很决绝,仿佛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情假象,与这冷面阎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卿尘轻哼一声:“好,是我没皮没脸,不该有那些想法,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看着少女跑出去的背影,季顼觉得手上的那滴泪水仿佛更烫了,他坐在桌前等着那滴泪水慢慢干涸,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气死了,气死了,苏卿尘的眼泪不受控制,越擦留的就越多,她走到半路插着腰狠狠地跺了地面两脚。 明明昨天还在为自己生气,今天这么就像撤了火的钢筋锅一样,冷的要死。 这么俗套的剧情居然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下一秒有人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季顼某为老相好的替身她都能信了。 苏卿尘绕着营帐转了半圈儿,余光一瞥就看见廖修永正和一个武官谈笑风生,一起往前走去。 她憋着一股火,径直走到廖修永眼前,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提着他的领子,把人拽进一边,忍着怒火问道:“我问你,季顼他今天怎么了!” 第33章 坠入山崖 廖修永被拽得一懵,他也没料想到看着柔弱的少女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这个八尺男儿一下子拉走了。 他理了理衣服,明知故问道:“顼之是怎么了?” 苏卿尘鹿眼一瞪:“我在问你话呢,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大喊非礼了!” 廖修永可不敢得罪眼前这尊大佛,他忙道:“我说我说,不过你可别告诉顼之是我说的。” “我知道,你快说。” “顼之今晚明面上是要夜袭叛军,实则要暗度陈仓,驾车去广州与那里的部队会和。要不是广州总督只认顼之一人,他也不用冒着风险只身前往广州。你不知道在黑市上,顼之的人头可值三万两黄金。” 刚刚还在放晴的天上突然笼起了一层乌云,几滴小雨瞬间落下,而且有种愈演愈烈的架势。 苏卿尘神色一暗,她猛然想到季顼在原书里的结局就是死在一个暴雨交加的夜晚。 若按照时间进度来算……岂不就是最近? 苏卿尘脚下一软,差点没站住,她脸色惨白地看向廖修永:“季顼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戌时。” * 阵前一声令下,五千虎威军如猛虎出山一般,迎着暴雨启程夜袭叛军。 轰隆一声雷鸣,天空宛如炸开一般,暴雨好似也顺着那个窟窿倾盆而下,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在营地后身,一辆马车早早地等在了去往广州的土路上。硬实的土路早已在暴雨的洗刷下变得泥泞不堪,在树下的黑马也被淋漓的雨惹得烦心,不住地掀起马蹄。 季顼掐算着时间,等到大军远去,他才披着蓑衣带着草帽一身黑衣匆匆而来。 车夫早已等候多时,见季顼走了过来,他立即跳下马车,拿出轿凳放在季顼脚下。 车夫身穿厚雨衣围到了脸上,头戴蓑帽,叫人看着身形有些臃肿。 季顼扫量了他一眼,并未多言,直接踩着凳子上轿。 “走吧。”季顼坐进马车里下令道。 话音刚落,一声鞭响就抽在黑马身上,马闷声一鸣,抬蹄便跑。 起步太快,季顼险些撞到横梁上,他出声道:“慢一些。” 车夫没有答话,但能明显感到车平稳了很多。 暴雨依旧倾盆而下,雨水卷着冷风吹开了车里的门帘,露出了车夫臃肿的背影。 季顼调稳呼吸,双眼盯着那个背影,右手按在身后的龙牙刀上。 车沿路赶了十几公里,走到了山腰的险路处。雨越下越小了,天也渐渐地黑了起来。 风声减弱,月光熹微,一路上安静地要命,连声鸟鸣都听不见。 此去广州不眠不休也要跑上三天,这三天时间足够扭转战局。 季顼微微掀开窗上的帘子,从这零星的月光下看向周遭的密林。一阵风过,树叶扑索索地飘着卷着几滴雨水。 可空气之中,弥漫着隐隐地血腥。 季顼神色一凛,他竖起耳细听风声,一丝极细弓弦之声“啪”地一下打破了这虚伪的宁静。 “往崖上跑!”季顼瞬间喊道。 车夫鼓足了力气抽着鞭子,手里捏着缰绳丝毫不敢放松。 霎时,路旁的树上站起两排黑衣人,举着弓直对着马车,箭矢如细雨一般从天而降,仿佛瞬间就要淹没这辆马车。 说时迟那时快,季顼长臂一揽将车夫卷进车内,蓑帽应声而落,一张俏脸惨白。 “苏卿尘!”季顼虽然隐约猜到了,但当亲眼看见车夫就是苏卿尘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王爷……”苏卿尘下意识地提嘴一笑,可箭雨声猝然劈头盖脸地钉在车架上。 前行的黑马突然一声嚎叫,马车开始不走直线,硌上了几块巨石之后摇摇欲坠。 季顼稳住身形,往外一抬眼,只见眼前就是断崖,登时神色一紧。 马车外全是追兵,冒出头来就会被万箭穿心,可要是不逃出去,离坠崖仅剩咫尺! 电光火石之间,季顼做好了打算,他把苏卿尘的头护在胸前,极快且清晰的把自己的计划和盘而出:“等安全了,拿着我的玉佩往南走,到了韶关后有人接应。告诉他们桓瑜的亲卫已经往京城去了,他们不会为难你,记住了吗?” 苏卿尘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有种这是季顼最后一次和她说话的预感,她慌乱地抬起眼看向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季顼的嘴角微微抬起,眼睛亮得出奇,这张总是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柔和眷恋。 苏卿尘不敢眨眼,怕这柔情稍纵即逝,更怕眼前这人为了保护自己做出什么傻事。 她一向是想活下去的,但活下去的代价是牺牲季顼,她不知为何不敢往下想了。 车离崖边越来越近,季顼护紧了苏卿尘,很再想听听她的声音,便催促她回答:“记住了没有?” 话音未落,怀中少女突然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唇上一热,他的心骤然一紧,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这美好,马车就猝然悬空“噗通”几声,沿着崖壁滚落下去。 溪水潺潺,带走苏卿尘身上的脏污与血迹,她手指一动,慢慢从这小溪中爬起身体。 坠崖那刻她从头到脚都被季顼包了起来,尽管如此,脑袋还是晕乎乎地辨不清此刻的方向。 她跪在溪水边缓了半天,抬头看见的仍是漫天繁星,这才意识到这一夜还没过去。 季顼?季顼在哪? 苏卿尘手脚并用地站起来,眼神似乎不太聚焦,但心的恐惧和悲恸莫名袭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地上那架支离破碎的马车,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季顼,季顼!”她奋力掀开车架,用双手不停地拨开锋利的碎木,鲜血很快从掌心流下,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马车不大,纵使她前前后后翻腾了两边,也没看见季顼的身影。 怎么可能没有人?难道他先走了? 苏卿尘倒是希望这样,起码能证明季顼他还平安。 她转身看向自己坠崖的地方,突然向反方向折去,自己都被摔出马车了,更何况季顼了。 果然,在马车的另一端,她看见了一个满脸污血的人,正趴在地上脸色呈现不正常的惨白。 幸好还有微弱的鼻息,苏卿尘松了口气差点脱力。 虽然崖边离着很高,但绝不是能逗留的地方,苏卿尘转身从车里脱出一张席布,将季顼挪到席布上。 她不知道季顼身上是什么状况,不敢太用力可她毕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挪动一个男人。 等到放好季顼,她眼前一黑差点大头朝下栽下去。 头顶上的北斗星很好辨认,她不敢再多耽误拖起人艰难地朝着南边走去。 天色渐亮,鸟鸣声起。 季顼感觉的身体好像还在移动,他睁开眼睛看见的先是一览无余的天空,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直到路上的石子硌了他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死。 他想起身,就见苏卿尘那单薄瘦弱的背影映入眼帘,还在拖着他朝前走。 季顼想抬手叫住苏卿尘,可右手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弯曲,八成是折了。 “卿尘。”季顼出声叫住了她,声音嘶哑得很。 苏卿尘脚步一顿,忙转过身将已经醒来的季顼小心扶起:“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哪里不舒服。” “可能胳膊折了,无大碍。”季顼脸色很白,蹙眉感受着身体各处。 苏卿尘见不远处就是山洞,能遮阴避风,指着哪里问道:“我们去那边怎么样?” 季顼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就被苏卿尘按了回去。 “你别乱动,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多危险,要是还有伤怎么办。” 说罢,她就跑回席布前继续将人拖回了山洞。 季顼一哂,等着进了山洞他才稳下身形,慢慢移动起四肢。 不仅是右臂断了,他还发现自己的左脚也断了,头上撞到了横梁,背部有几处跌落伤,总得而言狼狈不堪。 苏卿尘拿起手帕,沾了溪水凑到他身边将脸上的污迹擦除,又捡了几大块木头回来放在季顼身边。 “这个能固定吗?”苏卿尘看向季顼,眼里满是关切和歉意。 若不是因为保护自己,季顼未必会伤成这样。抱歉的话再说下去就是矫情了,只想着还能做点什么来帮他。 季顼看着那块粗木点了点头,当务之急是要把骨头固定好避免错位,他刚架上木板,就看见苏卿尘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递了过来:“用这个绑住吧。” 说罢,她又将身上缠着的修改身形的布料摘出,从里面掏出金疮药,替季顼将明面上的伤口简单包扎。 实话说她的包扎手法太过一般,将季顼另一只胳膊困得像个粽子一样。 季顼看着自己左右两边都被裹住,连弯曲一下都成问题,可见着苏卿尘专注模样又把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苏卿尘将包裹里的干粮翻了出来,庆幸自己走的时候捎上了包裹,不然他们今天准饿肚子。 她将面饼掰成小块,放在季顼嘴边,示意他张嘴:“啊~” 季顼忍俊不禁,牵动了身上的伤,眉头一皱。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卿尘放下面饼,双手混乱地沿着季顼肩膀开始往下摸索,不经意地碰到了他两腿之间的东西,脸上一红。 她忍着没缩回手,直到全检查完,确保没有伤口了才松了口气,正好撞上季顼那道灼目的视线。 “这种事,还是等我伤好了再说。” 苏卿尘:“……” 第34章 入韶关城 这一晚上的闷头苦走,在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十几里路,苏卿尘靠在季顼身边,简单吃过些干粮后摇摇欲睡。 等她再清醒的时候,又到了夕阳西下之时。 苏卿尘打了些水,喂季顼喝下,又将他身上的纱布换了一批,整个人勤快的不像话:“要出发吗?” 季顼看着她问道:“要是到了韶关,没人接应怎么办?” “没人接?那你的伤怎么办?” 见她嘴唇发白,仍满目急切,季顼心中一动,眼眸深邃地看向苏卿尘:“广州的赵永志素来无利不起早,若修永没攻下叛军,我们此行将危险重重。” “这么没有信用?不是才刚下了令开港口,这么大的好事都买不下来他?” “若是虎威军赢了,他可谓清君侧,若是输了……” 若是输了,那季顼就成了反贼,再想借广州府的兵力就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苏卿尘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全然没有了头绪,她贴到季顼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抿了抿唇:“实在不行,我带你亡命天涯,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季顼盯着苏卿尘一张一合的唇移不开眼,想到了坠崖时温热的触感,他滚了滚喉咙随口问道:“怎么亡命天涯?” “开一家药铺,先是买神药治病,黑的白的只要给钱就都收,等我们大赚一波再买下一块地当霸王!” 见她表情生动娓娓道来,就连如何与地头蛇压价都设计出来了,季顼本想逗逗她,可听这她都想法不像是刚想出来的,就忙打断她:“倒也不会沦落至此。” “哦,”苏卿尘应了一声,表情多少有点失落。 她都脑补好了带着美人王爷回家种田称霸一方的大女主爽文,可惜了,可惜了。 季顼打量着四周,抬眼看见南边高耸的骆驼山,拍了拍身边的苏卿尘道:“骆驼山脚下就是接头的地方,我们抄小路过去应该会比还马车快一些。” 邻近韶关,遥遥看去只见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队,一眼望不见队尾。 “这么多人的吗?”苏卿尘扶着季顼,猫在密林里探出脑袋张望。 韶关不算是人口密布的关隘,往日里都畅行无阻,不应该排这么多人。 季顼眯起眼睛,打量着城门处。 几排身着橘色甲胄的带刀卫兵驻守在门外,挨个检查着进门人的行李。 那是湘军的甲胄,季顼心里一沉,拉着苏卿尘朝外面的茶铺走去。 城门口处本没有茶铺,可近日韶关管得严格,总有些耐不住晒的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沿途就摆了不少摊位。 季顼手脚有伤,坐在茶摊前先是要了两碗凉茶,又极其自然地将遮面的帏帽掀开,自来熟地与店家攀谈:“小兄弟,前面怎么了?我上个月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呢?” 端茶的伙计穿得短打,他慨叹一声:“前两天来了个湖南的大官,也不知道给广州府灌了什么迷魂药,说是要严查进出人口严防反贼谋反。你说这太平盛世的,哪有反贼,我看就是想多收过路费。” “那完了,我是来城里走亲戚借盘缠的,这样两手空空指定是进不去城门了。” 那伙计扫量他一眼,见季顼长得端正气质不俗,穿得虽是破布衣服,但不像是没钱的人,纳闷道:“看你也不像啊。” 苏卿尘的眼睛一转,从怀里掏出一钱银子抵给那伙计,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意道:“相公我这还有一些银子,眼看这兵荒马乱的,就先不回家要钱了好不好?” “那怎么行,”季顼对刚刚的新称号很是受用,挑着眉毛看向她:“娘子你身上那点银子不够相公我赌上一局的,只要是岳父大人再借我三百两,我准能给他赢回一间大宅子,还要让揍我的那帮蠢货好看。” 季顼演得声情并茂,活脱一个嗜赌成性,骗财骗色的人渣。 那伙计一眼看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中耻笑了一声,面上还是笑盈盈地把盘缠收了。 季顼阔气道:“伙计,不用找钱了。” 他拉着那伙计坐下,低声道:“我和娘子着急进城,你看咱们这有没有什么小路,你带我进去我再给你这个数。” 三根手指头压在伙计手上,这些银子不是小数目。那伙计眼珠子一转,心道反正眼前的是个赌徒,他的钱就当接济自己这个穷人了。 他装作难办,想再抬价:“现在管得多严,哪还能进去?就算我有门道也不敢在这时候给你呀。” 话递出去了,季顼看了他一眼:“说的也是,那就不麻烦你了。” 伙计被噎了一句,在他俩身边转悠半天,也不好意思再张嘴提这事。 一声马鸣袭来,卷着黄土尘灰,洋洋洒洒地铺了一桌子,给桌上的两碗凉茶盖了顶黄帽子。 季顼作势生气道:“怎么回事?做马车了不起呀。” 苏卿尘忙拉住他,念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伙计见状帮腔道:“那马车里可是新任沈从事,湖南知府身边的大官,你们可惹不起。” 沈从事?沈末明吗?苏卿尘抬眼看向季顼,季顼微微点头。 要是能攀上沈末明的车,进城就方便多了。 苏卿尘故作惊讶状,眼里含羞道:“可是从苏州上任的沈末明?以前在院子里有幸见过一面。” “就他啊?”季顼点火要着,满脸不耐烦:“看着排场也一定是鱼肉乡里的狗官,娘子你没跟着他是对的。” 伙计一个白眼翻出天际,哼了一声道:“人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官,帮扶乡里,申冤救民,可不是人人都比得上的。” 这一句话激怒了季顼,他一把挥开身边的伙计,拄着木棍骂骂咧咧地朝着马车走过去:“好官?我倒要看看是何等好官。” 苏卿尘忙跟上劝道:“相公,咱们别惹事了好不好?” “惹事?我看你就是余情未了,”转头对着马车里的人喊道:“想不到堂堂沈从事,居然欺男霸女,要将我这如花的媳妇掳走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这么一闹,沈末明离着老远都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到底还是为官不久,他拦下要上前的侍卫,亲身下了车一打眼就瞧见两位熟人。 “晋……” “末明不要理他,我相公经常撒癔症,他不是冲着你来的。”苏卿尘两步上前,就要攥着沈末明。 可季顼也跟着蹦跶了两步,一把将苏卿尘揽回怀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末明见状多少明白些什么,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道:“看来是故人相逢,不如进车内一叙。” 季顼仰着脸,瞥了瞥沈末明才道:“车上有酒吗?” “车上没有,但城内有,进城管够。” “哼,看在我娘子的份上,我就先不弄你。” 苏卿尘乖巧地扶着季顼上了车,对沈末明歉意一笑,在众人眼里坐实了自己这怨种媳妇的人设。 一进车,沈末明就把车门拉得掩饰,低声问道:“王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季顼长话短说:“桓瑜昨日反了,算着日子他的卫兵就要攻入京城。前几日他把谁送进广州了?” “湖广布政司马江涛。” 马江涛?苏卿尘眨了眨眼,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 季顼微微蹙眉道:“他身边带着湘军?” “这些湘军是他的亲卫,我来湖南的时间不长,但听人言这位马布政司是个正直到执拗的人,他认死理,难辨通,与广州府尹是旧交。” 季顼也没料到,最大的变故不是桓瑜封锁了韶关,而是来了这样一位只认桓瑜的亲党,他心里也拿不准广州府尹是如何盘算的。 “你来韶关带着知府的官印了?”季顼问道。 “带着,这次是找府尹签贸易通关的文书。” 沈从事的马车直接越过长队,到了城门口。 带刀侍卫检查完文书,又站在马车前唤沈末明出来。 “车内是沈从事吗?最近反贼涌起,府尹下令所有马车都要详搜,还请沈从事下车搜查。” 马车门口的小厮怒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先不说自古就没有官车被拦下的道理,你还让我们大人下来让你搜,你好大的胆子!” 那侍卫木着脸,没理那跳脚的小厮,将嘴里的话又厉声重复了一遍,丝毫不肯让步。 沉默半晌,沈末明探出身来走到那侍卫跟前,先是脱了帽檐,而后又自顾自地解开外衣,只留下里衣。 沈末明抬眼看向侍卫道:“这算是检查完了?” 那侍卫也没想到沈末明也当众解衣查验,他面色微白,又把视线投到车上:“沈大人以身作则,下官无比敬佩,只是您车上的人也需要再验。” 沈末明直起身子,冷着双眼道:“你的意思是要整车的人都如我一般,当众脱了外衣留着底裤接受你们的查验吗?” 那侍卫头顶冷汗直冒,他没想着让沈末明下车后竟然自顾自地脱衣查验,而当官的都这么做了,再验其他人只能更甚。 沈末明如今是湖广两地炙手可热的新官,还没见过他发新官三把火,若是第一把着在自己头上,那他八成就要半个身子入土了。 他便不敢再惹沈末明,连道:“自然不是,是属下做事不周,您请入城。” 沈末明也不多啰嗦,直接上车,招呼小厮前进。 苏卿尘见状才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沈末明笑道:“卿尘多虑了,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 苏卿尘笑眯眯道:“是我没见过大场面,这才吓了一跳。对了,你一会住在哪呀?” “广州府尹的别院,应是与马江涛离得不远。” 马江涛……苏卿尘拍了一下大腿,她想起马江涛是谁了。 第35章 启程出发 那日时珺与她提了一嘴,说自己有个博学多才的叔叔在湖南做官,就是马江涛。 苏卿尘把此事说与二人听,之后恍然道:“马江涛要是知道自己大哥一家都被湘军杀了,他该做何反应?” 沈末明将此事听进心里,与季顼商议道:“我与马江涛有几面之缘,不知王爷可否许我去与他交涉。” 此事正合季顼心意,他颔首道:“有劳沈卿了。” 入夜,沈末明请了一家靠谱的郎中去帮季顼换药。 苏卿尘见人走后,才从隔壁厢房走过来敲门问道:“王爷,你睡了吗?” 季顼打开门,侧身拉她进来:“怎么了?” 苏卿尘一路上与府尹里的侍女旁敲侧击到了不少消息,她对这时局看得不清,特意过来说给季顼听:“马江涛就来了两天不到,广州府尹就去找了他三趟,每次都是笑盈盈地出来,他们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什么了。” 季顼点起桌角的烛灯,将这屋子照亮半分,他安抚道:“他越是这样做,越是说明我们有机会。” “什么意思?”苏卿尘托腮看向他问道。 暖光昏昏暗暗,映在少女明媚的脸上,眉尾处好像有一颗小痣,勾着人去瞧那倩丽的眉目,特别是那双波光潋滟的鹿眼。 季顼抬起嘴角,话意不自觉地轻柔起来:“马江涛带湘军过来就是怕府尹被策反,而府尹表现地随波逐流既能打消马江涛的顾虑,又能削减看守他的卫兵,何乐不为?” “那这么说,我们有机会拿到广州的兵?” 季顼点了点头:“谋事在人。” 清晨鸟鸣,崔府尹家的侍女早早地将饭食备在了门口,苏卿尘没有胃口,简单喝了两口粥就又跑到季顼房里去。 季顼醒的早,已经换好了药,见她来了便指着桌子上的点心道:“刚买回来的,尝尝和苏州的有什么不同?” 桌上摆着莲花酥和藕糕,她眼眶一热便想起朱玉了:“王爷,你说廖修永能找到朱玉吗?” “湘军是正统军,不会滥杀无辜,朱玉一定会安全的。” 苏卿尘的心微微放回了肚子里,捻起一枚莲花酥放在嘴边轻轻地啃着。 莲花酥是刚从油锅里起的,酥脆非凡,一咬下去就“咔嚓咔嚓”直响。 季顼听着这持续不断地声响,全然没了再看书的心思,眼睛瞥到了苏卿尘脸上。 眼前的少女一门心思只顾着吃,脸上沾了稀碎都不知道。季顼记着她脸上原本是挂着些肉的,可近日里疲于奔波,那些圆润都瘦了下去,叫这张脸显得更小了。 他不自觉地靠近苏卿尘,嗅到了女孩身上隐隐的脂粉香气,直觉得脑袋一热,便伸出手摸到苏卿尘的脸上。一张小嘴油亮亮地,让季顼不禁想起马车坠崖那日的片刻温清。 “嗯?”苏卿尘抬眼看向他,微微有些茫然。 那双鹿眼里清澈见底,映出了季顼此时灼灼的目光,他忍不住想凑得更近,再次重温片刻的美好…… 苏卿尘征征地看见那张俊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脸上腾地红起来,心头猛地一悸。 就在季顼将要附身吻上她的唇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王爷,你在里面吗?”沈末明问道。 苏卿尘如兔子一般哗地站起身来,脸色已经烫的不像话,忙别开了眼,安抚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 季顼探手擦掉了她脸上的碎屑,见她这样子仿佛再逗下去就要夺路而逃了,这才收了心思道:“进来吧。” 沈末明刚打卡门,就见苏卿尘飞速转过身去,脸颊处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红晕。 他清咳了一声,朝季顼行礼道:“王爷,马江涛的确不知道流寇害了他大哥一家之事,他虽震惊但并不偏信与我,说是想见见自己的侄女。” 时珺留在驻地让春晚照顾着,孩子太小,先不说长途跋涉,如此动荡时局,怎能安全无恙的送过来。 季顼明白苏卿尘所想,便道:“孩子太小了,折腾不来,既然马江涛说想见见孩子就说明他心里已有动摇,他自会有方法探寻真相。当务之急是让赵永志倒戈,桓瑜已经身在京城,我们还需小心行事。” 沈末明颔首道:“赵府尹约我午后去找他谈通商之事,要在这和他说明吗?” “先等等,流寇肆虐之事已经让廖修永散步多日,马江涛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他快坐不住了。” 果然,马江涛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兵,还没走到湖南就听得消息,他大哥所在的镇子被流寇劫杀,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几乎无人幸免。 次日,季顼就随沈末明一起见到了赵永志。 赵永志能坚持到季顼来,就说明他打心里不太相信桓瑜给他画的空头大饼。 马江涛这人认死理,但凡他拿不准的,说明此事八成可行。可若他咬定之事,大半都是感情义气用事。 只可惜头顶利剑高悬是真的,无论他心里是何想法,眼下最关键的是保住小命。他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见季顼过来就开始泪流满面地诉苦,道尽了近日与虎谋皮的心酸。 而当沈末明提点他,为何不写密信发兵? 赵永志将太极打的高深莫测,言外之意就是他还在等,虽说不信桓瑜,但战局变化莫测,稍有不慎站错了队,不仅没了乌纱帽连一家老小的命都得搭进去。 季顼抿了口备好的碧螺春,摇头道:“赵府尹,你这茶放久了吧?” 赵永志一怔,忙道:“王爷说笑了不是,这是太湖新茶,前两日刚送到的。” “赵府尹是个讲究人,这才开春几天就喝上最新鲜的茶了。” 赵永志知道季顼在借茶敲打他,便赶着认错道:“下官知错了,都怪家里的内人嘴馋,托人从苏杭带了不少东西来,下官回家一定训斥她。” 季顼抬眼笑道:“尊夫人爱吃不是错事,本王记得清远也产碧螺春,为何舍近求远挑了太湖的买?” “论茶香茶色还是太湖产的最出色,清远的茶与之相比虽说香味相近,但终究还是逊色一些。” 季顼敛眸轻笑了一声:“看来赵府尹是能看清孰强孰弱的。” 说罢,季顼起身要走,赵永志急忙拦下他,额顶上冒了不少冷汗出来:“王爷,您这何顾要走呀?” 季顼扬眉厉声道:“为何要走?赵府尹心中不如明镜一般。本王与赵将军乃莫逆之交,若非赵将军想借此引荐他的胞弟,本王岂会冒险而来?你当真以为本王差赵永哲那五万新军吗?” 话音落地,一方居室内落针可闻,赵永志手心满是冷汗,他知道二哥赵永哲早在关山之战时就已与晋阳王相交甚笃。 叫他前来接应的目的一是为了引荐自己,而是探听此战局虚实如何,毕竟桓瑜一支来势汹汹似有翻江倒海之意。 更何况马江涛也领着湘军再次把守,他就愈发犹疑不定。 可刚刚那迟疑的姿态已经惹怒了季顼,若不表明立场哪怕最后广州府出兵了,他也留不上一句好。 赵永志咬了咬牙,当即首肯道:“是下官有眼无珠,下官这就修书一封交于二哥,速请清君侧!” 见他提笔急书,沈末明想着一路上的那些湘军便诧异道:“这信该如何寄出?” 赵永志道:“我夫人明日便出发回广州,此信混做家书呈上。” 一旦事情败露,赵永志一家老小必不会被留下活口。 沈末明肃穆地行礼道:“府尹大义之举,沈某钦佩五体投地。” 赵永志叹了口气道:“沈从事折煞我了,为国为民赵某愿肝脑涂地。” 广州府一出兵,西南叛军就不足为提,余下的虎威军便可一鼓作气反扑京城。 翌日清晨,熹微的日光渗着薄薄地寒意,隐约起了曾淡雾。 一行马车出了韶关,沿着官路朝大道而去。 季顼收到了廖修永的传书,虎威军大败叛军,尽数获胜,现已往京城奔袭而去,这场仗终于要临近尾声了。 仗打完了,可安抚民意之责仍需担起,季顼本想将其留下一同返京,可沈末明再三推拒,便也不强人所难。 过了湖南,沈末明为他们二人备好了马车细软,挥袖作别。 车里装着干粮,苏卿尘将其掰成小块,一面喂着季顼,一面自己吃着。 直到解决了一张大饼,她才放下手,好笑地问着季顼:“原来王爷也吃大饼的,我还以为你瞧不上这一铜板一个的东西。” 季顼点了点头道:“的确难吃。” “难吃你还吃了那么多?” “谁叫你秀色可餐,瞧着你吃什么都觉得津津有味。”季顼侧头看向她,满眼都是暖意。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苏卿尘一边腹诽,一边又悄悄红了脸:“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腻歪话?” “那你可冤枉我了,”季顼用那只完好的胳膊托着腮,朝着苏卿尘眨了眨眼道:“心意相通,我所说皆为所想,可谓是无师自通。” 苏卿尘心中一悸,红着脸暗骂,这男人该死的魅力真叫人无处安放。 第36章 那是朱玉 回京抄的是近路,哪怕日夜兼程也是三日后才临近居庸关。 季顼沿途接到廖修永的喜报,虎威军夜袭京郊直接吞并了桓瑜大半人马。只可惜没抓住桓瑜,让他借机逃了,却抓住了怀着大肚子的苏嫣儿,问季顼该如何处理? 苏卿尘正靠在季顼肩头困得迷糊,突然觉得脸颊一紧,她睁眼就看见一双细长劲瘦的手捏在自己脸上。 “别闹了,我好困。”苏卿尘拍了那只手,又要迷糊。 “廖修永说抓到了苏嫣儿。” 苏卿尘慢慢睁开眼,反应了好久才震惊地问道:“桓瑜丢下一个孕妇自己跑了?” 季顼的语气淡淡的,却难掩鄙夷道:“过程如何尚未可知,但他的确这么做了。” “那你们要利用苏嫣儿把桓瑜引出来吗?” 季顼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现在不能保证桓瑜一定上钩。 苏卿尘蹙着眉,将心里陈压已久的问题抛出:“你之前为何非要让苏嫣儿嫁给桓瑜。” “不嫁过去,桓瑜未必谋反。”季顼看向她道:“我没有养虎在侧的时间了。” 早在一开始季顼就知道桓瑜藏着不少的亲兵,朝中有季顼在把持,桓瑜便不敢将心思留在京城的贵女身上。 直到江南一叙遇见了苏嫣儿,桓瑜便提议与苏府结亲,外人看来多是赞叹又是一对恩爱鸳鸯,只有明眼人知道怎么回事。 钱和权桓瑜总要傍上一个,与其让他计划败露暗度陈仓,不如将计就计把他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且季顼还打听到了苏府秘辛,于是借着苏卿尘回府的名义安插了一处眼线,来盯着苏府的动向。 不过后来的事,也因为原主太过愚蠢搞砸了,这才不得不引季顼出马当面震慑她一下。 苏卿尘闻言感叹道:“你我本无缘,全靠他花钱。” 季顼眼睛一眯,看向她道:“谁花钱?” “桓瑜呀,要不是他舍身试法,估计我还在街头要饭呢。” “你好像对要饭很有执念?”季顼蹙着眉不由得想起她高谈阔论与地头蛇扯皮那一幕。 “虽说生活难有保障,但是架不住自由自在呀。” “那请问苏姑娘,最近哪里不自在了,本王都自愿供你差遣了。” 还有这种好事,苏卿尘噙着笑看向他道:“任劳任怨?” “在所不辞。” 苏卿尘颇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背过身去清了清嗓子,使唤道:“本姑娘肩膀酸了,你快来给揉一揉。” 季顼应声抬手,捏上了她的肩侧,眼前的少女微微倾头露出了一段细白的脖颈,在这昏暗的光下白得晃眼。 车内渐静,那陌生又熟悉的力度靠近脖颈那处变得轻柔,苏卿尘被他那略显粗燥的指腹刮着,觉得有些痒,心莫名跳快了半拍。 触感愈发集中在她脖子那处,苏卿尘趁着脸还没红就忙别过身去:“好了好了,不用揉了。” 季顼一脸惋惜,意犹未尽道:“苏小姐就这么差遣人?” “我不习惯娇惯,点到为止就够了。” “这是嫌本王捏得不好?”季顼故意叹了口气,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这是本王第一次伺候人,苏姑娘别见怪。” 苏卿尘耳根一红,含着羞意瞥了他一眼道:“那以后多给你机会,让你多伺候伺候。” “荣幸至极。” 到了居庸关有一处驿站,季顼喊停了车夫,便带着苏卿尘进去歇息。 在车里蹲了好久,她一出马车被日光一晒有些睁不开眼,下车的时候一脚踩空。眼看要摔个狗啃泥,身子突然一轻,自己就被人拦腰抱在了怀里。 怀中的少女腰肢很细,全身加起来也没有多重,季顼把她安稳的放到地上,叮嘱道:“你多吃一些,太瘦了。” 苏卿尘想起京城遍地的美食馆子,大放厥词道:“那我放开了吃,你记得买单。” 只可惜驿站里只有阳春面这一个选项,纵使苏卿尘长了八张嘴也宰不了季顼多少。 居庸关的官道不小,除了他们这辆马车外,还停着几辆零散装货的大车。 苏卿尘吃饱了面,正发呆望天,余光里一个瘦高的男人扶着一个女人一起从驿站出来,二人都戴着高帏帽遮在脸上。 只不过男人背着的挎包好眼熟,苏卿尘诧异了片刻,思绪一转她猛然起身看向那处。 季顼问道:“怎么了?” “是……是朱玉。”苏卿尘一急,只留下一句话,便脚不点地地冲了上去。 那挎包是她们逃难换男装时用自己的外裙赶制的,上面绣的紫鸢花是苏州特供,市面上根本不会有一模一样的。 苏卿尘三两步走到那人身前,拍住那人的肩膀道:“请问,你这包是哪里来的?” 那人回首看了一眼苏卿尘,没说话,又继续扶身旁的女人上车。 那女人的身形很小,手脚纤细,背影像极了朱玉。苏卿尘忙拉住那女人的手道:“朱玉,是你吗?朱玉!” 女人的手很凉,被她抓着也没有丝毫反抗,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苏卿尘察觉到了不对,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她下意识要伸手掀开那顶帏帽,可身边的男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直对她喉咙而来。 “啪!”匕首还未触及苏卿尘,就被身后弹出来的筷子打偏了方向。 驿站上歇脚的人一看见他们要动手,急忙慌乱逃窜,都知道最近不太平,刀剑无眼谁敢留下来看热闹。 季顼一把揽着苏卿尘,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那男人的距离。 “哈哈哈,真是冤家路窄,”那男人掀开了帏帽,露出了一张阴狠的脸,“吴江在此见过王爷与苏小姐。” 苏卿尘怒火冲天,脑中不断想起马时寅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她咬碎银牙吼道:“吴江!你这个畜生!” 吴江喜滋滋地受了这一声骂,滚刀肉一般梗着脖子一把掀开了身边人的帏帽,那果然是朱玉。 朱玉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双眼放空无神,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都浑然不觉。 那匕首锋利得很,轻轻在朱玉脖子上一搭就是一道血痕。 吴江提着嘴一笑,满眼狠意:“苏小姐,你真是恩将仇报,那日地牢里若不是我好心告诉你,你能逃出来吗?” “你先放开朱玉!你放了她我们再谈!” 吴江摇头道:“晋阳王在这,他纵使受了伤,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叫我放了朱玉?大小姐这不就叫我死吗?” 苏卿尘心里暗骂他这人渣早该死了,她忍住怒火,放轻语气道:“我保证,你放了朱玉可以走,我不会拦你。而且朱玉这包里有我带出来的银票,足够你远走高飞的了,快放了她!” “我不想远走高飞,我媳妇周紫被流放到了关外,我只想救她回来,不知道可不可行?”吴江对苏卿尘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看向季顼。 让他独身一人去关外寻人难入大海捞针,可若是晋阳王下令搜人,未果半月准能将人带到眼前来。 吴江跑出来那日就想借着突围有功,让季顼下令放人,可没想到季顼竟然派人要杀他。仓皇逃窜之下竟让他踩了狗屎运,遇到了朱玉。 他只不过提了一嘴见过苏州苏家的小姐,那姑娘立即缠着他问苏卿尘可还安全。送到嘴的肥肉,怎么能让她跑了。 吴江便哄骗朱玉说要带她去找苏卿尘,路上就在她的茶碗里下了失心散,他也没想到就这么一赌居然赌对了。 苏卿尘见这匕首越压越紧,只好胡乱答应道:“我答应你,你先松开朱玉!你是给她喂了什么药,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是致命的东西,苏小姐放心,不过你答应了没有用,得你身后的王爷答应我才行。” 苏卿尘攥着季顼的袖口,给他使眼色,让他出言先护住朱玉再说。 季顼眸底发凉,他冷声问道:“你说的周紫可是前苏州府尹冯安的小妾?那个被你卖了五百两银子,还担心你有没有逃出去的傻女人?” 周紫是被吴江卖去冯府的?这和他之前的说辞天差地别。苏卿尘扭头看向吴江,能做出此等恶心事,此时还装什么深情? 被人把丑事扒了个干净,吴江脸上没有丝毫惭愧之意,他呵呵笑了两声,“没想到堂堂晋阳王也会管此等闲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与外人有何干?你们还想不想让朱玉活着了!” “别!”苏卿尘知道吴江是个人渣败类,但为了朱玉安全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替他答应了,肯定能把周紫救出来。” 她把手背在身后,用力捏了一下季顼的腰,示意他跟着自己的话说。 可季顼略一垂眸,嘴里吐出两个字:“晚了。” 吴江耳尖,忙追问道:“什么晚了?” 季顼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居庸关的界碑。 界碑是花岗岩,常年伫立在此为风雨侵蚀,尽管还能看清“居庸关”这三个字,但石体早被蚕食得不成样子,面上斑驳不堪,隐隐好似还有一丝血痕。 “周紫流放至此地时,一头撞在这块碑上,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因为工作压着没能更新,周日补上么么哒~ 第37章 晋阳王府 风卷着暖阳轻柔地吹拂,本是温暖惬意的时候,可吴江的脸色却冷得发青,如同将行就木的死人一般空洞。 他嗫嚅着嘴,手上不自觉地捏紧了匕首,这压顶般的震惊与窒息使他浑身颤抖,终于才从嗓子里挤出半句话:“你……骗我!” 季顼抬眼,眼里一分无奈,九分鄙夷:“你值得我骗?” “不可能……不可能!”吴江赤红着双眼目呲欲裂,登时发疯一般大叫,“我与阿紫约好了,约好了我会来接她!我们那么相爱,差一点我们就团聚了,她不可能去寻死!” “相爱?”季顼耻笑道:“你所谓的相爱,就是让所爱委身他人,来换得自己高官厚禄?这爱也没那么深吧。” “你放屁!这只是权宜之计……” “可你将她卖了是真,她夜夜遍体鳞伤是真,不死心地等你也是真。你太不中用,让她一次次失望透顶。”季顼指着那块石碑道:“你说三日之内来接她,为了等你,她就将自己委身给看守的士兵,以此换得三日的时间。” “结果她受尽羞辱后,又没有等到你,便心如死灰,临走那日就一头撞了石碑。”季顼看向那块石碑,石碑上那道隐隐地血痕此时似乎清晰起来,就连那斑驳的阴影都好似映出那日的惨剧。 “你真是连畜生都不如。”季顼这句话轻飘飘的不带丝毫感情,平铺直叙却穿透人心。 旷野俱静,林间乔木随风而动,被吹落下来几片嫩叶,悠悠落在了季顼脚下。 他提起了嘴角,淡淡道:“你可以换个条件了。” 吴江手脚发麻,脑袋如同被砸中一般看不清眼前人,全胸中梗着的一口怨气堪堪站立,半晌,他才抬起狠辣的双眼盯着季顼:“没有条件了。” 他这句话说得出奇平静,让苏卿尘听着好不舒服,他怎么可能这样放弃了。 蓦地,吴江咧开嘴笑得丧心病狂:“死吧,一起死吧!” 利刃倏然高举,锐利的刀尖对准了朱玉的脖颈,眼看惨剧即将发生。说时迟那时快,林间“蹭”地蹦出几个穿常服的大汉,一把长刀甩手而出,直接剁下了吴江的右手! “啊!”一声惨叫石破天惊。 鲜血喷涌如瀑,惨状惊人。苏卿尘白着张脸,忍着恐惧恶心冲上前去将朱玉拽回身旁,紧张地检查她。 吴江被那几个大汉压住,脸抵着脏污的地面,在惨痛之下他居然笑出声来,那声音既凄厉又可怖。 “把他带回去。” 那几个侍卫得了季顼的命令,立即架起吴江。这人此时疼得脚步虚浮,只能借力站起。侍卫们草草将他架起,正要拿绳绑住之时,吴江却突然如打了鸡血般挣脱束缚一跃而起,大头朝着居庸关的石碑,不顾一切地撞了上去! 一声闷响,居庸关的石碑又染上一层血红,血迹渗入石缝似要与那旧痕相融。 众人还没从惊异中缓过神来,一片乌云突然罩顶,“轰隆”几声便不由分说地下起了暴雨。 雨声凄厉、淋漓,似有那不解之怨怼,源源不断地冲刷着石碑,将吴江蹭上去的血迹洗得干干净净。 他大抵是不配的,苏卿尘看向那具倒在雨中的尸身悲哀地想。 回京路上,季顼随着车夫坐在横梁之上,把车内的空间留给她们二人。 苏卿尘攥着朱玉的手捂了好久,才让这双冰冷的手回温。 吴江的失心散在他随身的包裹里找到了,这种江湖配方都是野郎中调配的,各人有各人的样,要想解这毒必须得经验丰富的良医才行。 京城能人辈出,可她想了半天却只敢把朱玉托付给胡郎中。 还没进京,苏卿尘就掀开帘子对季顼道:“我想回一趟苏州,找胡郎中给朱玉治病。” 季顼回首道:“京城不乏良医,为何舍近求远?” “话是如此,但我还是不放心。”苏卿尘抿了抿唇,这种能长期控制人心智的东西副作用一定很大,她不想让别人拿朱玉试险。 季顼伸出手捏了捏那张落寞的脸:“我知道了,奔波劳顿先回京休整一下再说。” 苏卿尘点了点头,钻回车里照顾朱玉。 马车掐着关城门的点进来,沿着城门小路走到了晋阳王府的后门。 苏卿尘下车跟着季顼绕了好久,一路上掠过说不清的厢房,绕的眼花缭乱。本以为苏府建得就很奢靡膨胀,可与晋阳王府一比简直差得太远。 终于在绕过了假山假湖之后,苏卿尘才走到季顼所在的别院。 夜晚风凉,季顼唤人拿来了一件貂绒大氅披在苏卿尘身上:“你和朱玉今晚先住在这,有什么需要的直接与下人说就好。” “你要走吗?”苏卿尘隐隐有种预感。 “廖修永还在军帐里等我,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放心吧。” 他越是这么说,苏卿尘心里越是没谱,留下一句“等我”转身带朱玉进房里坐好,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小心点。”季顼走过去要去扶她。 “没事。” 月光皎洁,正好将堂中的二人照得透亮,季顼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大的表情,可苏卿尘却能看出他眼里的温柔与缱绻。 她轻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则三日,慢也不出半月。”季顼垂眼看向她,抬手拨开了她脸上的碎发,露出那张娇俏的脸。 他身边出现过形形色色的美人,无论高矮胖瘦,妖艳清纯,在眼前一过都留不下半点印象。 自己是怎么记住她的?好像是在那昏暗的柴房里,这双狡黠又灵动的眼,让他每每想起都辗转难眠。又好像是重阳那日,她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挡下一击。 思绪万千,从鼓楼那日怀中少女的脆弱与依赖,到叛军围城时眼前人的伶仃与孤勇,最后他只记得坠崖那日唇齿间的温存,仅仅片刻却心动不已。 “我等你回来。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苏卿尘咬着下唇,思索着怎么对付他。 “你就怎么样?” “我就回苏州找我老乡去,人家现在八成是个小富翁了,就我回去享清福呢。” 季顼眼睛一眯,他上前一步走到苏卿尘眼前,二人几乎鼻尖碰着鼻尖,他一手揽过苏卿尘的腰,不让她后退,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不许离开我,听到没有。” 苏卿尘抬眼就撞进他那深邃的眸子里,那双眼只有她一人的倒影,清晰可见。她隐约觉得自己脸颊有点发红,错开眼哼哼道:“看你表现。” 季顼的呼吸越发近了,苏卿尘只觉得抵在自己后腰的手热的烫人,全身上下都被季顼的散发气息笼罩起来,她心里微微悸动,半抬起脸暗自在期待些什么。 直到预想中的炽热亲吻落在了额头,苏卿尘微微一抖,蹙眉看向季顼,暗道,就这?就这? 被她这莫名其妙地一瞪,季顼有点发懵,未等他回过神来,那张娇俏的小脸就凑了上去,在他的嘴唇上盖了个章。 苏卿尘刚刚绝对是脑子一热,上头了,等亲上去才后知后觉到自己怎么又主动了,一点都不矜持,可是美色当前,谁能坐怀不乱。 假模假样地安慰自己一通,她清咳了一下道:“赏你的,不用……”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就被人堵住了,那人也是用嘴堵上的。这可比她那蜻蜓点水般的试探猛烈多了,一吻过后苏卿尘唇舌发麻,四肢发软,半倚在季顼怀里,红着脸嘀咕了一声流氓。 季顼笑了起来:“就许你耍流氓,好霸道。” “就霸道了,怎么样。”苏霸道底气十足。 季顼揽着她,和她谈条件:“那你只需对我霸道。” 苏卿尘跟着笑了,堂堂一个冷面阎王,怎么还求人对他霸道,她抬起双臂挂在季顼的脖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道:“等你回来,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的专政独权。” 月落日升,晨光照进小院,清风拂过垂柳,将昨日的旖旎散得干干净净。 苏卿尘用湿热的帕子帮朱玉擦干净手脸,打算吃过早饭就与管家说一声告别。 她刚打开门就看见管家端着食盒,已经在门外石墩处等候了。 还未等她开口,管家就道:“昨日王爷已派人去苏州接胡郎中了,苏姑娘就安心留在府里等人来便好。” 苏卿尘心中一热,她哪里不知此时正是季顼最忙的时候,她想回苏州也是为了叫他安心打仗。季顼想必也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却仍留她在这。 她不敢再去添乱,便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食盒转身回去。 将门关好,她倚在门上,掰着手指计算,天都亮了那季顼算是走了半天了吧。 只隔了两日,胡郎中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晋阳王府,与他一起的还有张绪。 苏卿尘走后,张绪一直没有接到她报平安的信,焦头烂额殚精竭虑了大半个月,正打算雇车去湖南寻人,就听见了胡郎中这边的消息。 他揣着一身的合成制剂,便也随着胡郎中一起来到晋阳王府。 好在朱玉中的毒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胡广邈开了几付汤药,又伴随针灸辅助,等一贴药下肚后,朱玉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 胡广邈道:“汤药解毒,施针捅开静脉,如此大概五日便可解毒。” 苏卿尘大喜过望,连绵的乌云总算吹走了大半,对着胡广邈止不住地感谢。 张绪见苏卿尘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脸上还洋溢着幸福之色,隐隐猜到什么,不怀好意地打趣道:“你这就叫做面上避之不及,实则食髓知味。” 苏卿尘白了他一眼,炫耀道:“我这是修成正果了,不要太羡慕哦。” “这就不是在我面前嘀咕:‘我还想再活几年’人了。你们怎么凑在一起的?”张绪好奇道。 苏卿尘清咳了一声:“张哥,付费听书十两银子一个时辰,童叟无欺。” 张绪:“……所以你不欺童叟,欺我?” 第38章 暴风骤雨 时光如白驹过隙,季顼离开王府已有六日。 苏卿尘照例喂朱玉吃了碗粥,给她掖好被子后,又蹲到门口托腮等着。 当时浓情惬意,说好了他不会超过半个月就回,可如今时间都已经过去快一半,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传来,真是让人越发忧虑。 张绪嚼着红薯干大步迈进,瞧她一副望夫石的痴呆模样,笑道:“你家晋阳王大杀四方连关山都能守住,还受不住这小小的京城?别蹲在这杞人忧天了。” 苏卿尘白了他一眼道:“要是有动静我还不怕,你不觉得这几天太安静了吗?” 确实如此,自桓瑜携残党一齐遁入皇宫,整个京城就宛如死水一潭,半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近日下令收了集市,真是一点山雨欲来的架势都没有。 苏卿尘忍不住了,她起身朝外走道:“我得找人去问问。” “唉!”张绪拦住她道:“你别出去,晋阳王本就是把你藏在这,你要是出去了不就直接把软肋爆出来了吗?” 苏卿尘一时情急竟忘了这点,她搓着手指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心里满是焦躁。 见她这模样,张绪抹了一把嘴说道:“你在这儿留着,我来的时候路过了虎威军的营帐,我替你去问一问。” 苏卿尘感激道:“多谢张哥,注意安全。” 近几日京城戒严,百日里大街上都不见人影,张绪腿脚很快,晚饭前就提着一封信,乐滋滋地回来了。 “卿尘!”他挥着信招呼道:“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苏卿尘兔子一般蹿了出来,念叨着:“什么呀?” “估计是情书。” 苏卿尘一把抢过那棕色的信封,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拆开蜡封,将里面的信纸抽出。 她有幸见过季顼的字,劲瘦有力,矫若惊龙,这几张小楷都是他的字,看着字都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书信上说桓瑜在皇宫内的亲兵大半都被消磨掉了,现在他守在宋太后和小皇帝身边负隅顽抗,大约再有两日便能拿下皇城。 还提到苏卿尘近来状况不好,胎可能要保不住了,正请了医生过来瞧,叫她不用为此劳心。后续几张便是告诉她府内的管家是季顼亲信,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都可以向管家去提,不用不好意思。 季顼的信不算长,短短三篇甚至连门口车马的小厮叫什么都提到了。 苏卿尘约往下读,手中的纸约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一着急直接看向最后一行。 最后一行的墨迹很深,好似用力更狠了些,写着八个字:思卿成疾,石药无医。 思卿成疾,石药无医。苏卿尘念叨着这句话,思绪又飘到那日,庭院夜深,季顼看向她那深色的眸子,视线专注又旖旎,好像会黏在她身上,要将她烙印在脑海里。 张绪一脸吃惊地看向她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这上面是写了什么臊人的情话?” 苏卿尘清咳一声,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打岔道:“没什么,你是不是没吃饭呢,快进来饭都要凉了。” “饭凉了没什么,吃一嘴狗粮才闹心呢。” 二人打闹着跑进院子,就见朱玉坐起了身子,半倚在床边。 “朱玉!”苏卿尘眼睛一亮,急忙扑到她床边,“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朱玉努了努嘴,眼眶一红,豆大的泪水便流了出来:“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流泪好似会传染一般,苏卿尘也热起眼眶,伸出手紧紧地抱着朱玉:“你受苦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朱玉哽咽地摇头道:“银票都在我这,除了遇上吴江我没吃什么苦,倒是小姐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苏卿尘抹了一把脸,看向朱玉道:“你看我,最近还胖了一些呢。” 说胖那是和刚从叛军营出来相比,的确是胖了点。可若是和苏州城那时比,她还是瘦削不少。 苏卿尘忙转过身,对正在收拾针灸袋的胡郎中连连道谢,情真意切地更是泪如雨下。 胡广邈捻着胡须摆了摆手,提着药盒去一旁继续收着。 闺蜜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张绪拉着胡郎中坐在旁边吃酒,留这一方天地让她们二人互诉经历。 朱玉原本运气不错,分开后没多久看押他们的叛军就被缉拿了,她趁乱跑出去后又沿着官路向湖南去寻她。只可惜碰上了吴江,都怪心急则乱她才信了吴江的鬼话,被骗到这了。 苏卿尘也把自己的遭遇告知,只不过省去了叛军营和坠崖那日的惊险,又将自己与季顼心意互通之事告诉了朱玉。 话匣子一打开就要收不住了,眼看夜深,胡广邈提醒朱玉身体才刚刚恢复不宜过劳,这才分开这俩叽叽喳喳地小鸟。 张绪刚踏脚出门,抬眼就惊嘘了一声:“这天咋这么黑,连月亮都没有。” “阴天下雨,估计还是不小的雨。”胡广邈跟着他后面走出来,又回首嘱咐屋里的女孩道:“关好门窗,春雨寒冷,切莫贪凉。” 苏卿尘应了一声便趿拉着鞋,从窗边探出脑袋朝天上瞧了一眼,也惊道:“这天?” 天色深沉,如刷上几层的黑漆,无星无月,像一张能吞噬一切的大口。四周无风,连树枝都一动不动。 苏卿尘挥别了他们,转身躺回床榻上,心里莫名觉得不太舒服,多半是被这天色影响,让她心里好似被压了一块石头一般,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辗转了好一会,也没能忽略身体上的微末不适,折腾到了清晨才缓缓入睡。只是刚闭上眼没多久,一声惊天的大雷平地而起!活似在天上放了颗炸弹。 霎时间,暴雨如注,门外硕大的雨珠将石板地砸得又闹又响,噼里啪啦,仿佛有人在外面倾倒玻璃珠一般,延绵不绝。 苏卿尘心里莫名一紧,无端的烦躁涌上心头,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就再也睡不着了。 清晨,管家敲响了门将早饭送了过来,他身上虽然穿着雨披带着蓑帽却还是被这暴雨浇了个彻底。 苏卿尘本想拜托他为自己传封信,可见状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应当是天气原因,她边擦着食盒上的积水,边默默地想着。 再等一等,明天一切变成了定数,季顼很快就会回来了。 京城是多久没下过如此大的雨了,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才变成了微微细雨,仍旧不愿停歇地挥洒着。 苏卿尘被天气影响的食不下咽,一天下来就喝了一碗凉粥,心里不停地突突着。 张绪见状又主动请缨,跑去了一趟虎威军营。 多半是雨天泥泞路不好走,眼看要熬到天黑,可院里依旧安静地不像话,张绪至今没有回来。 朱玉将悬挂的貂绒大氅拿下,披在苏卿尘身上道:“小姐,别担心了,晋阳王人中龙凤,又手握重兵不会对付不了桓瑜这一批残兵的。” 按理说也是,季顼的几万虎威军已经将京城围得如铁桶一般,将桓瑜拿下犹如瓮中捉鳖,自己根本无需顾虑这些。 苏卿尘微微颔首道:“说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雨后风冷,苏卿尘碰到了朱玉微凉的双手,点头道:“我们关上门,坐回去等。” 甫一转身,她就听到身后有人踏雨而来,脚步慌乱急迫,直接冲到苏卿尘院前。 “卿尘,不好了。”张绪紧绷着脸,“晋阳王他遇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章完结啦,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明天会在评论区发五个小红包~番外可在评论区许愿哟~祝小可爱们开心快乐! 第39章 此生最爱无他 细雨如丝,天色将晚,暴雨后的京城被一片大雾笼罩,静得出奇。 一阵马蹄声起,街上一匹棕色骏马驰行,直入皇城。 皇城守卫已非禁军,而是身着黑甲的虎威军,甲胄上还沾染着未被雨水冲刷掉的血迹。 等张绪驾马还未停稳,苏卿尘就跳了下去,蓝色裙角下满是泥泞,她冲到卫兵前拿出自己的蟠龙玉钩道:“我要见廖修永。” 虎威军人等不见得认识苏卿尘,但绝对不会认错晋阳王的玉钩,守卫便不敢怠慢,急忙跑去通传。 季顼中毒之事,早就被廖修永封锁了消息,当他听到来找她的人是苏卿尘,还以为苏卿尘是在王府里等不及了,才跑来皇城找人。 一路过来,廖修永自认还是有九成把握能将苏卿尘哄回去等着。 “苏姑娘,”廖修永满脸笑意,却难掩眼下疲惫,“你怎么过来……” 话还没说完,苏卿尘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拉出城门低声质问道:“季顼遇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让你瞒着你就瞒着,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苏卿尘气到发抖,她双眼微红瞪着廖修永,见他视线左偏带着假笑,就抢在他说谎话前道:“你是不是要说我多虑了,季顼没事?不要想着给我讲故事,如果你不带我去见他,我就一头撞死在城门之上。” 说罢,她放开廖修永,二话不说卯足了劲儿朝着砖红的城墙冲去。 廖修永没功夫去猜她从哪得到的消息,见人要寻短见,登时急了,大喊道:“见!我带你去见!” 苏卿尘一个急刹,停在守城的虎威军前:“麻烦开下城门。” 廖修永:“……” 事已至此,廖修永也没有再瞒着她的必要了,就将事情原委与苏卿尘一一道来。 两日前暴雨,虎威军接着雨势奇袭皇城,将桓瑜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可唯独没找到桓瑜。后来他们抓到了桓瑜的亲卫,得到他逃去宋太后宫殿的消息。 小皇帝与宋太后住在一起,季顼生怕桓瑜要玩一出鱼死网破,他连甲胄都没卸,提着滴血的长剑直入寿康宫。 这一副地府修罗的模样吓坏了不少宫人,他冷眉冷眼地大步向前,一推开门看见的竟是饮毒自尽的桓瑜,而宋太后则是抱着小皇帝瘫坐在地上哭泣不休。 宋太后也是奇怪,见到季顼前来相救不仅半分感谢没有,将死死护住小皇帝,不让人带走他。 季顼只当是她被吓昏了头,让宫人将皇帝带离这血腥地好好休整,又将桓瑜的尸身抬走。反贼已死,大功告成,正当他抬脚要走之时,却被宋太后叫住了。 许是很久未见,宋太后想多留季顼说些贴己的话,便喊他进屋多坐片刻。 彼时暴雨如注,冷风瑟瑟,宋太后便将门窗关进,屋内只有她与季顼二人。 廖修永讲到此处捶足顿胸好不后悔,他当时隐约觉得奇怪。宋太后与季顼虽是亲母子,却总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怎么今日就反常的主动要聊,而且还是在桓瑜蹊跷死后。 他侥幸的想,二人终究血浓于水,宋太后没准就母性大发了呢。便就留在院外候着,可两刻钟过去,仍是没人开门出来。 廖修永这次意识到不妙,当场带人冲进去,一股奇香扑面而来,而地上倒着季顼和宋太后二人。 这股奇香就是将转归丹磨成粉后,倒进香炉里焚烧而来,浅闻一下边觉得四肢酸胀,可若闻了这么久必定中毒已深。 宋太后当场撒手人寰,而季顼也嘴唇青紫,脸色惨白,气若游丝。 究其原因,都是桓瑜在临死前下的套。他一开始冲进寿康宫是真要杀小皇帝灭口,可他看见宋太后时便不这么想了。 杀了小皇帝,无疑是在给季顼做嫁衣,桓瑜只想让季顼不痛快,当然死了最好。 他知道宋太后一直忌惮季顼,便故意说季顼平叛之后一定会杀小皇帝自己登基,不过多时他便提剑而来。还说自己叛乱全是由季顼一手造成,暗讽他明着清君侧,实则是觊觎这天子之位。 在死前,还表忠心地朝着小皇帝行大礼跪拜,而后吞下袖口上的毒药自尽。 宋太后全然相信了桓瑜的鬼话,再加上季顼走进来时一副刚杀过人的表情,便更让她笃定季顼才是要谋反的人。 所以她才借故留下季顼,点了带有转归丹的熏香,要与他同归于尽。 转归丹口服是有解药的慢毒,可混着香灰吸入就是劲头十足的奇毒。 说宋太后愚蠢,可她却在死前将转归丹的母虫毁了,太医院竭尽全力将季顼救了过来,但是积重难返,季顼只有一个月好活了。 苏卿尘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她垂眸问道:“一个月……季顼真是宋太后的亲生儿子吗?” “若你见过宋太后便知道,他们长得很像。” “虎毒不食子,她怎么狠得下心。”苏卿尘胸口闷闷地,不解也替季顼不值,“太医院里没有转归丹的解药吗?” “古方上的解药都需要用母蛊做药引,我已派人去云疆再寻母蛊,八批人马快马加鞭,定能救回顼之。” 廖修永这话多少还是有安慰苏卿尘之意,毕竟云疆地大,善用巫蛊之人虽多却杂,这八批人若有一批得到都算万幸。 苏卿尘想到在医馆时,张绪曾说找到了转归丹的解药,她忙道:“我身边也有个人贯通古今医书,他也可以帮忙。” “可是城门口等候哪位?” “是他,麻烦廖大人稍后也将他传进来。” 临近正安居,院内一片肃穆,黑甲士兵满脸铁青的驻守在门口,一言不发。 苏卿尘抬手将眼角的泪滴抹去,长吁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点满了油烛,堂中还有几位侍女正在煎药,一股浓郁的药材味蒸满了房间。 苏卿尘轻手轻脚地走到季顼床前,见他紧缩双眸,脸色惨白,冷汗不止,心中好似被揪住一般,不愿再想太医院给她下得最后通牒。 一个月?一个月够做什么的?她都来不及与季顼好好地说一说自己的故事,自己是怎么出现在他眼前,又怎么喜欢上他的。不管季顼好不好奇,她都想说给他听。 苏卿尘抓起季顼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滑落,滴到季顼的指尖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季顼指尖好似被烫了一样,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向苏卿尘那刻便什么都明白了。 来不及埋怨廖修永,他就被眼前的少女拥住了。那少女好生霸道,她扑在季顼身前,在他耳边委屈道:“你的心好狠,还想着瞒我到什么时候。” 不等他辩解,就觉得耳朵一热,耳垂上一阵温热又疼痛,苏卿尘竟然咬住了他的耳朵。 如发泄心中怨气一般,苏卿尘用牙齿厮磨片刻,还是不忍心让他再受伤,就松开了嘴威胁道:“上次在湖南你说狠话冷落我,加上这次你受伤又要瞒着我,我是有多好的脾气还没和你翻脸。我警告你,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再瞒我了,听到没有?” 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好似被人欺负狠了,哪里还有一丝威胁人的气魄。季顼心中一动,抬手抚上她的头轻声应道:“我答应你,以后都不瞒你。” 这一声宠溺,叫苏卿尘怎么也听不够,听不腻,她俯身在季顼身边哭了好久。再抬眼时,眼睛肿的发红,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药,微微吹凉送到季顼嘴边,没好气地说:“张嘴。” 虽然还是余气未消,但喂药的动作很是轻柔,仿佛季顼已是个瓷娃娃,稍一用力就会被打破。 季顼的状态还是不好,他看向苏卿尘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的散开,周身疲惫如洪水猛兽一般将他吞噬,可他却仍不愿意移开眼,好似再要看够一辈子一样。 那视线太过灼人,苏卿尘伸出手遮在他那双含情的眼上:“睡吧,我一直都在。” 云开日出,东方即明,张绪要了一辆马车匆匆赶回苏州研究解药。 廖修永也将胡广邈和朱玉接进宫里,一同照顾着。 太医院的汤药里有吊神的药,再加上胡广邈的针灸辅助,季顼的气色比前日好了不少。 苏卿尘坐在床边为他削苹果道:“你从小到大都这么乖吗?” 这世上敢说不可一世的晋阳王乖,估计只有苏卿尘一人这般神勇。 季顼提起嘴角道:“你哪看出我乖了?” “昨日那药我尝了一口,苦得差点没把胆汁吐出来,你倒是连眉头都不皱,一口接着一口咽。” “所以今日便削个苹果来补偿我?” “也是补充维生素,”苏卿尘削好了一块,递到他嘴边:“病人久不见阳光,所以要多吃水果蔬菜。” 季顼鼓着腮嚼着苹果好奇道:“你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苏卿尘抬头瞄了季顼一眼,见他听完无甚反应,便无趣道:“这你知道吧。” 季顼微微颔首,听她接着说。 “我是穿越过来的,咱们大显所发生的一切事,其实都是小说里的剧情。在小说里我是一个女主角是苏嫣儿,男主角是桓瑜。而我们俩,”苏卿尘噗嗤一笑,“我是个恶毒女配,总是在给女主角使绊子,最后嫁去广州后被畜生丈夫家暴,死不得其所。你呢,是背景板里的大BOSS,只不过还没出场,就在暴雨交加的一晚出车祸殒了。” 她摇头道:“要说惨,谁能比我俩还惨。” 季顼笑道:“你没嫁去广州,我也没死于车祸,这本小说逻辑不严谨,剧情不清晰,为何你喜欢看。” 苏卿尘脸色一红,颇有一种被人扒光老底的感觉,她把水果刀往盘子里一放,轻咳一声为自己正名道:“都说了是小说,虚构的东西图一乐就好了,谁像你天天只看兵书,怪不得长这么大了还讨不到老婆。” 讨不到老婆的晋阳王一把抓住苏卿尘的手,将人往怀中一拽,附身吻住她的双唇。季顼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头,加深了这个吻,浓烈亲密,密不可分。 直到苏卿尘险些喘不上气,季顼才网开一面的分开了二人,眼睛亮亮地看向她沉声道:“讨不到老婆?” 被占了便宜,苏卿尘红着脸抿住下唇捶了他一下,“哼,我什么时候说嫁给你了?” “那你要嫁给谁?”季顼的语气一低,充满危险。 苏卿尘急忙从他怀里撤开,错开话题道:“你连订婚戒指都没给,一点仪式感也没有。” “那枚玉钩不值得?” 翡翠玉钩,材质雕工都是上乘,价值不菲,怎么能不值得,苏卿尘却违心道:“我们那边都是戴大钻戒,就算是普通人家结婚也要鸽子蛋那么大的才行,王爷你可要看着办。” 虽不明白钻戒是何物,季顼却记在心中,想着找时间派人去寻。 日子一日接着一日的过去,廖修永派出去的人马陆续只剩下三批还在报信,其余的均折在云疆。 眼看时间过了大半月,廖修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加急又派去了五批人马,而张绪那边也在日以继日地埋头研究,可终究不见成色。 外面急的焦头烂额,屋内二人却心照不宣地对寻药一事闭口不言。 苏卿尘托着腮接着讲自己小时候是如何不爱上学,而后装病回家,一连几天,差点把自己玩成医学界奇葩的故事给季顼听。 季顼一如既往地沉沉地看向她,在适时的时候笑出声,听不懂的追着问,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一个听众了。 “我有点渴了,帮我倒杯水吧。”季顼轻声道。 “壶里好像没有了,我去要一些等我回来。” 待苏卿尘提着壶走后,季顼掏出帕子闷声一咳,肺里一阵涨痛,他喉咙一腥咳出一口血来。 白色娟布上,那抹血红如此刺眼,仿佛是一刀子刺进季顼的心一般,拧得生疼。 尽管他一直在逃避,可终归还是时日无多。转归丹乃云疆皇室秘方,巫蛊之术也是云□□门绝技,怎会轻易告诉他人。 廖修永与他提过,想用大显南方的城池与云疆换取解药,他骂廖修永失心疯。可现在他苦笑一声,路都是自己选的,怨不得他人,只是可惜了卿尘。 一壶水滚热,苏卿尘咋呼着跑进来,拿了个厚杯子倒上。 季顼接过水,端在手里看向她问道:“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苏卿尘摸了摸耳垂道:“开科学院或者国学院都行,不是我说,大显的人文社科太薄弱了,你们多亏有我在。但最先要做的事,还是终身大事。”她看向季顼眨了眨眼道:“王爷,我的大钻戒呢。” 季顼琢磨道:“国学院已有建好的,届时重修一下便可,但科学院闻所未闻,还需后续与钦天监共同商议再做拟定。” 说罢,他抬手道:“将廖修永叫来,我再与他细细商议此事。” 苏卿尘站在一侧,半晌才说,“不用那么着急,我们还是先研究研究喜服要什么款式的,好不好?” “兹事体大,还需尽早商议。” 苏卿尘指尖发颤,她提起嘴角道:“怎么现在开始关心国事了?” 四下一静,只有烛火噼啪之声,打在苏卿尘心尖上一颤一颤。 “我不想你有遗憾。” “我没有遗憾!”苏卿尘打断他的话道:“我是死过一次才来这里的,我没那么大追求,也不想要大富大贵出人头地,只想好好活下去,和心爱的一起。”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浑然不知:“除了你,我与这里一点牵绊都没有,大显兴旺与我何干?!我凭什么要为了大显基业奋斗?!若你还要抛下我,那我就随你一起去。” 此话无疾而终,苏卿尘当晚气得不行,卷着被子就跑到对面塌上住了一晚,连季顼认错都不理。 不过她这火也没烧多长时间,因为次日清晨季顼便开始吐血。 先是咳满整张白娟,两日不到就血就止不住地从嘴角留下,每次擦洗换衣都是一盆一盆地朝外端走血水。 苏卿尘第一次有种灭顶的无力之感,她握着季顼冰冷的双手,好似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命在流逝。 她不愿也不甘是这样的结果,看着季顼惨白瘦削的脸,她垂眸请愿满天神佛,无论自己作何牺牲,都请留下季顼一命。 不知是否是神仙显灵,两日后张绪带着解药回来了。 张绪这几日消耗乏了,眼底青黑一片,胡茬养成络腮,赶着快马疾驰而来。 “这药实验室显示有效,但没经过人体实验,不确定临床药效。”张绪如实道。 “可以用我试。”苏卿尘忙道。 “你疯了?!哪有还没救活人就先搭一个进去的道理?!”张绪把解药护在手里,斩钉截铁道:“你不用动歪脑筋了,宫中所有转归丹都被销毁了,就算你想奉献都没机会了。” 说罢,他生怕耽误时间久了又被苏卿尘缠上试药,便急匆匆地随廖修永一道进去问安。 苏卿尘跑进去时,季顼刚把解药吞下,事已成定局。 这解药里的成分多有安神镇静的疗效,季顼吃了之后不久便沉沉睡下。 不咳血,不盗汗,只是一觉三日仍没有转醒的痕迹。 其间胡广邈多次施针把脉,其迹象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不知为何就是不醒。 苏卿尘白日里守着季顼,到了晚上便点起油灯抄写佛经,她知道自己多半是自欺欺人,但仍不想放弃。 哪怕季顼就这么躺下去,她也愿意这么守下去。 许是熬得太狠,几日未得好眠,苏卿尘这一睡便睡到了午后黄昏。 正安居的门被春日暖风吹开,风中卷着醉人的桃花香,让人不免舒心。可当她睁眼一看,原本在塌上躺着的季顼却不见踪影,顿时心中一紧。 “季顼!”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没看见人,便急冲冲地跑出去喊道:“季顼!季顼你在哪?” 满园桃花似锦,压垂了枝条,粉嫩的花瓣如细雨一般飘然落下,挡住了她张望的眼。 而在桃林之后,一人身着白衣,长身而立,拨开层层花雨朝她一步一步地走来。 那人眉目浓艳,眼里含情,站在她身边,举起桃花枝编成的戒指道:“金刚石已派人寻到,但变成钻石还需时间打磨,可我等不及了。” “此生最爱无他,唯有那笼中翠鸟与山间日月,可他们远不及你万分之一,卿尘嫁给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