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短命皇帝后 作者:晋元 文案 叶敛作为快穿局的大佬,意外穿成了大周的短命皇帝。这位皇帝不仅短命,还倒霉。 先帝因北方戎人称帝,惊惧之下驾崩,内忧外患之中接受皇位,结果为国事心力衰竭而亡,大周在他去世后还是没了。 外有戎狄窥伺,内有掌权太后外戚。国家更是一个烂摊子,国库空虚,边防松弛,岁币沉重,还时不时有个水灾旱灾,百姓填饱肚子都困难。 如此困难模式,刚刚接手这个烂摊子的叶敛很无奈。 好在不就是治国,他有经验。 钟离微:陛下有先祖之风,虽性情恣肆,但胸有章法,有逸群之才,不失为一代明君。 韦瑞:陛下励精图治,整顿军务,驱除戎狄,引天下归附,实乃雄主。 袁崇:陛下是墨家不世之材,心思精巧,心智超常人,变革天下民生,我等仍需努力。 邱挽卿: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一身荣耀皆附于陛下,臣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陛下开疆辟土。 大周圣宗一朝,名臣良将频出,光耀史册,却有一点不好,满朝皇帝吹。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敛┃配角:子夜┃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帝带我们走向盛世! 立意:共同创造富强国家 第1章 新帝 十一月的汴梁已经入冬,草木花枝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天气格外阴沉,随着天色渐暗,隐隐有风雪渐来之意。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殿下,陛下病重,皇后娘娘请您速去太清宫。” 小太监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让刚刚接收完记忆的叶敛忍不住有些头痛。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到这里,他明明刚完成一个任务,准备去休假,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子夜,我怎么会在这?” “……宿主,”系统子夜的声音有些委屈,弱弱地说道,“时空错乱,我也不知道。” 久未听到屋里的动静,小太监心情更慌了,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殿下前段时间遭圣上无端训斥,禁足宫中,眼看坠入谷底,宫中人自然踩低逢高,近些天来脾气越发暴躁。 好在叶敛已经习惯了子夜的不靠谱,快速整理了一番脑中的记忆。 “成德,”叶敛根据记忆唤道,“替我更衣。” 太清殿是圣上的寝宫,什么着急的事,让皇后将原身这个禁足的“皇子”放出来? 叶敛心中有了计较。 “子夜,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呢?” “时空管理局说原主本该承百姓之运,谁料天资和心性有限,在位短短三年就心力耗竭而亡,这不知道怎么回事提前没了……” 一人一系统在意识中交谈,叶敛大致明白所谓“时空混乱”。 总之,他现在就是被世界意识临时抓过来“顶包”的。 想到这里叶敛忍不住有些“脸黑”,他这是什么运气。 成德小心地服侍着叶敛,只暗暗觉得殿下身上的气势越发重了。 天色暗下,汴梁的初雪在酝酿了整整一天后,飘飘洒洒地落下。 …… “三皇子。” 叶敛到时,太清殿外聚满了朝中大臣和皇族宗室,一见到叶敛,纷纷行礼。 梁皇后从殿中出来,眼中泛着泪光,看到最前方的叶敛神情复杂。 众人心中清楚,圣上怕是情况不妙。 皇后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众人的猜测,“圣上宣三皇子进殿。” 殿中点着灯,角落分别跪着后妃和御医们,还有几位宰执重臣神情凝重守在床前,一进殿便是浓重的药味和扑面而来的热气。 太医令银针刺穴,半刻后圣上幽幽醒来,看着床前的结发妻子和几位宰相,想说话却已说不出来。 “臣请陛下立储。”随着吕博的动作,几位老臣齐刷刷地跪下。 皇帝不得不交出手中的权力,颤巍巍地手书,“立三子敛为皇太子。” 殿中伴着嫔妃小声抽泣,皇帝用尽力气最后在纸上补了四个字,“皇后辅政。” 下了一夜的雪在日出时分停了下来,太阳升起,在种种不甘之下,这位算不上称职的皇帝离开了人世。 汴梁和大周迎来了新的皇帝。 …… 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一天,叶敛一跃成为这个帝国的主人。 原身只是先帝不情愿立的“嗣子”,先帝无子,直到年事渐高,在宰执们和宗室的双重“压迫”下,不得已立了仪王年仅十岁的嫡幼子叶陵为嗣子,改名为敛。 敛,取收敛之意。 皇帝的态度可想而知。 皇宫的主人不喜欢,原身在宫中的生活可谓如履薄冰。 皇帝驾崩,原身继位,心障难消,大病一场。 毕竟,不久前,先帝就因为莫须有的事,计划将原身岌岌可危“皇子”身份除去。 可笑的是,先帝忙着就储君问题和大臣扯皮,谁料北燕称帝的消息传来,惊惧之下晕了过去,这一晕引发旧疾,将皇位便宜了刚来的叶敛。 当然还有一个大烂摊子。 “我脑中的记忆就是原主上辈子的记忆?” 得到子夜肯定的回答,叶敛突然有一种紧迫感。 大周建国一百六十三年,到原身已是第七位皇帝,外有戎狄强敌,内有种种弊病,加上不靠谱的先帝的折腾,原身心力耗竭而亡真不是夸张。 不过现在,先帝新丧,不可操之过急。 …… 叶敛作为时空管理局的大佬,负责的便是拯救濒临崩溃的小世界。 到这里虽然并非他意愿,可每个小世界崩溃背后是这个世界无数生灵的丧命,叶敛穿越诸多时空,对待每一世都抱着敬畏之心。 原身莫名死亡,若是没有叶敛前来,先帝没有继承人,引发朝廷混战,戎狄趁机肆虐,这个小世界只会更早崩溃。 他是时空管理局的任务者,负责拯救小世界,奖励就是世界意识的馈赠。 从某一方面来说,叶敛到每个小世界拯救时,世界意识会站到他这一边,也就是俗称的“气运之子”。 在脱离这个世界后,这些气运也不会完全消失,而是反馈给任务者。 虽然反馈的气运只有一丝丝,但积少成多,穿越过诸多世界的大佬叶敛反正是不缺这东西,身上的气运比小世界的“气运之子”还浓厚。 这估计解释了为什么世界意识会抓他。 穿越过这么多世界,这还是叶敛第一次当皇帝。 还是一个短命皇帝。 …… 在礼部的操持下,先帝的葬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最先要定下的便是先帝的庙号和谥号。 即使是一代帝皇也免不了被臣子和后人评说,庙号和谥号作为身后名历来为人重视。 有的皇帝甚至在临死之前会提前让储君拟好,谥号不好简直死不瞑目。 庙号还好说,自三国起开始泛滥,很少以功绩论,但依旧含有褒贬之意。 先帝在位期间文治武功皆是平平,晚年更是常常因为储君问题频频搞出骚操作,自是用不上世祖、圣祖、成祖这等美誉。 仁宗、孝宗、睿宗乃仁爱孝顺的贤主,中宗、圣宗是中兴之主,对先帝来说也勉强。 最后叶敛亲自选了一个哲宗,意为守成之君。 至于盖棺定论的谥号,叶敛就不好出面。 先帝的功绩实在乏善可陈,谥号大约是个平谥。可叶敛不是先帝亲子,平谥便显得有违孝道。 所以叶敛坐在龙椅上,看着一群大臣激烈讨论之后,给了几个谥号。 无论是“平”、“匡”、“安”,还是“易”,都是上谥。 最后种种考量之下,先帝的谥号选了安。 哲宗周安帝。 先帝与戎狄修好,勉强称得上“好和不争”。 这个谥号对先帝来说,算是货真价实的褒谥,只是不免有些讽刺。 朝堂换了新主,政事自是交由新帝处理,只是新帝没有经验及先帝的遗诏,暂有太后辅政。 梁太后作为先帝的结发妻子,主幼摄政是理所应该,但新帝现在已经十七岁…… “圣上处理政事是个好的,就是不知道能容我这摄政太后多久。” 碍于先帝,梁太后或者说后宫众人就没有人了解过新帝的性子,原身在宫中就是一个透明人。 十岁立为“皇嗣”搬入宫中,孤苦伶仃地当了七年的透明人。 “七年,圣上岂会不怨。” 梁太后担忧之处不无道理。 先帝驾崩不到一年,太后被强逼“撤帘”归政。新帝继位后大肆夺权,对先帝后妃公主不闻不问。两宫矛盾自此甚嚣尘上,留给原身“不孝”的污点。 原身和太后各有立场,谁的做法都称不上大错。 只是大周本就危弱,内部矛盾爆发无疑雪上加霜。 “先帝给我辅政的权力,可我一个女人家,朝中大臣怎会听我,等圣上熟悉政务后,不知会怎么对付我这个老太婆。” “太后何必担忧,圣上已经记到先帝名下,作为君父,您这个嫡母是合该尽天下之力以养的。”赵嬷嬷轻柔的给太后按着头说道,“您住进了福寿殿,足见圣上是个聪明的。” 福寿殿,宫中最重要的宫殿之一,向来住着皇帝的生母。 梁太后闭上了眼,圣上是个聪明人,这是圣上的诚意。 “你去回复吕公,就说哀家年事已高,近日身体不适,受不得政事劳累,圣上年轻,朝堂之事暂且劳烦诸位大臣。”梁太后摆摆手,示意大太监德茂,“和圣上说,公务要紧,也要注意身子。” 别怪她太小心,赵嬷嬷说得不错,可皇家是最讲规矩又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她总要留条后路。 “奴婢参见两位大人。” 宰相府内,首辅吕博和次辅钟离微相视一笑。 “太后深明大义,实乃大周之幸。”吕博摸着自己胡子说道。 钟离微温良谦恭的脸上也露出笑意,太后和新帝这对特殊的母子能和睦相处,他们这些大臣也省得为难。 钟离微点头道:“圣上虽年轻,行事却颇有先祖之风。” 吕博听到这话很是惊讶,他和钟离微不同,钟离微兼任翰林学士,和圣上朝夕相对,自是意在帮助圣上尽快上手政务,学习为君之道。 先祖之风,如此高的评价吗? 看着吕博因为自己一句话陷入沉思,钟离微反倒翩然离去。 先帝晚年行事荒唐,政务全赖宰相府,轮到新帝,宰相府也该顺势而变。 钟离微的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开疆扩土,可不是好性子的人。 第2章 继位 不是“好性子”的叶敛正在看北燕和西狄寄来的国书。 山陵使出发不过三日,国书已到汴梁。 “两国消息灵通。” 北戎乃大周心腹之患,外族凶猛,大周内外交困,一直奈何不得。 加上飞速崛起的西狄,和北燕狼狈为奸,一西一北,为犄角之势。 两份国书不约而同表示了对新皇登基的祝贺,对先帝去世的悲痛,并提出出使汴梁,以贺新君。 “我们这是被当成了肥肉?”叶敛将国书向案上一扔。 两国的心思昭然若揭。 想把宿主当软柿子捏,子夜想想之前世界的经历。 给两国点了一根蜡。 叶敛在汴梁声名不显,还有一个摄政太后在,难怪戎狄想要趁火打劫。 “明年的岁币可是一大笔支出。”叶敛心想。 不就是试探虚实,不怕吓死就好。 “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子夜很是自信地为宿主打call。 先帝的棺椁送进皇陵,接下来便是新帝的登基。 礼部侍郎赵成光赵大人拿着准备好的章程交给新帝,内心颇为忐忑。 先帝在时,新皇不受重视,谁料一登基便显出雷厉风行之势。 财政“公私困竭”是朝野皆知的事,但新帝削减皇陵预算也太大手笔了。 新帝可是“嗣子”,难道不怕天下人以为不孝? 谥号一事曾让朝中大臣认为新帝宽宥,皇陵预算一出,却让人看不明白。 新帝和先帝的关系到底如何? 礼部的长官们抓破脑袋也无法理解新帝的做法,对于登基一事的章程预案也是存了试探之意。 “参见宰执大人,” 礼部侍郎快走几步赶上钟离微,“不知大人来这太清殿所谓何事?” “赵大人这是呈献圣上继位大典的章程?” “不敢欺瞒大人。”赵成光这不就想从钟离微这里探听几分天子的脾气,礼部的预案做了三版,他这打头阵的实在是心虚。 “赵大人可愿本官陪同进殿?”钟离微听完赵大人的话,大概明白了礼部的心思。 赵成光求之不得,有钟次辅在,圣上即便因为大典太过简易而发怒,也有人劝一劝。 叶敛看着礼部的折子,头又开始痛了。 日出前七刻前往宗庙,祭告天地祖宗,接受百官拜贺,颁布诏书等等,从早忙到晚。 还要穿戴好衮冕礼服。 说实话,叶敛觉得现在这身常服都很麻烦。 不光累,还费钱。 “先帝突然驾崩,府库空乏,朕心思不安,继位大典一律从简,预算以先帝皇陵一半便可。”叶敛当机立断表示,大典仪式能删就删。 被粉丝光环遮住眼睛的子夜毫不认为宿主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子夜狂吹彩虹屁:宿主果真是位勤俭聪慧的好皇帝。 然而不是谁都对叶敛有光环。 赵成光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沉默的钟次辅,皇陵预算的一半。 新帝就不怕大典太过寒酸吗。 礼部还从未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是陛下您后拟定的皇陵预算吗?”赵成光见钟离微不说话只好问道。 “没错。”叶敛并不觉得这么简单的大典有什么问题,省钱又省事,一举两得。 解决完登基大典的事,他看向一旁的钟离微,“钟次辅所为何事?” “不以小啬为无益而弗为,不以小费为无伤而不节。(不要因为小节约省不下多少钱就不干,不要因为小开支花不了多少钱就不省。)”钟离微终于出声道,“圣上体恤民力,孝顺先帝,是我等之福。” 钟离微很是欣慰。 国家财政吃紧,新帝能不吝浮名,削减两项大额支出,已有明君之相。 继位大典预算控制在皇陵的一半,足以平天下之口。 他来就是为了劝告新帝的继位大典不要过于奢华,免得流言四起,引得两宫隔阂。 这番倒是省了口舌。 当然,自叶敛后,大周盛行厚葬的风气为之一变,这就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神庆六年十一月二十,叶敛继位。 奉梁皇后为皇太后,皇太后母族封莱国公,先帝公主晋长公主,其中崇华长公主加食邑五百户,许自由进出宫中。 叶敛继位突然,没有储君班底,封赏很简单,能加官的加官,不能的就赏赐金银和墨宝。 当然相比先帝的大方发钱,叶敛精打细算,高官主要是墨宝。 对此叶敛表示他太穷了。 大周有以高俸禄养廉洁的传统,身处高位的臣子家产指不定比他这个皇帝还多。 这些人拿到新帝的手书比金银可高兴多了,这才显示他们和陛下的亲近嘛。 可谓皆大欢喜。 等封赏完毕,朝中事务也步入正轨。 这时叶敛突然继位的缺点便显露无疑。 光头皇子继位,没有心腹之人,和朝中大臣不熟。 不光没钱,还没人。 开恩科至少要等到年后,叶敛等得及,北燕和西狄等不及。 在子夜的帮助下,叶敛完善成了一张图纸和一个方子。 “陛下需要墨家子弟?” 自大汉以来,诸子百家中唯有儒家因备受朝廷尊崇而发扬光大,其余大都没落,墨家尤甚。 叶敛将北燕和西狄的国书递给钟离微,“戎狄虎视眈眈,朕便想着用墨家的机关术震慑一番两国使臣。” 钟离微不认为叶敛的想法有用,只是新帝的第一个想法,于情于理他要顾及天子的面子。 “墨家子弟行动诡秘,臣实在不了解。不过工部有擅机关术的匠人,陛下可以召见考察一番。”钟离微顺便委婉地提醒了一下,“机关术并非长久之计,也并非一日之功。” 别工部没搞成,圣上再因期待落空大怒。 叶敛觉得钟离微的话有道理,决定再完善一下图纸。 说干就干。 上午请教完钟离微,下午叶敛就到了工部。 别问他这个皇帝为什么这么闲,问就是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叶敛没当过皇帝,却当过上位者。 上位者忌讳的是将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就算是全才,将下属的工作干了,下属干什么,你这不是抢人家功劳。 先帝晚年荒唐,政务仰仗宰相府,现在再加上摄政太后,他刚登基便急着揽权,吃相太难看。 叶敛也不认为自己现在的政治水平搞得赢几位宰执。 听说圣上驾到,工部尚书简直受宠若惊。 工部在六部中可是冷衙门,圣上居然最先来了工部。 钟离微大概没想到叶敛的动作这么快,还没来得及给工部打招呼,直接给工部一个措手不及。 “工部现有多少工匠擅于武器制作?” 叶敛之前曾经穿越到末世,别的不说,简单的枪支弹药绝对是手到擒来。 据他所了解,大周虽然已经有简单的火器,但稳定性很差,未正式投入战场使用。 冷兵器对战□□,叶敛相信绝对能给北燕和西秦留下深刻印象。 工部尚书被叶敛的问题问得一愣,“工部的匠户主要是负责农田水利和宫殿陵寝,至于武器……” 武器一事难道不是兵部和枢密院的事吗? 叶敛本就没报多大希望,大周自建朝起便推崇文人,重文轻武的风气之下,武备松弛可以预料。 “带我去这些工匠的地方。”叶敛垂眸,想着自己画出的图纸,只希望古人的智慧能看懂。 子夜也有些沮丧,好不容易能帮助宿主的。 士农工商,在工部的这些工匠听起来高级,却并非士阶级,不过是借助技艺附身于工部,在工部历来是底层。 这群人突然见到圣上,简直吓死人。 类似于普通人突然见到国家最高领导人,在君权至上的封建国家,威胁力加倍。 “这有一张图纸,你们谁有把握给我造出图纸上的东西。” 看着被吓成鹌鹑的这些人,叶敛也不拐弯抹角,“有功者朕不会亏待。” 工部尚书太好奇了,想要看看圣上那张纸上画了什么,他们工部难道能摆脱冷衙门的称号了? 可惜叶敛没有满足他好奇心的意思,直接示意成德将图纸递给了那些工匠。 图纸安静地在匠户中间传递,看完的人大都是一脸疑惑,也不敢耽误时间,赶忙交给下面的人。 直到……袁崇。 此人面容白净,拿到图纸便眼前一亮,如痴如醉地琢磨起每一处的构造。 他是个器痴,看入迷了,却难为了后面的人。 圣上在,这可是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谁不想露脸。 袁崇这里的异常很快被叶敛发现,他走到袁崇前方,觉得有趣。 叶敛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有想法吗?” 工部尚书将到嘴边的斥责咽回去,亦步亦趋跟在圣上身后,终于看到这张图纸。 图纸上用极细的笔触勾画了一些零部件的细节,以及一些标注,看着约莫是个武器。 袁崇这才如梦方醒,狂热地看向叶敛,“不知这图纸出自何人,草民能否拜师或者请教几个问题。” 子夜:“不用这么客气啦。” 工部尚书忍不住咳了一声,袁崇这个人他都知道,最是不通人情世故,但在陛下面前没想到也这么大胆。 叶敛不觉得冒犯,反倒被子夜的口是心非逗笑了。 于是众人只见陛下好脾气地说道:“何人暂且保密,且说说你的看法。” 袁崇沉思了一小会儿:“这图纸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各方面数据都能对的上,若是材料合适,制作倒是不难。” 叶敛拿出的是火铳,也就是简易版枪支的图纸。 材料自是在子夜计算下弄出来了,只不过为了保密叶敛暂时没拿出来而已。 工部尚书的脑门被袁崇这番话直接搞冒汗了。 什么是说话的艺术,就是凡事留三分余地,袁崇这话说出来,搞不成可怎么办。 他的心急无人知晓,叶敛倒是高兴了,他就喜欢直率的人。 “那就由你负责,其他人你看着挑。”叶敛也不客气,毫不犹豫地给权,当即封了袁崇一个九品的工部小官。 工匠一生的追求是什么,莫过于改换门庭。 袁崇一下子成为焦点。 “一会儿我将材料的方子送过来,尽快搞好。”叶敛说道,“方子属于机密,参与的工匠明日起便搬入宫中,朕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这话自然是说给其他工匠在听。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为朝廷办事,工匠大都擅长明哲保身,能进工部,这些人的技术水平几乎是这个时代的天花板,即使帮不到什么大忙,有袁崇领着打打下手还是不错的。 最起码进展快一些,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3章 禁军 叶敛来的突然,走也突然,制止想起身相送的工部尚书,说走就走。 工部尚书:合着和我无关呗。 “袁崇,陛下既已将事情交给你,本官不再多言,望尔等不要辜负陛下的信任。” 被忽视的工部尚书不忘上官的威严,重复了一遍叶敛的意思。 “陛下还是看重我们工部的。”工部尚书忍不住对侍郎感叹,就算刚刚身为尚书存在感薄弱,却也不是全无收获。 有功就赏,唯才是任,陛下对官位倒是不吝啬,大气。 看这重视的模样,那东西要是造出来,他们工部也能卖个好。 当然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这就是后话了。 工部侍郎并未跟着去,看尚书大人的模样知道不是坏事,心遂安定下来。 等到工部的大人们走了,这些匠户立马将袁崇围起来,七嘴八舌的恭贺起来。 袁崇的本事他们都清楚,他能说出“不难”意味这东西对他来说是真的“不难”。 这岂不是最好的蹭功劳的时机。 “袁贤侄,你爹和我可是好兄弟,共事几十年,你可不能忘了我这个长辈。” “还有我,袁大人,我们年纪相近,一起也方便。” “你去边,袁老头重病的时候可没见你这好兄弟帮一把,还有你们,圣上的事谁敢瞎掺乎,不想小命够不够折腾的。”一位老者一句话将众人的美梦戳醒,不着痕迹的护住了袁崇。 袁崇赶忙上前扶住老人,“姜师傅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没命了。”老人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才当上官就不让老头子来了。” “散了都散了,手头的事该忙忙。”毫不客气地将围观的人撵走,老人拽着袁崇就到了他的屋子。 “那东西你真能造出来?”不是姜师傅不信任袁崇,相反袁崇作为姜师傅的徒孙,他再了解不过这孩子,“就算能也不要说得太满,你看那群人是不是都想把你生吞活剥了。” 袁崇日后还要留在工部,说得太满,选谁都是得罪人。 万一出现意外,这些人没准还反过来埋怨。 姜师傅如今八十有余,侍奉过大周三朝君王,先帝时因为筑堤有功被封为从九品的工部主事,在这些工匠中最是德高望重,连侍郎大人都要给几分面子。 人老成精,形容的就是他。 他年轻时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无儿无女,只有袁崇的父亲死心眼,给他送了半年的饭,才被收为徒弟。 袁崇的天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概是将心思全都用在琢磨各种难题上,格外不通人情世故,若不是有姜师傅明里暗里护着,早被赶出去了。 “听到没有!”姜师傅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呯啷作响。 “我给你揉碎了讲,我和你爹还指望你养老呢,你可别给我葬身皇宫。” “陛下性子很好,师爷您就别担心了。”心思纯粹的人第六感格外准确,袁崇小动物般的直觉并未察觉出陛下有丝毫恶意。 得,还是没听进去。 上位者的心思难以捉摸,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保全自身不要想着依靠别人的仁慈,万无一失的法子是挑不出错处。 这道理,姜师傅再懂不过,耳提面命地给袁崇灌输经验。 …… 顺利找到人才的叶敛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更有信心了,武器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使用武器的人。 “宣殿前司都指挥使韦瑞。” “宿主,冲冲冲。”子夜自从图纸过后,似乎是爱上了这种类似基建的“游戏”,比叶敛还要兴奋。 大周都汴梁,周围百里皆是平原,易攻难守。 为了护卫汴梁,京师驻军占全国总兵力的一半左右,剩下的厢军分布在边疆各路。 “使京师之兵足以制诸道,则无外乱,合诸道之兵足以当京师,则无内变,内外相制,无偏重之患。” □□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忽略了愈发强盛的戎狄。 “强干弱枝”岂能抵挡住凶猛的戎狄。 这是叶敛知道大周军队分布后的第一想法。 但当他看到全国军队总数后,他明白问题不止出现在分布。 大周在□□时禁军、厢军共有37万人,太宗年间为66.7万人,等到先帝皇祐初年,军队竟达140万人左右。 这么多兵力主要来自哪里呢?灾区。 自□□起,凡有灾荒,皇帝便派人前往灾区招募兵士,分化瓦解灾民的反抗,避免起义产生。 常年累积下来,现今大周全年五分之三的财政收入要用来供养军队! 军费增长如此之快,加上北燕和西秦的岁币,府库能有钱才怪。 兵是多了,戎狄大军加起来不过大周的零头,送岁币的却是大周。 这些兵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要知道在冷兵器为主的古代,兵力可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 说句不好听的,大周几十万大军,十人围攻一人都够。 叶然捏捏手指,手痒了。 叶敛的想法韦瑞一无所知,和工部尚书一样,接到圣上的传召还有些懵。 “不知陛下所谓何事?”韦瑞将荷包递给成德,想要打探一番。 先帝议和后,汴梁数十年无战事,禁军几乎成了摆设。 新帝怎么就盯上他了? 人经历的多了总会慢慢改变,尤其从简入奢。 成德一跃成为皇帝的大太监,不过数日已经有模有样。 “陛下的心思岂是奴婢能够揣测,召见将军总归不是坏事。” 知道不是自己哪里惹到陛下后,韦瑞松了口气。 他这口气舒得太早了。 韦瑞跟着圣上便出了宫,一行人微服到了禁军大营。 见到韦瑞,大营守卫并未检查叶敛等人,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军营重地,岂能轻易放进外人。 叶敛的笑容更盛了。 一进营地,禁军并未在训练,相反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是闲聊,或是睡觉。 韦瑞见到这场景已经忍不住脸红了。 这就是号称大周精锐的禁军。 “大!大!大!” “小、小、小。” “快开快开。” 叶敛耳力极佳,快步走到一个营账,掀开就看到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样子。 赌局正进行在高潮的时候,叶敛这个生面孔并没有引起骚乱。 韦瑞是禁军的顶头上官,但看过他的兵士少之又少。 于是,韦瑞就眼睁睁看着陛下参与了进去。 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叶敛穿越各个时空,学了一身本事,区区一枚色子自然不在话下。 “我压大。”叶敛掏出一枚银锭放在赌桌上说道。 禁军中不乏勋贵子弟前来镀金,但大部分还是穷苦的百姓。赌桌上,在一堆铜板中,只有零星几小块银子,叶敛出手这般大方一下成了焦点。 “小兄弟看着脸生,这是第一次来。”赌桌旁的几人对视一眼,热情地上前搭话,这可是送钱的肥羊。 叶敛:“废话那么多,快给我开,别坏了爷的兴致。” 出手大方,说话这么冲,细皮嫩肉的,绝对是镀金的没跑了。 “我多嘴,”那人一点不在意叶敛的跋扈,笑眯眯地说道,“快开快开,千万别坏了小兄弟的运气。” 碗拿开,三个色子“四、五、五”。 “大!我赢了。拿钱拿钱。” “怎么又是大,这破运气啥时候能好一回。” 叶敛拿回那枚银锭,兴奋的模样简直和赌徒一模一样。 “这是你赢的钱不拿?”那人“好心的”将铜钱分给叶敛,叶敛轻蔑一笑,“爷要玩就玩大的,这几个铜板,合起来没有一两银子,送你们了。” 话音一落,一群赌徒便瓜分了这些铜钱。 叶敛观察到这几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大致清楚了这赌局的主事者是谁了。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背后是谁在撑腰。 韦瑞也是人精,试图猜测圣上的深意,但见陛下扮演的纨绔子弟如此逼真不免有些汗颜。 他着实没想到新帝还有这一面。 纨绔子弟被家人丢到禁军中,既是为历练,也是为镀金。 然禁军承平已久,大都是窝在营中的酒囊饭袋,这些纨绔子弟历练没有,倒是被坑了一大笔钱。 这群人很会掌握分寸,一边坑一边恭维,被坑的好于面子,家族也不愿因为几百两银子找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些人干这些事都是熟手,但谁料遇上的是“扮猪吃老虎”的叶敛。 叶敛像是猫逗老鼠一样,把把都赢,又将赢来的铜钱全部分了。 成德和韦瑞直接被这一手骚操作惊住了,话说陛下这样不会被打吗? “我还压大。”叶敛一下注,旁边这群赌徒也跟着下,起哄道,“兄弟你运气杠杠的啊,什么时候还来告我一声呗,让我们也沾沾光。” “赌神,赌神,赌神!” “大大大,快开,爷要拿钱。” 他们倒是高兴,庄家却是笑不出来了。 军中和朝中不一样,实力至上。 他有虎符,但想要禁军心悦诚服,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实力。 无论是硬实力还是软实力。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了,阮将军一会儿来查了。”那几人被这场面弄得不知道怎么应对,领头人牛强只好站出来,妄图结束赌局。 显然,他忘了赌徒都是些什么人。 “今天结束这么早啊,牛强你是不是输不起了。” “就是,阮将军八百年不来一趟营中。” “玩玩玩,老子在你这输了这么多钱,好不容易今天顺一回。” 和赌红眼的赌徒讲道理,有理也讲不清,何况本就没有。 牛强等人本以为宰到一只肥羊,谁料碰上硬茬子,正是心烦的时候。 “滚滚滚,缺你这三瓜俩枣。” “我艹,牛强你找事是不是。” 这些赌徒一言不合,直接打起来。 只见从帐外涌进几个身强体壮的打手,韦瑞立刻上前想要护住叶敛。 账中乱成一团。 大概是气不过,牛强趁着韦瑞被打手牵制,偷偷绕到后面偷袭叶敛。 “给你小子一个教训,别太狂。”牛强手中的棒子还没落下,就见叶敛后面仿佛长眼一样,反手夺过木棒打晕了牛强。 这下被打手围攻的人瞬间成了叶敛。 韦瑞对新帝惹事的能力有了深刻的认识,刚想上前分担,只见叶敛干脆利落的将这些打手打趴下了。 一个个的被摞在一起,每摞一个便响起此起彼伏哀嚎。 韦瑞看着陛下的身手,默默和自己做了一个对比,给朝中大臣点了根蜡。 牛强的这些打手每个都是精挑细选,以一敌三不在话下,不然他能这么嚣张。 韦瑞武力自认为是数一数二的,但俗话说“一拳难敌四手”,再厉害也经不住围殴啊。 那么谁知道圣上这身武力是从哪来的? 第4章 军饷 韦瑞的疑惑无人解答。 成德恭敬地给陛下递上帕子。 叶敛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回去:“将他们带到主账。” 子夜暗中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很是得意。 这就惊讶,它家宿主会的还多着呢,区区武力值算什么。 它可是知道叶敛的习惯,每到一个新世界,第一件事就是锻体。 这锻体的法子还是叶敛的新手大礼包,跟着他穿越这么多世界,不断改进,已经被叶敛玩出花了。 叶敛似是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公文,眼中闪过暗芒。 “说吧,你这赌局开多长时间了。”叶敛坐在主位,看向下首跪着的几人。 牛强此刻再不知道自己撞上铁板就是傻了,可他更清楚若是说实话…… “将军明鉴,我等只是训练之余玩乐一番,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玩的都是小钱。”牛强不知叶敛的身份,现在依旧在狡辩,心中暗骂阮将军收了钱不管事,连来了新官都不提前说一声。 叶敛笑了,这是把他当傻子糊弄呢。 “宿主,把他押入大牢打一顿。”看到宿主笑了,子夜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出主意道。 叶敛:“哪里用得上大牢。” “既然嘴硬就全部赏五十军棍。” 军中最不缺的就是军棍。 牛强嘴硬是因为他是组织者,知道暴露出来只会死的更快,其他人尤其是那些赌徒可不一样。 军规可是写着,军中赌博不过三十军棍,逐出军营而已。 三十军棍虽然也很多,但精壮躺半年也能恢复健康,五十军棍就不好说了。 很可能会落下残疾的。 在没有社保的古代,残疾意味着丧失劳动力,下半辈子苟延残喘都困难。 果然,叶敛的话一出,立马有人等不住了。 最先出来的还是打手之一。 他们不过是帮凶,有几位甚至不是兵士,拿钱办事而已。 一个突破口出来,接下啦便是顺理成章。 “大人们,我两年前来的这,我不是兵,军棍使不得。”那打手慌忙磕头道,“草民只是拿钱办事,不知道军中不允许赌钱。” 不是兵却能进出军营两年之久,韦瑞心凉了,他已经猜到了背后之人是谁。 招供还在继续。 “我是被迫的大人,牛强说我要是不帮他,就给我撵出营中,我家中有老有小,就靠着这军饷过活。” “我知道牛强这赌局什么时候开始的,大人,这赌局都开了将近十年了。” 终于,这句话引起了叶敛的关注。 “十年?”叶敛的目光落在韦瑞身上,他这个都指挥使竟然不知道。 “臣御下不严,甘受惩戒。”韦瑞心中暗骂阮函。 说来也不能完全怪韦瑞,十年前,韦瑞可还不是殿前军都指挥使。 阮函这人出身寒微,力大无穷,凭借着战功成为副都指挥使,最是看不上世家子弟,想来这赌局和他脱不开关系。 上届都指挥使卸任后,阮函自恃资历,将都指挥使的职位看作囊中之物,谁料韦瑞空降。阮函自此单方面看不惯韦瑞,想将都指挥使的权力架空。 韦瑞出身名门,乃大汉丞相韦贤之后。但能不到不惑之年便坐到这个位子上,家世对他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正副都指挥使互相看不惯,势均力敌,谁都不能将对方按下去,禁军自然而然分成两派。 韦瑞不能完全掌控禁军,加上赌局早在他上任前便存在多年,于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冤,但内部的矛盾不能放在明面上,一个失察的过错总跑不掉。 听着这七嘴八舌的声音,牛强闭上了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叶敛没说什么,将牛强几人带走,临走时将桌上的一本折子扔在了韦瑞面前。 韦瑞打开折子,上面赫然写着今年禁军军饷。 在和平时期,武官能沾手的银钱少之又少,想要中饱私囊,军饷是最好入手的地方。 “那折子上有什么问题吗?”子夜好奇地问道。 叶敛反问道:“刚刚禁军大营能算出大概有多少人吗?” 子夜很快回答道:“二十万左右。” 是啊,二十万左右,即使一部分禁军屯驻,由京城调出戍边或戍诸州,临时隶属于诸州,总数也绝不到奏折中所说的七十万大军。 叶敛对军中空饷的传闻曾经有所耳闻,却不知能有数十万的空饷。 这么多钱去哪了! 叶敛很想了解。 大朝日,韦瑞首先站出来弹劾阮函,引得谏院官员纷纷侧目。 这怎么还有抢他们活的。 “殿前军副指挥使阮函纵容兵士营中聚众赌博,从中获取巨额钱财。” 思来想去,韦瑞终于决定和陛下站在一起。 韦家不缺钱财,陛下想要整顿军中空饷一事,他们虽有损失,却不至于伤筋动骨。 尤其,经过那一天的相处,韦瑞深刻意识到新帝不似先帝好糊弄。 一位雄主,对奸臣小人不是好事,对能臣却是相反。 韦瑞年少英才,但先帝不重军务,他一腔热血无处施展,只能在都指挥使的位子空耗年华。 新帝微服难得显出对军中事务的重视,再者那一身武力,韦瑞就不相信新帝能不憋屈。 阮函的事算是导火索,新帝想借此整顿空饷问题,自是需要人提起话题。 韦瑞愿意做这个人给新帝投诚。 “军中赌博,倒是有闲情逸致。” 叶敛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个台阶,“阮函压入天牢,此事交由大理寺审查。” 这两人一唱一和干脆利落地处置了阮函。 大臣面面相觑,这又是搞得哪一出? 都指挥使什么时候成了圣上的人? 圣上这是要整顿禁军? 大臣们心理活动复杂,面上还是矜持的模样。 韦瑞证据充足,又在圣上面前挂了号,大理寺的效率格外高。 阮函一案水落石出,阮函所得财务全部收归府库,流放黔南。 “禁军纪律如此松弛,都指挥使作为长官亦有失察之职。” 韦瑞罚俸三个月,翌日上朝叶敛几句话定下整顿军务一事。 下朝后韦瑞紧赶慢赶,依旧被几位勋贵堵住了。 “韦将军,陛下今日这事是何意思?” 韦瑞很无奈,勋贵大多是军功起家,空饷一事谁都跑不脱,现在陛下以阮函为由头整顿,这不是动了大半勋贵的利益。 他总不能大大咧咧地告诉这些人:“你们不该拿的钱赶紧放回去,陛下要放大招了。” 那估计倒霉的就成他了。 “陛下年轻气盛,,想必是不愿服于戎狄。”韦瑞含含糊糊地说道。 他这话不是假的,叶敛自从穿到这个世界想的就是如何富国强兵。 下朝后,叶敛将吕博和钟离微二人留了下来。 大周圣宗第一次掀起风暴,剑指冗兵问题。 “今这是第几个?”小厮看到又来了一份拜帖忍不住问门房。 门房老头很淡定的将名帖摞在一起,“今个第八份。” 自从新帝派次辅钟离微负责核查军中兵士名单后,钟府的拜帖就没断过。 “往常可没见老爷这么受欢迎。”小厮抱怨道:“为了这事我们都不好出府。” 钟离微发妻早逝,仅留下一女,名熙,年十四。家中无人主持中馈,这下倒省了“夫人外交”,只是难免有人将主意打到钟离熙身上。 在这敏感时期,钟府只能关门谢客。 “老爷简在圣心,这还不好?”门房老头将手缩进袖中。 汴梁城中,关门谢客的何止钟府一家。 陛下决心已定,还有两位宰执撑腰,谁敢在这关头闹事。 没看那些眼高于顶的国公侯府都将咽下去的军饷吐出来了。 钟府,流芳院。 “小姐这传出病弱的名头,姻缘岂不是更艰难了。”黄嬷嬷心疼地说道,“夫人早早去了,老爷又是一心公务,生生把小姐耽误了。” 黄嬷嬷是钟夫人的贴身丫鬟,夫人去世后来了钟离熙这里。 钟离熙将手中书卷放下,不以为意,“正好爹爹想多留我几年。” “我的好小姐,女大当嫁,你不着急别人都将好夫婿定下了。” 说来钟离熙的婚姻大事确实有些坎坷。 第一位未婚夫是在娘胎就定下的,男方是钟夫人的手帕交,谁料男方六岁的时候因为一场风寒早逝。 这事后便有风言风语传出,为此钟离微精挑细选从弟子中选出一位寒门子弟,成为钟离熙的第二任未婚夫。 谁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答应了钟次辅不纳小,却偷偷逛青楼养通房,直接被钟离微逐出师门,婚约自是不算数了。 退婚虽然和女方无关,但这两次下来,钟离熙的婚事只能押后再议。 第5章 火铳 京中因为陛下“心血来潮”核查兵士名单一事热闹着,不明是非的勋贵心中暗骂阮函没见过世面,连那些穷兵的钱都要赚。 眼明心亮的却看出这位新帝醉翁之意不在酒。 福寿殿的梁太后身在后宫也逃不脱一位位前来打探消息的命妇。 将莱国公夫人送走,梁太后叹了口气,“嫂子是越来越糊涂了。” 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身处高位久了,被捧得越发不知事儿了。 连改立皇子这钟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来,梁太后一想到这就忍不住头痛。 赵嬷嬷心疼的为主子按摩,“我的好小姐,您当初入宫莱国公府可半点忙没帮上,现在您可不能在趟这浑水。” “连你我这深宫之人都清楚,陛下登基后,龙椅稳得很,我那娘家怎么就真以为这摄政太后的名头顶用的很呢。” 福寿宫中只留下了赵嬷嬷这一个心腹,太后也不避讳:“皇帝身后两位宰执,说句难听话就算我去上朝又能怎样,和陛下撕破脸,没脸的只能是我这个老太婆。” 说着赵嬷嬷忍不住泛起了泪光,她家小姐及笄便嫁给先帝,当时的莱国公府还只是个没实权的空头侯府,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拖后腿。 先帝子嗣困难,宫中的美人是一个接一个的进,梁皇后是做足了贤妇的架势,为先帝兢兢业业打理后宫,背地里受的委屈也就赵嬷嬷最清楚。 身为皇后,没有强势的娘家,没有儿子傍身,若不贤德些,哪还能保得住皇后的位子。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新帝是个懂事的,太后偏偏放不下娘家。 “去,你让德茂跟陛下说,皇庄送过来一批新鲜蔬果,问陛下要不要来尝尝鲜。” “小姐!”赵嬷嬷忍不住喊道。 梁太后拍拍她的手,“我心里有谱。” …… 将军中的事务分别交给钟离微和韦瑞后,叶敛只需要等结果就好。 空闲下来的叶敛便将目光重新放在了火铳身上。 袁崇果真不是说大话,他看着不通人情,实际心中清楚,选的帮手都是能拎得清的,没闹妖蛾子。失败了几次后,成功将制作火铳所需要的特质钢铁造出来。 之后,便是顺理成章。 叶敛拿着这把火铳,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火铳射程怎么样?” 袁崇满面红光,激动之前溢于言表,“一百弓为准。” 一百弓,差不多一百五十米。 这么远的射程,无论是攻城还是防守都算得上是一件神兵利器。 “安全性呢?” 袁崇认认真真地将实验的数据报给叶敛。 子夜听到这么严谨的实验数据忍不住感叹:“袁崇要是生在几百年后,绝对是搞科学的料儿。” “一支大概花费多少银两?” 听到这个问题袁崇激动的心逐渐平复下来,武器虽好,但没钱。 叶敛听到“十两”的报价默默算了笔账。 十两银子够汴梁城中一户四口之家吃喝一年。 “造五千支需要多长时间?” 叶敛默默将原本的“一万”改成“五千”。 刚刚收入府库的钱还没热乎就要花出去了,子夜都忍不住为宿主心疼。 还好这是抄了一个阮函,否则这神机营叶敛还真组不起来。 叶敛心中已经在想怎么搞钱了。 袁崇犹豫了一下说道:“火铳制作流程复杂,有一定危险性,需要熟练的工匠,只是若想短时间内造出五千支,这保密问题?” 这般神兵利器若是泄露出去,被戎狄拿到,岂不是酿成大祸。 叶敛想了一下,“那就每部分人负责其中一个零件,材料的方子和最后的组装你负责。” 类似流水线。一个人只负责一个工序,也好提高效率。 回到太清殿,叶敛便将忙成陀螺的韦瑞薅了回来。 韦瑞得了叶敛的新型练兵方式,正忙着和那些不老实下属和兵痞斗智斗勇。 看到短短数日就沧桑了不少的韦瑞,叶敛难得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韦将军近日辛苦了,宫中库房还有一株百年老参,成德你去拿出来。” 韦瑞守在营中数日,和兵士同吃同住,脸晒黑了,眼却是亮的。 “多谢陛下,不知陛下叫卑职前来所为何事?” “工部近日造出一神兵利器,朕计划另建一支精锐,名神机营,你替朕从禁军中好好挑选五千兵士,军饷等待遇较普通兵士翻倍。” 韦瑞被陛下的大气一惊,现在禁军训练量激增,要不是陛下将军饷由一两提高到二两,还保证每餐饭必有肉,每季添一套衣物,找茬的就不只这几个人了,禁军哗变都有可能。 军中原本混日子占大多数,眼见朝廷给了真金白银,自是乖乖听训,尤其是在韦瑞杀鸡儆猴赶出去几个闹事的后。 一月二两银子、一套衣服,管吃管住,这是现今禁军的待遇。 要知道之前兵士之前的军饷东扣西扣,拿到手不足一两银子。 韦瑞原本对方案中的军姿之类的训练还怀疑过,这才几天下来,从军队的状态中看出不同。 和之前的乌合之众不同,陛下是想打造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 戎狄两部总人口才多少,除去老弱妇孺,军队又有多少。 韦瑞何尝不清楚精兵的用处,新帝的野心他看得清楚,称得上干劲十足。 “不知这神兵利器卑职能否见识一番?” 新帝不是浮夸之人,韦瑞对这神兵利器太好奇了,什么样的武器陛下愿意掏出三倍的军饷建造这神机营。 仅一月,这神机营仅银子就要多支出一万两银子啊。 “暂时还带你看不了。”叶敛说道,“工部制作五千支需要半月时间,这半月你给我挑出这五千人,必须是训练最优秀的,不听话的不要。” 韦瑞听到要半月后才能见到有些失望,但叶敛后面的话又让他振奋起来。 圣上这话明显是将自己当作了心腹,韦瑞此刻有些理解那些文人所说的“士为知己者死”意思了。 “陛下放心,有这翻倍的待遇吊着,这群兵绝对争破头。” “好,等这神兵造出来,朕便赏你一支。” 韦瑞心满意足地离开太清殿,转头看到成德引着一位太监进了殿。 宫中没晋嫔妃吧,韦瑞想着神机营将这事抛到脑后。 来的人正是梁太后身边的德茂。 叶敛便猜到梁太后这是有话要说,“朕这段时间忙于政务,没陪母后用过晚膳,母后有好东西还想着朕,是朕的过错。” “陛下日理万机,太后娘娘是心疼圣上,就算为了大周百姓也要顾好身子。” 得了陛下的肯定,福寿殿早早便开始准备。 “陛下的口味可打听清楚了?”赵嬷嬷问德茂。 不是养在膝下的缺点显露无疑,连陛下喜好和忌口都不知道。 德茂这时吞吞吐吐起来,赵嬷嬷正要追问,便听梁太后说道:“陛下的喜好不是福寿宫能打听的,天寒食肉多,既是说让陛下尝尝新鲜蔬果,让尚食局除常规的菜外,另多做几样清淡的蔬菜便可。” 陛下富有四海,吃什么不重要。 年关将近,借着祝贺新帝继位和新年朝贺的理由,北燕和西秦两国的使臣已经出发了。 叶敛不由得生起紧迫感,他打算在两国使臣前阅兵,展示一番大周的武力。 唯一值得松口气的是火铳制作出来了。 按计划,神机营突击训练一番,掌握火铳还是绰绰有余的。 叶敛心中默默盘算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钟府。 钟离微为了核查禁军和厢军名单,整整核查了十余日,如今总算告一段落。 “爹,今天回来这么早?”钟离熙难得天没黑便见到父亲从宰相府回来,一时还有些惊讶。 见到独女,钟离微端庄持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今日整理府中内务,京中的几个铺子效益颇好,不如将父亲您的书房大修一次。” 钟夫人早逝,钟府之后又没有新的女主人,钟离微不擅此道,中馈便交给了管家,家中的收益一年比一年低,都快揭不开锅了。 直到钟离熙十岁时,管家贪得无厌被送官,中馈便交给了钟离熙。 钟离熙年纪虽小,在黄嬷嬷的帮助下,很快就有模有样。 钟家住的房子是先帝的赏赐,三进的院子,相比勋贵王府规模自是不值一提。 只是钟家的主子加起来就两位。 先帝赏了宅子,却不会将房子的方方面面修缮好。 钟离微那时官位低微,俸禄也少,只能略微修补一番便住了进去。 后来,家中经济越发困难,修缮一事不了了之。 说来像是笑话一般,谁能想到堂堂钟次辅的书房会漏雨。 谁让钟离微是个清官,要不是钟离熙掌中馈后费心打理,钟府的财务状况早捉襟见肘。 “家中的事你做主就好。” “那我明日就叫工匠来。” 钟离微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很是欣慰,“为父膝下只有你,你的婚事……” “我还不想出嫁,多在家陪父亲几年可好。”在婚事上,钟离熙才显出几分少女的天真。 钟离微发妻早逝,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便没有续娶,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拍拍女儿的头发,钟离微说道:“为父也舍不得你。” 他为女儿挑的第二任未婚夫,家贫,父母双亡,想的便是女婿仰仗自己,婚后也松快些。谁料养大了对方的心,婚前便养了小。 这番事过后,钟离微还怀疑过自己的眼光,对女儿的婚事更谨慎了。 “你要不想离开家,为父就给你招婿,只是……” 有志气的男儿,愿意入赘的少之又少,在钟离微眼中,唯有俊才能配得上爱女,降低要求,嫁个普通人,更是委屈了女儿。 父母爱则为计深远。 钟府父女二人温情脉脉,福寿殿的气氛也不错。 第6章 幽州 梁太后能在无宠无家世的情况下坐稳皇后之位,情商和智商缺一不可。 “眼看到了年尾,天气愈发冷了,圣上要注意身体。”梁太后看着陛下连大氅都没披忍不住劝道。 “劳母后挂念,儿臣身体无碍。” 叶敛锻体后,可谓寒暑不侵,他又嫌弃里三层外三层的累赘,身边的太监也不敢劝。 “年轻时仗着底子使劲糟蹋,这么冷的天外出一定给圣上披件大氅。”前一句是对叶敛说得,后一句则是说过那些小太监的。 梁太后说这话是出于真心,大周经不起大乱,叶敛的身体自是重要。 叶敛也算是经历了什么叫“家长觉得你冷”,没否认太后的好意。 “陛下过年就差两年就弱冠了,宫中伺候的人是不是该备几个?” 太后这里“伺候的人”自然指的不是普通的太监宫女。 皇子在十四五岁时就会有专门的宫女教给人事,宫女主要是皇子生母精挑细选后送到儿子身边。 叶敛入宫时刚十岁,到年岁后碍于先帝也无人张罗,以至于拖到了现在。 “陛下要是已有人选不妨晋个位份,后宫现在冷清的很。” 先帝的孝期已过,梁太后的话倒是提醒叶敛了。 先帝子嗣艰难,晚年只能过继,闹出不少事。 轮到叶敛,朝臣怎么能不盯着他的子嗣。 “儿臣暂时无心儿女私情。”叶敛说道,“北燕和西秦虎视眈眈,我大周危在旦夕,边事不平,朕没有心思想别的。” “哀家不逼你,圣上有平定边患之心是大周之幸,但子嗣事关国本,圣上还是好好想想。” 太后此时不知该不该高兴,谁都知道新帝大婚后,她这个摄政太后再不甘心也要还政。 她看新帝在前朝的动作,本以为圣上为尽快收拢权力会提前加冠大婚,这才隐晦地提出晓事宫女。 只要陛下有立后的打算,顺势提出便可。 谁能想到圣上反倒不想“成家”。 饶是梁太后活了几十年也没想到,大周的这位皇帝竟是位不好女色的。 叶敛离开后忍不住和子夜感叹,“梁太后果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近日有多少命妇觐见太后即使叶敛都有所耳闻,梁太后却能忍住不质疑新帝的决策,关心新帝身体,拉近两宫关系。 识时务,懂进退,通情达理。 “配先帝真是可惜了。” …… “你说新帝不想立后是真心的吗?”梁太后轻声问道。 雄心壮志的皇帝真能忍受得了一位“摄政太后”吗? 梁太后本想今日借着“立后”,为娘家和女儿在新帝面前留个好。 不得不说,这便是古人和叶敛的代沟。 古人认为皇帝至高无上,大权在握,否则就不会将相权一分再分,不断集权,叶敛没这个想法。 梁太后和宰执们当的好好的,只要不犯错误,叶敛为什么要撤掉? 他巴不得下属能干。 有了叶敛的提醒,袁崇很快参悟到流水线的形式,将火铳的制作效率提高不少。 加之拨款出自圣上私库,轮不到大臣指手画脚,五千支火铳在不到十日内全部组装完毕。 自整顿军务后,朝中便无人小觑圣上,这频繁拨款自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陛下,到底在私下搞什么? 可惜,叶敛没有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意思。 带着成箱的火铳直奔禁军大营。 和上次不一样,离老远叶敛便听到了操练的声音。 军营门口,韦瑞早早等着。 “免礼。”叶敛扶起想要行礼的韦瑞,“朕要的人选出来了吗?” “陛下条件如此优渥,军中这些人将名额都要抢疯了。”说到这韦瑞也不再装模做样,和叶敛开玩笑般说道,“陛下是没见这群小兔崽子明里暗里问过我多少次考核的内容,大晚上不睡觉跑演练场锻炼去。” “那正好朕过来看看你挑出来的这些人。” 跟在陛下身后的韦瑞,忍不住偷偷看送过来的箱子。 这尺寸,是什么神兵利器。 直到陛下是来送武器,韦瑞特意清理了一个校场。 “上人吧。”叶敛站上高台,只见哨塔红旗一挥,五千精锐分批快速进场。 整个过程只见沙尘扬起,不见丝毫喧闹。 韦瑞身为这支队伍的临时长官,此刻进入状态:“营员全部到齐,请陛下指示。” 叶敛打开身边的一个箱子,火铳一只只整齐的列在箱中,暗色的金属在阳光下闪着诡异又神秘的光芒。 “你们是韦都指挥使精挑细选出来的雄兵,是禁军之中最优秀的军人。” “但五千名额不变,人员是会流动的,考核不合格,来了这里也会被赶回去。” 叶敛的话一出,这五千人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当然留下的人组成神机营,拥有最优良的武器,最快的晋升,最好的待遇,马革裹尸,神机营的一家老小将有朝廷供养。” 叶敛看着台下的五千将士,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神机营是大周雄师,尔等是大周英雄。” 叶敛说完,从箱中拿起一支火铳,开火射向空中。 只见火光从黑乎乎的枪口闪过,一声闷响。 “这便是工部最新制作出的神兵,也是尔等今后的武器。” 叶敛说着将手中的火铳扔给韦瑞,枪管还在发烫。 “这火铳射程约为一百弓,只是后力略大,还需要将军带着神机营军士们多加训练。”袁崇介绍道,作为火铳的制作者,他被叶敛带着一起来到了禁军中。 “一百弓?”韦瑞惊声道,“这么个小玩意射程这么远?” 古人常用“百步穿杨”形容人箭术高超,神箭手对臂力要求极高,可以说万里挑一。 “陛下,这火铳对臂力的要求如何?”韦瑞心里心里有一个猜测,却担心太过异想天开。 “去靶场,亲自试试自然就知道了。” 子夜骄傲挺胸:去吧,宿主! 叶敛有心威慑众人,率先示范。 百弓之外,枪枪正中红心,只留下一个重叠的枪眼。 耀眼的阳光下,圣上的英姿留在第一批神机营官兵心中,成为不可磨灭的印记。 等到年老,他们仍会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从那日午后开启的辉煌。 “火铳的使用很简单,但有一定的危险性,需要练习。”袁崇指导下,五位千夫长和韦瑞率先学会了开枪。 韦瑞摸了摸被震到的手臂,宝贝地摸摸手里的这支火铳笑道:“果真是神兵,后力不算大。” 底下的兵士若不是这十多天的纪律训练,估计早就喧闹成一团,但现在眼中的亮光已经暴露出内心的期待。 “神机营的武器便是火铳,由于杀伤力大,火铳训练外统一放置于单独库房,无故以火铳故意伤人者,军法处置。” 叶敛一贯喜欢将“丑话说在前面”,火铳作为初级的热武器,只有从一开始就定好规矩,后人继续发明的火器才不会滥用。 “今日起,神机营脱离禁军,直属于朕,非朕的命令不听,都指挥使韦瑞暂任神机营统领。” 大周圣宗一朝,百战百胜的威武之师神机营至此登上历史的舞台。 …… 北燕来者不善,西狄和南蛮也不是省油的灯。 只要中原之地显示出丝毫颓势,这三位凶恶的“邻居”绝对会狠狠咬上一口,叶敛不喜欢被动挨打,更喜欢掌握主动权。 “两位宰执待幽州是何主意?” 吕博思虑过后开口道:“大周今年祸患频发,府库困竭,陛下有光复幽州之意甚好,仍需静待时机。” “戎狄之患是大周隐忧,边境不宁,天下难安。自伪汉拱手让幽州,到大周建国百余年,幽州之战非一日之功,粮草兵马均需从长计议。” 钟离微和吕博的想法相似,幽州很重要,但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 自□□登基以来,大周一直致力于收复幽州,为此不惜另辟另辟府库。 这一座府库里面藏着的财富,一是为后来收复幽州的军事行动提供军资,或是想武力收复不成,那便通过购买的方式,赎回幽州。 大周这百余年间发动过数次北伐,意在收复幽州,只是无一例外败北。 “‘失岭北必患幽州,失幽州必祸中原’,幽州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自古便是中原屏障。大周失幽州,少养马之地,直面戎狄骑兵,备受欺凌。岁币之资,年逾百万,实为大周和朕心头之患。” 叶敛并没有想现在就攻打北燕,他这个穷皇帝连养五千神机营兵士都难,更别说大肆北伐了。 “朕知朝廷财政有难,北伐一事自不可轻言。” 叶敛的话倒让两位宰执心稍安,他们可是怕了,万一新帝是个好大喜功的,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北燕遣使,西狄和南蛮也是心思不纯,岁币缴纳在即,耗资极巨,可能稍降岁币之资?” 大周这些年俨然将北燕的胃口养大,加上西狄的趁火打劫,岁币几乎是年年增长。 先帝时府库这么缺钱和这连年上涨的岁币脱不离关系。 吕博:“真宗盟约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 先帝岁币真实耗资却几乎是盟约的数倍。 “大周历来喜好依约行事,既然真宗盟约数额已定,身为后辈自不好越先祖而厚慰邻国。” 第7章 使臣 叶敛的意思很简单,北燕的岁币不能按往年的例子,真宗盟约定多少就是多少。 先帝时为彰显大国气派甚至数倍与之,导致财政入不敷出。 对这些不听话的邻居,叶敛可没这么大气。 “戎人背弃真宗盟约称帝,妄图与大周平起平坐,陛下宽宏,不追究其背信之过,反遗国礼相贺,已足显大国风度。”钟离微拱手说道,“臣替北燕谢过陛下。” 钟离微不愧是先帝时点的探花,一番话从他的嘴中立刻就不一样了。 “戎狄胃口被养大,陛下岁币不增反降,必会引来边境祸患。”吕博虽然心疼岁币之资,但大周现在最需要的莫过于和平。“边军难敌北燕铁骑。”他痛心疾首地表示。 幽州以南为平原,正利于骑兵作战。 “陈国公为人谨慎,善于治军,戎马一生,当年平江一战威震天下。朕欲启用陈国公,整治边务,以防戎狄。” 平江之战,陈国公对战戎狄联军大胜,因战功受封国公,兵权收回后,于汴梁安享晚年。 如今正是赋闲的时候。 虽然陈国公交还兵权时已至“知天命”的年岁,但如今十几年过去,这位依旧是身强体壮。 比先帝健康多了。 “陈国公修习武艺日耕不辍,卑职虽正当年,若非全力以赴,轻易不能敌。” 韦瑞提到这位世叔时,语气中满满的敬仰。 这样一位猛将,徒留京中养老,实在浪费。 钟离微难得完全同意陛下的看法,“陈国公善于军事,对战戎狄皆有经验,实为良选。” 当年平江之战后,若非先帝担心陈国公功高震主,急于议和,幽州并非没有收复的可能。 钟离微:“岁币之资,劣大周之力而助戎狄,戎狄恃骑兵而愈猖狂,此势不可再涨。” 先帝时,钟离微曾数次进谏,与其以岁币求和平,不如将钱财花在军费上,提高自己的实力。 先帝均以“不与蛮族计较”为由拒绝。 吕博身为首辅,性格谨慎,见陛下和次辅达成一致,不再多言。 “工部制作一神兵,以神兵之利,朕组建神机营,两位宰执无事可去看一看。”叶敛随口说道。 回到宰相府,吕博坐在主位上苦笑道:“年纪大了,思维跟不上了,该给你们年轻人让位了。” “陛下年轻,易冲动,首辅乃先帝委托照看陛下的重臣,心思谨慎,哪里就到了让位的时候。”钟离微劝道,“陛下性格和先帝迥异,大人只是不适而已。” 吕博摇摇头,不再多言。 …… 腊月十三,礼部侍郎赵成光率一众属官立在寒风中,翘首以待。 太阳渐高,冬日的阳关却没有多少温度,他们这些人当了多年文官,这猛的站这么长时间,几位身体虚的已经开始晃了。 “几位大人身体不适,不妨进马车休息,待使臣将近再下车迎接。” 赵成光被下属劝着进了马车,“确定北燕国书上定的是今日?” 得到肯定的答案,赵大人的怒气更高,“戎人鄙远,果真是无礼。” 等到太阳偏西,小厮跑到茶寮处,哼哧着说道:“老爷、大人,使臣已经在二里之外了。” 茶寮中的诸位大臣累的怒气都散没了,再看不出这些使臣是故意的,他们就白混了这么多年的官场。 好在礼部的官员都是见识过大场面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等北燕众人的车架到眼前,诸位大人已经换上了笑容。 “天色已晚,不知路上可安稳?” 此次北燕带队出使的是燕帝的第五子拓跋护,性情乖张,骁勇善战,在边关素有暴名。 赵成光上前招待问好,这位五皇子也没有下车的意思,隔着帘子傲慢地说道:“本皇子身体不适,带我等去使馆吧。” 副使萧钰来自北燕后族萧氏,看上去倒是有礼,不似外族人。 “殿下中途感染风寒,耽误了行程。” 暂且不管拓跋护的声音多么中气十足,完全不是感染风寒的模样,萧钰的话算是有了借口。 “我等在路上偶遇西秦使臣,于是结伴同行,大人莫忘为他们安排。” 萧钰的话一出,众人这才明白旁边这位的身份——西秦丞相唐清。 难怪车架如此长,原来是两支队伍合二为一。 “众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礼部已经为众位准备好汤浴接风洗尘。” 马车中穿来一声嗤笑,众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竟是些胆小怕事之人,不知父皇有何犹豫。果真是老了,依本殿下之意,直接挥兵南下,这大片土地皆是手到擒来,还试探个什么。”拓跋护对父皇的谨慎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大周的官员都是软蛋,不足为惧。 萧钰跟着来便是替燕帝约束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以及试探大周的虚实。 “大周建国百余年,不乏料敌如神的猛将,不过内部重文轻武,压制武将。大敌当前,大周若摒弃前嫌,数十万大军压境,纵我军骁勇,依旧难敌。”萧钰看着五皇子意气的模样,劝道,“十几年前,陛下率一万北燕将士,联合西秦八千勇士南下攻城,一路势如破竹,直到遇李达兵败平江,功败垂成。” “大周先皇帝畏惧李达名声过盛,急于夺权。名为显泱泱之风,不要北燕赔偿,只要两国退兵便赏赐大批财物。如此,北燕虽损兵折将,元气未失。”萧钰回忆起往事仍不由感慨,“天命难违,大周实在有幸。” 拓跋护没有经历过平江一战,从萧钰口中依稀可以感受到父皇当时的愤恨。 “那就不知大周现在是否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 西秦使臣来的突然,好在礼部早有准备。 “大周果真是奢侈,大国风范。”西秦使臣忍不住感叹,汴梁不愧是让大王魂牵梦绕多年的地方,小小的使馆都奢侈的通上了温泉,那皇宫该是何等金碧辉煌。 西秦丞相唐清讽刺一笑,能供养得起贪婪的戎人,依旧活的这般滋润,难怪关外各族盯着这片土地。 只希望大周能撑到西秦崛起,否则这样一块肥肉单肥了北燕戎人,对他们可不是好事。 两国心怀鬼胎,试图瓜分到最大的利益,只怕现实出乎意料。 自北燕和西秦使臣进入汴梁,蛮族人在汴梁城中整日闲逛,买卖东西,年关将近,各家商铺乘机推出促销活动,更是热闹非凡。 “好一幅安居乐业的画面。”萧钰坐在茶楼上听着这些富有活力的市井之声,“不愧是汴梁人民。” 即便高傲如拓跋护也不得不承认,和北燕盛京相比,汴梁的繁华较之百倍有余。 萧钰喝了一口茶水,“北燕兵强马壮,可粮食、茶叶、药材等仍需从大周购进。两国互市,大周商人用华丽的丝绸换走成车的羊皮,粮食和茶叶换走马匹,北燕牧民辛苦一整年,最后富了大周商人的口袋,大周朝廷每年征收的榷税高达百万贯。” “陛下重用汉臣,允许汉人在幽州垦荒,发展贸易,便是不想大周尽占互市之利。”萧钰出身萧氏,萧氏女子尽为皇后王妃,萧氏男子为驸马。萧钰身为燕帝心腹,清楚燕帝派五皇子出使的意图,有意将两国的情况真实情况告诉拓跋护。 萧钰内心叹了口气,陛下诸子皆不成器,唯有五皇子虽性情有暇,但战功赫赫,便属意五皇子继承皇位。 身为皇子自傲还算不上大问题,若是一国帝王盲目自大,对这个国家都是一场灾难。 燕帝推行两府制,重用汉臣,重视农垦,成效显著。 只是改革需要时间,北燕若想摆脱对大周的依赖,需要下一代皇帝依旧是改革派。 北燕内部争议不断,保守的北燕贵族敌视夺权的汉臣,认为燕帝改族人放牧为耕种是自取灭亡,这些保守的贵族形成保守派。 五皇子拓跋护正是保守派。 燕帝想借此次出使,让五子看清楚大周和北燕的差距。 铁骑虽好,却不是万能的。 最起码治理不成一个如此繁华的汴梁。 拓跋护看着街道人行如云,若有所思。 …… 自组建神机营手头拮据后,叶敛便在想如何挣钱。 子夜不甘寂寞地出主意,“宿主,穿越三大宝,玻璃、肥皂、水泥,方子我这就给你找出来。” “肥皂不行,官员家中多使用的澡豆,其配方多是保养美白肌肤的,比肥皂好用,普通农家的猪胰子皂,和肥皂的作用差不多,自然不会花钱买。” “水泥主要用于铺路,现在官道狭窄不平确实需要修,但这是花钱的事,暂且放一放。” “三大宝”中两个都被反驳了,子夜也不气馁,“那玻璃呢,现在制作出的琉璃内有杂质,如果能够制造出透明无暇的玻璃,无论是玻璃器皿,还是玻璃首饰绝对大赚一笔。” 叶敛点点头,“你将玻璃的方子查出来,不光无色的。” 子夜刚刚说的玻璃首饰让叶敛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 第8章 阅兵 京郊禁军大营。 钱砸下去,确实是有效果。 有了火铳,神机营可谓是如虎添翼,整日训练的气场都不一样了,中午吃饭从普通兵士身边经过,都忍不住让人偷看。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进神机营?”一个看上去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兵羡慕地看着远去的身影,“听说神机营的武器杀伤力堪比神箭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让我们也看看。” “神机营的伙食比我们可好多了,月银还多,可惜我们入伍得晚,错过了时候。” “你们两个小子志气挺高,神机营那挑选的都是禁军中数一数二的,直属的是圣上,待遇能不好吗?”那汉子一边吃着手中的饭,一边和这群新兵蛋子说话,“你们这是赶上好时候了,先帝时,中午哪能吃的到这有蛋有肉的饭,至于月银,到手能有一半都是好的。” “我娘六个儿子,当初送我来当兵的时候,我还不乐意,到这才知道是个好差事。” “等你能进神机营,那就是光宗耀祖了,听说以后禁军的将军首先从神机营挑选。” “改天等我进了神机营,岂不是未来就是当官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还想当官呢?” “别笑了,快吃,吃完休息一会,下晌还要训练呢。” “快快快,老子去眯一会,省的挨训,训练真是累人。” “再累能比得上在家下地,下地吃不饱还没银子拿……” 现在军营整日训练,也就吃饭时能聊会闲天,不过百姓是最好打发的,只要有活下去的盼头,他们便不会反抗。 中军账中,韦瑞接过圣旨,“公公可要替陛下参观禁军军营?” “都指挥使是陛下信重之人,奴婢自然是相信将军。”成德笑眯眯的说道,“陛下心中惦念着将军,托奴婢告诉将军一声,军务虽然重要,身体也要紧,要是您的身体出什么岔子,韦老太师还不找到陛下。这是陛下给您送的补品,您可要保重。” “军中事务繁忙,陛下身边离不开人,奴婢就告退了。” 韦家这是绑在陛下的船上了。 …… “阅兵?”莱国公惊呼一声。 “父亲,这是怎么了?”世子梁司维连忙上前扶住莱国公。 “陛下要在除夕前一天阅兵,这是何意,莫不是想借军权警告我等?”莱国公本人是个糊涂性子,耐不住命好,妹子先是当了皇后,现在又成了太后,家中的爵位也在皇帝的抬举下成了国公,成了国公却长不了脑子。 梁司维溺爱着长大,也没多少脑子,听到陛下要追究空饷一事立刻慌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太后,“那您快联系姑母,让姑母去陛下那里求求情。” “对对对,还好宫中有你姑母。” 叶敛派次辅钟离微核查军中兵士后,只是在朝堂宣布户部发拨军饷须以名单为准,至于原本那些吃的空饷却像是忽略了一般,什么处罚都没有。 那些勋贵“唱念做打”和抱团的准备,全然白费了功夫。 这不都提着心,想看陛下留着什么后招。 叶敛之所以能这么干脆利落的整顿军务,离不开军权。 大周历代皇帝重文轻武,引来外患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对收拢军权很有用。 叶敛继位后,顺利拿到军权。 军权在手,这些勋贵也只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为所欲为。 叶敛阅兵威慑戎狄的同时,不安分的勋贵也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一箭双雕。 “大周的神兵利器,这是打不过我北燕骑兵开始做梦了是吗?”拓跋护讽刺道。 萧钰抬手制止拓跋护,“这消息属实?” 下首的探子拱手说道:“数日前,禁军单独组建一营,名为神机营,据说皆配此神兵。大周将军瞒得紧,我等没有选进此营,因此并未见过。” “神机营,大周莫不是想对付我北燕骑兵,不知是何等神兵给了他们这般勇气。”拓跋护很是自信地嘲讽道。 北燕骑兵分为重骑和轻骑。 重装骑兵人马均装备有盔甲和盾牌,以强大的冲击力和优秀的防御力而著称,是北燕最昂贵最重要也最荣耀的兵种。堪称冲毁敌人阵形,打击敌人士气的超级骑兵、人肉坦克。 轻装骑兵只是相对于重装骑兵而言,其腰部以上的大部□□体有装甲保护,机动性强、作战灵活,具有良好的战斗技能。打完就跑,轻骑兵的速度非常快,无战事时常被用来骚扰边城,劫掠大周军民。 幽州以南是大片平原,北燕仗着骑兵,可以说横行边关。 即使是平江一战,大周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占了骑兵在江边施展不开的地利才得胜。 萧钰没再制止拓跋护的嘲讽,别的不提,单论骑兵,北燕却是谁都不惧的。 “我们的人尽快混入神机营,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神兵。”拓跋护命令道,“你们混不进去就给我收买进去的,不论方法。” …… 火铳的制作暂且告一段落,袁崇这个领头人却被叶敛盯上了。 袁崇颇擅制器,火铳在阅兵前仍是保密状态,叶敛却毫不吝啬封赏。 对于这位难得的工程人才,叶敛也不想压着他磨一磨,直接升为从六品上的工部员外郎。其他的工匠依功赏赐,改封官封官,改给银子的给银子。 有了袁崇的例子在前,这些工匠对叶敛可以说死心塌地。 “完全透明的琉璃?”袁崇听完陛下的话忍不住皱眉道,“臣曾听说江南富商进贡先帝一只海外的琉璃盏,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价值连城,陛下问的可是这个?” 叶敛在起了用玻璃挣钱的心思后,早就知道了先帝私库中的这只琉璃盏。 这琉璃盏不愧是进贡而来的珍品,确实是晶莹剔透,但碍于技术,一丝杂质都没有就未免言过其实了。 最起和码比不上叶敛在现代世界见到的各色玻璃。 “我这里有一个方子,你拿去试试能不能炼制出无暇的琉璃。”叶敛照例拿出一张纸递给袁崇。 袁崇接过这张纸,里面的内容很是详尽,几乎将制作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这方子明显和之前的风格一致,出自一人之手。 袁崇心中对这位大师愈发敬重,只是看陛下这保密的样子,他怕是见不到这位大师,很是可惜,不知这位大师师承何人,莫不是墨家子弟。 工部的姜师傅正在作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知道哪个坏小子念叨我。” “这位大师不慕名利,不喜交际,你今后有何疑问可以给朕,朕转交大师。”袁崇的表情太好懂,叶敛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 子夜虽然做任务的时候不太靠谱,但毕竟是时空管理局的高级人工智能,堪称全才,知道的机械工程知识充当大师绰绰有余。 袁崇脸上立刻露出感激的表情,比他升任工部员外郎时的兴奋更加真切,“臣拜谢陛下隆恩,望臣不要烦扰到大师。” “大师也希望你能将他的方子发扬,人选依旧你来选。” 叶敛不忘给袁崇灌鸡汤,果然一听大师还在关注自己的进度,袁崇眼中的光亮的吓人。 “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和大师的期望。” 子夜看着满身干劲的袁崇离去,不由得哀叹,“又一个被宿主忽悠的。” 上一个是至今仍在京郊兢兢业业,风餐露宿地给宿主训练神机营的韦瑞。 叶敛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对子夜说道,“袁崇有问题后,你记得回答了。” 安排的明明白白。 …… 西秦使臣住进使馆后,和整日上蹿下跳、要东要西的戎人相比,格外的安静。 唐清将茶盏重重一摔,忍者怒气问道,“给了你们五日的功夫,大周神机营到底有何机密竟一丝都没探得。” 西秦在三国之中最是弱势,依附北燕从大周这里敲诈来岁币,又联合大周,共同擎制北燕,可谓处于夹缝之中。 近些年,西秦发展迅速,不满足于依附的地位,对中原野心勃勃。 唐清身为西秦丞相,权倾朝野,西秦近些年的诸多动作脱不开他的身影。 汴梁城中的西秦暗探比北燕只多不少。 得知大周组建神机营,唐清可没有北燕的自傲,第一时间便下令汴梁城中的暗探行动。 愈是瞒得紧,越是重要。 “不惜一切代价,给我继续探。” 唐清性格最为谨慎细微,西秦出使的目的和北燕不约而同,他担心属下被蒙蔽,不惜亲自带队出使。 大周这新组建的神机营,还有这突然严密的军营,无疑是其中的变数。 * “阅兵?!” 叶敛的决定一出,朝堂立刻喧闹起来。 “钟次辅和韦都指挥使整顿军务有一段时日,正值北燕和西秦使臣来朝,邀诸位一起看看禁军的风采。” “臣愿展示禁军整顿成果,陛下组建的神机营正好与诸位大臣见面。”韦瑞首先站出来说道,“两国来使,正好交流一番。” 莱国公头上已经冒汗了,他还没来得及和宫中递上话,陛下这动作怎么这么快。 说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莱国公军中旧部无意听到圣旨,莱国公府有恩于这人,这人也是忠心,第一时间告诉了莱国公。 莱国公就这样误打误撞提前知道了阅兵一事,担忧了这些天。 叶然本就没有现在就将这些勋贵一网打尽的意思,尤其是莱国公,他名义上的外家。只要莱国公府安分守己,叶然不介意给他们一府尊荣。 在一众群臣中,莱国公心虚的格外明显。 莱国公感受到身上来自陛下的视线,越发冒汗了。 “完了,完了,陛下这是要打压莱国公府了。” 第9章 抱大腿 “父亲。” 梁司维急忙上前扶住莱国公,他没实职,又是外男,莱国公被圣上留下,他着急也只能在家中等消息。 “陛下怎么说?” 莱国公摸了摸脑袋上的汗,从宫中出来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都不用叶敛多问多查,只轻飘飘地看着莱国公,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这位心理适应能力不太强的“舅舅”就什么都招了。 从不该掺和军队的空饷一事,不应探听圣意,到保证绝对不仗着是陛下的外家就狐假虎威,只差抱着叶敛大腿痛哭。 回到府中,莱国公心有余悸地说完宫中的事,哀叹道,“陛下眼中揉不下沙子,不知道宫中的太后娘娘还能庇护我莱国公府多长时间。” 自从封国公后,莱国公府众人走起来都带风,此刻火热的心慢慢回归实处,原本的自傲统统变为不踏实。 梁司维被莱国公教养着长大,将莱国公胆小怕事的心理继承了十成十,听到父亲这话心思动了。 “您说芊姐儿怎么样?” 莱国公有些不悦,“我莱国公府都不保了,你还有心思管这些女人家的事。” 虽然莱国公对梁施芊这个名满京城的嫡孙女很满意,但和家族荣耀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梁司维这辈子最羡慕的莫过于父亲,整个汴梁城中,有谁比他父亲更好命,就因为一个好妹妹,梁家由一个默默无闻的没落勋贵,到他手上一路升成了国公。 那些原本看不上他梁家的高门侯府,这些年还不是反过头来高看他们国公府一眼。 这满门的荣耀从何而来,还不是因为宫中那位姑奶奶。 梁司维越想越觉得对,他有自知之明,就凭自己的能耐,父亲和宫中太后一没,梁家不败落都难。 “父亲,我这是在想陛下的后宫。”他不求女儿能有姑母的好命,但只要能进宫诞下一位皇子,日后哪怕封王,看在儿子的面子上,陛下总不会眼睁睁看梁家败落太惨。 以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芊姐儿不说是皇后贵妃,一个妃位总使得。 梁司维幼时梁家已经因为梁皇后封了侯,对梁家原本的光景记不太清了,莱国公可记得清楚。 从没落的勋贵到炙手可热的国公,这甜头他可是尝过了,此刻世子一提出送女儿进宫,莱国公立刻心动了。 这不是亲的都给自己升了国公,那位置上要是梁家亲的,不说异姓王,一个三代始降的爵位总是有的。 “你给我想想,我先和太后商量商量。” 梁司维一看父亲这样子就知道他意动了。 “您好好想想,争取给芊姐儿争取个好位份。” 陛下宫中没进人,芊姐儿做第一人,日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也高些。 * “哀家真是欠你们的,哥哥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能干出这种蠢事。”梁太后见嫂子急急忙忙的递牌子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我说陛下怎么突然召都指挥使进宫,原来问题出在你这。” “太后消消气,我和陛下认错了,今后绝对不再窥探圣意。”莱国公认错认得干脆利落,“我这次来是为了芊姐儿的婚事。” 梁太后抬手制止莱国公接下来的话,“我和陛下的情分本就尴尬,陛下后宫的事插不上手。” 经过这么多事,梁太后算是明白了娘家这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不过这样也好,省的陛下猜忌,看在她这个名义上嫡母的面子,梁家总能保住一代富贵。 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哥哥,别的不说,识时务是绝对的。 前不久还有大逆不道的心思,陛下的手腕一露出来,这不立马怂了。 莱国公可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当年父亲说,梁家最聪慧的人就是妹妹,若不是身为女郎,梁家的家主改是娘娘才对。我和你侄子都没实权,梁家靠着娘娘有了爵位,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梁家败落。” 想到已经去世的父亲,梁太后心软了。 当年父亲确实感叹过自己未生成男儿身,当年她被封为太子妃,梁家虽然没落,父亲依旧拿出了银子添置嫁妆,哥哥纨绔却没说拿宫中的聘礼填补家中。 莱国公做主后,没少给当时还是皇后的她拖后腿。看在当初的情谊上,梁太后一直没想过放弃娘家。 “这位陛下不似先帝是流连后宫之人,主意正,想送芊姐儿入宫不是件容易的事。” 早在叶敛提出不需要伺候之人的时候,梁太后就诧异过,但看陛下这段时日的表现,明显不是说说。 “陛下到了加冠的年纪,后宫无人对子嗣也不利,前朝肯定会劝谏。我不过是想借着娘娘您让芊姐儿提前和陛下接触一番,两情相悦自是最好,就算没有,芊姐儿入宫也有几分情谊。” 在抱大腿这件事上,莱国公称得上无师自通,脑子格外活跃。 梁太后不赞同兄长将家族荣耀寄托于女儿家的想法,但梁家的二代子弟确实没有撑得起门户的,只好说道,“你让哀家想想。” …… “阅兵一事准备得怎么样?”叶敛感兴趣地问道,他将当年在某个小世界看到的阅兵仪式简单地给韦瑞说了一下,包括各种方阵,不同兵种武器的展示方式之类的。 韦瑞自从被陛下器重后,理解了什么叫“陛下一句话,官员跑断腿”。 当初韦瑞知道自己全权负责阅兵事宜时还为陛下的信任而感动,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天真。 子夜是亲眼看着,韦瑞是怎么从保养得宜的“美大叔”,变成现在这样风尘仆仆的“黑壮汉”。 真可谓是“宿主催人老”。 如果大周有星网,子夜觉得韦瑞绝对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有一个太放权的皇帝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韦瑞:谢邀,那就是皇帝一句话,其他什么事都是自己的。 无视韦瑞幽怨的眼神,叶敛摸摸良心,表示一点都不痛。 “汴梁城中的北燕和西秦探子这段时间动作频繁不少,军中情况呢?” 说到正事,韦瑞换上严肃的表情,“上次陛下召臣商讨中军大帐的保密问题,依照陛下的意思,卑职趁机清洗了军中将士,抓住了几个细作。” 叶敛从龙椅上下来,拍拍这位“勤勉”的心腹肩膀,“这段时间事务繁忙,改日闲下来,让你好好休息休息,你再坚持一下。” 子夜看着宿主几句话后,韦瑞满脸感激的退下了,很想摇一摇韦瑞的肩膀让他清醒过来。 改日,一改就没时候了。 看看袁崇小宝贝,火铳完又被支去做玻璃了。 宿主这明显是在画饼啊! 叶敛似乎知道子夜在吐槽,“你闲着就去给我多寻几个人才。” 子夜改口非常快,“宿主果真是体贴下属的人呢。” 呜呜呜,谁让它跟了位大佬呢,就是能屈能伸。 第10章 震慑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正是阅兵的日子。 “圣上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陈国公赋闲多年,轻易不出家门,这次还是听说新帝搞出了什么神兵,他这才接了这阅兵的邀请。他眼力极好,清楚的看到远处军容肃整的待检阅军队,暗色的盔甲在冬日阳光下闪出冷光。 这一片坐着的都是勋贵,□□时以战功起家,现在军权被收,子孙出息的在朝中还有地位,不行的就只凭着祖上的虚爵。 陈国公听见身旁东宁侯的话,将目光收了回来,眼底闪过暗芒。 汴梁内城城墙上,皇帝与太后的仪架已经到了。 叶敛的心情确实不错,他来这大周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大周糜烂的军队,现在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子夜更是迫不及待,“快让他们好好看看我们做出来的火铳。”这可是有它的功劳在。 拓跋护带领北燕的使臣和唐清为首的西秦使臣,作为这场阅兵仪式的目的之一,自是不会缺席,保证能清楚地看到大周军队全貌。 巳时整,一声枪响后,阅兵正式开始。 韦瑞站在城墙的一端,看着参加阅兵的这五万禁军有条不紊的依批次接受陛下检阅,内心忽然涌现无边豪情。 尽管只是简单的列队走正步,上万的兵士毫不杂乱,整齐肃穆的模样也是很唬人的。 韦瑞不愧是聪明人,叶敛不过稍加提点几句,就在这些天搞出了军训汇演的场面。 “天佑大周,富强安定。” “社稷永固,承平盛世。” “尧天舜日,民安物阜。” “休明盛世,东风入律。” …… 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每个方阵震耳欲聋的口号,汴梁城中的百姓也不由得安静下来。 士气有多重要,在战场上甚至能决定战局。 北燕和西秦的使臣的面色有些不好,他们大概明白大周皇帝的用意了。 然而,精彩还在后面。 五万军士列队完毕,随着哨台上的旗手变换旗语,五万军队迅速变换阵型,还不止是变了一个。 丝滑流畅,完全不像是战场临时变阵。 拓跋护看着这行云流水的操作,忍不住捏紧了椅子。 北燕铁骑靠何取胜? 莫过于以骑兵破坏敌方军阵,冲毁阵型后,对方自是溃不成军。 但骑兵尤其是重骑兵,一旦敌军阵营未散,被敌方大军包围,逃跑也很难。 培养一位重骑兵要花费的银两有多高,上千两不止。 北燕这般横行草原,手下骑兵不过一万。 每损失一个都心疼的滴血。 阵营在多次变换后,多数军士的任务至此结束,剩下的便是引得多方窥伺的神机营。 大军如流水般快速整齐地散去,只留下五千将士。 和五万人相比,这五千人的气势丝毫不弱。 反而因为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叶敛很舍得花钱,身上的盔甲无一不新,五位千夫长骑着高头大马,每人手上皆配置上火铳。 拓跋护已经全然忘了原本的鄙夷,第一次正视这位大周的新帝。 初代火铳,叶敛已经做到了连发。 子弹的成本并不便宜,但相比岁币,区区五千人的子弹不过是九牛一毛,为此叶敛也是狠狠放了一回血。 要知道,火铳想要设准,最缺不了的就是练习。 百弓外早就放置好了上千靶子,几位千夫长各自率领部下分开。 “请陛下示下。”韦瑞出现在城墙上行礼道。 陈国公此刻哪里还有最初的臭脸,眼神都亮了。 这百弓之外的靶子,他心中不太相信新帝能在一个月之内培养出五千神箭手,但看过陛下整顿军务的效果,不免产生期待。 “可以开始。” 随着叶敛的声音传出,旗手旗帜一竖,五千神机营将士整齐划一地端起手中的火铳。 只见旗帜一放,枪声一响,枪林弹雨之中,上千靶子顺势倒下,每个靶子皆是弹痕。如此密集的射击下,靶子甚至都成了碎片。 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之间,火铳中的弹药射完,神机营都将士们迅速整队集合。 硫磺的味道混杂着烟尘散去,目力所及是一片狼藉。 神机营将士盔甲未乱,目光如炬。 城墙之上难得陷入安静之中。 直到汴梁城中的百姓反应过来,欢呼雀跃称万岁。 冷兵器时代出现□□,杀伤力肉眼可见。 萧钰和唐清难得默契的对视一眼,不出意料的面色凝重。 “原来这便是大周的神兵。”一位使臣目瞪口呆地感叹道,“不愧是神兵。” 拓跋护忍不住将北燕的骑兵和这神机营放在一起对比,此刻居然不自信了。 …… 百姓的记忆力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 提起十几年前朝堂发生了什么大事,百姓可能不记得。但提起大周战神,陈国公李达确是妇孺皆知。 此刻这位战神就站在太清殿外。 或者说,阅兵后,不少大人们都在这里。 神兵之名,名不虚传。 “陈国公,陛下有请。”成德很是恭敬地将这位老将军引进殿,他跟在叶敛身边也算是看清楚了,陛下和先帝不同,可没有重文轻武的意思。 太清殿内,俨然聚了一个小朝廷。 看到久违的陈国公,勋贵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们可算是怂了。 什么抱团不抱团的,只要陛下不拿那神兵对付他们,他们将贪的那些钱还回去都行。 莱国公看着这些不靠谱的“团员”,内心起了一股优越感。 还好他提前承认过错误了,莱国公瞅着一脸严肃的陈国公,不然这不就在这人之前丢他国公的脸了嘛。 对于这些勋贵“主动”要求偿还军饷,叶敛很满意。 子弹的银子这不就有了。 刚刚的那场阅兵看着花里胡哨,叶敛见多识广可是知道,最后这一起射击的水分有多大。 说白了是神机营将士的准头还不够,准头不够,人数来凑。 再加上靶子都在一片,扫射过去,总有能中的。 加上外人不了解,如此营造出这般强势的样子。 不过看到陈国公,叶敛知道自己的又一个目的达到了。 唐清回到使馆,脸上挂的笑意褪去,“朝中那些人干什么了?” 西秦本是氏族部落,随着和大周的交往,逐渐向封建制转变。 转变必定会伤害到狄人大奴隶主贵族的利益,唐清手腕强硬,加上背后西秦王支持,这才一手推动西秦改制。 西秦贵族经营上百年,盘枝错结,唐清不在国都兴庆府,这些被打压下去的贵族立刻蠢蠢欲动起来。 唐清离开兴庆府时,留下后手,这些叛乱迅速地被镇压下来。 大周新帝不是好惹的,西秦国内还有这些蠢货给自己拖后腿,唐清的话中带着凉意,“给我警告他们,若是他们还不能安分下来,我不介意让他们彻底消失。” 唐清原本可能有心思和这些贵族博弈,这不过是拿这些贵族当跳梁小丑,闲暇时图一乐。现在他没有了“玩乐”的心思,这些人最好老实起来。 送来消息的下属听到丞相的话没有觉得丝毫不对。 他等都是丞相从平民之中选拔而来,跟随丞相看到西秦越来越好,整个西秦之中最信任的就是丞相,连大王都比不上。 “大周的火铳真有这么厉害?” 阅兵北燕和西秦使臣观礼人数有限制,加上他要处理叛乱后事,就没去。 他本以为大周所谓“神兵”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谁知道真搞出来了。 但他实在不相信其他使臣说的什么“声似惊雷”,“弹指灰飞烟灭”,要真这么厉害,大周能短短数日便研究出来,还大大咧咧的给他们看。 抱着怀疑的态度,这位下属忍不住问唐清,在他心中最可靠的莫过于丞相。 “那火铳之利未必劣于我西秦神臂弩,或许还要更强。”唐清本以为这次出使不过是出于谨慎之心的例行公事,谁料他们反被镇住了。 西秦的神臂弩,可在城下射杀城墙之上将士。 可但凡弩,对臂力要求都很高。 唐清观察神机营将士,那火铳射程达到百弓之远,这五千神机营将士却并未显示出困难。 这意味这大周的火铳其实对臂力要求并不高。 若是大周的军队皆配置上此物…… 大周必属劲敌! 那位下属没想到连丞相都如此说,忍不住震惊地盯着唐清,“我去打听一下这火铳出自谁之手。” 这人要是不能为他西秦所用,那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唐清抬手制止道,“备车,去沉香阁。” 沉香阁,汴梁城中的最名贵的香料铺子,专供汴梁城中的达官贵人使用,也是西秦暗中的情报点。 这些天为了打探大周的“神兵”,西秦暗探折进去不少。 事关西秦未来,唐清再谨慎都不为过。 第11章 陈国公 太清殿,陈国公第一次认真看这位新帝。 “陛下留老臣在此有何事?” 叶敛不在意陈国公话中的冷淡,反问道,“陈国公又是为何而来?” 陈国公讽刺一笑,是啊,明明说好不再管朝中事务,偏偏管不住内心的冲动。 “是老臣多事了。”陈国公说完就要退下。 叶敛也知道不能再刺激这位气性大的老将军,“当年的事是我叶氏皇族对不起陈国公。” 陈国公转身的动作一顿,愣在原地。 功高震主,皇帝没有人会不忌惮,只是先帝手段太过卑劣。 俗话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先帝收拢军权甚至等不到军队班师,几道急诏将前线的李达召回,甚至以粮草为威胁。 平江一战,戎狄大败。 先帝若是支持,大周士气正盛,未必不能狠狠打击戎狄,使两部二十年内无侵扰大周之力。 先帝的担忧,李达或许还能够理解。 但平江一战后,陛下不说处置北燕和西秦以下犯上,反厚赏两部。 大周数万好儿郎葬身战场,妻儿的安置费朝廷却拿不出。 李达无法理解,彻底失望。 班师后,陈国公府不问世事,和汴梁城中的权贵极少往来。 这一句迟来的“对不起”,是先帝欠陈国公的,也是欠无数葬身战场的将士们的。 “陛下言重了,老臣怕是承受不住。”陈国公想起当年的事依旧不免不忿,说出口的话难掩怒气。 “朕打算改革军中的‘抚恤金’制度。” 叶敛明白陈国公的不平在哪里,不在他差一步便完成“封狼居胥”的伟业,而在于那些无名无姓、葬身战场的普通兵士。 为国而战,朝廷辜负了他们。 叶敛站在陈国公面前,“朕知陈国公壮心不已,望公相助。” 陈国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不及弱冠之年,拥有的是先帝没有的锐气和野心。 君生我已老,陈国公叹了一口气,“陛下,老臣已经没了当年的气力。” “陈国公,这是朕的诚意。” 送走陈国公,子夜愤愤的对叶敛抱怨,“先帝太坏了,怪不得没有子嗣继承。” 子夜难得如此刻薄,在星际时代,所谓功德气运不像现在这样虚无缥缈,先帝在位时的糊涂举动,未必和子嗣相关,但子夜俨然顾不得科学二字。 周安帝。 大臣都觉得叶敛宽宥。 可这样一个谥号传到后世,想必很讽刺。 “陈国公会愿意回到朝堂吗?” 叶敛摇摇头,他不知道。 子夜难得看到宿主不确定的时候,有些着急的问道,“那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陈国公出场是最优解,缺了他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我不至于解决不了。” 站在叶敛的立场上,陈国公重要,却不一定必须。 他只是更愿意让这个是陈国公。 毕竟这是大周欠他的。 …… “陈国公进宫了。” 阅兵之后,汴梁城中的百姓近日是不缺谈资了,而朝中官员注意到的却是君王的深意。 钟离微轻叹一声,只望陈国公能越过心中的坎。 “小姐,你听说了吗,陛下阅兵闹出好大的阵仗。” 黄嬷嬷一进屋就听到晴儿叽叽喳喳的,和自家小姐说着外面的阵仗,咳嗽一声,“怎么这又是跑出去玩了?” “嬷嬷别吓到她,是我叫她去给我买点心了。” “小姐,你别袒护晴儿,她这跳脱的样子,等小姐日后嫁出去,绝对惹得姑爷家嫌弃。” 黄嬷嬷没有坏心,但钟离熙却听烦了这些熟悉的话。 钟离熙并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她被父亲当作男儿教养长大。 钟离微能在妻子死后,不顾没有后嗣传承,坚持不续娶,就知道他不是个屈于世俗闲言碎语的人。 她并非对未来丈夫没有任何期待,相反在见过父亲对母亲的爱意后,她还是很憧憬的。 随她年岁渐长,她才知道父母的感情是难容于世的。 哪怕现在,钟家的族老都没有放弃过劝父亲续弦,甚至劝说的人都到了钟离熙这里。 而族中人见父亲心意已决,甚至打起嗣子的主意。 钟离熙不由得在想,是不是自己把家业打理的太好了,以至于族人觊觎。 在父亲发现第二位未婚夫偷偷养小的时候,钟离熙的少女情怀便随着散了。 “嬷嬷,父亲说过,若我愿意,钟府可以招婿。” 在父亲提出招婿后,钟离熙很认真的考虑过。 相比嫁到夫家战战兢兢,招一个性子稍软的夫君,留在钟家既可以陪伴父亲,她自己也自在。 和这些优点相比,夫君的才貌稍次几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黄嬷嬷显然也懂这个道理,只是忍不住劝道,“女子的荣耀系于男子之身,未出嫁时看父兄的能耐,出嫁后看的就是夫君和子女,小姐招婿,未来姑爷……” 钟离熙垂下眸子,父亲常夸她“不逊于男子”,可惜她无法为自己挣个前程。 “嬷嬷,父亲膝下只有我一女。” 果然听到这话,黄嬷嬷住了嘴。 夫人福薄,钟离微做的丝毫挑不出错处。 在别家,妻子去世,守三年妻丧都能算是好丈夫;就算妻子刚死就续娶,世人也不过感叹一句男方凉薄。 “小姐还是再想一想,老爷正值壮年,未尝不能在小姐出嫁后续娶。” 钟离熙摇摇头,没和黄嬷嬷争辩。 父亲若有续娶的心是不会瞒她的,当初定亲后她不是没劝过父亲,还记得当时父亲说的话,“光光,昔人已逝,除却巫山不是云,别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女儿。” 自此,钟离熙便没再劝过。 或许她私心里并不希望父亲放弃守着母亲的坚持。 “嬷嬷,我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钟离熙此时并不知道“事与愿违”的道理,日后她不仅嫁了,夫君还是大周最有权势之人。 …… “你这老头子,想去就去,磨磨唧唧的叹什么气。” 陈国公听到老妻这话立刻吹胡子瞪眼说道,“你这老婆子懂什么,我这不是怕把我们陈国公府重新卷进汴梁这风波嘛。” “我不懂,但我知道这风波不是你不想就不会的。” 陈国公看着老妻身上的料子,心中一片愧疚,嘟囔道,“就你老婆子看得明白。” “这国公府的家业是你打下来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陈国公府这十几年来闭门不出,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对先帝的不满。 先帝奈何不得陈国公府,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先帝不喜,愿意和先帝对上的少之又少。 陈国公府的状况委实不算好。 想到已经到了嫁娶年纪的孙子孙女,还有憋在府中的儿子儿媳…… 陈国公下了决心。 “就当我最后信任陛下一次。” * 阅兵定在腊月二十九,转日便是除夕。 除夕宫宴,大宴群臣。 陈国公出席今晚的宫宴! 此消息一出,众人皆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陛下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位倔强的战神劝回了朝。 宫中的人都是人精,宫宴临时加入陈国公府又如何,看陛下的样子,陈国公可是得罪不得。 陈国公府众人被引着坐到了殿中最靠前的几个位置之一。 太后听到陈国公府的消息愣了一下,摆摆手让这太监下去。 “德茂,找个由头将他送回尚功局。” 挑拨离间到她这里了,想必是真有人坐不住了。 昨日的阅兵,陛下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暂且不提,先帝晚年做出的糊涂事。 在她刚入宫时,由于家世衰微并不得先帝喜欢,先帝即位后好美色,还曾为了美人落她这个皇后的面子。 除去权势相逼,梁太后和先帝能有多少情分? 梁太后自己都觉得好笑,先帝临终之际悔了又如何。 朝中的这些大人未免太过自信,也太过小看女人了。 她先帝那一两句温情的话便抹平以往的一切,这感情未免太廉价。 陛下不给先帝面子又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多的是机灵的人。 “哀家和陈国公夫人也好久没见过了。” 赵嬷嬷心领神会,说道,“陈国公一家应该入宫了,太后若是想念,不妨派人接来福寿殿。” 太极殿宽敞是宽敞,但宫宴人数众多,为了安排下群臣,官职低微的官员座位甚至能排到殿外,即使有炉火取暖,依旧是暖和不起来的。 陈国公府自是沦落不到殿外,但绝对没有福寿殿舒服。 往年家中若有女儿在宫中为妃,大臣家眷是可以去宫妃殿中休息的,实在没有,梁皇后的凤仪宫也会招待这些大臣家眷。 毕竟女子体弱,在这喜庆的时候,谁都不想落个难看。 今年陛下后宫无人,梁太后又不愿意出风头,只能让尚仪局看顾些,多备些炭火,若有女眷不适,提前送到后殿。 “宫宴尚早,太后娘娘久未和夫人见面,想约您去福寿殿叙旧。” 赵嬷嬷亲自带着软轿来了太极殿,眼见她去了陈国公府女眷之处,在场的女眷心思都动了。 “劳太后娘娘惦念。” 陈国公府女眷被接走,原本盯着这里的目光也散了。 第12章 宫宴 “萧相觉得这大周太后……” 拓跋护并未严明,萧钰却明白他的意思。 想要离间两宫的何止是那些被损了利益的官员,北燕和西秦没有一个是希望大周和谐的。 放在大周先帝身上,萧钰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当初仅仅几句风言风雨,那位先帝便火急火燎的议和了。 放在现在这位皇帝身上,萧钰却不敢断言了。 只能希望大周的太后真的有能耐。 仅看大周新帝继位后又是整顿军务,又是召回陈国公,就知道不是安分的。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夫人何必多礼。”梁太后在陈国公夫人行礼前扶住她,握住手亲切问道,“我与夫人久未谋面,不知夫人一切可好。” “年纪大了,免不了病痛,我这身体拖累,府上这些年和汴梁都生疏了。” 陈国公夫人孙氏这句话就将陈国公因为不满先帝闭门不出的传闻破了。 这是儿孙孝顺,没心思与城中官员交往,才不是和先帝示威。 全了皇室和陈国公府的面子。 太后笑着点头,“人老总是有些小毛病,难为你家孩子孝顺。” 福寿殿中,崇宁长公主在这种时候自是陪在梁太后身边,陈国公府不问世事十几年,她不过是幼时曾见过陈国公夫人。 此刻见到孙氏不免好奇,不是谁都能站在丈夫这边,和圣上对上,一对就是十几年。 和别府年岁相当的老太君相比,李氏的身体和精神都好得多,只是参加宫宴依旧是衣着朴素,虽说没堕国公府的场面,但格外低调。 陈国公征战沙场,战利品和先帝的赏赐一样不少。 只是陈国公府避世多年,战利品多是珠宝字画,宫中赏赐更是不可变卖,这才显的家中经济窘迫。 论起家底,陈国公府还是不缺的。 不过李氏喜好节俭,又想着国公府远离朝堂,心中想着多给儿孙留些家产。 “这位莫不是国公府的孙小姐,长得可真是清丽。”崇宁长公主招招手,亲切地说道,“母后,您这不是最喜欢小姑娘,这第一次见面能不给个见面礼。” “要你充这个好人,来让哀家看看,是多大的姑娘了?” 李蔓柔上前大大方方的行礼道,“臣女李蔓柔,拜见太后娘娘,崇宁长公主,臣女今年十四了。” “好姑娘。”梁太后拉住李蔓柔的手,将手上的镯子戴到她的手上,“陛下将这紫罗兰的镯子送到哀家这里,这颜色最适合你这种小姑娘了。” “陛下的孝心,岂是她这小姑娘能担得起的,承太后娘娘厚爱。” “作为长辈,还不能送份见面礼,蔓柔,不蔓不枝,柔嘉维则,是个好名字。”梁太后拍拍她的手说道,“这不是马上就及笄了,可曾找好了正宾?” 世子夫人柳氏闻弦歌知雅意,“她的生辰小,在十月份,还不着急。” “及笄礼可是女子最重要的事,哀家觉得惠亲王妃就不错。” 惠亲王妃,和惠亲王相敬如宾,儿女双全,后辈皆是有出息的,严格算来,梁太后还要喊她一声皇嫂。 这样一位宗室都德高望重的长辈当李蔓柔的赞者,绝对是抬举了。 毕竟哪怕是国公府的小姐,李蔓柔身上却无爵位傍身。 “太后娘娘抬爱。” 陈国公府阳盛阴衰,李蔓柔是陈家唯一的孙小姐,女子不比男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赞者,也显出女方家中的重视。 李氏如此痛快的态度,引得太后的笑意更真了,“崇华说我喜欢小姑娘,可不是吗,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哀家觉得自己都年轻了。” 两方有意交好,福寿殿的气氛自是其乐融融。 “娘娘,时辰到了。” “瞧哀家这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 “太后娘娘驾到。” 太极殿中,朝臣及其家眷早就整齐坐好,唯有最上首的陛下位置还空着。 见到同太后一起来的陈国公府女眷,众人眼中神色各异。 梁太后坐好,叶敛随后而至。 “今日辞旧迎新,众卿不必拘束。” 叶敛抬起酒杯先敬太后,“祝母后岁岁安康。” “祝陛下万事胜意。” 两人对饮而尽。 酒菜如流水般端上桌,几个身着单薄舞衣的乐坊女子随之出来。 伴着乐声,朝中官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彼此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要准备如此多官员和家眷的酒菜,尚食局根本来不及现做。 宫宴上,除去太后皇帝、宗室族老和宰辅大臣能吃到几道热菜外,大部分人端上桌的都是蒸菜,加上天气冷,端过来已没有热气,厚厚的油脂凝在菜上,很少有人能吃的下去。 好在,宫宴的目的不是吃饭。 北燕和西秦使臣桌上的饭也不例外,即使尚食局格外注意,端上桌也不免凉了。 只是北燕和西秦的关注点显然也不在菜上。 拓跋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一扔。 他倒要看看这大周新帝在卖什么关子。 他们可没有那么天真,觉得大周的这场阅兵只是阅兵。 “先帝大行已有两月,恰年节之日,宣朕旨意,免江南两路三年赋税,其余诸路免去当年徭役赋税。” 叶敛登基之时以先帝孝期为由并未大赦天下。 在叶敛看来,各地牢中犯人既有判决,就别因为新帝登基就随便赦免出来。 能被抓进牢中的,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人。 想要施恩于百姓,实实在在减赋税徭役比什么都好。 叶敛之所以这么大方,一方面是感念百姓不易,另一方面是袁崇玻璃的制作已经初窥门道。 相比田赋,叶敛还是更喜欢赚贵族和外人的钱。 加恩天下后,就该是赏赐官员。 叶敛依照惯例,赏了些墨宝、文房四宝、兵器和金银等等。 尤其是韦瑞,拿到了原先在先帝私库,现在在叶敛私库的一杆银枪。 这银枪不是火器,却是一件绝世武器,杆身以水沉木制成,强韧且轻巧,水火不侵。韦瑞最擅枪,这杆枪他已经眼馋多年。 在这短短数十日,朝中无人不知韦瑞是陛下心腹,此刻见韦瑞盛宠,仍不免有些酸。 叶敛真的是很大方的君王。 梁太后的有意退让,叶敛何尝不知,给足了太后的面子。 原本崇宁长公主名下食邑便是先帝诸位公主之中最多的,叶敛投桃报李,这次便将京郊位置最好的温泉皇庄之一赐给了她。 崇宁长公主下嫁昌平侯府已近四年,至今仍无子嗣。 即便身份尊贵,依旧不免遭受非议。 叶敛赏赐一出,昌平侯府脸上的喜意都遮不住了。 先不说昌平侯府已经没落,京郊的温泉庄子是想买都买不到。 陛下对崇宁长公主如此厚待,对他侯府绝对是好事。 “公主,请用酒。” 看着驸马格外体贴的模样,崇宁长公主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第13章 离间 钟离熙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却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位新帝。 先帝在世时,新帝不声不响,谁能想到这位新帝的手腕如此成熟。 想到晴儿描述的那场阅兵及父亲的感叹,再看新帝的年纪,钟离熙是由衷的钦佩。 新帝即位后,父亲的公务愈发忙碌,和新帝的关系也愈发亲近。钟离熙最了解父亲,他对新帝报了很大的期望,期望他能整顿河山,重振大周雄风。 迄今为止,新帝的种种举措都是可圈可点。 叶敛煅体后,对别人的目光格外敏锐。 顺着“不经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叶敛看到了坐在钟次辅身边的钟离熙。 参加宫宴历来被看作荣耀的事,其他官员身边都是热热闹闹,唯独钟次辅这桌,只有两位主子。 叶敛一下子就猜到了这姑娘的身份。 毕竟钟相的痴情在汴梁城中无人不知。 “宿主宿主,她是不是喜欢你啊。”子夜也很快发现了钟离熙的视线,“太后前段时间不是还催你立后吗?” 叶敛:“……大概是小姑娘好奇,还有太后那不是在催立后,是在试探。” 他穿越形形色色的世界,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一看眼神就知道钟相的女儿在想什么。 子夜不以为意,“好奇是喜欢的开始,宿主你都穿越这么多世界了,怎么没有谈过恋爱啊,” 叶敛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不是排斥感情,只是一直以来忙忙碌碌,并未遇上合适的。 “时空管理局那么多八卦还满足不了你是吗?” 听出宿主言语中的威胁,子夜很是识时务,“我去查查振兴国家计划,先走了。” 将子夜闭麦,叶敛依旧不放过它,“时空管理局的系统都是成双成对的,子夜你怎么现在还是个单身系统。” 子夜:“呜呜呜,我错了还不行吗。” 叶敛:你个单身系统还想催我。 欺负完系统的叶敛满意了,然而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 北燕和西秦很失望,这太后和皇帝一点火花都没有,这么和谐哪里还有他们可乘之机。 拓跋护首先忍不住站出来,冲着梁太后行礼,用略带生疏的官话说道,“太后娘娘有礼,大周皇帝安好,北燕拓跋护见过二位。” 太极殿骤然安静下来,仅有偏殿传来飘渺的乐声。 叶敛像是没听出拓跋护暗中挑拨的意味,“五皇子请起,这宫宴可有怠慢之处。” “大周食物和我北燕不同,这般精致的菜在本皇子看来还是不中用,比不上草原大口吃肉的爽快,不过大周的美人倒是不少。” 拓跋护的眼神从在场的女眷身上扫过,颇为意味深长。 大周女眷听到这种话免不了羞愤,在场官员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萧钰连忙站出来,请罪道:“太后娘娘息怒,五皇子年少慕艾,心直口快,不知中原礼节,万望体恤。” 不知是不是无意,萧钰“慌乱”之下,同样忘记了最上方的皇帝。 “萧副使言重了。”梁太后出声道,随后打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五皇子年岁虽和陛下相近,但陛下作为一国之主免不得稳重些,五皇子作为皇子,性子跳脱荒唐些,皇帝和哀家不会苛责的。陛下说呢?” “母后说得极是。” 两人母慈子孝的模样深刻刺痛了两国使臣的眼睛。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 那便是叶敛的生父——仪亲王。 和先帝子嗣凋零不同,仪亲王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后院女子众多,膝下有十九个儿子,女儿更是数不胜数。 正因如此,先帝这才在仪王的儿子中挑选嗣子。叶敛正是仪王的十一子,也是嫡幼子。 仪王妃在生叶敛时难产身亡,仪王此时膝下已有十个儿子,嫡子庶子俱全,对这个出生便丧母的儿子也没什么关怀之心,只是托后院之人好好照顾。 女人多,是非便多。 叶敛有嫡子的身份在,却无人护着,能在后院平平安安活到十岁,多亏了仪王妃留下的心腹护着。 原身也是惨,在仪王府便是小透明,被接进宫,身边熟悉的人一个都没有,还是一个更惨的小透明。 仪王在叶敛被立为皇子后,曾想改善两人关系。 原身自小缺爱,年纪又小,仪王刻意的关怀卓有成效。原主即位后,曾想加封仪王为“皇考”,也就是父亲,直接使得和太后的关系越发恶劣。 仪亲王看着端坐上方的皇帝,嫉妒的心变淡,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皇帝似乎忘记了自己出身仪亲王府,屡次抬举太后母族和长公主姐姐们,完完全全将自己当作了先帝亲子。 仪亲王越想越恐慌,他这个悠闲王爷能在京中有现在的面子,有八成是因为新帝。 若是新帝不认他这个生父,甚至想起当初在王府时的冷待。 仪亲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钟离微看着太后和陛下配合默契,露出欣慰的笑容。 先帝之后,朝臣已经将皇帝的底线一降再降,现在遇到一位厉害、不拖后腿的君主,已经想要“热泪盈眶”了。 “为贺陛下继位,北燕特赠雪狼一只,祝大周皇帝安康。” 拓跋护伸手一挥,一个巨大的兽笼被抬上殿。 红色的幛布揭开,只见笼中的雪狼凶猛的向外一扑,爪子向外伸,嘶吼着。 “啊。” 宫宴的各位大人被这种变故一惊,惊呼出声。 陡然间慌乱。 拓跋护见到这场面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众位大臣不必害怕,此雪狼被我北燕勇士所俘,不过是现在麻药过了,略微精神了些。此笼为精铁所制,断不会让它跑出来的。” 北燕的官员流露出不屑。 被吓到的官员和女眷听到这话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大周不比北燕草原宽广,有如此猛兽。北燕逐草而居,不愧多悍勇之辈。大周沃野千里,打理土地免不了更依仗智力。” “北燕勇士名不虚传,大周狩猎大都借助弓箭,只是不知工部的武器用在这畜生身上使不使得。这样怕是无法活捉,自是比不上北燕勇士。” 拓跋护显然小看了大周文官的嘴,你嘲讽我胆小,我才要暗讽你北燕蛮荒之地,脑袋空空,空有武力。 而且武力还比上我们造出来的武器。 叶敛看着底下的文臣一个接一个地“阴阳怪气”,心情颇好。 在钟离熙忍不住偷偷观察自己的时候,还好心情地回了个微笑。 毕竟是钟相的女儿嘛,朝中政务还要有钟相处理。 人家亲闺女因为自己经常见不到父亲,想看看自己也正常。 第14章 枢密副使 陈国公府出席宫宴已经侧面表示了和新帝关系改善。 然而,大年初一那天,陛下旨意“陈国公李达任枢密副使”,依旧震惊了汴梁权贵。 先帝和陈国公府私下弄得僵硬无比,陛下身为嗣子,在先帝驾崩不到周年之际便重新启用陈国公。 这岂不是暗示了先帝的错处。 在一些“别有用心”的朝臣看来,这便是抓住了把柄。 他们大概忘了,陈国公的声望从何而来,陈国公府闭门十几年,先帝可曾在大面上为难过? 当然,即便内心清楚,他们大概依旧会掩耳盗铃。 朝臣和皇帝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已经拿到手中利益,再放回去那岂不是“割肉一般”。 李达性情刚直,治军严谨,在民间名声极好,勋贵中却格格不入。 他担任枢密副使,谁又能胜任枢密使呢? 现任枢密使正是昌平侯。 先帝生母张氏便是出身昌平侯府。 昌平侯府早年间便没落下来,只是运气好,张氏进宫后生下景宗唯一的儿子,母凭子归,从小小美人晋为德妃。 先帝即位时,昌平侯府已降为伯府,后在先帝提拔下重新升为侯府。 可惜先帝扶持昌平侯府一腔心意并没有起作用,昌平侯府烂泥扶不上墙,便起了歪心思。 先帝心软,在生母的哭诉下,纳了三位昌平侯府的小姐入宫为妃。 然而,这次昌平侯府没了好运气,三位连一位都没怀上龙子,甚至公主都没生下。 太后病逝之时,昌平侯府“天塌”的模样,让先帝起了恻隐之心。 于是,崇宁长公主下降昌平侯府世子张启源,同时昌平侯升任枢密使。 先帝时,军权握在皇帝手中,加上十几年无战事,枢密使这个职位更像是皇帝对母族的加恩。 枢密使作为军部最高长官,手中虽无兵权,其他权力却不小。 比如拨往各地的军饷辎重数目。 昌平侯为人圆滑,又出身勋贵,相同的利益驱使下,很快结成同盟。 钟离微核查军队名单并没有多大的难度,原因正在于这些勋贵认为枢密使昌平侯和他们在一条船上,狂妄自大,账目做的经不起推敲。 空饷一事暴露后,钟离微曾在递交核查名单时和叶敛交流过想法。 “陛下继位不久,昌平侯府身份特殊,若此时贸然发难,难免议论纷纷,污陛下名声。” “钟次辅放心,朕心中有数。” 钟离微说得委婉,叶敛嗣子的身份注定会带来种种限制。 原身当初掌权后,因为怨怼先帝,直接寻理由将昌平侯免职。 结果造成群臣进谏,颜面大失。 叶敛来这个世界并非系统的作用,而是世界意识误拉来的。 他虽然不在意这些名声之类的,却不会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他不发难,提心吊胆的不是他。 等这些人按耐不住有小动作,直接一网打尽。 没想到,火铳的出现,除了震慑戎狄外,震慑这些不老实的大臣效果更是显著。 昌平侯得知陈国公出任枢密副使后便急得团团转。 “他国公又怎样,不过是副使,你这个枢密使担心什么?”侯夫人韩氏不以为意地说道。 昌平侯看了一眼整日只知珠宝首饰的韩氏怒道:“你这个出身小门小户的无知妇人懂什么!” 韩氏娘家是皇商,家财万贯,为嫁到昌平侯府,光嫁妆韩家便陪嫁了一百万两白银。 当时昌平侯还是世子,仗着有太子做靠山,还没娶正妻,院中已是莺莺燕燕一片。 虽然没有庶长子出生,但昌平侯府显然一个“火坑”,门当户对的都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 这太子还没登基呢,昌平侯世子便如此浪荡,日后得势那还得了。 无奈之下,眼看到了年纪,昌平侯府只能低娶。 韩家是江南皇商,早有高嫁女的打算。 昌平侯府没落已久,纵使德妃育有太子,依旧不得景宗喜爱,可以说若非景宗仅先帝一子,皇位真轮不到先帝做。 景宗在世,昌平侯府自是小心,家中金银属实不宽裕。 于是,这不就一拍而合,成了两家的联姻。 韩氏的嫁妆成功让昌平侯府的生活质量上升了一大截。 加上韩氏年轻貌美,刚开始两人还真有一段蜜月期。 但后来老侯爷去世,世子由伯爷重新升为侯爷,又加任枢密使,情况陡然逆转。 韩氏没了作用,昌平侯又喜新厌旧,韩氏出身商户变成了昌平侯的眼中之钉。 若非韩氏肚子争气,生了世子张启源,而昌平侯虽然风流,却只有世子一子,韩氏的下场只怕不会好。 “崇宁长公主请安时,让她多进宫探望太后一番。”昌平侯冷冷的说道,“等没了枢密使的职位,你这些珠宝都保不住。” 说罢,昌平侯甩袖而去。 韩氏成婚多年早就看透了昌平侯的本质,不在意的挑选着珠宝,只是眼中的情绪却暴露了她内心并非如此平静。 …… “陛下所言非虚。”陈国公李达在接到旨意后叹道。 “这下放心了,你入朝后,世子和典儿也能放心为官了。” “这些年将他们两个留在府中空耗岁月,是委屈他们了。”李达这辈子最愧疚的除了对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剩下的便是两个儿子。 他闭门时,世子正是年少有为的将领,次子李典更是刚中进士。 “世子和典儿都是憨直的,没有你护着,他们留在朝中是祸非福。”孙氏拍拍他的手说道,“这些年朝廷并无战事,世子在家中跟着你也没荒废,典儿的性子你也知道,让他留在家中指不定更高兴。” “我老李家世代武夫,没想到出了典儿这一个文人。” “怎么,典儿就不能是像我。” 孙氏娘家就是文臣,她父亲还当过探花郎。孙氏闺中时,在汴梁也是出名的才女,听说她嫁给李达,不少人都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那自然是继承了夫人的才气,典儿这最近连院子都少出,是在干什么呢?” “他在修史,这不是听说你要开门迎客了,抓紧这安静的时候赶紧做完。” 孙氏的话显然安慰到陈国公,“看陛下的意思是有意和戎狄用兵,世子的功夫也不算白瞎。” “是是是,这是虎父无犬子。” 眼看在大周占不到便宜,北燕和西秦的使臣也不想多呆。 临走之际还有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岁币。 拓跋护和萧钰在大周呆的这些天已经有不好的打算,却没想到叶敛做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狠。 “按照真宗盟约规定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 礼部侍郎赵成光心中都在冒汗,这岁币历来是水涨船高,就没有降过。但陛下和两位宰执都同意了这个数目,他一个侍郎只能照办. 拓跋护将腰上的刀向桌上一砸,“我要见大周皇帝。” 萧钰制止住发怒的拓跋护,话里的意思却不变,对赵成光说道:“这先帝新丧,我北燕好心好意前来祝贺,大周的诚意似乎不够。” “陛下借火铳和神机营短时间能震慑两部,时日长了,戎狄定知。” 北燕和西秦使臣在得知岁币数目后,一如意料的不满意,吵着要面见叶敛。赵成光这不是被烦的不行,这才找上钟次辅。 “陛下神机营将士仅五千,若臣没算错,这大概已经耗尽了陛下私库的金银。” 钟离微阅兵之日确实被火种威力之大所震慑,为此专门请求陛下去了一趟工部。 看了一天后,钟离微明白了陛下为什么仅将火铳作为神机营的专用武器。 十两银子的造价,大周军队140万,去除水分后至少也有百万,不算弹药源源不断地投入,仅火铳就最少需1000万两银子。 大周一年的财政收入是8000万两,其中百分之七十多均用来供养军队,生下的收入不过是勉强支撑,稍有不适便会赤字。 那么又从哪里来的千万两银子升级军队武器。 钟离微正是知道内情,才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强势。 越是强势,戎狄越不容易怀疑。 “钟次辅所言不错,但次辅忘了先帝时没有火铳,陈国公照样打胜了戎狄联军。” 上有所好,下必所从。 叶敛的态度摆出来,自有揣测圣意的人。 “是臣妄言,只一件事,陛下莫忘今年免税的旨意。” 在叶敛提出免除赋税的时候,钟离微曾欣慰陛下体恤万民,只是朝廷开支本就捉襟见肘。好在大周田赋占比并不高,加上陛下整顿了军中空饷问题,两个相抵消,勉强能维持收支平衡。 一旦开战,军事支出成倍增长,那就难了。 相比叶敛,钟离微执掌朝政多年,显然更沉稳,依他来看,大周并没有和北燕作战的明显优势。 说到底还是因为钱。 叶敛将桌上的一盏琉璃交给成德,“钟次辅不妨看看这盏琉璃。” 钟离微虽然不知陛下的话题怎么转到琉璃,但将这盏琉璃拿在手中,立刻爱不释手。 “陛下这盏琉璃通体无暇,玲珑剔透甚于冰,触手生寒,当为稀世珍品。” 第15章 崇宁长公主 叶敛的这盏琉璃正是出自袁崇之手。 “若将这琉璃盏销往草原,钟相以为如何?” 钟离微将这盏琉璃放下,“陛下怕是要失望了,琉璃烧制本就不易,越是剔透,越是易报废,否则也不会价格高昂。” “若是朕能拿出一批品相相似的琉璃盏呢?钟次辅可有信心将他们卖出高价。” 有子夜的方子,加上袁崇不眠不休的模样,玻璃的烧制俨然成熟,叶敛去看的时候,袁崇等人甚至玩出了花,各种彩色玻璃甚至都出现了。 “臣不擅商道,但这种品相琉璃一盏便要花费万两银子,陛下不妨召见汴梁城中的皇商,问问他们的想法。” 钟离微说完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手下可有精工巧匠保证批量烧制出这般品相都琉璃盏?” “此人钟相应该知道,就是工部的袁崇。” “陛下怎能如此轻率将袁大人说出来?” 钟离微有时觉得陛下心智远超常人,现在却觉得不够谨慎,汴梁城中多少暗探。 火铳现世后,这些暗探都在打听制作者是谁。 时间碰得上,又大受封赏。 袁崇的身份并不难扒。 在钟离微看来,叶敛当初的封赏显然不妥当,这明显将袁崇放在风口浪尖上。 “袁崇大人年纪尚轻,陛下如此抬举,木秀于林,未免伤了有能之人。” 论年少有才,钟离微绝对有话讲,他当年可是十六岁的探花郎,天资非凡,据说要不是朝中大臣觉得他年纪太小,对他寄予厚望压了压他,那便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 正因如此,钟离微才觉得陛下不要将袁崇抬得太高。 众目睽睽之下,有心人难免寻到些细枝末节的错处,让人烦不胜烦。 袁崇如今被陛下保护的好,那是因为他留在宫中。 等他出宫,有陛下的赏识,加上他又未成婚,乱七八糟的事全会找上门。 “有才之人,不看年龄,朕既有提拔他的意思,就会护着。” 子夜陪着宿主穿梭各个世界,知道叶敛话外之意。 随着叶敛逐渐成长,实力在身,显然有了自己的章法。 他不是不知变通,相反若能更简单的达到目的,叶敛接受的比谁都快。 袁崇在叶敛这里就是更简单的方法。 叶敛想要将手中的方子在大周变成现实,需要一个人,袁崇就是这样一个超出预期的人。 无论年龄,只要能达到叶敛的要求,他不会吝啬提拔。 钟离微不说话了,他心中不同意陛下的看法,却知点到即止。 “何况迄今为止,知道这琉璃盏的人除了袁大人等人,朕也只告知了钟相。” 朝中的两位宰执,吕博年纪快到了致仕的时候,而且相比吕博的谨慎,叶敛觉得钟离微显然更和他的胃口。 叶敛的话已经近似明示,吕首辅年后上了致仕的折子,叶敛虽留中不发,但吕博操劳多年,宰执这一位置俨然力不从心。 “臣恐有负陛下所托。” 叶敛摆摆手,“钟相问这是不相信琉璃盏的质量?” “臣并无此意,只是想求陛下恩典,卖给臣一件。” “钟相既喜欢,这盏便赠与你了。” 说到底不过是沙子做的,方法有了,成本几乎为零。 “这琉璃盏造价如何?” 钟离微想要这琉璃盏不过是爱女之心,无论是招婿还是出嫁,总要准备好嫁妆。 虽说妻子离世时将嫁妆留给了女儿,钟离微却恨不得将整个钟府都当成嫁妆。 钟相的拳拳爱女之心叶敛暂且不知,只是看钟相这犹豫的模样觉得有趣。 对这琉璃盏如此喜欢吗,叶敛觉得宫中堆着的玻璃有用处了。 叶敛知道钟相的纠结,此时格外体贴,“放心,造价低到你想不到。” 谁能想到这般剔透的东西出自脚下平平无奇的沙子呢。 “总算是见你用上了这牌子。”梁太后也不用崇宁长公主行礼,“那日皇帝许了你自由出入皇宫,我还想着我们母女两个能经常见面。” “是儿臣不孝。” 梁太后看她这乖顺的模样就什么气都没有了,说到底是自己唯一的亲女。 “那日皇帝赏了你京郊的温泉庄子可去住了,你体寒,多泡泡有好处。” 说到这庄子,崇宁长公主只觉满嘴苦涩。 “是个好位置,儿臣听母后的。” 她这言不由衷的样子哪里像是高兴的样子,梁太后将手中的糕点放到崇宁长公主的盘中,“这是你爱吃的碧涧豆糕,昌平侯府又闹什么幺蛾子了吗?” 虽说莱国公府和昌平侯府在某种程度上同样是依靠裙带关系起家,但梁太后依旧是看不上昌平侯府。 莱国公府再落魄也没有动用女子嫁妆,也没有仗着先帝欺男霸女。 在先帝将崇宁长公主下嫁侯府后,这种厌恶是更上一层楼。 梁太后对先帝彻底死心便是在这时,先帝是宁愿牺牲崇宁的幸福也要保证那群混蛋的富贵。 “婆母让我将这庄子给芙姐儿压箱底。” “然后呢,你给她了?” “婆母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日后就算芙姐儿嫁出去,我想去也能去。”崇宁长公主诺诺地说道,“母后,我没办法,婆母说芙姐儿年纪轻,容易体寒,日后出嫁怀不上子嗣,昌平侯府比不得皇家,会被休弃的。” 话里话外都有埋怨崇宁长公主怀不了孕,还仗着公主的名头不让世子纳妾的意思。 梁太后现在最后悔的事之一莫过于将这个女儿护的太好,以至于养成这样软的性子。 往常碰见大事倒是落落大方,遇到昌平侯府这泥潭就挣脱不开了。 “陛下赏你这温泉庄子是陛下心细,是她看重你这个妹妹,知道你久未怀子,表示给你撑腰呢,你这就转手送给那什么芙姐儿了。” 梁太后简直恨铁不成钢,“哀家便和你说过,昌平侯府都是奸猾的,让你小心着点。你说什么,芙姐儿不一样,不一样她能要你的庄子。” 经此一事,崇宁长公主总算看清了小姑子的贪心,往常她以为不过是婆母商户出身,喜好金银,现在看来她的嫁妆首饰出现在小姑子身上,并不是巧合。 “母后,我真的没办法,我住在侯府。” 说来也是讽刺,堂堂嫡公主,就因为下嫁先帝母家,便连公主府都住不得。 “怎么哀家成了太后,你婆母还敢给你立规矩不成。”梁太后的话中不乏讽刺的意味。 先帝在时,一味想着补偿母家,便让崇宁长公主如常人一般侍奉长辈。 这样一句话,昌平侯府变真将公主当成了寻常儿媳。 甚至在两年前闹出纳妾的丑闻,先帝是亲爹和稀泥,朝中大臣却看不下昌平侯府僭越,如此之下才让先帝惩戒了世子。 大概是有了太后在眼前,崇宁长公主忘记了昌平侯府的叮嘱,只觉得委屈。 婆婆整治媳妇的方法千千万,真能让人有苦说不出。 就比如“侍疾”,长辈生病,儿媳前去侍疾,谁都挑不出错处。 然而韩氏却是个成心折腾人的,连串的事支使得她团团转。 听完崇宁长公主的哭诉,梁太后只觉得头痛,“所以呢,你这次进宫是你婆母指使的。” 韩氏这一连串的事,不就是为了逼崇宁进宫。 …… 流芳院,钟离熙拿到了父亲刚“讨”来的琉璃盏。 钟离熙已快及笄,钟离微身为亲父也不好去女儿屋里,两人就坐在院中。 “父亲这是哪里弄来的如此剔透的琉璃盏?” 钟离熙的转着看了看这琉璃盏,并没有宫中的印记。 “陛下赏的,就留给你当嫁妆,这东西暂时还能值些钱。” 说到这话,钟离微浮现一丝古怪。 沙子变珍宝,钟离微只要想到就不敢相信。 不过,想到北燕和西秦用买珍宝的钱买到沙子,钟离微表示还是值得做一做的。 “暂时?”钟离熙泛起疑惑,这种品相的琉璃盏该是价值连城,怎会日后就不值钱了。 “陛下的想法不同常人,事关朝政,这琉璃盏你收着便是。” 提起陛下,钟离熙忍不住想到那日宫宴上的微笑,“陛下想必很看重父亲。” “这琉璃盏也算为父辛苦处理政务为你换来的嫁妆。”钟离熙想到圣上之意,对着女儿调侃道,“日后为父政务只怕会更忙。” 如此想来,收下这琉璃盏倒不算占便宜。 “为父前院还有事,你回屋歇着吧,这天还冷。” 春节已过,汴梁的冬天却还没过去,即使身边放了炉子,依旧比不得屋中暖和。 钟离微来去匆匆,钟离熙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忙碌,对身边的晴儿说道:“你去吩咐厨房给父亲端杯梨水。” 将这琉璃盏放在桌上,钟离熙很好奇,陛下到底是做了什么。 “难不成这般琉璃还会进入寻常百姓家?” * “温度,温度你怎么控制的?” “这炉不行,重新烧。” “袁大人,您看这可对?” 自从新帝即位后,皇宫里这么一个近似冷宫的偏僻地方却热闹起来。 这宫殿正是叶敛之前住的清秋殿,在遇到袁崇后,这里俨然成了他的工作室。 皇宫之中,清秋殿位于外围,足够空旷。无论是火铳还是玻璃都需要烧制,这里偏僻即使有火灾也不会蔓延的太快。 叶敛身边只跟着一个成德,来了这里也没引起注意。 一片乱糟糟的,叶敛心叹,“果真还是需要管理的人”。 袁崇的心思都在研究上,眼看摊子越来越大,他便支持不过来了。 第16章 神物 “参见陛下。”直到叶敛走到袁崇面前,这位沉迷技术的袁大人才注意到叶敛。 随着他行礼,乱糟糟的大殿逐渐安静下来。 “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叶敛话说出去,其他人岂敢不从,只是原本热闹的气氛却是回不去了。 “袁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叶敛拿起桌上一小片玻璃,发现这块玻璃居然被打磨出了弧度。 “臣偶然发现,这玻璃若打磨成这模样,居然有放大字体的功用,陛下不妨一试。” 中间厚,边缘薄,是放大镜无疑了。 袁崇献宝一样展示道,“陛下请看。” “确实很神奇。” 子夜:“宿主的演技好烂。” 明明就打算引导袁崇向这方面发展,还要装作惊喜的模样,演戏着实是为难宿主了。 叶敛之所以在火铳之后便拿出玻璃,早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在科学研究中,发明一种好的工具往往比科学发现本身更重要。 玻璃兼具透光、轻便、可塑、耐腐蚀、耐磨、绝缘等特性。 纵观科学的发展,几乎每门自然科学,在其发展中,都与玻璃发生过关系,甚至可以说,玻璃在某些自然科学的发展中起着至少是起过决定性的作用。 这些自然科学大体上包括流体力学、测温学、光学、天文学、实验化学、实验生物学、医学等等。 毫不夸张地讲,玻璃是近代自然科学的产婆。 曾有传闻说,望远镜的发明是小孩偶然间调皮的发现,可若没有玻璃制造技术的进步,这个偶然便没有成立的前提。 袁崇不愧是能给叶敛带来惊喜的人,这才多长时间便发现了方向。 “这镜片是中间厚,边缘薄,不知反过来或者几片组合起来会有什么变化?” 袁崇听到叶敛的提醒眼前一亮,“多谢陛下提醒,臣好好研究研究。” 叶敛点到即止,话题转到玻璃的烧制上,“做的琉璃成品呢,成功率多少?” 袁崇这些日忙于研究,一时竟回答不上来。 说来也是,他纯粹是个技术型人才,玻璃的流程他摸出来,后面的事他就不想管了。 袁崇问了手下的人,这才发现问题,“成功率不足五成。” 他实验时的成功率并没有如此低啊。 叶敛却看出了问题,袁崇的性子谨慎认真,一次成功后就能将成功延续下去。 但放在工部其他人身上却不行。 没有准确的测量温度工具,烧制单纯靠手感,加上一般人没有他能维持谨慎的状态,想要做到袁崇的成功率,着实有点难。 玻璃烧制的难点不少,一个疏忽便废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沙子价廉。 “你这摊事可能管的过来?” 袁崇有些疑惑,虽然手下这些人有些笨,但总归还是听话的。 当然叶敛若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和子夜吐槽,“你个带飞的人,又是上官,他们不听你话是多傻。” “你的能力在研究上,朕不想你的时间浪费在管理上。” 总归这摊子都是袁崇支起来的,叶敛总要解释清楚,省的外人认为圣上过河拆桥。 “方子都出自陛下之手,臣不敢居功。” “哼,明明有我的功劳。”子夜不甘寂寞,它可是传说中的大师呢! 忽视脑中子夜的话,叶敛说道:“你能将方子还原出来,未来的能力不止于此。” 叶敛重新拿起桌上这片玻璃,“这玻璃的妙用不正是你先发现的。” “凑巧罢了。”袁崇听到叶敛说自己是第一个,难得有些羞涩地说道。 叶敛要将这玻璃卖出高价,精致的首饰和摆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而这两样都需要高超的手艺,雕刻过程中,袁崇发现了玻璃的特殊之处。 “朕有意开科院,袁大人可愿前去?” …… 有火铳在前,玻璃的保密措施做的很严格。 毕竟这可是要用来“出口”北燕的宝物。 “这宝物晶莹剔透,宛若天赐,是我大周先皇的私藏,赠与北燕和西秦,算作我大周的诚意。” 赵成光眼见钟相铩羽而归,不得不亲自面见陛下。 于是就有了将“宝物”相赠一事。 “宝物唤作天灵玉,据说是上古神灵遗落的神器碎片,这两块尤其特别,中间居然隐约现有龙凤,像是生灵了一般。” 赵成光不知这“神化”的天灵玉产自何物,说起来格外真情实感,心中甚至后悔劝陛下拿出这等宝物。 拓跋护的兴趣果真被引起,“让本皇子看看是何等宝物,能比得上往年岁币。” 唐清和萧钰却是沉住气的,这段时间他们也没闲着。 眼见大周起来了,西秦自然不愿沦为附庸,就像之前在北燕和大周之间摇摆,西秦的目的很明显。只有大周和北燕相互制约,西秦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宝物岂能外带,殿下若有意不妨移步。” 大周的瓷器和丝绸在北燕和西秦都是货真价实的“奢侈品”,上层贵族没少给大周的经济做贡献。 可以说大周能在两个强敌邻居虎视眈眈的存活这些年,强盛的经济是重要的原因。 经得住如此大手笔的支出,可不是要钱嘛。 即使淡定如萧钰,见到这传说中的“神器”,原本心中的不屑也化成惊叹。 无暇剔透的无色琉璃之中,金色的龙凤栩栩如生。 这边玻璃进展顺利,在见过这“神物”后,北燕原本强硬的口气也松了。 当然,火铳和军队的威慑同样重要。 若真如赵成光所说,此宝物出自先皇私藏,被北燕知道,先帝估计会乖乖地“赏”出去。 武力值决定一切,不是说说而已。 只是福寿宫的梁太后很头痛。 随着陈国公上任,昌平侯府是越发坐不住了。 陛下更是正大光明的给陈国公撑腰,先是裁撤军中宦官,又给陈国公实权,摆明要全面整顿军务。 昌平侯府没胆和圣上杠上,只能派崇宁长公主频繁和梁太后讨情分。 梁太后本就看不惯昌平侯府,直接将女儿留在宫中。 理由也很简单:侍疾。 “太后病了?” “太医说是郁结于心,心思不畅。” 想到这些天频频进宫的崇宁长公主,叶敛觉得梁太后的心情是正常的。 饶是叶敛穿越各个时空,都不得不感叹先帝脑回路之奇葩。 子夜忍不住吐槽道:“先帝真是命好。” 可不是命好嘛,做了这么多糊涂事,什么事没有,自己去世了还给妻女留下烂摊子。 要知道原主不是叶敛,先帝的妻女待遇可是不怎么样的。 崇宁长公主嫁进火坑,没有宫中的撑腰,昌平侯府落井下石,下场会怎样。 “去福寿殿。”叶敛觉得崇宁长公主和离或许更合梁太后心意。 第17章 公主府 “皇帝今天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 “皇姐不必多礼,朕听说母后身体欠安,心中挂念。” “哀家年岁大了,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毛病,圣上不必多虑。” 所谓母子情谊有多少,太后和叶敛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在梁太后眼中,叶敛的行为显然已经足够,以先帝生前的举动,能不迁怒后宫众人都是好的,更何况叶敛这般尊重。 这也是为何梁太后始终未将昌平侯府的事告诉皇帝。 告诉皇帝,让皇帝戴上忤逆先皇的帽子解决崇宁长公主的事,皇帝怎会干。 先帝再不是,皇位也是从他手中传下来的。 “听说母后身体不适,儿臣专门带了这尊佛像,愿母后身体安康。” 工部的玻璃制作技术越发纯熟,达官贵人最爱的观音和佛像自是不能少。 佛像一拿出来,梁太后疑惑道:“这佛像不像是出自宫中私库,圣上有心了。” 叶敛没做解释,只笑道:“若能让母后高兴,便是此物的功劳。” “德茂,将这佛像摆到那,哀家要天天看着。”梁太后指着屋内百宝架中最显眼的位置说道。 “皇姐这段时间住在宫中可还习惯?” 崇宁长公主发自内心觉得这个弟弟上位后是越发难以捉摸了,忍住不安说道:“谢陛下关心,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哀家身子不适将崇宁留在宫中几日,眼看哀家身体好了,再不放崇宁回去,昌平侯府该来福寿殿要人了。” “皇姐本不是普通妇人,留在宫中时日多些也碍不得事。母后身子未好,朕政务繁忙,皇姐不妨多留在宫中几日,好好陪陪母后。” 叶敛非但不是要赶人,反是想留人。 昌平侯府和莱国公府不同,叶敛并不打算放过。 莱国公府是烂泥扶不上墙,但好歹人家好端端在墙角蹲着,昌平侯府就不一样了,什么都要掺一手。 先帝母家又如何,若加上叛国的罪名,先帝在世都救不了他们。 没错,陈国公入枢密院后发现的问题不计其数,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贩卖军粮。 而且是向戎狄关外贩卖。 克扣自家粮草卖给敌人,这妥妥的嫌弃脑袋太沉了。 在真正发作昌平侯府前,叶敛要做的便是将崇宁长公主□□。 别看梁太后现在如此厌恶昌平侯府,若是昌平侯府面临抄家灭族的大祸,波及到崇宁长公主,她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在叶敛看来,崇宁长公主和梁太后已然是牺牲者,既然早晚将崇宁长公主摘出去,不妨提前些,还能卖太后一个面子。 梁太后也被叶敛的话说的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皇帝说笑了,崇宁既是已经嫁出去,哪里有久留娘家的道理,即使是公主又如何。” “公主本就该住在公主府,何况驸马是入赘皇室。” 崇宁长公主听到这话不禁苦笑,刚想说话,却被梁太后摁住。 “昌平侯府是先帝母家,崇宁为父尽孝哪能有那么多讲究。” 梁太后饶是涵养过人,提到这个都不禁表露一二。 “国法在前,家法在后,父皇的做法恐怕有失分寸。皇姐为尽孝留在昌平侯府,其余公主岂非不孝。况且驸马入赘,该孝顺也是孝顺先皇和母后。” 叶敛皱眉道,“正好正阳街有一座景宗时期的公主府,虽久未修缮,但距宫中不远,离昌平侯府也不远,便赐给皇姐做公主府吧。” 崇宁长公主一下被这个馅饼砸住还有些晕,忍不住看向太后。 梁太后虽不知圣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应却极快,“崇宁还不向圣上请罪,怎能不顾国法,即日便搬回公主府去。’” “是臣无礼,谢圣上恩典。” 梁太后对叶敛说道:“先帝一心尽孝,哀家也是糊涂,只顾着崇宁,忘了国法,多谢陛下提醒。” “既是国法,谁都不能有例外。” 梁太后迫不及待的将公主下降的规矩踩实成国法。 若不是先帝脑子有泡,抬举外人,贬低自己女儿,加之碰上了个拎不清的,大周公主过的还是很滋润的。 不然怎么会有驸马纳妾,群臣起而攻之的现象。 先强调好驸马入赘的地位,那时就算崇宁长公主未和离,昌平侯府的破事也牵扯不到公主府。 叶敛不急着说明,似乎来福寿殿只是来看望太后,“朕朝中有事,母后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叶敛离开的痛快,崇宁长公主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母后,儿臣也有公主府了。” 梁太后心中思索圣上的深意,见女儿这么高兴地摇起自己手臂,也不禁乐了,“是是是,陛下说那公主府未修缮,你先请人修缮出一个院子,其余的住进去再说。” “只修缮一个院子?” “陛下既是说国法,你还不赶紧改正,夜长梦多不知道吗?” “是是是,我立刻去找人。” “还用得到你,德茂,去尚宫局找人修缮公主府。” …… 北燕和西秦在经过数日的谈判后,不得不同意了大周“缩水”的岁币数目。 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尤其对方的深浅你现在还没摸透。 暴躁如拓跋护也不是脑子蠢,一举一动都在大周底线之内。 北燕和西秦齐齐让步,当然对外说得话很是好听。 这传说的天灵玉自然是逃不脱价值连城的估价。 纵然汴梁的权贵心中清楚,这天灵玉大概是为了安抚北燕和西秦的面子,但依旧少不了好奇的人。 “这天灵玉是何物,能让戎狄松口?” “据说是大周先皇的私藏,能被皇帝藏起来肯定是宝物啊,你想想。” “不光是宝物,我邻家婶子她娘家弟妹娘家有个孩子在宫中做差,这宝物可灵了。” “能有什么灵,要是真灵圣上能送出去。” “那倒不会,这新皇帝不像是傻的,不过肯定值钱,不然那戎人……” “那得多少钱,总不会比减少的岁币多。” 汴梁的百姓消息最是灵通,只是传出一个天灵玉模模糊糊的消息,其余的立马便被百姓完善好了。 玻璃这算是未出先火。 叶敛已经能想象到这“天灵玉”带回北燕和西秦后掀起的风浪了。 那可都是钱啊。 相比往年,如今的北燕和西秦都没了久留汴梁的打算。 还不到元宵节,两国的使臣便提出辞行。 唐清最后看了一眼这汴梁城墙,上了车架。 “西秦的丞相还要乘车啊,狄人该不会连马都不会骑了。” 听到拓跋护这话,唐清侍从站起身想要反驳,却被唐清拦住。 “大人,拓跋部如此跋扈。” “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不用理他。” 有着趁火打劫的心思来,灰溜溜的回去。 拓跋护没在汴梁城中闹开,怕是忍到了极限。 难怪被燕帝看重,他往日这暴躁的样子恐怕未尝没有“扮猪吃老虎”的意思。 “猪扮久了,不是猪也成猪了。” 侍从没听懂唐清这句讽刺,没出声。 不过这也说明北燕的实力恐怕没有想象中的厉害。 北燕拓跋氏势大,加之有萧氏,地位自是稳固。但要想改革,动到其他部落利益,那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燕帝年老,底下几个儿子虎视眈眈。 “燕帝选的继承人是这位。”唐清在看到五皇子和萧钰出现在出使队伍中有些惊讶。 燕帝年老,出使的人定的是五皇子,这样一个废嫡非长的脾气暴躁的皇子。 身边还有号称“北燕智者”的萧钰,五皇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萧氏待拓跋氏倒是忠心,放着有自家血脉的皇子不扶持。就是不知北燕的大阏氏和嫡皇子是不是如此识大体了。 侍从见唐清久未出言,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我等此次出使……” 话虽未尽,唐清却明白意思。 无论如何,西秦没拿到往年的岁币。 他在朝堂动别人的利益,有这样一个明显的“错处”,连西秦王都帮不了他。 况且随着唐清权势之盛超过西秦王预期后,两人的关系早不似从前。 西秦王对此可以说喜闻乐见。 唐清未正面回答,只对侍从感叹,“大周迎来了个好皇帝。” 这样一位雄主,可遇不可求。 拓跋部的拓跋护俨然不是对手,西秦呢? 唐清不知道。 叶敛不知道自己得到了这位低调的西秦丞相如此高的评价。 相比拓跋护整日搅风搅雨,这位西秦的丞相实在太好伺候,好伺候到礼部官员偶尔会忽视这位西秦的丞相。 当然,在钟离微等人眼中,唐清和萧钰两人的危险程度显然要比拓跋护要高。 送走两国使臣,叶敛年后第一次上朝遭遇到了久违的“催婚”。 叶敛年后□□周男子二十加冠,加冠意味成人,一般是加冠后成亲,十八岁已然是到了定亲的时候。 身为天子,娶亲礼仪只会更加繁复,礼部准备个两年也不算夸张。 成家立业,成婚后,皇帝便可全面掌权。 在大臣看来,将权柄放在后宫女子手中总归不妥当。 他们设身处地来想,皇帝会更想早日成婚。 第18章 奸商 “陛下后宫空虚,膝下无子,于国事无益。” “血脉传承事关国运,望陛下添置后宫。” “望陛下尽早成亲立后。” 这些劝谏叶敛成婚的大臣,有想浑水摸鱼将自家女儿送进宫中的,有昌平侯府和莱国公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在,谁不眼馋。 再说叶敛登基后雷厉风行的样子,实在是吓怕了这群官员,有个女儿进宫吹吹枕头风,省的那一日自家被陛下收拾了都不知道。 除去这部分想靠裙带关系一步登天的,以吕博等为首的老臣,更像是受够了先帝往年因为子嗣闹出来的问题。 趁着陛下年轻,赶紧多生几个,省的再给宰相府找麻烦。 “先帝驾崩不足一年,府库空虚,朕无心选秀,此事押后再议。” 叶敛拿出万能的先帝做借口,朝中大臣也没打算如此重要的事就在今日定下,顺势退下。 子夜偷偷吐槽,“先帝大概也没想到,他最大的作用居然发挥在死后。” “两位宰执留步,陛下有请。” 下朝后,成德拦住两位宰执熟门熟路地说道。 “钟相,恭喜了。” 谁都知道,吕首辅的年纪在首辅的位置上待不了多久了,年后吕首辅致仕的折子验证了众人的猜测。 吕首辅退下后,以陛下对钟次辅的看重,首辅的位置肯定手到擒来。 在宫中传出陛下赐予钟次辅罕见的“天灵玉”后,这种猜测更让人身心不疑。 想想钟离微年过不惑便要高居百官之首,朝中的大臣恭贺之余难掩羡慕嫉妒。 总有一种年龄活到狗身上的错觉。 饶是做到了首辅的吕博,看钟离微这个后辈都忍不住感叹。 吕博心中已经有了预感,陛下不似先帝,不需要一个他这样“温吞”的首辅了。 “今后朝中事务,劳烦君实了。”吕博心中难掩失落,轻嘲道,“年老体衰,百无用处。” 钟离微沉默没有说话,吕首辅在官场沉浮数十年不需要他的同情。 “两位宰执请坐。” “老臣就不坐了,臣年事已高,首辅之职力不从心,望陛下恩准老臣致仕回乡。” 太清殿一片安静。 “吕首辅为大周鞠躬尽瘁数十年,朕自当体恤老臣。”叶敛接着说道,“朕有意新开科院,不知吕大人可愿担任科院院长。” 科院,叶敛的想法是类似科学院,下分农学、工学、药学等等分部,全部培养大周未来的科学技术人才。当然,各分部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暂且还做不到。 大周重文轻武,但文重的却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 科院这样一个新设的地方,想要吸引到人才,袁崇年纪太轻,又专注工学,不适合。 叶敛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担任院长。 吕博恰好是最佳人选。 “科院?” 叶敛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吕首辅也知火铳从何而来,世人轻科技,殊不知科技的力量,朕愿科院可收纳一些奇思妙想,并将这些转化成科技的发现成长。” 凭借多年为官的嗅觉,吕博已经察觉出圣上对这科院的重视。 在火铳之前,陛下若提出开科院的想法,吕博绝对不认可。 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冬去春来,汴梁最繁华的马行街,开了一间店。 马行街,顾名思义,宽敞到马车并行都不碍事,这里是汴梁权贵最爱的地方。 古董珍玩、绫罗绸缎、珠宝玉器以及美食珍馐,可谓应有尽有。 能在这里开店的掌柜,背后谁没几家朝中背景。 新开的这家店位于马行街的中心位置,三层的楼阁,真是顶顶好的位置。 原本是一家首饰店,不干后,盯着这位置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探清楚了吗,这店是干嘛的,东家是哪户大人?” “嘴严着呢,反正能不声不响拿到这儿的,绝对是我们得罪不起的。” “我们东家说扩铺子,想着这家空着就去问了问,你们猜怎么着?” “你倒是说啊,别卖关子,这户背后是那位王爷侯府不成。” “比你想的来头还大,这是宫里的。” “宫里的贵人来这卖什么……” 叶敛批完折子,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有钟次辅在,折子都是批示好的,他只要看一看,觉得可以批个“阅”就可以。 “事办好了?” 吕博最后还是同意了担任科院院长的职务。 科院的总负责人有了,玻璃,也就是“天灵玉”也该派上用场了。 叶敛将宫中一个经营不善的首饰铺子关了,改为琳琅阁,专售各种玻璃制品。 有了叶敛的提醒,袁崇已经成功鼓捣出望远镜、放大镜、近视镜等诸多品类。 近视镜造福的第一人便是吕博。 进士出身的官员谁不是寒窗苦读数十年,点灯熬油地苦读,油灯昏暗,这样数十年地耗下来,眼睛能好使才怪。 经过太医院和袁崇的研究,成功在大周造出简易版的视力测量法,给吕博配上了第一副眼镜。 这副眼镜成功俘获吕博的心,看袁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成德给陛下奉上茶,说道:“陛下放心,琳琅阁的准备万无一失。” …… 福寿殿,梁太后挥了挥手让小太监下去。 “太后娘娘在担心什么?”赵嬷嬷看着太后皱起的眉问道。 自崇宁长公主出宫后,梁太后一直是神思不定。 “陛下无缘无故让崇宁搬到公主府,哀家心里总是不安。” 这位圣上可不会做无用功,梁太后也不相信什么“仁善”的鬼话。 与其相信陛下“日行一善”,倒不如想他在图谋什么。 “公主搬到公主府总归是件好事,省的再遭昌平侯府那群人的趟。” 梁太后没说话,赵嬷嬷的话是不错,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陛下那日的话似乎在将公主府和昌平侯府划分界限。 她倒不是担心昌平侯府,而是崇宁。 “算了,嬷嬷你说的对,以陛下的性子,总不会是害了崇宁。” 昌平侯府倒了又如何,崇宁依旧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 梁太后心中隐隐有猜测,昌平侯府怕是撞到了陛下头上,就是不知是犯了什么事,使得陛下提前将崇宁摘出来。 “嬷嬷,你说崇宁若是和离?” 赵嬷嬷不赞同的摇摇头,“娘娘慎言。” …… “这就是‘天灵玉’?!” 吕博对传说中的“天灵玉”也算是有所耳闻,但再看看这一库房的“天灵玉”。 重新定义“宝物”。 他忍不住要为北燕和西秦默哀了。 什么稀世珍宝,都是骗人的。 袁崇很实诚地将叶敛的计划和盘托出,“陛下说在科院建成前,这清秋殿的事务就由吕相您管理。” 科院现在还不到提出来的时候,恩科在即,有天分大都在备考,不如等恩科后,将合适的人才选到科院。 正因如此,吕博虽然上了致仕的折子,折子未批下来,他还要暂留在宰相府。 “清秋殿的事钟相可知情?” 吕相看上去和往常并无不同,但熟悉吕相的钟离微知道,吕相内心的惊涛骇浪。 陛下若没有出生在皇家,绝对活脱脱的“奸商”。 “国库空虚,陛下此举也是无奈。” 钟离微很想说他不仅知情,还帮陛下找好了富商,绝对将这人造“天灵玉”炒出天价。 吕相想想如今府库的现状,再想想陛下因此免除今年的选秀,愧疚之心顿起,叹道:“是我狭隘了。” 第二日恰逢朝会,吕相站出说道:“陛下心怀百姓免除各地一年赋税,府库空虚,臣愿尽微薄之力,为府库捐出三千两银子。” 钟离微属实没想到吕相这一出,随即站出说道:“吕相忧国忧民,臣愿捐出千两银子。” 两位宰执同时站出来,这能不是陛下示意的。 能上朝的,最低也是四品官员,一个个都是人精,自是不甘落后。 朝中集体为府库捐钱的事甚至传到了后宫。 就连梁太后都忍不住问叶敛是不是真的缺银子了。 “宫中开销大,不如哀家遣散些宫女,削减开支。” 叶敛没有身后一跟跟一串人伺候的习惯,随口道:“后宫的事母后做主便好,只要不缺了您身边伺候的人。” 赵嬷嬷常说梁太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原身和梁太后不合,即位后两宫针锋相对。 叶敛以退为进,给了梁太后的面子,她反倒识大体,至今未掺和朝堂的事。 听到叶敛这话,梁太后的眼神更柔和了几分,心中暗叹,说出的话更多了些真心。 “若是先帝在世时,允许哀家将圣上养在膝下……” 梁太后叹道,可惜没有这个假设。 两人的母子缘分终究是浅。 * “诸位觉得此物价值如何?” “天灵玉”一事事关戎狄,汴梁城中仍有两国的暗探在,钟离微也是花了大力气才选出两位“身世清白”的富商。 贾禄和钱贵,正如二人的名字,两人都是常年和戎狄交易的大商户。 两位互相看了看,别看他们生意做的大,但这还是第一次进宫,更别说这么近的见到陛下。 说来二人也是胆大之人,士农工商排下来,商人少有愿意与官员交坏的,但直接和圣上见面,多的是不敢。 两家每年为何官府打好关系不知花出去多少银子,被钟相找到,深思熟虑后决定拼一把。 “草民浅陋妄言,此琉璃盏晶莹剔透,纯洁无暇,价值在万两之上。” 第19章 小心思 贾禄的好口才在这太清殿却全然派不上用场,在陛下的威压下,老老实实地说道。 钱贵更不行,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两位什么缓冲都没有,直面皇帝,确实是难为人,尤其在叶敛有意震慑的情况下。 叶敛无数次感叹手下人才短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次的恩科。 “钟相说两位是和戎狄交易的大商人,可是真的?” 殿下的两人齐刷刷地跪下,“陛下明察,草民的生意都是正经的。” 叶敛没让两人起来,又拿出一物,“你们再看看此物。” 贾禄立刻被眼前的这抹绿色吸引,透明的琉璃中包裹着一抹鲜绿。 入手冰凉,既像翡翠又像琉璃,绿色被严密地包裹在球形的中间,丝丝绿色,仿若生机勃勃的嫩草。 “二位既和戎狄有往来,肯定知道‘天灵玉’,你们手中拿的便是‘天灵玉’。” 贾禄脑子一动,再看这圆球,磕头上前问道:“草民听说北燕和西秦将这‘天灵玉’捧上了天,多谢陛下给草民长眼。” “陛下圣明,谢陛下隆恩。”钱贵在此时俨然成了贾禄的附声虫。 叶敛将目光放在贾禄身上,只见他虽额头冒汗,却竭力维持着镇定。 对比钱贵已经几乎吓趴,贾禄的表现已然可圈可点。 “带他下去更衣。” 小太监半是架着,半是拖着将钱贵带下去。 “你给这‘天灵玉’估个价?” 贾禄心知自己算是通过了陛下的第一次考验,丝毫不敢放肆,试探道,“五万两?” 说来这个价格绝对算是高的,还是看在这“天灵玉”神物的名头上。 叶敛没说对这个价格满不满意,只问道,“你可知这‘天灵玉’存世几何?” 贾禄磕头道,“恕草民孤陋寡闻,这‘天灵玉’属实不知。” “朕手中二十件‘天灵玉’,还有一如你见的琉璃,朕要你卖到戎狄两国,可能?” “草民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先不要保证,朕要你将这‘天灵玉’每件售出不得低于十万两,琉璃盏和琉璃首饰每套也不得低于八万两。” 物以稀为贵,叶敛要赚就赚笔大的。 贾禄被陛下的“狮子大开口”震了一下,好在他是见过世面的,心怦怦的跳的厉害,“草民遵旨。” …… 昌平侯府的韩氏自崇宁长公主搬出去后,心情便没有好过。 “老爷昨晚又宿在哪个姨娘那里了?” 韩氏房中丫鬟婆子俱是缄默,不敢惹到她。 “一个个都是聋子不成,说话!”韩氏将茶盏向地上一摔,眼看就要发疯。 刘嬷嬷一进屋便看到屋子中跪倒一片,连忙制止住韩氏。 “你们一个个的没看到夫人难受吗,干在那跪着。”刘嬷嬷扶住韩氏,撵人道,“真是碍眼,还滚不出去。” “不要她们滚,我要将她们都发卖了。” 刘嬷嬷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安抚韩氏的情绪道:“夫人,为了这群小贱蹄子气到您多不值,您要是气坏了,这昌平侯府未来指不定便宜谁。” 在昌平侯府挣扎了几十年,韩氏的心早就被这侯府折磨烂了,狰狞道,“凭什么公主就能不孝顺婆母,他昌平侯当初花了我多少嫁妆,凭什么这么对我。” 崇宁长公主奉陛下旨意搬出昌平侯府,韩氏本就暗恨,昌平侯反将韩氏训斥一番,顺势将管家权夺去给了侧室。 “若非你装腔作势,拿婆母的姿态,不看看你商户女出身,哪来的命使唤皇家的公主。”昌平侯当着众丫鬟仆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道,“今后管家权就交给程姨娘,至于你就好好在房中反思一下。” 韩氏平生最恨两点,一是她商户的出身,以至于汴梁城中的当家主母无人愿意接纳她;二就是程姨娘,一副狐媚样子,勾的昌平侯不知西东。 “她们都在笑话我这个当家主母,不仅教训不了媳妇,连掌家权都落在妾室手中。”韩氏恨不得生啖其肉。 刘嬷嬷抚着韩氏的背,轻声劝道:“夫人您福气还在后头呢,世子多孝顺您,老奴说句不好听的,等昌平侯去世,世子袭爵,那程姨娘不就任您搓扁搓圆。” “嬷嬷你说的对,启源他是个孝顺孩子。”这样一想,韩氏更想抓住儿子,对刘嬷嬷说道:“你去公主府看看,顺便让世子回来一趟。” “世子住在公主府终究是不方便。” “若不是什么公主金贵,哪里来的这破事,启源是男子,既是娶妻哪有随女方住的。”听到刘嬷嬷这话,韩氏一肚子气,“公主愿意住出去,你去将世子叫回来就别回去了,让她自己住着去,反正这些年是一个孩子都怀不上。” “男子自是金贵些,世子在他人屋檐下总归是不舒服。”刘嬷嬷似是无意地引导着韩氏的心情,心里盘算着金荷送的镯子该卖多少银子。 果然在刘嬷嬷的引导下,韩氏对崇宁长公主的厌恶更深,“自己生不下孩子,还不准世子纳妾,果真是不知事儿的。” 韩氏现在将当初驸马纳妾遭群起而攻之忘了,他们可是早就有纳妾的念头。 “说来公主这搬出去也不一定是坏事,世子年岁大了,膝下无子总归是不好看。” 不用刘嬷嬷明说,韩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理智让她有些迟疑,“偷偷让世子生下孩子岂不是更加惹怒群臣。” 公主不在昌平侯府,孩子小的时候倒是好隐瞒,大了就不行了,总归要就学入官场的。 “恕老奴多嘴,世子膝下无子,您作为母亲还不能路上捡一个吗。”刘嬷嬷接着说道:“再说公主不孕,现在都这么着急,几年后怕是会主动给驸马送女人留子。” “你说的没错,她连个孩子都怀不上,总不能拦着世子断嗣,这孩子生出来反正是要叫她母亲的。”韩氏被自己说服,“改天你给我找几个合适的,漂亮的,我先备着。” 韩氏没说的是,崇宁长公主性子是个软的,好拿捏。 底线都是一点点被压低的,韩氏深知这个道理。 第20章 恩科 燕帝本有趁火打劫之意,将拓跋护安排进出使的队伍,是有给他树立威望的意思在。 “大周的武器真如他们所传?” 燕帝早就接到了暗探传来的消息,说实话有些不以为意,北燕的骑兵横行草原,岂是大周短短数日便能超越的。 萧钰心中叹了口气,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正言道:“那火铳威力着实不可小觑,若是利用得当,未必不能重创我军重骑。” “智者可有应对之法?”燕帝了解这位智者的性格,自称帝后一直意气风发的脸上难得皱起眉头。 “陛下不必太过担忧,此等武器大周皇帝既是只装备了五千兵马,便知此物造价不菲,北燕远离汴梁,大周皇帝怕是舍不得也没钱为边将装备。” 萧钰思虑过后便看出大周府库的窘迫,此刻格外从容地出主意道:“陛下若有开战之意,宜早不宜迟,此时大周新帝根基尚且不稳,边军防备松弛,若能重创边军,定会使新帝威望受创。” 况且岁币这个开战的理由就在眼前。 燕帝心知智者的话有理,依旧不免犹豫。 长时间的沉默后,燕帝沉吟道,“你让朕想一想。” 萧钰暗叹,陛下老了,没了当初的锐气,反倒如中原老皇帝一般,愈发不愿意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 即便是他看好的五皇子拓跋护。 “开战一事智者让朕考虑一下,”燕帝转移话题道,“那‘天灵玉’是何物?” 北燕崇尚天神,燕帝拿到其中一块龙凤“天灵玉”时,属实一惊。 “臣孤陋寡闻,这神物一说本就是哄骗世人,‘天灵玉’再有灵气也不过是一块俗物。”萧钰说道,“大周皇帝既是将这件宝物都送出来了,想必是不愿立刻和我军开战。大周新帝不似先帝,趁他未长成,我军要尽快做打算。” …… 新帝登基,加恩科。 春闱将近,汴梁的客栈住满了外地入京赶考的举子,尤其是那些住过进士的客栈更是格外火爆。稍微晚到些,京中也无亲友就只能流落到破庙。 每次春闱都有没经验的,加之天气寒冷甚至有冻伤误了春闱的举子。 往年这个时候,举子们除去温书,最多的便是以文会友。 既是增进同期情谊,还能交换消息。 最重要的就是打听一下今年的主考官是谁,讨论一番主考官的喜好,彼此再传阅些主考官的大作。 大周文臣的最高成就有两个,一个是成为宰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一个就是科举主考官,桃李满天下。 每年这时书铺中,几位考官的文集都会大卖。 算是考官封闭在小黑屋数十天的额外补偿。 但今年却不同,这是新帝的恩科。 直到考前半个月,主考官的人选还未公布。 钟离微将今天的折子交上去,不忘问道:“开恩科陛下是自行命题,还是交由朝中大人。” “朕自己出。” 叶敛正指望着这恩科为他解燃眉之急,“至于主考官朕心中有数,几位副考官便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何意?” “既是要当考官,肯定要通过朕的考试。” 叶敛不光为恩科出了题目,就连考官都不放过。 天子开恩科,这可是第一届天子门生。 看朝中几位大人都让自家子侄提前参加了这恩科,就知谁都不傻。 陛下正是豪情壮志之时,这届进士若被陛下看重,那仕途绝对顺风顺水,可预见的光明。 “考官保密!” 外地刚来的举子听到这消息简直不明所以,哀嚎道,“这不知考官喜好,我等贫寒子弟又不了解诸位大人,这考场如何发挥。” 在场的众人都心有戚戚,若是不小心碰上考官的忌讳…… “李兄,你出身钟相门下,可有内部消息?” 这位李瓯正是钟离微为女儿挑选的第二任未婚夫。 钟离微为保住女儿的闺誉,退婚的理由是八字不和,钟府不是爱道人长短的,以至于其他人到现在都不知李瓯已经被赶出师门。 只是惋惜他和钟相千金的婚事,不过这种惋惜在汴梁城中钟相接替吕相的消息越传越盛后,慢慢变成庆幸。 李瓯正言道:“我等寒窗苦读数十年,有实力在何惧陛下考验。” “是我等狭隘了,我还是回去温书吧。” “我也先告辞了。” 李瓯隐隐听到这群人在远处的抱怨。 “装模做样,衬得我们成了小人。” “说不准钟相便是被他这副面孔迷惑了。” 他苦笑,当初一念之差,想到在钟府中见到的少女模样,闭上眼。 …… 公平竞争的话一说出,朝中三品以上的大人除了两位宰执,就没有不想试试的。 虽然这种考试都是心照不宣的暗箱操作,能在陛下面前露个面也是好的。 同时,他们还能从陛下的人选中窥见陛下的偏好。 抱着这样的心态,为了这区区两个副考官的位置,报考的人数多达三十人。 子夜看着这群放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大人,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做卷子,感叹道,“权力果真是件好东西,难怪引得人竞相追逐。” 不用你适应别人,永远是别人适应你。 君臣的相处之道,既不能让臣子看透,又不能完全看不透。 叶敛对这个道理无师自通,透过试题,他的偏好一览无余。 试卷上一道诗词歌赋的题都没有,不是询问水利问题,就是边关问题,反正全是问题,一个个烂摊子就没有能让你歌功颂德的。 叶敛:只会说话的全给我下去。 他要的是干事的人,不是外交官。 看到这张卷子,几位大人头上的汗如雨下。 陛下这也太“实话实说”了。 不过虽然冒汗,他们目的算是达到了。 凡是还不想致仕的,想要发光发热名垂青史的,那就要合陛下实际的路子。 主考官首辅吕博,两个副考官分别是资政殿学士徐谦和兵部侍郎石樊。 吕博即将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这个主考官的位置是对老臣的优待。 资政殿学士徐谦出身诗书大家,当年也是状元出身。 唯有石樊,黑黑壮壮,在一众文臣中格外显眼,如黑马般杀出,让人摸不到头脑。 大概是他军事问题答得极好。 考官定下,还要有阅卷官,叶敛为显重视依旧不得闲。 自这场考试后,朝中风气一变,先帝时折子前冗长的问好骤然消失。 朝中老大人的反应力丝毫不比年轻人差。 恩科谓朝廷加恩赦免科赋。 科举制度每三年举行乡、会试,是为正科。 不过“恩科”并不意味着容易,正如这届恩科,竞争比正科只大不小。 “汴梁客栈如此短缺?”叶敛看着钟相批注过的折子皱起了眉。 随着恩科渐近,汴梁城中的举子比往年还要多,客栈更是爆满。 这般情况下,有的店家不道德地哄抬价钱,将原本定下的房间私自卖给其他出价高的客人,引得两位客人大打出手。 举人的功名在身,若是不愿继续考已是能授官的。 大周文人面子大过天,能让他们大打出手,足见住宿问题的严峻。 “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不过是金榜题名,若因客栈一事落榜,产生心结都是简单的,这般斯文扫地也是无奈。”钟离微科举一途走的坦荡,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懂。 天气寒冷,没有地方住,别说正常参加会试,别得了风寒一命呜呼都是好的。 对于平民来说,举人已是天边的人,能从平民到举人已经是阶级跃迁。 千难万难考的功名,谁愿意耽误在这。 “钟相的意思朕明白,朕在想能不能修建一座府邸,用来专门安置这些外地而来的举子。” 进京的举子有千余人,加上随从,也不过五千。 除去客栈住的人,这些流落街头的不过数百人。 住的紧凑些,一座府邸也就住下了。 “陛下恩德,是学生之幸。” “府邸?” 奔波在汴梁城中举子听到同伴这话很是疑惑,“哪位大人的府邸愿意接收我们?” 这正是钟离微提出的,鼓励朝中大人收留这些举子。 若非必要,朝中大臣很少愿意和这些举子扯上关系,难免有收买人心之意。 “不是,陛下仁德,将皇子府留给汴梁城中无住处的举人。” 叶敛毕竟被记在先帝名下,皇子的待遇,大面上该有都有,包括这个成婚后,宫外的皇子府。 虽说先帝挑的地段和面积称不上好,但规制在,让这群举人住绝对够了。 那同伴见他还在发愣,拍了他一下,“还等什么呢,我们早些去,也好占个好位置。” 他可是听说那些有住处的都要去呢。 “对对对,陛下大恩,多谢仁兄相告。” 在这般紧张的气氛中,恩科如约而至。 大周的科举制度已经非常完善,包括糊名法、抄录法等就是为了保证公平。 不过,进士的诱惑实在太大,铤而走险的不乏其人。 否则就不会隔数年便有科举贪腐案。 不过,这一届的想要投机取巧的考生就倒霉了。 叶敛着实让人措手不及。 第21章 最严厉的考试 谁能想到考官考试就罢了,叶敛就连阅卷官都不放过。 统统和考生一起考试。 美名其曰,若是成绩太差哪里来的资格阅卷。 做什么弊,考官开考前三天才知道,阅卷官更是出了考场才知道是谁,考题还是陛下出的。 这场恩科颠覆了考生和朝中大臣的科举的印象,称得上大周最严科考。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圣宗一朝,此流程成为惯例。 让不少考生对圣宗又爱又恨。 爱在圣宗体恤考生,恨在他的严厉,此乃后话。 恩科作为近日朝堂重要事项之一,不甘寂寞的莱国公自是想要掺和一把。 倒不是做些违法犯罪的事,莱国公也没这个胆。 当然竞争考官落榜后,他也没在意。 他重在参与,当年读书时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要是能直接当会试的考官,比他孙女也能当太后的机会都小。 而且相比考官,莱国公还是着急进宫的事。 “芊姐儿的年岁到了,娘娘您到底是什么章程?”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被派来问话。 梁太后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看着面露期待的嫂子和侄媳,将佛珠扔在桌上,心中有些腻歪。 “陛下的意思你们应该清楚,他现在没有选秀的意思。” 梁施芊现在入宫不过是无名无份,若陛下不愿接受她,她此后就是青灯古佛一辈子的命运。 而陛下的性格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是个愿意受人摆布的。 对这个名满京城的孙女(女儿)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还是很疼爱的,但相比家族的前程…… “陛下后宫总不会一直没人,芊姐儿性情温和聪慧,有娘娘您在,陛下怎么会不喜欢。”莱国公夫人说道,想到前些时间崇宁长公主的公主府,她越发肯定。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陛下这是将崇宁长公主拉出了火坑。 世子夫人没说话,显然也是同意。 梁太后心知娘家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芊姐儿送进宫,想到这个还未及笄的侄孙女,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久居宫中思念亲人,将莱国公府的小姐接进宫了。” 梁太后总归是心疼这个孩子,给进宫扯了块遮羞布。 汴梁城中的权贵谁不是人精,盯着陛下后宫的不计其数,这块遮羞布只能说聊胜于无。 不知多少官员知道这个消息后,暗骂莱国公府软饭吃惯了。 宫中的消息叶敛已经能全面掌握,这个消息叶敛却不在意。 “太后要给你介绍对象了哦。”子夜调侃道,“宿主这个世界又不着急,你就谈次恋爱呗。你要是不给那群大臣留个后,他们要抱着你大腿哭。” 想想这场面,子夜就忍不住爆笑。 说实话,子夜从第一次和宿主穿越,就没见过宿主手忙脚乱的时候,子夜着实是期待宿主也能受受爱情的苦。 宫中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梁施芊进宫仿佛真的是在陪梁太后,倒让期待陛下开后宫的人有些失望。 梁施芊安安静静地陪梁太后礼佛,后宫因为她而起的喧嚣也被即将到来的殿试淹没。 “太后整日拘着小姐礼佛,不知是什么心思。”贴身侍女采薇给小姐磨墨时,忍不住出口抱怨道。 梁施芊并未多言,只道,“宫中最重要的是管住嘴,不然你就回府中。” 何钦被众人包围着,听着耳边的祝贺声,难得有些恍惚,他真的过了。 他过了会试。 殿试虽然由天子监考,但众所周知,殿试不会刷人,这意味着他最少是一个同进士。 大周朝中默认的潜规则,同进士做官最高到四品,突破四品的寥寥无几。 对于高门权贵,科举并不是唯一出路。 只是正经文官向来看不起权贵靠着爵位,这时科举的进士出身便格外重要,若族中一代没有进士,哪怕官位再高,人走茶凉,家族败落是肯定的事。 但那是对他们,何钦祖上数五代,全是老老实实的农民,别说同进士,举人都是阶级跃迁。 何家在村中算是殷实的,何父幼年也读过几年私塾。但他天分不够,只勉强识的字,这对农户来说已然足够。 若没有意外,何父这辈子便会守着家中的土地,生儿育女,等儿子长大,和他一样读几年书,结婚生子,这样祖祖辈辈地重复着。 何家在当地虽没什么有显赫的祖上,但世居此地,村长里长都是何家人,寻常也不会什么意外祸事。 然而一件事,让何父坚定了让何钦,这个最聪慧的儿子读书的念头。 他的同窗程远。 程家是逃荒来的村里,势单力薄,在村中不被欺负都是看在何家族人淳朴,但更多的就没有了。村中有什么好事,程家也很有眼色的不参与。 当年程家要送程远去读书的时候,村中看热闹的不少。 程家连土地都没有,家中更是只有程远一个儿子,日子过的紧巴巴的,若非程父会些医术能补贴些家用,程家只怕连饭都吃不饱,就这样还要将程远送到私塾,这不是开玩笑嘛。 果真,在程远读书后,程父租了更多的土地,脸上更是很快多了愁容,原本挺直的背都被压弯了。 每到年底更是四处借钱,让村中看了多少笑话。 但这一切在程远中童生后悄然改变。 尽管那时程远已经二十一岁了。 在有底蕴的书香门第看来,二十一岁的的童生不值一提。 但放在乡间,童生的功名已经够开蒙童的私塾,而这还不是结束。 何父和程远同窗便在一位童生那里,何父不读书后,程远被推荐着去了一个秀才那里接着读。 这一读就读到了二十一岁,这一年已经是他第三次参加县试了。 那秀才年事已高,程远是他关门弟子,他很看好程远。 为了这次考试,那秀才连程远的保费都没收,甚至为了程远安心备考还补贴了不少。 这次过后,程远好像时来运转般,秀才、举人,院试、乡试就这样不可思议地中了。 中举后,程远娶了秀才家的孙女,补了县衙中县丞的缺,彻底改换门庭。 昔日不如自己的人一跃成为自己高攀不起的。 之前欠的钱立刻还清了不说,村中的人甚至要将名下土地挂在程家名下来免税。 地位陡然间转换。 自此之后,村中人嘴上不说什么,蒙学一下子多了不少孩子。 何钦便是其中一个。 何父五个儿子,何钦非长非幼,却因为读书最好最得何父喜爱,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如程远般光耀门楣。 为了何钦,不惜脸面找上程远这位同窗。 然而两人的情分有限,让一个举人收下门下的弟子,最起码要有秀才的功名。 何钦的天分和普通人比或许强上几分,但科举一途上,最不缺有天分的人。 乡间本就缺少名师,程远是何钦能够到的最好的选择。 可以说,若非程家原本住在村中,何父又有同窗之谊,即使何钦成了秀才,程远也不一定收下他。 一个举人,尤其是还算年轻的举人,程远有足够的权力挑选学生。 为了通过院试,何钦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头悬梁锥刺股”和“三更灯火五更鸡”。 回想起每日读书的辛苦,饶是现在何钦都忍不住哆嗦。 原本何家兄弟对何钦的特殊不无怨言,毕竟科举一途,不耗钱是不可能的。 父亲单单让何钦读下去,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好在何父顶住压力,何钦也投桃报李担起了给侄子侄女启蒙的任务,这才有惊无险的读到了现在。 这次会试,何钦本就不抱希望。 老师程远的天分远超他,中举之时比他还年轻,不依旧在会试上折戟沉沙,何况他。 就连何父,在何钦中举后也没了更高的期待。 还是程远对他说,“陛下开恩科,无论成与不成,总要去试试,涨涨世面也是好的。” 就这样,何钦带着涨见识的目的来了汴梁。 谁知道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中了。 叶敛亲自出的会试卷子,偏好自然明显。 考官见士子们叫苦不迭露出微笑,也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不按常理出牌”。 吕博监考阅卷完,出了考场,忍不住找上钟离微。 “陛下的卷子你知道吗?”吕博明知故问道。 钟离微就知道这事免不了波及到自身,谁让大家看来他已经是陛下的人。 他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有苦说不出,“若我说不知道你相信吗?” 看着吕博脸上写了“你给我装”,钟离微无奈道:“这位陛下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我就算有所猜测也没想到圣上能越出四书五经来出题。” 大周会试以经义、策论和杂文为主,尤其经义放在前三日,在先帝时占的比重越发大。 然后这位陛下毫不遮掩的显示了对经义的嫌弃,勉强加进去几道。 “先不提陛下策问出的题,这怎么还有《九章算术》的内容呢?” 叶敛很贴心的将《九章算术》作为选做题,出了三道算术题,包括但不限于正反比例,线性方程和勾股定理求解。 三道做出一道就可以。 第22章 宰执的担忧 吕相的诘问钟离微无言以对,他读书较杂,闲来确实研究过《九章算术》一书,书中的“粟米”、“均输”、“商功”等章节着实精妙。日后入朝为官,说很可能用到,尤其户部和工部。 但这对应试的举人来说,委实是不易。 “陛下开恩科,选拨人才略稀奇些也正常。”钟离微提醒吕博道,“经义之风盛行,擅于引经据典,不一定当的好官员。” 这位陛下的偏好很明显了,这些士子耽误这一次,及时改正,对他们未必是坏事。 会试拿到卷子后,在场的士子心态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 除去《九章算术》这个大坑,吕博略去不说的策问也让这些士子颇感无处下手。 延续了“考官试”时的“优良传统”,除去让士子们谈论朝中各部存在的问题,其他的要么是论秦汉以来商业贸易得失,要么就是论大周农业制度改进,水利工程建设,武器机械制造等。 极难以下手破题。 至于之前经常练习的那些花团锦簇的策论,全然没了用场。 从考场上下来,有如何钦般早就放下的,更多的依旧抱着侥幸心理。 等会试放榜后,这些侥幸全然只是空望。 李瓯看看自己的名次,脸上抑制不住有些难看。 怎么会在三甲?差一点儿便要名落孙山。 李瓯科举一途并未产生太多波折,能被钟离微收入门下,他的天赋不必多言。 他自小便展露出非凡的天资,纵使幼年丧母,依旧被宗族好生供养。 他中举之时尚不及弱冠,恰逢钟离微担任考官,一时惜才收入门下。 后来更是和钟相千金定亲,名满汴梁的高门贵女要下嫁于他,李瓯答应钟相的要求称得上毫不犹豫。 那时不知多少人背后说酸话,李瓯称得上意气风发。 这一切在钟相发现他房中有人时戛然而止。 李瓯未尝没有自傲于一身才华,连钟相都要将唯一爱女下嫁的想法。 这想法随着身边人的吹捧和时间的流逝中,逐渐让他自己都认为他配得上钟相千金。 在一次文会中,他没禁得住诱惑。 就这样他忘了钟相下嫁爱女的条件。 被逐出钟府后,李瓯也曾不以为意。 直到他发现,没有钟相弟子的身份,在这汴梁城中举步维艰。 贫寒学子若没有一番大造化,根本接触不到朝中公文邸报,能通过会试的寥寥。 程远是最明显的例子。 那时李瓯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即便那时,李瓯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水平。 “以你的水平,一甲有机会,二甲算是稳了。” 钟相对自己的评价还在耳边,对照榜上的名次,李瓯只感受到了难堪。 “我要抗议,这恩科题目和往年差异也太大了,不公平。” “今年是陛下命题,你不要命了去抗议。” “这是老夫参加的第五次会试,为何要这般待我。” 看榜的士子此刻全然没了读书人的仪态,吵吵闹闹。 全然诠释了何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李瓯转身离开,心中讽刺。 这些士子现在闹腾的欢,一会儿绝对熄火。 陛下出的题,没有泄露问题,他们只要还有入朝为官的念头,就不会将事情闹大。 否则难堪的只能是他们。 “若是有老师在……”李瓯心想,他也不会这般不知所措。 被人念叨的钟离微和吕相来到了太清殿。 子夜看到两位宰执一起来了太清殿,就知道宿主搞事被发现了。 在科举考试中考数学题,能干出这种事的也只有宿主了。 叶敛:数学是基础,必修课,《九章算术》是文化瑰宝,科举考一考多正常。 子夜:就没听说过。 “陛下此次恩科可有看中的人才?”吕相终究是不放心,他实在是怕了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圣上。 钟离微岸上作观,并不多言。 “倒是发现几个,名次不靠前,想法倒是有意思。”叶敛并未将这几人的名字说出来,反问道,“吕相对会试有何见解?” 叶敛有意扭转朝廷过度重视经义理论,轻视技术的风气。 在这会试中,加入数学工程机械等题目,也是为了给科院选拔一批相对偏门的人才。 大周幅域辽阔,物阜丰沛,同样因此灾害频发,尤其水旱灾害。 叶敛初即位便免除江南两路三年赋税,正是因为那年江南大旱,几近颗粒无收。 大周上下粮食依仗正是以江南为主。 江南大旱,汴梁城米价飙升,城中的百姓自然受到波及。 叶敛不喜欢寄希望于老天爷风调雨顺,玻璃的钱还没到手,他已经想用这些银子来兴修水利。 吕博不知道陛下的想法如此深远,银子还没有到手,便想到怎么用了,斟酌着开口道,“陛下心思敏捷,眼界宽广,老臣年迈腐朽,难以跟得上陛下的思想,是老臣的问题。但风气一说不可操之过急,步子迈得太大难免会有问题。” 上行下效没错,但若上面人提出的要求太难太离谱,那底下便会抱团并产生骚乱。 吕相在思虑过后,从钟相那里理解了圣上的心思,再联想陛下所说的“科院”,明白了陛下出题的用意,但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袁大人的成绩太过显著,陛下对科技一说产生期望无可非议。但成绩一事并非人定,投入银两、人才进去也并非一日之功,老臣只望陛下深思熟虑。” 钟离微听到这话也正言道,“吕相所言正是臣所担忧。” 无论吕相还是钟相,都担忧圣上一时兴起办了科院,若科院迟迟拿不出成果,陛下还愿意继续投银子吗,科院会不会是虎头蛇尾。 两位宰执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个前提是没有叶敛和子夜这两个bug。 袁崇的成果很大程度是受两人的启发。 叶敛要开科院,除去想将自己的想法变为现实,另一个目的就是培养大周本土的科学人才。 后一个目的需要时间,叶敛有心理准备。 袁崇受叶敛指使未将那位“大师”说出来,不完全了解事实的两位宰执在这时“泼冷水”,可谓用心良苦。 除了这事,今年是陛下第一次主持殿试,他们还要传授些殿试的经验。 没办法,这事本该是先帝的工作,谁让陛下匆匆即位呢。 经过电视剧的士子被称作“天子门生”,这意味着除了皇帝和太子,没人有资格主持殿试。 哪怕是宰执,只要没有篡位的心,怕都是没有主持的经验。 好在他们亲身经历过,尤其担任过考官。 毕竟殿试一考便是一天,很少有皇帝有闲心一守守一天,大多是来这逛一逛便离开了,这时考官便派上用场。 当然,钟离微相信以当今陛下的性格,他恐怕也不会严格照规矩来做。 等站到紫宸殿中,何钦这段时间喜悦的心才平复下来。 今年的恩科上榜人数和往届比,甚至可以称得上少。 其他士子担忧落到同进士,日夜翻看让陛下出题的《九章算术》。 以往看来并非正途的书在会试后,销售额陡然上升了一个台阶,让不少书铺的老板大赚了一笔。 和他们不同,何钦这些日子都像是在梦中一般,只顾着高兴了。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同进士再不好,那也是进士。 何钦喜滋滋的盘算着去哪里当个县令,有了这进士的名头,他都不用等着补缺,就能被朝廷安排好了。 但此刻看着几位仁兄齐刷刷的黑眼圈,不由得心生敬意。 这才是真正的学霸啊。 要说何钦有想过进二甲吗,还真想过,谁闲来还不能做个白日梦了。 但他心中清楚,他能过会试,大概是因为被众位士子疯狂咒骂的算术题。 何钦倒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学了《九章算术》,只是那道题是关于粮食谷堆的计算。 谁能想到农家出身还有这样的好处,何钦无比感谢自己当初接下了卖粮的任务,这公式方法还是粮店老板告诉他的。 这种“瞎猫碰见死老鼠”的运气,何钦觉得自己能碰上一次,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要是能进二甲,让他家祖坟没了,他老爹估计都同意。 吉时一到,众士子依次有序进殿。 叶敛出现在紫宸殿时,众士子已肃穆而立,殿中安静的只能听见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 随着礼部侍郎赵成光一声“拜”,众士子整齐的行跪拜礼。 大礼行完,叶敛按照两位宰执的嘱咐,淡淡说道,“诸位日后皆是国之柱石,只盼不要忘了读过的圣贤书,平身吧。” 随着赵成光一声“起”,圣宗唯一一届恩科殿试正式开始。 “诸位日后皆要入朝为官,想必已经提前了解过朝中情况,如此朕就不多做限制,殿试的题目很简单。” 叶敛将题目说完,自顾自地坐下,俨然已经进入考官的状态。 殿下愣住的却不只是考生。 评价任意一位朝中官员的为官之道。 接过小太监手中的纸张,一众考生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殿中的其他几位考官。 第23章 教训 随侍围观的几位考官,包括吕相在内都有想过以陛下的性子会出什么题,但无论什么题,难为的都该是这些考生。 谁能想到还能搞到自己身上。 吕博听到这题目愣了一下,然后他居然有些欣慰,“不管如何,陛下没将那些数学题拿出来。” 为官之道,好歹是和四书五经有关的。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包括礼部侍郎赵成光在内的其他官员却没有吕相“舍己为人”的高尚,只想跑路。 虽然朝中官员很多,加上有两位宰执和最近炙手可热的几位大人在,不一定轮的上他们,但万一呢? 经历过会试仍被留下的考生,根据会试出题的风格,大概猜到陛下不喜欢阿谀奉承。 那么再看这题目,嘴里全是苦涩。 还没入官场,陛下这就是要让他们得罪人啊。 想要得到殿试的好名次,就不能一味夸赞。 而“挑刺”可能出现的结果是,这人日后可能是你的上官。 就在考生们在纠结是“讨好”陛下,还是团结未来同僚时,圣上的声音幽幽传来,“殿试题目既然与朝中大臣有关,朕看完后便将这些试卷给相关的大臣看看,其中存在的问题,诸位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对大臣说完,叶敛没忽视殿中的考生,“人无完人,诸位不必担忧,大人们都是心胸宽广之人,言之有理即可。” 这意思就是不能糊弄,适应力很强的考生们读懂了陛下的言外之意。原本还在犹豫的人,立刻决定“忠君之禄”。 殿试一般来说是不会刷人,但能将《九章算术》加入科举考试的能是一般皇帝吗? 况且能搞出这“奇葩题目”的人,真不能用常理视之。 万一自己成为大周第一个殿试被刷下去的…… 考生打了个寒战。 绝对是另类的“青史留名”。 随侍的官员表示不想说话,只想求放过。 叶敛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样子,让不少保守的官员不满,有觉得这是在胡闹的,就有认为陛下做的好的。 这一招下来,新入朝的官员怕是很难站队了。 更有看的深的,例如不放心跟来的两位宰执,想到的是陛下是否对朝中官员不满,想要改革官职,将重要部门换上自己的人。 殿试能让考生和官员一起提心吊胆的,也是奇景了。 好在叶敛考虑到在场众人的心理承受力,接下来没再搞事。 “宿主,你看第三排中间那个。”子夜不甘寂寞的说道,“你猜他是谁?” 子夜的恶趣味,叶敛深有体会,今天他心情不错,很给面子的问道:“谁啊?” “那个就是钟相千金的未婚夫。” 叶敛这才仔细看了看他的面相,“钟相这挑人的能力不太行啊。” “可不是,这男的明明答应了钟相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私底下养外室。”子夜兴致勃勃的吐槽道,“好在钟相没瞎到底,发现了这家伙的滥情,把婚事退了。” 想到那日偷看自己的小姑娘,叶敛难得同意子夜的看法。 这世道女子不易,有钟相做后盾,这小姑娘的运气还是好的。 “那你不把他赶出去?”子夜诧异的声音,似乎在控诉叶敛的无情。 在众人不知晓的情况下,叶敛面上无异,心中却在质问子夜。 “你这消息从哪查的?” 大周可不是网络社会,什么事情通过网络都一览无余。 那么,子夜从哪里知道的这么详细。 原本义愤填膺的子夜立刻像是断网一般安静如鸡。 “说说吧,你又用我积分升级了?” 叶敛不愧是最了解子夜的人,开口就猜到了事情的本质。 “不对啊,之前的积分不都被你用了,你这是哪来的?” 星际时代,科技发展,系统机器人等更加智能,都有了相应的法律保障它们的权利。 积分是时空局为了激励这些系统而出的政策。 每完成一个世界,系统和宿主都会根据完成情况获得积分。 系统的积分可以用来给自己升级,宿主若自愿,也可以将自己的积分送给系统。 叶敛真的很大方,大部分的积分都给了子夜升级。 要知道积分是可以兑换金手指的,虽然只能使用一个世界。 但有金手指,任务的难度绝对会下降不少啊。 正因如此,其他的许多任务者都是很宝贝积分的。 不过,叶敛不喜欢借助外力,积分可有可无,大部分就给了子夜升级。 子夜能从一级系统,如此快速的升级到现在在时空局都数一数二,离不开叶敛的慷慨。 一级系统什么概念,基本上和“人工智障”没什么区别。 子夜眼看装死混不过去,期期艾艾地说道:“时空局这不是补偿你被卷入这个世界,提前将任务的积分发下来了。” 叶敛到里虽然是世界无意之举,但时空局也难辞其咎。 为了补偿叶敛,提前按最高完成度将积分发了下来。 见叶敛不说话,子夜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的积分我没动,我用自己的积分升的级。” 星际时代,即便出台了一些法律保护这些人工智能,但总归还是偏向人类的。 叶敛倒不是心疼积分,随着子夜等级的提高,越发拟人化,他总有种管教小朋友的感觉。 叶敛突然有种当爹的意思。 “对不起嘛,我不该急着升级不告诉你,还偷偷跑出去玩。” 子夜心思跳脱,想着积分够了,叶敛又在忙就自顾自的升级了。 升级后又玩心重的想体验升级后的功能,这不就拖到现在。 子夜原本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宿主,没想到这就被宿主发现了。 “你升级后是什么情况?” 叶敛心里叹了口气,之前的世界子夜能在网络中撒欢,这个世界确实他确实是憋坏了,但该管教还是要管教。 听到子夜化成一只黑猫去钟相家里骗吃骗喝,叶敛知道他为什么对殿中那位前未婚夫如此不忿了。 “好好反思自己哪里错了,这次的积分暂时不许你用。” “教训”完子夜,叶敛看了看天色,起身来到了考生身边。 叶敛面色沉静,不辨喜怒。 因为子夜的那番话,叶敛在李瓯哪里不禁停顿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李瓯余光瞥到玄色的衣角停留在他身旁,努力将心神放在卷子上,手心的汗却止不住的冒。 钟离微早在众考生入殿时便认出李瓯,倒也不疑惑他能挺过会试。 李瓯的文风是随了钟离微的质朴,若非意外,该是叶敛喜欢的风格。 位于三甲,很大程度是因为器械工程等不是他的强项,强行向经义上靠,还能过会试,也从侧面体现出他的能力。 “书呆子一个。”叶敛凭借良好的记忆里,回想起他会试的卷子,默默评价道。 叶敛这话不带有贬义,未曾入朝为官,却要评价朝臣的为官之道,学生气浓些也正常。 只是李瓯没有学到钟相的锋芒,经义用的精彩,内涵中规中矩。 看完他的卷子,叶敛很想问问钟离微,“这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不过想想,这人早就被逐出师门,倒可能是退步了。 钟离微不知道陛下已经在怀疑他的眼光了,只是重新看到李瓯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不怨是不可能的,但以他的道德观做不出以权谋私的事。 叶敛脚步不停,来到何钦身边。 何钦正是奋笔疾书的时候,他天生心思粗,也没注意到身边站了人。 大约抱着无欲则刚的心态,何钦格外敢说。 他评价的正是主考官吕博。 吕博最大的优点是谨慎周全,缺点也在这。 总想要顾及所有人,最后的结果就是和稀泥。 叶敛看的出来,何钦的基础在考生中可以说是垫底。 但他有一个优势,农家子出身给了他不同的视角。 看他的笔迹,叶敛同样想到他会试的试卷。 并非何钦自认为的运气,何钦就在叶敛看好的几人中。 《九章算术》是运气,但策论部分,有些新颖大胆的想法吸引了叶敛。 尤其改良土地和挑选良种,刚好碰上了叶敛的兴趣。 甚至给出了一些方法,看得出平日有钻研过农书。 堆肥等方法在后世看来可能是随手能搜到的,但在大周显然不是。 何钦洋洋洒洒地写到一半,刚想放松一下手腕就看到身旁的陛下。 这下别说放松了,不把手里的笔扔了都是他心态好。 好在叶敛很快离开。 离开后,叶敛都能听见何钦畅快地松了口气。 叶敛:这心态还是要练练。 殿试要进行整整一日,叶敛陪着坐了一个时辰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被折腾坏了的考生和大臣们见陛下午后没来紫宸殿,完全没有不被重视的感觉。 太清殿的叶敛看着满桌的折子,久违的头痛。 “你去将钟相从紫宸殿唤回来。” 殿试有吕相守着,钟离微还是安心的批折子吧。 这么多折子,叶敛估计光靠自己,他下午和晚上什么事都别干了。 成德重新回到紫宸殿,钟相正和吕相小声交谈。 “奴婢参见两位大人。”随后成德对着钟离微说道,“钟相,陛下有请。” 见钟离微跟着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离去,众位考生心中暗暗想到,“钟相果然简在帝心。” 将折子丢给钟离微的叶敛毫不心虚。 第24章 进士 北燕和大周交界处,春日天气转暖,正是互市的好时候。 “这‘天灵玉’有这么神奇?”一位北燕贵妇人怀疑地问道。 “夫人,您看这天灵玉的纯净程度,再看这玉珠内部独一无二的花纹,您之前有见过吗?”贾禄口若悬河地说道,“这不是上天馈赠的神物是什么。” “可你这一条珠子十万两银子也太贵了。”围观的都是北燕贵族,忍不住说道,“老板,你便宜些。” “诸位夫人暂且不知,这‘天灵玉’举世罕见,大周先祖费尽千辛万苦这才淘到两件,一直存在皇宫私库之中。圣上将此物赠与燕帝和西秦王,现如今存世的可就这一串。” 贾禄深知饥饿营销的道理,苦着脸冲着几位夫人说道,“此物可遇不可求,商队还不知何时能拿到第二件,属实是不能再低了。” 独一无二,这对这些贵妇来说无疑是最吸引人的。 “把这条珠子给我包起来。”一开始喊贵的那位夫人首先开口,“银子你去商行取。” 这位夫人是北燕国师拓跋兀的妻子,国师深受信重,娘家更是经营北燕数一数二的商行,十万两银子轻轻松松。 这一争更体现出这东西的珍贵。 眼见这件宝物被她收入囊中,其他贵妇不敢和她争,只得催促贾禄,“你这什么时候再有了这‘天灵玉’给我留一件。” “还有我,老板你可要快点。” 贾禄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苦涩,“众位夫人稍安勿躁,‘天灵玉’既是神物,岂能那么好找,给我一点时间,有了我第一时间告诉诸位。” 买下这珠子的夫人听到这话,更觉得买的值,开口道:“本夫人很喜欢你这东西,就有劳老板费心了。” “除了这‘天灵玉’,我们琳琅阁还带了不少好东西。” 贾禄特意请了能工巧匠,真正将这玻璃雕出了花。 阳光下,这一套首饰熠熠生辉。龙凤步摇和镯子纤毫毕现,栩栩如生,龙翔凤舞,凤凰振翅欲飞,龙翱翔于天,更难得的是下面的坠的珠子都是剔透玲珑。 “这可是极品琉璃,虽不比‘天灵玉’传奇,但这种净度,堪称万里挑一。” 这套首饰拿出来,立刻如同‘天灵玉’一般俘获了众位夫人的心。 “这一套九万两,我这尽力也只有三套,诸位若想要尽快下手。” …… 福寿殿侧殿,梁施芊感受着殿中喜气洋洋的氛围,有些疑惑。 “这宫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宫女向梁施芊行了个礼,笑着说道,“梁小姐不知,崇宁长公主有喜,太后娘娘大喜赏了福寿殿上下三个月的月钱。” “崇宁姑姑可在宫中?” “梁小姐是要找太后娘娘吗,娘娘在小佛堂,长公主头胎,太后担忧就没让公主进宫。” 小佛堂,梁太后虔诚的念着佛经。 梁施芊悄声行礼后跪在太后身后的蒲团。 半个时辰后,梁太后睁开眼,被宫女搀扶着起身。 “你这孩子还年轻,该喜欢些热闹的,整日陪着哀家礼佛难为你了。” 梁太后年事已高,已经很久没有一下子跪这么长时间,可见崇宁长公主有喜让她多高兴。 “能陪着太后娘娘是施芊的福气。” 语气没有丝毫不满,反倒是满满的诚恳。 “难怪哥哥要将你送进宫,你这沉稳的性子倒像哀家年轻的时候。” 梁施芊被她晾着礼佛,性情不骄不躁,是个沉得住气的好孩子。 “太后娘娘过誉,祖父常说,臣女若能学的娘娘十分之一便是天大的福气。” 梁太后心中止不住的感叹,她有什么福气? 是被先帝冷落数十年,妾室都能爬到头上的憋屈;还是现在看新帝过活。 家中男子不得力,连带着女子的日子不好过。 “朝中忙着恩科,陛下不得闲。” 这句话算是解释了为何迟迟见不到圣上。 梁施芊没有说话,安安分分地坐在一旁。 叶敛不知道,殿试结束后,他即将迎来又一波的催婚。 此刻的他正在和几位考官商量殿试的名次。 叶敛倒是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他看好的那几人名次不显,比如何钦,名次刚刚过二甲的门槛。 这个名次刚好适合安排到科院。 至于三位考官挑出来的十份卷子,叶敛也看过了,名不虚传。 均是言之有物、学问深厚、根正苗红的士子,行文严谨程度是何钦拍马难及的。 最后,就当三位考官想要松口气的时候,叶敛扔下一个大炸弹,“这五位都刷下来吧。” 叶敛不搞事则已,一搞就搞个大的。 吕博率先站出来,“陛下三思,朝廷并无此例。” “从朕开始有了。” 这五个人,会试是低空飘过,除了李瓯,其他四个大概是想着殿试不刷人,有自知之明到不了二甲,大概陛下没有耐心看后面的人,于是这文章明贬暗褒,写满了“抱大腿”的意思。 至于李瓯,叶敛纯粹是因为钟相。 让李瓯留在朝中,多对不起钟相。 朝中又不缺官员,李瓯的才华也不够。 叶敛的话一出,吕博就知道圣上这是心意已决。 徐谦和石樊象征性地劝了劝,然后赶紧将殿试的名次定了下来。 省得一会,陛下又冒出什么想法。 殿试三日后,皇榜贴出。 得益于陛下会试时的操作,几位有名的才子纷纷失利,汴梁城中的赌场狠狠赚了一笔。 以至于殿试时,赌坊赌的状元人选五花八门,赔率也高,引得汴梁城中的人纷纷参与。 赌坊老板笑的长不开眼,这都是他挣得钱啊。 何钦看着榜上的名次,乐的不比赌坊老板少,尤其在有五人刷下去的情况下。 二甲三十一名。 何家的祖宗们啊,你们快看看。 原本何钦很淡定的在客栈等,听到自己的名次不敢置信地亲自去确认。 他的狗屎运这么好的吗? 何钦决定日后他生孩子,小名定了。 狗蛋小同学长大后问父亲,“你明明是进士出身,怎么给我取了个这么土气的小名?” 同样小名叫狗蛋的何钦笑而不语,摸着儿子的头心想,“等你日后考科举就知道了。” 第25章 交换 何钦的“狗屎运”远还没结束。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就这二甲倒数的名次,也没什么必要参加庶吉士的考试。 能进六部观事就进,不能进外放也比他想象的好多了。 他这是货真价实的进士。 想到自己的身份,何钦若不是压抑着保持形象,已经要仰天长啸了。 早朝上,叶敛将科院的想法说了出来。 “陛下,这科院和工部岂非重复。” 工部尚书率先站出来,陛下这科院不是在挖他工部的墙角吗? 户部的官员同样不甘示弱,户部的银子已经捉襟见肘了。 朝中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反对,唯有心思敏锐的察觉出不同。 往常应该冲在一线的两位宰执呢? 安安静静的站着? “吕相拜太子太傅,改科院院长;钟相接任首辅一职。” 下朝后,工部尚书拦住吕博,“吕相你这不厚道啊,和陛下联合挖我工部的墙脚。”袁崇眼见的皇恩浩荡,又威胁不到他,谁想让这样的下属离开。 吕相学到了圣上的几分意思,抬手道,“陛下深谋远虑,为臣岂有私心。” 有意见,找陛下去。 户部在陛下提出“科院开销不经户部”后,安静下来。 只要不让户部出银子,一切好说。 工部尚书环顾四望,只觉身单力薄。 叶敛现在不缺钱,他刚刚从戎狄拿到一笔巨款。 该说贾禄不愧是精明的大商人,不过短短数日,已经借助贾家的几支商队将“天灵玉”和琉璃卖出了天价,同时也炒热了琳琅阁的名号。 如今的北燕和西秦,哪家夫人身上没有这两样东西都不敢出门。 在贾禄的营销下,别说推销,现在都是争着要给琳琅阁送钱。 为了讨好叶敛,贾禄坑起她们可是毫不手软。 科院有了资金,又有了吕博这个院长,只差成员。 话说吕博接下这科院院长的身份着实惊了不少人,都静静等着这科院能搞出什么名堂。 “科院?”何钦谢恩后,忍不住琢磨,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个部门。 这时,吕博和袁崇便派上用场。 他们二人在,这科院怎么着也不该是冷板凳。 鹿鸣宴,叶敛大手一挥将他看好的那几人全部放到了科院。 这更让朝堂之人看不明白了。 陛下这是重视还是不重视? 说不重视,又是拿钱,又是亲自下旨将袁大人调至科院。 可说重视,一甲和二甲前几位均去了翰林院,这放过去的几位名次皆不显是何意思? 陛下的心思果真是越发难以捉摸。 “公子,公子您醒醒,我们店要打烊了。” 被小二唤醒的李瓯,跌跌撞撞的起身,“好,我回家。” 自放榜后,李瓯便一直是这种状态。 “爷,您回来了。”李家那位通房看到满是酒气的李瓯,连忙上前搀扶,“妾身给您备好了热水不妨去洗漱一番?” 李瓯被她扶着坐到床上,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冷声道,“你下去吧,叫青竹过来伺候。” “爷,妾身不知哪里错了,”那通房惶恐地问道,“是妾身伺候的不好吗?” 一月前,李瓯还没这般冷落她。 李瓯闭上眼睛,厉声道,“滚!” 他真的后悔了。 钟府,钟离熙接过晴儿手中的名帖。 “春日天暖,各府都举办赏花宴,小姐不去参加?” 钟离熙将帖子整理一番,“岳姐姐家总要去的,其他的再说吧。” “正好小姐和岳小姐好好聊聊天,过不了多久,岳小姐嫁人就没这么方便了。”她家小姐闺中密友就要嫁人,晴儿不免惋惜地说道。 “岳姐姐嫁的娘家表兄,青梅竹马,你这样子还以为是到那个火坑呢?” 晴儿撇撇嘴,“不知道嫁人有什么好的,总归是没有现在自在。” 钟离熙将整理好的帖子交给晴儿,“你说这话让黄嬷嬷知道,绝对训你。” “反正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才不嫁人。” 晴儿父母不慈,重男轻女,为了给哥哥筹办彩礼,要将她卖到青楼,若不是被巡视铺子的钟离熙买下,现在指不定沦落到哪里。 “好好好,知道你忠心。”钟离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去看看小黑来了没有,不是给它准备了小鱼干。” “那小没良心的,吃了小姐的糕点就跑了。” 晴儿口嫌体正,面上嫌弃,动作不停的去了后院。 殿试结束,梁太后眼看朝中事务告一段落,找上了圣上。 “母后有事唤朕便可,何必走这一遭。” 梁太后一辈子操劳,纵使生活养尊处优,岁月的痕迹依旧是掩盖不住。 “天气转暖,哀家四处走走,顺便看望一下圣上。” 叶敛请太后坐下,“崇宁皇姐有喜,朕想着派几位宫中的太医去公主府请脉。” “圣上有心了,崇宁她这一胎不易,哀家就不和圣上客气了。” “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梁太后看着陛下的模样,软了口气道,“陛下是重情之人,是先帝的福分。” 叶敛不可否置。 “哀家知道你是心中有数的。”梁太后终于说到这次的来的目的,“莱国公府没有为非作歹的胆子想必陛下也看在眼里,哀家年纪到了,对朝政力不从心。” “陛下到了纳妃的时候,先帝所说的辅政一事就罢了。” 有先帝的旨意在,叶敛没有做绝,梁太后手中还握有参与朝政的权力。她想以此作为交换,换莱国公府未来二十年的荣华富贵,换梁施芊进宫为妃。 叶敛捡起桌上的一粒棋子,这棋子是宫中珍品,入手生温。 “纳妃一事不急。” “陛下!” 叶敛将棋子扔到棋碗中,“太后想必不想朕做‘金屋藏娇’之人。” “戎狄蠢蠢欲动,朕暂时没有纳妃的意思。” 先帝好女色,梁太后免不了着急;现在陛下相反,她更着急了。 陛下年后十八,膝下无子。 “你若不喜欢芊姐儿,哀家不逼你。” “莱国公府也是朕的外家。” 不搞事,叶敛不会动。 梁太后无功而返。 赵嬷嬷看她这着急的模样劝道,“陛下没有人教导男女之事,难免开窍的晚些,等先帝周年一过,朝中自是会有的大人劝陛下,太后放宽心。” 受先帝的影响,太后难免看中子嗣。 但在赵嬷嬷看来,两宫的关系本就微妙,这种陛下不愿意干的事,福寿殿还是少掺和为妙。 梁太后何尝不知,轻叹道,“是哀家着急了。” 第26章 信件 禁军大营,只听几声枪响后,响起一阵欢呼。 “将军上!上!上!” “上上上!” 在众人起哄之下,韦瑞才不上当。 “你小子好样的。”韦瑞拍了拍这小兵的肩膀,“不愧是敢给我闹事的人。” “行了,你们也别给本将军起哄了,本将军愿赌服输,今晚全营加一个荤菜,本将军请客。” 一阵欢呼声中,韦瑞对着这小兵说道,“你就暂时不用处罚了。” 回到中军大帐,韦瑞对副手问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来的神机营?” 他竟不知军中何时有这样一位神枪手。 副手收敛笑容,正言道,“刚从禁军大营升进来的,家世清白。” 神机营创建之初,叶敛为防止训练懈怠,提出每月的考核。 考核成绩后五十位退出神机营,禁军大营的前五十位补上。 为了神机营双倍的待遇,禁军甚至有人在休息时间训练,争取好成绩,风气一变。 “有意思。”能引来好苗子,神机营的好待遇不算白费。 韦瑞翻到这月轮换的这五十人,“他叫什么名字?” 副将沉默了一下,“…邱…” “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去问一下。”韦瑞抬头,没好气地说道。 大丈夫不干脆。 “卑职怕污了将军的耳朵。”副将拱手说道。 乡野之人的名字,不像官家讲究,图个顺口好记罢了。 “邱二孬。”副将一狠心说了出来。 韦瑞的嘴角一抽,吐槽道,“他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大孬。” 副将一头雾水,“卑职去问问?” “你改名叫大孬算了。”他这个副将着实不算聪明。 不过这样一个名字确实上不了台面。 “要是陛下看得上他,届时赐名也算一桩佳话。”韦瑞心中想着,翻到了邱二孬的训练成绩单。 入神机营不过数日,他的训练成绩已经从下游升到了中上游。 按照这个速度,过段时间就要到上游了。 真是个不错的苗子,除了性子要历练一下。 韦瑞这边想着怎么磨练好苗子,副将却是一脸苦涩。 “将军…我一定要改名吗?”副将可怜巴巴地问道,“我觉得我的名字挺好的,还是找人算过的。” “不想改就出去。”韦瑞肃着脸,头都没抬。 他随口的玩笑话还当真了,适合“大孬”的名字,好名字都白瞎了。 从枢密院出来,昌平侯脸上一片阴沉。 自陈国公任命为枢密副使后,昌平侯的气就没顺过。 朝廷上下都清楚他的枢密使一职是从何而来,昌平侯也有自知之明,不去掺和军务。枢密院上下,看在先帝的面子上,都敬着他这个上官。 现在陈国公一来,平衡被打破。 “见风使舵的小人。”昌平侯狠狠甩了一下马车的帘子,低声咒骂道。 陈国公刚到枢密院便被委以重任,底下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机灵,俨然是将他这个枢密使当成摆设。 昌平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近来去枢密院的次数越发勤了,每次都是憋着一口气去,一肚子气回。 马车车夫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理解昌平侯这种行为。 之前过得好好的,和陈国公较什么劲。 听着马车内的声音突然消失,车夫闪过一丝疑惑,摇摇头,接着赶车。 官家的事和他这个贱奴没关系。 马车内,昌平侯只觉得后背一阵冷汗。 熟悉的印章出现在信封上,昌平侯一怔。 先帝驾崩后,局势混乱,加上陛下和次辅整顿军务,他停手不干,便没再见过这个印章。 这封信凭空出现在他的马车。 昌平侯抓紧这封信,有种不好的预感。 身为枢密使,昌平侯看似是万事不管,空有名头,但就这个名头,放在边境却是好使的很。 最起码昌平侯府的商队出关是不需要检查的。 军中勋贵空饷等油水都缺不了昌平侯府。 昌平侯不敢看信的内容,盯着这印章不言语。 “不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不知道军粮最后是流向了关外,不知道自己在向北燕和西秦卖粮,你只是牵了一条线,借出去枢密使的名头“而已”。 这封信的主人很了解昌平侯的性格,讽刺的在信中写道。 彻底撕下昌平侯摇摇欲坠的遮羞布。 “侯爷,到了。” 马夫的声音让昌平侯一哆嗦。 他慌忙将信件塞到袖中,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通敌叛国之罪,六个字重重压在心头。 下车时,昌平侯甚至要摔倒。 “侯爷您小心。”小厮殷勤地上前扶住他。 昌平侯这才发现自己的腿软。 想到袖中的信件,他强撑住淡定。 “最近可有人用过这辆马车?” 车夫一脸疑惑,“这马车是侯爷您的马车,少爷小姐们没用过。” “侯爷有什么不妥,若是不舒服让程姨娘给侯爷换一辆。” 小厮挤开车夫,很是体贴。 昌平侯却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又问了一遍,“确定没有人接近?” 车夫连忙保证。 最近昌平侯和陈国公杠上,日日不落地去枢密院。 车夫哪里敢让外人接近。 “没人接近……”那这封信是从哪来的。 昌平侯抚摸着衣服的袖子,警告车夫,“看好马车,别偷懒。” 然后快步进入府中。 无人注意角落晒太阳的黑猫。 子夜舒展了一下身体,一跃进入侯府。 太清殿,一只黑猫溜溜哒哒地进来。 成德暗骂殿中省和门口守卫的粗心,居然让猫跑到太清殿,刚想把这畜生赶出去,就见陛下抬头。 “陛下恕罪,奴婢将……” 成德一跪,太清殿其余宫女太监跟着跪倒。 看到这黑猫毫不客气地跳到台案上,成德目眦欲裂。 完了,他的小命不保。 成德只有这一个念头。 “你们出去,这是朕的猫。” 叶敛打断成德请罪的话,“以后不用拦。” 成德将嘴边的“畜生”咽下去,“诺。” 退出太清殿时,成德甚至看到这黑猫“得意”的眼神。 让成德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 难不成在陛下面前当职时间长了,看一只猫都像是有心机的。 “闹够了?” 叶敛将最后一个“阅”批下,看向正在舔毛的子夜。 还真把自己当猫了。 子夜甩甩尾巴,像是听不懂叶敛的话。 叶敛轻笑一声,“胆子大了,积分不要了?” 子夜终于开口。 “我今天没去找钟离熙。”子夜幽怨地说道。 小姐姐多香,还知道喂自己小鱼干,结果宿主不让它去。 它在外面还想着宿主,宿主却让它连好吃的都没有了。 “很好,以后也不许去。” 叶敛不为所动。 钟次辅只有一女,他的猫经常去蹭吃蹭喝是怎么回事。 子夜“呼噜呼噜”地叫着,向叶敛表示不满。 叶敛撸了一把猫,“说人话。” 子夜跳到一边,在宿主抓住自己的时候连忙说道,“我今天发现一件大事。” “什么事?” “是昌平侯。” 子夜跟着昌平侯去了韩氏的院子。 “昌平侯让世子将公主哄回来,韩氏胆大包天在侯府给儿子养了个通房,两个人都不愿意,还吵起来了。” 叶敛微微一笑,北燕调兵的事情还没传过来,昌平侯这边就等不住了。 这是害怕了。 子夜见宿主没有反应,扭扭捏捏地提醒,“我的积分?” “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昌平侯这是想要装傻。”萧钰温和的将密报扔进火盆。 密报很快烧成灰烬。 “将第二封信交给他。”萧钰不紧不慢的安排道。 昌平侯想把自己摘出来,也不想想屁股擦干净没有。 萧钰手中昌平侯的把柄多着呢。 他就不信大周的怂货敢向大周皇帝坦白。 萧钰重新拿起书本,眼底闪过暗芒。 开战前,他要清楚神机营实力和火铳构造。 “联系西秦丞相,北燕有生意和他做。”萧钰翻了一页书,吩咐部下道。 唐清别想不出力捡漏。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少有人知,汴梁城中最近的新闻都围绕着马行街的琳琅阁。 “一个小小的发簪上千两!” 礼亲王府的春日宴上,一位闺秀惊呼。 其余贵女也好奇地看向嘉诚郡主头上的发簪。 越看越觉得亮眼,如此透彻的琉璃,难怪卖出高价。 嘉诚郡主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琳琅阁的珠宝首饰都是珍品,专供宫中的。” “难怪如此精致,郡主带着熠熠生辉。” “改日我也和娘亲去逛逛,不知道能不能买到郡主这般品相的簪子。” 贵女们很给主人家面子,当然未尝不是因为这簪子确实好看。 嘉诚郡主谦虚道,“只是小小的簪子罢了,圣上送给太后娘娘的那尊琉璃观音像才是透彻洁润,形制殊特,殆非人工。” 既是自谦,又表明自己所说的价值并非虚言,皇宫的贵人都喜欢,顺便捧了圣上的孝心。 “熙姐姐,你要不要一起去琳琅阁?” 钟离熙正在盘算家中的琉璃盏价值几何,闻言露出笑容,“你们去吧,府中经济不宽裕。” 她坦坦荡荡,反正汴梁城中谁不知道钟相家徒四壁。 相比花钱买,钟离熙更好奇那琉璃盏能卖多少钱。 第27章 猜测 “小姐小姐。” 晴儿一路小跑进屋,因为兴奋,脸颊泛红。 钟离熙好笑道,“小心点,把气喘匀了。” 说着给晴儿倒了杯茶水。 “哪里使得小姐动手。”晴儿摆手。 “和我客气什么。” 钟离熙将茶盏放在晴儿面前,“什么事这么高兴。” 晴儿吐吐舌头,“差点忘记了。” “小姐你让我去打听琳琅阁的首饰价格,你是不知道马行街多热闹,属琳琅阁人最多,都是官太太和小姐。” “琳琅阁的掌柜很和气,见我去也不赶人,还给我点心吃,门口的小乞丐赚大发了,还有人给碎银子呢。” 晴儿素日憋在府中,难得出去放风,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钟离熙也不制止,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大周男女大防不算严格,女子能上街玩耍,但钟家情况特殊。 年幼时家贫,钟离微的俸禄勉强覆盖日常开销,等她接手中馈,府中逐渐宽裕,事忙是一方面,应酬是另一方面。 父亲身居高位,为民做主,钟离熙也不愿拖后腿。 为防止他人从自己身上下手,钟离熙慢慢地就不爱出门了。 过了一会,晴儿终于反应过来,敲了一下脑袋。 “瞧瞧我,又说偏了。” 钟离熙调侃道,“别敲了,越敲越傻。” “小姐~”晴儿摸摸脑袋,羞愤地跺脚。 “一会回去多吃几块松子糖补补。” 宰相府的事务繁忙,尤其吕相离开后,钟离微便很少能在散值的时候准时回家。 今日回府又是天色已黑。 “不是说好不必等为父,你按时用膳便可。” 钟家人丁稀少,总共就父女俩人,不讲究男女分席。 “午饭用的多了,不饿,等父亲回来一起。” 桌上的菜色很简单,一荤一素一汤。 钟离微政务繁忙,午膳在宰相府用,唯有晚膳时父女二人才有空闲聊一二。 “马行街的琳琅阁父亲可知?” 钟离微怎能不知,他不光是最先知道的,就连琳琅阁赚的银子都经他的手到了圣上的私库。 沙子摇身一变成为琉璃,其中的暴利钟离微最清楚不过。 圣上训新军,开科院,花了多少银子,转手就通过琳琅阁赚回来了。 现在圣上的私库丰厚得很。 钟离微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光光对琳琅阁感兴趣?” “你若是喜欢就去逛逛,买几件。” 钟离微只当是女儿对珠宝首饰感兴趣,虽然这玩意的价格虚高,但千金难买乐意。 “正好和琉璃盏一起,给你压箱用。” 钟离熙给父亲盛了一碗汤道,“说好了留在家中陪父亲,便不用压箱物了,正好趁现在价格高,把琉璃盏卖了吧。” 小小的琉璃盏,价格上万两。 钟离熙觉得不如赶快卖掉,置办家业,哪怕是买些孤本字画,都比琉璃盏实用。 “父亲不是说这琉璃盏暂时值钱。” 现在不卖,更待何时。 钟离微握勺子的手腕一僵,“这是圣上的赏赐。” “圣上的赏赐不能卖?”钟离熙疑惑。 钟离熙好好观察过,琉璃盏上并没有皇宫的标识。 赏赐好像可以。 钟离微差点就被说服了。 但将这玩意卖给同僚,钟离微觉得亏心的慌。 他不是圣上,没有那么黑心。 想想某一天琉璃的方子泄漏,买到琉璃的人怕是要气死。 到时圣上藏在暗处没有事,他可能要完。 看到父亲脸上难为的表情,钟离熙若有所思。 “父亲若不愿就算了。” 钟离微经过思想斗争,“这琉璃盏送你就随你处置,你若卖,尽量不要卖到大周境内。” 坑坑外人算了。 回到房中,钟离熙端详着琉璃盏。 确实是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 如此品相卖上万两钟离熙不觉的离谱。 钟离熙也不认为父亲是不识货的。 除非…… 这琉璃盏价格降低不是因为品相。 “物以稀为贵。”钟离熙小声念叨着。 若是琉璃盏的烧制技术提高,不惜少了呢? 想想父亲的态度,钟离熙有了大胆的猜测。 琳琅阁背后的主人莫不是圣上。 那圣上也太会赚钱了。 钟离熙了解父亲性格,劝她不要卖给大周,这琉璃盏的利润绝对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叶敛自是不知道自己赚钱小妙招被人猜到。 关内关外“天灵玉”和琉璃火热的生意,让叶敛的钱包鼓了起来,钱多就要花掉。 恰好子夜给了他启发。 他需要组建情报部门,也就是俗称的暗卫。 韦瑞再次被提溜到太清殿。 “将军果真是简在帝心。”副将美滋滋地看着将军进宫。 殊不知,韦瑞已经想要罢工了。 “臣掌管禁军已经是勉力支撑,恕臣无能。”韦瑞绷着一张脸说道。 子夜瞅着韦将军又黑了一个色号的脸,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再老实的人,也该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何况韦瑞不是真的老实人。 韦瑞一开始确实是觉得自己深得信重,现在也反过味了。 “臣已经半月未归家,拙荆还以为我养了外室,不理我了。”韦瑞苦着脸卖可怜。 韦瑞和妻子孟氏青梅竹马,孟氏是将门虎女,夫妻二人感情深厚。 “暗卫一事,陛下另寻他人吧。” 别指着他一个人祸害了。 叶敛沉思了一下,觉得不能破坏下属的家庭幸福。 “神机营你交给陈国公,暗卫的事你先忙着,军中有好苗子先培养着,慢慢就轻松了。” 韦瑞听出了言外之意。 陛下这是告诉他,抓住一个”倒霉蛋“分担? 韦瑞突然不知道讲邱二孬推荐给陛下是好是坏了。 当然这是玩笑话。 韦瑞回到府中时,还带回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殿指挥使韦瑞之妻丰氏德才兼备,名门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敬慎持躬,人品贵重,性资敏慧册封为从一品诰命夫人。钦此!” 成德将圣旨交给丰氏,“恭喜夫人,本朝册封的第一位一品诰命夫人。” 丰氏将荷包塞给成德,试探道,“这品级?” 都指挥使是从二品,她怎么成了从一品诰命。 比夫君的品级还高。 成德笑眯眯地收下荷包,笑道,“陛下知道韦将军事务繁忙,留守禁军,给夫人的恩典,安您的心。” “陛下有言,夫人比将军高一级,不用担心韦将军心意生变。” 丰氏一愣,她夫君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 怕不是整个汴梁城都知道她凶悍了。 成德一离开,韦瑞就被夫人推着去了房间。 韦瑞无奈,讨饶道,“我真的不知道陛下的旨意。” “那圣旨是什么意思,还有宣旨公公的话。” 孟氏都不好意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韦瑞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肩。 “是陛下又给了我一项差事,我不想接那么多,忙不过来,都没办法回家。” 孟氏心疼夫君的忙碌,但这不意味她能接受。 “所以你就拿我当借口?” 孟氏一个眼风过去,她才不相信只是因为回家的事。 “你什么时候这么怕我了。”孟氏拍桌子说道。 “夫人贤淑聪慧,是陛下亲口证明的名门淑女,我不是怕,是从善如流。” “陛下那圣旨确定不是讽刺?” “……绝对不是。” “你停顿了,你心虚了!” “没有!” 韦瑞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夫妻闹矛盾,床头吵架床尾和。 陛下破格给了夫人一品的诰命,是他们赚了。 唐清回到西秦,一如预料收到了西秦王的斥责。 此次出使,西秦境内不安定,西秦王和旧贵族勾结,伺机夺权。 事败,旧贵族头领被抓,蒙城人心惶惶,只待丞相回归。 “放肆!” 西秦王酒杯砸向唐清的脸上,扔出手才一慌。 唐清侧身一避,杯盏落在脚边转了几转。 西秦王由慌乱变成可惜。 “大王三思,左右骨都侯呼衍氏、兰氏和须卜氏纵下犯乱,扰乱新制,按罪当削。” 唐清丝毫不让。 “孤不允许,三氏是西秦柱石。” “依律如此。” 西秦王放软语气,“左右骨都侯被奸人误导,乃孤王亲眷,撤职思过便罢。” 唐清露出讽刺的笑容,大王这是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殿外冲进一队甲兵。 “遵丞相之命,左右骨都侯已抓获。” 唐清缕了缕袖子,看向上首惊讶的西秦王。 “大王一位将三氏藏在宫中,便万无一失。” “您还是这么天真,一如五年前。” 西秦王听着殿外的厮杀声,瘫在王位上。 五年前,唐清拥戴下他坐上皇位。 一开始,西秦王一心支持唐清改革,是什么渐渐疏远了丞相呢? 是发现朝中半数皆属丞相时,还是被三氏的贵族鼓动时。 抑或是说他不想做傀儡大王的时候。 “大王若觉得王位舒服,便安安静静坐稳王位。” “世子未立,但大王的儿子可不少。他们比您更听话。” 唐清带着一队人马离宫,留下西秦王喘息之声渐重。 “大王不好,丞相将公子带走了,左右骨都侯被斩。” 西秦王扶着桌案起身。 殿外,血水四溅。 西秦的天,彻底变了。 今日蒙城的鸽子格外活跃。 第28章 情报 蒙城附近十里,一支支箭射向天空,鸽子应声而落。 唐清展开一张张小纸条,毫不意外其中的内容。 “鸽子都拦住了?” 下属拱手,“幸不辱命,大都拦了下来。” 唐清也不失望,西秦如此大事就不要指望着能瞒住。 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查到是什么地方的鸽子吗?” 每一张纸条背后,都站着一个对西秦虎视眈眈的人。 “是三氏余孽。” 唐清将纸条掐在手中,淡淡反问,“三氏余孽?” 下属头皮一紧,不敢言语。 唐清摆摆手,“罢了,给我继续查。” 是他高看了他们的能力。 西秦的心腹之患未消,大周又上来一位不安分的皇帝。 唐清已经很久没这么头痛过。 “沉香阁有消息了吗?” “大周新开科院……” 自上次出使,唐清便时常过问大周的消息。 “大人,北燕智者邀我等对付大周,您何不接受?” “与虎谋皮,将主动权拱手相让。”唐清一语道破。 萧钰当天下就他一个智者。 大周和北燕势均力敌,该是两国争取他西秦。 西秦勇士为何要当北燕的马前卒。 下属离开,唐清独自沉思。 相比老对手北燕,唐清更看不透的是大周。 夜半时分,蒙城外的游吟寺树林飞出一只鸽子。 “那有鸽子,快射。” 同伴眯了眯眼,放弃了。 “寺中的野鸟,不是城中飞来的,你太小心了。” “野鸟你可射不完。” “今日射了这么多鸽子,哪还有鸽子。” 另一人觉得也有道理,将弓箭放下。 钱贵看着鸽子远飞,松了一口气。 他不如贾禄大胆,得圣上赏识,钱贵便想另辟蹊径。 西秦捕杀信鸽,想必是不想消息传出,若他的消息能提前一步传回去,圣上绝对会高看他一眼。 西秦钱贵无师自通成为“情报员”,大周子夜也担任了同样的任务。 黑猫卧在墙头,盯着昌平侯的马车,百无聊赖。 自从上次子夜发现昌平侯的不对劲后,叶敛便让它盯梢。 至于昌平侯想象的护身符崇宁长公主,现在还在宫中,被皇帝和太后两人联手瞒得好好的。 完全不知道世子因为找不到公主,被昌平侯骂得狗血淋头。 张启源近来已经不敢回家,在府外住着。 完全不知昌平侯的心急如焚。 北燕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留给昌平侯。 子夜在房梁上跟着昌平侯的马车来到一家茶楼。 “我要泾州兵马布局图和火铳图纸,否则北燕粮草通关文书就会出现在大周皇帝的案头。” 子夜跟着昌平侯溜进来,茶楼背后别有洞天。 茶楼背后院中九曲回环,通向不同方向。 昌平侯被蒙上眼睛,带进一间民房。 大概是担心隔墙有耳,两人在院中谈事,附近一棵树都没有。 子夜趴在房顶上,舔爪子的动作都停了,竖起耳朵。 昌平侯快速看了面前黑色面具的男人一眼,赶快挪开眼睛。 “我真的做不到,你放过我,”昌平侯舔舔嘴唇,急切地请求道,“粮食我不要了,银子还给你。” “或者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男子见他这怂样,眼中闪过鄙夷,“侯爷想要讨价还价……” 一道银光闪过。 昌平侯的脖子上正抵着一把匕首。 “那不如我只交给大周皇帝一张文书怎样,那您觉得昌平侯府能不能多活几个人。” 匕首泛着刺骨的寒意,男子从昌平侯的脖子挪开,拍了拍昌平侯的脸。 “我真的拿不到,先帝驾崩,陈国公是枢密副使,我就是个草包,真的办不到。” 昌平侯恨不得将自己往泥里贬,“你真的找错人了。” 锋利的匕首,在脸上划出细细的伤口,昌平侯觉得冰火两重天。 “侯爷说笑了。”男人轻笑,“半月为期,侯爷肯定能办到。” “不然后果,你肯定不想知道。” 匕首拿开,昌平侯的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我们不会亏待功臣,侯爷的风光还在后头呢。”男子拍拍昌平侯的肩膀。 昌平侯只觉得这声音阴沉黏腻,如同一条毒蛇,将侯府拽进深渊。 子夜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两人,见证了何为威逼利诱。 男人似有所感,抬头看见一只黑猫矫捷一跳,跑远了。 子夜溜溜哒哒走在大街上,浑身散发着得意的气息。 他今日逮到这么大一条鱼,宿主说什么都要给它一大笔积分。 “小黑!” 大概是喜极生悲,子夜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跑,被晴儿逮个正着。 “你这只没良心的小猫咪,小姐还惦记着你,你在外面倒是野得很。”晴儿没好气地说道。 子夜“喵喵”几声反驳。 它才不是没良心,要不是宿主,子夜恨不得天天去钟家找钟离熙玩。 晴儿将这只小黑猫抱进怀中,轻哼一声,“你还不服气,外面的小母猫是不是很多,以后别找我们要小鱼干。” 子夜想从晴儿的怀中挣脱,闻言心虚了。 它才没招惹小母猫,都不是一个物种。 但想到自己吃人嘴短…… 晴儿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抱你给小姐看看,省的小姐担心你被人抓走。” 汴梁城中贵人多,流浪的猫猫狗狗时不时就要被清理一波,以免冲撞到贵人。 听到钟离熙还在担心自己,子夜产生一丝丝愧疚和懊恼。 子夜默默将头埋下。 “小姐好心收留你,你还不乐意。” “小姐说黑猫有灵性,喜欢自由。” “小姐说的果然没错,你又去哪家骗吃骗喝了。” 十句有八句离不开钟离熙。 钟离熙看到小黑果然惊喜。 晴儿很高兴,炫耀道,“小黑跑的可快,要不是我眼睛尖,还带不回来。” 子夜蹭蹭钟离熙的小腿,它才不是跑不掉。 钟离熙将小黑抱到桌上,给了它一块绿豆糕。 “它有灵性,不愿意回来就别带了。” 晴儿嘟嘟嘴,不情愿地说道,“小姐明明很喜欢,我看小黑也喜欢得很。” 子夜哀怨地叫了几声。 它确实喜欢,但谁让宿主不让呢。 “小黑小黑,你喜欢我们小姐吗?”晴儿拿出一只小鱼干。 子夜叼住小鱼干,它喜欢可不是因为小鱼干。 “都饿瘦了,还喜欢在外面。”晴儿说道。 钟离熙摸了摸子夜的肚子。 子夜脸红了,可惜黑色的毛遮着,无人发现。 “可能是吃不饱。”钟离熙猜测,汴梁城百姓虽然生活比其他地方宽裕,有心思喂野生猫狗的还是少。 晴儿心软又喂了小鱼干,嘴上凶巴巴吧地说道,“傻猫,以后饿了来找我们。” 西秦和北燕的消息接连传来,叶敛点了点密报。 “陈国公以为北燕是何意?” 北燕使者去西秦,西秦政变。 都不是安定的信号。 第29章 备战 “北燕只怕不怀好意。”陈国公摇摇头,神色凝重。 先帝作孽太多,大周还没缓过劲。 孤身对上两国,陈国公自诩戎马一生,也没有万全的准备。 唯有早做打算。 “你小看西秦丞相唐清了。” 叶敛不认为唐清会现在表态。 陈国公皱眉,盯着沙盘,沉吟一声,“陛下以为,西秦会按兵不动?” “西秦偏居西北,放牧为生,生计所需依赖北燕与大周,因据有河西盛产良马,骑兵与北燕不相上下。” 叶敛指着沙盘,“大周和西秦互市不便利,商贸须经北燕,北燕以互市为由,威胁西秦联盟。加上大周软弱,一触即退,西秦想要好处,捏着鼻子认了。” 大不了从北燕这丢掉的利益从大周薅回来。 这是戎狄联手的原因。 陈国公眼前一亮,明白了叶敛的意思。 现在的大周实力莫测,西秦怎么会愿意帮北燕试探虚实。 相反,西秦和大周接土面积不大,还有高山阻隔。 互市时的缺点,现在全是优点。 可以说在灭掉北燕之前,西秦偏安一隅是没问题的。 北燕招惹了大周,纵然不高兴西秦的袖手旁观,也绝对不会惹怒西秦。 否则两面夹击,更没有好果子吃。 “为防戎人南侵,臣请命率军北上泾州。”陈国公拱手说道。 西秦不掺和,需要防范的只剩北燕。 第一仗,他要打得漂漂亮亮。 “北上泾州,暂且不急,陈国公不妨先看看密报。” 叶敛示意成德将密报传给陈国公。 密报的内容正是昌平侯与北燕的密谋。 叶敛慢条斯理地撇去浮茶,饮下一口茶水。 福寿殿消息,昌平侯世子进宫越发殷勤了。 “吃空饷”、“贩卖军粮”和“偷取泾州布防图”。 陈国公瞪大眼睛,昌平侯的胆子真有这么大? 小人的破坏力往往被低估。 昌平侯府裙带关系起家,族中尽是纨绔子弟,汴梁城中无人不知。 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战局的败亡往往先是在内部腐败。 蝼蚁偷生,昌平侯不想泥足深陷,却不想认命。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圣上的密报在手,联想昌平侯近日的异常,陈国公一身冷汗。 幽州已失,泾州若亡,汴梁危在旦夕。 “臣请陛下更换泾州布防,抓捕昌平侯,夷九族,以儆效尤。“ 陈国公咬牙切齿,泾州边境数十万大周好男儿。 光明正大战死疆场也是为国捐躯,轰轰烈烈。 死于小人泄密,委实是太过憋屈。 这让陈国公想到了数十年平江之战。 平江之战大周大获全胜,成就了陈国公的威名。 但当年,这场仗几乎是在全朝反对下进行的。 先帝以粮草辎重为挟,逼迫泾州守军“以逸待劳”,“严禁寻衅”。 泾州地势平坦,正适合戎狄骑兵作战,大周坚守不出,士气萎靡不振。 眼见局势恶化,陈国公破釜沉舟,率领亲兵,诱敌深入,将戎狄引入平江腹地。 那时正值春汛,平江两岸土地湿润,骑兵无法施展。 陈国公身先士卒,斩杀敌军首领。 平江之战胜利,代价是高于戎狄数倍的伤亡。 先帝严令固守,错失良机,平江之战陈国公胜得憋屈。 如果泾州布防图被泄致使战败,陈国公要气昏。 眼见花甲之年的陈国公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亲自去抓昌平侯打一顿,叶敛笑意更深。 “陈国公稍等。” 一个阴谋如果被人提前知晓,不仅会丧失杀伤力,还会使对方提高警惕。 但如果将计就计呢? 届时谁掉进坑里就不一定了。 陈国公畅快地笑了,“哈哈哈,陛下放心,老子给北燕演一场好戏。” 随着汴梁天气越发炎热,战事一触即发,风雨欲来。 春日雨水正好,北燕大军兵强马壮,进抵呼城。 前日,北燕轻骑偷袭,掳掠呼城外百姓,幸而呼城守兵及时赶到,即便如此依旧被掳去近百名大周百姓。 朝堂上陛下大发雷霆,昌平侯“出言不逊”撤职查办,朝中勋贵被训斥的七七八八。 当日陈国公觐见圣上,两人不欢而散。 钟离微火速进宫,愁眉不展,随后又去了陈国公府,陈国公府闭门谢客。 汴梁流言四起。 真真假假的消息经受无数人,传到边境。 朝堂上的纷争暂且不说,科院像是汴梁的世外桃源。 一个个箱子敞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火铳和弹药。 陈国公拿起一支火铳爱不释手。 吕博轻咳一声,心疼道,“你省着点用。” 自他掌管科院,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 除去火铳,半年间,袁崇又按照陛下的提醒,实验了诸多火器。 其中火炮、火蒺藜乃至地雷,都制作了出来。 实验威力的时候,吕博的心都在滴血。 就算玻璃的钱好挣,也不带这么败家的。 可以说这一箱箱的武器,比银子都值钱。 陈国公大手一挥,将箱子合上,拍拍吕博。 “你他娘的放心,老子绝对不浪费你这些宝贝。” 他之所以滞留汴梁迟迟不曾出发,就是等这一批火器。 最新制作的火器,在科院都是最高机密。 可不能被半路截去。 陈国公风风火火地离开,留下吕博。 吕博揉了揉胸口,武夫的力气真大。 宫中,叶敛一点点布局,思索何处能改进。 昌平侯已经将错误的布局图交给北燕,西秦恰如所料按兵不动,被掳走的大周百姓更是提前换成了神机营的将士。 没错,叶敛花了大价钱供养的神机营也被送到了泾州。 叶敛有心将神机营训练成大周最精锐的军队,自然少不了战场的洗礼。 钟离微作为首辅,要瞒住北燕,筹集到辎重粮草并运到泾州,忙的脚不沾地。 除去战场的正面打击,还有内部打击。 钟离微看着无师自通的圣上,怀疑大周这几代的心智都长到圣上身上了。 先帝说来也是有福气。 没到圣上羽翼丰满就驾崩了,否则等圣上出宫建府,先帝估计也斗不过。 “大阏氏确实是突破口。” 燕帝属意五皇子拓跋护,但又担忧大权旁落,致使五皇子并未对其他皇子产生明显优势。 大阏氏出身萧氏,育有大皇子。 第30章 云中 北燕两大姓,皇室拓跋部与后族萧氏。 两姓荣辱与共,密不可分。 大阏氏出身萧氏,地位稳固,所生大皇子占嫡占长,在北燕拥趸甚多。 尤其燕帝新政,大皇子身边围了不少顽固的旧贵族。 萧氏在北燕地位特殊,轻易不能动摇,以智者萧钰为首,支持新政,客观上站在大皇子的对立面。 北燕不能没有萧氏,大阏氏和皇子是可以换的。 在燕帝将此次对大周作战的主帅定为五皇子拓跋护,副帅为智者萧钰的时候,大阏氏眼神一暗。 “萧氏枝繁叶茂,定有异心者。”钟离微不急不缓地说道。 大阏氏和大皇子又岂会甘心被家族抛弃。 嫡长皇子若不为帝,便没有活路。 只要前线战事不顺,稍加运作,北燕便会从内部崩乱。 届时内外交攻,大周的胜算很高。 太清殿中,叶敛与钟相反复商榷,直到天色渐黑。 尚食局来催,两人才停止。 “首辅可要留膳?” 满朝文武中,谁不知钟相深受圣上信重。 留宫用膳,绝对是天大的恩重。 成德心里将钟离微的重要性再提高了一个档次。 出乎意料的是,钟离微拒绝了。 “臣府中仅有小女,恐不应陛下好意。” 家中有孩子,不能陪上司吃饭,叶敛理解。 “尚食局新来的鹿肉和海珍,首辅带回去些,算朕为钟相加餐。” 钟相简直是叶敛穿来这个世界的惊喜。 和聪明人打交道最轻松不过,说什么都能跟上理解,不用多费口舌。 朝中要没有钟相,叶敛的麻烦事要比现在多几倍。 正因如此,叶敛非常感激。 一定要拉拢好钟相,争取长命百岁,在首辅的位置上好好干。 “尚食局的饭菜也给钟相带一份。” 想到子夜去钟家蹭吃蹭喝,叶敛补充道,“加些女子喜爱的糕点和饭菜。” 钟离微本想拒绝,闻言只好谢谢陛下的美意。 陈国公日夜兼程,七日之内赶到呼城。 自上次全军整改训练,按时发放粮饷后,厢军的素质有所提高。 但大概是因为有神机营做对比,厢军看上去依旧像是乌合之众。 陈国公视察军营,挨着神机营的厢军已经自惭形秽,低下头不敢直视神机营的锋芒。 先祖逐鹿天下时,大周精兵良将,势不可挡。 百年过去,大周军队膨胀数倍,战斗力反不及先祖。 纵然经过整顿,陈国公依旧不满意如今的厢军。 “抬起头!”陈国公猛喝道。 实力暂放一边,精气神都没有,如何能打胜仗。 想到陛下临行前的嘱托,陈国公庆幸的是大周气数未尽,有这位陛下在,无论如何,身后有靠山。 源源不断的辎重粮草供应到泾州,陈国公攥紧手中训鞭。 战事在即,他的时间不多了。 北燕内部,关于战事的态度也没有想象中的坚定。 今年的岁币缩水,北燕义愤填膺,嚷嚷要“让大周好看”。 然大周近来的动作,却让北燕内部出现其他的声音。 火铳威力在前,陈国公威名在后。 大周刚即位的皇帝需要战争的胜利来树立在朝堂的威名,必定会尽全力备战。 桩桩件件都是对北燕的不利因素。 承平已久的何止是大周,北燕内部同样有不少人不希望开战。 尤其在燕帝表现出对五皇子的属意后。 反对战争的声音越发高涨。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其他皇子浑水摸鱼。 大皇子愤恨道,“父皇何不直接给老五左贤王之位。” 非嫡非长的五皇子在父皇面前拔得头筹,他这个嫡长子的面子往哪放。 大阏氏倒是沉的住气,只是看儿子的眼神有些失望。 大皇子仗着身份尊崇,将皇位看作囊中之物,大阏氏一直都知道。 包括亲近旧党一事。 大阏氏曾经告诫过大皇子不要接受旧党,无奈大皇子一意孤行。 “母后,你要让小叔叔帮我。”大皇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口中的小叔叔就是萧钰。 到现在都看不清形势。 大阏氏闭眼,不忍看这个愚蠢的儿子,淡淡说道,“母后会帮你。” 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 好在孙子已经长住,自小培养,应该不会和儿子一样蠢。 萧钰成功劝住了燕帝。 但是因有泾州布防图和陈国公与大周皇帝不和的消息在,否则北燕这场仗很可能打不起来。 萧钰的想法不算错。 先帝的大窟窿很难短时间补齐。 若不是叶敛“生财有道”,北燕开战,大周都没有粮草可用。 不趁此机会,将新帝的锐气打掉,等大周缓过气,被动的就是北燕。 燕帝年事渐长,对权力抓得紧,却没有老糊涂。 正因如此,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了萧钰的出兵计划。 书中原主即位,便是面临比这还糟的局面。 两国出使,试探出大周内里空虚,戎狄大军压境。 府库无银,原主无法,被迫加征湖广赋税。 此例一开,如饮鸠止渴。 北方戎狄未平,南方百姓起义又起,顾此失彼,国势渐崩。 但现在不同,经过叶敛持之以恒的努力,两国实力相当。 纵使被称智者的萧钰也想不到,叶敛本人就是最大的bug。 小小的玻璃撬动局势的变化。 大周的粮草还是北燕赚来的钱所购。 等萧钰发现,事情已经来不及。 神庆七年八月二十一,北燕避呼城,拓跋护率军进犯上谷和渔阳两城。 守城将军韩息国率军七千出战,负伤败阵,退守壁垒不出。 北燕小小的胜利证实了泾州布防图的可靠性,欢喜鼓舞。 拓跋护一改在汴梁时的低调,放言“一月之内直取泾州”。 虽有萧钰劝阻,拓跋护不以为意。 北燕大军转袭“薄弱”的平城。 “突袭平城,克盐城,反包围上谷,据汴梁仅有千里,北燕铁骑将无阻碍,中原唾手可得。” 这是拓跋护的计划,堪称大胆。 避开大周守备森严的呼城,声东击西,攻击最薄弱不起眼的平城。 依照泾州布防图,平城偏西,据汴梁最远,防范最松,定能出其不意。 萧钰皱眉看向五皇子,“殿下要移云中将士,速攻平城?” “智者觉得有问题?” “太着急了。” 萧钰能理解五皇子急于立功的心情,但云中是幽州门户。 据情报平城守军五万,倚借城池,北燕十万大军已经足够,何必抽调云中将士。 “智者胆子太小了。”拓跋护讽刺道,“大周军队集中于呼城,据云中甚远,当务之急是攻下平城,否则朝中又有聒噪之人攻击本皇子。” 萧氏以智者为首,但内部不都是团结。 大阏氏身边就聚集了一部人萧氏支持者。 正因如此,五皇子看萧钰也不像之前那般亲近。 谁敢肯定萧家不是在分散实力,两家压宝。 拓跋护是军中主帅,一意孤行,萧钰劝不住,终究还是集聚了十八万大军。 五万对上十八万,平城似乎囊中取物一般轻易可得。 萧钰心中却有些不安。 陈国公向西移驻平城,同时车骑将军白伍出兵云中。 白伍向东北闪电疾行,每人二马换乘,一日夜急行军八百余里。 云中地区的西南角——高阙,一万精骑突降,朝北燕守军发动突然袭击。 昨日还在呼城的大周军队,近日如幽灵般出现在高阙。 而三天前高阙两万兵马离开。 关门大开,大周军队势如破竹,拿下关隘,三千神机营将士,斩首两千,尽得畜产辎重。 等白伍中军赶到时,前锋神机营校尉邱二孬已经换好了高阙城楼的旗子。 拿下高阙,割裂云中地区和幽州的联系,东方的榆西和灵昼成为孤城。 周军大败北燕,拿下高阙、榆西、灵昼三城,云中已复。 接连三天,汴梁飞驰的马蹄声传响朝堂内外。 云中如同一把利剑,将大周的军队狠狠插入幽州地区。 圣上下令,准汴梁开夜市三日,通宵达旦,欢庆大周胜利。 汴梁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收复幽州是先祖都未完成的愿望,在本朝看到希望! 皇宫中和门外,数千国子监学子带领数万汴梁百姓,高呼“陛下万岁”。 欢腾的气氛之中,昌平侯府被围。 昌平侯府搜出通敌信件,人赃俱获,全府押入昭狱。 当天,昌平侯府的大门被臭鸡蛋和烂菜叶埋住。 “太后娘娘来了。” 成德低头,谦卑地通传。 先帝的亲眷,圣上说下昭狱就下昭狱。 通敌叛国之罪。 完全没给先帝面子。 再联想云中地区的胜利,众人对陛下的心计有了新的认知。 叶敛倒是淡定,丝毫不担心太后的兴师问罪。 “请母后进来。” 早在查清昌平侯倒卖军粮后,昌平侯府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萧钰在平城看到军容肃整的大周守军时,心中便一个咯噔。 等陈国公出现,骄傲如拓跋护也察觉到不对。 云中全军覆没! 军报传来当日,坚守平城的大周军队主动出击。 一箱箱的新式火器有了用武之地。 陈国公亲自督战,火铳火炮齐发,声若惊雷,烟雾弥漫。 第31章 和离 太清殿,太后和叶敛相对无言。 终于,太后出声了。 “皇帝,你想要做什么?” 太后的声音听得出疲惫。 她这一辈子过的艰难,如今坐到太后的位置,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崇宁长公主和梁家。 尤其崇宁长公主。 “哀家对不住崇宁,”先帝要选公主嫁到昌平侯府,梁皇后空有尊荣无宠,连累崇宁公主不得先帝喜爱,“崇宁心疼哀家,告诉哀家她愿意嫁给昌平侯世子。” 梁皇后不能触怒先帝,否则更加保不住摇摇欲坠的后位。 崇宁长公主不想要母后为难,含泪嫁到了昌平侯府。 “圣上唤哀家一声母后,哀家托大求皇帝,放过昌平侯世子。” “这是先帝的私印。” 一枚小小的金印放在桌上。 是太后摄政的依仗。 子夜已经感动地“呜呜”叫。 “宿主,你帮帮崇宁长公主吧。” 在子夜的印象中,崇宁长公主温温柔柔,是个可怜的女子。 叶敛恨不得给子夜一个脑瓜崩,说得他像反派。 给不省心的子夜使了个“闭嘴”的眼色,叶敛看向太后。 “昌平侯世子是驸马,入赘皇家便是皇家的人。” 叶敛将金印向梁太后一推。 “朕希望母后好好想想,是否愿意罪人之后占据驸马的位置,长姐腹中孩子是否需要一个罪人父亲。” “先帝的私印交与母后,便是母后的东西,朕不会要。” 这是叶敛给梁太后和崇宁长公主的选择。 要不要和一个“垃圾人渣”绑在一起。 太后抬头,正对上皇帝认真的眼神。 “圣上想要崇宁和离?” “朕随意,看母后和长姐的意思。” 日子是崇宁长公主要过,叶敛虽然怜悯崇宁长公主被先帝坑了,但若崇宁长公主扶不起来,叶敛也不会勉强。 他事多得很,不至于屡次插手别人的家事。 不得不说太后被说动了。 早在公主府时,太后就曾想过让崇宁和离,但被赵嬷嬷劝住了。 “和离,对女子名声……” 这世道对女子要求苛刻。 叶敛给太后端了杯茶,提醒道,“公主是君,驸马为臣。” 君臣有别,谁敢说公主的闲话。 往前数百年,公主可是能光明正大养面首的,彪悍的公主换驸马跟换衣服差不多。 叶敛虽然不至于支持这些,但也不想公主委屈到不敢和离。 天下万民,女子占一半。 叶敛可没有男尊女卑的思想。 太后临走时没有带走金印,叶敛独自摩挲着茶盏,神色莫名。 “将此物还给太后。”他想要大权在握,不在小小印章上。 若太后参政,能够带领女子为官,叶敛反而乐见其成。 他手下可是太缺人才了。 只要能干活,男女性别差异又何妨。 女子中不知多少人才被压抑浪费了。 成德领着金印下去,叶敛叹了口气。 子夜摇摇尾巴,心情也不太好。 历史上,女子的命运往往难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发展到后面,甚至要用自残的方式取悦男子。 子夜只能希望宿主能够改变历史的走向。 多思无益,叶敛打起精神。 他的到来总要改变些什么,崇宁长公主不行便换一个。 “还是要看些轻松的事。” 女子地位一事并非一日之功。 对北燕的战事却逐渐明朗。 热武器对冷兵器的压制是碾压级别的。 这个认知,古人可能不知道。 大周汴梁阅兵时,萧钰见识过火铳的厉害之处,在平城守军拿出火铳时,眼睛一缩。 更糟糕的是,不止是火铳。 云中已复,陈国公畅快得很,有意炫耀一下己方的火器。 黑乎乎的火炮对准城外,一声令下,火炮点火。 “轰隆!” 地动山摇。 双方阵营诡异般沉默了一瞬。 马匹本就易受惊,火炮的声音显然吓到了它们,不安的踢踏着,很是躁动。 有些胆小的马匹甚至后退,差点踩踏到人。 “天神生怒,天神生怒。” 北燕军队一片骚乱。 拓跋护咬紧牙关,杀死“妖言惑众”的叛徒。 “给我上!” 不断有炮弹丢入北燕大军中,大周的将士还是第一次看到戎人如此惊恐的表情。 对北燕的恐惧忽然就消失了。 原来戎人也会害怕。 “轰隆轰隆”的声音还在继续。 因为炮火的压制,戎人迟迟摸不到平城的城墙。 相反,大周居高临下,拓跋护在军中格外明显。 眼见无数将士倒在炮坑中,即便拓跋护怒吼着让军队上前,戎人却不再听从指挥,能不后退已经是克制再三的结果。 北燕的军阵已散。 看着狼烟弥漫的戎人四散,陈国公只想到了一个词: 抱头鼠窜! 平江之战时,北燕虽败,但哪有如此狼狈。 一颗炮弹在拓跋护身边炸开,马匹受惊,嘶吼几声,拓跋护竭尽全力拽紧缰绳,这才控制住座下马匹。 萧钰不甘心,但已经看清形势。 “殿下,撤!” 云中已丧,十八万大军是北燕最精锐的有生力量。 绝不能全部葬身此地! 萧钰嘴中有种铁锈的腥味。 大周的炮弹丝毫没有用尽的意思,北燕没有胜算。 拓跋护身边又一位护位被火铳集中,应声倒下。 “撤!”萧钰下令。 拓跋护最后望向城墙上的周军,引弓射箭。 又一颗炮弹打来,弓箭一偏,钉在城墙上。 血红的双眼狠狠瞪了平城最后一眼,拓跋护调转方向。 戎人拖着兵器落荒而逃。 陈国公抬手示意制止炮击。 号令官红旗挥舞了几下,炮声逐渐停下。 陈国公声如洪钟,“开城门,追。” 平城城门大开,整装待发的大周军队倾巢而动。 为首的正是剩余的神机营将士。 骁骑甲胄在身,披坚执锐,横戈跃马,对上仓皇逃窜的戎人,势如破竹。 神机营将士如同巨大的“绞肉机”,所到之处,横尸遍野,从背后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其余厢军,虽不如神机营一般英勇,但在这中碾压级的胜利中,被激发出斗志,奋勇上前,杀红了眼。 士气本就是此消彼长,在戎人产生恐惧之心的时候,这场战争的天平就倒向了大周。 平城之战,大周斩杀戎人五千,伤者不到百人,无一人死亡。 如此骄人战绩,振聋发聩。 第32章 决定 白伍和邱二孬在西方平城取得胜利时,也没闲着。 因为云中三城守备疏松,加之神机营精锐兵马出手,一万骁骑的伤亡仅为个位数,可以忽略不计。 连皮外伤都没有的将士战意正浓,盯着云中之外的地区口水都流下来了。 光复幽州,想起来就心潮澎湃。 “将军,我们快点出兵,省的陈国公都将功劳占了。” 武将不似文人舞文弄墨,建功立业靠的都是战场上的真刀真枪。 白伍瞪了邱二孬一眼。 “就你们神机营爱凑热闹。” 邱二孬这个领头的将军就是最大的刺头。 不愧他的名字,少年热血上头,不管不顾。 车骑将军白伍更加沉稳,也更加现实。 相比光复幽州这个“远大”的理想,白伍更愿意守好云中。 只拿下云中三城的功绩在,升职是绝对的,说不好还能拿个爵位,恩庇子孙。 说到底,白伍对于北燕有潜在的畏惧。 内心觉得拿下云中三城是占了戎人主力撤走的便宜。 一万骑兵对上幽州其他城池…… 抑或说白伍没有这么大的锐气。 “云中三城没有守军,我们离开,转手不就丢了城池。” “因小失大。” 邱二孬一脸郁闷得从白伍的住处出来,就看到翘首以待的同袍。 “将军怎么样,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杀敌报国,建军立业!” 禁军多是汴梁周围的失地农户,碰到水旱灾害活不下去,在没造反前被朝廷招到军中,混口饭吃。 新帝即位,禁军风气大改。 不仅开始像模像样地训练,衣服和膳食都提升了一个档次,就连一年到头看不到影子的军饷都能每月按时拿到。 一月二两银子。 对官家子弟可能就是一套衣服的钱,但足够勤俭的农家一年的花用。 他们身在军营,无处可用,都攒了下来。 只等退役后娶妻生子,买上几亩地,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 这已经是他们能想象最好的生活。 然而因缘际会,圣上选拔神机营。 因着双倍待遇,这些人拼命训练。 “一月四两银子,老子在这辛苦几年,回去也算衣锦还乡。” 抱着这样朴素的念头,神机营的将士八成出身贫苦。 毕竟神机营如此强度的训练,能坚持下去的都是少数。 官家子弟有更好的路子走,何必吃这些苦。 乡下的汉子不怕吃苦。 因为陛下,神机营的将士看到了生活的盼头。 而现在,经历过疆场洗礼的众人,第一次觉得“功业”触手可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圣上保证战死疆场者,一家老小由朝廷抚养。 既是如此,男子汉大丈夫,何不拼一把。 拼一个改换门庭,拼一个出人头地。 邱二孬因为一手好枪法和好耐性,被韦瑞看中,选为千户。 就这样一步步成为神机营中第一个出头的寒门将军。 穷文富武。 神机营最初的千户,最不济也是小有家产,原本就是禁军的将领。 这些人自然和普通将士不是一路的。 于是邱二孬崛起后,因为相似的经历和背景,身后逐渐有了真心跟随的同袍。 这也是为何三千神机营将士愿意跟随邱二孬千里奔袭云中。 白伍的想法不能算错。 云中的重要性显而易见,等到大军赶到再攻袭幽州其他城池,是最不容易出错的做法。 但战机稍纵即逝。 北燕主力被牵制在平城,三城初复,大周士气正盛,而北燕却正相反。 派出五千骑兵,趁北燕不防,攻城略地也并非不可行。 尤其幽州城池中还有神机营的内应。 趁此锐气,将戎人的士气打散,届时与陈国公东西夹击,幽州指日可待。 若等北燕恢复元气,调兵遣将,一万骑兵也就仅能守住云中三城罢了。 收复幽州的压力就会全部落到陈国公一方。 最关键的是,伤亡和耗银都会增加。 在战场上,时间就代表了生命和金钱。 速战速决是最优解,也是最能显露神机营的机会。 终于,邱二孬下定决心。 北方的战事,发展到现在,完全超乎大周上下的预料。 不仅拿下云中,打退北燕主力,伤亡还小到几乎没有。 朝中官员有些恍惚,他们大周的将士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那岁币是为什么要交的呢? 说是大周物阜民丰,但谁闲的没事想交“保护费”。 大周的官员又不是冤大头。 尤其户部尚书,属貔恘的,恨不得府库的银子只进不出。 每年拿出两国岁币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户部尚书倒是很好奇,陛下从哪来的银子支撑科院和神机营。 先帝总不会临终悔悟,将自己的私库给了圣上。 仪王这个生父就更不用说了。 相比猜测这两人给圣上留下小金库,户部尚书更愿意相信是陛下生财有道。 钟相寻觅商人的动作,他也有所耳闻。 户部尚书的疑惑终究是无法解开了。 谁让玻璃的生产还属于最高机密。 叶敛还打算靠玻璃挣钱。 钟离微又被圣上留下。 对于圣上对钟相的看重,朝中大臣已经习惯。 但依旧免不了羡慕嫉妒。 钟离微刚刚年过不惑,已经做到了身为官员的终点。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四十有一的年纪,未来还长着。 在钟离微三十五岁之前,想给他做媒的大臣多的很。 但都被钟离微婉拒了。 现在,这些人做媒的心思又起。 首辅,深受圣上信重,对原配情深意重,膝下仅有一女,女儿(孙女)嫁过去和原配也不差什么。 更何况,钟离微探花郎出身,相貌没得说。 纵然为显成熟稳重,开始蓄须,在一众官员中,也是一个美大叔。 叶敛当然不知因为自己,钟相的桃花重新复苏。 他将钟离微叫过来,是因为北燕王庭来信。 大阏氏在有心人的“出谋划策”下,终于决心和大周合作。 大周绝对不希望北燕未来的君王是如拓跋护一样野心勃勃的,在某些方面,大阏氏和叶敛有相同的目的。 那就是将拓跋护废掉。 “大阏氏提出免除岁币,北燕还大周幽州十六城,二十年战事不兴。” 叶敛将大阏氏的秘信交给钟离微。 要求是扶大皇子上位。 第33章 抚孤院 先帝一朝,别说奢望幽州这种话,就岁币就够喝一壶了。 听起来像是风水轮流转,但距先帝离世还不过周年。 钟离微历经两朝,有些感概。 但不妨碍他理性分析。 “北燕大皇子性情莽撞,不得燕帝喜爱,大阏氏野心勃勃,可惜萧氏的出身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萧氏尊崇的地位源自对拓跋部的拥护。 智者萧钰为首的大部分萧家人,不会因为大皇子和萧氏更亲近,便支持大皇子夺位。 因此大阏氏的地位看似牢不可破,对争夺皇位却无甚用处。 萧家只会和燕帝站在一起。 “北燕崇尚力量,对嫡长并不看重,大阏氏想借大周的力量,很难。” 钟离微摇摇头。 大阏氏的条件很诱人,但不现实。 最起码在大皇子继位之前,幽州和岁币都只是空头支票。 但大周却需要为大阏氏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 很可能陷入北燕内政的泥潭,不可脱身。 更何况,拓跋护不是好的人选,大阏氏也不是。 叶敛闻言也没反驳。 钟离微分析的有道理。 但叶敛更多考虑的是条件。 幽州和岁币。 叶敛觉得大阏氏有点抠。 云中三城已复,幽州十八城还有十五城在北燕手中。 练兵和火器银子哗哗地花出去,他图什么。 热武器对上冷兵器,大周要是还输,叶敛觉得自己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在他大张旗鼓出兵的时候,叶敛的目标就不只是打退北燕。 收复幽州,这不是肯定的事。 大周只要胜利,幽州和岁币那还能算条件? 那都是战利品。 说不定要北燕称臣纳贡。 钟离微见圣上听劝,颇为欣慰。 殊不知叶敛是看不上大阏氏的条件。 不过殊途同归,两人达成了共识。 回复北燕的信件当然冠冕堂皇。 大周不插手北燕内政。 不过拒绝大阏氏的同盟,不代表不搞事。 将拓跋护那个讨厌鬼弄下去,顺便煽风点火一下,叶敛还是乐意的。 说完正事,叶敛没忘记关心钟相的家事。 “朕听说令千金才华横溢。” 钟离微浮现一丝疑惑。 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他女儿了。 钟离微没把疑惑宣之于口,谦虚道,“大家盛赞罢了。” 叶敛觉得钟离微的样子不像是不认同,骄傲写在脸上。 可能这就是古人的口是心非。 “首辅不必谦虚,令千金名满汴梁,朕是有一事相求?” 叶敛思来想去,觉得钟相的女儿是最佳的人选。 钟离微看着陛下真诚的表情,不知为何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可能是陛下平日离经叛道的事做多了,让人很难相信他的人品。 钟离微艰难地说道,“小女只是一介闺阁女子,怕是难以为陛下排忧解难。” 意思便是委婉的拒绝了。 但叶敛却好像没听出钟相的言外之意。 “巾帼不让须眉,朕相信她能做到。” 钟离微:…… 他这个父亲都没有圣上来的自信。 好在叶敛想要做的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汴梁城中乞儿众多,生活艰难,连累汴梁治安。” 叶敛安排韦瑞负责暗卫一事,可暗卫需要自幼训练,现在的人选不过是凑活着用。 恰好叶敛出宫“巡视”的时候,碰上乞儿偷钱。 便想到用上这些乞儿。 汴梁是皇帝所在,城中依旧有数量不菲的乞儿,叶敛料想其他地区只会更多。 小农经济脆弱,稍遇天灾人祸便会家破人亡,难以为继。 去年年景不好,鱼米之乡的江南两路大旱,其他地区或多或少被波及。 叶敛即位后,免去了赋税和徭役,依旧留下不少流民。 青壮年人还好说,总有路可走,大不了参军。 剩下的儿童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叶敛既然身为君王,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开设抚幼院?” 钟离微皱住的眉头渐渐松开。 抚幼院,由朝廷出钱,将这些孩子养起来。 也算是给他们一条生路。 当然,说着容易,抚孤院并无先例,条条框框都需要负责人完善。 因为昌平侯府一事,叶敛属意的人是崇宁长公主。 女子心细,抚孤院是善事,想必不会有人反对。 然后,一步步让女子走出家门。 这是叶敛的想法。 不过,崇宁长公主性子软,怕是震不住场子。 叶敛这不就看上了钟相的女儿。 钟离微能不在乎香火传承,思想肯定就不是迂腐的。 暗卫还调查到钟家中馈都是钟离熙掌握,手腕足够。 简直是最完美的人选。 钟离微觉得圣上的打算不错,但也没一口应下。 “容臣和小女商讨一下。” 叶敛笑容更盛,目送钟相离开,心情不错。 钟相真的越来越合他胃口了。 邱二孬在征求过同袍的建议后,再次找到了白伍。 “三千神机营将士请命,出征疏勒城。” 这甚至不算是请求,而是通知。 神机营单独隶属圣上,即便是陈国公都只是暂管。 严格来说,云中三城中,神机营的最高长官就只有邱二孬一人。 白伍神色复杂,沉默良久。 邱二孬前来便是将所有压力扛在自己身上。 神机营胜利,他居功至伟。 失败,前功尽弃。 是输是赢,都和他这个车骑将军无关。 良久之后,白伍摆摆手,默认了邱二孬的选择。 疏勒城,据云中最近的城池,守军一万。 趁着夜色,邱二孬看着远处雄峙的城墙,舔了舔嘴唇。 根据城中同袍的消息,疏勒城守备在寅时换防,南门守卫最松。 凭着神机营特殊的通信手段,邱二孬和城中神机营将士约定今日里应外合。 随着约定的时间渐近,邱二孬兴奋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大周和北燕这些年相安无事。 尽管平城和云中的战事让幽州难得躁动,但北燕的傲慢已经刻入骨髓。 北燕最大的威胁陈国公留守平城,云中三城总共就一万。 他们的想法和白伍出奇的一致。 大概北燕也没想到大周出现了邱二孬这个异类。 敢三千兵马来攻城。 疏勒城的守备并不严密。 百名神机营将士神出鬼没,暗中联系了大周的商人,借奖赏军队的名义,前一晚送去了酒。 寅时,天色还没亮。 宿醉的守军将领还是迷迷糊糊的,一切和往常一样平静。 换防的戎人打着哈欠,最终嘟嘟囔囔发表着不满。 没等站定,已经被等候多时的神机营将士抹了脖子。 亮眼的信号箭升起,疏勒城南门的马蹄声震起熟睡的城市。 疏勒城被惊醒,遥远的汴梁却有人睡不着觉。 “母后,我要和离!” 思考了数日的崇宁长公主下定决心。 那日从太清殿出来,梁太后已经向崇宁分析了各方面利弊。 梁太后潜意识是希望崇宁和离。 正如陛下所说,公主是君。 只要不惧外人的流言,一个有皇帝护着的公主和无宠的公主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 经过相处,太后也算摸清了点圣上的性子。 或许这就是圣上给崇宁最后一次机会。 梁太后能理解圣上,一个名义上的长姐,圣上能做到这种地步绝对是有情有义。 先帝身为生父,有圣上的半分用心,也不至于将崇宁害到这般地步。 正因如此,梁太后听到崇宁的选择,提着的心松了下来。 到底是被她教养长大,性子弱了点,但看得清形势,头脑没问题。 夏日炎炎,衣衫轻薄,崇宁长公主七个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梁太后眼中闪过心疼,“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母后我不后悔。” 崇宁长公主摸摸肚子,腹中的孩子活泼的很,朝她手上一蹬。 有些疼,但也是血脉相连的触动。 崇宁长公主苦笑道,“母后不知,昌平侯夫人偷偷在侯府给世子备了人,有一个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侯夫人的理由是担忧她生育辛苦,话里话外埋怨她不中用,现在还让侯府众人在昭狱关着。 敷衍的样子,大概是认为拿捏住她了。 在宫中的这段时间,梁太后也不只是让崇宁养胎。 相反,刻意改了改崇宁的脾气。 崇宁长公主对侯府没有丝毫留恋,和离担忧的也不过是未来孩子的想法。 侯府不期待她的孩子,她何必自作多情。 她也是有后盾的人。 这边钟离微也在和女儿商量抚孤院一事。 “为父知道你不爱出头,不喜欢就推掉。” 钟离微看女儿为难的样子,以为她不愿意。 府中上下事务被女儿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不小的工作量。 抚幼院建立之初,事情千头万绪,不是容易的事。 钟离熙摇摇头,“父亲,我想去。” 中馈她掌握了数年,已经熟悉了,费不了多大功夫。 钟家的庄子铺子也赈济过灾民,大多为放粥放粮,解一时之渴。 她不光想去,还想抓住机会,办得漂漂亮亮。 钟离熙坚定道,“圣上心怀百姓,女儿愿意尽一份力。” 从阅兵、科举、科院,到对北燕的战事,圣上一直在折腾。 看似离经叛道,实则运筹帷幄。 钟离熙敏锐的从抚孤院中探得一丝陛下的态度。 第34章 内斗 平城之战,北燕惨败。 大周欢喜鼓舞,北燕正相反。 战败的阴云,加上对火器的畏惧,主和派再次占据上风。 “五弟可好?” 一位衣着苍蓝色圆领窄袖长袍的男子迎面走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三皇子拓跋益。 大皇子的忠实狗腿。 这是燕帝妥协的结果,但未尝不是对拓跋护的不信任。 拓跋护的拳头捏紧了。 平城战败的消息传到王庭,他的几个好哥哥这么快便忍不住了。 “五弟年轻气盛,将云中守兵撤走,致使云中陷落,平城更是败绩连连,父皇发了好大的火气。” 拓跋益一唱三叹,“三哥奉父皇之命就场,战场不是儿戏,弟弟还是要多历练。” “三哥是有经验的,不知攻下过多少城池。”拓跋护毫不客气地将对方的手从肩上扒拉下去。 拓跋益是大周奴女所生,居然敢来嘲笑他。 “狗跟着主人的时间长了,学会了仗势,真是聪明。”拓跋护讽刺道,“都是皇子,三哥就格外不同,大概和出身有关,有自知之明。” 拓跋护看着拓跋益脸上明显的中原人特征,加上战事失利,怒气翻涌,直接将怒气撒在了拓跋益身上。 混有异族血脉,拓跋益连参与夺位的资格都没有。 真以为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他不敢动他。 拓跋护冷哼一声目不斜视离开,完全没将拓跋益放在眼中。 拓跋益的母亲是燕帝从大周边城中掳掠而来的女子所生,出生便是奴隶。 因为相貌姣好,被燕帝宠幸,一朝怀孕产子,难产而亡,留下拓跋益。 可惜生母临终都无名无份,是个奴女。 因为生母卑微,拓跋益和奴隶厮混长大,直到围猎替燕帝挡了刺客,才被承认皇子身份。 而后逐渐靠近大皇子一派,靠着大阏氏的抬举,才有了皇子之实。 拓跋护的话无疑踩到了拓跋益的痛点。 “好好好。”拓跋益盯着他的背影“开怀大笑”,眼底阴沉沉。 他的好五弟瞧不起他这个三哥,他当然要给个教训。 混有异族血脉的皇子无法继承皇位,那么被大周俘虏的皇子呢? 拓跋益望向远处的平城,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萧钰作为北燕智者,位高权重。 但皇权至上。 燕帝对五皇子寄予厚望,为此平城战败和云中失守的锅,大半需要他来背。 继平江之战后,北燕的又一次失败。 战争还是北燕主动挑起。 萧钰要给北燕百姓一个交代。 虽然他劝告过拓跋护稳妥为上,甚至连夜派人调兵注意充实云中地区,是王庭争执不下,没将他的建议听进去。 写完告罪书的萧钰听说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争执,不禁扶额,第一次觉得心累。 皇朝没落时,内斗正盛时。 帐外残阳如血,日光逐渐暗淡。 萧钰皱眉,突然觉得手中的告罪书没了价值。 何为骄兵必败,疏勒城的守军用亲身经历诠释了这个成语。 三千神机营将士里应外合,城门大开,开启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听到马蹄声被惊醒的守军还来不及换上战袍,便被收割了性命。 神机营将士兵分两路,以包围的方式,从外向里,逐渐缩小包围圈。 戎人骑兵肆虐边城,在这次终于有了切身之痛。 骑兵居高临下,如同驱赶牲畜一样,将戎人聚在一处。 一万守军,从寅时到卯时。 日出时分,全部就地格杀完毕。 等到天色大亮,疏勒城换上了大周的军旗。 百年前中原内乱,疏勒城被戎人占据。 繁华的边城因为戎人肆虐逐渐荒凉,人口直线降低。 戎人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不懂治理边城,只会掳掠。 百年过去,疏勒城中百姓依旧以中原人为主。 备受压迫的疏勒城百姓看到大周的军旗,不禁热泪盈眶。 疏勒等得太久了! 北燕城主被押到街上游行,等待午时处斩。 一片烂菜叶开头后,石子、臭鸡蛋还有泔水,一股脑的扔向他。 戎人将中原人当作奴隶,肆意鞭鞑,他们已经忍够了。 行刑变成狂欢。 十八城,再下一城。 疏勒城光复,邱二孬却不想停止步伐。 经过疏勒一战,神机营士气更盛,厉兵秣马,只待收复幽州,金殿受封! 好在邱二孬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疏勒城胜利有赖两方面原因。 北燕戎人轻敌和陛下提前埋好的内应。 现在幽州十八城,戎人丢掉四城,不可能对东线的他们轻视。 接下来都是硬仗。 三千兵马硬碰硬,邱二孬不傻。 好在朝廷的援兵快到了。 援兵的首领邱二孬也很熟悉。 他的上官,韦瑞。 叶敛也无奈,他手上一共就这几个人,韦瑞可不就成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韦瑞:我可真是太忙了。 上天的馈赠早就暗中标好的价格。 韦瑞想想夫人的一品诰命,觉得自己落到了大坑里。 不过他带来的十万禁军和五万厢军确实解了东线的燃眉之急。 有韦瑞坐镇后方,邱二孬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率领三千神机营将士,在幽州打起了游击战。 疏勒城的消息传到汴梁,昌平侯府彻底没了用处。 昌平侯府身负皇恩,忘恩负义,通敌叛国,罪孽深重。圣上下旨夺爵位,十五岁以上男子处斩,以下充入掖庭,女子流放西南三千里,三代不允科考。 崇宁长公主深明大义,与昌平侯世子和离,绝不包庇叛国之人。 韩氏自以为拿捏住崇宁,听到圣旨后一下子瘫倒。 西南三千里,瘴气弥漫,穷乡僻壤。 原本金尊玉贵的女眷流放,路上不知道要死多少。 “你个毒妇,若不是你,公主何至于如此绝情。”昌平侯一个巴掌将韩氏扇倒在地,呼哧地喘着。 韩氏愣了一下,疯癫癫地站起来掐住昌平侯的脖子。 “你敢怪我,你当初还不是得意公主下嫁都要委屈求全……” 昌平侯被酒色掏空身体,和韩氏打得不相上下。 几个姨娘呼喊狱卒,梨花带雨。 “我们是良家女子,被迫为妾,大人救救我们。” 昌平侯闻言气极,脸上都是被抓的划痕,骂道,“你们这些不守妇道的贱人。” 韩氏满脸青紫,讽刺道,“你以为自己还是侯爷,有人投怀送抱。“ 几个姨娘避开昌平侯的巴掌,惊恐呼喊,“官爷官爷……” “侯爷,大难临头各自飞,您看在妾身伺候过您,您就放过妾身吧。” 狱中乱成一团。 昌平侯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过去。 昌平侯府覆灭,对北燕的战事连连胜利,汴梁的勋贵恨不得夹起尾巴。 连将家中的纨绔都拘在家中,上朝那就是木头人。 生怕圣上注意到自己。 这种时候,钟离微越发显眼。 “钟相留步,家中新收了柳公的书帖,可有兴致一观?” “柳公的书帖算什么,老夫家中有孤本,钟相随便看。” “我家有顾大家的真迹……” 钟相喜好文帖书画,汴梁人尽皆知。 勋贵的想法一致,都想委婉的将钟相拐到自己家。 当然,这些人家中的女儿(孙女)都已经做好准备,只待钟相登门,开展一场浪漫的邂逅。 然后飞速结亲,给自家找个好大腿。 钟离微勉强从众人的“围攻”中脱身,身上一阵汗,觉得自己的“爱好”一时半会爱不起来了。 然而等钟离微回家,家中也来了不速之客。 钟家族老来了汴梁。 看到父亲回来,钟离熙如释重负。 “光光你回房吧。” 钟离微不想女儿听到这些糟污事。 “父亲……”钟离熙眉头皱住,担忧地看向父亲。 想说她早就知道了当年的事。 但终究没说出来,起身离开。 母亲早逝是父亲的痛,父亲不想她陷入仇恨,一直瞒着母亲的死因。 慈父之心,钟离熙不想辜负。 等钟离熙离开,气氛又陷入尴尬。 “几位族老身体安康?”钟离微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似乎还是那个温和谦恭的才子。 但熟悉的人就知道,钟相的笑意不到眼底。 双方寒暄后,族老的说话也随意起来。 “君实,族中当年做的不妥,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你也该消气了。” 钟离微收起假笑,妻子身体不好,难以有孕,那年他迁任西北的别驾。 西北苦寒,加上好不容易有孕,不好陪他赴任。 两人纠结之际,钟家族老找上门,邀妻子去族地小住。 钟家族地在江南盛泽镇,气候温和,冬暖夏凉。 妻子怀孕艰难,格外珍惜腹中孩子,加上钟家在当地小有名望,他在族人中的官位是最高的,钟离微料想妻子回族地不该受委屈,便应了下来。 谁料成为永久的痛。 江南知府看中钟离微的潜力,欲将嫡女下嫁。 但被钟离微推拒。 他已成婚,和妻子情投意合,抛妻弃子绝对不在他的想法中。 钟家被知府的权势迷眼,不敢对自己说什么,私下却对他的妻子下手。 借用相克之物,一点点败坏妻子的身子。 女子生育本就是过鬼门关,妻子身体又弱,钟家族老是打定让她一尸两命。 听到“消气”,钟离微眼中酝酿起风暴。 第35章 婚事 钟离熙离开后,有些不安。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她隐约记得是个温柔雅致的性子。 在她记忆中,母亲常年卧病在床,脸上带着病容。 曾有下人嚼耳根被她听到,知道了母亲是在生她的时候落下的病根。 后来她年纪渐长,才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和钟家族老有关。 母亲生她时难产,若非父亲求来了宫中离职的老太医,很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老太医见多了宫中的阴私事,发现了钟家的小动作。 可惜回天无力,母亲的身体本就不康健,经过这一遭,是彻底败坏了。 勉强生下她后,一直缠绵病榻,最后早早病逝。 “你去前院守着,别发生冲突。” 钟离熙指使晴儿打听情况。 父母感情深厚,钟离熙担忧父亲气出个好歹。 她听赵嬷嬷说,知道真相的那天,父亲怒不可遏,都去报官了。 可惜的是,证据不足,被钟家用无知遮掩过去。 即便如此,父亲也算和族中撕破脸皮。 双方长达十年没有交往。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赵嬷嬷愤愤地说道。 钟离熙暗中点头。 按理说事情败露,钟家该灰溜溜地躲远点。 但她低估了人性。 父亲成为次辅那年,族中前来祝贺,修复关系。 自此以后,不咸不淡的联系着。 钟离熙清楚,父亲是担心她没有亲兄弟,日后嫁人被看轻。 宗族对世人来说太重要了。 但光风霁月的钟离微再次低估了族人的贪婪。 “数年不回族地,你父母的墓总要落叶归根。”族长好意劝说道。 钟离微嘴角一抹嘲弄的微笑。 若非族人做的太过分,他何至于惊动已故的父母。 钟离微将茶盏“嗑哒”一声放在桌上,淡淡道,“家父家慈该能理解君实。” 族老们脸上涌现一丝尴尬。 其中一位发须斑白,神情肃穆的老人,一下子脸黑了。 “当了首辅的人,年过不惑、膝下无子,你如何对得起祖宗家法。”说着边用拐杖狠狠地敲着地面。 钟离微似是疑惑,“这位是?” 族长站起身介绍道,“七叔公。” 这位七叔公高昂着头,眼睛浑浊,是钟家最大的长辈。 钟离微恍若未闻,看着站着的二人,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我膝下有一女,机敏能干,虽不比年少英才,但守得住家业,称不起愧对祖宗家法。” 说罢,看了几位族老一眼。 去年,族中还闹出纨绔子弟变卖族田纵情声色的丑事。 钟离微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勇气劝告自己从族中过继孩子。 怕是嫌弃家中产业不够败? 他是担忧去宗的流言蜚语败坏女儿名声,才维持着表面的关系,但绝对没想过族中所说的“继子”。 以钟家的秉性,“继子”别说给女儿撑腰,没准恨不得早早将女儿逐出去。 钟家这些年越发没落,唯独自己仕途顺利。 于是越发频繁的要给自己介绍继室和继子,想名正言顺地继承相府的家业。 钟离微怎会让他们如愿。 族长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钟离微说道,“光光愿意留在家里,找个赘婿,族老不用担心。” 就别惦记他的东西了。 钟离微宁愿捐给朝廷,都不会给钟家。 “赘婿岂能配得上相府的小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祖宗的规矩是有道理的。” “君实,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女子怎么能继承家业。 关键是钟离熙招婿,他们还怎么占便宜。 要知道族中为钟离微“继子”的位置,已经挣破了头。 首辅的儿子,圣上仁慈,肯定要加恩的,说不得就能成为官身。 利益刺激,族人也顾不得委婉。 “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前来汴梁,就是为了小熙的婚事。” 钟离微瞬间冷了脸。 居然还敢惦记他女儿的婚事。 钟离微时刻不敢忘记妻子的悲剧是怎么发生的,起因不就是婚事。 “是江左世族沈家,替家中嫡子提亲……” 对着钟离微泛着冰碴儿的眼神,族长的声音渐弱。 “管家,送客。” 看来是他给族人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江左沈家,将光光嫁到江左,好让族中仗势欺人吗。 钟家现在的管家是钟离熙提拔上来的,早就看不惯族人的丑态。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打小姐的主意。 听到老爷的吩咐,立刻上前,半推半攘将族老赶了出去。 门口,钟家的族老还在叫嚣“除族”,钟家的大门却纹丝不动。 管家听着门外的动静直乐。 钟家要是有将当朝首辅除族的骨气,也不会频频上门了。 管家听够了,扭头就看到墙头上小姐的黑猫。 “小黑,今天玩够回来了。” 子夜晃晃尾巴“嗖”得一声溜远了。 叶敛看着军报中频频出现的某个名字,起了兴致。 “邱二孬?” 叶敛轻轻念着,露出笑容。 这名字倒是接地气。 难怪要请自己赐名。 金殿受封,这名字不太合适。 无论是陈国公还是韦瑞,都在折子中提到了他。 不到二十岁,出身贫苦,参军前没接受过正统军事训练,却连克数城,计谋心计浑然天成,仿佛天生会打仗。 这些时日已然成为继陈国公后,北燕又一闻风丧胆的“死神”将军。 叶敛自是注意到他攻克疏勒城时机,堪称完美。 军报中表示,若非东线有邱二孬时常侵扰,使得北燕疲于东西两线作战,大大减轻西线压力。 否则陈国公不会这么快开始反攻。 疏勒城攻破,东线收复四城。 西线的陈国公也不再满足于守城,开始向幽州发动进攻。 两方同时发力,幽州十八城,已经收复半数以上。 汴梁的树叶还没有泛黄。 短短一月时间,北燕颓势尽显。 五皇子拓跋护更因为内斗,踪迹被泄,被邱二孬俘虏。 照此速度,幽州光复近在眼前。 叶敛手指敲了敲桌案,觉得另一个邻居应该有动作了。 西秦不会任由大周坐大,对自己产生威胁。 叶敛也没想现在便统一三国,不现实。 玻璃再暴利,大周薄弱的底子在这,也不能对两国形成碾压。 何况战争是最耗银子的项目。 北燕和西秦战时经济缩紧,玻璃的销量大不如前。 府库的银子再次紧张起来。 如果不是战事连连胜利,户部尚书已经要发疯了。 西秦卷入,战争扩大,对大周不是好事。 要怎样拿到最大的利益呢? 成德默默给圣上续上了茶,没敢惊动圣上的沉思。 子夜慢悠悠地进殿,正对上宿主的眼神,下意识心虚,脚步一顿。 叶敛看了它一眼,将圣旨交给成德。 成德退下,殿中只剩一人一猫。 “去哪了?” 子夜在宿主脚边蹭了蹭,“宿主……” 叶敛揪住它的脖子,“你干什么坏事了?” “我没有。”子夜扑腾一下,弱弱说道。 叶敛似笑非笑,“那我怎么感觉你有求于我。” 子夜不挣扎了。 这么明显吗? “说吧。”叶敛将它放下。 子夜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宿主的表情,试探道,“其实和宿主有关。” 要不是宿主过于“压榨”钟离微,也不至于朝堂上下都觉得钟相“简在帝心”。 “怪我?”叶敛扬眉。 子夜煞有其事地点头,它近来在汴梁闲逛,发现不少人家都盯上了钟相父女,密谋如何偶遇两人。 要不是子夜小小的破坏了一下,钟离微已经要被迫投怀送抱了。 “都怪我听力太好。”子夜叹息道。 叶敛就默默看子夜给自己加戏。 见宿主不为所动,子夜安生了。 “哎呀,我去钟府了,碰上一群不要脸的钟家族人,宿主你把他们赶走得了。” 子夜理不直气也壮。 虽然他答应过宿主不去钟家蹭吃蹭喝,但是钟府准备的小鱼干不吃就坏了,他只是不想浪费食物。 叶敛被气笑,“你有理了?” 子夜:错了,但不想改。 钟相和族人关系不好的事,叶敛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中间有这些曲折。 在朝廷权利不下县的古代,为妻子和宗族闹掰也属实是少见。 要知道在古代,被除族的人代表人格有问题,要被唾弃,死后不入宗庙,成为孤魂野鬼,是相当严重的惩罚。 叶敛不觉得钟离微有丝毫问题,却已经料想到明日早朝的热闹。 钟离微很合自己口味,叶敛不打算换人。 自己人被为难,再想想钟相兢兢业业,闺女还给自己养“猫”。 不帮忙叶敛都觉得亏心。 “宿主!” 子夜跳上台案。 一人一猫对视,叶敛摸了摸子夜。 “被你惦记着,不知道钟相该不该高兴。”叶敛吐槽道。 远在千里之外的唐清看到汴梁的密信,勾起一抹笑容。 钟离微深受信重,朝中大事皆经首辅之手而后分发六部。 多么熟悉的情节。 西秦王会因为“权力”疏远自己,大周的皇帝呢? 能否能忍下一个贤名满天下,大权在握的首辅。 大半个朝堂都想要和钟相结亲,唐清觉得自己还能再推一把。 “我们的人联系莱国公府,告诉大周太后,朝中大臣专权摄政,意图架空皇帝。” 第36章 民心 幽州,广岘城。 昨日东西两线正式会合,城中很是热闹了一天。 主帅五皇子被俘,连续一个月被大周追着打,北燕终于支撑不住,挂上了免战牌。 幽州迎来难得的平静期。 城主府中,陈国公终于见到了“死神”将军邱二孬。 一月时间,邱二孬从前锋神机营校尉一跃成为仅次于陈国公和韦瑞的军中第三号人物。 无关背景和官职,全靠战功,赢得了上下的尊重。 “你小子不错,表功的折子老夫和韦将军已经发给了汴梁,就等着加官晋爵吧。”陈国公爽朗说道。 军中什么都不好使,拿命拼来的战功,必须有真金白银的好处,才能上下信服。 陈国公治军严谨,严禁将士攻城后烧杀抢掠,违者军法处置。 如此严厉的规定,麾下却无一人闹事,很大程度是对陈国公的信任。 攻城的战利品,北燕官员的金银财宝占大头,但这些默认是军中将领占有。 普通士兵能跟着上官喝口汤的都是少数。 眼看自己拼死拼活拿不到好处,士兵自然会懈怠。 为了激起士气,又不损伤自己的利益,破城之日任由抢掠□□就成了潜规则。 倒霉的自然是城中百姓。 陈国公自是清楚其中利害,严令上下不准滋扰民户,烧杀抢掠。 处置了典型分子后,又将自己的战利品全分了下去。 边境苦寒,又有戎人压迫,百姓艰难度日能有什么好东西。 士兵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陈国公一个棒子一个甜枣,成功安抚住将士。 有陈国公带头,韦瑞出身世家也不会舍不得。 邱二孬虽然不理解,但他的优点就是善于学习,跟着拿出了战利品。 顶头的三位大佬舍己奉公,下面的将军虽然不至于全拿出来,也拿出一部分,不敢过于苛待。 这些财物要比压榨贫苦百姓多得多,用来奖励士兵纪律优良,士兵自然规规矩矩,不敢犯事。 随着战事发展,大周军队爱民如子、秋毫无犯的消息传遍了边城,俨然成为幽州的正义之师。 民心所向,越到后期,邱二孬越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广岘城的胜利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大军攻破城池之前,广岘城百姓已经城内起义,攻占了城主府。 戎人群龙无首,加之畏惧,举手投降。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 不仅震动了邱二孬,还有北燕。 加官晋爵自是激动,但比不上见到偶像。 谁让陈国公眼里不揉沙子,看不得侵占和虚报战功。 不被侵占,凭借自己的战功,加官晋爵毋庸置疑,邱二孬已经淡定了。 但面对陈国公,邱二孬却是兴奋的很,眼神都亮了。 韦瑞轻咳一声,打断邱二孬崇拜的眼神。 他提拔上来的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私下怎么有点傻呢。 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陈国公,别人还以为你心怀不轨呢。 陈国公对这种眼神已经免疫,给了邱二孬一锤,“是你捉住了拓跋护那个小兔崽子,干得漂亮。” 北燕主帅被他们逮住,接下来无论是战是和,大周都掌握绝对的主动权。 邱二孬感受到肩膀不轻不重的一拳,也放开了,拱手道,“卑职仰慕国公已久,可否赐教。” 韦瑞扶额,见到陈国公第一面就想切磋,怎么看都像是挑衅。 该说少年意气,还是说他憨。 韦瑞觉得自己让陛下赐名是个错误,邱二孬就该改名邱二憨。 幸而陈国公豁达疏朗,不拘小节,摆摆手道,“老夫久未活动筋骨,也手痒了。” “今日不便,改日军营切磋。”韦瑞忙不迭制止,“今日是要讨论北燕战事。” 韦瑞很无奈,一老一小把他夹在中间。 陈国公年过六旬,虽说宝刀未老,但毕竟年岁在这。 邱二孬不及弱冠,年轻气盛,不懂收敛。 两人仔打出个好歹,岂不是大周“内斗”。 战场时就是两人在前面浪,他在后方心惊胆战。 现在再来,韦瑞想要撂挑子了。 然而韦瑞的崩溃无人领会。 “小小的切磋不碍事,来!” “卑职却之不恭。” 韦瑞:…… 别人都羡慕他躺着拿功劳,谁知道他的苦。 想到出征前圣上夸他为人端重,韦瑞当时还高兴。 现在只想回去扇自己一巴掌。 他很怀疑圣上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专门让他收拾“烂摊子”。 汴梁,茶馆酒肆人声鼎沸。 要论最近最火热的事情,莫过于北燕的战事。 战事自不用多言。 圣上继位来首次主动对戎人作战,用兵边境,攻城略地收复幽州。 刚开始时,汴梁还因为云中的收复通宵达旦的庆祝。 这一月来,捷报频传,汴梁百姓已经淡定了。 圣上英明神武,大周将士勇猛智慧,打败蛮横的戎狄多正常。 只等幽州收复,军队班师,论功行赏,届时不知哪家的好儿郎建功立业,改换门庭。 羡慕之余,不忘顺便在心中暗骂一顿先帝昏庸误国。 不得不说,先帝荒唐在前,使得汴梁百姓对皇帝的容忍度都提升了,只求下位皇帝靠谱点。 结果猛地遇到一位雄主,简直对比惨烈,真是将先帝踩到了泥里。 众人嘴上不敢多说先帝是非,但对圣上歌功颂德绝对没问题。 “圣上英明神武,重新启用陈国公,重用韦将军,幽州光复,是我大周中兴之兆。” “北地战事胜利也离不开钟相,前面朝廷一直加税,府库空虚无力对抗戎狄,钟大人任首辅后,怎么免去赋税还能支持战事?” 西秦的暗探不由得抬头,同样思考起这个问题。 大周怎么突然间就有钱了? 火器火药,粮饷辎重可不是一笔小开支。 事实上,西秦和北燕作为对大周虎视眈眈的敌人,早就关注到了这个问题。 但无奈玻璃一事太过匪夷所思,加之钱贵和贾禄行事谨慎,到现在也没有丝毫头绪。 只能提高警惕,将大周的危险程度调高。 暗探在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进入自己的任务。 “朝中政务悉出宰相府,次辅空缺,钟首辅大权在握。” “钟相身负圣上信重,谁能和钟家交好,一步登天都不为过。” “那是,汴梁最近碑文书帖、孤本字画价格飞涨,还不是因为钟相喜欢,朝中大人们投其所好。” “我可是听说,前头淮安伯有意将嫡女许配给钟相,被钟相拒绝了。” “钟首辅的千金都及笄了,比淮安伯嫡女还要长上一岁吧。” “一岁怕什么,朝堂上那家不想把女儿孙女嫁到钟家,好歹钟相痴情。” 汴梁百姓最感兴趣的就是豪门大族的纠纷阴私和朝堂风云变化。 一盏茶,一碟瓜子,能聊一天。 钟离微这位传奇的首辅,不用暗探引导就是话题中心。 恰逢前几日钟家族老被赶出家门,钟相的家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变了一个味道。 “被钟府赶出家门的族人还记得吗,就是因为给钟相千金说亲被赶出门了。” “怎么不见他们,回族地了?” “你也太天真了,岁数那么大跑一趟,怎么可能轻易就回去了,没准是相府赶出汴梁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楼下大厅人来人往,闲话家常热闹得很。 茶楼二楼雅间,气氛却有些诡异。 小二看着隔着老远的一男一女,颇有些摸不到头脑。 “二位贵人的茶水,请慢用。” 大周男女大防没有那么过分,未婚的男女相看见面也正常。 这一对怎么这么奇怪呢。 楼下的声音仍然源源不断地飘上来。 钟离熙第一次觉得如此窘迫。 子夜怜惜地看了眼她。 放到现代,这就是“我和父亲的顶头上司听父亲的八卦”。 两人的相遇纯属偶然。 抚孤院一事交给了她和崇宁长公主。 崇宁长公主怀有身孕,月份大了,身子笨重,所以筹备阶段的工作就由她来完成。 汴梁的乞儿已经被她暂时安排到了公主的庄子上,但那里并非长久之计。 钟离熙出门就是为了另择安置的地方。 经过各方考量,她最终将范围划分在城郊青山寺附近。 来往方便,地价不高。 青山寺还是汴梁有名的寺庙,想学些东西也容易。 岂料诸事不顺。 青山寺附近的庄子不出售,回程马车还出现问题。 这不就被微服出宫的圣上带回来了。 圣上以商讨抚孤院一事为由,带她来了这茶楼。 钟离熙有意试探陛下对女子的态度,便应了下来。 结果就听见这些谣言。 楼下的言论越说越过分,钟离熙忍不住了。 “圣上明鉴,父亲没有把持朝政,操权弄势。” 叶敛经窗户望向楼下。 言语之间,钟相成了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臣第一人。 而自己则是被蒙蔽、架空而不知的傀儡皇帝。 更有甚者,阴谋陈国公和钟离微勾结,不然陈国公重新出山的时间怎会如此巧合。 军权加政权,陈国公加钟首辅。 任意皇帝听到这种传闻,都很难不怀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可真是太意思了。 叶敛摩挲着茶盏,北燕和西秦这是强弩之末,开始出阴招了。 以局外人的眼光,叶敛很快确定了捣乱的人。 这位暗探显然很有经验,知道大周百姓对宗族的看重,暗示钟离微被族老“除族”肯定存在问题。 最起码不像表面光风霁月。 以此证明圣上太过信重首辅和陈国公,不是好事。 大概暗探也清楚,陈国公很难撼动,将主要矛头对准的是钟离微。 句句杀人不见血,其心可诛。 钟离熙见圣上没有理会自己,心中很是着急。 她曾在史书上见识过帝皇的疑心病有多严重。 什么百万家资、王侯贵族争相求娶钟相千金,不就是在说父亲结党营私。 钟离熙常听父亲夸奖圣上有先祖之风,但先祖在位时,开国勋贵三十六家,大部分短短数年就被贬斥,甚者抄家灭族,没有丝毫手软。 若圣上怀疑起父亲,钟离熙沉下心。 顺着圣上的目光,钟离熙也察觉出不对劲。 “陛下,这个人有问题。” 第37章 各方算计 “西秦陈兵边境,来者不善。” 陈国公说着扯到肩膀,面色不变,心里偷偷吸了口凉气。 好小子下手可真狠,初生牛犊不怕虎。 韦瑞看到陈国公僵硬的手臂,嘴角微微抽搐。 这是干嘛呢? 刚刚在校场上威风凛凛,感觉不到疼一样,现在还逞强。 但老将军的面子要给。 韦瑞只能加快语速,赶紧结束商讨,让陈国公早点看大夫。 “西秦本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料到北燕节节败退,大周胜劵在握。” 身处战争最前端,广岘城的消息更灵通。 “北燕遣使西秦,两国是要站在一起了。” 三人的神情严肃起来。 现在大周对上任意一方,都占有绝对优势。 但对上两方就不好说了。 幽州南部已复,战线向北推进。 西秦加入,两面夹击的就成了大周。 最关键的是,大周的底子快撑不住了。 引以为傲的火器也所剩无几。 三人商讨完毕,陈国公率先离开。 韦瑞抬眼就看到邱二孬明显慢下来的脚步,心里一乐。 他还以为邱二孬没吃亏呢? 怪不得今日如此安静。 韦瑞摇摇头,死要面子活受罪。 “去请两位大夫给陈国公和邱将军。” 北燕王庭同样在上演一场争论。 三皇子拓跋益的手下泄漏风声致使主帅拓跋护被俘,北燕损失惨重。 燕帝大怒,夺三皇子帐下三万亲兵,闭门思过。 拓跋护是他看中的继承人,现在被大周俘虏,燕帝老谋深算,岂能看不出拓跋益和其背后大皇子的打算。 除去愤怒,还有失望。 燕帝一直认为拓跋护性子暴躁的传闻是韬光养晦的自污,毕竟大阏氏出身萧氏。 然而正如唐清所说,“扮猪吃老虎,扮猪的时间久了,不是猪都成猪了。” 拓跋护急躁冒进的毛病,在作战中显露无疑。 燕帝怀疑,这样一个皇子真的适合继承皇位吗? 五皇子的优势在于手腕强硬,为人强势,不受旧贵族控制,能够保证新政施行。 这是燕帝看好他的原因。 但现在缺点也明显,刚愎自用,还是被敌国俘虏过的皇子。 王庭众人还在争论。 事情已经不仅限于如何赎回五皇子,而是扩大到战争是否有必要。 “智者提议攻打大周,趁虚而入,却低估了大周的实力,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中原人狡诈,火器花样百出,不能完全怪智者。” “哼,智者在大周可是见识过火铳。” “智者还说调兵云中呢,也没见你听。” 早在战事还没开始的时候,王庭内部就分成了两派。 现在主和派越发占据上风。 燕帝心中也有些后悔,低估了大周。 北燕对大周百余年的优势,在自己手中消磨殆尽,后世怎么看他。 大周士气正盛,这种关头北燕求和,绝对是大大不利。 燕帝可不认为这位圣上会和先帝一样怂。 要是大周要求北燕称臣纳币,和谈是继续还是拒绝。 桩桩件件都让燕帝拿不定主意。 每每这时,燕帝都要求教智者。 可惜,现在智者远在幽州,深陷战争中。 “现在不是和谈的好时机。”大皇子拓跋御站出来。 大皇子这一站着实是惊呆了众人。 他不是主和派的人吗?燕帝起了兴致,“说说你的看法。” 拓跋御喜不自禁,将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我北燕接连失利,五弟又陷敌手,此时求和,无异于求辱于人。” “西秦与北燕唇亡齿寒,绝不会任由大周坐大,儿臣已经联络西秦丞相,合攻大周。” “有战绩在手,届时无论和谈,抑或乘胜追击,北燕都拥有选择权。” 主和派此刻仿佛如梦初醒,被大皇子劝服,纷纷同意与西秦联盟。 一唱一和,像是让了一大步,让主战派有口难言。 谁能想到北燕居然被大周挤压到如此境地。 但大皇子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燕帝不禁重新审视大儿子。 大概是五皇子出征的刺激,大儿子成长了。 良久,燕帝终于开口。 “如大皇子所言,联系西秦,务必全力以赴。” 王庭两派都清楚,乘胜追击是不可能的了。 这一个多月的战争,北燕牧民已经有怨言,再打下去,就要内乱了。 只盼最后这一仗,赢得漂漂亮亮。 否则,北燕怕是有一蹶不振的危险。 叶敛将面前人的头套扯开,露出熟悉的面容。 赫然是茶楼侃侃而谈,被钟离熙说不对的那人。 暗探睁开眼迅速扫视一圈,发现不是在牢中,偷偷松了口气。 然后连忙跪倒在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小人不知何处得罪到您,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还记得在茶楼说了什么吗?” 叶敛摆手,“去把钟相请来,他避什么嫌,不看看叫他回来干嘛。” 成德看了眼底下人,戎狄小看了陛下的能耐和对钟相的信任,手段使错了人。 暗探闻言,不禁瞪大眼睛。 这难道就是大周皇帝? 他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臣参见陛下。” 钟离微还没行礼,就被叶敛扶起来。 “钟相看看吧,朕抓住一个说你坏话的。”叶敛颔首示意,“你审审。” 那暗探的演技还挺逼真,涕泗横流,装的很像无辜说闲话的百姓。 “圣上饶命,钟相饶命,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嘴贱,我多嘴,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钟离微今日原本在宰相府处理政事,然后就被通知陛下在家中。 路上才知道是圣上抓住了一个暗探。 圣上明明都查清楚了,还任由暗探表演。 这种促狭的性子没谁了。 暗探浑然不知叶敛的恶劣,还在尽力表演。 可惜在场之人无人欣赏。 “你是西秦的暗探?”钟离微开口道。 那暗探还在表演,“什么西秦,我是大周人。” 西秦丞相唐清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暗探这演技不比后世那些演员强。 “朕说你是你就是,别废话了,交代吧,你们丞相给你什么任务。” 虽然叶敛已经有了答案,但不妨碍他想让钟相听一听。 钟离微嘴角一抽,不是说让他审吗? 这答案都公布了。 但以钟离微的智商,转瞬间明白了圣上的意思。 居然是针对他的暗探。 “臣身无所长,西秦为何要针对?” 要是挑拨圣上和太后的关系,钟离微还能理解。 “身无所长?” 叶敛重复了一遍,上下打量了一下钟离微,发现这真是钟相的内心想法。 什么叫顶级凡尔赛。 科举考试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少人从牙牙学语的幼童考到头发花白,都考不得举人的功名。 钟离微未及弱冠之年,已经是探花郎跻身朝廷。 现在更是大周最年轻的首辅。 就这,居然说自己“身无所长”。 可能这就是聪明而不自知。 叶敛好心补充道,“钟相当别人的面别这么说。”省的挨打。 “你慢慢审,朕先走了,明天早朝钟相先想好怎么应对吧。” 要不是他发现得早,钟相的名声是别想要了。 叶敛离开,钟离熙才从后院出来。 “父亲,我的婚事还是尽早定下吧。” 朝堂凶险,圣上现在信任父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忌惮。 钟离熙不想落成如此被动的境地。 “找个老实稳重的便可,不拘家世和长相。” 家世差些,圣上可能更加放心。 钟离微皱眉,不同意道,“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他和妻子两情相悦,自然不想女儿凑活。 “圣上明辨是非,大不了为父辞官,也不会委屈你。” 女子在世本就艰难,选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更艰难。 “合适比喜欢更重要。”钟离熙认真道。 父亲的年纪在首辅的位置上至少能坐二十年,届时她的孩子也已长成,能够接过钟家责任。 她未来的丈夫只要老实,不作妖,钟离熙都能容忍。 “光光!”钟离微加重语气,“你不需要为家里考虑,我和你母亲只想你快乐。” 女儿的意思钟离微何尝不明白。 但他钟灵毓秀的孩子为何要因为圣上莫须有的“疑心”嫁给平庸之人。 哪怕是他之前精挑细选的李瓯,在钟离微心中都差些火候。 更何况临时找一个。 次日早朝,果然有御史闻风弹劾。 弹劾钟离微结党营私、操纵权势,以及陈国公坑杀战俘。 随后跪下的一片,请求陛下圣裁。 大周重文轻武的传统由来已久,先帝时,尤其看重文人,同级文武官员相遇,武官要向文官行礼。 现在跪倒的这些,大半都是先帝的宠臣。 他们忍耐很久了,吕相温吞,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动他们。 但叶敛可不会惯着这群蛀虫。 大周上下官吏总计数万人,很多都是闲职,朝堂白白养着就算了,这些人还向不该动的地方伸手。 于是在叶敛的支持下,钟离微便将他们调离了圣上跟前。 这些人不敢怨恨圣上,便恨上了钟离微。 平日不敢多言,现在逮到机会,可不是疯狂上奏。 还有一些文人认为钟离微背叛,看重粗鄙的武人。 这些人已经被先帝惯坏了。 钟离微昨日和女儿争执不下,正是心情不爽的时候。 “微臣孑然一身,不比吴大人枝繁叶茂,娇妻美妾在怀;也不比陈大人,家中儿女亲家遍布大周。” 莱国公忍不住笑了,庆幸自己听劝,小声揶揄道,“吴大人听说又纳了一房美妾,风流不减啊。” 当年吴大人原配去世后想要续娶,要求高到全汴梁没有一个媒婆愿意接。 糟老头子一个还想娶门当户对刚及笄的官家小姐,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都能做人家祖父了。 要脸面的人家都不能说这样一门亲事。 陈大人就更不用说了,不光有亲生儿女,还极爱养干儿子干女儿。 尤其是干女儿。 最后都进了高门的后院,为妾。 这两个人弹劾钟离微,真不知道谁给的勇气。 子夜小声对宿主说,“钟大人不声不响,说话和你一样毒。” 莫不是近墨者黑? 可惜它不敢说出来。 “追求美色人欲,可不是君子所为。”叶敛意有所指。 莱国公跟着附和,“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吴大人和陈大人立身不正,还是应该先反思一下自己。” 虽然他也有弹劾钟相的打算,但他多聪明,提前问了妹妹能不能。 梁太后在宫中活了这些年,一眼就看透了挑拨离间的本质。 西秦以为她和圣上的关系不过表面和谐,钟离微是圣上夺权的工具,认为她会抓住机会把钟相弄下去是吗? 太小看圣上和她这个老太婆了。 尤其还打算借弟弟的手,梁太后一句话绝了可能。 经过太后点化,莱国公放飞自我了。 梁太后原话,“哥哥你知道自己不聪明,就跟着聪明人混,圣上不会为难你。” 莱国公抱大腿的技能无师自通。 朝中聪明人除了圣上和首辅,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莱国公觉得自己也是有追求的人,好歹是个国公,要抱就抱最大的大腿。 第38章 大世面 人贵有自知之明。 莱国公这一点就做得很好。 知道家中子弟没什么出息,就专心致志走“后宫”道路。 安安生生当混吃等死的外戚。 没什么大追求,胆小不敢惹事,唯圣上马首是瞻,指哪打哪。 纵观历史,这种外戚大概是最讨皇帝喜欢的。 就连叶敛都不得不承认,莱国公在抱大腿一事上极有天分。 也难怪梁太后和娘家关系好。 见陛下同意自己的观点,莱国公更起劲了。 他本来就看不惯两人,他虽然是个纨绔,那也是有道德的纨绔。 吴家和陈家仗着先帝的宠幸,欺男霸女,侵占民田。 也就是圣上忙着北边的战事,没空搭理这些人,否则迟早和昌平侯一个下场。 “圣人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两位大人家里斗得乌烟瘴气的,我在莱国公府都听见了。”莱国公阴阳怪气道。 他这个纨绔都羞于之为伍。 钟离微昨日被圣上提醒,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 但谁能想到莱国公横空出世。 他的准备没了用武之地。 莱国公,名义上可是圣上的舅舅,长辈。 他混不吝一个,喷起人的杀伤力可比性自己厉害多了。 关键以他的身份,你还不能和他计较。 否则圣上和太后那关就过不去。 唐清计划让莱国公出面就是这个原因。 谁料莱国公神来一笔,反过头来和叶敛站在一起了。 反噬就这么突如其来。 领头的吴大人和陈大人涨红了脸,悻悻憋出一句,“老夫不和你一般见识。” 莱国公撇撇嘴,“那你是理亏。” 说着离两人远了点,嫌弃意味呼之欲出。 叶敛露出笑容,熟悉的人都该知道他要放大招了。 子夜默默给底下人祈福。 果然,只见圣上拿出一个折子,慢悠悠地说道,“朕查到一些好玩的事,和众卿分享一下。” 折子被成德交给诸位大人。 钟离微疑惑圣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开一看,哭笑不得。 拿暗卫做这事,圣上也不嫌大材小用。 折子中赫然是各府中的阴私。 尤其殿中跪着的这些人,家中的事尤其多。 心思深沉者联想这些事,心中有了大胆的猜想。 莫不是圣上早就预料到今日。 不然怎么会提前准备好这东西…… 混官场的哪个不是人精,立刻明白了圣上的态度。 “臣启奏吴大人混淆嫡庶,宠妾灭妻。” “通敌叛国,捏造是非,污蔑朝廷要员。” “结党营私,心怀不轨……” 大臣们也不是傻子。 北方战事打得正厉害的时候闹出这种事,八成和戎狄脱不开关系。 他们之所以没替钟首辅说话,也是想试探陛下的想法。 万一陛下顺水推舟想换个首辅,抑或卸磨杀驴,申饬首辅和陈国公。 经历过先帝,大臣们对皇帝的秉性可不敢高估。 莱国公看到这一幕也乐了。 “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这些老狐狸变得这么快。 折子在前面几位大臣手中,莱国公毫不讲究地讨要。 接过手,莱国公脸上浮现奇异的笑容。 只听见他口出惊人,“吴大人你小儿子居然是你孙子!” “二儿媳喜欢女人。” “嫡孙和大公子的小妾两情相悦。” “老汉推车,把腰扭了……” 大臣们看跪倒众人的眼神都变了。 尤其是为首的两人,明晃晃的好奇和鄙视。 吴大人和陈大人顾不得规矩,起身就要将折子抢走。 再说下去,他们有何颜面见各位同僚。 莱国公才不和强弩之末的人争执,将折子给了他们。 “年纪不小,玩得挺花。” 莱国公的声音不小,大半个朝堂都听到了。 钟离微轻咳一声,示意莱国公规矩点。 那几位看他的眼神像吃人一样。 然而莱国公老实了,圣上可没有。 钟离微只听见圣上淡淡斥责了莱国公一句,“朝堂之上,将这些糟污事念出来,也不怕脏了众卿的耳朵。” 圣上这事唯恐天下不乱。 斥责不是给莱国公的,而是明晃晃扇在这些人的脸上。 “陛下恕罪,臣这不是没见过大世面。”莱国公装模作样请罪道。 子夜扑哧地笑了。 原来当官还要考验说话的艺术。 什么大世面,兄弟阋墙、儿孙□□的大世面吗? 估计没人想在家里见到。 远在边境的陈国公看到朝中的折子,忍不住骂出声。 “先帝这些旧臣真是吃饱了撑的。” 韦瑞和邱二孬接过折子,也很无语。 前面的战事还没结束,后方居然弹劾他们坑杀战俘。 可不是吃饱撑的。 那些戎人视大周为世仇,收服不了,白白养着浪费粮食吗。 万一俘虏哗变,每一个放出去的戎人,未来都可能成为战场上的敌人。 陈国公的脸色尤其难看。 先帝在位时,这种傻蛋遍布朝堂。 他打仗别提多憋屈。 “他们给我在汴梁等着,我回去收拾。” 邱二孬杀气腾腾。 韦瑞安抚这一老一少,“放心,陛下已经收拾了。” “圣上以他们立身不正,污蔑朝廷命官,撤职查办了。” 陈国公的脸色这才好起来。 北地战事势态正好,要是汴梁再弄幺蛾子,陈国公能呕死。 一怒之下,当场罢工都有可能。 陈国公重重哼了一声,不满道,“这群蛀虫,早该被千刀万剐!” “圣上估计容忍不了多久,等战事结束,腾出手来,他们的死期就到了。”韦瑞理性分析道。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这次的处理就是信号。 邱二孬不懂朝堂的弯弯道道,但长眼睛。 圣上继位后,军中的变化有多大,他身处其中,体会最深刻不过。 先帝时,士兵的待遇不及现在的一半,他要是早生十年,别说当将军,吃饱饭都难。 邱二孬听到圣上要处置这些人,眼睛都亮了。 韦瑞见他喜不自胜的样子,很是疑惑,“你高兴什么?” 自古以来文武相轻,邱二孬少年将军,和底下人打成一片,闲聊时就听他们抱怨过,拼死拼活挣来的功劳比不上文臣上下嘴皮子一碰。 在大环境下,邱二孬很难产生好印象。 尤其他还担心监军。 先帝的旧臣要成为监军,想想就是噩梦。 听完邱二孬的回答,陈国公哈哈一笑。 “你小子真是对我胃口。放心吧,圣上答应过老夫不设监军。” “隔行如隔山,战场交给文人指挥,先帝就是胡闹。” 陈国公不耐地摆手,“不提也罢。” 幸好圣上是个脑子清楚的,否则陈国公才不出府卖命。 北燕和大周都知道和平不会维持太久。 经过十天左右的休整后,战事在深夜开始。 北燕率先对广岘城发起进攻。 西秦紧随其后,攻打青乌城。 广岘城陈国公负责,青乌城则是邱二孬和韦瑞。 早在得知西秦陈兵边境,与北燕交往密切的消息后,三人就做好了戎狄联盟的打算。 虽然形势严峻,但也证明了一个好消息。 北燕已是强弩之末。 唐清亲自督阵青乌城,准备会一会大周声名鹊起的”死神“将军。 北燕智者和西秦丞相齐上阵,从某种程度来说,大周已经赢了。 一场不大不小的试探,大周占据上风。 青乌城占据地利,居高临下,胜利很是容易。 然而奇怪的是,广岘城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西秦仿佛消极怠工了。 陈兵青乌城下,却只围不攻。 一连三日,连来叫阵的都没有。 如此奇怪的态度,着实让人摸不到头脑。 “幽州和西秦接壤的仅青乌城,为什么不出手呢?” 韦瑞和邱二孬一时难以理解。 搞不懂西秦在搞什么,两人只能让将士时刻提高警惕。 免得西秦偷袭。 晚间邱二孬巡视军营,恰逢吃饭时间,军中难得轻松一会儿。 “将军好!” 邱二孬颔首,对伙房士兵说道,“给我也盛一碗。” 士兵一愣,“将军这是大锅饭。” 虽然也有荤腥,但哪有小灶香。 “没有我的份?” “当然不是。”小兵挠挠头,“我怕您吃不惯。” 邱二孬接过满满一碗饭,“怎么吃不惯,我也是吃过大半年的大锅饭。” 饶是叶敛尽力提高普通将士的待遇,大锅饭用的米依旧是陈米。 稠粥中零星有几块肉,馒头也是粗粝的很。 称不上美味,但能果腹。 邱二孬也不在意,战场长途跋涉的时候,吃干粮吃野菜都是常有的事,没有那么矫情。 “西秦兵营那边静悄悄的,不见个动静,怕不是跑了吧。” “怎么着,你害怕使空城计不是。” “不说了,人有三急,我去拉上一泡……” 声音渐渐远去,邱二孬停住了,看着手上的粥陷入沉思。 空城计! 小兵一直偷偷关注邱将军,见他停住,还以为嫌弃他们不讲究,刚想解释,只见邱将军将碗中粥一饮而尽,拿着馒头跑了。 “将韦将军叫来,给我拿一张地图。” 邱二孬一直没有考虑过空城计,不是因为考虑失当。 西秦军营中一日三餐都有炊烟,粮草辎重照常运送到营中,怎么看都不像没人。 更何况空城计往往要虚张声势,西秦则安安静静的,更像是憋什么大招。 邱二孬和韦瑞就没往这方面想。 然而百密一疏,邱二孬发现了破绽。 粪便! 第39章 偷袭 军队行军途中会不会随地大小?肯定会。 但这绝对是在战争状态下。 若在战备期间,随地大小便损人不利己。 不仅仅是臭气熏天的问题,更是事关军队存活率。 粪便可是瘟疫的重大来源。 所以军队驻扎的地方,不仅会有公厕,还会有粪便处理和收集的专业后勤。 一方面是用作农畜生产的资源,另一方面则是重要“生化武器”。 除去疫病,有经验的将领更能够通过敌方留下的粪便来判断军事信息。 比如对方军队的规模,有多少人就拉多少屎,这是一定的。 再如对方的粮草情况,这就好比老中医一看粪便,就知道吃的油水大不大,吃的馒头还是喝的粥。 又如敌方粪便的处理与散落情况,代表着一支军队的管理水平,漫山遍野的粪便只能说明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水平一般。 邱二孬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但他的优点就是善于学习。 他亲眼见识过陈国公和韦瑞布置营务时,对卫生情况的重视。 两位将军都不是藏私的,将多年沙场的经验传授给了他。 邱二孬和韦瑞忽略了粪便一事,也是因为戎狄的特性。 戎狄保留了草原民族的习性,逐水草而居。 打仗时,更加突出机动性,不讲究粪便的处理,而因在草原上,粪便有利于草场的生长,所以也就没有掩埋之说。 如此,自然没有粪便处理的需要。 但这次不同。 攻守的位置交换。 进攻的是西秦,需要安营扎寨的也是西秦。 源源不断的粮草送进去,西秦就真的一点粪便都没有? 别说戎狄喜好食肉干,粪便少。 就算不喝水只吃肉干,十万大军,三天的粪便不处理,绝对是恶臭熏天。 西秦丞相唐清不该想不到粪便处理的重要性。 除非一个可能性。 唐清和大军不在营中! 这才不需要处理。 韦瑞过来的时候,邱二孬正认真的看着幽州的地图。 “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韦瑞走到跟前,端详这一幅地图。 不等邱二孬回答,斥候回来了。 “回禀将军,西秦营中没有异味,外围未找到圊溷所在。” 邱二孬锤了一下桌子,“果然。” 韦瑞刚想问邱二孬憋什么坏水,闻言迅速反应过来。 青乌城外的西秦大军是假的! 真的大军去哪了? “不经青乌城,西秦可有其他方法进入幽州?”韦瑞不禁加大音量。 两位将军神情严肃,一同看向斥候。 斥候咽咽唾沫,磕磕绊绊给出两条路。 地图之上,青乌城西拒西秦,青乌城以南是关山,关山以西是磷山。 关山和磷山作为天然屏障,隔开了西秦和大周。 青乌城以北,是尚未收复的幽州地区,由北燕占领。 西秦北燕互相防备,北燕不可能允许西秦借路。 排除第二种可能,那么只剩一种。 即便这个可能听起来很扯。 关山险峻,却并非不可翻越。 若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走小路,速度虽慢,但绝对出其不意。 大周军队集中在北线,关山以东的契岳城仅留有一万守军。 尤其因关山阻隔,契岳城西城墙并非防守重点! 一个大大的圈圈住契岳城。 契岳城失守,西秦便直接攻入大周最柔软的腹里。 届时趁大周不备,避开青乌城和广岘城两个最硬拳头,向南进攻,占据幽州南端,甚至大周雍州,威胁汴梁。 如此西秦便能跳出关山和磷山的阻碍,方便进一步经略东方和南方。 韦瑞暗骂一声,“会咬人的狗不叫,西秦丞相果真狡猾!” 要真让西秦得逞,大周的胜利就白白成了西秦的嫁衣。 事实上,西秦的准备比两人想象的还要周全。 早在三年前,唐清便有了翻越关山的想法。 磷山和关山作为天然壁垒,保护了西秦南部边境,但同样限制西秦的进一步拓展。 更因为两座山,西秦与大周的互市,须经北燕境内,经济长期依赖两国。 尤其北燕蛮横,强加税赋,致使西秦的盐茶粮价格高昂。 唐清大权在握后,一直想解决这个问题。 去年,关山一事有了进展。 经过两年坚持不懈的寻找,唐清找到一条废弃狭窄的小路,能够通过关山。 这条小路,经过一年的修整,已经足够将士通行。 北燕与大周作战的数十天,西秦更是加快进度,竭力将道路拓展,以期容纳更多将士通过。 关山路绝人稀,树高千丈。 日暮时分,树林阴翳,透不进光亮。 大军行进一整日,正是休整的时间。 唐清抿了口壶中清水,勉强缓解口中的干渴,向林中望去,问道,“前方多久到契岳城?” 向导展开地图示意道,“按现在的速度,还有一日,最多两日。” 唐清沉思片刻,吩咐下去,“保持速度和队列,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这场战事比他预料的要早,小路的休整不算完美。 尤其后段路程,时间紧迫,远不如前段平整。 好在,快要结束了。 等攻下契岳城,不知北燕和大周会是何等表情。 唐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唯一可惜的大周皇帝没有上当,否则事情该更加简单。 汴梁,北方的战事进展顺利,朝中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期。 闲来无事的大臣们再次盯上了叶敛的后宫。 圣上今年十八岁,后宫还空无一人。 再过三月,先帝周年就过了,选秀也该提上日程。 因公因私,选秀是不能拖了。 这次就连钟离微都没站在叶敛那一边。 “圣上若不愿选秀,也可择各家淑女入宫,丰盈后宫。”钟离微通情达理道。 叶敛一噎,很好,他刚想说没钱不能选秀,钟相就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关键朝中大臣闻言非常赞同,踊跃报名。 “臣家中有一女,温柔娴淑,愿侍奉陛下左右。” “臣女身体康健,嘉柔淑顺,愿为陛下绵延后嗣。” “小女才貌双全……” 无论是先帝旧臣,抑或勋贵世家,顾不得谦让,都想把自家人塞进陛下后宫。 毕竟昌平侯等人旧例在前。 圣上绝对不是好脾性的,有个自己人吹吹枕头风,探探圣意也好。 他们已经不敢乞求什么皇后储君了,只要圣上别像对昌平侯一样。 提起话头的钟离微功成身退,没有加入报名的行列。 钟离微感受到身上来自圣上幽怨的眼神,恍若未觉。 等圣上立后纳妃,应该就会成熟了,届时也该重掌政事。 朝中就不该再有他权倾朝野的谣言,女儿的婚事也能缓一缓。 “北地战报!” 不等叶敛出口拒绝,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来,打断了选秀一事。 西秦偷袭,契岳城失守! 朝堂的气氛陡然降到冰点。 踊跃的大臣全部闭上嘴,留下长久的安静。 叶敛扫过下首的群臣,目光落在钟离微身上。 “退朝,钟相留下。” 关山突降奇兵,偷袭契岳城。 “西秦怕是有备而来。”钟离微脸色沉重。 唐清不愧能和北燕智者齐名。 叶敛眼中闪过一丝暗色,看出了西秦的意图。 真是太“好”了! “通告全军,朕要御驾亲征!” 他倒要看看唐清能不能如愿以偿。 “不可!” 钟离微连忙阻止,厉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陈国公和韦将军坐镇北方,万不到陛下上阵的时候。” 叶敛膝下无子,战场刀剑无眼,稍有不慎,大周危在旦夕。 圣上的安危可不是一城一池的损失能比拟的。 “朕心意已决,雍州若亡,汴梁难保!”叶敛道。 至于安全问题,根本不需要担忧。 这世上能伤到他的还没出生呢。 契岳城西城门正对关山,仅有数人驻守。 等西秦军队从关山涌出,调兵已经来不及。 一万守军对上西秦五万精锐,契岳城勉力支撑了三个时辰,城破。 唐清攻下城池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契岳城的兵器库。 “丞相,没有火铳火炮。” 饶是唐清有心理准备,仍不免有些失望。 看来大周的火器也不多,都送到了青乌城和广岘城。 挥手让下属出去,唐清看向地图。 青乌城和广岘城不能去…… 邱二孬日夜兼程,幸而神机营将士身体素质较普通士兵强健。 一路顺利,赶到契岳城时,西秦刚刚占领城池。 西秦攻下契岳城,正是志得意满之际,将士忙着抢掠财物,守城门的狄人心不在焉。 狄人没料到大周援军到的这么快,慌忙修整队伍。 邱二孬开枪击断西秦刚换的旗帜,沉声道,“攻城!” 狄人已经听闻火器的厉害之处,慌乱了一刻。 就这一刻时间,神机营将士已经摸到了城下。 火炮一声巨响,脆弱的契岳城城门被再次打开。 巨响惊动城主府的唐清。 “丞相快走,大周的援军到了!” 下属急匆匆地赶来,气都没有喘匀。 火炮的声音继续传来,地面仿佛都在震动,让人难以估计大周援军数量。 “西秦根基未稳,在留下去就来不及了!”下属喊道。 这可是在大周腹里,援军赶到便是四面围攻。 唐清眼睛一缩,咬牙道,“走!” 第40章 封赏 邱二孬率领五千神机营将士日夜奔袭,快速行军,才勉强赶到契岳城。 真正的大军还远远落在后面。 五千神机营将士对上五万西秦精锐,即便火器在手,战胜的可能性都很渺茫。 硬碰硬赢不了,不妨碍邱二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借火炮的震动让西秦难以判断大周援军的人数,迷惑西秦。 按照唐清的计划,青乌城外的布置自然是瞒的时间越长越好。 时间越长,等西秦在契岳城站稳脚跟,主动权就到了他手中。 趁大周腹里空虚,绝对能狠狠咬下一块肉。 但事与愿违。 大周识破了他的计谋,援军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赶到。 城外火炮的巨响声震云天。 如果大周早早识破自己的计划,大军赶到,五万精锐就要葬身契岳城。 唐清赌不起。 西秦的士兵逐渐向西门退却,邱二孬勾起一个笑容。 他猜对了。 大周的军队看似紧追不舍,实则刻意留出了西方的缺口,就是不让狄人产生破釜沉舟的心理。 等西秦将士仓皇从城内撤出,邱二孬冲旗手示意停止追击。 旗手提醒道,“西秦丞相跑了。”不追? “穷寇莫追,整理战场。”邱二孬沉声道。 西秦撤军仓皇,大部队撤走的不过三万多。 和大部队硬碰硬,不如小股分缴,各个击破。 契岳城残存的守军加上神机营将士,对上这些残兵败将,手到擒来。 “援军还要一日才能赶到,否则五万人都给你留在大周。”邱二孬攥拳,狠声道。 他要是早一日发现青乌城的猫腻,别说放出三万,一个都不能放过。 没了这五万亲兵,他倒要看看西秦的丞相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可惜没有这种假设。 邱二孬只能安慰自己,西秦损失近两万精锐,也算是不小的教训。 “火炮不要停。”邱二孬补充道。 能多留一个是一个。 城内残留的四个狄人被抓住,送到邱二孬面前。 “我问你答,否则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邱二孬丑话说在前头。 “关山的路指出来。” 前面三个狄人因为不老实,已经被拉下去杀了。 残存的求饶声和哀嚎声仿佛还在耳边。 邱二孬不以为意。 残留的小股狄人多的是,不差这三两个。 但就是这不在意的态度才让人恐惧。 最后的狄人终于抵挡不住,颤巍巍的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 汴梁,圣上御驾亲征的劝告还没结束。 就连科院的吕博和避居福寿殿的梁太后都难得来了太清殿。 这两人加上钟离微,总体就一个意思。 “战场千变万化,不求一时胜利,现在不到圣上出征的时候。” 三人也很感叹世事无常。 往前数从真宗到先帝几位皇帝,戎狄南侵就没停过,每次进犯雍州,汴梁危急时,皇帝都恨不得赶快跑到南边避难。 几次都是被大臣逼着才留在汴梁。 怎么到圣上这里就变了! 仅仅幽州的契岳城失守,圣上就要收拾包袱去战场。 圣上真的是仪王的儿子吗? 仪王没这么勇啊。 叶敛御驾亲征的想法终究无法实现了。 “契岳城战报。” 传令官满脸笑容呈上军报,“契岳城已被邱将军收复。” 叶敛抄起军报,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 “契岳城陷落时,神机营前锋邱二孬援军赶到,斩杀西秦六千,西秦五万精锐逃走三万。” 这下不用劝了,契岳城收复,西秦败走,御驾亲征自然无从谈起。 钟离微:“邱二…将军立有此大功,圣上该好好奖赏。”省省御驾亲征的心。 “圣上天命所归,良将出世,上天佑我大周。”梁太后跟着补充。 吕博缕缕胡子,“好在有惊无险,经此一战,戎狄该到了求和的时候。” 叶敛:话都被你们说了。 不就是不想自己去战场。 眼看大周重新占据绝对上风,叶敛也没了去战场的心情。 就算胜利也没意思。 不过,叶敛展开军报,看到上面邱二孬的名字,有了一个主意。 “神机营前锋邱二孬,挽战局之倾倒,朕之爱卿,赐名邱挽卿,迁神机营统领,累辅国将军。” 叶敛在圣旨上用印,很是满意地端详后,交给成德。 “送往幽州。” 成德咽了咽口水,从小小千户,到神机营前锋将军,再到正二品的辅国将军。 战争果然是最快的升官途径。 辅国将军还不及弱冠,年纪和圣上相仿。 圣上既是赐名,又是掌管神机营,足见信重。 待班师后,日夜相伴,恩宠怕不是要赶上钟相。 汴梁又要多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老夫真是小看了西秦这个小兔崽子。” 西秦丞相比北燕智者还阴。 韦瑞仍是心有余悸,“多亏邱将军敏锐,否则末将只能以死谢罪。” 真要让西秦得逞,简直不堪设想。 不说功劳,没准就成了大周的罪人。 陈国公瞪眼道,“说这些丧气话,圣上可不是先帝。” 饶是战神在世,也不能保证百战百胜。 西秦那条路不知道筹划了多长时间,也就老天爷能知道西秦丞相那一肚子坏水。 圣上要因为契岳城的失守苛责,他就真看错人了。 见韦瑞严阵以待的模样,陈国公绷着一张脸安慰道,“你松松心,北地的战事不长了。” 西秦损兵折将,关山那条路还暴露,北燕怎么可能敢将后背完全托付给西秦。 要知道,两月前,契岳城还是北燕的地盘。 关山那条路可不是两个月就能打通的。 这对貌合神离的盟友也该分道扬镳了。 韦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有说话。 他不是担心圣上的责怪,而是怨恨自己能力不足。 邱二孬年纪轻轻,经验不足可以理解。 他的年纪可没有理由,尤其最后还是邱二孬率先发现。 否则,等他反应过来,西秦没准已经进攻雍州。 届时雍州百万民众流离失所,皆因他的失误。 韦瑞很难不自责。 他有愧圣上的信任。 遇上契岳城一事,奸臣佞臣会有百般理由洗脱惩罚,但忠臣良将却恨不得将所有责任揽在身上,反思自己的过错。 陈国公拍拍韦瑞的肩膀,“不要杞人忧天,雍州无伤,你倒是救了幽州百姓,大丈夫何至于此。” “幽州仍有数城未复,有心思想东想西,不妨想想怎么把幽州夺回来。” “哪里也有十几万百姓在等大周解救。” 陈国公话音刚落,帐外冲进一人。 “两位将军,圣旨到了!” 战事进入后期,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邱二孬如同一匹黑马,战绩亮眼,挽救战局,封赏自然毋庸多言。 但叶敛的圣旨自然没有忘记陈国公和韦瑞。 战场要没这两位镇场子,绝对不会这么顺利。 陈国公位高权重,爵位已经到头,叶敛便将新鲜空出来的枢密使一职交给了他,同时加恩女眷子孙。 韦瑞虽然因契岳城失守,稍有不足,但事出有因,功过相比,功大于过,受封怀安侯。 圣上一口气将爵位和实权都给了,大气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最让人震惊的还是邱二孬。 “挽战局之倾倒,爱卿,”陈国公哈哈一笑,“邱挽卿,可真是个好名字。” 邱二孬,或者说邱挽卿感受到肩上的拳头,才反应过来。 只听见陈国公朗声道,“你小子福气还在后头呢!” 邱挽卿这下真是在圣上面前挂了号。 再想想他的年纪。 韦瑞也顾不得自责,提点道,“我的位置给你留着。” “还有老夫的位置。”陈国公毫不在意,以他的性格和年纪,早不把官位放在眼里。 唯一能让他掀起涟漪的就是伯乐不常有。 生不逢时。 若他再年轻二十岁,保准能将戎狄给灭的干干净净。 不出意外,这该是他最后一次来北地。 新的一代已经成长起来,他这个老东西总不能一直霸占着位置。 “大周的未来就在你们手上了。”陈国公释然地说道。 韦瑞的眼眶微微泛红,英雄迟暮,合该是最悲壮的。 邱挽卿则是手足无措。 察觉到气氛的凝重,陈国公爽朗一笑。 “老夫壮年驰骋沙场,名满天下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若非陛下盛情相邀,老夫早该颐养天年,你们伤心个什么劲。” “大不了老夫争取多活几年,且等着你们灭掉戎狄。” “要是等不到,墓前别忘了烧给我。” 他这个岁数,早就看淡生死,最后来这一趟,已经是赚了。 “今日是个好日子,伙房加餐,权当庆功!”陈国公笑道。 邱挽卿全然没了战场上的游刃有余,只一脸认真地说道,“末将一定让将军看到!” “好志气!” 一老一少看向韦瑞。 韦瑞:“……灭掉戎狄!” 两人这才移开眼神。 “你身上可有婚约,老夫有一孙女,今年十月及笄……” “戎狄未灭,何以为家。” 韦瑞只见陈国公大掌扇了邱挽卿的胳膊。 陈国公:“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年纪轻轻着什么急。” 韦瑞仰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话说,话题转换这么快真的行吗? 欺骗他的感情。 第41章 条件 北地的战争开始得突然,结束也不遑多让。 戎狄联攻双双失败后,北燕和西秦的结盟名存实亡。 三方均不敢轻举妄动。 但时间不等人。 进入十月,北地的天气迅速转凉。 北燕王庭的争论也到了尾声。 和谈迫在眉睫。 “大周军队异动频频,时机不等人。” 北燕屡战屡败确实不是和谈的好时机,但大周蠢蠢欲动。 他们都清楚大周对幽州的看重。 北燕已是强弩之末,但谁知中原皇帝还藏有多少暗招。 “大周之外,还有西秦,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萧氏一族的族老率先站出来。 北燕拼尽一国之力与大周决一死战又如何。 虎视眈眈的西秦可不是睦邻友好的好邻居。 北燕仗着互市的便利,可没少坑西秦。 换位思考,西秦怎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两害相权取其轻。 和谈是最有利的方法。 估计大周也不愿开战让西秦白白捡便宜。 燕帝的脸色不好看。 他迟迟不愿退兵,就是想等大周提出和谈。 届时北燕好讲条件,他的脸面好歹能保留一点。 但现在的局面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大周非但没有提出和谈,反倒厉兵秣马,有重新开战的意思。 关键是草原冬季将至,该转场了。 十一月,草原大雪。 再等下去,牛羊冻死,牧民本就对战争心怀不满,如此更要□□。 燕帝岂能看不清局势。 但他老了…… 北燕战败的原因,决不能由他承担。 萧氏族老见燕帝迟迟不下命令,狠下心来。 “智者萧钰有负圣恩,骄矜狂傲,擅自掀起战事,致使北燕陷入泥沼,臣作为萧氏族老,恳请陛下降罪。” 燕帝看着殿中,忽然沧桑的萧氏族老,有些心虚。 萧钰一番筹划,皆为北燕大局。 诏令一出,萧氏这一代最出色的人才就算废了。 牧民的怨气发泄,智者一职要换人。 萧钰几年都要低调做人。 名声毁掉容易,恢复难…… 远在边城,夙兴夜寐防范大周西秦的萧钰没想到,燕帝和萧氏同时放弃了他。 尽管圣旨的最后有对他的勉励,但主要意思萧钰岂能看不懂。 “主帅!”下属担忧地望向萧钰。 萧钰却很平静。 “或许在他替五皇子担下云中的过错时,就该有心理准备。”萧钰心想。 谁让五皇子被俘后,主帅由他担任。 就连开战,也是他的提议。 这黑锅背的也不算冤。 萧钰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我的过错,我一力承担。”萧钰淡淡说道。 “遣使大周,商量和谈。”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王庭终于同意了和谈。 萧钰收下了圣旨的申饬,似乎“接受良好”。 下属的将士却受不了此等委屈。 困境之中催发团结。 边地的将士和萧钰同甘共苦,同吃同住,岂能不知圣旨内容是真是假。 主帅兢兢业业为北燕,却是得了骂名,将全部的过错背在身上。 物伤其类,将士岂能不愤慨。 “陛下定是受奸人迷惑,主帅不能认这个罪名。” “王庭不沾腥风血雨,说的轻巧。” “智者,这定非陛下本意……” 言语间,甚至阴谋王庭政变。 陛下雄姿英发,英明神武,岂会颁发此等冤枉忠臣的圣旨。 “因为陛下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陛下了。”萧钰暗暗想到。 十几年前,陛下正值壮年,要建立一番功业,自然要不惧非议。 现在的陛下,想要的是帝位稳固,青史留名。 战败的骂名自然不想沾身。 他作为主帅不担下罪名,陛下还怎么英明神武。 萧钰有些讽刺。 今时今日之景,多么熟悉。 就是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当初对大周上位皇帝的评价。 和谈,自然不是大周和北燕双方和谈就可以的。 西秦既是参与其中,当然不能少。 出乎意料的是,西秦格外配合和谈。 要知道西秦刚刚加入战局,契岳城一战虽然损失近两万精锐,但主力尚存。 按理不该如此痛快地答应。 不过很快,西秦的打得主意就显露了。 “西秦愿继续向大周称臣,岁币皆免。” 西秦使臣不卑不亢地说道。 但是西秦如此大方是有条件的。 “开放幽州三城通商互市,不另加赋税。准许西秦派遣学生前往汴梁学习,入朝为官,给予大周百姓待遇,不可歧视。” “西秦的丞相脑子挺好使。” 叶敛看到北地的密折不禁感叹,怪不得如此痛快的愿意和谈。 北燕和大周还没商量好幽州的问题,西秦就提出幽州的通商互市,想来也是在给大周卖好。 有进有退,名副其实。 看似西秦主动退让,损失了岁币。 实际上呢? 幽州三城通商互市,不加赋税,西秦能够直接和大周交易,免去二道贩子的盘剥,省下的银子可不比岁币少。 还有最妙的“留学生”,听上去是仰慕大周,前来学习。 实则还不是想来偷师。 看来火器确实是让西秦印象深刻。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有强大的对手,是威胁,也是刺激。 北燕放弃萧钰是自废一臂,西秦崛起也不一定是坏事。 省的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叶敛倒不排斥。 “钟相怎么看?”叶敛看向钟离微,还是要听听本地人的意见。 钟离微沉吟一声,“通商互市,互利共赢,无何不可。” 毕竟大周地大物博、商业发达,两国互市,大周占的便宜也不小。 牺牲的只是北燕的利益。 “但狄人入汴梁学习,入朝为官,朝中的大人怕不会同意。” 对西秦的第二条要求,钟离微并不乐观。 别看大周一直向两国缴纳岁币,但名义上都是封赏,内心还是把北燕和西秦当成不通教化的戎狄。 这是千百年间流传下来,中原民族对蛮夷的优越感。 纵使大周屈辱求和,这种优越感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消失的。 在迂腐的老大人们看来,戎狄为官,教化大周民众,可不是大逆不道。 钟离微的想法和叶敛一致,敝帚自珍和闭门造车都不是好事。 但他无疑更加稳妥,“不妨删去入朝为官这条。” 西秦仰慕大周文化,大周泱泱大国,不吝赐教,施恩天下。 也省的刺激那些老大人。 他们的意见重要吗? 对看重名声的皇帝重要。 若不看重史书留名,例如叶敛,伤害度就是零。 于是钟离微的建议在叶敛听来就是两个字:可以。 钟离微看着圣上亮起来的眼睛,怀疑自己那番话起到了反作用,连忙补充,“致仕的老大人比较顽固,圣上何必硬碰硬。” 要因此太清殿前跪倒一片老臣,钟离微想想就脑袋疼。 考虑到钟相的心脏,叶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钟相思虑周全,就如钟相所说的办。”叶敛笑道。 大不了他等等。 他还没加冠,不怕熬不过这群老臣。 老臣年老体弱的,万一气出个好歹,多不符自己的道德标准。 子夜呵呵一笑,“宿主考虑的才周全。” 叶敛毫不客气收下子夜的称赞,“我尊老爱幼。” 子夜:…… 它做了什么孽,跟了这个宿主。 说起爱幼,叶敛想到了抚孤院。 崇宁长公主前几日诞下一女,还在坐月子,抚孤院暂时全权交给了钟离熙。 眼前钟相就是当事人的父亲,叶敛随口问道,“钟相可知抚孤院的进展?” 钟离微露出矜持的笑容,“已经准备妥当,开始接收汴梁附近的乞儿孤儿。” “令千金大才。” 抚孤院可不简简单单是银子花出去。 毕竟是大周社会福利制度的开端,从无到有,琐碎的细节就足够折磨人了。 钟离微很是谦逊,“不敢当,多亏陛下的青山寺的庄子。” 否则就选址问题还有的要磨。 要找到一个低价便宜,足够宽敞,交通方便的地方,可不容易。 叶敛闻言露出笑容。 青山寺附近的庄子不允许出售,是有原因的。 科院的实验所在地,就在青山寺附近。 为防止外人窥探泄密,附近的庄子都被财大气粗的叶敛买了下来。 得知钟离熙选了这个地方,叶敛半点不犹豫,将其中一个庄子给了钟离熙。 抚孤院长大的孩子又多了一条路。 身手好的就当暗卫亲兵培养,脑子好的就送到科院。 都不好使的给块地种,也算为大周后勤做保障了。 叶敛对抚孤院抱着很大的期待。 “神机营创建之初,朕答应等他们马革裹尸,妻儿由朝廷负责,此事就交给抚孤院,交给钟相千金。” 这摊子还越铺越大了。 考虑到女儿喜欢,钟离微没有拒绝,只犹豫道,“抚孤院事宜禀告何人?” 他原本只以为是圣上心善。 按现在的意思,抚孤院似乎不止如此。 钟离微的话有试探的意思。 毕竟抚孤院要真成为朝廷的一个部门,钟离熙再参与就不合适了。 届时该有正经官员管理。 叶敛没有钟相细腻的心思,随口道,“朕出钱操办,自然是禀告朕。” “你们父女二人是一家,写一起就行。” 钟离微不禁抬头,脑袋上一个问号。 “微臣是朝廷命官?” 这么随意好吗。 第42章 空手套白狼 “钟相自然是朝廷命官。” 叶敛表示,钟离微不用怀疑自我。 钟相都不敢承认自己是官员,满朝文武有几个敢承认。 两人的重点完全不同。 钟离微体会到了何为鸡同鸭讲,只好明示,“小女不是朝廷官员,上奏于理不合。” 要让其他大人们看到,还以为他公私不分,妖言媚上。 叶敛想了想,道,“确实不适合。” 要恢复女官,钟离熙就不能和钟相混在一起。 钟离微心想,“这才对,陛下总算反应过来。” 刚想松口气,就听见圣上自顾自说道,“钟相是提醒朕封令千金一个官位。” “朕明白了。” “就封正五品司计,负责抚孤院事宜。” 可惜的是司计是内廷官职,很难影响到朝堂。 但好歹也算是个开端。 考虑到钟相“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路还是一点点走比较好。 叶敛自认足够稳妥。 前朝内廷的殿中省就有女官,他这可不是无中生有。 钟离微:……不对啊。 他什么时候和陛下要官位了? 钟离微深觉自己养气功夫不到位,每每都能被圣上的惊人之举弄得心惊胆战。 “本朝未有女官一说,司计一职从何谈起,陛下莫要冲动。”钟离微不自觉抬高声音,以示强调。 他莫不是把女儿给坑了。 叶敛很淡定,“本朝没有前朝有,钟相博闻强记,不该不知道。” 钟离微艰难开口,“前朝是有,但前朝不是本朝。” “朕知道,现在本朝也有了。”叶敛眼中泛出笑意。 钟离微很心累,他不想和陛下玩绕口令的游戏。 子夜怜悯地看向钟相,事实证明,不要和宿主争论。 君子怎么能争得过“无赖”呢? 宿主可是“无赖头头”。 “朝中大人们不会同意的。”钟离微还在挣扎。 叶敛摆手,“他们要不同意,朕就同意戎狄入朝为官。” 他都做了这么大的让步,朝中官员要再不同意,那就是不识好歹。 钟离微: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威胁臣下的。 这可是你们叶家的天下!叶家的江山社稷! 叶敛见好就收,为防把钟相弄罢工,解释道,“司计是殿中省的职务,负责内廷事务,宫中内务由太后掌管,太后年事已高,心力不济。” “前朝女官制度成熟,宫中宫务堆积,朕有恢复女官之意。” 钟离微勉强认同了这个说法,只是不忘提醒道,“太后心力不足,不妨选秀充盈后宫。” 女官的选拔标准和后妃相似。 钟离微觉得,相比做女官,高门贵族更愿意让女儿做圣上的嫔妃。 届时圣上就不需要担心宫务无人处理了。 选好皇后和四妃,宫权都不够分的。 叶敛拖延的话张嘴就来。 “宫务不整理好,朕没有选秀的心情。” 钟离微:再相信圣上他就是傻子。 钟离微很郁闷,远在边关的北燕更郁闷。 “称臣纳贡,割幽州。” 这是大周和谈的要求。 很强硬。 “让我等白白将幽州近半数城池拱手让人,大周欺人太甚。” “称臣纳贡,大周皇帝不知受不受得起。” 王庭中众人愤愤不平。 当初平江之战,大周胜利,和谈的结果可是大周每年给予北燕金银财宝。 主和派频频提出求和,还是把大周当成了冤大头。 按照以往惯例,不该是大周小惩大戒,为示宽厚,赏赐丰厚吗? 不说把占领的幽州还回来,怎么还带狮子大开口的。 燕帝脸都黑了。 自战事开始,他脸上已经很少出现笑容。 殿下众人还在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朕叫诸位过来不是来抱怨的。”燕帝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朕要确切的办法。” 和谈势在必行,怎么将北燕的损失降到最低。 “你们若有信心战胜大周,朕愿出征。” 他没学过中原文化,也知道一个词叫“今非昔比”。 果然燕帝话音落下,众人已经无人敢言。 萧钰前车之鉴尚在眼前,萧氏的智者出马,都落得如此下场,他们岂敢多说。 陛下多么看重萧钰,还不是说舍弃就舍弃。 他们掺和进去不是找死。 王庭寂静无声。 每每这个时候,燕帝便无比怀念智者萧钰。 可惜,萧钰被他牺牲,再无第二个萧钰替他说话的。 甚至暗中投靠诸位皇子的贵族们,内心隐隐期待陛下因此心灰意冷退位,另立新君。 至于幽州,大周愿要就拿走。 反正幽州对北燕,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榨不出什么油水。 戎人游牧为生,不适应定居生活。 幽州被戎人占据的上百年来,戎人并未学会如何发展城市。 掠夺的手段很原始,就是简单的抢。 别说恢复边城繁荣,幽州十八城,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 正因如此,对于割幽州,北燕的贵族不以为意。 大不了过几年,等中原虚弱,他们再夺回来。 届时幽州被中原人治理恢复好了,他们还能白白捡个便宜。 抱着这个想法,和谈争论的重点放在“称臣纳贡”上。 北燕向大周称臣,燕帝就要舍弃帝号。 纳贡,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就要送往汴梁。 这两点是燕帝和众贵族无法接受的。 尤其第一点。 燕帝不可能同意。 “就是要他不同意。”陈国公指指韦瑞道,“韦将军,你教教挽卿。” 孩子这么傻,回汴梁怎么办? 韦瑞不像陈国公一样卖关子,“圣上没想要北燕称臣纳贡,而是意在幽州。” 先提出一个对方无法接受的条件,商量不成。 再提出一个相对“合理”的条件,届时就容易达成。 “圣上如此强硬也是想震慑戎狄,越强硬戎狄越不敢轻举妄动。”韦瑞勾起笑容,“戎狄可是最欺软怕硬的。” 君不见前朝强盛是,戎狄多安分。 中原内乱,戎狄这才耀武扬威起来。 大周要是和以往一样和善,戎狄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认为大周虚张声势。 陈国公见邱挽卿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呵呵一笑,“你小子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也难怪担心监军,放到先帝时,军中的人情交往更复杂,邱挽卿的脾性,什么时候被坑了都不知道。 “真是赶上好时候了。”陈国公感叹道。 韦瑞点点头。 他韦氏名门出身,成为都指挥使,不照样被阮函这个副职坑了。 也就陛下继位,整顿军营,没了杂七杂八的事,否则邱挽卿真没机会出头。 有功劳又如何,上头把你功劳昧下,升官发财。 没家世的就安安分分当小兵行了,能保下一条命都是好的。 闻言邱挽卿心中对圣上更加敬仰,保证道,“两位将军放心,卑职一定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经过长达近一个月的讨价还价,和谈终于达成共识。 西秦对大周称臣,大周开放幽州三城,允许西秦学习入汴梁学习。 北燕则归还幽州其余诸城,双方平等交往。 至于被俘的北燕主帅,五皇子拓跋护,叶敛也没忘敲诈一笔。 一百万两白银的赎人费。 不给就不让回,留在大周当人质。 燕帝还没放弃五皇子。 大皇子一脉蠢蠢欲动,五皇子怎么能留在大周。 燕帝需要五皇子制衡王庭,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也是在这时,北燕才发现商队竟然没钱了。 北燕名义上是国家,实际内部并不紧密。 燕帝推行新政,加强集权。 在将王庭的权利攥在手中时,不忘垄断经济。 北燕的主要的商队有三支,萧氏一支,王庭一支,最后一支其他贵族合占。 可现在三支商队的账面上空无一两银子。 银子去哪了? 当然是买了“天灵玉”。 天灵玉价格昂贵,一套就要十万两白银。 这么多银子怎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于是北燕贵妇们便无师自通了记账,让贾禄事后去商队取钱。 记账的坏处就是对花出去的银子没感觉,于是不自觉地买了好几套。 甚至在贵妇圈形成了风尚,谁家出席宴会不带“天灵玉”首饰,那是会被看不起,认为寒酸的。 敢消费得起“天灵玉”的贵妇,整个北燕也就那几家。 三家商队的现银可不是就取没了。 而贾禄早就带着银子回了大周,将银子给了叶敛。 叶敛转手用在了军队的粮草辎重上,和北燕打仗。 银子都被花完,只剩下这些首饰。 燕帝心梗了。 关键这东西价值高,偏偏有价无市,卖不出去。 刚刚打完仗,谁家都不富裕。 大周自然不可能上当买回来,西秦那边也被钱贵卖得饱和了。 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高价买回来,卖不出去,没办法转换成实实在在的银子,大周不收。 真真正正是砸手里了。 燕帝气死了,拿起这“天灵玉”就要摔。 结果被各家死命拦住。 好歹留着还有卖掉的可能,摔了就真打水漂了。 不得已,各家只得动用家底,甚至变卖从中原搜刮来的珍宝。 但因为大周银子要得紧,价格被压得极低。 贾禄和钱贵改头换面将这些货真价实的珍宝买了下来,交给了叶敛。 当然叶敛也没客气,拿北燕筹来的“赎人费”报销了。 知道内情的钟离微:陛下若是经商,想必能富可敌国。 真真的空手套白狼。 第43章 班师 叶敛与北燕和西秦交换国书后,北地的战事才算真正结束。 十月底,军队班师回朝,金殿受封。 新帝继位的第一年,取得了对戎狄胜利,而且是大获全胜。 自大周建朝来,北地用兵鲜少胜利,即便是陈国公被称作战神,也因种种原因功败垂成。 而今不仅大获全胜,还光复幽州,狠狠挫伤了戎狄的嚣张气焰。 先祖百余年的收复幽州的遗训终于完成,礼部自然不能轻忽。 事实上,别说礼部,汴梁城中百姓都翘首以待。 军队进城的前三日,临街的茶楼酒馆就已经被高价预定走。 端要好好看看大周的虎狼之师。 百姓如此欢欣鼓舞不是没有理由的。 之前幽州被北燕占据,汴梁无处缓冲,常年有暴露在戎狄铁骑下的风险。 生命财产时时受到威胁,汴梁的百姓很难对戎狄有好态度。 这也是为何陈国公备受推崇的原因。 要知道先帝怯懦,早有南下迁都临安之意。 当年平江之战,若非陈国公力挽狂澜,如今繁华的汴梁城早成一片废墟。 今时今日,真真扬眉吐气。 茶楼酒肆的说书人更是顺势而为,创作了不少话本。 汴梁城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一派欢乐祥和。 神庆七年十月二十九,大吉。 陈国公班师回朝。 巳时,天色大亮,城墙上一片肃穆。 叶敛感受到脚下微微的震动,放眼望去,远处军队逐渐清晰。 训练有素的马蹄声如细密的鼓点,声音渐响。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大军已经到了城下。 最前方三人自然就是陈国公、怀安侯和辅国将军。 前两人叶敛再熟悉不过,首先将目光放在了一个最年轻的身影上。 男子身材伟岸,白袍银甲,腰间佩长剑,剑眉星目,神采奕奕。 虽然竭力抿唇作出稳重之态,但眼中的好奇暴露了他的性格。 这就是邱挽卿? 朝中大臣眼神自然地扫过他,心思各异。 “臣等幸不辱命。” 陈国公见到圣上的第一时间,便单膝下跪行礼。 身后的将领更是跟着齐刷刷跪下。 叶敛将三人扶起,心情很不错,勉励了一番。 班师的仪式还没结束,众人也不在城墙处过多停留。 大军驻扎城外,仅神机营五千精锐入城门,君民同庆。 一进入汴梁城,肃穆的气氛瞬间消散。 街道两边挤满百姓,两旁的窗户上还有探出的脑袋。 清水扫路,锦毯铺地。 叶敛的銮驾在前,身后便是陈国公等三人,再后面是威名赫赫、披坚执锐的神机营将士。 十月底的汴梁,空气中已经有了凉意。 阳光照在铠甲银枪之上,泛着寒光。 但很快,这寒光就被汴梁百姓的热情淹没。 一路上鲜花荷包像是不要钱一样,通通向将士们身上砸去。 将士们肃穆的表情都维持不住,各各露出笑容。 漫天的花瓣驱散战场的杀气,这是汴梁百姓为英雄儿郎接风洗尘。 回到太极殿,叶敛自然是要大肆封赏一番。 陈国公等三位已经提前下旨赐爵,叶敛又赐下墨宝和珍玩。 其余将士,论功行赏。 相比先帝的对武将的吝啬,叶敛无疑大方多了。 圣上正在兴头上,先帝旧臣心有顾忌,不敢多言。 太清殿表面齐乐融融。 只是看着圣上和那群粗俗的武将交谈甚欢,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咬碎了牙。 然而,备受嫉恨的韦瑞心情却没有他们想象的美丽。 叶敛殷切地看向韦瑞,“怀安侯回京,禁军的事也该回归正轨。” 禁军原本由韦瑞掌管,由于北地战事缺人,临时交由兵部。 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还是韦瑞好使。 韦瑞的心情复杂,虽然圣上器重,没有像先帝一样,飞鸟尽良弓藏,但他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子夜要是知道韦瑞的想法,估计会一脸深沉地表示:韦将军,你终于明白自己被压榨了。 一份俸禄干好几个人的活,可不是高兴不起来。 好在韦瑞和圣上相处久了,也学聪明了。 在圣上将其他任务交给自己之前,将邱挽卿拉了过来。 韦瑞:圣上可行行好吧,别指着他一个人用。 他可是刚从边关回来,一天都不放过他。 韦瑞甚至有些怀念先帝时的清闲,他都多久没和夫人逛街了。 当然最重要是,朝中疑心病重的老大人以为他擅权专政,抓着他不放怎么办。 韦瑞能在先帝时坐上都指挥使的高位,可不是傻的,一条后路不留。 现在的圣上是信任他,不吝啬军权。 但圣心难测,指不定什么时候,圣上开始忌惮。 给他一个功高震主的名头,岂不是冤死。 还是百花齐放好。 “辅国将军邱挽卿年少有为,一连克幽州数城,戎狄闻风丧胆。” “英才良将,天纵奇才,未来定为我大周开疆扩土。” 韦瑞不吝夸奖,恨不得趴在圣上耳边提醒,“这可是你赐名的爱卿,你可不能厚我薄他。” 邱挽卿被拉着灌了几杯酒,虽然还没醉,但脸上已经沾了红,闻言感激道,“将军谬赞,卑职远不及将军,多亏将军不吝赐教,将军是我的恩师。” 眼神亮晶晶,很是认真。 多么赤诚的孩子。 “恩师?”叶敛重复了一遍,似是疑惑。 韦瑞心里一咯噔,圣上莫不是怀疑他们结党营私。 邱挽卿这个没在朝堂上混过的菜鸟,显然不懂韦瑞的纠结。 “陈国公和淮安侯都是卑职恩师。” 一开口,将陈国公也拉到“小团体”里。 韦瑞:完了,我对不住陈国公。忘记这孩子是个莽的。 叶敛还第一次发现韦瑞有“变脸”的天赋。 只能说皇帝的疑心病后害无穷。 好好的大臣都成惊弓之鸟了。 这么一想,叶敛就更怜惜邱挽卿这个实诚孩子。 他可要好好护住邱挽卿这个“傻白甜”。 “既然是恩师,你就好好和两位将军学。”叶敛勉励道。 叶敛原本就想让邱挽卿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将学一学。 到底是年纪轻,出身贫寒,底子薄。 行军打仗看天赋,但兵法谋略多学些不是坏事。 现在的邱挽卿只是猛将,但只要稍加磨砺,便能成为良帅。 猛将冲锋陷阵,良帅却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叶敛给邱挽卿灌了一碗鸡血,也没忘韦瑞。 韦瑞见自己被单独留下,内心很是忐忑。 “朕在你心中就这么狭隘?” 叶敛眉梢微扬,问出一个致命问题。 韦瑞愣住了,这话直接说出来好吗? 他还能回答“是”不成? 听见韦瑞诚惶诚恐的回答,叶敛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 叶敛现在万分庆幸自己是皇帝,有随心所欲的权力。 要他身在韦瑞的位置,知道皇帝怀疑自己,早就罢工不干了。 “朕可不怕功高震主和阴谋诡计。”叶敛淡淡说道。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是纸老虎。 只有无用的人,才会疑心病重。 听到圣上的话,韦瑞猛的抬头。 叶敛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君臣互信,在朕没有糊涂的时候,别把先帝时的坏习惯教坏新人。” 韦瑞羞愧难耐,圣上继位至今,虽然行事恣意了点,但称得上坦荡,是他还困在过去的印象中。 韦瑞拱手,举起酒杯,“是微臣有愧陛下信重,自罚一杯。” “好好反省,下次朕就生气了。”亏的他把韦瑞当自己人。 居然怀疑他的人品,叶敛可忍不了。 他从某些方面来说,可以说霸道任性。 叶敛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 君子不会勉强别人适应自己。 叶敛会。 当然比起当君子,叶敛也更愿意做自己。 班师回朝后,叶敛还有一件大事。 十一月初九,先帝的周年祭。 圣上嗣子继位,本朝仁孝治国,为显孝心,为民表率,以及安抚太后众人,周年祭也不能从简。 尤其还有北地大获全胜的功绩在,怎么着也要敬告先祖,让先帝放心。 虽然叶敛觉得先帝要真有灵,知道这个消息并不会高兴,但叶敛知道自己要提出异议,会被朝中大人们念叨死。 除去麻烦之外,更重要的是叶敛的挡箭牌没有了。 以钟相为首,又要催他选秀立后了。 好在周年祭结束,时间到了年尾。 钟相没有时间催婚,给了叶敛喘息的时间。 年尾的一个多月时间是朝堂最忙碌的时候。 大周各地的官员都要赴汴梁,由圣上或宰相府对他们过去一年的官吏政绩和功过进行考核,简称上计。 一年考课是“常课”,三年考课是“大课”。 排比评序,以此作为升迁赏罚的依据。 今年不是“大课”,但就是“常课”,也足够宰相府忙碌了,毕竟去年忙着先帝的丧事,考核匆匆结束。 地方的官员回汴梁,自然是准备周全。 政绩优良的还不慌,政绩有瑕的就要疯狂运作跑关系了。 被弹劾过专政擅权的钟离微,自然没忘记让圣上参与上计。 只要不催婚,叶敛非常宽容。 但他宽容的心情并未维持多久。 “一石粮通计运费超过二十两!” 莫不是把他当冤大头。 第44章 漕运积弊 正常年份,百姓购买一石粮价格也不过二两银子。 运到汴梁连本带利就要翻十倍? 这运费也太贵了。 要知道汴梁繁华,人口稠密,却不是专门的产粮区。 偌大汴梁上百万人口,还有北地几十万驻军,所需的粮食都要从南方调运。 几乎每年都要调运400万石粮食北上。 要按这运费,仅漕运就要耗费八千万两。 大周一年的赋税收入才八千万两。 一年的赋税全部用来运粮食,这不是闹呢。 叶敛怀疑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钟离微只得解释道,“通计运费二十两,这个数目夸张了。” 大周的产粮区不同,距离汴梁的距离有近有远,运费自然有高有低。 “广南东西两路离汴梁最远,运费和损耗高,每石粮通计运费大概是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听着依旧很多,但毕竟是通计运费。 “通计”,意味着内河漕运中运河淤塞、黄河决堤、匪患横行、上下官员盘剥等诸多损耗都包含其中。 尤其是河工费用,户部不说每年拨款,但每次一拨就是上百万两银子,摊到粮食上,可不是费用惊人。 广南东西两路北上运粮七十万石,通计耗费七百万两银子是正常的。 听完钟离微的解释,叶敛对大周的内政有了新的认识。 难怪朝廷年收入八千万两银子,还能入不敷出。 先是军饷,后有漕运,再加上供养朝廷官员,日常杂事,偶尔皇帝赏赐奢侈一把,银子可不是不够用。 虽然有二十两银子做对比,十两银子听起来“划算”很多。 但叶敛没忘记广南东路的“二十两”。 “既是通计十两,这翻倍讨要是怎么回事?” 就是浮动,也没有上涨这么多的。 别说二十两,十两叶敛都觉得多。 他扣扣搜搜从戎狄处才弄来的银子,运点粮食就没钱了。 这钱也太容易花了! 叶敛见识过后世便利廉价的交通系统,越发觉得运费贵。 面对圣上的疑问,钟离微难得不知如何开口。 知府之所以狮子大开口,是有原因的。 上计除了审核各地方长官去年的政绩,还要根据各地的提供的预算拨钱。 也就是说地方长官的折子还要顺便和上面要钱。 叶敛看到的就是广南西路的明年预算。 大周各州县的赋税统一上交户部,不允许截留。 户部根据明年预算,适当给各地拨钱。 众所周知,户部尚书胡大人是属貔恘的,只进不出。 想从胡大人手中拿到足够的经费,可是要费一番功夫。 银子掌握在户部手中,经历过胡大人“大刀阔斧”砍价后,能拿到一半的预算都是胡大人仁慈。 朝中有经验的大人们正是清楚胡大人的本性,针对学会了“漫天要价”。 这才有叶敛看到了“二十两”银子的天价。 钟离微是最正派不过的传统文人,君子忌人后言是非。 因此格外为难。 钟相只得勉强委婉地提醒了一下胡大人的性格。 叶敛瞬间明白了。 说来户部的胡大人也是汴梁城有名的奇葩。 掌管户部,堂堂二品重臣,胡家却挤在一进的小院。 整个汴梁,除去钟相,就胡大人没有侍妾通房。 钟相是因为痴情,胡大人纯粹是抠门。 一进的院子,家里只有三个下人,家中子孙都不下,只能无奈别居他处。 可以说乡间稍微有些田产的富家翁,生活的都比胡家滋润。 关键是要说朝廷对大臣苛刻,俸禄少,家里没钱就算了。 偏偏大周建朝之初,先祖就厚待文人。 甚至为了保证官员廉洁,推出养廉银,简而言之就是“以高薪养廉洁”。 胡大人身为六部尚书,月俸六十两,其余的冰敬炭敬,以及绢布粮食加起来超过月俸二倍有余。 一月加起来的收入也要有二百两左右。 汴梁一斤猪肉才二十文,殷实的三口之家一年不过花费十两银子。 可以说胡大人的收入是相当高。 偏偏胡家十年如一日,保持着赤贫的作风。 可以说先帝一朝,朝廷能勉强维持收支,胡大人的貔恘性子功不可没。 叶敛第一次听闻胡大人的逸事时,都忍不住惊叹:有这般毅力的定非常人。 现在看果然不是。 都逼得朝中官员形成“砍价”潜规则了。 但叶敛有一个疑惑。 “漕运所费甚巨,胡大人就没想过改革漕运?” 内河漕运耗银多,为何不考虑海运。 要知道海运吃水多,海船受吨位限制小,可以采用大船运输,效率瞬间翻倍。 并且海运减少了运输的中间环节,能消除隐藏于各环节中的敲诈盘剥,减少腐败发生,还可以大为节省人力,大量负责维护保障工作的漕军、运丁都可以裁撤,减轻民众徭役负担。 效率高、省钱还利民,简直一举多得。 叶敛不相信朝中有识官员想不到这一点。 除非是有利益纠葛。 果然钟离微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叶敛的猜测。 只听钟离微叹了口气,道,“漕运积弊牵扯甚广,非胡大人一人能撼动。” “海道险远”和“损人费财”只是反对海运的表面原因。 虽然在人们的印象中,相对于内河,海上遇到的风险更大,如遇到台风等恶劣天气,将会出现船毁人亡的事故。 但以大周的造船和航海技术,实施海运完全没有问题,只要朝廷下令逐渐尝试,总结海洋运输的经验和规律,减少事故损失是完全可行的。 毕竟相比天灾,人祸的危害一点都不小。 海运迟迟未有进展的根本原因是附带了太多利益因素。 “百万民众依附运河而生,漕运是百姓的生计。” “漕运改海运,沿线百姓衣食无着,人心惶惶,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民变。” “依附漕运的城镇也会迅速衰落,连累各地政绩。” 跟随着钟离微的话,叶敛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大周几大繁华城市大都依托运河,也就是漕运。 合着漕运是沿线百姓的饭碗,如此就难办了。 百姓可不懂什么是漕运积弊,他们只知道自己没有活干就吃不饱饭。 然而钟离微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他露出无奈的笑容,说出更尖锐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朝廷为保漕粮运输不计成本,一些官吏趁机中饱私囊,漕运积弊背后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利益网。”牵扯方方面面。 有这些利益纠葛,北方又有戎狄窥伺,朝廷才万般不得已只能求稳。 即便清楚海运便利,大周依旧维持着漕运,百余年未有改变。 否则稍有不慎,大周这艘破船就撑不住了。 叶敛意有所指道,“钟相倒是坦诚。” 钟离微显然对漕运积弊早有研究,就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就连今日都是他主动询问才实言相告。 “钟相觉得朕有该不该改革漕运?”叶敛明知故问。 钟离微在决定认真回答圣上的问题时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他这些年关注漕运,不正是不死心。 现在戎狄暂时无忧,陛下性情强硬,时机恰好。 钟离微弯腰拱手,“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听到钟相坚定的声音,叶敛露出笑容。 他最喜欢的就是钟相的坦诚。 漕运改革,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难是因为上述的诸多利益纠葛。 百姓从漕运中的获利其实相当微薄。 沿线百姓也不过是靠力气勉强维持生活罢了。 想安抚住百姓再容易不过,只要能让他们有饭吃,维持着基本生活,百姓就不会造反。 漕运积弊甚多,百姓拿到的工钱远不足贪腐银两的万分之一。 不过是背后利益网推出来的挡箭牌罢了。 漕运改革省下的银两别说全部,一半用在沿线百姓身上,百姓都会感恩戴德。 至于城市衰落的问题,叶敛看得更开。 运河沿线衰落,沿海城市兴起,此消彼长,对大周整体有利无害。 所以,漕运改革要对付的只有一个——贪官污吏。 这也是先帝留给叶敛的另一个烂摊子。 说容易是对叶敛而言。 先帝为人“宽以摄下,从容不断”,不仅体现在对戎狄的处理,还有对内。 先祖建朝之初,厚待文臣武将,提高俸禄,推出养廉银,为的是官员能尽心为百姓谋福祉。 而后数十年,大周数位皇帝秉承先祖遗训,对官员尤其文臣多有优待。 科举录取的人数不断增加,加上恩荫为官的人数,整个官僚队伍已经膨胀了十倍有余。 这些膨胀的官员可不是钟相般光风霁月的君子,养廉银不仅没有让贪污腐败消弭,反而越发猖狂。 尤其先帝文治武功平庸,越发看重名声,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自然不能亏待“忠臣”和“近臣”。 老臣倚老卖老,侵占民田,贪赃枉法,骄奢淫逸。 近臣更是依仗先帝恩宠,横行汴梁。 谏官上言,先帝也不过训斥,毫无威慑。 没有强有力的惩罚措施,朝廷的风气败坏。 这也是叶敛为何懒得和先帝旧臣纠缠,烂到根上,直接丢掉就好。 既是要改革漕运,触碰这些人的利益,叶敛也不怕做绝。 从上到下好好查一查。 他可没有先帝的“好脾气”。 第45章 不靠谱的借口 临近年关,科院接到了一个大单子。 继火器生产之后,宫中又有了新要求。 “海船?”袁崇皱眉,“陛下要做承重二万石(1000吨)的海船做什么?” 二万石,一艘船上至少能载千人。 圣上造这等巨轮,还是海船,袁崇想不明白干什么用。 这种海船,圣上开口就是六十艘。 六十艘,一次都能运送十万军队。 打下一个小国家都够了。 一艘船造价都至少在一万两白银,六十艘就要六十万两。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吕博一惊,抚着心脏问道,“这船真能造出来?” 他答应圣上的时候,可没想真做出来。 大周现在的船舶,多数承重不过千石,从千到万,就这么容易? 但吕博清楚袁崇的性子,若没有把握,他不会这么说。 “有困难。”袁崇也不是神,不可能一蹴而就。 吕博连忙问道,“袁大人何意?” 科院难不成真要接下圣上的任务。 “若陛下已有完整图纸,在九月之前建成不成问题。”袁崇考虑到哪位神奇的老师,不认为圣上无端要造船。 既是早有准备,图纸完备,交由科院打造,效率自然是高。 毕竟大周幅员辽阔,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若没有,全凭科院的力量,设计制造完成,那就有困难了。 现在距来年九月,也不过八到九个月。 袁崇不是自负的人,若让他全权负责海船的设计建设,从头开始,时间来不及。 “图纸?” 吕博觉得自己的疑问格外多。 袁崇就在这,圣上哪里来的图纸? 圣上还有另外的精通工事奇技的人才不成。 袁崇一脸理所应当,“圣上认识一位墨家的前辈,心思精巧,学识渊博。” “海船一事,这位前辈若出手,自然不在话下。” 能制造出火铳火器的图纸,这本事不下于墨家的祖师爷。 不是出自墨家还能出自哪里。 袁崇显然忘记了“墨家”是自己推测的结果,将“大师”前面多加了一个臆想的形容词。 谣言就这么产生了。 一旁的姜师傅闻言也停下手上的动作。 墨家前辈投靠了圣上。 “门中还有其他人出世了?”姜师傅浮起一个问号。 师父不是说不准在外用墨家的名头,全靠实力说话。 他兢兢业业瞒着,就混到一个工部的小官。 “墨家前辈”是哪来的,这么厉害,直接干到皇帝面前了。 姜师傅不自觉竖起耳朵。 袁崇似乎为吕院长的诧异感到疑惑,“吕大人不知道这位前辈?” 吕博/姜师傅:你也没告诉我啊。 “陛下从未提起过向我这位墨家前辈。”吕博苦笑道。 袁崇干巴巴地说道,“陛下说前辈不喜交际,吕大人放心,我也没见过。” 吕博:……真是谢谢你的安慰。 话说他有什么可放心的。 有这么一位大师“助纣为虐”,圣上岂不是要“变本加厉”。 刚刚和戎狄打完,就要造海船征东夷。 没错,叶敛找的理由就是不靠谱的东征。 东征高丽,海陆并进包抄,因此要建海船海军。 多么正当的理由。 钟相匆匆而来,一脸无奈问道,“陛下造海船不是为了海运?”怎么又和高丽扯上关系。 东夷不似戎狄,野性未消。 相反大周建朝以来,高丽一直安安分分地当大周的附属国,两国少有纠纷。 这么一个安分的小国,陛下动他干嘛。 真是闲的才要招惹三国,不怕被三国围攻啊。 叶敛淡定的将手中笔放下,扬眉道,“船舶自然是为了海运。” 但那不是不能明说。 船还没造出来就大大咧咧的告诉他们:我要改漕运为海运,你们要倒霉了。 那不是傻么。 先不提船能不能造出来,小人暗中使绊子,弄不死人也烦死了。 叶敛的计划是,以出征高丽的名义,将海船造出来。 造出来怎么用就是他的事了。 “军队出征,为了保证将士的安全,海船下海实验是必须的。”叶敛慢条斯理地规划处一条路线。 “广南西路到江南东路,来回走一遭,就当实验了。” 这条路线多么顺路,正好能把粮食带回来。 六十艘船绝对够用。 要是路上碰到“截道匪徒”,船上的将士正好能“替天行道”。 有禁军护卫,相必一路都平平安安。 至于粮食运回来以后,他“突然”发现海运的优点,那就是考验钟相的演技了。 可怜钟相忧心忡忡而来,转头就见识到圣上森森的“恶意”。 “这也太……”钟离微都不知如此评价圣上的做派。 子夜默默补充道:“不要脸了。” 可怜它一个善良正直的系统都学坏了。 叶敛看着钟相踌躇的样子,可算是发现了钟离微的缺点。 真是有意思。 叶敛笑道:“钟相有更好的办法?” 钟离微还真没有更好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分而治之,逐个击破。 先从广南两路下手,两路先行示范,事实说话,逐步变革全国漕运。 如此一来,绝对没有圣上的快捷。 叶敛幽幽说道,“朕原本是想从上到下全面排查,由神机营和暗卫负责,尽诛贪赃枉法之人。” “钟相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钟离微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三思,暗卫监察官员,朝中人心惶惶,有损圣名,此例万不可开。” 暗卫要是拥有诛杀大臣的权利,人人自危,还有何心力为百姓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 叶敛轻笑一声道,“钟相别着急,朕不过随口一言。” 除非先帝的旧臣作死,叶敛一般不会选择这么激烈的手段。 钟离微身上的冷汗还没下去,他可不觉得陛下的语气像是随口一说。 果然有对比才有幸福。 圣上的第一种办法可以说格外优越了。 送走钟相,叶敛的心情格外好。 吓唬人(钟相)真好玩。 连批阅折子都有动力了。 就是折子的内容很是无趣。 主要有三类,请安问好类、催请立后选秀类和政事类。 临近年底,前两类极速增加。 尤其是第二类,叶敛怀疑钟离微故意留下了这些催婚的折子。 一道一道接一道的。 让叶敛不禁怀疑原身的年纪。 “朕还不到弱冠之年,有这么着急?” 成德给圣上续上茶,谨慎道,“陛下乃天子,子嗣事关江山社稷,不怪大人们着急了点。” 事实上,大人们的着急不止一点。 莱国公的孙女都进宫快一年了,陛下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真真的空耗好年华。 莱国公的心思可是路人皆知。 成德都怀疑圣上是不是身子有问题。 十七八岁,正该是火气壮的时候,高门大族子弟哪个房里没有人。 成婚早的男子,没准都有子嗣了。 要说莱国公府的小姐不得圣上眼缘,宫女也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总不能一个都看不上。 偏偏圣上身边就是干干静静的。 像是没开窍一样。 成德是阉人,不理解圣上的想法。 后宫这档子事,陛下不热衷就挑几个顺眼的秀女进宫。 闲来去转转,合心意的就抬抬位分,不合心意的抛到一边。 等有了子嗣,朝中大人们自然就不催了。 但谁让圣上不愿意呢。 可惜这话不是他能说的。 叶敛将催婚的折子扔到一边,决定“警告”钟相。 再把这种折子放进来,他就搞事了。 “单身狗还有理了。”子夜偷偷吐槽道。 以宿主之前小世界的表现,烦人的还在后面呢。 等加冠以后,估计就不是折子催婚了。 太医都要过来,看看宿主的功能是否正常。 子夜已经准备好小板凳坐等好戏开场。 之前那么多世界,宿主没见喜欢上一个人。 这个世界全是催婚的,他倒要看看,宿主能不能脱单。 叶敛不是排斥成婚。 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没有遇到一个他感兴趣的对象,也就没有必要许下承诺。 虽然他自诩不是君子,但对爱情一事还是有洁癖的。 当然碰到喜欢的,叶敛也会主动追求。 碰不到就算了。 哪怕到现在,叶敛依旧是这个想法。 至于皇位,先帝不照样没有儿子。 他从宗室中挑几个孩子,不拘男女,最后选一个最合适的,就算对得住大周了。 要是他自己孩子像先帝一样,生下来,叶敛也不让他继承皇位。 他还害怕这种不肖子孙损自己的气运。 福寿殿。 “愿以此功德,平等施一切,同发菩提心,往生安乐国。” 小声念完,梁太后以此句结尾,做好了今日的功课。 赵嬷嬷上前扶太后起来,梁施芊跟着扶住另一边。 梁太后舒展好腿脚,看向一边的梁施芊。 “小姑娘家家,整日和哀家这个老婆子礼佛。”梁太后拉过梁施芊的手,叹道,“是哀家耽误了你的好时候。” 若不是她是太后,哥哥和侄子估计早给梁施芊定好了婚事。 梁施芊今年就十七了。 汴梁贵族女子及笄后,便可商定婚事,十六七岁成婚。 饶是家中宠爱,想多留几年,婚事也定下了。 梁施芊身着素色衣裙,头上仅挽了个丫髻,寥寥几支珠花点缀,简单到有些寒酸。 “臣女随侍太后是天大的福分,哪里来的耽误。” 第46章 尴尬的年纪 年后,梁施芊就十八岁了。 这个年纪还未出嫁,除了钟府的钟离熙,汴梁城中再找不出第三家。 “钟小姐婚事波折,不得已耽误,小姐可要多为自己考虑。” 婢女采薇的话在耳边回荡着,梁施芊放空心神,有一搭没一搭梳着头发。 刚入宫时,梁施芊的目的很明确—— 侍奉好太后和圣上,给圣上留下好印象,争一个四妃之位。 若能诞下皇子,自然是最好,不能就抱养。 只要她小心谨慎,看在太后和莱国公府的面子上,她的日子不会难过。 同样,有她在后宫,莱国公府也能延续一代富贵。 祖父常说她和祖姑母性情相似,以后有大造化。 梁施芊虽对大造化不以为意,内心却是认可祖父的说法。 她和姑祖母很像。 姑祖母有耐心,能忍耐,忍到先帝去世,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她也有耐心。 所以进宫后,梁施芊没有急着和圣上培养感情,而是安安静静陪着太后礼佛。 果然,太后对她越来越满意。 在她有意交好下,宫中的宫女太监也对她越发热情。 她在宫中如鱼得水,适应的很好。 现在唯一出现的问题不在她,而在圣上。 她进宫快一年,太后这边好说,对她这个娘家的侄孙女关照有加。 圣上的想法却是至今没有摸透。 大周以孝治天下。 但皇家是最讲规矩又最不讲规矩的人。 以圣上的年纪,先帝留下的太后辅政就很牵强。 但毕竟是先帝的遗诏,就算先帝再不好,众人也只能遵守。 就当给圣上学习适应留些时间。 反正规矩是“主幼国疑,太后辅政”。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 等圣上成婚,总称不得“幼”,届时太后还政,名正言顺。 天子守孝,以日代年,着急点的百日后就能选秀成婚。 纵使圣上嗣子继位,讲究名分,等到周年,也足够了。 现在周年已过,圣上偏偏不提选秀立后一事。 难道不该着急成婚,正式参政吗? 就梁施芊偶尔打探到的朝堂消息来看,圣上可不是胸无大志的。 相反,可以说野心勃勃。 梁施芊想不明白圣上的深意。 亦或者说,没有人看得懂圣上的做法。 就她所知,太后甚至找太医问过圣上的身体。 结果是圣上龙精虎猛,再健康不过,绝不是身有隐疾。 圣上身体康健是好事,毕竟先帝晚年的荒唐事还近在眼前。 但因为圣上的不按常理出牌,梁施芊的处境不太好。 她只比圣上小一岁。 女子青春易逝,十七八岁已经是很尴尬的年纪。 门当户对的家族,年纪合适的男子已经订下婚事,没订下的大都是自身或家里存在致命问题。 但仔细挑一挑,有太后在还是能选到不错的人家。 她再拖下去,等到十九,就只能做继室填房。 男子二三十岁能娶刚及笄的女子,但女子要这样干,就是不守妇道。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这么苛刻。”梁太后如是说道。 梁施芊明白太后的意思。 她耗不过圣上。 圣上就算再拖,几年后想选秀,依旧能选到年轻貌美的贵女。 她却可能超过秀女的年龄要求,即便通过太后破例入宫,年华不再,谈何宠爱。 太后是劝她考虑清楚。 “你若想清楚想要回家,国公府那边哀家给你撑着,哀家让圣上给你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可你要执意进宫,哀家最多帮你劝劝圣上,再多的就无能为力了。” 梁施芊不得不重新考虑。 她是坚持等陛下选秀,还是放弃嫁人。 城郊的科院,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 不出袁崇所料,那位前辈果然给出了确切的图纸。 图纸拿到科院,姜师傅一把抢过,一张张翻下去,眼睛越瞪越大。 袁崇已经习惯了师祖的异常,自他清楚科院的辅导书籍是那位前辈编写的后,师祖就一直处在亢奋的阶段。 想想自己当初的悸动,袁崇能理解。 姜师傅当然要激动。 他这么大岁数,愿意跟着袁崇折腾来到两眼一抹黑的科院,除去情谊,就是为了科院的教材。 宫中拿出来的这些教材,内容详尽,来龙去脉清晰,逻辑性极强,比他墨门的书籍都要完善新颖,有些内容甚至他都没见过。 可以说,有这些教材在,哪怕没有师傅一对一教导,自己潜心钻研,也能研究出一二。 姜师傅眼馋这些书,不想那些生瓜蛋子糟蹋了,主动跟着来了科院。 但他一直认为这些书是皇室珍藏的孤本,毕竟皇家富有天下,找到些墨家的珍稀孤本也正常。 岂料这些书竟是出自一人之手。 如此精华,即便开山立派都使得。 姜师傅可不是好奇这位前辈的身份,心痒难耐。 到底是哪位墨家的前辈? 有此等大才。 如果不是他师傅早就过世,姜师傅估计已经跑回去问了。 现在看完这精巧的设计,姜师傅不得不承认,他远不及这位前辈。 但他没有感到挫败,相反涌起斗志。 这世上竟有这等墨家前辈,他要再接再厉,争取早点和这位前辈当面讨教。 不远处的另一个庄子上,钟离熙正在安排抚孤院的过年事宜。 “账上还宽裕,过年就每人裁一套新衣吧。” 晴儿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持家有方,转头宫中还要夸小姐。” “分内之事罢了。” 钟离熙的心情不错,露出一个微笑,提醒道,“你的成语也用错了。” 她可不是持家有方,而是尽忠职守。 晴儿毫不在意,“都差不多差不多。” 处理完杂事,钟离熙站起身去看看孩子们。 “对了小姐,过年抚孤院要不要做些好吃的? 晴儿的眼睛亮晶晶,显然兴趣点在这。 钟离熙也没反驳,问道,“你有什么好提议?” “那小姐就问对人了……” 晴儿一口气说出十来个名字。 钟离熙刚想笑她是自己想吃还是要这些小孩吃,就被一个女孩拉住手。 “姐姐,银子欺负小文。” 原来是来告状的。 钟离熙低头,小女孩不过四五岁,两个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着就是个活泼的。 难怪敢和她告状。 钟离熙拉住小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夕夕,娘说我是在下午夕阳落下的时候出生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口齿清楚地说道。 晴儿一乐,“和小姐一个名字,真是有缘。” 不过钟离熙的熙是光明的意思。 钟离熙一边走,一边打听情况,“银子怎么欺负小文的?” 小姑娘撇撇嘴,不高兴地说道,“他让小文帮他洗衣服,还说小文是赔钱货,以后都要依仗他。” “姐姐,小文是妹妹,为什么要给哥哥洗衣服,老师不是说大的要让小的。”小姑娘满是疑惑。 钟离熙的心情坠了坠。 晴儿已经愤慨道,“都是抚孤院抚养,怎么还把家里的少爷脾气带来了。” 世人重男轻女,在他们看来儿子是传宗接代,未来给自己养老的。 抚孤院是圣上开办,可不需要这些人养,自然是男女一视同仁。 但世俗观念根深蒂固,就是孩子都被影响了。 银子和小文是亲兄妹,父亲是神机营的士兵。 父亲牺牲,母亲改嫁,他们兄妹二人被送到抚孤院。 钟离熙将这两人叫出来后,银子依旧理直气壮。 “我娘都说了,我是家里的儿子,是顶事儿的银子,她就是个铜板,当然要给我帮忙,不然等她嫁出去我才不帮她撑腰。” 小文在一旁怯懦地低着头,对这番话无动于衷,显然是听习惯了。 “她才不需要你撑腰,我给她撑腰,你不欺负她都是好的。”夕夕叉腰吼道。 银子是个欺软怕硬的,他知道钟离熙是管事的,闻言也有些心虚,但家中积年累月的习惯已经改不回来。 “我娘说了,女人没有娘家撑腰,以后出嫁被夫家打都没人管。”银子指着小文道,“她在家就给我洗衣服,她愿意给我洗。” 夕夕跳脚,“那是你逼她!” 银子道,“我们要跑步训练多累,你们就绣绣花又不累。” 夕夕反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老师没有教过你。” “洗衣服这种活本就是女人干的。” “才不是,你这是歪理。” “小鬼头,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再告状小心我揍你。” 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吵起来。 钟离熙蹲下身子,对上小文的眼睛。 “你真的愿意给他洗衣服,你的朋友在给你打抱不平。” 小文的眼睛闪着泪光,委屈道,“娘让我照顾他,我不洗他打我。” 抚孤院的生活并不悠闲,钟离微和叶敛都无意养出一无是处的懒蛋。 所有的孩子都要干力所能及的工作。 除去劳动,还有学习任务。 年龄越大,任务越重。 同伴都能玩耍的时候,自己却要给哥哥洗衣服,小文怎么能愿意。 钟离熙给她擦擦眼睛,温柔但有力量地说道,“他不能打你。” “他要是打你,按照院中的纪律,会有相应的惩罚。” 那边两人的争论已经结束,一同看向钟离熙。 “你们武课的老师应该愿意帮我教训。”钟离熙淡淡说道,“不反省好,就不要吃饭。” 第47章 生病 安抚好小文和夕夕,两个小姑娘挽着手离开,钟离熙的好心情却一扫而空。 抚孤院有圣上做后盾,钟离熙全心全意扑在上面,就是想创造一个不同于世俗的“桃花源”。 男女平等,各尽其力。 正因如此,她拒绝了分男、女班的提议。 学习的科目也不分男女,尊重他们的兴趣,让所有人知书明理,启迪智慧。 钟离熙清楚,她的成长离不开父亲的“离经叛道”。 幼时,父亲请夫子教她读书。 钟离熙不喜欢《女则》和《女戒》所谓的“女四书”,相反喜欢父亲书房中的经史子集、算数游记。 夫子不满她的“不安分”,训诫她,还和父亲告状。 父亲最终好好送走了夫子,亲自教导她。 钟离熙被父亲当作男子教养长大,才名满汴梁,听多了对她女儿身的惋惜。 女子似乎天生就要相夫教子,困守于后院,无论她多有才华,最完满的祝愿依旧是得觅良人。 甚至女子的才华都是婚姻的装点,如同一只花瓶,包装上精美的盒子,只为卖上个好价格。 男子出将入相,一展鹏程。 为何女子不能。 钟离熙想,或许真如夫子所言,“看过太多书,把心看野了。” 圣上给了她机会,她想用微薄之力树立典范,告诉天下女子,不只有一种活法。 女子不逊于男子。 但银子一事无疑是当头和棒。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抚孤院已经被世俗观念影响,并非她想象的净土。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钟离微照例去寻圣上,上计虽然结束了,年关事忙,总要要在封印前办完。 出乎意料的是,他吃了个闭门羹。 太清殿的小太监客客气气地说道,“圣上今日身体不适,政事交由钟相处理,钟相请回吧。” 钟离微眼中浮起担忧,“圣上身体不适,可曾有太医来过。” “太医来过,钟相莫要担忧。” 钟离微没再多问,再问就有窥视宫廷的嫌疑,于是怀着忧虑回了宰相府。 圣上皇子时期养在后宫,身单影只,平日看着年轻力壮,底子到底是比不上精细养着的。 不过天气转寒,就身子不适。 “看来充盈后宫一事确实迫在眉睫。”钟相心中想道,“趁年轻早点留下子嗣。” 宫外的叶敛打了个喷嚏。 “钟相是不是偷偷念叨我呢。”叶敛小声嘟囔道。 心虚不过一瞬,叶敛很快抛到脑后。 不知是不是压榨钟相太过,以至于钟相频频来太清殿找他处理政事。 大有将宰相府的权利交给他的意思。 从早到晚亲自教他处理政事。 明白钟相的想法后,叶敛不干了。 想想那些天南地北的折子都要他亲自批,叶敛坚决拒绝。 他才不当劳模。 权掌天下这种好事,他可受不住。 反正军权在他手里,怎么着也翻不出天来。 于是,圣上这不就因为忙于政务“病”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辅国将军邱挽卿一马当先,冲破城门,斩敌军马下……” 楼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说的正是辅国将军征战云中,叶敛兴致盎然。 虽然这说书人略有夸张,但艺术夸张嘛,叶敛能理解。 看一楼大厅座无虚席,就知道多少人喜欢了。 叶敛磕着瓜子,喝着茶,颇为悠闲。 这才是他古代生活的正确打开方式。 “戎人见辅国将军披坚执锐,甲胄血红一片,都吓呆了,跪下求饶,云中收复,战事掀开獠牙。” “北燕哪知道引出一场大祸!” 醒木一拍,“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众人这才从如痴如醉的状态中苏醒,喧嚣一片。 叶敛活动活动身子,将瓜子扔回盘中,问成德道,“这话本叫什么名字?“ 成德给圣上续上茶,“禀圣上,就叫《少年将军邱挽卿》。” “这就是汴梁最受欢迎的话本?” “奴婢打听过了,这说书人早中晚三城,座无虚席,是最火热的话本。” 叶敛扬眉,闲聊道,“你说怎么就邱将军的这么火,不该是陈国公和怀安侯在前。” 成德缓声道,“奴婢愚笨,侥幸猜想是邱将军出身微末,幸得皇恩建功立业,圣上赐名,年轻有为,百姓仰慕圣恩。” 一句话,既说明了看法,又捧了圣上一把。 叶敛笑道,“哪里这般复杂,不过图个爽快开心罢了。” 邱挽卿平民出身,不像韦瑞出身显贵,也不像陈国公早有威名,却如同一匹黑马,短短数月封爵拜将,改换门庭,百姓更易代入罢了。 如此爽文,可不是受欢迎。 成德一笑请罪道,“奴婢愚笨。” 叶敛摆手没放在心上,宫中愚笨的人可活不久。 成德虽是占了潜邸伺候的情分,但要是不聪明,也不能在大太监的位置上稳稳当当。 “说曹操,曹操到。”叶敛看向窗外,“那是不是辅国将军?” “旁边的是钟相千金?” 成德:“确实是辅国将军和钟小姐。” 叶敛敲了敲桌子,心想,“陈国公不是问过朕,要将挽卿介绍给自家孙女?” 难不成钟相也看中了邱挽卿? 见圣上好奇,成德提议道,“奴婢将两位叫上来?” “去吧,叫上来。”叶敛颔首。 他也该关心一下属下的感情生活。 “脚踏两只船”可不行。 再把陈国公和钟相的关系的弄僵了。 子夜:别觉得我看不出来,你这是看戏的表情。 钟离熙从抚孤院回来,正好碰上辅国将军。 两人顺路闲聊两句。 邱挽卿是神机营统领,也是从神机营一步步走到现在。 神机营上下不过五千人,互相熟识。 与戎狄作战,神机营战死百余人,他们的妻儿朝廷负责。 邱挽卿班师后亲自将属下的妻儿送到了抚孤院。 如此,认识了抚孤院的司计女官钟离熙。 他偶尔去抚孤院看望,和钟离熙还算熟悉。 “不知将军可还认识武学师傅?”钟离熙问道。 邱挽卿疑惑,“军中那些老兵不够用?” 抚孤院的武课的师傅大都是战场上退下的精锐,或因年龄大了,或是暗伤发作,无法留在军中,被安排到了抚孤院。 他们虽然不能继续上战场,教些半大小子还是够用的。 抚孤院中除去孩子,剩下的要么是神机营将士遗孀,要么就是老兵。 她们负责抚孤院的日常事务,照顾孩子,偶尔也跟着学习。 朝廷每月发月银,也省的为生计担忧。 钟离熙道,“想找几个女师傅。” 她之前的想法过于理想,想要短时间做到男女平等显然不可能。 银子兄妹一事让她从虚幻的平等中苏醒,如此发现了抚孤院的问题。 抚孤院规定是不限男女,自由选课。 但可惜的是,女孩不约而同舍弃了武学课。 一开始钟离微只当女孩不喜欢,还是夕夕告诉她,是母亲不让她报名。 原因是男子练武坦胸露背,更是免不了和师傅的肢体接触。 女子名节要紧。 整日和男子厮混在一起,长大还要不要名声。 是啊,即便是钟离熙都知道,抚孤院的大部分女孩还是要成婚生子,名声自然重要。 世俗如此,她小小的女官如何撼动。 钟离熙希望女子能够拥有广阔的视野和更多的可能。 但钟离熙同样清楚,她不能为这些女孩负责一辈子。 她不能强迫这些人一定要走出不一样的路,只能让她们学到更多,看到更多。 有人不甘于后宅,能够凭借所学走出去,自然是好。 要是嫁人成婚,能在婚后对儿女一视同仁,不将女儿视若草芥,她就不算白忙。 强制让所有女孩按她的想法成长是不可能的。 想明白后,钟离熙就考虑请女武师。 如此既不损害名节,还能学些护身的本领,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女师傅不好说。” 邱挽卿的回答在钟离熙意料之中,也不失望,只道,“麻烦邱将军注意一下,若有就介绍给我。” “没问题。”邱挽卿很是爽快。 说完抚孤院的事,两人陷入了沉默。 这时,一个熟悉的人拦住二人。 “主子有请,邱将军和钟小姐和杂家走一趟吧。”成德笑眯眯地说道。 钟离熙抬头,赫然看到窗边的圣上向他们招手。 不走这一趟显然是不行了。 叶敛的视力很好,隔着老远看清了两人的表情。 两人脸上没有丝毫被撞破的羞涩,看来不是约会。 叶敛有些可惜,觉得自己要提醒钟相一下。 毕竟就先前的李瓯来看,钟相的眼光貌似不太好。 他对钟离熙抱有期待,可不能折在大宅后院。 两人的上来的速度很快。 “臣(臣女)拜见陛下。” “坐,朕微服出宫,不用多礼。” 叶敛首先仔细打量了邱挽卿,大概是换下了甲胄,身上的锐气都软了几分,剑眉星目,神采奕奕,身边也干净,不怪被陈国公看上。 “你今日没有跟着陈国公和怀安侯?” “臣要回家读书。” 叶敛了然,提高文化水平。 “那你去读书吧。” 他不能耽误人家上进。 邱挽卿一头雾水:……那叫他上来干嘛? 第48章 福利制度 “多读书,以后有大用处。”叶敛正经道。 戎狄与大周和谈可不意味边城会永保和平。 北燕吃了如此大亏,等内部的权利纠缠结束,就要一致对外了。 届时还会有一场恶战。 当然这也是叶敛期待的,收复幽州才只是开始。 邱挽卿肃声道,“臣遵旨。” 叶敛摆摆手,看到一旁端端正正坐着的钟离熙,开口道,“挽卿明年加冠,婚事可商量好了?” 陈国公来探他的口风,叶敛也察觉出来。 无非是害怕圣上忌惮武将新贵和勋贵联姻,以致毁了邱挽卿的前程。 陛下要是忌惮,那就不是结两姓之好,而是结仇了。 陈国公看似大老粗一个,实则细腻的很。 叶敛当场就给陈国公吃了个定心丸,“朕等着吃你们两家的喜酒。” 陈国公眉开眼笑的就走了。 按陈国公对邱挽卿尽心力尽的程度来看,两家的婚事应该是有默契的。 叶敛故有此问。 另一方面,也是说给钟离熙听。 要真是产生三角恋,叶敛虽然吃瓜吃得爽了,但损失也大了。 钟家,陈国公府和邱挽卿,他可都有安排。 好在,事情并没有如此戏剧性。 钟离熙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当壁花,显然对邱挽卿没有丝毫非分之想。 而邱挽卿更是纯情。 听到圣上问自己的婚事,脸上瞬间涌现羞涩的红意,磕磕绊绊回答道,“师傅…不,陈国公说先等我加冠。” 叶敛了然,这是双方看对眼了。 “抓紧时间办人生大事,不错。” 趁边境来之不易的安稳时候,成婚生子。 否则仗打起来,就不好说了。 邱挽卿强装着镇定,点头道,“臣明白。” “你快去读书去吧,别到时候陈国公不满意,不要你这个孙女婿。”叶敛挥手道。 据他所知,陈国公府就一位孙小姐,邱挽卿想要抱得美人归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邱挽卿心中一慌,也不推辞,“臣告退。” 蔓柔知书达理,他确实不能不通文墨。 钟离熙旁观了这一幕,对圣上的性格有了更深的认识。 就是不知圣上心血来潮叫她来干嘛。 邱挽卿离开,包厢中仅剩三人,圣上的声音幽幽传来。 “钟司计,抚孤院进展顺利否?” 钟离熙振了振精神,这是对下属的考验? “禀陛下,迄今为止抚孤院□□收养七岁以下幼童一百五十三人,七到十五岁孩子二百零六人,师长妇人等六十余人,总支出……” 钟离熙口齿清楚,将抚孤院的经营情况缓缓道来,分心看见圣上垂眸摩挲着手指。 只是偶尔的点头又表示在听,脸上一幅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钟离熙的稳住心神,做了个总结,“得沐圣恩,抚孤院经营一切顺利。” 最后不太熟练地拍了个马屁。 钟离熙做的要比叶敛想象的好太多。 他近来忙着上计和海运一事,也就偶尔从太后处听闻几句抚孤院的事宜。 崇宁长公主和离后产女,刚出月子,重心还是放在来之不易的孩子身上,抚孤院的事情大都是钟离熙负责。 梁太后也没想霸占功劳,好好夸奖了一番钟家小姐。 然而此刻了解完详细情况,叶敛终于理解子夜所说的钟小姐擅长经营是怎么回事。 抚孤院开办不到半年,除去庄子是叶敛提供,总共花费不过一万两银子。 听起来不少,但这是包括前期基础建设、人员吃穿住行和月银等全部的花费。 前期的投入占大头,一万两银子已经足够节省。 但叶敛没想到的是,钟离熙将他拨下来的银子划出一部分作为投资资金,购买院田和商铺,竭力做到了账面的金额有进有出。 叶敛大概算了一下,以抚孤院现在的资本积累速度,不出意外,三年后能基本实现自给自足。 自给自足意味着,纵使朝廷断绝投入,抚孤院依旧能经营下去。 可以说做足了最坏的准备。 如此一来,不论下任皇帝对抚孤院的态度如何,抚孤院不必因资金问题流产。 “怪不得钟相如此潇洒自在。”叶敛心中想到。 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女儿,确实没必要续弦。 想想因为先帝折腾,空虚不已的府库,叶敛酸了。 户部的胡大人抠门省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怎么就没有会赚钱的人才呢? “你说我把钟相女儿调进户部怎么样?”叶敛问子夜。 子夜毫不客气地打击,“不怎么样,如果你不担心钟相罢工。” 上次宿主将钟离熙封为女官,就将她送到了风口浪尖上,子夜在汴梁游逛,不止听到了多少酸儒八婆的车轱辘话。 女官和抚孤院好歹是有挡箭牌,加上钟离熙乐意,钟相才同意了。 宿主要是敢调进户部,爱女如命的钟相能和宿主拼命。 叶敛斟酌了一下,忍痛放弃了这个想法。 “钟相还是太胆小。”有他挡着,怕什么。 子夜只用两个字回复:“呵呵。” 有宿主的黑历史在前,钟相脑子抽了才敢答应。 枪打出头鸟,钟相那么谨慎的人,自己会身先士卒,但绝不会让女儿冒险。 钟相又不是它,跟着宿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无论宿主作出什么生死一线的事,子夜都不惊讶。 毕竟叶敛在末世世界中,是能只身挑战丧尸王的天选之子,有男主光环。 钟离熙将这些说出来也是存了试探的意思。 早在圣上封她为女官时,钟离熙就有猜测过圣上的深层想法。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钟离熙也不确定。 这是大胆的冒险。 她为抚孤院置产业的做法,往好了说是未雨绸缪,为圣上节省资金,但往坏了想,却是怀疑圣恩,擅意妄为。 全看圣上怎么想。 抑或者说,圣上开办抚孤院的初衷是什么。 是为名,还是民。 “汴梁是国都,尚有如此多乞儿,州县可想而知。” “钟司计,汴梁的抚孤院可能推广到大周上下?” “作为一种福利制度。” 指尖敲击桌子的声音震荡在钟离熙的心上,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钟离熙不禁抬头,正好对上圣上的眼睛。 “钟司计可能做到?” 叶敛又重复了一遍。 大周这几代皇帝,一代不如一代。 对外屈辱求和,纳币称臣,日益上升的财政支出,使得府库入不敷出,转头只得加在百姓身上。 可以说,若不是祖宗家法,及时将青壮年充实到军中,留下老幼妇孺生不出大乱子,否则内部起义绝对少不了。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日益膨胀的军费,无异于饮鸠止渴。 最后的沉重的负担,又重新落在百姓身上。 穷生恶胆,富长良心。 百姓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道德伦理的约束力就大大降低。 比如溺女婴,又比如典妻卖女。 叶敛原本的计划没有这么快,但钟离熙给了他希望。 或许他的脚步能再快些。 回府后,钟离熙依旧在思索圣上的意思。 福利制度? 多么新鲜的描述。 史书曾经血淋淋的告诉统治者,“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英明的君主轻徭薄赋,珍惜民力,昏庸的君主锱铢必较、□□狂敛。 但总归是高高在上,总归是搜刮民脂民膏。 不过前者长久统治,后者竭泽而渔。 圣上继位免除大周上下一年赋税和徭役时,钟离熙松了口气,大周终于迎来一位正常的皇帝。 但现在,钟离熙不由得对圣上起了更高的期待。 钟离熙跟随父亲见识过百姓疾苦,也清楚抚孤院制度推广到全国对谁更有利。 走投无路的家庭中,妻女往往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她能做的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这个想法让钟离熙心头的阴霾都少了。 “就是有点奇怪。”钟离熙小声念道。 圣上为什么再三强调,不要告诉父亲,今日在汴梁见过他。 新年伊始,改元永嘉。 大周真正从先帝的影子脱离。 西秦的“留学生”也终于来到了汴梁。 随着而来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前北燕智者萧钰。 萧钰虽然是替燕帝和五皇子背黑锅,但若不是大周连连取胜,他这个智者也不会被撸。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放到政治上就不适用了。 最起码大周做足了礼待,西秦和北燕也是规规矩矩,颇有宾主尽欢之意。 萧钰此次是北燕常驻汴梁的使者,以示两国友好。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智者一落千丈,萧钰却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旧是言笑晏晏。 尤其换上大周服饰后,恍然很难将他和戎人联系起来。 子夜幻成小黑在汴梁溜达一圈,回来戳戳宿主,“你不管管?” 萧钰和先帝旧臣可是打得火热。 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子夜可不相信萧钰能大度到和敌人相谈甚欢。 叶敛慢条斯理合上折子,露出“和善”的微笑。 “这样不好吗,给了朕光明正大收拾的理由。” 北燕遣使,大周当然要回馈。 这不正好有人选了。 子夜抖了抖,都没敢躲开宿主“□□”的双手。 先帝的旧臣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就是不知道北燕会不会以礼相待。 第49章 黄河水患 澄盛楼,萧钰听着来人的话,捏紧了杯盏。 “你家大人有事要忙,不能前来?”萧钰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来人慌忙鞠躬,硬着头皮说道,“真对不住萧大人,我家大人有空一定当面请罪。” 萧钰面色未变,“不必如此,正事要紧。” 等到此人慌慌张张离开,萧钰“啪”地将杯盏放在桌上,而后面无表情的拂到地下。 下属垂头,放缓了呼吸声。 数日的功夫付之流水,萧钰虽没有到气急败坏的程度,但也很难高兴。 他邀约了十余人,现在已经有九位临时表示来不了。 剩下的几人,更是杳无音讯。 如出一辙的有事抱歉,一人两人是凑巧,可要都来不了,没有异常就怪了。 没有外人,萧钰卸下温和的面具,沉声道,“查到没有?”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消息格外好查。 汴梁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今日朝堂发生的事。 几位大人家里已经是鸡飞狗跳,让全城上下看了笑话。 “大周皇帝遣使北燕,尚书左丞尤大人、太仆寺少卿李大人、翰林学士和大人等五人常驻北燕。”下属艰难地说道,说完退到一边。 包厢之中重新陷入安静。 大周皇帝派出去的这五人,是萧钰接触到的身份最清贵的文人。 毫不意外,也是今晚宴会的主角。 “大周皇帝釜底抽薪用的是好。”萧钰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说道。 难怪不敢赴他的宴。从今以后,大周官员怕要避他如蛇蝎。 可惜他的计划早早流产。 萧钰站起身就要离开。 “大人不等了吗?”下属疑惑道。 萧钰讽刺一笑,“没有必要了。” 局既然已经被看破,他还何必装模作样。 “尚书左丞、太仆寺少卿和翰林学士……” 叶敛扬眉,前北燕智者所图不小啊。 能将这几位拉拢到一起。 萧钰交好的这几人,在朝中的官职都不算显眼。 最显赫的尚书左丞尤大人也不过是正三品,在朝中一众大佬面前排不号。 但耐不住是皇帝近臣。 当然这个皇帝不是叶敛,而是先帝。 叶敛即位后,这些近臣已经很久没有随侍圣上身边。 官职不算高,没有圣恩,在朝堂上自然是引不起注意。 “尚书左丞的嫡女是嫁给了越王的次子?”叶敛虽是疑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成德肯定了叶敛的问题,脑门上涌出细密的汗珠。 越王和仪王同为先帝兄弟,越王生母是贵妃,仪王不过是贵嫔。 论尊贵程度,越王要胜过仪王。 拉拢先帝的近侍旧臣,隐约还有敏感的宗室参与,再联想先帝在位时的操作…… 叶敛大致明白萧钰想干什么。 想要改朝换代,换一位好掌控的皇帝? “当今圣上文治武功皆无错处,收复幽州,人心归附,皇位坐的稳着呢。” 梁太后对梁施芊感叹道。 质疑圣上继位的合理性,也就先帝旧臣凑热闹。 没看到朝中重臣如六部尚书等人,全部不动如钟。 先帝在位时,要废黜是三皇子的圣上,朝中的宰执和重臣都不同意。 更遑论现在。 萧钰的动作隐蔽,可能朝中官员暂时没有想到这,被圣上一敲打,也该清楚了。 至于这些精明的旧臣是自愿,抑或是被北燕蒙蔽已经不重要了。 “不夹紧尾巴做事,被圣上收拾也是活该。”梁太后闭眼淡淡说道,“回去和你父亲和祖父说,就说哀家说的,离北燕的人远着点,别被卖了都不知道。” 梁施芊收敛起笑容,认真道,“姑祖母放心。” “北燕来者不善,莱国公府是最大的靶子。”梁太后叹了口气,“望你祖父能和你一样看得清楚。” 梁施芊缓缓给太后按着头,玩笑道,“祖父和父亲胆子小,常说国公府的主心骨是太后娘娘,最听您的话。” “哥哥也就这一点好处了。等哀家不在了,莱国公府就靠你了。” 梁太后心里摇摇头,侄子和哥哥学了个十成十,真就验证了母亲那句话,国公府的智慧都长在女子身上了。 要是莱国公府的第三代是梁施芊,太后也就没这么担心了。 把哭喊着的先帝旧臣送走,天气也转暖了。 天气转暖,剩余心中有鬼的先帝旧臣却是惶惶不可终日。 很显然,这些人的心理素质并没有那么好。 叶敛早就看不惯这些贪官蠹役。 先帝的周年未过,在钟相的阻拦下,叶敛才暂时没处理,只把他们看管起来。 现在领头的派出去,让北燕处理,剩下的也不能放过。 春雷乍响,惊起朝堂风云变化。 短短一月,汴梁数十位大小官员接连落马。 继吴大人家中丑事小试牛刀后,暗卫以雷霆之势出手,一把按死。 族人草芥人命,兼并良田,乃至逼良家女子为妾,自己也为身不正,收受贿赂,贪赃枉法。 一叠叠触目惊心的证据扔下去,饶是磕破脑袋,搬出先帝,都免不了抄家灭族的大祸。 午门鲜血淋漓,人头轰然落地。 围观的官员面目怆然,心头的弦绷紧了。 先祖继位优待文臣,建朝至今百余年,何尝有如此雷霆之举。 偏偏这些人罪大恶极,证据确凿。 圣上的手段凌厉,却是有例可循。 至于剩余的小猫三两只,在圣上言笑晏晏的眼神下也败下阵来,该辞官辞官,该致仕致仕,很是识情识趣。 这些人能避过叶敛的清算,属于尸位素餐,但尚有底线。 叶敛没有遮掩自己对先帝旧臣的不满,连推辞都没有就同意了。 大刀阔斧改革,裁撤冗官。 看着朝堂上增加的新面孔,叶敛很满意。 经过近一年的六部观政历练,恩科中选拔的人才发挥了大用处,以副手之职成功上位,上计成绩优良的地方官员也补充了朝中的中坚力量。 不着痕迹完成了朝堂的更新换代。 也是在这时众人才发现,看似散漫的圣上下了一盘大棋。 朝堂的官员换了一半有余,效率竟还更高了。 腐朽之气一扫而光,换之的是锐意求治的活力。 但上天的考验随之而来。 永嘉元年五月,大雨二十余日,黄河水位暴涨,北决白茅堤,又决金堤,沿河济宁、大名、东平诸路水患严重。 屋漏偏逢连夜雨。 是夜,黄河水决口,并泛入运河,又淹没沿河盐场,威胁济南、河间,运河中断,盐场冲坏! 去岁,大周上下免去一年赋税,休养生息,朝中财政收入大都仰仗盐政和海贸。 洪水泛滥,诸路春耕颗粒无收,盐场毁坏,财政收入要打问号不说,赈济灾民,修整黄河更是迫在眉睫。 太清殿中朝臣来来往往,灯火彻夜未消,不变的是叶敛和钟相。 “雨水还有多少日停止?” 面对钟相的提问,司天监的神色凝重。 居是官(天文之官)拱手,“臣等仪象台观测数日,大雨恐还要连绵一月。” 原本的世界中并没有记述这场洪灾。 是蝴蝶效应,抑或欺下瞒上都未可知。 叶敛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大雨若再连绵两月,沿河诸路都要遭殃,更可怕的是,洪水过后的疫病和流民。 叶敛闭眼,下定决心。 “胡大人,府库现存多少两白银?” “两千万两。”胡大人苦笑一声道,“大半是先前抄家所得。” 今年各路的预算已经拨下去,春税和盐款还没收上来,运河断绝,等南方诸路交上来黄花菜都凉了。 要不是圣上大刀阔斧抄了先帝旧臣的家,以及留下了一部分漕运的预算,府库中能有一千万两都是好的。 “两千万两够了。”叶敛敲了一下桌子,杀气腾腾,“谁要是敢伸手拿不该拿的,别怪朕不客气。” “吕大人,科院中可有擅长水利者?” 科院建立之初,叶敛塞进去不少书籍,其中就有不少关于农田水利的内容。 但毕竟时间尚短,叶敛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 吕博上前一步,干脆道,“袁大人、姜大人和何大人愿往。” 袁崇不用多说,何钦叶敛也有印象,是被他扔到科院的几个技术人才。 “姜大人?” 这又是从哪来的人才。 吕博察觉圣上的疑惑,解答道,“算是袁崇的师祖,真宗时,曾经治理过淮河,因功封官。” 意思是有真材实料的。 叶敛当下拍板,“那就袁崇负责,其余二人为副,科院人员任由差使。” 治水的人选好,还需要总揽诸路的主心骨。 “钟相,此次要你去一趟了。” 汴梁受黄河大雨波及,连绵的小雨断断续续,已经有数日不见阳光。 城中上升的米价也从侧面透露出形势的严峻。 钟离熙面色平静,守在大厅等待父亲归来。 晴儿苦着脸,反复问道,“小姐你真的确定要跟去?” 一开始钟离熙还回答,但到后面只剩晴儿的声音。 她已经有了答案。 天色渐晚,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脚步匆匆。 钟离熙拦住他,问出心中酝酿已久的问题,“父亲要去黄河赈灾?” “女儿想随父亲一同前去。” 第50章 堵和疏 此次赈灾,钟相作为钦差总揽赈灾事宜,授便宜行事之权,邱挽卿神机营随从护卫,科院袁崇等修整黄河,六部辅助,江南诸路粮草上运。 圣上对黄河水患的重视可见一般。 钟离微首辅自不用多说,邱挽卿和袁崇等都是圣上继位亲政后提拔上来的,堪称心腹。 如此阵营放到济宁诸路,地方的官员绝对不敢搪塞。 洪水不等人,事不宜迟,黄河水患上报朝廷的第三日,钦差队伍离城。 天色渐晚,叶敛望着皇宫西处的宰相府,颇有些不适应。 子夜瘪瘪嘴,“宿主你既舍不得钟相,就换个人呗。” 快马加鞭没准还能追回来。 叹气顶什么用。 叶敛不想搭理子夜。 现在的子夜就跟六七岁的孩子似的,人嫌狗憎。 “你安分点,否则积分别想要了。”叶敛警告道。 别以为他不知道子夜是舍不得谁。 大概是体会到化为实体的好处,子夜日常以黑猫的面目示人。 仗着有叶敛撑腰,在宫里宫外玩的爽快。 叶敛甚至知道,成德让内务府给他做了猫饭,洗澡梳毛一个不落,往御花园的花丛中一躺,晒着太阳,别提多滋润了。 就这还“恃宠生娇”了。 但子夜这种没心没肺的系统,不该因为小恩小惠就喜欢上外人。 一开始可能是好奇,但要念念不忘,那就有问题了。 钟府伺候的再舒服,能有殿中省这些人伺候的好。 “你怎么就盯上钟离熙了?”叶敛不由得“阴谋论”。 子夜嘻嘻一笑,前去宿主腿边蹭了蹭,瞬间闪没了影子。 叶敛气笑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概是时空局又有什么新任务,能让子夜赚点外快。 这任务八成和钟离熙脱不开关系。 不过,经子夜这一打岔,叶敛少有的一点不适应通通散了。 还是抓紧时间批折子吧,毕竟钟相离开,他就要自食其力了。 叶敛有自己的傲气,钟相等人在灾区“拼杀”,他在大后方可不能拖后腿。 自是要压下魑魅魍魉,顺便整治整治河工糜费。 “钟相,我们先去什么地方?” 黄河水患泛滥波及沿河诸路,总要先分轻重缓急。 钟离微沉吟片刻道,“去济宁府。” 济宁府据汴梁最近,自济宁往下游,黄河河床抬升,形成地上河。 大周乃至前朝,都将济宁作为治理黄河的重点。 奔溃的白茅堤和金堤就在济宁境内。 作为中原腹里的中心,济宁府的地理位置也很重要。 济宁府要是大乱,首先要危及汴梁。 邱挽卿得到答案,没有丝毫质疑,命斥候前去探路。 离黄河越近,阴雨连绵之势越盛,加之洪水,官道淹没,道路泥泞不堪,一行人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济宁,肯定要选择最合适的道路。 今日他们的运气不错,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驿站。 驿丞诚惶诚恐,“驿站破败,恐容不下如此多人。” “这附近可有村落住宿?”钟相环视了一下驿站皱眉问道。 圣上大方拨出了两千神机营将士护卫。 这驿站不小,也不过容纳两百人。 邱挽卿拒绝道,“我等奉命保护钟相等诸位大人,赶路要紧。” 说着,邱挽卿对身后的千户道,“原地驻扎休息。” 见钟相紧皱的眉头,邱挽卿安慰道,“放心,神机营将士操练,还要赶着大雨,北地作战更没有驿站可住,结实得很。” 钟离微无奈点头,“本官和几位大人挤一挤,空出剩余房间,将士轮流休息可成。” 屋中稍微挤一点,总比在外面淋着强。 邱挽卿也没有故意折腾手下人的想法,“多谢钟相体恤。” 另一边,袁崇等几人对着一张地图,面红耳赤地争论着。 “堵塞黄河滑天下之大稽,水位暴涨,把决口堵住,只要雨水不停,早晚会再次决口,黄河易疏不宜堵。”姜师傅拍着桌子,首先否定了何钦堵住金堤的想法。 何钦丝毫不怯,也来了火气,质问道,“姜师傅要疏通河道,地上河形成已久,高出济宁府数丈,什么时候能疏通完毕,等大水淹没汴梁吗?” “再下一个月的雨,就算堵住,汴梁还是会淹。”姜师傅针锋相对,“无论难易,疏通河道利在千秋,现在黄河如此棘手,未尝不是大周数百年的惰于河工,只图治标不治本的恶果。” “疏通河道要征发多少劳工,沿河两岸本就因洪水肆虐颗粒无收,朝廷拨出的银两可够供养几何?”何钦既是农家出身,又是正儿八经参加过科举的,对民政显然更加了解。 这种时候,百姓吃不饱饭,朝廷再让他们饿着肚子疏通河道,不用洪水,民变都能先把汴梁淹没。 说到底是没钱。 户部拢共拨款一千万两。 沿河诸路的灾民上百万,赈济灾民和修整黄河同样重要,落到河工上能有多少。 能和往年持平都不错。 往年就是小修,今年可好,直接崩了。 “动辄数百万的河工费都花哪了,修修补补欺上瞒下,都进了自己的口袋!”姜师傅没好气地灌下一碗水,将碗重重地磕在桌上。 姜师傅修整过淮河,河工拨款历来丰厚,但上下官员从中渔利,真正用于河工的不足十之二三。 一千万两要全部用于正经事,也够了。 可惜…… 何钦见姜师傅弄清楚现状,缓了口气道,“堵住决口,赢得喘息之机,另择河道改置。” 疏通是疏通不了,何钦的观点是先堵住,然后釜底抽薪,黄河改道。 姜师傅抿唇思考,最终摇了摇头。 改道,太不可控了。 洪水不是人,能听懂话。 黄河两岸地势低平,黄河水量也非一般河流比拟,稍有不慎,洪水肆虐的范围更大。 除去自然因素,改道涉及到的太多了。 黄河作为重要的内河航道,滋养两岸城镇农田,多少人赖以为生。 简简单单就要黄河改道,沿河的居民不愿意。 改道的黄河征用他方耕地,日后还多了洪水的威胁,其他地方也不愿意。 两边都不讨好。 姜师傅看向一旁沉默的袁崇,“你是主事儿的,说说你的想法。” “是堵是疏,给个准信。” 钟离熙一直安静旁观,闻言一同看向袁崇。 对这位袁大人,钟离熙也是早有耳闻。 可惜,袁崇并没有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三人沉默,钟离熙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一次发言。 “诸位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闺阁女子的装扮在外不方便,钟离熙换了一身男装。 当然也不是男扮女装,最起码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子。 钟离熙是求了圣上,才让父亲同意了她随同前往。 她是代表太后和圣上,身为女官,前往灾区安抚灾民,同时帮助太医院防治疫病。 每逢大灾难,宫中总要派皇亲国戚前去镇场子,表示皇帝没有放弃。 圣上刚刚继位,膝下无子,和仪王府的兄弟关系也不好,派女官似乎也合理? 合理个鬼。 黄河棘手,钟相镇场子就够了,让他闺女掺和什么。 偏偏圣上已经下旨,众人不好多说。 一路上,钟离熙的存在感都很弱。 不光跟上了大部队的速度,没有一丝骄矜之气,骑术更是得到了邱挽卿的认可。 没有拖后腿,钟相也没有偏袒,背后的嘀咕声也就逐渐消失了。 “赈灾和水患其实可以是一件事。”钟离熙开口道。 见三人将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钟离熙眨了眨眼,认真道,“征发徭役会引发民变,但灾民利用好,就是劳动力。” “与其直接赈济,不妨以工代赈。” 与其给灾民吃个半饱浑浑噩噩,不如让他们吃饱去干活。 干活才有饭吃,也省的偷奸耍滑之人浑水摸鱼。 百万灾民,老幼妇孺负责后勤工作,青壮年也够用了。 这样一来,户部拨的一千万两白银,加上江南两路常平仓的粮食,应该够用。 钟离微安置好神机营的将士,也参与到会议中。 何钦问道,“钟相,您觉得此法可行否?” 钟离微并没有因为主意是女儿提出的就有任何包庇,谨慎道,“此法可以一试。” “诸位大人暂且不必担忧银两一事,重要的是黄河水患。”钟离微眼神一闪,“后日到达济宁府,本官需要确切的办法。” 至于银子不够,那就只能按陛下说的“借”了。 沿河的盐商各个腰缠万贯,家国有难,出出血也不过分。 袁崇觉得自己脑中的种种方法如同找不到头的线球,灵光一闪的电子就藏身其中,偏偏不得其法。 直到听到一句话。 “疏和堵的效果都不如意,不能疏堵并举吗?” 袁崇忽然从地图中抬头,望向开口的人。 钟离熙是真的疑惑,试探性提出自己的看法,“废弃旧有河道不现实,完全疏通也是同样的问题,不如分泽?” “疏堵并举!” “分泽!” 袁崇突然开口重复了一遍。 “我有办法了!” 袁崇将地图揽到身前,兴奋地念叨着。 众人起身围在一起,看到地图上的线路,眼神一同亮起来。 第51章 趁火打劫 袁崇越说越顺利,神台清明一片,完全理清思绪。 “疏堵并举,挽河东向,使复故道。” 袁崇最后如此总结。 黄河源远流长,历经千年,河道几经变化,形成如今的局势。 既然一条河道无法解决问题,依靠人力疏通也不显示,不妨利用好旧有河道。 分泽高涨的洪水,减缓现有河道压力,届时再堵塞住白茅堤和金堤,重新决口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如此济宁府的压力骤减。 “古河道废弃多年,但分泽一部分洪水绰绰有余。”姜师傅肯定了袁崇的想法。 何钦也点头,“袁大人此法可行。” 比单纯堵和疏都要高明,但还有一些细枝末节需要完善。 “袁大人可想清楚黄河主河道定为哪个?” 何钦抬头问,“旧河道废弃多年,做河道免不了疏通,以谁为主。” “旧河道为次。”袁崇说道,“现在的河道虽然抬高,但沉积泥沙松软,后续好清理。” 说到底,袁崇和姜师傅的想法相似。 不想放弃现在的河道。 古人言,“顺其自然。” 上天选择黄河改道,自是有道理所在。 千百年的地势变化,旧河道比不得现在的优越。 袁崇选择分泽,也不是为了改道。 “我明白了。”何钦绕有所思。 钟离微只看过一些水利书籍,自认纸上谈兵,虽然能听懂,但也没插嘴。 见专业的三人达成统一,钟离微也没放松。 拿出方案才只是第一步。 “旧河道在东平府,诸位大人要怎么安排?”钟离微问道。 虽然大头放在济宁府,但东平府不去人显然是不行的。 时间紧急,兵分两路势在必行。 姜师傅请缨道,“老夫去吧,他们两个年轻的留在一起。” 旧河道的修整是个仔细活儿。 虽说只是缓兵之计,修不好也白搭。 袁崇和何钦毕竟没有经验。 没有经验,是坏事,也是好事。 好坏都在不受经验拘束,济宁府有钟相坐镇,搞不出什么大乱子。 “你们两个年轻,脑子活,想想怎么清理主河道。”姜师傅怕两人误会解释道,“旧河道老夫有经验。” 正事商讨完,袁崇没忘记钟离熙,“此次还要多谢钟小姐提醒。” 否则,他没准还要苦恼几日。 钟离熙含笑,谦虚地说道,“当不得谢,大人不嫌我胡言乱语便好。” 袁崇一愣,诚恳道,“钟小姐自谦,若是对水利感兴趣,这里有几本书,可以赠与小姐。” 钟离熙有些犹豫,“这太贵重了。” 书籍本就不便宜,何况袁崇拿出的这些书并不常见。 钟家起家虽晚,但钟离微是最传统的文人,喜好文雅,经过十余年的收集,家中藏书很是可观。 钟离熙沿袭了父亲的爱好,家中的藏书看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就包括地理水利书籍。 袁崇拿出的这些书她没看过,确实很诱人。 但这也意味着,没准是家族传承的孤本。 “钟小姐不喜欢?”袁崇劝道,“这些书我读完受益匪浅,小姐于水利一道有天分,改日一同交流。” 钟离熙:……更诱人了。 但更是证明了这些书的贵重,无亲无故,如何能够接受。 就在钟离熙忍痛拒绝的时候,何钦看不下去了。 “钟小姐收下吧,这是圣上交给科院的书籍,不妨碍的。”何钦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袁崇,多大的人了,献殷勤都不会。 袁崇无辜回望,一脸懵。 “科院的书籍?”钟相忍不住出声,“圣上允许外传。” “为什么不让,钟相喜欢可以去看。”袁崇很疑惑。 圣上将书交给他的时候,还嘱咐让大家多看看。 何钦扶额,描补道,“袁大人的意思是圣上慷慨,准许此利民之书流传,开民智。” 如此一说,钟离熙果真不再拒绝,只道,“多谢袁大人顾念。” 袁崇不以为意,“没事,钟小姐要能有新想法也是帮我等大忙了。” 何钦:……难怪袁大人平日不好言辞。 说了还不如不说。 天色已晚,钟相和钟离熙离开,明日还要赶路。 姜师傅观察到何钦和袁崇的眼神官司,涌出一丝笑意。 真是年轻人。 “你们聊,老夫也去休息了。” 临走姜师傅拍拍袁崇,莫名其妙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 何钦煞有其事地点头,“袁大人要是喜欢就主动点。” 袁崇:“你在说什么?” 但显然两人都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汴梁,太清殿。 太监宫女如出一辙垂头盯着金殿的砖石,不敢发出声响。 “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叶敛幽幽说道。 大周黄河洪水肆虐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北燕和西秦,汴梁城中的使臣果然不是白留的。 两国想要趁火打劫的面目真是毫不遮掩。 子夜瞅了瞅密折上的内容,北燕还真是迫不及待。 自己国内都没理顺,又敢威胁大周要出兵。 “宿主别生气,你去给他灭了。”子夜摩拳擦掌。 叶敛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子夜摁下去,沉声道,“宣陈国公和怀安侯。” 他就不相信北燕真愿意冲在前面让西秦捡便宜。 不就是威胁,他记住了。 等他腾出手…… 子夜:宿主可是最记仇了。 汴梁地处中原,交通便利,气候适宜,是大周的龙兴之地。 但汴梁也有缺点。 最大的缺点莫过于离边境远。 若是边关没有两个虎视眈眈的邻居,远这个缺点还能容忍。 偏偏戎狄不安分,时不时骚扰一番。 这不眼见大周忙于洪水,北燕又开始小规模的试探。 西秦虽然上表愿意和大周站在一起,言语间却威胁索要火器的配方,言外之意是大周不给,西秦就叛变了。 “可恶,”陈国公恨恨道,“西秦丞相和北燕智者都不是什么好鸟!” “陛下万不可答应,两国忌惮火器才不敢放肆。”怀安侯皱眉道。 叶敛毫不客气道,“放心朕没这么蠢。” 两国打的什么主意叶敛再清楚不过,他可不是先帝。 火器要是交出去,大周才真是大祸临头。 叶敛再次有了迁都的念头。 事实上,在幽州收复后,叶敛就有这个念头。 汴梁的位置于军事而言,是不及格的,幽州以南,一片坦途,没有丝毫阻碍。 边关一旦战败,戎狄骑兵转瞬便威胁汴梁。 这也是先帝为何要迁都临安。 临安偏居南方,是更烂的选择。 叶敛选择的地方是幽州泾城。 北地戎狄虎视眈眈,边境要少不了驻守的军队。 偏偏先祖建朝时,吸取前朝地方藩镇割据的教训,不敢让地方的军队数量超过中央,甚至每年固定从厢军中抽调精锐补充禁军,为的就是削弱地方军权,中央集权。 边关需要将士抵御戎狄,禁军要守卫汴梁皇城,后者在大周前几代皇帝看来显然比前者重要。 造成的恶果就是大周建朝百余年的屈辱求和,以及严重的冗兵问题。 边关军队不强,只能采用守内虚外的政策,对戎狄采取保守的守势。 又为了能维持住中央的优势,频繁征兵。 叶敛改革军队提高战斗力是一方面,但改变守内虚外的思想也很重要。 中央集权很重要,但要和先帝一样窝囊,叶敛做不到。 迁都北上,就成了两全其美之策。 天子守边疆,不用害怕边关的军权膨胀,冗兵和战局也能扭转。 到那个时候,叶敛揉揉手指,戎狄给他等着。 叶敛心中的主意转了几转,终是没有说出口。 如此多事之秋,迁都一事不宜操之过急。 起码等洪水平息,试行的海运成功,不然北上的漕运费用又要增加。 不过泾城可以开始筹划建设了,他已经等不及要伸展拳脚了。 陈国公和韦瑞都不知道圣上已经想到了迁都狠狠揍人的事,面色严峻地商讨着北地的局势。 三人的看法一致,大周绝不能表现出丝毫畏惧。 越心虚,戎狄越猖狂。 次日清晨,萧钰被使馆的吵闹声惊醒。 “你们中原人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圣上有旨,命我等严守使馆,禁止一人进出,违者斩杀不论!” 戎人嚣张已久,谅大周不敢在此关头得罪北燕,不听劝阻就向外走。 神机营的士兵见势,齐刷刷地拔剑。 饶是阴雨不见阳光,刀剑明晃晃的寒光依旧瘆人得很。 “大周欺人太甚!” 戎人叫嚣着,却终不敢向外闯。 神机营士兵充耳不闻,只要不向外闯,他们才不管戎人如何辱骂。 刀剑未入鞘,戎人敢闯,他们也不会让他们踏出去。 萧钰眼底一暗,头涨涨的疼。 “真是愚蠢。”萧钰暗骂一声。 北燕有很多办法趁火打劫,偏偏选了最下乘的。 西秦的使馆就在旁边,同样守了人,却是安安静静的。 显然蠢货不只出现在北地,他自己身边也有。 “乌图尔!”萧钰严厉地说道,“退下!” 大周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逞凶是自取灭亡。 乌图尔不甘心,但还是退后。 萧钰上前朗声道,“这便是大周的待客之道。” 第52章 台谏 大周边境不宁,戎狄使馆关闭,幽禁使臣。 萧钰质问的“待客之道”,叶敛不以为意。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叶敛玩味地说道,“诸位大人有时间劝朕宽以待人,不妨劝劝戎狄,少在边地兴风作浪。” 要不是北燕先撩者贱,西秦诡计多端,叶敛才懒得搭理他们。 为首的御史中丞徐尚,俯首跪地,“此多事之秋,恶邻国是祸非福。” “臣闻陛下有发兵之意,府库空虚,穷兵黩武,战则两败,何不稍加忍耐,谋求后事。” 徐尚前段时间刚刚提拔上来,坐上御史中丞的位置。 此次与诸位大人一同上谏,已经做好了罢官归乡的准备。 朝堂之上,御史台和谏院的官员跪了个七七八八。 “臣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徐尚等人初入中央,和钟相最初的想法相同。 一国之君,如先帝般懦弱可欺不是好事,但动辄大兴战事,穷兵黩武,同样劳民伤财。 将先帝的那群混子剔除,现在朝堂上的官员都是承蒙圣恩。 一腔热血,誓要才干报国家。 正因如此,纵使不合自己心意,叶敛也没训斥。 偌大的朝堂,总要允许相反的声音。 上下一致,有陷入自满的危险。 但北地一事,叶敛已经与陈国公和怀安侯商讨完毕,他不会改变。 退了一步,就会有下一步。 叶敛挥手道,“大周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怀安侯巡视边关,战争非本愿,但戎狄要开战,朕奉陪到底。” 徐尚闻言抬头,圣上铿锵有力的话,有一瞬间让他怀疑自己是错的。 “诸位大人放心,边军不会主动挑衅。”叶敛缓了口气,“不到最后一线,大周不会开战。” 最后退朝前,叶敛叹息地说道,“三国的和平来之不易,却不是朕一人退却能够保全,以暴制暴非君子所为,但以战争取和平也未尝不可。” 徐尚将这话品了再品,朝龙椅拱手鞠了一躬。 吕博见此欣慰地抚了抚胡子。 “徐大人犯颜直谏,胆量惊人。”吕博笑呵呵地说道。 徐尚受宠若惊,“见过太傅。” 吕博辞去首辅之位后,虽接手了科院,但已经算是半退休状态。 叶敛对奸佞之臣不留情面,对真正的肱骨之臣还是很大方的。 吕博在先帝时功劳苦劳都有,退去首辅之职后,官加正一品太子太傅,恩荫子孙。 徐尚继任御史中丞后,还没和上任首辅,如今的太傅说过话。 毕竟吕博年事已高,早朝都时常不来。 御史台和科院八竿子打不着,交集自然是少之又少。 吕博为人谨慎,不好结交官员,此次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位新上任的御史中丞。 今日还是钟相离开,他担心圣上应付不过来,这才罕见的出现在朝堂上。 一来就看了一场好戏。 徐尚蓄着些短须,目光沉稳,但单凭光滑的面容能察觉出年纪不大。 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与谏院一同上劝谏皇帝,下监察百官,由圣上亲自任命,宰相府尚不得插手。 徐尚能坐上这个位置,圣上该是满意的。 “徐大人不必烦恼,圣上宽宏,不会在意今日之事。”吕博提点道。 徐尚的确有些苦恼,苦笑道,“是微臣想当然。” 先帝时,岁币年年不落,总不能说亏待两国,但戎狄还时常侵扰边城。 或许圣上是对的,一味的让步只能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 “徐大人自谦,大周现今的状况容不得轻疏,开战属实是困难,徐大人考量的不错。” “但何时进何时退是门大学问,”吕博话音一转,“圣上包围使馆,看似急躁,未尝不是再给戎狄两国看。” 圣上就是想告诉戎狄,他豁得出去。 俗话说,欺软怕硬。 北燕摆着开战的模样,何尝不是试探大周的态度。 要知道,大周和西秦幽州榷场开放后,北燕可是损失了不少银子。 距北燕上次战争节节败退还不到一年,北燕内部又何尝想开战。 吕博点到为止,见徐尚明白过来,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 回府,小厮见老爷嘴角挂笑,很是稀奇。 黄河水患爆发以来,老爷已经几日不见欢颜。 “老爷今日遇上什么好事?”小厮讨巧道。 吕博难得逗趣道,“就你小子眼尖。” “老夫高兴朝堂后继有人。” 先帝好名,亲佞臣远贤臣,台谏大臣皆为趋炎附势的小人。 表面花团锦簇,实则败絮其内。 大周建朝以来,台谏官员纠弹直谏,锐气不减,尽心履职。 先帝初年,尚且听得进台谏和宰执的话。 晚年因为子嗣问题,频频与宰执和台谏不和,心生嫌隙。 先帝频繁罢斥首辅,又将台谏换成了自己的近臣。 临终之前,先帝要撤去当今的皇子身份,他和钟次辅据理力争,才勉强保住当时的三皇子。 但两人都清楚,先帝不会死心。 若不是先帝驾崩突然,他的首辅之位早晚保不住。 届时朝堂一众佞臣,戎狄窥视,大周危在旦夕。 吕博眼睁睁看着朝堂风气败坏,却无可奈何。 今日上朝,徐尚等人犯颜直谏,台谏勇于任事,可不是让吕博高兴。 “钟相识人果真厉害,圣上是有先祖之风。”吕博感叹道。 君臣相和,君主贤明善治,臣子忠正尽职,朝堂风清气正。 徐尚等人尚且稚嫩,但只要不走歪,朝堂的风气就差不了。 如此,他纵使告老还乡也放心了。 提到钟相,吕博收起了笑容,“不知黄河的情况如何。” 钟离微打了个喷嚏,引来众人关切的目光。 “可要叫太医?”邱挽卿询问道。 经过几日的跋涉,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济宁府。 一路风餐露宿,神机营将士好说,这些文人的体质就不一定了。 邱挽卿看这些人精神萎靡的样子,觉得让太医过来很有必要。 钟离熙的动作比他快。 她跟随前来,本就有救济灾民,防治疫病之任,太医暂由她掌管。 钟离熙选择时避开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带来的都正当壮年,擅长的也是疫病和杂病。 太医请脉熬药,一气呵成。 好在都不是大病,只是劳累过度,外加沾染了些寒气。 喝过药后,修整一晚也就好了。 第二日,钟离微便开始了赈济。 白茅堤和金堤决口,济宁府碍于地势较高,勉强逃过一劫。 但地势较低的村落就倒霉了,家园冲毁,身无分文,携妻带子逃到府城。 临时安置灾民的地方在城外。 随意搭置的棚子横七竖八,漏水处放了破口的碗盆,勉强保证棚内淋不到雨。 灾民讲究的铺了点干草,大多就躺坐在地上,或茫然地看着外面的雨水落下,或呼呼大睡。 地上泥泞一片,污浊不堪。 领路的小吏殷勤道,“小姐小心,卑职知道您有善心,但何必来这糟污的地方。” 钟离熙自从看到这临时安置地,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如此环境,怎么能不生疫病。 “娘,我饿!” 小童趴在夫人怀中,没气力地哀求。 妇人苦着一张脸,安慰地拍拍孩子的背,“小牛睡一觉,睡着就不饿了,等睡醒就开饭了。” “娘我饿得睡不着。” “闭上眼睛,慢慢就睡着了。” “娘吃饭记得叫我。” “记得……” 一棚之隔的钟离熙听到这话,手捏的更紧了。 “灾民一天发几顿饭?” 小吏讨好一笑,“一日两顿,您也知道,粮仓粮食不多,灾民又多,实在是无能为力。” 说是两顿,也不过是早晚两碗稀饭。 钟离熙明白为何安置的地方如此安静,大都躺着休息了。 本来就吃不饱,不说话不动弹好歹饿得慢点。 “你去将那妇人叫出来,我有些话要问。”钟离熙淡淡地对小吏说道。 小吏踌躇道,“小姐您有什么事儿问卑职,卑职知无不言。” “不要唤我小姐,本官是宫中女官,正六品司计,奉太后和圣上旨意救济灾民。”钟离熙语气带着冷意,“将那夫人叫过来。” 正六品,比县太爷的官还大,还是宫中来的。 小吏打了个寒战,“卑职有罪,这就去。” “以礼相待。”钟离熙补充道。 “是是是,大人放心。” 小吏很快带着那妇人过来。 棚中的小童也跟在妇人身边。 “当家的没了,这孩子粘我。”妇人手足无措地解释道。 钟离熙缓了语气,安抚道,“无妨,只是了解些情况,不必紧张。” 妇人讷讷道,“行…行。” 她的话显然没什么用处,倒是小童大胆地看着她。 钟离熙也不强求,问道,“你们平日饮水是怎么来的?” “就天上的雨水,渴了就接一点。” “棚中可有人生病去世?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有人病了,其他的不知道。” “有专门如厕的地方吗?” “有一个棚子……” 钟离熙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心越来越沉。 显然济宁府并没有将这些灾民当回事,只不过拨了些粮食,养着免得生事而已。 第53章 束水冲沙 妇人战战兢兢地等着贵人的指示。 钟离熙压抑住怒气,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缓声对妇人道,“这是些糕点,多谢如实相告。” 这糕点是钟离熙刻意装的,想的是用来从小孩嘴中套话。 现在用不到了。 棚中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济宁府的官员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妇人不敢接,低眉顺眼地看了眼旁边的小吏。 小童拽着娘亲的衣角,可怜巴巴。 “娘,我好饿。” 钟离熙叹了口气,将糕点塞给小童,“饿了就吃点这个。” 小童捧着糕点,看向妇人。 “大人既然心善给了你们,收下吧。”小吏也不敢呵斥,好言好语得说道。 妇人这才敢收下,嘴中不停重复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送出去一包糕点,钟离熙也没了继续转的念头,召集了安置点的全部负责人。 济宁府的主要官员忙着接待钟相,以及黄河决堤的“大事”,安置点的事只交给了属吏和幕僚等无关轻重的小官。 相比保住府城,这些灾民的重要性远远不及。 纵使安置点中的灾民已经有数万之众。 钟离熙懒得回去和知府等人争论,将负责人召来,接过安置点的大权。 “本官负责灾民的安置,自今日起,安置点的大小事宜由本官负责。” 钟离熙不废话,留下几条命令。 “今日起,棚中的饮水必须烧开后饮用。” “一会儿太医来此,空出一个棚子作为医治点,你们协调好灾民,有序就诊。” “灾民死亡,就地掩埋,掩埋地点远离水源。” “趁雨势小的时候,修整棚子,整理卫生,如厕的地方每天清理。” 钟离熙的思绪无比清楚。 她很庆幸在和圣上表明自己要来灾区之前,她系统的从书上学习了相关知识。 否则看到这一团糟的安置点,真的会无从下手。 属吏面面相觑,神色有难。 原来的最高负责人,济宁府主薄不得已站出来。 “大人,如此琐事实在抽不出人手。” “这民间不似官家讲究,阴雨连绵,喝开水实在难办。” “灾民惫懒,如此恐引起骚乱。” …… 这些小官吏七嘴八舌的说着实施的难度,深觉钟离熙不通俗务,看不懂上面派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来干嘛。 就算是女官,赈灾一事又岂是容易的。 女子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算什么事! 钟离熙如此聪慧,岂能看不穿这些人推脱的意思。 “府城开仓放粮,安置点改成一日三餐。”钟离熙冷声道,“灾民吃饱后,安排好安置点的工作,诸位大人若是无能,本官不强求。” 这些属官负责安置点的工作,却至今都没想到洪水过后的疫病,浑浑噩噩,敷衍度日。 只要对安置灾民稍微费些心思,翻阅往年洪灾的案书,也不会觉得她说得是“讲究”。 听到钟离熙毫不客气的话,为首的主薄脸色黑了。 世人观念是男主外女主内。 一群男人被女子指使,心中早就不舒服。 钟离熙的“无能”更是戳到了他们脆弱的自尊心。 济宁府的大人们忙着黄河水患,顾不得灾民,让他们这些做“冷板凳”的丢出来。 他们敷衍了事,未尝不是觉得不受重视。 现在还要遭受女子“侮辱”。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人既是看不起我等,我等何必强留,让人看笑话。” 主薄说罢,甩袖离开。 神机营的将士径直拦住。 主薄转身,满怀怒气质问道,“怎么本官连离开都不能?” 钟离熙才不管这是不是下马威,朗声道,“大人身为主薄,入官场的时候,没学过礼仪。” “对待其他上官也这么随便,”钟离熙淡淡道,“还是针对本官。” “抑或是怀疑太后和圣上的旨意。” 属官的官职低微,任职的多是屡试不中的举人,甚至秀才。 因为门槛低,官位自然不高。 最起码不到六品。 主薄气红了脸,却不敢担下怀疑圣意的罪名。 勉强拱手躬身,不情不愿道,“下官告退。” 这次没有将士的阻拦。 跟在主薄身后,又顺势离开了两三位。 整日和灾民在一起,没有前途,又苦又累,还要担责任,他们早就想回城。 尤其是听说府城中来了大官,说不得就能碰上赏识自己的上官。 何必跟着一个女官累死累活。 现在有理由,自然不会放过。 钟离熙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将这些人的心理看得清楚。 既是两看生厌,何必相互折磨。 痛快地将几人放走。 地方官员的素质果然还是不够。 就是不知他们的如意算盘能不能打响,父亲看似温和,实则最重原则。 钟离熙重新将目光放在留下的官员。 “刚刚的话听清楚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钟离熙缓了口气,“洪水凶险,如果不重视安置点的防治,产生疫病,济宁府在劫难逃,谨慎些没有坏处。” “本官喜欢把后果说在前面,当然,若办事得力,也少不了功劳。” “下官明白。” 钟离熙满意点头,将滑头收拾掉,剩下的就听话了。 “告诉灾民,优先保证维护安置点人的粮食,每餐加一碗饭。”钟离熙说道。 单靠几人肯定不够用,还是要让灾民活动起来。 随着受灾面积的增大,灾民越来越多,济宁府的压力更是不断加重。 钟离熙看着空中飘散的雨滴,只望科院的大人能赶快治理好黄河。 “束水冲沙?” 知府狐疑地看着何钦,不看好这个前无古人的方法。 黄河泛滥是中原多年以来的心头之患,不知多少皇帝想要解决,都束手无策。 何钦看着年岁不大,又是初出茅庐的治水新人,提出这么一个“新奇”的方式,知府可不敢跟着赌。 “钟相,利用水流的冲力将黄河河道堆积的松散泥沙冲走,是最节省民力的办法。” 何钦略过知府,劝说起钟相。 此法是他实地观察过白茅堤和金堤后,灵光一闪想出的方法。 袁崇跟着附和,“何大人的方法可以一试。” 单靠人力,疏通河道的代价太大了。 黄河的水量丰沛,人力想要清理谈何容易,不如试试束水冲沙。 知府见钟相真在考量何大人的法子,瞬间心慌了。 他不是看不出束水冲沙的优越性。 人力疏通虽老套、劳民伤财,但绝对稳妥。 说罢了,知府不想承担风险。 黄河水患是天灾,惊动了汴梁,知府今年的政绩不好看,但终究能辩解一二。 束水冲沙要是失败或效果不好,错失时机,知府绝对逃不过责难。 不如不功不过。 圣上看在他没有功劳有苦劳的份上,能宽宥一二。 钟离微没有时间关心知府的小心思,感兴趣地对何钦道,“你仔细说来。” 朝廷内忧外患,水患自然是解决的越快越好。 迟则生变。 大周坚决果断地扣下了使臣,怀安侯领兵北上。 消息传到北燕,侵扰边城的戎人又缩回了草原。 王庭内,五皇子和拓跋护的争夺进入白热化。 去岁冬,北燕战败的压力,加上天气变化,燕帝大病一场。 燕帝年近六旬,草原平均寿命四十岁,这个岁数显然很危险。 病愈后,燕帝的精神更是不如往昔。 王庭关于立太子一事更是不得不提上日程。 燕帝也明显察觉出力不从心,虽不甘心,但也在考虑太子人选。 大皇子拓跋御出身萧氏,在一众皇子最名正言顺,但因为和旧贵族搅和在一起,引得燕帝不喜。 北燕不似中原重嫡庶,都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没有异族血脉,谁合适谁继位。 他原本看好五皇子拓跋护,偏偏上次的战事让他产生怀疑。 而且五皇子还被大周俘虏过。 大皇子近来疏远那些旧贵族,表现出对新政的拥护。 此消彼长,燕帝心中的天平又偏向大皇子。 但碍于不可说的心思,燕帝没有表现出来。 反而在心中以“考验”为由,扶持起五皇子,和大皇子一脉对上了。 大皇子背后的大阏氏深知大皇子不如五皇子善战,自然不愿与大周交恶,白白送给五皇子军功威望,给他一雪前耻的机会。 燕帝频频抬举五皇子的行为,已经让她不安。 饶是大阏氏都不得不承认,五皇子是强大的威胁,单论才干,大皇子比不过。 燕帝的偏袒和五皇子本人,都迫使大阏氏站到对立面。 因此大皇子一脉坚决反对与大周开战。 理由也很充分,时机不充分。 更是频频拿着五皇子被俘的事迹说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一国之储君被敌国俘虏过,岂不是低对方一头。 五皇子能成为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除了燕帝的扶持,自己的手腕也不弱。 被俘的挫败过后,拓跋护的性格更加阴沉不定,但也学会了耐心。 谋定而后动。 但失掉萧钰的辅佐,他的手段还是不及西秦丞相唐清。 这也未尝不是在大皇子步步紧逼下,不得已为之。 拓跋护太需要胜利洗刷掉“俘虏”的标签。 第54章 叶敛的耐心 拓跋护深知自己的劣势所在。 身处漩涡之中,不进则退。 父皇看似偏爱,实则摇摆不定。 原本偏向他的新贵,又因大皇子一脉的示好态度含糊。 去年的战事,到底让人看了笑话。 不洗去“俘虏”的恶名,他争夺皇位的机会更加渺茫。 王庭之中,唯有他和大皇子势如水火。 只要他能够扭转北燕的劣势,夺位的短板补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何况大周黄河水患,千载难逢之机,不狠狠咬下大周一块肉,拓跋护如何能够甘心。 萧钰的消息千里迢迢传来,燕帝喜不自禁,几乎是和五皇子一拍即合。 趁火打劫这事不用学也会。 这才有了北燕陈兵边境的决定。 国库空虚,上次赎人的银子还是东拼西凑而来。 燕帝并不想真的打仗,想的无非是恐吓勒索。 大周这只肥羊,不薅白不薅。 于是压下王庭的争议,出兵威震。 但大周毅然决然使怀安侯领兵北上的动作让燕帝慌了神。 他不想真的开战。 燕帝年事已高,自知身体每况愈下,虽有建功立业之心,但北燕在他手中壮大至此,如今守成之意大过开疆扩土的雄心。 上次的战事,燕帝犹豫踌躇,但在萧钰劝说下,主动开战,最终功败垂成,丧幽州十八城,成为他一生的最大败笔。 虽说罪责由萧钰一力承担,燕帝对大周却有了忌惮之心,万不想轻易开战。 五皇子的争取到底是失败了。 燕帝显然不关心拓跋护一雪前耻的雄心。 本就弱势的五皇子一脉,再失掉燕帝的支持,颓势尽显。 王庭主和派,也就是大皇子一派重新占据上风。 拓跋护争取不成,反被嘲笑俘虏一事,满面阴云。 王庭会议结束后还被对手堵住。 大皇子志得意满,看着手下败将讽刺道,“奢望不该得到的东西,早晚丑态尽显。” “王庭之内,大哥竟如此骄傲。”拓跋护意味不明,“这是势在必得?” 大阏氏和萧氏等人狡诈如狐,他这个大哥怎么出生就跟没带脑子似的。 要是他有大皇子的身份…… 拓跋护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五皇子,陛下有请。” 燕帝的侍从恭敬行礼。 拓跋护似笑非笑,“大哥你太着急了,如此金玉良言,弟弟也送给你。” 父皇怎么可能允许他现在就被碾压呢? 这不要给他加筹码。 想要拿他当磨刀石,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拓跋护看着被激怒的大皇子,刻意露出恶意的笑容。 果真大皇子胸口起伏更重。 “你给我等着。”大皇子咬牙切齿道。 “弟弟等了好多年了。” 拓跋护凑近,给大皇子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小声挑衅。 “你……” 大皇子怒不可遏。 拓跋护戳到了他的痛处。 燕帝嫡长子,背靠萧氏,却迟迟未立为储君。 就是现在,还要和家世背景皆不如己的庶弟争夺。 方方面面都暗示,自己不如小几岁的弟弟。 “大哥身为嫡子,也该讲究些,手指人可不是好习惯。” 拓跋护不等大皇子回答,接着说道,“弟弟不好让父皇久等,大哥海涵。” 说罢,拓跋护转身离开。 陛下将王庭守卫交给了五皇子掌管。 草原牧民听到这话,顶多感叹一句“五皇子深得宠爱”,王庭的新旧贵族却没这么简单。 王庭守卫,陛下的亲兵精锐。 燕帝在暗示什么? 燕帝身为北燕的首领多年,开疆扩土,大权在握,威望远不是皇子可比拟。 若燕帝真的属意五皇子,大皇子成功的可能性…… 大皇子账中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 “父皇竟如此偏心。”大皇子红着眼愤恨道,他们所有的心血瞬间化为乌有。 大阏氏揉了揉眉头,既是为燕帝的心狠,也是为儿子的愚蠢。 “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大阏氏淡淡说道。 燕帝可不是偏心那么简单,可惜大皇子到现在都看不清。 王庭守卫移交五皇子,大阏氏作为枕边人可不相信燕帝如此大方。 不过是稳住五皇子一脉的名头罢了。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懂吗?”大阏氏直言道。 大皇子想反驳,稳住就是坐视五皇子做大。 然而对上母后平静的眼睛,大皇子熄了声音。 拓跋护挥手屏退手下,看着手中的虎符,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假的虎符又怎样? 虎符是真是假要看谁拿着。 众所周知父皇将王庭守卫交给了他,他手里的虎符自然是真的。 拓跋护面上闪过一丝狠意。 父皇想要安抚他,殊不知他已经看清父皇的意图。 他要感谢父皇的制衡之术,让他有了一争之力。 拓跋护攥紧虎符。 他明明比大哥更适合储君之位。 “父皇你老了……”拓跋护幽幽道。 北燕的密信靠近火焰,被烧的干干净净。 叶敛背手看向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 “密切监视北燕王庭,必要时帮大阏氏一把。” 圣上的声音消散在太清殿,无一人应答。 但成德知道暗卫已经将圣意传达出去。 暗卫是越发神出鬼没了。 明明到了六月,成德却觉得有股凉意。 叶敛垂眸,端起茶盏,撇去表层茶叶,却没有入口。 北燕稳住了,西秦丞相是个聪明人。 外患暂时解决,内忧还没结束。 好在黄河治水初见成效,灾情得到了遏制。 叶敛指尖划过钟离熙的折子,心中一定。 他没想到钟离熙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及时控制住疫情,避免了疫病传播;与灾民同吃同住,稳定灾民情绪。 后勤经营井井有条,主动翻阅医书,协助太医将刚刚冒出苗头的疫病掐灭在济宁府外。 有效化解了潜在的动乱,让钟相免于左支右绌之苦。 疫病猛于洪水。 若疫病肆虐,洪水就算止住,人心惶惶,治水的效果要大打折扣。 北燕和西秦也未必像现在这般好打发。 如此大才,困于抚孤院太委屈了。 如今崇宁长公主逐渐接手抚孤院,他要给钟离熙重新找个更好的去处。 子夜察觉出宿主的满意,为自己的点了个赞。 不愧是它看中的人。 正如叶敛猜测的那般,子夜是喜欢钟离熙没错,但也确实是无利不起早。 子夜升级后,有了一个新功能。 正如宿主能够从小世界中获取气运反哺。 子夜也有了类似功能。 帮助人才更快崭露头角,济世救民,能够获取相应积分。 子夜考量多方后,鸡贼地选了钟离熙。 在钟离熙身上,子夜罕见的看到了宿主初执行任务时的韧性。 救助启蒙天下女子,多么大的功劳。 多给它点积分不过分吧。 就它上涨的积分来看,钟离熙在灾区做的可不是小事。 钟相有才,却不会润色灾区的奏折。 剩下的袁崇何钦等有资格上奏的,不擅言辞。 奏折中说得简单,仅寥寥数言。 实际的困难却远非奏折能够写明。 束水冲沙法有效,加上旧河道的疏通,初步控制住水患。 开仓放粮,赈济安抚灾民,遏制疫病爆发。 这是结果。 束水冲沙方法是怎么摸索成功的,征发民工如何安排,疫病怎样治疗缓解等等都不是奏折中能够说清的。 后续还有灾民的安置,赋税的减免,浑水摸鱼之人的处罚等问题。 琐碎又细致,非熟知大周现状不可行。 叶敛深知自己的幸运,挖到了这些人才,否则饶是他有天纵之才,也是无能为力。 古代落后的生产力,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 既是身在高处,就要肩负责任。 叶敛看着钟相奏折中“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表述,陷入了沉思。 大周的赋税八千万两,比前朝翻了一倍有余。 这也是大周几代皇帝洋洋得意的地方,自恃国富民强。 但仔细观察赋税的构成就会发现问题所在。 立国之本的地税和户税两税占比不断缩减,数量更有下降之势。 不过盐铁酒茶的专卖权,加上繁荣的海外贸易遮盖了两税暗藏的危机。 自真宗盟约以来,三国偶有摩擦,大周坚守不出,总体上维持了和平。 虽说先帝荒唐了点,但勉强也能说守成。 为何两税不增反降? 钟相的奏折没有言明,但一句话尽显土地兼并之重。 国家统治的基础在百姓。 历代皇帝重农轻商,说白了是因为小农是国家稳定的前提。 赋税徭役都是由小农负担。 现在农民土地兼并,土地流转到豪门地主手中。 而豪门地主依仗政治特权,免税免役。 土地兼并动摇的是国家的根基。 钟相的奏折字字皆有用处。 “丈量土地,改革土地制度。”叶敛轻叹一声。 纵观史书,提出改革的先锋少有善终者。 钟相学富五车,不该不知道。 改革土地制度,钟离微就是站在世家贵族、豪族地主的对立面。 叶敛常被子夜念叨“作死”,他喜欢“一力降十会”,喜欢“捷径”。 但此次要以钟离微为代价,他舍不得。 即便钟相愿意。 叶敛顶了顶后槽牙,既然黄河水患是天意,那改革就自此始。 这次他有耐心。 第55章 舆论反击战 经过近一月的阴雨连绵,进入七月,天气终于放晴。 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汴梁百姓绷紧的心也放下。 黄河水患终于要结束了。 他们也不用再担心粮食涨价或背井离乡了。 事实上,钟相等人在灾区前线赴汤蹈火,汴梁后方的压力却不见得比灾区小。 内忧外患,安稳住如狼似虎的戎狄,打击囤积居奇的商贾,震慑别有心思的官员…… 汴梁是大周国都,汴梁生乱,大周堪忧。 黄河水患之初,大粮商囤粮不出,汴梁粮食价格飞涨。 圣上雷霆手段,逮捕了为首的豪商,杀鸡儆猴,遏制住了粮市的邪风。 豪商,私下人脉盘枝错节。 叶敛趁机好好捋了捋朝中的各方关系,顺便薅了一把羊毛。 随着天气放晴,内忧外患暂时解决,被迫安静,不想撞在圣上枪口上的世家豪门终于憋不住了。 钟离微你爱民如子,赈灾就赈灾,什么浑水都趟。 世人皆知钟相甘于清贫,两袖清风,但那是你,不是他们。 涉及到切身的利益,好文雅,忌讳铜臭之气的世家豪门,也端不住姿态了。 正如叶敛所料,大半个朝堂站到了钟离微的对立面。 就连那些平日与钟相交好的官员,也在此时闭上了嘴。 “臣状告钟相越权擅政,被弃先祖家法,恣意妄为。”谏院的小官被推出来试探圣意。 得益于先前的关系网,叶敛很快猜到这个谏官背后之人。 大周先祖有云,“藏富于民,不抑兼并。” 钟离微在黄河诸路丈量土地,试行新税法,按土地面积缴纳税赋,他们岂不是吃亏了。 国人安土重迁,显贵家中谁人不是良田阡陌。 在他们看来,钟相的做法可不厚道。 叶敛的目光落在为首的吕博等人身上。 然而无人站出来。 叶敛也不觉得失望。 人无完人,是人都有私念,他早就有心里准备。 吕博能够在先帝时成为首辅,勉强维持大周这艘破船的稳定前行,称得上为国为民的贤臣。 这也是为何叶敛将科院交给他,另升太傅之职。 太傅作为虚衔,非德高望重不能予。 吕博宦海浮沉数十年,怎么能看不出大周土地兼并的危机。 或者说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只不过默契地避而不谈。 但他们是利益的获得者,自然是愿意掩耳盗铃。 吕博心思谨慎,面面俱到,难免失了锐气。 他自己也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的脾性不和圣上心意,于是急流勇退。 果然,圣上看他识趣,多有敬重。 这样的人是聪明人。 聪明人计算得失,吕博不想趟土地改革浑水。 既不阻扰,亦不支持,全凭圣意。 叶敛向来不对人性抱有过高的期望。 但这也凸显钟离微的难能可贵,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舍生取义的。 叶敛不是圣人。 可谁又不想和圣人交好呢? 关于钟相的弹劾,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叶敛无意让钟离微站上风口浪尖。 面对站出来的谏官,叶敛笑了,淡声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莱国公,这是谏院第几次弹劾钟相擅权了?” 莱国公装傻道,“老臣年迈,记不太清是第几次。” “记不太清,舅舅是真糊涂了。”叶敛淡淡道。 被点名的莱国公抖了抖,请罪道,“微臣庸碌,谨遵圣意。” 两人好像是闲聊,却让众人不禁想起前人弹劾钟相的下场。 貌似下场都不怎么好…… 叶敛对他的识趣很满意。 莱国公:大腿果然不是好抱的,可惜他白花花的银子。 “钟离微他是首辅大臣,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黄河水患凶险,朕予钟相自便之权,有问题吗?”叶敛似是疑惑,显然是不耐听这些老套的弹劾。 叶敛冷声道,“黄河诸路深受水患之害,流民遍地,民不聊生,钟相试行摊丁入亩是权宜之计,谏官要是不辨是非,就是朕的过失。” 叶敛的话说得很重,但也是刚柔并济。 先将钟离微改革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又用一个“权宜之计”安抚住众人。 既是权宜,何必跟圣上争一时长短。 不如等龙心大悦时,另行商议。 或者…… 几大高门交换了眼神。 众所周知,功高震主。 圣上有建功立业之心,频频出手,但若钟相的名声强过圣上呢? 对于一个年轻气盛的皇帝,此为诛心之举。 猜疑心重的,这就成为心底的一根刺,直到腐烂成疮,早晚有爆发的一天。 足见高门对摊丁入亩的排斥。 不收户税,只依据田亩数量收税。 依钟相和圣上的意思,他们往常耍的手段通通作废。 黄河诸路富庶,豪族林立,如此一大块肥肉吐出来,谁不心疼。 圣上对外说是权宜之计,只是为恢复黄河诸路的稳定。 他们且信且疑。 但无论信与不信,不妨碍给钟离微使绊子。 首辅之位,眼馋的人多的是。 高门兴致勃勃地利用童谣和文章抬高钟离微,为他本就堪盛的名声上添砖加瓦。 “尧天帝德,至圣至神。” 叶敛念出暗卫传来的密折。 真是出息了,越来越肉麻。 说罢,将密折扔在一边,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他都不屑用。 气死那些高门,白白给敌人提高声望。 叶敛就当自己看不懂,“钟相果然是招人喜欢。” 不愧是他看上的。 子夜一点都不担心宿主被蒙蔽,宿主坑人的手段多着呢。 绝对让他们气吐血。 不过这也提醒了叶敛,舆论的重要性。 然而比叶敛动作更快的另有其人。 随着百姓对钟相的推崇达到顶峰,另一个更强势的声音出现,从出现到爆发,成功吸引了汴梁百姓的视线。 圣上天命所归,是大周之福,盛世降临。 不拘一格降人才,知人善任,雄才大略。 幽州收复,引戎狄归附,互市交往,扬大周国威。 束水冲沙,黄河疏通,两岸十年无洪涝之灾,恩泽百万。 上天有感圣上英名,降下恩泽,白羽下凡,疫病湮灭,暴雨骤停。 相比钟相的事迹,具有神话色彩,还和圣上有关,这个传闻显然更吸引人。 “白羽,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不是神物是什么?” 茶楼中,男子传达着自己新打听到的消息,察觉到众人惊异的神色,小眼睛一眯,很是得意。 “赵大你说得这么真,跟真见过一样?” “就是戎人不还进贡了一只雪豹。” “你就听他吹牛。” 旁人见不得他得意的样子,故意抬杠。 赵大的小眼睛瞪大,肚子一挺,不屑道,“你们这群人懂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啊。” “你赵大消息灵通,也让我们长长眼。” 汴梁关于神物的消息众说纷纭,众人闲来无事起哄道。 赵大本就是闲散人等一个,听够了吹捧,也不再拿乔。 “那白羽通身雪白,泛着金光,据说一出现,你们猜怎么着?”赵大顿了顿,“济宁府的雨就停了。” “我母家妹妹的婆家就在济宁府,济宁府的疫病你可知道?” 身在汴梁,谁家沾亲带故的,都能打听到别地不知道的消息。 这次的疫病自然是瞒不住。 “不是说不严重,很快就控制住了。”其中一人不解,“还能和神物扯上关系?” 赵大不屑道,“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人。” 众人也不生气,“难不成另有隐情?” 事关朝廷隐秘,众人的兴致更浓了。 洪水之后的疫病,不少人都听老一辈人讲过。 那次不是封城,死一大堆人才成,这么一想,济宁府确实不太对。 这可是疫病,悄无声息就结束了? 赵大凑近众人,“我告诉你们,要不是白羽,济宁府早就没了。” “你们想想济宁府距汴梁多远?”赵大低声说道。 济宁府的疫病要传开,肯定要危及汴梁。 为防止疫病传播,可不是要封住济宁府,一旦封城…… 众人都是汴梁人,闻言心中一跳。 “白羽治疗疫病?”有人忍不住怀疑。 但这次不等赵大辩解,就有人主动反驳,“说不定就跟那灵芝人参一样,白羽的血之类的。” 这次的疫病确实结束的太快了。 百姓不知道疫病结束的快是因为发现的早,及时发现,及时清理,及时隔离,及时治疗。 因为科学的防治,将刚刚露出苗头的疫病掐灭了。 正因不知道,白羽的神秘色彩更上一层楼。 雨水停止还能说凑巧,疫病可不是。 叶敛自然是关注到汴梁舆论的变化。 由钟相自然地转到了他和大周天命所归,反利用百姓的舆论,将皇帝的名声传播,压过钟相的盛名。 金蝉脱壳。 如此一来,钟相的功绩全然归功于圣上,巧妙化解了功高震主之嫌。 对舆论的利用,堪称出神入化。 叶敛敲敲奏折,心中问子夜,“你猜这是谁干得?” 和钟相关系匪浅,在这关头还要帮钟相的,数着指头都能数清。 子夜眼睛一亮,“难不成是钟离熙?” 叶敛没肯定也没否定,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八九不离十。 第56章 理学 传说中神秘的白羽,被快马加鞭好端端的送到了汴梁。 送来当天,阳光灿烂,汴梁的百姓再次发挥了爱凑热闹的本性,将街道堵的严严实实。 绞丝雕花的笼中,一只雪白的鸟儿好奇地跳着,一点都不怕人,歪头向外打量着,惊起一片喧嚣。 “这就是神鸟白羽,果真是通体雪白。” “这不是野鸽子,就是颜色不一样。” “废话,神鸟能一样,你见过这颜色的野鸽子。” “别瞎说话,上天怪罪。” 白羽光明正大得从汴梁城中转了一圈,送进了宫中。 眼见为实,圣上天命所归实锤了。 在古代社会,皇帝对百姓看似远在天边,实则息息相关。 碰上英明的君主,轻徭薄赋,日子就好过。 要是平庸点的守成之君,安分守己勒紧裤腰带也能过下去。 最惨的就是遇到昏庸无道的暴君,横征暴敛,再碰上荒年,简直是灭顶之灾。 当百姓咬牙都活不下去,走投无路之际,王朝便是气数将尽。 不要真的把百姓当愚民,大多数时候民心所向是最能体现上位者的能力。 百姓能从小家的生活中明显察觉出朝廷的得失。 当今圣上继位不过两年,对内对外,无可挑剔。 对内蠲免赋税,赈抚灾民。 对外收复幽州,洗去岁币的耻辱。 于汴梁百姓而言,最近在眼前的功绩嗨还有平抑粮价。 百姓的愿望最简单,安居乐业。 甚至只要不饿死,百姓都会默默忍受。 前者如当今圣上给百姓的期盼,后者如对先帝的忍耐。 白羽的出现恰逢其时。 否则真如原世界的脉络发展,这白羽就不是天命在周了。 指不定就是亡国之像。 叶敛拿着糕点喂这只神鸟。 神鸟大概没尝过,小心翼翼地捯了一小口,而后欢快地吃起来。 不出叶敛所料,这就是只患了白化病的珠颈斑鸠。 万分之一的概率,确实是挺少见的。 但刻意搜寻,也能找到几只。 能如此短的时间,干脆利落地编出如此“完美”的故事,“神鸟”为证,确实很优秀。 要知道济宁府和汴梁相距虽不算太远,但快马加鞭也要一日有余。 钟离熙要么是早有准备,要么是消息灵通。 无论是哪个,这场舆论反击战都打得很漂亮。 叶敛将手中的绿豆糕喂完,扭头就看到踌躇不敢言的成德。 见圣上终于不给白羽喂食后,成德松了口气。 众所周知,白羽是上天“恩赐”。 济宁府送来的时候,可没让喂绿豆糕。 万一白羽脾胃虚弱,被圣上给喂死了…… 那绝对是一场腥风血雨。 成德上前给圣上递上帕子净手。 成德:您还是歇着吧。 “奴婢将白羽送到御兽坊。”成德给小太监使了眼色,将神鸟拿下去。 叶敛:“……不用,就养在偏殿吧。” 一只鸟而已,这么防他。 成德不由得提醒,“子夜常在太清殿。” 猫和鸟一起养? 叶敛很淡定,子夜芯子里又不是猫。 “朕相信它们能好好相处。”叶敛笑道。 御花园追蝴蝶的子夜:突然想打喷嚏。 “还是线团好玩。”子夜伸了个懒腰,施施然想到。 成德将鸟笼挂在偏殿廊下,额外调来两个宫女。 “记住,寸步不离笼子。”成德肃着脸叮嘱道。 宫女脆生生应下。 成德还是不放心,又去叮嘱了负责子夜的宫女。 千万不能让子夜靠近白羽! 圣上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相信猫能和鸟一起养。 糟糕程度也就比让猫鼠一起玩差一点。 要是叶敛知道成德的忧伤,估计会一本正经的反驳: 得了白化病的老鼠和小白鼠差不多,不稀奇,不会成为神物。 眼看汴梁的风向陡然间天翻地覆,暗中使手段的高门气的吐血。 明明占有先机,偏偏他们手段不如人。 圣上都成天命所归了,钟相怎么功高震主? 神仙下凡不成。 这也太假了!! 虽然钟离微功高震主同样有挑拨离间的疑点,可皇帝多疑,使得好了依旧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俗称:遮羞布。 高门还是要脸面的,关键圣上只要不傻,都不会相信。 别再把自己搭进去。 可要让他们收手,却也是不可能。 既然圣上这边不能下手,那就从钟离微自己的软肋出发。 钟离微的软肋,还真不多。 不好美色,原配去世多年,身边一个红颜知己都没有。 美人计,pass! 喜好文雅,最大的爱好是收藏书画,但不强求,两袖清风。 贿赂,pass! 孑然一身,和宗族关系微妙,没扶持过族中子弟,唯一的弟子还落榜了。 结党营私,pass! …… 为高门出谋划策的幕僚:感觉不太对啊。 越讨论越觉得钟相是个好官怎么办。 放到话本中,他们这妥妥的反派角色。 终于费劲千辛万苦,勉强找到了一个软肋。 钟相千金——钟离熙。 “女子相夫教子,抛头露面,和钟离微一样不是个安分的。” 幕僚听到这话,摸了摸胡子。 他这个主子貌似不太聪明的样子。 无人关注的时候,京城苏家的一位幕僚因家中老母有疾,无奈请辞。 苏家是出名的豪富之家。 汴梁苏家是主脉,入朝为官,江南西路的苏家是支脉,经营商业。 主脉支脉相辅相成。 大周实行盐铁酒专卖,得益于朝廷人脉,苏家掌握大周半数以上的酒庄。 酿酒需要粮食,收购当然比不过自己种划算。 尤其苏家朝中有人,绝大部分良田赋税都能“躲”。 正因如此,苏家的田地不计其数。 甚至在老巢江南西路,有“十分土地,九分入苏家”之称。 这样一个家族,在富庶的黄河诸路又岂能没有土地。 纵然比不得江南,也是阡陌纵横。 改革土地制度,摊丁入亩,就是权宜之计,他们都不愿意。 以苏家为首的高门私下动作频频。 这不仅仅是土地的问题,更是高门和圣上的博弈。 江南西路,邵阳府,知行书院。 书童不急不缓地穿过择星湖的廊桥,前方湖光山色之间,一个飞檐翘角的亭子赫然屹立湖中。 亭中,一位身着青色儒生长袍的中年男人正独自对弈。 “先生,苏家族长求见。”书童躬身道。 男子貌不惊人,但自有一股文雅之气。 崔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豪富的苏家求见…… “贵客来访,本不可推辞。”崔翰顿了顿,“但今日不凑巧,拒了吧。” 说着,崔翰将黑子落在棋盘上,露出微笑。 苏家既是求见,却连提前告知,发个帖子都不会,这是在侮辱谁。 崔翰摩挲着微凉的棋子,苏家这是在邵阳府横行霸道习惯了,连规矩都不懂。 书童对自家先生拒绝苏家族长也不惊讶,安静地退下。 先生不慕名利,冰清玉洁,苏家炙手可热又如何。 今日先生精心棋道,就是知府大人来都不一定见。 然而书童备受推崇的崔翰,心中却没有面上一般平静。 崔翰将棋子扔进棋篓,眼神一暗。 苏家是吗…… 江南文风鼎盛,邵阳府更是其中翘楚。 大周四大书院之首的知行书院就坐落于邵阳府。 知行书院被称为“小国子监”,江南大半举子出身知行书院,从书院中更是走出过无数进士高官。 堪称江南学子的圣地。 知行书院有如此成绩,自是少不了大儒学者。 崔翰就是其中翘楚。 少年成名,五岁读经,十九岁中进士。 可以说,要是没有钟离微珠玉在前,崔翰便是当今的第一君子。 然而既生瑜,何生亮。 钟离微的光彩如皓月当空,众星闪烁如何能敌。 饶是崔翰也不例外。 钟离微一路从翰林院、外放为官、选调入汴梁、入宰相府,成了如今的钟相。 崔翰却是走了另一条路。 初为同安县县令,而后拜师大儒卫翁,辞职讲学,教育育人。 此后不求仕进,振兴知行书院,著书立说,成为一方大儒,才名远扬。 虽比不得钟离微,但在江南也是鼎鼎有名。 叶敛早就使暗卫查清暗中使手脚之人。 苏家为首的高门就这样浮出水面。 自此,暗卫就一直盯着高门,尤其是苏家。 江南的苏家族长无缘无故拜见知行书院的大儒,必有所图。 暗卫贴心地将崔翰的事情一并调查,密折中就包括崔翰的行踪。 以及崔翰近些年呕心沥血的著作《四书集注》等。 叶敛翻阅书籍,若有所思。 崔翰之名确实名不虚传。 崔翰师承卫翁,总结前朝儒学思想,以研究儒家经典义理为宗旨,形成了庞大的义理之学。 简称理学。 气理论、动静论、格物致知论,以及最重要的人性二元论。 叶敛将崔翰的《四书集注》等书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大概能明白了苏家的意思。 “原世界的脉络原来这么早就有预示了吗?”叶敛心中感叹。 原来的世界,崔翰的出场要更靠后。 难怪原身这个短命皇帝没有印象。 戎狄肆虐,原身心竭而亡,无子。 趁此大乱,北燕长驱直下,占据半壁江山。 宗室在南方拥立真宗敬王孙继承皇位,苟延残喘。 在此时,理学开始兴盛。 第57章 回汴梁 理学受推崇,和时代息息相关。 大周偏安一隅,为稳住对半壁江山的统治,不得不加强思想控制。 理学在政、教两方面的功能,无疑迎合了君主的喜好。 无论是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抑或是“存天理、灭人欲”的人性之说,对维护封建统治、强化封建礼教都有重要作用。 所以倍受君主的重视和推崇,被奉为正统思想。 而后更是不断强化,由建立在自觉原则上的道德规范,变为强制接受的律条,成为“以理杀人”的工具。 在这个过程中,女子首当其冲,成了最大的炮灰。 “贞洁烈女”、“贞节牌坊”、望门寡等等,女子的地位一贬再贬,彻底成为男子的附庸。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大周过后,王朝虽然波折前进,偶有盛世出现。 但腐朽的封建制度终究在走下坡路。 越是强盛的王朝,越开放。 走下坡路的时代,才会钳制思想,妄图维持住旧日的辉煌和尊荣。 正因如此,叶敛一直认为经过自己这只蝴蝶,理学应该扇没了。 他着实是低估了历史的惯性。 苏家想要借理学攻击钟相,算盘打得响。 众所周知,钟相千金婚事不顺。 钟离熙这次更是去了灾区,与灾民同吃同住。 这在门当户对的家族来说,已经算是“不安于室”。 要是理学传扬开来,钟离熙简直是“大逆不道”。 理学可是提倡女子除父兄丈夫外不见外男,发展魔怔的后期,被异性无疑碰到胳膊,都要砍下胳膊以示贞烈。 畸形到贵族女子以脚不着地为荣,缠足,出入由壮妇背着。 那不是矜贵,而是残废。 钟离熙赈济灾民哪能有这么讲究。 叶敛将《四书集注》扔在案上,沉思了一瞬。 崔翰既是要来汴梁,那就别一人来。 一家之言如何比得上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又经过一月时间,黄河水患彻底解决。 钟离微等一行人也到了启程归乡的时候。 “钟相何必这么着急?”姜师傅扶着自己的老腰,这一路真是折腾死他这把老骨头。 好在快到汴梁了。 钟离微面露歉意,“辛苦姜大人。” 进入八月后,远在汴梁的圣上连发数条消息,催他回朝。 秋粮要在十月之前运送到汴梁。 试行海运,更要留足准备时间。 钟离微在济宁府呆的时间有些长,加上路上的风波,时间紧凑,归心似箭,只能压缩路上时间。 袁崇搀扶住姜师傅,随口道,“让您逞强。” 姜师傅吹胡子瞪眼,“什么叫逞强,老头子这话可不爱听。” 大家一起来的,回去的时候兵分两路是什么事啊。 更何况这一路可不太平,分开岂不是给了暗中之人逐个击破的机会。 袁崇自知失言闭上嘴。 邱挽卿抱着剑守在一旁,时刻不忘警惕。 黄河水患以来,魑魅魍魉不断。 钟相好好整治了黄河诸路的官吏,加上丈量土地,施行新法,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就这一路以来,刺杀、土匪和迷药等手段不止,若非邱挽卿带领神机营护卫在侧,一行人的不一定能回汴梁。 好在距离汴梁越发近了,暗中之人的动作明显收敛。 这也让众人松了口气。 整日紧绷着,简直太心累。 众人围坐在一起,钟离微等人被神机营将士围在最中间。 “邱将军坐下歇歇吧。”钟离微缓声道,“用些干粮。” 邱挽卿摇头,“不必,微臣不饿。” 只是想了想,跟着坐下。 白日天气晴朗,晚上自然是月明星稀。 明日就要到汴梁,众人的谈性也大了起来。 治理黄河水患的这些时日,一行人都是殚精竭虑。 某种程度上,算是另类的同生共死,言谈都随意得很。 “邱将军回去婚事也该定下了。”姜师傅笑道,说罢深深地看了眼袁崇。 可惜,当事人没能理解其中深意。 “恭喜恭喜。”何钦真诚道,“邱将军成家立业两不误。” 邱挽卿平日绷着张脸,谈到这个话题总算有了些少年人的羞涩,装作淡然道,“同喜。” 何钦摆手道,“可不算同喜,我早已成婚,连女儿都有了。” 他的妻子正是恩师程远之女,考取秀才那年定下的。 既是父母之命,也是两情相悦。 何钦谈到妻女面上全是幸福,似是传授经验道,“等你成婚就知道了,不知道我们家的小妞妞还记不记得我。” 正值兴头上,何钦大方地给邱挽卿传授了些夫妻相处之道。 “夫妻也是要相处的,闲来送上一两件礼物,无关贵重,端是心意就好。” “我这次来济宁府,就带了不少特产,你没给人家买一件?” 邱挽卿一脸懵地摇摇头。 他哪里懂得这些。 邱挽卿家中没有长辈,说是陈国公府嫁女,和他入赘也差不了多少。 陈国公和邱挽卿是忘年交,陈国公府其余人也都是直爽好相处之人,拿他当半子。 李蔓柔端庄识大体,货真价实的贵女。 两人年龄合适,知根知底,就撮合到了一起。 邱挽卿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学习,可他着实不知如何相处。 何钦清清嗓子,给邱挽卿上了一课。 剩下的人含笑围观。 “听你说妻女都在汴梁,家中父母愿意?”姜师傅疑惑。 汴梁居大不易,纵使朝廷俸禄不低,但对家境不好的低微官员来说,买房依旧是不小的压力。 加上孝道为上,好些官员的妻子是要留在老家照顾父母的。 尤其刚刚进入官场的进士们,身边跟着的多是妾室。 何钦小家都在汴梁,可不是稀奇。 钟相也不禁偷偷竖起耳朵。 同样都是学生,都是嫁女,何钦怎么就培养的这么好。 而他的学生…… 钟离微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出现了问题。 说不定,现在改进还有可能。 何钦的回答毫不犹豫,“我父母又不是我一个儿子,为何不愿意。” “我读书的时候也经常不在家,他们都习惯了。”何钦摆摆手,“老师家里就一个女儿,能娶到我父母乐得不行。” “我老师和师娘感情就很好,这些东西好多都是老师教我的。”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知恩图报的故事。 何家感念程远愿意收下何钦的恩义,对程家女儿自然是友好。 当然程远教弟子夫妻相处之道,未尝不是在培养好女婿。 钟离微不由得反思,他要不再收个弟子…… 自幼培养的“童养夫”总不会长歪。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言罢,何钦目光扫到袁崇。 袁崇正百无聊赖地打哈欠。 何钦黑脸,他这话是白说了。 对人家有好感都不知道主动,怎么抱得美人归。 何钦对袁崇恨铁不成钢。 一行人再济宁府留了两个月,一点没和钟相千金搭上关系。 就钟离熙的上一位未婚夫来看,钟家不是看重门第的。 袁崇心思纯粹,主动些机会还是很大的。 何钦给姜师傅使眼色,老大不小了,长辈就不管管? 姜师傅怎么没催过,现在算是明白了,袁崇就没开窍。 着急也没用。 何况经过这一遭,姜师傅私心里觉得不合适。 钟相的千金,可不是寻常人能娶的。 袁崇他配不上人家。 一路上,钟离熙都很少参与谈话,充当倾听者的角色。 何钦对比起来,已经算是“完美丈夫”,依旧没有勾起她对成婚的憧憬。 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后,钟离熙越发不愿意困在后宅。 钟离熙望向汴梁的方向,眼神由迷茫变得坚定。 她越发确定,圣上在扶持女官。 既然需要女官,那为什么不能是她。 纵使一辈子不嫁人也好。 钟离微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来,纵使低调,依旧免不了暗中的窥视。 圣上派出的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干的,加上汴梁这个大后方的鼎力支持,赈灾事宜颇为顺利。 若是钟离微安安稳稳的赈灾,不想着改革土地制度,搞什么摊丁入亩,现在应该是载誉而归。 而非像现在被高门盯着挑刺,阳谋阴谋频出,一路上刺杀不断。 当然,钟离微也不是“面团”一个。 “济宁府百姓有感朝廷恩德,特献上万民伞。” 色彩鲜艳的万民伞被呈到叶敛面前,伞上缀有许多小绸条,上书着赠伞人的姓名。 高门对钟离微赈灾事宜鸡蛋里挑骨头,这万民伞无疑是响亮的耳光。 叶敛眼中浮现出笑意,叮嘱成德好生收着这万民伞。 有功就有赏,这是叶敛一贯的原则。 袁崇、何钦等全部官升一级,钟离熙晋为五品尚宫。 钟相身为百官之首的首辅,官位动不了,叶敛就选择了物质补偿。 孤本字画,全是钟相喜欢的。 俨然深在帝心。 这也是叶敛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很满意钟相。 不过他没想让大家过度关注钟相。 于是扔下一个炸弹的消息转移视线。 科院的海船造好了。 “时间紧,只造成三十余艘。”叶敛颇为遗憾,给了钟离微一个眼神。 朝臣也不再暗中嘀咕钟相了。 黄河水患,圣上居然还没放弃进攻高丽的想法! 钟离微为首,朝堂之上跪倒一片。 “陛下三思!” 第58章 好戏开场 攻打高丽自然是没有必要的,与大周不搭界,也没什么好东西。 但不妨碍叶敛演戏。 于是,朝堂上出现神奇的一幕。 圣上固执执意跨海北征,朝臣拼命阻止。 说来也是叶敛的理由和时机找的好,由不得朝臣不相信。 理由:北征高丽。 大周建朝之初,先祖南征北战统一全国上下后,将目光放在戎狄身上,想要夺回幽州。 高丽国王热情来信,表示愿意改降大周,与大周合谋进攻北燕。 先祖喜不自禁,约定互谋大事。 然而战事当前,高丽反戈相对,反咬一口。 不仅将大周的战略布局泄露,还污蔑先祖苛待外族人。 结盟之时,大周为拉拢高丽所馈赠的典籍经书、药材宝物,全部打了水漂。 堪称除戎狄外,吃过的最大一次亏。 结果不出意料,大周败退,先祖抑郁而终。 因此几代大周皇帝对高丽都没好感,国仇家恨皆有。 理由完美,时机也不差。 外部打退戎狄,内部黄河水患消弭。 最起码朝臣都被叶敛的演技骗过去,只当圣上年轻气盛,被戎狄的功绩迷住眼。 谁年轻的时候不认为自己是“不世之才”,只是后来才认清自我。 圣上继位后虽然波折不断,但最后结果都不错。 换句话来说,这些麻烦事反而促成了圣上的功绩。 如此想来,圣上“自信”也很正常。 考量这两方印象,朝臣们慌了。 话说什么样的王朝最容易短命? 皇帝征伐无度的绝对算。 战争可是最烧钱的玩意儿。 他们宁愿圣上造个别宫避暑,没准他们也能跟着享受。 这要是战争引发民变,别说皇帝有难,他们这些朝臣也要切号重来。 朝臣:我们拒绝。 “朝野内外初定,经黄河水患,府库一空,此时越邻国越海而战,不智。” 钟相站出来,大义凌然。 户部尚书胡大人连连点头,恨不得揣着府库剩余的银子潜逃。 叶敛似是被钟相劝动,一脸为难,还是不想放弃的样子。 子夜看着宿主演戏的投入程度,觉得之前的世界,宿主没拿个影帝真是屈才了。 还有殿中的钟相,眼都不眨地跟着宿主飙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老话果然蕴含哲理。 宿主这个黑心的害人不浅啊,把原世界中纯洁无暇的钟离微都带偏了。 眼见朝臣和圣上相持不下,钟相“不得不”软了口气。 “越海讨伐高丽难度高,船队和水军初建,不妨先行实验一番。” 钟相的话在其余大臣看来就是缓兵之计。 “实验?”叶敛扬眉。 见圣上似乎认同这个说法,大臣们将期盼的目光放在钟相身上。 钟离微察觉到圣上略带着揶揄的视线,以及同僚的期待,暗叹一口气,按剧本演了下去。 “不妨从汴梁出发,南下试航,增强水军的实力。” 钟离微说完,剩下的就靠同僚的“配合”。 于是,同僚颇为给力地接过“重担”,“成功”将圣上征讨高丽的想法延后了。 朝臣摸摸胡须很是欣慰。 他们这也算是犯颜直谏,后世没准名留青史。 叶敛达到目的,心情也不错。 换而言之,双赢! 下朝后,叶敛还没传召,钟相就自觉留下了。 很是自觉。 “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钟离微无奈道。 数十万石的粮食,不是好藏的。 等船队南下“顺便”把秋粮运上汴梁,朝臣估计也该明白圣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届时阻力依旧不会小。 这种招数偶尔用一次才效果好。 用多了,朝臣对圣上没有信任,就是得不偿失了。 钟离微同意配合,也是看在圣上革新漕运是为民谋福祉。 “钟相放心,朕明白。” 叶敛又不是不知好歹。 科院有袁崇和自己的图纸,造出的海船叶敛没什么好操心的。 只待海船出发,将粮食运送回来,对比一下运输成本,好名正言顺地改革漕运。 改好漕运,北上迁都才有基础,。 但这些都暂且不是叶敛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钟相留下,主要也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摊丁入亩一事。 黄河诸路试行摊丁入亩,效果如何,钟相无疑是最有话语权的。 “自试行摊丁入亩后,百姓登记户籍的意愿大大增强,就济宁府而言,摊丁入亩前鱼鳞册人口约为三十万,现在清查后,数量为三十五万。” 仅仅济宁一府就有五万的隐民。 更重要的是,济宁府刚刚经过水患和疫病,纵然朝廷救治及时,遇难失踪的人数也有数万人。 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洪灾过后,鱼鳞册上的户籍人数不减反增,这个数据已经够心惊了。 这才只是济宁府。 事实上,黄河诸路总共清查出的隐民上百万。 按这个数量推算到全国,隐民的数量触目惊心。 隐民大都倚靠租佃高门土地为生。 最后的粮食大都是□□或七三分,高门占大头。 高门拥有政治特权免赋税,被压榨的佃户依附高门而生,避户税徭役成为隐民。 黄河水患,高门顾不上百姓,烂摊子还要朝廷收拾。 朝廷和百姓都落不到好处,唯有阡陌纵横的高门占便宜。 钟离微试行摊丁入亩,免去户税,按田亩数量征收赋税,换而言之类似于阶梯纳税。 富者多交税,穷人少交钱。 动了高门和地主的大蛋糕,钟离微遭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这也是他为何迟迟不回汴梁的原因。 “一路辛苦钟相。”叶敛感叹道。 在济宁府和返程途中,钟离微一行的波折,叶敛都知道。 幸而有神机营相护。 高门的反应越激烈,越说明钟相戳到了地方。 这场博弈,端看谁技高一筹。 谈到高门,叶敛不由得想到崔翰。 以他对苏家的了解,苏家不会善罢甘休。 纵使崔翰聪明不掺和到朝廷的博弈,苏家同样能用理学为武器对付钟相。 不过是效果可能稍差。 饶是叶敛已经使人邀各派学者来汴梁,也不敢说能压下理学。 理学可是统治后世数百年的指导思想。 叶敛不喜欢侥幸,他要压倒性的胜利。 “钟尚宫在济宁府的所作所为可圈可点,虎父无犬女。”叶敛夸奖完,话风一转,“朕有件事要托付钟尚宫,钟相可愿听一听?” “陛下但说无妨。”钟离微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锻炼地足够坚强。 叶敛想要开办手工工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叶敛再清楚不过。 女子地位一落千丈,不正是因为依附男子而活。 大周允许立女户,但全国上下却少有,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生活来源。 当女子能够赚到钱,养活自己甚至家人时,地位自然会发生变化。 恰好,叶敛找到了一个好东西—— 棉花。 “此物就是棉布?”钟离微抚摸着,没有绸缎滑顺细腻,但比麻布好的多。 要是足够物美价廉,无疑比绸缎更实用。 棉花早在前朝就已经传入,一开始是作为观赏的花木。 钟相之所以不知道,也是因为棉花并未广泛种植。 甚至暗卫在得知圣上要此物时还很奇怪。 要知道现在的棉花还很原始,棉花别说一朵朵又大又白又软了,简直是前者反义词。 树枝高大,果实小,产量低。 科院与请来的老农看到此物简直是一头雾水。 在良田中种树,简直是糟蹋土地。 在叶敛的强硬要求下,原始棉花经过改良,终于有了几分模样。 经过改良的植株由三米高降到了一道两米,产量也有所提高。 又经过一系列的步骤,才实现了钟离微面前的棉布。 叶敛想开的就是纺织场。 棉花变成棉布的过程,就是创造出的劳动岗位。 而且纺织场不需要太大的力气,要的是细心和耐心。 女子比男子更有优势,绝对可以胜任。 “朕想将此事交予钟尚宫。”叶敛明言,拿起棉布垂眸道,“钟相不觉得天下女子困于闺阁太可惜了吗?” “钟尚宫不逊男子,却无法大展拳脚,这世间男女各占一半,让男女之分重过才华,是不是有些狭隘。” 叶敛此言已经是和钟相摊牌。 既然钟离熙已经偏离“贵女”,要被俗世“评判”,不如更加大胆一些。 “钟相不用急着拒绝朕,可以回去和钟尚宫商量。”叶敛将棉布放下淡淡说道。 钟相神情复杂。 他太了解女儿的志气,已经能猜到最后的结果。 这算不算另一种父女相似。 他站在整个官场的对面,改革土地制度。 钟离熙“冒天下之大不韪”,挑战男尊女卑。 两人都选择了最难走的路。 可要是拒绝,就是生生折断女儿的翅膀。 钟离微一路恍惚,不由得闭上眼睛。 “钟相不要高看了自己,低估了钟尚宫。” 圣上的话尚在耳边。 钟离微不由得想到济宁府的时光。 他忙于治水,疫病发现时,他在视察堤坝,是女儿冷静地封闭安置点,将进出的人员全部隔离,安定人心。 因为她动作果决,以身作则,才没使疫情扩散到济宁府之外。 在济宁府时虽忙碌危险,但钟离熙身上焕发的精神是汴梁不能比的。 第59章 和亲 钟离熙接下了织造院的职位。 尽管离开抚孤院去织造院是重新开始。 但士为知己者死。 抚孤院是救助,织造院就是重生。 钟离熙自然能认出,抚孤院和织造院哪个更重要。 织造院能给更多普通女子机会,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 “有圣上的支持,女儿一定会坚持走下去。”钟离熙目光坚定地对父亲道。 钟离微叹了口气,“为父试行摊丁入亩,光光你一直支持为父,其中艰险不足为外人道,为父也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他就是拼了一身血肉不要,也会护住女儿。 钟离熙抱住父亲,趴在父亲怀中,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雾气散去。 “现在已经比女儿我想象的好很多了,不要替我担心。”钟离熙闷闷道。 圣上性情刚毅,胸有计谋,有圣上和父亲的支持,情况已经好得超出钟离熙的预料。 毕竟圣上明言男女之别比不得才华高下。 圣上要她做女官第一人,她就要做的漂漂亮亮。 让那些迂腐的男人闭嘴。 叶敛秉承“闷声发大财”的优良传统,织造局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了起来。 朝中大臣忙着就摊丁入亩和海船出航的事与圣上掰扯。 天公作美,海船一路乘风破浪,顺利南下。 叶敛也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 木已成舟,反对也没用。 不看跟着船队去的都有谁。 邱挽卿成功替代怀安侯韦瑞,成为新时期叶敛的一块砖,也就是“宠臣”。 刚从济宁府回汴梁,就又被派去协调水军。 还好陈国公府的效率很高,两家的婚事定了下来。 邱挽卿倒是干劲十足,毕竟要娶媳妇的人,他也想多办差事。 辅国将军府家底薄,邱挽卿可不愿娶了陈国公府的姑娘回来,还要姑娘的嫁妆贴补家用。 朝廷的海船到了广南西路,邱挽卿拿出圣上的令牌。 三十艘海船横亘海面,水军军容肃穆。 广南知府:陛下你还说不是早有准备? 相关利益人员都恨不得气吐血。 圣上这也太不讲究了。 居然还要将漕运的银子留到来年,作为衙门的第二年资金。 不知该不该夸圣上精打细算。 因着海运一事,朝堂又热闹了好些时候。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 漕运的积弊,叶敛既是有心改造,就没想半途而废。 那么多水军跟着也不是游山玩水用的。 科院的三十艘海船,在考量运载量的时候,同样没放弃防御能力。 叶敛的图纸,科院等官员的改良监督,配上大周最优秀的工匠。 造出的海船堪称世界一流。 一路上稳稳当当,顺道剿灭了海面上骚扰商船的海盗,赢得了沿海商民的好感,载誉而归。 沿海的大商户甚至看上了船队的海船,重金想买下一艘。 远在汴梁的叶敛看到这条消息,扣了扣下巴。 不错,很识货。 开价五万两白银,价格还能再谈。 这生意能做。 科院的造船技术足够成熟,一艘船的造价最多不过一万两。 转手就能赚四倍,就是不如玻璃“暴利”,利润也很客观了。 玻璃的市场还是太小了。 商户愿意出高价,也是有利可图。 广南两路的海外贸易繁荣,广州港是大周有名的下南洋的大船港。 南洋,抑或更远的西洋,大周的茶叶丝绸瓷器都是抢手货,供不应求,每每是船刚到港,商品就被抢购一空。 获利高达十倍。 如此赚钱的生意,当然是让人趋之若鹜。 同样高利润代表高风险。 其中最大的风险莫过于海路遥远凶险。 碰上恶劣天气,稍有不慎,船毁人亡。 有濒临破产的人家,孤注一掷,派出一艘船下西洋,幸运归来,翻身成为大财主。 也有富户兴起,船毁人亡,银子白白打了水漂。 不过在高额利益的驱使下,海外贸易越发繁盛是大趋势。 沿海的商户愿意花大价钱购买水军海船也不是想当冤大头或讨好朝廷,而是看在海船优越的性能上。 载重量大,防御功能强,速度也不慢,操作简单。 这简直是他们的“梦中情船”。 有了这艘船,他们能多运多少货,少损失多少船,换句话来说就是挣得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叶敛给科院的定位是引领。 无论是船,还是火器。 想要永远保密最好的办法是不拿出来。 既想要用,还想保密,是不可能的,技术早晚会泄露。 科院要做的不是花费大心思保密,而是在对方破解之前,研发出新一代技术。 永远保持引领的地位,才不会害怕被超越。 所以造船厂貌似也是不错的生财之道。 造船厂产生的“工作单位”恰好能安抚漕运沿线的百姓。 一举两得。 至于利益受损的官员…… 叶敛摊手,那他就管不着了。 拿着朝廷的“高薪”,不安分就撸掉。 他这个皇帝的私库还干干净净呢,那些大臣比他都有钱。 九月末,海船北上返程。 从漕运中获利颇丰的上下官员,无比希望船队出现纰漏。 灭了圣上改漕运为海运的心思。 然而,事实相反。 老天爷可能是觉得大周经历过水患已经够惨了,格外给面子。 一路秋高气爽,风平浪静。 连海盗都龟缩不敢出声,生怕招惹到邱挽卿这个煞神。 船队甚至提前五天回到了汴梁。 每石粮食耗费不过三四两白银。 按此方式,至少节省下上百万两银子。 事实当前,对上圣上似笑非笑的面容,狡辩的声音都没了。 若是少个几万两,还能用不安全为由。 上百万两再开口…… 获利的官员闭紧了嘴巴,他们还想做官。 水至清则无鱼。 贪污问题是人性的弱点,饶是星际时代都没能解决。 要是全盘打击,朝堂上估计百分之九十九的官员都有问题。 朝廷对“冰敬”、“炭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这个原因。 但手伸得太长,就是叶敛无法容忍的了。 就在诡异的安静中,海运一事被揭了过去。 朝堂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潮汹涌。 我曾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将到手的利益剥去,比不曾拥有还困难。 “宿主是想激怒他们?”子夜猜测道。 先是摊丁入亩,现在又是漕运。 宿主不是钝刀子割肉,而是明晃晃的虎口夺食了。 高门能忍下去才怪。 虽说是层层剥削,底层的官员大都是随波逐流。 根子还在高门这里。 叶敛恶劣地撸了一把子夜的毛,给他揉得乱七八糟。 “朕是给他们机会。” 不破不立,正好趁此机会看看是人是鬼。 想想宿主最初的手段,子夜点点头。 这个世界宿主确实很“温和”了。 永嘉元年冬。 北燕来信,新帝继位。 最后的赢家是大皇子,已经是太后的大阏氏发来国书。 五皇子拓跋护棋差一招,自刎而亡。 辉煌了一生的燕帝,中风丧失了自理能力。 萧太后的国书一方面是感谢大周相助,叶敛派出的暗卫绊了五皇子的人手,替大皇子一脉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戳穿兵符真假。 另一方面是要接回使臣萧钰,以及求娶大周公主。 萧太后的国书很是谦逊,使臣团队全然没了上次来的跋扈,老老实实问安行礼。 现在的北燕俨然是萧太后掌权。 暗卫的消息,这位萧太后巾帼不让须眉,政治手腕硬得很。 不光迅速镇压下五皇子一脉,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大皇子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萧太后沿袭了燕帝的新政,趁着收拾大皇子一脉,将旧贵族贬得贬,杀得杀,狠狠清洗了一番。 北燕国书中姿态很低,还提出全面开放边城,萧太后显然是想维持两国的友好。 但叶敛没有小觑北燕。 西秦丞相唐清不是省油的灯,萧太后也差不离。 借着感谢的理由,萧太后可是监视了大周暗卫。 若不是韦瑞在边城,及时收缩暗卫的战略,大周暗卫要吃一个大亏。 国家利益为上,北燕不如大周,自然谦卑。 等北燕恢复元气,萧太后还能如现在这样善解人意吗? 所以萧太后所提出的求娶,叶敛都没放在心上。 和亲有用的话,幽州的军队就不用养了。 但叶敛不考虑,其他人却当真了。 福寿殿,梁太后劝走哭哭啼啼的宁平长公主。 宁平长公主年十二,是先帝最小的公主,也是宫中唯一一位未出嫁的公主。 梁太后叹息一声,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圣上摊丁入亩、改革漕运,已经和高门对上,现在还在试探阶段。 这个时候交好北燕无疑是助力。 北燕萧太后替孙子求娶大周公主,暗示大周与北燕是舅甥之国。 大周建朝百年来,北燕第一次愿意低大周一头。 只要嫁出一位公主,名份上占据上风,还能加深两国的友好。 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公主远嫁千里,会不会受委屈,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真宗盟约,嫁亲女朝阳公主与戎人单于,当时的戎人单于年过半百,连孙子都有了。 说是嫁,大阏氏尚存,实际就是妾室。 朝阳公主可是真宗最宠爱的公主,贵妃所生,去世时才刚过二十,死后不得归故土。 有朝阳的例子在前,宁平害怕也正常。 可此事,她身为太后又能做什么。 “国事为重啊……”梁太后轻声道。 真宗身为亲父,舍弃朝阳公主尚且毫不犹豫。 唯一庆幸的该是大周强盛,宁平纵使嫁过去也不会如朝阳公主一样屈辱。 “女子的命运总是万分不由人。” 第60章 筏子 梁施芊从太后处回来,一路沉默不语。 采薇心有戚戚然地问道,“小姐,宁平长公主真要嫁到北燕吗?” “嫁不嫁由不得我们,要看圣上和那些大人们的想法。”梁施芊冷声道。 就像她入宫,是祖父和父亲的安排。 她看似拥有选择的权利,实则连说“不”都不能。 家族锦衣玉食养育她十余年,她就要有所回报,这是她嫡女的责任。 人总不能两样都想占。 勋贵家中是这样,放到公主身上是同样的道理。 就是知道这个,太后才使不上力。 宁平长公主的婚事已经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国事。 朝中的大人们会怎么选,不说大周,前朝多少公主不都证明了吗? “北燕荒凉,戎人粗鲁,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受得了……”采薇悻悻息声。 大周的名门公子,就是武将出身的,都至少懂礼数,有礼有节。 上次出使的北燕五皇子,嚣张跋扈,一看就不是良人。 以小观大,平宁长公主的和亲对象也怕是不怎么样。 闺阁女子对未来良人总带着各种期盼,但只怕没有一种是远嫁千里,嫁给一个莽夫的。 采薇不由得庆幸。 先帝尚有未出嫁的公主。 否则要是圣上从宗室或勋贵中挑选和亲人选,自家小姐就有危险了。 采薇本想问自家小姐,快到年底,今年要不要回莱国公府。 上半年太后问小姐要不要出宫,小姐拒绝了。 紧接着黄河水患,圣上忙于政事,连着两个月都没进后宫。 朝廷选秀的催促也停了。 自入宫以来,时间也有两年。 圣上一直没有开后宫的意思。 小姐年后十八了,莱国公府估计也是想要放弃了,小姐若年底归家,便能顺势留在议亲。 有“照顾”太后孝名和莱国公府的地位在,小姐还能找到不错的归宿。 经过平宁长公主一事,采薇觉得自家小姐也没那么倒霉。 好歹不用嫁到北燕去,日后连个撑腰的都找不到。 但看梁施芊有些难看的脸色,采薇默默闭上嘴巴。 她还是第一次见小姐如此失态。 梁施芊很痛苦。 她很想替平宁长公主发言。 为什么平日看不起女子,关键时刻还要让女子和亲。 女子就该被牺牲吗? 这或许也是梁施芊想为自己说的话。 她身为嫡女占用了家族的资源,需要回报家族,可是父亲哥哥呢? 他们是莱国公府的未来继承人,所以就能理所应当使用甚至浪费家族的资源吗? 哥哥名正言顺有国子监的名额,却整日与纨绔子弟蹴鞠游猎。 她琴棋书画样样要学,不光学还要学好,不能坠了莱国公府的面子。 人人皆说她是才女,可才女最后要为家族献身,帮助父兄延续家族荣耀。 她是如此,平宁长公主更是如此。 大周养着的宗室还少吗,那些王爷比公主还要享受。 为什么最后和亲永远是公主,少有王爷。 平日时,梁施芊总用自愿来欺骗,她与莱国公府是相互利用,她进宫是互惠。 平宁长公主却撕开了血淋淋的伤口。 如果是互惠,根本就不公平。 无论幼时还是现在,父母总更加重视哥哥。 为了父母的赞许,她永远是贵女中的佼佼者,习惯了保持优秀。 而哥哥吃喝玩乐,父母甚至祖父最多不过斥责一声,然后想法子给哥哥“装点门面”。 汴梁多少人暗中嘲笑钟相香火断绝,就有多少人羡慕钟离熙得到了完整的爱。 这其中就有梁施芊。 父母永远站在身后的感受,她从未体验过。 所以钟离熙能也敢成为女官,成为钟尚宫,而非永远的钟相千金。 而她却只是莱国公府嫡女,太后侄孙女。 明明她一样是“汴梁双姝”之一。 自从北燕国书送来,礼部就做好了送公主出嫁的心理准备。 然而圣上迟迟不谈和亲一事。 最终还是礼部侍郎赵成光站了出来提醒。 叶敛恍然大悟,干脆利落挑明,“和亲朕拒绝了。” 幽州的和平不一定能维持多长时间,这个时候把人嫁过去,岂不是明晃晃的送人质。 “圣上三思,和亲不能拒绝。”礼部尚书无法保持淡定了。 声援礼部尚书的官员显然不少,朝堂立刻热闹起来。 叶敛撑着脑袋看底下朝臣激烈的站出来,无一不是强调和亲的好处。 说来说去就那么几点,叶敛看着都无聊。 “这些大人比我还好名声。”叶敛冲子夜吐槽道。 区区一个舅甥之国的名头,至于扯这么多。 叶敛表示自己没那么想当长辈。 花里胡哨的,不如北燕直接去帝号、称臣爽快。 活生生的人,换个毛用不顶称号,除了占占口头便宜还有什么用。 底下臣子还在苦口婆心地劝。 不得不说,这就叶敛与他们的代沟。 甚至有的大臣以为叶敛不同意和亲居然是看在先帝的面上,夸奖了一番圣上的孝心,然后画风一转表示,先帝在世也会愿意的。 子夜觉得槽多无口。 先别说先帝要是在位大周还能不能撑过去,就说宿主的“孝心”就是天大的笑话。 先帝当然愿意,这样一来先帝就是燕帝的长辈。 以先帝好名声的样子,巴巴地就将公主送过去了。 所以说,得罪谁都别得罪女人。 看萧太后多会恶心人,燕帝中风,要知道自己成了先帝的小辈,没准都能气昏过去。 当然这就说远了。 叶敛要是这么容易被说服就不是叶敛了,转头直接离开朝堂。 等一位迂腐的老大人说完,抬头才发现龙椅上已经空了。 “此等大事,圣上怎能擅作主张,一意孤行。”老大人捂着胸口气得喘不上气。 其余朝臣也觉得物伤其类,面色灰暗。 他们纵然有想借此机会青史留名,却也是为了圣上考虑。 圣上直接离开,是半点面子都给他们留。 苏家等几个高门对视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 钟离微想替圣上解释两句,成德已经拽着太医来了。 “圣上年轻气盛,不想让公主换得苟安,诸位大人消消气。”成德笑眯眯地说道,“不舒服就让太医把把脉,省的气坏身子。” 高门的笑僵在脸上。 果然有钟离微和成德敲边鼓,几位刚烈的老大人都缓了脸色。 这些大人们虽然官位不高,却都是清流,德高望重。 圣上要是将他们气出个好歹,传出去绝对不是好事。 再糟糕一点,老大人要学搞什么死谏,成全了自己的清名,叶敛逼死大臣的名头就洗脱不掉了。 叶敛可不会犯这种错误。 然而暂时安抚住激动的老大人,并不意味着结束。 叶敛高看了苏家的品德。 “拿女子做筏子,苏家可真是有出息。”叶敛都气乐了。 苏家完美诠释什么叫欺软怕硬和颠倒黑白。 不敢和叶敛对上,反而煽动舆论将矛头对上宁平长公主和太后。 将叶敛拒绝和亲的原因推在太后身上。 借此批判牝鸡司晨,全然一副为圣上叫屈的意思。 明面批判太后,暗藏的祸心也将钟相拉下了水。 “女子卑弱,理应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天阳地阴,男阳女阴,天理人伦……”叶敛念着高门宣传的东西。 真是将理学中的诛心之言“发扬光大”。 这是不惜牺牲自家的女眷,都要将钟相拉下马。 若是叶敛稍有私心,听任流言传播,太后和钟相都会离心,届时叶敛光杆司令,摊丁入亩和漕运都只能不了了之。 “成德,拟旨。”叶敛淡淡说道。 他要看看苏家还能得意多久。 太后和平宁长公主身处深宫,对汴梁的风雨只是有所耳闻。 钟离熙正在招募织造局的女工,反而直面了“牝鸡司晨”的纷争。 “小姐,又有人说不来了。”晴儿没好气地说道,“当初求着要来,真是变得快。” 钟离熙手中的毛笔停下,墨汁滴下,在纸上留下一点墨渍。 太后牝鸡司晨,她呢? 这场争端来的太过突然,太过猛烈。 一夜间从太后扩散到自己的身上。 “小姐,你别生气。”晴儿小声安慰道。 钟离熙从思绪中醒来,将纸团成一团,轻声道,“我没生气。” 她不怪那些女人放弃。 女子生存艰难,名声是顶顶要紧的事。 “不守妇道、不安于室的帽子压下,不是她们的错。” 钟离熙没了练字静心的气力,干脆将笔放下。 “我们出去一趟。”钟离熙道。 晴儿跺跺脚,“小姐这种时候您出去干嘛。” 外面那些人说得难听得很。 小姐去赈灾明明是好事,冒着感染的危险救了那么多百姓,那些酸儒八婆还给小姐泼脏水。 晴儿常说自己伶牙俐齿,和那些吵架都哭了一场。 小姐玉做的人,岂能受这种侮辱。 “龟缩在府中,还有何脸面劝说别人。”钟离熙轻笑一声。 不顾晴儿的劝阻,钟离熙换了衣服准备去茶楼。 “和亲不成,不是又要打仗。” “太后也是把心给养大了。” “女子夫死从子,抛头露面,啧啧。” “相府的贵女往男人堆里扎,不怪现在都没成婚。” “听说被退婚了,不定有什么猫腻……” 钟离熙一路脚步不停。 说曹操,曹操到。 眼前是久未出现的面容。 “钟小姐请留步。”李瓯拦住钟离熙。 第61章 争锋 李瓯痴迷黏腻的眼神让钟离熙感到不适,但自幼的教养让她没办法抬脚就走。 “李公子一切安好。”钟离熙客气问候道。 李瓯终于察觉出丝丝羞愧。 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 落榜后,这一年多时间,李瓯遍识人间冷暖,才明白钟离微这个老师意味着什么。 李瓯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他明明可以是钟相女婿,受人蛊惑,落得如此下场。 好在,他现在有机会弥补。 “婚约一事是我鬼迷心窍,我已知错,此后万不会再犯,望小姐给我一个机会。”李瓯深情款款地说道。 钟离熙还没说话,晴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公子红袖添香,忘恩负义,怎么现如今还有脸面找上我家小姐。”晴儿如同护崽的老母鸡,将钟离熙拉到身后,“真以为相府什么人都不挑。” 小姐脸皮薄,有些话不好说,晴儿可没有顾忌。 晴儿拦住李瓯,对身后钟离熙道,“小姐我们走吧,和这种人费什么口舌。” “婚约已解,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李公子日后还是少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话。”钟离熙没心思和李瓯纠缠。 然而事与愿违,李瓯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小姐陷入风波,难道不愿尽快脱身。”李瓯不禁扬声道,“小姐也到了考虑婚事的时候,我只愿小姐看看我,我日后不会干涉小姐的女官一事。” 钟离熙顿住脚步。 李瓯不由心生喜悦,他竟有些感谢这场风波,否则钟家万不会考虑他。 钟离熙只觉得通体生寒。 李瓯竟觉得他养外室的过错和自己“名声有瑕”是可以抵消的。 “你脏了,我没有。”钟离熙心想。 李瓯脸上的光彩太过讽刺。 太过恶心…… 钟离熙突然很庆幸,两人的婚约早早解除。 “李公子,我们之间没有可能。”钟离熙冷声道。 她就是终身不嫁,也不会嫁给李瓯。 “李郎,你怎么都不等我……” 一位衣着嫩绿色的娇怯美人站到李瓯身旁,看钟离熙的眼神带着丝丝警惕。 钟离熙只觉得无趣,或许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李公子还是珍惜身边人吧。”钟离熙淡淡道,“有心思想风花雪月,不如放在科考上。” 李瓯笑容滞住了,“科考……” 钟离熙无意听他的解释,干脆利落地离开。 李瓯眼神晦涩,阔步离开。 回到家中,美人娇娇弱弱,美目含泪。 “妾是不是坏了公子的好事…” 李瓯没有心思安慰她,面色阴沉道,“你日后不要出门了。” 他还没来得及处置掉这个通房。 他已经加冠,平日总有生理需求。 本以为不着急,谁料今日碰上钟离熙,一时着急。 真是失算! 美人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妾自知配不上公子,不求名分,只愿随侍左右,未来夫人竟连此都容不下妾身吗?” 通房在李瓯身边也有几年,平日伺候尽心尽力。 但女色岂能比得过权势。 李瓯硬下心肠。 “我送你回族地,日后有机会接你回来。”李瓯软声道。 美人摇摇欲坠,以她青楼的出身,哪里有接回来的时候,怕是早早被抛到脑后。 本以为安安分分讨好于公子,好歹能升为姨娘。 “妾身卑贱,仰慕公子,可钟家小姐名声…”美人拽住李瓯衣袖,“公子才华横溢,值得更好的贵女。” 李瓯心中愤恨。 钟离熙的名声已经成了如此,竟还看不起他。 听到通房善解人意的话,李瓯更觉钟离熙不知好歹。 这时面对美人全心全意的倾慕,李瓯抱起美人回了房。 钟离熙最终还是去了茶楼。 汴梁关于“牝鸡司晨”的讨论,已经从政事逐渐偏移到人伦。 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是贤妇。 汴梁的茶楼永远不缺高谈阔论之人。 钟离熙的到来引起小阵骚乱。 倒不是认出钟离熙的身份,而是这等关头,茶楼少有女子。 各家女眷都在避风头,钟离熙可不是更加显眼。 钟离熙上楼,去二层的包厢。 一道嗤笑声传来,随后是不怀好意的内容。 “湖庵兄,我等刚刚不是在讨论为妇之道,我只愿未来妻子不是不知悔改之人,不去不该去的地方。” 钟离熙停住脚步,看向声音来源。 那位湖庵兄扯了扯兄弟的袖子,看这位贵女的衣料,别惹到不该惹的人。 “贵女如何,相府千金不知羞耻,照样是名声扫地。” 钟离熙走近这群人,闻到了浓郁的酒味。 再看这群人衣着平平,桌上却净是瓜子皮和只剩渣滓的点心盘。 言语还时不时掉个书袋,衣袖处还有隐约的墨迹,就知是不知疾苦的书生。 “公子大言不惭,不知钟小姐是做了何等伤天害理之事,引得公子如此愤懑。”钟离熙淡淡说道。 “身为女子不安于室,与男子厮混,还算不得伤天害理,真是连累钟相的清名。” “小姐挺身而出,怕不是物伤其类。” 茶楼中一阵窃笑声,看钟离熙的眼神带了一缕轻视。 晴儿朝小姐使了个颜色,这等人哪里需要小姐动手。 钟离熙拦住晴儿,直言道,“公子饱读圣贤书,可知管仲?” “自是知晓。” “子路、子贡皆问孔子,管仲非仁,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孔子回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钟离熙道,“不知公子何解?” “管仲成大义,自是不同。”那人理直气壮。 “请问黄河水患的十余万灾民与名声何重?”钟离熙接着问道。 书生不以为意,“朝堂无数英才,岂能比不过区区女子。” “公子是觉得圣上遣女官是错误,抑或是无识人之明。”钟离熙步步紧逼,“天下皆知,上天感念圣上恩德,特赐白羽,公子大胆,敢于上天唱反调。” “将这些放到一边,公子的德行也是不敢恭维。” “事急从权和解,公子所说与男子厮混,可是钟尚宫与灾民被封安置点?” “疫病危急,以公子心胸看到的果真和常人不同。” “不将接触之人隔离,疫病传开,恐怕佛祖降世都救不了百姓。” “没准公子都没有机会在此高谈阔论,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至于公子所说为妇之道,我观公子衣袖磨损,衣衫浆洗褪色,猜测家中应当不算阔绰。” “令母想必养育辛苦,不得不抛头露面操持家务。” 总之,心胸狭隘、观念迂腐、家庭窘迫不知体贴,半分功名皆无的落魄书生,未来不知养不养得了家,还在这里高谈阔论。 有时间不如体恤体恤母亲,少下一次茶楼,省下银子少拖累家人。 钟离微平日接触的都是高官显贵,自己更是五品尚宫,身上的气势爆发,直接怼得对方无言以对。 茶楼安静了几瞬。 忽然楼上窗户大开,传来“啪啪”的掌声。 成德躬身上前,“主子有请,小姐请吧。” 钟离熙不由得怀疑,圣上这是多爱在宫外转悠,多喜欢茶楼。 自己时不时就能碰到。 圣上这也太闲了。 钟离熙跟着上楼,一楼大厅才逐渐恢复热闹。 书生只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眼神火辣辣,如鲠在喉。 民间对女子的约束本就更低,普通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多的是需要女子浆洗衣服或卖些针线补贴家用。 饶是后来理学压迫,讲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就是有钱人家。 书生用一句形容那就是“没有贵公子的命,生了贵公子的性格”。 可不是惹人嗤笑。 书生脸色涨红,站起身,想去二楼讨个公道。 “不要激动,刚才那侍从像是净身之人。”旁边人拉住他,小声道。 一盆冷水泼下。 净身之人,没准就是王爷世子之流的天潢贵胄。 但他们也没了继续的意思,灰溜溜地离开了。 楼上包厢反而陷入了安静。 叶敛掏出一个密折传给钟离熙。 “此次风波是针对钟相和朕,波及到钟尚宫。” 钟离熙一页页地翻阅,密折上很详细,简直将汴梁的暗潮汹涌摆到了明面上。 朝堂对钟相的针对甚至可以追溯到圣上继位之初。 钟离熙总算清楚先前的钟家族老等事为何如此顺利,原来背后圣上洞若观火,帮了钟家。 叶敛敲着桌子道,“钟相触碰到太多人的利益,引得群起攻之。” “无论如何,朕会护住钟家。” 青山寺的论道会,诸子的代表人物已经到了汴梁。 钟离熙沉默不语,只是翻来覆去地看密折。 她知道父亲难,却没想到如此难。 密折颠覆了钟离熙的认知,她一直知道父亲不通俗务,太过光明磊落,所以她主动掌握中馈,让父亲没有后顾之忧。 甚至白羽一事,钟离熙一直认为是自己护住了父亲。 却不料,父亲才是保护她的人。 钟离熙眼眶发红。 子夜上蹿下跳,“宿主你把人惹哭了。” “要不宿主你直接娶了钟离熙算了,既护住钟家,也省的朝臣太后催婚。” 叶敛心神一动,按住在他脑海中龇牙咧嘴的子夜。 第62章 护短 年后叶敛就十九,再过一年加冠。 随着朝堂上气氛日益紧张,未来皇后之位的人选也成了争夺对象。 自傲如苏家等高门,背后搞事,却也不妨碍将自家女眷送入后宫。 狡兔三窟,这些高门向来做得很好。 叶敛的态度很坚决,他宁愿空置后宫,也不想随意召秀女。 子嗣一事更是无关紧要。 但此刻…… 叶敛心中叹了口气。 钟家父女这一路着实是艰难。 难到他有些不忍心,这对父女又着实和他脾性,这才屡屡相护。 钟离微以为是自己动了高门的利益,才将女儿送到风口浪尖。 钟离熙也认为是自己任性做女官,才让政敌找到由头攻歼父亲。 父女二人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以至于痛苦加倍。 叶敛揉了揉手指,他自幼检测出异常的精神力,离开父母进行特殊培养。 对这些亲情等复杂感情着实是处理不来。 自己一道密折把人搞哭了,这到了叶敛的知识盲区。 “帮忙帮到底。”叶敛心想。 钟离熙的眼眶红了,眼泪凝聚,却终究是忍住了。 “圣上给臣这密折是何用意?”钟离熙抬头问道。 眼泪被憋回去,眼睛的泛红却是不能瞬间消失。 叶敛心道,“没什么用意,想让你们做好持久作战的心里准备。” 钟相咬牙没有退缩,是对摊丁入亩、造福百姓、整顿吏政的坚持,叶敛自然不希望半途而废。 冷酷一点来说,无论是钟离微,抑或钟离熙,叶敛现在都找不到替代的人。 他自然要尽力稳住两员“大将”。 但叶敛也不是冷酷无情,在星际时,他时常被下属吐槽“理性”。 能够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时刻做出最完美的决定,尽管这个决定看起来不近人情。 叶敛当时反驳,他不是“理性”。 而是“理想主义”。 如同钟相和钟离熙一样的“理想主义”。 同类总让人惺惺相识,这大概是他愿意出手的原因。 终于,叶敛开口了。 “朕愿意以皇后之位许钟尚宫,”叶敛敲了敲桌子,不停顿地说道,“钟相和尚宫需要后盾,既是为朕干 活,朕也不会袖手旁观。” 高门逮着钟相“欺负”,不就是认准钟相是个“老实人”,是君子,不会使阴谋诡计。 世人常说的“柿子捡软的捏”就是这个道理。 叶敛厌烦了这些你来我往的试探,既然要护,不妨护到底。 叶敛轻笑一声,他可是出名的护短。 钟离熙和成德显然都被叶敛的话惊到。 圣上力排众议压下的选秀,就这么简单将皇后之位送了出去。 “钟尚宫想要提高女子地位,有什么比皇后更有说服力,为天下女子表率。”叶敛淡淡说道。 一国之母,这大概能代表皇帝的态度。 轻易不会有人拿名声来约束钟离熙,就如同刚刚钟离熙回怼那书生的话。 怀疑钟离熙,就是怀疑皇帝。 叶敛垂眸,看着碧绿的茶汤,他也好奇钟离熙能做到什么地步。 “钟尚宫不必急着拒绝,回去好好想想。” “朕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后,若愿意进宫,将此龙佩送到琳琅阁;若不愿,龙凤佩就当朕送尚宫把玩。” “至于跳梁小丑,钟尚宫可以放心,他们蹦跶不了多久。” 钟离熙回到府中,心情迟迟不能平静。 若不是手中的龙凤佩,她甚至会认为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钟离熙突然想到李瓯暗喜的面容。 她对李瓯恶心的想法心知肚明。 无非是觉得自己“名声有暇”,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这在高门大户并不少见,名声受损的闺秀总会在风声过去后,被家族远远发配,低嫁了事。 正是因为不少见,钟离熙才觉得恶心。 她在茶楼对上那书生,未尝不是在抒发胸口的怒气。 晴儿是今日的全程见证者,见小姐对着玉佩发呆,只觉得痛快。 瘌□□想吃天鹅肉的臭男人,在哪里诋毁她家小姐。 她家小姐可是有圣上撑腰的。 晴儿只要想想那些挑剔自家小姐的人,知道小姐成为皇后会是什么表情,就不禁乐开花。 说不得以后还要对小姐行大礼。 要晴儿来看,小姐没有心上人,反正都要嫁人,不如嫁给圣上。 最起码圣上能在这个关头提出立小姐为后,足够看重小姐。 比劳什子李瓯强太多。 但晴儿却有分寸,没有劝说钟离熙,只提醒道,“小姐,夜深了,该就寝了。” 钟离熙握着玉佩上了床。 脑子如同杂乱的线球,迟迟无法睡着。 圣上的话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 立她为后…… 抛却无用的爽快,钟离熙犹豫的是圣上所言的“表率”。 她若是皇后,先前被攻击的“不安于室”不攻自破。 钟离熙做女官的本意就是给天下女子展示另一种可能。 若可以,皇后之位显然更有说服力。 毕竟上有所好,下有所应。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钟离熙轻声念道。 就算为了家族私利,高门大族也会稍微放开对女子的限制以迎合上意。 只要有这等微小的进步,她入宫就不算白费。 何况…… 钟离熙想到圣上的行事作风,如果圣上一如既往的支持她和父亲,皇后只会更自由。 毕竟,圣上自己都经常微服在汴梁游逛。 以小观大,圣上是真的不拘小节。 皇家总是有特权。 最重要的是,父亲也不至于屡屡被针对。 只要将皇后之位当成工作,她和圣上各取所取,圣上貌似不算难相处。 钟离熙捏紧玉佩,她应该可以胜任。 这边叶敛回宫,仍是一派平静,完全没有许出皇后之位的波动。 倒是成德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打量,想从叶敛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 圣上怎么就突然要立后了? 钟家父女是有何等魔力,能让圣上如此看重。 成德酸了,可惜圣上的心绪不露分毫。 “改日让殿中省把凤仪殿修修,还要选好伺候的宫女太监……” 无论如何,以后宫中有了皇后是件喜事。 看圣上的态度,皇后处是个不错的差事,他正好把徒弟安排过去,结个善缘。 叶敛批完奏折,捏了捏眉心。 他是冲动了。 子夜小声嘟囔,“宿主要是后悔就早点说清楚。” 子夜也没想到宿主愿意立后,毕竟叶敛穿越这么多世界都是孤身一人。 就连子夜都看不懂宿主的意思。 “我没后悔。”叶敛白了子夜一眼。 子夜还激不了他。 叶敛只是觉得他考虑欠妥。 他当时是对钟相和钟离熙的“怜惜”占据了上风。 按照理性来讲,钟离熙进宫是双赢。 但感性上说,钟相一定不愿意钟离熙入宫。 从钟相挑选的女婿候选人标准来看,他无疑是不合格的。 福寿殿,太后近来越发深入浅出。 宫女太监都是消息灵通的,不敢在这时候出头,各个都成了哑巴。 圣上和太后的关系,委实是微妙。 崇宁长公主和平宁长公主在等了数日后,终于坐不住了。 “母后,平宁愿意去和亲,”平宁长公主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之前是平宁钻了牛角尖。” 梁太后转佛珠的手指停住,将手串扔到桌上。 “汴梁的风波不甘你的事。”梁太后冷笑一声,“将心放到肚子里,你们皇兄厉害着呢。” 梁太后最烦的就是和亲。 尤其是崇宁出生后,她最担心的就是女儿所托非人。 若圣上要平宁和亲,她说不上话就算了。 圣上不愿意,梁太后吃饱撑了主动提议,她巴不得让废掉和亲。 高门大概没想到,她早就要将先帝的金印归还,是圣上不肯要。 梁太后不说话,不过是配合圣上。 她虽然不知道圣上在卖什么关子,但知道圣上不可能将流言当真。 崇宁长公主负责抚孤院的事宜,见的世面多了,性情明显坚毅不少,拍了拍平宁长公主的手。 “皇兄要给你撑腰,你怕什么,皇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崇宁不屑道。 脱离昌平侯府,住在自己的公主府,崇宁长公主才知道日子居然能过成这样,也才明白母后为何对她恨铁不成钢。 要是真如汴梁现在的风向,她和昌平侯府和离,岂不是要以死谢罪。 崇宁长公主匆匆进宫是担心母后和圣上离心。 她本想实在不行劝劝母后,该放权就放权,别让圣上心有隔阂。 圣上对她们母女可比先帝好多了。 现在见母后心中有数,崇宁就不劝了,她清楚无论母后,抑或圣上都比她聪明。 于是崇宁长公主将心思都放在教育妹妹上,省的和她一样走了弯路。 “平宁你可别犯傻,白费皇兄的一片心意,皇姐就不信你真想去北燕和亲。” 留在汴梁,看在圣上的面子上,驸马也不敢放肆。 梁太后有些欣慰,崇宁总算是开窍了。 “就是看在崇宁的份上,哀家都不会和圣上作对。”梁太后心想。 平宁长公主生母早逝,又是公主,虽然是先帝最小的公主,依旧没有多少宠爱。 好在先帝子嗣稀少,加上梁太后做主,长到现在也没受过多少委屈。 闻言,眼泪扑簌簌地落。 梁太后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 心软。 “听你皇姐的,她现在好不容易长脑子了。” 崇宁反驳,“母后,哪有你这么说孩子的。” “要哀家再重复一遍?” 梁太后从摘下一支凤钗戴到宁平头发上,“安心等着吧,公主的好日子在后面。” 第63章 劝说 翌日,钟离熙找到父亲。 官场上的混的人,心眼比马蜂窝还多。 自钟离微提出摊丁入亩后,原本和他称兄道弟的同僚,不约而同疏远了。 就目前的形势,钟离微的处境就像身处悬崖边上。 唯一的依仗就是圣上。 钟离微从宰相府出来,对同僚的避之不及恍若未闻。 直到看见马车旁的钟离熙才露出一点情绪。 “光光?”钟离微眉头微皱,快走几步,“家中可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发生,只是今日出门闲逛,顺便接父亲回去。”钟离熙打量着父亲,勾唇笑道,“父亲莫不是不愿看到我?” “哪里的话,”钟离微第一时间否定,叮嘱道,“出门逛的时候带上人。” 身正不怕影斜,同样安全第一。 钟离微气愤汴梁的流言,却不会将女儿拘在家里。 汴梁最热门的话题必定和他们家脱离不了关系,街头巷议的,钟离微有心疏导女儿一番,却不知如何开口。 钟离熙同样犹豫着。 白天打了一天的腹稿突然就说不出口。 马车陷入安静。 钟府是先帝所赐,距皇城不远。 父女二人各怀心思,直到下了马车都没能开口。 大概是因为心不在焉,两人都没发现对方的异常。 “光光,人云亦云的话,不用放在心上。”钟离微突然开口,“卑劣者的手段无差别攻歼,这个时候反省并不是优点。” 钟离微不害怕万人所指,改革总要承受压力。 他自己的牺牲无所谓,却不想伤害到钟离熙。 “汴梁是非之地,光光你我都无错,却是为父将你牵扯到了里面。” 钟离熙看似平静,仿佛并没有将流言放在心上,但她是被钟离微亲手照料大的孩子,钟离微岂能不知道她的想法。 怕是又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钟离微沉吟一声,“改革一事是为父一意孤行……” “如今的局面不是父亲一人造成。” 钟离熙摇摇头,轻笑一声道,“父亲,我真的像您。” 父亲说她容易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这何尝不是和他学的。 钟离熙掏出龙凤佩递给父亲,平静道,“圣上愿意立我为后,我同意了。” 龙凤雕琢栩栩如生,玉质上等,是宫中的东西。 “陛下立你为后?”钟离微狠狠皱眉,疑惑地重复道,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圣上很大方。”钟离熙轻巧地说道,“我们不用再争是谁的错了。” “光光!”钟离微攥紧玉佩,抬步就要进宫,“圣旨还没下,为父去和圣上讲清楚。” 钟离熙收敛笑容,按住父亲的手,理性道,“女儿入宫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可清楚进宫意味什么?” “我清楚。” 父女二人针锋相对,但这次钟离熙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坚持。 一盏茶放到钟离微面前的桌上。 “喝点水,消消气。”钟离熙打破僵局,“您听听我的想法,总不能一棒子打死。” “为父不相信你说的爱慕圣上。”钟离微勉强冷静下来,“不需要你牺牲。” “昨日我见到李瓯了?”钟离熙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李瓯找到我,希望恢复我们的婚约。” “他说不介意我名声受损,愿意娶我为妻,父亲觉得我该答应吗?” 钟离微沉声道,“他去骚扰你?” “算不得骚扰,大概是觉得我急着嫁出去。”钟离熙淡淡说道。 毕竟,她的名声坏了,还“连累”家里。 “所以你就要入宫。”钟离微心疼地看向她。 “这个原因只占一点点,”钟离熙坦诚道,“虽然这样很爽快,但女儿也没有那么冲动。” “汴梁如父亲一样从一而终的男子少之又少,女儿也不想强迫于人。” 两次不顺利的婚事,让钟离熙对婚事的期待降到了最低。 父亲千挑万选的弟子尚且敌不过人性,她又何必纠结。 早在成为女官后,钟离熙就想过不婚。 就算是赘婿,成婚后,总要顾虑对方的感受,不比现在自在。 现在圣上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把成婚当成工作。 “女儿蹉跎至今,父亲也该清楚,世间没有两全其美的事。”钟离熙看向父亲。 如果赘婿的好选,她也不能这么简单就拖到现在。 只怕是父亲看不上那些人。 “圣上尊重父亲,任人唯才,不拘男女,对女官开明。” “女儿为后,既能一扫流言,又可改变风气,提高女子地位。” “这也是女儿所愿,望父亲成全女儿的一意孤行。” 既然要嫁人,圣上最起码胜过李瓯千倍万倍。 “父亲有大道,女儿也有自己的志气。”钟离熙跪下,斩钉截铁道,“望父亲成全。” 她本可以瞒着父亲,先斩后奏,等圣旨下来再告诉父亲。 但钟离熙不愿意。 “你这是拿为父的话来堵我。”钟离微苦笑道,“你既是心意已决,为父也不再讨嫌。” 钟离微扶起她,“你长大了,自己选的路终究要自己走。” “但别忘了,为父膝下只有你一人,永远是你的后盾。” 皇宫中的叶敛自是不知道钟家的情况。 叶敛只觉得今日钟相格外沉默,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难不成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叶敛做贼心虚。 子夜:“废话。” 宿主一共就给钟离熙三天时间考虑,钟相总不能一直蒙在鼓里。 常在钟府做客的子夜,对钟家父女的感情认知更清楚。 叶敛轻咳一声,翻出一道密折。 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转移一下炮火。 “钟相,钟家族老正在和苏家接触。”叶敛清清嗓子道。 上次他让暗卫把钟家族老赶出了汴梁,很显然钟家把怨恨归在了钟离微身上。 钟离微接过密折,也顾不得别扭的心情。 这种时候,两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出现在了一起,还都和自己有怨,怕是没有那么凑巧。 宗族这事,他虽然不在意,耐不住世人在意。 两家无耻之人聚在一起,恶心人的功力成倍飙升。 叶敛观察钟相的表情。 很好,钟相被恶心住了。 钟家族老想以“管教”之名,将钟离熙带到族地“避风头”,借以威胁钟离微。 现在人已经在路上。 随同的还有一位苏家的旁支子弟,尚未婚配。 叶敛本打算还在犹豫是直接截住这些人,还是等钟相自己处理。 现在正好当事人自己决定。 钟离微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密折的内容,表情也从难看恢复了正常。 “微臣会自请除族。”钟离微平静地说道。 本就是面子情,舍就舍了。 反正女儿要进宫,有他撑腰就够了。 圣上又不在意宗族。 苏家和钟家是真的碰到了钟离微的逆鳞。 叶敛摆手,“除族怎么成?” “天下钟姓不知凡凡,什么人物都想和钟相扯上关系不成。”叶敛可不想因小失大,钟相的名声比这些喽啰重要多了。 得益于超人的记忆力,真让叶敛扒拉出一个不错的人选。 “先祖建朝时有位钟将军,出身青州,无子嗣,钟相就当这家流落的子孙吧。” 反正钟相一路走来,既没帮扶过钟家,也没借助过钟家的势,就连父母发妻的墓地都不在钟家族地。 至于族谱,重名重姓,或是钟家蹭钟相的名声。 这理由不是张嘴就来。 比除族好太多。 钟离微的眼神更加复杂了,仪王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儿子的? 圣上这不是不看重宗族了,简直是“逆天改命”。 不是区区离经叛道就能形容的。 “钟相觉得怎么样?”叶敛不忘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钟离微制止圣上的奇思妙想,不禁怀疑,女儿所说的立后是圣上的玩笑之语。 “微臣除族一事暂且搁置,”钟离微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立后一事是陛下可考虑清楚?” 叶敛顿了一下,同样怀疑自我,他就这么不靠谱吗? 子夜狂点头,“泪流满面”。 宿主终于发现这个事实了。 叶敛按下戏精子夜,严肃道,“钟相不放心朕?” 钟离微察觉到不妥,莫名有种背叛的感觉。 “微臣只是好奇圣上为何突然提出立后。”钟离微挥散这种错觉。 “朝臣催促,也省的外人惦记皇后的位置,钟尚宫适合,这些理由够吗?”叶敛扬眉道,“钟相不满意朕?” 钟离微没有直接回答,只沉稳道,“微臣膝下只有一女,不求她显贵荣华,只求安稳一生。” 安稳,恰恰是皇宫最难保证的。 “这是相当不满意。”叶敛心想。 叶敛垂眸揉了揉手指,不过这也告诉了他钟离熙的决定。 钟相果真是拗不过她。 “现在说承诺太过虚伪,朕可以给钟相一道圣旨,就许钟尚宫一个自由身。” “若钟尚宫某日厌倦,可以随时离宫,如何?” 钟离微怔愣住了。 “陛下……” 叶敛抬手,“朕的诚意够了吗?” 礼贤下士,叶敛认为他还是能做到的。 皇后之位抑或首辅之位,在现在的叶敛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迟迟不肯立后是觉得没必要。 钟离熙成为皇后更能达成效果,那就立。 第64章 论道 最终,钟相晕乎乎地带着一道圣旨回了家。 而圣上地反击也终于揭开了冰山一角。 青山寺之会。 名义上说是和平论道,各抒己见。 然而文人的嘴就是杀人的利剑。 大周先祖建朝,越过佛教和道教,重新抬举起儒家和文臣,风光程度可见一般。 然而百年过去,风光无限的儒家内部又分成了几支,开宗立派,招揽弟子。 古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了儒家正统地位。 一跃成为诸子百家之首,其余各家反倒逐渐衰微。 现今,圣上召来诸子大儒论道,安知不是心有想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怎能不让人心驰神往。 正因此,天下云集响应,不光是儒家各派前来,佛道两学都前来凑热闹,更不乏所谓的“异端邪说”。 叶敛微服出访青山寺。 青山寺的老方丈慈眉善目,恭敬地将这位贵客迎到寺中。 却不料叶敛并没有去论道会,反倒不惧寒冷来了这青山寺后山。 一盘棋后,老方丈双手合十,“圣上前来敝寺,可是为论道会?” 叶敛挑拣着棋盘上的棋子。 叮叮当当。 棋子尽数放入棋娄,发出悦耳的响声。 “是也不是。”叶敛淡淡道。 “阿弥陀佛,”老方丈露出和善的笑容,“圣上胸有沟壑,是有了答案。” 叶敛敲敲桌案,“听闻方丈擅长看相,可能看出朕的面相。” “圣上自是逢凶化吉,贵不可言。”老方丈缓声道。 一代雄主,可惜他佛门沾不上。 叶敛笑了,“方丈竟是这般看相。” “圣上万民之主,用不到老衲多言。”老方丈闭眼,“阿弥陀佛。” 叶敛收起笑容,手指拨动棋子,声音平静,“方丈果真通透。” 叶敛向山下望去,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底。 相比前朝的长安洛阳,汴梁位置靠南,却依旧抵挡不住凌冽的北风。 后山的树叶皆落,唯有一处,梅花开放,给光秃秃的青山寺增添了活力。 梅花之间,人影闪动。 此处正是论道会所在的地方。 他们所在的凉亭距梅林不远,隐隐能听到只言片语。 得益于叶敛日复一日的“锻体”,这副身体的听力和目力较常人要强上许多。 普通人可能听不清,叶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叶敛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钟相果然深得他心。 青山寺之会,名义上是论道会,各家各派,尽抒己见,以求上位者赏识。 实则圣上早已洞若观火,端看哪家更合圣意。 想到近来风靡汴梁的理学,以及倍受推崇的“存天理,灭人欲”,老方丈心中摇摇头。 当学说掺杂太多政治立场后,就很难保持纯粹了。 崔翰无论想不想和高门站在一起,当理学和皇权冲突的时候,被舍弃是必然的。 谁让当今圣上的性子不同寻常。 “时运不济。”老方丈对着圣驾远去的背影,不禁感叹。 不知是为崔翰的理学,还是为佛学。 小沙弥摸摸光溜溜的脑袋,很是疑惑,听不懂方丈在说什么。 老方丈和蔼地笑了笑,没有解答这个复杂的问题。 叶敛只是微服来了青山寺,低调而来,低调而去。 知道此行的不过二三人。 但身处汴梁风波中心的钟离微却是万众瞩目,坦然赴会。 钟离微是正统儒家出身,经科举入仕的文人。 中庸端正,光风霁月。 堪称当代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虽说钟离微在当今继位,被提拔成首辅后,屡受攻歼,使得一小部分追随者“粉转黑”,但大都还是相信钟相的人品。 甚至因为钟相“千夫所指”,更加佩服于他。 摊丁入亩一事,远见之人皆知利国利民。 敢来这里论道的众人看得分明。 文人相轻,对钟离微却难得产生敬佩之意。 但这些敬佩不足以让他们闭嘴,相反他们早对钟相心有不满。 钟离微政务繁忙,抽空前来已经是难得,到时各家已经入座。 众人含蓄颔首,以示问候。 钟离微一一回应,暗中扫过场内众人,没发现圣上的面容,内心闪过疑惑。 圣上请来的人,竟没有前来。 钟离微心怀疑惑,随意选了一处坐下。 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众人的焦点。 崔翰眼中闪过异样。 自数年前他辞官南下,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故人。 崔翰和钟离微的年岁相仿,经历也相似。 同为年少成才,免不了被人比较。 “既生瑜,何生亮。” 数年前,崔翰经常听到这样的感叹。 年轻气盛时,崔翰时常气闷于这句话。 时过境迁,年过不惑,崔翰已经能够接受现实。 他确实不如钟离微纯粹。 崔翰的眼睛闪了闪。 “崔先生,知行书院闻名江南,学生早想拜访。” 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学子形容激动。 崔翰彬彬有礼,谦逊道,“当不得如此盛名。” 送走几位年轻儒生,崔翰端起案上茶盏,心情恢复了平静。 该说不愧是钟离微吗? 崔翰本以为自己能够心无波澜,却是高估了自己。 不过…… 崔翰打量着杯中被惊动的茶叶。 钟离微平步青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钟相。 他也不差,桃李满天下,不是吗? 崔翰捏紧茶盏,又忽然放下。 钟离微身边只跟了一位“弟子”。 可以说很低调,甚至于“寒酸”。 钟离微的地位已经足够“开宗立派”,和他齐名的几位当世大儒,身后都跟着徒子徒孙。 唯有钟离微“凄凄惨惨”。 但他的身份注定无法低调。 崔翰过后,众人的眼神落到他身上。 “草民抛砖引玉,钟相可否赐教。”崔翰的态度很是谦逊。 崔翰和钟离微的往事,在场众人少有不闻。 众人对视一眼,闪过一丝趣味。 终于进入正题了。 现在讨论的话题是“人性善恶”。 崔翰代表的理学,观点是人性本恶,因此要“存天理,灭人欲”,将三纲五常提升到天理的高度。 这个观点钟离微不能苟同。 尤其所谓的“灭人欲”。 何为“人欲”,人的本性是追求更富裕的生活。 百姓想要吃饱穿暖,吃好穿好,为子孙后代积累财富,这很正常。 “灭人欲”,是愚民的手段,让百姓甘于贫苦,削减不满之心。 同时培养出一批“伪君子”。 朝中数万官员,当初选择迈入仕途,寒窗苦读数十载,愿意历经科举乡试、会试和殿试等大关,很难是抱着纯粹的为民做主的心思。 天下没有如此多的“圣人”。 光宗耀祖,出人头地,青史留名…… 无不是人欲。 既是如此,又何必羞谈人欲。 人欲利用的好,同样是利器。 张口闭口“灭人欲”,并不能培养圣人。 因此无论是“人性善”,抑或“人性恶”,钟离微都不同意。 钟离微的态度更为理性。 在他看来,人性复杂,无所谓善恶。 人刚出生时,没有思想,是白纸一张。 是善是恶,全看后天的培养和个人的选择。 就如同功名利禄。 本身并没有错,功名利禄而寒窗苦读更没有错。 往远了说有“千金买骨”招徕人才的典故。 往近来看,大周先祖建朝之初,提高官员俸禄和待遇。 只要不过分,不贪婪,功名利禄可以是正当的激励。 科举激励天下百姓向学,使人才为朝廷所用,岂非好事。 光秃秃地说“一心为民”,着实虚伪了些。 扩大到百姓身上是同样的道理。 当人连基本的生活都顾不住的时候,道德的底线就很难约束。 数月前,黄河水患,百姓衣食无着,谈何教化。 仓禀实而知礼节。 他们一群文人在这里空谈人性,有什么用处。 说实话,钟离微对崔翰的理学有些失望。 但钟离微为人审慎,话自然不能说得那么直白。 一旁的“弟子”就没有这般好脾性。 “小子有问,想要请教崔先生。” 崔翰似是疑惑,“这是钟相新收的弟子?” 钟离微停了一瞬,而后点点头。 众人不禁上下打量这位有些“冒失”的年轻人。 钟相少收弟子,算来算去也就先前的李瓯一人,后来还因为儿女的婚事,形同陌路。 这年轻人有何可取之处? 这是众人的想法。 这位“弟子”正是女扮男装的钟离熙。 她早就对崔翰的大名好奇。 理学看似无关女子,实则不声不响地将女子的地位降到最低。 何为理学的“天理”,男尊女卑,父尊子卑,君尊臣卑。 女子成了最底层的存在,最大的作用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正因如此,她成为女官,赈济灾民,干了男子该干的事,便成了“大逆不道”。 即便她做的不比男子差。 男女之别就能盖过所有功劳。 钟离熙的心中早就憋了一团火。 不吐不快。 “弟子有惑请问崔先生,何为人欲,何为天理?” “所谓三妻四妾是否为人欲?” “天理和人欲又如何区分?” 钟离熙目光灼灼。 第65章 伪君子 面对小辈的诘问,崔翰丝毫不慌。 “小兄弟的问题问得好,在草民看来天理与人欲并非绝对。” 崔翰转身,面向论道会的众人。 “何为‘人欲’,小兄弟可能理解为人的欲望,如此便是误入歧途。” 崔翰似是遗憾。 “天冷需要穿衣,肚子饿需要吃饭,都是人的欲望,”崔翰道,“合理的‘人欲’就是天理,唯有过分的‘人欲’要灭。” “吃饱穿暖是天理,但日日珍馐,非锦绣不穿,便是沉溺人欲了。” “至于三妻四妾是天理还是人欲,是类似的道理。” “妻妾开枝散叶,繁衍生息,人伦所在,自然是天理。” “若是贪图美色,淫乐不止,便是人欲。” 崔翰沉着应对,“小兄弟可还有问题?” 钟离熙脸上露出嘲讽。 好一副“伪君子”的嘴脸,无论如何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多谢先生赐教,弟子愚钝还有困惑。” “先生所谓合理如何判定?” “弟子若没有看错,先生身上穿的便是锦州的青波缎,又当如何来讲。” “所谓人欲怕不是因人而异。” 崔翰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钟离熙却没有放松警惕,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崔翰能言善辩,不可能轻易认输。 “小兄弟好眼力,衣料确为青波锻,”崔翰甩了甩袖子,很快恢复镇定,“价格不菲。” “今日论道会,诸子大儒齐聚一堂,草民着锦衣以示庄重。” “例如年节,朝堂等时间地点不同,自然要正衣冠,恭敬有礼。况何为人欲,非锦绣不穿当为人欲,何必如此苛责?” 论道会其余人等含蓄点头。 文人重规矩和脸面,真要蓬头垢面,身着破布烂衫,着实是挑战他们的底线。 寻常百姓还要有几件体面衣服备着,何况他们。 崔翰心中划过得意,却是面上不显,“小兄弟可还有问题?” 钟离熙坦诚地点头,“自然是有问题。” “先生所说合理的人欲为天理,弟子认为,合理一词太过含糊。” 钟离熙端起桌上茶盏,“如先生所说,农夫艳阳之下劳作,口渴喝水是天理。” 忽然,钟离熙将茶水泼到地上。 茶水四溅,在崔翰衣角留下些许水痕。 “嘶……” 围观的年轻学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钟相难不成要和崔翰彻底撕破脸? “我等着裘衣,拥手炉,畅谈天理,茶香四溢,却顾不得饮上一口,待茶水冰凉,弃之如敝屣。” 钟离熙指着地上的茶叶残渣,“既是如此,茶叶堪为人欲所生。” “先生衣锦缎,言非常之理,殊知百姓一年收获,不足先生一尺青波缎。” “如此说合理,怕是……”钟离熙摇摇头,“难以让人信服。” 这差不多是在直接嘲讽崔翰虚伪了。 众人不免看向崔翰,看他如何应对。 崔翰顶着众人的期待,缓缓开口。 “小兄弟此言有理,”崔翰微微弯腰,“但此岂不是恰好证明‘存天理,灭人欲’的迫切,草民粗识文墨,不免犯错,因此要时时反省。”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无人是天生的圣人,草民唯愿铭记于心,时刻警醒自我。”崔翰眸子一闪。 他还是第一次被逼到如此地步。 偏偏这人还是钟离微的弟子,崔翰指甲埋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钟离熙笑了,崔翰真当是能言善辩。 “先生既是提出理学,却无法以身作则,又岂敢拿如此高标准要求世人?” “就不怕教坏学生引入歧途,养出一群如先生一般,只会言之凿凿的伪君子。” 钟离熙目光灼灼,上前逼近一步。 一张嘴张口便能判定他人好恶,这便是天理不成。 钟离熙的嘲讽还没有结束。 “理学含含糊糊地提倡天理,合理的人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先生弃之如敝屣的茶水,是百姓求之不得的人欲。” “先生以衣麻布、吃粗食为天理,却不知天下多少百姓衣食无着,岂非没有天理。” “如此理学如何能够教化百姓,不妨先教一教百姓如何有天理。” 最后的“天理”二字,钟离熙刻意加重。 崔翰出身官宦家庭,不说富贵,总归是衣食无忧,如何得知肚子饿的滋味。 抑或者说,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众人,都没有体会过无衣无食。 按崔翰所说,众人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财散尽。 否则谈何“存天理,灭人欲”。 就只是不过分要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切顺其自然吗? “从古至今千年的圣贤,皆为百姓生活奔波,先生轻飘飘一句话,就成了功利之心不成。”钟离熙掷地有声。 父亲试行摊丁入亩,千夫所指,可不是因为没有“顺其自然”。 若是“顺其自然”,高门将所有的土地兼并,压榨天下百姓。 百姓终年苦干,得利微薄,勉强供养老小,还要时刻被洗脑,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肉食者,还要一边享用着压榨而来的资源,一边装模做样。 何等扭曲! 崔翰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以高足的意思是君子不需要克制自我的欲望不成?”崔翰看向钟离微。 这是柿子捡软的捏。 钟离熙勾唇,抢先父亲一步,“小子就在此处,崔先生何必问钟相。” “小子不才,认为克制自我欲望要管好的是自己,而非要求他人。” 说白了,个人有各自的想法。 崔翰有何资格要求他人。 钟离熙可不相信,所谓三妻四妾只是为了开枝散叶,繁衍生息。 不然怎么有“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之说。 拿“存天理,灭人欲”给社会的道德起一个高调。 常人无法达到,就只能装。 最后受伤的便是没有话语权的底层。 譬如平民百姓,又比如女子。 君不见,三纲五常中,行使的最好的就是夫为妻纲。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贞节牌坊”、“女则女戒”等等,都成了杀威棒,狠狠地将女子压在重重大山之下。 明明最初,女子和离再嫁本是常事。 寡居或再嫁都是个人的选择。 不过是“高调”太高,拿女子为家族增添名声罢了。 汴梁甚嚣尘上的“牝鸡司晨”不就正合理学的“歪风”。 高门动不得圣上和钟相,便拿女子开刀。 女子不安于室,参与政治,与男子争夺话语权,简直大逆不道。 借女子名声攻歼一族门风,此例一开,谈何以后? 各家以后怕不是都不敢让女眷出门。 要是叶敛得知钟离熙的想法,一定会煞有其事地点头。 按照未来历史发展的脉络,女子“缠足”,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眼见钟相唯一的“弟子”将崔翰辩得哑口无言,众人异彩连连。 终于东道主青山寺的主持站出来,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崔翰心里呕出了血,面上却还要装作受教的谦逊模样。 只是到底不太自然了。 外人暗讪,崔翰怕也是“徒有虚名”。 在场众人岂能没有在心中不赞同崔翰的人,但谁让崔翰站在“仁”的大义上,谁敢反驳。 就是心思不纯粹,喜好美色享受,功名利禄,也只能表示受教。 否则他们便成了小人。 这是为何各家各派没能反驳的原因。 现在钟相高足大胆发言,另辟蹊径,他们也就不必顾及。 尤其是崔翰的理学,在江南虽然倍受推崇,却也不是没有对手。 江南三大书院之一的嘉湖书院,便是最大的对手。 不比知行书院学生出身清贵,嘉湖书院更加开放。 不看出身,全凭才华。 大周先祖建朝之初受商人资助,因此特意下旨,恩准商户参加科举。 江南交通便利,对内对外商贸繁荣,商旅如织。 士农工商观念根深蒂固。 大商户自是想要改换门庭,如此商户出身的学子不绝如缕。 开放包容的嘉湖书院便成了最好的选择,更因此形成了嘉湖学派。 嘉湖学派和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免受其影响,偏向于实用主义。 又比如要求重视工商业,提高商人地位等诸多倡议。 只是嘉湖学派形成至今不过数年,比不得理学根基深厚。 虽说近些年发展势头正猛,但到底是弱势。 若说理学最针对的是谁,除了钟离微,便是嘉湖学派。 毕竟商户逐利,想要赚钱,就不能“灭人欲”。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嘉湖学派对钟相的印象分节节攀升,散会后都依依不舍。 崔翰乘兴而来,败兴而回。 或许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今日圣上没来。 没有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马车上,崔翰终于摘下温和恭良的面具,眼中冒出火花。 汴梁的风向还没变,他不一定会输。 崔翰攥紧拳头。 若是叶敛看到这副变脸的场景,一定会发现其中的异常。 崔翰温和恭良的面具不就是学的钟相。 可惜真品在前,赝品破绽百出。 唯有此刻怒气冲冠的时候,才显出鲜活气。 可惜,崔翰的算盘没能打响。 宫中两道圣旨,给本就喧闹的汴梁扔下大炸弹。 第66章 情种 两道圣旨。 一道封后圣旨,一道封侯圣旨。 皆和钟家有关。 圣旨瞬间压过流言,再次将钟家送上了风口浪尖。 风向却和先前截然不同。 圣上冷不丁的立后了! 立的还是钟相千金! 圣上还封了钟相为承恩侯! 首辅加爵位,何等荣宠。 圣上就不怕养大了钟离微的胃口? 这可是后位! 元后。 要是诞下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未来储君。 朝臣恨不得按住圣上的肩膀晃一晃,将圣上给晃醒。 这下谁还敢怀疑圣上对钟相的信重。 他们都要怀疑钟相莫不是学了什么邪术才让圣上这么维护。 两道圣旨狠狠地击碎了流言。 街头巷尾的酸儒八婆,还有豪门世家都闭紧了嘴巴。 什么不安于室,不守妇道,莫不是在怀疑圣上的眼光。 圣上这是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对理学的不屑。 皇后,一国之母,是全天下女子的标杆。 就连高门都不由得怀疑人生。 圣上继位至今,迟迟不开选秀,莫不是因为看不上自家贤惠淑良的贵女。 否则怎么就选了“离经叛道”的钟离熙。 这口味…… 太奇特了。 是不是政治联姻? 这个想法一提出来就被喷了。 圣上要想抬举钟家,给钟离熙赐婚赏赐,实在不行封个县主郡主,方法多得很。 何必直接就下旨立后了。 要是为平息流言,圣上这牺牲也太大了。 皇后立下,可不是轻易能废的。 梁太后就是先例。 先帝再不喜欢,都没能奈何。 朝中选秀的事提了多少次,圣上照例不肯松口。 莱国公府的嫡女在宫中留了两年,圣上都没给名分。 足可见圣上对后宫把控之严。 大臣们简直要呕死。 他们抢破头想将自家贵女送到宫里,最后被钟离微捡了大漏。 原来圣上竟喜欢这种类型的。 想想圣上的性子,确实是与众不同。 说不准就是钟相千金不走寻常路引起了圣上的兴趣。 再想想圣上颁下圣旨的时间。 大臣们有了一个吐血的念头—— 圣上怕不是因为流言才关注到钟相千金,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们帮了倒忙,给钟相做了嫁衣! 别看莱国公府常被嘲靠裙带关系,“吃软饭”。 实际上,朝堂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羡慕。 能躺赢,谁想累死累活。 戎狄不老实,武将还能靠战功获得爵位。 文臣就更难了,三朝元老致仕,朝廷也就加封个“太师”、“太傅”之类的虚衔,赏赐点金银财宝就没了。 爵位压根就摸不到边。 子孙稍微不争气点,没考中进士,人脉一断,不要五十年家族就没落了。 没落了想要东山再起,又要几代人的努力。 哪里比得上勋贵。 祖上只要有爵位,时时刻刻能在圣上身边刷脸,后辈有一个出息的,说起来就起来了。 文臣看不惯勋贵出纨绔子弟,未尝没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当今圣上年少继位,后宫空无一人。 第一批选秀进宫的那就是老人,和圣上的感情非同一般。 自家贵女万一要是有大造化,起码保得家族三代无忧。 谁能不眼红。 若没人吃到桃子就算了,偏偏有人吃到了最大最甜的。 而且人家根本就没想吃。 你们非要送人家嘴边,让人不得不吃。 圣上确实大方,爵位说给就给。 偏偏和他们没半点关系。 无论豪门世家,还是清贵大臣,都没心思讨论什么“为妇之道”了。 再贤淑端庄,圣上不喜欢顶什么用。 不如看看自家贵女的性子还能不能救。 皇后立完,不还有四妃之位。 好歹不是两眼一抹黑,知道了圣上的喜好。 汴梁的流言没了高门世家的裹挟,稍加引导,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皇帝要立的皇后,哪能不好。 “我就说好竹不出歹笋,钟大人可是首辅,他闺女能不好。” “烂心肠的,人家姑娘奉太后和圣上的旨意去灾区,被他们都说成什么了。” “还有劳什子不安于室,就是那些酸儒讲究。” “照他们说,咱们这些出来干活的,都该被休不成。” 汴梁的大媳妇小姑娘终于敢抬头反驳。 民间男女大防本就更加宽松,乡间地头干力气活,还要分开男女不成。 寻常人家挣生活,单靠男子怎么能成,谁媳妇不是忙里忙外。 尤其是健妇,干的活不比男子少,在家中地位颇高。 先前流言飞起,成了刻薄婆婆的杀威棒,恨不得将媳妇压得死死的。 出言反驳就是不守妇道。 她们哪里敢说话,有姑娘的不敢放出门,生怕坏了名声。 现在圣上都娶钟家千金做皇后。 这说明什么? 皇家都喜欢能干的媳妇,都没有那么严的男女大防。 汴梁水井旁又聚了一群小媳妇,七嘴八舌地说着。 女子一生不易,谁愿意身上多戴枷锁。 福寿殿,茶香袅袅。 大周最尊贵的母子相对而坐。 梁太后完全不能从圣上悠然的脸上探出丝毫情绪。 圣上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明明还不到弱冠之年,却已经能将朝堂上的大臣们牵着鼻子走,不落下风。 或许有人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 否则怎么解释圣上没接受过储君教育,仓促登基后,无师自通地理顺了朝堂。 钟相背后站着的是圣上,人尽皆知。 早在高门不敢和圣上正面争锋,只敢借力打力时,或许他们都没意识到对圣上的敬畏。 抑或意识到了,却在自欺欺人。 就连身处后宫的太后都看出,现在的圣上已经占尽上风。 先帝在位“憋屈”了十几年都没能办成的事,圣上办成了。 圣上继位后的“随手之举”,短短时间便展露峥嵘。 宰相府、禁军、科院,以及深不可测的暗卫,都是圣上的利刃。 朝堂要紧的政权军权圣上都攥到了手里,提拔起来一批亲信之臣。 外拒戎狄,内抚百姓。 端得是功绩民心所向,实权在握。 摊丁入亩,损得是所有官员的利益。 然而大半官员都只敢明哲保身,最多给流言添油加醋两句。 高门压着钟相攻击,未尝不是临终挣扎。 说句不好听的,钟相没了,圣上还能推出来李相、王相。 只不过拖延时间罢了。 这要放到先帝时,谏官的唾沫都能将太清殿淹了。 结果很显然,高门出了个昏招。 挑拨离间没起作用不说,反而让钟相更上一层楼。 汴梁的流言汹涌澎湃,圣上却放任自流。 梁太后没怀疑过圣上会是最后的赢家,只是暗中感叹过“圣心难测”。 任谁看圣上都像是在拿钟相“祭天”。 待时机成熟,圣上顺应“民意”将钟离微贬斥。 既能让高门解气,又能把自己人放到首辅的位置上。 一箭双雕。 梁太后只当圣上终究是对钟离微起了芥蒂。 钟相再好,也是先帝留下的辅臣。 圣上翅膀硬了,想换一个听话的首辅也正常。 谁料两道圣旨砸下来。 梁太后是彻底看不懂了。 相府千金怎么就成皇后了呢? 圣上就如此看重钟离微不成,还是另有所图。 梁太后不禁阴谋论。 临近年关,正值朝堂忙碌的时候,叶敛来福寿殿自然不止是为了喝茶。 立后一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全看上不上心。 如果不上心,立后一事扔给礼部,叶敛只要露个面就成。 就像先帝的丧礼,一切遵照旧例。 一样挑不出错。 但在皇室,挑不出错就已经显示出上面的态度。 加恩以示荣宠,一切都照旧例就说明了无感。 大周建朝至今,只有过册封皇后,没有迎娶皇后的先例。 是隆重点,还是简单点,都能被心眼子多的大臣瞧出无数门道。 叶敛要用钟离熙,自然不能慢待。 他于是便想到了太后。 “圣上要哀家给钟家小姐脸面?”梁太后一脸狐疑。 她莫不是会错了意。 叶敛无奈点头,“钟相肱骨之臣,朕也不想寒了他的心。” 梁太后满头黑线。 圣上这是偏心偏到了嘎吱窝。 这可不是寻常嫔妃,这可是皇后。 就是没有立后大典,朝臣都恨不得将自家贵女塞到宫里。 往近了看,她侄孙女还没名没分的留在宫里呢。 又是立后,又是封侯的,就这还担心钟相“寒心”? 要不是年龄辈分对不上,大周先祖也没“异癖”,梁太后都怀疑到底是看中钟相千金,还是看中钟相了。 简直离谱! 叶家难不成还出了个情种。 不得不说,这就是叶敛与太后的代沟。 叶敛请求太后出面盯着礼部立后事宜,顺便在年底宫宴的时候表现得亲热点,表明皇家对未来皇后的看重满意。 为了的是提高钟离熙的威望。 威望高的皇后,行事无疑更加痛快。 简单来说,给得意干将提供良好的工作环境,提高工作效率。 梁太后收拾好崩坏的心情,缓声道,“圣上既是要立后,宫中是不是也该进点人?” 皇后都立了,其余嫔妃也该配上。 开枝散叶,圣上也到了有皇子公主的时候。 “宫中有皇后就行,朕不喜欢人多。” 第67章 混乱 叶敛一句话把太后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梁太后不敢确定圣上是真觉得宫中有皇后就够了,还是没看上其他贵女。 尤其是梁施芊。 梁太后很愁。 按照常理,梁施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性格也好,圣上就是不喜欢,也不至于排斥,看在莱国公府的面子上,也就纳进宫了。 反正占便宜的总归是圣上。 但当今圣上偏偏与众不同。 朝臣一提起选秀,圣上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就哭穷。 活像皇宫里养不起几个嫔妃一样。 现在好不容易要立后,还是一副老样子。 如此什么时候能诞下皇子。 梁太后很想劝一劝,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她不是圣上生母,最忌交浅言深。 好在圣上大婚后,她手中的金印就能彻底还回去。 圣上的事就让那些朝臣们头痛去吧。 她这个老太婆不想管了。 叶敛察觉梁太后的欲言又止,将茶盏放下。 “母后想必耳闻,大周风雨飘摇,朕实在无心后宫。“ 摊丁入亩还只是试行,待来年正式推行有的掰扯。 整顿吏治,裁撤冗官,打击地方豪强,澄清政治更是迫在眉睫。 汴梁的朝堂为他所掌,地方还是鞭长莫及。 就是戎狄不搞事,未来叶敛也绝对清闲不了。 先帝是躲懒了,“父债子偿”。 叶敛要是再躲,大周就没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梁太后彻底没话说了。 两人碰上的是一个不靠谱的皇帝。 坑妻又坑子。 也算是同病相怜。 “南诏上贡的几只狮子猫到殿中省了,品相极佳,母后若是无事可以养一只。” 别催他生孩子了。 梁太后笑了笑,“母后多大年纪,养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不过,南诏倒真是有眼色。 之前上贡都拖拖拉拉的,现在是动作快。 这倒是显出圣上的厉害。 “既是圣上都夸品相好,哀家就去挑一只,劳圣上挂怀。”梁太后极为给面子,“圣上大婚后,哀家也算彻底放心了。” 叶敛含笑,“日后还要母后操劳。” 太后也是个高端人才,可不能现在就退休。 梁太后只当圣上在客气,没放在心上。 虽说圣上和先帝的关系淡漠,但她的辈分在。 圣上承先帝一脉继位,太后身为嫡母,天然就有压制的意思。 出现在朝堂上容易让人误会。 圣上继位将近两年,待她们这群先帝的旧人不薄。 梁太后对现今的生活很满意,自然要知恩图报。 从太后处出来,叶敛让成德去猫狗坊给太后选只猫,自己转身回了太清殿。 殊不知太清殿正是混乱的时候。 子夜自发现成德等人有意将自己和那只“傻鸟”隔开后,和太清殿宫女太监杠上了。 越不让它碰白羽,子夜越想挑战自我。 这不趁着成德不在,喂食的宫女去换水,子夜灵活地溜达到侧殿。 “不就是只白毛鸟。”子夜心中很是不屑。 就这破鸟能比得上它。 它可是星际的超级人工智能。 那群没见识的宫女,居然搞喜新厌旧的把戏。 子夜舔了舔身上的毛,在地上翻了个滚,决定吓唬一下她们。 于是太清殿就产生了如此混乱的一幕。 一边是圣上的爱宠,一边是神物白羽,哪个都是惹不起的祖宗。 哪个太清殿的宫女太监都不敢伤到,只能跟着子夜,好声好气地劝。 “这是你最爱吃的小鱼干,奴婢跟您换。” “白羽肉少不好吃,子夜大爷您放下。” “来看这,最喜欢的线团……” 侧殿的变故快将太清殿一半的人吸引过来,各出奇招,拯救白羽。 人越多,子夜反而越有劲了。 叼着白羽的翅膀跑上跑下,恨不得所有人看到自己的英姿。 这把负责饲养白羽的宫女吓得面如土色。 白羽神物要是被子夜咬死,子夜有没有事不一定,她死定了。 更糟糕的是,圣上回来了。 整个侧殿跪满了人。 叶敛狠狠瞪了眼侧殿中间还叼着白羽的子夜,“翅膀硬了你。” 亏的他还觉得子夜不至于和一只鸟玩到一起。 真是打脸。 子夜敏锐地察觉到宿主的心塞,认怂地叼着白羽跑到宿主身边。 明明还是那张黑猫脸,叶敛居然读出了心虚和讨好。 叶敛一只手拎起子夜,另一只手捡起茫然无知的白羽塞到笼子里。 “起来吧。” 宫女太监战战兢兢起身。 叶敛将笼子递给最近的宫女,然后拎着子夜离开了侧殿。 于是“生命受到威胁”的白羽被临时转移。 等成德回来,简直惊起一身冷汗。 还好圣上宽宏,子夜也没来及酿成大错,还好还好。 但成德还是狠狠训了底下人一通,“都警醒着点,你们这些贱命可比不上神物。” 圣上要计较,不知连累多少人。 底下的太监宫女讷讷不敢言,一派乖巧。 唯有成德徒弟承望大着胆子上前,“猫和鸟是天敌,师父这也太难办了。” 今日幸运,改日就不一定了。 白羽要留在太清殿,早晚要遭殃。 成德冷笑着一甩浮尘,“你小子又给师父我出什么难题。” 承望讨好一笑,“师父您和圣上近,行行好,给徒弟指条明路。” 成德冷哼,“你小子和那个宫女芦雪什么关系?” “伴圣驾,要紧的不是机灵,是谨慎,别有不该有的心思。”成德敲打一番。 芦雪就是饲养白羽的宫女。 成德可是听说徒弟和人家走的近。 这都请到他这儿了,看来传言不虚。 成德回到正殿复命时,子夜正没精打采地躺在圣上脚边。 这是被教训了。 子夜这大爷,也就圣上能制住。 无数思绪一瞬间闪过,成德低眉顺眼地回禀。 南诏送来的狮子猫着实可人,把梁太后逗得眉开眼笑。 “太后娘娘选了只蓝眼的,爱不释手,让奴婢告诉圣上,太后感念着圣上的孝心。”成德有条不紊地说道。 叶敛点点头,淡淡道,“太后那边你盯着点,别让殿中省慢待。” 这节骨眼,叶敛送猫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省的宫中的势利眼看太后还政心浮气躁。 成德心中一激灵。 宫中等着迎接皇后,不免将太后放到了次位。 他还是要好好敲打一番。 太后不是生母,但也是名正言顺的嫡母。 圣上要给面子,底下人可别会错了意。 “奴婢听说子夜和白羽闹了起来……” 成德见圣上没有处理政务,似是闲聊的提起。 叶敛抬眼,踢了踢子夜,“是它单方面找事。” 有了身体胆子大得很。 “奴婢要不给白羽换个地方?”成德小心提议。 听圣上这口气,子夜得宠的很。 子夜现在已经不在意什么“白羽”了,它只心疼自己的积分。 被踢也不在意。 反正宿主没用力气。 纯纯装死,卖可怜。 叶敛乐了,移开视线,不接招。 “白羽既是钟相带回来的,就送到钟府吧。” 神物这东西,在信的人眼中自然是神秘。 但在叶敛这也就看个稀奇。 这鸟本来就是钟离熙找到的,这也算物归原主了。 圣上的赏赐。 赏赐的对象还是钟相,承恩侯。 成德亲自拎着笼子跑了一趟。 钟府门口,围着一圈人。 看热闹的汴梁百姓七嘴八舌地论着是非公正。 “钟相这是不认宗族了?这闹的多难看。” “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钟家这刚封了皇后,宗族就来人了。” “你们都不知道内幕消息……” 成德让小太监先去打听了一下。 钟家族老本来就在来汴梁的路上。 倒不是消息灵通,而是来“找茬”的。 钟离熙名声有瑕害的是整个钟家女子的品行。 钟家族老端的是正义凌然,要替族里教训不孝子孙。 结果还没到汴梁,圣上封钟离熙为后了。 还赐了钟府爵位。 “找茬”是找不成了,钟家改成盯上爵位了。 “承恩侯的爵位,你难不成要断了不成!”族长红着脸。 “侯爷,一品的侯爷,连族中子弟都不顾念。” “作孽啊……” 过继,必须过继。 多少高门大户都盯着爵位不得,他们钟家祖坟冒青烟才修得的福分。 钟离微没有子孙,他们可都有。 族长和族老心中一片火热,看彼此的眼神隐隐露出敌意。 他们钟家要发达了。 全然忘记了当初来汴梁的目的。 然而钟离微这次没有惯着他们。 钟府连门都没让这群人进,态度非常坚决。 于是不甘心放弃爵位的钟家族人便守着钟家大门不离开。 这是要借汴梁百姓的力逼钟相露面。 成德“啧啧”两声,对钟家这行径表示不屑。 他跟在圣上身边,知道不少内幕消息。 钟家族人一边害人,一边还想着人家的爵位。 真是脸够大。 还好圣上英明,早有准备。 成德对小太监耳语两句,“给杂家把那套赤红色衣服拿过来,多带点人。” 亏的他想低调行事。 成德逗了逗笼中的白羽。 圣上连白羽都给了未来皇后,钟家族人还在这蹦跶。 让汴梁百姓评理,评什么理。 想要拿宗族压人,也要看看压得是谁。 跟皇家比权势,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 第68章 命格 钟家族人无权无势,何以敢和堂堂相府,如今的侯府对上。 朝中大人们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让钟家的族人有口难言。 哪家族人不是要和族中的出息子弟打好关系,怎么钟家就不怕。 说到底是看钟离微的脾气好。 而爵位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相府门口的闹剧还在继续,成德露出不屑的笑容。 他一个阉人都知道要脸,钟家族人不知是积了多大的福分,才能出了钟相这一颗好笋,偏偏要把人家逼走。 如此就不要怪圣上护短了。 钟家族人在相府门口表演的口干舌燥,引来了不少汴梁百姓。 但更关键的当事人,却是依旧闭门不出。 “族长,怎么办?” 一年轻后生凑到老者身边。 老者阴翳的眼中露出精光,“给我继续。” 钟离微身为首辅大臣,却没有提拔过族中子弟,就连族地的官员都知道钟相和族人关系浅薄,没有多少优待。 族中早就对钟离微不满。 不然也不可能和苏家勾结在一起。 “钟离微想顺顺利利地将女儿送进宫当皇后,可不是容易的事。”族长阴恻恻地捏紧手杖。 钟家族人眼睛一亮,有族长在,钟离微就是不想妥协,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皇家岂能要一个不认宗族的皇后。 “一会儿进去给我机灵点,别惹急了他。”族长盯着钟家大门,“该说软话就说。” 将这么一个出息的后生弄得和族里离了心,族长早就后悔。 尤其是爵位后,这种悔意达到了顶峰。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钟离微不想和族中有牵扯,他们也只能使出非常手段。 “族长您放心,我们保准老老实实,让叔叔和堂妹舒了心中的怨气。”年轻的后生搓搓手。 想想族中要有个爵位,众人心中都是火热。 他们丝毫没觉得有问题,当年钟离微夫人那事都过去多少年了。 他们这次又没生出事端。 “气性也是大……” 不就是一个女人,记了族里这么多年。 连爵位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族中商量。 一位族老小声抱怨,直到感受到族长严厉地目光射向自己才讪讪闭上嘴。 相府内,钟离微和钟离熙两个主人,听着门外的吵闹声,淡定地喝着茶水。 “父亲还要晾着他们。”谈到门外的钟家族人,钟离熙不禁露出一丝厌烦。 钟家仗着父亲的官位,在族地摆出豪横的模样。 若非父亲警醒,杀鸡儆猴吓住了这些人,父亲的清名早就被毁于一旦。 钟家说是没沾到钟离微的福气,实际上沾到的可不少。 就凭钟离微的官位,县令小吏等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敢将苛捐杂税等小手段使给他们。 钟家近些年隐性受到好处从族中田地的数目就能看出。 如此还不满足。 怕是父亲将全副家产相赠,族中都觉得不够。 要怪父亲没将族中的子弟送到高位。 也不看族人配不配。 习惯了圣上干脆利落的手段,钟离熙也不想和族里纠缠了。 钟离微皱眉,“你的心乱了。” 他虽然不在意宗族,但女儿却不能表现得如此明显。 皇后之位不是好坐的。 钟离微要将女儿完美的从族中脱离,不能沾有丝毫污点。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人心怜悯弱者。 只有族中咄咄逼人,才显得他们可怜。 届时无论是脱族,还是划清界限,都是“迫不得已”。 钟离微将自己的谋算全盘托出,“后宫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妻子早逝,家中没有乱七八糟的事。 女儿聪慧,对这些阴私只有耳闻。 钟离微本想着女儿嫁到简单的人家,日后也没必要学这些委屈自己。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钟离微能从寒门子弟成长到现在的首辅,见识到的官场阴私更多,非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可。 他不用,不意味着不懂。 钟离熙若有所思,这还是父亲第一次教她“手段”。 无论是抚孤院,还是黄河水患。 钟离熙用的都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这是因为背后有强力的支持。 灾民安置点她能够快速掌控,说踢人就踢人,未尝不是父亲给她的底气。 可皇宫又是新的“战场”,危险程度不亚于官场。 更重要的是,钟离微都无法插手圣上的后宫。 待宫中有了其他妃嫔…… 圣上的看重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身为男子,钟离微更加清楚男子的劣根性。 女儿身为皇后,端庄大气没有错,但绝不能小看这些“手段”。 唯一使得钟离微勉强安心的就是那道圣旨。 听着门外的声音渐弱,钟离站起身。 刚刚暴露了人心的阴暗面,他也有点不自在。 “去看看门口怎么回事?” 钟离微的话音刚落,门房急匆匆地赶来。 “老爷宫中来人了!” 成德换了身赤红色的袍子,暗纹金丝,端的是华贵逼人。身后跟着四五位小太监, 钟府大门敞开,远远地围着人。 “钟相,圣上挂念大人,让杂家将这白羽送给大人。” 成德笑眯眯地上前,揭开明黄色的锦缎。 笼中赫然是一只纯白的鸟,没有一丝杂色。 人群中涌出一阵惊呼声。 白羽送到汴梁时,百姓还凑过热闹,岂能认不出来。 宫中的伙食显然不错。 短短数月,白羽养的油光水滑。 圣上是何等看重钟府,连此等神物都要赏赐给钟离微。 “此神物本就是钟相交由圣上,现在都是一家人,这白羽就赠与大人。” “希望神物庇佑大人家宅安宁。” 成德满脸诚恳。 这话在针对谁,几乎到了指名道姓的地步。 人群中一阵哄笑,似是看好戏一样盯着闹事的族人。 钟家族人办的这事太绝了。 把堂堂首辅堵着不敢出门,能让宫中的圣上都知道钟相的家族不宁,也算是能耐人了。 钟家族人不由得红着脸退后一步。 然而人老成精的族老和族长却没有善罢甘休。 几位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上前。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族长临机应变改成了苦肉计,“都是亲兄弟话怎么就不能好好说。” “老头子们就是担心膝下空虚,日后连个香火祭祀都没人。” 族人们七嘴八舌地上前,似乎要让成德等人评理。 谈到香火传承,围观的百姓都不禁动摇了。 钟相膝下只有一女,现在还成了皇后,从族中过继个孩子确实没错。 成德笑呵呵的端着浮尘,听着族长的诉苦。 冷眼瞧着围观的百姓当墙头草。 钟离微虽然不知道这白羽的来龙去脉,但明白圣上这是在给他撑腰。 心中如同将要沸腾的热水,掀起密密麻麻的气泡。 “族长不必再劝,既是没有儿女缘分,便不强求。” “再害的孩子与亲生父母骨肉相离,就是君实的错了。” 若不是所图甚大,谁愿意将亲生骨肉记到旁人名下。 钟离微这话说得豁达大气。 就是不赞同的百姓都觉得钟相有理。 无故夺人子嗣就不伤天和。 族长攥住手杖,“族中有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成?” “既是孤儿,对方一脉就不需传承。”钟离微皱眉,似是不忍。 见族长还想说话,钟离微干脆断了族中立嗣子的想法。 “青山寺的方丈有言,我生辰八字儿女缘分薄,膝下一女长成已经是上天垂怜。”钟离微垂眸,“立嗣子和生辰有碍。” 成德虽惊讶钟相对子嗣的态度,但他对人不对事。 “钟尚宫命格金贵,撑得住大人的生辰。”成德朗声道,把皇后摘了出来。 可不是金贵,未来的皇后。 生辰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汴梁百姓对于这个“大瓜”吃得很痛快。 “还真说不准,有克父母的命格,这克子嗣就不成。” “显贵是显贵,这子嗣一事难说。” “都是命,好在钟相闺女命格显贵能压过去。” “皇后的命,这命格孤儿能比,别再害了孩子。” 钟离微可是做到了首辅的位置,能压过他的命格,少之又少。 汴梁百姓对这个理由接受良好。 正好解释了相府为何多年冷冷清清,钟离微连个继室都不娶。 相比钟离微用情至深的传言,这话可信度显然更高。 族长不信什么命,他觉得命格一事都是钟离微捏造的。 但钟离微连这话都说出口,他们再逼着立嗣子,心思就太明显了。 族长还想要岌岌可危的脸面。 实在是进退两难。 “不如先过继个孩子试试,我家小六子从小就皮……”说不定就赌赢了。 一位族老禁不住诱惑提议,他家枝繁叶茂,不差一个孩子。 这可是爵位,要不是钟离微这命格,过继一事可不轮不到他家。 这话还没说完,族老就被族长的眼神吓到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族长心中骂人。 这句话算是将族人的打算卖了个干干净净。 “我看这不是担心钟相的子嗣,是看上人家的家业了。”人群中响声道。 成德眼中泛出笑意。 “族长放心,凭钟相的功绩,进太庙有余,您老人家就不必担心香火了。” 第69章 换命 “配享太庙!” “圣上这也太大方了。” “刘大你一个厨子就别酸了,人家钟相能是一般人。” 当年中探花时未及加冠,现如今朝中第一人,闺女日后还是皇后。 指不定下一代皇帝身上都要有钟相的血脉。 配享太庙听着玄乎,也不是不可能。 钟离微在汴梁的官声极好。 钟家是少有的家庭简单,族人都被留在族地。 平日从不干欺男霸女的事,就是府中家丁婢女都守规矩的很。 生活在国都,普通百姓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汴梁一块瓦片砸下来,十个有八个跟权贵沾点边,小商小贩都机灵的很,不敢惹上人,无论谁都笑脸相迎。 高门大户奴婢仗势欺人、强买强卖是常有的事。 只要不太过分,商贩都把苦水自己咽了。 有这些人做对比,守规矩的钟家人可不就成了“神仙顾客”。 所以说钟家族人想借百姓之力压人的效果就不好。 有成德安排的人呼应,加上自己的“猪队友”,甚至可以说起了相反的效果。 “钟相为人恭谨,这族人怎么就成了这模样?” 什么模样,贪财粗鄙,狂妄自大,不知礼节。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汴梁的百姓摇摇头。 大概明白了钟相为何不待见这种族人。 还没攀上相府就摆出高人一等的模样,还是离汴梁远点吧。 汴梁可不缺纨绔子弟。 “配享太庙好,真好。”族长的脸僵硬了一下,立刻恢复了慈善的模样,“祖上有光,光宗耀祖。” 但话音一转,“子嗣传承终究是人伦之本,君实还是多考虑一番。” “命格一事,总有能解决的时候。” 族老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办了蠢事,讪讪退后。 其余族人感受着身上戏谑地目光,也不敢自作主张,只是跟着族长附和。 这是还不愿意放弃。 “不必费心,我平日政务繁忙,无闲暇教养子孙,届时再移了性情,是祸非福,族长不必劝我。” 钟离微几乎是脱口而出,心意已决。 族长默然无语,像是败下阵来。 “那爵位怎么办,白白浪费了?” 族长想着人多势众,带着一众族老族人来汴梁,现在自食恶果。 总有憋不住的族人跳出来。 他们才不在意钟离微有没有子嗣,他们看中的是爵位。 族长闭了闭眼,佯装沉痛道,“族中出息的子弟不多,君实你也要为族里想想。” 钟离微似是诧异,“承恩侯的爵位一代而消,哪里来的浪费?” 他像是现在才明白过来族人咄咄逼人的原因,嘴角绷直,面色有些阴沉。 “族中还是不要想这些捷径了。” 这真是半分遮羞布都没有了。 族长却顾不上如芒在背的感觉。 “堂堂侯爵,说没有没了?”族长此刻也端不住宗族的威风,“你莫不是在骗我等?” 族长笑都笑不出来了,尖利的声音中带着愤怒。 成德拍拍手,上前一步。 “族长是在质疑朝廷的规矩不是?” 按照常例,承恩侯一代而消没问题。 但正如先前所说,常例之外还有加恩。 除非是新帝极为看不上不喜先帝后族,否则是不会削爵的。 毕竟是名义上嫡母,就是圣上都要敬着。 具体例子参考莱国公府。 新帝为示孝心,甚至会爵位加上一级。 当然这就是不用言之于口的“潜规则”。 名义上,钟离微所说并无错处。 至于实际情况,成德并不想科普。 身为圣上身边的主管太监,成德的气势已然浑然天成。 “大周先祖立下的规矩,不知谁有那么大的面子!” 成德眯着眼睛,手指指向族长,声音微沉,带着怒气的话语甚至有些扭曲。 “这种族人大人何必还护着,藐视皇恩,干脆杖毙了事。” 钟家族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等受了冷脸才反应过来,这笑眯眯的太监是宫中的宦官头头。 是随口就能留下他们性命的人。 “草民失言,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族长惨白了一张脸,手脚发软,“君实,我真是无心的。” 饶是钟离微考虑周全,也没料到宫中会掺和到他族中的事。 但不得不说,成德的出现是意外之喜。 钟离微与成德对视一眼,两个聪明人对上了频。 “公公宽宏,饶了他口舌之失吧。” 成德依旧是那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既是如此,杂家也便直说了。” “钟相您也别瞒着了,今日杂家就说一句公道话。” “族长您也不必担心爵位和子嗣了,您和钟相就没有关系。” “相府祖上是先祖建朝时的钟将军,少往脸上贴金了。” 叶敛当日的戏言,在此刻成了真。 这也是钟离微一早默认的结果。 钟家族人如果安安分分,他就保留着面子情,也算全了父母对族中仅存的一点感情。 若是不安分,他自然要划清界限。 他不可能留下这群人威胁女儿的未来。 只不过今日成德在场,免去了钟离微自己说出口。 “不可能!”族长厉声道。 “君实您就算飞黄腾达,也不能不顾祖宗啊。” 钟离微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族长心中一个声音响起,“他是真的要脱族了。” 惶恐,族长混沌的脑子突然变得清晰。 钟离微脱族的念头只怕早就起了,是他们将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在此刻他居然发现一个惊骇的事实。 族中没有办法反驳。 钟离微寒门出身是众所周知的事,钟家在族地盛泽镇也称不上大族。 正因如此,族中也很难说帮上过他什么忙。 可以说,若不是钟离微自己有天分,普通的家境很难供得起科举。 钟离微这一脉,子嗣不昌,到钟离微已经是独苗。 现在他的父母已逝,连直系的亲属都没有。 当初这是他们这些族中远亲光明正大谋算相府家产的原因,现在却成了致命的弱点。 此刻,族长都清楚族谱没有用处。 这也是叶敛为何大胆选择给钟离微“换命”。 依照风俗常理,在大周很难摆脱宗族的影响。 无论钟家族人做的再过分,钟离微要提出脱族,依旧会被千夫所指。 不如釜底抽薪,彻底甩掉钟家。 钟家几代之中,也就钟离微一个出头的人才。 这种小宗族,纵使有族谱,也绝对是漏洞百出。 何况,大周先祖推翻前朝,战乱频繁,族谱早就残缺。 因此有了钟将军的事。 果然,钟家族人也只能重复地说着“不可能”。 “钟将军攻打吴越王途中经过盛泽镇,留下了遗腹子。”成德理着拂尘,“而后为国捐躯,遗腹子因为姓钟,就记在了钟家名下。” 改朝换代的时候,一个孤儿多么正常。 “族长日后还是莫要将宗族挂在嘴边了。” “杂家宫中还有事,最后只想说一句,”成德抽了抽嘴角,“朝中的首辅不是任由尔等放肆的。” 钟家不就仗着宗族。 要没有这个依仗,在相府门口撒泼,早就被京兆尹关起来了。 成德对钟家族人寒风凛冽,压得喘人不过气,对钟相却是和风细雨。 而宫中接下来的圣旨,直接将钟相一脉迁到了钟将军名下,算是官方盖章了宗族之争。 恶人终是自食恶果。 汴梁百姓不禁没有谴责钟离微的“狠心”,反而将矛头对准了族人。 钟家族人吃绝户的心思太昭然欲揭了。 大周律例准许立女户,各地却屡有宗族侵占孤儿寡母家产的丑闻发生,更何况是女子当家。 汴梁是天子脚下,百姓到底是生活的滋润些,观念也更加开放。 男子膝下无子,相比让侄子等人继承,妻女看人脸色,招婿也是不错选择。 至于妻子就更不用说了,当然要为自己孩子打算。 钟家族人如此咄咄逼人,着实让人生厌。 人生无常,谁敢保证一辈子子孙昌盛。 因此就连家中有子的人家,都不耻钟家这等做派。 最终,钟家族人灰溜溜的走了。 谁让他们都不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和钟离微是一族。 圣上的这番操作着实是惊到了朝臣。 谁都能看出,钟离微能摆脱拖后腿的族人绝对是件大好事。 同为寒门子弟的朝臣尤甚。 谁家没有几个“拖油瓶”,当年没有帮上忙不说,现在还扯后腿。 多少寒门贵子就因为族人被政敌抓到把柄,甚至丢了性命,说起来就是血泪史。 他们有多理解钟离微的处境,现在就有多羡慕。 圣上太“善解人意”了! 叶敛自是不知自己无意间收揽了一波人心。 又是一年年尾。 北燕的使臣原本是来递交国书,商讨和亲一事。 结果十拿九稳的事被大周皇帝一口拒绝,就连萧钰都拒绝了回北燕的懿旨。 两件事都没完成,北燕使臣的回程时间一拖再拖。 这不就拖到了年底。 然后北燕的使臣就见证了大周皇帝对丞相的宠幸,心中起了另一个主意。 大周不愿意送公主去北燕,无非是觉得北燕苦寒。 住过大周使馆的使臣不得不承认,大周的条件是北燕拍马难及。 大周公主不愿意,北燕公主愿意。 大周皇帝的后宫空的很! 第70章 不速之客 看上叶敛后宫的不只是北燕。 西秦的动作更快。 “唐清不在西秦国都守着,跑到汴梁?” 叶敛不知是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说西秦王太废了。 堂堂王室真成了吉祥物,唯一的贡献也就是生孩子了。 钟离微倒是面色不变,自觉过滤了圣上的吐槽。 “西秦派遣的学生效果不如预期,西秦国内丞相的威望高于皇室。” 简而言之,西秦现在就是唐清的一人堂,他真不怕。 “陛下将西秦学子扔到了国子监,唐清这次恐怕来者不善,要讨个公道。” 钟离微皱眉。 西秦的丞相,北燕的前智者,又聚到了汴梁。 可以想象这个年过得有多热闹。 西秦派遣学生的原因众所周知,无非是偷师。 火器的制作和开发都集中在科院,重兵把守。 叶敛还毫不客气地将西秦的人扔到了国子监,能偷学的到才怪。 国子监里的学生,大都是“官二代”和地方州县送到中央的“超级学霸”。 让西秦的使臣去学四书五经,简直是难上加难。 他们这几个月能把大周官话学清楚都不错。 叶敛扬眉,完全不认为自己过分。 “科院中的人只有两类,要么是身怀一技之上的工匠,要么就是通过科举的进士。” 先不说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科院是他一手创建的,就是进士都是要叶敛挑选后,不是每人都有机会的。 君不见,开恩科选出进士中,状元现在还在翰林院呆着,没能出头。 相反是名次不显的何钦,因为救水有功,成了这一批中最先展露头角的。 如此可见叶敛对科院的看重。 状元每三年都有一个,朝中大臣可不是。 抛去状元的光环,进入官场,也不过是六品的小官。 日后的路还长着呢。 大周建朝以来,状元也有几十位,其中却是寥寥做到了高位。 叶敛可不愿意降低科院的含金量。 进士他都不要,何况连大周官话都说不清的狄人。 “他们想进科院要么考中进士,要么就就转行拜师,学到本事再说。” 他看在诚心上,或许能给西秦一个机会。 否则免谈。 长着一张嘴就像把饭吃了,哪有这种好事。 “要是西秦送上了他们的草原明珠呢?” 钟离微的语气有些微妙。 他女儿还没进宫,就有这么多情敌。 就单凭这一条,叶敛在他这的成绩就不及格。 西秦和北燕的动作都没有遮掩,比着劲选了最漂亮的公主。 就连朝臣都觉得圣上拒绝选秀是因为自家贵女性情不受待见,憋着气要培养另一批,争一争四妃之位。 真是恨不得把宫中的高位瓜分了。 若非女儿一意孤行,要借皇后之位实现自己抱负,钟离微是真不愿女儿掺和进皇家的事。 叶敛的嘴角抽了抽。 他看起来就是好色的人吗? 朝中大臣盯着他后宫就算了,还有皇位诱惑着。 怎么北燕和西秦都打上他的主意。 后宫女子就真如此重要不成? 唐清和萧钰就不觉得有问题? 两人府中都不缺姬妾,也没做过什么□□昏心的事。 凭什么认为女色就对他有用呢? 就如此看不起他,认为一个公主,就能改变他的心意。 唐清和萧钰都不认为公主能做什么,但属下提出和亲的时候,两人都默认了。 虽然很大可能是无用的,但损失的也就是一个公主罢了。 试试也不费什么事。 要万一有意外收获,那就是大赚特赚。 在这时,先帝和两人的心理并没有什么不同。 “钟相调笑,朕的后宫不需要进人了。” 要把这两个异族公主纳进宫,宫里指定热闹。 叶敛敬谢不敏。 不过看钟相公式化的笑容,叶敛头一次觉得憋屈。 偏偏子夜还在煽风点火,“谁让宿主是皇帝呢?” 大周建朝百年来,可没出现过一个情种皇帝,都是花心的很。 先帝更是干出要废弃元后的糟心事。 “按照遗传的概率,钟相不相信也正常。”子夜的安慰很是苍白。 叶敛还第一次吃这种亏,他总不能和钟相说,他“变异”了。 估计钟相会把太医叫过来。 叶敛也只能安慰自己,时间能证明一切。 他在星际可是最洁身自好的,就没和人暧昧过。 子夜:母胎solo好像并不是值得自豪的事。 看在宿主“憋屈”的份上,子夜没有说出口。 它绝对不是怂了。 众人都对叶敛的后宫势在必得,唯有一人是清醒之人。 叶敛听完眼前人的话,很是欣慰。 “朕是有意恢复女官。”叶敛淡淡道,“梁小姐若有意,可静待时机。” 眼前人身穿清水蓝纱凸花锦裙,披了一件大氅,随意绾起了头发,首饰也只有寥寥数件。 虽然素淡,但青春四溢的年纪,只是稍作打扮就足够漂亮了。 可惜叶敛是不懂欣赏的。 “圣上的眼中并没有我。”梁施芊想,费尽心思的打扮算是白费了。 至此她是真的断了入宫的念头。 叶敛见她似乎有些沮丧,难得开口安慰,“女官一事不会拖很久,若有心可先去抚孤院帮崇宁长公主,或去织造局找钟尚宫。” 难得莱国公府嫡女想得清楚,叶敛很是高兴。 “织造局?”听到钟离熙的名字,梁施芊不由得关注。 叶敛只当她是好奇,“织造局类似抚孤院,是为女子提供些许生计。” 先前受流言影响,织造局的工作暂时停摆。 但自他立钟离熙为皇后以后,织造局又炙手可热起来。 叶敛没有太关注,但应该是进展顺利。 梁施芊闻言心中有股奇异的郁卒。 无论抚孤院,还是织造局,都和钟离熙由脱不开的关系。 圣上莫不是因此才对钟离熙另眼相待。 梁施芊瞧着眼前的圣上,明明还未及弱冠,却看不出丝毫的少年稚气,澄澈雅致,风度翩翩,还有这世间最令人着迷的权力。 圣上的条件就是放到普通官家都堪为良婿,也难怪各家贵女趋之若鹜。 这其中就包括她。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提高女子的地位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叶敛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最起码大周的礼教还没到变态的地步。 叶敛回去后,心情恢复了平静,将请求朝庭嘉奖贞洁烈女“贞节牌坊”的奏折留中不发。 继钟离熙后,可能会出现第二位女官,这不正意味着他的功夫没有白费。 民间受生计之苦,女子被迫离开家门,对再嫁和离等事不太看重,毕竟多少穷人连妻子都娶不到,很难太在意贞洁一说。 富贵人家的规矩就更多些,看重名声。 这“贞洁牌坊”不就是章宁路的豪族办出来的事。 借女子成全家族的名声。 梁施芊的心思或许不如钟离熙纯粹,但叶敛反而更高兴。 有功利心没有错。 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仅凭一腔热血很难坚持。 利益是更好的催化剂。 当女子意识到另一条路不比嫁人差时,才是真正的觉醒。 “历史总是波浪前进的。”叶敛想,所以理学拥趸者死灰复燃。 他要做的就是将死灰扬了,省的接着祸害人。 随着西秦的康纳公主和北燕的洛湖公主来汴梁,朝廷也到了封印的时候。 封印意味着朝堂停止办公,叶敛终于能从政务中透口气。 年后摊丁入亩、海运、女官、立后等事宜,叶敛不用想都知道会多麻烦。 然而就有人看不得他清闲。 叶敛遗憾地将手中的话本放下。 不愧是他花了大价钱请人写的话本,精彩程度和质量比市面上的大路货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觑。 叶敛将话本往袖中一塞,等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熟练程度看得子夜忍不住吐槽,“宿主都有闲心出钱让人写话本,哪里像是政务繁忙的样子。” 可怜钟相,赔了自己不成,连女儿都赔进去了。 宿主心黑不解释。 叶敛挑眉蛇打三寸,“你是不是想减减肥?” 他这能是心黑,明明是知人善任。 子夜闭上嘴。 狠心的宿主,它人工智能哪里用得上减肥,就知道克扣它的伙食。 等钟离熙进宫…… 子夜哼哼两声,看宿主还能不能威胁它。 叶敛懒得搭理“人工智障”子夜,“你去把袁崇的问题回答了。” 真是闲的。 科院已经走上独立发展的队伍,尤其姜师傅不知从哪里寻得了旧人,很是丰富了科院的人才储备。 因此,需要叶敛回答的问题也不少。 正好交给子夜了。 将子夜打发走,叶敛敲了敲桌案。 不速之客是原身的生父,仪王。 按照原本的世界脉络,原主和太后闹翻后,仪王渔翁得利,获得了“皇考”的称号。 若非汴梁国破,日后去世可能还要加上“太上皇”尊号。 无论国破后如何,可以说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 哪里像现在缩着尾巴。 叶敛倒是好奇仪王找自己干嘛。 他的态度难道还不明显? 仪王年过半百,加上沉迷酒色的习性,已经发了福,仅能依稀从眉眼间看出些许皇室的好基因。 叶敛摆手免了他的行礼,“皇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第71章 专卖 仪王没敢免去礼数,坚持行完了礼。 叶敛好以闲暇德看原身这个便宜父王,手脚拘束不知道放在哪的模样。 这么心虚,怕是所图不小啊。 “皇叔有话直说罢。” 叶敛也懒得听这些尴尬的寒暄。 原身十岁入宫,和仪王府的感情寥落,实在没有必要追忆往昔。 仪王讪讪住嘴,心中一阵羞恼。 “年后陛下的娶亲,按照礼制要先聘四妃……” 叶敛发现后宫真是一个香饽饽,就连仪王都要掺上一脚。 他可不是原身缺少父爱,继位后和仪王联络父子感情, 那么仪王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劝动他呢? 很显然仪王的胆子不大。 叶敛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的声音就越来越小。 仪王心中将苏家骂了一万遍。 他就知道圣上是个冷清的,不然也不会在登基后,半分不给自己这个生父体面。 仪王既是心虚自己待圣上幼年的苛待,以及入宫后的冷漠。 又觉得自己是圣上生父,圣上不能不重孝,心中矛盾的很。 糊里糊涂收了苏家的好处,不得不来宫中探听风声。 同时也是探探圣上的态度。 自己的儿子是皇帝,他这个生父过的也太憋屈了。 仪王很是不忿,那点子亲王的俸禄顶什么用。 圣上连个实缺都想不到仪王府。 “礼不可废,绵延子嗣于圣上大位稳固有益处。”仪王硬着头皮说道。 叶敛抬眼,“皇叔是有推荐的人选不成?” 仪王的动作一僵,吞吞吐吐,“微臣和朝臣来往不多,哪里有合适的人选。” 他倒是想给圣上送个贴心人,可惜没有合适的。 仪王府的莺莺燕燕不少,却都是身份上不得台面的。 仪王共有两任王妃。 第一位王妃出身勋贵,后辈不成器,已经没落,配不上四妃之位。 圣上的生母是继任仪王妃,出身清贵的翰林学士府。 成婚时,仪王就不太满意这个继王妃,先不提翰林学士也就是四品的文官,如何配得上他这个亲王,就是翰林学士府的寒酸,几乎注定了继王妃的陪嫁不多。 事实也果真如此。 仪王和继王妃的关系平平,待叶敛继位后,仪王因为小心思还找上过翰林学士府,偏偏翰林学士一家都是固执的,重脸面。 他们认为圣上过继到先帝膝下,便于仪王府和他们无关。何况当初圣上在宫中艰难,他们没能帮上忙,现在再凑上去,有攀龙附凤之嫌,拒绝了仪王。 这把仪王气个半死。 仪王才不想把这好事留给他们。 如此算来也只剩苏家了。 叶敛自是不了解仪王这些“弯道救国”的手段。 仪王也不至于叶敛有足够的耐心,“皇叔既是不知晓,那就等等吧,朕不着急。” 叶敛说着拿起桌上的奏折,送客的态度很明显。 光明正大来说,叶敛或许还愿意听一听。 圈子绕来绕去,让他猜不成。 仪王显然没有料到圣上不按常理出牌,呆楞住了。 这一愣就被成德请了出去。 “圣上公务繁忙,王爷见谅。” 成德的态度挑不出毛病,仪王却觉得像是在嘲笑自己。 堂堂皇帝生父,偏偏闹到这种地步。 仪王甩袖而去。 成德若是知道仪王的念头,一定会大呼冤枉。 仪王好歹是圣上的生父,就是与圣上关系平平,血脉相连总斩不断,他何尝敢给他脸色。 待哪日,圣上突然念起生父的好,倒霉的不就成他了。 见仪王怒气冲冲的离开,成德莫名其妙。 等他回到太清殿,殿中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成德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不敢将眼神放在这黑衣人的脸上。 “苏家的手伸得太长了!”圣上似是感叹道。 叶敛虽然没有接仪王的招,但不意味放过背后之人。 仪王一个喜好吃喝玩乐的王爷,闲的没事关心自己的后宫? 叶敛半点不信所谓的“父子亲情”。 暗卫平日监视汴梁百官的动向,仪王虽不在其中,却也跑不脱。 “果真是钱帛动人心。”叶敛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苏家豪富,垄断的利润不怪如此大方。 既能把贪婪的钟家族人请来,就能引诱得起仪王。 毕竟,仪王爱豪奢,汴梁人尽皆知。 “随手就是千两黄金。”叶敛啧啧称赞,“朕都没有这么大方。” 可见酒利之大。 “去将钟相叫过来,朕有事。” 想想自己寒酸的私库和一干二净的户部,叶敛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放开专卖?”钟离微重复了一遍,“微臣愚钝,陛下可否明言?” 叶敛想了一瞬,理了理思路后才开口。 “朝廷垄断盐铁酒茶诸业,是为利国利民,现在倒成了私家之利。” 大周建朝之初,并没有实行什么专卖,更别说设置专门的官员负责。 只是真宗时,朝廷与戎狄作战,府库吃紧,收回了盐铁之利。 之后大抵是尝到了甜头,不断扩大专卖权,将酒茶等都纳入了体系中。 若说盐铁关系国计民生,收为官营尚有理由,酒茶等诸类就纯属是与民争利了。 “朕找到了近些年专营各项的收入,钟相可以看一看。” 成德非常有眼色地将奏折呈给钟相。 叶敛趁钟离微看着,“民间盐利层层盘剥,落到朝廷的不过数十万两。” 这个数字听着多,可就暗卫的消息,民间的的盐价可是从每斗十文涨到了一百一十文。 显然盐利没有落到朝廷的口袋,而是肥了某些人的口袋。 由盐利以小见大,苏家豪富人尽皆知,靠的不正是酒的专卖垄断。 几大商人富甲天下不是白说的。 “铁先暂放一边,盐酒茶的专卖,朕认为可以放开。”叶敛敲着桌案,“钟相怎么看?” “百姓淡食,苦盐价久矣,陛下有此心甚好。”钟离微大力支持,但同样不忘提醒,“全面放开盐价,难免造成几大盐商联合,排挤小盐户,集体抬高盐价,迫使盐价不能降低。” 酒茶尚且不算是生活必须品,放开的阻力绝对没有盐强。 圣上要放开盐利,几大盐商联合起来搞事,就是朝廷都要为难。 叶敛在纸上写下“盐”、“茶”、“酒”三个打字。 最后将“酒”圈了起来。 “那就先从酒开始吧。”叶敛将这张纸塞给钟相,“反正都要和苏家对上。” 至于盐,让他再想想办法。 等他给科院提醒一下,好好想想如何提高晒盐的效率。 汴梁耳聪目明的人家打听到封印后,钟相又被圣上叫进了宫,心里有些酸,然更多的是诡异的平和。 圣上宠幸钟相,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钟相的千金都被封为了皇后,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圣上的个性很明显是“爱者欲其生,恨则欲其死”,他们只恨自己不是圣山的“心头好”。 这也是北燕和西秦一致的想法。 转眼到了除夕这天。 北燕使节看到精心打扮的洛湖公主,不禁抚掌赞叹,“公主如斯美貌,还怕俘获不了大周皇帝的心。” 洛湖公主闻言纤长的睫毛扑簌几下,勾唇露出迷人的笑容,“那就多谢大使吉言。” 她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信。 听闻大周皇帝喜欢有活力开朗的女子,洛湖公主就开始了筹划。 洛湖公主的生母便是北燕的第一美人,深受燕帝宠爱。 在北燕的一众公主中,属她姿容最盛,志气最高。 “大周那些病怏怏的贵女哪里比得上我们草原女子,公主必定艳压全场。”北燕使节喜不自禁道。 洛湖公主站起身,骄矜地对侍女吩咐道,“再给我加上两支簪子。” 宫宴在太极殿举行,一切照旧。 不过钟相一家的位置更向前一步,几乎和宗室亲王的位置相同。 但钟离微只一人参加,将女儿留在了家里。 封后的圣旨已经颁下,但还没有大婚,钟离熙来了就如何行礼也是尴尬。 何况,还有两个公主虎视眈眈。 钟离微饮下一口热茶,驱散了冬日的凉意。 正值年关,无人要在这关头找事,就连北燕和西秦的两位都是含笑欣赏,甚至联袂前来祝叶敛酒。 叶敛虽然无法理解大过年都不安生的心理,还是大气地喝下了萧钰和唐清的酒。 谁还不是个场面人。 “先帝想喝还喝不到。”叶敛想。 这是胜利的酒,味道不错。 乐器声减弱,一个节目结束,舞女垂首敛眉退下,宫娥鱼贯而入。 一片齐乐融融之际,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本公主同样擅长跳舞,不如让我与你们大周的贵女比拼一下?” 洛湖公主看向龙椅之上的大周皇帝。 年轻俊美,倒是当得起她的夫婿。 父皇已经不能保护她,与其被大阏氏当作筹码指给北燕的贵族,不如嫁给大周皇帝。 起码大周生活舒适,凭她公主的身份,就是皇后都无法欺负。 可惜,今日没有见到那位未来皇后。 洛湖公主勾唇一笑,既有少女的明媚,又有异族的风情,就连挑衅的话都带着无辜娇憨。 这个表情她练习过许多遍,最能激起男人的兴趣。 无往不利。 第72章 联手 洛湖公主身着一袭金红相间北燕传统服饰,上裳稍短,露出纤细的腰肢。 大周的风气远没有北燕开放,这点从服饰而言体现的淋漓尽致,就是大胆的贵女都不敢穿这等“露骨”的服饰。 人老成精的官员还好说,年轻官员忍着羞意,为了避开洛湖公主,都不敢抬头。 让自家的贵女如同舞姬一般,跳舞取乐他人。 大周朝臣的脸色都不太好,各家女眷也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敢怒不敢言。 “北燕与我大周风俗不同,公主还是莫强人所难。”叶敛淡淡开口。 虽然他不觉得跳个舞有什么事,但还是不要刺激朝臣脆弱的神经了,否则牺牲的就是那家无辜的女子。 他的想法和钟离熙出乎意料的一致。 大周的国情在此,解放思想,提高女子地位终究需要长时间的努力。 他还是要一致对外。 洛湖公主察觉大周皇帝没有表现出分毫痴迷之色,心中一定。 这也难怪,能继位短短数年就让北燕百余年优势化为乌有的皇帝,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上钩。 洛湖公主没有觉到挫败,反而越挫越勇。 “这样更有挑战性,不是吗?”洛湖公主想。 相比□□昏心之徒,让一个雄主屈服与她的裙下,岂不是更加有成就感。 “本公主常听母后言大周地大物博,文风鼎盛,想要见识一番?” “不过既是大周陛下开口,可能是我唐突了。” 洛湖公主语气中满是可惜,很好的迎合了大周朝臣微妙的优越感。 一个美女示弱,其效果非常显著。 就连一开始觉得唐突的大周朝臣,对洛湖公主的观感都恢复不少。 虽说北燕蛮夷之地,这洛湖公主还算识趣。 好歹知错能改。 大周的朝臣露出矜持的笑容,他们大度就不与女子计较了。 叶敛却不吃这一套,语气未变,“公主若觉得一人跳舞单薄,何不邀请康纳公主一起?” “北燕与西秦睦邻友好,该是更加默契。” 钟离微嘴角一抽,勉强用杯盏遮掩。 北燕和西秦默契什么,是一同送公主给大周吗? 将竞争对手凑在一起,圣上这嘴是越发损了。 同为公主,洛湖公主和康纳公主对彼此到来的目的都心知肚明。 正因为知道,两人都属于王不见王,一同避开了对方。 毕竟同属一个类型的美女,站到一起不就没了特色。 虽然两国已经达成了一致,听到大周皇帝的话,洛湖公主的笑容仍是不免一僵。 倒是康纳公主紧跟着起身,“康纳不善舞艺,恐让陛下失望了。” 无端被带入这种纠纷,康纳公主很是忐忑,不由得看向丞相。 她和洛湖公主的打扮很相似,大概是打听到叶敛的喜好就是这样。 不过若是有人注意她手上的小动作,就会发现她的性格更怯懦。 恰好叶敛就是这个人。 想也是,西秦丞相一手遮天,西秦王都说不上话,更何况小小的公主。 洛湖公主性格恣肆是仗着燕帝的宠爱。 西秦王没有权力,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后宫上,宫中佳丽三千,儿子都数不胜数,更何况没有继承权的女儿。 要不是西秦要选一个漂亮的公主送去大周联姻,康纳公主现在还是王宫内没有封号的小可怜。 唐清对康纳公主的求助视而不见,相反将目光放在了北燕使臣团上。 曾经自己视为最大对手的萧钰,已经没了竞争之力。 相反是大周成了劲敌。 唐清转了转手上的酒杯,难得痛恨起上天。 上天竟如此不公。 大周据有最丰饶的土地,最适宜的气候,最多的人口还不够。 明明就差一点,他就能从大周狠狠咬下一块肉。 偏偏这个时候大周皇帝驾崩,上来一位不省心的新帝,硬生生力挽狂澜。 难不成真如巫师所言,大周气数未尽。 唐清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明明是软绵绵的清酒,唐清竟觉得喉咙“火辣辣”的。 殿中,洛湖公主衣角翩跹,旋转跳跃,双手抱胸完成了一支舞。 洛湖公主敢在众人面前露脸也是有真本事。 最起码这一曲胡旋舞将先前教坊的舞姬都比了下去。 高傲如大周朝臣都不得不承认,洛湖公主舞技超群。 朝臣欣赏之际不忘观察圣上的表情。 西秦和北燕带来汴梁两位公主,心思可谓人尽皆知。 异国公主很难生下皇子,就是生下也天然被排斥在皇位继承之外。 但万一呢? 他们可还想将自家贵女松进宫。 要陛下露出意动,对他们可不是好事。 这么一个绝世美人,要正好合圣上心意,绝对是大敌。 叶敛的表情不辨喜怒,只随大流似跟着鼓掌,夸赞和点评更不走心。 “洛湖公主才貌双全。” 一句话了事。 洛湖公主却仿佛没有听出他的敷衍,“陛下若是喜欢,洛湖可以为陛下再舞一曲。” 胡旋舞的动作起伏不小,消耗体力也大。 洛湖公主轻喘着,脸上透出健康的红润,眼神微亮。 这已经是大胆的表白。 北燕使臣哈哈一笑,站起身冲叶敛行了个不标准的拱手礼。 “洛湖公主是我们草原明珠,没想到有缘人竟在大周。” 洛湖公主羞涩一笑,默认了他的说法。 这是挑明了。 西秦的使臣一样不甘示弱,跟着称赞了一番北燕公主,顺势将康纳公主推了出来。 大周的强大,无意间让西秦和北燕站到了一起。 尽管不满对方剽窃自己的主意,两国还是决定合作。 联手将两个公主都送进宫。 日后彼此也能照应。 萧钰无意间和唐清对视一眼,两人点了点头,都移开了眼睛。 谁能想到呢? 萧钰摇了摇头,可能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两位异国公主垂首立在殿下。 几乎全部的视线都落在了叶敛身上。 “北燕与大周和谈,愿奉上我草原明珠,保证边境百年和平。” “西秦同愿。” 两国将自己的地位放的足够低。 按照常理,就是顾全大局着想,这两个公主都要进宫。 但谁让叶敛不走寻常路呢。 “不用,朕后宫已立皇后,委屈两位公主。”叶敛淡淡说道。 对西秦和北燕使臣暗藏的威胁充耳不闻。 他是皇帝,为朝政兢兢业业还不够,要卖身不成。 叶敛拒绝的时候没有丝毫心虚。 朝臣谁要跟他唧唧歪歪,他就把公主嫁到他们家。 大周皇帝的话虽然委婉,但拒绝的意思表露无疑。 此刻再纠缠,他们岂不是就要低人一等,也显得公主像是嫁不出去一样。 两边的使臣都很不高兴,将这种情绪表现在了脸上。 康纳公主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地坐了回去。 大周皇帝的气质和丞相相似,她都不敢正眼看。 洛湖公主不甘心,却清楚上赶着掉价。 她给叶敛一个幽怨的眼神,像是伤心。 除去这一点小插曲,宫宴整体还是很顺利的。 叶敛自赐婚后,第一次得到了钟相真心的笑容。 他瞬间就领悟了钟离微的意思。 “不错不错,宿主终于得到了钟相的一点满意度,距离钟相的满分女婿还有九十九点。”子夜欠揍地说道。 叶敛:“……你有本事露出实体。” 还敢嘲笑他了。 春节后,日子过得去极快。 礼部和钦天监终于定好了封后的日子。 仪式一步步开始走。 而西秦和北燕挣扎了十余天,依旧没能换的叶敛的松口。 叶敛最终给了两条路。 其一,两位公主嫁给宗室,成为王妃。 其二,各回各家。 反正宫里不要。 陛下坚持的态度,不仅震惊了两国使臣,还有大周的朝臣。 他们本以为圣上都松口立后了,对后妃不该如此排斥。 结果现在两国施压,陛下都不松口。 这下大条了。 他们再强势能强过北燕。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也拗不过陛下。 此时唯一让圣上松口的钟离熙直接站到了风口浪尖。 连带织造局都走进有心人的视线。 只招募女子为工,不限年龄,管吃管住,月钱二两银子。 他们这时还不知道小小织造局会给大周带来何等惊喜,又将大周引向一条什么样的路。 不过因为丰厚的月钱,未来皇后的名声,使得织造局在民间一炮而红。 最终两个公主还是留在了汴梁,却是以使臣的身份。 拒绝了王妃之位,显然还是没放弃入宫。 叶敛虽然无奈,还是应了下来。 反正他刚刚赚了笔大钱,使馆的地方宽敞,养得起两个闲人。 至于唐清千里迢迢而来,“空手”而归就不是他考虑的了。 唐清坐上回程的马车面色阴沉。 虽说不是全无所获,但花销也是远超预期。 大周商人官员果真是个个奸诈贪婪。 小小一支火铳开口就是一万两银子,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唐清摩挲着手上扳指,冷声吩咐,“不计一切代价将我们的人混到科院。” 他再不想花这等冤枉钱。 公主和亲不过是虚招,实则唐清根本就没有报多大希望。 他更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足够的利益下,国家大义也能抛之脑后。 他这不就成功拿到了大周的火器。 第73章 舆图 科技是需要更新换代的。 叶敛是星际动人心魄的科技发展的见证者,自然不会认为现有的火器,能保住大周一世的安稳。 正因如此,科院的银两白花花的流出去。 为的正是保住大周的领先优势。 好在银子没有白花。 新一代的火器不光射程提高,杀伤力更高,精确度也显著提高。 有了新的火器,旧的火器自然就要逐步淘汰。 “勤俭持家”的叶敛这不就二次利用,卖了个不错的价格。 多好,科院的下期资金有了。 这方法还是叶敛在小世界中学到的。 叶敛到科院时,正是一派火热的场面。 科院发展至今,已经不止是小小的院落就能放下了。 随着科院内部职能的划分,人员扩招,俨然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叶敛在科院走入正途后,很少干扰内部专业工作。 他星际习得的知识,距这个世界太过遥远,并不适合移植。 加上朝政繁忙,科院的大概事项和发展进度都是从奏折中了解。 现在倒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好在这种陌生之感很快被熟悉的争吵声冲散。 “你这地图绘制的比例不对。” “你懂什么,我这是局部扩大图。” “花里胡哨,将军要的是北燕的地形地势图,你这是瞎搞的什么?” “师兄,你能不能看不懂先闭嘴,师傅都说让你少说话。” “你太过分……” 声音从□□传来,其中的一个声音还有些熟悉。 叶敛的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带着人向有声音的地方走去。 □□,沈溪扶额,看着姜师傅满目呆滞。 姜师傅念叨完,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啰嗦了,轻咳一声挽尊道,“小师弟你年轻气盛,我把你从师傅师弟那里带过来,肯定是为你好。” 沈溪额头一个大大的黑十字。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被送到大师兄这里。 游山玩水,尽享天下美景风光难道不好吗? 姜师傅在工部资历颇深,到了科院也一直大佬的存在。 他倒没有因为一官半职就飘了,只是免不了沾染上好为人师的习性。 沈溪虽然名义上是师兄弟,但姜师傅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而沈溪的岁数和袁崇差不多,说是小师弟,也差不多到了孙辈。 上次黄河水患后,姜师傅官位几级跳,让他动了回门中的心思。 墨门弟子不如儒家弟子,煊赫的显学。 儒生厉害者出将入相,显贵非凡。就是平庸者,考取个秀才的功名,开家私塾也能被称为清贵的书香门第。 因此历代墨门门主都是低调的很,就连外出都不会透露墨门的名号。 想当年墨子在世时,机关暗器样样精通,是多少国君的上座客。 年少轻狂的姜师傅怀揣着振兴墨门的心思,毅然背着个小包来了工部报道。 谁料蹉跎半生,也不过是个微末小官。 姜师傅哪里有脸面回墨门? 现在圣上看重科院,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墨门弟子都是有真材实料的,隐姓埋名着实可惜。 科院又缺人手,与其费心培养,不如将墨门弟子叫过来。 于是,经过一番思索后,姜师傅在请假回了门中。 也是这是姜师傅才知道老头子已经去世。 想想也是,他都成老头子,那老头子比他还要大二十多岁,也早该没了。 墨门讲究薄葬,姜师傅给老头子磕了个头,顺便将拐走了门中的弟子。 沈溪就是老头子的关门弟子。 不知道从哪里骗来的富家小公子。 谁料老头子高估了自己的寿数,还没来得及教什么就没了。 于是沈溪在门中白白有了个极高的辈分,却只能跟着自己师兄的徒弟学习。 师侄教师叔,天下大概也只有墨门能干出这种奇葩事。 总之,沈溪就这么学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就带着一个书童外出游历去了。 大概是傻白甜的运气好。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出去游历了三年,居然平平安安回来了。 正好碰上姜师傅。 姜师傅听到这小师弟的“传奇”经历,沉默了一瞬。 然后不顾他的哀嚎,强硬的带到了汴梁。 废话,一年多前,两个傻白甜大胆到跑去幽州。 那时候的幽州可是战场。 姜师傅只听着就冷汗直下。 偏偏沈溪看不懂情绪,还在兴致勃勃地讲述大周军队的勇猛和镇国将军邱挽卿的英姿。 若不是姜师傅阻拦,沈溪还打算出海。 天生没有安危感,可谓在作死的路上撒丫子狂奔。 偏偏沈溪的辈分高,门中弟子也不敢拦他。 现在姜师傅回来,门中可算是喜大普奔。 终于有人能管住小师叔了。 现任的墨门门主狂喜。 墨门人都不擅交际,平日醉心钻研。 对吃穿用度也不讲究,向来是门中没钱了就卖件作品,随性的很。 到了科院,大把珍稀的材料随便用,也不用担心银两问题,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讨论。 墨门弟子简直乐不思蜀。 没有丝毫疲惫,整日像是住在科院里一样,提起自己做的东西,精神抖擞,滔滔不绝。 深刻的让原有的科院成员产生了危机感。 较着劲的情况下,科院如同加上了翅膀的汗血宝马,进度快了不少。 这不就便宜了叶敛。 话说回来。 沈溪的天赋不错,不然也不能让老头子看中。 可惜到底是年轻学的浅,姜师傅只能亲自上手。 兵部那边需要北燕和西秦最新的地势地形图。 可是近些年大周和两国关系紧张,双方防范之心都很重,斥候派不进去。 商户倒是能进去,可惜本事不够,画不出来。 最后事情兜兜转转落到了沈溪身上。 他三年前去过北燕和西秦。 而且更重要的是沈溪出版过一本游记,书中详细描述了大周西南诸路的风光和奇险。 就凭书中细致入微的观察,地图绘制一事非他不可。 于是这便有了姜师傅和沈溪的争吵。 叶敛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官司,他只是对姜师傅的身份有所猜测。 甚至和钟离微感叹过,“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继位之初让钟相搜寻墨门之人而不得,岂料人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墨门之人还不知道自己的马甲摇摇欲坠,好在叶敛没有戳穿的意思。 叶敛抬手让成德噤声,就站在不远处听着姜师傅的唠叨。 以及年轻人毫不留情的反驳…… 叶敛眼中露出一丝兴味。 “指导”完小师弟的工作,姜师傅很欣慰。 扭头就看到了廊下的圣上。 姜师傅:“!!!” 慌忙拉着沈溪来行礼。 沈溪一愣一愣的,根本没反应过来。 就听见他大师兄恭敬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陛下? 这就是传说中一手扶持起科院的陛下。 沈溪跟着乖乖行礼,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圣容。 叶敛随口道,“爱卿免礼。” 说着,捡起桌上的地图,一张张的翻阅。 地图画的很细,甚至用不同的符号标出了不同的地貌,以及高度深度。 就连姜师傅批评的几张地图,叶敛都仔仔细细地看过。 沈溪将其中复杂的地形地貌之处放大,附在整副地图旁边。 和后世完备的地图相比,自然还有缺陷,但暇不掩瑜。 这地图比起大周现有的粗糙舆图优越的不只一点半点。 叶敛指着其中一张,“此处湖泊是咸水淡水?” 沈溪一愣,凑上前看了看,“陛下这是淡水。” “这在地图上标出来。” 叶敛用着后世的眼光稍微启发一二。 沈溪听的着迷的很,眼睛都亮了,原来舆图还能这样,只觉得眼前的迷雾都被拨开。 “你这是去过这些地方?”叶敛指着地图上的地方。 沈溪点头,眼巴巴地希望圣上再多说两句。 姜师傅咳嗽一声,想让自家小师弟将热切的眼神收一收。 “沈溪…咳,沈大人年纪虽小,但在外游历过三年,这都是他亲眼所见。” 姜师傅只当是圣上怀疑地图的真实性。 他虽然时常“教育”师弟,关键时刻还是护短的。 叶敛沉吟一声,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可曾去过西南?” 沈溪的眼睛更亮了,“陛下对西南感兴趣,微臣写有一本游记,可以赠与陛下。” “咳咳咳!” 姜师傅的咳嗽声更重了。 沈溪担忧地看向大师兄,关心道,“师兄你年纪不小了,这里冷,要不回去休息吧。” 他刚刚怎么没发现师兄咳疾这么严重。 “姜师傅可要太医来诊脉?”叶敛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姜师傅哪里敢离开,装模做样咳嗽两声,“都是老毛病,老毛病。” 叶敛问西南,也不是随口问的。 他看过大周的舆图,对比下来,大周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像他穿过的一个世界。 只不过一个仍处于古代,另一个却是现代。 既是条件相似,那历史上的共同之初该很多。 这其中就包括高产的粮种…… 先前大周风雨飘摇,叶敛将心思都放在内忧外患上,无力寻找。 现在形势逐渐好转,粮食自然又被提上日程。 玉米红薯土豆等高产作物还远在海外,距离传入还要有数百年时间。 叶敛能做的也不过是叮嘱海船的商队注意一下,若有新鲜的种子或植物,报到朝廷。 聊胜于无。 但今日的地图却提醒到了叶敛。 高产作物没有,本土优良的稻种有啊。 “沈大人可在西南看到过这样的稻种?” 第74章 新稻种 叶敛所说的正是占城稻。 这个世界并没有占城这个地方。 可既然各方面条件相似,占城稻出现的地方也大致是在西南一片。 幸而叶敛之前世界了解过占城稻,笔墨功夫也不错。 仅一会儿的功夫,占城稻的植株便跃然纸上。 画出来容易,找到难。 饶是叶敛知道自己气运强,都没抱太大的希望。 叶敛已经做好沈溪不知道的准备。 沈溪接过这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微臣不擅农事,不知这稻种差异在哪里……”沈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沈溪虽然自幼在墨门长大,但家中是个富商。 墨门的老门主看中沈溪的天赋,出手帮了那富商,代价就是沈溪入墨门。 大概是觉得亏待小儿子,抑或是交好墨门的心思,沈溪自然是不缺金银俗物。 不然也不能自由自在地外出游历。 让一个富家小少爷懂稻谷的植株,着实是不太可能。 沈溪只知道哪种稻米又贵又好吃。 叶敛也不失望,指着稻穗道,“此稻种比大周现有稻种,穗长而无芒,粒差小,不择地而生。” 听到圣上所说的“不择地”后,姜师傅明白圣上为何在意这小小稻种了。 叶敛看着这占城稻的图画,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这占城稻的好处可不止不择地。 抗旱,适应性强,关键成熟期短。 只要七十天就能成熟。 这意味着什么? 即便是偏北的江南都能一年两熟,两广地区甚至一年三熟。 粮食永远是一个国家的根基,也是人心所向的关键。 沈溪盯着图画思考了一瞬,犹疑地开口,“微臣好像见过……” 这句话让叶敛即将到嘴边的安慰咽了下去。 “见过?”叶敛沉声道。 能把三年前游历时的所见落到纸上,沈溪的记忆很是不错。 沈溪晃了晃头,恍然想到,“好像是在林邑。” 他当时被南诏土司的千金看中,要掳去做“压寨相公”。 慌不择路之下来到了林邑。 因为行李丢失,身无分文,若不是这野生的稻种,他和书童就回不来了。 而后幸亏遇到了大周的商人,跟着商队才回到大周。 沈溪将自己的遭遇讲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姜师傅没想到小师弟还有“祸水”的潜力,不禁仔细观察了一下沈溪的面容。 沈溪的相貌自然是俊秀的,可俊秀之外还有特点。 那就是常人没有的纯真之气。 俗称,傻白甜之气。 一眼看得透的纯真,很容易引得他人好感。 这难怪人家商队愿意接受他蹭吃蹭喝。 姜师傅一脸怪异,“那你还不安生点,还出去游历。” 哪天指不定真成“压寨相公”了。 沈溪懵懵地受了大师兄一记不成器的眼神,不服气道,“这不是没事。” “你是不是想被霸王硬上弓,男子的贞洁也是很重要的。”姜师傅恨铁不成钢。 万一以后产生心理阴影,多影响未来夫妻关系。 “成了‘压寨相公’你就被关在屋里,哪都不能去,把你榨干。”姜师傅恐吓胆大的倒霉孩子。 沈溪打了个哆嗦。 姜师傅教育道,“以后出门多带人知道没?” 沈溪疯狂点头,他这些日子就经常被大师兄管着,差点被榨干。 真是太难受了。 叶敛轻咳一声,拉回正题。 “这稻种的生长条件如何?” 叶敛只觉得难以置信,这么简单就真的找到了。 不由得再三确认。 沈溪想了想,“是一片荒地,我原本以为是掉落的粮种。” 这倒是和占城稻一致。 占城稻作为原始的优良稻种,不需要精耕细作,便能收获,落地即生。 林邑的位置正在大周西南。 叶敛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 既是确定在林邑,剩下的就好办了。 林邑是大周附属小国。 叶敛当即表示,“朕马上派人前往林邑,还盼沈大人带路。” 虽然林邑国狭地少,但人生地不熟。 叶敛觉得借借沈溪的运气,已经能省不少功夫。 沈溪眼前一亮,当即应下。 “陛下放心,我…微臣一定为陛下找到这稻种。” 沈溪一句话让姜师傅黑了脸。 姜师傅:怎么又是一个傻大胆! 就不怕万一出现意外? 叶敛点头,颇为善解人意,“尽力而为便可。” 有了这一个意外收获,叶敛已经觉得不虚此行。 但他还是完完整整的逛了一圈科院。 何钦自黄河水患后,成了这一批进士中最先出头的人。 门庭若市,很是风光了一阵。 何钦实在是不会应付这些事,也不想落个得志猖狂的名头,便借口修书躲了起来。 科院得陛下看重,孤本珍籍皆有,他早有念头沉淀一下自己。 至于修书,他想修农书。 农家出身,他深知农事的重要,便想整理一本农书。 叶敛自然是鼓励。 何钦擅长农田水利,修农书,日后正好能负责新物种的推广。 至于袁崇,他和墨门的弟子一拍即合。 除去改进火器,近来正在搞机械制造,想要将老祖宗书中所记载又失传的机关鸟造出来。 现在的进展微乎其微,却让叶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这是何物?” 叶敛拿起一个弹簧明知故问。 袁崇一板一眼,“此物用于减小震动。” 用在机关鸟上,增加稳定性。 毕竟书中记载的机关鸟是能够载人的,肯定不能乱晃。 叶敛挑眉,按了按这弹簧,“既是能减少震动,可以用在马车上吗?” 袁崇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很快松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微臣去实验一下。” 袁崇叫来几个人,很快商讨开来。 叶敛也不打扰他们,自言自语道,“还要让沈大人注意一物。” 反正都在西南地区。 橡胶这东西可是稀罕玩意。 有了弹簧加橡胶这两个东西,最起码马车不必像现在这样颠簸了。 也算是给广南两路创收了。 科院的发展蒸蒸日上,着实让叶敛心情舒畅。 帝后成婚的时间定在永嘉二年十月二十七日,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 平民成婚尚有六礼。 帝后大婚自然更加繁琐。 礼部和钦天监都没想到圣上选了这么近的时间。 自封后圣旨颁下,越明年十月,时间尚不足一年。 时间着实是紧凑了点。 为此礼部不得不临时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大婚礼仪司,专掌帝后大婚事宜。 礼部尚书和侍郎一同盯着。 礼部为了帝后的大婚可谓忙的团团转。 大婚礼安排在十月,其他的礼仪只能向前安排。 往年帝后大婚,礼部都要整整准备一年多才能完成。 这么短的时间着实是差点逼死人。 礼部不知道偷偷骂了钦天监多少遍。 什么日子都敢写给陛下,不管他们礼部死活。 钦天监要是知道礼部的想法,估计会大呼冤枉。 圣上当初可是要在春季行大婚。 若不是钦天监委婉表示春天没有好日子,礼部的大人估计更加抓狂。 圣上就想要赶紧将皇后娶回宫,他们有什么办法。 他们简直是仁至义尽。 叶敛计划在永嘉三年全国范围内推行摊丁入亩,自然不能将婚事再向后推。 毕竟大婚的重要原因是给钟相撑腰。 最终礼部咬牙切齿地给出了时间表。 永嘉二年八月初二行纳彩礼。 九月初四行大征礼。 十月二十六日祭告天地、太庙。 十月二十七日行册立、奉迎礼和合卺礼。 大婚后辍朝五日。 十一月初三行朝见礼。 初四行庆贺礼。 初五行筵宴礼。 初八行纳彩礼,这是赠送的定亲礼。 受礼以后,皇后府内还需要举行纳彩宴,赏赐皇后父母饽饽桌100张、酒筵桌100席、羊119只、酒100瓶。 纳彩宴一切均由殿中省准备,礼部操持。 至此,大婚才算落幕。 现在才不过是刚过年节,距离纳彩礼还有半年多时间。 似乎时间还很充裕。 但事情却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大征礼是迎娶皇后之前皇帝向皇后家赠送的一次大婚礼物。 以此为例,宫中就要准备礼物包括黄金、白银、金茶筒、银茶、银盆、绸缎、随带鞍辔的文马、闲马、驮甲。 除此之外赐赠给皇后祖父、皇后父母、皇后胞弟礼物。 无一例外都要礼部协同准备,监督定制。 即便钟家人丁稀少,就钟相一人,这工作量也小不到哪里去。 除去各种礼仪,还需要给皇帝备办大婚物品。 仅朝冠一项就有14顶,各种衣服等等多达56件;暖靴、凉靴各10双。 更加可怕的是,皇后的大婚物品较之皇帝的更多、更丰富、也更复杂。 皇后的妆奁更是丰富到夸张。 反正大婚内办的帝后所用冠服、朝珠、金银器饰宝玩、妆奁、礼物等,礼部全都脱不开。 这些还都要重新专门定制,不可有半分差错。 长长的礼单都能让人看的头昏脑胀。 尤其叶敛还提出了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要求。 尽可能简化大婚的程序,但不能有损皇后威严。 众所周知,简单就不能显得重视,重视就轻松不小。 圣上随口就抛出一个矛盾的要求,礼部尚书差点闹腾着要罢工。 可惜,叶敛是个“冷酷无情”的。 “完美”地让礼部官员提前体会到甲方的魔鬼。 第75章 新挑战 礼部虽然在六部中不似礼部、户部等显眼,但六部尚书哪一个都能称上一句朝廷重臣。 这也意味着能混到尚书的位置,年龄一般都不小了。 礼部尚书侯老大人也不意外。 “本官想着替圣上操持完大婚就致仕,赵大人你说说圣上这是说的什么事?” 侯老大人拽住下属就是诉苦。 他可真是太委屈了,碰上这么个皇帝,临到退休还不得闲。 要大办就大办,要简单点就简单点。 倒是会给礼部出难题。 礼部侍郎赵成光也不是和圣上第一次打交道了。 很想跟上官说,圣上的性子不搞出什么事才是不正常。 可为官多年的素养拦住了他。 于是只能无奈地听着上官的抱怨。 侯老大人即将致仕,按照陛下的性子,像先帝那样大方的“荫子”是不可能了。 侯家下一代不成器,孙辈还没起来。 老大人想将大婚礼办得妥妥当当,日后也给孙辈留些香火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行,本官要去找钟相一趟。”侯老大人忽地站起身。 一边走一边嘟囔,“好歹也是圣上的岳丈,不能什么事都不干。” 说到底,礼部也是怕得罪了未来皇后。 照圣上的说法,皇后的威严重要,那不如让钟家出出主意。 看看皇后那边是什么想法。 可惜,钟相是个大忙人。 兜兜转转,还是闹到了圣上跟前。 侯老大人简直涕泗横流,只差没抱住叶敛大腿哭。 叶敛甚至怀疑自己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近些年天灾人祸不断,户部府库空虚,大婚一事还是从简。”钟离微沉吟一声道。 照礼部的规格,帝后大婚一场至少花费上百万两白银。 户部哪里有这么多钱。 去岁黄河水患的拮据尚在眼前,若非圣上在朝中压着,地方上钟离微等人也手脚干净,户部的银两可修不了河道,救不了灾。 可哪怕因此,钟离微不得已还是从盐商处“借”了钱。 叶敛不意外钟相的回答。 府库中没钱,凑出一场盛大的婚礼勉强。 加派赋税是朝廷的惯用手段。 但俨然不是叶敛的本意。 百姓本就水深火热,休养生息还来不及,加派就是官逼民反。 没有钱,那就只能省钱。 叶敛想简化仪式,对象倒不一定是皇后。 皇帝那么多东西全删了,还省事。 他给礼部的暗示也是这个意思。 成德将礼部的两位大人送出去,“圣上和钟相还要考虑一番,两位大人慢走。” 侯老大人和赵大人对视一眼,默默离开了这太清殿。 礼部的要求不高,圣上和钟相能拿主意就行。 “钟相是真君子。”侯老大人回到礼部后,没头没尾地说道。 赵成光这次是真心认同。 不是所有人能忍住这么大的诱惑。 一切从简,这话谁说出来都不容易。 圣人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可世上又能有多少人能做到,多得是慷他人之慨。 就是他们身在钟相的位置,都不能保证说出这些话。 倒是圣上的反应出人意料。 侯老大人一生宦海沉浮,见多了为利益反目成仇的例子。 “只盼君臣相和的局面能多维持些时间。”侯老大人心想。 对外人,叶敛的性子捉摸不定,完全看心情。 对自己人,就不一样了。 颇有吃软不吃硬的意思。 尤其护短。 钟家父女两个都是他的得力干将,叶敛也不想亏待。 虽然他觉得这么多仪礼麻烦,但要是直接一道圣旨将钟离熙带进宫,确实简单,可也难免上下轻视皇后。 叶敛能想到让太后给钟离熙做脸,自然不会忽视这一点。 大婚势在必行。 否则难免有“皇家不满皇后”的风言风语。 叶敛有意扶持起女子地位。 有什么比帝后更有领率力。 “钟相可曾与钟尚宫商量过?” 僵持不下,叶敛率先开口。 钟离微拱手,欣慰道,“圣上偏爱,臣等不胜惶恐,此也是小女的意见。” 缩减圣上的用度,皇后不变。 这要让朝中大人们知道,他们钟家真是大逆不道了。 只要圣上心中有数,尊重皇后,虚名而已,钟家父女都不在意。 反正两人都知道入宫的目的何在。 叶敛摩挲着杯壁,良久之后道,“朕明白了。” 从简归从简,但撑腰的目的不能变。 “凤辇不要了,皇后和朕同乘。” “迎亲使也算了,朕亲自去。” “凤仪殿刚刚修整,皇后就跟朕住在太清殿。” “帝后成婚,天下同喜,免除大周诸路三层赋税。” 叶敛亲自上手,将礼部的惯例改了个天翻地覆。 看的大婚礼仪司上下官员目瞪口呆。 明白了什么叫偏爱。 一开始侯老大人还坚持“于理不合”,据理力争。 到后面已经争不动了。 圣上都蠲免赋税了。 他是不是该感谢圣上没有太过分,最起码没超过先帝的丧事。 赵成光扶住上官,劝道,“大人放宽心,帝后相宜,龙凤呈祥,该是好兆头。” 礼部拿着往年的例子找圣上,圣上不听有什么办法。 皇家是最讲规矩又最不讲规矩的。 从春天争论到夏天,还不是要从了圣上的心意。 圣上觉得大婚简办委屈了皇后,要弥补,他们礼部多说什么。 好歹这是立后,不是纳妃。 帝后一体,圣上看重皇后,总比和先帝一样宠妾灭妻要好。 永嘉二年七月,第一批占城稻成熟。 实验证明,即便无人侍弄,占城稻在荒地也能有所收获。 在汴梁,七十天成熟。 有人侍弄的几块田,收成都快赶上普通的稻种。 “这稻子顽强的很,不挑地。”老农笑呵呵地说道。 他们已经问过管事的,这稻种以后他们都能种。 近些年,老天爷不顺心,不是水灾就是旱灾,多少人饿死家里。 有了这稻种,在荒地上撒上,碰上灾荒年,好歹勒紧裤腰带能活下去。 叶敛捏起一粒稻米。 占城稻成熟快,口感自然比不上普通稻种,更不要提皇家特供的碧粳米。 但在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在意了。 何况占城稻也是可以改良的。 叶敛垂眸,双手在捣过的的稻米上拂过。 “这稻子还要大伯您接着照顾。”叶敛开口道。 占城稻是原始的优良稻种。 不是找到就大功告成了。 何况叶敛在某个时空见识到超级水稻,亩产千斤。 与此相比,占城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惜杂交水稻风险太大,几代后效果就不好了,需要每年拨下变种的粮种。 由于大周现有的交通条件,叶敛不得不放下这个念头。 还是慢慢来吧。 老农皮肤黝黑,闻言憨厚一笑,“公子不嫌弃我粗手粗脚就行。” 管事的给他们的待遇很好,他们很愿意留下来。 “我侍弄庄稼侍弄了一辈子,绝对不偷懒。”老农拍着胸脯保证。 叶敛看到田边的何钦,对成德使了个眼色。 何钦的农书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整个科院中属他对农事了解。 叶敛也有意培养。 于是,何钦成了最先知道占城稻存在的人。 “何大人觉得这稻种如何?”叶敛拍拍手,掸下手上的灰尘。 “利在千秋万代。”何钦郑重地说道。 叶敛笑了,“朕将这稻种交给何大人负责。” “朕希望这稻种能做到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 何钦愣住了。 这稻种的作用不是为了防范天灾吗? 一年两熟,三熟…… 何钦陷入沉思。 叶敛淡淡道,“没有不可能的事,这稻种未找到钱,谁能想到山地也能种水稻。” 就看敢不敢钻研了。 “朕可以给何大人足够的时间,就看何大人敢不敢接下这个任务。” 何钦要真的能完成这个任务,日后前程自不用多提。 不说六部尚书之位,三品的侍郎绝对可以。 日后有一争宰执之力。 要知道朝堂上,四品时一个大坎。 不知多少官员在四品的位置上空耗了一生。 大周百余年的历史上,也就出了钟相这一个奇迹。 更多的官员是用时间熬资历。 寒门子弟朝中无人,一步步都走的艰辛。 何钦自然清楚其中的凶险。 他若不是因为黄河水患,现在还是个七品的小官。 和其他同年一样。 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简直闻所未闻。 自然规律是春种秋收,千百年来皆如此。 可风险大,机会也大。 何钦躬身,坚定道,“臣遵旨。” 叶敛将何钦扶起,似是玩笑,“何大人倒是大胆,不觉得朕胡言乱语。” “就不怕在这稻种上空耗数年,一无所获。” 何钦起身,跟在圣上身后,诚实地说道,“是有些怕。” 可他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寒门子弟走到现在,就是现在致仕,何钦也别无所求。 “微臣家乡县令是七品,微臣承圣上恩典,官位是六品,回到家乡也是衣锦还乡。”何钦笑道。 他没有太大的野心。 六品的官位能护得住何家上下。 “微臣出身农家,也想为农事尽些许微薄之力。” 整理农书是因为此,接下这任务也是因此。 叶敛点头,“爱卿一腔热血,既是如此朕也不能亏待。” “成德拟旨!” 第76章 天作之合 典农中郎将,武官,正六品。 相比何钦之前的都水使者,官职小升了一级。 无功升官,但却无人觉得不合适。 都水使者负责治水,手握实权,大周水旱灾害大大小小,这个职位虽小,却是有油水,还能和圣上直接接触。 而典农一职最初是为解决屯田问题,保证军队的粮草。 大周承平已久,这个职位早就成了虚职。 虽然从六品升为正六品,典农还真比不上都水使者能说得上话。 此调令一出,何家可算是恢复了平静。 这也让何钦松了口气,同年不找状元榜眼,找自己攀关系,着实是让他受宠若惊。 要知道恩科是圣上的第一届科举,可谓卧虎藏龙。 一甲能脱颖而出,绝对是家世才华个个不缺。 他这个寒门弟子再不低调点,就真成出头的梭子了。 何家人也不懂什么实职虚职,在他们看来从六品到正六品就是升官了。 算是皆大欢喜。 汴梁是国都所在。 很快,朝臣的关注点就不再他身上了。 八月初二,纳彩礼。 纳采、问名。 圣上的大婚进入了倒计时。 叶敛一早被带去盛装打扮,在太极殿隆重登场。 宣制官侯老大人手捧诏书,站在东侧丹陛上,高声宣诏,任命正、副二天使,去钟相府上纳采,问名。 宫廷庄严的乐曲声中,两位天使手捧奉节、奉诏在仪仗队和鼓乐队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离开皇宫。 此时,钟府上下早已等在大门口了。 钟离微先是一番推辞,表示难承圣恩。 礼部尚书夸赞一番,令千金贤良淑德,堪当后位。 然后钟府接受礼品,将写着女儿姓名、生辰八字等项内容的“表”呈交天使,并设宴招待天使。 天使率队回宫后,将“节”和“表”,交给殿中省,就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殿中省太监持节、表,到太极殿复“皇命”。 叶敛再向王公大臣“诏告”纳采、问名情况。 至此,纳名结束。 全程不需要钟离熙出面。 纳彩问名只是开端。 大征礼是迎娶皇后之前皇帝向皇后家赠送的一次大婚礼物。 也是最能显示宫中对皇后的态度。 皇宫中仍要举行相应的仪式,派天使持节带着礼物和有关文件,前往钟相家。 也就是传说中的聘礼。 自此之后,亲事才是名正言顺,最终敲定。 圣上娶亲下聘。 寻常人家都是热闹事,更何况皇家。 汴梁百姓自是不会错过这等大事。 吉时未到,红毯铺道的春仓街已经人声鼎沸。 若不是京兆尹派了人来守着,早就堵住了。 九月早晚已经有了凉意。 钦天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正合了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有商业眼光的小商小贩推着个小推车,买些吃食或发簪等小玩意。 生意很是不错。 “圣上娶媳妇,老爹你还记得有多少聘礼吗?”憨厚的汉子护着一家人,好奇问道。 “咋也不能少,金镯子金簪子总要有的,就跟那张财主娶儿媳妇一样。”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儿子,眼睛溜溜地转,似乎是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 “眼皮子浅的玩意,那可是圣上,王爷娶王妃都不止这些。”老汉傲娇道。 他当年年轻的时候,还见过先帝娶亲的场面。 虽然当时先帝只是太子,但也是家中最见多识广的。 哪里像这两个小子,什么都没见过。 “你们看好就是,皇家的聘礼绝对是金银彩宝样样不缺,就当涨涨见识。”老汉很是淡定。 家里还要他这个一家之主拿主意。 这样一家前来凑热闹的人可不少。 平民百姓挤在街旁,说不得皇家大气,还要撒喜钱。 喜钱也是沾了圣上的龙气,保佑家中子孙顺顺利利,出人头地。 家中贫苦的,还能将喜钱卖个富户,赚上一小笔。 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也少不了人。 店家翻了数倍的费用,依旧是一座难求。 这可是圣上下聘。 官家的小姐都忍不住好奇。 圣上继位这两年,一直推辞选秀。 唯一松口的就是立了皇后。 圣上年少继位,相貌英俊,大权在握,可不是平常世家公子能比的。 她们也曾听闻家中父兄商量过选秀一事,还暗自想象过自己进宫后的场面。 可惜,圣上拒绝了选秀,只立了皇后。 少女情怀总是诗。 年纪稍小的贵女不由得将此视为圣上“深情”。 顺便感伤春秋一番,对自己未来的良人既期盼又哀伤。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梁诗芊。 放弃进宫后,梁诗芊低调回了莱国公府。 今年春已经定亲,对方是礼郡王府的嫡幼子,婚期定在帝后大婚后。 礼郡王府和皇家的关系已经疏远,好在子孙成器,在宗室中地位也不低。 嫡幼子叶燃年岁比梁诗芊大一岁。 幼时定下过门当户对的婚约,可惜未婚妻身染恶疾。 饶是男子有“克妻”的嫌疑,婚事也要难上几分。 郡王妃不想降低儿媳妇的标准,便暂停了儿子的婚事,等风头过去再议亲。 梁诗芊放弃了入宫的打算,叶敛觉得她是个聪明人。 看在太后的面子,封了个县主的虚爵。 梁诗芊的年岁已经不能耽误。 正好郡王妃也重新搜寻起儿媳妇的人选,两家一拍即合。 对于叶燃,梁诗芊不能说不满意。 礼郡王府家风清正,郡王妃看上去也是明事理的。 叶燃房里也只有两个没名没份的通房,没有姨娘庶长子之流。 若非她封了县主,郡王府不一定能看上他。 毕竟莱国公府子孙不成器,裙带关系走到现在。 郡王妃看中她的理由,梁诗芊也很清楚。 嫡幼子,名头好听,不能袭爵,未来分家没有意外就是普通的宗室。 高门大户的嫡长女看不上他。 叶燃的性子稍软,郡王妃看中她性子沉稳。 这种性子的夫君,只要她费些心思,最起码能做到相敬如宾。 梁诗芊心知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甘心…… “堂姐堂姐,天使的队伍来了。” 梁诗芊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将目光移向窗外。 一切从简,也不过是将仪式从简。 皇家的聘礼更像是代代相传。 梁太后给圣上面子,从自己的嫁妆中出了十抬。 殿中省和礼部准备了六十抬。 叶敛也将自己和先帝私库中留下的珍宝等全部拿了出来,凑够了九十九抬。 聘礼还是很可观的。 盖着红布的箱箧从皇宫抬出,摆满了整条街道。 “这么大的红珊瑚。” “这几抬全是金银。” “还有凤冠,九凤冠。” “金丝檀木的妆箧。” 汴梁的百姓指指点点,互相介绍着。 不管认不认识,反正是价值连城就对了。 在一众珍宝中,一件东西格外引人瞩目。 “这稻谷是何意?” 显然关注到异样的不只一人。 猜测四起。 “士农工商,圣上聘皇后,表明看重农事。” 这倒是合理。 毕竟是皇后之位,总不能是宫中随便薅了点稻谷充数。 这稻谷绝对有深意。 然而很快宣礼官就解开了众人的困惑。 这稻谷名为占城稻。 耐旱、不挑地、七十天即可成熟。 明年各家各户便能种上这种稻种。 宣礼官此言一出,本就热闹的春仓街如同一滴水掉入油锅。 直接炸了锅。 “耐旱,不挑地,老小我是不是听错了。” 先前还淡定的老汉,现在也控住不住了,拽着儿子,生怕听错了。 还有这稻种呢? 得到儿子的肯定,老汉笑的睁不开眼。 他们以后岂不是不怕饿肚子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起头,百姓跟着呼喊。 皇帝娶亲虽然热闹,但如何比得上填饱肚子。 那金银珠宝,又和他们平头百姓扯不上关系。 百姓的声音还在高潮之时,喜钱撒下。 虽然只是些铜板,却使得人人争抢,就连富户地主都派了家丁。 一枚铜板当场有人愿意五倍买下, 某种程度上,这已经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通了。 不过是百姓对圣上的信心。 圣明君主龙气旺盛,喜钱自然也更加珍贵。 大征礼还没结束,有关占城稻的传闻已经出现了千百种版本。 主流观点是此稻种是上天赐下的恩赐,在帝后大婚之际找到,实乃天作之合。 总之,天佑大周,圣上英明。 楼上的梁诗芊纵观全局,见证了“贤后”的诞生。 “占城稻……”梁诗芊小声念道。 圣上对钟离熙倒是真的尽心尽力。 若没有这占城稻,九十九抬的聘礼只能称得上一般。 虽说府库的情况限制,也足够人脑补出无数看法。 然后心安理得地劝皇帝选秀,希翼自己家贵女一举夺得盛宠,光耀门楣。 可有了这占城稻,钟离熙的皇后之位可谓稳若泰山了。 运送聘礼的队伍已经过远去,春仓街的百姓还是迟迟不愿离开。 听着百姓称赞圣上和皇后相配,梁诗芊攥紧了手帕。 至此谁还敢说钟离熙配不上皇后之位。 再无人能用先前的流言攻歼她。 爱若令其生,恨若令其死。 圣上的偏爱还真是明目张胆。 也让人羡慕…… 第77章 南诏使臣 “占城稻……” 钟离熙皱眉,将手中绣棚放下。 大征礼类似男方送聘礼,钟离熙不便露面,不了解来龙去脉。 但占城稻这一大事,她却是略有耳闻。 怎么就和她扯上了关系,不是圣上派人去寻得的良种。 黄嬷嬷没注意她的疑惑,正是满脸喜意,眉飞色舞,骄傲得很。 在她眼中自家小姐是最好的,凭小姐的才貌和家世,配天子都不在话下。 偏偏婚事不顺,引得流言不止。 后来圣上下旨立为皇后,还有人私下嚼舌头。 现在打脸那都是活该。 黄嬷嬷只恨不能当面指着鼻子骂。 “圣上看重小姐,看那些碎嘴子的红眼病。”黄嬷嬷啐了一口,“日后小姐红红火火,看这些人能活成什么样子。” 别管这占城稻的传闻有几分水分,宫中搞着一出,绝对是给小姐撑腰。 如此她们还怕什么。 黄嬷嬷念叨完,晴儿还给她倒了水。 “说了这么长时间,嬷嬷喝口水润润嗓。”钟离熙劝道。 她自是清楚为何黄嬷嬷如此激动,自京中流言后,嬷嬷心中就憋着一口气。 圣上立后的圣旨让这口气舒了些,却又担忧自己在宫中不适应,受欺负。 如今这口气是彻底舒了。 一个受宠的皇后和一个不受宠的皇后差别可大了。 钟离熙摒去心中的一丝忐忑,问道,“嬷嬷可否详说一下占城稻一事,怎么就和我扯上关系了。” 黄嬷嬷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笑眯眯地拍拍钟离熙地手,“当然和小姐有关系。” “圣上将占城稻的稻种放在了大征礼中,宣礼官亲自开口,占城稻是大婚的好兆头,还能假传圣旨不成,怕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沉了。”黄嬷嬷含笑道,脸上的皱纹都要舒展开了。 钟离熙只觉得一丝异样和熟悉感。 廊下白羽正在鸣叫,在笼中蹦来蹦去。 这倒是提醒了她。 这不是她当初在济宁府用的手段吗? 圣上此举有何深意…… 黄嬷嬷见自己小姐垂眸沉思,也逐渐收起了笑容。 “小姐,嬷嬷的话可能不好听,但你也要听着,”黄嬷嬷苦口婆心,“你娘膝下就你一个,嬷嬷拿你当孙女看。” 钟离熙抬眼,无奈道,“嬷嬷我都明白。” “嬷嬷想告诉你,这世上男子大都薄情,”黄嬷嬷顿了一下,“像老爷一样的男子是凤毛麟角。” “圣上现在对你是很好,可宫中不像家里,圣上日后还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凡事要留有三分余地,进宫调养好身体,抓紧时间个孩子,有孩子傍身日后就是感情淡了,好歹还有倚靠。” 黄嬷嬷虽然高兴圣上看重她家小姐,又担心未尝风月的小姐沉溺于感情。 世间男子薄幸,感情易变。 喜爱时是千好万好,厌弃时全是毛病。 与其赌男子的良心,不如打铁自身硬。 什么都不如抓得到手得权力和子嗣。 这是她的惨痛经验。 钟离熙眸子一闪。 她进宫的原因,嬷嬷不知道,否则一定不会同意。 “嬷嬷你放心吧,这些话我都明白。”钟离熙一直保持着将皇后之位当成工作的想法。 她做过女官,皇后之位想简单点,不过管理的地方从织造局变成了后宫。 性质都是一样的。 黄嬷嬷很是欣慰,“嬷嬷就是小姐最好的例子,女人弱势,但也别把男人太当回事,老爷永远给你撑腰。” “嬷嬷也永远跟小姐站在一边。” 钟离熙觉得心中酥软,俯身将脑袋埋到嬷嬷怀中。 黄嬷嬷年轻的时候也是嫁过人的,可惜遇人不淑,和离了。 “嬷嬷那个该死的男人,看中他能说会道,也不嫌他家家穷,就嫁过去了,结果心中花花肠子不少……”黄嬷嬷抚着小姐的背轻声念叨。 钟离熙幼时曾听过府中下人闲谈,黄嬷嬷当年也是钟府中的体面人,父母亲待下人亲厚,从不拖欠月银不说,月银也很厚道。 黄嬷嬷当初是一等侍女,每月二两银子,时不时还有赏赐。 因着她的月钱,婆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却嫌弃起她不着家,肚子没动静,偷偷和乡下的表妹搞在了一起。 一直瞒着黄嬷嬷,瞒了将近一年。 直到黄嬷嬷听厚道的邻家提醒,才起了心眼,人赃俱获。 抓到的时候,那女人的肚子已经大了。 “他们家以为能拿捏嬷嬷我,恶心人的要将孩子放到我的名下,嬷嬷我当场就收拾了东西回了夫人那里。”黄嬷嬷笑道,“然后就和离了。” 黄嬷嬷说得云淡风轻。 实际上,哪有这么容易。 那家人全家都靠着她的月钱过活,猛地断了生活来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先是服软,不管用后,彻底撕破脸皮,甚至闹到了钟家。 铁了心要让她不能好过。 “若不是夫人心善,将那群人送到了官府,就没有嬷嬷的现在。”黄嬷嬷感叹道。 高门大户重名声,谁会因为一个奴婢大动干戈。 也就是夫人,不怕“仗势欺人”的帽子,坚持将人送到了官府。 然后,黄嬷嬷决定自梳,不再嫁人,一辈子给夫人当牛做马。 “奴婢虽然是女子,但有夫人撑腰,手里有银子,自然是底气足,说和离便和离了。” 黄嬷嬷着一番话也不是为了诉苦,而是告诉小姐: 男人的话不能全信。 “小姐是皇后,有老爷护着,圣上要废后,朝臣不会坐视不理,夫人更是会在天上保佑小姐。”黄嬷嬷既是在安抚钟离熙,也是在安抚自己。 “可惜老天爷不长眼,那家人还苟活着,却将夫人这般好的人带走了。”黄嬷嬷哽咽道,“夫人要是看到小姐凤冠霞被出嫁,一定会很高兴。” 钟离熙从嬷嬷怀中出来,递了块手帕。 “嬷嬷不要伤心了,不如想想进宫的事。”钟离熙转移话题道。 皇后进宫可以从娘家带八个陪嫁,这也是让皇后培养亲信。 黄嬷嬷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要跟着进宫。 晴儿是她的贴身侍女,也不能落下。 可除此之外还有六个名额。 尽管钟离微身居首辅之位,钟家生活简朴的作风也没变。 钟离熙的流芳院,算上洒扫的丫鬟也就五人。 说到正事,黄嬷嬷也没空感伤了。 “现在临时培养人是来不及。”黄嬷嬷皱眉,“心思不定的带进宫反而坏事。” 贵女身边的丫鬟,都是要自幼培养的,再忠心不过。 封后的圣旨来的太突然,完全打乱了钟家的计划。 “奴婢私下从府中寻摸了几个人选,小姐看着挑,宁缺毋滥。”黄嬷嬷嘱咐道,“宫中会派来嬷嬷教规矩,正好一起磨磨性子。” 钟离熙提起这个话题,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嬷嬷您确定要跟我进宫?” 相比钟府的自由,宫中绝对不是一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稍有不慎,还有丧命的危险。 钟离熙看着两鬓长出白发的嬷嬷,心生酸楚。 “等我进宫,家中只剩父亲,嬷嬷不如留下给我看着父亲?”钟离熙试探着开口。 她着实不想让黄嬷嬷冒这个风险。 “小姐是担心奴婢拖后腿不是,若不是,休要说这种胡话。”黄嬷嬷斩钉截铁道,“宫中凶险,奴婢才要跟着您。” 夫人不在,她这条命就是给了小姐又何妨。 叶敛大概不知晓有人将皇宫当成了龙潭虎穴,临近大婚,他依旧不得清闲。 眼前就坐着和他谈生意的人。 西南土司使者——白蒲多。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西南崇山峻岭,交通难行,向来是与世隔绝之地。 大周先祖平定天下,北方戎狄肆虐,相比戎狄的心腹大患,西南就很安分了。 少数民族聚居,还处在刀耕火种的阶段。 为了这么一块没有开发的土地,与他们闹掰,南北两面受敌显然不明智。 好在对方也是这个想法。 西南诸路的官员都是当地选拔,南诏王任命,土司世袭,赋税徭役皆由当地自便,无需上交中央。 南诏只需承认西南是大周的领土,偶尔前来上贡便可,大周也会给予丰厚的赏赐。 总的来说,绝对不让西南吃亏。 双方默契地维持着这种疏离的关系。 “请,”叶敛将功夫茶的小杯盅推到对方面前,“白大人找朕谈生意,朕很好奇。” 还约在宫外。 叶敛端详着手中澄澈的茶水,静等对方开口。 白蒲多已经换成了大周的服饰,只是民族风情浓郁的面容,配上衣服有些许违和。 不过汴梁汇聚天下商人,戎人都有,包容性极强,好奇者有之,倒无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陛下万安,南诏王托卑职问候陛下。”白蒲多操着一口不熟练的大周官话。 叶敛微笑,官话张口就来,“朕也想念南诏王,不知身体可还健壮。” 不就是客气话,谁还不会。 “承蒙陛下庇佑,大王一切安康。”白蒲多彬彬有礼。 一番寒暄后,双方也该进入正题。 “这是南诏的一番心意,希望陛下不要嫌弃。” 白蒲多身后之人掀开一个箱子,其中全是白花花的银锭。 第78章 真实意图 提起西南,大周朝臣的印象大都是穷乡僻壤,蛮夷之地。 可谁知,南诏银矿丰富。 纯度高,贮藏浅,易挖掘。 叶敛看着这一大箱的银锭,目光一闪。 封地有矿,南诏王的生活倒是滋润。 前段时间钟相和户部的官员来找他商讨,大周铜钱短缺一事。 叶敛更期待南诏王要做什么生意了。 白氏是南诏王族姓氏,与段氏、乌氏和方氏,并称南诏四大家族。 南诏四大家族,身居土司之位,在南诏可谓土皇帝。 叶敛这个皇帝,在西南都不一定有他们说话好使。 白蒲多是白氏嫡脉,出手阔绰。 他这一箱白银亮出来,先行震慑,也免得大周皇帝看轻他们。 白蒲多暗中察言观色,想从大周皇帝的脸上看出丝毫觊觎之色。 可惜,大周皇帝的养气功夫好,没有露出端倪。 白蒲多本就没有小看大周皇帝,见状更是看重几分。 若说先帝在世时,南诏还搞过阳奉阴违这一招,现在却是万万不敢。 白蒲多收起小心思,开始说正事。 “南诏想要占城稻?”叶敛轻笑一声。 占城稻出自林邑,林邑就恰好位于大周西南。 南诏和林邑就是不接壤,也是相距不远。 叶敛不相信沈溪等人去林邑寻稻种,南诏王没有听到过丝毫风声。 如此,为何要舍近求远来大周求取? 这是第一个疑点。 何况,大周上下清楚确定占城稻优越性的也就叶敛一人。 哪怕皇庄已经先行实验过,谁又有敢完全确定不会出现意外。 别看汴梁的百姓如此高兴,来年播种,大概率也就会在荒地上实验,不会冒险大规模种植。 所以,南诏为何会如此有信心呢? 这是第二个疑点。 南诏来的时间太早了。 第三个疑点,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南诏刀耕火种,生产技术落后不说,更不在意种植粮食。 西南终年湿润暖和,狩猎采集为生。 只怕占城稻是个幌子。 白蒲多慎重地点头,“大王听闻占城稻能种植在丘陵之上,是最适合南诏生长的稻种。” “南诏多山,土地贫瘠,百姓食不果腹。” “大王忧心痛心,闻有占城稻,当即派臣等前来。” “陛下若愿意赠与稻种和良师,南诏感激不尽,定感念于心,愿上贡万两白银,以示诚意。” 白蒲多恳切上前,行了个大周的拱手礼。 倒真是像极了为民请命。 叶敛不答应简直是毫无慈悲之心,也容易引得西南民众不满。 毕竟南诏还算是大周的附属。 尽管这个附属不太听话。 如果不是叶敛知道南诏王的本性,可能真被骗过去。 毕竟他寻找占城稻的本意也没想过独享。 但暗卫的密折写得清清楚楚,南诏王贪婪吝啬,压榨剥削甚重,西南百姓苦不堪言。 叶敛若不是担忧西南少数民族被煽动,早计划把南诏王撤了。 就这么一个搜刮成性的西南土皇帝,为了百姓吃饱穿暖,要拿天价银子“买”稻种。 叶敛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与其说是意在占城稻,叶敛更相信是后者。 良师…… 又是打科院主意的。 叶敛垂眸,放下茶盏,“南诏既是大周的一部分,朕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占城稻稻种来自林邑,汴梁取得的稻种也不多,南诏可直接去林邑求购,朕可将识路之人相赠,至于银两就不必了。”叶敛抬头,很是大气地表示。 白蒲多的笑容有些勉强,似乎是没想到叶敛会将银子往外推。 “大周稻种不多,南诏自然不会面墙,卑职等人前去林邑一趟也可。”白蒲多很是通情达理,只是眉头仍是皱着,像是在苦恼什么,话难以说出口。 叶敛拿起茶壶,又重新开始洗茶、泡茶。 子夜嘴角一抽,南诏使臣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宿主根本就不接招。 子夜可不相信宿主看不出来南诏使臣的欲言又止。 宿主在这里表演专心茶艺,只怕南诏的白大人心里着急坏了。 白蒲多一开始皱眉只是表演,到后面却是真情实感了。 大周的皇帝反应也太冷淡了。 太不会看人脸色了。 他们如此忧心忡忡,身为皇帝难道不该开口询问一番,是不是有难处。 然后他们才乘势求助。 白蒲多很是不适应,大周新帝竟如此小气。 一时之间,茶室之中只剩水流之声。 白蒲多轻咳一声,想要开口。 “这是云南的白茶,该和白大人的口味。”叶敛率先开口。 白蒲多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还不得不恭维。 “茶香四溢,茶汤澄澈,陛下好手艺。” 白蒲多煞有其事的点评着,口不识味。 叶敛微笑,“南诏名茶,果真是名不虚传。” “陛下若喜欢,卑职定快马加鞭送来明年的新茶。”白蒲多试探道。 叶敛扬眉,“不必,白茶产量稀少,朕不好茶道,好东西还是留给适合之人吧。” 白蒲多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一瞬,而后很快恢复过来。 白茶产量稀少,这不正是南诏王敷衍先帝,推脱纳贡的借口。 “多谢陛下体恤,南诏穷乡僻壤,有负皇恩,卑职愧不敢言。”白蒲多羞愧道。 和刚开始亮出一箱银锭的豪爽截然不同。 谈判的上风已经被叶敛牢牢掌握。 叶敛不咸不淡道,“白大人多虑了,只要南诏做好自己该做的,朕不会多管闲事。” 白蒲多垂首,哪里敢应下这句话。 “陛下是南诏君父,卑职惶恐。” 叶敛瞥了他一眼,一声“呵”意味深长。 南诏要是老老实实、光明正大地谈生意,叶敛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可要是跟他耍心眼,那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反正叶敛没输过,他最多掀摊子不玩。 南诏王奢靡成性,贪婪自大。 西南银矿、铜矿等矿产丰富,大都被白、段、方、乌四大家族垄断。 其中白氏身为王族,自然吃到了最大一块蛋糕。 凭着银矿的开采,南诏王府库充裕,过着奢靡的生活。 除去矿产,西南路上的茶马古道,水上的河运海运,将西南的特色药材、奇珍异兽、茶叶等送到海外各国。 凭借地利,南诏赚的盆满钵满。 但南诏王依旧没有满足。 他盯上了大周的稀奇玩意。 汴梁马行街的琳琅阁,自开业以来,便倍受高门大户亲睐。 每月一次的上新,更是引得各家蹲点抢购。 汴梁作为大周的风向标,汴梁的新潮玩意流出,自然引发地方追捧。 无论是纤毫毕现的镜子,还是神奇的望远镜、怀表、万花筒之物,无不让人惊叫连连。 当然也是价值不扉。 巴掌大小的镜子,琳琅阁售价都要高达二十两银子。 经过运输,各方加价,到南诏时,价格甚至能翻两三倍不止。 即便如此高价,依旧倍受南诏追捧。 南诏王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被异族商人赚走,抓心挠肝。 恨不得将这些珍宝全部据为己有。 在随从的提醒下,南诏王的理智好歹占据了上风。 这一查琳琅阁的来历,这不就顺藤摸瓜查到了科院。 科院有大周皇帝撑腰,南诏王也不敢强取豪夺,这不就出了个馊主意。 叶敛将暗卫的密折收起,南诏的消息倒是比戎狄灵通。 北燕和西秦现在大概察觉到天灵玉和琉璃骗局,却还时在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 不过发现就发现吧,叶敛没指望一个玻璃吃一辈子。 戎狄想要偷师也不是件容易事。 南诏倒是后来居上,居然还盯上了他科院的人。 想连花带盆一起端走,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 南诏搞这一出,西秦和北燕应该也坐不住了。 毕竟西秦有了“底气”。 “最好安分一点。”叶敛轻声道,否则他不介意在西秦实验一下最新的火器。 科院就像是一颗甘美诱人的大果子。 西秦、北燕和南诏三国都围着流口水,可偏偏大周保护得像是铁板一块,不露分毫。 望梅止渴哪里及得上亲口品尝。 大周皇帝油盐不进,三国都不想放弃,更不想其他国家沾到便宜。 这一留就留到了叶敛大婚。 十月二十六日,祭告天地太庙,告诉先祖,您的子孙要娶亲了。 第二日便是大婚,梁太后特意让殿中省给太清殿寻了人。 咳咳,教授男女之事。 梁太后非亲生母亲,虽说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但总不能亲自教导男女之事。 她生性谨慎,不会给人把柄。 何况这种事情本就尴尬。 圣上来年就要弱冠,偏偏身边一个亲近人都没有,梁太后也着急。 好在,皇后要进宫,她的压力轻了不少。 尚仪局的管事带着一溜人郑重其事来到太清殿。 “奴婢是尚仪局司赞。” 司赞身后是一位上年纪的老嬷嬷,以及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老嬷嬷呈上一个匣子。 叶敛挑眉,拿出其中薄薄的小册子,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朕会看的,你们都回去吧。”叶敛吩咐道。 司赞顿了一下,领着一溜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罢了,是这些人没有福气。 司赞有一丝隐忧,“只盼皇后娘娘府中教的多些。” 第79章 入宫 十月二十七日,天色未亮,钟离熙已经被叫醒。 黄嬷嬷趁着夜色端来一盘子桂花糕。 桂花糕每块都切成了适合入口的大小。 “小姐先垫补点,一会儿上妆就不好吃东西了。”黄嬷嬷心疼道。 柳嬷嬷在一侧含笑点头,“帝后大婚也是个力气活。” “娘娘食些糕点便好,茶水要少用,若是唇干,微微润一下便可。”柳嬷嬷柔声提醒道。 她是太后派来的嬷嬷,日后大概率要跟着皇后。 柳嬷嬷在宫中浸润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 黄嬷嬷是皇后生母留下的老人,相伴多年,算是半个长辈,地位不能动摇。 她也不和黄嬷嬷掐尖,主动退让。 柳嬷嬷心中清楚,就算是她日后要跟着皇后,怕是也越不过黄嬷嬷。 但她也有自己的优势。 柳嬷嬷抿唇,视线落在那叠桂花糕上。 反正就目前来看,只要主子是个脑子清名的,由皇后之位和家世在,在宫中就过的差不了。 凤仪殿是个好地方。 钟府众人看来,宫中派来的柳嬷嬷严肃认真,却又不失和善。 既是教导宫中事宜,又是□□婢女,没有仗着宫中的背景难为人,很是尽职尽责。 黄嬷嬷不懂什么“润物细无声”的道理,依旧对这位柳嬷嬷很是感念。 毕竟她们对宫中两眼一抹黑,有这样一个熟悉的人在无疑会很安心。 钟家是寒门,没有所谓世仆,规矩不大,更没有勾心斗角一说。 黄嬷嬷虽然偶尔啰嗦了些,却是性情直爽,不藏着掖着。 她深知自己出身粗野,进宫说不得给小姐惹上麻烦,对柳嬷嬷很是尊重不说,更是主动跟着那些婢女学习宫中礼仪。 柳嬷嬷一言一行都带着皇家的气派,黄嬷嬷也羡慕的很。 半点没有自家小姐被抢走了的不满。 双方都有心交好,自然是相处融洽。 钟离熙用着桂花糕,耳边黄嬷嬷还在念叨着大婚的流程。 这让本来不紧张的钟离熙都不禁紧张起来。 帝后大婚,流程从早到晚。 就是桂花糕钟离熙也不敢多用。 好歹垫补一下肚子,她就被带到了净房。 黄嬷嬷端着香皂澡豆花瓣等一众东西。 将小姐扶起来的时候,黄嬷嬷眼神瞥过钟离熙滑嫩的皮肤,心想,“宫中的秘方果然是有效果。” 小姐的皮肤本就白皙,如今更像是剥了壳的鸡蛋。 钟离熙洗过三遍澡后,被扶着坐到了梳妆台前,目光落在箱箧上,她的目光一烫。 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移开了眼。 昨晚,柳嬷嬷给钟离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圣上身边没有女人,娘娘是头一遭,这床笫之事本就是男子容易爽快,何况圣上也没经历过,娘娘便忍一忍。” “这第一人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也是不一样,娘娘把握好机会,争取一举怀上龙嗣。” “世间的男子无论多么君子,到这事上都是一个模样,娘娘您也不必太害羞。” 柳嬷嬷不愧是宫中的优秀嬷嬷代表,说起来头头是道,就连小册子都格外专业的准备了好几本。 什么体位,女子妙处,敏感点等等,让钟离熙听的面红耳赤。 天色大亮,宫中遣使。 钟离熙引导出阁,立于庭院之中,朝北跪拜。 礼部正使宣读册文,将皇后典册和宝笈交予皇后。 钟离熙入座,接过这沉甸甸的皇后象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官员的拜礼声传来,钟离熙被婢女引导回阁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她真的成为了皇后。 黄昏之时,命使奉迎,才是真正入宫的时候。 钟离熙对钟家的不舍之情越发浓郁。 迎亲队伍出发前一刻钟,礼部的侯老大人依旧没有放弃劝说。 只盼陛下临时转变心意,不搞什么亲迎。 子夜化成实体躺在殿中,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宿主要这么容易被说服,他把名字倒着写。 这些人显然是不了解宿主的武力值,杞人忧天担心宿主的安危。 子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要今日碰上刺客,宿主出手,绝对吓死一群人。” 眼看到了吉时,叶敛整整了衣袖起身。 “侯大人,一起走啊。”叶敛好心情地说道。 显然是不为所动,侯大人只觉得心累。 赵成光偷偷的拽了一下上官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再不跟上去,圣上就要出宫了。 “您在这生什么闷气,不早该气够了。”赵成光心中腹议。 圣上亲迎,春仓街本就严密的守卫更是严上加严。 甚至动用了辅国将军邱挽卿和神机营的将士。 如此阵仗,让汴梁百姓更加兴奋。 “这军爷一个赛一个的俊朗强悍,不愧是我大周的好儿郎。” 汴梁百姓看过太多次热闹,早摸清楚这些年轻官兵的性子。 只要不寻衅滋事,口头调侃两声,这些官兵也不会生气,反而装着严肃的模样,很是逗人。 大婚的仪仗还没到,无所事事的汴梁百姓自然要找乐子。 “小伙子,你们怎么衣服不一样?” “这位官爷相貌好,可是婚配了?” “家有小女,年方十四,正当花期。” 甚至大胆的女子将鲜花手帕扔到年轻的官兵怀中,引起一阵哄笑。 可怜神机营的将士哪里经受过这种经历,头盔下的耳朵通红。 害羞的样子反倒让百姓的兴致更盛。 一旁茶楼之上的萧钰见到此幕眸光一闪。 大周军民一心,对北燕可不是好事。 “大周皇帝倒是真心喜欢皇后。”白蒲多感叹道。 萧钰不可否置,他们刚刚接到消息,大周皇帝要亲迎。 能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出乎意料。 萧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他留在大周也是不甘心。 太后想要将他召回,被他拒绝了。 智者的身份已废,他回去的用处也不大。 不如留在大周,随机应变。 南诏身为附属国,和大周的关系比北燕要亲近,消息也更多。 双方都对大周科院感兴趣,勉强算是同盟。 然而种种手段皆告失败,饶是萧钰都不由得升起一丝挫败感。 对南诏这个盟友也没抱太大希望。 龙凤辇车领头从皇宫中出来,身后文武百官或骑马或乘车,仪仗队绵延数百米。 一路张灯结彩,满是喜庆的氛围。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两旁的红灯笼肆意的发着光,照的人满面红光。 “这车辇似乎不太一样?” 有眼尖的远远看到雕龙画凤的车架不由得疑问。 “帝后共乘一车,龙凤辇车当然不一样。”消息灵通的摊贩带着骄傲说道。 疑问之人是位读书人,闻言,深吸一口冷气。 龙凤辇车,本朝未有先例。 可前朝有例可循,武帝迎娶皇后,以龙凤辇车相迎,以示爱重。 这位武帝可是出名的情种皇帝。 在位二十多年,空置后宫,不兴选秀,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圣上难不成要效仿武帝……” 钟离熙听着最后一次的宣读制书,不由得看向父亲。 制书宣读完毕,便要拜别钟府,登上辇车。 钟离熙走到父亲面前,最后行普通人家的拜别礼。 然而不等她跪下,就被父亲扶起。 “微臣如何使得皇后娘娘行此大礼。” 钟离熙心中更是心酸。 今后她入宫,与父亲便不只是父女,更是君臣。 钟离熙清楚父亲的原则,不再坚持,含泪道,“女儿不孝,愿父亲珍重。” “皇后娘娘珍重。”钟离微沉重道。 “既是朕迎娶皇后,合该拜见岳父。” 叶敛人未至,声音先到。 “微臣(臣妇)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敛扶起钟相,拽着钟离熙的袖子,拱手道,“小婿拜别。” 钟离熙有样学样,行了半蹲礼。 钟离微阻拦无果,只能微微侧身,躲过礼节。 看得叶敛一阵无奈。 钟相这也太谨慎了。 经过这一遭,哭嫁的气氛是丝毫不剩。 登上龙凤辇车,依仗起。 道路两旁喧嚣只声更甚。 “皇后出来了,出来了……” 钟离熙有些不自在。 辇车四周是大红色的纱幔,四角挂着八宝香灯。 纱幔金丝为线,却薄如蝉翼,外人能够隐约看见内里。 “皇后可觉得热闹?” 叶敛见她向外看去,询问道。 钟离熙拘谨地点点头,“多谢陛下厚爱。” 叶敛忽地叹息一声,“今晚免宵禁,再热闹我们是看不了。” “改日,朕再带你出宫玩耍。”叶敛安慰道。 钟离熙一愣。 经午门,鸣钟鼓。 喧嚣之声被渐渐丢到身后。 身为皇帝的好处就是不用被灌酒。 叶敛带着钟离熙回到太清殿,喝完合卺酒,今日的册立、奉迎礼和合卺礼就算完成了。 “朕先去洗漱,你们伺候皇后。”叶敛对迎上自己的宫女道,大步流星走出内殿。 叶敛离开,钟离熙显然自在了不少。 她的婢女明日才能进宫,身边唯有柳嬷嬷一个熟悉的人。 “解开吧。” 钟离熙觉得自己的一个脑袋两个重,加之睡眠不足和腹中空虚。 现在紧张之感过去,简直要头冒金星。 想想一会儿要发生的事,钟离熙抿唇,很想就此晕过去。 第80章 大婚夜 “让尚食局送桌吃食。”叶敛对成德吩咐道。 屏退上前来伺候的人,前去洗漱。 偏殿之中,子夜傲娇地甩着尾巴,趴在了宿主的必经之路上。 叶敛经过锻体,寒暑不侵,若不是这个世界限制,叶敛更喜欢一个清洁诀结束。 方便快捷,实则居家旅行必学的初级符咒。 可惜不能用。 武力值高,还能用内力敷衍,天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再暴露就要被天道踢出去了。 每当洗漱时,叶敛都不由得怀念之前的修仙世界。 察觉到宿主出来,子夜蹭的起身。 叶敛一把薅住绕着自己转的子夜的后脖颈,“你在这干嘛呢?” 子夜四肢尝试着挣扎了一下。 果然挣扎不开。 “洞房花烛,嘿嘿嘿……”子夜示弱道。 宿主第一次成亲,大喜日子,总不能虐待系统。 “我这有高清资源,宿主学习一下。”子夜大胆发言。 叶敛捏住黑猫的嘴,“闭上你的嘴。” 子夜哼哼唧唧,心中腹议,“宫中的嬷嬷人老成精,还有太后在,宿主今晚要是不圆房,元帕没落红,明天宫里就要有皇后不贞的流言。” 子夜可不是当初傻傻的“人工智障”,宿主可别想戳破手指头装落红。 “宫里的嬷嬷眼尖,光从走路姿势都能看得出差别,宿主你就别挣扎了。”子夜劝说道。 他可精明坏了。 要子夜来看,宿主同意让钟离熙入宫,除去客观条件,肯定是欣赏她。 否则就宿主的倔脾气,可做不到这地步。 “难不成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合作伙伴?”子夜吐槽道。 叶敛想了想,煞有其事的点头。 看得子夜一愣,“宿主你无性繁殖就别祸害人了。” 让人守一辈子活寡,真有你的。 子夜非常不理解,都是合法的夫妻,彼此也不讨厌,郎才女貌的,试试又不费事。 大不了先婚后爱。 他这个系统为了宿主的幸福真是费尽心思。 叶敛戳戳子夜的鼻子,淡淡道,“所以我给了钟相圣旨。” 等钟离熙实现自己想要的,能够随时脱离皇宫。 按照现在的进度,这个时间不会太晚。 “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不会趁人之危。”叶敛警告道。 钟离熙做好了准备是因为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既然是帮忙,叶敛也不会多做额外的事。 “就算做,也不是现在。”叶敛的脑中突然闪过这样一句话。 让他怔愣了一瞬,不过手中的动静让他瞬间反应过来。 这次子夜要跑,叶敛没有阻拦。 在回内殿之前,叶敛转身去了一趟太清殿前殿。 钟离熙在净房重磨蹭了一小会,终于下定决心踏进了内殿。 饶是做好心理准备,钟离熙看到房中多了一人的时候,仍是不禁头皮发麻。 钟离熙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快步上前。 昨晚柳嬷嬷的话萦绕在耳边,钟离熙脚步一顿,停在了圣上的不远处。 “食色,性也。”钟离熙想。 叶敛换了一身常服,正站在桌旁。 红烛映照下,眉目竟多了一丝迤逦。 大周建朝百年,经过数代美人的改良,皇室中少有相貌丑陋之人。 仪王虽然不顶事,但却是继承了皇家的好相貌。 圣上的相貌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少有人敢直视圣颜。 美色当前,钟离熙眩晕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神智。 “臣妾参加陛下。” 叶敛早她一步落座。 尚食局不敢怠慢太清殿,桌上已经摆了一桌精致的饭菜。 甚至贴心地考虑到皇后今日的特殊情况。 送来的吃食都是清淡,不会有味道的。 “皇后吃点东西吧。”叶敛给她碗中放了一枚虾饺。 钟离熙给面子地吃了虾饺,评价道,“肉质滑嫩,唇齿留香。” 她总不能让圣上的话掉地上。 这还有宫女太监看着。 叶敛扶额,明白了问题所在。 桌上的小册子被他放在一旁。 “你们下去吧,朕不喜欢人伺候。”叶敛道。 太清殿的宫女太监倒是习惯了,鱼贯而出。 钟离熙身边的人反应慢了一步,也跟着离开。 少了太监和宫女,内殿重新恢复了安静。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各怀心思,却比之前自在了不少。 太监宫女默不作声地将桌子收拾完,又剩下新婚的帝后二人。 “你看看这本册子?”叶敛拿出提前写好的东西,打破了安静。 钟离熙看着熟悉的封面,身体一僵,只觉得热气奔腾。 叶敛奇怪,“打开看看。” 这都是他写的工作计划,今天大好时机,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钟离熙默默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 柳嬷嬷说的居然是真的。 和其他人一起看这种书,钟离熙只觉得尴尬。 不过,等钟离熙打开第一页,很快反应过来。 她误会了。 “宫中的折子难不成都一个模样。”钟离熙心想。 夜深人静的,这个时间的小册子。 不怪她想歪。 钟离熙沉下心,努力将注意力放到内容上。 很快她就沉迷于小册子中的内容。 这册子只简单写了叶敛的想法,内容短小精悍。 见钟离熙看完,陷入沉思,叶敛也不着急。 一盏茶后,叶敛敲敲桌子,“皇后意下如何。” “陛下要将此事交给臣妾?”钟离熙颇为不解。 “科院联合太医院,一直有人在研究药方,解决常见的病症,已经有了进展,你去盯一下。”叶敛道。 女官制度恢复,也要有功绩傍身才能名正言顺。 否则迟早和前朝一样,禁锢于宫中这一亩三分地。 科院是叶敛一手建立,是从后宫走向朝堂的第一步。 这也是叶敛坚持另立门户的重要理由。 坏处是毫无根基,好处是叶敛能够完全做主。 不必受朝堂制约。 “臣妾半路参与,有收买民心之嫌。”钟离熙很坦诚。 这是很敏感的问题。 民心这东西,有时候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圣上该是最需要民心的人,何必要将功劳白白给她。 钟离熙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汴梁生活小康的人家碰上生病,大多都舍不得买药。 更何况乡野之人。 一旦生病,靠的都是硬撑,听天由命。 实在严重,家境稍好的人家,请个乡间的赤脚大夫,吃几副草药。 至于医馆的正经大夫,方子就少说一两银子,加上几副药,不给个三五两银子,如何能出得了药馆。 高昂的价格,往往让大多数百姓望而却步。 “圣上要科院和太医院制药,解决通常的病症,是解万民之困,臣妾不敢贪功。”钟离熙诚恳道,“若能成功,百姓定会感念圣恩。” “朕和你父亲正筹划放开盐茶酒等专卖和扩大摊丁入亩,没时间看顾。”叶敛微笑,“皇后放心,不是让你白拿功劳,你安心去,女官的选拔权同样交给你,朕只看结果。” 凭土地和盐政,叶敛就缺不了民心。 这个道理,钟离熙不可能不知道。 药方再好,却不是每家都需要。 何况,再便宜的药终究也要银钱,贫户仍是会舍不得。 可人丁税和盐就不一样了,谁都离不开。 越是是贫户,越在意。 药方当然比不上后者收拢人心立竿见影。 可十年百年后看,药方的好处却不比后者差。 她需要这个机会。 钟离熙攥紧手帕,眼深坚定,“臣妾定不负所托。” 叶敛点头,附和道,“朕相信。” 经此一遭,钟离熙热血沸腾。 然而,身体的疲劳无法掩饰。 钟离熙天不亮便起身,折腾了一日。 现在吃了东西,可不是该困了。 叶敛见她用手帕遮掩,低头打了个哈欠,心中一阵好笑。 “就寝吧。”叶敛道,先行一步。 今天的会议结束了,很完满。 熟悉的床上,果然出现了新东西。 叶敛随手将元帕塞到袖中,心中一阵无奈。 他还要想个办法将元帕敷衍过去。 “还好朕性情古怪。”叶敛心想。 子夜:你还很骄傲? 帝后大婚,太清殿的帷帐都换成了大红色。 叶敛盯着帐顶的龙凤纹理,只差把用了多少根金线算出来。 身边传来轻微的翻身声。 很显然,不习惯同床共枕的不止他一人。 叶敛重新数了一遍龙鳞的数目,身边的声音停了。 睡着了。 终究是难以逃过身体的本能。 叶敛收回安抚人的精神力,闭上眼睛。 他没有睡觉的习惯。 星际时,人体基因改进,睡眠和吃饭一样并非必须。 穿越这么多世界,他也习惯了用锻体代替睡觉。 可今夜大概是精神力消耗的原因,叶敛也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 叶敛睁开眼睛,一抹困意一闪而逝。 天色还未亮,叶敛安静地喝了一盏冷茶。 然后,又返回帐内。 叶敛心想,“钟离熙的睡姿很好。”和昨晚一模一样。 在陌生的地方休息,钟离熙到底是睡不沉。 睁眼帐顶繁复的刺绣让钟离熙的睡意逐渐消散。 叶敛在她醒的第一时间也睁开眼睛。 “今日无事,接着睡吧。”叶敛轻声道。 大婚辍朝五日,朝见礼也是在五日后。 身侧的声音一顿,“臣妾不困了。” 反正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话刚说出来,钟离熙就忍不住困倦,打了个哈欠。 “现在才辰时,睡吧,朕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叶敛无奈道。 第81章 相处 钟离熙只得顺从地躺下。 太清殿安静的气氛下,疲惫的身体重新休眠。 等到再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 十月末,汴梁已经将要入冬。 白天的时间也短了。 钟离熙重新醒来时有些恍惚,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叶敛已经掀开被子起来,顺势回答道,“巳时了。” 钟离熙从迷茫逐渐清醒,脸上似乎有些懊恼。 叶敛轻笑一声,“睡饱了朕就叫外面的人进来。” “用完早膳,去和太后请安。”叶敛敲敲桌子。 昨晚没有发生那些事,两人休息的时间不算晚。 今早又补觉睡到了巳时。 钟离熙着实是睡够了。 她在家中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怎么反倒在宫中睡到了现在。 经过昨晚一夜的思考,钟离熙也算理清了自己的位置角色。 踏实能干的后宫管理者。 这个角色比她想象的更好。 不需要争宠和亲密接触,无疑会让人自在。 只要把你自己当下属来看,圣上的优点就很多了。 最起码大气。 正因如此,上岗第一天就睡了个懒觉的钟离熙格外自责。 叶敛自是不知道一位优秀下属的自我修养。 殿外等候多时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默契地走向二位主子。 叶敛伸手准备更衣。 大婚第二日的常服虽然比不上大婚的礼服,依旧是繁琐得很。 叶敛倒是尝试过自己穿衣服,把更衣的小太监吓得直磕头。 自此,他也就省了学穿衣服的力气。 只是今日,又多了一个人“抢”小太监的工作。 “臣妾为陛下更衣?”钟离熙提议道。 抢了圣上功劳,还一觉睡到天亮的钟离熙于心不安。 虽说药方也需要废不小的力气,但上官给了她这么一个有前途的工作机会,下属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总要挽回一点形象。”钟离熙想。 伺候叶敛更衣的小太监手一顿,眼观鼻鼻观心停在一旁整理衣袍。 皇后和圣上新婚,今日又是难得起来晚了,正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为圣上更衣,既显亲近,又增进感情。 皇后真是好手段,难怪昨日能让圣上亲迎。 就是不知圣上吃不吃这一套了。 叶敛扬眉,看着她一身中衣,未着外袍。 “天气一日转寒,你先让人把衣服穿上,”叶敛朗声道,“这衣袍繁琐,省得累到皇后。” 这话虽是拒绝了,但却是听得出的关心爱护。 殿中的宫女太监都有了计较。 成德作为御前总管紧接着开口,“陛下体贴娘娘,这等粗笨的活还是交给奴婢们便好。” 殿中更衣洗漱之时,早膳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到了桌上。 叶敛与钟离熙相邻而坐。 钟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毕竟钟离微政务繁忙,父女两人也就在用膳时能够交流感情。 同样叶敛也没有。 经过昨晚的相处,钟离熙很快习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已经不需要将宫女太监赶出去。 “今日午后可要去科院看看?”叶敛边搅动着碗中粥边问道。 今日尚食局做的是皮蛋瘦肉粥和冰糖荷叶粥。 粘稠顺滑,米香四溢。 叶敛还是第一次见尚食局的粥。 往常这个时间,他要么在上朝或接见大臣,要么就是在练功。 这副身体还不能完全摒弃食物,饶是如此叶敛对吃食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 早膳通常是糕点配冷茶就敷衍过去了。 叶敛不看重吃食,太后年纪渐长,加上崇尚佛教,日常饮食清淡。 尚食局久无用武之地,怀才不遇。 今日大概是抱着技惊众人的打算。 一大早便摩拳擦掌,准备让未来皇后看到他们的存在。 若不是知道圣上不喜浪费奢侈,尚食局能把早膳都做出宫宴的数量。 叶敛尝了一口碗中的粥。 “味道不错。”叶敛心想,偶尔尝试一下新事物也不错。 钟离熙对科院是仰慕已久,给圣上夹了一只春卷,“臣妾可以去吗?” 科院已经移到了汴梁城郊。 下午去,一来一去就是一个半时辰,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钟离熙很想去看看,却也担心耽误圣上的正事。 何况,后宫嫔妃无故不得离宫。 要是被言官发现,少不得要说圣上罔视宫规,说她惑媚主上。 理智告诉钟离熙在大婚的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骨子中的不安分让她问出了这句话。 叶敛将钟离熙夹的春卷咽下,“皇后想去随时可以去。” “朕听皇后的,毕竟吃人嘴短。” 钟离熙垂眸,轻快道,“下午去时间太紧张了,陛下明日可有时间?” 叶敛不经思索道,“大婚后这五日朕都有时间。” “不过,若是担心时间匆忙,宫里养了几匹西域的纯种马,抑或是在皇庄住一晚都可以。” “皇后可会骑射?”叶敛问道。 “粗略学过一些,谈不上精通。”钟离熙谦逊道。 回答完后面的问题,钟离熙不忘前面的事。 “臣妾的骑射怕是对不起纯种马,多谢陛下抬爱。”钟离熙自嘲道。 “在皇庄住一晚委实是太兴师动众了。”钟离熙委婉劝着,希望圣上打消夜不归宿的打算。 圣上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招恨,就不怕刺客趁机刺杀。 钟离熙总算是体会到父亲所说的,圣上性格“恣肆”是什么意思了。 两人用膳的时候,尚仪局的太监姗姗来迟。 龙床上干干净净,就连元帕都不翼而飞。 太监们面面相觑,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为首的管事心急如焚,这元帕怎么还能找不到呢? “你们好好找一找,找仔细点,杂家去探探消息。” 管事的戳戳身旁的小太监,又将礼盒给了另一个小太监。 叶敛极佳的耳力发挥了作用,擦了擦手道,“让他进来。” 成德微微躬身,将尚仪局的太监领进殿中。 “别找了,朕把东西收起来了,你们就当朕给了。”叶敛施施然道。 尚仪局的管事一脸为难,“陛下,这不合规矩……” 哪有圣上把元帕拿走的。 叶敛抬手打断道,“朕说什么就是什么,朕的私事还做不得主。” “你们下去,管好自己的嘴。” 这话针对的对象不只是尚仪局的太监,还有太清殿的。 昨晚圣上没有叫水,加之晚上不喜欢太监守夜。 加之元帕一事,更让人疑惑。 可惜就连太清殿的太监宫女都不知道昨晚到底圆房没有。 可若是没有圆房,圣上为何对皇后如此体贴? 总不能是补偿? 宫女太监心中想法万千,又被圣上一句话憋了回去。 最终,尚仪局的太监无功而返。 按照圣上的意思,被迫写上了“正常”。 “圣上不好常理,年轻气盛,不习惯私事给其他人看,收起来元帕也正常。”尚仪局的太监这样安慰自己。 皇家的奇葩事历朝历代都有。 前朝亡国皇帝昏庸好色,搞什么玉体横陈的荒唐事。 有这样的对比,圣上本就不喜外人伺候,将元帕藏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将尚仪局的人打发走,元帕一事就算敷衍过去了。 梁太后生性谨慎,福寿殿的宫人都不会和太清殿走得近,更何况是打听帝后圆房的私事。 这点叶敛很放心。 至于子夜担心的姿势,就更不成问题。 就是有嬷嬷看出来,也不敢瞎说。 大千世界,人各有异。 怕是这些嬷嬷都不一定敢确认。 只要他表现出对钟离熙的满意,谁还敢嚼舌根。 管不住嘴,怕是在宫里活腻了。 正因如此,叶敛才明目张胆。 钟离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圣上的“私事”说出口。 见圣上三下五除二将人敷衍走,钟离熙松了口气。 钟离熙垂眸,又给圣上夹了一个春卷。 看样子圣上好像挺喜欢吃春卷。 对别的反应平平,倒是春卷吃了两个。 身为优秀的下属,钟离熙将这点记在心里。 叶敛自是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喜欢的食物,用完早膳,便去和太后请安。 正经的朝见礼在几日之后,福寿殿仅有太后和几位公主。 两人在福寿殿坐了一会便回去了。 科院之行定在明日,下午如何消磨时间便成了大问题。 难不成去兽园看看奇珍异兽? 话说北燕送来的白虎就养在兽园。 思来想去,叶敛将子夜拎了过来。 子夜本想当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媒人”,但很显然,它弱小的力量不足以反抗宿主。 “这猫好熟悉?”晴儿惊异出声,又捂住嘴巴。 钟离熙的婢女在今天下午入了宫,晴儿当然少不了。 子夜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由得用爪子捂脸。 完了,它马甲没了。 叶敛将子夜放在地上,随口道,“子夜原本是野猫,平日喜欢在宫外游晃。” 这算是解释了眼熟的原因。 子夜:宿主才是野猫。 它是星际高级人工智能。 子夜不高兴的在宿主脑海中抗议。 然后……残酷镇压。 “你是像暴露自己蹭吃蹭喝的本质是不是?”叶敛似笑非笑,用眼神威胁道。 子夜蔫了。 倒是钟离熙有兴致地开口,“子夜,真是个好名字。” 比她们随口取的小黑文雅多了。 钟离熙不由得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本以为你是落魄的流浪猫,没料到你大有来头。”钟离熙心想。 第82章 微观 叶敛揉了一把子夜的毛,淡定道,“太后跟朕提过,要将宫权交给你。” “朝见礼后,就先管起来吧。” 皇后的金印宝册都交给了钟离熙,后宫事宜太后也管够了,皇后接手名正言顺。 随着太后年事渐长,崇宁长公主和莱国公府的心事也都解决了,对权力也没那么留恋。 着急让叶敛聘皇后,她也好交权。 彻底过颐养天年的太后生活。 叶敛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太后既是一番心意,他也不好拒绝。 “今后宫中的事就要麻烦皇后。” 钟离熙点头,“臣妾分内之事。” “只是女官一事,陛下心中可有章程。”钟离熙提醒道。 恢复女官制度,本就要从宫内开始。 可殿中省的官位已经被太监都占住了,平白无故多处一批人竞争出头的机会。 “怕是会有人心怀不满。”钟离熙有理有据地说道。 她当初平白无故成了尚宫,若非是在宫外,主管抚孤院和织造局,怕是早就成了宫中太监的眼中钉。 叶敛将罪恶的手从子夜的肚子上挪开,抬眼道,“皇后心中有主意,不妨直言。” 钟离熙稍微润色了一下心中的想法,不急不缓道,“臣妾拙见,不妨另立一部。” 叶敛露出笑容,“皇后所言有理。” 这不是和他的科院有异曲同工之妙。 “宫中男女有别,太监虽然管用,终究是顶替不了女子,既是如此,有殿中省,便再立一部。” “就叫中常府吧,皇后意为如何。” “中常府,臣妾以为极好。”钟离熙念了一声,微笑道。 她没料到圣上如此爽快。 不过这也说明女官一事,圣上并不是一时兴起。 “中常府”,一个“常”字就表明了圣上的态度。 有圣上保驾护航,女官一事无疑会顺利不少。 钟离熙垂眸,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经过元帕一事,钟离熙已经示意到圣上的地位。 两人下午一边逗猫,一边商量好了内廷事务。 至于女官制度的细节,还需要钟离熙额外废功夫处理。 当然,她乐在其中。 转日清晨,一大早,两人直奔城郊。 科院的清晨照旧热闹。 工坊中尚有一夜未眠、宵衣旰食的工作狂,还在不眠不休地干活。 守炉子的小伙计困得打瞌睡,却被一阵激动的争论之声惊醒。 门外两个男人正在拉拉扯扯。 “你看这是什么?” 一位胡子拉碴,发髻散乱的男子拽着一位墨门子弟往屋内走,看自己的仪器。 男子眼中冒着精光,“放大200倍,你看能发现什么。” “袁大人,您的手?”同伴惊异道。 袁崇的手因为打磨镜片鲜血淋漓,看得吓人的很。 “叫太医给您包扎一下吧。”墨门弟子皱眉,唠叨道,“大人把自己关在屋中在搞这东西,也不能不顾身体。” 袁崇不以为意地用手帕包住流血的拇指,将手背到了身后。 “已经搞完了,没事了别担心。”袁崇敷衍道。 说罢拉着墨门弟子就要去看他的新发现。 “等姜师傅来,非要好好说说大人不可……”墨门弟子小声嘟囔道。 小伙计这下是醒了,打着哈欠往炉中添煤。 “科院的大人们真是太勤快了。”小伙计摇摇头。 去科院的路上,叶敛倚靠在马车上,手上拿着汴梁最新的话本。 马车很是宽敞,躺下两个人都是绰绰有余。 甚至桌上还摆放着茶水和点心。 马车极为平稳,轻易察觉不到颠簸。 叶敛看了一会话本,又合上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话本没意思得很,就这还好意思说是畅销本。 见多识广的叶敛很想亲自下场,让这些古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畅销书。 而钟离熙却是兴致盎然。 “皇后有话要说?”叶敛问道。 钟离熙有些不好意思,出于求知欲还是问出了口。 “陛下这马车竟不觉得颠簸,臣妾有些惊喜,不知是何原理?” 钟离熙先前也蹭过一次圣上的车驾。 当时的马车虽然比普通的舒适,却远远比不得现在。 简直是天壤之别。 “皇后不妨猜一猜,此物说来同样是科院的成果。”叶敛卖关子道。 钟离熙不由得思考,“科院有关?” 子夜用尾巴戳了戳钟离熙,然后跳进她的怀中,冲宿主喵喵叫。 子夜:“不就是弹簧加橡胶。” 宿主前几天还大义凛然的样子,今天就和人家谈笑风生。 现在还嘴硬,口是心非。 子夜发自内心的“鄙视”。 叶敛看向有“造反”倾向的子夜。 这是仗着有人撑腰了? 子夜若是知道叶敛的想法,一定会得意地摇摇尾巴。 宿主虐待它,它还能去找钟离熙。 反正都是熟人。 叶敛给子夜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对钟离熙道,“皇后知道沈大人?” 钟离熙道,“是寻到占城稻的沈大人?” 叶敛点头,提起茶壶,将两人的杯盏盛满。 “沈大人在寻到占城稻的时候,发现了一植物,名橡胶树,流下的汁液极有弹性。” “朕将此物用在了马车的轮毂之上,皇后若感兴趣,可以等下车的时候看看。” “橡胶加上科院的一点小发明,降低了马车的颠簸程度。” 钟离熙眼前一亮,“这橡胶树在我大周可能生存?” 叶敛将茶盏向她推了推,意味深长道,“能!” “橡胶树喜湿热,朕已经命人在广南两路试种了。”叶敛道。 他在幽州建都的银子,就寄希望于这橡胶了。 钟离熙眨眨眼睛,“陛下英明。” 大周权贵巨商数不胜数,她相信只要体验过改进后的马车,一定会心动。 这一定是笔不小的买卖。 经过相处,钟离熙也放开了不少。 圣上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可随科院越来越近,钟离熙心中打起了鼓。 “陛下,科院可有什么地方忌讳?”钟离熙谨慎问道。 传说中神奇的科院。 北燕、西秦和南诏三方虎视眈眈,都想一探究竟的地方。 钟离熙担忧会无意泄露机密,就连晴儿都没带。 “主子,快到了。” 成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钟离熙的眼神越发炙热。 还隐隐有催促之意。 钟离熙纠结道,“万一臣妾走错地方……”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叶敛无奈道,“无事,没什么不能看的。” 为了怕钟离熙不相信,叶敛又补了一句。 “钟相也经常来。” 科院的保密程度很高。 满朝文武能进到科院中的,不超两手之数。 明面上有资格接近的人本就不多,人员背景扒到了九族,科院的官员更是不喜交际。 暗中还有暗卫守着。 泄露的机会委实是少之又少。 叶敛也不吝啬信任。 钟相和钟离熙是父女,在叶敛这里的信用程度,足够进去。 “药方一事,你没准经常来,届时只怕来烦了。”叶敛开玩笑道。 叶敛进科院后,也没让人通传。 “科院上下官员不多,大都是袁大人和姜大人带起来的。”叶敛介绍道。 它随手推开一扇门,桌子上散乱一片。 地上更是杂七杂八放着木板和零件,空无一人。 墙角处一架水车样式的机械孤零零的站着,还只是半成品。 “水转翻车,从低处向高处汲水。” 见钟离熙感兴趣,叶敛介绍道。 “织造局的织布机就是他们改进的。” 两人在科院中大致转了一圈。 可惜只零星见到小猫三两只。 就连兢兢业业的太医院官员都“擅自离岗”。 “人应该都聚在袁崇这里。”叶敛笃定道,他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就是不知道袁崇又搞出什么东西,将一群人都吸引过来。 钟离熙没有开口。 未经了解,不做回答。 反正今日她已经大饱眼福。 大到保家卫国的火器,小到微不足道的弹簧,在这里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仅从科院,钟离熙就明白了父亲为何对圣上如此推崇。 房内,几位外界求见不得的大人,正围着一个简陋的仪器。 尤其是太医院的几位老大人,争抢的格外激烈。 “黄老头,你够了,轮到我了。” “你再等等,老夫还没看清楚。” “每人一刻钟,黄老头你倚老卖老。” “等等别推老夫……” 袁崇的手已经被太医包扎起来,又指导起助手打磨镜片。 姜师傅笑呵呵,“说好了,这一套是我的。” 袁崇应了一声,头都不抬,精益求精。 他总觉得200倍的效率还能有所提高。 关键就在打磨镜片这一步。 “老夫家中的《脉经》借给你看,你再让老夫看一会……” 叶敛进来的时候,屋内几位大人几乎要打起来。 剩下的人则是围着袁崇,讨好的意味很明显。 成德轻咳一声,好心提醒。 围着那仪器的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散开。 太医令黄太医献宝道,“陛下,经袁大人此物放大,发丝能粗如铜线,看见微小鳞片。” “微臣还发现了水中神奇之物。” “就是不知此为何为,未见典籍有言。” 科院的几人皱眉,似是疑惑不得解。 医者的敏感让太医院众人有所感,却不知怎么形容。 叶敛看到简陋的仪器,不禁扬眉。 显微镜。 袁崇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第83章 子嗣 从科院回程,钟离熙一路都在思考。 叶敛也不打扰她,重新拿起了来时看不下去的话本。 一路无话。 回到太清殿,钟离熙依旧在思索。 连摆上桌的晚膳都没注意到。 叶敛无声叹了口气,“你和你父亲倒真是亲生父女。” 钟离熙抬头,“何出此言。” 叶敛微笑,没有解释。 “用膳吧,朕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办事。”叶敛将钟离熙按在座位上。 尚食局已经大概摸清了皇后娘娘的口味。 不似外表端庄大气,淡雅如莲,钟离熙的口味却不是喜好清淡。 她嗜酸甜和麻辣,口味偏重。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尚食局至今仍未摸出圣上的口味,不得已含泪放弃。 加之圣上与皇后关系亲密,尚食局也是惯会做事的。 满桌子菜品,除去孤零零的一道清淡口,剩下全是钟离熙的口味。 尚食局:反正陛下不重视他们,他们自然要抱新大腿。 叶敛当然是不在意这种事。 钟离熙如此聪慧,看到桌上菜品,也不由得一愣。 如此怎么辜负底下人的美意。 一块酸甜可口的樱桃肉入口,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钟离熙饶是尝过,依旧不由得惊艳。 “宫中御厨果然名不虚传。”钟离熙心想。 难怪汴梁哪家招到御厨后代要大肆宣扬。 若哪天御厨开店,就单凭这樱桃肉,她便会经常捧场。 更何况还有不分上下的宫爆兔丁、奶汁鱼片等等。 钟离熙平素在家中,便时常吩咐小厨房搞些新鲜吃食。 往日招待闺中同伴或父亲同僚,小厨房还时常收到夸赞。 直到吃过御膳,钟离熙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钟府的小厨房或许有几分巧思,但在绝对的厨艺下,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皇室的享受果然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钟离熙看圣上一脸平静的样子,不由得为尚食局叹息。 然后专心投入晚膳。 叶敛不紧不慢的用着晚膳。 不得不说,身边有个胃口极佳的人,自己的食欲都会增加。 大周女子追求纤细,弱柳扶风。 钟离熙显然不属于这一类,虽然称不上健壮,但也绝对不纤瘦。 这种健康的美感,无疑更加符合叶敛的审美。 毕竟星际时代的女子独当一面,较之男子丝毫不差,自然不可能弱柳扶风。 叶敛为她盛了一碗汤,“朕听说尚食局新进了一批鹿肉,很是新鲜,不如明日吃古董锅如何?” 天气渐冷,热气腾腾的古董锅自然是不二之选。 钟离熙眼前一亮,“可以吗?” 古董锅二人共食,加上热气蒸腾,汗流浃背,衣服染上气味久久不散,很容易不雅。 与密友家人共食,稍微放肆些也不碍事。 但在宫中…… 万一看到圣上失态的样子,画面就太美好了。 叶敛锻体后,不惧寒暑,轻易不会流汗,自然猜不到钟离熙的想法。 只当是钟离熙担心规矩。 叶敛宽慰道,“吃点新奇的东西而已,不妨事。” 用膳后,叶敛处理了紧急的政务。 之后又是“新婚夫妻”的交流感情时间。 钟离熙有些迷茫,“陛下所说的有效物质,真的能找到吗?” 从草药中分离出有效成分,单独制成药品。 这是圣上说的话。 一株草药,根茎叶果实等各有用处,这点钟离熙相信。 但要是从中提取出纯粹的单独作用的东西,真的可能吗? 钟离熙的想法和太医院众人一样。 一脸懵。 叶敛合上手中的游记,“皇后可见过酸腐的饭菜?” 得到钟离熙肯定的回答后,叶敛问道,“有想过为什么吗?” “为何夏日的饭菜易坏,明明好端端的放着?”叶敛引导道。 钟离熙皱眉,“夏日天热?” “天热为何会使饭菜坏掉,做饭时比天气更热。”叶敛笑道。 钟离熙显然察觉出漏洞所在,却不得其解。 叶敛提醒道,“还记得今日看到的东西吗?” 今日在科院,借助袁崇的仪器,他们看到了水中游动的小虫子。 “老人言,不可食生水。” “洪灾后尤其要注意,即便是澄澈的溪水也要水煮后饮用。” “焉知不是这的虫子作祟。” 叶敛不着痕迹地引导,生水不能饮用人尽皆知,却无人了解确切原因。 中医更是语焉不详。 直到西方自然科学传入,细菌等微观世界才为人认知。 “水中有人眼目不能及的东西,空气中就没有吗?”叶敛反问。 钟离熙恍然大悟,“陛下认为空气中同样有污浊之物,污染了饭菜才致使酸腐?” “夏日天热,万物生长,空气中看不见的细小污浊增长,致使饭菜易坏。” 叶敛尽可能用通俗的语气解释细菌等事物。 好在钟离熙接受良好。 叶敛含笑,“当然这只是朕的猜测。” 中医的发展经历了从繁荣到衰落,再到重新振兴的阶段。 叶敛曾穿越过背景相似的世界,不过却较大周向前发展了近千年。 中医恰好处于低潮期,乃至被视为伪科学。 西医大盛,隐隐有独占鳌头之势。 中医衰落的重要原因就是没有依据。 国家千亿资金投入,迟迟不见效果。 成千上万的药方,无法提取出有效成分,遭受质疑。 星际时代中医的科学性已经得到了证明。 中西医结合,各具特色。 可惜叶敛并未了解过医学,尤其是中医。 大周的太医绝对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中医人才。 中医的传承也没有断代。 如果这一批顶尖的中医,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无疑会少走很多弯路。 例如青霉素等抗生素,诞生后,不知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又救治了多少“绝症”。 当然叶敛也没有好高骛远到这般地步。 青霉素等抗生素的制作没那么简单,单单过敏和纯度就够难为人了。 路要一步一步走。 首先还是把风寒药、发烧药等药品制作出来。 在大周,高门的幼儿尚有很高的夭折率,更何况民间。 一场风寒要人命,半点都不夸张。 幼儿抵抗力低,自然是首当其冲。 次日,二人吃了古董锅。 钟离熙吃的香汗淋漓,叶敛却是“不为所动”。 这种特殊体质惹得钟离熙羡慕不已。 就这样,五日时间倏忽而逝。 满朝文武,命妇王妃朝见过皇后,后宫是真的有了新一代人。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十一月末,汴梁难得落了一层薄雪。 一连几日都是天色阴沉,寒风凛冽。 进入腊月才逐渐转晴。 福寿殿,时不时传来孩童响亮的笑声。 一片欢声笑语。 梁太后和崇宁长公主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脸上带着柔意。 平宁长公主拉着小县主欢快走来。 “皇姐,让小欢怡在宫中住几日吧。”平宁长公主撒娇道。 崇宁长公主的女儿已经三岁了。 继承了皇家的好相貌,白白嫩嫩,看着便让人爱不释手。 梁太后对女儿这点骨血宠爱不已,不仅出生就封了县主,封号更是定的欢怡。 字面意思就是希望她一辈子开开心心。 欢怡县主也不负她的名字,丝毫不认生,见人就笑。 香香软软的模样,只让人软了心肠。 平宁长公主已经定好了人家,婚期就定在来年春天。 经过和亲一事,平宁长公主也成长了不少。 但面对欢怡县主,既羡慕又期待。 “平宁喜欢孩子,等嫁给驸马就赶紧生一个,比欢怡还惹人爱。”崇宁长公主善意调笑道。 梁太后冲小欢怡招招手,“来祖母抱抱。” “那我要努力了,省的整日眼馋皇姐。”平宁丝毫不脸红,托腮道,“要是不成婚就能有孩子就好了。” 看皇姐和离后容光焕发的模样,加上对未来驸马的忐忑,平宁越发不想结婚了。 虽然驸马现在看来不错,但女子成婚后到底是不一样。 崇宁笑容更盛,“净说些胡话,要本宫看是皇兄太娇惯你。” “皇姐又说朕什么坏话?” 一对璧人相伴而来。 叶敛道,“朕和皇后给母后请安。” 梁太后笑道,“崇宁说圣上太娇惯她们这些公主了。” “皇家的女孩当然要不一样。”叶敛理所应当道。 向先帝一样,让驸马踩在公主头上才是异类。 “欢怡来,让舅舅舅妈抱。”叶敛朝欢怡县主张开手。 换得一个开怀的笑容和香香软软的亲亲。 欢怡年纪轻轻已经是端水大师。 不光和叶敛玩耍,也没忘记钟离熙。 “陛下今日怎么得闲?”梁太后和蔼道。 叶敛跟着闲聊,“前几日风雪交加,今日转晴,和皇后来太后这里讨杯茶喝。” 宫中自然不会缺一杯茶。 关键在人心。 梁太后心中熨贴,见圣上和皇后更亲近了几分。 “陛下和皇后这么喜爱欢怡,等有了皇子也就有经验了。”梁太后笑道。 圣上平日除去宿在太清殿,剩下的就是凤仪殿。 身边除了皇后也没其他人,帝后和睦。 现在成婚一月有余,想来也快有好消息了。 钟离熙给欢怡擦脸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自然。 “朕还年轻,再等等,子嗣一事不着急。” 第84章 意外 梁太后显然不满意叶敛的回答。 “怎么不着急,陛下即将加冠,膝下无子,平常的人家也该有一子半女了。”梁太后皱眉道。 梁太后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钟离熙,“皇后是什么意思?” 钟离熙“含情脉脉”地看了圣上一眼,羞涩道,“臣妾都听陛下的。” 梁太后心中更加凝重,问题竟真出现再圣上这。 圣上莫不是不愿意皇后生下皇子? 后宫和朝堂息息相关,若是圣上暂时不愿意皇后诞下嫡子,太后也理解。 毕竟钟相在前朝,再加上一个名正言顺的嫡皇子…… 涉及皇位,梁太后也不敢多言。 可子嗣一事却是不得不放在心上的。 皇后不能生,三宫六院总有能生的。 一直没个皇子,朝廷也不得安稳。 崇宁长公主看懂了母后的意图,赶紧使了个眼色。 “陛下心中有数,再说新婚燕尔,不着急。”崇宁长公主按住梁太后的手。 母后虽然是一片好心,但帝后大婚不过一月,母后提出纳妃,岂不是恶了皇后。 梁太后叹息道,“陛下心中有数就好,哀家就不掺和了。” 叶敛将欢怡县主放在地上,坚定道,“儿臣心中有数。” 子嗣一事,还不在日程之上。 得了圣上的回答,众人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梁太后看钟离熙的目光多了几分怜爱。 皇帝的宠爱虚无缥缈,唯有子嗣是实打实的。 陛下不想让你生,届时年老色衰,恩断义绝,连个倚靠都没有。 偏偏钟家姑娘是圣上选中的皇后,一意孤行娶进宫,连皇后入宫前的册立四妃都省了。 现在大婚一月,也还是守着皇后一个女人。 这若不是有感情,圣上就是安抚钟相,也不必做到这一步。 梁太后属实是看不懂圣上的心意,也便放弃了猜测。 “皇嫂,宫中的中常府是要招女官?”平宁长公主好奇问道。 钟离熙微笑道,“陛下要重新开设女官,中常府日后便是女官当家。” “女官,那岂不是赵嬷嬷她们都要有所册封了?”崇宁长公主跟着讨论。 前朝旧例,宫中女眷身边的嬷嬷宫女都是有品级的。 例如太后身边的亲近嬷嬷,照规矩是正二品待诏,皇子公主的乳母亲信之人则是正三品掌仪。 每宫按照最多只有一位待诏。 皇子和公主成年出宫立府,掌事的女官也会跟着出宫。 亲王府可使用赞德(从二品)以下女官,郡王府可使用承仪(从四品)以下女官,国公府可使用掌侍(从六品)以下女官。 女官既是圣上赏赐的体面,又是皇帝的眼线。 有深得皇恩的女官能在皇后不便时代掌宫权,参与朝政。 前朝几位叱诧风云的女官甚至被尊为“内相”,权倾朝野。 大周先祖惩前朝外戚干政,牝鸡司晨之祸,将女官制度废弃不用。 毕竟前朝的几位太后,差点就成了女皇帝。 虽说这些太后在位时,前朝都平稳向前,反而亡国之君是男子,在太后去世后,将祖宗基业折腾完了,但女子之身就是最大的错处。 先祖为防后世出现子弱母强的局面,从各方面限制了后宫干政的可能性。 这也是为何原本的世界,原主能强硬“撤帘”,将太后逼走。 虽说损了名声,但若是原主手段够硬,历史总是被胜利者书写,原主也不过说上几句“手段激进”罢了。 至于郁郁寡欢的太后,备受冷待的先帝公主,就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只言片语罢了。 叶敛见两位公主感兴趣也不意外。 皇子有夺储的心思,身边有宫中的眼线自然是不方便。 公主就不一样了,身为女子本就用女官更为方便,有品级的女官在身侧,更能震慑驸马和婆家。 即将出嫁的平宁长公主尤其需要。 “各宫都会册封,届时还会选拔一批女官,充盈中常府。”叶敛给出肯定的答案。 抚孤院和织造局都要归中常府管理,需要的人手可不少。 更何况,叶敛还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崇宁长公主日常管理抚孤院的事宜,想的更远一点。 “女官要从民间清白人家选?”崇宁长公主试探道。 钟离熙笑道,“不拘民女还是贵女,识文断字者皆可。” 识文断字,听着简单。 可别忘了,大周识字率有多少。 汴梁天子所在,一个村落中识字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其中绝大多数还是男子。 能让女子识文断字的家庭,少说是家庭富庶的乡绅。 崇宁长公主的笑容有些古怪。 皇后竟如此大方吗? 女官入后宫,掌管宫务,身上有品级,还能和圣上碰面。 等贵女进宫,皇后就不怕有心人捷足先登。 圣上若是真的看中一女官,纳为妃嫔,皇后还能拦着不成。 让崇宁来看,皇后这步棋是走错了。 最起码不能同意贵女参加,让那些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朝臣知道,绝对把女官看作入宫的跳板。 皇后刚刚入宫,地位不稳。 宫里进了新人,皇后的宠爱还能维持多久,都未曾可知。 不过她这个皇帝像是重情之人,只盼能给皇后体面。 在年节前,女官一事终于定了下来。 宫中选拔女官的消息下发到各州县,只等州县将名单整理好,待来年春天,进行第一批选拔。 临近年关,前朝忙着总结,后宫同样是急匆匆的。 钟离熙掌管后宫的第一年。 今年的宫宴要出现分毫差错,无论是何原因,都难免给朝臣留下皇后办事不妥当的印象。 好在,太后善解人意,主动拨了老人前来协助。 宫中一片和睦,宫外的莱国公府却是愁云惨淡。 梁施芊的婚事又生了变故。 “可曾打听到礼郡王府的情况?”世子夫人史氏迎上去,话中不乏急切。 她虽然更加看重儿子的前程,但待大女儿也是真的喜爱。 世子梁司维喝了一盏茶,没好气地说道,“礼郡王府将伤势瞒得严严实实,要是我交际广,使了人去套话,真就信了郡王府的话。” “从马上坠落,腿断了,伤到了经脉。”梁司维咬牙道,“日后怕是难以复原。” 梁施芊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的婚期就定在十二月二十五。 还有五天。 “退婚,必须退婚。”梁司维叫喊着。 莱国公瞪了一眼儿子,“你瞎叫什么,芊姐儿比你有主意。” 国公夫人任氏也没有主意,“怎么就坠马了,怎么就坠马了!” 史氏也跟着抹泪,“婚期就在眼前了,我苦命的女儿怎么就如此倒霉。” 好不容易碰到合适的人家,现在还残了腿。 “这关头芊姐儿要是退婚,名声可怎么办啊。”任氏痛心得捶着胸口,“年后芊姐儿就十九了。” 把婚退了,估计也只能做继室。 梁施芊也有些迷茫。 她明明已经快要放下心中的妄念,安心待嫁。 偏偏命运弄人。 “芊姐儿,你是怎么想的?”莱国公沉声道。 退婚,难免会落下不能患难的说辞。 可不退婚,礼郡王府嫡幼子已经瘸了腿,日后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 等王府分家,也不过是个边缘的宗室。 两条路,无论哪条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长女都算是废了。 莱国公岂能不痛心,可事已至此,唯有快刀斩乱麻。 “我想听听祖父的想法?” 梁施芊目光灼灼。 “礼郡王府瞒着嫡幼子的伤势,无非是想要拖着等你嫁进去。”莱国公顿了一下,“但祖父我是不看好王府。” 平素礼郡王府的为人处世为宗室称道,名声一等一的好。 但这次是真的坑人。 瞒着儿子的伤势,坑别人家的女儿。 但凡王府坦诚一点,莱国公都不至于现在这么生气。 礼郡王府这是拿国公府当软柿子捏呢! “退婚后,孙女的婚事又该如何?”梁施芊忍着委屈,“真的为人继室不成。” 嫁入高门,为人继室,是对莱国公府最佳的选择。 也最能发挥国公府嫡长女的用处。 但莱国公到底是心软了,“明年春闱,榜下捉婿也是一条路。” 有太后和莱国公府撑腰,抢一个有前途的寒门学子不是难事。 不过就是于国公府无用,反而要帮扶孙女婿罢了。 梁施芊忍不住红了眼。 在利益和亲情面前,祖父到底是选择了她。 这就是她的亲人。 世子何曾见过自己视为骄傲的嫡长女哭,手足无措地劝道,“为父一定给你找个好的。” 史氏更是跟着落了泪,小声念道,“芊姐儿的好事还在后头……” “退婚吧。”梁施芊擦干眼泪,冷静道。 她的自尊心和骄傲让她不能接受一个残疾的丈夫。 “好好!为父这就去王府退亲。”世子痛快应下。 梁施芊拦住父亲,眼中闪过厉色,“王府不仁义,何必要国公府出头。” 她要让汴梁都知道礼郡王府打得如意算盘。 婚要退,但不能让礼郡王府当完美的白莲花。 “祖父,父亲,我要参加女官选拔。”梁施芊跪在地上,沉声道。 她自己的前程自己挣。 第85章 荐人 随着汴梁的女官名单初步统计出来,女官一时彻底推到风口浪尖上。 中常府这个新设的机构,也逐渐走到众人眼前。 第一批女官。 若成功,便是第一批吃到螃蟹的,今后前程定不会差到哪里。 但若失败,自然也要承受流言蜚语。 汴梁的高门大户舍不得嫡长女来试探女官的深浅,但未免错过机会,一个庶女旁支总是舍得的。 因此呈报上来的名单,也称不上寒酸。 只是,在一众庶女之中,莱国公府嫡女格外显眼。 这位可是皇宫的常客。 “莱国公府的那位县主也要参加女官选拔,不是定好了人家?” 几位打扫的粗使宫女和太监偷偷在角落着躲清闲。 这宫殿偏僻,少有人来,也不怕被人发现。 “怕不是对圣上情根深种,要搏一搏滔天的富贵。”一位圆脸的太监杵着扫帚,兴致勃勃地猜测。 生活在宫中,或多或少知道些内幕消息。 最起码,这位县主是为了陪伴太后留在宫里两三年,硬生生错过花期的理由,他们是不相信的。 不管是圣上不喜欢,还是真的孝心。 这位县主反正是离宫了,却没想到还有再见的机会。 “那可不是,你没听说这位县主都快要成婚了。” 穿着翠色衣服的宫女曾经接触过梁施芊,开口反驳,“听说是男方临近婚期摔断了腿,不得已报名女官。” 即将大婚,未婚夫摔折了腿,其他的宫女不免心生同情。 “这位县主的运气委实是不好。” “身有残疾,不可为官,这婚怎么就不退了?” “重情重义呗,不知道日后多艰难。” 封闭的皇宫都得到了消息,更何况汴梁。 一夜之间,礼郡王府的嫡幼子意气摔断了腿,断了前程,莱国公府嫡长女重情重义,如期成婚的消息传遍了汴梁。 要只是这个,礼郡王府纵然不舒服,也会松口气。 好歹是保住了门当户对的婚约。 但谁让后面还有一句话。 莱国公府嫡长女为支撑门户,不得已参加女官选拔。 “这不就是指着燃儿骂我们王府吃软饭?”郡王妃阴沉着脸,一挥衣袖将桌上的东西扫了下去。 噼里啪啦的瓷器破碎声,混杂着几声咒骂。 不得已,好一个不得已。 “男儿支撑不起门户,总要换人撑上,王妃有福气了,日后能享到儿媳妇的孝顺。” 和她不对付的几家夫人的话还在耳边。 礼郡王看着王妃发疯的模样,眼中闪过厌恶。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去莱国公府把婚退了。”礼郡王冷漠地说道,“王府丢不起人。” “是谁将燃儿的病情泄露出去的,我明明都瞒得好好的。”郡王妃咬牙切齿道,“是不是西苑的贱人不老实,吃里爬外。” 礼郡王闻言怒急,指着王妃骂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本王再说一遍,把婚退掉,别在耍小心思。”礼郡王说罢就甩袖离开。 “你给我站住,什么叫我耍小心思!”郡王妃怒急反笑,“王爷这甩锅的技术炉火纯青。” 明明当初瞒着燃儿的伤势,照常举行大婚是王爷默认的。 “王爷想要保住国公府的亲家,怎么就成了臣妾的主意。”郡王妃嘲讽道,“王爷真把自己当成纯洁的白莲花了不成。” 礼郡王铁色铁青,“不可理喻。” 郡王妃冷哼一声,不再拦着恼羞成怒的礼郡王。 礼郡王看重脸面。 一个抛头露面的儿媳妇,一个给王府名声抹黑的儿媳妇,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至于嫡幼子的未来,礼郡王显然没有那么在意。 反正他不缺儿子。 尤其这个儿子已经残废了。 郡王妃却不一样。 叶燃是从她肚子中出来的幼子,向来是宠爱有佳。 她决心瞒着莱国公府也是因此。 叶燃已经残了,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饶是现在,儿子被说“吃软饭”,郡王妃依旧不愿意退婚。 嫡幼子已经是这个模样,只能当一个富贵闲人。 若再失掉得力的岳家,就更加落魄了。 落魄的宗室是何境地? 连普通的乡绅富户都不如。 不如忍一时之辱,赶快生下子嗣,培养下一代。 可惜,郡王府的嫡幼子并不理解郡王妃的慈母心肠。 自从腿伤后,叶燃变得愈发敏感易怒。 “母妃,您真要儿子连仅剩的脸面都没有了吗?” 往日风度翩翩的幼子变成了瘦骨嶙峋的阴郁模样,求着自己退婚…… 郡王妃心如刀割。 钟离熙自然也听说了这场事端。 下面人特意提出梁施芊的用意显而易见。 皇后主管女官事宜,梁施芊的能力充当女官自然绰绰有余,可若皇后不喜欢…… 细细碎碎的条件,也能把梁施芊刷下去。 别的不说,只要加一条女官不可有婚约,梁施芊就当不成女官。 成与不成单看皇后一念之差。 钟离熙听完来龙去脉不禁皱起眉头。 不是为梁施芊,而是为王府。 礼郡王府这事办的太不讲究了。 “一切照规矩办事。”钟离熙淡淡道。 她和梁施芊不算熟识,却也是相识。 纵然关系平平,也不至于使绊子。 这便是不介意梁施芊入宫,下面人奉承了几句话,见皇后宠辱不惊,才果断退下。 等他们离开,钟离熙对晴儿招招手。 “去请陛下过来,说本宫有事要谈。” 叶敛晚间来了凤仪殿。 两人照例一同用了晚膳,而后屏退众人。 开始……工作汇报。 钟离熙将近来的工作娓娓道来,叶敛时不时提出一二点问题。 “臣妾想向陛下举荐一人?”最后钟离熙说道。 叶敛似是诧异地放下手中茶盏,“皇后要举贤?” “是有一人,臣妾觉得从头熬起有些浪费。”钟离熙坦诚道,“此人陛下也该知道。” 叶敛脑中涌现出几个人选,“哦,是何人?” 钟离熙道,“莱国公府嫡女梁施芊。” 这个名字虽然意外,但也在叶敛的名单之中。 叶敛很快明白了钟离熙的用意,“皇后想让朕把她加到名单之中?” 钟离熙点头,为叶敛续上茶盏,“陛下不是说使臣不拘男女。” 所谓名单,是出使南诏和西秦北燕的使臣团。 “确实不拘男女,”叶敛解释道,“南诏土司继承权男女一致,至今还保留了几位女土司。” 至于北燕,当家的萧太后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正是有这些原因,叶敛才有了理由让女子加入使团。 “西南多瘴气,交通断绝,十里不同俗,语言交流是大问题,县主与臣妾有过数面之缘,极为聪慧,尤其善于语言。”钟离熙诚恳道,“臣妾认为她是不二之选。” 梁施芊身上好歹还有县主的爵位,从宫廷低级女官做起,不如发挥优势。 叶敛笑了,“皇后很看重梁施芊。” “臣妾只觉得她适合。”钟离熙扯了扯嘴角。 作为汴梁出名的“才女”,钟离熙不忍她蹉跎。 女子生活不易,她能说上话就帮一把。 何况梁施芊担得起这个位置。 叶敛拍拍钟离熙的手,“朕相信皇后。” 不过话音一转,叶敛提醒道,“世人不一定有皇后的通透的心思。” 阴谋论者,甚至会以为钟离熙刻意将“对手”“放逐”到偏僻之地。 “乃至当事人都不理解。”叶敛有些冷酷地说道。 说句不好听的,钟离熙最后可能只是感动了自己。 星际上千亿人口,叶敛见识够了人性的复杂。 钟离熙心怀大志,对女子为官抱有无限期待,却不是每个女子都有这般志气。 相比前途未卜的女官,自然是捷径更加吸引人。 “报名的人中有多少人是将女官当作踏板,皇后心中想必清楚。”叶敛毫不留情地泼着冷水。 他想知道钟离熙能走多远,适合之时也会伸出援手,却不会手把手帮扶她。 叶敛要看的是成长。 钟离熙现在做的很好,但不妨碍叶敛直说。 钟离熙抬眼,望向身旁之人。 “那陛下呢,为何要选女官?”钟离熙问道。 这是她早就有的疑惑。 陛下是男子,明明知晓她的“不安分”依旧立了她为皇后。 钟离熙最初认为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却是越发怀疑起来。 无论是抚孤院、织造局,还是现在的中常府,圣上像是真的扶持她,扶持起女子。 可为什么呢? 宫人所说的宠爱,钟离熙向来是不相信的。 两人连圆房都没有,谈何宠爱。 叶敛面色未变,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天下人皆是朕的子民,无论男女。” “天下一半女子,皆困在家中不为朕所用,很可惜啊。”叶敛笑道。 “朕没有皇后想的好心,朕的眼中只份有用之人和无用之人。” 叶敛见钟离熙若有所思,安静的剥起瓜子。 星际的准则,实力至上,可没有男女之分。 在大周,叶敛已经站在了金字塔顶端。 身为最大的“剥削者”,无论男女都是他的下属,只要好用,便足够了。 钟离熙理解这个道理显然需要一些时间。 凤仪殿中只剩细细簌簌的声音。 第86章 民变 等一小碟瓜子被叶敛剥了个七七八八,他才罢手。 本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钟离熙也被碟子中整整齐齐的瓜子仁吸引。 叶敛很是有几分强迫症的意味,费力剥出来的瓜子仁一个都没吃,一层层摞成了小山。 仔细来看竟然有些精致。 “小小的瓜子仁能堆这么高,陛下倒是有耐心。”钟离熙心想。 钟离熙微微郁卒的心情都明朗了几分。 她刚刚很想反问,“陛下既是不看重男女,未来是否会让公主继承皇位。” 汴梁权贵中不少人家都以宠爱女儿自居,最后还不是将爵位财产人脉留给了儿子。 所谓的宠爱也不过是为待价而沽。 高门嫁女,成为父兄青云路的垫脚石。 好处在哪,爱就在哪。 虚假的宠爱终究比不得拿到手中的好处。 钟离熙没有从父亲处受过委屈,年幼时却也听够了流言蜚语。 无非是觉得父亲只有自己一女,想从钟家咬下利益罢了。 钟离熙外表端庄温和,实际内心是有傲气的。 不仅是名满汴梁的才女,还将钟府的家业不声不响的翻了几番。 然而看着这小小的瓜子塔,钟离熙恢复了冷静。 她太得意忘形了,居然有了诘问陛下的想法。 钟离熙默默给自己紧了紧神,不由得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圣上性情恣肆,有些想法为父也不敢说完全能摸清楚。” 父亲说这话时,脸上既是无奈又是骄傲。 理智告诉钟离熙,她不能将圣上的话当真。 然而直觉又告诉她,圣上是可信的。 钟离熙端详着这碟瓜子,天平逐渐偏斜。 陛下的支持,委实是太诱人了。 叶敛见钟离熙盯着碟子中的瓜子仁,大方地将碟子推到她面前。 “借花献佛。”叶敛笑道。 这瓜子也是凤仪殿准备的。 钟离熙随意的从碟子中捡起一粒瓜子仁。 叶敛扶额,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小小的瓜子塔轰然倒塌。 钟离熙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瞪大了一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瓜子。 她明明是从上方拿的…… 钟离熙默默将这粒瓜子仁放回“残骸”的最上端,弱弱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瓜子塔看着坚固,怎么这么不顶事。 “连臣妾都忘了用,看来是真的着急了。”叶敛想。 他用了建筑的小手段,瓜子互相借力支撑,中间其实是空心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还是他之前世界学过的一些小技巧。 没想到这件“作品”这么快就“土崩瓦解”了。 “没事,随手的小玩意而已。” 叶敛拦住钟离熙想要复原的双手。 “物尽其用,发挥原本的作用好了。” 叶敛将瓜子仁放到钟离熙手中,“皇后给面子吃了吧。” 尚食局准备宫中主子的一日三餐,瓜子多食生燥。 万一贵人偶有放纵,伤了身子,尚食局难免受到牵连。 因此桌上的这碟瓜子并不多。 剥出的瓜子仁也不过一把。 叶敛分了一大半给钟离熙,剩下的扔进了自己嘴里。 钟离熙垂眸,捏了几粒放进嘴中,觉得瓜子仁烫手的很。 尚食局炒制的瓜子,瓜子仁带着山核桃的香气。 香香脆脆的,还不用剥皮。 钟离熙默默享受了圣上的服务。 对圣上的认识又多了一分。 时间就这么转瞬即逝。 礼郡王府终于还是上门退了婚事。 在大婚前两日。 经此一遭,礼郡王府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等梁施芊嫁入王府,郡王妃未尝不会让儿媳为王府挣前程。 但由头可以是为儿女。 在婚前,王府吃“软饭”的消息就人尽皆知…… 遮羞布都没有,就属实是没脸面了。 梁施芊的名声是保住了。 但婚嫁一事却又耽搁下来,不得不避风头。 女子在名声上总要吃亏一点。 世子夫人史氏将汴梁的青年才俊扒拉了又扒拉,终究还是没找到满意的。 梁太后怜惜梁施芊婚事不顺,干脆又将她召进了宫。 梁施芊也不想看母亲整日为自己长吁短叹,像是未来都毁了一样,干脆躲进了宫。 见到梁施芊,太后开门见山。 “皇后跟哀家说,陛下的出使团需要几位女使。” 梁施芊眼前一亮,“女使?” 娘家的人中,梁太后唯一看的上的就是梁施芊。 沉稳、懂进退、识大体,能忍一时落寞,也有野心有手段。 若为男子,不说封将拜相,一方封疆大吏,护着家族是绰绰有余的。 梁太后眼睛一眨,“告诉哀家,你是确定要走这条路了不是?” 梁施芊咬唇,坚定道,“求太后成全。” 梁太后将女使一事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你也别想歪,皇后是好意。”梁太后补充道。 眼皮子浅的或许会觉得皇后是恶意,梁太后却看的清楚。 “你要走女官这条路,女使是个很好的起点。”梁太后拍拍梁施芊的手,“改日见到皇后道声谢。” 饶是圣上先后清洗过几遍朝堂,朝堂仍是自然划分为几大派系。 但无论哪个派系,都绝不会与女官为伍。 想要从后宫走到前朝谈何容易。 前朝的几位摄政太后,也是在皇帝死后,筹谋数十年才掌握朝政。 女官想从朝堂分一杯羹,内部突破有难度。 不如另辟蹊径。 梁施芊显然没有意料到钟离熙会出言,愣了一瞬。 她了解钟离熙的性格,所以不担心对方会小心眼到暗箱操作将她刷下。 单凭能力,梁施芊也有自己的傲气。 但她没想到钟离熙会帮忙。 梁施芊露出微笑,“太后放心,臣女拎得清。” 她和皇后没有冲突,化干戈为玉帛是好事。 临近年关,时间更像是加快了。 今年已经是叶敛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三个年节。 叶敛照例亲书了几张“墨宝”分给几位近臣,勉励一番。 璀璨的烟花盛放在天际,预示着旧的一年过去,新年到来。 叶敛望向身边人,他居然有了皇后。 虽说有些意外,但也不讨厌。 这样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存在下去也不错。 年后,朝堂的争锋摆到了明面上。 苏家等高门大概看清楚圣上是铁石心肠的,也不再用委婉的手段。 强硬地展露高门的手腕。 太极殿,新年的第一次朝会在腥风血雨中拉开序幕。 整个朝堂只剩钟相、陈国公和莱国公等几位坚定的站在圣上一边。 其余朝臣或真心或从众,跪倒在殿中。 明晃晃的黑砖映照着诸位朝臣的“忠心”让叶敛有些腻歪。 其中年轻的面容,不乏他继位后提拔上来的。 弯弯绕绕的姻亲关系,将他们拉入高门的怀抱。 屠龙者终成恶龙。 叶敛垂眸,掩去眼中的讽刺。 人是善变的物种,这些人唯一的错误是高估了自己的作用。 不说女官,今年春闱又会有一批新的青年才俊迈入朝堂。 他缺人才,但不缺人用。 “诸位是在威胁朕?”叶敛淡淡说道。 话中带着一丝凉意。 膝盖坚硬的触觉渗过护膝幽幽传来,随着时间流逝,还带着刺骨的寒冷。 听到圣上的话,大部分人将头埋的更低。 他们不需要也轮不到说话,只要跟着表明态度即可。 众人心中默念着法不责众安慰自己。 为首的几大高门家主,齐齐出声。 “陛下深思,莫被有心人误事。” “祖宗之法不可变,陛下。” “平湾民变便是摊丁入亩的恶果……” “平湾民变。”叶敛咀嚼着今日的导火索,露出玩味的笑容。 “朕最大的过错是放任了尔等的小心思。” 平湾为何会民变,可不是因为摊丁入亩。 叶敛将折子一扔,正好砸掉了户部侍郎苏大人的官帽。 “看完还喜欢跪就接着跪。” “所谓父慈子孝,也有父债子偿。” “老大人跪不住就将家中子弟带过来。” 叶敛悠悠说道,“退朝。” 苏纨被折子砸中,身形一晃。 钟离微起身,轻叹一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 跪在末尾的年轻朝臣,已经站在了圣上的对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诸位三思。”钟离微沉声道。 这位圣上说出口的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真把圣上惹急了,真跪个一天一夜也不意外。 钟离熙等人率先离开。 折子就扔在地上,默不出声地在众人手中传阅。 几位尚书大人打开折子,呼吸一深。 终于不再摇摆,找台阶离开。 和灭族抄家比起来,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高门和高官在某种程度上,也算不上一路人。 最起码几位尚书大人们都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和高门站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共同的利益。 在民变上搞小动作,还被圣上抓住了小辫子…… 他们恨不得赶紧撇清关系。 几位尚书大人离开,又拽走了一些凑数的姻亲。 朝堂中跪着的人也越发焦灼。 唯一值得肯定的就是几大高门是站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苏纨等几位领头人有耐心,但这种耐心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苏大人,平湾一事……” 在苏纨杀人的目光中,下属讪讪闭上嘴。 “这是太极殿,这个蠢货!”苏纨暗骂。 然而很快,苏纨就骂不出来了。 门外涌进一队禁军,将苏纨等人架了起来。 邱挽卿一一念道,“苏大人,罗大人……” “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87章 籍田礼 高门主事人都被抓走了,其余官员面面相觑,也走了七七八八。 有资格上朝者,非汴梁官员及四品以上者不可。 四品官员,放到地方上也是一方大员。 从微末小官一点点熬资历走到现在,明哲保身的道理还是懂得。 几位尚书大人先离开,剩下的实权朝臣也偷偷撤了。 就这样,满满当当的太极殿在叶敛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识时务也是官员的必要技能。 太清殿,前殿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回禀。 “太极殿的大人们都散了?”叶敛头都没抬地问道。 得了小太监的回答,叶敛挥挥手,接着看舆图。 平湾,临近济宁府的小县城。 因为和济宁分属不同路,依旧实行以往的赋税制度。 先前,叶敛继位施恩,免除天下赋税一年。 而后黄河诸路水患,赋税也都照例免了。 平湾恰巧位于灾区临界点上,地狭人稀的小县城,当地的县令是个会钻营的,也爱护治下民众,将平湾划进了免税的地界。 然而今年县令政绩得了个优等,上调了。 新来的县令没有上一位的本事,平湾就恢复了正常的征税纳役。 照理说免了这么长时间的赋税,百姓的生活该是过得去,就算纳税也妨不得事。 可谁让平湾县临近济宁府。 不患寡而患不均。 济宁府距平湾县不过几十里,平湾县却要交人丁税,自然是心有怨言。 “济宁府富庶,堂堂府城还不要交人丁税,偏偏来我们这偏僻地方征人丁税。” 民众的怨言,很多时候起不了大用。 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贪官污吏,横行乡里当土皇帝了。 平湾县的民怨按照常理也不过是惹得县令申叱一番就罢了。 眼见大周国势有上升之意,人民安居乐业的,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造反起义这种动辄诛九族的大事,谁敢胡言乱语。 可谁让平湾民怨被有心人利用,酿成了民变。 这个有心人,自然和高门脱不开关系。 “三万民众起义,钟相不妨猜猜有几成是真的百姓?”叶敛冷笑道。 钟离微合上折子,“石临府知府万向品是苏家的姑丈。” 平湾县正是在石临府治下。 叶敛微微坐正身子,“高门姻亲遍地走,朕都羡慕。” 想借百姓逼他废除摊丁入亩,就是不知百姓领不领情。 微风吹皱湖水,吹乱满朝心绪。 距离苏家、罗家等几家的主事人被关进诏狱已有一月。 大理寺少卿余家的少夫人好端端地将苏家夫人送了出来,眉头蹙着,脸上都是愧疚,“嫂子你莫要难为我,陛下的诏狱,就是首辅大人非诏不得入内。” “公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卿,属实是管不到诏狱,对不住。” 谁不知道诏狱是陛下的地盘,神机营驻守,就是顶头上司大理寺卿白大人都不敢伸手。 他们家和苏家也没那么大的交情,舍了一府的前程去救人。 苏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是我难为了妹妹,毕竟都是一家人,还望妹妹多费点心思。” 余家少夫人满口应下,“自当是如此,互相扶持。” 一上马车,苏夫人就收敛了笑容。 自老爷被关,她也算见识了世态炎凉。 托关系找门路,却连面都见不上一面。 余家已经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毕竟苏夫人当年和这位少夫人还有几分龌龊。 谏官上奏的折子已经堆满了一个箱子。 叶敛闲来还看了几本,不得不说能从科举中过五关斩六将走出来的人,都是写文章的好手。 这些人也不都是和高门站在一起的。 正义之士看不惯圣上肆意妄为,或苦口婆心规劝,或言语辛辣讽刺。 叶敛偶尔碰到好文章,还会赞扬一番。 至于听不听,看诏狱之中人一个没少就知道了。 平湾的民变是有心人的煽动,现在背后之人一锅端了,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 叶敛要感谢高门秀肌肉的行为,不然也不能人抓的如此全。 高门要用民变证明摊丁入亩弊大于利,叶敛偏要用民心验证是对是错。 “陛下当真要如此?”钟离微皱眉,满脸不赞同。 圣上哪里都好,运筹帷幄,就一点爱冒险让人承受不住。 “将专卖放开和摊丁入亩一起推行,怕是会狗急跳墙。”钟离微肃声道。 高门盘枝错节,真铁了心搞事,朝堂动荡是免不了的。 “陛下不妨忍一时,待摊丁入亩过后再议专卖之事。” 叶敛摇摇头,“朕心中有数。” 正如当初面对戎狄,毒疮不挖去就还会感染周边。 “不破不立,朕已经厌烦了一进一退的试探。”叶敛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沉声道。 苏家等高门依仗的是土地,还有土地上的人。 叶敛冷声道,“暗卫传来的消息,苏家江南两路养的人手已经暗中北上汴梁。” 暗中,已经暴露出问题。 来汴梁的人手不多,加上平湾溃散的人员,也不过数千人。 几千人和十几万禁军比拼自然是找死,可能干的事也不少。 “江南的土皇帝,苏家包揽诉讼,穷凶极恶之徒摇身一变成了苏家手中利器。”叶敛讽刺道,“钟相都没有这等本事。” “这是私兵……”钟离微凝声道,“苏家要谋反不成。” “有钱有粮有人,钟相以为能安分。”叶敛玩味道。 苏家或许只是想有备无患,但被叶敛抓住把柄就别想脱身。 没了领头人的高门,出了一次昏招,未来就有第二次。 “没有终日防贼的道理。” “狗急跳墙就早点跳,朕帮一把。” 立春日,春风逐渐变暖。 汴梁城郊的皇庄迎来了真正的主人。 皇帝皇后的仪仗后跟着勋贵朝臣,浩浩荡荡。 几家高门的领头人还在诏狱里面关着,求情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摊丁入亩全国推广,与此同时还有经过实验的占城稻。 专卖权也从盐铁酒茶等全面限制,改成了铁归官府,其余自便。 只要有官府下发的许可证,盐酒茶自由竞争。 想拿到许可证最重要的就是听话。 尤其听朝廷的话,合法经营,依法纳税。 苏家在酒上经营数代,赚的盆满钵满。 几家高门吃肉,旁人只能喝汤。 现在能吃肉,谁想干喝汤。 叶敛将禁令放开,都忙着争肉吃,谁还管老东家。 苏家的产业在禁酒令放开后不到半月便损失惨重,其他几家也是类似。 他们已经做惯了说一不二的生意,平白无故受朝廷监管不说,还要交什么商税。 眼睁睁看各地赚钱的铺子因为“违法经营”被关停,还有的被卑贱的商户逼的只剩之前一二成利…… 蠢蠢欲动,风雨欲来。 立春日行籍田礼。 皇庄的土地早就被人细细耕过,尤其是圣上耕种的那块地,更是连小拇指大小的石子都被捡了出去。 保证绝对不会硌到贵人的脚。 春雨贵如油。 老天赏脸,昨日刚刚落了一场雨,土地中还带着湿润之气。 肥沃细腻的沃土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籍田礼,象征的意味大过实际的用处。 皇帝亲耕以示重视。 只需要拿着农具装装样子,等秋天收获时都保准是丰收。 毕竟在叶敛来之前,这块地已经不知道被锄过多少遍了。 当然叶敛今日也不仅仅是为了籍田礼。 还有最后的收网。 第88章 刺杀 春日暖阳。 众人都脱下了宽袖长袍,换上了农家的轻便衣服。 锄田、翻土、播种,每人都没敢闲着。 籍田礼叶敛和钟离熙都不陌生。 唯一不同的是,钟离熙的身份转变。 从去岁的贵女成了现在的皇后。 叶敛手脚麻利地将几块地锄好,又转过身帮钟离熙。 “不必……” 钟离熙察觉到叶敛挽犁的动作,几乎脱口而出。 叶敛扶住钟离熙的手,小声道,“记住,跟紧朕。” 两人交换了眼色,钟离熙也忘了阻止。 朝堂上的风波叶敛没瞒着钟离熙,钟离熙也清楚如今紧张的局势。 钟离熙心中惴惴,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可是出了差错?” 说到“差错”时,钟离熙险些咬到舌尖。 “无事,只是多引了些蚊虫。”叶敛淡淡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螳螂和蝉,谁又是黄雀。 总有自以为是的糊涂人搞不清楚。 钟离熙心思微定,小声道,“陛下小心。” 钟离熙假意调整方向,凑近叶敛认真道,“不用管臣妾,陛下的安危最要紧。” 叶敛手指一动,正好碰到一旁的柔荑。 两人同时向两方让了一让,双手隔得更远了些。 “让皇后陷入险境是朕的过错,朕自然要护住皇后。” 叶敛轻咳一声,拉回正题。 钟离熙将一丝异样藏了起来,善解人意道,“臣妾自愿前来,何来过错之说。” 叶敛感受着暗处的视线,眼底一沉。 身形一转将钟离熙的身形严严实实的挡住。 “朕心中有数。”不会辜负皇后的信任。 有了叶敛的加入,犁地的效率大大提高。 养尊处优的大人们的额头已经生了薄汗,偶尔挺起身子休息一下。 叶敛看了看头顶高高的太阳,钟离熙的脸颊泛着薄红。 籍田礼这样的大事,饶是好繁奢的高门贵妇都是荆钗布裙,钟离熙更是连薄妆都没上。 凭叶敛的眼力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皇后若是热了就去茶棚处歇歇。”叶敛放软声音道。 茶棚是临时搭建的,但毕竟是供贵人休息的地方,里面放着茶水。 身为皇后,要做表率的钟离熙,“……” 钟离熙声音温和而不失坚定,“陛下在地里忙碌,臣妾怎能袖手旁观。” 话这么说,钟离熙行动也是这么做的。 尽管脸上已经冒汗。 叶敛只得一声令下,命所有人到茶棚休息。 钟离熙觉得自己拖累的进度,“臣妾不累。” 籍田礼不好半途而废。 听到好些朝臣松了口气的叶敛,“……” 大臣们的身体状况貌似堪忧。 为防止朝臣们史书上留名身体不好,叶敛拉住钟离熙的手,安抚道,“一会儿还有事,保存体力。” 如此,钟离熙才同意休息。 叶敛察觉到钟离熙的手心有些濡湿,只当她是累了,拉着她到了茶棚。 帝后这一幕自然是被众人看在眼里。 今日籍田礼,圣上将钟相留在了汴梁处理朝政。 代理朝政,放在一个年轻力壮的皇帝身上多么难得。 更何况,自吕博罢相后,钟离微成为首辅,宰相府再没有次辅。 宰相府俨然成为钟离微的一言堂。 偏偏这一言堂还是圣上允许的。 现在独女还成了皇后,连暗中嘲笑钟相无子嗣的人都闭上嘴。 待皇后诞下皇子,说不得皇室的血脉中都有钟家的。 眼见皇后和圣上相处得宜,钟相的位置岂不是更加无法动摇。 他们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皇后肚子还没有动静。 叶敛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缺人才,不得不空置宰相府的行为被朝臣赋予了深刻内涵。 要知道钟相被压榨着处理政事,早就和叶敛商量着次辅的人选。 可惜朝中得力的大臣要么身家背景不干净,要么年纪太大,稍微年轻力壮的便是资历不够,不足以服众。 这些人也没让叶敛有破例的必要。 就这样,宰相府暂时只剩了钟离微一人。 叶敛见钟离熙唇角有轻微干皮,给她倒了杯茶。 “皇庄内很安全。”叶敛轻声道,有些后悔将事情说得严重了。 害得钟离熙紧张过度,连皇庄的茶水有不敢用。 钟离熙抿了口茶水,“臣妾反应过度了。” “小心无错,朕在你身边安排了暗卫,有事他们会现身。”叶敛安抚道。 钟离熙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内心却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圣上近些,也省的分人出来营救自己。 圣上是万民之主,也是大周的希望。 皇庄重兵把守,朝臣等人也离的近,不好动作。 既然是刺杀,自然是安排了刺客在往返途中。 叶敛早就将此次的凶险告知了钟离熙,想让她留在宫中。 只是被钟离熙拒绝了。 “臣妾第一年的籍田礼,若是不出现会惹人怀疑。” 叶敛想到钟离熙义正严辞的模样,露出无奈的笑容。 果真和钟相是父女。 稍加休息后,继续干活。 在皇庄用过午膳后,籍田礼才算结束。 往返一路奔波,队伍松散不少。 沥沥拉拉拖得很长。 好在今日没有其他大事,叶敛恩准籍田礼结束就能散了。 返程路途过半,前方便只剩百余位神机营士兵护送着圣驾。 “还在后面跟着?”叶敛漫不经心地问道。 帘外一位平常的男声,“还在。” 钟离熙不自在地坐直身子,不由得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叶敛淡淡吩咐,“加快速度。” 还紧跟不舍的,就不用怀疑了。 又过了一刻钟。 “到密林了。”叶敛提醒道。 钟离熙的心高高悬起。 汴梁城郊的官道地势平坦,唯有三十里处有一里有余的密林。 原为真宗时守备戎狄骑兵南下长驱直入而打算移植的百里密林,和谈后半途而废遗留下的。 此处虽据汴梁不远,却是个极为优秀的埋伏之地。 何况正因离得近,才容易掉以轻心。 密林树木无人修建,肆意生长,遮天蔽日。 枝叶翁郁,将已经西落的太阳隔绝在外。 马蹄声惊动枝头鸟儿,阵阵拍翅之声带动枝叶摇动声。 暗处一支箭羽已经对准行进中的马车。 男子手臂粗壮,足有人大腿粗细,青筋泛起,眼睛紧紧盯着远处。 手中弓箭快有半人之高,乌铁木而制,能百米之外射穿箭靶。 苏家嫡子屏住呼吸,双目泛红,藏着疯狂。 这男子是他苏家费大力招揽而来的亡命之徒,力大无穷。 也唯有他能拉得起这乌铁木的弓箭。 苏家嫡子想着身后的匪徒,热血沸腾。 只待今日取圣上性命,他苏家便可重新高枕无忧。 扶持新帝,抓铺刺客有功,更上一层楼也未尝不可。 至于替罪羊…… 汴梁的异族齐心可诛。 尤其还有犯蠢的南诏使臣。 当日的交易还历历在目。 “苏公子,别忘了我们要的东西。”南诏人拗口的官话还在耳旁。 苏家嫡子勾起笑容,悄声道,“自然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事成之后,他自然会多给他们烧些纸钱。 箭羽划破空气之声,铺天盖地的利箭朝中心的马车射去。 叶敛掐住钟离熙的手臂将怀中一揽,快速地压低身子。 十余支箭羽穿透帘子射入马车内。 马车外厮杀之声突起,叶敛拽住钟离熙胳膊,“跟紧我。” 今日的蚊虫比他想象的要大。 马车作为最显眼的地方,自然不能再呆。 钟离熙手臂被拽着,紧紧跟着叶敛。 一身黑衣的暗卫紧紧围住两人,最外围还有神机营的将士。 他们稳稳占据上风。 叶敛耳朵一动,沉声道,“第二批箭羽!”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数箭齐发。 逆贼竟完全不顾同伴,无区别伤害。 好在神机营和暗卫都是千锤百炼之士,在叶敛提醒后快速反应过来,挥舞刀剑将乱箭挡下。 反倒是逆贼不过乌合之众,一愣神便被暗箭射中。 倒地一片。 高门为了这场刺杀已经用上了老本。 利箭像是不要银子一般洒。 弹指一挥间,地上的利箭已经铺满了。 不光暗箭,就连匪徒都像是不要命一般,冒着利箭上前纠缠。 如此大手笔当然是有用的,从最外围的神机营士兵到内部的暗卫都有受伤者。 里面的箭羽也是越发密集。 援兵久久不至,俨然是出了问题。 叶敛气质冷肃,拔出腰间匕首。 “陛下,您带着皇后娘娘先走。”暗卫挥舞着手中佩剑说道,“卑职护送您离开。” “朕真是小看了高门的人脉。”叶敛玩味叹道。 宗室、高门和异族人都站到了一起,叶敛觉得自己该觉得荣幸。 竟招了如此多人的眼。 连他安排好的援兵都无影无踪。 子夜瑟瑟发抖,“宿主要发威了。” 钟离熙第一次直面腥风血雨就是如此大场面,脸上苍白。 她深知自己是拖后腿的的存在,颤抖着声音坚定道,“不用管我,陛下先走。” 叶敛将钟离熙带到马车侧边,遮挡住一方的箭羽。 “你安心等着,害怕就闭上眼睛。”叶敛不急不缓道,“一会就结束了。” 说罢,转身离开。 对方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到,唯独不知道一点。 叶敛手起刀落收割掉一人的性命。 他的武力值。 短短几个呼吸间,脚下已经躺了数十个人。 亡命之徒对危险的感知力格外高,偷偷咽了口唾沫,向后退了一步。 叶敛从空中捞过一支箭羽向远处一射。 又是一人应声而倒。 有了叶敛的加入,场上局面再次发生逆转。 神机营和暗卫士气高涨,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武器。 箭雨停歇,压力大减。 士气更振,对方显然是强弩之末。 众人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突然利箭破空之声而来,正中叶敛的方向。 而叶敛已经被三人围攻。 第89章 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子夜都恨不得变出原型为叶敛挡上一挡。 只是凭空出现一只黑猫,着实是太匪夷所思,就连天道都会看不下去。 然而身旁的暗卫都暂时脱不开身,实在无法上前。 钟离熙的反应极快,说着就要扑上前。 不仅要挡在叶敛面前,更是将手伸向了一个逆贼。 远处箭羽穿破空气如同裂帛。 可以想象到的力度,甚至能穿透人的身体。 依照逆贼心狠手辣的性情,钟离熙这做法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手上是从地上捡来的箭羽,毫不犹豫地向离自己最近地逆贼刺去。 箭羽刺破大动脉,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 叶敛见此状瞳孔睁大,也不再遮掩。 他身形一晃,银光闪烁,将剩余围攻二人撂倒,最后一人被一脚踹到了几丈远。 解决这三人不过一瞬间。 最后那人的身上还直挺挺的插着一支箭羽。 挟雷霆之势的箭羽已经近在眼前。 叶敛毫不由于地拽住挡在身前的钟离熙,向下一按。 暗箭顺着钟离熙手臂擦过,将将避开。 死里逃生,钟离熙心脏跳的厉害。 暗箭擦过,深青色的衣裙上很快渗出暗红色。 叶敛眼中闪过阴霾。 暗卫甩开逆贼姗姗来迟,焦心道,“陛下可曾有事?” 刚刚的暗箭显然已经是图穷匕见,再无逆贼涌出。 剩余的乌合之众显然已经是被放弃的,交由神机营士兵足以。 暗卫重新围住圣上和皇后,手握佩剑,警惕地向四周。 若再有第二支暗箭射出,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刚刚的暗箭明显不同于先前漫天的箭雨,针对的便是叶敛。 “朕无事。”叶敛摆手,轻轻抬起钟离熙的手臂,“皇后手臂需要上药。” 钟离熙此刻才察觉到手臂火辣辣的痛意,捂住手臂勉强露出微笑,“臣妾无事,先回宫吧。” 陛下的安危要紧,万一逆贼去而又返。 叶敛眼中有一丝懊恼,点了几个穴位封住痛觉。 钟离熙只觉得手臂一麻,火辣辣的痛感竟逐渐消失了。 叶敛抬头,目光穿透树林的层层遮挡。 “拿火铳来。”叶敛冷声道。 …… 百米之外的苏家嫡子,双目通红。 “公子我们撤吧,一会禁军要来了。”侍从卑躬屈膝讨好道。 可惜苏家嫡子的心情正遭,完全听不进去。 “给我上,我们苏家还缺银钱不成。”苏家嫡子一脚踹到侍从腿弯处,“本公子不信三千人都奈何不得,再厉害还能以一当十不成。” “杀敌一人,赏金十两!” 侍从瘸着腿,腹议道,“还真能以一当十,刚刚公子不是看到了。” 苏家嫡子的重赏很是诱人。 但别说十两金子,就是百两又如何。 只怕有命拿,没命花。 苏家招徕之人都是亡命之徒,却也不是傻到送死之人。 刚刚一窝蜂涌上去大半人手,不照样倒在那群人刀下。 溃散加上伤亡的人员,剩下的人不过千人。 冲上去不过是送死罢了。 “苏公子,您当初也没说过那群人的来历?”匪首面色不善,“这桩生意恕我们兄弟办不了。” 他们虽说被苏家招揽,却不是苏家的奴婢。 “您交下的订金就当我们兄弟的买命钱。”匪首说罢就要告辞。 匪首也是狡猾得很,眼见苏家惹上不该惹的人,转头就要撇清关系。 苏家嫡子怒气上涌,只差吐出一口血。 可他也不敢拦这些人。 凶恶之徒可没有信用道德之说,惹急了说不得反水将他杀人灭口。 转瞬间,身边只剩百余人。 苏家嫡子怒气翻滚。 “给本公子接着射,非要将那人给我留下不可。”苏家嫡子跳脚道。 陛下若是脱困…… 苏家嫡子眼底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壮汉倒是听话的很,重新架上弓箭。 然而一股危险感涌上心头。 百米外雷鸣之声响起。 “砰!砰!砰!” 火铳只能连发六次,子弹造价不低,每一枪都格外宝贵。 弹指之间,叶敛便将六发子弹射出。 经过改良的火铳射程足足有近180米。 凭借良好的眼力,叶敛看到了百米之外逆贼倒地的模样。 甚至听到了子弹入骨的声音。 叶敛将火铳扔给暗卫,“回宫!” 马车上,叶敛用干净的白布替钟离熙简单包扎住伤口。 “可还疼的厉害?”叶敛见钟离熙额头细小的汗珠,不禁问道。 钟离熙第一次正面厮杀,鲜血残尸,一时间有些晕血。 刚刚不过是心情紧张,硬撑着。 现在度过刺杀,血腥的场面反而时常出现在她脑海中。 “手臂有些麻,不疼。”钟离熙扯了一下嘴角。 马车上没有金疮药,好在钟离熙只是皮外伤,伤口并不深。 “点了麻穴,回去上过药便不疼了。”叶敛安慰道。 马车飞速穿过树林,再无事发生。 “陛下……” 陈国公率禁军在树林外与圣驾碰面,“微臣救驾来迟。” “贼人已悉数被捕。”陈国公拱手道。 叶敛面如冰霜,见到陈国公只稍微缓了一点语气,“林中还有漏网之鱼,辛苦陈国公。” “朕先离开。” 陈国公见到圣上身上沾染的星星点点血迹,倒吸一口气,“恭送陛下!” 圣驾朝汴梁方向离开,陈国公目如鹰,沉稳道,“给我搜。” 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太清殿,太医已经等候多时。 麻穴已经被解开,钟离熙不由得皱眉。 尤其太医还需要用烈酒清洗伤口。 钟离熙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就不能点上麻穴再上药吗?”晴儿心疼道。 她家小姐自小就敏感,稍微的磕碰都要青紫好几天。 “轻一点,”叶敛声音格外温和,“麻穴点久了易经脉不通,忍一忍。” 好在清洗伤口的阶段很快结束,待敷上药膏,冰凉的触感稍微压下痛觉,让钟离熙松开眉头。 叶敛看着白嫩的肌肤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不由皱眉,“伤口可会留下疤痕。” 这个时代女子格外注意疤痕,叶敛宁愿伤在自己身上。 晴儿也眼巴巴地望着太医。 秀女身上有疤,连选秀都无法通过。 更何况皇后才刚入宫,深得恩宠。 要因为这疤痕…… 太医沉吟一声,委婉道,“伤口有些深,好好养护说不定能恢复如初。” 晴儿有些失望。 饶是她不算聪明,也听出太医言外之意。 钟离熙垂眸,靠在晴儿身上,“陛下去处理政事吧,臣妾只是皮外伤。” 显然兴致不高。 叶敛手指微动,对太医道,“不惜一切代价治好皇后。” 要不是钟离熙那一箭,叶敛也能全身而退,却少不得受些伤。 今日到底是他小看了高门。 钟离熙是代他受苦。 从内殿出来,叶敛散了脸上的温和。 “到底怎么回事?” 他布置的援兵去了哪里,高门又是怎么和宗室扯在一起,还有异族人。 暗卫的职责是刺探天下大事,是皇帝隐形的耳目。 偏偏如此大事被蒙在鼓里。 暗卫请罪道,“卑职失职。” 他们竟被高门骗了过去。 高门围攻皇城,汴梁生乱,禁军的援兵被宗室绊住了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以至让陛下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若不是陛下身怀武艺…… 暗卫心生敬仰,“大概高门也没想到陛下有如此身手。” “去领罚。”叶敛淡淡说道。 “朕看是朝廷将宗室喂的太饱了。” 平日拿着朝廷的俸禄当寄生虫不说,还敢和高门异族掺和在一起。 也不怕被人生吞活剥。 叶敛冷酷道,“仪王贬为庶人,剥夺叶姓,圈禁皇陵。敬王和礼郡王通敌叛国赐死,家属流放三千里,永不得赦。” “苏家首逆,诛九族,籍没家产。” “南诏、北燕、西秦三国使臣下狱,严加看守。” 钟离微这次没再劝说。 高门针对的不只是圣上,就连留守汴梁的钟离微等圣上亲信,都被逆贼围攻。 若真如苏家所计划,圣上驾崩,幼帝继位。 陛下的心血付之一炬,大周短暂的恢复振兴又要化为泡影。 哪怕没有成功,他的独女也因此受伤。 太清殿内,钟离熙送走太医,轻声道,“回凤仪殿。” 成德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敬意,“娘娘不等陛下回来?” 他算是看清楚了,陛下对皇后的宠爱是货真价实的。 圣上看到皇后胳膊上的伤口,那眉头皱的,简直恨不得以身代之。 就凭今日皇后救了圣驾,日后再圣上的心里更加非同一般了。 钟离熙心中有些闷,面上却是不显,“陛下有事要忙,不好叨扰。” 这场刺杀,圣上还要善后。 成德这倒是不好阻拦。 今日政变,汴梁三位王爷、几大高门还有三国都牵扯其中。 依照圣上的性子,和几位大臣忙起来,指不定忙到什么时候。 叶敛没费多长时间就结束了善后。 纵然几位大臣对仪王的处决有所犹豫,见陛下决心已定,也不再多言。 就算仪王是圣上生父,但圣上已经被记到先帝名下。 好歹是留了仪王一条命。 凭仪王干的糊涂事,仅扶持幼子篡位一条就够死一百次了。 叶敛脚步匆匆回了太清殿,“皇后呢?” 第90章 宗室 成德被圣上的话问得心头一颤,“皇后娘娘忧心麻烦陛下,先回了凤仪殿。” 叶敛脚步一顿,叮嘱道,“罢了,让太医随时待命。” 转身又回了前殿。 下属比自己还看重事业,他还是恭敬不如从命。 尽快整顿好朝堂,也方便钟离熙真正施展手脚。 钟离熙料想的不错,叶敛着实是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苏家为首的几大高门因着造反,抄家灭族没得说。 叶敛早有对付之意,事到临头倒不慌乱。 但他的这招引蛇出洞的效果太好,不光引出了高门,还有宗室和异族。 魑魅魍魉都想要分一杯羹,现在事发自然不能轻拿轻放。 否则造反大罪岂非成了儿戏。 可如何处置朝堂观点各异。 “大周孝道治国,陛下对仪王的处置怕是不妥。” 圣旨下来,仪王府可是热闹的很。 废仪王大吵大闹,直言要见圣上,不肯前往皇陵。 守皇陵清苦,仪王又已经被废,连叶姓都被剥夺,自然不会受到优待。 仪王原本仗着是圣上的生父,哪怕扶持幼子篡位一事事发,都没有太过担心。 反正幼子已经交给了神机营,他又不像先帝缺儿子,牺牲一个也没事。 圣上只要不想在史书上保留父子残杀的只言片语,就奈何不了他这个父亲。 说白了,有恃无恐。 叶敛自然不会为了仪王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赔上自己。 仪王喜好奢华享受,痛快地赐死反而不如生不如死地活着。 也算是全了仪王的父母之情。 叶敛自认为仁至义尽。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就比如眼前的辈分极高的诚老王爷等人。 “子囚父,去父姓,颠倒人伦。”诚老王爷木着一张脸道,脸上满是不悦。 诚王府的子孙是出名的听话孝顺。 莫说忤逆,诚老王爷一把年纪,依旧管着阖府大小事宜。 就连父亲给仪王说情一事,诚王和世子都插不上话。 只能讷讷跟着父亲,一言不发。 叶敛不咸不淡地看着宗室前来讨说法的试探。 大周建朝百余年,宗室经过几代的膨胀,数目庞大。 先祖当年有言,宗室子弟不得妄加干涉朝政。 同时未免宗室子弟衣食无着,无论远近,均有朝廷发放俸禄。 意思是宗室子弟不成材不能走后门入朝为官,但朝廷会养着。 先祖算是给了个棒子又给颗甜枣。 断了宗室鱼肉百姓的捷径,也防止族权干涉到皇权。 否则先帝也不能想挑谁做嗣子就做嗣子。 不过料使先祖目光长远,也想不到百年后户部要支出多少银两供养宗室。 何况,人心不满足,得陇望蜀。 先帝好亲厚之名,宗室趁机揽了不少好处。 早就不满足于当富贵闲人。 叶敛出手就将两位王爷赐死,一位夺爵夺姓,哪怕是自己的生父都毫不留情,宗室岂能不担忧。 要知道宗室养尊处优,家中子弟不成器,风光与否全赖圣意。 诚老王爷就是宗室派来的马前卒。 仪王是好是坏宗室并不在意,但他们需要知道圣上的态度。 若是圣上对仪王轻拿轻放,雷声大雨点小,就说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否则宗室也只能收起尾巴过活。 诚老王爷倒是不清楚宗室的意图,他是纯粹觉得“子不能违父命”。 哪怕圣上身为皇帝,也不能不懂孝道。 就算是圣上记在先帝名下,亲生父亲的父子之实也不能忘。 “诚王糊涂!” 梁太后皱眉从殿外进来。 “陛下是先帝龙子,先帝驾崩,何来生父。” 叶敛挑眉,扶住太后,“怎么惊动了母后?” 梁太后冷哼一声,“哀家怕有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先帝在世时,圣上已经被封为三皇子,废仪王与陛下有君臣之分,无父子之情。”梁太后目光灼灼,“诸位可是有意见?” 说白了叶敛是从先帝一脉继承的皇位,仪王这个生父要皇帝承认才能当真。 按照原本的世界脉络,原身和梁太后闹掰,提议追封仪王为“皇考”,还引得朝野上下争先上谏。 继承了先帝的皇位,反而不尊先帝为生父,难免有过河拆桥之感。 要知道在大周过继可不单单是记个名字那么简单。 过继之后,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先帝就是生父。 名分一说不可小觑,在意的人家连继子与原本的家里接触都忌讳,更何况将生父挂在嘴边。 梁太后冷笑一声,“万没有拿了家业又认祖归宗的道理。” 叶敛含笑点头,“母后所言极是。” 梁太后来的太过及时,省了他多费口舌。 叶敛不像原主缺爱,被掺杂了利益的父爱蒙蔽,他不吃这一套。 原世界原主为了和梁太后对抗,废了大力气,才给了仪王“皇考”的名分,即便如此,大多数人都不承认,譬如吕博和钟离微,两位宰执。 两人在圣旨下发当日辞相。 原主将此看作挑衅,怒急准了两人的上书,损失了两位肱骨之臣。 现在叶敛身为皇帝和梁太后站到了一起,还有大义,结果自然是宗室节节败退。 宗室或许能仗着辈分在叶敛面前卖可怜,却担不起欺负“孤儿寡母”的名头。 谁让名义上,仪王和圣上没有父子关系。 他们若敢当着太后的面提生父一说,传出去怕是要被天下辱骂。 宗室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只得灰溜溜离开。 诚老王爷倒是一如既往地头铁,却是软了口气,和太后商量道,“仪王身份到底不同一般……” 梁太后看向一旁的诚王和世子,“老王爷年事已高,也该给年轻人点机会。” 诚王连孙子都有了,家中上下还要诚老王爷拿主意。 “老王爷日后还是像哀家一样安心颐养天年吧。”梁太后意有所指。 有梁太后在,叶敛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母后怎么来的如此及时?”叶敛含笑道。 梁太后目光复杂,“皇后告诉哀家的……” 叶敛摩挲着手指,中常府建立后,后宫事宜都由钟离熙处理,自然是耳聪目明。 他倒是没觉得钟离熙不该知道,只是心中难免泛起涟漪。 有些话梁太后可以说,但他不可以。 叶敛不在意所谓名声和史书,却没想到有人为他在意。 “仪王所言圣上也不必在意,宫中圣手多,总有办法。” 梁太后临走之际,委婉安慰道。 叶敛脑海中浮现一个问号。 梁太后见状,不由得更信了一两分,“圣上还年轻,好好调养,日后还有机会。” 仪王被强制送到皇陵的时候,直言圣上自幼受到苛待,身子受损,难以使人有孕。 叫嚣着自己扶幼子篡位是有利于江山社稷。 梁太后原本半信半疑,可圣上与皇后大婚也快有半年,皇后却一直未有喜信。 若说帝后不睦,怀不上也就算了。 偏偏两人相处融洽,圣上不是宿在太清殿就是宿在凤仪殿,身边除了皇后,再无她人。 再联想圣上对选秀的排斥,梁太后不得不考虑最糟的处境。 唯一让梁太后感到安慰的就是圣上不像先帝一般糊涂,就是继子也不至于太差。 叶敛本来以为太后的话是担忧自己的因为刺杀受伤,看到暗卫呈上的废仪王的胡言乱语后才恍然大悟。 但他没有解释的意思。 “就误会着吧,也省得去难为钟离熙。”叶敛想。 这流言倒不算没有益处。 自从汴梁暗中流传陛下圣体有恙后,朝中再无人提出过选秀。 朝臣:陛下不行,可不能往陛下伤口上戳。 钟相倒是察觉出同僚的有些异样的眼神,可惜他交际不广,无从得知流言,很快就被政事占据了时间。 当然,这都是后话。 刺杀的后续风波还远没有结束。 叶敛不打算像先帝一般养着宗室。 尤其是在戎狄和南诏都不安分的情况下。 朝廷的银子显然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 譬如南诏。 “北燕与西秦怎么会这般大胆?”钟离熙不解道。 叶敛与钟离熙目光碰撞,淡淡提醒道,“西秦借暗探买走了一批火铳。” 西秦不知道花大价钱买来的火铳是淘汰货,而大周已经升级了火器。 “唐清是自傲之人,不会甘居人下。”叶敛波澜不惊地说道,“至于北燕,别忘了还有位新燕帝在。” 新燕帝虽然是萧太后亲子,但相比大皇子时没有什么长进。 北燕的大权实际由萧太后把持。 “萧钰求见朕,告诉朕刺杀一事是燕帝的人手。” 钟离熙很快反应过来,“陛下要杀鸡儆猴。” 叶敛露出赞叹的表情,“皇后说得不错,南诏是个好地方。” 南诏是大周附属国,却敢掺和到谋逆之事。 恰好叶敛也早想收回南诏,改土归流。 “朕打算派邱挽卿去一趟南诏。” 同时对三国开战,大周的府库支撑不起。 对南诏却是绰绰有余。 “南诏王横征暴敛,南诏百姓敢怒不敢言。”钟离熙点头道,“陛下此举甚好,也省的大周未来后院失火。” 饶是钟离熙都清楚,圣上不可能和戎狄善罢甘休。 北地的和平不过是暂时的。 所以不妨碍叶敛现在就威胁一下。 “省的戎狄以为朕好欺负。” 第91章 兰花 “萧钰急匆匆来请罪,北燕内部只怕也不安稳。”叶敛道。 大皇子原本就不是燕帝属意的继承人,萧太后虽然力保他登上帝位,但也不一定看得上他。 萧太后劝萧钰回国,或许有两分私心,但主要还是为了北燕。 萧钰是先任智者,对大周了解最深,也是燕帝原本准备给继承人的辅佐之人。 “北燕太后掌权,继续推行新政,是个厉害人物。”叶敛不吝赞赏,“她儿子斗不过她。” 大皇子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 两年前萧钰身败名裂,背后大皇子一脉没少出力气。 按理说太后是当时大皇子一脉的幕后老大,不该对萧钰毫无芥蒂,毕竟当初萧钰身为智者可是和大皇子一脉站在对立面。 但萧太后厉害就厉害在此处。 钟离熙了然,“萧太后的身份变了,自然敢用萧钰,求贤若渴。” 大阏氏到摄政太后。 前者要保全的是自己的利益,争夺大位。 后者大权在握,在乎的就不再是个人恩怨。 “皇后聪慧看得清楚,新任的燕帝可没有如此慧眼。”叶敛笑道。 处高位者心胸狭窄,妒忌贤能本就是大忌,偏偏大皇子无所觉,没有大局观念。 难怪身为皇帝,却被萧太后压得死死的。 不过明明知道萧钰与大皇子不和,萧太后还是选了萧钰,足见儿子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没有多高。 “刺杀一事果真是燕帝的手笔?”钟离熙好奇道。 叶敛道,“八九不离十。” 钟离熙不理解,“燕帝难不成要毁约?” 两年前北燕元气大伤,现在也不过刚刚恢复,却也没有重新开战之力。 毕竟幽州天险归了大周,经过整顿的禁军和厢军也不可同日而语。 燕帝哪里来的勇气。 叶敛吐槽,“大概是无知者无畏。” 聪明人如萧太后和萧钰,不就安安分分的。 依现在的形势,西秦和北燕,无论谁先按捺不住,便宜的都是对方。 “燕帝被西秦煽动,加上自己没有斤两,可不是脑子一热,打着建功立业夺权的主意。”叶敛嘲讽道。 他这神来一笔直接破了北燕太后隔岸观火的大局。 妥妥的猪队友。 “萧太后怕是忍不了他多久了。”叶敛冷声道,“等萧太后找到合适的傀儡,北燕皇位恐怕要换人。” 钟离熙微微皱眉,“陛下的意思是……” 叶敛点头,“萧太后现在估计已经后悔了,年龄大的皇帝不好操纵。” 只要大皇子一天是燕帝,就一天对萧太后有先天的优势。 北燕的民风是比大周更为开放些,但也不会愿意一位太后长期执政。 迂腐顽固的大臣可不只出现在大周。 不然燕帝也不能瞒过萧太后的耳目,和西秦勾搭上,参与到刺杀之中。 “陛下想要燕帝下台,可萧太后野心勃勃,岂不是大周劲敌?”钟离熙忧心道。 西秦有唐清,北燕有萧钰,都不是省油的灯。 现在再加上一个萧太后,对大周更加不利。 “蠢人有蠢人的用处,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好处。”叶敛说道,“萧太后是聪明人,所以懂得审权度势。” 不然遇到楞头的,拼着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岂不是要多无谓的损失。 何况叶敛也有更深的用意。 “萧太后当权,对大周利大于弊。”叶敛耐心解释道,“皇后想要扶持女官,萧太后是个不错的选择。” 钟离熙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大周暂时不用派使臣出使南诏西秦,但北燕是要的。”叶敛提醒道,“萧太后是女子,自然是女官出使更为便宜。” 钟离熙眼前一亮,“臣妾定将此事安排地妥妥当当。” 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 叶敛见她如此鲜活的一面,不禁微笑道,“朕自然是相信皇后。” 年后,女官候选人已经陆续赶到汴梁。 女官名义上是为治理后宫,填补中常府空缺。 钟离熙全权负责,叶敛都没有出面。 这倒是让某些抱着麻雀飞上枝头心思的人大为失望。 道不同不相为谋。 钟离熙虽然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但也没有给圣上拉人固宠的意思。 后宫安定要紧,经过一番考察,最终选定了五十人,将心术不正剔除了出去。 听到圣上要攻打南诏,钟离熙还担忧了一瞬,毕竟她还推荐了梁施芊。 岂料柳暗花明又一村。 钟离熙太清楚叶敛的意思了。 出使北燕的使臣团要以女官为主! 不得不说,钟离熙的高兴取悦到了叶敛。 叶敛笑道,“这么高兴?” “陛下英明,不拘一格降人才。”钟离熙由衷说道。 入宫的女官中,是有人抱着成为宫妃的念头,但如梁施芊般为自己挣前程的女子也不少。 钟离熙无比感激上天,使自己遇到了开明的陛下。 不光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还愿意给女子为官的机会。 “这便是英明,你对朕的要求太低了。”叶敛眼中泛起柔和,认真道,“你若入朝为官,未来定是不逊于钟相的肱骨之臣。” 钟离熙入宫不过半年,皇宫的变化却显而易见。 梁太后的手段不弱,但大概是先帝时谨小慎微惯了,难免会束手束脚,尽量不惹事。 钟离熙则不同,看似温柔,实则性子坚定,风风火火。 进宫后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无论是底层太监宫女生活困难,死亡率高的问题,还是殿中省管事太监偷奸耍滑看人下菜碟,浮费甚多一事,钟离熙都做的不错。 就连叶敛都感受到宫中风气一清,足见效果显著。 更遑论中常府。 中常府的建立明面上没有损失太监的利益,但到底是分走了不少权力。 看在圣上的面子上,不至于刁难阳奉阴违,但私下却难免推诿。 钟离熙却能有条不紊地将中常府搭建好,调和好女官和太监的矛盾。 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钟离熙却做的很好。 这也是为何叶敛愿意与她分享政事。 一拨就通的同伴,谁不喜欢。 钟离熙对圣上的赞扬受宠若惊。 “陛下谬赞。”她如何能和父亲相提并论。 钟离熙抿了抿唇,嘴角轻微上扬的弧度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她忽然明白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 父辈的光环既是荣耀也是压力。 钟离熙经常被人夸赞有“乃父之风”,却无一人觉得她能与父亲相提并论。 压下心中那丝窃喜,钟离熙觉得脸上一阵热意,有些不自在。 “这兰花是皇后种的?”叶敛突然问道。 钟离熙忍住羞涩,诚实说道,“臣妾没有这般手艺,是宫女在打理,不过是闲来观赏一二。” 叶敛没有失望,“亲眼看着兰花从稚嫩到开花已经是幸事了。” 一语双关。 钟离熙察觉出圣上这句话似有言外之意,但却对其含义似懂非懂。 叶敛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又扯到其他话题。 织造局和抚孤院的效果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叶敛倒不着急。 女工一事急不得。 “织造局的棉布不同于绸缎丝滑,却比麻布柔软。” “棉布价格比绸缎低,更加经济实惠。” 钟离熙兴致勃勃,棉布的市场大有可为。 未来大周若是多上一项织物,百姓不仅多了生计,还能穿的更加体面。 叶敛心思一转,钟离熙的话提醒了他。 棉纺织业。 “朕改日让地方官员推广棉花,既是如此,农官也要抓紧培养。” 大不了今年的科举多出几道农学题。 钟离熙自然是不知道因为自己,科举的题目大换血。 她正看着床榻上的一床被子扶额。 现今虽然已经立春,但因为倒春寒,汴梁早晚依旧有寒气。 不盖被子显然是不成的。 黄嬷嬷大概是想要自己和圣上培养感情,将另一床被子收了起来。 可惜,黄嬷嬷不知道她和圣上清清白白,并没有肌肤之亲。 钟离熙偶尔也会有些迷茫。 陛下不与她同房是什么意思。 两人成婚是形势所迫,没有感情。 在入宫之前,钟离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包括同房、纳妃、打理后宫等等。 圣上愿意给她施展抱负的空间,庇护父亲,她投桃报李也愿意做一名合格的皇后。 然而入宫后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自在得多。 大婚当晚,圣上并没有顺理成章地发生什么。 之后留宿,两人也不过盖着被子纯聊天。 每月初一十五,圣上必定会照规矩来凤仪殿。 其余时间,除了宿在太清殿,剩下的也是凤仪殿。 她入宫近半年,圣上身边也没有其他女子。 皇宫上下都觉得她深得圣宠。 这也不怪他人。 就连她偶尔看到圣上纵容的模样,都不禁怀疑自我。 可事实告诉她,圣上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 不然也不会躺在一张床上还心如止水。 废仪王的流言,钟离熙是不信的。 她亲眼目睹圣上反杀刺客的英姿,身手比暗卫还要利落,何来身体不好。 两人像是朋友,像是同伴,却唯独不像夫妻。 偶尔钟离熙有一种冲动,觉得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钟离熙从柜中取出一床被子,微不可察有一丝郁卒。 第92章 心乱 叶敛洗漱完回房,钟离熙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的内侧,闭上了眼睛。 像是已经入眠。 叶敛的手一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钟离熙活跃的精神力告诉叶敛,她并没有睡着。 只是…… 叶敛扫过钟离熙平和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将刚刚两人的谈话过了一遍,叶敛没觉出有何问题。 “难不成刚刚发生了什么?”抑或是羞涩? 叶敛很快排除了后一个,钟离熙早该习惯了。 某些方面来讲,叶敛觉得钟离熙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特殊的舍友。 虽然两人的关系很难言明,饶是叶敛也摸不清钟离熙的想法。 当初他想的是快刀斩乱麻,消灭流言,加之对钟相的看重,和心里的那几分好奇心,说出了立后的话。 立钟离熙为后,是他最优的选择。 事实也果真如此,钟离熙是优秀的贤内助。 两人相处地很合拍、很舒服。 叶敛捏了捏自己的手腕。 思绪有一瞬间混乱。 叶敛的视线落在她“熟睡”的脸上。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曾给过钟相一道圣旨,准许钟离熙出宫,自由嫁娶。 想到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兰花被其他人摘走,叶敛终于理解了钟相的感受。 这是他看着盛开的花啊。 汴梁城中的世族子弟身边都是莺莺燕燕的,哪个能配得上她。 至于寒门,也好不到哪里。 钟相千挑万选的李瓯就是个渣男。 钟离熙给他的惊喜越多,他越舍不得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子凋零在后宅中。 若是真的遇人不淑,还不如陪他留在宫里。 叶敛被自己的想法一惊。 他怔愣了一瞬,而后轻手轻脚地吹灭蜡烛,上床。 躺在床上,叶敛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钟离熙的时候。 因为钟相,他对钟离熙存了关照的心思。 不想她竟成了自己的枕边人。 经过锻体,叶敛的感官较常人更为敏锐。 他能清楚闻到身旁女子的幽香。 “唉!”叶敛心中叹了口气,深觉自己在折磨自己。 他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 明明给皇后体面有很多种选择,他却选了最麻烦的一种。 或许这已经暗示了他的内心。 叶敛不得不承认子夜所说,他确实对她起了好感。 钟离熙出现的时机恰如其分。 叶敛是个工作狂。 星际时,他忙于事业,无心情爱。 待到功成名就,没了挑战,叶敛也倦怠了星际倍受尊崇的生活。 于是加入了时空局,体验不同人生。 这个世界相比叶敛先前经历过的末世,难度称不上最高。 他被天道拽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虽说继承了原身的身体,却很难有很大的代入感。 就像之前的世界,叶敛向来是做完自己要做的就脱离世界。 不会多加留滞。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是系统派他前来,纯粹是天道自救。 所以他不能随时脱离。 于是没有具体任务的叶敛,这不就放飞自我了。 要不是钟相等人,叶敛的手段会更加简单粗暴。 说不准熬过世界脉络异常的这三年就直接跑路,将皇位传给宗室,自己游山玩水去了。 叶敛是纯粹当作度假,所以才难得有了闲情逸致,一点一点投入实感。 对钟离熙,叶敛一开始只是怜惜和好奇。 怜惜她女子之身难展抱负,也好奇她能做到何种地步。 钟离熙继承了父亲的聪慧,却又多了钟离微没有的灵巧,让叶敛起了爱才之心。 只是不知何时,纯粹的栽培之意变了味道,以至于起了不曾有过的心思。 叶敛闭上眼睛,默念了几遍清心咒。 无论如何,他与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钟离熙怀着心事,睡得并不安稳。 叶敛只得故技重施,用精神力安抚。 然而半夜,钟离熙还是醒了。 感受着身下的暖流,钟离熙欲哭无泪。 她今夜怎么睡得这么死呢? 她的月事不算准,但在来之前还是有感觉的。 今晚竟是熟睡,连小腹隐隐作痛都一无所觉。 以至于措手不及,污了床榻。 三更半夜,凤仪殿又重新掌灯。 宫女太监将床榻上的被褥重新换过。 叶敛望着内殿目光闪闪,他貌似好心办了坏事。 女子月事会不舒服,难怪她今晚不太对劲。 叶敛吩咐道,“让小厨房送一盏红枣姜茶过来。” 成德干脆地应下,吩咐手下去拿东西,谨慎问道,“离上朝还有两个时辰,陛下是回太清殿?” 叶敛皱眉,“无碍,不必大动干戈了。” 这是还要留在凤仪殿。 成德瞧着圣上的脸色,不得不提醒,“皇后娘娘来了月事。” 黄嬷嬷端着汤婆子,也劝道,“娘娘身上不方便,省的冲撞了陛下。” 平常官员府中,妻妾身上不方便也是不能同房。 说是怕女子血污,损了当家人的气运。 皇宫中的规矩更大些,只怕更忌讳。 黄嬷嬷忧心惹恼了圣上,解释道,“小姐月事不准,是奴婢的过错。” 她竟忘了这一遭事。 幸而只是污了床榻,要连累了小姐,她真是死不足惜。 “月事不准?可曾找过太医。” 叶敛虽然不太懂妇科,但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也清楚痛经的痛苦。 现代多少痛经严重的女生,生理期都是靠止痛药才熬过去。 月事不准意味着身体出现了问题,这可不是小事。 “相爷请过太医,”说起这个黄嬷嬷的脸上便泛起忧愁,“夫人当年生产不顺,小姐体弱,几年前还落过一次水,说是体内留了寒气。” 自来过月事,钟离熙的月事就没有准过。 好在太医也说问题不大,只是气血不通。 未来夫婿气血壮,辛苦个几次就好了。 黄嬷嬷本想着钟离熙成亲,圆房后调养一番就好了,谁料小姐脸皮薄不愿意。 叶敛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时过境迁,还是要再找太医看看。” 黄嬷嬷忙不迭应下。 恰好钟离熙也换好了衣衫。 叶敛起身扶住她,仔细端详过钟离熙的神情,发觉她没有痛的厉害,心中松了口气。 否则这个时代没有止疼药,还真是个麻烦事。 钟离熙的耳尖泛着热气,下意识避开叶敛的手,顺势靠在黄嬷嬷怀中。 黄嬷嬷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圣上,全心全意都是自家小姐。 “奴婢给小姐拿了个汤婆子,一会儿暖暖,还有姜茶,别忘了喝。” 小腹迟来的痛意让钟离熙乖乖点头。 “时辰还早,陛下去歇着吧。”钟离熙善解人意道。 她身上来了月事,顺理成章不能同房。 钟离熙觉得自己也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两人的关系。 晴儿端来红枣姜茶,内心点点头。 陛下不走,小姐都没办法休息。 叶敛:…… “你们将东西放下,朕就不折腾了。” 成德作为首席大太监,早就看出圣上不想走,对皇后有了更新的认知。 至于所谓月事不能同房的规矩,当然要看陛下怎么想。 太清殿的宫女太监自然是顺势退下,只剩钟离熙带来的侍女。 “这有陛下守着,不会耽误娘娘。”成德好声好气地劝着黄嬷嬷和晴儿。 两人不为所动,眼巴巴地等着自家小姐发话。 桌上红枣姜茶正冒着热气。 钟离熙见圣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让两人下去。 殿中再次剩下两人。 叶敛看她穿着单衣,催促道,“你先去床上,现在还烫。” “床上不方便,先喝完。”钟离熙摇摇头,“臣妾没有那么难受。” 她的月事虽然不准,但也不过是第一天会隐隐作疼。 没那么脆弱。 “上床吧,省得你的婢女将朕赶出去。”叶敛无奈道,他刚刚已经很不受欢迎了。 钟离熙抿唇一笑,她还当陛下看不出来呢。 叶敛给她端着姜茶,坐在床边商量道,“你月事不准,让太医好好调养一下。” “之前调养过,不碍事。” 只要想到自己又要喝一碗又一碗的苦药汁,钟离熙觉得月事不准也没多大关系。 反正也不太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叶敛用手背试了试碗壁的温度,将碗递给钟离熙,“不烫了,喝完好休息。” 红枣红糖甜腻的味道,配上辛辣的生姜,味道并不好。 钟离熙仰头一饮而尽,“水!” 架势豪迈,动作熟练。 叶敛递上温水,“漱漱口。” “调养过,但没调养好,还是要看太医。”叶敛慢条斯理地说道,“朕让太医令过来。” 太医令是太医院领头人,平日只负责圣上的身体,现在正在科院研发药物。 钟离熙心想,“真的不必。” 区区一个月事不调,何必惊动老人家。 叶敛已经转身,将空碗和茶盏放到了桌上。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冷不冷,再拿一床被子?”叶敛犹豫道。 钟离熙连忙拒绝,“臣妾很暖和,陛下休息吧。” 她哪里需要圣上照顾。 叶敛掖了揶被角,确保不会有凉风透入,这才满意。 钟离熙有些不自在。 被子中的脚去碰汤婆子,带着凉意的脚被染上暖意。 钟离熙将被子拉到下巴,“陛下对谁都这么细心的吗?” “朕没有这么闲,别胡思乱想。”叶敛淡淡说道。 钟离熙一愣,原来自己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第93章 文书 叶敛在前朝的动作不断。 邱挽卿率军襄助西南,旗开得胜。 大周军队连下彝郡、旻郡、襄郡三郡,不过五天南诏大半土地陷落。 南诏王不得人心,四大家族中除王族白家,余下三家态度暧昧。 可惜,叶敛没有招揽世家的意思。 “告诉邱将军,一切依律法处置,不可徇私。” 暗卫得了吩咐,利落离开。 南诏三家有时间试探他的态度,不妨先自审,看看有没有作孽。 “既是破釜沉舟,就打扫干净。”叶敛道。 他要的是干干净净的西南。 至于得罪世家,他不知得罪过多少,也不差这三家。 世家游移不定时,西南百姓却先一步站了出来。 原来攻城掠地时,大周也不忘招揽民心。 “主动投降郡县,免赋税三年,休养生息。” “西南各族与汉族亲如一家,平等相待,摊丁入亩。” “增加西南科举名额,鼎盛文风。” “南诏王鱼肉百姓,罪不容诛。” …… 早在黄河水患之时,钟离熙就曾利用过舆论,打了漂亮的翻身仗。 同样的手段用到西南自然是驾轻就熟。 甚至因为叶敛早有准备,借用邸报的渠道,舆论发酵的时间大大缩短。 西南诸路,大周的“招安”文书一夜间传遍各郡县。 “潞城百姓开城门,迎大军,臣恭祝陛下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一城。”陈国公抚须笑道。 前线的大将军是他家孙女婿,说是孙女婿,和孙子也差不多了。 战事顺利,陈国公简直容光焕发。 天时地利人和,这战事打起来是真爽。 就凭邱挽卿的本事,攻打南诏可以说是白给功劳。 陈国公有时候甚至眼馋,想抛下枢密院的政事,去松松筋骨。 他当年打仗,朝廷的粮草辎重经常拖后腿不说,还有监军指手画脚,别提多憋屈。 到陛下这里,憋屈没有了,朝廷还时不时神来一笔。 潞城居高临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饶是大周将士悍勇,火器猛烈,潞城占据天险,也难免有一场恶战。 谁料陛下凭数篇文书,竟拿下潞城。 潞城之后,淝郡唾手可得。 西南平定在望啊。 陈国公现在算是亲眼见识了文官“笔头子”的厉害。 先帝本来就不是什么伶俐人,可不是被花言巧语之人牵着鼻子走。 经过先帝一遭,陈国公也长了见识。 “族中还是要有人走文官的路子。”陈国公心想。 好在他二儿子李典随了老妻那边,中过进士,是肚子里有墨水的。 李典性子单纯,埋头读书,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讲学士,讲究的是清贵。 当年李典弱冠之年中进士。 在书香门第也称得上青年才俊,却偏偏遇上陈国公府避世。 硬生生耽误了十余年。 陈国公自认为愧对二儿子,加上国公府底蕴都在军中,对二儿子多加放纵,只盼他平安喜乐。 如今看来,孙辈中不能全走武将的路。 陈国公有了计较。 叶敛的心情也不错。 “陈国公要谢便谢皇后,朕可没有如此好的文采。”叶敛看向钟相笑道。 原身十岁入宫,一直是宫里的透明人,自然没有专门的老师教导。 同样叶敛也不擅长。 可谁人不知钟离微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文采斐然。 皇后是钟相独女,未入宫时也是汴梁出名的“才女”。 钟离微确实从文书中隐隐看出女儿的影子,却没有意料到圣上会直接说出来。 “陛下谬赞。”钟离微拱手道。 汴梁早有传言,皇后深得圣上宠爱敬重。 去岁,圣上亲迎的大婚场面犹在眼前,如今倒是证实了传言不虚。 陈国公虽说是武将,但人老成精。 自然看出陛下是在为皇后造势。 陈国公爽朗一笑,“钟相就别谦虚了,俗话说虎父无犬子,皇后娘娘如此文采也抵精兵良将了。” “战事实力至上,文书终究是锦上添花。”钟离微认真道。 “攻城者下,攻心者上。”陈国公拍拍钟相肩膀,“老夫还是读过几本兵书的。” 潞城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 他陈国公府不屑侵占别人的功劳。 “陛下圣恩,皇后大智,是大周之福。”陈国公接着道。 君臣相和,文武相宜。 叶敛很是欣慰。 不过说起钟离熙,叶敛眼中泛起无奈。 自那晚后,两人便没再见过面。 他好像吓到了人,使得钟离熙有意避着。 察觉出钟离熙的意思,叶敛也不想逼她,便给她时间好好考虑。 算算日子,也过去五天。 “都写了这么多篇文书,应该想清楚了。”叶敛心想。 这些时日叶敛忙于前朝事务,钟离熙同样没有闲着。 南诏的局势在一开始就是必胜的局面,端看大周是赢得漂亮,还是略胜一筹。 邱挽卿不愧“杀神”之名,势如破竹给南诏以痛击。 叶敛攻打南诏未尝没有秀肌肉的意思。 新一代火器在西南拨动的风云自不必多谈,在北地的作用同样显著。 先是蠢蠢欲动的西秦熄了火。 随着战事的进展,北燕更是频频示好,邀请大周出使。 钟离熙清楚,北燕萧太后是想借大周使臣给如今的燕帝一派施压。 双方的利益一致,大周也需要萧太后坐稳摄政太后的位置。 一拍即合。 北燕的使臣团已经确定主要由女官构成。 这是女官走上朝堂的第一步,钟离熙格外重视。 忙碌起来后,钟离熙便将心中的困惑抛到了脑后。 然而夜深人静时,却难免重新浮上心头。 聪慧如钟离熙怎么会听不出圣上的意思,却不敢直面。 于是,钟离熙只能让自己更忙起来,省的胡思乱想。 正因如此,她也不想所谓的低调,亲自操刀下场,写了这些文章。 酣畅淋漓。 她的不对劲,朝夕相处的晴儿怎么能看不出来。 “小姐,潞城百姓起义,主动归顺了大周。”晴儿兴致勃勃地说道,想要引起钟离熙的注意力。 相比尊贵的皇后娘娘,晴儿还是更习惯称呼钟离熙“小姐”。 “陛下说多亏了小姐的文章,陈国公还夸小姐一文抵千军。”晴儿喜滋滋说道。 钟离熙写字的手一顿,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晴儿不以为意,“嘿嘿,都是小姐的功劳。”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圣上喜爱自家小姐,自然愿意和她说话。 “陛下看重小姐,都想借着奴婢讨好小姐。” 钟离熙手中笔迟迟未落。 墨点落在雪白的纸上,晕染出一块黑斑。 “小姐你的字!”晴儿惊呼。 晴儿慌忙捡起这张纸,可惜道,“白瞎了小姐半天的功夫。” 小姐这张字可是用心写的。 钟离熙干脆放下毛笔,好笑道,“本就是练字静心,心静了就不白瞎。” 晴儿将这张废纸好端端地收好,试探道,“小姐近来有烦心事?” “算不上烦心事,就是想不通。”钟离熙垂眸道。 晴儿皱了皱眉,从腰间荷包中掏出一块松子糖。 “小姐吃块松子糖甜甜嘴,想不通的事说明时候未到,到时候就明白了。” 钟离熙接过松子糖。 晴儿的年龄比她还要小上一岁,两人说是主仆,但也像姐妹。 这松子糖还是晴儿初到钟家的时候,钟离熙给她的东西。 之后,每当遇到不高兴的事,晴儿都会吃块松子糖。 钟离熙回想起往事,不由得露出微笑。 “小姐要是不嫌弃奴婢,可以说给奴婢听听。”晴儿拍拍胸脯,“你知道小姐,奴婢的嘴最紧了。” 钟离熙嘴中含着松子糖,难得抛弃了所谓仪态。 反正书房中也没有外人。 “你觉得陛下是不是很宠爱我?”钟离熙问道。 晴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小姐这么好,陛下怎么可能不喜欢。” 钟离熙笑了,“在你眼里,我怎么着都是好的。” 晴儿理所应当说道,“小姐本来就好。” 觉得她家小姐不好的,都是眼睛不好使。 钟离熙轻声道,“那你觉得陛下怎么样?” “陛下现在尊重小姐,喜欢小姐,自然是好的,以后要是为难小姐,那就是变坏了。”晴儿说道。 “小姐心情不好是因为陛下?”晴儿反应极快。 “陛下难不成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姐的事?” 晴儿气鼓鼓的,心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猜测。 话本里都是这样,男人得到手就不珍惜。 亏得她还觉得陛下是个英明的。 “没有没有。”钟离熙连忙否定。 钟离熙拉住晴儿,“我就是有些不习惯。” 平心而论,圣上已经是很好的皇帝。 圣上清楚她的理想抱负,能帮她出谋划策,钟离熙承认自己从圣上身上学到了很多。 哪怕如父亲安排的那样,她嫁给简单的人家,丈夫都不一定能做到。 正因为很好,钟离熙才发觉出自己动了心。 否则她不会因为圆房而怀疑两人关系,也不会因为叶敛一句话,就乱了心。 明明在入宫之前,她已经决心把皇后当成事业来经营。 钟离熙有一丝挫败,原来她也会被情爱迷了眼。 晴儿明白钟离熙的纠结后安抚道,“陛下俊美英明,对小姐又好,小姐沉溺于温柔乡也正常。” “只要陛下没做对不起小姐的事,小姐顺其自然就好。” 第94章 合法贪污 要晴儿来看,自家小姐对圣上动心再正常不过。 寻常家的俊美儿郎,性子稍好些,都是抢手的夫婿人选。 何况陛下还有这世间男子梦寐以求的权势,现在更是专宠自家小姐。 那么多官家贵女想入陛下后宫,未尝不是因为圣上的魅力。 否则先帝在位时,糟老头子一个,怎么不见这些贵女挤破头,反而在选秀前急着定亲。 但晴儿也清楚钟离熙纠结的地方。 有钟相珠玉在前,怎么能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情相悦,白头携老。 只是钟相这般的男子到底是凤毛麟角,何况圣上三宫六院是寻常。 像现在一般,后宫空空荡荡才是罕事。 想到这,晴儿就不想给圣上说好话。 “陛下看着不是好色之徒,小姐何必现在担忧未发生之事。”晴儿勉勉强强说道。 不过紧接着劝道,“世间男子大多不是好东西,小姐还是不要太在乎情爱。” 钟离熙被晴儿相矛盾的两句话逗笑,“好晴儿,你该知道我的性子。” 她可不是为爱奋不顾身的人。 情爱向来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东西。 饶是她深爱陛下,也不会超过爱护自己。 何况,现在才只是动心。 钟离熙的性格注定她不会困于情绪太久。 “陛下既是对我有意,我该高兴才对。”钟离熙笑道,起码不是她一厢情愿。 钟离熙最喜欢的成语便是“投桃报李”。 旁人对她好,她也不会吝啬善意。 陛下对她或许有几分喜欢,远不到深爱。 恰好,她也是如此。 至于今后的事,不妨等一等。 或许明日圣上同意了选秀,她这点喜欢就随风而逝了。 何必在此为难自己。 晴儿见钟离熙振作起来,不由嘴角上扬,“小姐说得对。” “陛下何止是有意,陛下喜欢着小姐呢,没有人会不喜欢小姐。”晴儿笑道。 皇帝废除后宫的又不是没有先例,前朝明宗皇帝就终身只有皇后一人。 她家小姐这般好,说不得圣上就是下一位明宗。 不然就是圣上有眼无珠。 晴儿作为自家小姐的坚定拥护者,毫不心虚。 随着西南战事的明朗,留在汴梁南诏使臣早就坐不住了。 西南穷乡僻壤,能拿的出手的就是银矿。 南诏王给出的条件由十座银矿放宽到八成九成,只要大周退兵。 西南的□□成银矿,产量足够大周的两倍。 莫说大周缺银,就是不缺,谁还嫌银子烫手。 这可是数千万两白银。 成德奉上茶盏,“白大人还在殿外等着。” 叶敛的眼皮都没掀,“他愿意等就等。” 说不定,等着等着南诏就没了。 还八成银矿,等南诏归了大周,莫说八成,十成都是自己的。 何况叶敛想要的可不止是银矿。 南诏王自己作死失了民心,还给了他借口,他不吃这口肥肉都不好意思。 叶敛用奏折敲了敲桌案,朗声道,“告诉徐大人他们,南诏使臣的银子可以拿,交一半给府库。” 反正是薅来的羊毛,不要白不要,就当是员工福利。 “还有你也是。”叶敛抬眼道,“不该说的不要说。” 成德心里一哆嗦,面上却是恭敬称了声“是”。 南诏使臣来汴梁时,随身便带着数目不菲的银两。 原本银两就是用来贿赂大周的官员,好将那琉璃的配方带回南诏。 可惜事与愿违,琉璃的配方没拿到手,反而因为牵扯到刺杀中,打起了仗。 眼见南诏支撑不了太久,汴梁的南诏使臣急得团团转。 大周皇帝油盐不进,不肯退兵,南诏使臣也不想放弃。 一箱箱的白银往外撒。 南诏使臣也是有脑子的,不是谁都送。 汴梁正当风头的相府自然是不能少,可惜使臣连相府的门都没能进去。 剩下的重臣中,御史中丞徐尚为首的谏官群体,自然成了南诏使臣们的目标。 毕竟大周重谏官,重监察。 皇帝只要重名声,都不想落得个狂妄自大的称号。 功绩放在一边,虚心纳谏总要有。 先帝当年召回陈国公,用的理由不正是谏官上言,战事有碍天道人伦,不宜造杀虐。 于是先帝“从善如流”,与戎狄和谈。 徐府,徐夫人在外做客回家,差点被一箱箱金银财宝晃瞎了眼。 “老爷,您这是出什么事了?” 徐夫人大惊失色,大步上前,甚至都顾不得仪态。 脑海中都预演到了老爷因为受贿被下了诏狱,他们徐家抄家流放的画面。 自他家老爷升任御史中丞,时常有人拿着钱财托门路。 汴梁居大不易,徐家又是寒门,眼见儿女大了,到了嫁娶的时候,徐夫人也动摇过,却被丈夫劝住了。 “圣上洞若观火,暗卫监视,只要伸手就要有被抓的准备。”徐尚道。 他如今受器重,已经是碍了有心人的眼,稍不谨慎,便会功亏一篑。 老爷的叮嘱犹在耳边,再联想前些时日汴梁三位王爷和高门的风波,徐夫人看这箱财物就像是看催命符。 “我们徐家清清白白,老爷您可不能糊涂!”徐夫人推着自家老爷厉声道,“这是那家送来的东西,还不快还回去。” 她还指望着老爷官运亨通,给她挣个诰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们徐家可不能干亏心事。 徐尚扶住自家夫人,连忙道,“夫人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尚将事情的本末一一道来,见夫人平静下来,才松开妻子的胳膊。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银子都是过了明路的?”徐夫人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徐尚含蓄颔首,“理应如此。” 徐大人微不可察地晃了晃手腕。 他夫人的手劲可真是大。 徐夫人这下眼都黏在了箱子上,哪里还顾得上丈夫。 “这东珠莹亮光滑,颗大饱满,正好给瑚儿镶到冠上。” “还有这匹缂丝,正好用在及笄礼。” “对对对,还要置办些田产商铺,马行街的商铺就极好。” “嫁妆聘礼都可加厚几分……” 徐大人就这样被自家夫人忘在了一边。 “咳咳!”徐大人轻咳一声,“陛下恩德,你也莫要大张旗鼓。” 徐夫人眼睛一白,“我又不是不懂分寸。” 陛下摆明了给自家偷偷塞好处,她平白无故招什么眼。 “你可别忘了交给府库一半。”徐夫人叮嘱道,她可算是知道了,还是要跟紧陛下走。 忠心陛下,好处少不了。 凤仪殿,钟离熙同样听到了相似的话。 不用多言,钟离熙就明白了圣上的深意。 好处尽管拿,事办不办另说。 不得不说,这却是圣上能干出的事。 经历过换宗族一事后,钟离熙的接受度出奇高。 晴儿附在自家小姐耳边,小声道,“成德公公告诉奴婢,其他大人圣上都说见面分一半。” “唯有娘娘,圣上让您全收下。” 晴儿偷笑,陛下这是给她家小姐攒私房呢。 钟离熙轻笑一声,调侃道,“陛下这事可不敢让父亲知道……” “圣上驾到……” 三声鸣鞭声未尽,叶敛已经进了凤仪殿。 “皇后什么事要瞒着钟相?”叶敛含笑问道,说着扶起了钟离熙,省了她的礼。 钟离熙迟疑了一下,顺势站了起来。 “圣上果真耳聪目明。”钟离熙由衷地说道。 早在入宫前,钟离熙就怀疑圣上的听力和目力远超常人。 经过刺杀,钟离熙是越发确定。 圣上用火铳可是射中了百米外的刺客。 现在更是在殿外就能听见她们的闲聊。 钟离熙道,“不过是陛下体贴,让臣妾赚些银两,不敢让父亲知道。” 她父亲再正直不过,若不是学了儒家中庸之道,只怕连冰敬炭敬都不想拿。 更何况“贪污受贿”。 叶敛闻言颇为赞同,“这点小事就别麻烦钟相了。” 省得钟相念叨他,毕竟他才是“罪魁祸首”。 叶敛敏锐地察觉出钟离熙今日的不同。 往常钟离熙可是不会说这些俏皮话。 叶敛不自觉露出笑容,心中轻松了几分。 他和她内在很像,两人是一种类型的性格。 对待感情也一样。 既是相处融洽,何不试一试。 叶敛竟不由得期待起今后的日子,毕竟情爱的滋味,他早就好奇。 只不过没遇上合适的机会。 钟离熙决定顺其自然,自然不会忘了正事。 “出使北燕的人选臣妾已经列了出来。” 钟离熙将单子递给叶敛,“陛下看看可用删减。” 单子上,第一位赫然正是梁施芊的名字。 叶敛扫了一眼,大致心中有数,随手放在一边,“你办事我放心。” “汴梁天热,今年朕打算北上避暑。” “北上避暑?”钟离熙皱眉,“舟车劳顿,南郊行宫不是更近。” 汴梁以北可没有成规模的行宫。 叶敛点拨道,“关键在北上。” 而不是避暑。 钟离熙松开眉头,“陛下要巡视幽州?” “不止。”叶敛摇头,“怀安侯在幽州呆的时日不短了。” 朝中又经过一波清洗,时机成熟。 一切就绪,迁都一事总该提上日程。 第95章 小吵 “大周南患已除,北地的戎狄还需要防备。” 迁都一事是叶敛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为防戎狄,边疆陈兵势在必行,可难免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叶敛沉声道。 前朝藩镇割据的例子尚在眼前,大周先祖不就是从割据一方,一跃成为天子。 先祖的出身注定让他难以放心将军权交给他人。 频繁更换边疆将领,使得将不识兵,兵不识将,为的就是防止边军成为将领私军。 可如此一来,边军的战斗力直线下降。 饶是先祖雄姿英发,依旧难以奈何戎狄,只得勉强自保。 叶敛继位后,先是废除了监军,后又免去了频繁换将,严格操练。 加上惊世的火器存在,这才一转颓势。 如今镇守幽州的怀安侯韦瑞是叶敛一手提拔上来,加之叶敛手腕够硬,自然忠心耿耿。 人性易变。 五年十年,韦瑞尚可能保有初心。 可数十年后呢? 皇帝与臣子的关系向来是你进我退。 叶敛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人心上。 为确保中央集权,皇帝手中掌握的军队数量必须占有优势。 如此一来,边疆需要兵马,中央汴梁也需要兵马。 军费开支便是一个恐怖的数目。 “事难两全,不如朕合二为一。”叶敛抬眼道。 天子守国门,君臣死国难。 这是后世最好的经验。 正好叶敛拿来用。 钟离熙已经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自嫁入皇宫,叶敛处理政事就没有瞒过她,自然清楚圣上所言非虚。 可迁都……太突然了。 “陛下意迁往何处?” 叶敛摊开地图,指着一点道,“大兴府。” 三面环山,俯视中原,易守难攻。 东面运河连接沿海内陆,距港口近,交通便利,四通八达。 钟离熙看着舆图,灵光一现。 “陛下改革漕运便是为了迁都做准备吧。” 当年陛下力排众议,尝试海运。 漕运积弊,靡费甚广,改走海运后,不仅时日缩短,耗银也降低了一半。 可汴梁毕竟不临海,南方的粮食北上到镇江港,还要转运河。 大兴府就不一样了。 若陛下早有迁都大兴府之心,推行海运可不是迫在眉睫。 毕竟幽州等中原地区并非大周主要的粮仓,南粮北运,越远挑战越大。 依照旧例运粮,江南的粮草运到大兴府,简直价比黄金。 大周府库绝对承担不起,迁都自然无从谈起。 换成海运则不同。 运粮的海船直接北上津门,经海河,一日便可入大兴。 算下来无论是耗银,还是时间,大兴府都未必会比汴梁逊色。 这才是海运最终目的。 钟离熙对圣上的深谋远虑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叶敛不否认,“你觉得如何?” “大兴府是不错的选择,”钟离熙顿了一下,接着道,“但臣妾以为陛下不该舍弃汴梁。” “哦?”叶敛示意钟离熙接着说。 “汴梁建都百年,牵扯甚广,勋贵和宗室皆以汴梁出身为荣。” 钟离熙不否认圣上已经大权在握。 经过几轮的清洗,还有海运的铺垫,迁都一事势必能成。 可是大周建朝百年,汴梁的人事关系纷杂,猛然提出迁都,恐怕人心不服。 “汴梁百姓数量上百万,故地猛然失了都城的身份,心理也会有落差。” 毕竟这百万民众不可能跟着朝廷背井离乡。 当初漕运改革,涉及到运河城镇尚且是麻烦事,何况一国都城。 “饶是大兴府地理位置优越,利在千秋,却不是所有人都有陛下一般长远的目光。”钟离熙说道,更多的百姓可能更在乎的是切身的利益。 迁都,汴梁日后肯定不复现在繁华。 不说远的,汴梁炙手可热的房价一定会猛跌。 届时,人心骚乱,万一再被有心人利用,怕是会伤及无辜。 “汴梁物华人灵,建造上百年你,放弃汴梁绝对是下下之策。”钟离熙认真说道,“陛下若想迁都,不妨委婉些,营造北都。” 叶敛重复道,“北都?” “没错北都,营建北都,两都并行。”钟离熙说道。 北都虽然没有先例,营建两都却是有例可循。 “前朝便有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钟离熙提醒道。 前朝不是个例,历史上拥有两都的朝代不鲜于史书。 虽然历史上的两都相隔不远,不像大兴府和汴梁相隔千里,但也总好过直接迁都。 先两都并行,再逐渐倚重大兴府。 如此一来,也好让汴梁百姓有个缓冲的时间。 钟离熙自嘲道,“这番动作是啰嗦些,陛下莫要嫌弃。” “朕又不是听不出好坏,”叶敛笑道,“皇后所言有理,我会和钟相商量的。” 叶敛思索了一下,“皇后有兴趣可以一起。” 他承认自己的手段更加简单粗暴,不如钟离熙稳妥。 经过刺杀一事,叶敛已经长了记性。 这个世界不同于以往,他不是孤军作战。 叶敛望向钟离熙的手臂,眼神一暗。 他有足够自信能保护自己,却不能保证保护所有人。 钟离熙倒是想参与,却还是婉拒了。 “后宫事务繁忙,臣妾脱不开身。” 后宫不得干政。 她因为女官一事,已经是踩在钢丝线上。 若再掺和迁都一事,只怕谏官真的要看不下去了。 这是想去不能去,叶敛很快反应过来钟离熙的顾虑,“朕明白了。” 大不了他想想办法。 “巧遇”总可以。 “天热了,你手臂上的伤如何了?”叶敛目光落在钟离熙受伤的左臂。 钟离熙丝毫没有领会叶敛的意思,“皮肉伤,已经大好了。” 有太医不间断的治疗,伤自然是好的快。 叶敛依旧不放心,礼貌问道,“我能看看伤口吗?” 钟离熙的伤口因他而起,他总要负责。 太医的意思是会留疤,叶敛已经有了几种设想。 若是钟离熙在意,他说不准要为难科院的一下。 或者,从子夜身上想想办法。 他倒是也知道几个祛疤的方子,这都需要时间验证。 但都避不开要知道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钟离熙:…… “真的无碍。”钟离熙无奈地捋起袖子。 她穿的是宽袖,袖子容易挽。 伤口已经结痂,呈现深褐色,边缘依然泛着红。 叶敛不由得皱眉。 虽然太医尽心医治,但如此大的伤口,想要恢复如初着实太难了。 钟离熙见他流露出如此表情,默默放下袖子,微不可察的有一些郁闷。 “臣妾不在意疤痕。”钟离熙强调道。 所以没有必要如此惋惜。 贵女讲究从头发尖精致到脚趾头,疤痕自然是天大的事。 正如选秀,身有疤痕便是“大错”,连大选都无法通过。 身体有暇的贵女也会担忧不得夫君喜欢。 可钟离熙只觉得悲哀。 男子征战沙场,疤痕明明是荣耀,是功勋。 为何女子要在意小小的疤痕。 只有物件才会因为“瑕疵”,折损价格。 可她又不是物件。 一个疤痕而已,不是天大的事。 “陛下是觉得这疤痕碍眼吗?”钟离熙反问道,否则为何一直担忧会不会留疤。 叶敛察觉出钟离熙语气中的一丝烦闷。 白皙的手臂上有一道疤,自然是令人不舒服。 但是却不是因为“白璧微瑕”。 “不是碍眼,”叶敛握住钟离熙的手,“皇后是因为我落下的伤,我若是不在意,便是没有良心了。” 钟离熙将手抽出,坦诚道,“那陛下就不必惋惜了,这疤痕也算臣妾救驾的功勋章了。” 能换点实际好处最好。 就算不能,钟离熙也要让圣上知道她的想法。 “臣妾是女子,但也知忠君报国。”钟离熙一字一句说道。 叶敛松开眉头,“是我狭隘了,对不住皇后。” 当他用世俗的眼光来想所有女子时,便已经是错了。 叶敛不禁反思,他的思想是不是已经潜移默化被影响了。 毕竟朝中的武将,谁不是满身伤痕。 他却从来没有想过祛疤一事。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歧视”。 男女平等,重要的条件之一便是一视同仁。 叶敛接着说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我不是完人,多谢皇后提点。”叶敛诚恳道。 钟离熙听到这句道歉,心中的烦闷倏然就散了,反倒是涌出一丝愧疚。 她貌似有些“恃宠生娇”了。 竟然敢当面反驳陛下。 “恃宠生娇。”钟离熙心中咀嚼着这个词的含义。 多么稀奇,这个词居然能用到她身上。 不过,圣上的话确实解了她的心结。 她刚刚说话好像确实有点不客气。 钟离熙起身,从匣子中取出一枚荷包,塞给叶敛。 “这是臣妾闺阁时绣的,陛下不要嫌弃。” 荷包是玄色,用金线绣了仙鹤,栩栩如生。 钟离熙不擅女红,这荷包还是未入宫前被柳嬷嬷手把手教着才绣出来。 大周男女成婚后,妻子要负责丈夫的贴身衣物。 当然,这不一定适用于帝后之间。 殿中省宫女太监一堆,哪里用的上主子亲自动手。 收到荷包的叶敛很是意外,想从钟离熙的脸上探出些许端倪。 无果。 荷包的含义非比寻常。 叶敛捏了捏荷包,终究是佩在了腰间。 虽然速度比他料想的要快一点儿。 第96章 复鸣学宫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汴梁的阳光有了炙热的味道时,南诏最后一郡汝阳失守。 南诏王生擒,南诏灭亡。 辅国将军邱挽卿即将班师回朝。 汴梁的百姓只觉的刚刚送走邱将军,短短一月就灭了一个国家,言语间全是骄傲。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背后正是富强的国家给的底气。 太清殿的气氛却是冷凝。 事情起因是南诏已灭。 今日朝堂之上谈论的便是如何安置南诏王以及南诏旧臣,以及后续南诏的安排。 南诏王作恶多端,纵然生擒,叶敛都不会因为王位而放过他。 唯一需要讨论的是让他怎么死。 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南诏王虽顽固不化,但我大周泱泱大国,不与计较,为显宽宏,还应以礼相待。” “陛下主动开战是不义,理应厚待亡国之君。” “臣附议,大周国力强盛,何必与蝼蚁计较,不妨让南诏旧臣当富贵闲人,以显陛下恩德。” 朝堂顿时一静。 熟悉当今风格的朝臣面面相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哪里来的愣头青,在这里大言不惭。 叶敛淡淡道,“南诏王鱼肉百姓,贪婪成性,封王爵,诸位可真是大方。” 不知道的还以为南诏王有什么功劳。 叶敛的目光落在几名谏官身上,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是圣贤书读多了,将脑子都读傻了不成。” “这都是谁的人,领走!”叶敛简直要气笑了。 难不成要时不时试探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傻不成。 徐尚只觉得自己无妄之灾,想要仰天长啸。 他做错了什么,要给下属收拾烂摊子,关键还不是他一派的。 但谁让他是御史中丞。 “微臣管教无方,陛下恕罪。”徐尚请罪道,努力咬着后槽牙。 直面圣上雷霆之怒的朝臣,忍不住心中骂人。 首辅尚书都没说话,就显着你了。 身旁的官员都不着痕迹地远离了这些谏官。 脑子不好使可是能传染的。 风暴中心的几名谏官两股战战,将希望寄托在前方的徐大人身上。 他们只想出个风头而已,没想惹怒陛下。 何况他们觉得自己说得也没错,南诏都亡了,陛下何必咄咄逼人。 历朝历代都要优待俘虏的,他们是为陛下的名声着想。 徐尚若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估计会气吐血。 不怕傻的,不怕蠢的,就怕自以为聪明的。 也不看当今圣上需不需要这点名声。 “徐大人挑人的时候眼睛还要放亮点。”叶敛嫌弃地说道,“别什么人谏院都收。” 不过念在文人相轻,谏院更是难管的份上,叶敛没多难为他。 徐尚起身忍不住苦笑,陛下在质疑他的识人之明。 一旦在圣上心中留下识人不清的印象,想改变就难之又难。 徐尚心中发了狠。 别说一个书院抱团,就是崔翰本人在,他都要好好掰扯掰扯。 “朕心意已决,南诏王斩首,南诏旧臣交大理寺审查,无罪者释放,有罪者依律处理。”叶敛道。 “至于你们就先别上朝了,体会一下民生疾苦。” 大周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 百姓辛苦缴纳的赋税,可不是他们谋名声的途径。 徐尚率先拱手拜服,“陛下圣明,攻打南诏是救民于水火,南诏王身为罪魁祸首,罪不容诛。” 其余朝臣稍慢一步,同样拱手称是。 只剩殿中几人失魂落魄。 谏官清贵,位卑权重。 能上朝堂的大臣,多为四品以上。 唯有谏官例外,饶是六七品的谏官,也能出入朝堂,上弹劾皇帝,下监察百官。 谏官直达天听,所以权重。 现在圣上虽未说贬官,却直接免了这几人上朝的机会。 还背着“不懂民生疾苦”的帽子,今后仕途直接毁了大半。 可不是失魂落魄。 然而朝臣却没有觉得他们无辜的。 反而是对徐尚异常同情。 有知道这几人背景的,不禁暗自摇头。 “不得圣心,知行书院往后怕是要没落了。”消息灵通的朝臣心想。 崔翰虽然在十余年前辞官,专心教书育人。 但他所在知行书院是四大书院之一,素有“小国子监”之称,足见其鼎盛。 这十余年,出身知行书院的学子迈入仕途,隐隐形成一派。 大逆不道的苏家想借崔翰之手对付叶敛,未尝没有利用书院一派的想法。 只是崔翰也不是傻白甜。 受苏家邀请前来汴梁,理由用的是交流。 崔翰没有参与到苏家谋逆一事,虽然青山寺的论战败了,稍稍影响了他的声望,但没有伤筋动骨。 崔翰桃李满天下。 只要他的学生一直入朝为官,崔翰的地位便不会受到动摇。 天下学子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是“货与帝王家”,倚靠才学造福一方 可眼下,陛下明显不喜知行书院的风气。 知行书院能走多远就未可知了。 叶敛没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直到尽职尽责的暗卫将这些人的祖宗八代调查出来,叶敛才反应过来竟与崔翰有关。 只是看过后,叶敛便放到了一边。 但钟离熙却又提出一个主意。 “春秋齐国有稷下学宫,吸引天下诸子,形成稷下学派,造就百家争鸣,圣贤频出。” “朝堂门生弟子本就亲近,易形成派别党争。陛下不妨效仿稷下学宫,招贤为国取士。” 叶敛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明白了钟离熙的用意。 “皇后大才,解决了我的困扰。”叶敛笑道。 身为皇帝,叶敛确实能用自己态度遏制理学。 但后世皇帝却不一定如此。 毕竟理学能够显达,也有自己的优点。 理学着实是控制人心、维护统治的好手段。 只要理学传承下去,就有可能重新受到重视。 这也是叶敛一直担忧的。 可断绝传承,焚书和文字狱就大可不必了,弊大于利。 叶敛的想法和钟离熙的相似,那便是不立官学,自由发展争论。 崔翰是个聪明人,或许存有几分私心,却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理学之所以在后期饱受诟病,正是因为理学独大,官方思想,显赫的同时也逐渐腐朽。 圣人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同样适用于理学。 当一种思想无法从外界汲取新鲜营养后,就不免走向灭亡。 叶敛一直隐隐绰绰有些想法,无论是召集墨家门人,还是搜寻农家等百家,都有这种意思。 经过钟离熙的提醒,叶敛越发清晰。 “大周的学宫就建在大兴府如何?”叶敛道。 等两都并立,学宫恰好也可以收拢人心。 钟离熙自然没有意见。 叶敛道,“学宫一事是你的主意,就由你来命名。” 钟离熙想了一瞬,“复鸣学宫,如何?” 意在鼓励诸子发声,光复百家争鸣的盛景。 “好,那便是复鸣学宫。”叶敛抚掌定下。 国子监教弟子。 复鸣学宫培养师长。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说到大兴府,就不得不提迁都。 迁都一事进展并不顺利。 几位重臣勉强同意并立两都,却无法接受常驻大兴府。 “大兴府改名大都,日后便是朝廷常在地。”叶敛坚持道。 他大费周章营造新都,为的正是将朝廷中心迁往幽州。 防止内轻外重或内重外轻的局面。 将朝廷留在汴梁,他迁都的意义何在。 平白两地奔波,劳民伤财不成。 叶敛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便先斩后奏。 他原本就打算借避暑之机迁都,等朝廷到大兴府,再提常驻一事。 反正都到了,他这个皇帝不走就是了。 耍赖这件事叶敛驾轻就熟。 不过,经过钟相和钟离熙两人的劝说,叶敛遗憾放弃了这个想法。 于是本该出现在大兴府的场面提前出现。 “朝廷常驻大兴府,汴梁都城名存实亡,陛下三思,不必急于一时。” 几位重臣也是丝毫不让。 他们的忠心天地可鉴。 陛下和朝廷都跑到大兴府,汴梁只剩一个空壳,能骗得过谁。 做官做到朝廷重臣,他们可不是容易哄骗之人。 陛下明显是要弃汴梁,几位重臣心知无法阻拦,却依旧要提前表明态度。 如此操之过急,万一汴梁生变,他们可不愿承担责任。 陛下不在意身后名,他们在意。 人非圣贤,孰能无私心。 叶敛不在意他们的小心思,却厌烦了所谓的圆滑。 这些人若是直说,叶敛反而会赞叹一声。 但明哲保身是千百年官场形成的风气,不是叶敛短时间能改变的。 每每如此,叶敛便更加体会到钟相的可贵。 “钟相留下,”叶敛不耐烦地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反正也讨论不出什么。 钟离微见圣上皱眉,不由得心中叹气。 迁都本就不是小事,诸位大人谨慎些也是情有可原。 钟离微刚想开口劝劝陛下,却见内殿走出熟悉的身影。 “光光,你怎么在这?” 钟离微压低声音,难掩震惊。 叶敛轻咳,“皇后来帮朕喂猫。” 子夜恰时“喵呜”叫了一声,很给面子。 钟离微将目光落在女儿怀中的黑猫,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不相信。 他看起来这么好骗吗? 第97章 留下 好骗嘛自然是不好骗的。 钟离熙将子夜放下,解释道,“迁都一事女儿有所耳闻……” 钟离微却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皇后娘娘!” 后宫不得干政,更不要说君臣有别。 钟离熙嫁给圣上,便是君。 深知父亲性格的钟离熙无奈改口道,“本宫有所耳闻。” 迁都一事,利大于弊,势在必行。 唯一需要改进的就是方法。 叶敛见钟相神情严肃,不由得出声。 “钟相莫要难为皇后了,若不是皇后拦着,朕已经到大兴府了。” 正在舔爪的子夜突然抬起头,视线在钟离熙和宿主间移动。 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子夜很是疑惑。 它自然是听出宿主话中的维护之意。 直到瞥到宿主压袍的荷包,子夜的瞳孔瞬时放大。 钟相被圣上的话一惊,果然顾不得钟离熙,皱眉道,“陛下是还打算用攻打高丽为由不成?” 叶敛随口就接话道,“那倒不是,这不是天气热了,用的是避暑。” “呵呵!”钟离微脸黑了,“陛下真是思虑周全。” 差点连他都被蒙在鼓里。 钟离微勉强维持住镇定,提醒道,“陛下可还记得刺杀后说过的话?” 好话不说第二遍,叶敛理亏闭嘴。 钟离熙沉声道,“陛下可是说过决不会以身犯险?” 叶敛抬眼给了钟离熙一个安抚的眼神,无奈道,“最多不过是朝臣的意见大一点,谈不上以身犯险。” 正在震惊中的子夜听到宿主这话,不由得抽抽嘴角。 子夜想到自己陪宿主枪林弹雨中走过,留下心酸泪。 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 子夜偷笑,“可算有能治宿主的人。” 不得不说,叶敛转移炮火的作用极为显著。 “信之一字,最为难得,所谓取信于人,便在于坦诚。”钟离微说道。 陛下性情恣肆,不喜拘束。 钟离微能够理解,正如先前海运一事,朝中局势。复杂瞒天过海是最好的方法。 可投机取巧之法不能常用。 否则君臣之间失去信任,会酿成大祸。 如今陛下君威甚重,大权在握,却依旧肆意,并不是好事。 臣子战战兢兢,时刻想着挖掘圣上的言外之意,哪里还有心思为民做事。 钟离微心中叹道,“这便是君王太过聪慧的缺点。” 洞若观火,所以难免会傲慢。 他也是经过惨痛的教训才醒悟。 “陛下是圣明之主,有明君之象,大周还仰仗陛下。”钟离微拱手道。 叶敛收起笑容,认真道,“钟相太高估朕了。” 钟离微的意思叶敛清楚。 只可惜他向来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也不求名垂千古。 但他也心领钟相的好意。 叶敛道,“确实是朕欠妥,钟相莫生气了。” 钟离微神情复杂。 类似于夫子发现一位有惊世之才的学生,收收性子能拿状元,偏偏学生满足于考个进士就行。 虽然进士已经足够优秀,但是这可是状元啊。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圣上未来只要不作死,绝对是位优秀的君主。 甚至圣主明君。 但陛下的性子太吃亏了。 后人很难从陛下戏谑的话中,窥出其中深意。 何况君王势大,臣子弱势,本就易不平。 陛下本意虽好,史书春秋笔法,却是全在人心。 “罢了,是微臣着相了。”钟离微妥协道,陛下有自己的追求,他又何必强加于人。 叶敛不禁重新露出笑意,缓声问道,“皇后刚刚有话要说?” 钟离熙第一次见父亲和圣上争锋的画面,不知是该惊讶父亲的让步,还是圣上的宽宏。 汴梁皆言钟相深得圣上信重,钟离熙在此刻清楚认识到了。 钟离熙想,“难怪圣上愿意立我为后。” 父亲怕是起了大作用。 再想想父亲曾对圣上的评价,钟离熙竟有些感动,对圣上也有了新的认识。 钟离熙收拾好心情,答道,“臣妾有一法,或许能够两全。” “臣妾愿留在汴梁,以安人心。” 两都,一帝一后。 如此总不该担忧汴梁名存实亡。 “不可。” 叶敛和钟相同时开口。 皇后的身份是够了,但两人都不愿。 “时间不会太久,三年两载,大兴府局势稳定足矣。”钟离熙云淡风轻地说道。 钟离微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三年两载,说得容易。 寻常人家夫妻异地,妻子尚且要担忧丈夫被妾室笼络。 何况是皇帝,三宫六院开枝散叶事关江山社稷。 钟离微看着女儿长大,怎么能看不出女儿对圣上有意。 可钟离微同样清楚,钟离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若圣上身旁有了她人,她便绝不会回头。 太清殿滴水可闻,连子夜都察觉出气氛不同,抱紧自己尾巴。 “钟相你先走吧,朕和皇后好好谈谈。”叶敛开口道。 钟离微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拱手道,“皇后娘娘三思,微臣告退。” 等钟离微离开,叶敛拉着钟离熙走向内殿。 叶敛吩咐道,“你们先不用伺候了。” 子夜闻言晃了晃尾巴,又躺了下来。 成德等人停在原地,心知帝后不想被人听到,又带人退后了几步。 凤仪殿的太监高裕不着痕迹地凑近成德,小声问道,“师傅,皇后娘娘真要留在汴梁不成?” 圣上都去了新都城,留在汴梁还有什么前途。 他们这些太监都是没根的,不在乎什么家族,就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圣上才是皇宫的主人。 “收起你这张苦瓜脸,”成德眼中闪过锐色,“没出息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 圣驾跟前儿也不看是不是打听消息的时候。 高裕讷讷点头,不敢还嘴。 骂走了傻徒弟,成德望着被宫人擦得锃光瓦亮的金砖,垂眸思索。 伴君如伴虎,圣上心思难测。 但他一直陪侍圣驾,好歹也能摸出几分门道。 对皇后,圣上不说深爱,也该是有些喜欢的。 不然以圣上的性子不会立后。 可这喜欢能不能抵过时间和距离,成德不敢确定。 但皇后敢提出留守汴梁,着实是惊到了成德。 “不愧是钟相的女儿。”成德想。 看当下圣上的意思,成德决定好好敲打敲打傻徒弟。 饶是圣上在大兴府有了新宠,皇后的地位也稳得很。 何况新宠还是没影的事。 这么早就乱了手脚可还行。 内殿之中,叶敛想着自己身上的荷包,难得有些烦躁。 叶敛问,“你真不和朕去大兴府?” “权宜之计而已,汴梁的抚孤院和织造院也需要臣妾处理。”钟离熙耐心道,“待汴梁局势稳定,臣妾再行北上。” 叶敛捏着荷包,皱眉道,“那些人危言耸听罢了,哪里需要你留下。” “你和朕北上,朕让吕博他们留下。” 叶敛脑海中闪过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汴梁保有一样的朝廷便是。” 大不了官员太监等都“备份”,作为荣耀。 钟离熙摇头,“不可,如此汴梁官员虽然只是虚衔,没有实权,但也易形成团体,互不同心,产生党争之祸。” 而且两套朝廷,又会出现冗官。 和圣上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叶敛知道钟离熙留在汴梁是最好的办法。 但理智和情感不一样。 若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自然会同意她留下。 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他已经接受了钟离熙的荷包。 “皇后考虑了各方,可朕想你北上。”叶敛直言。 “不过是被人朝臣说两句而已,朕不在乎。” 哪里有培养感情,远隔千里培养的。 这个世界的交通和通讯原始的很,连个视频都不能。 叶敛淡淡道,“朕不是先古圣王,也做不成圣主。” “可陛下本就是。”钟离熙坚定道。 她轻易不愿说人是非,但先帝尚且谥号“安”,圣上日后要是和先帝相比,着实是侮辱了圣上。 钟离熙脸颊微红,软声道,“臣妾是陛下妻子,帝后一体,理应为陛下分忧。” “不过两三年而已,臣妾相信陛下,陛下难不成不信自己。”钟离熙半是试探,半是安抚。 叶敛松开荷包,“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罢了,不过是两年。 叶敛目光幽幽,心中记住了这些“逼”钟离熙留下的人。 到时候他非让这些人哭着把皇后请回来不成。 “你的小字是‘光光’?”叶敛突然问道。 钟离熙正在想陛下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点头。 叶敛含笑,“那日后我私下便也叫皇后光光。” 钟离熙抬头,头一次觉得这两个字有些“不堪入耳”。 “陛下还是唤臣妾莹然吧。”钟离熙艰难说道,好歹是她正经及笄礼时取得字。 钟离熙的耳尖通红如血。 叶敛从善如流,“莹然。” 钟离熙稍稍松了口气。 叶敛兴致盎然道,“我还没有字,不妨莹然帮我取了字。” “陛下的加冠礼由礼部操持,取字也该慎重。”钟离熙婉拒。 叶敛不以为意,“无妨,日后唤朕字的应该也就莹然一人。” 总是陛下陛下的叫,叶敛委实是听不惯。 钟离熙禁不住劝说,动摇了。 字总和名意思相近或相反。 “逸之,如何?”钟离熙抬眼道。 先帝为陛下改名敛,可钟离熙觉得逸才更适合他。 第98章 亦真亦假 叶敛的生辰在六月。 古代男子二十岁加冠,表示成年。 行完冠礼,便代表可以顶立门户。 皇帝生辰当日是千秋节,恰好又是加冠的日子,理应盛大恢弘。 但叶敛的冠礼却堪称寒酸。 叶敛的理由很实在,“朝廷要往大兴府迁移,一切从简。” 在汴梁行完冠礼,朝廷就要北上。 众朝臣忙着搬家的事宜,顺势应下。 无论是珍玩铺子,还是房子土地,或租或卖,都要处理好。 汴梁百姓向来消息灵通。 何况朝廷和官家的动静也瞒不过百姓。 听闻圣上要另立新都北上,汴梁议论纷纷。 要说汴梁百姓最自豪的,莫过于身在皇城根下,丞相公主、甚至皇帝都有机会见到,见多识广。 若大周有地域歧视,繁华的汴梁城绝对站在歧视链的最顶端。 现在冷不丁的汴梁从唯一的都城,成了两都之一。 甚至皇帝和朝廷都要北上。 日后汴梁岂不是要沦为陪都? 他们哪里还有当初身为汴梁人的底气。 汴梁茶馆,三三两两的百姓围坐一起。 “汴梁四通八达,又是龙兴之地,不知道圣上怎么就看上那么个乡下地方?” 说话之人“啧啧”地摇着头,满是不屑。 虽说大兴府已经是幽州排得上号的府城,但和汴梁比起来,说一句乡下地方也不为过。 “我大娘的表侄在侍郎府上当差,圣上要改大兴府为大都。” 另一位壮汉不满地嚷嚷道,“圣上这不是摆明了排个先后。” “日后的生意不好做了。”一锦衣男子叹道。 那些个达官贵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现在都在抛售汴梁的恒产,摆明了不看好。 生怕卖晚了亏得更多。 反倒是大兴府成了炙手可热的地方。 锦衣男子羡慕道,“大兴府的土地可是值钱了。” 可惜他没有门路,否则卖了汴梁的家业,提前去买些田宅商铺,日后坐等升值。 “真不知道大兴府有什么好的,”壮汉酸溜溜道。 “汴梁的男女老少就该去皇宫宫门抗议,不让朝廷搬走。” “就是就是,不知道是哪来的奸诈小人迷惑了圣上。” 茶馆的气氛颇为愤懑,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先帝要迁都临安的场景。 身在萧钰自然了解如今汴梁的民怨,却还是拦下了属下挑拨离间的行为。 他总觉得大周皇帝不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经过刺杀一遭,萧钰已经对原来的大皇子,如今的燕帝不抱希望了。 在北燕时,萧钰能理智地选择五皇子,而非有血脉亲缘的大皇子,就该清楚他的性子。 他不似王庭那些人迂腐,想要让萧太后归权。 相反,他认为萧太后才是北燕最合适的掌权者。 正因如此,萧钰积极促成北燕和大周的联盟。 暗中已经是默认了萧太后重新扶持幼帝。 北燕内部都不安稳的时候,还是莫要找刺激了。 事实也不出萧钰所料。 朝廷的解释来的很快。 “街口的告示上张贴了陛下和西秦丞相刺杀大周皇帝的证据。” 转移耳目? 萧钰怀疑并没有这么简单,“继续。” 侍卫接着说道,“还有惩处了私卖火器的犯人。” “大人,西秦是不是买走了大周的火器?”一位使臣惊呼。 依西秦丞相狡猾的性子,若是没有火器在手,如何敢挑衅大周。 萧钰冷笑一声,“买走的怕是破铜烂铁。” 大周的火器,北燕也眼馋的很,私下接触交好官员,好顺过来一把。 可惜之前战败北燕元气大伤,又被所谓天灵玉掏空了银子,只能眼馋。 “西秦要是真的买走了最新的火器,早该耀武扬威。”萧钰清醒道。 大周精兵派往了西南,西秦可是最擅长趁火打劫。 岂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 唯一的可能就是火器存在问题。 想想那些出现在南诏土地上的新鲜火器,萧钰猜到了七七八八。 唐清聪明一世,终于还是在大周绊了跟头。 使臣皱眉,“大周皇帝这是何意?” 告诉炫耀自己有最新的火器不成。 萧钰隐隐有了猜测,“你听就是,接着说?” 剩下的还有朝廷预计裁兵等小事。 萧钰挥手让侍卫停下,“你去汴梁几大茶馆,探听消息。” 侍卫拱手退下。 “萧大人,大周裁兵?”使臣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要平汴梁民怨,从何来的裁兵。 西秦虽说没有拿到最新的火器,但好歹也有初代的。 配上草原骑兵,加上他们北燕的勇士,也该有六分胜算。 大周明知火器被盗,还要裁兵? 难不成是看不起他们北燕。 萧钰却是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嗤声道,“火器好拿,技术难偷。” 唐清费劲心思想要将狄人安排到科院,结果怎么样? “西秦如此安静,应该是知道自己上了当。”萧钰平静道。 花大价钱买来的火器无法复制。 这也是萧钰一直担忧的问题,总不能一直从大周手里买,这和给敌人送钱有什么区别。 贵不说,大周也不会卖最新的成果。 依旧是受制于人。 至于裁兵,萧钰捏紧茶盏,“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叶敛将一枚私印交给钟离熙,笑道,“影影绰绰的消息才引人探究。” 平民百姓往往不太相信朝廷的公文,而更愿意听所谓内幕消息。 欲盖弥彰,反过来是同样的道理。 叶敛郑重其事道,“这是我的私印,汴梁就交给莹然了。” 要留守汴梁的除去皇后,还有太后宗室。 大都冬季要比汴梁寒冷的多,梁太后也不愿意折腾。 总之,虽然朝廷大员要跟着叶敛北上,留在汴梁的人也不少。 这些人都要钟离熙操心。 “清风和朗月都是暗卫,日后负责你的安全。”叶敛叮嘱道。 钟离熙婉拒,“臣妾留在宫里,用不上暗卫。” 上次刺杀,钟离熙亲眼看到这些神出鬼没的暗卫以一敌十,跟在她身边屈才了。 叶敛坚持道,“我身边不缺人,而且我会武功。” 钟离熙吞下嘴边的劝告,圣上的武艺貌似确实很厉害。 叶敛还没结束。 “清风有信鸽,书信两日可到。” “还有子夜,也留给莹然。” 见圣上还在想要留下什么,钟离熙连忙打断,“臣妾会常和陛下联系的。” “朝廷这又是要开战了?” “说不准,西秦欺人太甚。” “不然圣上也不能突然要迁都。” 街头巷尾的百姓七嘴八舌的分析。 但也有不同意的,一老汉质疑,“打仗该是征兵,怎么还有裁兵的事。” “你这就不懂了,我娘家弟弟的妻子的娘家在兵部的大人府上干活,朝廷不缺兵,缺的是精兵。”一蓝衫妇人洗着衣服说道。 她手上动作不停,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想那些厢兵,有几个是正经训练的。” “朝廷养着这些人,不就是充个人头。” “当今圣上多厉害的,能愿意?”妇人摇摇头。 其余的人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朝廷不想养着了,那正好碰上打仗,这些人家里岂不是赚了。” 战场刀剑无眼,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妇人拧干衣服,“都是好事,不然圣上干嘛北上,还不是想让禁军御敌。” “把这些混日子的放下来,该干活干活,剩下的精兵好好练,待遇好点。”妇人将衣服搭在晾衣绳上,甩甩手,“我侄子就在厢军,赶紧退下来也省的我们心惊胆颤。” 谈起这个,众人都打开话匣子。 在场众人家里谁没个亲戚在服兵役。 见蓝衫妇人成了中心,另一位老人不高兴了。 “我儿子他掌柜还是相府的人,承恩侯家里的老人。” 蓝衫妇人抿唇一笑,“怎么,您老人家也有消息?” 老人得意一笑,“自然,说出来吓死你们。” “那您老人家快说,看什么大事。”旁人起哄道。 “皇后、太后还有宗室,都不去大都。”老人朝皇城的方向努努嘴,“你们猜是什么意思?” 众人倒吸一口气。 老幼妇孺都留下了,大都怎么不像是个好地方。 “老人家您的消息可准?” “那是当然,老头子从来不说瞎话。”老人睁大眼睛说道。 见众人都被吓住,老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周可真是遇上个好皇帝。” 这场景在汴梁随处可见。 汴梁的百姓对朝廷的公文进行了抽丝剥茧的分析,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留在汴梁挺好,皇帝北上是去打仗,防范戎狄去了。 总之,圣上是天子,为了保卫大周百姓毅然北上,他们就别裹乱了。 不用想也知道,圣上在前线守着,后方的汴梁才能安全。 得知皇后要留守的朝臣:这分析得挺像真的。 要不汴梁的产业先留一留,家里小辈和女眷也先别着急北上? 勋贵官家这一犹豫,进一步验证了汴梁百姓的猜测。 小道消息瞬间传播得更广。 汴梁原本要折价的田宅商铺又恢复了正价。 还隐隐有涨价的趋势。 汴梁百姓仅剩的担忧彻底烟消云散。 然而本来还清楚的朝臣彻底糊涂了,决定再观望一下。 “你们先留在汴梁等等,家里的产业也别急着脱手。” 第99章 狡诈如狐 进入幽州,一路风景与汴梁迥异,多了几分北地独有的粗犷大气和异族风情。 大都城外二十里,韦瑞等候多时。 韦瑞拱手道,“微臣拜见陛下。” “免礼,”叶敛骑马远眺,“先进城。” 饶是一行人轻装简行,先行北上,但朝臣、护卫和行李等,加起来依旧是浩浩荡荡。 韦瑞身后的副官是北地升上来的,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将军,这些大人们怎么安置?”副官头皮发麻。 韦瑞却是淡定得很,“大都那么多房子够住了,说不准都买好府邸了。” 这才哪到哪。 汴梁的朝臣没将女眷家产一同带来就算好的。 要全一起搬来,一路说不得要走两个月。 “看来这些人还算懂轻重缓急。”韦瑞心想。 迁都事发突然,朝臣已经做好了委屈一下的心里准备。 毕竟大兴府,也就是如今的大都,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府城。 然而等进入大兴府,韦瑞收到了无数眼刀。 “怀安侯,你不厚道啊。”俞平伯被小厮从马车上扶下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俞平伯是最有底气的人,其他人倒想一样不给面子,可惜他们不是怀安侯的岳丈。 这大兴府虽然简陋,却是全部重新修整过的,绝对不是一日之功。 这不是摆明了圣上和韦瑞早有默契。 否则大兴府如此规模,朝廷追究能治韦瑞僭越之罪。 韦瑞亲自下马,将老丈人扶进府里。 “小婿也是遵皇命,不敢多言。”韦瑞请罪道。 俞平伯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俞平伯是有些生气女婿嘴严,连自家人都不透露,但他也知道韦瑞的难处。 见府中准备周全,心中仅剩的一点气闷也散了。 好歹是知道陛下有了准备,不必心中揣揣,担忧着什么时候又南下避难。 俞平伯拉着自家女婿到书房,“你跟老夫透个底,陛下是不是要和戎狄开战。” 韦瑞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你卖什么关子!”俞平伯没好气地拍韦瑞一巴掌,“都是武将,磨磨唧唧的。” 韦瑞:“……您老人家也在朝中,该知道戎狄不安分,只不过暂时不敌大周,才静心蛰伏。” “陛下当初受制于府库,不敢大动干戈,才给了戎狄喘息的机会。” 凭韦瑞对圣上的了解,先是解决南诏,现在又迁都北上,陛下已经是在为经略北方做打算。 大周经略北方,必然与戎狄产生冲突。 届时战事不可避免。 见俞平伯一脸凝重,韦瑞缓声安抚,“当然,现在一时半会还是安全的。” 俞平伯摆摆手,“老夫不傻,勋贵武将家的子孙,想要出人头地,不上战场怎么行。” 爵位这般吃香,自家女婿要不是有夺回幽州的战功,也不能有个侯爵。 连带女儿的诰命比老妻的还要高。 俞平伯不过是觉得战场刀剑无眼,免不了担忧罢了。 伯府的子弟眼馋女婿的战功,闹腾着要上战场。 俞平伯却知道自家孩子斤两,都给压下去了。 说的便是,家里子弟谁能不靠荫恩,被选进神机营,才能上战场。 不能的就安安生生做个小官,一点点往上爬,也省得目下无尘,到战场上,再给女婿添麻烦。 不过俞平伯小看了子孙的能耐。 “小五自你离开后,瞒着家里去了禁军,现在已经升到了甲营。”俞平伯既是骄傲,又是唏嘘。 禁军分九大营,前四营甲、乙、丙、丁是精锐。 丁营士兵每月考核,连续三次成绩优异者,升入丙营。 以此类推,甲营人数最少,也是整个禁军的核心。 神机营选人,便是在甲营选拔。 能在短短一年内,从新兵升到甲营,已经是很快了。 韦瑞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人影,“小五自小好动,是个武将的好苗子。” 见女婿这般说,俞平伯松开眉头,“小五来信说,教官说他能进神机营。” “小婿恭喜岳父后继有人。”韦瑞笑道。 他掌管过神机营,神机营出头显然要比禁军简单得多。 不提邱挽卿,就是现在军中的中坚力量,好多都是圣上从神机营中选出来的。 先帝在世时,重文轻武,俞平伯很是想着族中子弟转向文官。 可惜,十几年家中就没有一个读出个名堂的,不说举人,连中个秀才都费劲。 反倒是现在,为了上战场,拼了命的勤学苦练,一年就有了曙光。 俞平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难不成他家人就没有当文官的命? 俞平伯的郁闷无人可知,家里子弟都因为小五的成功而高兴,想着组伴去禁军。 唯一让俞平伯欣慰的是当今圣上不像先帝,将武将往泥里踩。 “不是流血流汗又流泪就成。”俞平伯想。 否则他绝对拦着。 叶敛提出裁兵,不是说说而已。 俗话说:“打天下易,守天下难。” 无论是刚刚攻占下的西南,还是幽州,想要长治久安,仅靠武力是不够的。 要治理,脱不开的就是劳动力。 西南偏僻,农耕不兴。 幽州战祸频繁,加之戎狄占据已久,残破不堪。 中原和江南还算富庶,但潜在的危机也不小。 摊丁入亩的效果显著,不收丁税,去年新登记入册的人口较往年多处数十万。 当然,实行才一年,这几十万绝大多数是隐匿的人口,算不上实际增长的。 “等稚子长成,黄花菜都凉了。”叶敛说道。 叶敛一力压下朝中反对的意见。 厢兵正当壮年,是现成的劳动力。 钟离微将拟好的章程呈上,“依陛下意思,臣与陈国公商讨后,觉得裁兵三十万为佳。” 大周军队一百四十万,裁去三十万,还有百余万。 叶敛觉得还是有点多。 最终经过商讨,拍板定下。 “凑个整,就四十万。” 远在西秦的唐清同样得知了大周迁都的消息。 唐清面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淡定。 自他得知大周的火器由精铁锻造制成,西秦没有材料,无法复刻后,唐清就知道自己上了当。 偏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唐清只得诱惑北燕新帝掺和到浑水中,将水搅得更浑,寄希望于刺杀。 刺杀失败,功败垂成。 北燕萧太后为了保持友好,能狠心交出燕帝。 但唐清却不能将自己交出去。 南诏已平,大周无后顾之忧,专心经略北方。 西秦要做的唯有断尾求生。 “送国书,西秦愿向大周称臣,年贡良驹千匹。”唐清当机立断。 属下惊骇,“大人!” 西秦地处西北,河西多良驹,天下闻名。 饶是北燕同样以骑兵出名,战马却比不得西秦。 西秦自傲于此,当初北燕以商路威逼利诱都未曾向外出售过战马。 “大周是我西秦劲敌,送其良驹,无异于自寻死路。”属下悲怆道。 “是啊大人,不如向北燕求和。” “西秦北燕唇亡齿寒,北燕太后该知道这个道理。” 属下七嘴八舌地商讨着,唐清却没有这么乐观。 “北燕不会袖手旁观,但会狮子大开口。”唐清冷笑道。 反正都是要有求于人,他为何不求更厉害的大周。 大周有了良驹,战斗力将更强。 烈火烹油之下,唐清不相信萧太后就能睡得安稳。 唐清冷声道,“必须要让北燕与我西秦站在一起。” 就是形势所迫也无碍。 弱国有弱国之道。 附于大周,合纵连横下,西秦尚有翻盘的机会。 要是附于北燕,西秦说不得就被吞并了。 毕竟百年前,戎狄还是一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唐清心中告诉自己。 何况前期雄才大略,后期昏庸自大的皇帝也不少。 勾践卧薪尝胆越灭吴,他有耐心。 得知西秦送来国书,韦瑞神情复杂。 一提到西秦丞相唐清,韦瑞就不由得想起青乌城。 这场令人心惊的战役。 要不是邱挽卿在最后关头赶到,力挽狂澜,青乌城就要失守,大周占优势的战局很可能逆转。 提前三年筹划暗道过关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位大名鼎鼎的西秦丞相显然是学过兵法的,不同常人,恨不得有八百个心眼子。 有这么一个敌人,真的是难缠的很。 叶敛敲敲桌案,意味不明,“唐清倒是能屈能伸。” “告诉西秦使臣,朕答应了。” 叶敛看向朝堂中的朝臣,有些遗憾。 他大周怎么就没有唐清这种狡诈如狐的人物。 钟离微虽然好,却是太过正直,是宰辅之臣,是政治家。 唐清则更像能吏,用好了是一把利刃,锐气所向披靡。 子夜突然出现,“没关系,宿主大不了把唐清招安了,还有北燕的萧钰。” 叶敛已经是习惯了系统的突然抽风,此刻却严肃起来,“不是要你留在汴梁?” “放心吧,看着呢。”子夜拉长声音道,一点不意外宿主的重色轻友,“宿主就不想知道钟离熙在做什么?” 没等叶敛开口,子夜就酸溜溜地秃噜出来。 “宿主真是人格魅力大,你的皇后正想着为你篡改史书呢!” 第100章 史书 “好好说话。”叶敛皱眉。 什么叫篡改史书。 子夜撇撇嘴,“得了便宜还卖乖。” 就宿主这狗脾气,后世被人误会也是活该。 亏得那么多人替宿主操心。 叶敛从子夜一半吐槽一半事实的话中,分析出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由于迁都突然,朝廷跟着叶敛来大都的多是实权部门和朝廷大员,比如宰相府、枢密院、六部等的长官。 汴梁百万民众,小官小吏数不胜数,这些人好多都留在了汴梁。 陈国公既有国公的爵位,又是有枢密使的实权,按理说子弟都该北上。 但陈国公见皇后太后都留在汴梁,加之老妻身体不好,便想着先到大都安顿,等安稳再唤老妻北上。 陈国公世子已经出入朝堂,接下家里的人脉,自然要跟着朝廷。 恰好二子李典在翰林院当差,翰林院清贵,能随意阅览宫廷藏书,正适合李典的性子。 于是李典便主动留在汴梁,照顾汴梁的老幼妇孺。 这不就被皇后慧眼识珠。 单凭子夜的话或许还不够全面,叶敛又让暗卫找来了李典的消息。 叶敛很讶异,“陈国公家里竟然出了个正经文人。” 可不是正经文人,李典是自修史书的能人。 陈国公府闭门闭了多少年,李典就安心在家修了多少年的史书。 “李典觉得历代史籍浩繁,学者难以遍览,因欲撮取其要,撰纪传体史。”叶敛念道。 李典所编写的史书以时间为“纲”,以事件为“目”,纲举则目张,时索则事叙,显然是对以往官方纪传体史书的突破。 十几年如一日,埋首史料,为警示后人。 对这种人,叶敛也是佩服的紧。 叶敛不禁赞叹钟离熙的眼光精准。 欲灭其国,先灭其史。 史书的重要性可见一般。 君不见上一位修史的司马迁,一本《史记》流传千古。 叶敛不擅诗文,却也读得懂史书好坏,李典的《通史》上承春秋,下到前朝,叙事详尽,征引史料相互印证,用词典雅,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史家绝笔。 不说如先贤司马迁,李典也绝对能在史学界有一席之地。 除非他真的点背,上百卷的史书全部失传,湮灭在历史中。 钟离熙想要做的便是请李典记载本朝史。 当然最关键的就是叶敛继位后的史书。 李典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修本朝史书也是分内之事。 于是叶敛就觉得子夜的话欠揍了,“皇后怎么就篡改历史了。” 李典这么个修史的人才,修著本朝史书,该是恰如其份才对。 讲经、修复古籍等都可以其他人来干,唯有修史,不是寻常文人能干的。 子夜呵呵一笑。 修史当然没问题,只要修书人客观公正,李典是绝佳的人选。 但谁让钟离熙的本意是想让后人体会圣上的苦心。 李典因为出身陈国公府,加之有先帝的对比,算是圣上的半个粉丝。 子夜:两个粉丝写出的史书,岂不是充满了彩虹屁。 虽说宿主确实是英明神武,但有些时候也确实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啊。 子夜很想晃晃钟离熙,看清楚啊。 宿主明明是不靠谱,在钟离熙嘴中就成了行事不拘一格? 有了你们二人“助纣为虐”,宿主岂不是要更加猖狂。 虽说子夜应该和宿主站在一头,但深刻了解宿主的子夜很是心虚。 叶敛若是知道子夜的想法,一定会威胁扣它积分。 他只不过是好奇了点,肆意了点,喜欢看戏而已,怎么就唯恐天下不乱了。 明明大周还好端端的,蒸蒸日上。 钟相和皇后都认为他是圣明君主。 “让你留在汴梁是保护人的,不是给朕打小报告用的。”叶敛道,“皇后想告诉我的东西,自然会在书信中告知。” 子夜:“我看宿主刚刚挺愿意听的。” 叶敛哼了一声,“给你面子而已。” 说不定皇后给他准备惊喜,都要被子夜提前剧透了。 这恋爱的酸臭味儿。 明明自己只是个系统,子夜却觉得受到了会心一击。 “难不成我也要谈个恋爱?”子夜心想。 夏去秋来,大都的暑气渐渐散去,朝廷也渐渐走上正轨。 大都种下的第一批占城稻到了收获的时候。 短短数月,大都城郊已经开垦出块块农田。 厢军裁军四十万,朝廷下旨,归原籍者免税三年,留西南幽州等边境者,免税六年。 大都是如今的两都之一,更是圣上和朝廷所在。 虽说紧邻戎狄,不如中原安稳,但兵士的胆气不弱。 相反因为在军中历练,更加了解边境局势。 讲究落叶归根、安土重迁者有之,但愿意留在幽州的也不少。 荒野变良田。 金黄的稻穗在习习的秋风中微微摇晃,如此美景,着实让人诗兴大发。 叶敛不是苛刻的性子,今日又半是游玩。 几位大臣都诗兴大发,他们说完还不尽兴。 “钟相擅诗文,可要让我等一饱耳福。” 钟离微没有推辞,思忖了一瞬,“落日千山隔,烟村一水分。金秋清有韵,高月朗无云。谈笑丰收事,恭迎得意君。杯添菊花茗,相劝更殷勤。” “好!好一个得意君。”几位大人抚手乐道。 他们今日不就是和圣上一起验收成果的,当然要得意。 幽州地广人稀,朝廷规定,无主荒地任由耕种,前三年不收赋税。 占城稻耐旱耐贫,易生长,随手洒下,不用多管就能长成。 在幽州显然发挥了更大的用处。 江南繁华,经济发达,可同样地狭人稠,没有这么多空地种占城稻。 叶敛拔下一株稻穗,鼓鼓囊囊的,没有空穗,“产量如何?” 老农眼中都是喜意,饶是尽力压制,依旧是泄露出来,“亩产三石有余。” 三石有余,叶敛在心中换算成斤,也就是差不多二百斤。 亩产二百斤和后世动则千斤的超级水稻比自然是不值一提,但莫忘记大周如今的亩产。 江南富庶的肥沃水田可亩产六至七石,北方稍差,大约在五石左右。 占城稻不用精耕细作,洒在荒地上便能生长,随种随收,这多出来的粮食差不多都是白得的。 哪怕碰上旱灾,单凭占城稻便能度过难关。 钟离微等人都被这出奇的产量惊到。 “这占城稻产量如此之高。” 钟离微不由得简单算了一下,占城稻成熟快,七十天成熟,幽州尚且可以种植一季,更何况江南两广。 岂非可以一年两种、三种。 如此算下来贫瘠土地亩产也不比肥田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众人这才货真价实地感受到占城稻到底有多重要。 当然,钟离微很快冷静下来。 贫瘠的土地肯定不能一直耕作,肯定要休耕。 可即便如此,占城稻的作用依旧不可小觑。 在场众人皆是心潮澎拜。 此情此景,竟让他们这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想到了初入官场的日子。 只要不是天生的乱臣贼子,谁愿意生活在乱世。 乱世身不由己,饶是他们薄有家产,在战祸面前也是一样, 寒窗苦读,入朝为官,他们当初也是有着为生民立命,开盛世太平的抱负。 现如今看到这沉甸甸的稻穗,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叶敛的心情也不错。 太平盛世,百姓的生活才好过。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就是这个意思。 叶敛继位以来,接连免除天下赋税,休养生息,大周这才缓过气来。 饶是如此,平民百姓依旧是一日两餐,省吃俭用, 可想而知,先帝时繁重的赋税、岁币,频繁的天灾下,百姓生活是何等困苦。 “今日便用这占城稻做饭,朕与诸位大人好好尝一尝。”叶敛欣慰道。 老农憨厚笑着称是。 和糯米和粳米不同,占城稻的稻米属于一种灿米,直链淀粉较多时,煮好的米饭米粒较硬,没有黏性,本身也缺乏香气。 后世人可能会有人喜爱硬硬的米饭,但对大周人来说,显然更加习惯于有弹性和黏性的糯米和粳米。 占城稻的口感逊色于普通稻米,注定价格会低。 不过农家不讲究,干饭已经是很好的饭食,灾荒年间啃食树皮都有,占城稻作为果腹之物已经是合格。 叶敛的口腹之欲不重,吃的时候不忘评价。 总之,大有可为。 众位大臣府中不缺粳米,自然尝出口感的差别。 但圣上都能吃下,他们又如何不能。 最终每人都吃得干干净净。 抛却口感,占城稻绝对是利民之物,可到底是从林邑取回的稻种。 知名度不够,难以推广。 叶敛敲这桌子看向诸位大臣,心中有了主意。 “朕听闻诸位大才,今日也算出游,既是一品占城稻,诸位大人不妨赋诗赋词一首,结合成册,刊行大周。” 有什么比这些人打广告更好用。 妥妥的软文广告。 就拿钟离微来说,钟相在大周上下的名气绝对是顶流,无数学子仰慕。 朝中大臣亲自赋诗赞颂。 他们的追随者岂能不支持,如此,占城稻不就推广了。 天下好早日实现一日三餐。 第101章 人心 转眼两年时间一闪而过。 凤仪殿,晴儿指挥着满殿的宫女太监收拾行囊。 “娘娘的衣服首饰不用全带,带些轻省的便是。” “这些书册账本全部带走。” “大件嫁妆先留在宫里……” 宫女太监手脚麻利。 晴儿转头见自家小姐回来,上前几步接过东西,“娘娘,福寿殿刚刚派人过来,说太后找。” 钟离熙看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凤仪殿,“这便过去。” 晴儿忙帮着自家小姐梳妆换衣。 “娘娘今日又去了织造局?”不然也不会如此打扮。 钟离熙不舍道,“还是放心不下。” “娘娘就是太爱操心,织造局的棉布远销海外,物美价廉,臣在宫中都知道。” 晴儿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女官,正五品承旨,越发有模有样,人也越发沉稳。 钟离熙笑道,“你的消息灵通,自然什么都知道。” “哪有?”晴儿反驳。 自家小姐擅经营,背景上织造局有宫廷撑腰,技术上还有科院的支持,加之朝廷支持海贸,不光东部沿海的市舶司扩大了几倍,就连西南都开辟了海路。 天时地利人和,织造局早不可同日而语。 在林邑等西南诸国,大周的棉布丝绸可是最受欢迎不过。 如今的汴梁,小型纺织工场遍地开花,都是自家小姐潜心经营的成果。 晴儿为钟离熙簪上一支凤簪,骄傲道,“娘娘不知是多少人家的主家。” 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但已经足够汴梁百姓习惯女子做工,自食其力。 古人虽然不懂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但知道银钱傍身,底气足。 经验丰富,手脚麻利的女织工,月钱不比男人少,甚至能够养家糊口。 朝廷在大都站住脚,汴梁的风采却不减往日。 往日漕运的水道没有被废弃,相反将汴梁打造成四通八达的中心城市。 官道、直道、河运和海运,让汴梁北连大都,南接两广,西通川滇,东达松江。 迎来送往之际,盘活了汴梁。 不光男子不缺活计,女工更是供不应求。 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就连往常觉得女孩是赔钱货的乡下都不自觉换了态度。 毕竟古代养孩子本就粗糙,女孩养几年,送入城里做工,日后说不定一年就赚回来了。 更不要说为了彩礼这点蝇头小利,早早将女儿许出去。 太医院联合科院研究常用药,钟离熙时常关心,知道了女子太早成婚生育对身体有损害,生下的孩子也易夭折。 织造局能带来这种潜移默化的效果,也是她在推动。 相比两年前,汴梁更多的是都城所带来的光芒,也就是所谓的政治中心城市。 如今的汴梁,纵然还是两都之一,经济中心的优势却是后来居上。 钟离熙亲眼看着汴梁蜕变成如今的模样,怎么可能舍得。 晴儿眨眨眼,“小姐舍不得汴梁,就能舍得陛下?” “大都的信件最近来得格外勤呢?”晴儿笑。 陛下虽然没有催促,但这隔日一封信的架势,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这信件如此频繁,还要多亏了陛下广建的邮政驿站,否则这信件可不能如此及时。 钟离熙忍下羞涩,戳戳晴儿的胳膊,“就你促狭,那些宫女太监若知道你是这般模样,看还愿不愿意被你管着。” 晴儿不受威胁,“臣这是恩威并施,和娘娘学的。” 钟离熙站起身,“汴梁已经不需要我指手画脚了。” 陛下在信中的劝告有道理,未来的长远发展,还要她放开保护的手。 “大都需要娘娘。”晴儿脱口而出。 梁太后将钟离熙叫来是商量北上大都的事。 “哀家年纪大了,对汴梁是故土难舍,就不去大都了。” 梁太后近些年越发深入简出,颇有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意思。 崇宁长公主负责抚孤院事宜,和钟离熙经常打交道。 钟离熙也知道崇宁长公主时常将女儿欢怡县主留在宫中,却不知道太后何时起了永远留在汴梁的心思。 “母后不去大都,儿媳怎么能抛下您。”钟离熙拧眉道。 这两年,宫中只剩她与太后。 太后懂进退,通情达理,任由她自由出入宫廷。 可以说是满分的婆母。 整个汴梁,除去太后,钟离熙是身份最尊贵的。 不用时刻注意仪态,被人关注。 钟离熙甚至想过,如果陛下有了新欢,她就留在汴梁,自由自在也不错。 谁料她现在要去大都,梁太后却不去了。 梁太后摆手,“你不用陪哀家。” “年纪大了,不愿意走动。你和陛下还年轻,多闯闯。” “大都与汴梁相距稍远,但陛下休整官道,六七日也便到了。”钟离熙劝道。 科院改进后的马车,据说是加了弹簧等结构,更加轻便不说,连颠簸感都降低了不少。 梁太后虽然说是年纪大了,但身体康健的很,想要两地走动也不困难。 “与你说句实话,哀家自进宫一直是身不由己,唯有如今的日子才觉得安稳自在。”梁太后说道。 “崇宁和欢怡陪哀家留在汴梁,哀家高兴地很。” “陛下是个有情有义的,你比哀家有福气。”梁太后拍拍钟离熙的手,“去吧,陛下一直等着你。” 钟离熙知道梁太后已经下定了决心,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已经为太后和公主都准备了府邸。” 梁太后摇摇头,玩笑道,“老太婆去大都干嘛,等你和陛下有了皇子,哀家再去不迟。” 等钟离熙离开,赵嬷嬷扶住太后。 “小姐这又是何必,陛下和皇后都是真心邀您北上。” 梁太后缓声道,“是真心,所以难得。” 赵嬷嬷,“那您为何?” “当初陛下迁都,不得已将皇后留在汴梁。可如今陛下已经二十有二,膝下空虚,一直推拒了充盈后宫的谏言。朝臣奈何不了圣上,只能求助于皇后。” 梁太后露出一个笑,“圣上将皇后留在汴梁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抢夺圣宠的美梦。” 现在约莫是梦醒了。 陛下就是没有皇后,也不要外人入宫。 “所以哀家说皇后的命好,碰上老叶家难得的痴情种。” 否则帝后分居两地,皇后无子,说不得早就被陛下忘到了脑后。 哪里能像皇后这样,大半个朝堂上奏,迎皇后北上。 “小姐?”赵嬷嬷面露担忧。 梁太后无奈一笑,“哀家早就想清楚了,先帝早就是过去的事。” “时间还是太短,称不上稳妥,汴梁毕竟还是都城,不能一位镇场的人都没有。”梁太后说道。 皇后不得不北上,她便留下。 赵嬷嬷一脸心疼。 梁太后轻声道,“哀家也不是全无私心,陛下清明,看得到哀家的付出,日后多关照崇宁和欢怡也就是了。” 父母爱,则为计深远。 她如今能护住崇宁,待她去世,恩宠就看人心了。 大都。 正值朝会,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官忽然出现。 “参见陛下,陛下大喜,船队回来了!” 一年多前,叶敛组建了一支新船队,意在远洋贸易。 彼时占城稻的产量已经公开,叶敛的理由也很正当。 “林邑虽为小国,仍有占城稻这宝物。我大周地大物博,但也不可固步自封。远洋出海,开阔见识,取长补短,也能一扬我大周国威。” 朝臣已经习惯了当今圣上爱折腾的性子,还能怎么办,只能同意。 毕竟市舶司外贸的利润不菲,府库宽裕,他们的俸禄都在上涨。 有魄力的家族,跟着陛下,朝廷吃肉,他们喝汤,也是赚的盆满钵满。 于是新的远洋船队就这么一致通过了。 但朝臣低估了叶敛所说的远洋。 往常船队出海,秋冬出发,夏季返航,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年。 然而陛下的船队九月出海,到了来年的九月依旧杳无音讯。 朝臣都猜测是不是遇到了意外,见圣上不提起,也不敢多言。 于是整个朝堂都默契地避开了新船队的事。 现在,他们都放弃的时候,船队竟然回来了? 叶敛倒是知道远洋出海超过一年也正常。 但航海本就是充满冒险,他便是自信于大周的造船技术,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此刻听到船队返航,饶是叶敛都不禁惊喜。 毕竟船还好重建,这船队上千名航海经验丰富的水手可不好找。 “船队到了何处?”叶敛问道。 传令官单膝跪地,“正在泉州港。” 既是到了泉州,北上要不了多久。 叶敛接着问,“沈大人如何?” “沈大人让臣告诉陛下,他路途颠簸,只是有些疲惫,一切无恙。” 传令官呈上一小册子,“这是沈大人托臣带给陛下的。” 沈大人自然是沈溪。 当初船队出海,沈溪自告奋勇愿随之出海。 叶敛知道他心思细腻,便将寻找高产作物的任务交给了他。 传令官退下,朝会也顺势散了。 叶敛将钟离微留下。 “皇后不日就要到大都,正好能赶在船队前面,看个热闹。” 第102章 接人 七月初六,钟离熙一行的车队到了大都的驿站。 正值黄昏,夕阳在地平线上似坠未坠,马车的车轮和马蹄声踏在官道上,声音很有节奏。 因为临近大都,迎来送往的官员多,驿站修建的比府城的要大气。 “皇后娘娘,此处距大都有五十里,天色不早,是继续赶路?” 一路护卫的禁军将领卫闻拱手在马车外请示。 马上就要到大都,也不急于一时。 钟离熙下车,客气道,“卫将军辛苦,一路奔波,今晚就歇下吧。” 卫闻顺势应下,“微臣这便下去安排。” 五十里路,精兵强将莫说骑马乘车,便是步兵,日行百里也是常事。 不过钟离熙一行不是士兵,加上行装,行程并不快。 尤其皇后的安危要紧,卫闻也不敢趁夜赶路,自然是住在驿站安全。 更何况明日见圣上,皇后没准也想着养精蓄锐。 见皇后没有逞□□闻麻利的去联络驿站。 自大兴府改名大都,成了都城之后,驿站也水涨船高,连带驿丞都见识了不少大官。 卫闻一行人早就入了驿丞的眼。 先不提这浩浩荡荡的护卫,单看驾车的马匹,毛皮油光水亮,身姿矫健,就能猜到这一行人身份不凡。 驿丞心中一阵嘀咕,不知是那家的皇亲国戚进都,场面如此大。 卫闻掏出一枚令牌,“将驿站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备好热水和饭菜。” 驿丞看到令牌上的雕龙,手一颤。 妈呀,这还真是皇亲国戚。 “好好好,大人您快进。” 晴儿去拿饭,黄嬷嬷和柳嬷嬷也没闲着,尽力将驿站的房间安排的舒适些。 高裕则守在门口,防止没眼色的冲撞到贵人。 黄嬷嬷见钟离熙面露疲色,劝道,“娘娘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梳妆打扮好见陛下。” 赶路到底是不比宫中,不是每日都能碰上驿站旅馆。 为了不添麻烦,钟离熙一路都是素面朝天。 “娘娘与陛下两年未见,合该让陛下眼前一亮。”黄嬷嬷笑道。 柳嬷嬷闻言,在心中盘算着明日如何给皇后梳妆打扮。 也不知这大都的风尚和汴梁有没有区别。 两人动作很快,心中想着事,依旧麻利地将床铺换成自己带的,粗糙的桌上盖上了精致华丽的丝绸,铜镜换成了纤毫毕现的水银镜,就连茶具都掏了出来。 钟离熙忙阻止道,“两位嬷嬷莫操劳了,不过是住一晚,也下去休息吧。” 柳嬷嬷和黄嬷嬷的年岁都不小了,一路奔波自然是劳累。 此刻不过是不放心小宫女才留下安排。 见房间好歹是有模有样了,也不再拒绝。 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钟离熙望向窗外。 朝廷的驿站专为官家或公事服务,白身没有入住的资格。 不过平民出远门也并非没有住处,临近驿站往往就有私家的客栈。 紧邻着驿站,寻常山贼盗贼都不敢来,安全的很,深受行商镖行的追捧。 大都是朝廷正经都城,驿站都比别处气派,附近的生意也热闹的很,茶寮、脚店以及摆摊的小贩,即便临近黄昏也没散去。 不过这也看出朝廷在百姓眼中很和气,否则恨不得离官家越远越好。 哪里敢围着驿站做生意。 钟离熙望着不远处的烟火气,思绪却渐渐飘远。 自圣上两年前北上,两人书信常联系,却没见过面。 去岁年关,圣上本来说要回汴梁避寒,可惜碰上关西雪灾,朝廷忙着赈灾,自然是未成行。 现在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钟离熙依旧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 钟离熙收回视线,手指按在妆匣的暗格处,弹出一个抽屉,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明黄的圣旨。 这是父亲两年前交给她的。 圣旨上的内容钟离熙早就看过。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是父亲为她求来的“和离书”。 父亲想告诉她,如果不想当皇后,这份圣旨能让她重获自由。 这两年时间,钟离熙未尝不是想自己冷静一下,看清她对圣上的心意。 钟离熙承认自己对感情过于谨慎和悲观。 她最初的想法是“投桃报李”,可陛下的好让她应付不来。 书中常说,时间会改变人。 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也可能抵不住时间的蹉跎成了怨侣。 汴梁的闺中好友嫁给了娘家的表哥,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该是绝佳的好姻缘。 但在好友有了身孕,提出将身边的丫鬟开脸后,夫君便欣然接受了。 明明成婚之前,好友曾说过表哥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钟离熙总想着时间来证明心意,陛下如今待她好,日后有了宫妃,可能也会一样好。 争风吃醋不是她的风格。 可这两年,圣上偏偏后宫一个人都没有。 钟离熙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笑在圣上对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哭则是因为没了这个逃避的理由,她真的动了心。 避无可避。 “你这小家伙又去哪里逛悠了。” 晴儿一手拎着黑猫,一手推开门。 “娘娘,饭取来了。”晴儿喊道,放下子夜,让人布菜。 子夜顺势跑到钟离熙面前,想要告状。 它可是御猫,皇家的猫,刚刚是不是过分了。 钟离熙却已经习惯了晴儿和子夜的“恩怨”,一如往常安抚地摸摸子夜。 “一会儿喂你小鱼干。”钟离熙笑道。 子夜:我岂是一条小鱼干能收买的。 子夜喵呜两声。 钟离熙格外好说话,“没问题,两条就两条。” 子夜满足了,两条还可以。 它满意了,有人不满意。 晴儿抱怨道,“娘娘您就宠它,它都恃宠生娇了,连饭都不吃。” “太医说了,子夜可不能整日吃小鱼干之类的小零食,不健康。”晴儿铁石心肠地说道。 子夜很想张口反驳,它又不是普通小猫咪,吃点零食怎么啦。 别以为它不知道晴儿荷包里还整日装着松子糖。 但它不能,生气的子夜跳上桌子,用屁股对着晴儿,以示抗议。 然后子夜就看到了钟离熙未收起来的圣旨。 话说叶敛写这圣旨的时候,子夜还在场。 “钟相竟然把这圣旨给了钟离熙,钟离熙还拿了出来?”子夜严肃地思考。 宿主莫不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子夜露出爪子,蠢蠢欲动。 但很快就被人重新拎住后脖颈。 钟离熙也重新将圣旨收了起来。 子夜:宿主自求多福吧,它尽力了。 晴儿将子夜放到饭碗前,冷酷道,“吃吧,把饭吃完再吃小鱼干。” 别看晴儿说得冷酷,实则饭碗中大部分都是去掉细刺的鱼肉。 听说猫吃盐不好后,晴儿便再不敢喂子夜人的饭食,都是单独准备。 不然子夜也不能任晴儿揪脖子。 卫闻派了人去大都,告知圣上行程。 叶敛听闻到了大都驿站,不由得站起身。 “去叫钟相,朕去接一接皇后。” 成德难得见圣上如此高兴,捧场道,“皇后娘娘见到陛下,绝对欣喜。” 当然不管皇后有多欣喜,圣上绝对是高兴。 也省的隔日一封信送到汴梁,考验沿途地邮政效率了。 钟离微听到女儿到了的消息先是高兴,而后便想出门接人,直接忽略了宫中说得“圣上要一同去”的信息。 于是等兴高采烈的钟相出门,便看到了门口拉着马的圣上。 叶敛扬眉,“岳父走,一同去。” 钟离微的笑容逐渐消失,“陛下又擅自出宫?” 日落宫门下钥,叶敛如今在宫外晃悠显然不合规矩。 当然圣上不把规矩当规矩的事太多了,钟离微已经习惯。 但涉及到女儿,钟离微依旧难以释怀。 他现在只想和女儿见面,不想见圣上。 只要想到因为眼前人,女儿“抛下”他,留在汴梁,钟离微就很难保持微笑。 不然他也不能将那封圣旨交给钟离熙。 叶敛见钟相停住,催促道,“岳父走吧,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 钟离微一板一眼,“微臣惶恐。” 他现在不想当圣上的岳父。 明日女儿入宫,他再见就难了。 偏偏圣上今日还要搅和。 叶敛自是不知道钟相养女儿的别扭,拉着钟相上了马车,自己则骑马跑在前面。 马车的速度到底赶不上骑马。 尤其叶敛所骑的还是西秦的战马。 钟相坐在马车之中,自然不知道和圣上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 钟相身旁安排了暗卫保护,叶敛放心的很。 于是叶敛一马当先,先一步赶到了驿站。 乘着月色,叶敛将鞭子往桌上一扔,问道,“夫人呢?” 卫闻立刻反应过来,圣上这是不想暴露身份。 “夫人在楼上用膳。”卫闻恭敬垂首道。 叶敛却已经看到二楼的高裕,大步走向楼梯。 突然想到了什么,叶敛转身,“一会儿岳父要来,你们再准备一个房间。” 钟相和圣上竟然不管夜色来接皇后。 卫闻惊诧之余,也觉得理所应当。 钟相是出名的痴情,如今陛下倒是也有钟相的风采。 晴儿喂好子夜,便抱着它去洗澡。 一开门正好看到陛下。 子夜已经从晴儿怀中钻出,扑向宿主。 “呜呜呜,它第一次离开宿主这么长时间。” 叶敛眼疾手快抓住子夜,将子夜扔给晴儿,“你们都下去吧。” 开门,将一行人关在了门外。 第103章 坦诚 “当着众人的面关门好像有些不太好。”叶敛想着,关门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 “陛下?” 钟离熙睁大眼睛,猛地站起来,凳子被带的晃了几晃。 “莹然。”叶敛只喊了一声,不由得端详眼前人。 种种缘由,两人始终未得相见。 虽说书信不断,终不比日日相见,每每此时叶敛都不由得后悔将钟离熙留在汴梁。 只是到后来,钟离熙在汴梁铺的摊子越来越大,她不是做撒手掌柜的性子,便专心搞起事业。 叶敛饶是想让她提早北上,都不成行。 好在两年时间过去,钟离熙并没有很大的变化,不过举手投足间更添了自在从容。 钟离熙同样在看圣上。 远在汴梁,钟离熙就听好事者将当今圣上的容貌列为大周历代皇帝之首。 钟离熙当时不以为意。 毕竟她和圣上朝夕相处,再好的容貌她都看习惯了。 何况钟离熙自己便继承了父亲的好相貌,汴梁的豪门大族也是挑剔的很,相貌平平,也是当不得“汴梁双姝”的。 相比容貌,钟离熙更喜欢内在,圣上的头脑和想法才更为难得。 但此刻再见,钟离熙却理解了先贤所说“食色性也”的道理。 经过几代改良,皇家的底子本来就好,叶敛锻体,无意间将体内的杂质都排了出去,颜值又提升了一大截。 早在大婚之日,钟离熙就曾为圣上的容貌恍过神。 不想两年过去,圣上是更上一层楼了。 叶敛一身月白色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若隐若现,嵌着白玉的银冠束发,唯有腰上佩了一只玄色的荷包,显的有些突兀。 收敛起气势,反而更让人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 当真像是翩翩如玉的世家贵公子,烨然若神人。 叶敛已经熟悉了钟离熙的小动作,决定一会儿就赏成德。 这衣服虽然累赘了点,但效果不错。 “这套衣服好看?”叶敛明知故问。 叶敛一开口,钟离熙的滤镜就碎了。 钟离熙: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陛下的风采更盛。”钟离熙诚实地说道,当然如果不说话就更完美了。 叶敛的关注点却不同,“不是约好,莹然私下唤我字便可。” 钟离熙:“……逸之。” 叶敛还没应声,便见钟离熙抱出一个匣子,“既然陛……你来了,便看一下汴梁的情况。” 钟离熙现在还是接受不了如此亲密的称呼。 匣子中大多都是账册,被钟离熙一本本拿出来。 “抚孤院已经基本收可抵支。” “这是织造局的账本,工场不断扩张,结余不多,不过到明年情况会好很多。” “商税一事推行……” 叶敛端正坐好,事业要紧。 账本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就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人都能看懂。 在钟离熙的轻声解释中,叶敛快速地翻了一遍,心中有了数。 一开始叶敛还会凭借后世的眼光指点一二,但钟离熙的经营天赋非同小可,很快他便放开手脚。 汴梁发展成为如今的经济中心,离不开钟离熙的筹划。 那些生怕贬值卖掉了汴梁财产北上的豪族,此刻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叶敛拍拍钟离熙的手,“莹然辛苦,我好好想想怎么奖励你。” 钟离熙指尖不自在地颤了一下,垂眸道,“分内之事。” 若是之前,钟离熙可能会抗拒这些肢体接触,可她也感受出圣上在竭力让她放松,相处得自在些。 钟离熙是冷静,但不是冷情。 圣上趁夜色赶来的情谊,无疑让她觉得安心。 将心比心,钟离熙也不忍心拒绝。 叶敛眼中蕴着笑意,“准太清殿议事,如何?” 钟离熙被圣上的话直接炸晕了,甚至没察觉到叶敛得寸进尺将她的手握住。 “太清殿议事?”钟离熙想从圣上的表情中看出开玩笑的意思。 自叶敛继位后,虽然也将大部分政务交给钟相处理,但和先帝帮不上忙的撒手掌柜不同,如今朝堂大事均是叶敛最后决定。 太清殿是叶敛的寝宫。 有资格常进太清殿议事的,只有心腹重臣。就连六部的尚书都不能时时在场,唯有涉及到本部事宜时,经传召方可参与。 太清殿议事没有明示朝堂,无确切官职加衔,却是当之无愧的深在帝心。 如今宰相府仅钟相一人,准太清殿议事之人也相当于群辅了。 如此重要的地方,圣上居然要她参与。 钟离熙恍惚了,怀疑自己会错意。 叶敛起身坐在钟离熙最近的位置,“现今戎狄暂时安分,边境无忧,正是积蓄国力的时候,莹然擅经营,难道不愿为朕分忧?” 钟离熙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戎狄狼子野心,不会一直甘心伏低做小。 圣上不像会将此心腹大患留给后人的样子。 西秦和北燕假意和谈寻求喘息,大周也是在养精蓄锐,静待一击毙命的机会。 “可后宫干政?”钟离熙犹豫道。 往常女官等诸事虽然也称得上大胆,但用一国之母关心百姓的借口勉强能遮掩过去。 可频繁出入太清殿议事便不是遮掩过去的事了。 钟离熙垂首,些许细碎的头发从耳后滑落。 叶敛捏了捏她的手指,淡淡道,“我不在意这些。” 早在两年前,叶敛便决定会一直护着她。 “陛下不怕天下人说您沉湎美色?”钟离熙轻笑,“耳根子软,纵得皇后不知进退,妄图插手朝政。” 叶敛将她的头发轻轻挂在耳后,“朕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唯有你才是与我走到最后的人。” “夫妻一体,权力朕可以给朝臣,也可与皇后共享。” 圣人说过,“举贤不避亲。” 钟离熙既是有才之人,又何必拘泥男女和身份。 何况他的妻子,合该更加信任。 至于后宫干政,他喜欢钟离熙便是在于她的“不安分”,让她被迫留在宫中,折断翅膀,当初又何必喜欢,直接寻一个娴淑的贵女便是。 “人的寿数百年,莹然可愿与我同伴。”叶敛直视她的眼睛。 他养的兰花,既然喜欢,就不想松手了。 共享皇权,多么大的诱惑。 “陛下真是巧舌如簧。”钟离熙拽下叶敛腰上的荷包,“两年前的东西,陛下怎么还戴着。” 叶敛任由她动作,“莹然之后又没有送我。”这定情信物之后,便在不管他。 话中甚至有点委屈。 荷包戴过两年,饶是用的仔细,也旧了。 丝绸本就易损坏,边角甚至抽丝了,亏得是玄色,不容易看清楚,寻常人也不会盯着叶敛的荷包看,才没传出陛下这个荷包的传奇事。 钟离熙不擅女红,这个荷包还是在闺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来了。 入宫后,她的事情更多了,便再没碰过针线。 钟离熙将这只碍眼的荷包拿在手中。 陛下果真愿意任她参与前朝事务吗? 钟离熙不确定。 世间男子愿意拉拢兄弟朋友,提拔下属,帮助他们闯荡;对妻子主流却是夫荣妻贵,是丈夫的附庸。 但看着旧荷包,钟离熙不知为何很想赌一把。 “陛下日后会纳妃吗?”钟离熙问道。 叶敛毫不犹豫,“不会。” “这般确定?”钟离熙相信他不好女色,却没想到如此痛快。 不应该觉得她不贤惠,是妒妇? 当然叶敛只要表现出苗头,钟离熙都会立即止损。 叶敛重新将她的手拉过来,“一生一世一双人,如同岳父岳母,也是幸事。” 在叶敛眼中,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经是难得,他穿越这么多世界,不也就对钟离熙一人上了心。 “如果朝臣逼迫呢?”钟离熙接着问。 叶敛笑了,钟离熙不在大都的两年,甚至在汴梁的时候,朝臣们劝他广纳后宫,绵延子嗣的还少吗。 钟离熙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却还是看着他,要他给出个答案。 “朕是一国之君,朕不想,朝臣逼迫不了。”叶敛说道,“所谓的奈何不得,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掌权的皇帝,若是连纳不纳妃都做不了主,和青楼小倌有什么区别。 钟离熙想到好友怀孕时送给夫君的通房,“是啊,若是男子无心,大可以拒绝,无人能逼着他们圆房。” 哪怕是圣上这么多人盯着,不想圆房依旧瞒得严严实实。 更何况平常人家,关上门谁会打听别人的私事,就是婆母也不能事事都管。 圣上如今大权在握,太后又是谨慎懂分寸的,只要他不想,无人能逼他纳妃。 钟离熙看着圣上想,“仅看现在,圣上的诚意显而易见。” 至于以后出尔反尔,父亲的圣旨也能派上用场。 不过说起怀孕,钟离熙望向叶敛,“若是臣妾只生下了公主呢?” 钟离熙攥紧手,无子是七出之一,寻常人家还想要男丁继承烟火,更何况圣上是真的有皇位继承。 说她恃宠生娇也罢。 钟离熙自幼已经听够了亲友的叹息,她不想未来女儿也听这些流言蜚语。 她想要圣上现在的承诺。 叶敛将钟离熙握住的拳头打开。 手心里有几个月牙的印记。 “皇子为帝当得,公主为何当不得。便是膝下无子无女,如同先帝一般,选个宗室的孩子就是。”叶敛摸着印记,不赞同道,“你何必自己暗中较劲。” “不过我很高兴,莹然考虑得如此深远。”叶敛笑道,伸手抱住了她,“公主更好,大周第一位女皇,如何?” 钟离熙目光闪闪,“你是真心的?” “千真万确,莹然该对自己有信心。” 几十年的铺垫,叶敛不相信大周无法接受一位女皇。 第104章 脉案 钟离微乘马车,速度稍慢。 等他匆匆下车,才发现前方骑马的圣上早就没了踪影。 卫闻早就派人等候,“圣上已经去见了皇后娘娘,钟相不如喝盏茶等一等。” 帝后两年不见面,没准正是诉尽衷肠的时候,卫闻可不敢让人打扰。 钟离微脚步一顿,“圣上是什么时候来的?” 卫闻估摸了一下,“比您早一刻多钟。” 就差一刻钟。 钟离微不情愿地坐在大堂,视线时不时落在某处。 然而等候的时候比想象的还要长。 又是一刻钟过去,圣上已经和皇后聊了半个时辰。 一盏茶饮尽,卫闻只见钟相的目光越来越凉。 若不是楼上的灯一直亮着,卫闻甚至怀疑圣上莫不是休息了。 毕竟圣上只让准备了钟相的房间,自己肯定是要与皇后同寝的。 钟离微确实是在气,圣上既是邀他结伴,让他们父女相见,自己霸占着是怎么回事。 终于楼上传来动静。 钟离熙一眼便认出了父亲,也顾不得叶敛,迫不及待地下楼。 叶敛摩挲着腰上“失而复得”的荷包,“幸好他早来一步。” 否则钟相在场,哪里有机会来这一场坦诚的交心。 唯一的坏处就是,叶敛望着钟相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他可能又得罪了岳父。 “父亲要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钟离熙抱怨道,“明日我便到大都,父亲何必奔波。” 见到女儿,钟离微露出一丝笑容,“微臣参见皇后。” “微臣跟着圣上而来,想早日见到娘娘。” 钟离微见女儿虽然因一路奔波有些许消瘦,但面色红润,心中一定。 钟离熙扶着父亲坐下,“父亲在大都一切可好?” “家中一切都好。” 听着父亲慈爱的声音,钟离熙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次日清晨,叶敛和钟相离开。 迎皇后入宫,他们要和朝臣站在一起。 几十里的路程,车队就是再慢一天也足矣,更何况临近大都,意味着难熬的行程快到了结束的时候,众人都巴不得早点赶到。 七月流火,意味着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 但中午的大太阳依旧威力十足。 前方赶车的护卫谓叹一声,“今日可算是不用怕中了暑气。” “小点声,让将军知道你这么虚,把你赶出禁军。” “哈哈哈哈,男子汉大丈夫,连暑气都耐不住,要不要你去车里坐着。” 几人说说笑笑,另一个眼力好的望着前方逐渐放大的城墙,无奈道,“你们还闹腾,看看前面!” 前方城门站了好多人。 叶敛率领文武百官迎接皇后。 车队停在城门前,车上的人跟着钟离熙呜啦啦地下车,朝圣上行礼。 钟离熙就站在最前方。 叶敛快走几步托起钟离熙,看看钟离熙头上的凤冠和身上明显与昨日不同的衣服,使力给了她一个支撑,“皇后一路辛苦。” 钟离熙的压力一轻,“多谢逸之。” 叶敛轻笑,握住钟离熙的手,“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这声音很小,像是夫妻间的小话。 叶敛知道钟离熙这一身冠服的分量不轻,简略地说了两句,扶着她去了龙凤辇车。 剩余的文武百官还在后面等着。 大都的百姓沿袭了汴梁爱看热闹的习惯,早就在猜圣上迎接谁。 这问题不难。 能使得动圣上出马的大事,近来也就两件。 一件事皇后北上,另一件就是船队返程。 后一件勉勉强强,更何况确切消息,船队还在路上。 如此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圣上爱之若珍宝的皇后到了! 大都百姓垫着脚尖,妄图看清辇车中帝后的面容。 寻常帝后出宫,沿途往往要封道,百姓跪拜。 叶敛不爱这种排场,以致有了如此场面。 “百姓很好奇皇后。”叶敛捏捏她的手指笑道。 钟离熙将手指从圣上手中拽出,叹道,“还要托了陛下的福,否则臣妾要担起祸国殃民的责任。” 叶敛干脆挑起薄纱,“有皇后监督朕如何当得了昏君。” 叶敛指给钟离熙,“这便是复鸣学宫。” 钟离熙抬眼望去,学宫其貌不扬,和大都其他建筑比,也就新了一些,整体仍是大都的风格。 “从这个路口到官署都是学宫。”叶敛说道。 钟离熙有些惊讶,“岂不是和汴梁的国子监面积相仿?” 规模大的超乎钟离熙的想象。 叶敛笑道,“比国子监还要大些。” 事实上,大都的整体建筑结构和汴梁就很相似。 不过是因地制宜,融入了北地的特色。 “大都当初荒凉得很,建都时便扩大了些。”叶敛解释道。 辇车渐渐走进,钟离熙发现了学宫的特殊之处。 “这窗子?”怎么是透明的。 叶敛提醒,“莹然可记得琉璃?” 钟离熙当然记得,她的嫁妆中还有一个琉璃盏。 “窗上装的是琉璃?”钟离熙反应过来,“陛下好妙的主意。” 钟离熙对琉璃的造价一清二楚,也是在那时明白了父亲为何不让她将琉璃盏卖给自己人。 天灵玉的生意做不长久,叶敛也没指望从一项上一直薅羊毛。 反□□库逐渐宽裕,没必要盯着戎狄那三瓜两枣。 正巧营建学宫,叶敛便将这玻璃安在了复鸣学宫。 往常封窗子,富贵人家用绢纱,平常人家用纸。 但无论是娟还是纸,都免不了让室内变得昏暗。 春夏秋三季尚可以开窗,但北地的冬季更加漫长难熬,便少不得用蜡烛。 蜡烛伤眼有烟,有了这玻璃窗,白天阳光能够穿透窗户,冬天也不怕。 钟离熙忍不住赞叹,“看在玻璃窗的份上,复鸣学宫也能吸引到一批学问渊博之士。” 燕昭王千金市骨以示求贤若渴,圣上此行也不遑所让。 价值不菲的琉璃都安在学宫,足见圣上的诚心。 “这玻璃窗还在琳琅阁售卖?”钟离熙问道。 “自然。”叶敛道,“凤仪殿和太清殿已经换上了。” 钟离熙笑了,“有这复鸣学宫在,琳琅阁卖的想必不错。” 这才是不着痕迹地打广告。 叶敛笑道,“皇后深得我心。” 叶敛主动掀开薄纱,让大都百姓将帝后看得清清楚楚,也让本就激动地百姓更加热情。 垂髫小儿被父母举起,向前探着头。 “别挤别挤,让我看一眼。” “谁推我,害的我站不住了。” “皇后娘娘果然凤仪万千,雍容华贵。” 手持刀剑护卫路旁的禁军,时不时将即将挤进来的百姓再塞回去,面目严肃,实则为自己被撞来撞去的腰流泪。 怪不得前辈要他提前准备好跌打损伤膏,大都果真是民风彪悍。 钟离熙北上除去是来团聚,同样也有正事。 经过快三年的研制,几种常用药总算是弄了出来。 “风寒、发热、消炎止痛……” 留守汴梁的老太医终究是故土难离,将成果打包交给了钟离熙。 三年的成果,成就了这堆或是粉末,或是丸剂的药品。 “臣妾和太医已经在青山寺无偿义诊,试过药,这是脉案。”钟离熙一字一句道。 晴儿呈上几本脉案。 叶敛挥挥手,他已经看过,“给诸位大人看。” “皇后坐。”叶敛说道。 小太监飞快搬来一个软凳。 脉案共有五本。 钟相拿出一本,将剩下的分给同僚。 说实话,听到皇后说的常用药,众位朝臣只觉得荒谬。 人各不同,病患不一。 大周百姓万万之数,仅用几个药就妄图治好所有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请大夫为何贵,不就贵在药方不同,甚至病情的不同阶段还要增减药材。 怀着这样的想法,朝臣打开脉案。 朝臣看脉案的时候,叶敛捏起一枚黑色的药丸。 这些药是给平民,甚至穷苦人家所用,用的药材都不是精贵之物。 譬如他手上的药丸,主药就是大蒜。 这些治疗风寒发热的药,成本都极为低廉,几文钱就够了。 叶敛将药丸放回原位。 脉案上记载的有效率仅有五成,但五成便已经足够。 要知道在青山寺派药,穷苦的人家才不管是治什么病的,不管能不能治,先吃着试试。 不能对症下药,这五成的有效率已经足够珍贵。 这还要感谢疑难杂症到底是少数,多数的人都只是风寒发热罢了。 虽然有偏见,但能到太清殿议事的朝臣没有蠢人。 叶敛继位后,几次大清洗,能留在现在的都是有真材实料的。 凡上四品,众人皆有外派的任官经历。 五成的有效性,在偏僻的郡县,已经比得上赤脚大夫或药房的学徒。 从医的门槛可不是一般的高,无祖上传承,轻易学不到本事的。 很多闻名乡里的大夫,也不过是稍懂皮毛,能粗通药理罢了。 “皇后娘娘,这脉案可当真!”他寒门出身,更加能体会这药的重要性。 遭受质疑,钟离熙面不改色,“本宫敢一力担保,太医院绝无弄虚作假。” 此话一落,翻书声更大。 朝臣互相使着眼色,小声交换想法。 治疗常见疾病的药物,还是廉价药,若是成真,该会挽救多少性命。 也会有多大的阻力…… 第105章 外使 成本低廉的常用药惠及百姓,但也伤害到很多人的利益,比如药商。 等百姓接受了几文钱的药,就不可能颠覆。 低廉的药品数目越来越多,看病的成本降低,这是叶敛的目的。 朝臣自然看出帝后的野心,新型医疗体系,居然要做到这般地步。 众人不由得呼吸急促。 “臣以为此事大有可为。” “兹事体大,不可操之过急,不妨先在大都试行。” “臣自请缨,必不负陛下所托。” “户部理民政,你们吏部抢我们的活干嘛。” “户部贵人事忙,胡大人不是说人手不够,我们吏部现在闲……” 入朝为官,若无青史留名、名垂后世的野心,那是不可能的。 当今圣上的性子,大家也摸到几分。 试行推广廉价药,会动到不少人的利益,可绝对不及当年钟相提出摊丁入亩的风波。 君不见当年反对钟相的高门落得了何等下场。 而当年身处风暴中心的钟相,不仅首辅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得了圣上配享太庙的评价,还将女儿送进了宫成了皇后。 钟相动了田制还好端端地站在朝堂,他们怕什么。 帝后三年的积累,如此周全的计划,还有圣上保驾护航。 常用药试行推广的难度直线下降。 高门世家都被圣上灭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安分守己的。 至于药商盘枝错节是有点麻烦,但也终究是商人,胳膊拧不过大腿。 当然不可能没有一点风险,可同样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 新科进士三年一届,饶是状元郎也不过是六品的起点,甚至有状元郎一辈子留在翰林院的。 从六七品甚至更低的起点走到他们的位置,非有大功不可,否则四品上朝的门槛足以卡掉八成以上的官员。 四品以上,需要的不仅是资历,还有实打实的功绩。 光靠一点点熬资历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要和王八比命长。 九年升一小级,从正七品升到正六品就要十八年,升到正四品也差不多要数十年。 等到四品的门槛,年龄也到了致仕的时候。 若是求个安稳,这是大多数寒门学子的归途。 当然这是圣明的皇帝,像先帝一样凭自己喜恶任官的,不算在其中。 毕竟先帝近臣封官不经宰相府,名义上是不正当的。 说白了就是宰辅重臣哄先帝高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近臣没有实权,全凭圣宠,所以叶敛继位后收拾起来才这么容易。 如今能站到太清殿的朝臣,就是没有钟相改革田制的功劳,也自有自己的骄傲在。 譬如属“貔貅”的户部尚书胡大人,能从先帝到现在一直掌管大周的钱袋子,可不是区区“吝啬”就可以总结的。 先帝一朝,府库能勉强维持,胡大人功不可没不说,就连朝廷至今使用的地方财政预算制度,也是胡大人提出。 凭借此功劳,胡大人才从正五品的巡官中脱颖而出,升正四品。恰逢户部侍郎致仕,因资历较浅,权任户部侍郎。 权,意为暂代。只要胡大人补上资历,能在三年上计中取得“优”,侍郎的位置就是他的。 户部侍郎从三品,刚好越过四品的台阶。 胡大人在侍郎的位置坐了九年,待老尚书致仕,顺理成章地接下尚书之位。 如此大功才迈过四品的门槛,足见四品以上的难度。 其余的朝臣也是卧虎藏龙。 他们自然能看出廉价常用药一事,不但不是烫手山芋,还是难得的好机会。 一旦成功,圣上拥有民心吃肉,他们跟着蹭点民心喝汤,说不得就能更进一步。 尚书之上可还有升官空间,比如次辅什么的。 接下来的几日,钟离熙都跟着圣上进出太清殿。 叶敛已经明确表示,常用药一事三年来由皇后全权负责,她最了解,跟着议事无可厚非。 更何况钟离熙确实有用,提出的建议都一阵见血。 久而久之,就连朝臣都习惯了太清殿议事的时候,皇后出席。 钟离熙参与的事务也不再限于常用药一事。 这也是钟离熙的主意,她更愿意润物细无声加入进去。 转眼就到了八月。 早就传来消息的远洋船队,姗姗来迟。 八月十五中秋节,钟离熙的生日是八月二十,就在中秋后五日。 中秋节前,船队到了大都,满载而归,带回了海外各国的奇珍异宝。 早在两个月前船队的消息传来时,大周上下便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 船队近两年的远行,那要走多远,世界那边又有什么奇闻怪谈? 船队是从广南两路北上,这两月在沿海补给时,已经露出了不少小道消息。 就连向来和叶敛保持距离的晴儿,都忍不住求小姐问问陛下。 钟离熙也好奇,“这世上还有蓝眼金发的人?” 大周百姓都是黑发黑瞳,还有老人的白发黑瞳,头发变黄就是了,连眼球都是不一样的颜色。 饶是戎狄属异族,也顶多是发色稍浅,眼球的颜色还是一样的。 叶敛大方的将沈溪的信件分享给钟离熙,“沈大人信中不光有金发碧眼,还有红头发呢。” 晴儿瞪大眼睛,凑近自家小姐,“金发碧眼,那不是和话本子中的精怪一样。” 眼睛能诱惑人心? 钟离熙觉得诱惑人心不一定,神奇倒是神奇。 “放心,到时候少不了你看稀奇的。”钟离熙见晴儿一脸心痒的模样,好笑道。 南北行商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让百姓对船队更加好奇。 船队到大都的那日,从码头开始,到沿途的街道,守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不光大都的百姓,城郊、相邻郡县的百姓,乃至消息灵通的行商走贩都来看稀罕。 热闹的场面毫不逊色于钟离熙来大都。 大都经过两年的发展,人口飞速增长,加上外地赶来的人,真真让见多识广的禁军的头疼。 霍其亚看着这些黑压压一片的男男女女,目瞪口呆,“麦尔思,这个国家的人好热情。” 这两个月,他们跟着船队,沿途补给,也算见识过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也经历过被大周人偷窥,却还是不由得惊讶。 对上男男女女的眼睛,麦尔思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国家人真的好多。 在他们国家,纵然是最繁华的城市,也没见过如此密集的人群。 不光多,麦尔思从大周人的衣服上移开,陷入思考。 在他们国家视若珍宝,就连贵族都不能随意使用的丝绸,在这个国家竟有这么多人能用。 哪怕不是丝绸,大周人也无人衣不蔽体。 几位外使对视一眼,心中不免震惊。 无论是一路上干净的街道,还是百姓目光灼灼的精气神,都告诉他们,这个国家的国力不容小觑。 “难怪能造大船远洋航行。”外使想。 这也算是美丽的误会。 经过数年的治理,大周的国力能称一句鼎盛。 但毕竟幅员辽阔,南北东西的贫富差距还是很大的。 往偏僻的山村走,肯定还有勉强求生的百姓。 可谁让船队补给都是在沿海港口,这些地方受益于海贸,加上地势平坦,往往都是繁华之地。 至于大都就更不用说了。 即便才是两年的都城,但到底是天子脚下,在全国也是排得上号的大都市。 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尤其多,百姓的生活也更加滋润。 何况,有闲心跑来看热闹,还能占个好位置的,家中绝对是银钱宽裕。 于是外使目力所及,可不是好多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 某些程度上来说,拔高了大周的人均生活水平。 当然,大周的国力在如今的世界中,绝对是名副其实的独占鳌头。 几位外使已经决定更加客气些,但等进入大都,才发现自己的想象何等匮乏。 看稀奇的何止是大周百姓,外使同样对大周的都城好奇的很。 “好多城堡,”霍其亚下意识用本国语言惊呼,“这些城堡竟然还是用木头做的,上面还有雕塑!” 外国人不懂何为雕廊画栋,只为大都动辄三层的酒楼惊讶。 他们国家贵族的城堡也不过如此,还是用石头搭建起来的。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简直无法相信,木头也能造出如此高大宏伟的建筑,还如此精致。 “大周人甚至将琉璃镶嵌了上去。”麦尔思小声说道。 琉璃为窗,何等奢侈。 大周的百姓虽然听不懂这些叽里呱啦的异国话,但却看得懂表情。 这些外使惊叹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大周百姓。 他们大周就是国富民强,非让这些金毛和红毛人看看。 圣上就是太低调,要他们说,非要红毯铺地,彩绸挂树,好好显露一下大周国威。 当然骄傲归骄傲,热闹也不能不看。 百姓可太好奇这群远道而来的异国人,垫着脚看一眼,和身旁人嘀咕两句。 “这两人站在一起,一白一黑,跟那太极图似的,这两个人不能是一个地儿的。” “哈哈哈,你瞧那女人,腰箍得我都害怕,怕是肠子都挤坏了。” “红色头发,真的是红色头发,跟着火一样,这晚上看着可吓人。” 围观的百姓兴高采烈,只觉得看不够,跟着船队的人到了宫门口才停下。 第106章 公主 大都的构造仿汴梁,皇宫同样如此。 朝见外国来使的宫殿定在了紫宸殿。 钟离微脸上挂了一抹笑意,心中暗叹自己修养不到家,喜形于色,等到殿中时,才发觉自己的格格不入。 几位尚书大人朝钟相招招手,胡大人笑容满面,“君实可真是稳得住,大事面前也是不急不缓。” 朝臣的脸上都挂着笑意,远处的莱国公和陈国公不知道怎么合了性情,在一起开怀大笑。 钟离微的年纪在一众朝臣中称得上年轻,他也不是仗着首辅的身份就自傲的,因此和朝中官员虽然关系平平,但相处还算融洽。 毕竟宰相府要干活就脱不开六部,叶敛和几位尚书大人也没少打交道。 “胡大人说笑了。”钟离微无奈道。 胡大人笑笑,春风满面。 不怪他得意,先是户部在六部力争,抢到了常用药的使用推广一事,几种常用药已经在大都城郊分发,效果不错,听说就连地主富户都在打听。 胡家长子跟着父亲在户部做事,如今官位正好卡在四品的位置,常用药若是顺利完成,位置能动一动,凭借胡大人在户部的香火情,未来前途不会小。 而后还有远洋船队返航,带回了不少奇珍异宝,户部的府库大进账了一笔,纵然和胡大人没什么关系,但看到银子胡大人就高兴。 要知道船队营建之初,户部可是大出血。 更何况出海是扬我大周国威,船队出海前满载着货物出发,回来时可不一定能带回来好东西。 在胡大人眼中,这和撒着银子玩有什么区别,都是败家。 要不是体谅陛下年轻气盛,加上府库确实宽裕不少,胡大人才不能哭丧着脸批钱,要是先帝这般作死,他能涕泗横流,撞柱死谏。 胡大人抱着银子打水漂的心态批得银子。 现在府库进账的银子岂不是白赚的!更何况这笔银子比他当初批出去的还要多。 朝廷的好事都落在了他头上,胡大人怎么能不高兴。 不怪钟离微都忍不住破了戒。 大周先祖建朝就一直着眼于附近的“一亩三分地”,甚至因为北边戎狄不安分,吸引住大半视线。 戎狄虎视眈眈,岁币沉重,府库不堪重荷,仅是守住先祖的基业都不容易,哪里还有开疆扩土的心思。 可偏偏有前朝强盛之时做对比,先不说几大盛世,一统天下,就说八方来朝的风光,大周都没有。 虽然大周结束了前朝末年的战乱,对戎狄宽容也有休养生息之意,但到底是逊色于前朝。 可现在不同。 远洋船队带来的外使使前朝都未有的,说一句万国来朝有些水分,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眼见圣驾将临,紫宸殿的大人们整整衣冠,收敛笑意,端起国之卿士的风度。 鸣鞭声响起,陛下驾到,朝臣齐拜。 “微臣参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声音一顿,似是始料未及,补充道,“皇后娘娘千岁。” 高台之上的叶敛登高望远,将此幕尽收眼底,微微一笑,“众卿平身。” 朝臣起身,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高台之上已经多了凤座。 凤座比龙椅稍小,位置低于龙椅。 叶敛拉着钟离熙落座,紫宸殿不似太极殿,后宫不准入内。 紫宸殿是重要宴会的宫殿,科举殿试就在此举行。 殿试所谓天子门生,也有过皇后陪同的例子,毕竟圣上是座师,皇后也算师母。 如此类比,皇后出现在紫宸殿意外,但不能说不可以。 “宣外使觐见。” 三名声音浑厚的礼官依次传递,将这句话喊了三遍。 以沈溪为首,船队成员和外使从殿外缓步入。 新科进士金榜题名入金殿,意气风发,船队成员又何尝不是,他们都是寻常人家的水手,如果不是此等大功,怕是一辈子不能踏入。 远洋航行一路的艰难险苦和命悬一线,在此刻烟消云散。 沈溪原本尚算白皙的皮肤,经过两年的风吹日晒都变得黝黑,纵然换了衣服,仍难掩风尘,不过精气神倒是极好。 “微臣参见陛下,幸不辱命。” 沈溪身后便是各国外使。 繁琐的礼节,高耸的宫殿,好似没有尽头的台阶,肃穆的群臣,将皇权的威严展现得淋漓尽致,也让本就紧张的外使更加诚惶诚恐。 肤色发色各异的男女外使紧跟在沈大人后面,颇有些束手束脚。 朝臣虽说有所耳闻,有了心里准备,但发色肤色迥异的人站在面前,依旧是让人震惊的事情,就连钟离熙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叶敛则是欣慰,黑人白人黄人都有,足见船队走得多远。 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叶敛带着笑容却又不失威严让他们起身,接见外使。 自到大周后,两月间沈溪便一直教导外使礼仪。 或许外使在当初还有些排斥大周的跪拜之礼,但见识过大周的强盛后,已经是心甘情愿。 等这些人开口,朝臣的眼中更多了惊异。 这些外使居然会说官话,虽然难免有奇奇怪怪的口音,想必也是认真学过。 因为这个,朝臣的好感更多了几分,学官话代表大周强盛,内涵难免让人热血沸腾。 麦尔思和霍其亚老老实实地觐见,呈上他们国家的珍宝。 大约是从沈溪处打听过叶敛的喜好,除去宝石香料,几个国家都送上了本国的特色的植物种子。 看得出来,他们国家对大周极为重视。 叶敛对宝石香料的兴趣不大,对这些种子倒是重视。 虽然仍然没有番薯土豆玉米这些高产作物,但远洋航海既然有一次,就能再二再三,见识过航海妙处的胡大人也不可能阻止,早晚能找到。 叶敛一点都不着急。 “番石榴和哈密瓜,想必皇后会喜欢吃。”叶敛想,决定将这些种子交给何钦。 正在叶敛想着如何改良种子,好种出更甜的哈密瓜时,一位金发碧眼的外使出列,引起一阵惊呼。 原因无他,这个外使竟然是女人。 “土伦国使臣索莫菲尔顿.坎蒂思,参见大周皇帝。” 朝臣不禁皱眉,当初圣上因萧太后为女子,决定任用女使时,朝臣便不太愿意。 土伦国派一个美艳的女人为使臣,难不成是看不上他们。 察觉出大周朝臣的怒意,另一位使臣连忙站出来,用着磕磕绊绊的官话说道,“坎蒂思公主是我土伦国明珠,和王子一样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力。” 他大概也从大周朝堂上整整齐齐都是男子中,窥测出一丝门道。 虽然土伦国同样是男尊女卑,有王子在就不会让公主继位,国王千辛万苦将公主送过来也不仅仅为了出使,但不妨碍土伦国使臣用继承权给公主增光。 坎蒂思公主穿着土伦国的服饰,将腰勒得极瘦,雪白的脸上微微泛红,金发碧眼,眼眶深邃,微微俯身,美艳而不失优雅。 叶敛眼中有些兴味,问出了朝臣最关心的问题,“坎蒂思公主能够继承王位?” 坎蒂思抬眼,卷翘的睫毛一闪一闪,避重就轻说道,“土伦国国王子女均可继承皇位。” 法典上是这么说得,当然她上面有很多哥哥姐姐,王位轮不到他就不用说了。 叶敛当然清楚坎蒂思隐下的事实,却也不揭穿,只道,“贵国当真开明。” 朝臣虽然惊讶,但一个有继承权的公主,足以代表土伦国与大周的不同,如此说来,派一个女人来应该不是看轻大周,那便够了。 大周作为宗主国,理应宽容,毕竟原来南诏土司也不乏女子。 叶敛拉过钟离熙的手,暗示一样地捏了捏。 他问出这句话可不是白问的。 钟离熙怎能不理解圣上的用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有女子称帝的女皇似乎并非没有可能…… 今日注定是热闹的一天,无论宫内还是宫外。 觐见完使臣还不是结束,晚上还有宫宴,为众人接风洗尘。 宫宴可以携带家中女眷,后妃和命妇都可以大饱眼福,看个稀奇。 舞姬轻歌曼舞,举杯畅饮,一旁的画师细细端详,将眼前这副盛世景象呈现于画上。 坎蒂思摸了摸身上柔软光滑,仿若云朵一般的衣裙,再看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以及诸位夫人小姐的首饰和白嫩的皮肤,不由得想起父王的话。 父王不缺公主,她却是其中最美的一位。 坎蒂思深知父王的宠爱中的待价而沽,既然是作为礼物送出去,强盛繁华的大周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生活在这个遍地黄金的国家,绝对比嫁给土伦国的贵族要好。 她身为土伦国国王最受宠的公主,却也不是日日能穿丝绸,难怪父王对大周如此看重。 坎蒂思沉思过后,笑着上前与大周皇帝敬酒。 “坎蒂思擅舞,愿为大周皇帝献上一舞。” 多么熟悉的话! 朝臣不由得想起三年前,西秦和北燕送来的两位公主。 这两位公主同样是爱慕圣上,最终还是被圣上的冷漠击退,早就已经各回各家。 朝臣看看这位美艳的坎蒂思公主,难不成能让圣上破例? 第107章 杀夫 坎蒂思觉得这些大臣的沉默有些奇怪。 土伦国的使臣倒是极为欣赏公主的聪慧识趣,上前助攻,“坎蒂思公主的舞技我土伦国上下无人不晓。” 前来大周的各国,唯有他们土伦国带来了高贵的公主,其余虽然也有贵族的女子,却比不得坎蒂思貌美,他们土伦国自然要抓住机会。 外使目光隐晦地扫过大周皇帝身边的女人,这个端庄高贵,迥异于坎蒂思的女人,便是大周皇帝的妻子。 这个国家不会因为远道而来的公主将皇后废掉。 不过当不成妻子,一个情人总可以。 凭大周的富饶,也足够土伦占便宜了。 叶敛自然看出土伦国两位外使的野心勃勃,“让远道而来的客人跳舞,不是大周的待客之道,公主的好意,朕心领了。” 朝臣闻言,既觉得理所应当,又有些可惜,土伦国的舞蹈,他们还真没见识过。 不过陛下要是因为小小的土伦公主就破了戒,如今的后宫也不能就皇后一人。 坎蒂思看出大周皇帝不是假意推辞,只得佯装天真,“那改日坎蒂思再给皇帝陛下跳舞。” “公主仰慕大周文化已久,见到皇帝陛下太过激动,皇帝陛下莫要生气。”外使跟着说道,“难得见公主这般高兴。” 外使一脸欣慰,“公主是我们国王的掌上明珠,为表示我土伦国对大周皇帝的重视和尊敬,国王愿将坎蒂思公主献给大周陛下。” 坎蒂思脸颊上露出玫瑰般的羞涩,却还是大胆表白,“坎蒂思爱慕皇帝陛下,见到陛下太开心了。” 如此大胆的表白,几乎是送上门的美人,连名分都没要,何等痴心。 叶敛却是依旧冷酷无情,“朕已经有了皇后,后宫不会再进人,坎蒂思公主无名无份地太委屈了。” “公主若喜欢大周风光,可慢慢欣赏。” 意思就是留在大周可以,想进后宫没门。 坎蒂思虽然官话不太好,但还是听出了大周皇帝拒绝的意思。 “我不漂亮吗,皇帝陛下?”坎蒂思哀怨地说道。 叶敛笑道,“公主很漂亮,但朕更喜欢皇后,公主年轻,可以另寻有情人。” 钟离熙微微一笑,受宠若惊道,“臣妾多谢陛下厚爱。” 坎蒂思妄图从大周皇帝的脸上看出丝毫勉强,土伦的疆域比不得大周,也没有大周富饶,她的父亲仍然有很多女人,更不用说无名无份的情妇。 大周的皇帝却说他只要皇后就够了。 “皇帝陛下真是痴情。”坎蒂思认真道,“其他的人我看上谁,陛下便能赐婚吗?” 叶敛不否认前半句话,只道,“大周有句古话,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公主与他两情相悦,朕和皇后都可为公主赐婚。” 坎蒂思这才罢休,“坎蒂思祝大周的皇帝和皇后长长久久。” 后面的宫宴风平浪静,原本准备给大周皇帝送美女的外使也歇了心思。 毕竟他们找来的美女身份和美貌均不及坎蒂思公主,大周皇帝连坎蒂思都拒绝了,更何况接受他们的美女。 外使一个个都安安分分地坐在位置上,欣赏大周歌舞,品尝大周食物。 他们虽然不一定能听懂歌舞的内容,但看起来总是赏心悦目的。 宫宴结束,叶敛拉着钟离熙先行离开。 船队的热闹维持了两日,但很快就被朝堂的一件大事淹没。 松江府出现了一起恶行,妻子杀夫,由于太过匪夷所思,事件的来龙去脉被松江知府送到了大都。 “男尊女卑,夫唱妇随,是天理人伦。妻子无视尊卑杀害丈夫,应当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何等恶行,陛下若不昭告天下此人终食恶果,天下哪有规矩尊卑可言。” “陛下,松江知府将此恶妇关押,理应尽快处决……” 谏官群情激愤,纷纷进言。 叶敛却是始终没说话,冷漠地看着朝臣发挥,有些问题爆发出来比憋着更好。在他决议和钟离熙一起,推动女子走出家门,自力更生的时候,就想到过如今的场面。 生儿育女、操持家里的功劳会消磨在小事中,让人难以注意,白花花的银子却不会骗人。 当女子见识过家庭之外的世界,又恰好承担起不逊色于丈夫的责任时,又岂能甘心低人一等。 这是人性。 朝臣担忧的便是如此。 “男为阳,女为阴,男耕女织,男主内、女主外方是兴家之本。” “古往今来,重农抑商,陛下宽容商户,百姓追利,才使得道德败坏,有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女子养家糊口减轻家庭压力到底是好是坏。 朝臣一直对皇后在汴梁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看在钟相和圣上的面子上,此刻却群起攻之。 自进入父系氏族后,女子便退居二线,依附男子求生。 叶敛继位后,抚孤院、织造局,再到女官,有意提高女子生存空间的意图很明显。 甚至有心人早就对皇后出现在太清殿而不安,不过因为相安无事,暂时忍耐。 如今杀夫案一出,朝臣却是无法忍耐了。 “臣请陛下三思,迷途知返,匡正男女之别。” “陛下三思……” 凤仪殿,钟离熙原本在准备后日的宫宴。 后日是中秋节,二十又是她的生辰。 宫中接连举办两场宫宴,生辰当日钟离熙不打算兴师动众。 但知道此事后,钟离熙不禁心颤,没了打理宫务的心思。 “替本宫更衣,请陛下过来。”钟离熙皱眉道。 此事若发酵下去,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很可能会前功尽弃。 钟离熙按捺住不安,吩咐道,“去打听一下,松江府一案的来龙去脉,越详细越好,小心点。” 叶敛按下了朝臣急于处置,昭告天下的想法,暂且退朝。 成德觉察出圣上心情不好,而且今日朝堂的风波还和皇后有关,但成德也不敢瞒下凤仪殿的消息,小心请示道,“凤仪殿那边来了人,请陛下过去。” 叶敛将奏折放下,淡淡道,“告诉皇后,朕晚上去凤仪殿,晚膳就留在那里。” 成德心中一松,圣上这是没有迁怒皇后。 没有迁怒就说明圣上心中有数,没有很生气,他在御前也不至于提心吊胆。 成德吩咐下去,让一个小太监跑腿,却是去而又返,“御史中丞徐尚求见陛下。” “让他进来,”叶敛顿了下,“把钟相也叫过来。” 晚间,叶敛姗姗来迟。 钟离熙起身想要去迎,心中划过一个念头,往常她也不去迎,好像表现地有点功利。 叶敛却没有这等细腻的心思,“莹然久等,坐下用膳吧。” “臣妾听闻松江府杀夫案,陛下打算怎么处置。”等叶敛落座,钟离熙直奔主题。 一旁尚未退下的成德等人:……皇后娘娘可真是直爽。 叶敛也不生气,摆手让宫女太监下去。 成德临走时偷偷瞥了眼皇后娘娘,不由得捏了把汗。 松江府杀夫一案,表面上是女子胆大包天,杀害一家之主,实则内情也不少。 被杀害的那个男子本来就不是正经人。 想来也是,饶是数百年后的现代,许多人还将离婚视为洪水猛兽,苦苦忍耐,更何况现在。 大周民风还算开放,夫妻感情不睦,写下和离书,去官府证明一下,也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关了。 虽说和离过后的女子免不了听到写风言风语,但再嫁也不难。 没有内情,冲动之下杀害丈夫的绝对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被害人是松江府的小混混,仗着一张还算俊俏的脸和花言巧语,哄骗了一家杂货店的独女……”叶敛耐心说道。 简单来说,这是个软饭男软饭硬吃还家暴的故事。 小混混成婚后依旧是不务正业,甚至因为妻子嫁妆生活宽裕后,沾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 那女子看清丈夫面目后,想要和离,偏偏已经怀孕,加上小混混认识三教九流之人,以父母性命相威胁。 女子无奈隐忍,丈夫却步步紧逼。 “那妇人的嫁妆被花光后,小混混要将女儿卖到勾栏,这才痛下杀手。”叶敛说道。 女儿是夫家血脉,纵然和离也无法带走,想来也是走投无路。 若不是担忧女儿,那妇人手脚麻利,日夜不停,三天能织两匹,和离后少了一个拖后腿的,赚来的银子足够养家,甚至很滋润。 得益于棉花的推广,松江府是除汴梁外,纺织业最为发达的城市。 女子抛头露面,已经不是稀奇事。 “若是那个小混混仅仅是好吃懒做,白养一个人而已,偏偏他赌。”叶敛冷声道,“欠下赌帐,不得不卖女填帐。” 那妇人就是为了女儿才不和离,如何能够接受。 钟离熙拧眉,“陛下打算如何这妇人?” 哪怕不是为了女工一事,钟离熙知道内情,也想说那小混混死得不冤。 真如朝臣所言,从重处罚,这妇人也太可怜了。 叶敛眉眼间尽是冰冷,“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一切按照朝廷律法。” 第108章 律例 《大周律》将杀人从法理上进行区分,具体划分为谋杀、故杀、斗杀、误杀、戏煞、过失杀六种杀人行为。 松江府一案,妇人趁丈夫酒醉昏睡,将人杀死,属于有预谋的谋杀。 律法明文规定,谋杀律拟斩监候,立即处决。 俗话说,杀人偿命,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那妇人已经认罪,供认不讳,依律法处置便是,大周疆域辽阔,总不能桩桩案件都请示中央。 松江府知府将此案呈上,不过是因为妻子杀夫,有犯上作乱之嫌。 钟离熙接触到叶敛的视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灵台一清。 她差点就犯了错误,只考虑到女子杀夫案会对未来的影响,与朝臣争锋相对,却忘了国有国法。 叶敛拿起筷子,给钟离熙夹了一块樱桃肉,“莹然觉得朕狠心?” 钟离熙摇头,“律法治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妇人虽然可怜,但也是杀人者。” 因为妇人的可怜,法外开恩,才是视律法于无物。 圣上没有从重处罚,已经是恩怨分明,将男女放在了同等的位置。 高位者凭自己想法随意判处,开了这道口子,有再一便有再二再三,人治有私,最易受伤的还是无权无势者。 这便是为何要律法大于天。 “臣妾在想的是如何避免此等惨剧?”钟离熙说道。 一命抵一命,终究是两败俱伤。 为了一个混蛋,赔上自己的性命,连累儿女的名声,若非走投无路,那妇人也不会想到杀人。 为何那妇人走投无路?如此看来,朝廷的律法尚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叶敛哑然反问,“皇后有什么想法?” 钟离熙斟酌后,缓缓开口,“陛下既允民间立女户,不禁和离,臣妾能否请教陛下对父母亲缘的看法?” 叶敛的语气没有起伏,“父母亲缘,既是缘分,便有缘浅缘深之说,莹然该知道,我的父母亲缘便浅。” 钟离熙涌出一丝心疼和愧疚,仪王妃早逝,废仪王生性风流,圣上被记到先帝名下后,先帝想着亲子,也不亲近,可不是父母亲缘浅。 叶敛不是原身,从原本的世界脉络看,原身应当是渴求过亲情的,仪王也因此得了一阵的风光。 不过原身的灵魂已经离开,现在的大周皇帝是叶敛。 星际而来的叶敛幼时便因格外突出的精神力被联邦单独培养,而后一路上的都是军校,训练严格,和家人的关系不远不近。 这种关系在星际很普遍和平常,联邦政府允许、鼓励父母将孩子交给联邦照顾,独立生活。 叶敛从未觉得不对,自然不会渴望父母亲缘。 “臣妾只是觉得,夫妻生儿育女,子女一定要归夫家所有吗?”钟离熙大胆说道。 孩子是父母的软肋。 那妇人残忍杀害丈夫,也不过为了夺过孩子。 朝廷准立女户,却是需要一家之主离世,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抚养儿女,立女户。 叶敛没有直接回答,“将女儿卖入勾栏,确实担当不起人父。” 钟离熙视线落在桌上的晚饭,定神道,“为人父母没有考试,松江府一案,妇人为护女杀夫,原本可以避免。” 有不靠谱的父亲,也会有不爱儿女的母亲。只是后者因为怀胎十月,更容易怜爱子女。 钟离熙不求官府和离时,优先将子女交给母亲,唯愿当父亲有重大过错时,母亲能够有争取的权力。 “这是臣妾所愿。”钟离熙轻声道。 叶敛接触到她的视线,给她打了个定心针,“亦是朕所愿。” “法理之外,亦有人情,皇后放心。”叶敛说道。 杀人偿命不假,但此案绝不可轻易揭过。 翌日,朝堂之上,谏官再次上奏,催促圣上早做决断。 叶敛命大理寺和刑部依法处置这个妇人,却又话音一转,转到律法的修改。 众朝臣面面相觑,望向百官之首的钟离熙,却见他波澜不经,而御史台的徐尚更是一改先前上奏,沉默不语。 有不同意见的人却不愿放弃,再次提出从重处罚。 “女子杀夫,属不义,是十不赦的大罪,松江府出现此恶行,斩立决不足以震慑。” 这次不等叶敛开口,徐尚首先站出来,“《大周律》杀人偿命,可有说是谁杀谁?” 没有,所以男女杀人同罪。 “不义是以卑犯尊,以下凡上,大人可是觉得自己的母亲低贱。”徐尚争锋相对。 大周先祖建朝时拟定的《大周律》,十不赦中不义指的是官吏间自相残杀,士卒杀长官,学生杀老师,可没有妻子杀夫。 饶是女卑男尊是事实,可人皆由女子怀胎十月生下,孝道为先,谁敢说母亲卑贱。 更何况妻者,齐也,意思时妻子和丈夫处于匹配平等的地位。夫妻相敬如宾,哪里有尊卑之别。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有国法,岂有随意加罪的道理。”徐尚反驳道,他已经被圣上说服。 有心思的人眼见徐尚“反水背叛”,只得压下不满,暗骂徐尚墙头草。 他们在意的可不是小小的松江府一案,徐尚一句“律法大过天”,他们还能怎么说。 强要陛下舍弃女官的想法,天下人还以为他们容不下女子。 “罢了,再恼了圣上和皇后。”他们想。 但叶敛却不满足于此。 纵然没有钟离熙的提议,叶敛也早有改动律例的意思,完善律法。 《大周律》是先祖吸取前代律法经验所制,难免皇权至上和封建礼法色彩浓厚。譬如先前所说的“十不赦”,亦称“十恶”,便是为稳定统治和皇权,重点打击的罪行。 如今情况与百年前不同,律例自然也要更新换代。 朝臣已经看出圣上对女子的偏向,但当圣上提出,女子可以争取带子女和离后,依旧引发了非议。 女子出嫁,子女是夫家血脉,这是自古以来默认的规矩。 除非男子入赘,否则将夫家的血脉带走,甚至改嫁,实在不合纲常伦理。 徐尚反驳道,“男子身为父亲因赌债,将女儿卖入勾栏,所谓父慈子孝,此等恶人,又有何资格为父。” 被噎住的兵部大人很是不忿,不禁回家跟夫人抱怨,“真不知道徐大人是那根弦搭错了,女子和离,男子有过错,还能带走夫家的孩子不成?” 他夫人正在准备女儿入学的东西,闻言毫不客气地呛声道,“你自己都说了男子有过错,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女子十月怀胎生下孩子,怎么就成男人一个人的了,这律例要是早改了,松江府那个案子也不至于发生。” 朝廷有邸报,供朝中官员了解天下大事。 但两年前,帝后推行公共的报纸,只要一两个铜板,人人都能买上一份,松江府一案的前因后果便完完整整的写在了大都的报纸上。 “怎么个意思,你还觉得那恶妇谋杀亲夫冤枉了不成?”兵部的大人横眉冷对。 他夫人作为枕边人,才不怕他这个死样子,“说句公道话罢了,你对我摆什么冷脸,难不成你也是吃喝嫖赌的浑人,要卖儿鬻女!” 她可不是松江府那个女人,走投无路不得不杀人,丈夫敢这么做,她就敢去告御状。 “能做出把亲女卖到勾栏的事,不配当父亲,把孩子带走也是脱离火坑。”夫人硬气地说道。 兵部大人被夫人一顿喷,还是说不过夫人,留下一句“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甩袖而去,准备去小妾房中轻松一下。 夫人冷哼一声,不搭理他,她娘家也是门当户对,谁怕谁。 然而兵部大人忘记了,自己的妾室都是夫人选的,日后也要在正室的手下过日子。 夫妻两个吵架,这些妾室哪里敢掺和。 一个直接表示身体不适,不能接待;另一个让他进了院子,却是战战兢兢的,听他抱怨时,哭丧着脸,恨不得堵上耳朵。 见妾室这模样,兵部大人也没了兴致,独自离开。 他离开的时,甚至听到了妾室的松气声。 兵部大人:……他的妾室,不怕他,反而怕他夫人。 发现这个残酷事实的大人去了书房,怎么着孩子都有好几个了,还能和离不成。 次日孤枕难眠的兵部大人也懒得反对说不合纲常了,反正他也不是吃喝嫖赌拿儿女还债的浑人。 其余各家的情况也类似。 官家的正室夫人,大都是门当户对的,见多识广,自小做大妇培养,不用做献媚于丈夫的事。朝廷律例摆明了要照顾她们的利益,她们又不傻,要将好事向外推。 就是自己现在用不上,还有女儿、孙女,谁敢说日后没有用到的时候。 不说吹枕头风劝劝自家丈夫,也绝对没有拖后腿的。 官员入朝为官,禁止出入风月场所和赌场,家宅不宁、宠妾灭妻更是会惹御史台出手,轻则申斥,重则免官,足见朝廷对官员品德的重视。 叶敛修改的律例也不过是父亲有过错的情况下,孩子才能由母亲带走。 朝廷的官员都不怕这个,毕竟就像兵部那位大人的夫人所想,他们若是有这些过错,不等夫人收拾,朝廷就先容不下他们。 于是,在钟离熙生辰之前,律例的修改一事总算一锤定音。 第109章 爵位 钟离熙有意低调,早就提出不大办生辰,叶敛不想委屈她,只能从生辰礼上动心思。 她的生辰礼不容易想。 钟离熙除去对尚食局的御膳表示过喜爱,其余的皆是宠辱不惊。 珠宝首饰,锦衣华服都不在备选之项,要知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钟离熙收到那个琉璃盏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趁高价卖掉。 可生辰礼送吃食委实有些敷衍。 小小的生辰礼倒是差点为难住了叶敛。 子夜偷偷幸灾乐祸,顺便出馊主意,“宿主可以以身相许。” 然后被叶敛面目表情地赶走了。 在叶敛要想破脑袋的时候,何钦传来了好消息。 试验田大获丰收,一年双熟技术成功了。 叶敛当即动身,去了皇庄。 何钦三年前领了典农中郎将一职,专心研究农事。 三年来,事必躬亲,风吹日晒之下,硬生生将一个青年才俊催熟成了古铜色的田间农户。 叶敛到皇庄时,何钦正一身短打,头上戴着稻草帽,记录田间的产量。 何钦显然没有料到圣上动作这般迅速,连一日都等不及,明日是大朝会,他原本打算朝会上向圣上详细表明。 叶敛信任何钦的品性,何钦有赤子之心,又是出身农家,自然不会在农事上动手脚。 但饶是有准备,叶敛看到满仓的稻谷时,眼睛都亮了。 成德心中更是惊奇,大都寒凉,竟能种植水稻? 得知天子驾到,皇庄上下都到齐了。 这些人大多是皇庄的农户,纵然沾了一个“皇”字,总归还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一个个头恨不得埋到土里。 何钦的肤色倒是让他完美融合在这群人中,但当回答圣上问题是,何钦不卑不亢,让他轻易和普通的农户区分开来。 “辛苦何大人,得君相助,是社稷之福。”叶敛目光真诚。 何钦却是谦逊地很,“若不是陛下提出温室育苗,微臣还要摸索更长时间。” 圣上看何大人的目光格外柔和,让成德不由得生起强烈的熟悉之感。 为圣上“打工”的袁崇、钟离微、韦瑞和邱挽卿等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叶敛确实很看好何钦。 虽说他点拨过育苗一事,但充其量算灵光一闪,后面的摸索还是何钦在做,不然也不能一干就是将近三年。 农事是一国之本,自封建社会建立以来,便一直反复强调重视农业。 叶敛有意改变商末的局面,却不是要放松对农业的重视。 袁崇和墨门的人才,更多的兴趣在工事科技上,擅长农具改进,而不是种植。 何钦恰好填补了这点空白。 这也是为何叶敛要将“双季稻”一事交给何钦的原因。 典农中郎将不是叶敛不喜何钦,相反是期待甚高。 要知道远洋船队带回来的种子,甚至日后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的引进种植,统统离不开一位擅农事的官员。 而“双季稻”的培育,何钦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占城稻求的是吃饱,“双季稻”则是吃好。 叶敛直接用圣驾将何钦带回了大都,“何大人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不妨直说。” 何钦了解当今圣上的性情,也不客气,“微臣想为小女求一个恩典。” 叶敛不解,“何大人想好了,只为令千金求一个乡君之位。” 何钦的功劳,叶敛原本是打算封一个伯爵,官职也从六品升到四品的司农少卿。 待日后有功,爵位和官职还能继续升。 伯爵是三等爵位,子孙可世袭,可乡君是女子爵位,传不下来。 怎么算,都是何钦亏了。 然而何钦听到伯爵却是不为所动,洒脱笑道,“微臣膝下只有一女,拙荆当年生产不顺,大夫说不易再有孕,就是有爵位也传不下去了。” 妻子是恩师之女,为他料理家事,使得他专心科考为官,两人举案齐眉,何钦自觉愧对家庭,也不愿搞出妾室通房伤了妻子的心。 反正他不是家中长子,父亲也不缺子孙侍奉,没有必要非要让妻子冒这么大的风险生子。 叶敛心中有了一个主意,“何大人通透,也是慈父心肠。” “小女性子柔顺天真,微臣总担心日后她受欺负,这才斗胆向陛下求恩典。”谈到女儿,何钦脸上带上柔和的笑容。 松江府一案,满城风雨,何钦也担心女儿落到这般走投无路的境地。 有乡君的爵位傍身,丈夫总会忌惮几分。 日后他和妻子出现意外,还有朝廷护着。 毕竟乡君虽然属于末等,但也是上皇家玉蝶的,属于皇室中人。 “何大人就没想过招赘?”叶敛提醒道。 何钦一脸诚实,“是想过,但还要看她日后的想法。” 若是女儿喜欢的儿郎不愿意入赘,他也不强求。 他女儿现在才五岁,想这些太早了。 叶敛晃了晃大拇指上的扳指,“一个乡君太委屈令千金了,何大人觉得世子之位如何?” 何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女子,世子? 叶敛掀开帘子,“何大人到家了,不用着急,回去好好想想,可以问问令夫人和令千金的想法。” 何钦恍恍惚惚地下车,耳边一直重复着圣上那句话。直到圣驾远去,看不见身影,市井之声才重新涌入耳边。 何家仆妇见到门口的人,惊喜道,“老爷,您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见到来人,何钦下意识扬起笑容,“顾嫂去买什么好东西了?娘子和小姐在家吗?” 顾嫂知道自家老爷问题重点在后一个,“夫人和小姐都在家里,见到老爷一定惊喜。” 闻言,何钦进家门的脚步更快了几分。 另一边,听到全程的成德更是震惊。 “把你的嘴合上,有这么难以置信。”叶敛哼了一声。 成德察觉出圣上的好心情,大胆跟着凑趣,“奴婢见识少,陛下是要让何大人家千金袭爵?” 叶敛笑道,“是又如何,你觉得不成?” “奴婢自然相信陛下,只是朝中大人们怕是又要烦陛下了。”成德嘿嘿一笑。 “烦人就烦人,朕都习惯了,”叶敛淡淡道,“事成之前你把嘴闭紧就好。” 省的把他的惊喜泄露了。 何钦也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女。 程氏见到丈夫自然是欣喜,“要在家中留几日,在皇庄里都瘦了,让顾嫂给夫君好好养养。” 何钦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是晒黑了,才显得瘦。” 程氏给了他一个白眼,将女儿拉了过来,“你离家这些天,妞妞怕是都把你忘了。” 何钦心中涌出愧疚,连忙跟女儿亲近。 程氏则在一旁含笑看着,眼见父女两个很快亲密起来。 晚上用膳时,何钦给妻子夹了菜,感激地说道,“妞妞的性子开朗不少,辛苦夫人了。” 他往常不在家,想也知道妻子功劳最大。 程氏心中一阵甜蜜,“夫君在外忙碌,妾身能做的也有限。” “妞妞听话,之前还说想老爷了,要给您写信,现在练字可认真了。”程氏视线落在一旁的女儿,“是不是妞妞?”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抬起头,脆生生应道,“是!” 何钦摸摸女儿的头发,“真乖。” “皇庄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我能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何钦望向妻子,眼中愧疚的意味更浓。 程氏脸上的笑容更盛。 女子在世上生存不易,她有幸遇到夫君,纵然只有一女,夫君也愿意守着她们母女生活。 程氏不是傻白甜,甚至何钦能有如今这般贴心,至少有三成是她□□的结果。 她深知因为只有一女,这两年公婆颇有意见,暗示她给夫君安排房里人,程氏却充耳不闻。 夫君明理,不要妾室,公婆跟着哥嫂生活,顶多在家书中唠叨一些,她何苦故作大方。 夫君作为亲生儿子,公婆自然要由他来应付。 她的父亲是夫君的恩师,有师生情谊,夫君无论如何不能苛待她,她什么都不怕。 一旦有了妾室,生了庶子,夫君肯定不能像现在一样惦记妞妞。 女子的荣耀,未出嫁时从父,一个受宠的嫡女和不受宠嫡女,哪怕是同一个父亲,也是不一样的,所以程氏向来喜欢“撮合”父女两个玩耍,培养父女感情。 用完膳,何钦才将圣上的意思告诉夫人。 程氏沉默了一会儿,完全陷入惊喜之中。 何钦误解了这个沉默,安慰道,“我知道你不爱出风头,圣上让你我好好考虑,妞妞最少能拿一个乡君的爵位。” 甚至以何钦对圣上的了解,圣上很可能觉得乡君拿不出手,县主也是可能的。 程氏一字一句重复道,“圣上的意思是伯爵的爵位,妞妞可以袭爵。” 何钦点点头,“娘子,怎么看?” 程氏眼波流转,她怎么看,当然是伯爵。 她日常关注报纸,对朝廷的事不是一无所知,已经看出当今有意放松对女子的束缚。 程氏委婉得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夫君既然纠结,不妨问问妞妞的想法,她现在小大人一个。” 何钦想了想,“确实,毕竟关于她的未来。” 第110章 淳安伯 次日,何钦入宫向圣上说明了自己的选择。 “何大人怎么变了主意?”叶敛很好奇。 明明昨天何钦还是震惊大过惊喜。 何钦没有心眼地将昨晚的事说了出来。 女儿天真无邪得看着他,问他乡君好还是伯爵好。 何钦教导女儿不要撒谎,自然也要以身作则,据实以告。 “拙荆要微臣问小女的意见,小女觉得伯爵比乡君大,选择了伯爵。”何钦哭笑不得。 五岁的孩童不懂大人心思百转千肠,出生牛犊不怕虎,自然要选最好的。 于是两票对一票,何钦本就不坚定地心偏向了另一边。 何钦选择了伯爵,叶敛自然是高兴,他送皇后的生辰礼有了着落,但他也没忘促使何钦改变主意的人,“令夫人深谋远虑。” 将一身荣辱系于他人终究是受制于人。 何夫人明明自己婚姻生活幸福却未迷失,还能想清楚这个道理,足见她的清醒智慧。 清醒之人经营的婚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何钦有荣焉有,“微臣忙于公务,家中大小事宜皆是拙荆管理,若非有她,微臣也不能全无后顾之忧。” 叶敛笑道,“典农中郎将是六品,令夫人该是六品安人,既是伯爵,何大人也该准备为令夫人请封诰命了。” 大周一至五品称为诰命,六至九品则是授以敕命。 女子不能出入官场,想封诰命全凭夫君和儿子的官位,诰命夫人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荣耀。 诰命在身,享受朝廷俸禄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有影响力。 正室才能请封,诰命夫人有拜见皇后的权利,与各家大妇交往,都不会低人一头。 更何况请封诰命上交朝廷,夫君想要休妻还要上报朝廷,绝对是不小的麻烦事。正因如此,诰命算是官员内眷的护身符。 何钦原本是六品,程氏作为夫人还算不上诰命夫人。 叶敛提笔,卓有兴致地为何钦拟定封号: 淳安伯。 “致君尧舜上,但使风俗淳。”成德在一旁说道,“‘淳’字是极为适合何大人,不,现在该是淳安伯才对。” 叶敛也很满意,“你倒是会说话。”一句话夸了两个人。 他可做不成尧舜。 “奴婢说得是实话。”成德笑道。 叶敛将这张纸给成德,“让宰相府和翰林院拟旨吧。”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钟离熙的生辰。 晴儿偷偷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今日是我的生辰,干嘛这么不高兴。”钟离熙好笑道。 晴儿今日亲自给钟离熙梳妆,替自家小姐叫屈,“今日是您的生辰,陛下连份生辰礼都没有,小姐就不该说要小办生辰,害的陛下都不上心了。” 钟离熙却没放在心上,毕竟两年前圣上的加冠都只是走了个流程,看不出丝毫重视千秋节的模样。 对自己都如此,更遑论她。 钟离熙还有心思开玩笑,“晴儿大胆了,连陛下都敢抱怨。” “哼,臣跟皇后娘娘站在一起。”晴儿昂首挺胸。 凤仪殿的钟离熙丝毫不清楚前朝正是何等震荡。 何钦回大都,面见圣上的消息丝毫没有瞒着人。 三年过去,朝堂众人差不多快将这一号人忘到了脑后,却没想到何钦不声不响,直接扔了个大炸弹。 户部的人已经去皇庄看过,谷仓的稻谷数目和粮册相同。 何钦真的弄出了“双季稻”! 不出手则以,一出手惊人。 当“双季稻”证明确有其事后,朝臣便知道何钦的前程是少不了了,但却没想到圣上竟然如此大方。 典农中郎将迁司农寺少卿,六品一跃到四品,三年省去十余年的“磋磨”。 司农寺听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属九寺之一。 九寺中最显赫的莫过于大理寺、光禄寺等,但司农寺能位列九寺,也足见其显赫。 少卿是二把手,可司农寺卿空缺,何钦这个二把手和一把手没区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钦是预定的司农寺卿。 只要不犯大错,半只脚迈入三品之列,未来朝堂少不了他的一席之地。 关键这样一位肱骨之臣,还不到而立之年。 让朝臣恍惚间回想到了当初钟相年轻时的风光。 但这样还没结束。 圣上居然封了何钦“淳安伯”! 超品的三等伯爵! 虽然比不得国公和侯爵,但也是真金白银的爵位,能传给子孙的爵位。 “原来擅农事有这么大的前途……” 后排的“底层”官员忍不住小声发出钦羡之意。 偏偏有“双季稻”的功劳在,朝臣再酸也说不出反对。 何钦跪拜,接过圣旨,“微臣谢陛下隆恩。” 叶敛朗声道,“淳安伯潜心农事,功在千秋万代。” “微臣侥幸获此大功,心中忐忑,恐愧对陛下期待,且臣膝下只有一女,伯爵实在愧不敢当。”何钦垂眸,生怕外人看到他不自在的表情。 朝堂哗然,何钦竟要将到嘴的肥肉吐出去不成。 唯有经常和圣上打交道的几位心腹之臣,脑海中响起了警报。 钟离微抬起头,望向上首的圣上,果然见圣上挥手道,“巾帼不让须眉,淳安伯何必如此迂腐,既是如此,朕立令千金为世子。” 钟离微:… 韦瑞:…… 圣上要没有跟淳安伯串通好,他名字倒过来写。 “陛下不可,从古至今未有女子袭爵的先例!” 徐尚为首的御史台率先反应过来。 叶敛:“从古至今还没有双季稻呢,种出来的稻米你们不吃?” 徐尚一噎,苍白道,“这不合规矩……” “淳安伯一心为民,你们要让他连个传承都没有。”叶敛质问道。 语气饱含着“你们无情,你们无理取闹”的意思。 徐尚等人视线落在朝堂中低着头,红着脸的淳安伯身上,貌似确实有点可怜。 他们是不是过分了。 “朕心意已决,女子可继承家产,日后女儿也可以袭爵!”叶敛坚定说道。 朝堂中,一直是透明人的承文侯第一个响应,“陛下英明。” 叶敛:“承文侯深明大义,散朝!” 圣上潇洒离开,留下御史台面面相觑。 承文侯参与,徐尚终于反应过来。 他反对的是女子袭爵,而不是要反对淳安伯爵位传承。 淳安伯自己没儿子,过继也能传承啊,不一定非要女子袭爵。 他们愧疚个什么劲啊! 朝臣对承文侯:怒目而视。 承文侯也是大周先祖建朝时流传下来的老牌勋贵。 超品二等侯爵,比伯爵还要稀罕些。 当代承文侯在朝中却是很少发声,不巴望实权,颇有混日子的意思。 倒不是他生性淡泊名利,承文侯是实在提不起兴致。 现在的承文侯却是目光灼灼,大有冲到吏部找活干的意思。 了解承文侯府内情的人倒是理解,老承文侯宠妾灭妻,纵容宠妾苛待嫡子,甚至暗中让嫡子服用于子嗣有碍的相生相克之物。 老承文侯意外早早去世,承文侯继承爵位,本以为苦尽甘来,谁料成婚五年一无所出,求了御医才知道自己服用了这些东西,身体其余无碍,子嗣却是艰难了。 偏偏老承文侯“爱子之心切切”,临终之际逼嫡子发誓善待庶弟。 若说承文侯生平最恨谁,莫过于庶母庶弟。 可他子嗣有碍,寻医问药多年也只有侯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想到日后爵位还要落到庶弟身上,妻女看庶弟脸色过活,承文侯就恨不得把爵位还给朝廷,哪里还有心思走仕途。 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女儿能袭爵! 承文侯决定守在礼部,等章程下来,就把世子之位占住。 至于同僚会不会觉得他背叛,承文侯不在意。 朝臣:你只在意你自己! 承文侯意气风发,那又怎样。 只要不让爵位落到庶弟身上,女子袭爵可太好了,也省得他还要担忧筹划未来妻女的生活。 他连男子的能力都被质疑过,区区几道异样的眼光而已。 承文侯挺胸抬头,拍拍新晋淳安伯的肩膀,“日后两家一起做个伴。” 徐尚等人:他们还在呢,这就开始拉帮结派了。 太过分了! 承文侯:你们胳膊还能拧过大腿。 事实证明,不能。 叶敛效率极高,一个上午弄好了女子袭爵的章程。 圣旨一出,便是更改不得。 当事人则是去了凤仪殿。 子夜酸溜溜,“宿主你还挺会投其所好。” 它敢保证,这礼物绝对送到了钟离熙心坎里。 叶敛没有回应,只将黑猫好好“□□”了一遍。 凤仪殿。 钟离熙怔愣了好一会儿,“陛下让女子袭爵,是做我的生辰礼?” 叶敛笑道,“莹然不喜欢?” “女子袭爵,日后皇太女身边也好选择伴读。”叶敛颇为深谋远虑。 这些初代袭爵的女子,绝对会是未来最忠诚于皇太女的心腹。 钟离熙没有一刻比此时更确定,圣上是真的愿意让大周出现一位女皇。 他做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周全。 “我很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钟离熙第一次主动抱住圣上,“谢谢!” 叶敛嘴角露出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夫妻之间,不必言谢。” “朕还有件礼物送给莹然。” 第111章 酒醉 叶敛的另一个礼物在晚上才能看见。 随着天色渐黑,叶敛领着钟离熙来到了宫中最高的邀月阁。 邀月阁中,宫女太监布置过后已经离开。 帘幕束起,高阁之上已经备好了可口的饭菜,今夜的月亮虽然不比十五完满,但有繁星点缀期间,是另一种妙趣。 钟离熙凭栏远眺,几乎将整座皇宫映入眼中。 “月色很美。”钟离熙轻声呢喃。 良辰美景,还有美食相伴,圣上委实是有心了。 叶敛心中倒数,“不止是月光,还有一点科院的小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天边散开了烟花。 巨大的烟花在大都上空炸开,火树银花,星河璀璨,似乎能将大都照亮。 钟离熙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束束烟花腾空、坠落、消散,然后新的烟花重复。 叶敛嘴角上扬,烟花的光亮让钟离熙的侧脸忽明忽暗。两人都没有作声,安静欣赏。 直到烟花结束,钟离熙才缓缓收回视线。 钟离熙:“这烟花和往常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叶敛反问。 钟离熙想了想,笑道,“更璀璨,更漂亮。”再多的词都难以尽述。 “科院做出的新东西,你喜欢就好。”叶敛轻描淡写说道。 烟花是制造火药时随手的发现,想要爆炸发亮没有难度,如何有美感,才是不小的问题。 叶敛亲手解决了这个问题,有了眼前的烟花。 但他依旧觉得仅仅一个烟花有些俗气,好在女子袭爵一事拿得出手。 这烟花便当作小惊喜。 “陛下怎么知道我的准确生辰?”钟离熙抬头问道。 刚刚烟花盛开的时候,正是她出生的时间,这世间没有这么巧的事。 叶敛含笑提醒,“莹然忘了,你我成婚之前是要合庚帖的。” 钦天监处保留着帝后的生辰八字,只是叶敛记忆力好,当初看过一眼便记住了。 钟离熙忍住动容,故意玩笑道,“幸而我是在晚上出生,不然岂不是看不到如此绚烂的烟花。” 叶敛顺从应和,“莹然有福气。” 赏完烟花,两人落座。 钟离熙不再拘束,忘了规矩,单手撑起下巴,笑吟吟地看他。 宫女太监都已经退下,叶敛细心地将筷子放到钟离熙面前,给她夹了第一口菜。 “陛下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讨人欢心的法子?” 钟离熙自认是调侃,没有察觉出语气中带着的娇嗔。 叶敛:“有心者不用学。” 若没有淳安伯一事,烟花是最常见不过的表达心意的方式。 叶敛倒想请教子夜如何准备礼物,可惜子夜满嘴胡话,只能自己摸索。 钟离熙笑容更盛,凑近他轻声道,“逸之,我很喜欢。” 叶敛一直认为自己心神专注,此刻却只觉左耳泛起痒意,连带心湖泛起涟漪。 烛光下两人的影子亲密无间。 叶敛垂眸,脸颊突然有了柔软的触觉。 他猛地转头,身侧之人已经撤回,眼前人眸中闪耀着星光。 钟离熙“若无其事”地坐回去,却无法忽视落在身上的目光。 “这是什么?”钟离熙恍若未觉,转移话题道。 叶敛抿唇,无可奈何,“西域酿造的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陛下真会享受。”钟离熙眨眨眼睛。 叶敛也不反驳,给她倒了一杯酒,虽然西域进贡来的美酒他没尝过。 殷红的葡萄酒顺着杯壁流入杯中,玻璃的映衬下,泛着清冷魅惑的意味。 酒香很快蕴藉开来。 叶敛举杯,“岁岁年年有今朝。” 清脆的碰杯声“叮~”,杯子轻振。 两人相视一笑。 酒液入喉,顺滑细腻,回味有酒香,很久之后有隐隐泛出一丝酸味。 钟离熙认真回味,“味道很清新,比果子酒要烈。” 最后总结,“很好喝。” 若是大周能独自酿造,钟离熙觉得是不错的生意。 毕竟官宦人家的女眷也有嫌弃果子酒甜腻不够味,却不喜欢的白酒的辛辣。 葡萄酒正好中和二者,没有烈酒的烧灼感,清新的滋味绝对讨女眷喜欢。 夜色越发深了,墨色笼罩,唯独邀月阁遗世独立。 中秋过后,大都的天气转凉,夜间的风略过,带走饮酒后的轻微燥意。 叶敛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视线却落在钟离熙身上,只见她两颊微红,眼睛亮晶晶的,眼尾泛着红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钟离熙时不时举起玻璃杯添酒,叶敛不禁问道,“你的酒量如何?” 话说两人成婚以来,叶敛从未见过钟离熙贪杯,自然无从得知她的酒量。 “还不错,”钟离熙笑道,“我还没有喝醉过。” 叶敛瞥向她面若桃李的脸,对这个回答保持怀疑,只能提醒她,“葡萄酒的后劲大,不要贪杯。” 不过他就在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事。 考虑到今日是她的生辰,叶敛没有接着劝。 钟离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前半段还好,两人还在说说笑笑,后来酒劲上来,钟离熙便迷迷糊糊了。 钟离熙只觉自己陷入酒足饭饱后的困倦,将她拉入梦境一般。 “这里好亮,我都看不到你了。”钟离熙趴在桌上软绵绵地说道。 叶敛拧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普通的灯盏静静地亮着。 “让你喝这么多。”叶敛俯身轻声道,用手挡住她的眼睛。 大概是睡不安稳,女子纤长的睫毛轻颤,在他的手心轻轻划过。 钟离熙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分成两半,一半的她已经陷入梦境,另一半却又像是完全清醒,思绪完全混乱,像是一团浆糊。 她拉开遮住自己眼睛的手,勉强撑起身子,仅存的理性告诉她,她不是在凤仪殿,不能睡过去。 但她的倔强只维持了一瞬。 叶敛怕她磕到自己,用手给她换了个方向,落到了自己怀中。 “回去喝完醒酒汤再睡。”叶敛轻声道,声音飘散在空中,再无落入第三人的耳中。 但钟离熙却是“哼唧”了几声,似乎是嫌弃他吵。 叶敛干脆伸手拍了拍她,“我抱你回去。” 她没有回答,只是依赖地蹭了蹭。 叶敛当她默认,弯腰将她抱起,清晰地闻出她身上葡萄酒的香气。 她好像被酒液浸透,白皙的脸上酡红一片,身体柔软到不可思议,让叶敛不由得僵硬了一瞬。 钟离熙察觉到他的僵硬,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 然而自己身在的怀抱太过温暖和熟悉,以至于钟离熙安安静静的任由对方抱着。 守在邀月阁不远处的成德,瞪大眼睛看着圣上抱着皇后下来。 “奴婢……”去叫辇车。 成德话没说完,就收到圣上安静的眼神。 众人皆是噤声,如影子一般跟在身后,就见圣上抱着皇后一步步走向凤仪殿。 成德落后一步,拉过傻傻跟着的徒弟,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醉了,你快走让小厨房准备醒酒汤。” 高裕正高兴皇后的圣宠,闻言也反应过来,饶了个路,快步先回到了凤仪殿。 叶敛稳稳抱着怀中人,顺便用精神力安抚。 凤仪殿距邀月阁不远,叶敛将钟离熙放到床上,晴儿也跟着上前,想帮她梳洗更衣。 谁料钟离熙察觉到叶敛要退开,手快地拽住叶敛的胳膊。 反应之快,让晴儿有一瞬甚至怀疑自家小姐是装的酒醉。 但看自家小姐酡红的脸,晴儿排除了这个想法。 钟离熙只是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温泉一样舒服,不想离开。 叶敛也察觉出自己的错误,他不该用精神力。 “朕带她去侧殿。”叶敛无奈道。 晴儿纠结了一下,很快释然,陛下和小姐都做了三年的夫妻,共浴而已。 “醒酒汤给我,你们退下吧。”叶敛吩咐道。 圣上不喜外人伺候内室,太清殿和凤仪殿的宫人都已经习惯,有条不紊地退下。 内殿很快只剩了两人。 叶敛重新将她抱起来,劝道,“把醒酒汤喝了。” 钟离熙终于睁开眼睛,迷迷蒙蒙,用手环住他的脖颈。 灯下看美人。 清俊的眉眼近在眼前,无一处不完美。 钟离熙低头,额头刚刚划过叶敛的嘴唇,最后将头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叶敛只觉得自己的知觉比往常更加敏锐,她的吐息甚至有一些滚烫。 叶敛将醒酒汤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打算速战速决安顿好她。 钟离熙却彷佛找到了心爱的玩具,从他的颈窝中出来。 不等他松一口气,便被喉结处湿润的触觉惊起,叶敛完全僵住。 钟离熙不光亲了亲,甚至顽皮地用舌头划过,迟迟不肯离开。 叶敛眼中酝酿起欲色,抬手重新抱住她,扭头轻轻吻过怀中人的耳朵,耳鬓厮磨。 “你确定要接着做?”叶敛紧紧抱住她,有耐性地问道,“莹然我是谁?” 钟离熙“嗯”了一声,从他的脖颈间离开,封住了他喋喋不休的话。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见叶敛不能再说话,钟离熙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叶敛拉住她作乱的手,扯下床帏,床上空间陡然变得昏暗。 钟离熙觉得自己像是一尾锦鲤,逐渐脱去了束缚,手顺着他已经散乱的衣襟探入,指腹是柔软而有力量的肌肉线条。 唇齿交融,肌肤相贴。 叶敛噙住她的唇角,喘息声中交换了一个深吻。 第112章 嫡庶之分 云雨之后,薄汗浸身,帐中是掩不住的春意盎然。 叶敛努力平息着身体的燥热,墨色的眼眸被眼睑遮住,清俊的面容上沾染上□□的颜色,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怀中人。 昏暗的帐中,两人散乱的长发交缠在一起,他紧紧将钟离熙禁锢在怀中。 钟离熙的醉意散去一些,却还没从刚刚的□□中醒神,安安静静依靠在他的怀中,很是乖巧。 叶敛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我抱你去沐浴。” 钟离熙避开他的眼睛,有一丝懊恼,却也知道如今软绵绵的样子无法逞强。 叶敛轻笑,没有嘲笑她“人菜瘾大”。 他撑开窗户的一角,将内殿暧昧的气息散去,捡起散落在脚凳上的衣服,又熟门熟路地从柜中翻出干净的中衣。 一开始钟离熙还在闭眼,任由他给自己穿上中衣,后来却忍不住睁开眼睛,见他耐心的模样,羞怯全变成了愉悦。 他真的很温柔,从头到尾,钟离熙察觉出他动作的青涩,却不是横冲直撞,因为爱护她,他确实在尽力让她舒服。 入宫前,柳嬷嬷曾经教导过她这些事,无非是让她忍耐些,莫伤了夫妻感情。 钟离熙当时还对这事忐忑过。 叶敛抬眼就见她乖乖的看着自己,像是个任他打扮的洋娃娃,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凤仪殿的侧殿从山上引了温泉,省得了叫水步骤。 叶敛将她抱起,又轻轻放入水中,雪白的中衣沾水立刻变得若隐若现。 雾气升腾,钟离熙的脸上重新变得通红。 叶敛没有说话,可沉默之余,暧昧却在侧殿蔓延开来。 钟离熙向旁边撤了一步,向后靠在池壁,娇声道,“我真的累了~” 她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而后便是熟悉的声音。 叶敛:“安心,今日不会动你。”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岌岌可危。 钟离熙笑了,只觉今晚是听到他叹气最多的时候。 但她却是相信叶敛的承诺,舒舒服服地躺在池中,疲惫尽消。 暂时不累了,钟离熙有了心思观察他。 温泉的雾气遮挡,多了雾里看花的神秘感。 乌黑的头发散在水中,闭上的眼睛少了平日的凌冽,清俊的眉眼看多了竟有一种艳丽感。 钟离熙眼中闪过惊艳。 叶敛刚刚刻意和钟离熙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为了防止看到不该看的,还闭上了眼睛。 可惜,他的贴心并没有得到钟离熙的理解。 叶敛的五感极为敏锐,自然不会忽视落在身上的视线。 听到水声拨动,叶敛睁开眼。 原来刚刚对他避之不及的钟离熙,正在向他走来。 叶敛看出她眼中调笑的意思,很是无奈,“不怕我了?” 钟离熙没有回答他,只抱住他的手臂。 胳膊被人拽住,叶敛偶然间触到了柔软处,眼中划过一丝不自在。 叶敛移开视线,轻声问,“泡好回去休息?” 钟离熙第一次理解了史书中□□熏心的昏君为何要夜夜笙歌。 如此温柔乡怎能不让人沉溺。 她抬头主动吻上眼馋已久的嘴唇。 叶敛很快反客为主,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离开时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小坏蛋。” 就知道折腾他。 今夜的欢愉让钟离熙忘记了羞涩,大胆地将手伸到他的中衣里,见他墨色的眸子越发深沉。 紧实柔韧的肌肉隐没在水中,渐渐僵硬,钟离熙没有章法地在他的怀中摸来摸去。 “哗啦……” 叶敛将怀中作乱的手拉出。 “还累?” 钟离熙无辜地眨眨眼睛,“刚刚累……”现在好点了。 叶敛却学她,将她的唇封住,手指在她身上逡巡。 轻拢慢捻抹复挑。 银瓶乍破水浆迸。 “想要我食言?”叶敛带着笑意,在她的脖颈处留下痕迹。 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 叶敛抱住她从水中出来,放在池边的软榻上。 猛地从温暖的水中出来,钟离熙下意识向他的怀中靠了靠。 软榻被染上水渍,两人却没空在意。 钟离熙抬头吻他的下颌,似乎是在鼓励他接下来的动作。 叶敛轻笑一声,满是愉悦。 温泉的水声悄悄流淌,缠绵的水汽中散着他低哑的喘息声和她的轻吟浅唱。 失控之后,云销雨霁。 刚刚的温泉算是白泡了。 叶敛看着怀中人彻底没了力气,沉沉睡去,将她沾在脸颊上的碎发拨开,脸上满是温柔。 次日,叶敛照旧是早早醒来。 然而今日,他舍了早上的晨练。 昨日女子袭爵的圣旨颁下,叶敛知道今日御史台和朝廷重臣会找他。 虽然他们也心知圣旨颁下无从更改。 是陪钟离熙躺着,还是去太清殿听朝臣唠叨,这个选择还是很好做的。 他现在的心情不错,还是不要立刻就被破坏了。 事实上,昨夜的漫天烟花,少有人不知是圣上为皇后庆生。 天子脚下,除了圣上,又有谁非年非节地搞如此大阵仗。 朝中敏锐的大臣原本还在怀疑圣上在皇后生成搞出这么一件大事,背后是不是皇后在撺掇。 事到如今,再眼瞎的人也看出这对帝后都不是省油的灯。 烟花一出,他们彻底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朝臣非但没有觉得圣上奢靡浪费,相反觉得圣上的礼物再好不过。 经过圣上几度折磨的朝臣,心中无比庆幸。 花点银子就花点,反□□库现在还算宽裕,总比答应皇后参政好。 想想未来会出现的女世子,朝臣对任何情况都波澜不惊了。 排除掉皇后的干预,朝臣很想从女子袭爵的章程中摸索出圣意。 袭爵不是简单颁下圣旨,准许女子袭爵就够了。 爵位的传承涉及到继承位次问题。 原本是嫡长子优先继承,嫡子先于庶子,若膝下无子,则从旁支挑选嗣子。 现在女子也有了继承权,位次自然要变一变。 叶敛没指望一蹴而就,自然不会将女子的继承权先于嫡子,那是真的找死。 “嫡女的继承权次于嫡子,先于庶子……” 朝臣揣摩着圣意。 终于还是宗室提出了一个想法。 “诸位莫忘记圣上未入宫的日子。”惠亲王提醒道。 圣上的生父可是废仪王,出名的好色。 继仪王妃早逝,想也能猜到圣上在王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众人恍然大悟,圣上是嫡子。 再联想圣上对太后和崇宁长公主的态度…… 钟离熙直到天色大亮才缓缓醒来。 叶敛放下书册,缓步走到床边,“饿了吗?” 他仍是长发散在背后,只穿了中衣,睡过一晚,衣服松松散散,微微露出小片胸膛。 钟离熙坐起身,镇定地将他的领口拉了拉,遮住了胸膛的痕迹。 “她昨晚这么激烈吗?”钟离熙在心中反思。 不过看看自己身上的痕迹,钟离熙释然了。 “暴力”的不止她一个。 “什么时辰了?”钟离熙关心,“陛下今日不用处理政务?” “不着急。”叶敛扶住钟离熙,“身上难受吗?让御医过来瞧瞧。” 钟离熙脸上的微笑差点没有维持住。 不过当她试探地站起身,钟离熙原谅了他。 “不用御医。”她除了觉得有点累,大腿有点酸之外,并没有很难受。 事实上,若不是初次体验过于美好,她也不至于二次挑衅。 叶敛见她没有勉强的意思,这才放心。 在殿外等候已久的宫人终于被准许进入。 待两人洗漱完毕,终于用上了这顿晚了很久的早膳。 一碗粥下肚,唤醒沉睡的味觉,钟离熙才察觉到饥饿。 “逸之昨晚食言了…”不过我原谅你。 钟离熙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叶敛打断。 “莹然忘记了,当时已经是第二日。”叶敛不急不缓,还给她夹了一个包子。 钟离熙想到了隐隐约约的打更声,狠狠咬了一口小笼包。 失算了。 用完早膳,叶敛还是躲不过太清殿的朝臣。 成德俯身提醒,太清殿几位大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您就不要和皇后依依惜别了。”成德腹议。 钟离熙起身,担忧道,“臣妾与您一同去?” 叶敛很想同意,但还是拒绝了,“朕能处理,皇后好好休息吧。” 钟离熙也担忧自己皇后的身份帮了倒忙,只得目送圣上离开。 高裕知道皇后娘娘最想知道什么,上前将昨日礼部的章程仔仔细细到来。 昨天钟离熙只是大概得知圣上下旨,准许女子袭爵,却不了解具体的章程。 “陛下将嫡女的继承权放在庶子之前?” 钟离熙同样注意到最重要的一点。 高裕不理解深意,但肯定自己的消息没有问题。 虽然他也很疑惑,庶子怎么就着了圣上的眼。 有男尊女卑,但也有嫡庶之分。 纵然大周不似几百年前嫡庶之分重于天堑,嫡庶的分量还是不同的。 嫡子嫡女是正室所生,是妻子生育的血脉。 庶子庶女则是妾室所生,妾,站立的女子,本来就不是正经的主子,子女自然要低人一头。 这便是母凭子贵的同时,也是子凭母贵。 嫡子比庶子尊贵,那么嫡女呢? 同样是正室所出,自然也比庶子尊贵。 男尊女卑不能短时间改变,但强调嫡庶之分绝对没有逆势而为。 叶敛要做的就是将嫡庶之分重于男尊女卑。 第113章 小辫子 叶敛之所以这么做,用的是借力打力。 讲究的世家贵族、书香门第最重规矩不过,长幼有序、嫡庶有别都是基本的家训。 《大周律》更是有言,严禁以妾充妻。意思就是哪怕原配去世,原来的妾室也不能抬为继室。 妻,门当户对。 纵然大背景下男尊女卑,正室对妾室还是有绝对的优势。 宠妾灭妻者,要么是底蕴浅薄的暴发户,要么是妻子娘家不给力。 朝中官员就是不喜欢妻子,宠爱妾室,面上功夫也要做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御史台就能参你一个立身不正,宠妾灭妻。 轻则罚俸,重则连官位都可能丢。 大家族联姻,男婚女嫁,代表的不止是小家庭,而是背后的两个大家族。 叶敛将嫡女的继承权排在庶子之前,提升的是嫡脉的地位。 各家的当家主母,有的膝下有嫡子,女子袭爵碍不到她们的利益,相反能多一层保障。 要知道大周新生儿的夭折率可不低,就是平安长大,也不知未来的旦夕祸福,这便是为何古人讲究多子多福。 嫡女拥有继承权,也是在保障正室的利益。庶子和夫君有血脉关系,和正室可没有。 再大气的正室,面对嫡女和庶子,绝大部分还是要选择自己亲生的。 此理放在膝下无嫡子的主母身上就更加明显。 主母无子,本就弱势,饶是能随意处置妾室,看在庶子的面子上,也难免束手束脚。 还要担忧女儿未来出家,兄弟不给力。 现在圣上下旨,将女子也纳入继承权。 膝下无子的主母们沸腾了。 叶敛和朝臣扯皮的时候,礼部登记处可谓门庭若市。 哪怕她膝下有子,也不妨碍她们把嫡女的放到第二、第三继承人的位置。 反正朝廷鼓励登记继承顺序,先占住坑再说。 于是,朝臣无奈地回家后,和家中妻子抱怨圣上的不为所动时,才发现妻子已经率先去过礼部登记了! 夫妻一体,这可真是自打脸。 “你简直不可理喻!”康成伯脸色铁青。 承文侯是膝下无子,嫡女袭爵,好歹不至于爵位拱手让给宿敌,自然对女子袭爵喜闻乐见。 但大多数勋贵可不是如此。 男子眼中,嫡庶有别,嫡子比庶子金贵,可都是自己的血脉,也没必要分得那么清。 庶子是儿子,怎么着也比女子袭爵要名正言顺。 伯夫人一脸委屈,“圣上下旨,妾身只不过是响应政策。” 心中想的却是反正礼部已经登记过了,轻易更改不得。 康成伯甩袖而去,伯夫人也收起脸上的委屈。 “伯爷这般生气,夫人不去劝劝,再让姨娘钻了空子。”婢女劝道。 伯夫人自在地从盘中拿了一块糕点,笑容不止,“随他去,伯爷不是刚说想和淳安伯拉近关系,这下不就有共同语言了。” 至于姨娘,她的女儿得了最大的好处,姨娘庶子再得宠又如何。 “放心,伯爷总不至于休妻。”伯夫人擦了擦嘴角,她的娘家可不是好惹的。 圣上刚刚下旨的关头,因为女子袭爵休妻,康成伯怕是脑袋不想要了。 钟离熙摸着子夜光滑的皮毛,深觉圣上的心眼比子夜还“黑”。 拉拢过来朝臣的枕边人,对付他们。 待到朝臣不得不接受事实后,他们便要考虑家族的未来。 女子袭爵后,若仍困在闺中,他们相比其他家族就要少一代传承,少则三十年,多则五十年以上。 哪怕是勋贵,有爵位在身,也绝对不想淡出朝廷权力中心几十年。 要知道,淡出去容易,挤进来难。 所以他们能怎么做呢?要么培养女婿,要么培养女儿。 女儿和女婿孰轻孰重,这些人身为男子最会衡量利弊。 届时,会是这些人主动为圣上排忧解难,为自家女儿入官场铺路。 圣上仍是稳坐钓鱼台的人。 钟离熙由衷赞叹,“陛下果真足智多谋。”顺便为已经掉坑的朝臣默哀。 叶敛将她的赞叹照单全收,笑道,“皇后亦是洞若观火。” 两人相视一笑。 子夜甩了甩尾巴,这对夫妻是越发默契了,倒霉的还能是谁。 倒霉的朝臣不止一位。 女子袭爵的事本就是开天辟地,叶敛也没指望朝臣不搞小动作。 钟离熙未入宫前,因着原本的钟家族老,很是知道一些族中阴私。 “要格外关注袭爵女子的人身安全。”钟离熙提醒道。 嫡女的继承权在庶子之上,可若嫡女没了呢? 残疾、毁容,甚至离世之人,都没法继承爵位。 虎毒不食子,但利益当前,还是不得不防。 叶敛转了转大拇指的扳指,了然。 虽说这种又蠢又毒之人是少数,但一粒老鼠屎能坏一锅汤。 “朕让暗卫小心,正好杀鸡儆猴。”叶敛冷声道。 第一个被杀的“鸡”便是反应激烈的康成伯。 康成伯有一位贵妾,是青梅竹马的表妹,家道中落,自幼养在伯府。 两人情投意合,奈何表妹家世实在低微,当不得伯府的主母。 当时还是世子的康成伯被母亲说动,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夫人,纳了表妹为贵妾。 康成伯也是个“情种”,娶妻后怜惜表妹,刻意避孕,不让夫人怀孕生下嫡子,妄图将爵位留给心爱女人生的儿子。 伯夫人不知丈夫的想法,只认为是自己不争气,只生下一女,对夫君的妾室多有忍让。 若不是叶敛神来一笔,康成伯的如意算盘还真能成功。 不过假如就是假如,伯夫人的嫡女占了世子之位。 将爵位视作囊中之物的庶子如何能甘心,这不就撺掇着康成伯使坏。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直接人赃俱获。 老康成伯带着孙女找叶敛求情。 叶敛当场就把康成伯的小把戏告诉了二人。 “老伯爷认为朕该如何判呢?”叶敛反问。 老康成伯心累地流泪,“他糊涂啊!” 门当户对的伯夫人,是结两姓之好,是联姻。 康成伯此举,莫说结好,不反目成仇都是万幸。 叶敛看向一边茫然无措的康成伯世子,“世子是受害人,说说你的想法。” 父母相敬如冰的假象被狠狠撕开,刚刚立为世子的小姑娘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愤恨。 她被母亲保护地极好,却也偶尔见过家中妾室张狂的模样。 康成伯世子第一次试探地露出爪牙,跪拜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不敢有想法。” 叶敛轻笑,视线落在老康成伯身上。 老康成伯含泪表态,“臣谨遵国法。” 儿子虽然做了糊涂事,但好在被圣上提早发现,没有成功,好歹能保住一条命。看在孙女的面子上,亲家也不至于真的反目成仇。 老康成伯不知是喜是悲。 同康成伯一起,叶敛还抓了几个搞事的朝臣。 均是各有各的小辫子。 甚至有一位比康成伯还要奇葩,膝下无子,还不要嫡女继承爵位,竟是因为和侄媳“扒灰”,生下了私生子。 叶敛“大发雷霆”,质问道,“这便是尔等反对新爵位制的原因不成?” 说罢,甩袖而去。 如此朝臣谁还敢反对,官员重脸面,再反对岂不是心中有鬼,万一被归到康成伯之列…… 真真是死不瞑目。 见识过星际花花世界的子夜也被古人的“开放”惊呆了。 “宿主你是怎么猜到那个小孩是私生子的?”子夜很好奇。 叶敛脸上露出一丝柔意。 子夜连忙开口,“闭嘴吧,我知道了。” 秀恩爱,死的快。 叶敛:他和皇后看话本的时候偶然想到的,怎么就秀恩爱了? 误会了的子夜心中默默吐槽,古人玩的还挺花。 没了这些人的反对,女子袭爵一事是彻底定了下来。 待到来年开春,大都冰雪消融,又有了新的大事: 三年多前离开大周,出使北燕的使团回来了。 为首的使者正是梁施芊。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回来却是沧海桑田。 离开时是汴梁,回来已经是大都。 梁施芊不免有些感概。 钟离熙同样感慨,但她更关心的是梁施芊接下来的去处。 叶敛没有隐瞒他的想法,“我想让她去理藩院。” “朝中凭她自己,暂且打不开局面,莹然曾说过,她擅语言。沈溪正在准备第二次的出海,于她是最好的选择。” 理藩院原本是闲散的衙门,远洋船队返航后,负责招待远洋来使。 海外贸易这么一大块肥肉叶敛不可能放弃,更何况还有事关未来的航海大发现。 理藩院在未来会是举足轻重的部门。 当然,梁施芊若有另外的想法,叶敛不会强求。 钟离熙点头,“梁大人这边我来说。” 回到莱国公府的梁施芊不知圣上对她的安排,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世子妃史氏在女儿归家第二日便搜罗来一叠男子画像,“芊姐儿快看看,可有看得上的人家。” 梁施芊打开画像,多是而立之年的男子。 这个年纪的男子,娶妻也是继室。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下来了。” 第114章 旱灾 梁施芊了然,纵然自己是为大周出使北燕,但女子的年龄是“硬伤”。 她已经二十三岁了,这个岁数,应该有儿有女,操持家务了。 史氏展开一副画像,“这是监察御史家的公子,原配早逝,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你嫁进去和原配也差不到哪里去。” 梁施芊不做声,史氏的一腔爱女之心,她能感觉到,但她不愿意。 史氏抱怨道,“早知道四年前就不该让你进宫当女官,派到北燕这种荒僻之地,白白耽误了好年华。” “我托了太后从汴梁寄来了宫廷的润肤露,你别忘了抹,把皮肤养回来。” 史氏小声嘟囔,似乎是嫌弃大都干燥的春季。 梁施芊摸了摸脸,确实没了几年前的光滑。 北燕待使团如贵宾,但北燕王庭在塞上,习惯了夏季强烈的阳光和冬季凛冽的寒风,饶是萧太后都忽视了这点。 梁施芊在北燕呆的时间长了,骑马射箭、摔跤露营、四时巡狩也都参与过。 她忙着与萧太后和两国互市的商贩做中间人,哪里还顾得上护理皮肤。 史氏留下一堆画像,要女儿仔细考虑。 梁施芊将所有画像展开,漫不经心地看着。 此次从北燕归来,宫中对她的安排如何,梁施芊也没有底。 内廷的女官和宫女二十五岁可离宫,不离开的就要老死宫廷。 虽然四年前她毅然进宫,已经做好了老死宫廷的打算。 但上天厚待,让她有了见识天地之大的机会,为国出使。 她还能甘心困在皇城之中,为一家之臣吗? 梁施芊不由得想到北燕的萧太后,雄鹰一般的女子,手握北燕大权,群臣俯首称是,燕帝尚要避后。 萧太后见到她的第一面,夸她有大国气度。 梁施芊心知,使团的优待有赖于大周,就是萧太后待她格外和蔼,也不过是认为大周派女子为使臣是站在她这一边。 梁施芊将画像卷起。 女子袭爵已经开了先例,朝堂上多一位女官也不是不可能,对吗? 梁施芊理好自己的官服,吩咐婢女,“宫中的消息记得及时告诉我。” 钟离熙没有让梁施芊等太久。 翌日,凤仪殿便宣了梁施芊入宫。 女官隶属于中常府,到底是内廷官员。 时隔多年再见,两人都心怀感概。 当初在汴梁时,两人同为汴梁“双姝”,关系却不是很亲近。 没想到反倒是现在站到了一起,真是阴差阳错。 “臣拜见皇后娘娘。” 钟离熙亲自将她扶起来,“梁大人不必多礼。” 梁施芊端端正正立在一边,不卑不亢,直奔主题,“皇后娘娘召臣有何事?” “圣上要我问问你今后的打算。”钟离熙同样默契,“理藩院有一个位置很适合你,但要随船队出海。” “臣愿往。”梁施芊坚定道。 钟离熙虽然高兴她的爽快,但还是提醒道,“远洋船队,可能两三年才能回来,会有风险,你考虑清楚。” 梁施芊不改初衷。 钟离熙点了点桌子,“既是如此,梁大人就好好准备,理藩院属外廷,祝梁大人得偿所愿。” 晴儿将梁施芊送走,回来时眼睛亮晶晶的。 “她让我谢谢小姐。”晴儿凑到钟离熙身边说道,“跟换了个人似的。” 钟离熙含笑,“原本不是池中物,得展所长,现在变平和了。” 常说深闺怨妇,朝中官员仕途不顺尚且会郁闷,更何况原本困于内宅的女子,将全部注意力放到夫君儿女身上,有朝一日没了用处,可不是会幽怨。 晴儿点头应道,“梁大人真有魄力。” 莱国公府这样的门第,给她找一位夫君不难,嫁进去就是诰命加身,梁施芊却坚持自己走这条荆棘之路。 钟离熙淡然一笑,“总要有人先站出来争取,不然也不会有如今女子袭爵。” 世上的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叶敛将梁施芊的事交给了钟离熙,自然是放心的。 此次使团归来,还带来一个惊天消息,前朝正为此争吵不休。 西秦大旱,西秦王有意西逃。 纵然西秦和北燕安安分分,叶敛一直没有放松警惕,派着暗探监视。 这不暗探跟着使团回来报信,就有了大发现。 “去岁冬,草原就没有降雪,今年到现在更是只下了几场小雨,于事无补。” “西秦丞相已经在暗中收购积蓄粮草,还要来了王室私库。” 暗探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出。 西秦戒严,暗探若不是趁着北燕的大周使团归国,还真不好脱身。 叶敛明白了,难怪西秦王要跑。 兔子急了还咬人。 唐清为了西秦国事倒是兢兢业业,甚至不惜担上窥伺王室家产的恶名,但西秦王显然没有这般大义。 他本就没有权力,被丞相压得死死的,现在连私库的钱财都保不住,不如直接西进,运气好还能重建王朝,运气不好也不用担心被废。 如此一来,可怜的就只剩西秦百姓。 西北草原大旱,想必北燕也受波及。 难怪萧太后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时送了使团归国。 想必也是不愿意在大周使团面前露了怯。 不过如今大周掌握先机,已然是胜利。 怀安侯韦瑞率先请缨,“臣请带兵,防范戎狄生变。” 邱挽卿同样站出来,“臣也愿往。” 北燕有萧太后和萧钰在,新任燕帝还是幼子,上下一心,加上不比西秦旱灾严重,还能够度过难关,不会轻易挑起战火。 西秦就不一定了。 唐清多智如狐,但有一个专业扯后腿的君主。 西秦王带走私库的钱财,走投无路的西秦百姓很可能对大周出手。 未雨绸缪,加强大周西北防务迫在眉睫。 武将义愤填膺,恨不得当场领兵赶到前线。 文臣却不是很赞同。 “自南诏一战,陛下休养生息不过三年,府库稍有富余,不宜重燃战火。”户部尚书胡大人首先就反对,他过够之前心惊胆战,一文钱掰成两瓣花的日子。 闻言,韦瑞等如日中天的还能沉住气,坐久了冷板凳的其他武将不乐意了。 “胡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派兵又不是开战,等西秦那边按耐不住,该打还是要打,早做准备而已。” 胡大人拱手,“西秦战事绝对不是非打不可,圣上可以西秦王的异动告诉丞相。” 唐清有了准备,总不至于把西秦的钱袋子放走。 西秦有了退路,知道大周不是软柿子,总不至于以卵击石。 “胡大人你到底是哪边的人,怎么还要帮着戎狄。”一位年轻气盛的武将出声质疑。 其他人跟着声援,“胡貔貅,你就是不想出银子,这么小气,你家夫人就能受的了你。” 胡大人吹胡子瞪眼,“老夫家里好着呢。” 至于银子,他还就是小气了。 御史中丞徐尚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挺身而出,支持胡大人。 “西秦与我大周本就是君臣之国,陛下此时防备,难免北燕心生异动,物伤其类,不利边疆安宁。” 单看萧太后此时将使团送回,就该知道北燕并不是完全信任大周。 大周将西秦打下,两路包围,北燕就成了孤军奋战。 届时北燕不得不出手。 其余文臣跟着发言,最后不忘斥责武将一句罔顾大局。 武将当然不服气。 文臣冠冕堂皇,还不是怕他们在战场上立功。 谁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装什么白莲花。 男子汉大丈夫,草原旱灾,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就不值得试一试了。 文武相轻,针尖对麦芒。 各有各的道理,又谁都说服不了对方。 叶敛望向一言不发的钟离微问:“钟相怎么看?” 钟离微波澜不惊,“一切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圣上要是心中有了偏向,任由朝中谁的话都不好使。 叶敛抚手笑道,“还是钟相了解朕。” 钟离微露出礼貌的微笑。 朝臣:……您还好意思说。 叶敛首先否决了胡大人的意见。 “朕辛苦得来的消息,凭什么告诉唐清。”叶敛理直气壮。 等唐清反应过来,不但不会感激他,还会加强西秦的管控。 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敛斟酌道,“徐大人说得也有理,不能让西秦北燕联手。” 徐尚竟然有些欣慰,陛下好歹不是莽撞地开战。 言罢,叶敛话音一转。 “不过草原旱灾与我大周确实是千载难逢之机,不能放过。” 他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最好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把西秦并入大周。 “诸位有什么好办法?”叶敛期待地看向朝臣。 明白圣上的意思后,文臣武将全部沉默了。 圣上这也太不要脸了。 空手套白狼就要把西秦忽悠过来,西秦丞相又不是傻子。 于是朝堂上出现了罕见的一幕,文臣武将站到了一起: 劝说陛下放弃此等异想天开的主意。 叶敛表示拒绝,要朝臣好好想一想,“不拘手段,为朕排忧解难者,朕重重有赏。” 朝臣:我们要是有这本事,还至于听你说话。 散朝后,叶敛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剩下钟相被团团围住。 徐尚委婉道,“钟相还是劝劝陛下,脚踏实地为好。” 别白日做梦啊! 第115章 党争 朝堂商讨不出叶敛想要的方法,叶敛也不着急,先让西秦的暗探盯住西秦王。 省的西秦的钱袋子跑了,两国一点儿交涉的余地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朝臣的压力依旧很大。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西秦,先祖在世都不敢想。 偏偏当今敢想敢做,把压力全都转移到了他们头上。 朝臣有苦说不出。 大概是有共同的“敌人”,近些时日文臣武将都摒弃旧嫌,难得和睦起来。 这让叶敛很骄傲。 朝堂的安宁可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子夜:宿主你可真真不要脸。 御花园,春季正是百花争艳的时节。 叶敛和钟离熙乘辇经过时见到了此景,为不辜负大好春光,决定走回凤仪殿。 近来朝堂的争执,钟离熙也了解事情始末。 钟离熙笑道,“凤仪殿近来的热闹全都有赖陛下。” 朝臣不敢和圣上当面硬刚,这不曲线救国,让自家夫人求见皇后,探探圣上的口风。 公主、王妃、郡主还有命妇等等,自那场大婚后,钟离熙第二次完完整整地见了这么人。 “她们烦到莹然了?”叶敛扬眉,“不想见直接推了就是。” 钟离熙手指划过娇嫩的花蕊,眉眼舒展,“烦不至于,这些夫人有礼得很,我只好奇陛下的想法。” 叶敛掐下花丛中最娇艳的一朵牡丹,别在了钟离熙发间。 “我没什么想法,想看看朝中的文臣武将是不是不吵架就不能干活。” 言罢,叶敛扶住钟离熙的胳膊,将牡丹微微调整了一下,欣赏了一下。 “这个颜色很称夫人肤色。”叶敛低声道。 温热的呼吸喷在钟离熙的耳朵上,让她的心乱了一瞬。 钟离熙下意识拍下他的胳膊。 “光天化日之下,你正经些。” 自两人关系突破最后一步,叶敛便一改往日宿在太清殿和凤仪殿对半分的情况,成了凤仪殿的常住人口。 钟离熙倒没有拒绝,夫妻之事,两人都能得乐。 但她的包容仅限于晚上。 白天钟离熙还要做端庄大气的皇后。 这个态度很像穿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叶敛无奈,“我哪里不正经了。” 钟离熙看着他这张俊脸,光站在御花园就足够招蜂引蝶了。 更何况还凑到她的耳边叫“夫人”。 “夫人”“娘子”这些词,他什么时候常叫难道自己不清楚。 钟离熙瞪了他一眼,虽然对叶敛的威慑力不大,但宫人倒是都识趣地低头,似乎地上有什么宝贝。 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离熙有些脸热,只得重新回到原题。 文武相轻自古有之,先祖建朝之初重用文臣,武将坐足了冷板凳,当今圣上有了拨乱反正的意思,重新提拔起一批武将,多有恩宠,武将这才有了跟文臣拍桌子的胆量。 不过大概是武将压抑太久,好不容易有了反击的机会,颇有要“一雪前耻”的意思,看文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现在还只是政见之分,但日后形成党争,罔顾国事,单为一派私利也并非不可能。 防微杜渐,叶敛有必要提前筹划。 这次只不过是小小的教训。 朝臣要是不吸取经验,还跟五六岁稚童一样在他面前互掐,要他断官司,他绝对安排个大的。 钟离熙问,“陛下心中有主意了?” 不然也不能有心思折腾朝臣。 叶敛拉起钟离熙的手,“主意不能说完备,但大致有了想法。” 唐清这个人城府很深,阴险狡诈,但这是站在敌人的角度。 对西秦百姓,唐清绝对是个好丞相。 “西秦能从北燕的跟班,到平起平坐,唐清功不可没。”叶敛客观评价。 这样的人物,想让他屈服,便要找准软肋。 钟离熙反应迅速,“西秦百姓。” 叶敛肯定,“没错,百姓。” 西秦王西逃,西秦走投无路。 唐清才会冒险开战,或求粮度过难关。 前者叶敛不会让它发生,科院的火药火器实验,可以换到边城,秀一秀大周的肌肉。 唐清只要不是要大军送死,绝对会掂量一下 至于后者,北燕同样受旱灾波及,自身难保,拿不出多余的粮食。 西秦要到大周求粮,就要看唐清愿不愿意接受代价了。 唐清能果断选择自降身份,奉大周为君,就该看出他不是迂腐之人。 如此,叶敛要做只剩拿出足够的筹码,给唐清不得不并入大周的条件。 钟离熙了然,但还是问了一个可能性较小的问题,“若西秦不应呢?” 叶敛转了转手上扳指,含笑道,“西秦不应,一边是大周,一边是北燕,皇后认为唐清会选谁开战。” 说到底拼得还是谁的拳头硬。 “戎狄两败俱伤,我们捡到大便宜了。”叶敛意味深长道。 钟离熙从来不觉得叶敛是心慈手软的人。 大周也不需要一位心慈手软的君王。 但她被圣上的野心惊到了。 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戎狄不是后世团结统一的少数民族兄弟,相反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恶狼。 纵然恶狼现在收敛,该有的防备不能少。 钟离熙福至心灵,想到了梁施芊出使时带走的种子、农具和书籍,以及边城放开的通婚政策。 她想到了一个词:同化。 萧太后全力支持北燕改制,可若戎人习惯了耕织的生活,还会有马背民族好征伐的骁勇吗? 依钟离熙对圣上的了解,她不认为自己想多了。 民族融合是大势所趋。 叶敛确实有意在推动。 草原的旱灾突如其来,按照原本的计划,戎狄的同化是数十年的历程,功绩很可能要留给下一位大周皇帝。 当然不是没有更快的方法。 叶敛再狠心些,搞一个草兔政策,才是真正的灭族计划。 这种伤害环境,损世界气运利己的事,叶敛不想干,才选了温和的一种。 现在旱灾落在了西秦,反倒是加快了进程。 帝后二人难得有闲情逸致在御花园赏花,心思清白者自然不会撞上去触霉头。 但宫中总不乏心高气傲之人,妄图一步登天。 河边水榭,一位清颜白衫的女子翩翩起舞。 水榭外百花映衬,水面轻皱,吴带当风,似乎随时要乘风而去。 钟离熙停出脚步远远观赏。 晴儿远远地瞪了水榭中的女子几眼。 成德更是冷汗流到了脖子。 先不谈圣上临时起意,这女子恰好出现有窥伺帝踪之嫌,就说圣上现在对皇后一心一意,在皇后面前出了如此疏漏,殿中省和中常府都少不了倒霉。 女子舞姿轻灵,身轻如燕,看得出来师承名师。 帝后驻足欣赏了一曲。 钟离熙像是看不出女子别有所图一般,抚手称赞,全然当作一场意外的表演。 叶敛的注意力倾斜在她身上,“莹然喜欢这舞蹈?” “美好的事情谁不喜欢。”钟离熙浅笑。 就算表演者意不在她,她也享受过了。 叶敛闻言不假思索,“教坊有舞艺高超的舞姬,皇后闲来可召来。” “倒没有这般痴迷,臣妾舞技平平,看个热闹罢了。” 帝后远去,成德落后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皇后不追究,他不能当事情没发生过,该查还是要查清楚。 成德徒孙辈的小太监感概道,“皇后娘娘可真是大气。” 这都有人争宠争到面前了,还是波澜不惊。 成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宫中贵人也是你能议论的。” 小太监讪讪闭上嘴。 “管住自己的嘴。”成德声音冷肃,“再有下次你就莫到御前了。” 成德言罢快步跟上。 皇后可不是大气,而是有底气。 上到皇室,下到普通百姓。 纳不纳妾从来不是妻子管的严就足够的,关键要看夫君的意思。 成德对所谓的父母之命强逼纳妾向来嗤之以鼻。 说白了,父母能插手儿子房中事,顶多送个女人,还真能强迫睡不成。 圣上富有四海,成婚三年,膝下无子,朝臣能做的也不过是写道折子劝劝广纳后宫。 这些折子圣上还不是当成耳旁风,后宫到现在都没进第二人。 无子又如何,皇后的独宠不仅没有打破,反而越发如胶似漆了。 所谓的迫不得已,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看到美人,圣上第一个想的是皇后喜欢。 得了圣上全心全意的对待,皇后自然大气从容,不至于为这等小事拈酸吃醋。 皇后自信,圣上不会纳妃。 成德既得意为徒弟高裕找到了好去处,又忍不住酸,以后他这个御前总管指不定还要求到徒弟身上。 谁能想到,大周叶氏皇族也是有专情之人。 成德心中感叹,就是不知圣上的深情能不能维持得了一世。 叶敛已经有了主意,却只告诉了钟相几人。 党争是王朝衰亡的先兆,前朝末年三大祸,其一就是朋党。 叶敛知道现在朝中两派各有道理,但聪明人内耗起来才更可怕。 良性竞争叶敛喜闻乐见,内耗就大可不必了。 幸而西秦的旱灾不是一时之功,叶敛有足够的时间任由文臣武将“集思广益”。 最后,朝臣熬黑了眼睛,终于拿出一种方案。 集合了文臣和武将两方的智慧。 叶敛没先看折子,反而带着笑意道,“原来卿等能和睦相处。” 散朝时,成德更是给当初吵得最凶的朝臣送上了圣上的手书。 文武相和。 徐尚看到这四个大字,不由得羞红了脸。 第116章 意外惊喜 温度比雨水率先回到草原。 阳光炙烤下,久未降雨的草原已经显露出枯黄色。 纵然草原昼夜温差极大,干燥的空气已经凝结不出露水。 夜深人静,弯弯的月亮被乌云挡住。 月黑风高夜,草原上正在开展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粗犷的汉子眼中泛狠,“草原遭难,王岂能苟活。” “丞相有令,不拘死活,拦下大王!” 黑衣人将中心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团团围住,握紧了手中弯刀。 中心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被吓得抖了抖,身上的肉都跟着颤,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不过身边的黑衣人给了他安全感,他大胆开口,“他这是弑君,胆大包天,尔等助纣为虐不得神灵庇佑……” 对方却顾不得听他墨迹,训练有素的切断他们的后路,一拥而上。 喷涌的鲜血飞溅,分不清是敌是友。 西秦王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见得如此血腥的场面,当场觉得胃中上涌,几乎要吐出来。 黑衣人的实力不弱,却要顾忌西秦王,难免束手束脚,一时间落入下风。 “你带大王先走,我等断后。”黑衣人一把将西秦王推给下属。 下属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终究是拉住西秦王,杀出一条血路。 你死我活的两方人马,不知道这厮杀的一幕完整的落到第三方的眼中。 黄绿色的草地中,一双双眼睛正一瞬不落地盯着前方的战局。 眼见有一小队黑衣人带着西秦王要跑,最前方的人发出一种奇异的鸟叫声。 一块块“草皮”掀起,趁着夜色逼近那队黑衣人。 还剩下一部分按兵不动,继续观察战局。 黑衣人没了西秦王的约束,手中弯刀挥洒地越发狠厉。 另一方也不相上下。 …… 丞相府,一绿色衣袍的属官匆匆赶来。 “大事不好,大王跑了。” 唐清攥紧扶手,“暗中看管的人呢,我留下的人呢?” 属官战战兢兢,“全部死了,只有一个找到的时候还剩了一口气,说是王室护卫……” 王室护卫,传闻分明面一支和暗地一支。 明面上的这支已经被唐清收复,暗地这支唐清却是遍寻不得。 西秦王也是一直跟他说,王室暗卫纯属传闻。 唐清一开始还有所怀疑,随着时间流逝,西秦落入他的掌控之中,传闻中的暗卫却是依旧不见人影,唐清才逐渐相信了暗卫不存在。 “大王可真是演技颇佳,藏得够深。”唐清仰首大笑。 西秦王若能将此份心计用到国事上,西秦何愁不兴。 他真是小看了王室暗卫这群狗的忠心。 “王庭的人不用留了。”唐清冷酷道,“一日一位,就按年龄大小,枭首示众!” 话中的嗜杀让属官一惊,但见丞相眼底血红一片,话到嘴边又咽下。 罢了,父债子偿。 就当给丞相解一解心头之恨了。 草原大旱,丞相整日奔波,筹集粮草,还要瞒着戎人和大周,何等艰难。 西秦王却连子民都能抛下,独自苟活于世。 怎么能不让人痛恨。 如今西秦王携私库潜逃,西秦是彻底面临绝境了。 属官望向丞相,期盼天神一般智慧的丞相能给西秦转机。 …… 太清殿,叶敛接到了西秦暗探的消息。 快速扫过纸上内容,叶敛露出一个笑容,递给钟离熙。 钟离熙看过后,叶敛又传给内殿的几位重臣,“你们看看,算不算好消息。” 西秦丞相和大王起了内讧,大周渔翁得利,自然是好消息。 叶敛扬眉,“朕派了暗卫盯住西秦王,真是意外之喜。” 他能想到了唐清会暗中派人看守西秦王,已经做好了暗卫与唐清的人手纠缠的准备。 毕竟唐清的智商不可小觑,就算不知道西秦王胆大包天想要跑,也绝对不可能丝毫准备都没有。 叶敛却没料到西秦王也是深藏不露的,居然能在唐清眼皮子底下养着暗卫。 这群暗卫还是愚忠的,帮着西秦王出逃。 双方两败俱伤,让他的人捡了个大便宜。 钟离微看完,不得不感叹圣上的运道。 暗卫果然还是要有脑子。 西秦王的暗卫就是随了主子的智商,以至于不光白为人做嫁衣,还成了替罪羔羊。 现在估计西秦丞相还以为是王室暗卫带走了西秦王。 完美洗脱了大周的嫌疑。 叶敛先前以为西秦王想偷跑,是借着什么密道之类的。 他打算趁西秦王跑远后,再抓住他。 这个计划难免会引得唐清怀疑大周在背后动手脚。 叶敛实在是对西秦王的实力不抱希望,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让暗卫“出手相助”。 没料到西秦王实在贴心,有自己的安排。 免了他的人出现在唐清面前。 计划又顺利了几分。 针对西秦的谋划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几位重臣都难免面露喜色。 “接下来就要看诸位的了。”钟离微笑着对陈国公等人说道。 文臣武将刚刚得了圣上的训诫,饶是再看不惯对方,都闭上了嘴。 更何况在场的都是叶敛的心腹重臣,关系不说亲密,也不至于针锋相对。 陈国公抚须笑道,“放心,这些兵油子别的不会,演戏绝对一等一的好手。” 混过军营的武将闻言都大笑。 户部尚书胡大人拱手称是,“还是要仰仗诸位,我先前有失偏颇,诸位将军莫要介怀,先给诸位赔个罪。” 这事已经算是过去,文臣中的胡大人率先开口,武将自然不能轻飘飘认下。 怀安侯韦瑞连忙表态,“胡大人事出有因,那小子口出狂言,我已经教训过了。” 其余武将也跟着附和,表示自己太过冲动。 几位大臣接着又到宰相府,将接下来的计划完善了又完善。 一日辛苦,却不见丝毫懈怠,眼中全是光芒。 似乎已经看到不远的将来,西秦并入大周,他们青史留名,成为一代贤臣。 “陛下圣明,让我等有扬眉吐气的一日。”陈国公发自内心的感叹。 这些手段再精妙,也是建立在大周强大的基础上。 西秦畏惧,才不敢招惹。 证明国家实力的东西,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 文臣更是认同。 武将总认为是他们贪生怕死,才献媚于戎狄,苟且求和。 实际上文人众多,有见利忘义之徒在所难免,就像武将也不敢说所有人都忠心耿耿。 他们倾向于求和是有合理原因的。 先帝要是有先祖或当今圣上的三分风采,文臣也不至于整日求稳。 陈国公平江之战时,先帝执意退兵和谈,除去阿谀奉承的小人,文臣都劝谏过。 当然先帝宠臣这些人,文臣武将都耻于为伍。 文臣武将在朝为官,能互相体谅自然再好不过。 如今他们不用眼馋史书上的明君了。 虽然当今的性格略微有那么些活泼,行为偶尔荒诞不经,将他们坑得很惨,但好在大事不掉链子。 从先帝一朝走过来的众人,已经觉得足够幸福。 唯一的问题是…… 膝下一子半女都没有。 当初陛下立后时,他们还想着竞争一下太子少傅的职位。 现下快五年了,太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们也歇了太子少傅的心,只着急着圣上的子嗣了。 钟离微觉得同僚的眼神如芒在背。 陈国公仗着辈分和资历,委婉提醒道,“陛下宫中迟迟听不见好消息,总归是让人担忧。” “不能讳疾忌医,钟相偶尔也要劝劝陛下。”陈国公苦口婆心。 大周如今前途光明,总不能连个储君都没有。 很默契的是,众人都不觉得是皇后有问题,相反认为圣上身上有问题的机率大些。 毕竟钟相千金在闺中是出名的能干,当初可是各家宗妇的热门人选。 钟离微虽然是文人,但也不是弱不禁风。 钟相是为妻子守身如玉的痴情人,总不至于苛待唯一的女儿。 相反圣上就不一定了,仪王和先帝都不是靠谱的。 圣上年幼吃了苦头,极有可能亏了身子。 不然也不至于五年过去,皇后连个好消息都没有,圣上还淡定得很。 这也难怪圣上不愿意纳妃。 皇后一人怀不上,还有可能是皇后的问题。 可后宫嫔妃没有一个能怀上,就确认是谁的问题了。 钟离微想到当初在汴梁,陛下时常因生病,独自留在太清殿养病,不由得皱眉。 难不成圣上真的身体有恙? 邱挽卿很想开口,以圣上身上的肌肉,身体绝对差不了。怀孕这事除了身体,还要看缘分。 但这话题是陈国公提出的,身为孙女婿的他不能拆台。 最后还是韦瑞说了句公道话。 韦瑞可是见识过圣上一拳一个,将一群人打趴下的。 就凭圣上的身手,身体就不可能虚。 要练武,一个好体格是基础。 “圣上正当壮年,子嗣也不必太着急,说不得是圣上有自己的打算。” 叶敛确实有自己打算。 如今的医疗水平,生育无疑是过鬼门关。 叶敛原本打算不生孩子,抱养宗室一个做嗣子继承皇位。 可钟离熙将儿女纳入了未来的计划,叶敛不可能不顾她的想法。 既然要生,叶敛就要做完全的准备。 太医院和科院联手,解决难产的几大问题,务必保证孕妇安全。 除此之外,还有皇位问题。 即便生,叶敛也只打算生一个。 一半概率为女孩,皇太女的障碍要扫清。 因此,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前,叶敛一直有意避孕。 但凡事总有意外。 第117章 威胁 叶敛的精神力远超常人。 他早早发现了钟离熙的肚子中出现精神力波动。 叶敛没有经验,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等到再三确认后,他才不得不相信。 掰着指头算,两人真正同房也不到一年,他还用了些小手段避孕,没想到孩子还是早早来了。 叶敛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 子夜拦住急慌慌去请御医的宿主,“停停停,这才十几天,就是御医也检查不出来啊。” 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宿主逆天的精神力,就别难为须发双白的老人家了。 叶敛这才停下去太医院拽一个御医过来的脚步。 子夜内心嘿嘿嘲笑,“宿主平日算无遗策,这会儿都忘了就算要请御医也不用圣上亲自去请,怕不是太医院的人都要吓死。” 不过看在宿主头次做父亲的面子上,子夜贴心安抚道,“放宽心,二十多天就能查出来了,不用紧张。” 叶敛却是皱眉,“二十日,这么久。” 现在这些天出点意外怎么办? 皇宫的御医绝对是大周首屈一指的大夫,别的不说,诊喜脉绝对是厉害。 民间想要确定怀孕与否,就是有经验的老大夫都要一个月以后。 就这宿主居然还嫌慢? “这里可不是星际啊喂。”子夜很想大喊,“宿主莫不是以为自己回星际了。” 星际的人造子宫,第一天就能知道怀孕与否,父母还能随时看到自己孩子从受精卵到出生的成长。 安抚无果的子夜干脆闭嘴。 幸而叶敛也没打算从子夜身上学到点什么。 毕竟子夜是初级人工智能(人工智障)升级而来的,不能对它要求太高。 子夜抱住尾巴:果真是有了“二胎”,大宝的地位直线下降,嘤嘤嘤。 话说回来,叶敛不可能现在就告诉钟离熙怀孕的消息。 总之,在太医诊出喜脉前,注定要叶敛担下所有。 钟离熙发现圣上近来颇为奇怪,一举一动都看着她。 足像是她在宫中会丢了一样。 晴儿端着枇杷和杨桃进殿,放到桌上,甩甩手,看到钟离熙独自在内殿,还有些惊讶。 “陛下今日没要娘娘去太清殿?”晴儿好奇道。 依陛下这几日恨不得在凤仪殿召见朝臣、处理朝政的黏人性子,不该留她家小姐自己一个人啊。 钟离熙无奈,连晴儿都察觉出不对了。 “我中午多睡了一会儿。”钟离熙解释道,“近来总是有些犯困。” 晴儿了然,圣上想必是有急事,不忍心叫小姐。 晴儿脱口而出,“越来越热了,午睡时间长点也正常。” 不过钟离熙在正好,刚好尝尝她从尚食局领回来的果子。 “娘娘快尝尝这些新鲜东西,是西南送来的。” 晴儿将碟子推给钟离熙,“臣之前可没见过这种果子。” 钟离熙被桌上形状奇异的水果吸引,拿了一颗把玩,“西南怎么想到送这些果子?” 还奇形怪状的。 晴儿摇摇头,“那臣就不知道了。” 但她知道这果子如何食用。 晴儿给钟离熙拨了一颗杨桃,“尚食局的大师傅教的剥杨桃,好像是刚进宫的西南厨子,听说极擅酸辣。” 钟离熙嗜甜,尝了一口便爱上了杨桃的味道。 “你也尝尝,这杨桃很甜。”钟离熙塞给晴儿一颗。 晴儿的口味随了钟离熙,自然同样是赞不绝口。 “难怪圣上要将南诏打下,还有这种好东西。”晴儿笑道,“就是路途太远,不好运送。” 钟离熙想到游记上对西南的描述说道,“西南潮湿炎热,冬季也温暖如春,物产丰美,随种随收。可惜崇山峻岭,百姓困于群山,难以将这些东西带出来。” 否则,这美味的杨桃既能是美食,也能换成银两。 西南也不用被视作荒蛮贫穷之地。 晴儿倒是很乐观,“圣上不是开了邮驿站,西南也修建了官道,肯定有小姐想的这一天。” 不然宫中也不能吃到杨桃。 钟离熙闻言笑了,百姓的生活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太清殿。 叶敛正和群臣商讨西秦突然送来的国书。 “唐清先去北燕,再来我大周,如此也无妨,北燕估计也是束手无策。”户部尚书胡大人抚须笑道。 到时候还是要求助大周。 随着草原天气越发炎热,没有降雨的草原,已经岌岌可危了。 等到湖泊的水彻底干涸,草场枯萎,人饮水尚且困难,西秦的牛羊牲畜要么饿死,要么渴死。 近些天,边城的小摩擦可是没有断过。 当然北燕和大周都没让西秦占到什么便宜就是了。 大周边城整日轰隆巨响、尘土漫天的火药实验,算是没有白费功夫,西秦总算歇了武力解决的心思。 虽然颇费功夫,但计划进展顺利。 唐清国书上来大都的时间定在一个月之后。 再过一个月,草原若是滴雨未落,可就不仅仅是春旱了,而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旱。 货真价实的寸草不生,赤地千里。 伴随而来的蝗灾、火灾隐患都会大大提升。 尤其是蝗灾,俗话说大旱之后必有蝗灾。 蝗虫是有移动性的,危害的不只是旱灾当地,很远的地方都会受到波及,稻麦皆被掠食光。 相对于北燕草原为主,大周绝对更受蝗虫亲睐。 叶敛看到时间的这一刻,深刻地体会到了唐清的狡诈。 西秦能坚持的时间比他想的要长。 要知道西秦不似大周,农业发达,男耕女织,粮仓和百姓家中都存有部分粮食,以备灾荒之年。 西秦仍是以放牧为主,逐水草而居,食肉随吃随宰。 放牧没有茂盛的草场,牛羊饿死,牧民便彻底没有活路。 叶敛料想唐清在国内推行新政,边城军屯,是为了就近获取边军粮草,应当数目不会太多。 现在看,他好像是低估了西秦军屯的规模。 此次商讨,也是要提前做好防备措施。 一旦发生蝗灾,大周不可能独善其身。 唐清大概也是想到这一点,想要借此威胁大周,不得不救助西秦。 计划进行到一半,叶敛不可能因为唐清威胁就放弃将要达成的利益。 更不可能寄希望于他人。 如此应对的方法只剩一条:提前防治。 吏部尚书裴大人恰好对付蝗虫有经验。 “微臣任水梁县县令时,曾用青蛙、蚂蚱和鸡鸭等灭蝗,据微臣观察,蝗虫孵化前十天左右是最佳时期,蝗虫不会飞,容易被捕食。” 水梁县名字听起来像是好山好水,膏粱之地,实际上正相反。 地处西北,干旱贫瘠。 如此贫穷的村庄,偏偏祸不单行。 因为干旱引发的蝗灾成了当地的顽疾。 朝中的各位尚书宰辅重臣,能在叶敛的手下安安稳稳坐到现在的位置,无一例外都有光辉的为官履历。 吏部尚书就是叶敛继位后提拔上来的。 原因正是因为他在水梁县的光辉政绩,不仅遏制了肆虐的蝗灾,还将蝗虫变废为宝,养殖鸡鸭,开辟了一条生财之道。 裴大人是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如夫人,身份上就要比一二甲低。 加上朝中无人,专心施政一方,先帝朝时一直在县令一职上蹉跎。 叶敛在上计时注意到他。 朝中几番动荡,老人离开,留出位置,叶敛力排众意,不拘一格降人才。 裴大人等一批人,厚积薄发,成了新贵。 说道别的裴大人或许还不敢确定,但论起蝗虫,在水梁县留了十几年的裴大人绝对侃侃而谈。 直接在朝堂上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计划。 但裴大人同样没有骄傲,告诫道,“官员反应不及,蝗虫的防治不可能绝对。” 真等到发生蝗灾,大周必须做好粮食减产的准备。 叶敛望向一脸痛心的胡大人,“粮仓中存有多少粮食?” 胡大人假装面无表情道,“六大粮仓都是满的。” 后路很充足,就凭六仓储粮,大周全境颗粒无收都能吃两年。 闻言,朝臣都轻松起来。 先祖建朝时立六大粮仓,即便鼎盛之时也没有六仓皆满。 “胡大人真是操持有道。”兵部尚书又气又笑。 亏得他兵部去要今年的预算,胡貔貅哭穷砍下大半,他连用张纸都扣扣嗖嗖的。 “多亏了沈大人寻找而来的占城稻和何大人研究的‘双季稻’。”胡大人丝毫不虚,“圣上将府库托付户部,微臣自当操持,现在不就派上了用场。” 几位尚书大人都懒得理他。 抠门、小气。 户部侍郎望着自己上官,顿觉官途艰难。 叶敛轻咳一声,打断了朝臣的眼神官司。 虽然他也对胡大人的理财能力有了新认识,不愧是官员中的一朵奇葩。 但毕竟是朝廷得了利,叶敛不能苛责胡大人。 只得下定决心,过节送赏时补偿一二。 众人回归正题,确保大周若发生蝗灾能安稳度过后,才放心离开。 朝臣离开,叶敛又翻了翻西秦华丽的国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叶敛向空中说了两句。 隐秘处的暗卫一层接一层,迅速将圣上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叶敛放下国书,算了算日子,“朕有些不舒服,宣御医到凤仪殿。” 第118章 较量 凤仪殿是据太清殿最近的后宫宫殿。 但毕竟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前朝。 叶敛回到凤仪殿时,御医已经提着药箱等着了。 御医老老实实行礼问安。 叶敛先一步没让钟离熙行礼。 钟离熙不过是外人在前,做个样子,见无人注意也就顺势起来。 “陛下身上不舒坦?”钟离熙关心道。 叶敛伸手让御医诊脉,“春日燥热,让御医看看。” 御医屏气凝神,只觉得圣上的脉象极为强健,堪为他平生所见的第一,心中松了口气。 圣上不仅没病,还健康得很。 比他这个老头子健康多了。 若是宫外遇到这种没病的病人,御医直接就让人走了。 但宫内,贵人们总爱装病,御医都有经验了。 虽然往常装病的是后妃,这次是圣上。 圣上既是觉得燥热,御医也不能坦率地说没病装病。 御医斟酌片刻道,“春日阳气翻涌,五脏生热,但陛下身体康健,不宜用药,微臣写几个清热的方子,尚食局食补更为合适。” 药不能瞎吃,喝个凉茶药膳总不会对身体有坏处。 叶敛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意是什么方子,拉住钟离熙换了位置,“御医既是来了,也给皇后把个脉吧。” 钟离熙笑道,“前日太医刚刚请过平安脉。” 叶敛笑而不语。 御医本以为一样是惯常流程,没什么大事。 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见御医脸色变得凝重,在场众人皆是提了一口气。 御医叠起帕子,缓缓开口道,“皇后娘娘的脉象珠滚玉盘,往来流利,似是喜脉。只是月份尚浅,微臣不敢确认,不若等明早再请脉。” 清晨上午人刚苏醒,身体平和,脉象更加明显。 有讲究的坐堂大夫,规矩就是非紧急,只在上午号脉,更加准确。 但谁让御医伺候的是宫中的贵人,十二个时辰都要随叫随到。 叶敛听出了御医的言外之意,他对中医一途不了解,原来还有时间之分。 “无妨,明日有劳大人再来一次凤仪殿。”叶敛嘱咐道。 御医脸上挂着笑,“微臣分内之事。” 圣上的第一个孩子由他诊出,绝对少不了赏赐。 众人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意。 谁都知道太医院的人最是谨慎不过,后一句话不过是为了稳妥罢了,皇后有八成是真的怀上了。 送走御医,钟离熙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黄嬷嬷,可不敢让她站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 晴儿更是手足无措,给钟离熙倒了杯茶,又觉得茶不够热,拽着茶壶就去添水。 就连向来稳重,不爱出风头的柳嬷嬷,都满脸喜意,念叨着要换一换殿中的物件,省的有不好的东西。 钟离熙刚想让众人沉稳些,现在才刚诊出喜脉。 “圣上多淡定。”钟离熙想。 “淡定”的叶敛大手一挥,“凤仪殿宫人赏三个月月钱。” 钟离熙:…… 宫人哪里想到圣上如此大方,纷纷跪下谢恩。 “皇后月份尚浅,怀孕的消息不要外传。”叶敛不忘叮嘱。 老人常说,怀孕前三个月不能随便跟别人说,会惹的胎神不高兴,伤害到胎儿。 宫人不仅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更加确认圣上对皇后这胎的重视。 这要是个皇子,嫡长子,皇后还受宠,真就是贵不可言了。 子夜要是知道宫人的想法,一定会不屑的甩甩尾巴,“宿主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贵不可言。” 公主又如何,一样捧上天。 叶敛从星际而来,封锁钟离熙怀孕的消息可不是迷信。 皇太女计划第一步: 造势。 有什么比拿下一个国家更吉利的事。 唐清在北燕留置的时间很短。 国书上原本要一月之后的出使,提前了快要半个月。 使臣团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大都。 唐清为首,足足有上万人。 礼部侍郎赵大人看到这堪称迁徙的使臣团简直一惊。 好家伙,这是吃大户来了。 宫中得到消息的叶敛笑了。 唐清可真是个人才。 钟离熙见他这么高兴,很好奇,“又有什么好事?” 叶敛毫不避讳地将密折分享给她。 唐清这次的使团很清奇,青壮很少,绝大多数是老幼妇孺。 “莹然可知道,如今的西秦使团不仅在大周,还在北燕。”叶敛笑道。 唐清带着使团出使北燕,将使团留在了北燕,换了批人,又转头来了大周。 这是让北燕和大周被迫替西秦养人啊。 得亏西秦临近的就两个国家,否则就唐清这出,多送几次,西秦百姓就送完了。 草原旱灾还就难为不到西秦了。 钟离熙也被唐清的骚操作惊到了,“他就不怕北燕在他走后,难为使团?” 叶敛摇头,“莹然别忘了西秦如今的情况,都是老幼妇孺,北燕还想要名声就不可能难为这些人,还要好吃好喝供着。” 战时尚且不能无辜滥杀妇孺,更何况现在。 这也是为何唐清避开青壮,选了这些人做使团。 就是不久之后,北燕和西秦之间开战。 两国开战,不斩来使,北燕还要捏着鼻子养这些人。 “西秦丞相果然不是常人。”钟离熙评价道。 真应证了那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尽管如此,这些对西秦依旧是杯水车薪。 西秦人口近百万。 使团这些人,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唐清望着大都安居乐业的大周百姓,想到草原挨饿的西秦百姓。 他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为何上天偏偏要降此大祸于草原。 哪怕再晚上几年,西秦都不会如此窘迫。 唐清带着仆从来到大都最热闹的街市。 “公子相貌俊朗,一表人才,买块松子糖甜甜嘴吧。”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家沿街叫卖。 唐清的视线落在老人推的小车上,和声问,“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出来还出来卖糖?” 老人慈眉善目,敲下一小块糖递给唐清,“在家里坐不住哟,公子尝尝,我们家的糖可甜了。” 仆从想要出声阻止,被唐清一个眼神止住。 唐清佯装吃了,实则将这块糖藏在了手心。 老人没想到唐清来历不凡,送糖也是拉客,自然不会关注顾客吃不吃。 “宋老伯,您家儿子都开了铺子了,您怎么还在这买松子糖?还不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杂货摊的摊主是熟人,扇着扇子调侃道。 老人哈哈一笑,“老头子一辈子卖松子糖养大了几个孩子,有铺子了也不能忘本啊。” 杂货摊摊主竖起大拇指,“您老厉害,孩子随了您,怪不得铺子红火。” “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你这摊子看着不起眼,好多东西没门路也弄不成。”这位宋老伯摆手说道。 杂货摊摊主闻言笑意更盛,别看他摊子小,挣得可不比铺子少。 “挣个生活罢了。”摊主嘴上谦虚道。 唐清听着这段对话,心情很是复杂。 “老人家,您这糖怎么卖的?”唐清收拾好心情问道。 “大块十文钱,小块六文钱,公子是要小块还是大块?” 唐清掏出一小块碎银,“给我来一大块的。” 宋老伯爽快地包好糖,拿起戥子称了称,从一个匣子中拿铜板找钱。 唐清说道,“剩下的钱就不用找了,我想打听一下这街上哪里有原来的南诏商人?” 富贵人家随手赏赐是常事,天上掉馅饼的事他又不是没遇到过,老人倒是不惊讶。 “你们可是找对人了,这条街我最熟了。”宋老伯笑眯眯道,“就那家中药店就是南诏人开的,不对现在可没有南诏了,反正就是那家。” 唐清顺着他的方向,确定了位置。 大都的官员发现了一件事: 圣上和西秦的使臣似乎是杠上了。 西秦使臣来大都已经有五日。 唐清不说觐见大周天子,叶敛也当大都内没有这些人,连接风宴都没有。 礼部倒是礼数周全的伺候着,但口风严得很,叫人探不出丝毫圣上的态度。 其余的官员就只剩避之不及。 这场耐性比赛,最终还是唐清耗不过,主动提出要见大周皇帝。 唐清此次来大都用的理由是上贡。 先前西秦约两国为君臣之国,岁上贡良马千匹。 自立约后,西秦的马匹倒是如约送来,只是没有一匹种马。 这次却是不同。 朝中武将盯着马场的膘肥体壮的骏马,馋得流口水。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关外马。 西秦真是下血本了。 站到太极殿,叶敛和唐清同时遗忘了暗中的较劲。 叶敛寒暄道:“丞相快起,西秦远道而来,可要好好逛逛大都。” 唐清自是应下,“大都繁盛,陛下治理有方,西秦草原乃不食之地,远不如大周。” 言外之意,你们这么好,总不能见死不救。 “丞相实在过于谦逊,风吹草低现牛羊,应是各有风采。”叶敛反驳道,“大都虽好,可大周国土辽阔,也有穷山恶水之地,百姓艰难求生。” 反夸回去,顺便卖一波可怜。 大周都还没实现小康呢,哪里有功夫管你西秦的国事。 唐清见大周皇帝不接招,果断放弃曲线救国,“微臣此次前来,除去朝贡,还有另一件事……” 朝臣屏住呼吸,脑海中反复划过准备已久的腹稿。 第119章 归附 大周和西秦约为君臣之国,名义上西秦有纳贡的义务,大周则有危难之时救助的义务。 这是宗主国和附属国各自的义务。 但两国均心知肚明,君臣之国的名头不过是西秦的权宜之计。 近两年送来的“良马”也证明了西秦心思不纯,大周怎么可能要当冤大头。 唐清站出来,表明草原大旱,民众难以为继,渴求大周救济时,不等叶敛说话,朝臣便踊跃发言。 “广南两路入夏后,接连有台风,毁损民宅无数,还在等户部的拨款。” “陛下继位后扩修官道,去岁因雪灾停滞,也到了复建的时候,不可半途而废,胡大人莫忘了。” “两湖水旱交替,户部要早做打算……” “工部营建水利……” 没给唐清再次开口的机会,朝臣率先“内讧”了,纷纷“指责”胡大人,欺压朝臣。 总之就是户部连该发的预算都再三克扣。 虽说现在是半真半假,但诸位朝臣对户部的怨念委实是真情实感,不掺一点水分。 连一开始半信半疑的西秦使臣,都逐渐相信了。 眼见话题转成户部□□大会,叶敛不得不出声。 “胡大人,户部到底怎么回事,你解释一下?” 胡大人既委屈又心疼。 自他那日说了六大粮仓全部是满的后,同僚都换了一副面孔。 二府六部九寺,除去户部,全是各部长官来找他要钱。 户部往日哭穷的招数全部没了用。 胡大人一说没钱,对方就咬牙切齿回一句“六大粮仓”。 银子哗啦啦地批出去,虽说和府库总数比不值一提,但依旧堪称胡大人的至暗时刻。 府库的钱怎么能因为小事花出去呢? 银子不就该存进来,攒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 但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胡大人只要想到府库的银子要被同僚“败光”,不禁眼含热泪。 “微臣冤枉,陛下体恤百姓,十五税一,府库银两委实是不宽裕。” 官吏俸禄、军费、营修工程、实验拨款、赈灾救济等等,朝廷上下花钱的地方可太多了。 胡大人张口就来,最后算出了个天文数字。 他不扣一点,怎么可能存下银子。 府库能有银子余下,全凭他操持有道。 其余朝臣见胡大人这幅委屈的模样,不由得怀疑自我。 难不成真是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唐清袖中的拳头却是越捏越紧。 大周朝臣没说拒绝救助,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户部没钱,大周自己“多灾多难”还顾不上来,救济不了西秦。 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炫耀。 唐清无力地松开拳头,大周十五税一,灾害频繁,朝廷依旧有应对之策。 西秦却因为一场旱灾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唐清不由得反思。 在他推着西秦大步向前走的时候,是不是太着急了,才有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唐清依旧不相信所谓的户部没钱。 大周的朝廷敢将税率降到十五税一,就说明户部不缺钱。 要知道大周早就不是仅靠征收赋税维持开销的时候了。 饶是西秦远在西北,唐清也听闻过市舶司繁荣的海外贸易。 户部的官员刚刚算账,并没有将商税算到里面。 唐清心中讽刺一笑。 清楚又如何,他还能逼着大周皇帝拿银子不成。 眼见太极殿的气氛凝重,钟离熙开口缓和道,“钦天监算出今年是多事之秋,西秦大旱,唇亡齿寒,大周纵然身为邻国也不可能坐视不管,陛下您说呢?” 叶敛面露难色,“皇后所言,朕自然是同意。户部拨出十万两白银,算是大周略尽绵力。” 胡大人不情不愿领下,顺便瞪了西秦众人一眼。 “丞相莫怪,大周税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陛下和本宫也是有心无力。”钟离熙打圆场道,“西南归顺后,朝廷将之与诸路一视同仁,户部支出了大笔银子。” 言下之意,西秦百姓不是大周子民,就不要想一样的待遇了。 唐清听得懂大周皇后的暗示。 十万两白银。 足够平常人家一夜暴富,但放到偌大的西秦,则是于事无补。 近百万的人口,每日消耗的粮草难以想象。 不然唐清也不会迫不得已要动王室的私库。 前朝末年,中原混乱,顾不得边防。 戎狄联手频频南下劫掠,从前朝的中都抢过不少价值连城的宝物。 之后,大周建朝后,也没能拦下戎狄的脚步。 百年来积累下来的财物,数目可观,足够西秦度过危机。 可现在西秦王逃走,王室私库不知所踪。 …… 太极殿觐见后,叶敛跟着钟离熙回了凤仪殿。 钟离熙问叶敛,“唐清会同意归顺大周吗?” “会的,他是聪明人。”叶敛很笃定,“西秦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饶是唐清再聪明,硬实力拖后腿,一力降十会,也改变不了大局。 到如今的局面,已经不是心计能够解决的问题。 钟离熙放下心,但又很好奇,“若陛下面临如此境地,会怎么做?” 叶敛笑了,“大概是和唐清一个选择。” 他便是站在西秦的角度布局,若连自己都难不住,更谈何对付别人。 钟离熙没有失望,但很肯定笑道,“逸之很看重唐清。” 不然也不会费劲心思将西秦的路堵死。 某种程度上,全力以赴也是重视。 叶敛剥了颗葡萄放进碗中,“是个有意思的对手。” 同为天之骄子的北燕智者萧钰,大抵是出身大族,便少了唐清锐气。 叶敛说要给十万两白银,户部的效率很高。 隔日请了禁军大摇大摆地将几箱银子送到了西秦使馆。 送走禁军,唐清脸上的笑容淡了,只吩咐道,“将银子抬进去。” 下属见到这银子,心思又活跃起来,“大周帝后看上去不像是小气的,我们再磨一磨,说不准能再得些银子。” 唐清却没有他这般乐观,“大周送来这银子不过是堵住悠悠之口罢了。” 一点不帮,到底容易被诟病不留情面。 不轻不重的十万两拿出来,便是仁至义尽。 西秦接下来想不掏东西,白拿好处,是不可能的事了。 唐清的视线扫过茫然的百姓,落在一个小孩身上。 小孩穿着藏青色的衣袍,头发绑成一个个小辫,中间还有彩珠,手上端着一个冰碗,并不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唐清抱起他问道,“你这冰碗好吃吗?” 小孩脆声应答,举起勺子要喂他,“好吃!丞相尝一口。” 乳白色的碎冰,上面浇了颜色浓郁的果酱和小粒水果。 碎冰入口即化,牛奶的味道很浓郁。 唐清笑道,“往日草原产那么多牛奶也不见你喝。” 小孩扭扭身子,认真反驳,“不一样,牛奶不好喝,这个好吃。” 草原的牛奶煮开依旧有股膻腥味。 这冰碗中,却在牛奶加了东西,去除了这股味道,加上酸甜的配料,最讨小孩欢心。 草原哪里有这般精致新奇的东西。 唐清收敛笑容认真问他,“你觉得这里好,还是草原好?” 一旁的母亲想要出声,却被唐清制止。 只见小孩思考了后还是拿不定主意,“这里好,草原也好。” “要是草原也和这里一样热闹就更好了。”小孩目露向往。 唐清将他放到地上,“会有这么一日的。” 就是不知他还能不能看到。 等丞相离开,孩子的母亲伸手就要打在他的屁股上。 小孩大约察觉到危险,抱住母亲大腿撒娇。 巴掌高高扬起,轻轻落下。 “草原才是我们的家,这里不好,记住没有。” “哪里不好,娘不是还想着这里挣钱给阿爸买吃的?” “阿娘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要我说,咱们就跟他干,大不了鱼死网破。” 一皮肤黝黑,体壮如牛的大汉呼哧呼哧地捶着桌子,“老子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求着借银子不行,就直接抢。 唐清冷冷盯着他,“粮草从哪里来,留在草原的老幼妇孺全部饿死不成。” 更何况…… “你确定能打的过大周的火器。”唐清质问道,“你怕是不懂什么叫今非昔比。” 大周现在不是任由索取的国家了。 人家的拳头硬得很,西秦招惹不起。 大汉顽强地挺着脑袋,不服气道,“那就抢北燕,见死不救,该死。” 唐清冷笑,“等两败俱伤的时候,大周坐收渔翁之利。” 大汉的呼吸声更重,“那丞相您说怎么办,我们就等死不成?” “对,等死。”唐清轻声道。 他们所作的一切,多像猎物的垂死挣扎。 唐清闭上眼睛。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 丞相府属臣都被丞相突如其来的放弃惊住,满面颓然。 连足智多谋的丞相都束手无策,果真是天亡西秦不成。 唐清没有心思安慰他们,“大周的意思是除非西秦归附与它,才会伸出援手。” “归附?”属臣皱眉。 “就是去国号,和南诏一般,成为大周的郡县。”唐清淡淡说道。 属臣闻言,第一想到的就是反对。 “这与亡国有何异!” 第120章 宸王 唐清不是一无所觉。 在他最后决定求助大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西秦的前车之鉴还有南诏。 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南诏并入大周后,百姓的生活过的不错。 大周没有搞三六九等的民族歧视,反而在因地制宜帮扶西南。 繁殖五谷、沟通内外、布道兴教、开化百姓。 一边是极力压榨的南诏贵族,另一边是令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周。 南诏人的选择很现实。 狄人一样是人。 归附大周与亡国无异,但最起码能保留住性命。 现在西秦还有一部分粮草,百姓没到生死的边缘,才会愿意等他想办法。 再犹豫下去,形式更坏,几大部落自相残杀都有可能,更遑论投敌叛国。 唐清的心情很糟,冷声道,“我已经将所有后果如实以告,你们谁有更好的办法,来找我,我愿意将丞相之位让给他,若是没有,明日我便进宫。” 属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丞相的话虽然冷酷,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唐清转身离开之前,淡淡补充了一句,“若是可以,我是最不愿意落到这个地步的人。” 他一手扶着西秦崛起,如今又亲手送它消亡。 有谁比他更痛心。 皇宫中,叶敛和钟离熙用完晚膳后,一起到御花园散步。 自钟离熙怀孕,御医就成了凤仪殿的常客。 大概是看出这对新手父母的紧张,御医不得不再三强调: 孕妇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 御医建议,“皇后娘娘身体康健,是药三分毒,不如每日活动散散步,强身健体。” 于是,两人便养成了每日散步的习惯。 天色还没完全黑透,傍晚的温度降下来,很舒服。 叶敛照顾她的速度,放慢脚步闲聊道,“承文侯接下了刑部的差事,办的不错立了功,想让我给世子赐婚。” 钟离熙和他脚步一致,并肩而行。 “赐婚,世子已经定了人家?” 钟离熙很好奇,不是她八卦,承文侯世子的年岁到了,但她的世子之位是刚定下来。 先前大概谁都想不到圣上会准女子袭爵,承文侯世子该是定好了人家。 但现在她身为世子,肯定不能出嫁。 门当户对的婚事,很少有男方愿意改为入赘的,原先订好的婚约大概率是吹了。 前方有台阶,叶敛自然地扶住她,“不是朝中官员,据说擅丹青。” 上了台阶两人的手也没松开。 被黄嬷嬷和柳嬷嬷派过来保护皇后娘娘的宫女,两手空空,颇感工作被抢。 话说她被派了这个任务的时候,还暗自担心过宫斗。 万一皇后娘娘这胎有了丝毫差池,她岂不是直接小命玩完 她当时还下定决心,一定要细致,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中,争取博得皇后娘娘青眼。 现在倒好,莫说勾心斗角,她直接都派不上用场。 圣上比她还贴心。 前方的两人不知道一位宫女正在担忧自己的职业生涯。 钟离熙还在感叹,“承文侯的动作好快。” 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女婿人选。 书画家,未入仕途,绝对不可能出身高门,承文侯能够绝对控制,不用担心爵位为他人做了嫁衣。 同时,大周历来尊重文人雅士,擅丹青,入画馆,远离功名利禄,一样受人尊敬。 如今再有了圣上的赐婚,面子里子都有了。 承文侯果然是雷厉风行的人。 叶敛神色淡淡,“他是想着赶尽培养下一代。” 承文侯已经知道了自己子嗣艰难,女儿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想抓紧时间培养孙辈。 纵然承文侯将世子之位传给了女儿,却没想过世子站到朝堂上,建功立业。 他或许内心更赞同女子安分守己。 对待家事如此,日后若立皇太女也会反对。 钟离熙倒是很释然,“不急在一时。” 叶敛看了看她没有显怀的肚子,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能不着急。 孩子都快生出来了。 重新经过水榭,景还是这个景,飘飘欲仙的人却没了。 钟离熙想到那日跳舞的女子。 当时圣上表现得太好,她虽然有所预料,还是不免高兴,晚上就主动了点。 两人多闹了几次。 第二日圣上精神抖擞,她却是差点没起来。 如今更是揣上了孩子。 算算日子,很可能就是那晚的好事。 钟离熙摸摸肚子,迄今为止还偶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怀了孕。 “那日跳舞的女子呢?”钟离熙问。 成德记性很好,扒拉出这么个人,“那女子是中常府的女官,前些天已经回家了。” 当然主动还是被动,就不用说了。 自从上次遭遇这事,成德长了心眼。 帝后每次散步的时候,都提前将御花园的闲杂人等带走了。 不然两人早就被偶遇八百遍了。 叶敛还记得这人,“想看歌舞可以叫教坊舞姬,那人心思不纯粹,莹然不要被骗了。” “臣妾又不是小孩子。”钟离熙笑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女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身侧之人呢。 她只是没想到叶敛也能看透。 男子对这方面不该很迟钝吗? 叶敛很坦率,“谁也不傻,你情我愿是情趣罢了。” 朝中的官员个个有莲蓬头一样的七窍玲珑心。 连这点伎俩都看不清,早就被美人计整下台了。 至于府宅中妻妾争宠,讨好的都是自己,难得糊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钟离熙想到那晚他做的好事,吸了一口气,戳戳他的胳膊,“那你是故意的?” 知道她满意,会纵容,所以闹得那么凶。 叶敛眼中蕴着笑意,“你猜?” 钟离熙耳尖红了,窘迫控诉,“你就是故意的,你怎么这么坏。” 她的小心思全被他看清楚了。 亏得她自认为掩饰得极好。 叶敛觉得“坏”有一丝丝冤枉,他承认是顺手推舟,但…… “你酒后那次更过分,我之后也没故意灌酒。”叶敛提醒。 这句话简直火上浇油。 钟离熙的酒量不好,但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第二日完完整整地记起了她酒后的大胆行为。 虽然那晚是顺其自然,但酒也起了至少五成的作用。 钟离熙恶从胆边生,拽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咬完,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叶敛看着手上的牙印,想到了御医的话: 孕妇的情绪波动明显。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御医,果然,确实很明显。 叶敛跟上钟离熙,心想,他也很冤枉。 就那晚放纵了一次,然后就察觉到钟离熙腹中有了精神力波动。 一怀孕,至少前三个月和后四个月不能同房。 还打破了计划,不得不提前规划。 “我现在就是为那晚的冲动买单。”叶敛幽幽叹道。 好在钟离熙的气来的快去,去的也快,叶敛才不至于被凤仪殿拒之门外。 当然,这也足够子夜看笑话了。 转着圈嘲笑宿主手上留下了“爱的烙印”。 为此叶敛特意“叮嘱”尚食局,不要给子夜带盐的食物,对它身体不好。 在两人和好后,子夜的“淡食”依旧没有换过来。 只有子夜受伤的世界达成! 西秦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内部达成了归附的意见。 但唐清依旧提出了几个条件。 “陛下若同意这些条件,我愿意辞相,任凭处置。”唐清不卑不亢道。 纸上明确写下了西秦归附大周后,百姓的待遇和故地的处置。 甚至包括科举时,西秦百姓须占取的最小比例。 方方面面保证了狄人归附大周后,不会被用作炮灰或苦力。 叶敛理解他的谨慎,但一码归一码,“前面的朕都可以答应,唯有一条不可以。” “西秦故地官员必须设流官,吏部指派。”叶敛道。 否则依旧任用狄人为当地官员,归不归附有何区别。 等西秦缓过气来,转手把大周蹬了,他白废心思。 唐清退后一步,妥协道,“长官吏部指派,副手当地选任。” 似乎怕叶敛不同意,唐清接着补充,“副手选任经朝廷任命。” 叶敛见他态度坚决,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大周的制度是官员不可任家乡长官,防备的是上下其手,为家族谋利。 但副手就没这么多要求了。 多的是举人秀才自知向上科举无望,在家乡县衙中为师爷或幕僚。 又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商讨,西秦归附的大小事宜是彻底定了下来。 叶敛拿到了西秦王庭的册玺,改为陇西路。 从此世上再无西秦,只有陇西。 朝中文武百官见证了此等青史留名的大事,皆是面色红润。 然而双喜临门。 宫中也公布了皇后有孕的消息。 叶敛憋了将近两个月,为的便是今日。 大手一挥,将大周最富庶的江南两路划给了皇后肚中的皇儿做封地,封号“宸”。 前者先不说江南两路是大周粮仓,单论后者封号,就让朝臣坐不住了。 皇后肚中的胎儿连三个月都没有,是儿是女尚不可知。 “宸”,唯有帝王可用。 若是皇子、太子也就算了,要是生下来个公主呢? 圣上也要一视同仁封“宸王”不成。 第121章 底线 “西秦归附,化干戈为玉帛,亲如一家,这孩子是朕的福星。” 叶敛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皇后腹中孩子的重视,张口便给了孩子如此大的功劳。 一个“宸”字又能如何。 “皇后是朕发妻,无论是男是女均是嫡长,都是朕最看重的孩子。” 叶敛坚定不移,不光封号,他和钟离熙的孩子,未来皇位都担得起。 朝臣:“……自然重要,也担得起。” 谁都知道圣上看重皇后,看重嫡庶之分。 但是这个封号真的不可以啊。 陛下就不考虑万一生下公主,封号为“宸”的长公主,就不怕招了储君的眼? 再说哪里有孩子还没生下来,封号就定了的。 也太着急了点。 子夜若是知道诸位大人的想法,一定会嗤之以鼻。 不看宿主为何要取这个封号。 既然怕招储君嫉恨,那就直接自己成为储君。 凭宿主和钟离熙的基因,子夜觉得朝臣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 “新生儿刚出生,命格轻,怕是压不住‘宸’字,不如改为‘昭’,亦有光明正直之意。”徐尚苦口婆心劝道,甚至不惜用上自己以往不屑一顾的命格一说,“陛下若喜欢‘宸’,等皇子年龄渐长再改。” 至少要确定“宸王”是个皇子啊。 这是徐尚的最低要求。 叶敛笑了,在徐尚期待的眼神中干脆利落地拒绝。 “不要,朕就要现在取‘宸’字。” 叶敛收起笑容,说得再好听还是掩盖不了对公主的歧视。 朝臣望向最前方的钟相,“身为百官之首,钟相就不劝劝陛下?” 陛下死倔的脾气,平日也就能听下去钟相的意见。 钟相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钟离微心中叹了口气,他对圣上也算有三分了解, 圣上一心一意要“宸”为封号,还特意在孩子没出生的时候,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无论皇后这胎是男是女,都是储君。 现在不用“宸”这个封号暗示储君之位,等孩子出生,真是个公主,再封“宸”,朝臣的反应只会更加强烈。 所以圣上要“先斩后奏”,执意用这个封号。 朝臣“不识庐山真面目”,不过是因为“身在此山中”,不敢想未来有位公主登上大位罢了。 但钟离微却是了解女儿的胆量。 有圣上在旁边撺掇,立皇太女并非没有可能。 钟离微苦笑,不知道该不该感动。 圣上是真的一心要皇后的孩子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皇后是他亲女,他还能直言不讳戳破不成。 谁能想到帝后二人如此大胆,竟从现在就为公主上位筹划。 他这个亲外公不说帮忙,总不能拖后腿。 大周先祖要是生□□位传到孙女身上,就怪自己的不肖子孙吧。 钟离微反复做着心理建设,暗下决心,无论未来的储君是男是女,他都要好好教育。 万不能像陛下自由生长。 为大周培养一位端方的储君,就当他为自己的私心赎罪了。 说到底,钟离微能在发妻死后不再续娶,守着独女生活,本质上就不太看重男女之别。 所以明白帝后的深意后,纵然会惊讶,却不会狭隘到认为公主就比不上皇子。 钟离微拱手道,“此事微臣本该避嫌,但应诸位大人相邀,微臣便问斗胆妄言。” “封号一事是陛下家事,父母爱,重于山海,皇后腹中胎儿是圣上膝下的第一个孩子,‘宸’字虽重,但也无可厚非,未来储君若因一个封号斤斤计较,便是太傅和宰相府的过错了。” 钟离微聪明地回避了敏感问题,只点出了朝臣担忧的问题。 说到底,封号不过是君父对皇子公主的期待勉励。 纵然朝臣反对,叶敛身为皇帝依旧有决定权。 他的孩子“取名”,朝臣不过是参考罢了。 眼见钟离微都站到了圣上这边,一向坚定的朝臣也不由得动摇。 但仍有顽固的朝臣看着钟离微痛心疾首,活脱脱像是他在痛惜他的“堕落”。 叶敛皱眉,似乎刚刚明白朝臣的意思,话中是压制不住的怒意,“诸位大人是觉得皇后若是诞下公主,公主配不上‘宸’这个封号?” 朝臣是觉得公主不应当以“宸”为封号,但谁敢说配不上。 “臣等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好,朕还以为卿等家中均无姊妹,连一母同胞的亲姊妹都看不上。”叶敛冷笑道。 朝臣辩解的声音更大,万不敢担下看不起姊妹的名声。 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 联姻图的是两姓之好,相互扶持。 家中姊妹高嫁,为娘家带来的利益不逊于男子。 姊妹回娘家,那都是贵客。 叶敛则是怒意未消。 “无论皇子公主,都是皇子皇孙,日后公主府位同皇子府,公主子嗣与皇子待遇相同。” “崇宁长公主长女欢怡县主晋郡主,封号不变。” “礼部听旨,宗室爵位待遇嫡女与嫡子同。” 叶敛用实际行动告诉朝臣,他一点都不“重男轻女”。 不光他的孩子嫡子嫡女一个待遇,宗室也一样。 这下谁还敢说“宸”字皇子用得,公主用不得。 朝臣心中安慰自己,到底只是个封号,陛下初为人父,难免激动了点。 圣上子嗣艰难(?),自然珍视。 这一次就当体谅新手父亲了。 皇后腹中的胎儿还不知是男是女。 但毕竟有五成的机率为皇子。 他们现在跟圣上闹翻了,届时皇子出生,立为太子,因着封号,日后没准还要与他们生嫌隙。 朝臣决定放过封号问题。 让步的朝臣殊不知底线就是这么一点点降低的。 唯一清醒的钟离微望着朝中同僚,深感“助纣为虐”。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外公呢? 于是,在朝臣的退让下,“宸王”终于还是定下了。 钟离熙摸摸自己的肚子,“未出生就先定好了封号,你也是有史以来头一份了。” 晴儿正忙着给自家小姐剥水果,闻言笑道,“谁让娘娘是陛下放在心上的人呢,这可是沾了娘娘的光。” 钟离熙脸上挂着笑容。 缘分妙不可言,她最初入宫也没想到能和圣上走到现在。 “娘娘怀孕算来也快有三个月,是不是该显怀了?”晴儿好奇得很,她家小姐近来脸都圆润了点。 钟离熙恰巧摸到了肚子上软软的肉,有一丝丝的尴尬。 貌似这肉不是显怀,而是吃胖了…… 黄嬷嬷一进门就听到晴儿说的话,有经验地说道,“快了快了,三个月以后就慢慢显怀了,到时候还会孕吐,辛苦得很,娘娘要多多保养。” 不过,黄嬷嬷视线落在皇后白里透红的脸上,显然宫中养得比相府还要好。 黄嬷嬷将到嘴边的“莫要亏待自己”咽了下去。 阖宫上下拢共就两个正经主子,圣上还处处以娘娘为先。 各地的贡品,山珍海味、新鲜瓜果,没送到太清殿,就先一步送到了凤仪殿。 委实是想养不好都难。 “娘娘您也注意点,每日的走动不能少。”黄嬷嬷叮嘱道。 孩子太大也不好生。 唐清将西秦的册玺交给大周后,便第一时间要求朝廷赈济陇西。 大批粮草早就准备妥当,户部有条不紊从粮仓中调粮。 也是在这时,叶敛理解了唐清为何如此着急。 西秦存粮已经不够半月之数。 难怪唐清来大都比国书提前了十多天。 果然,西秦军屯的数目没有那么多,一切不过是唐清的障眼法。 用来为西秦争取利益。 当然叶敛也没让唐清占到便宜就是。 不要忘了,西秦王还在他的手里。 赈济西秦用的粮草,终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为了唐清的心理健康,这就不用告诉他了。 唐清已经卸任了丞相一职。 他原本的属臣都不是草包,叶敛也不嫌弃他们的立场问题,通通经过考核,改头换面塞到了朝中各部。 唐清□□好的官员,不过适应几日就能上手。 叶敛巴不得朝中多一点这么省心的官员,使唤得毫不客气。 反倒是原本西秦的官员已经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心理准备,简直受宠若惊。 在大周官员的热情“帮助”下,很快融入进去。 唯有唐清,拒绝了所有职位。 北燕的消息终究是落后一步。 萧太后派萧钰快马加鞭赶到大都时,西秦已经变成了陇西路。 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 萧钰却还是找上了唐清。 唐清虽然没有实权,但依旧被封了个思安侯的爵位。 萧钰进府后,敏锐地听到了丝竹之声。 唐清斜靠在主位上,舞姬纤细的腰肢婷婷袅袅,白皙的皮肤随着动作时隐时现,眼神更是勾人的很。 这是草原没有的风情。 可惜,唐清依旧目光清明。 见到萧钰进来,他也不起身,懒懒散散说道,“随意找个位置坐下便是,不用客气。” 他落座,一位红衣婢女便跪在身侧。 萧钰隐晦地皱了皱眉,望向唐清,“我们二人好好聊聊如何?” 唐清笑道,“萧太后是后悔了吗?” “北燕亦有难言之隐。”萧钰解释道。 唐清神色淡淡,“北燕有难言之隐,所以就不麻烦北燕了。” 西秦已经没了,北燕孤军作战也是活该。 萧钰从袋中掏出一枚铜符,“我这次前来是为了你。” 第122章 风气 铜是制作钱币的原料,草原铜料稀缺,能以铜做令牌非煊赫者不能。 萧钰拿出的正是萧氏的令牌。 “太后愿以高位求丞相相助。” 唐清不为所动,“多谢太后厚爱,唐清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大周皇帝容不下你,你难不成真的要浑浑噩噩得度过余生吗?”萧钰劝道。 唐清眼中划过一丝好笑,抬手示意歌舞停下。 “你们先下去吧。”唐清淡淡道。 萧钰以为他听了进去,软了语气,“草原旱灾事发突然,北燕的粮草也不足,太后的本意并非见死不救,那日你离开突然……” 唐清张嘴打断萧钰的话,“我明白,萧太后是看不上我出的条件。” 通谷河以东的大片草原交换二百万石粮草,唐清觉得自己出的条件足够合理。 这片土地水草丰美,面积占了西秦的四分之一。 若非遭遇天灾,西秦走投无路,这块宝地唐清绝对寸土不让。 即便如此,萧太后依旧不同意,步步紧逼,想要将西秦全部吞下。 萧太后也不想想,北燕凭什么能让西秦归附。 归附大周,西秦的困局能转瞬即解。 大周能容下南诏遗民,一视同仁,也能容得下西秦百姓。 论生活水平,对比南诏遗民与北燕牧民就能看出,孰优孰劣。 可北燕呢? 北燕没有大周丰厚的存粮,饶是西秦归附,也要忍饥挨饿,艰难求生。 同样是亡国,唐清为什么要选条件不好的。 草原猎犬下崽,主人家送人还知道选个好人家。 不然什么时候被人吃了都有可能。 萧钰面对唐清看笑话的笑容,沉默了一瞬。 “百年之前,草原还是一家人。”萧钰艰难说道。 唐清哈哈一笑,“萧大人真是好玩,前朝中原强盛之时,草原还都归附了前朝。” 西秦如今归附大周,还算是有史可依了。 和他打感情牌,怕是找错了人。 更何况…… “你觉得我留在大周是虚度光阴?”唐清问他。 萧钰:“思安侯的封号难道还不明显吗?” 南诏被攻破之后,南诏王处死,当地盘枝错节的四大家族烟消云散。 唐清在西秦的威望甚至要高于西秦王,大周怎么可能敢用他。 唐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又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萧大人有几年没来过幽州了?” “好多了年。”萧钰的手指捏住了玉佩,指尖泛白。 确切来说是自幽州被大周夺回后。 唐清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真是可惜了,我听闻大周改良稻种,幽州也可种稻,江南更是实现了一年两熟。十年前途径幽州,还是赤地千里,现在真是天翻地覆。” 谁能想到,北燕治理下的不毛之地,换了主人竟焕发出生机。 萧钰也不回避,“草原不擅治民,你应该知道。” 莫说是北燕做不到,西秦不照样。 草原牧民的粮食都要靠边城的互市,从大周购入。 幽州本就是从中原夺来的,北燕不思治理,向来只顾劫掠,自然是越发破败。 这是事实,没什么好辩驳的。 “不过太后是有远见之人,已经着手治民了。”萧钰补充道。 唐清摇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萧大人觉得我在大周虚度光阴,你我当初齐名,可你又在北燕做了什么呢?” 唐清晃了晃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萧大人五年了,陪着太后争权,有意义吗?”唐清反问。 他承认萧太后是优秀的领导者,北燕的改革也是卓有成效。 但旁边有更加出色的人做对比,这个成绩便相形见绌了。 如今萧太后是扶起了幼子,大权在握,和北燕的顽固派斗争占据了上风。 可往后呢,幼子再小终有长大的一天,届时再政变一次不成。 政变再温和,都是权力的重新洗牌,想要恢复正轨,都需要时间。 但飞速发展的大周会等一等,给北燕时间吗? 萧钰沉默半晌。 唐清还在火上浇油,“萧大人觉得自己很清醒,很充实?” 萧钰望向唐清,“你真的不来北燕?” 唐清收敛了笑容,“北燕有你一人就够了。” 他视萧钰为对手,凭萧钰的能力,本不该困在政治斗争中。 北燕太小了,萧太后和萧钰就已经足够拥挤了。 萧钰心中叹息,却知唐清心意已定。 “今日多谢你提点。”萧钰将铜牌向他推了推,“改日有难处,北燕萧氏定会尽力相助。” 这次唐清没有推辞。 萧钰起身,“告辞。” 唐清抚摸着铜牌上的花纹,在萧钰转身离开的时候说道,“你该让萧太后亲眼看看大都。” 萧钰没有停下。 但唐清知道他听见了。 “唉。”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萧太后若还将大周的和善当作畏惧,小看了这个劲敌,就是大错特错了。 太极殿。 大周近来风平浪静,陇西的粮草已经由钦差大臣押送,送到了当地。 先前所担忧的蝗灾,也被经验丰富的裴大人,靠蝗虫趋光的特点,用火按死在了萌芽中。 于是今日的早朝格外安静。 叶敛处理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临退朝之时,提出了一个事。 复鸣学宫要招收女学。 叶敛:“既然女子袭爵,也不可做寻常闺秀教养,该有的规矩总要学。” 朝臣既然都被迫接受了女子袭爵的圣旨,现在不过是个女学,没什么必要反对。 反正他的枕边人都被圣上“收买”了。 想想日益“凶悍”的正室,朝臣的泪往心中流。 叶敛继位不过六载,风气却是大改。 先帝在位时,喜好风雅,兴致浓时,甚至“与民同乐”,是汴梁繁楼的贵客。 繁楼便是汴梁首屈一指的青楼。 上行下效,有先帝做“榜样”,御史谏官也不敢弹劾官员狎妓。 官员没了顾忌,纳妾狎妓之风盛行。 可叶敛继位后,裁撤大批官员,御史谏官更是都换成了“刺头”。 莫说逛青楼,妻子受委屈回娘家都要被参个“家事不宁”,“立身不正”。 要是敢宠妾灭妻,御史谏官简直能一起跪在太清殿,轻则扒掉一层皮,重则罢官。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朝臣对正室都变得格外尊重。 正室有了人撑腰,地位稳稳上升,自然是生活滋润。 她们清楚丈夫是为了前途,也不生气。 相反,她们竭力让丈夫相信,圣上不喜欢贪图美色之辈。 “你看圣上的心腹重臣,有几个是满屋子莺莺燕燕的。”正室理直气壮地“洗脑”。 陈国公年纪大了守着老妻暂且不谈。 韦瑞只有一个妻子安排的通房,徐尚有两个妾室,裴大人有一个妾室。 剩下的钟离微、邱挽卿、何钦等等,都是只有妻子一人。 更不要说圣上身为一国之君,至今都守着皇后,皇后有孕也没选秀,宠幸妃嫔。 正室反问,“比圣上还好美色享受,圣上岂敢重用?” 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圣上还怕你□□熏心,耽误事呢。 韦瑞等人的例子在前,朝臣不得不信。 越被整日念叨,越发觉得有道理。 不然圣上几次大换血,六部的尚书侍郎几乎换了个遍,唯有户部的胡大人,作为前朝旧臣,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尚书的位置上。 往日人人都笑胡大人抠门,连个小妾都养不起。 现在嘲笑胡大人的人不知去向,胡大人成了最后赢家。 真不知道是谁笑谁。 仕途越往上走越是艰难,想想日后自己若因为“家风品性”导致逊色于竞争对手,朝臣怄都能怄死。 不就是少纳几个妾室,总比没了前途好。 种种因素叠加,有了如今的局面。 正室的腰板越挺越直。 为了丈夫和儿女的前途,正室管教起来也是越发敢说。 倒不至于恶语相向,但严厉和温言善语对比,可不是显的“凶悍”了。 偏偏妻子的话还有道理,不得不听。 朝臣既觉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又忍不住委屈。 还他温柔的妻子啊! 叶敛自然是不知道朝臣的怨念。 当然要是知道,他只会不留情面的反驳。 一夫一妻是最稳定的结构,你非要在夫妻之间加入其他人,被骂都是活该。 放在星际,不忠于婚姻伴侣,那是要流放苦寒星的。 好在,没有人傻到找圣上骂。 叶敛立女学不是一时兴起。 朝中六品以上官员,有一个名额,供家中子弟去国子监读书。 重臣勋贵和亲近宗室,更是能够将适龄的子弟送到宫中,成为伴读,与皇子公主一同学习。 自幼一同长大,关系自然亲近。 届时入朝为官也能守望相助。 伴读和皇子公主亲近,日后家族自认是偏向熟悉的皇子。 这是人之常情。 叶敛若立皇太女,伴读便一定要是忠于皇太女,且思想不能狭隘。 若女儿的伴读张嘴就是“安分守己”、“贤良淑德”,那还不如没有。 这些女孩中还有未来袭爵的人,他的棋盘要由这些人推动,不可能任她们自由生长。 索性复鸣学宫开风气。 女学隶属学宫,开阔视野,他亲自培养,总能选出可用之才。 第123章 赌约 萧钰来大都用的理由是恭贺大周扩土。 得了唐清的提点,萧钰心知北燕留不住他,也便沉心观察起大周的新都。 大兴府萧钰并不陌生。 幽州在北燕名下时,大兴府作为幽州驻军营地之一,他身为副帅,也曾视察过。 当日匆匆进城,萧钰未认真观察大兴府的变化。 毕竟见识过大都的繁华气派,大都的风格保留了北地的冷肃庄重,以至于很难让人相信这是金银锦绣堆成的大周都城,也难免让人忽视了它的能量。 但如今仔细观察,萧钰才觉心惊。 新修筑的城墙威风凛凛,城墙加高加厚了三成不止,城墙上和城中禁军不间断的巡逻守卫。 红缨银甲,训练有序地穿梭在大都之中,时刻给不怀好意之人以致命一击。 若汴梁是风流多情的富贵公子,那大都便是铁骨铮铮的战场豪杰。 前者繁华富贵,却没有杀伤力。 后者冷酷肃杀,却足够有安全感。 萧钰不由心中估算,凭北燕的投石机和重骑,要投入多少才有可能撼动此等城池。 最后的结果对北燕显然不算乐观。 饶是大周没有火器,需要的投入同样不可小觑。 难怪大周皇帝舍弃了温香软枕的汴梁,来了大都。 有这样一座城池重兵把守,充作南下的阻挡,既可煅就精兵强将,有可保南方安全无虞。 叶敛迁都,看重的是大都优越的地理位置。 天子守国门,自然要重视军事防守。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大都不繁华。 市舶司来往的海船经过登记,向大周的各个方向散开。 最重要的两个目的地,一个是汴梁,另一个就是大都。 城外港口终日繁忙,挤满了乡下农闲来打散工的农民。 城中街道已经不分坊市,沿街开门的商铺、小商小贩早早便开始营业。 尤其是复鸣书院这条街上,更是天未亮便起来忙活。 这条街沿路便是大都的几大书院,尽头更是皇城。 家中惫懒些的长辈,来不及准备早膳,或是碰上上早朝的日子,官员来不及吃早膳,这一条街便是绝佳的好地方。 买上一个胡饼或肉夹馍,路上便能填饱肚子。 当然不赶时间的,坐在摊子上慢慢用上一碗鸡汤馄饨或豆腐脑,也是家中没有的感觉。 随便一个简陋的小摊,说不准就能碰上身着紫袍红袍的大官老爷同桌而食。 官老爷和普通百姓相谈甚欢都是常有的事。 萧钰不愿意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但此刻却明白了唐清的意思。 萧太后或许真的要来一趟大都,才能真的正视这个对手。 早在不知道的时候,大周的可怕之处就已经不限于火器了。 所以唐清甘愿归附大周。 因为大周能够给西秦的,北燕给不了。 萧钰目光闪闪,也没了心思继续留在大都,匆匆返程。 等到萧钰离开,唐清的思安侯府又来了一对客人。 唐清皱眉,“我在大都无亲无故,谁要见我?” “都拒了吧。”唐清淡淡道。 先前西秦的官员,他早就说清楚了,今后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管家犹豫道,“我看好像是宫中的人,侯爷还是见见吧。” 那两人通身气派,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唐清:“宫中有圣旨,我会接旨的,其他的人没必要。” 管家这才退下。 然而,不一会远处就传来声音。 “丞相,竟然连故人都不见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唐清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起身迎接。 叶敛先一步拉起他,“你自己家中,就不用行礼了。” “这是内子。”叶敛介绍道。 钟离熙怀孕已经有四个月,肚子微微隆起,朝唐清温和一笑。 唐清收回视线,垂眸道,“臣不知陛下皇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朕和皇后出宫办点事,顺路经过,来看看丞相。” 叶敛扶着钟离熙坐下,颇为自然地问道,“这宅子丞相住的可舒服?” 刚刚“与民同乐”,在大都吃喝玩乐了一条龙的钟离熙对“办事”笑而不语。 她可算是知道了为何在汴梁的时候,她经常能碰见微服的圣上。 朝中政事向宰相府一推,圣上可不是清闲。 可怜她父亲从早忙到晚。 虽然却是是挺享受的…… 叶敛在袖下捏捏钟离熙的手心,示意她,这不是有新的“冤大头”了。 他可是盯上唐清好久了。 唐清自然不知道这对夫妻的“险恶”用心。 “丞相不敢当,微臣如今是大周的思安侯。”唐清滴水不漏道,“宅子是陛下所赐,一切都好。” 叶敛也不拐弯抹角,“那好,思安侯也歇了几个月,如今是不是该替朕分忧了。” 唐清委婉拒绝,“微臣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再说什么叫歇了几个月,明明才两个月都不到。 叶敛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思安侯是西秦十余年的丞相,想必是有经验,不用谦虚。” “宰相府吕大人致仕后,一直只有钟相一人,难免独木难支,思安侯有经验,明日便去宰相府为朕分忧吧。”叶敛考虑大局后,认真地说道。 唐清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他很快收拾好表情管理,“大周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微臣愚钝,当不得此等重任。” 大周满朝文武,他这个异族人一跃而上,唐清有些怀疑大周的皇帝是不是生病把脑子烧坏了。 叶敛不听他说得客气话,直接问道,“朕觉得你很合适,你愿不愿意去就是?” 唐清:“……微臣不合适,何况微臣已经没了仕进之心。” 叶敛毫不客气地反驳,“有什么不合适,陇西路隶属大周,朕当初便说好一视同仁。” 至于仕进之心。 唐清比钟离微还要小一岁,正当壮年。 数月前还野心勃勃之人怎么可能短短几十天就看淡官场了。 钟离熙劝道,“陛下看重思安侯,是真心求贤,思安侯难不成就真的放下了陇西,连陇西的发展都不关心了不成。” “故土难忘,思安侯就不想知道朕要拿陇西做什么?”叶敛跟着诱惑道。 钟离熙:“陛下开发陇西,思安侯是最熟悉之人,思虑更加周全。”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 唐清动摇了吗? 他动摇了。 “微臣入宰相府,陛下就不担心西秦旧部生乱。” 唐清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朝中同乡、同年、同窗等都能形成一个个小派别,拉拢官员寻求支持。 更不要说唐清本就是西秦的核心人物,西秦旧部天然会向他靠拢。 如今唐清避居府中,不问政事,西秦旧部才散在朝中。 等他身居高位,陇西官员说不准便会野心滋长。 就连唐清都不能说,现在自己是完全服气,更遑论西秦旧部。 若非草原旱灾,不得已归附,大周和西秦还该是宿敌。 叶敛:“朕从不担心。” 不管唐清不相信的眼神,叶敛提出一个赌约。 “朕听闻思安侯文武双全,朕想与思安侯比试一番,朕赢了思安侯就同意入朝为官,朕输了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当然前提是与不损国事。” 籍田礼的那场刺杀,西秦连同苏家的人手全都折在了里面。 所以至今唐清都不知叶敛的武艺如何。 想想大都中的传闻,加上好奇,以及这一个条件的诱惑,唐清思考后,还是答应了。 无论是输是赢,对他都没有坏处。 唐清智谋出名,可也确实是文武双全。 侯府的后院还设置了专门的练武堂,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点到为止。”唐清说道。 叶敛点头,“自然。” 两人都放弃了武器,赤手空拳。 钟离熙坐在廊下的阴凉处,看着高台上的两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丝毫不担忧。 她也是见过圣上手起刀落的大场面。 唐清的文武双全,还属于正常人的范畴,总之是脑子大于武力。 圣上同样是文武双全,但用到这身武艺,就纯属是欺负人了。 高台上,叶敛试探完唐清的底细后,伸手一个使劲,将唐清的双手死死抓住。 向台上一按,结束了比试。 钟离熙眼中浮现出笑意,“陛下辛苦。” 难为找个人才,还要他亲自出手。 叶敛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汗,朗声道,“明日记得去。” 说罢,拉着钟离熙离开。 唐清躺在高台之上,喘气声粗重。 他忘了要给帝后行礼。 他躺在高台上,望着天高云淡的天空。 忽然像是置身草原。 唐清大笑。 输给大周皇帝,他不冤。 “思安侯明日会来吗?”钟离熙故意问道。 叶敛:“他是守信之人。” “逸之就没想过唐清不答应赌约,真的不愿意为大周所用?”钟离熙笑道。 圣上可是提前和父亲打好了招呼,要给宰相府一个人才。 叶敛扬眉,“我说给人才,又没说什么时候给。” 钟离熙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愧是黑心的,饼画的是一个比一个大。 叶敛笑,握住她的手。 唐清不愿意为大周所用? 不为大周所用,他也不可能任由唐清效命北燕。 真的不愿意,老老实实的就留在大都养老。 一个人而已,他还是养的起的。 想要兴风作浪,他也不介意斩草除根。 第124章 小公主 秋天的尾巴上,远洋航队再次成行。 这次是比上一次规模更大的船队。 沈溪是船队的主事人,副主事人则是梁施芊。 跟随船队而来大周的外国使臣,有的决定随船队一同返回自己的国家,更多的则是想要留在繁华强盛的大周。 譬如对叶敛示爱的土伦国坎蒂思公主。 黑压压的船队渐渐变小,淡出众人的视线。 围观的朝臣既有期待,也有忐忑。 圣宗一代,金尊玉贵的皇太女出生在春暖花开的三月。 这位史书记载颇有传奇色彩的皇太女,圣宗皇后查出身孕时,西秦归附;出生时,白虹贯日,风调雨顺。 大周上下皆言天命所归,当继承大位。 后世对史书的说辞看法不一,但大多数都认为“天命所归”是圣宗夫妻二人为宝贝女儿搞得舆论。 毕竟,圣宗是个“女儿奴”是板上钉钉的事。 凭圣宗夫妻的才智,为皇太女造势并不难。 当然,未来在历史书上绕不开的一家三口,现在还只是手足无措的新手父母和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婴儿。 钟离熙发动时,叶敛正陪着她在凤仪殿散步。 叶敛的精神力能够感知钟离熙腹中的小生命,随着月份越大,生命力越发活跃。 临近预产期的这几天,叶敛已经提前将政务都交给了宰相府。 唐清入宰相府为参知政事的时候,朝中反对的声音不小。 但叶敛“一意孤行”,将他安排成了次辅。 随着唐清在朝中越发如鱼得水,政绩显著,朝中反对的声音才弱了下来。 当然,谏官依旧是整日盯着思安侯府,渴望抓住西秦旧部的小辫子就不用说了。 毕竟谏官御史看不惯的不只一个,就连钟相都被喷过不续弦,给百姓生育带来“负面影响”。 有了钟离微和唐清两人顶着,叶敛总算能够脱手。 钟离熙察觉到异于往常的阵痛时,很是冷静。 叶敛扶住她,任由她将大半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 “再走一走,让孩子入盆。” 夫妻两个很是默契,坚持着又走了两圈。 这倒让担心许久的产婆送了口气。 圣上对皇后的宠爱显而易见,她们最怕的就是宫中的贵人身娇体弱,忍不得疼。 为什么皇宫有全天下最高明的大夫和最经验丰富的产婆,还经常出现难产的例子。 原因就在这。 在宫口还没开的时候,产妇便哀嚎着将力气用完了,后面可不是要难产。 钟离熙尽力走到羊水破裂,又用了一碗鸡汤面,才进入产房。 凤仪殿侧殿的产房数月前就已经准备好,每日通风洒扫。 叶敛紧急换了身消过毒的衣服,跟着进了侧殿。 未免产婆紧张,种种流程都提前演练过,包括他要进产房的事。 大概是孕期保养得好,母体健康,胎儿的体重也控制得当,钟离熙的生产进行的很顺利。 即便如此,叶敛出产房时,才察觉出后背皆湿。 在科院研究了七八个月妇人生产药物及难产处理的太医也松了口气。 自钟离熙怀孕后,叶敛便加快科院的研究效率。 尤其是剖腹产。 大周的医药在当世已经算是发达,包括线缝治理大的伤口等。 但哪怕是经脉的缝制,都万没有将孕妇的肚子剖开,拿出孩子再缝合骇人听闻。 太医将信将疑,借了狱中死刑犯的尸体,模拟了又模拟,才搞出一点头绪。 还是在一个月前,才用剖腹之术救了一对难产五六个时辰的母子,母子均安。 而后虽然又碰上三名难产的孕妇,但却只救过来两位。 在已经难产的情况下,太医的施救效率已经足够高,声名远扬。 大都上下都知道,宫中太医医术高超,研究出新法,生不下的孩子还能救上一救。 但想想要给皇后剖腹取子,太医依旧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好在皇后生产一切顺利。 剩下的产后调养,对他们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 叶敛再回来的时候,小公主已经包好了小被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钟离熙的身边。 至于钟离熙,因为生产顺利,现在还算有精力,没有累昏过去。 钟离熙从孩子身上移开视线,望向他,“逸之去哪里了?刚刚找不到你。” 叶敛自然地拉住她的手,“昭告天下,朕有了小公主。” 当然更重要的是问问御医钟离熙的身体状态。 纵然顺利,生育子女到底是废女子身体的大事,要好好调养。 钟离熙刚刚生产完,这些事总不能等她来操心。 钟离熙很信任他,小声道,“她真的好小,我都不敢碰她。” 刚刚嬷嬷要放到她怀中,钟离熙都不敢抱。 叶敛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像他手掌大小的小婴儿,他也不敢碰。 “书上说小孩子长得快。”叶敛安慰道。 钟离熙笑了,自她怀孕后,圣上手边的书就换成了医术,若是她多怀几个月,凭圣上的潜力,估计都可以出师了。 “你轻轻碰碰她的小手指,她会看你,好神奇。” 钟离熙和他分享自己刚刚的小发现。 叶敛却很犹豫,头一次觉得自己力气太大不是好事。 这么脆弱的小孩,他碰坏怎么办? 钟离熙已经听嬷嬷说过,拉住叶敛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手。 只是这次,小婴儿却没有看向叶敛,而是准确望向了钟离熙。 叶敛倒没有吃醋,“你费劲辛苦生出的孩子自然与你更亲近。” 看着母女二人,叶敛眼中全是柔意。 “嬷嬷说刚出生的小孩看不清人,你说她是怎么认出我的?”钟离熙好奇地问道。 这问到了叶敛的知识盲区,“大概是感觉……” 钟离熙也不苛求答案,忍不住感叹,“好奇妙,我竟然生下了一个孩子。” 叶敛笑了,摸了摸婴儿的小包被。 是啊,好神奇。 他在这世上有了血脉。 侧殿只剩了一家三口。 黄嬷嬷本想进侧殿给皇后换上热水,看到这一幕又悄悄退下。 热水随时都能换,帝后和公主的感情却不是轻易能有的。 黄嬷嬷原本担忧皇后诞下公主的心也放下了。 圣上稀罕小公主的样子比普通人家的父亲更甚。 大都上下官员,听说皇后产子,母女均安的消息,先是惊喜,而后便是遗憾。 “宸”这个封号竟然真的要落在公主身上。 更何况圣上子嗣艰难(?),好不容易皇后有孕,竟生下了公主。 他们梦想中的太子终究成了空! 朝臣只能安慰自己,先开花后结果。 圣上还未到而立之年,既能在御医调养后生下公主,便有机会再生下皇子。 民间无法体会官员们的复杂感情。 百姓只知道,天子有了公主,天下免赋税一年。 虽说圣上继位后,朝廷连人头税都摊丁入亩,赋税更是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的十五税一,但免除赋税,依旧是一件大好事。 能多留在家里几百石粮食,日后灾荒年间说不准就能救一家人的命。 公主的出生简直是造福百姓。 而今年的老天爷更是格外给面子,风调雨顺,旱涝不兴。 加上科院推广的堆肥良种、水利工程,量变引起质变,粮食总产量竟然创下了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 再联想当初陇西路纳入大周的时间,公主是个福星没跑了! 话说回来。 小公主的洗三礼时,圣上抱着孩子拒绝了冷水洗三,只用温水走了一下形式,心疼的模样,朝臣便看出圣上对公主的看重非同一般。 而后的满月礼,圣上的礼物竟然是一枚龙佩,取名“瑁”。 这就不只是看重了。 先不提宫中规矩,皇子公主在周岁前不会取名,只有次序,防的是婴儿早逝。 就说圣上取的“瑁”字。 何为“瑁”,帝王所执的玉器,用以覆诸侯的圭。 凡是和帝王沾上边的字,都不可能是轻易取得。 若是大公主是皇子,既是“宸”,又是“瑁”,朝臣就几乎能断定,圣上有意立为储君。 但大公主是公主啊! 朝臣只能劝自己这是圣上的慈父之心。 但是抓周礼…… 朝臣望着桌上圣上的私印,一致陷入了沉默。 《论语》《中庸》,刀枪剑戟,乃至那把微型火铳他们都勉强能给自己找理由,圣上是不希望爱女受欺负。 但是私印…… 他们就是想破头都找不出借口。 圣上这是在搞事吧,是吧是吧! 叶敛无视朝臣的怨念,他没把玉玺拿过来放上去,就已经是考虑过朝臣的心理的承受能力了。 子夜为宿主的脸皮而惊叹,他是不是要夸一夸宿主太“贴心”了。 叶敛将怀中的女儿放到桌上,“去吧,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然而小公主不给父皇面子,抱着叶敛的衣服不松手。 钟离熙见父女两个“难舍难分”,努力憋笑。 她的力气不如叶敛,随着小公主长大,体重增长,向来是叶敛抱着。 叶敛待女儿细心得很,钟离熙很放心。 见女儿扒着叶敛得衣服不松手,钟离熙就猜到是小家伙犯懒了。 “去抓一个给母后。”钟离熙拍拍小家伙的后背,“你给母后挑一个?” 小家伙这才从叶敛的怀中下来。 桌上的东西,小家伙都不认识,唯有叶敛的私印。 金玉制成,镶嵌着各色宝石。 颜色既鲜艳,小家伙和父亲玩的时候还常见。 第125章 修书 “给!” 小家伙将私印高高举起,递给钟离熙。 然后完成任务似的,重新趴回叶敛的怀中。 叶敛抱起小家伙,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机灵鬼。” 知道钟离熙抱不动她,献完殷勤还知道回来。 小家伙皱皱鼻子,“啊啊”抗议着。 钟离熙笑,“父皇真好对不对?” 小家伙搂紧父皇脖子,给母后露出灿烂的微笑。 帝后一家三口齐乐融融,相对比的就是朝臣一脸菜色。 大喜的日子露出这种表情,各家的命妇拽拽夫君,示意他注意场合。 普通人家孩子抓周抓到印章,会夸日后官运亨通、鹏程万里。 大公主怎么夸? 朝臣收起脸上的表情,重新展露笑颜。 富贵荣华、平安顺遂、万事如意等等,反正是吉祥话就说。 只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印章”的特殊含义。 命妇王妃说起这些话毫不心虚。 大公主身为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出,背靠钟相,有圣宠,这辈子几乎是注定的人生赢家。 旁人抓周是表现对孩子的美好祝愿。 大公主金枝玉叶,却已经是事实。 更何况,日后说不得有更大的造化…… 更大造化的内定皇太女抓完周,已经累了,困得在父皇背上打哈欠,而后一头埋在肩上。 叶敛也不在意朝臣逃避现实的模样。 他的皇位,还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距离小家伙长大至少还有十几年,他会教她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 届时,朝臣总会接受现实。 叶敛拍拍小家伙的背,让她睡得更安稳。 钟离熙已经接触朝中政务,自然知道叶敛正在一步步为小家伙铺路。 身为母亲,她也不能落后。 将小家伙放到摇篮中,钟离熙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要修书。” 修书,整理天下典籍。 这是君主拉拢天下文人,获得好名声常用的方法。 当然从后世看,同样利于古书典籍的流传,是难得的一箭双雕。 叶敛自然不会反对,他只是好奇,“皇后想要修一套什么样的书?” 钟离熙的理想非常远大。 她所说的修书,不是简简单单的撰写一两本书,而是将从古至今数代所留下的史书经典、文学诗歌、哲学宗教、科学地理等各科书籍,勘误纠察加以重新编纂。 这是一套百科全书式的书籍。 王朝更迭修史,盛世鼎盛修书。 将珍贵的古书典籍保留流传的文治工程,注定会名留青史。 仅这一条,就足够文人雅士趋之若鹜。 当然,这也是一项工程量惊人的工作。 钟离熙的计划是十年修成。 消息一出,天下云集响应。 复鸣书院的诸位先生,当初为自由,拒绝了朝廷的招揽。 现在也主动要求加入。 还有各地隐士大儒、书院学子皆上言,要尽绵薄之力。 等得知是皇后深明大义,向陛下建议修书后,钟离熙的名声达到了最高峰。 民间多了无数对帝后圣明的歌功颂德。 半月后,修书的编纂人员才定了下来。 这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 正总裁官三人,副总裁官十五人,总阅官二十人,总纂官和总校官各三十五人,纂修编写三百五十六人,催纂十人,翰林院提调官员五十人,更有誊写一千二百人。 总计一千七百二十四人。 堪称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修书。 这还只是初定,日后官员往来,人员交替,总数还要再长。 帝后的魄力超乎了朝臣想象。 但如今的大周府库充盈,如日中天,编纂此等巨著并不算困难。 有钱就有底气。 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都看重身后名,却少有能修书的。 实在是费钱啊。 修书的人员安排下去,就连钟离微公务繁忙,都时不时前去修书馆察看进度。 更遑论其他文臣。 闲暇时便是修书馆的编外人员,自觉加班。 当然钟离微很快就没了想修书的心思: 圣上要给大公主选少傅了! 大公主翻年就两周岁。 别看她虚岁才三岁,却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极为聪慧。 小小年纪就能将凤仪殿上下的宫人哄得团团转,甘愿为她效忠。 在宫内尤其“横行霸道”。 经常遭殃的便是子夜。 小公主格外喜欢和子夜玩耍,不光给它梳毛洗澡,还穿衣服、扎小辫。 子夜充当“哄娃神器”,既幸福又痛苦。 谁让小家伙长了一副好皮囊,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你,铁石心肠的人都敌不过。 听说宿主要将小家伙送去读书,子夜首先跳出来反对。 “她才多小,你就让她读书,你真是太过分了,小孩子应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叶敛望向子夜粉红色的小衣服和同色系的小辫子,忍不住垂眸。 真的太辣眼睛了! 不过看在子夜实在为小家伙发言的份上,叶敛忍住了嘲讽。 叶敛淡淡道,“她很聪明,但越聪明越要好好管教。”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他能现在保护她,却不可能一直保护。 叶敛想要她有选择的权力。 大公主选少傅的消息不算隐秘,跃跃欲试的人不少。 两年来,宫中一直没有动静。 圣上的膝下还只有大公主一个孩子,有些开明的朝臣都快动摇了。 不要忘了,圣上亲自下旨准女子袭爵。 皇位,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特殊的爵位。 凭圣上的强势,他若想立皇太女,满朝文武没人有信心能拦得住。 既是如此,这少傅日后的前程简直不可限量。 但得知钟离微也要参与后,大多数人都打了退堂鼓。 钟离微简在帝心,又是大公主外公,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和丞相。 论公论私,他要竞争,谁能争得过。 唯有一人,坚持不懈,那就是同在宰相府的唐清。 草原的男女之别较大周更加宽松。 女子地位也更高。 这点从萧太后就能看出。 虽然草原也没有出现过女皇,但唐清对皇太女的接受度出奇的高。 毕竟他是能做出弑君的狠人,比萧太后,离经叛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猜到圣上的心意后,唐清便对大公主好奇已久。 圣上在陇西圈地养羊,搞大牧场,剪羊毛搞毛纺织,成为继丝织业、棉纺织业后,草原独有的特色手工业。 陇西向西的商路重新打开,海陆联动,牧民获得了额外的收益。 司农寺更是一视同仁,教导牧民耕种,将瓜果蔬菜种到了沙漠中。 唐清不得不承认,在大周庇护下,原本的西秦牧民生活得更好。 这也让唐清真心实意地愿意为大周和陇西的未来谋划。 陇西在朝中的势力到底薄弱。 若能得储君的喜爱,无异于一步登天。 所以无论如何,唐清都想要争一争少傅之位。 但事实出乎想象。 叶敛毫不客气,将两位“一网打尽”。 宰相府首辅次辅一同教导,等公主大些再跟着他接触政务。 当然叶敛筹划已久的伴读也没忘记,准许各家呈上名册。 高官勋贵惦记大公主伴读的事,早就从族中扒拉出适龄的孩子。 抱着说不清的心思,甚至不限男女。 叶敛看着这名册忍不住笑了。 钟离熙倒是疑惑,“不是要从袭爵的女孩中选伴读?” 怎么还有男孩? 叶敛没好气地解释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皇后之位抢的人多,皇夫之位又岂会少。 相反因为女子生育不易,注定了大公主日后继位不可能频繁生子。 孩子得之不易,皇夫若生下嫡子,地位岂不是更加稳固。 朝中的这些人八百个心眼,怎么可能不明白。 这名册已经是高官勋贵委婉的投名状了。 “陛下要选他们?”钟离熙问道。 叶敛果不其然地拒绝了,请猪来拱自己的小白菜,他没这么大度。 高管勋贵选出来的人,才学和品行不知道,唯有一点,格外显眼。 那就是一个比一个相貌英俊。 小白脸,他还担心公主被教坏呢。 叶敛果断从复鸣学宫的女学中选出了几位候选。 圣上如此偏好,让不少贤良淑德的贵女很是失望。 公主的伴读向来是女子,她们抱着很大的期待。 入宫为公主伴读,接受皇室的教育,向来是镀金的好方式。 但如今大公主的伴读却舍了她们,全选了复鸣学宫女学的人。 不少贵女都吵着要去女学读书。 大公主的伴读也不是人人都是承文侯独女一样,是袭爵的世子。 她们哪里比不上这些人。 纵然理智告诉她们,圣上的考量是出自政治因素。 但总归是圣上偏好,上有所好,下有所应。 未来会不会更加推崇女学出来的女子,谁也说不准。 复鸣学宫的女学数量实现了暴涨。 一切准备就绪。 叶瑁在过完生日后,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求学生涯。 叶敛也没过分到揠苗助长。 上午跟随少傅学习,下午叶瑁就能自由活动了。 但他没料到的是,叶瑁还没抗议。 两名少傅先“打”起来了。 叶敛被叫去劝架(看热闹),很是好奇,“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两个人在宰相府一同共事都相安无事,一起教个小孩怎么就“打”起来了? 难不成看小孩比工作还要难受? 第126章 红薯 同在宰相府的两人吵起来的原因很简单: 教学理念不同。 钟离微正经儒家出身,希望大公主走圣贤之道,行仁政,成为贤德的君王。 唐清正相反,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他更擅于揣摩人心,操控权术,教的是御下平衡之术,树立君主的权威。简单来说,带有法家的遗风。 先秦时,儒法两家就争斗得厉害。 如今的观念碰撞也是理所应当。 钟离微认为唐清的权术终究是小道,为人君主,应当为万民谋福祉,心怀天下。 儒家讲究君臣共治,君臣相和,君王从谏如流,臣下为国尽忠,各司其职。 唐清也看不上钟离微强调的圣人做派。人有私欲,身为君王就要成为圣人,这皇位坐得有什么意思。 他觉得当今圣上就很好,有胸襟,有魄力,中央集权,大权在握,这才是开疆扩土的一代雄主。 未来公主立为皇太女,本就是开天辟地,性情柔顺,早晚被朝臣拿捏,不如性情难辨,强势一些。 双方的矛盾体现在方方面面。 一同教导大公主时,便是一个讲,一个挑刺。 最后辩论起来,讲公主忘到了一边。 叶敛同时任用两人作为公主的少傅,可不是随意选的。 历朝历代的兴衰成败史书为证,治理国家都脱不开儒法的思想。 或是儒法并用,或是外儒内法。 人间的君王统御万民,该有的仁爱之心不能少。 同样不想成为傀儡皇帝,帝王的权势威术也要学。 两人正好互相补充。 正因如此,叶敛也没有拉偏架。 只能让互相不服气的两人分开授课,一人一天,轮流教导。 这反倒增强了两位少傅的竞争意识。 两人内心都想着以理服人,将公主拉到己方的阵营。 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叶瑁七岁了。 从这一年开始,叶敛停了她下午的自由活动,要求每日待在太清殿两个时辰,陪他批阅奏折,接见公卿朝臣。 叶瑁生来早慧,早就已经明白自己接受到了迥异于普通公主和皇子的教育意味着什么。 前几年还会和两位少傅玩闹,带着伴读逃课,甚至跑到宫外。 而今却是越发稳重,叶敛和钟离熙的性子相结合,有种稳中带皮的意思,常常有惊人之语。 对于正式接触政事,叶瑁期待已久。 正如叶敛计划的一样。 五年的时间足够朝臣做足心理准备。 所以朝臣见到圣上龙椅旁边,多了一个座位,大公主旁听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虽然叶敛没有给她明确的名分。 从旁听到试着发表意见,再到批阅奏折。 叶敛保驾护航,加上首辅次辅的教导,叶瑁的成长突飞猛进。 叶瑁十岁时,远洋航队再度归来。 因为探索的航程越来越远,归期不定,此次归来距上次已经相隔三年。 风吹日晒,梁施芊的皮肤免不了晒黑了,但她已经不在意了。 “这次不要着急走,总要将婚事办了。”叶敛笑道。 梁施芊兜兜转转,与一同出海的沈溪看上了眼。 叶敛在大周已经称得上晚婚晚育,梁施芊和沈溪就更不用提了。 沈溪没有拒绝,看向梁施芊,“此事还要商议,微臣都可以。” 他察觉到梁施芊对婚事隐隐的排斥,也不愿意逼她。 梁施芊迎着他纵容的目光,心结忽然就放下了。 她已经不是之前需要婚事改变命运的闺阁小姐了,饶是退一万步讲,所遇非人,凭她的官位,以及在海外的资产,也足够她活得滋润了。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梁施芊收回视线,禀告此次出海的收获。 “陛下所寻的植物,微臣在南洋发现了相似的,距土著说,来自大洋彼岸,更远的东方。” 梁施芊大致描述了此物的特点,正好对上了红薯。 叶敛很惊喜,“此物在何处?” 梁施芊呈上一节枯黄的枝茎,其貌不扬,甚至跟一节麻绳长得一样。 “南洋岛民禁止此物外传,微臣无奈将茎晒干,与穿上缆绳编在一起,涂上厚厚的泥巴,才侥幸带回。”梁施芊解释道。 船队原本想收买岛上的土著,带回一些果实,谁料对方油盐不进。 若不是看在船队装备齐全,不好惹的份上,岛上人说不准连他们的船都要扣下。 尽管茎叶都已经干枯,叶敛还是认了出来。 这便是红薯藤。 “无碍,这茎应该还能用。”叶敛安慰道。 何钦紧急地被召进宫,领回去一个艰难的任务。 叶瑁:“父皇这有什么大用处吗?” “此物为红薯藤,不惧土地贫旱,最关键的是产量极高。” 大周近些年无战事,安稳发展,加上摊丁入亩废除人头税,人口飙升。 繁华的江南、汴梁等地,人口聚集,已经是人满为患。 地少人多,粮价上升,便会产生流民问题。 叶敛本意是想要多出来的劳动力流向商业,但即便如此粮食问题依旧要解决。 占城稻和双季稻,精耕细作,挑选良种是一方面。 高产作物的引进是另一方面。 红薯土豆能够亩产千斤,这是水稻轻易无法达到的产量。 叶瑁的反应很快,“儿臣想要参与红薯的种植。” 如此利民之物,若能适应大周的土地,朝廷一定会大力推广。 她想要为父皇分忧。 “农是国之本,但新种的引进种植过程繁琐,你要做好准备,不能半途而废。”叶敛提醒道。 何钦虽然擅长农事,红薯也好养活,但过程的辛苦依旧免不了。 看何钦晒得黝黑的脸和脖子就能看出,下地绝对不轻巧。 叶瑁没有被叶敛的话吓住,坚定道,“儿臣明白,愿意前往。” 叶敛很欣慰。 无论他,还是钟离熙,都已经为女儿铺好了路。 平庸的君主从古至今不少,但女子为帝本就惹人非议,若是再才智功绩平平,难免会被群起而攻之。 所以钟离熙要修书。 叶敛也想借高产作物,将女儿送到皇太女的位置。 但一向聪慧的叶瑁早就看出了父母的用意,“父皇母后为臣做的打算,儿臣心中感激,但作为您和母后的孩子,我的东西我自己拿。” 叶瑁有自己的骄傲。 她的父皇母后万民敬仰,她身为女儿,理应长江后浪推前浪。 朝臣的认可,抑或是皇太女之位,她要天下人心服口服。 女儿的志气,叶敛和钟离熙只有支持的份。 所以叶敛这才暂且按下立皇太女的圣旨。 叶瑁跟着何钦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培育出一大批红薯藤。 红薯的产量不负众望,达到了惊人的近百石! 虽然后世红薯甚至能亩产三四千斤,但这是建立在发达的制种和化肥农药的基础上。 如此原始的品种能亩产千斤,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不要忘了,现在大周富庶的土地,水稻的亩产也才六七石。 如此一对比,产量已经是翻了十倍。 第一批红薯开刨时,何钦都傻了眼。 雇佣而来的农户,听说了亩产后,连工钱都不要了,只求一小节红薯藤。 现场乱糟糟的,挤在未收获的土地跟前,老农甚至跪地直喊“老天开眼”。 还是叶瑁主持大局,安抚百姓道,“这些红薯藤都会发给百姓,朝廷会派人教导大家如何种植。” 何钦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公主殿下,圣上亲女,定然不会少了大家。” 众人这才罢休。 朝臣也被红薯的产量惊呆了。 亩产百石,岂不是一亩地就足够养活一家了。 叶敛为推广红薯,特意命尚食局做了红薯宴。 煎炒烹炸,样样俱全。 如此高的产量,朝臣已经做好它和占城稻一样,需要牺牲口感换得产量。 超出众人预料的是,红薯不仅不难吃,甚至称得上美味,还带有一丝甜味。 就是没有这么高的产量,为满足口腹之欲,这红薯都能种。 更何况它的产量一亩更比十亩强。 如今红薯的种植技术已经成熟,推广势在必行。 一事不烦二主。 红薯的推广,叶敛依旧交给了叶瑁。 “趁你现在有机会,在大周的大好河山好好走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叶敛拍拍叶瑁的肩膀。 自叶瑁提出自己的见解后,叶敛在采纳的同时,并没有掩藏她的功绩。 是以民间对这位大公主并不陌生。 但叶瑁却是出生以后,一直留在大都。 叶敛早就在她幼时,选了武师教她武功,加上他量身定做的炼体之术,叶瑁的身手已经是寻常壮汉近身不得。 加上暗卫保护,叶敛这才放心她远游。 叶瑁很是惊喜,“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认真感悟,争取早日为父皇分忧。” 叶敛笑而不语。 很快就会有这一天的。 叶瑁离开大都,推广红薯。 “她小小年纪就出去游历,你也不担心出事。”钟离熙担忧道。 叶敛:“她的身手你该清楚,我也安排了暗卫跟着。” 暗卫每到一处,便通过邮传系统给大都送信。 钟离熙这才放心。 叶敛和钟离熙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就适应了二人世界。 两人将大都重新玩了个遍。 “可惜不能离大都太远。”钟离熙有些遗憾。 附近的好去处,他们都去过了。 叶敛劝她,“再等几年,等瑁儿接手皇位,我们也四处游历。” 女子十五岁及笄,就是个大人了。 也该给他分忧了。 第127章 地动 益州地动。 钦天监和子夜的消息一同而来。 地动属地壳运动,凭大周现今的科技水平想要预测是天方夜谭。 但钦天监也有自己的方法。 地动仪,能够在地动后得知是那个方向的震动。 钦天监如今知道的也不过是西南方向极有可能地动。 但子夜却将确切的位置告诉了叶敛。 正是益州。 朝中人心惶惶。 古人不知地动的科学原理,往往寄托于神灵。 皇帝又名天子,君权神授为的是抬高皇权。 但凡事有利有弊。 天人感应,君主有过错,上天也会降下惩罚。 益州地动,暗指的不正是陛下失德。 叶敛对写罪己诏倒没有什么不愿意,只要能安定民心,区区一份诏书而已。 他担心的是益州百姓。 益州位于地震带,地动频繁剧烈,这场地动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经过急邮八百里加急,益州的情况送到了大都。 叶敛看到这封奏折,不知是喜是怒。 益州的受灾情况没有想象的严重,当地有人提前察觉出异常,让大部分益州百姓撤出了家中,保全了性命。 原因正是叶瑁在益州。 是她提前得知地动后,用了皇家的身份,强迫益州的官员下令撤离。 “益州人员安全,但房屋悉数倒塌,百姓不安,灾后的重建和人心安定都需要儿臣。” 这封加急的奏折,正是叶瑁所写。 叶敛的呼吸重了几分。 身为父亲,他自然看重女儿的安危。 但身在皇帝的位置,他也需要对大周的百姓负责。 益州地动,正是需要一位地位尊贵的钦差大人安抚人心。 叶瑁身为公主,又在益州,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奏折传下去。 朝臣不禁为大公主的魄力惊叹。 区区一些异常,不是谁都愿意相信地动之言,将百姓撤出。 说句不好听的话,地动属天灾,纵然发生,当地的官员只要尽力做好分内之事,朝廷便不会苛责。 但要是听信了异动,万一没有发生地动,纵然是好心,但惹得百姓骚乱,起了民怨,朝廷也不好轻拿轻放。 饶是大公主金枝玉叶,也难免会有流言蜚语。 这对志在皇太女之位的她,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偏偏大公主一心为百姓,不顾自己的名声,冒着风险将益州的百姓全部撤离。 如今益州地动,无一人伤亡,可以说八成的功劳都在大公主。 就是迂腐些的臣子,一直不愿意接受皇太女,面对此事,都不由得改观。 尤其现在地动后,大公主还坚持留在益州主持大局。 莫忘了,地震之后,还会有大大小小的余震。 大公主如此尊贵,愿意留下,为民之心绝对是纯粹的。 为人君者,有这份心,就算是个公主,也值得培养。 叶敛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叶瑁的选择。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他会和叶瑁有一样的选择,既是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叶敛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后盾。 赈灾的物资不用说,早在益州的消息没有传来的时候,叶敛就要户部在准备了。 但不光如此。 大灾之后,牛鬼神蛇最易现身。 叶敛特意命邱挽卿带了神机营的精锐,前往益州支援。 只有一个要求,“定保公主安危。” 益州定吴府。 因为撤离及时,百姓的情绪后怕多过于不安。 叶瑁已经接手了整个益州的政务。 她此次出游,为的是体谅民生,探查吏政。 叶敛身为亲父亲,不可能放任未及笄的女儿孤身在外游历,除去暗卫,一同前去的还有唐清。 唐清处理一国政事尚且游刃有余,更何况区区益州。 除此之外,叶瑁手下又多了一人。 任内县县丞齐睿。 齐睿便是拦下叶瑁,禀告益州有可能地动的人。 他是同进士出身,外放为官。 因为发现池塘中鱼翻肚,老鼠等动物皆惊惶不安,联想到了书中所说的地动的先兆。 为保稳妥,齐睿特意翻阅了益州近些年的案宗,得知了益州好地动的特点,对自己的猜测更多了把握。 为此齐睿抛到了益州府城定吴府禀告上官,早做准备。 但正如朝廷大多数官员所想,知府并不想冒如此风险,只安抚了齐睿了两句。 齐睿寝食难安。 还是任内消息灵通的侠义之士,告诉他公主就在益州,让他去找公主碰碰运气。 叶瑁一路见识了偷奸耍滑的小官小吏,鱼肉百姓的官差,奢靡挥霍的贪官,但同样见到了淳朴热情的百姓,两袖清风的好官。 无论是好是坏,叶瑁都认真地告诉了父皇。 当然亲自惩凶除恶也没落下。 正因如此热闹,才被人识破了身份。 最初叶瑁强令益州所有百姓撤到空旷之处,小心地动时,益州百姓确实不愿意。 家中再破,也是自己遮风挡雨的地方。 谁愿意有家不回,躺在这露天的地方。 一日两日三日,益州风平浪静,百姓的不满越来越大。 还不等他们回去。 第四日夜间,一阵地动山摇后,益州夷为废墟。 这是益州百年难得一遇的剧烈地动。 若是留在家中,这个时间正是熟睡之时。 多少家庭说不准都没醒来,就被埋在废墟中过世了。 益州百姓先前有多埋怨,现在就有多感激。 益州。 四周高山环绕,中间却是地势平坦。 凭借历朝历代的水利兴修和肥沃的土地,不知饥馑,被称作“天府之国”。 依仗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以很少被中原的战祸波及。 持续的稳定,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但更带来世家大族的觊觎。 益州的土地兼并已经达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除此之外,仗着天高皇帝远,当地的世家大族和官员勾结,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益州的土皇帝。 放高利贷,逼良为奴。 无视律法,包揽诉讼。 隐匿财产,逃避赋税…… 趁着地动的机会,叶瑁想要将这群蛀虫一网打尽。 但这些人也不会束手就擒。 他们已经听说了大公主嫉恶如仇的性格,决定先下手为强。 借着地动,妖言惑众,扰乱民心,想要煽动百姓逼叶瑁妥协。 叶瑁的反应很干脆。 直接带着神机营的将士,将益州的豪强抓了起来。 “依律处置,有煽动民心着皆斩!” 数十个人头血淋淋的落下,益州的再未出现过任何动乱。 叶瑁一举担起撤退之责,又为益州的百姓讨回公道,得到了大片民心。 得知大公主留在随时有余震的益州主持大局,又杀了益州的贪官污吏,益州百姓都称赞大公主爱民如子。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益州百姓恢复了正常生活。 叶瑁也到了返程的时候。 因为自己女儿的大胆,叶敛免去了写罪己诏。 叶瑁回大都,大周也彻底洗去地动的阴霾。 眼见大公主已经可以独挡一面。 叶敛也放心了。 “这份圣旨终于有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叶敛笑道。 立叶瑁为皇太女的圣旨,是叶敛早就拟好的。 一字一句皆是细细斟酌。 叶敛问女儿,“你觉得写的如何?” 叶瑁认真端详,“写的很好。” …… 永徽二十二年,大公主叶瑁立为皇太女。 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女,叶瑁便拥有了光明正大组建自己班底的权力。 跟随她已久的伴读自然不能落下。 除此之外,向叶瑁卖好的官员更多了。 但叶瑁随了叶敛的性子,宁缺毋滥。 相比听这些官员绕圈子试探,叶瑁更愿意跟着父皇学习。 叶敛却认为自己没什么好教的。 “等你及笄,父皇便将皇位让给你。” 一石惊起千层浪。 连成德都惊骇不已,圣上如今正值壮年啊! 多少皇帝晚年昏昏老矣还握着手中的权力不愿意松手。 圣上虽立了皇太女,但成德敢保证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能猜到圣上的想法。 成德羡慕地看了眼皇太女。 谁说皇家没有真情,就凭圣上这铺路的架势,分明比普通人家还要宠。 叶瑁拽住叶敛的胳膊,“儿臣年纪还小,父皇这便要抛下儿臣吗?” 叶敛纠正,“不是抛下,父皇这是给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再说,这不是还有两年。 “儿臣还没有成婚,父皇就不着急?” 叶瑁重新找了一个角度,妄图让叶敛改变心意。 叶敛表示自己很开明,“成婚不着急,碰上喜欢的就娶了,不喜欢也不用勉强,日后从宗室过继也可以。” 私心里,叶敛是心疼女儿怀孕的。 若是喜欢孩子,生就生。 不喜欢就不生。 所以成不成婚他也不着急。 自从叶瑁成为皇太女后,叶敛便格外期盼自己即将到来的退休生活。 当然在撒手之前,叶敛还是要将自己的心腹介绍给女儿。 这样叶瑁也不用觉得手中无可用之人了。 “袁大人怎么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叶瑁很疑惑。 叶敛心虚一笑,“他可能误会了。” 袁崇本就是心思纯粹,喜好钻研。 最初火铳时,叶敛曾把子夜塑造成了墨门的隐士高人,为袁崇答疑解惑。 后来袁崇偶然间看到他写了一半的解答,估计是认为他便是那位隐士高人。 袁崇脑补成了圣上政务繁忙,不得已抛弃所爱的研究。 现在圣上有了继承人,便能专心从事研究,可不是高兴。 只是叶敛注定要辜负他的期望了。 第128章 女皇(完) 汴梁城外,驿站茶馆。 皇太女继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周。 身为两都之一的汴梁,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圣上在位时间不算长,怎么就突然退位了?” 天下至尊的位置,还能有呆腻了的时候不成。 一位蓝色长袍蓄短须的中年男子,扇了扇手上的扇子,颇为可惜。 同行的白衣男子也是一脸遗憾,“传闻圣上幼时受苛待,身体有恙,估计是不得已退位吧。” 可惜他们这届进大都赶考的学子是见不到圣上了。 “皇太女刚及笄,圣上还真是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圣上继位的时候也还没加冠,皇太女推广红薯,安置益州,接种牛痘,桩桩件件那样办得不好,不负为圣上的血脉。” 赶路的学子闻言都露出笑容。 圣上退位,好在皇太女不是无能之人。 不,或许应该说新帝。 “我家孩子,若有一个能耐人,不拘男女,我都要把家业传给她。” “还是老兄你看得开啊。” “皇家都不讲究男女之别,我这点家业算什么,都是随自家的姓,一样是传宗接代。” 驿站茶馆的话题发散转化极快。 不得不说,皇家的表率作用尤为显著。 这些年钟离熙改善女子地位的功夫没有白下。 织造局带来的手工工场发展,女子的经济地位提高,家庭地位自然也随之变化。 经济地位提高的同时,政治地位也在好转。 梁施芊在随船队出海三次后,连同沈溪逐渐退出远洋船队。 她们已经将几大航线摸清楚,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后来者的危险性大大降低。 沈溪回了科院,梁施芊则从理藩院提拔到了市舶司,改革进出口商税,彻底摆脱了宫廷女官的标签。 第一代女子袭爵的继承人已经长大。 她们接受了复鸣书院女学的教育,目睹皇太女在朝堂的动作,逐渐聚拢在皇太女身边。 圣上器重皇太女,和储君打好关系,各家各府唯有支持的态度。 随着皇太女继位,当初的伴读和东宫属官逐一封赏,占据了朝中不少的位置。 如今朝堂之上,女官虽然不多,却隐隐拧成一股绳。 从女学中选拔得用之人,充实朝廷,俨然成为女子晋身的途径。 海贸发达,外来的思想涌入。 复鸣学宫的诸子更是在各地书院讲学、传教、辩论。 一滩死水容易发臭,唯有活水不断注入,才会焕发生机,促进思想的解放。 政治、经济、思想三管其下,民间传统思想受到的冲击显然不小。 纵然仍有养儿防老的观念,但女子顶立门户也不再罕见。 往日溺杀女婴的现象也大大减少。 一方面是粮食产量提高,家中不再缺女儿那一口饭。 另一方面就是养女不再是赔钱买卖,等七八岁能干活,织布纺纱都能赚钱。 茶馆众人各自聊的热闹的时候。 角落的一对男女悄悄离开。 驿站茶馆人员流动强,两人的离开并未惊动任何人。 这两人便是叶敛和钟离熙。 “我如今可算清楚你为何不澄清自己身体不好的谣言了。”钟离熙一上车便笑道。 除了几个知情人,估计满朝文武都认为是他身体有恙,不得不提前禅让于皇太女。 谁能料到他抛下大都,在外游玩,自在得很。 叶敛不反驳,“莹然不觉得走遍大周,尽赏美景风光才不枉此行吗?” 他们现在还有精力,不赶紧享受就来不及了。 这一路风光,确实是钟离熙之前没有感受过的快乐。 “自然不虚此行,”钟离熙承认,“但依我看,全天下都说你喜欢瑁儿才是夸大其词,不然也不能把朝政丢给她。” 慈母严父没错了。 钟离熙可没有叶敛这般果决,说丢下女儿就丢下女儿,她还是免不了担心。 叶敛扬眉,“儿女长大总要独立。” “瑁儿由我和两位宰执亲手教导,那些朝臣还不够她一只手折腾的。” 他离开,也省得朝臣找他求情。 钟离熙靠在他身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瑁儿都长大了。” 叶敛捏了捏她的手心,“皇后容颜依旧如前。” 钟离熙白了他一眼,“甜言蜜语。” 与其说她容颜未改,不如说圣上依旧是俊美如昨。 当然得了好处的还是她,钟离熙的心情又好了。 毕竟叶敛不能日日揽镜自照,她却能时时欣赏。 “见过太皇太后,然后去苏杭、建康、登黄山……” 叶敛和钟离熙的旅程格外丰富。 作为亲生父母,两人虽然乐不思蜀,也没忘记远在大都的女儿。 各地的特产从经过邮传驿站,送往大都。 叶瑁看着自己收到的纪念品,不由得抽抽嘴角。 “父皇母后如今在哪?”叶瑁问道。 暗卫:“刚刚离开泉州,去往益州。” 叶瑁咬咬牙,还真是快乐啊。 想想自己没批完的奏折,还要和朝臣扯皮,难怪父皇要早早将皇位传给她。 叶瑁在这一瞬间突然想有一个继承人。 叶敛和钟离熙在泉州品尝到了刚刚打捞上来的海鲜。 纵然皇帝九五至尊,但受限于路途,依旧很难吃到鲜活的海货。 从这点看,还不如海边的渔民。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泉州是海鲜,益州则是山珍。 从北到南,再由南到北。 叶敛和钟离熙吃喝玩乐,当然也没忘记“行侠仗义”。 后来,两人甚至跑到了北燕。 恰逢北燕边城谋划试探大周军民。 叶敛还化名钟逸之,真正上了前线,将北燕打得落花流水。 边城表功的奏折递到大都。 钟逸之的名字赫然在列。 母后的姓,父皇的字。 叶瑁要是察觉不出来异常就怪了。 得知事情原委后,大都的叶瑁彻底坐不住了。 她父皇母后这生活得太“丰富多彩”了。 “传信过去,就说朕要立皇夫了,让父皇母后回来喝喜酒。” 她原本不打算这么快立皇夫。 但叶瑁担心,她父皇现在敢上战场,下一步就敢拐着母后去海外游玩。 毕竟,大周两人已经逛遍了。 女儿成婚,叶敛和钟离熙惊讶过后,决定回大都一趟。 毕竟是亲生父母,女婿总要看一看。 就这样两人收拾行囊,不紧不慢地回了大都。 继位后,叶瑁早在一年内便掌握了上下大权。 两年以后,名正言顺地开创了女子科考一科。 至于感情方面,叶瑁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宁缺毋滥。 她想立的皇夫叶敛并不陌生。 “莱国公府的小公子,”叶敛扶额,“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叶瑁无辜地眨眨眼,“梁原他长得好看,能哄我开心。” “很好,随了皇后的颜控。”叶敛心想。 只不过钟离熙是婚后的颜控,他闺女时间提前了。 莱国公府可不是熟悉。 当年他继位的时候,就想抱大腿。 他的没抱上,抱上他女儿的了。 钟离熙了解得更细致些,“世子夫人不是就一个嫡子?” 作为莱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怎么能进宫呢? 叶瑁解释道,“莱国公已经决定嫡长孙女继承家业了。” 太皇太后和梁施芊都出自莱国公府。 莱国公府下一代依旧是一脉相承的男弱女强。 梁施芊如今已经身处户部侍郎之位,为女官的领头羊。 她的父亲和弟弟,如今的莱国公和世子,继承了老国公的位置,还在朝堂上当吉祥物。 下一代嫡脉中,嫡长孙女已经科举入仕,唯一的嫡孙梁远还是文不成武不就的。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心宽。 连家中放弃自己,扶持姐姐为继承人都不觉得生气。 关于莱国公府舍弃嫡子,选了嫡女为继承人的法子,叶敛和钟离熙觉得很合理。 莱国公府的传承确实如此。 但是,叶瑁立梁原为皇夫,叶敛总觉得莫名其妙的怪异。 钟离熙提醒,“还是传承?” 莱国公府除去男强女弱,还有走裙带关系抱大腿。 只不过原本用来联姻的是女子,现在成了…… 叶敛轻咳,问叶瑁,“你真是看中他了?” 叶瑁:“和他在一起我很轻松。” 反正她是女皇,什么都不缺,能让她高兴的人立为皇夫也不错。 “钦天监算好日子了吗?”叶敛很是开明。 钟离熙也不遑所让,“母后的聘礼也给你准备好了。” 圣旨一下,皇夫的人选就这么定下。 莱国公府一下又重新成为焦点。 皇夫的位置,盯着的人可不比皇后少。 偏偏居然被莱国公府给得着了。 想想莱国公府不声不响地当着吉祥物,偶尔帮圣上骂骂人,吹吹彩虹屁,安安稳稳。 当初莱国公府里的女子崛起,站到朝堂上,多少人还嘲笑公府无人。 现在人家女官在前朝风风光光,草包美人的梁原竟然成了皇夫。 这难不成就是术业有专攻? 朝臣有些恍惚。 致仕的老国公拿到圣旨哈哈大笑。 他们莱国公府果然是有运道在的。 “以后进宫嘴甜点,好好伺候女皇。”老国公对重孙语重心长道,“还有你这张脸也记得保养好。” 他们不求内涵胜人,只求外表迷住女皇。 毕竟前者梁原是真的没有。 操持完女儿的婚事,叶敛和钟离熙又继续两人的旅程。 不负叶瑁的猜测,两人出海了。 如今远洋航海安全性已经足够有保证,叶瑁阻拦无果,只能同意。 两人的身体一直很好,直到八十岁。 叶瑁将皇位禅让给皇太女,亲自带人去“抓”,才让两人停下。 当然主要原因是钟离熙的身体不允许长途跋涉了。 钟离熙的离开悄无声息。 叶敛也随后离开。 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叶瑁对着皇陵,流泪道,“我就知道你们夫妻情深要丢下我。” 父皇在她幼时就说过,孩子只能陪着走一段路,唯有夫妻生死相随。 梁原拉住她的手,“你还有我和孩子们。” 叶瑁擦干眼泪,“我们也出去游玩去,不管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