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神尊不想要的朱砂痣》作者：桃溪上 文案 【是个小甜饼。】 孟香绵穿进了一本修仙文，穿成了文中背景板神尊的…一颗痣。神尊清冷高绝，天下独绝。 虽然侥幸落地做人，但自从她得知朱砂痣与一个诅咒有关，便开始每天害怕神尊手起刀落，自己就小命不保。 别人修仙是为了变强，她修仙最大的理由，就是跑得快一点，能苟一天是一天。 而神尊，自从发现自己对孟香绵太过特别，也曾试图刻意疏远她，却反而借此审视清了自己的内心：确实想见她，有什么不敢承认。 于是他开始悄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明目张胆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披着马甲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孟香绵：阴魂不散了是吧？！ 听说各大宗门联合开了个限时开启的秘境，秘境中百鬼横行，而秘境一旦关闭，只能出不能进。 孟香绵第一个冲进去避避风头。 众人：好勇！ 可这秘境，为何和他当初带她去的那么像？ 秘境之中，她远远看到个人形，立刻不动声色地用法术加大了周遭的飞沙，企图挡住自己，然后战术后撤。 却不防那人就出现在她身后，巍然负手。 他问：“你跑什么。” 孟香绵脱口而出：“你追我我能不跑吗？” 神尊一声轻笑：“原来你也知道，我在追你？” — 寒河是六界尊主，代天行道，无心无情。世说，为其前仆后继者，以千万计，千万皆无功而返。 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直到孟香绵出现，终于让他有了血肉。 只不过…她为什么那样怂？ — 食用小贴士： 1，纯粹是女主单方面认为神尊不想要这颗朱砂痣。 2，男主多数时候孤高冷淡，只对女主特别。 3，有点慢热。 ​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古代幻想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香绵，寒河 ┃ 配角：众修士 ┃ 其它：《笼中莺花》《无上艳意》《窈窕王姬》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不做眉间痣了做心上人 立意：总有一个人，会是你努力的理由 第1章 ◎狐咒◎ 黑黢黢的莽原上，带霜的剑草高得可以没过膝头。 万年狐妖火红夸丽的巨尾一摆，一阵妖波如刀，将近处的大片草叶齐齐削掉了半截。 那狐妖叫月娘，是神尊寒河座下，一只万年妖狐。 如今却犯了事——擅用禁术为凡人换了命。 月娘自知逃脱无望，九尾全开，戾气冲天，全身的妖力暴涨。 而青黑的草面，往上五尺，一身玄衣、负手悬立的神尊，眉眼间没有半分迟疑或是怜悯。 纵然眼前小狐已准备殊死一搏，于神尊看来，也不过是执迷不悟，犹作徒然的挣扎而已。 深入歧途，不知悔返，该死。 神尊单手掐诀，凭空画出一道散射着冷芒利棱的幽蓝光束，乍然之间，好似电闪雷动。 “却邪卫真，净！” 那电光如有眼目，直直奔着月娘飞发出去，却在空中自行分化成两道。 一道仍旧向前劈斩。月娘立即反应过来，裹挟着澎湃妖力的巨尾一甩，生出火色的屏障，艰难地与之抗衡。她已倾尽所有修为，却仍是不敌，被逼退数步。 而另一道光，则在空中拐了个弯，毫不留情地刺向茂盛的草地中，蜷缩战栗的男子。 那是个凡人。 凡人男子见月娘似乎不敌，原本想要逃跑，只因发现了神尊扫过来的眼风，这才畏怕地缩住了。 哪里想得到，还是逃不过灭顶之灾，他张口就要呼救。 可电光一击，刺穿肉身凡躯。 不过瞬息。 凡人死时，瞳孔放大，浑浊的眼珠子被一剑蓝光填满。 月娘自顾不暇，意识到那边出了事，瞪大了眼睛，怔忡在原地，不愿相信。 她随即纵身一跃，扑向男子，哀恸大喊：“雁名！” 身外的屏障失去妖力的支撑，陡然瓦解消散，神尊的电诀便畅行无阻，眼看就要攻上月娘的命门。 而月娘浑如不察不觉，只知抱着怀中的毙命之躯，一遍遍发出哭天抢地的嘶吼。 在她生死一线之际，神尊想到什么，终究挥袖，撤去了那道杀伐凌厉的电光。 立在原处，静静看着这对一妖一人，岿然未动。 好半晌，月娘终于松开颤抖的手，将臂怀中那凡人男子轻轻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之珍。 转而看向神尊，怒目恨红：“你杀了他！你杀了雁名！” 她的雁名，只是个凡人啊。 堂堂神尊，怎么能对凡人出手？ 何况她明明将掩灵珠给了雁名。掩灵珠可是上古神器，握住掩灵珠，便能够藏身匿迹，掩去一切形影气息，屏绝外界所有伤害。 为何会被发现，为何还会受伤？ 神尊漠然：“君子弃瑕，为时不晚。念你受人蛊惑，本尊不杀你。” 月娘听了，一声讥讽的惨笑。 她虽是神尊收养的狐妖，但万年来，神尊除却给她一个庇身修炼之所，视她尚且不比那头青狼坐骑亲近。 这次神尊入黄沙鬼蜮降魔，月娘就偷偷带着掩灵珠，跑到人间，想看看红尘的声色。 结果认识了段雁名。 段雁名是清源县县令的儿子，自幼体弱，百病缠身，却温柔儒雅，处处为月娘着想。 月娘与他相恋之后，不久便告诉了他自己真身是狐妖，他非但没有害怕嫌弃，反而因月娘的坦诚，对她更胜从前。 月娘曾试着用妖术治好了段雁名身上的顽疴，可他好了没两日，又遭新病折磨，变回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月娘才知，曾有人批命断言，段雁名生生世世，命中都会带此病劫，活不过三十。 段雁名不想死，月娘也不想让他死，段雁名不知从哪里得知世上竟有换命之术，便央求月娘为他换命。 换命之术，自然需要以命换命，然而神仙妖魔的命格，非凡人所能受。段雁名挑挑选选，让人绑来了城里富户的小儿子。 那小子出了名的命好。 月娘跟随神尊万年，恰好见过这种禁术。 她看了眼被牢牢捆住，扔在院中的少年，又看了一眼面色青白、不住咳嗽的爱人，最后同意了。 如今换命之术，为何反而将人逼入绝地？ 草地上，段雁名的尸首正一点点化作飞灰。月娘发现他在消失，再度扑身过去，却终究只抓住了一把秋瘦的泥草。 她所有的寄望、神志，都早随段雁名而去了！ 她匍匐在地，似哭似笑，口中是颠来倒去的几句：“寒河，寒河！你枉为神尊！雁名生来带劫，他只是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他有什么错！你枉为神尊！” 神尊凌空居高，不惊不怒，也不为所动。 只垂眼答道：“以禁术戕害无辜，禁术便成邪术。为邪为害，非是本尊冤杀。” 月娘泣泪不止，每个字都撕心裂肺：“不！换命之术是我施行的，纵要有孽报，也该报在我头上！雁名死了，我独活还有什么意义？” 神尊终于转身：“随你。” 养了一万年的狐妖，最后对他只有恨意，那便就此恩断。 终究，不似刚救下它之时。 月娘恸到极处，恨到极处，仰天一啸，竟然真的自毁元神，要与心上人同赴黄泉。 她的眼睛不断渗下血泪，最后的哀哭里，声声是咒：“寒河，你无心无情，我以万年修为诅咒你，咒你陷无边爱恨，永不脱身！” 区区狐妖的诅咒，又能奈神尊如何呢？ 将要离去的神尊回头，只见身后男女，都已化飞灰。 然而，却有一豆最赤、最艳的血泪，被一晕红光托起，悄然从灰烬中不可阻挡地穿空而来，一刹那，恰恰点在神尊眉心。 落成了一颗朱砂痣。 *** “叮！您的穿书小贴士已上线。” 孟香绵浑浑噩噩地醒转过来，睁开眼的一瞬间，却又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睁眼。 因为周围都是茫茫的黑色。 还好，还有声音。 “穿书小贴士提醒您：根据您的心愿，已将您安排到《边谈恋爱边修仙》一书中，成为神尊寒河的朱砂痣！友情提示，是字面意思的那种痣哦~” 孟香绵听完，简直要再一次晕厥过去。 她好端端地在家里过生日，买了蛋糕点了蜡烛，一个人舒舒服服窝在沙发上看爽文，结果突然就失去了知觉，哪知道，居然是穿书了？ 穿书不可怕，可怕的是还穿成了一颗痣！ 她不能接受：“什么叫字面意思那种痣？难道我这辈子就是一颗痣了？” “须弥微小，可容纳芥子之山！您可以理解为，您现在的状态，等同于处在一个小空间之中，而这个小小空间的外壳，就在神尊体内，是一滴至爱至恨的心头妖血。” “简而言之，在您到达书中世界的同时，便进入了已融进神尊体内的妖血小空间内，您仍然拥有自己的身体，保留着原来的美貌！再具体的就不能说了哦！” 孟香绵抱膝蜷坐，理解不能：“所以其实朱砂痣是妖血，我不是痣。” “也不是啦，痣只是您的标记，当您在神尊体内的时候，神尊眉间就会出现朱砂痣，当您离开，朱砂痣就会消失。所以您现在其实和一颗痣成了精，也没什么两样！” “……” “该说的说完了，小贴士下线啦。” 孟香绵还想细问，声音却消失了。任她怎么呼叫，都不再有一星半点的回应。 只剩下四周严丝合缝的黑暗，无声无息将她包裹。 孟香绵回忆起《边谈恋爱边修仙》这本书，她还是个活生生的现代独居少女的最后一秒，手里抱着的就是这本书。 书中男主裴济楚出身富户，天生根骨绝佳，从小就是文武全才。然而十五岁那年，男主被清源县县令的病秧子儿子绑架，全家也都被打了个半死。而后，神尊座下一在逃狐女作法，将两人对换了命格，从此男主裴济楚就开始多疾多灾，昔日飒朗少年，一下子形销骨立。 神尊为弥补男主，将他送到了友人开设的书院中修行，男主也没有辜负机缘，是书院中最刻苦的学子之一。 即便受限于如今极差的命格资质，他仍然成功筑基，崭露头角。 女主白卉，则是书中大宗门天明宗宗主的女儿，自小就是天之骄子，比男主晚一些来到书院，一直崇拜神尊。 白卉慧眼识英，即便周围人对白卉趋之若鹜，她眼中却只有男主，认为男主无权无势，没有背景，能加入学院，定有过容处。 在男主最落寞的时候一直扶持男主，在男主遇挫时也不离不弃，后来二人在宗门大会双人赛上一举夺魁，名动天下。 孟香绵记得，白卉还是个宁可错杀，不愿枉纵的狠人。 在男女主修行的第三年，还没有成名的两人，曾回到清源县除妖。当时妖怪就在县令府周边那一带活动。 白卉问男主是否想报仇。事实上，男主的家人虽然被县令的儿子打成重伤，后来也都将养了过来，总算安然活着。 至于县令之子段雁名，也早因邪术堕魔，被神尊处决。县令笨人，更是不敢得罪修仙之人，没有多为难男主的家人。 三年过去，男主已无意寻仇，但女主白卉认为裴家受伤的仇还没有算清，且县令教子无当，必非良官，终有一日会为祸一方，何况他爱子心切，不定哪一天就害到男主家人头上了。 于是白卉故意拖住裴济楚，放纵妖邪残害县令，而后才将其降服。 …… 神尊在这本书中，完全就是背景板，可以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孟香绵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她该从哪里出去？ 伸手是虚空，摸不到什么东西，抬脚也是虚空，每一步都踩不到实处。 她什么都看不见，最终凭本能挑了个方向向前跑去。跑了才一会儿，突然刺啦一声，她猛地被撞倒在地，额头一阵锐痛。 碰壁了。 不过，撞上去的时候，孟香绵看见了幽蓝色的电光从纯黑的气墙上流窜过，好歹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就好像是万顷的死气中，一点诱人的生机。 重新看到光的孟香绵，顾不上疼痛，利索地站起来，颤巍巍去触碰眼前的黑色。 疼痛如期而至，电光也就像预想的那样闪过。她借光看见，自己身上似乎还是原来的衣服。 可乾坤置换，她窝身的温馨小家，早已变成单一的洞黑。 好在疼痛之外，似乎并没有更多实质的伤害，至少，她没有被电得里嫩外焦。 孟香绵便壮起胆子，慢慢挪动手，向各个方向摸索过去。 蓝光像一张张电网，此处灭了，又在他处亮起，闪烁不停。每一下，都会传来短暂的、刮肤砭骨的切痛。 没有一个地方是出口。 雀跃的期待，很快就变成了无尽的颓丧。 …… 清源县。 换命过后，气息奄奄的裴济楚被丢在了深山老林里。 神尊令坐骑青狼寻人，青狼窜身山林中，很快就驮着人出来了。 少年的衣服上泥垢混着血渍，身上青青红红，臂膀脚踝，都是一圈圈紫红的勒痕，还有挣扎摩擦出来的伤口，可以想象，有过多少剧烈的挣动。 人在青狼背上瘫着，一直也没醒。 神尊只好送佛送到西，把昏死的裴济楚送回裴府。 两人一狼，从天而降，出现裴家的大门口。 其实裴府上下，并不比裴济楚本人好上多少。 大门上挂着的裴字匾额都被段家人打歪了。 院中、屋子内，像遭了盗匪洗劫一般，几案桌椅，七歪八倒，杯盘瓶器，狼藉成一片。 不时就能听到哭哭啼啼的声响，是几个胆小的婢女在抹泪。 一名老仆弯着腰，才将院中被掀倒的花盆抱起来，就发现了突然出现的神尊和自家少爷。 神尊气质高华，凛然清绝。踏虚空而现世，身边还伴有一人高的威猛青狼，一眼便与凡人俗子迥异。 这下，花盆也顾不下抱了，老仆高喊着，“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仙人送少爷回来了！” 他想上前接人，却又被仙人的威压震慑，不敢动作。 也有人难以置信：“仙人！真的是仙人…” 直到青狼得到主人的授意，稳步将裴济楚带到老仆跟前，几个下人才一块儿将人扶了下来。 裴母闻声赶来。那些歹人实在凶残，因为之前死死拦着段雁名的爪牙，不让他们绑走儿子，她被重重踹了好几脚。腿骨上也挨了许多下，本来现在都下不了地。 听见声音，这才教人连架带搀地，强行拖着瘸了的腿，一跛一跛地走过来了。 “我儿啊！济楚！” 她老泪纵横，一把抱住裴济楚，见儿子不醒，又在他的脸上拍了下，脸色陡然一变。 见状，寒河淡声道：“他性命无碍。” 裴母缓过劲来，伏在仙人脚边，连连叩首：“多谢您，救了我儿。” 早先如同惊弓之雀的仆婢们，也无不跪伏，经此一难，更加急迫地渴望得到仙人的庇佑。 裴家本不至如此。 神尊依旧容态清冷：“裴济楚命带仙缘，半月后，我会再来，接他往太上书院修行。” 说罢，便杳然直去，与身边青狼共化西风，如梦亦幻。 任是一院子的人仰长了脖子，也再不能追见。 自然无人察知，方才神尊的眉头突然皱了一下。 他感觉的到，眉间猝然的一点烫。 那里，有一颗鲜冶的红痣。是万年咒狐濒死时的手笔。 轻微的灼热感，接二连三地传来，断续又绵亘。热意之中，似乎有什么，欲要破壁而出。 作者有话说： 香绵：放我出去！ ◎最新评论： 【埋下一颗地雷，会结出好多好多更新章节咩？】 【 【爪】 【生日快乐】 【撒花】 【爪】 【这个月娘简直了，恋爱脑啊，真讨厌那种什么为了自己爱情就牺牲别人的，每次看到我都想打人】 【救命，我满脑子银魂里那个被总悟从新选组洁癖额头上刷下来冲厕所的痣 蚌埠住了】 【这个月娘，真是自己脑子拎不清。。。。神尊根本没做错啊】 【这个月娘，真恶心。还诅咒男主】 【好看，先睡了，明天再看】 【爪】 【今天会晚点更新！！！】 【加油加油】 【太太文笔好好！按爪爪】 -完- 第2章 ◎黑衣◎ 雨声比绣娘的针脚还要细密。 从天上洋洋洒洒地淋下来，并不闷重，像一幅带着带着坠感的春纱。 雨中的含元群山，被秋气镀上一层湿濛濛的金红。 山麓稀疏地布着几点人家，是散修在此结庐。山腰往上，则都淹没在滚滚云涛中，肉眼凡胎，非登山无以见其貌。 玉都仙门云集，素有仙人地界、小仙界之称，而含元山脉，正是玉都灵气最浓郁的几个地方之一，太上书院，便是坐落此中。 而今十五日期满，寒河如约接走了裴家的小公子裴济楚，赴太上书院求学。 若是打着伞，缘着一行蜿蜒的青石径道，拾阶而上，那当真是两袖仙风，一身是诗了。 然而神尊做事，一向讲求效率，上山也必是干脆果决。信手凭空几下，画了个传送的法诀，一瞬间就到了太上书院最西侧的小院。 更不必张伞，不曾有滴水沾衣。 看得被带上山的裴济楚瞠目结舌，这样迅悍的行动之法，明明应该有蹭蹭的风擦着耳朵飞过，可是仰仗神尊的一缕神力，他几乎毫发无动。 “以后，我也可以这么厉害吗？”裴济楚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是换命的后遗之症。 神尊没有回答。 两人甫一下地，主屋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从屋子里，钻出来一股神神道道、欲说还休的酒香。 门内散漫的青袍雅士，端杯一笑，转过头来。 寒河早前曾传音于他，他对今日远方的来客有备不怪。 可他口中发出的那道天生懒漫多情的人声，却还是比酒味更呛人几分：“大名鼎鼎的神【工/仲/呺：寻甜日记】尊，果真无事不登门。一登门，就给小爷送个大麻烦，啧啧，能者必多劳啊。” 谁能想到，太上书院最风流倜傥的先生，一见到神尊，骨子里的三分风流，就愣是演变成了十足的流里流气。 放雪先生看向两人。一人听如未听，神情自若；一人却羞窘得恨不得立刻掘地藏身一般，直直抱拳作揖，脸都要躬到地底下了！ 弯那么低，谁看的到他那满面歉色？ “是晚辈给大家添麻烦了。”这一说，他慌张促迫更甚。 …… 道歉的自然是裴济楚。 自从裴济楚知道仙人救了自己性命之后，坚决无畏地要踏上仙人指明的修行之道。 儿行千里，只可怜了老母亲那一掬忧心的眼泪。 不过裴母也并非不明事理，她晓得，让小儿子去修行，才是保全他自己，也保全裴家的办法。 放雪无意中扮了个吓小孩的黑脸，挥挥手，就召了个书院中理事的机灵弟子，让他赶紧将人带下去登名造册。 裴济楚一边跟着未来师兄走，一边一步三回头地想揣摩恩人眼色。到底伴着师兄滔滔灌送的介绍声，一路渐行渐远了。 走远前什么眼色也没看出来，因为神尊的表情，可以说是没有一点波澜。 见人被领走，神尊也不准备进屋叙旧，只是同放雪先生点头致意，人送到了就要离开。 放雪哪里肯依从，忙把半杯子酒砰然置案，离开黏在他身上半日的逍遥椅。 大步流星地追了两下：“寒河——” 神尊淡然回头：“你有事？” 他倚门抱臂，调侃道：“你一个闲散神尊，急着去投胎呢？” 神尊立身未动，他便继续喋喋：”你只是生在六界之外，又没规定你必须活在六界之外，该吃吃，该喝喝，别一天天的不沾点人气。” 寒河：“……” 继诸神寂灭后，仙界又陨落，现世还能称得上真正的神仙的，其实也就只剩两位。 至于凡间所信拜的仙人，大多不过是得道的修士。 这两位，一神一仙，便是神尊寒河，和太上书院的开院鼻祖，以及镇院之宝，放雪先生。 放雪深以为，如果他再不出面劝说一下神尊大人，那恐怕没人有那个胆子。 见神尊泥古不化，放雪麻溜地拎起案头那个金雕玉琢、极尽装点门面的酒壶出来，献宝似的晃了晃：“我酿了坛酒，取名仙人醉，你要不要试试？” 他拍拍半满的壶肚，狡黠地抬颌一笑：“这若是神尊也醉了，岂不可以上升一个品次，改叫神尊醉了。” 寒河并不是惜字如金之人，但比起说废话的本事，确实远逊于这位旧友。 当惯了先生，说教起来，也总念经作法似的。 为防止旧友再念经作法，他应声道：“一月。” 放雪疑惑：“哈？” “你从前不是说，若我无事，不如来此，指点你书院中弟子修行。”寒河道，“我可以留在太行书院，一月为限。” 这下子，放雪先生揣着酒壶，盯着寒河好是转了两圈，直要反复确认眼前是不是神尊本人。 什么情况，莫非太久不见，转性了？ 他这才近身观察到那一滴鲜艳欲流的红色，后知后觉狐疑起来：“等等，你眉间是怎么回事？” *** 隔水烘蒸四时灵花仙草，提取甘露灵汁，再灌入草头秋露、破冻春泉，封坛百日，以独门工法酿制，是为仙人醉。 放雪为寒河安排好院子，又留下了一壶仙人醉。 在酿酒一道上，放雪确实本事不虚。 陶陶然几杯下肚，寒河耳边来回荡动的，是之前自放雪快速张合的嘴皮中发出的聒响：“咒狐一族身负强大的咒术，神人妖鬼都忌惮，恨不得灭族而后快，要不是你执意要救月娘，她哪能活下来，要我说，这叫——恩、将、仇、报。” 他说：“明明这万年来她都只当自己是只普通九尾红狐，怎么临了还是无师自通、诅咒起人来了？如今倒好，天地间最后一只咒狐还是死了，啧啧。” 那话间，不无为老友的命途感叹的意思，偏又有些台下观好戏的悠然：“说起来，你若直接杀她，也算了结因果，她必定没时间下咒，你想放过她，反要替她担罪孽，于是中了她的诅咒。什么都没逃过天道啊。” 红狐。 寒河的指尖摩挲过眉心，摸不出什么凹凸起伏，但这一点红色的存在感，始终抹之不去。 狐血非到应咒之时、不碰应咒之物，不该显色。况是受他的压制，为何还会有这一点红？ 抑下不想，空然一望时，便见秋景正在好处。而更远些的门口，太上书院的弟子似乎也十分好客，啾啾喳喳。 书院闲置的院子多，随便打扫一个出来，就是烟霞紫气，水木楼台，给神尊备下的，自不会差。 此时竹馆青屏，十二扇门都洞开着，雨风高爽。 至于院门外的那些弟子，则多是消息灵通，慕名而来的。 他们听说神尊不仅来了书院，还住下了，正鬼鬼祟祟地挤在月洞门外的两边，向里头窥看，可谁也不敢真的跨半只脚进去。 这般你推我搡，院墙上青翠的爬山藤都被蹭下了好几片新叶子。 神尊呢，便也佐着这些鲜活葱茏的少年修士的声音，在一折屏山后，悠惬自饮。 酒到半醺，自有一种不同于穿云驭气的飘飘然。这还是万年，甚至十万年来的头一遭。 他眯着眼，神识松放，又想起放雪聒噪的规劝，什么“活得人样”、“沾点人气”，也就放任自己，一杯复一杯，昏然入睡了。 这时，他体内的小世界内。 朱砂痣精本精孟香绵，刚好从一场大梦中苏转过来。 一望无垠的黑暗，寂静到天底下只有自身的响动，连日升日落、晨昏更替，甚至最基本的环境音都消失了，这要是放在从前，告诉她要这样呆上几日，别说几日，就是一日，她可能都会发疯。 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在这样的小空间内熟熟睡去。 只是睡着之前，她分明坐成了一个滚圆的虾球，闷头在两膝上，抱着自己，武装成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醒来却变成了一副教科书式的打坐入定的样子，一杆脊骨笔挺，整个背简直能从上到下连一道直线，可以去拍背背佳的广告了？ 就像是冥冥之中，存在什么无形的牵引。 却不知道这一波是不是有效打坐，会否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有灵气运转过她体内的小周天？ 回忆起梦中，梦中她变成了一只小狐狸，抖动着火红的皮毛，对着一条山林里的水涧，美滋滋地照影赏看。 涧水透净，最浅薄的地方只是凉碗里的冰粉似的一层，小狐狸试探着把前脚踩进去，噗地一下，才溅迸开一个没什么气势的、清荡荡的水花，踏上了几块黑白相杂的圆滑鹅卵石。梦就醒了。 孟香绵睁开眼，此时望不到头的黑色上，隐约附着丝缕错缠的红，看起来就好像是强光下闭目时分，还能看到的眼皮子的那一层血脉。 她蹑手蹑脚地向那里走去—— 于此同时，随着孟香绵的动作。小空间外的寒河，眉心开始温吞地发着热。所有的热，都被圈在那一小点上。 忽然，滚烫的一下，他看到灿烂的天花在天心噼啪绽开，有一瓣火星子劈头烫下。 有什么东西，终于出来了。 他感受到，一如破壳的雏莺、敷荣的菡萏、抽生的柳芽，那样蓬勃而强烈的生机。 就像是——诅咒活过来了一样。 孟香绵也没想到会猛地跌了出来。 举头四顾，她最先发现的就是身后梨花小案前，支着头，看起来不知道是醉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的神尊。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他又和书里描述的太像：穿一身从头到脚的黑衣，以一支玄玉簪束发，肤色冷白，好似山雪。 才让她一下子就能确定，眼前人必是神尊。 反观自己，身上还穿着复古风的亚麻色风衣，黑色过膝三公分的短裙，本来配了双牛皮小高跟，回家之后就换成了大一个型号的棉拖鞋。放在这个世界，大约就是奇装异服，行为艺术吧？ 顾不上欣赏书中最得自己偏爱的神尊大人，好不容易出来，她必须立刻、马上想办法逃走，否则被神尊发现她这样的异物，还不得立马动手抹杀了？ 但逃走之前，是不是需要改扮得稍微正常一些，否则下了山招摇打眼，不好逃匿啊。 孟香绵打量了一下内设，感慨仙家居所精贵的同时，发现了两叠衣物——用托盘盛着，整齐大方地摆在书台一盏橘灯旁，供人取拿。 不问自取谓之偷，但问了再取，可能会没命。 孟香绵冲着神尊象征性地鞠了个躬，说了声抱歉，就对神尊闲置的衣物下手了。 反复确认神尊暂时真的不省人事，她关上门，躲到靠里一些，背身面壁，抖擞抖擞那一叠黑袍黑带，便轻轻褪去身上的大衣、再是杏红的羊绒衫。 殊不知，寒河早在眉间异动的时候，就恢复了清明。 无须耗费一毫半厘的神识去探知，他也知道屋中有人。 原本好整以暇，只候看那人意欲何为。但现下衣料的窸窸窣窣声，实在让人不解。 他撑着半边清俊无俦的脸，缓缓揭开一对冷泉冻水似的眼目。 就看到不远处，猝不及防的秀窄小腰身，光洁的背部。 曾经那些女妖妄想勾他的时候，没少搔首弄姿，媚态媚气地往他身上黏，神尊视同死物。 可现在，明明是一段柔和细腻的白，却像是掌中随时就会化去的脆弱香雪，却冲撞得神尊猛然合眼。 这又是何方妖孽？ 神尊喉头一滚。 还好，他还镇定。 ◎最新评论： 【感觉脑门长了个痘，里面有个东西拼命往外钻，救命救命我不能再想了】 【 -完- 第3章 ◎侍女◎ 没有一掌将人拍出去，扔之后快，那就是够镇定了。 神尊如此以为。 神尊的衣饰，通身是黑，如同砚槽中刚化开的点漆璧，唯有几线金缕绣作云藻，簇在襟口袖口和腰封处，才稍稍中和去一点不解风情的深严。 孟香绵才伸进去一只手臂，那一袭无缝的衣袍就自行有条不紊地穿戴起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最后，尺寸大小，竟然还能根据她的身量变化伸缩，如同定制。 天知道，她本来都准备好松垮垮地挂着一身黑袍出去了，衣服再不合身，总比诡异地穿着风衣短裙强上不少。 这下，除了风格式样不合宜，倒是没什么好挑剔了。 神尊的院子大约轻易不会有人进出，但为了表面上隐蔽一些，有一点儿心理慰藉，孟香绵更衣之前还是逐一掩上了门。 之前关门的时候小心的很，如今开门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越到容易功败垂成的时候，就越怕那吱呀吱呀的微声，给她带来什么不测。 期间还不慎撞到了供着摆件的方桌的尖角，倒吸一口冷气不说，最要紧是回头瞧瞧神尊，是否还是酒酣梦深，稳稳睡着。 见他依旧睡得沉，孟香绵才定了定心，把一扇厢门将将开到能侧着钻出去的程度，总算逃出生天。 浑不知她一转回去，身后的神尊就张开了那一对狭长的眼，直凛凛地看着她窃窃的动作。 雨越下越大。 时下修士们常说修行六境界，分别是筑基、化气、结丹、元婴、化神、大乘。百日筑基之后，用法术辟水并不难，只不过很少会有修为浅薄的弟子，将灵力平白耗费在这样的事上。 而孟香绵这一类彻头彻尾的凡人，天公要降雨，手边也没伞，就只好冒着泼喇喇的雨冲出去，任雨施为了。 走了几步她才发现，意料中的雨珠子竟然颤颤巍巍地从肩领、袖摆上滚过，没有一点湿渍留了下来，似乎被一股力量辟挡开了。 …早知道另外一件也带上。 神尊当然想不到，自己的衣服如此招人馋，一件两件都被惦记上了。 这座院子造景以绿色为主，池子里铺着仙家特供的降仙荷钱和绿萤草，入秋也总青青亭亭的养眼。配上几树含元山的到处可见的艳丽枫掌，风华正茂的红与绿交缀，并不违和。 孟香绵站在池子的一块大石笋后面，猫着身看风景。不是她想将这院子的风致看个仔细，而是院门方向，间或总有零碎的人声传来，让她不敢再往前。 人声甚至大有越来越沸腾之势。 …… 门外一把把花花绿绿的伞撑着张着，正贴墙连成歪扭起伏的一排，少说有五六把——一干弟子们两人一伞，三人一伞地挤在月洞门两边，扒住墙往里瞄。 只惜园林曲绕，一木一石，无不遵循含蓄蕴藉的理念。景色便不够开阔，视线万不能贯直到底。 现在弟子们的想法，大抵就是，树也烦人，花也碍眼。 好巧不巧，太上书院一向有板正之名的教习林必信，居然抱着几卷书路过此地。他本来已然走开了，硬生生倒退了两步回来，压着嗓子发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学子们挨多了林教习的训示，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抖了三抖，哆嗦着拽拽同伴的袖子，很快便一个个老老实实立正：“我们…慕名而来，想看看传说中的神尊的风采。” “传闻中神尊四方平叛，泽被苍生，难得有此机会，谁不想沾沾神尊的光，教习就让我们看看吧？” 一时间七嘴八舌，林教习简直要胡子倒竖了。 然而学生们想的却是，林教习不也是奔着神尊来呢？ 神尊的院子前不着学堂，后不接教习的楼舍，选地的时候就求一个清幽僻远，好端端林教习哪能从这里路过。 大家可没被他欲盖弥彰的举动轻易糊弄。 再者，他们挤在这儿，一下午路过的教习助教，那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但林教习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早已昭然于众人，只因怕他们会扰到神尊，一时且急且气。勉力持着一派端正凛然，清清嗓子：“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别丢了咱们书院的脸！都回去，都回去。” 学子们碍于他历来的威严，也不好直白地戳破人家那点小心思，终究不情不愿地挪开步子，作鸟兽散了。 这下，林教习满意了，等蜂集的学生们都散去，又自个儿来回路过了两次，虽然不曾得见神尊颜貌，但光是院子附近波动的灵气，就已经让他很是受用。 寻常修士，要靠吸收天地灵气修炼，灵气不来相就，只能自己去就灵气，但像神尊这样的角色，所到之处，灵气自然就奔着他来了，甚至可以说，他若在一地，于当地的草木山川都会有助益。 被学子们耽搁太久，正苟着的孟香绵内心的吐槽声已如万马奔腾，控制不住了：有完没完。 终于。终于。 门口的交谈声一消失，她就一步一探看地走出来。 然而刚预备堂堂正正走两步，她一愣，马上又后撤了回去，贴着院墙躲了躲—— 谁能想到，才出来，就险些与往回走的林教习打个照面！ 得亏林教习终归为人师表，没人的时候样子也要做足，抱着一摞经卷，几过院门时，都能做到目不斜视，她才幸免于大难。 屋内，寒河耐心也快要殚尽。 他原本谅她一介凡人，偷衣也非十恶不赦的重罪，有心放贼一马。小贼倒好，胆大包天，莫非将他的院子当作赏雨观风的去处了？ 实则这胆大包天四字，可真是冤枉了孟香绵。她好不容易熬到人去院门空，这中间悬了多少的心，吊了多久的胆，才得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相比之下，神尊慢手拿樽，喝着小酒，岂非舒服得多？ 寒河眯了眯眼，正消磨着他不见首尾的神尊生涯里，难得不严冷孤高的日子。 顺带反思了一下，或许有几分不胜酒力的缘故，刚才白花花的那一眼，才会错以为惊心动魄。 可见，不必管仙人醉或神尊醉，一律不是好物。甜津津带着霸道的辣意，浓却不腻，每一口都带着冲击感，就像这个他放过了的凡人女子一样… 下回不必再饮。 手边这壶，却到底是友人的心意。 又抿了两口，四时花草的之气浇了喉，寒河的神识顺着潇潇的风情雨意，攀飞到院外。 …… 四野无人，孟香绵选了条草木相对繁高葱茏的路下山，假设有什么意外，她也好及时掩身。 她观察过，此地位于山上，原书没有一一罗列神尊呆过什么山头，她也无从判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先走为上不会有错。 没想到七歪八拐地往下走，迎头恰恰见着个拐出来的少女。 少女一身素净的天青罗裙，一把同色的青罗伞，眨巴着大大的眼，和孟香绵面面相觑。 “你…？”少女也没想到上山会逢人，最先开口。 她会心一笑道，“从前在书院，好像没见过，是和神尊一起来的吧？” 书院极少有生面孔，若是教习一类，不会不识得，女学生们就更好认了，彼此之间走动频繁，服饰也有严格的制式。 这座峰上眼下又只有神尊在住。 书院啊…孟香绵难得遇上这样主动献上信息的，她只求速速脱身，料得此后再见无期，也就顺着杆可劲爬，漫天扯谎：“嗯…我乃神尊侍女，下山置办些东西。” 也亏那少女叫做宋缘音，是个最容易欺哄的。修为不够的弟子没有一眼看破别人境界的本事，她见孟香绵在雨中，竟能够片风滴雨都不侵衣地行走，当下便有些了然：也就是神尊的婢女，才有这样的能耐了。 也不是没有听说，神尊喜好玄服，只不成想，竟连他的婢女也是一身黑。这一身还不是女修常穿的柔情轻逸的款式，别致得过于冷肃英气，想必是想与神尊看齐？ 虽然此处大道宽敞，宋缘音还是让身到一侧，以示待客之道：“那姑娘快些下山…其实知会我们负责采买的弟子一声就好，不一定要亲自去的。” 又自己否决：“不过神尊的东西可半点不能马虎，姑娘还是亲自去更放心一些？就好比天下最擅织衣的灵萝教习，为了做你家神尊的衣服，都费了几年的光景呢！听说是放雪先生特地请教习做的，就等着神尊来书院的时候给他。” “我是不是又啰嗦啦？不好再耽误姑娘，姑娘快请吧。” 孟香绵也客套一下，说不耽误。点头过便准备离去：“多谢。” 表面是谢她让道。内心却翻江倒海…多谢你告诉我，说不定这件衣服现在，就在你眼前。 孟香绵与宋缘音错身，还没迈开几个步子，就忽听她急声道：“哎等等，这里过去是栈桥，连着小坤峰的，下山从另一边走快不少！” 她指指：“你从那边下山，御剑一小会儿就能看到玉都城，城里有许多做修士生意的商铺。” 孟香绵从善如流，折身回返，两人便这么同向同路起来。宋缘音兜不住话，早早自报家门：“我是宋缘音，是书院的学生。今天大家听说神尊来了，都吵着闹着要来看看神颜呢，结果在门口守了半天，也没谁敢进去的。” 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比孟香绵的酒窝深多了，也许梨涡和肉涡，还是有一定区别。 不过这名字耳生的很，书里也没提到过，大约是路人甲之流。 宋缘音显然很想亲近这位神尊的侍女小姐，此时欢欣得像是啾啾的小雀，连苦恼都是轻轻的，她问道：“我的簪子掉了，所以才赶回来捡，姑娘有看到吗？” “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在，路上都没找到，希望是在门口的时候教人挤掉了，否则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寻。” 孟香绵摇头：“抱歉，走得急了一些，没怎么注意。” 至于神尊，高台自坐这么些年月，本无意做偷听墙角这样不上台面的事。但他的神识也不能自动回避，不得已还是知道了，自己凭空多了个婢女这件事。他冷清的神情有一点裂缝，突然后悔，早先应该把她扔下山，可绝后患，简单了当。 山径两旁的树头，晶莹的雨点纷纷，跳珠似的，要是雨声再大一些，也许神尊就不必事事听的如此清晰了。 孟香绵一个不防，宋缘音已经凑得不能再近，颇有些神秘兮兮地问：“神尊…是什么样子的呀——” 她其实不太习惯与人亲近，但别人身体里都住过了，别人的衣服也穿过了，脖颈上受两口带着女儿香的热气，又算什么呢？ 至于…神尊是什么样子的。 孟香绵脱口就是：“不好惹。” 宋缘音：“……” 孟香绵自觉好像说了一些不太有价值的话，偌大世界，八荒六合，谁那么不开眼会惹神尊？她想起自己看书的时候，就和现在的宋缘音差不离。 看到神尊至高无上、权掌生杀，站在了所有修士都不能企及之处，自然而然就心向往之了。 多半是慕强心理作祟。 而对于宋缘音这样的书中人物来说，神尊更是切切实实的修行天花板，她的想法实在再好理解不过 或许神尊会成为她修行的动力？想到这层，孟香绵把要刚到嘴边的那句“是个糟老头子”咽回了腹中。 她还不知道，神尊耳听六路，自己逃过一劫。 “清冷、凌厉、无情，气势迫人，像是高山，也像是深渊，值得仰望。” 正在用神识偷听，哦不，巡山的寒河，忽然发觉，这个凡人，对他尚有一定的认知。 宋缘音两手叠拢成一拳，撑在尖尖的下巴上，手里的伞都歪了下来。她眼睛里有光，少女心泛滥：“哇，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三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又回到了院子门口。 孟香绵不敢多耽误，但还是帮她一起找了一找，结果真的在高矮参差的茱萸丛中解救出来一只梅花小簪。 失物复得，宋缘音笑得烂漫，惊喜又宝贝地拿袖子擦了擦簪子上的泥垢。临别时，她往院子里瞧了瞧，有些羞赧地对孟香绵道：“好羡慕你啊！可以天天看到神尊，对啦，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孟香绵想想，也许今下算是萍水之会，等她一下山，就和这些修士从此别过了，能被一个可爱的小女修记住名字，也很不错。 于是坦然说：“香绵，香气的香，绵密的绵。” 宋缘音离开的时候还直朝她挥手，叫她香绵姐姐。 这恐怕是神尊一时不能理解的，小姐妹之间骤然即生的热络。 香绵，偷衣贼的名字。 凌厉无情的神尊，收回漫山攀长的神识，转头极望庭院，清凌凌的眼中，一双飞鸿奋羽，划过霜天。 作者有话说： 寒河：你还想偷几件？ ◎最新评论：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砸下了一颗地雷】 【投一颗手榴弹，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投一颗地雷，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啾~~~~~bang！一枚手榴弹砸向了作者的后台！】 -完- 第4章 ◎相遇◎ 如果让下山路上的孟香绵来比喻，这一日神尊难得的醉意，或许就像是夏天的汽水剧烈摇晃之后，快速聚集在最上层的那些绵密的泡沫。 从产生开始就在一颗一颗地破灭，过一小阵子，也就一点不剩了。 短暂上头罢了。 短暂上头后清醒过来的寒河，看着杯中，自己那隐隐约约的形廓… 他不难注意到，眉心之间，什么也没有。 记得妖血初初印下的时候，不是没有试过除掉它，但这一滴红色偏就像是种在了骨子里似的，以障眼之法遮盖容易，真想连根拔去，一时却是做不到。 可现在？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掀开眼帘看见那个凡人女子之前，让他得以警醒过来的，是眉心的变化。 凡人醉了也就醉了，神尊醉，那是他愿意暂瞬地自纵，酒气萦身之际，稍有异处，一样会发觉。 她又是怎么做到，比黄沙鬼蜮的腹心中最高明的魑魅魍魉还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房中 疑窦一处处纵横蟠结，便要将心思兜住网住了。 不当让她轻易离开。 寒河起身，庭前负手玉立稍刻。 秋雨过后，庭树无不沾露带水。不知哪片叶子上的一滴水蓄得太过饱涨，终于顺着中轴处的那条叶脉，从叶心一直淌到了叶末翘起的小尖上，然后坠地。 神身一动，仅仅这样的滴水之间，便已降落在心念所想之处。 …… 孟香绵一心下山，无奈下山的小径少有人行，埋没在怪岩秀木中。不仅路难找，路上还多的是疯长的莓苔。而高处也未必开阔，千章树植的枝叶，茧子一样交叠拢合。 孟香绵只能一鼓作气地走，再泥泞崎岖，也要走下山。这口气一直鼓到了一处分岔口，才终于瘪了下去。 她一停，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书中的情节。 也许是读书一目十行的缘故，她只能记个支离的片影—— 初入门的白卉去寝舍找徐然师兄，徐然恰好坐在床头端看着一支小簪，见白卉来，就把小簪妥帖收放起来了。白卉指着细长的小盒，问及当中是什么物件，师兄才直言，是一支梅花簪，是从前一位要好的女学子的遗物。 徐然是太上学院较早的一批学子，已是金丹期的高手，玉都城里都叫的上名号。据说他喜欢的姑娘，就死在不久前的一次除妖的任务中。 所以…他的那支梅花簪，会是宋缘音的吗？ 书中写过，学子们的衣衫虽然统一，但是爱美的女学子们的鬟发上，似乎总会自己添上一些装缀的小物。梅花簪并不是人人都有。 孟香绵记得，书中只提到过一次狐妖，就是在开篇。狐妖死后，神尊便将无辜被害的少年郎裴济楚带到了太上书院。 也许神尊这次出现在含元山上，就是这个缘故。 那么时间就对的上了，这时候，梅花簪的主人或许还没有出事，而是即将要遇险。 之前遇到宋缘音，她还没怎么多想。毕竟自男女主出场，太上书院的线一铺开，男女主的活动可谓是浩大纷繁。书院学生又不少，不可能所有人都着得上一星半点的笔墨。 后文中似乎一直没有出现过她也很正常。 可万一梅花簪的主人真的就是她，那她不出现却是因为出事了。 虽只一面之缘，宋缘音却也能算孟香绵穿书以来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她得回去… 寒河追出来，就恰见孟香绵往回走，两人正正迎面相对，某一刻，或许她的衣风还拨动了他身外的一粒青尘。 寒河有些诧异。 他没有将敛起的身形冒然暴露，只是跟着，看人将往何处。 因为山路崎岖，迤逦到地上的玄袍被孟香绵提上了一点点，露出了袍子下藏着的那双一时找不到替换品的棉拖鞋。 真正的勇士，敢于穿拖鞋下山，如今又要穿着拖鞋上山。 她走的腿肚都格外酸胀，蹲身揉了揉，甚至把之前找到的一根作开路之用的粗长木条，都当拐棍拄着了，才终于看到了宋缘音口中的栈道。 栈道十分有仙气，仙就仙在，并不是诚心想给凡人走的。 每两块破木板之间，只靠宽松荡下来的绳索衔住，这样一块木板连着一块，稀疏破旧地连成了悬在空中的桥。决计没有考虑过，这几片破木板的承重几何这回事。 大约只是为御剑不到家的仙门弟子，提供一个着脚起飞，或是休歇的点而已。 栈道下面云含着雾，雾裹着云，吞吞吐吐。但云雾破碎处的几个豁口，还是能看到黑浸浸的幽邃深谷。 不管有百丈或千尺之高，若是一步不慎掉下去，都足够孟香绵粉身碎骨几次了。 谁让她不会飞呢？站得在再边缘一点，恐怕那半崖断壁就能让她双腿发软了。 这样不至千钧一发，最少也算有一点心焦如煎的时分，身后蓦而传来一记轻咳，无措的孟香绵转头，就一点心理建设都没有地，看到了寒河咫尺之近放大的俊脸。 她惊呼道：“神尊？” 再极尽天工造化，此刻那也是骇然的一张大脸，吓得她下意识往后倾身避开，半只脚在石苔上一个踩滑，就要仰跌去。 寒河及时出手，拦腰将人托抱起，替她稳了一下，是真的用手托，不是用法力，甚至感觉得到她的腰线处，瘦的没几两肉。 伸臂之劳，他不会见死不救。 孟香绵心跳声像两军交兵前，士阵中的鼙鼓，擂得又急又狂放。多半是因为后怕。 毕竟她的小命，就这般险险地让人托在手里，挽了回来。 山风中的眼睛有些许干涩，她茸茸的长睫扑闪了一下。 世界骤然黑了。 …… 寒河万年僵固的心旌上早就覆了不止一层厚的冰壳子，没有那么容易被绵绵的春风吹开曳开。 但在抱住将要坠崖的凡人女子的时候，也确实小小、小小地感受到了一下春风的存在。 也不过是刹那。刹那过后，枯了十几万年的碧甃老井照样无波，然后眼睁睁看着…孟香绵不见了。 又是眉间。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寒河审视天地八方，最后才以灵气在虚空中化出了一把方镜，镜子的大小刚好够掌在他嶙峋的指骨间。他微微垂看，镜上清晰鉴照出两眉中一度消失的那点朱砂痣，烈红如新。 她出现，则痣消失。她消失了，痣又出现了。本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因为过分的凑巧，不得不让人疑心，天南地北的表象之下，有着微妙的因果牵连。 他似乎已答案，只差验对而已，不紧不慢地施放出一道神识，这次不是向外，而是向着最内最里，探求额间那一点呼之欲出的奥秘。 神识者，无处不可到。修真之人可以以神识自查五脏六腑、气田髓海，只不过许多时候，单是仰赖比凡人敏快通达了不知多少的五感，就可以做到充分的自知自查了。 假若感觉还不够作凿凿的论断，那还是须借上一借神识。 却说孟香绵回到小黑屋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犹自维持着被拦腰抱住，不往后跌的姿势，僵了一下。 然后就泄了力道，颓坐在地上喘气。 小命无碍，只是她忍不住想咋舌…和神尊肢体接触的代价，就是再次被关禁闭吗？ 神尊看到她身上的衣服，看到她这么消失，又该作何感想？ 算了，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 不知道这次，这无处不在的、比夜航时看到的大海大洋还要深广的黑暗，又要囚困她多久。 孟香绵屈膝抱坐，正犹疑着要不要像上次那样，用一个不着边际的梦境，来终结小黑屋中这单一枯燥的时光，就忽见远处游探来一尾蓝色的光芒。 这光芒池鱼一样灵活流畅，所到之处，破开了纯黑，煌煌明眼。 然后，她听见寒河的声音在四面响起：“出来。” 神尊用这缕神识，看到了黑暗中的孟香绵。 在妖血中，在他体内。 除却远在九天更高更外处的天道，这个世上，还没有什么是可以凌驾在神尊寒河头上的，狐妖的诅咒自然也难以做到。 但寒河当然也要遵守天道的法则，也会受宿命因果的左右，所以他不能直接抹除这道诅咒。 只是在神智坚定的时候，有形的妖血和无形的诅咒，都势必要受到神尊的压制封禁。而神识一旦松泛，似乎妖血的力量就会趁虚而起，不那么全数尽在掌控之中了。 无法用常理来理解的事实，寒河一向喜欢称之为，规则。 孟香绵还不知道神尊已然摸清了规则，听到神尊的声音，她惊异地仰头辨看去，就见那黑色里，又影影绰绰地渗透着红光了。 红光…她这才往前走。 断崖栈道边，很快从一身黑衣，变成了两身黑衣，像两只黑色的呆头鹅。 孟香绵出来了，她满心都被疑虑壅堵着，觉得此时寒河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连擦着脚踝的露草，带来的痒意都被放大了。 骈肩并峙，一时没人说话，能数得清山谷间有几声哀亮的猿啸。 “不是要过去？”寒河开口。 他抬手，竟然有几分要助她一臂之力的况味。 孟香绵想说些别的什么，明明没有杀意扼颈似地压来，但开喉却艰难得很，只好答道：“应该已经走远了。”怕神尊没听明白，她补了一句：“我要找的人。” 寒河如早就料到了一般：“明日我会面向所有学子授课。”他说道，“你要找的人若是书院学子，届时与我同往。” 不知道是不是他意外的好心，让孟香绵振作了一下，她决定开门见山：“神尊就不好奇我是谁吗？…虽然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但是你眉间时有时无那颗痣，好像确实和我，有些关系。” 具体什么关系，就说不上来了。 寒河：“寄生。” 既然不过栈桥，他便转身准备回走。 见她默不作声，他与己无关一样，侧头看去，轻描淡写道：“还是——借宿？” ◎最新评论： 【对暗号，太太加油呀！】 -完- 第5章 ◎除妖◎ 两人从雨后的石径转折而上，石阶被雨水染得乌黑透亮，光可鉴人，偶尔不平整处，还聚成了晶明的水洼，载着漠漠的天光。 神尊的院子抬头在望，孟香绵却觉得每一步都很煎熬。跟着也不对，不跟也不是。何况，她此时大脑完全是宕机状态，不知道要不要叫住神尊，探讨一下为什么她一碰到他，就被拉进了小空间内这件事。又或者是，该向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穿着他的衣服？ 这般冗重的思量压在身上，她走得尤其的慢。偏偏寒河既没有赶她的意思，也不曾催促。 本以为好歹能拉开一点距离，然而前面的那身黑衣，竟也走得越来越慢，总能和她保持稳定的距离。 但愿…是她多想了吧。 寒河就离她三四阶远，化身小跟班的孟香绵，不得已一路老老实实缀在他身后，只想降低存在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可秋风不解人，只是小意而无力地吹，没能把一蓬蓬作祟的杂思吹走，反而扰得人眉头直皱。孟香绵终于烦躁得忍不住踢了脚路上的小石子。 她发誓，不是朝着寒河踢的。 是这石头不长眼。往哪里撞不好，偏偏还就砸上了寒河的袍尾，诚心与她作对。 寒河回过头，瞥了她一下，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孟香绵还是有一种站在刀光剑影最中央，随便伸个手动个脖子，都能撞到刃口的心悸感。 不行，稳住。 寒河忽地出声：“你很怕我？” ……能直接说是吗？孟香绵想了想，润色加工得委婉了一些：“神尊取威定霸，四海之内，谁不畏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寒河好像哑然失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他猝然停身，定睛向斜前方看去。 “怎么了？”孟香绵也望去，那是西北方。那里只有灌丛和几树枫叶，烧着烫眼的红，也挡了大半的视线，再远一点，就是抹红叠翠的峰峦参差起伏，淡成了写意的水墨。也没什么奇异。 寒河答道：“金铃声响了。” 他转过来，凭空幻出一只纸鸟。鸟悬栖在他手上，眼睛处有两粒蓝碧的圆珠，像青金石。 孟香绵猜测，可能是某种传讯工具。 可金铃声又是什么，她竖耳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 “鬼蜮沼泽之地，邪气盘聚，日诞百鬼。我在黄沙鬼蜮的边界留了金铃。一旦妖邪欲出，且能撼动禁制，金玲便会警响。” 寒河为她解惑，孟香绵仍旧不懂：“邪气不能直接肃清吗？” 寒河摇头。 上古众魔百妖葬身之地，邪气直贯地下万丈，根基盘错，蠢蠢浮动。岂是一朝一夕，凭一己之力就能肃清的？ 如今画地为牢，镇压邪气，圈出一片寸草难栖的不毛之地，除他之外出不得、入不得，已经是折损最小的方法了。 他手中蓝眼睛的纸鸟似乎受到主人驱动，飞在了孟香绵的几寸之前。 寒河说：“你寻那人，是想说什么，尽可告诉纸鸟。拿住纸鸟，以心为声，它能留音三日。如有要交付之物，它也可为你衔去。” 孟香绵在想，寒河是不是难得才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就听他继续道：“我不会听。等你说完，告诉我那人名字，我传音知会放雪，让他转交。” 若是收讯之人不知如何让纸鸟开口，放雪也可以代劳。 孟香绵于是轻轻伸手去够纸鸟，托在掌心，觉得新巧。却没多看，反而偏着头，将目光锁在寒河身上：“明天你授课，我再告诉她也一样。虽然要紧，也不是眼下就要说。” 寒河蹙眉：“要去清魔，归期未定。” 他本来答应了放雪留在书院一月，但金玲声一响，授课的日子恐怕要后延了，万一妖邪出世，必定殃及人间。 而眼前这个凡人，和他的诅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既然难题存在，自当去解。 他不打算放任她在此，要是跑了，找起来还麻烦。 说来，世人皆道他权掌八柄、予夺生杀，可他从未视人命如山野草菅过，否则刻下处理孟香绵，只需要在一闭眼之间断她生路即可，岂非易如吹灰，一干二净？ 说不定诅咒，也能不攻自破。 当事人孟香绵得知自己也要同去的时候，内心十分抗拒。但最终还是留下了要提醒宋缘音的话，当然已是经过精心加工的鬼话：“我会些相面之术，之前见你印堂发黑，最近若有斩妖除魔的活动，你还是先别参加了，小心为上。” 想她一个区区凡人，当着天地之间第一尊主的面，传讯给实打实的修士，居然说了些装神弄鬼的江湖神棍之语，这个体验，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好在，有神尊婢女的身份加持，宋缘音应该会信。孟香绵偷偷觑了眼身姿巍然、立得塑像一般的寒河。幸亏堂堂神尊，肯定不会偷听。 …… 本来孟香绵不害怕什么除妖，神尊动手，她只需当个捧哏的群演，夸功称赞的小尾巴就足够。 可看到黄沙鬼蜮那一刻，却还是从骨子里发怯。 黄沙鬼蜮群魔乱舞，森然的沙气蒙蒙茫茫，隐天蔽日。黄沙之中几乎没有活物，只有行尸走肉探头晃影，伴着一声声阴鸷的鸮啼鬼啸催命般，长长短短，虽在人间，也如坟岗泉乡。 孟香绵情不自禁挪一小步，靠的离寒河近了一点。身边这个债主，虽然随时可能要夺命讨债，起码注重形象，衣冠楚楚，看起来也可亲不少。 可见，现代男女谈恋爱的时候要去看鬼片，不是没有道理？ 两人在警响的那枚金铃附近落地，随即往附近一片巡看。 寒河看着她越缩越紧，越靠越近，恨不能变成一只挂饰黏在他身上，无奈提议道：“你先回到…我身中，也可以。” 孟香绵直摇头，小黑屋难道不可怕？要是就此出不来，那还是当了这些妖鬼的养分来的痛快干脆！ 其实两人所到之处，邪物自然退避十丈、百丈，硬生生以他们为中心，清出一大圈空阔的黄沙地来。 “魔气、妖气、鬼气，无处不丛生，无日不滋长。生出来的东西，连灵都没有，遑论感觉、思想，这才是最可怕之处。”寒河解释：“就像他们退避，不是和你一样怕我，而是生来就弱肉强食，躲着强的，吃了弱的，若实力相近，就各安一方。” 丛林法则啊，果真越是野蛮的地方，越是体现的淋漓尽致。孟香绵不寒而栗。 寒河并住两指，点向虚空，像是在以指尖为朱笔，以天地为符面，把幽蓝的灵气灌注在一点上，一番势如走蛇，隐藏的符阵就埋地三尺，只待请君入瓮了。 他再做法，把两人的气息身形都抹去。据他所说：“此阵吸集邪气，指引邪魔，可以逸待劳。附近的邪物，眼下都会向此而来，如果顺利，能够撼动禁制的邪物应该会出现在其中。” 这是怕她被邪魔吓掉了神，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呢？ 孟香绵不由再次深深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既然都穿书了，为什么她不直接穿成神尊本尊，四海八山，无与匹敌，就算性别换了，她也不介意！ 显然，寒河的布划很见成效，如他所说，那些本来躲开的邪物嗅着味就纷纷来了。 有的一团浑浊尚不成形，有的三头六臂黏黏糊糊。弄爪的弄爪，伸舌的伸舌，匍匐的匍匐……鬼蜮的名号一时十分生动。 寒河不吝照顾蝼蚁，大发慈悲：“你闭眼，等我？” 他此时收去了威压杀气，但光是那一张脸，那一道声线，也无不自带天然的气场。他在对立面时，孟香绵只觉得害怕，等在身边时，却有了一丝安心。 所以她为什么没有穿成神尊？！ 她只能尴尬干笑道：“没事，让我长长见识，也挺好的。” 丰饵之下，必有死士，放在没有神识的妖邪身上，也一样适用。很快，他们要等的大鱼也咬钩了。 那是个长得像花藤的…东西，半透明状态，昏暧的黑紫，类似中毒的人所呕之血。它贴着沙壌弯来弯去，蜿蜒行前，途中还不忘延展出各态的枝枝桠桠，抓到一个吃一个，用周围的小鬼小妖填肚子。 吃下一点，它也就壮大一点，孟香绵丝毫不疑，再过一会儿它就会把阵法内的邪魔全部吞了，然后长出千藤万蔓，在此为王为霸。 寒河低头看了她一下，示意时候到了。 孟香绵大气不敢出，尽管神尊说这些东西现在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她还是因为过度的震撼，要把自己胶起来似的，一动不动。 所谓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 寒河跃空，掌风陡起，瞬然万剑急发，凌厉的电光顷刻就把怪花藤钉死在拼命往回爬的路上。 花藤扭身甩动了两下，就和严冬旱季的冻土一样皲裂开了。从裂缝处起，无不碎作齑粉，啪塔啪塔掉了一地。 没了。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切实感受到法术的杀伤力。 料到没有鏖战，但这个速度，如果孟香绵眨眼缓慢一些，可能眼皮还没张开，打斗就结束了。 前摇很长，特效很炫，战斗时间一秒。 寒河把阵法一收，残剩的小鱼小虾也顺带着被夹碎，荡然无存。 此先金铃虽响，但冲撞禁制的妖邪数量、力道频次却总有不同，只靠铃音，终究无法判别邪物的强弱。 还好，这次的邪物并不棘手。 大约是此时寒河飞出去有些远，两人身上的掩盖又撤去了，孟香绵一个不察，背后竟忽然有一条青黑的花藤，在慢慢靠近。 差点就攀上她的肩头，蹭上她的脸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见属于寒河的蓝色光束在她颊边闪了一闪。 然后花藤被穿破，如一抔灰散入黄沙。 孟香绵瞪大了眼，用手压了压胸口。寒河也瞬间移步到她身边，垂问：“无碍吧？” 孟香绵闭眼镇神，深呼吸。才看着他问：“这两条花藤，颜色怎么不一样？” 叫不上名字，只能根据形态统称为花藤了。 寒河没有对她劫后余生的第一个问题感到诧异，答道：“冲响金铃的，修士称为孽梦花。此花生于邪气之中，百食不忌。若生在别处，还会生吞活人修士，从而异变，为腹中餐创造光怪陆离的梦，使之在梦中一点点消溶。” “靠近你的是青妖藤，妖性不强，缠住修士之后，却能吸食修士灵根。” 孟香绵转身看了看没有留下一点尸骸的青妖藤，抓住了重点：“它为什么靠近我，我并没有灵根可以让它吸食。” 寒河不言，只信手一动，竟然如同探囊取舟。一枚晶莹的核舟在两人身前落地变大，他道：“乘飞舟回去如何，江河山原，皇城野村，一览无余。” 除去了妖，神尊竟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孟香绵打量了他一眼，一边毫不含糊地走上飞舟。 飞舟盘桓在黄沙上空，检查了一下 说好的归期未定，这都还没有入夜，就要回去了。 飞舟冉冉上浮，寒河这才再度开口：“你想修行吗？” 作者有话说： 香绵：厉害！（星星眼） 寒河：被我征服了？ 香绵：下次穿书就穿成你。 ◎最新评论：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地雷就是我对你深深的热爱】 【走，地雷来一发！ 】 【太太文笔好好！一整个爱住了！】 -完- 第6章 ◎坦诚◎ 孟香绵望着黄沙鬼蜮逐渐变小，直到变成一个土黄色的方块，嵌在广袤的大地上，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地上的行人，甚至还不足蚂蚁的大小，彻底消失在眼中。 听见寒河问她是否想修行，她不假思索道：“想呀，今天之后就更想了。” 但这是光她想就能有用的？ 刚知道贴近她的青妖藤喜食灵根之时，孟香绵也想过，莫非她也有灵根。 但随即就想起，自己可是肉身穿书，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她应当是不折不扣的凡夫俗子才对。而且，小黑屋中她也曾经入梦打坐，那姿势倒像是有些门道，最后不也一无所获。 孟香绵拨弄着腰上的玄绦，显得不那么在意，另作一问：“神尊可有杀过凡人？” 寒河沉吟了一下，“杀过。” 原来神尊也会杀凡人，那动手杀她的时候，会不会就和杀花藤一样，手起刀落？ 这样一想，脊背一凉，她就不该问。孟香绵笑了笑，低望舟下的风光，不想再多自扰。 景色渺渺远远，而现在，她才是在远在天边的那一个。 再飞一小段，水村山市、湖川城池一概渐失轮廓。是天黑了。 阴雨天，天黑的就早，不一会儿，已有大片慢慢涌动着的黑色，衬托出星星点点的璀璨。 正是人间的灯火炊烟初升的时候，黄昏本应只是一个雏形，如今却像入了中夜似的。 两头翘尖的小浮槎慢慢淌过天边，像一艘月亮船。笑盈盈的女郎看似漫不经心地倚着舟沿，凝看下界，实际上，心思却也是夜气沉沉的，雀跃不起来。 寒河从甲板上的小圆几旁起身，走到了她边上，破天荒解释：“凡人自有凡人的秩序，我若动手，必是那人已入邪入魔，且恶行昭彰。” 就像那清源县段氏之子，本是欺男霸女之徒，又诓取红狐感情，诱她使用禁术，残害他人。 早已不容于人道，更背离于天道。 “修行，意味着要肩负更多责任，入正道，就不能独善其身，只为自己而活。”他展目而望， “但修行也很好，就如此时，你我一舟飞渡，于高绝处纵览，可以看到更辽阔的天地。” 孟香绵歪头疑问地看着寒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大道理。就见他也看了过来，不似玩笑地说道：“你有隐藏的灵根，若想修行，太上书院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孟香绵：“……” 她一下子张大了眼睛，得亏及时把手撑在舟身的侧板上，才算找到了一个依凭，不至于被扑通扑通要跳出来的心，撺掇得一蹦而起。 她也能修行？！ 惊喜得再不知如何动作，她愣了许久，才想起应当掐一掐自己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肉，可别让她发现这只是她的一枕美梦！ 刚刚摸上脸，却听“咕噜”一声。 偏偏是在这样最静的时候，她的肚子居然不合宜地饿响了。 未免太不给未来的修士争气了。 这一响，甚至盖过了她咚咚的、脱兔一样正大肆奔蹄的心跳声。 孟香绵瞬时窘迫得腮心都有些涨红。 还好寒河不再看她，孟香绵才如蒙大赦。 “忘了你还没辟谷，先去用膳。”他说。 *** 飞舟在玉都城里降落，恰好临着一个瑰艳的菱形小花圃。花只是幼苞，上面却有烁亮的流光。 这里是两条主街交错的地方，相对宽快一些。 玉都宗门云集，凡人与修士混居，平日常常能见到各种灵符宝器，就算青天白日这样一梭飞舟落下来，众人也不会有多诧异。 绕过花圃，路口便有一家客栈，寒河和孟香绵眼风轻轻一交换，很有默契地一齐往客栈走了。 客栈是好几间店面打通了并成一间的，很是气派。 门口跑堂的伙计也眼尖的很，二人的脚都还没沾上朱红的门槛，他就迎了出来。 把肩上挎着的白灰灰的抹巾摘下来一甩，伙计生怕客人听不着似的，加大了嗓门：“您二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这一句的时间，他已窜到了两人身旁引路，不带间隙地一连吐说了好几个“这边请”，点头哈腰地招揽着二人往里走。 只不过，孟香绵总觉得他的赔笑，大半都是冲着寒河去的，愣是没往一旁的自己身上瞟过两回。 索性也懒得看他，只向来时的花圃闲闲抛了一眼，结果花上流光百转，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见到了现代世界的霓虹灯的错觉。 神奇的修仙界。 伙计呢，确实干的就是看人下菜碟的活。他一向势利惯了，常年送往迎来，招待南北之客，一双眼最是精明，自然观察得出，谁才是最该伺候好了的人。 眼前这位贵客的气度实在是一等一的出尘拔俗，远胜他往日所见，必定不是一般的修士。 客栈中不算热闹，也不冷清，恰好好处。年轻一些的男女较多，间有交谈声松松散散地响。 寒河和孟香绵很快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伙计服务周到，仍旧陪同着。他一指柜台那处，只见高墙上，挂了几行用红绳串起来的竹板。 他说道：“本店菜谱，两位看看。” 寒河无意抬头看竹牌子，伙计也有方法，那舌头滑溜极了，一个菜名接一个菜名，不喘气地报了起来，比素日热络殷勤的多。 而后他笑道：“二位看好要点什么了吗？” 寒河呷了口茶，淡声：“问她。” 伙计这才终于拿一双看人低的眼，正正看住了孟香绵。心下不免懊丧：都怪自己被另一位的金质玉相迷了眼，恐怕就有些怠慢这位了。 他忙走了两步，绕过八仙桌的桌角，挨近孟香绵又介绍了一通，好一番补救。 谁用膳就谁点，好像确该如此。 虽然据伙计说，这些菜膳里也有加了灵草仙药的，于寿元修为都有补益之效，也并非专供给未曾辟谷的食客。 可孟香绵终归有些苦恼，实在是那些抽象雅致的名字，让人一头雾水，并不很挑得出菜式来，但若要她一道道去究问，却也太费口舌。 最后她敲定了“鸳鸯烩”、“黄金雪缕”、“如意百柿”这几样合眼缘些的，权当是开盲盒了。 到底也没点多少，她身上片银都没有，这异世的头一顿美餐，就是想自掏腰包也不能够。 伙计才应声而去。 却又有个婢女打扮的女子，窥伺着时机就上前来了，简直是同伙计无缝一般轮替着，在两人食桌边站定。 她向寒河行了个端正柔秀的礼，娓娓说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身子不适，有些发晕，想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不知能不能同二位拼个桌？” 寒河不为所动，倒是孟香绵闻声，朝着她来的方向看了看。 那里确实坐了一名女子，也确实一副恹恹捧心的样子。 碰着孟香绵的视线，就冲她柔柔一笑。 女子桌上还扣着一把长剑，大约也是修士。 修士竟也如此弱不禁风么？ 想到这，孟香绵再看了寒河一眼，莫名觉得万一人家是向着寒河来的，也未可知，这种套路又不少见。 最重要的是…明明比他们来的早，怎么那会儿不换到这位置上？ 总之，不管她是作态还是真病，要让堂堂神尊与人拼桌，都未免下了神尊的脸面，恐怕他即将变作不适的那个。 果然，寒河面色一沉。孟香绵抢在他之前开口，回绝道：“不好意思，我们还有朋友，座已经满了。” 若让神尊动口，未必中听。 丫鬟对着还空着的位置，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半天没发出个音。她咬着唇，转头看了眼自家小姐，虽怕小姐不快，最终还是悻悻回禀去了。 人走后，寒河明知孟香绵是在胡诌借口，仍旧抬眼：“还有朋友，是谁？” …… 孟香绵掸掸玄袍上的褶子：“只是寻个由头，三个人坐着太挤，我怕她更气闷。” 这话倒也不是全然假的。 寒河轻笑了一声：“直言拒绝，却也无妨。” 不一会儿，伙计利手利脚地将菜盘子端上来了。 走过来的时候，还不忘同唱戏一样喊道：“鸳鸯烩、黄金雪缕，菜来喽——” 孟香绵认出，那鸳鸯烩居然是囫囵的半只鸡半只鸭拼在一块儿，炖酥烂了摆作一对，真真是鸡鸭充作了鸳鸯。 黄金雪缕则是黄金糕上撒了层白糖丝。 她从筷筒里拣选了两双筷子，还是分给了寒河一双：“总不能我一个人吃吧？” 都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了，寒河也没接，只是摇摇头道，“不用。” 自管自闭目神游去了。 孟香绵倒也乐得自在。 她试了试，白糖丝应该是椰丝裹着白糖、面粉一块儿煎出来的。 又挑出几条软嫩的鸡丝夹到碗中，一边和饭一起往嘴里送，一边仔细将神尊的面貌研究了一番，果然好看，肤色有种一干二净的清冷感，眉与眼更是疏冷，好像什么表情，在他脸上都留不住似的。 能够堂而皇之地就着老僧入定的某人那张脸下饭，孟香绵一个人也吃的十分有滋有味。 但吃着吃着，有些想法就再一次冒上心头。 她实在拿捏不准，神尊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打算。看这样子，并不会目下就杀了她，甚至还愿意让她去修行？ 若往好了想，会不会她现在已经彻底离开了他的身体，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不自觉地用筷子在剩下小半碗饭中戳了个窟窿出来，她一会儿拨，一会儿又捣，简直要将几点饱满的米粒弄出花似的。 寒河终于睁开了眼。 孟香绵趁机同他坦说：“其实我在想，若我现在碰到你，也许不会进去？” 寒河几乎无作多思，斩钉截铁：“诅咒还在。” 孟香绵愕然，神经一下子被这个不大吉利的词骇得绷紧了：“什么诅咒？” 书中并没有提到过，穿书小贴士也没有和她说起。 寒河看着孟香绵，原本一直没有多加审问，但如今既然她也想弄个明白，那就不妨互相坦诚。 他早已用术法屏绝他人耳目。 “红痣出现，是因一道诅咒。” 作者有话说： 女主前期比较菜。 ◎最新评论： 【地雷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感觉太太好适合写种田/宅斗文呀（没有说太太写的不好的意思，如有冒犯非常抱歉）】 -完- 第7章 ◎引诱◎ “痣是咒狐血所化。”寒河继续道，“天地间曾有过咒狐一脉，能够以血下咒。他们拥有强大的咒力，只是每只咒狐一生所拥有的咒力都有限，施一次咒，便会消耗一部分。” “我身上的诅咒，则一只万年咒狐，用毕生咒力所下。” 威力可想而知。 孟香绵想起，穿书小贴士告诉过她，狐血是她的标记，也就是说，她不仅是颗痣，还和一个对于神尊来说也许也有威胁的诅咒有着密切的关联… 她是怎么做到如今还能好端端在这里的？ 孟香绵强抑下即刻夺门而逃的冲动，如果逃跑有用，她一定不会还坐在这里。 桌身的遮挡之下，她攥紧自己的衣角，克制住蹈冰而行之时想要两眼一翻，直接摔进冰窟窿，任君处置的想法。 寒河放下手中的苦叶茶，撩起一眼：“说说你？” “你是怎么出现在狐血中的，” 他问得更具体了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狐血中还能藏人。” 难道她就听说过？ 孟香绵头皮发麻。她终于松开拳头，拎起壶把替寒河续了一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僵硬：“我本来是个孤女…独居山中，一觉醒来，就在那里了。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在神尊体内。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进去，红痣就会出现，只知道那颗痣和我有些关系。” 体内，听着好像有些不对味…她总觉得嘴一快就说了个虎狼之词，但想想又没什么毛病。 寒河且信且疑：“是么？” 他从容不迫道：“原本下咒之人被狐血标记，若非到应咒之时，或遇上应咒之物，狐血并不会外现。可那日中咒，这一点红却一直没有消失，直到——我看见你。” 他停声的空当，孟香绵又一次被吓唬得够呛，只觉被那冷冬穿庭风一样的视线看得手脚发寒。 万幸的是，今日之后，她总算能捋清楚了。或许她就是应咒之物，所以她在他身中，狐血就会显现。 而狐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拥有了空间之力，这才将她困了起来，一旦她碰到神尊，就会被吸入空间内… 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到了豪大嵯峨的含元山群之上，想到了神尊清致的院子，以及一个致命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不会是…她换衣服的时候，就看到了吧。 寒河还没说话，孟香绵一惊一乍之余，总有种持续的芒刺在背之感，火辣辣的，不同于神尊带来的压迫。 她一转头，果然就注意到了斜后方的视线。 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捂心女修和她的小侍女。 女修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奇怪，兴许是因为寒河说他们现在能够“隔绝耳目”的缘故。 不过，孟香绵本以为，修士对谈之际设下屏障，阻去隔墙之耳，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才对。 寒河依旧吝于移目，只是见孟香绵用心不专，声音终究多了两分冷然：“含元山上。” 哦…含元山上，那没事了，孟香绵讷讷回眼。 等等，她换衣服不也在含元山上，说了等于没说啊！ 她试探着问道：“对了，这是什么诅咒？” 后果应当不至于太严重吧，现在寒河坐在此中，一啄一饮，不也都与常人无异。 话音刚落，却见寒河倏然起身。孟香绵一个激灵，生怕他此时此地发难，做出什么具备杀伤力的动作。 她抬头对上姿如青竹之人。 只见一只半昏半明的悬灯下，寒河稍稍俯低下来，薄薄的嘴唇张动，鲜明的唇红和他本人的气质带来了巨大的反差感，如引似诱。 那一刻，不像是袖手在王座上的天地尊主，倒像是黄泉河边，要摘了人心来吃的鬼魅。 害得客栈中其他的衣香人影，嘈杂人声，孟香绵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他说：“永陷爱恨，不得脱身。” …… 太可怕了！ *** 两人准备今日就在客栈住一晚，否则到了含元山上，孟香绵也只能睡进神尊的院中，不大好安排。 伙计哐当哐当地往大浴桶里倒足了水，便提着小桶出去了。 孟香绵打算洗个美美的澡。 寒河为她在门口设好了禁制，鱼龙混杂之地，难免有些修士会窥探其他住客，尤其是凡人住客。 像孟香绵这样还没跨进修行的大门的，随便一个有些修为的修士若有什么动作，对她而言，都是防不胜防。 她将两扇门一碰合，将关拢时，又猛地敞开，探出个脑袋：“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寒河被叫住，在过廊上停下步子。却只是转头看她，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 孟香绵怕他是终于意识到吃了好大个亏，不愿再开尊口了。毕竟两人这次交谈，主要以寒河全盘托出，而自己一问三不知结束。遂保证道：“最后一个，就一个！” 寒河：“在听。” 哦…孟香绵：“隐藏的灵根，厉害吗？” “普普通通。” 孟香绵的脸一下子垮下去，那抹刚才还嫩生生的、粉俏的笑色完全挂不住了。 但她自我宽解地也快，想想也是，神尊眼中，谁的根骨不平庸呢？ 寒河没告诉她的是，隐藏的灵根意味着灵根还未完全生长出来，却也因为没有定型，从而具备更大的可能。这样的根骨放在常人之中并不算差，只是需要更多的努力去发掘，让灵根茁壮生长。 孟香绵问完，打了个呵欠，恭恭敬敬地对神尊说了一句晚安，慢走。 再想关门，那门却怎么也关不上了，任凭她再咬牙用力，都留着好大一条缝。 意识到是某人捣乱之后，她放弃了抵抗。 “怎么了？” 寒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回来，孟香绵一开门，他就递上了一件衣服。 “给我的…？”孟香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神尊的袍子，一直穿着别人的衣服确实不像回事。 她讪讪接过，冲寒河甜甜笑了一下。 寒河：“是件法器，从前意外所得，不必多想。” 法器啊，孟香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送走了大佛。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寒河的“不必多想”是怕自己会多想什么。想神尊为什么会有女人的衣裙？还是想神尊为什么要给她衣服？ 这一夜，受了极大的刺激孟香绵辗转反侧，有一种在危境中的亢奋感。 她分明点了两支据说仙门出品的安神香薰，却几乎以为要无眠了。没想到一不留神，还是睡了过去。 隔壁的寒河，则在榻上端身打坐，清心自醒。 更鼓声、昏鸦啼，万事入听，亦不觉烦聒。 *** 太上书院的课程安排松散，每日除却固定的几道课程，大多数时间都会留给学生温故消化。 原本神尊要广而授之的课程，便是穿插进了这些学生自主安排的课余时间里，调整起来倒也容易。 但放雪见到第二天就出现的寒河，还是觉得被老友坑了一把。早知道何必取消呢！ 放雪：“这就是你说的归期未定？” 寒河：“没有想象中棘手。” 近来黄沙鬼蜮异动得越来越频繁，他本就作了最坏的打算。 放雪重重唉声叹了口气，罢了，谁让他欠他的？ 昨日寒河传音入秘时，除了说事出紧急，要先去黄沙鬼蜮一趟之外，还让放雪转交了一只传音纸鸟。 纸鸟说是受人之托要给书院学子宋缘音的，放雪自然丝毫也没怀疑，寒河会对宋缘音有什么想法。 寒河周围三尺之内，除了自己还有谁敢靠近？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叹，摇摇头，抬手捻起一枚黑子，准备入局。 眼前的玉石棋枰上，黑与白各自据点，便生攻守之势，只待一场酣畅的激斗。 这是放雪对照着古籍摆下的残局，本打算自弈自娱。但他突然意识到，寒河来了，岂不是有了一个绝对靠谱的棋友！ 寒河自然有纵观山海、运筹帷幄的本事，可却没有下棋的技巧，一招一式，难免原始而笨朴。 放雪每回同他下棋，虽说少了棋逢对手的快感，却总能找寻到自己拥有了碾压神尊的智慧之感，实乃人生乐事。 这样靠谱的棋友，自是不可错失啊。放雪没有再懒懒地支起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倚在清凉的坐具上，扮个散漫的金玉公子了。 他迅猛地落了地，上前便攀扯住神尊的一管乌袖，拉人往几榻走，准备“邀”他和自己对坐手谈。 冷不防此时，孟香绵陡地从神尊背后歪出大半个身子。 她身上穿着枣红的小衫，藕荷的罗裙，放雪一眼就认出是一件神器。 她的眼睛很大，看人时总像是水光潋滟，正对着寒河问道：“这位就是放雪先生吗？” 先不管她是谁…这么明显的问题还需要问，寒河肯定懒得回答。 放雪这般想着，便见寒河轻轻点头：“嗯，你以后有事就找他。” ……今天的太阳，难道是从西方爬上来的？ 放雪拿手背轻轻一抹，尽可能自然地揉开眼，以免早梦惺忪，误虚为实。结果他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整个人精神大振，恨不得端起孟香绵，用两手珍重地捧在眼前，好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地把她打量了一遍。 原来寒河喜欢这样的？ 不过为什么以后有事就找他？ 放雪一摸下巴，有些防备地质询道：“找我干嘛？” 果不其然，如他所想的那样。 寒河道：“她资质不错，来日或可成大器。” 好啊，又想塞给他一个！ ◎最新评论： 【地雷在手，偷懒抖三抖，作者大大快去码字！！！（催更版）】 【按爪】 -完- 第8章 ◎舍友◎ 放雪一手微屈成拳，抵在嘴前，作势咳了一咳，正色道：“既然是隐藏灵根，也算难得，那就留下吧。”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正经中不失风流的先生，语气慈祥友好一些：“即日起，你就是我们太上书院的学生了。隐藏灵根利弊兼有，日后你可要潜心修行。” 这样说着，放雪发觉什么，默默将另一只手中忘了撂下的棋子收进袖底。 其实放雪一演起来，就很像那么回事，如今已算是敷衍了。 想当年他刚见到神尊的时候，也是一番表演，拿着一卷记载上古术法符箓的宝书，一步一从容地登上观星楼，静然无话，陪神尊观了大半夜的天狼星。而后才人模狗样地请教，一下子立住了风流儒雅的形貌。 孟香绵见先生这般仙风道骨，自有一番风流气度，想到日后寒河那一棱杀伐的光刀真的临头时，说不定书院也能为她这个学生的人身安全提供一重保障。 她不着痕迹地挪前两步，和寒河拉开距离，靠先生近一些，郑重地行了个从前在电视剧中学来的拜师礼：“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新生这般乖巧，放雪差点就想捋一捋他那并不存在的花白长须，以摆出一副资历颇深、德高望重的样子了，总算还是收住了。 他不显山露水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家中几口人？” 怕自己瞧上去太有冰人媒妇纳采问名的架势，放雪又加了个合理的说辞：“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涉及学院招生，总是要一一询问清楚的，为人师长，也想多关怀学子，春风化雨。” 虽说前两天来的那个遭了无妄之灾，根骨奇差的什么裴济楚，他一时忘了关心过问就是了。 孟香绵不疑有他，报上姓名。至于其余的，依旧拿出那套对付寒河的说法：“我生下来就住在个小山头，如今无亲无故。” 放雪：“无亲无故啊…” 怎么不说生下来石头缝中蹦出来的。 不过也可能真的是惨惨戚戚吧，看来神尊还是会有怜世悯人的胸怀啊。 他窥了一眼寒河，想起当年同他在凡间遇到一个不长眼拦路的乞儿，神尊挥袖即去。放雪说他无情，自己去摊子上买了个鲜肉包子，塞给了乞儿，没想到包子仅仅被那乞儿啃了一下，还没捂住，乞儿就教那一带乞丐中的几个地头蛇揍得牙都掉了，包子也被抢了。 神尊说：“世人苦多，但凡人自有秩序，你今日插手施为，未必好事。” 想这么多做什么，放雪将念头赶出去。比起怜弱惜苦、悯爱世人，也许只是神尊纯粹开了窍贪图起生香活色，也不无可能啊。 放雪露出一个更为慈祥的笑容：“既如此，你就和本院的宋缘音学子住一间学舍吧，她也入门不久，方便你二人切磋交流。再者她性子活泼，极好相处。” 寒河这才有了动静，清冽冽地扫看过来。 在场有人哆嗦了一下，是一名负责导引新生，为之登名安置的弟子。 小弟子把两只脚并的齐了一点，尽力端正。他也没没想到，这才入秋，就让他手脚全凉，如探手入冰、身遭飞雪般的冷飕飕！ 想他方才被放雪先生一个传音叫了过来，怎料进了门，发现先生还有一大堆话要交代这位眼生的新师妹，且神尊还在场。 他便全程毕恭毕敬，肃然呆立在旁，恨自己不能与空气浑然一体，唯恐仪表有失，还须得忍着不去偷偷瞟神尊。 放雪急着盘问寒河，冲着小弟子使了好几下眼色。 小弟子仍旧木头一样，半天才终于摆脱去一些冷气，会到了先生的意。他慢半拍上前，赧然地预备将孟香绵领走。 孟香绵知道可以和宋缘音一屋的时候，就猜到应当是先生贴心，想到了那只纸鸟，以为二人是旧识，才有此安排。 对先生的好感又增长了不少。 她也向师兄行礼问了个好。 两人一块走出屋去，那弟子前脚跨出去，后脚就从储物的小囊中掏索出一支无墨笔，新翻开了木板夹上的一页详表。一边慢慢前挪，一边将方才听到的写上去，犹自喃喃复述道：“孟香绵…香…绵，诶，哪个绵？” 写到不明之处，他在庭阶上一个顿步、一个转头，却见神尊不知何时也追了出来。 神尊太近，小弟子寒毛耸然，意识到神尊恐怕还有些话要交代，乖觉地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一边去了，挨靠着背后那棵绿雾一样曳动的大树，咬起了笔杆。 寒河对孟香绵说道：“你我之事，不必在意，我会想方法。” 此一句，也是只二人可听的。 孟香绵扯了扯嘴角，能不在意吗！ 但还是尽量不去回驳，她敷衍地点头：“嗯嗯。” 寒河离开，小弟子立马鲤鱼打挺似地脱开靠着的大树，阔步凑了回来。他那一团禁不起太大撩拨的八卦之火终于还是被烧起，左瞄瞄，右看看，而后细声如蝇地打探：“师妹和神尊很熟？” 孟香绵低眼在脚尖上，轻轻看向师兄，露出了活泛的一笑，牛头不对马嘴：“绵羊的绵。” 哦，是刚刚的问题，小弟子记完这一笔，又要发问。 孟香绵招招手，示意师兄走近些。不无神秘地开口：“师兄——你衣服脏了。” 什么？！小弟子低头一看，果然好些棕黑的黏迹！ 他急手急脚地旋着身，上上下下地拍起了袍背衣角，方才大意，竟然在树干皱巴巴的老皮上蹭了不少泥灰，活像钻了灶台洞似的，一身袍子都被抹了花脸。 …… 见到孟香绵的时候，宋缘音不敢相信。 她整个人原地弹起，扑了上来。两手捉住孟香绵的两臂，喊了句香绵姐姐。 说完又猛地觉醒过来，如今她才是当师姐的那个！ 宋缘音带着孟香绵在房间内参观了一圈，这间屋子她被分到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住，如今总算有了个伴。 之后便是拉着孟香绵到处介绍寝舍周围的设施布局，有给还不能辟谷的弟子订餐的膳堂、打水的一洼引了山泉的小池… 最后再一道拜会了挨着住的几位同门。 宋缘音不知疲倦似的，一趟下来，孟香绵不仅熟知寝舍环境，还能和许多学子熟络说笑了。 早先她那句无亲无故并不是假话，现在她却像是一下子拥有了许多可以为亲为友的人。她好久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了。 孟香绵还观察过，目前见过的女弟子们，今日没有一个头上插了梅花簪。 于是宋缘音鬓边的那一点玲珑可爱的梅花白，突然就变成了一根会扎人的针，一次次扎进孟香绵的目光中。 宋缘音点起了一只长明盏，放在孟香绵的床头。长明盏是书院特制的灯，无火无油也能长燃不灭。孟香绵现在还不会用灵力点亮它。 孟香绵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我给你的纸鸟，你收到了吗？” 宋缘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挺起因为困倦耷下的脑袋：“别怕，我不信这些的。” 孟香绵柳叶似的蜷皱的眉结一点儿也没解开。 可能怕孟香绵以为她是质疑相面的本事，宋缘音摆摆手：“我不是说你看的不准。” 她贴着孟香绵坐下，灯影里，两人肩偎着肩：“我的意思是，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个人在路上遇到个算命先生，先生告诉他今日申时他若去农作，会有血光之灾，到了该干农活的时间，那人便坐在家中干坐着想熬过申时，结果房梁塌了下来，将他腿砸瘸了。而他本来这时候会去做农活，可能避开一劫，当然，也可能会有别的灾难。” “你是想说，”孟香绵接道，“得知卦象的那一刻，卦就已经改变。” 宋缘音点头如捣蒜：“最重要的是，若我不去除妖，反而出了意外，那你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劝了我，才害了我？” 她笑道：“但要是我没听你的，那就是咎由自取，就算受了伤，你也不必内疚。” 宋缘音蹭了蹭孟香绵的肩头，像一只眷眷的乳雀，孟香绵很久没有同人这么亲密无间过了…除了神尊。 宋缘音道：“香绵姐姐，比起这些，我更愿意相信事在人为！否则就算侥幸躲过一劫，下一次还是会有危险，难道你要天天给缘音相面么，还是我就此关门躲起来？” 孟香绵也很无奈，若真是相面倒还好些。要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都被白字黑字写在了书上呢。 只希望…徐然抽开的小匣子里那支梅花簪，不是现在宋缘音头上，被蹭得歪斜的这一支。 “对了，你同徐然师兄熟么？我在玉都街头听说过他的事迹，书院的弟子都如此厉害？” 想到徐然，孟香绵想再验证一下。 方才还说的头头是道的宋缘音一下子支吾了起来，坐直了身子，手按着床褥：“嗯…师兄是挺厉害的呀。” 孟香绵心中咯噔一声，她怎么越看宋缘音越似少女怀春，莫非书中徐然故去的那个白月光真的是她… 等宋缘音再站起来，就更加羞声小意：“不和你说了，我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放雪：学生我一直散养，但朋友的老婆不一样，总得关心一下吧？ （好像哪里不对。） ◎最新评论： 【求更新，求速肥，来颗地雷激发作者潜能吧！】 【太太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完- 第9章 ◎上课◎ 孟香绵坐在浮岛的广场中央。 现在要上的是她加入书院的第一堂课，筑基课。 筑基乃修行之始，修士凝气开悟，则有了基底，在此之上，就可以一步一步累筑修行的高楼华厦。 昨日领她去入学的师兄苏况，离开前曾塞给了她一大箩筐的凝象珠。 是真的用竹篾编制的大筐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筐，沉甸甸地压手。孟香绵抱着的时候，教竹篾硬韧的棱角硌的慌，差点一个不稳。 其中就有关于筑基的珠子，她已看过一遍。 所谓凝象珠，顾名思义，含有各个课程的教习们授课的影像，历久而存。学子双手捧珠，可以传像入识海。 书院教授的课程庞杂，涉及修行的方方面面，小到草药花木的识别，大到天理人道、有史记载以来修真界的峥嵘往昔。 每门课程一般又分为初阶、中阶、高阶、特训，学子们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和上一阶段的成绩选择不同等级的课程来修习。 课堂更多的是用来答疑，为学子量身施教，而非笼统的基础知识输入。此前上过的每节课，又都会以凝象珠的形式发放给新生，这样一来，就算是中途加入课程的学生，也不会听的云里雾里。 孟香绵抬眼看去。 这门筑基课作为夯实基础的课程，居然只有寥寥四五个学生参加，浮岛上的树比人多。 想来太上书院如今还没有筑基的，也就是这几人而已。 为了这几个吊车尾的学子，浮岛旁边，还专门配了升降的天梯，以便学生登岛。 书院所在的含元山脉，群山之间的浮岛之数可计百千，像这样配备天梯的不过屈指一二。 有三个人都围在其中一名弟子身旁。 嘉 “韩兄，你都筑基了，今日怎么还是来了？” “咱们这些人，筑基的速度就属韩兄最快啊。” 韩敬之笑道：“我既然筑基，但上课毕竟要有始有终，怎好半途而废，再者，也可以分享一些心得给诸位。” 那三人又是一番恭维称道，自不必说，将韩敬之吹捧得通体舒畅，心下直呼富贵不还乡，何如锦衣夜行！ 这门课本就完全为学生做筑基之用，教习曾直言，一旦突破大关，便不必再来。可如果他今日不来，又该往哪里去享受这样实在的众星捧月的滋味呢。 他洋洋得意地挺起了脖子，骄傲之余，又觉得剩下那一男一女太没眼色。新来的师弟师妹不仅资质差，脑子也不够活络啊！ 脑子不够活络的一男一女，样子倒是摆的认真。 男的弟子孱瘦得有些不合常理，勉力支撑一把病骨，独自坐在一个角落，沉默闭眼。 他整个人一掀就倒似的，连唇色都泛着不健康的白，干枯地起了皮，看起来可怜可欺。 书院学子多是修士，气血圆转，百病不侵，纵然百日之基尚未筑成，亲近山川日月的灵气，体格都较普通人强的多，差不到哪去。 他是…裴济楚？ 孟香绵换了个地，在他旁边重新坐了下来：“…师兄好。” “我昨日才入学，想请教一下师兄，教授这门课的程教习平日严不严厉？” 难得有人搭理自己，裴济楚睁开眼，说话都费劲，虚弱地道：“不严，师妹不必担心。” 来不来还说不定呢。 程教习是个不起眼的老头，佝偻着背，没事的时候就拿个鱼竿，在池子旁垂钓一天。 钓鱼倒是天天去，真的教起课来，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他经常任学子们自行打坐，引气入体一整堂课，临了学子们下了课，经过月印池边，才见程教习本人正优哉地盘着个腿，将肥溜溜的饵食缠在钩子上，新抛出一竿呢。 旁人不比孟香绵，曾经看过一整本书的剧情，自然不知道，钓叟程云还是个隐姓埋名的大佬。 他本人其实是鲲鹏妖和人所生，在血统上有着天然的优势，飞行之速，一瞬达千里，令旁人追不可追。 就像眼前的少年，如今无人愿意为伍，但日后也会大有作为。 孟香绵很期待程教习的出现，像这样专擅行路的，日后若能得他真传，或许她跑路的速度也可以直上层楼，一日强过一日。 然而先生真的出现时，却让众人都傻眼了。 程教习生的矮小，须发斑白，看起来就是一副半只脚都插进土里的老态，背上拱了个弧，拿眼瞧人时眼黑都要可劲往上翻，才够的到别人的眉目。 可现在站在浮岛最前面的人，却分明冷峻孤高，俯瞰苍生。 他玄衣绝逸，冷玉琢刻的一张脸上，写满了高风亮节。 引得打坐的众人纷纷起身，又为之折腰—— 学子们都吊着一口气，且畏且喜的，以至于这口气愣是松不下来，直到有人起了个头。 “神尊！” “神尊居然要给我们授课？” 韩敬之不愧是喜好评判他人脑子是否活络的典范，当下就机灵地拱手作敬师礼：“弟子参见神尊——！” 他一呼三应，那三个起先围着他打转的学子也反应过来，嘹亮地吼了一嗓子：“参见神尊！” 寒河沉声道：“不必多礼。” 此刻的广场像一张巨大的石盘，学子们就是石盘上的兵卒，神尊抬一抬下巴，兵卒就甘心为他挥戈陷阵。这是对神明天然的信服和敬仰。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孟香绵。 本土的修士许多都是听着神尊威动四海的睡前故事长大的，对他的敬畏那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扎根在血脉中。 而孟香绵的敬畏，畏的这半边狠狠地压过了敬。她的害怕，纯粹是惜爱小命，生怕神尊哪天捂不住自己的电光杀气，她的小命便有什么闪失。见了神尊那就像见阎王。 孟香绵努力向乌龟、鹌鹑这一类缩功了得的动物看齐，一边试图说服自己，明明鬼蜮、客栈之中，都能应付自如，现在光天化日，更不该害怕。 转念一想，大约是因为她正在期待向程教习学些跑路技能的时候，寒河就猝不及防出现了，她免不了有些被抓现行的心虚？ 只是浮岛之上统共才五六七个弟子，乌龟再缩头，也最多把脖子缩低进衣领一寸，还能怎么藏头藏尾，躲避阎王呢。 而另一个不大正常——病脸涨红、尤为亢奋的，则是裴济楚。 太上书院常年都会招生，一般是分为举荐和考核两条路子。若走的是举荐这条路子，举荐人的身份名姓是不会公之于众的。 别人不知他是神尊带来的，但如今神尊到此，定是为了查验他修习的进度，他心里可是门清！ 神尊冷清寡言，看似将他往书院一扔便不管不顾，实际上呢，不过是关怀不会轻易表之于口罢了。 裴济楚如注进了鸡血那般斗志蓬勃，只觉即便雄关似铁，他也要一脚利索地跨过去！筑基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小小的考验，作为神尊选中的人，他还能被难住吗？ 不能辜负神尊的期望。 只听寒河淡淡道：“气定丹田，坐忘存身。” 既然神尊率先打坐了，学子们便也都很快跟上。 寒河向下望去。 在这寥寥几人里，挑一个人着眼实在容易。先是裴济楚，再是孟香绵。 前者眼神囧囧，后者却苦着脸，活似遭了什么新丧，一碰着他的目光，那哀怨和怯惧简直满得溢了一地。 才过了一日，见他就这么如见蛇蝎？ 他不过是途径印月池，与程叟不无闲情地友谈几句，知道他今日又要逃了学生们的课，这才临时起意，代为教学。 她总不会以为，自己是专程为她而来吧？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觉得太太会飞，放个预言家在这里）】 -完- 第10章 ◎师妹◎ 寒河闭目，席地运气，有意引导灵气灌涌入浮岛，同时沉声点拨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不必有杂念。” 嘴上说的凛然，一闭眼却全是杂念。神尊几曾是这样心口不一的人？ 可偏偏历历在看的，分明都是孟香绵那闪躲的眼神。于是他一个手抖，便没把灵气的范围限制在浮岛之内—— 太上书院的角落。 学子甲：“你有没有觉得空气中有什么不一样？” 学子乙：“……是灵气！澎湃的灵气！” 学子丙指天：“快看！” 学子丁：“我没看错吧，浓稠到肉眼可见的灵气？？” 实则神尊在的这段时间，众人明显能够感觉到书院内的灵气较之以往更为磅礴。 但这种变化，从来没有似现今这样，直观而强烈地呈现过。 就像是在天上开了个口子，汩汩的天地灵气奔流不止，涌向太上书院，尤以这座浮岛之上，飙飞得最为汹涌。 膳堂中喝汤的弟子搁下了小银匙，藤榻上卷起衾被香睡的弟子梦中惊起，正准备下山采买的弟子挑了块还算平整的山岩盘腿一坐，就连河边的程叟都将鱼竿一摆开始运功，众人无不开始接纳天地的馈赠、神尊的赐福。 ……小小浮岛之上，更是很快塞满了人。 有奔着饱浓的灵气来的，有奔着神尊来的。 原本空荡得有些可怜的浮岛，很快就变成了一座容不了太多尊佛陀的小庙，挨挨挤挤的人头，愣是挤出了乌泱泱的人浪。 很让人疑心，浮岛会因载客过多，沉了下去，变成了沉岛。 前后纷至的学子们倒也不交头接耳，只是衣料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难免还是有些扰人视听。 寒河不得不冷声平息众燥：“专心。”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众人还在吐纳，寒河起身，立下一炷心香，以此示众。心香几寸烧尽之时，灵气的余波也就该散了。 他从弟子中穿过。 朝这边来了—— 几乎在寒河的玄靴要蹭到她的裤腿的时候，孟香绵迅猛且轻捷地向另一边的裴济楚挪了挪屁股墩。 好险，万一碰到他，可不就要被吸进小空间内，岂不是当场给同门们表演一个原地蒸发术？ 对于这样的小动作，寒河恍若未见，一言未发。 似乎就要那么行经孟香绵身侧，直直走过去了。 然而，孟某人因挪动过程中，臀上的几两软肉不慎压到了一粒削尖的小石子，被痛的眉头一紧。 恰在此刻，寒河却看了过来。 吓得她眉头都不敢皱了！ …… 神尊一走，尽管他布下的引灵之术尚有余存，还是有些学子坐不大住。 比如韩敬之。 他自诩天赋异禀，并不很在乎这旁人珍重的吸纳灵气的机会。 他之所以肯屈尊，来上这节早已无用的劳什子筑基课，纯粹是为了享受被小弟们艳羡着簇拥的感觉。 现在倒好，来了这么多早就筑基乃至结丹的师兄师姐，将他的小弟都迷的找不着北，压根没人管他走还是留！ 韩敬之当下便踩上了浮岛旁可以升降的机关梯。 这梯子形制像个六角小亭，人立在六角亭中央，一按下机关，亭子便被铁索吊起来，垂直着上行下行，省时省力。 韩敬之如今还不会什么飞身的法诀，因此为了出入浮岛，还得老老实实坐梯子。 他恰好同孟香绵坐上了同一班梯子。 孟香绵自然也是溜得数一数二的快的那个。 程教习固然不来上课，她却可以去印月池旁找程教习啊。 自浮岛下去，往男舍方向走几步，就能看到半月形的小池子，旁边郑重其事地竖着一块小石碑，碑刻的便是印月二字。 不过很可惜，孟香绵到的时候，池子边已经空空如也。 连个鱼篓都没剩下。 另一边，韩敬之也走了过来。原本他和孟香绵是一起从升降梯上下来的，但因同几个姝美的师姐搭讪了一会儿，便耽搁了一些辰光。 他长得一表人才，惯会油嘴滑舌，师姐们倒也不至于不理睬他。 韩敬之自然碰着了无功而返的孟香绵。 他早先是看不起这个没有眼力见、根骨也奇差的新师妹的。 可方才在梯亭中，他转睛一瞧，孟师妹虽然刚入学，不比书院中那些入道已久的仙子师姐，雪肤莹白无暇，唇若点朱艳烈，可五官倒也周正，应当是个美人胚子。偏生轮廓又被一点点的婴儿肥修饰得十分柔和，显得人畜无害。 也不算一无是处嘛。 韩敬之便也迎面靠上去：“师妹怎么往这里来了，女舍可在另一边，莫不是不记路，可要师兄带路？” 孟香绵一开始还不能将他的脸和书中的名字对上号，毕竟先前在浮岛上也没多留心于他。但此刻见他笑意轻佻，忽地就对他的身份有了眉目，试探着喊了句：“韩师兄…？” 韩敬之呢，见小师妹犹犹疑疑，吐字柔款，倒是品出了两分美人粉面半羞的情味。这声自韩师兄也很受用，分毫不逊于小弟们那些吹捧声！ 他诶了一声，刚想说话，却觉脊背嗖地一凉。在远处的火枫旁，发现了神尊。 神尊目似黑曜之石，无声望来。 韩敬之不知道神尊为何要看他，可将待出口的那句缠缠绵绵的孟师妹，已然就和鱼骨头似的卡在喉咙里似的，不上不下了。 他最终哆嗦着张了张冻噤的齿关：“孟师妹，师兄还有些事，改日再带师妹好好逛逛。” 一连串说得飞快，字和字都要黏在一块儿，说完，便逃也似的同孟香绵擦身而过，溜之大吉了。 还特意绕了个大远，多跑了书院外沿半圈。 ——才好绕开神尊。 孟香绵本来正在愁，要如何推拒他，若这位韩师兄确实就是书中的韩敬之，那么他就是女主白卉的头号舔狗，恶迹斑斑、惯爱死缠烂打，简直牛皮糖似的扯不断。 手段就更是卑劣，见白卉亲近裴济楚，似乎找人一麻袋套住了还不曾筑基的裴济楚，好是痛打了一顿，扔在寒天露夜里，差点让裴济楚去了半条命。 孟香绵不想同他多说什么，只是仅几句闲谈，倒也不必急于撕破脸，免得掰了烂虾还惹一手腥。 没料到他自己识趣，走得算快。 她此时背身而立，自然没有看见寒河，也就以为韩敬之或许果真想起了什么事，这才免教她多受此难了。 要找的程教习也不在，孟香绵瞥了一眼池子里成群结队的青花鱼，这么多鱼，一时半会儿钓不空，隔日再来碰一碰程叟也无妨。 她准备打道回府。 期间，因为想到韩敬之突然变脸的害怕样子，她也回过头。 可身后只有一泊澄湖，几处火树，一路相送。 ◎最新评论： 【睡前按个爪】 【啾~~~~~bang！一枚地雷砸向了作者的后台！】 【按爪】 【文笔喜欢】 -完- 第11章 ◎地产◎ 因神尊授课的缘故，近日以来，一到点，书院各处，便无不为之一空。诸如宋缘音，为了占到前排一些的位置，就赶了个大早起来。 披衣篦发之后，她好心地替孟香绵点上一盏床头灯。 “我走啦，你可别睡过时辰！” 话还剩下半截，就一阵风似的溜了出去，同小姐妹一道听讲去了。 孟香绵窝在被子中，哭笑不得，明明神尊不授课的日子里，她才是女舍这一带起的顶早的那个，常是摸着司晨的野鸡声，就起来打坐了，或者抱着凝象珠观想自学。 她倒不怎么垂涎神尊的教化，这些天以来，理论知识早就在她脑中塞了个半满，走起来路来都要哐啷响，无时无地不在劝学劝思。 或许她缺的是实践，是化知为行，所以哪怕她知道，即便自己去听讲，之于台上高谈的神尊，也不过是泯然在众学子之中的一个，也没必要去冒险露面，徒然自找不快。 如此一来，她与寒河竟然也几日未见。 得以喘息的这几日，她还从宋缘音口中得知，原来书院学子去除妖历练，是要自行在齐物楼接取任务的，这些任务的酬金，就是学子们主要的灵石来源。 灵石贵过黄金珍珠，在玉都具有绝对的流通性。市面上的一应灵宝法器、药材仙丹，大多可以通过灵石买到。 齐物楼有九层，宝塔似的矗在含元山清微峰上，两扇大门开得坦然、敞亮，半点不怕遭贼似的。 九层楼的中心部分是挖通了的，抬头看得到彩绘的天顶。孟香绵一进去，就发现了中央吊着的那只升降亭，同浮岛旁边的差不多。 每层楼四面都是红木漆柜，柜与墙齐高，就像药房中抓药的那些柜子，行行列列都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小柜屉，密集而整齐地排列着。 楼中没有人，孟香绵环看了一圈，连问了数声有没有人，都不见什么应答。 正要走时，才传来一声嘹亮又微微沙哑的：“谁啊——” 撞上四面的柜子，还有回声和响，好不荡气回肠。 孟香绵循着声看去，只见从四五层的栏杆上俯下来大半个身子，看起来仿佛就是齐物楼的主事之人。 这是解锁新人物了？ 然而等那人下来，摸了摸一把斑白的小胡子，龙虾似的弓着背，不是书中的程叟又是谁？ 孟香绵行了个到位的敬师礼：“程教习，我想接一些任务。” 只见那小老儿眯着眼，竟然不知从哪寻出一片圆整的镜片来，举在眼前，隔着镜片打量了孟香绵一会儿，道：“你还没筑基吧？” 孟香绵点头。没筑基，就还不算入了修行之门，能接的无非是些扫洒采买的活计。 程叟走到了靠着门边的一排柜子前，整个人蹲了下来，抽开最底层的几个抽屉，觑来觑去，连着几个抽屉都是空空如也，他便为难道： “洒扫采买的任务暂时都被接空了，要不你改日再来？” 孟香绵只得道：“那学生先行告退。” 又是一躬。 “哎等等，”结果还没等她走出去，程叟又抽开了靠里一些、最高处的一层抽屉：“药田采收的任务还在，你去也不是不行。” 但他随即再次犯了难：“只不过药材贵重，接这个任务需要学子修到高阶的药材识记课。” 他晃了晃采收的清单：“总不能让你瞎采不是？” 好家伙，药材识记……这不是巧了么，瞎猫还真的遇上了躺平的耗子。 作为少数只需要理论就能支撑起来的课程，药材识记和灵宝鉴定两门课是孟香绵唯一得心应手的。 何况穿书之前，她从事的就是绘画行业，虽然在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中磨平了热情，但对图像记忆还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她于是替自己争取了一番：“学生修了药材识记课，虽未升入高阶，但已在凝象珠中认过多数药材。” 程叟眼一斜，颇有些不信：“是吗，那老夫且考考你。” 吹大牛的学生他见得可不算少，小女娃夸口就来，可牛皮飞上了天，不也一捅就破。 话音一落，虚空之中便生出几朵灵草仙葩的幻象来。 孟香绵抬头，依次认去：“萌芽期仙胆草、开花期紫荆木、休眠期鹅女掌。” 程叟越听越觉怪哉，莫非他出的考题太过稀松平常，人家对答如流，岂不是显得他之前是拿鼻子看人，气性太小？ 他捏了捏胡子的尖尖，“好，这是基础的，再答。” 当下再对空中一点，幻象更新，变成了一株青色的藤蔓。 这下总认不出来了吧？ 孟香绵看到的时候，身躯一震。 她在老翁和藤蔓中间来回看了几眼，疑心难道这也算植物，凝象珠的课程中可不曾提及。 程叟见她期期艾艾，欲言又止，便晓得她是彻底被这无壤之藤、不活之木难住了。 果听孟香绵道：“学生眼拙。” 程叟嘴角还没来得及翘起，孟香绵又说：“若学生不曾看错，应当是青妖藤。” 这藤蔓是真的化成灰她也认识…不就是她同神尊在黄沙鬼蜮时，攀上她肩头的那个？ 程叟却是彻底傻眼了，这简直是教习界的内卷啊，不曾想药材识记课的教授范围居然已经这么广泛了！ …… 这药材采收的任务，好像确为孟香绵量身定做。 药材采集，会为学子提供一个收纳药草的芥子囊，和一张直达药田的传送符、一张返回齐物楼中的传送符。且符咒做成了两枚小牌，不需法力催动，掐碎了就能用。 目标药田并不在含元群山范围内，用现代的话来说，就和外包差不多。 但据说书院中的两座峰的药田，效果都大不如外头的。大约是家草没有野草灵？ 趁此一行，孟香绵还准备下山逛逛，稍稍游观一下玉都城，应当不会耽搁任务。 然而，她刚爬到山脚，拐进个小村子，什么野村山市的情惬却是一点也没享到。 只因凶狠的嚷嚷声飞扑而至，迎面就见无人的乡间小道上，几个混混，竟然逮着个半大的孩子在揍。 你一脚我一脚，七脚八脚地招呼，似乎脚上灌满了忿恨，每一脚都冲着人心窝子、小腹肋骨这些要害去，要踹他个开膛破肚似的。 那小儿被踹得捂着肚子翻来覆去，身上裹了层鲜淋淋的伤，再沾了层泥巴，又滚上断梗枯草，早就蓬头垢面，看不出什么形容，只觉得揪心。 小孩闷哼不断，却是一句告饶都不曾有，几个混混便越发卖力。 村中也有远远看热闹的，却没什么人相帮。 孟香绵没多想，连忙冲了上去，几人认出她的衣着，是山上太上学院女修的形制，居然被镇住了片刻，没有什么动作。 但孟香绵却自知没什么真本事，唬不住人太久。若动起手来定要吃亏的，只能先过去扶小孩，虚张声势道：“太上书院学子在此，谁敢欺小霸弱！” 她心下也有些悲凉，若不是那么无能就好了…寒河说过，一旦修行，便不是只为自己而活，可她连自己都难以保全。 混混中很快被推出来一个高个子的，因方才一齐退两步的动作，虽说气势上输了一截，但他可没打算就此罢休：“管你什么书院什么学子，少管老子的事儿！” “多管闲事，这小子邪门着，劝你别不识好歹瞎掺和！” 继而又唾骂了一声。 许是见孟香绵容色上佳，又一直没出手，旁边一个混混竟大了胆子，出言调笑：“小娘子长得倒是不错，实在要想管也行，咱爹说了，当了我媳妇，那就能管我！” 说着，几个混混相视一眼，大声浑笑起来，言辞不堪：“说的也是，长得还真是水灵，哥几个还没受用过正经的女修呢！” 眼看他们推搡着就要上前来拉扯，孟香绵冷哼了一声，看似面不改色，却偷偷从袖中掏出了那张传送符，也不管是回山门口的还是去药田的，就是一捏！ 一瞬间，两人消失在混混伸出去的脏手前。 直到出现在半坡梯状的药田中，那小孩也没坑过一声。 只是一口气出不来似的，瘫躺在药田中。吓得孟香绵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没等孟香绵庆幸，不远处的树下，便响起一声彻空的狼嚎。 她哆嗦了一下，望去…神尊的青狼？ 青狼通体青黑，体格雄壮，毛色与普通的狼全然不同，体型又过分高大，书中说天下只此一匹。不难辨认。 所以这是神尊的药田？ 因这一抬头，孟香绵还发现了药田中居然立着几个木人。 木人的四肢就像藕节似的串在身上，每个动作前都要卡壳一下，看起来就未免有些机械，但也还算是行动自如。浇水捉虫，无不勤恳… 大半个山头都是药田，且灵气异常充沛，又似乎有专门的木人不眠不休的打理，怪不得外包的比书院中的强啊。 而此时，太上书院。 私产被发现的某神尊，正同老友下着一局半死不活、死去活来的棋。 因山门附近盘桓的看门灵鸟，鸟目可代人眼目，二人便得以借此观世，看见了村口的情形。 放雪拈子一笑：“筑基还没筑成，就学会插手人间秩序了，啧啧，寒河，你带来的学生似乎也不怎么样嘛。” 神尊无波无澜，只道：“若见山从来是山，何来境界？若连救世救难之心都从来不曾有过，又何谈不违人间秩序？不过是——” “是什么？” “心无世人，眼无苍生。” ……说来说去都在维护某人，还不是偏袒的很？！放雪了然落子，津津有味地抿了一口香茶。 ◎最新评论： 【地雷在手，偷懒抖三抖，作者大大快去码字！！！（催更版）】 【缘，当真是妙不可言】 【真好啊】 【呜呜呜太太多更点】 -完- 第12章 ◎波折◎ 虽因穿书之前，曾长时间从事绘画职业的缘故，孟香绵的图像记忆能力十分拔尖。但实际上，她对药材的了解却不过停留在肤浅的表层。 至于药草的具体药性、如何用药，则都是一知半解。 因此，她也万不敢贸然就地取材，医人救人。便只好尽可能快地将清单上的药草收采核对完毕。 所幸这一批成熟期的药草数量并不多。 蹲身在药田中，药草清冽的香气经受过泥壤的洗礼，萌蘖一般钻出地面，慷慨而恣情地绽放在鼻下，只惜她如今忧心忡忡，辜负了大半。 若哪日果真性命无忧，且无旁务扰身，便只窝身乡野，偏安一隅，做个小小药农，似乎也是人之美事。 孟香绵对照清单，低手摘下一颗珠圆玉润的的百灵果，掂了掂放进小篓。余光却瞥到，原本在树下嬉玩，咬住了自己尾巴尖转圈的青狼，竟未再一味自娱自乐，慢慢踱步过来了。 走到近处，青狼昂高了头。猝不及防地，用它下巴和脖子上那层厚软的皮毛蹭了蹭孟香绵的肩膀，像在昵切讨好。 其实孟香绵刚看它走近那会儿，差点不敢动弹。还好知道青狼是神志已开化的灵兽，信它不会贸然暴起伤人，这才未显畏退。 也不知为什么，她对寒河只想敬而远之，对这猛兽，反而有几丝几缕莫名的好感绕萦，就像是见了一只旧日熟识的大狗狗似的。 她偏头回蹭了两下它的脑袋，笑道：“让我猜猜，你不会是哈士奇变种吧？” 指狼为狗，好不败它威风。得亏青狼听不懂这样现代的话，还当是在夸它呢，蹭得更欢了。 这时候，地上的小小少年，终于将一双锐利的眼，睁开了模糊的一线，艰难地看向凶兽与女子。 他的睫毛颤巍巍地扑了一下，又很快闭目。 然而这短短一看的光景，已足以让警敏的青狼猛然离开孟香绵身侧，后退两步，拱高了背。 一排背毛竟都竖起来了。 孟香绵疑惑地转头，顺着高大的狼王深邃双瞳而望…并未见什么异常。 青狼仍旧不休不饶，盯着那小小少年，摆出标准的攻击姿态许久。 好一会儿，仿佛确认他不会乱动弹，这才肯重新趴在地上，将脑袋搁靠在秋草上，依依地陪着孟香绵采收。 到采集完毕，大约也就费去小半日。太阳才刚刚爬到青蓝蓝的中天。 孟香绵重新背好了一边的背篓，篓中尽是硕果纤草，收获盈足，对得起任务给的灵石！ 她最后摸了摸青狼，就拿出了剩下那枚回到齐物楼的传送符，握在手中。 该回去了。 一手去抓小孩的胳膊，孟香绵想将他一道带回书院救治。 然而，甫一碰到他破开的臂袖，原本状若昏死的小男孩一下子张眼，抱住她的手一个打挺，仰坐起来，竟然一口咬了过来！ 原来他就醒了，戒备着呢！ 危况如此，千钧一发。孟香绵不及反应，只本能地甩开他。 与此同时，因她慌中骤然发力，另一只手握劳的那枚传送符牌，竟也一下子被捏碎了。 糟糕！ 眩然了片晌，等孟香绵再能清楚视物的时候，果然，人已在齐物楼中… 余悸未平，重心难定，她伸手扶了一下身边的升降亭的高柱。 柱身冰冷的漆皮让她镇了镇神。 此时，程叟正在柜台后，像模像样地记写着什么，悠然相问：“回来啦……？” 尾音拖的老长。 他虽不懂孟香绵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么狼狈的姿态，却也懒得张口多问，只候着她上前交付药材。 孟香绵很快将背篓往柜台一放，连同清单一起：“教习看看，都在这里了。” 清单上明明白白标注了预计的产量，似乎并不怕产量丰足的时候，做任务的学子偷偷昧下药材，中饱私囊。 许是大书院的气量？ 程叟粗粗瞟了一下后，便连眼皮都懒得揭了：“等核验完了，你再来领灵石。” 孟香绵倒不介意晚一些结算。但另一件事，却是不可耽搁：被落下的小少年，不知他伤势如何，若是严重，困身于药田之中，不能及时就医，兴许情况会恶化。 且青狼，对他似乎没那么友善。 若伤势不重，却也离不开药田，不吃不喝不成，药田中的药材又都稀奇珍贵，若遭他破坏，孟香绵可赔不起。 孟香绵遂道：“我有件事……” 程叟拿笔一点，止住了她：“什么事啊晚点再说。还有几个我这都算不清楚了，等等就要交班了。” 已耽搁半日，哪还能晚！孟香绵几度再想开口，但程叟半个眼神不肯给。 程叟专心的很，似乎在生死时速的威力压迫下，一心只管运笔如飞，竟是不好再相问。何况，问了他也未必理会。 孟香绵只好行了个退礼。 程叟也心烦。 还不是最近神尊隔三差五授课，守在齐物楼派发任务的活反而没人接了。 原本诸如苏况之流，是太上学院为数不多的所有课程都已结业的学子，除了偶尔需要接引新生，其余时间，便稳定负责齐物楼这一块。 而现在，结了课的弟子亦想去沾沾神尊的福光，做师长的哪能拦着。 齐物楼就变成了教习们半天一轮班的模式，尽量排一位在这半天内没课的教习，便能两头不误。 …… 说来，当初宋缘音也不知道孟香绵这么快就会去接任务，因此只是随意提了一嘴。以至于现在孟香绵茫然四顾，一时竟然不知道齐物楼的主事是谁。 至于穿书过来之前，她虽读过那本小说，可这样的细枝末节，却终究毫无记忆。大约早就读到肚子里去了吧。 只能去找放雪先生了。 程叟抬头，望了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缄口匆匆而去的那个背影。望了一会儿，他就把笔往笔山一搁，歇业了！ 他往药篓口挂上了备注了孟香绵名字的任务单子，然后收起了假模假样的姿态，整好了那副用来装忙碌的文房墨宝，喜滋滋地等着交班了。 小女娃能有什么要紧事！饭点将近，除却钓鱼的手感绝佳之时，太易留人，他的三餐五谷，可是半点不可耽搁啊。 *** 却说放雪先生的院子，也在太上书院的边边角上。只是大道通畅，不似去神尊院子所在的那个广韶峰，要经过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板吊桥。 孟香绵还记得，当初她以为那条抽象的栈桥就是故意这样造来，给弟子飞行时落脚用的。 后来才知，纯粹是那座峰头常年没有人居住，修了便是无故伤财破费。于是经一番日晒雨淋，一破之后，过去这么久也没修缮！ “反正鲜少有人过桥，何况大家都能御剑，放雪先生说，很不必作无意义的修补。”宋缘音告诉她。 “人均天外飞仙，唯独我这样的小废柴还不会御剑，单能靠两条腿。”孟香绵耸耸肩。 她跑得过神尊寒河的日子，简直比含元山外那条清水河还要迢迢无望啊。 “嗯，你这也许叫……脚踏实地！” “其实筑基了之后很快便会飞了，香绵姐姐别急。再说如今你若是要过桥去见神尊，我也可以带你。”宋缘音安慰道。 去见神尊？ 孟香绵这才想起来，宋缘音还一直当她是神尊的侍女，被私下送来入学的呢。 看来得找个机会同她解释清楚。 …… 赶去连云峰、破云院的路上，那条人命就像是一根吊在驴子眼前的萝卜，吊着驴不敢疲倦地奔走。 毫无疑义，孟香绵现在就是那只驴子，脚程一点也不敢放慢。 可大约今日注定波折，半道上，她才行经学子们上课起居的主峰，竟就撞上了不意之人、不意之事。 拦下她的，是一名平时与宋缘音交情不错的女弟子，名唤高絮的。 高絮急得脸红心焦：“终于找到你了，孟师妹快回去看看吧，阿音挡不了太久！” 孟香绵整个人是发懵的，不晓得状况：“师姐先缓口气，发生什么了？” 高絮话到口边，自觉三言两语说不清，拽了她就走：“快回去，有人说你偷了东西，霍师姐可得罪不得。” 孟香绵自问入学以来行端坐正，实不知哪来的无妄之灾。被迫跟行了两步，她眉头一皱：“我有要紧之事，可否容我稍后再回？” 高絮斥道：“什么要紧事，就让她们一直她们为难阿音？” 孟香绵再想细问，高絮已召来一把飞剑。 飞剑落地，寒芒一凛，便陡地放大了许多倍，从袖珍的小剑，化成了一柄可靠的巨剑，载区区二人，不在话下。 高絮率先踩上，然后将孟香绵也拉了上去。 想当初在寒河的飞舟上，那是半点风波不起，穿云入天，从头到尾安然舒惬。就算今日早前用了传送符，也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此刻—— 飞剑上的孟香绵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御剑乘风，是会和呼啸的西风亲密相接，是要感受到失重、双腿虚软的滋味，摇摇欲跌的！ 人都要错乱了。 耳旁风嗖嗖地吹，四面八方地灌进四通八达的学子服。 孟香绵抱着高师姐的小蛮腰，半点也说不出话，两臂越箍越紧。 就连上剑之时，那一句想要道与师姐的感谢，单剩下个僵硬又光秃秃的“谢”字，辄然当空掉坠。 罢了，先回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男女主互动就多了！ ◎最新评论： 【我上不管天，下不管地，中间也不管空气，只管用地雷埋了你！】 【摩多摩多】 -完- 第13章 ◎他说：孟香绵。◎ 二人降落在女舍的院中。 寝舍的门没关，大咧咧敞着，似乎不论是清白磊落，还是纳垢藏污，都要叫外头的人瞧个通彻。 孟香绵从高师姐的剑上下来，脚一沾地，就看到了聚在屋内的几个女弟子。 见孟香绵走进来，几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隐约还能听到人群中一声尖俏的抱臂冷哼，颇有些刺耳。 除此之外，倒也没人率先出头吭声。 实则这是孟香绵第一次在书院遭到这样的白眼。 昨日见她还亲昵如姐妹，今日便已不忿似仇敌。 也多亏得屋舍更深处，宋缘音一直拦着这些人，直到此刻才敢站起来。 原本她一直坐在孟香绵的藤榻边，护住小小一方天地，这才叫孟香绵的那些匣奁盒柜没被翻个底朝天。 宋缘音走过来，小声地将情况说给她听：“香绵姐姐，是小雨丢了一件防身法器，是一件黑色的罗裙。” 宋缘音口中的小雨，便是高絮口中的霍师姐，霍雨。她是镇宝宗宗主的掌上宝珠，为人素来雅淡如菊、贵名与雅名同样昭彰。 “她们非说今早大家去听课都不在，只有你在。霍雨一回来，便发现法器丢了。”宋缘音揪了揪她的袖子，隐隐约约地点出此事关键：“我知道东西定不是香绵姐姐拿的，但我怕要是真叫他们翻了…” 若真叫他们翻了？ 孟香绵确有一件黑衫，与那霍雨丢的一个色，叠起来看大同小异。免不了要将它一整个摊平了，叫人从里到外仔细观瞻。 然后，她们便会辨认出这件衣衫虽不是霍雨那件，但织造精良、价值不菲，还肖似男子制式。 如此，她若仍想要瞒着“神尊侍女”的身份，这衣服解释起来可不大容易。 至于女式的法器，孟香绵也有一件。虽非黑色，断不会混淆。可她一个自称山中野居的孤女，还不曾筑基，便已然以这样两件奢美的法器为衣，没点猫腻，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一波不平，一波再起，本来预备筑基以后，一旦她学会清尘诀，就将这些裙衫都清尘除秽、完璧归赵，一并奉还与寒河。 想想入学的第一天，只因不想引来太多眼光，她甫一拿到学院的学子服便换上了。 而负责接引的苏况师兄人虽八卦，但也是一等一的嘴严。 本以为可以略过同寒河的纠葛，从此安安生生在书院中求学。 然而现在看来，日光之下，就没有一件容易瞒天过海的事。 孟香绵叹口气：“我知道了。” 那边，簇拥着霍雨的几个女弟子，冷眼待二人一阵耳语。 她们可不屑将口舌费在陈述事实之上，只等着孟香绵知晓了事态何其严重，她的丑行又如何无所遁藏之后，露出个万状惊恐来，好教人看了生出伸张正义的畅快。 霍雨端起青陶的杯盏，乳白的茶气已不再上蒸，水温刚到好处。她喝了一口，徐艳秋便晓得，是时候了。 总归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淑女，徐艳秋也不会明着撒泼。可口口声声，无不是含沙射影，像要将孟香绵的棺材板一盖，就此定死罪名：“我们要搜，宋师妹竟不肯相让。孟师妹，你可知越是不让，越是让人觉得心怀鬼胎。” 一旁，站在霍雨椅后的那名女弟子插声道：“你若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又何必苦苦拦着，我们这也是为了你的清白着想。” 她嗓门太尖，气焰十足。衬得霍雨更为岁月静好地用了茶，柔声道：“两位师姐，也别这么说。万一师妹当真是清白的，这番话，岂不是为了我白白开罪了小师妹？我希望，不管此事如何收场，大家都是姐妹。” “何况，为了这万中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不能空口断论。” 好一个空口断论，这不挺有自知之明？ 徐艳秋反受一番激励，冲锋得更加卖力：“霍师妹，我知你一向最是好心，东西遭了贼，都还顾念同窗之谊，不想孟师妹太难堪。可此时并非心软慈悲之时，今日不抓出小偷，只会助长此人气焰，一而再再而三，祸及同门尚算小，他日走出学院，败坏声名，祸乱一方，又该如何？” “就是就是。” “小雨可不能太仁善了！有些人生来卑鄙，不会知耻的！” 扣帽子也讲究循序渐进，这不，拐了好大的弯子，都上升到一地安危，书院声名的层面了。 原本孟香绵觉得，霍雨或许真的丢了什么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她看过原书，知道霍雨虽有一张柔眉柔眼的菩萨相，却并不是善茬。在原书中，霍雨就是那个要同原女主白卉斗智斗勇的人，又怎会如面上这样的宠辱不争呢。 她倒是想起一桩事——霍雨平日同宋缘音关系还不错，要好的女弟子免不了下学后走门串户，彼此之间走动。有一回她来的突然，孟香绵收纳神尊的那件玄衫的时候，还叫她撞上了正着。 只听霍雨道：“孟师妹，若当真为难，你对天指誓，说不曾偷拿他人之物，我便信你……” 端的是小眉轻皱，楚楚可怜。 宋缘音已如锅中小蚁。一会儿看看高絮，一会儿看看孟香绵，一会儿又看看霍雨和徐艳秋她们。她终究忍不得孟香绵就这样任人指摘，再次站出来：“小雨，香绵姐姐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孟香绵将她拉到身后，这才一笑：“拿不出证据指证我，却要让我先立誓自证，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她又不亏心，她们也做不到寒河那样杀人不留影，她怕什么呢。难道这些爱惜羽毛的同窗么，还能公然对她动手么？ 若是说理，她纵有无理之处，也绝不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之上。 “原本等你回来，是想给你一次机会的。”霍雨似乎因眼前人的冥顽不灵，下定什么决心，抬头道：“我们是没有资格搜你的东西，但教□□可以吧？” “霍师妹说的对，我这就去请林教习，他最是苛正。”徐艳秋接腔。 霍雨摇头：“不，若定然要请教习裁夺，就去请灵萝教习吧，她最擅织造。且同为女子，行事便利，也算保孟师妹的…一点体面。” 灵萝教习啊。当初初遇宋缘音的时候，她就告诉过孟香绵，灵萝教习受放雪先生之托，为神尊做了两件衣衫。其中一件，可不就被她给顺走了么？ 宋缘音见了自然不认得，旁人却兴许认得。 越来越有意思了。 赶在女学子“受命”离去请人之前，孟香绵道：“还请这位师姐连放雪先生一起请来，毕竟书院之中，还是他主事。” 正好，省得她多费脚力赶一趟。 霍雨点头，女弟子出门左拐，踏剑飞天。 走的到底不及飞的快啊，孟香绵不由闪了神，很有些艳羡。 其实灵萝教习来了，也没多大威胁，若教习不甚知情，大不了她偷偷同教习阐明情况，说清是神尊所赠。再请教习主持公道之时，再代为遮掩一二。 霍雨一直暗中观察着孟香绵的表情，一个人的神态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可在听说去请灵萝教习后，孟香绵竟然不见一点慌色。 难道事情不是她所推想的那样？ 不，无论如何，她都必定窃藏了神尊的衣物，教习绝不会不识得。 她早前猜测过，孟香绵是因隐藏灵根，得了书院某位教习的青眼，才得以入学。 她虽说自己在山中长大，未必没有后台。 如今看来，她的引荐人，也许就是放雪先生。 作为主心骨，她绝不能松动。后台又如何？ 事关神尊，神尊赏善罚恶，黑白分明，书院要同他交差，便不能姑息。 两人对目而视，若孟香绵知道霍雨此刻的想法，大概要拍着她的肩说一声：少女，你想的太歪了。 真正让她犯愁的，是药田中的那个小孩，也不知如何了。 几人正僵峙不下，忽而，一声狼嗥迸鸣，力劲雄浑，好比蛰龙出海般的威风凛凛。含元山金红的秋树都要抖三抖。 转头望去—— 青狼昂首大步，慢慢走来。 它身边，如切如磋、玉身颀长的，不是神尊寒河，又是何人？ 如踏松间月，如披千秋雪。 神尊气度高华，面上看不出阴晴变化。众人却再不敢张嘴动舌，瞬间瘪了气势。 女弟子们此时都不知何事竟引得神尊亲自登门。但一心以为孟香绵太过狂热、窃走了神尊玄服的霍雨，却忽然有一种极其不详之感。 她当然没有丢失什么法器，不过是为了维持住宽慈之名的同时，引人揭发孟香绵。 见神尊的架势，并不似兴师问罪。莫非是还不知丢了东西？ 秋风小院之中，神尊立定，轻轻一眯眼。 他说：“孟香绵。” 声线清冷。 孟香绵看见青狼，自然惊喜，脸上便有笑色。 青狼出现，意味着寒河必定知晓了药田的情况。 宋缘音悄悄喊了声：“香绵姐姐？” 孟香绵回道：“我早上去做了药田采药的任务，途中救了个凡人，不小心将人留在药田了，神尊应该是为此事而来。” 她说的时候，特地拔高了声音，好让在场的众人都能一字不落地听见。 人未动，寒河轻一皱眉，又道：“随我来。” 真是…诚惶诚恐啊，孟香绵为难道：“霍师姐的事情还未了，我不好走开。” 霍雨一个激灵，恨恨一瞧，她哪敢误神尊的事？咬咬牙应道：“师妹先去，两位教习那里我自会解释。” 可孟香绵还不挪脚。 神尊凛冽地扫了过来，那眼神，威杀天地，直教春夜将化的河冰都坚冻上几个月！ 他看的却不是孟香绵。 被这眼风盯上的霍雨，油然窜起一股恐惧，从脚底心窜到了天灵盖。她忙催道：“师妹快些去吧，师妹不在，我们也不会动你东西的，处理药田之事要紧！” 孟香绵这才满意，笑道：“霍师姐果真识大体。” 她走向寒河。 刚一走近，青狼便欢欣地拱了拱她的裙边。 ◎最新评论： 【加油】 -完- 第14章 ◎怎知步步皆错，不是我故意为之？◎ 太上书院。松下林。 往东南方向穿过此林，便是药庐所在。 寒河同孟香绵这一路来，打不少学子的眼前经过。 孟香绵被看的老大不自在。 她一直想问神尊为何与她徒步而行，不管是使来个飞舟也好，飞剑也罢，总归让她替换、更新一下对于飞行的印象。 毕竟今日师姐的剑好生搓磨，直教人晕头转向，耳鸣脸疼。 她自然不知，这其实是神尊受人启迪，既要救人，又要名正言顺，坦荡行事呢。 …… 今日午时起，孟香绵与宋缘音二人寝舍的门便一直教大开着。 房中人想打开天窗办亮事，房外的人也不客气。 于是，早在高絮去寻孟香绵的时候，便有学子从那廊檐悬着的几只八音铃下 “偶然”路过，又“不慎”将屋子里头的种种对白，从须到尾听了个一五一十。 而后这知情学子自告奋勇，把眼见为实和道听途说的消息一整合，就说与了放雪听。 而报信的学子鞠了一躬，刚刚功成身退，走出去小半里路。放雪就急吼吼将神尊找来了，嘴巴一漏，这关于霍雨丢了法宝，而孟香绵被指认是作案之贼的消息，自然又进了神尊的耳朵。 只是，还没等放雪八卦什么，青狼驮着人，从天而降。 似乎是它近期第二回 背负伤员了。 那人血流得淋漓，被它一个法诀弄晕了过去，挂在背上，将它的毛色都染杂了。 放雪与神尊一起借鸟目看到过村口的情况，一下子就明白了始末，当即指挥两个弟子，找了个两根竹杠绷块白毯子速成的简易担架，就将人抬去药庐救治。 青狼来得晚，没听着偷衣案的部分，只念起自个儿千里迢迢带人投奔主人，也不明着倒苦水，倒是一个劲半呜咽半撒娇：它近日来尽干一些这样又脏又累，还不威风的活。 可任它怎么摆尾，怎么转圈，寒河都无动于衷，甚至举步要走。 放雪问：“你要去替她解围？” 寒河：“嗯。” 嘉 “但你师出无名，孤男寡女，诱人深思啊。” 青狼虽不明就里，却也装不住哑巴了，脑袋微微一动，支招道：那主人带我一起去，便不是孤男寡女了。 神尊想了想，居然遥遥一点头。 青狼耷拉的眼皮子瞬间张足了，眨巴着乌溜溜的两颗黑葡萄，屁颠屁颠地就跟上去。 放雪眼见这主人同坐骑，都抓不住话中要害，忍不住拦上来：“你身为神尊，受世人敬仰。一言一行，多少人盯着，想当日那个女修，不过是丢了块抹汗用的香巾到你脚下，哪怕你一眼没看，可至今市面上，都还有以你二人赠帕盈香为编排的话本。” 寒河回头一哂：“哦？他们便是如此敬仰我的？” 见况，放雪先生那本刚刚摊了个页首的棋谱，便被他卷了一卷，握在了一手中。 他将这一沓圆实的纸卷轻轻敲打在另一手的掌心上，就着节拍，谆谆指点江山：“不懂了吧，越是禁忌，就越想要撕开它的端严。你是多少万年的老光棍了，这方面自然欠缺些。” 大约书本卷的够厚，便显得学问越大。这般看起来，果是个讲台上手不释卷的学究。 可回应他的，只有神尊淡淡一句：“如此行事，太过无聊，我去解围，只因送她入学，不该让她蒙此冤屈。” 听听，这是顶着张冰脸，说得出的话么！ 最后，总算那通风报信的学子又被喊了回来，且受了一番来自先生的、隐晦的耳提面命。 学子十分上道。不一会儿，孟师妹救了一个凡人还将凡人落在了神尊的药田中，这件不大完美的英雄事迹，便被广而播之，在书院众人之间口耳相传了。 这救回来的人，还在药庐呢。 这样一来，神尊的救人脱困，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询问详实。 哦，除了那一屋子忙着办“盗窃案”的女弟子，晚了一些被传播到。 孟香绵与那几个女弟子各执一词，峙身如几重小山，没人上赶着触霉头。 何况当事人就在屋里头，谁会想着要去谈资本人面前嘴碎呢，这才连带着那一屋子人都消息滞后了。 …… 松林万木参天，高大痩劲。高松与高松间到处都填充着灌木野芜，它们在壮丽的松涛下，原始而浪漫地绽放了一地。 身旁的神尊亦是清拔如松。 狐假虎威自是可恨，但是有效。 她处在浪尖风口之时，寒河的出现毕竟捞了她一把，孟香绵还是心怀感激的。 其实这件事最容易解决的法子，就是让寒河将两件衣衫都收回去。 至于什么清尘诀不清尘诀的，由谁来施放差别倒也没那么大。 届时她就没什么把柄可让人抓了。 “今天的事…神尊都知道了？”她笑吟吟试探。 “嗯。” 上一次偷他的衣服，那是万般无奈走投无路，这一次她可没有做什么不正当的事，孟香绵开口道：“我并没有窃衣之癖，神尊切莫误会。” 寒河：“……”他本来也没误会，“她们为何栽赃于你？” 孟香绵瘪瘪嘴，嗫嚅道：“我哪里晓得。”她思考道：“也许不是栽赃。若真是想栽赃于我，应该把那件衣服放进我的柜子。我昨日睡前才看过，却没有什么异常。今天早上她们与缘音又是同进同出，根本没这个机会。” 孟香绵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某些人可能只是想借机，让我柜子中的东西暴露在人前。” “你柜中有什么？”神尊遂问。 “你的衣服。” “……” 这话题太过尴尬，孟香绵清清嗓子：“咳，那个…那个小孩，他现在如何了。” 神尊道：“放雪与青狼已为你善后。人在药庐，应该无碍。” 被点名的青狼骄傲昂头，脖子毛迎风猎猎，像极了一员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就差挺起胸脯，直立行走了。 “那就好，还好没有酿成大错，若是他毁了药田，或是人教青狼吃了，就是我的大罪过了。” 青狼委屈地呜呜了两声。 神尊替它辩白：“它不会。” “不过，我见那人，天生反骨，异念纷弛，确已生入魔障之兆。” 孟香绵瞳孔一缩，脚下的枯叶恰被踩了个支离破碎，清脆极了。 “入魔……？” “是。从前多艰，往后亦易入歧。” 原来此人出生丧母，三岁丧父，五岁无亲，长至年十四，身量只如十岁孩提。 孟香绵奇道：“他的来历，神尊好似很清楚？” 寒河行步一缓…是他与放雪一同看着她将人救回的时候，放雪提起。 但此一句，似乎不必告诉她。 神尊只与她阐明：“多年前村人曾求助于学院，据其口述，此人天煞孤星，克亲克友。然而当初他虽有反骨，不利修行，却也并无入魔潜兆，学院便未将人带回。” 孟香绵道：“不管如何，他…也是个可怜人，能一个人长到这么大。” 小小年纪，被冠上不祥之人的名头，在村中，恐怕只如过街大鼠，人人喊打。 寒河头也不回：“草木一春，也有雷霆风雨，人活一世，何能不经苦事。” 不知药庐为何那样远，从一丈绿森森走进另一丈的绿森森，孟香绵一顿：“那神尊呢，可有苦难么？” 寒河：“忘了。活的太久。” 大树蔽日，像是绝迹之处，再没有一个学子的身影会突然从一棵老松后冒出来了。深林彻底寂静下来。 远远近近的横枝逸木，如山魅树精般奇形怪状，要簇拥出一片英雄埋骨冢。气氛很有些诡异。 许是如此，让人生出太多不安的遐想。孟香绵开始不停找话：“那，既然他如今有些危险，为何还要将他带回书院。” “入魔之患，不会听之任之。” “哦，那……” 神尊会如何对他，又会如何对我？ 神尊打断了她的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孟香绵重重思量，又重重一呼吸。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她鼓起勇气：“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敢问神尊，若是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出现在此，神尊可会扫清异类么？” 既现于世，便没有不该现世之理。这样无稽的问题，寒河却认真应道：“那要看她的出现，是好还是坏。” 孟香绵心说不太好，有点坏，还挺糟糕的。还是缩着吧！ 渐渐地，两人演变为一前一后之势。只因越往里，杂草长得越疯狂，已成了嚣张的拦路怅虎。寒河便在前开路，孟香绵跟着，青狼垫尾。 其实是那些草都和成了精似的，自己就往外辟去。 走了这半天还没走到，孟香绵抬眼看了看远方，问道：“诶，怎么还没看到药庐，神尊大人怕不是带错路了？” 寒河稍稍一愣，他固然认定一个方向，信步而行，却似乎在与她对谈之隙，不能自控地分神。 “怎知步步皆错，不是我故意为之？”几乎是挽尊地，神尊反问。 他道：“入林已深，前后无人。我若要杀你，此时便是良机。” 后句是，但此时都未动手，往后你更不必害怕。 一转头，却见孟香绵一张脸已吓的丢了血色，在青林的阴翳下像一捧不着胭脂的雪，寡惨惨的白…似乎无声在控诉，这玩笑也是能随便开的么！ 于是带错路的神尊再一思索，如今学子大多也见到他们往药庐去了，绝无再生谣传的道理。不如以法力代步，回头是路。 他彻底回身，走向孟香绵。 别是来真的吧？神尊这尊步一挪，孟香绵即如受当头一棍，魂惊魄颤！ 她呆在原地，她一眨也不眨地、眼睁睁看着神尊走来，无措的水光在绿暗的光线下竟有些异样的娇媚。 “你…你要干嘛！” 作者有话说： ◎最新评论： 【上元安康~】 【地雷在手，偷懒抖三抖，作者大大快去码字！！！（催更版）】 -完- 第15章 ◎帮她助她，纵她容她◎ 孟香绵心扑通扑通地跳，骇然地开始设想，寒河是用右手使诀，还是左手施法？是剑光直戳心窝子，还是冲着她天灵盖一捅…总归赏她个尸骨无存，届时再说与她在林中失散便是了！ 从此以后，他也就不用再背负什么诅咒。 寒河便那么静看她的脸色不断变阴、再变阴，实在有些好笑：“有时觉得你不同于他人，对我只有敬惮。有时你却又防备、害怕得过分。” 然而这话一脱口，连他自己都要生出一刹那的错愕。 对待天地尊主，毕恭毕敬，才该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又为何要在意她的态度不定？ 他干脆果决地伸手，像鹰爪抓住小鸡那样，将孟香绵轻轻一拎，带着这浑身发憷的小可怜，捷飞闪现在药庐之前。 *** 太上书院，药庐。 书院之中，从不外聘百工。 但一些拜入书院的学子，本就是散修，身后再无其他家族门派，且修行数十年仍长进甚微，按理说学院不能庇其终身，但若那人正好有一技之长，学院也会格外开恩，为之提供一条去路。 偶有稍擅药理的，便会被派遣至药庐，从此跟随相应的教习，专攻一个方向，渐渐便也能行医炼药了。 不过，这样的修士其实也屈指可数，但凡有寸缕的生机，谁都想出去海阔天高地闯一闯。 如今药庐中，常年坐诊的也只有一个医女，她师承的两位教习都是极专医药的大能，因此，早已领悟此道真髓，据说已在药庐中留了百年。 奇怪的是，她只愿让后来的学子们称她为药姑，似乎是要在此山此庐之中，全然地埋名隐姓。 …… 药姑喂了奚阳一帖灵药，因药材囫囵进肚子，药性才会好，她特地将研碎的粉末糅合成了一个大丸子。 奚阳小小年纪，但也不喊苦，就着两口水，便吞了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就是那脸总也板着，和倒了半辈子血霉似的。 用完药，药姑扶他躺好，松手起身：“丹药也好，治愈术也罢，作用都有限，只能以外力助你痊愈，最终还是要好好调养。” 对于这样苦口婆心的遗嘱，奚阳倒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可目中的阴鸷一直不曾散去。 药姑端起床头的水碗要走，他才开口问：“我何时能走？” 药姑讥嘲道：“这就当自己能活蹦乱跳了？什么时候走——等你能下地了，自个儿问放雪先生去。” 小兔崽子，真是不懂伤筋动骨的厉害。她撩了帘子，正要出去，迎面逢上寒河和孟香绵。 药姑屈了一礼：“神尊。” 大约眼前的女学子就是救了奚阳之人，药姑详知原委，便把奚阳的伤情连同现下恢复的状况都一一说明了，而后才离去。 帘子刚一放下，奚阳就用双手撑按着身下的木板床，想要支着身子坐起来，奈何一个没支撑住，砰一声摔回了床上，震得脑子都嗡嗡嗡地响。 寒河与孟香绵二人进来的时候，奚阳那只嶙峋的手，就脱力地垂在床侧。 他的手腕瘦的厉害，薄薄一层皮包紧着骨头，嶙峋突兀的手骨上爬着好几条青筋。 本来孟香绵对他不识好歹，差点反咬自己一口这桩子事并不是毫无芥蒂，但自从知道他双亲早故，独自一人艰难长大之后，倒是怜他生境凄苦、备受欺凌，也能体恤他的警戒了。 直至看到这样一只手。竟然比见他血肉模糊的时候，还要让孟香绵觉得触目惊心。 那些血污洗净了，便袒露出他的整个人来，通身无不和那只手一样，瘦条条的。浑像是叫人一手拉着头、一手拉着脚，拉窄了一样，瘦的实在太夸张违和了。 再仔细一打量，就会发现他不仅瘦，还十分矮小，完完全全就是发育不良。 孟香绵哪还能埋怨的起来。 她在现代怎么说也活了二十多年，对待一个年仅十四，看起来却像是不满十岁的小孩子，自然是温柔如水地问：“感觉还好么？” 温柔之至，神尊也为之眉梢一动。 床上的奚阳早就转过头看着他们许久了，这时便目光上仰，和孟香绵轻一对视。小声答道：“我没事。” 他声音虚弱得干哑：“……谢谢姐姐，是你救了我。” 孟香绵上前将他那只挂出来的手放回了被子中，又替他掖了掖。奚阳还是本能堤防着她，却也没表现出来，反而试图说服自己，放松下来，她是个好人。 “我叫奚阳。”他于是告诉了这个他一生中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好人，他的姓名。 孟香绵笑道：“夕阳无限好，是个好名字。” 就是听上去很有些耳熟。大概是原书中，也有别人曾经救下这个孩子，就提过一嘴吧。 奚阳望着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她身后丈许，沦为局外看客的神尊心情莫名不大顺畅，全程一声不吭。 不一会儿，孟香绵要走，寒河本想率先迈步，但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奚阳后，却示意孟香绵先走。 入魔之兆，不生则已，一旦出现，绝不会消失。 而一旦入魔，就会丧失人性，灭绝理智，誓与天地苍生共葬。 奚阳凝送着二人的背影，他们衣着光鲜，谈笑从容，而他形销骨立，没个人样。 他哀然一笑，深觉自惭形秽——可为何，为何烛火这样明亮？为何金日晃晃，让他的丑陋无所遁形？为何她能居高在上，将他的渺小狼狈尽看入眼底？！ 若是人间只有大夜就好了，永夜之中，万物平等…！ 她和他就没有什么天沟地堑！ 奚阳恨睁双眼，攥紧了被褥。 药庐外，寒河抬手，只待施法离去，却感知到身后的一丝无常变化，留下了一段清心之咒。 …… 二人回到女舍外，众人都已散去，孟香绵突然扭头看了看，惊疑道：“青狼呢？” “咳咳。”寒河道：“青狼贪玩，自在林中嬉戏。” 孟香绵牵起一弯笑意：“原是这样，我还想谢谢它呢，药田那会儿，多亏青狼在，及时通知神尊。” 寒河目光微动：“不如谢我。” 这话一出口，他心头又浮上一段疑云，连带着一双寒潭冷眼望去的时候，都不那么锐利分明了。 孟香绵想起：“对了，神尊之物，大约我还是即刻奉还好一些？” 免得有人要拿那两件衣裙大做文章！ 寒河不置可否，只是拿出一只镯子：“此镯有储物之能，我已留下符刻。与乾坤袋、芥子囊相同，除你之外，只有法力更为上乘之人，才能越过符刻打开。” 孟香绵没接，神情困惑：“……？” 寒河指尖轻划，镯子便翩然升空，飞到了孟香绵手边，不打个商量，就钻上了她的秀腕！ 寒河道：“你虽未筑基，它却能感你心念。储物其中，旁人自然查无可查。” 好嘛，东西没送回去，又拿了一样？ 孟香绵还也不是，只得笑道：“多谢神尊。” 说完，她欠身作礼，同神尊告去，灰溜溜走回寝屋了。 而那边，松林深处，晚了许久被发现了不见了的青狼，正在林中兜兜转转，心下好不憋屈！ 它不就多贴了贴那女修两下，主人为何那样看它！ 还好它溜得够快！ *** 晚间，孟香绵一直试图将镯子拿下来，不料那镯子和焊死了似的，任她怎么掰扯，就是纹丝不动！ 宋缘音本来是坐过来，想询问一下药田和偷衣两件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却看到她新戴的镯子奇巧漂亮，被吸引了注意：“这样好看的镯子，怎么之前不见香绵姐姐戴上？” 她不认得这是储物的法器么？孟香绵把手腕递到她眼下，以便她看个清楚，问道：“你看这镯子，有什么奇特之处么？” 宋缘音摸了摸红玉质地、镶了两线银边的镯身，回道：“嗯，特别好看？” 孟香绵一怔，并不隐瞒她：“这是储物的法器。” 她拿出束之高柜，只能徒然惹事的两套裙袍，贴近镯子，集中意念，想要看看是否见效。 就在那一瞬，膝上的两叠裙袍骤然一空—— 果真有用！ 宋缘音赞叹道：“一定是神尊给香绵姐姐的吧？” 她笑得有些暧昧，似乎发现了一点不寻常。 孟香绵倒是一下子发起愁来，今日她误会了神尊要动手杀她，可人家又帮了她一回。 细细一想，自从她来到书中的异世界，他就帮她良多。 她脑中渐渐浮现出神尊冷硬的棱廓。 孟香绵好像有些明白了。如今诅咒或许还没有发作，他自然还能宽慈好心地，像悯爱苍生一样帮她助她，就像当初，他也会送原书的倒霉男主裴济楚入学。 可若有朝一日，神尊发现他身上的诅咒似乎就系在她一人之身，她几乎可以等同他的诅咒，她在他眼中，恐怕就和邪祟无异了吧！ 岂还有纵她容她之理？ 他只需要轻轻一抬手，风流云散之间，她的骨灰就成了学院中的一抔花泥！ …… 第二天清晨，孟香绵起的比平时捧着凝象珠自学课业的时辰还要早些，涂涂画画，想想写写，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 她奔到膳厅，寻到了掌厨膳的大娘跟前，咨问道：“顾婶，可否能借你的灶台厨具一用？” 作为交换，她把手中的菜谱双手捧送。 地道的现代家常菜谱，图文并茂。 其实孟香绵是寥寥几个经常光顾膳厅，还会夸奖厨娘的学子之一，她有所求，厨娘哪会不乐得帮上一帮。 却不曾想，还有意外之喜。 厨娘的眼睛都和雪擦了一通似的，亮得直放光！ ◎最新评论： 【 【撒花】 -完- 第16章 ◎他说不必，她就说借过。◎ 顾婶也曾经是学院的弟子，大约比药姑还要年长一些。学子们大多已经辟谷，因此她平日掌勺的频次并不高，度日清闲，就爱琢磨一些特别的菜式。 孟香绵几次去用膳，发现膳堂的小菜几乎天天变个花样，涵盖了天南海北，五谷杂粮。便有此猜到，顾婶会对菜谱有兴趣。 借用了半个上午的厨台，她做了两盘牛乳千层。鸡蛋、新鲜牛乳、面粉、玉米油，这些都是就地用材，顾婶看着她搅拌过筛、煎面糊，手法娴熟，做法却新颖奇特，恨不能刻下引为至交。等试吃了一口，见了孟香绵，越发像见亲闺女似的。 最后，这两盘成品，一盘摆在了条几上，是给宋缘音的。辟谷有助于身无杂秽，但偶尔满足一下味蕾对美食的渴望，并不会有什么妨害。 另一盘，则被她装进了食盒里，提着出门去了。 但愿…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尊，肯赏个面子吧！ 否则，她想破脑袋，也不知要如何谢他了。 等糕点送到，应当还能回来再修习一会儿。 …… 眼下，寒河今早的演讲似乎快要结束了。 孟香绵拎着食盒，等在浮岛下面。 她想过，若是送到神尊的小院，那要飞跨栈桥才能到达院子坐落的峰头，凭她一个人是过不去的，但也不能总给宋缘音添麻烦。 而昨日药庐一事，神尊的确助她许多，人尽皆知。她送些小食感谢也属在情在理。 再则，众眼睽睽之下，神尊断不会动什么杀手。 趁放课之际去送，确实已再好不过了。 神尊声若玉振，音如凤鸣，可惜浮岛飘的太高，站在岛下，孟香绵半个字都听不着。 这座浮岛上倒是也挂了升降梯，说明即便是没有筑基的弟子，也可以去一听神训。 然而现在上去，免不了会中途打扰到学子们听课，也欠妥当。孟香绵索性便走远了些，挑了块凉石坐着，托腮打盹。 又是浮生一段闲。 直到人声一星点一星点地逸飞过来，飘进了她的耳朵，孟香绵睁开眼，第一个学子就降落在岛下的石板小径上。 下学了。 她连忙坐着升降梯上去了。找人需从速！ 梯子蹭蹭往上，她人还在半空，一个仰头，却正看见一片漆深的黑云轻身掠过，飞出去很远。 ……没眼花认错的话，经过她头顶的，就是寒河。 别的教习一旦放课，必有许多学子簇拥着，好一通请教求问，因此教习们离去的步伐，总是要一再教人耽搁的。 可神尊走的，也太不拖泥带水了！ 木梯终于哐当一声，卡停在浮岛之上。 还没等孟香绵走出来，一些还未离开的学子，见到她，便开始指指点点。 隐约是“霍师姐”、“法器”、“偷”一类的字样。 孟香绵端立着，没分一点眼色给他们。末了，干脆一按开关，又直接坐梯子下去了。 糕点没送出去，还白遭人一顿议论。若只在她背后搬唇弄舌便罢了，说到跟前，其实多少有些憋闷。 或许，就让霍雨挑个“良道吉日”，去她房中搜搜也无不可。只不晓得，她搜不到满意的东西，会否说是她孟香绵早已悄悄埋衣他处，销赃避祸了。 如此一想，孟香绵抿口不语，乌云罩住了一张娇滴滴的粉面。 木梯挨到地面，她抬手顺了顺闷塞的心胸，顺去一口有膨大势头的苦气。猛一抬头，却惊见方才早已离去的人，那庞然的身形，竟就高高矗在眼前！ 不是走了？ “神尊当真是…神出鬼没。”孟香绵道。 寒河挑眉，问得直接：“下课了才来？” 孟香绵也不磨蹭，把食盒提到他眼前，一手端着，一手揭盖，里头玲玲珑珑卧着一碟千层方糕，还散发着牛乳的醇香。 她示意他看：“我是来送谢礼的。” 神尊一瞥而过，神情似乎较往常要冷黯许多，带着一种不可说的拒人千里之感。他淡声道：“不必。” 看来他对人间烟火没什么想法，孟香绵心想。不要就不要，大不了下回好生发掘一下，有什么是于他有用，能够还报与他的。 孟香绵重新按上盖子，便要离去。然而，她前脚刚想迈，发现神尊似乎正用他高挑的身形，严实地堵住了她的去路，且犹不自知。 孟香绵纠结了一下，还是无奈开口道：“借过。” 借过。寒河闻声，打量起她，眉川一蹙。 他才说“不必”，她就说“借过”，不仅以此二字来对二字，脸色也如在秋风秋雨之中，飞阴漠漠。 莫非是他语气太过疏离不善，教她不快了？ 从前也听放雪说过，对待女子，需要更为小心呵护。 虽则昨日，他发现自己对她过分在意，以为十分欠妥，决定自此与她各走大道一边。除却必要，少生接触。 但也不该，无端伤人。 神尊遂补救道：“我所作所为，不过悯怜弱小。不必恩谢于我。” 他想了想，就要去拿孟香绵拎着的那只食盒：“这次算你悉数还清，往后不必惦念，专心修行。” 其实打从他解释开始，孟香绵便直犯嘀咕。总觉得哪里有些错位，教她脑中转不过来。 比如，她明明请他让路，他怎么反而自顾自与她谈起了天？ 以至于，寒河的手伸向食盒的时候，她还木愣愣的没反应过来。自然也就没有半点要松释的意思，甚至还下意识旁挪了一下。 于是，就在食盒的提柄上。始料未及地，神尊的手指，碰上了她手背。 清清凉凉，如同蜻蜓点在小荷尖上，却教她触电似的，猝地抽缩了一下。 确实是触电，简直电得里嫩外焦！完了完了，又要被吸进他身内的小空间了！ 孟香绵冷静了下，闭起了眼，准备迎接铺天卷地、一望无垠的黑暗！ 过了半晌，她才再度瑟瑟发抖地睁开—— 置身的木梯、眼前神尊的一席黑袍、举头可见的飞岩浮岛，什么都没变。 没进去？ 那厢，寒河早已收回了手。劫后余生的孟香绵既惊且懵，虽不知这次碰到神尊，为何安然无恙，还是把食盒往他怀中一塞，直接绕开他从梯亭的另一边出去，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寒河怔然，双手抱住怀中的二层小盒。脑中，那一抹光腻的雪肤的触感，一直挥而不去。 心旌一动，神志不坚。 上次便是如此，一旦他晃神失神，诅咒的效力似乎就会有意屏挡住着她，不让她回到小空间内。 要她切切实实、明明白白，在他身前，在他眼前。 活色生香。 *** 早早用过午膳，孟香绵没回寝舍，拐道去了主峰后的一处浅坡。 太上学院虽在山中，但山域广阔，尤其行在主峰峰顶，脚下山势缓和，便如履平地。 山峰背阳面，还有个起伏的小小山包，仔细想来，已是山上之坡，山顶之山了。 坡上秋花明媚照眼，紫紫白白的似乎都是蝴蝶兰。 这是孟香绵昨日从药庐回来，借神尊之力飞在天上的时候，俯望发现的妙景。 这几日风波不断，令她总有一种即将茅塞顿开之感。总觉得经一事，便离那个无形的大关近一点，而她隐藏的灵根，也就茁长一点，只待一夜生发，抽芽冒叶。 她走到花海之心。 因今日下厨劳动，筋骨酸晦。眼下左右无人，孟香绵就做了一套标准的现代健身操，开腿热身。 而后，便盘坐在宜人的花气之中。 想起两辈子的跌宕，想起命悬一线的害怕，想起救人时的无力，然后，通通抛在心外。 此刻，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愿意感天悟地。 两手搁于膝关，稳体定神…… *** 一连十多日，课余的时间，孟香绵都在花海度过。 有时也会支起画架子，画画小花小草，被社畜生活磨平的热情，好像又在凶险奇异的书中世界，复苏了过来。 “我筑基了。” 宋缘音一个健步冲过来，孟香绵有理由怀疑，若非她身量娇小，她一定会抱起自己，转上个四五六圈。 宋缘音喜上眉梢，拽着她晃了好几下，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做到的，这才多久？” 那些长夜里，准备打坐到天明，却因太困一个不支、倒头入梦的时刻，宋缘音也不是没撞见过。她如今能筑基，宋缘音自然喜不自胜。 就因她往外跑跑的勤快，知道她是在暗暗下功夫，宋缘音都没好意思提，那日的牛乳千层，实在令她一口不忘，思之至今！ 筑基之后，等同开了关窍，便可以修习千式百式的法诀，水电风雷，无不信手招来。 “太上学院包容兼蓄，并非多数学子的第一门派，他们往往另有派系，结业后便可以选择回到自家宗门。但学院还是会为每一个初初筑基的学子，大开宝库之门。”宋缘音催她赶快动身。 宝库的钥匙在放雪先生手中，学子一旦筑基，便可去寻他，挑选趁手的法器。 孟香绵这一路，一直在思考，她选择的，或是选择她的，会是什么法器。 …… 打从孟香绵一进来，放雪就发现了她由内而外的变化，啧声道：“我本以为你筑基所需时日，只会远超于百日，不赖嘛。” 孟香绵恭敬行礼：“这要多谢教习们，知无不言，诲而不倦。” 放雪撒开一折洒金的扇子，扑动了两下：“走吧。” 放雪说的太爽快，孟香绵甚至微微一愣，才知道他是在说法器的事，点头应好，退到一边等着他领路。 没想到，放雪直接扔出了一枚符牌。孟香绵总觉得这张符上的符文走势，和她当日去药田所用，格外雷同。 符牌在空中烧尽，一股青烟绕过二人，转瞬之间，孟香绵一个踉跄，落在了庄严的宝库大门前。 一只四不像的青铜兽头，就嵌两扇门的最中央。 放雪捏起扇柄上的玉坠，往兽口中暗藏的锁眼一插，顷刻便裂开了一线竖下来的、贯穿整个黑绿的铜兽头的裂缝。 再将两只鼻环往外一拉，门应声而敞。 放雪道：“宝库建在这里，灵气充沛，有助于宝器休养。” 先是符文，再是灵气。孟香绵总有一种敏锐得过分的预感，蛊惑着她开口相问：“…这是哪儿？” ◎最新评论： 【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哎呦给我一口气看到这里，居然没了，加油大大，写得嘎嘎好】 【写的不错，作者加油 我用尽一生一世将你供养，愿营养液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完- 第17章 ◎小狐性娇，爱花。◎ “宝库啊。”放雪答道，他随即反应过来：“哦，你是问这宝库建在什么地方？” 想了想，他用一种最直观的表达方式说道：“离你采药那个药田挺近的。同一座山。” 药田……果然。孟香绵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先生与神尊关系还挺要好。” 先是药田，再是宝库。她怎么觉着，神尊的一亩三分地，似乎都教人占明白了？ 也怪不得他引荐的学子，太上书院会照单全收。 随着一阵吱呀，孟香绵跟着放雪进了山口的青铜门。 听出她话中调侃，放雪坦然道：“我问问你，太上书院，教工学子一共多少号人？大家都挤在那么几个峰头。” 他又问：“而寒河，一个人带着两只宠物，住的地方都快赶上整个含元山大了，不辟出一点来惠利世人，可说的过去？” 孟香绵点头笑道：“先生所言在理。” 寒河与放雪先生好友之间互惠互利，互通有无，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可有问题的是，自打认识他以来，她怎么总往他的地盘上撞？ 这般想着，身后洞门已然合上。孟香绵抬头，才见到，此中是怎样的别有洞天，一下子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山洞深邃幽黑，却到处浮动着魅人的、红红粉粉的光，像烟气那样轻轻重重，层层叠叠。 仔细辨看去，这些光都来自洞中种着的那些，大片大片带着流光的花朵。 以花照夜，故能无灯自明。 一进门，门的两旁便是走廊。二人随意挑了一边走上去。 不难看出，此洞几乎抵得上一座院子的大小。而他们现在经过的这段乌木行廊，是直接连贯到底的，没有中断之处。整个行廊就贴着山壁石墙而建，几乎环绕过洞中一圈，生生围出了一个世外人间。 怎一个瞠目结舌了得？ 孟香绵越看越觉得，这里不像是宝库，倒像是给人隐居避世的。 若非到处都悬浮着造型奇异的法器的话。 法器们散落在洞中的各个角落，几步便可一遇。例如这段走廊上，就凌空悬着不少。 刚走过来的时候，孟香绵一个不留神，额头差点儿磕上一把腾在空中的斧子。 两人继续往前，一一看过青的刀、银的剑、像小蛇的鞭子，还有琵琶与箜篌、梨花雨一般细密的一排针、铮铮的一对铁爪。 孟香绵根据他们的外观，虽然也能模棱两可地按上个名字，但这些法器比之传统、寻常的器物，其实都有一定的变形，便显得千奇百怪起来。或古朴厚重，或微光朦胧，总之，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放雪一路无言，不曾介绍半句，似乎就打算让孟香绵自个儿东看看，西瞧瞧。 此时才终于想起什么，说道：“可以把手放上去试试。” 孟香绵依言照做，将手掌贴上近处悬着的一管玉笛。霎时金光一个闪耀，空中便渐现出一段金色的文字来。 “羌山笛，天元二年，龙城人闵氏所造，重三两，长一尺……”她一字一句，读到一半，忽然转头一笑，“这法器好厉害，还自带说明？” 放雪早已坐到了廊沿的美人靠上：“哪有这么聪明的法器？这是我加上去的，毕竟千年万年光阴，靠脑袋记着，哪天忘了也说不准。” 他指指各处：“你自己慢慢看，这些法器都已注有介绍的文字。若有符合心意者，就直接取下。” “不过，只能取一件。” 尽职尽责的先生可不好当。放雪原本也很想再装一装样子，然而他越见孟香绵越像自家人，既如此，他露一露原形想来也无妨罢？ 须知道，这条走廊，他已走了百遍千遍不止。实在走的太厌倦，太腻味了一些。 还是不走了。 放雪支头在扶栏上，小憩微眠起来。 孟香绵见他当真两袖一甩，不管不顾了。瞧上去依旧是一派率意风雅，然而哪还有半点入学那天为人师表的仁笃端重之态？ 其实结合入学以来同窗们的评价，她也差不多能摸透了——太上书院的先生教习，似乎都有些特立独行，异乎寻常。 只是，她扫过身前身后那些法器，无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四下茫然。 便还是硬着拱手作礼，请教道：“学生刚刚筑基，并不懂辨别好坏，也不知怎么样的更适合我。” “到了寒河那种境界，一滴水一片风，都可以是他生杀的法器，也就没有什么趁不趁手。反倒是初生牛犊，不知好坏，才可以全凭缘分。你只管选一把与你最有缘的，就是最趁手的了。”放雪昏昏将睡，看在老友的份上，还是同她交代清楚。说完这句，气息便越来越均匀平稳。 孟香绵只得独自往更里行去，穿过走廊。 廊道依据地势，有所高低变化，并不平直。走到中间之时，孟香绵从一侧的廊阶上下来。 山洞的中间像个天井，然而头顶上却是严严实实堵着的，漏不下一点天光。只有最中心的池子，飘着一层粼粼的白色波光，比别处亮眼。 池心有棵盘根古树，树根扎在水中，树干粗大。孟香绵上前，才看到树枝上悬居然着一张吊床。 只不过吊床上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幅卷起来的画卷。 她小时候就喜欢绘画，可惜穿书之前把兴趣变成了工作，即便不像同事那样整天叫苦不迭，其实也没多少热情了。 反而是来到了异世，好像总是要给她重新拥有兴趣的机会。此刻见到卷轴，她便觉得亲切可爱。 然而池水并不浅，不是那种仅仅为了造景，作为摆设的一泊浅水。看起来足有丈许之深。 她虽筑了基，却还不会御剑飞空之术，总不能蹚着水过去。 再者，即便她愿意涉水而入，这吊床的位置也太高了一些。本就是有些年头的老树，长势高大，吊床还偏生挂在了最高的两枝之间。 怎么想都拿不到。孟香绵犯了难。 ……她扭头，找了找放雪先生的大概方位，正犹豫要不要请先生施一施援手。 刚一动步，余光里有什么东西飞过。 她停下来，回头一看—— 竟是那卷轴，不知何时，已从吊床上飞下，奔她而来。 就正正好好地，悬在她胸前半臂开外，不高不低，触手可及。 她屏着呼吸，凝看着画卷。 这是…画卷选择了她？ 甚至不必她贴上手掌，金字就悬浮出来，却不同于之前孟香绵见过的那些介绍的文字，工秀板正，如同碑刻。属于画卷的介绍，仅有飞龙舞凤般的二字草书…… 她还没来得及认出究竟是什么字，金字碎散，洒下一瞬间的金粉，然后无踪无迹。 虽不知是什么字，可心中的热潮早已澎湃，窜动到周身骨血里，怂恿着她不要再有任何迟疑地，大胆无畏地伸出手去。 …… “先生，先生？” 终于被叫醒的时候，放雪瞌睡正香，睡得差点不知人间是何世。看到孟香绵，还吓了一跳。 他猛地从美人靠上跳起，才想起刻下是在宝库之中。 便看向孟香绵双手捧抱着的东西，发现正是那古树上万年宝器：“……” 一挑就挑个大的。还不是他放进宝库中的。 他的眼神奇怪起来，对着孟香绵有些玩味地一笑：“说说，你怎么拿下来的？” 宝库中的法器也有高下之分。一些较为次等，直接取走即可。一些则较为珍贵，需要使用者与之结契。既然能被她取下，就是宝器愿意认主，回书院之后，再滴血结契便是。 就听孟香绵道：“它自己飞来的。” 放雪脚下一颤，这也行？ 靠近山洞口，孟香绵的视线在花上停留。 山洞中浮花浪蕊，飞光动彩。 她道：“学生在玉都的客栈外，曾经见过花上流光。” 想到将要离去，孟香绵不由蹲身下去，触摸花上的流光。她疑惑道：“药田中的草药，按理说都是灵花仙草，虽也有风姿秀挺、溢彩流光者，多数却含蓄蕴藉，反倒不似这些花那么扎眼，这是为何？” 放雪为她答疑：“凡是制丹入药，无不以药性实用为上，街头的花苗，则要挑那些适合观赏的，瑰丽招展。” 不知为何，放雪想起，寒河当年在此洞中布下大片的奇花异草之时，曾告诉他：小狐性娇，爱花。 其实这山洞在被他征用之前，曾经是寒河座下红狐的居所。当时红狐还是幼崽，被寒河救下，说什么都要住进洞穴里，寒河便为她挑选山中风水最佳之处，开山凿洞。 后来红狐大了些，也不知怎的，就不爱住洞穴了，搬到了楼宇台榭之间，这才和那些寻常的开了神志、化了形的灵兽无异。 放雪回过神，看着孟香绵，补充道：“反正不是什么宝贝，摘了就摘了，也不怕贼惦记。” 意识到自己如今正弯腰伸手，看起来就像是要辣手折花的孟香绵，膝盖中了一箭。最终她只是轻轻揩过花的软瓣，指尖从晕开的流光中穿过。 她起身歉然一笑：“从小我就喜欢这些，让先生见笑了。” ◎最新评论： 【 【撒花】 -完- 第18章 ◎是放雪与我说，你喜欢。◎ 早在之前的课程中，孟香绵便听说过，术法如术业亦有专攻。 所以书院众弟子，虽然最终都会涉猎各式各样的法术，驭电控雷、炼器炼药，或是符咒、傀儡，但总会有所偏擅。 而这一项偏擅的术法，尤其体现在实战环节，很多时候，都是致胜、救命的关键。 孟香绵原本想学习一些速度类的术法，然而，当她在定星台上，与画卷滴血结契的时候，才知道，新筑基的第一件法器与其往后的修行之路息息相关，功法的种类自然也要受到法器的导向。更何况，画卷与她结了契，便算是她的本命法宝了。 这样的法宝十分霸道，一旦选择它，就不能再三心二意，与其他的法器结契。 定星台上，四面皆是浩瀚的星空图景，仿佛只要往前跨出去一步，就能走进无垠无涯的星海。 进来之前，放雪先生告诉孟香绵，每一位在太上书院筑基，并与第一件本命法器结契的弟子，都会在定星台上留下影像。算是个特别的仪式。 此后，这些星星，每每有人触之，便会绽放开来，以星空为幕布，为人回溯这一颗星的主人当年结契的画面。 画卷饮了鲜殷的血，浸沐着微红的烂光，慢慢舒展开来，就像小宠伸开一个娇香的懒腰。 孟香绵轻轻碰了一下素白的一纸卷页，纸上便有水纹波影似的红光，悄悄漾起，又悄悄弥散。 她几乎无师自通，明白了画卷的用法—— 在卷上画符起咒，有画卷的灵力加持，符文的效力便会通过画卷放大，其中又以符阵这类消耗较大、起势磅礴的功法，受到的增益最大。 所以她往后，应该是个符阵师？ 收拢画卷，画卷在她手中突然变幻入无，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孟香绵如今也知道了，结契的法器，可以直接融入修士身中，因此能随召随来。 定星台外，原本是放雪先生送她进来，孟香绵以为现在出去，见到的人也应是先生。 然而，那样一道背影。辨识度简直可以用霸道来形容，一见就绝不会认错。 他玄衣不改，玉身临风。 听到声后跫声，徐徐转过身来。 孟香绵一愣：“神尊为何在此？” 神尊面不改色，说得仿佛此事再稀松平常、理所当然不过：“你取走了本尊的’春海’，本尊来看看你是否能将它收为己用，有何不可？” 原来那两个潦草得乱飞的金字是春海。孟香绵低头，召出春海卷，示意他契已结成，自己已经可以召收自如。她笑道：“我事先并不知，这画卷是神尊放入宝库的。” 寒河道：“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孟香绵霍然将画卷往身后一藏，牢牢抓紧，抵在背后，咬出几字：“放进了宝库不就是可以取拿的意思，你可别想收回去。” 寒河见她凶狠狠地看着他，护崽似的，比筑基之前的胆量，似乎大了那么一些。不自觉就一笑：“它一生只认一主，紧张什么？” 孟香绵早已偷偷将春海卷收回身中，此时才松懈下来，垂下空空如也的两只手，行了个端方秀气的拱礼：“神尊要看我能不能与它结契，现下也看到了，弟子先行告退。” 原本二人之间，不说一个长江头、一个长江尾，实际上也隔着可以容下十七八个人的距离。 她也是见神尊没有靠近动手的架势，这才放心逞凶，敢大言不惭地让神尊别想动她的东西。实则要是他真刀真枪地来抢，什么本命武器，一生一主，她也护不住！ 能保住小命，就该将高香一插，从早虔拜到晚上了！ 此时孟香绵匆匆要去，寒河却忽地“闪”到了她的身前，伸手一拦，截住了她。 孟香绵警戒地推开半步，呼吸都急了起来。果然不能松懈，回去就把速度类的课程报上，抓紧修习。 却见寒河摊开手掌，递过来一只小锦囊。 “神尊这是何意？”孟香绵眼风不动，却暗自将这只锦囊打量了个遍，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寒河道：“织锦、变霞、宝山月，此三种花，一旦敷发，皆有流光。” 他终于有些不自在起来，解释道：“是放雪与我说，你喜欢。” 其实也不只放雪，他记得，从前与她在玉都的客栈外，她也曾对那街头的花圃眷眷不舍。 “所以……这是？”孟香绵微微歪着头，困惑更甚了，就差明明白白画上一个黑人问号脸。 “花种。” ……？ 她干笑了两声：“只听说过送花的，还是头一次遇到送花种的。” “折下一枝十枝，瓶中供养，也不过朝生夕死，数日而委。”寒河说道，“但在院中播下花种，即可有千娇万艳，三春不败。” 空气似乎变得浮躁起来……孟香绵的手被绑在了袖子中似的，怎么也伸不出去，实在不知当收是不收。 流光的花她自然喜欢。无论花种还是花，都是神尊的好意，在她掌握充分的逃生术法前，自当少得罪神尊为宜，但这样一来，怎么又无端地拿了人家东西，这是第几回了？ 在宝库中的时候，她明明还在想，要快些学会清尘诀，将手上储物的玉镯还给他。 孟香绵瞟了瞟寒河。 寒河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了她的不好意思，只是法器这样贵重的东西，她都能拿的理所当然，为何区区一袋花种，却要这般瞻前顾后，欲语还休。 他斟酌了一番，憋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做的糕点不错。” 看起来十分诱人。只是他生来便可以辟谷，极少进食。诸如糕饼一类，更是从未沾口。因此，糕点便被他收在了能够使物态恒定如新的储物空间之内，也不算糟蹋。 孟香绵接话道：“神尊尝过了？” 她的眉眼随即灿烂起来，慢腾腾地探出去两根手指头，揪起了锦囊口子上的系带，自他手中拿走了花种。 还好，寒河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妄动，既不打算反悔，也不准备趁她去拿锦囊的时候一个擒拿，或者一道电诀，取她项上人头。 “那我就收下啦。”孟香绵松了一口气，笑道，“等我回头琢磨琢磨，还有什么不腻口的小食，再给神尊送。” 寒河却有些苦恼，上一盘他都还供着没吃，她还要再送？ “好。” 但最终，他只是淡淡点头，不再作多留。回身穿过定星台前的广场，与她分道扬镳。 *** 去找师兄报备了筑基之后可以增修的几门课，孟香绵又领回来一大筐的凝象珠。 两筐珠子整齐地并放在床头，一一阅览珠中的奥妙，原本是孟香绵早已提上日程的事。但因为神尊给的花种，此事便不得不再往后挪一挪了。 还未入黄昏，孟香绵提了个铲子，绕着寝舍外的墙根松了一圈土。如今她还做不到靠法术来代替苦力，只好亲力亲为。难为宋缘音也陪着她翻松土地。 其他的地方做不得主，但寝舍的两片地却可以由她们自由装点。 二人疏松了土地，用矮篱围起，便洒下花种，埋进泥中，这一耗，不知不觉就到了日头即将西下的时分。 宋缘音总有些心不在焉，二人回到屋中，她想了很久，还是同孟香绵说道：“香绵姐姐，有件事…” “你直说便是。”孟香绵试着凝气在指尖，引亮案头的小灯。自是未果。 一转头，正见宋缘音皱着一张脸，眉头都要挤到一出去了，孟香绵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俨然待她举止亲近，一如亲妹：“到底怎么了？” 宋缘音支支吾吾道：“我…我答应了徐然师兄，同他一起接了下山除妖的任务。” 这一句话，就像闷雷似的炸开，炸得孟香绵的心头肉都颤了颤。 原书中，宋缘音查无此人，只有梅花小簪这一件遗物被提到了寥寥几句。 “徐然师兄有他的难处，他们宗门派系纷争不断，他与徐艳秋虽然同宗同源，但也是表面和平而已。宗门能给他的支援实在有限，这些年全靠书院，如今他到了瓶颈期，正是最最需要突破的时候。”孟香绵当日看相之言，言犹在耳。虽然早早与她明说，不会回避除妖任务，但因为孟香绵还未曾筑基的缘故，宋缘音怕她行事不便，便一直耽搁下来。 “你们几人同去？”孟香绵勉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如故，免得宋缘音以为她心有芥蒂。 “就我与他二人，”宋缘音答道：“近来任务不少，许多学子为了留下谛听神尊箴言，如何还会愿意接这些短期内无法回书院的任务？他也是实在找不到同伴，才来寻我。” 孟香绵往椅子上一靠，她本已袖手不再试灯，只与她互相对望而已。此刻却重新端端正正坐好，伸出一指来，对着那盏长明，再次尝试用出灵气，隔空接触灯盏。 只需要一点灵力，就能够点亮这盏无火之灯，这是测算她是否真的能够运引灵力最简单的方式。 宋缘音黏声讨好道：“香绵姐姐，你就让我去吧？” 半壁黄昏罩下滚烫的红色。几次失败后，孟香绵不再看她，也不看灯，只对着窗外叹了口气，眼瞳幽深：“为他以身涉险，可是他与你互表心迹了么？” 她不懂男女□□，但却知道，也许书中宋缘音的生关死劫就要来了。为何她如今才堪堪筑基，半点忙都帮不上呢？ 宋缘音犹犹豫豫启齿：“不曾。” 孟香绵想了想，从镯子中取出那件襦裙，寒河说这件法器以防御为主，穿上能够抵御强悍的灵波攻击，什么水淹火烧，更是无损毫发。 只是外借他人之物，终究要知会他本人一声。看来她明日也不能好好练习功法了，明日…就做桂花酥酪吧，再顺道同他讲明事态。 那厢，宋缘音懵了下，接过裙衫。 ◎最新评论： 【好纠结，偷不偷的那个师姐就不管了吗？？？？】 【这些神仙也是蛮可怜的（以我的角度看）不能吃好吃的，太可惜了！！！】 -完- 第19章 ◎我不该信？◎ 宋缘音不日就要出发，孟香绵自然很想与她同去，但依她现在的实力，若跟着去了就是拉低平均战力，只有拖油瓶的份。 因此，也只能给予她一星点的外物上的支援，祈祷她能安然回来。 含元山上的日出日落并不会因为修士不需睡眠而停下，学子们依旧日出则作，日落则息。 至于刚刚筑基的修士，对睡眠的需求更是和凡人没有多大差别。 然而这一夜，纵然孟香绵有心早睡，以便明日能够打足精神，却是整夜都辗转不安，压根睡不好觉，只能对着窗棂外黑漆漆的树影，白白熬红了眼。 到后半夜，她干脆起身打坐，凝气养神。 …… 一大清早，做了三只饱满标致的椰丝雪媚娘，孟香绵便往广韶峰去。 这些日子里顾婶已经将她给的菜谱上的菜谱学了个大半，付诸了实践。因此借用厨台之前，她还有幸尝到了顾婶做的一道家乡风味的白斩鸡干挑面。 虽然给顾婶特别画制了菜谱，但最后的好处似乎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广韶峰在含元山的角落，虽仍在太上书院之中，却有种遗世独立之感，学子少至。 从小坤峰出来，需要过一道“摆烂”的栈桥，才能到达广韶峰。 虽然她不会飞行，注定要被拦在桥的这一头，但她不曾忘记，她的“春海”，可是能飞下古树、飞过清池，奔到她身前的。 且昨日在寝舍中，她将春海叫出来给宋缘音看的时候，春海还会搔首弄姿似的，多方位炫耀自己是多么得力且美观，实在灵性。 孟香绵召出春海，春海绕着她飞了一圈，又悬停在她的手上。 她想将食盒挂到卷轴上，托它送去。待寒河见到，自然可以出来，接一接她。 她确信能听懂她的话，因此直接开口对春海嘱咐道：“一会儿你见到神尊，先别回来，若他跟着出来，你再走。” 没想到，这才刚要将食盒挂上，画卷却一个滑步，直接溜开了。 这莫非，还是一只有气性的画卷？ 等孟香绵似乎就此罢休，放下了挂去食盒的手，画卷才肯飞了回来。开始对着她摇头摆尾，上晃下晃，一会儿横平，一会儿又竖直，看起来很有些焦头烂额。 孟香绵想了一想，也摸不准它的意思，只当它是嫌弃食盒，不甘沦为送餐工具，在闹脾气。 其实神尊见到春海，自然知道是她来了，倒也不必一定要春海做这送快递的活计。 然而，急的直打转的春海见主人始终木然不前，终于放弃了无效的沟通，飞到栈桥头。 它只恨少生了一张口一条舌头，在还无法与主人心心相印的时候，口舌就显得尤为关键。 于是它只好降到贴近地面之处，主动打开并抻展了卷轴，露出它雪白无垢的肚皮来。 孟香绵就看着它像神尊的那只飞舟，像高师姐的那把飞剑一样，遇地而膨大，大了足足三四倍还不止。 难道春海是要她踩着画卷，飞度残桥吗？ 她未曾学过飞行的法诀，却也知道有些学子学的是控器飞行，以灵力驱动法器，有些则能够依靠自身飞行。 可她既不会用灵气驾驭法器，春海也不是什么硬实的钢书铁卷，看起来不大禁得起踩踏。孟香绵的脚步一时踟蹰起来。 于是，很有思想的画卷，不得已又在白晃晃的纸身上，努力写出两个大字：上来。 孟香绵看呆了眼，终于肯磨磨蹭蹭地靠近画卷。 她也想纵身一跃，奈何仍有些怕画卷挨不住冲击，怕这一脚下去，柔弱的画卷会不堪重负，卷毁纸破。便动了动脚尖，去够卷身，反复试探。 画卷无奈地又换了两字：放心。 画卷如此靠谱，看来是对它自己很有信心。孟香绵终于也跟着信心大涨起来，规规矩矩、一步一慢地走了上去。 没想到踩在画卷上的感觉，竟然和踩在大理石的板砖上没什么区别…就是一个踏实。 画卷飞高一丈，腾离地面。咻地一声，就飞到了对面的峰上。 连孟香绵拎着的食盒中的碟子都没抖响。 这么一想，她的法器，似乎比高师姐的剑还要强上一些？ 孟香绵不由夸了它两句。 此行意外解锁了飞行姿势，她从画卷上下来，画卷仍旧面若白玉，不曾沾一个脚印。 它被夸得舒坦，合上了卷轴，缩小在孟香绵的手中。 广韶峰，广韶院中。 神尊提笔运腕，书写着一行酣畅淋漓的狂草。 人间的诗篇，也偶尔会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万丈豪情，能够撼动神尊这百无聊赖的长生中的一刻。 孟香绵还在栈道外的时候，神尊便感知到了她的来到。于是脑中想着她的名姓，手那么不听使唤了一下，正誊抄的这首诗的末尾，竟然就乱入了一个“绵”字，顿时牛头不对马嘴、不知所谓起来。 神尊只能轻轻一抬手，把笔仍进笔池中，墨汁被稀释了个干净，他又毁尸灭迹似地，将整张熟宣都挥扬作了灰末。 孟香绵叩门进来的时候，神尊已选择了一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姿势，一手支着头，抬眼道：“何事？” 孟香绵毫不拖拉地走到书台前，打开食盒，将瓷盘摆出来，三只冰皮椰心的雪媚娘就呈现在神尊眼前：“尝尝这个？” 来的这么快。 寒河不由想起了牛乳千层的味道。 昨日同她分别后，他便取出了糕饼。第一口下去之前还有些勉为其难，越慢品细尝，却越觉得合他口味。 糕点放下，察觉孟香绵没有要走的意思，寒河问道：“还有事？” 孟香绵也不见外，从别处挪了把椅子过来，和他隔书台而坐，大有说来话长，故要促膝长谈之势。 她说道：“之前，我一碰到神尊，就会被你吸进体内。可是上次没有，莫非神尊已经想到诅咒的破解之法了？” 寒河摇头。 孟香绵并不气馁，眼中仍旧闪期许的光：“那下次，我还会被吸入小空间么？” “你试试？”寒河不假什么思量，当即看向她，对她伸出手。 孟香绵立马表示不用，两只手掖在袖子底下，活像怕真教他碰了。 她另起话锋：“其实我仔细想过，我亏欠神尊的已然很多，如果有一日，到了非取我性命以求破咒的那日……” 不等她说完，就在她语句一断，沉默着如何说下去之时，寒河已然挑眉：“为何会有那日？我何曾对你动过手。” 孟香绵笑了一下：“这不是有诅咒么，我怕你哪天急着破咒。何况，神尊连我的来历都不知道……” 寒河显然很将这话听了进去，冷峻的脸上，表情又冷下了三分：“不是从小在山中长大，孤苦无依？” 这不过是她随意扯来遮瞒的谎话啊！孟香绵赧然低头，将那叠冰晶晶的甜点摆了摆，动作有些慌促不着调，似乎欲盖弥彰。 越说越远，再远下去，都快不能自圆其说了。 “这不是重点。” 孟香绵驳道，“重点是…我可不可以——再向神尊要一个人情。” 神尊的视线落在娇嫩可口的雪媚娘上。 “牛乳千层。”他道。 孟香绵反应不及，愣愣看他：“啊？” “很好吃，再做一次。” 上一次的，他都还未吃够。 没想到无欲无求的神尊果真满意她做的糕点，孟香绵顿时有一种将他拿捏住了的飘然不实之感。 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喜滋滋地道：“哎，你还没听是什么人情呢。” 寒河抬头，示意她往下说。 孟香绵道：“宋缘音和徐然一起接了个除妖的任务，我总觉得她此去会有危险，想将神尊借我的那件千丝望仙裙转借她一回。” “是赠。”寒河纠正：“本就随你处置。” 神尊似乎一日比一日更好说话了，得寸进尺的要求居然也没那么难开口。孟香绵想着，为了好友的人身安全，多亏欠他一些便亏欠罢，没准哪天他动了手，她可不就要将这些他舍下的小恩小惠一次还清了？ 她于是道：“此外……我还想求神尊一道保命符咒。” 寒河：“……” “你就那么怕她出事？”他说出了不解之处：“据我所知，书院中普通弟子大小历练数不胜数，斩妖除魔也并不是什么生死大劫。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忧之又忧，一防再防？” 一防再防，也没防住他盘根究底啊。 孟香绵硬着头皮道：“是，我找你帮忙，本来就应和盘托出，不该有半字隐瞒，可是此事……神尊就当我会相面。我相出，她近日若去除妖，必有一劫。” 知道这借口无异于班门弄斧，大约不怎么好使，孟香绵想，若圆不过去，就打个马虎眼，随意说些有的没的糊弄过去算了。 却听寒河道：“嗯。” 如此简单一声，似有泠泠清音敲在她耳畔。她不由疑声问道：“你信？” “我不该信？”寒河有几分好笑。 “寒河。”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地喊他。 “嗯？” 嘉 “谢谢你。如果真有你非取我性命不可的那天，也许一想到你帮了我这么多次……” 她几乎有些想问问他，若是她说这个世界原本存在于一本书中，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是书中人，而她穿书而来，本不属于这里。他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还是算了。 便听寒河催问：“你待如何？” 孟香绵似乎在同他不惭地戏笑一般，说道：“嗯，我还是会跑的呀！” 她摆出混不吝的样子：“我已筑基，接下来我要学最厉害的法术，往后可就不是任你搓扁揉圆的小菜鸡了！” 寒河无奈撑额：“没搓。” 孟香绵“哈哈”一笑。大约是宋缘音的事有了着落，心里一块石头便不再压着了，孟香绵笑的十分豪迈，比寒河今日觉得豪情而誊写的那首诗，还要豪壮。 笑得要颠出朵花似的。 她犹自笑着，寒河已捞出了那只歪着头浸在笔池中的羊毫，蘸着朱砂，郑重地为她写了两道符咒，据说可作遁逃之用，与之前符牌一样，掐碎了就能用。 ◎最新评论： 【加油呦】 -完- 第20章 ◎以彼之符，防彼之人◎ 【1】 孟香绵拎着糕点来，也没空手回去。 寒河给了她两道符咒，她起先以为一道是给徐然徐然师兄的，很觉神尊办事周到，半分不曾厚此薄彼。 “其中一道，是给你的。”然而，神尊听她竟然替徐宋二人言谢，却不由微微沉了脸，“不是总以为我会动手么，给你作防身之用。” 这误会可真是尴尬了。不过，以彼之符，防彼之人，似乎不大靠谱啊……孟香绵举起符牌，特殊的小木牌上丹砂赤红，晒在半窗子光下，有种说不出的灵动。 也没还他就是了。 即便用着不靠谱，她也能拿回去拆解拆解神尊的一笔一划，没准便能领悟一下符道。 “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神尊体贴之至，弟子定然感念于心，日夜都盼着您的好。” 听着不大诚心，像是车轱辘似地说着虚套的漂亮话，但寒河仍觉受用，脸上也就见了晴，半点不着痕迹地阴消云散了。还能在门口将她送上一送，目送她拐出月洞门。 孟香绵召出春海，春海已经能够熟练地飞到栈桥头，等着自家谨小慎微的小主人走一步稳一步地踩上来。 凌驾着山与山之间的幽壑深渊，有一种一步登仙的潇洒绝逸。 对于如此轻松就学会了飞行这件事，她塞给宋缘音符咒的时候，看似“轻描淡写”地提了提。 宋缘音果然十分捧场，夸张地感慨道：“香绵姐姐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孟香绵正拿着另一枚符咒，研究走势，毫不谦虚道：“那是，”但她其实也明白：“不过实际上呢，一鸣惊人的是春海才对。是个人踩着春海，都能飞的四平八稳。” 宋缘音整理着明日的行囊，将叠好的望仙裙置在床头，她望了望孟香绵低头研究的背影，眼眶有些轻润，掩了掩自己的声气，故意雀跃地道：“春海厉害，香绵姐姐也厉害！” …… 次日一早，临行前，孟香绵没收了宋缘音的那支梅花簪，放入袖袋中，“等你回来，我再还你。” 宋缘音自是听之任之，乖乖换上了另一只红蕊玉菩提，笑道：“香绵姐姐就不要操心了，”她伸开手臂转了一圈：“法器在身，符牌在手，我能有什么事？” 孟香绵也不想将事情做得如此矫情，暗暗鄙夷了自己一把，可她确实一万个不想原书中徐然告诉白卉梅花簪是故人遗物的那一幕真的上演。 说来，原书的女主白卉，为何一直还没出现？按照时间线来讲，她应该近期就拜入书院了才对。 …… 因为增加了筑基之后的课程，孟香绵的行程一下子变的满当当起来。 筑了基、正式入了门的次月，学子就要选择一位责任教习，一对一地负责自身的结业之事。 不过，也是师父领进门，便各凭本事罢了。和现代社会的高校中的导师差不离。只是也听说，一些教习并不大乐意带弟子，往往会让弟子另择良师。 这也是孟香绵当初想要提前与程叟打打交道的缘故。 一趟“御剑课”下来，她就更加希望成为程叟的亲传，能够学到鲲鹏抟风扶摇的本领。 所谓御剑课，教授的内容不只是御“剑”，却又像是返璞归真到了御剑本身。 ——为了让学子们夯实基本功夫，教习会给每位学子分发一把木剑。 这把木剑便是凡品中的凡品，有些看起来还蛀了几个窟窿，用的像是半朽的陈年腐木。 木剑被学子抛定在前下方，也不会任意变化大小，只会保持着原始状态，保持着窄窄的剑身。学子们便要踏着这窄窄的剑身，踏云凌风。 如此御剑，不假借灵宝的加持，依靠的才是真本事。 至于另外一部分选择不要木剑的学子，飞行的难度则更大，双足一点，轻身直上，无依无凭，算是以灵气代替木剑。 两拨人分了两个队阵，在场地的两侧，以一个时辰为限，届时便以飞上浮岛的学子数量来决胜负。 孟香绵选的是不拿木剑的阵营。 师兄师姐们见到新加入的废柴小师妹，即便她筑基极快，却必定没那么早能飞上浮岛，因此仍丧气的很，私下与同伴咬耳朵：“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我们这边，才筑基也不选个难度小的。” 孟香绵偏偏还就听到了。她也想选个难度小的，可一来，春海并不需要她的控制，而来，逃跑的时候先召出把剑再跑，岂不是延误良机，自断生路？ 只是，她也清楚，离了春海，她果然是连半点飞行的门槛都没摸着。 她不断默念教习口述的心法，甚至连起飞前的助跑都用上了，最后还是望岛兴叹，唯有和几个连续几次课都没成功飞身上天的同窗们抱头自省。 说实话，两边人数不均，木剑组还比无剑组多了两个人，但最后无剑组被剩在浮岛下的人数却是“反超”了他们，足足多了一只手的数量。 废柴归废柴，她去哪边，似乎也左右不了局面。 孟香绵溜到了山后的花海中，主峰上的花只是寻常的花，人间界随处可见，没有什么灿美的异彩。却也足够见之心喜。 同时她也对寝舍外的那些还未出芽的小花种们，有了更多的期想。若到流光花敷发盛放的时候，满眼满眼的璀璨，就像是在山洞宝库中那样，便不在世外，也如仙乡桃源。 她在花田中静心思量，参想轻身飞天的法诀。最静的时候，五感便被一下扯大，她甚至听见了花海中的那些花瓣、花茎被蹭开的声音。 很快，随着一声喵呜，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在那一刻得到了验证。 但她没有睁开眼睛，反而心无旁骛，再次一跳——灵气在身遭震荡，衣袂都隐隐在窸窣作响，身中蓄满了足可推波助澜之力，只差临空而起的一脚。 一身的灵气却在倏忽之间…泄了个干净。 像是轰然倒塌的空架子，单留一点屑花一点渣滓，令人绝望。 依旧飞不起来。 几次往复，孟香绵终于无功而返。 可当她走出花海的时候，却见到一只花狸一窜而过的身影。 正事已毕，她方是选择顺从本心，追着磨人的小花狸过去了。说不定能抱得美猫在怀，过一下手瘾。 不看不知，一看却着实一惊。树下橘猫白猫，聚了一窝，各自扒拉着一条鱼，樱桃小嘴一个个张成了血盆大口，走猫步的时候那淑女范是浑不要了。 而被这些小家伙簇拥着的，是一只鱼篓。 眼熟的不能再眼熟。 孟香绵也不是次次去印月池边都扑了空，平心而论，人虽然还没撞见过，这只鱼篓却有幸亲睹了不少次。 和程叟的那只，实在很像。 …… 几乎没什么意外的，几次偷偷跑到花海练习之后，孟香绵顺道就偶遇了程叟。 原来那些遭他毒手的池鱼，当真都进了猫肚子！ 程叟佝偻着腰，放下鱼篓要走。 孟香绵恰恰赶来。 一番尊师重道的礼数下来，再几句可有可无的日常寒暄。程叟很快听明白了这个蹲着猫的女弟子状似无意之间提到的，所谓要选他做专责教习的话。 他连连摆手：“老夫可教不了你什么，误人子弟，误人子弟。” 孟香绵依旧眉弯眼笑，挼了一把脾性最温顺的三花，试图缓和一下局面：“学生不会给教习添麻烦的。” 程叟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孟香绵唯恐他不光要此刻先走为上，之后都要避着自己了，只能刹住了话头。 但她惨遭师长拒之门外的消息，不知为何，还是不胫而走。 程叟倒是没休整两日，又开始了钓鱼喂猫的生涯，见到孟香绵也不避不躲。孟香绵却到底没有厚着脸皮纠缠上去。 当然不是灰心颓意。只是预备再混混脸熟，套套近乎，凭着这些小家伙的交情，才好伺机而动，再同他开口。 一连几日树下蹲点，孟香绵已然能拍得小野猫翘起尾巴，舒服得咕噜咕噜叫，有些心大的还会翻出肚皮，四脚朝天地打着滚儿。 她听见身后，靴履压过草地的声音，一步一轻响。程叟的步子似乎较平日里稳健了不少。 孟香绵抱起大橘猫，任它两只前爪搭在自个儿手臂上，说着便要转身：“程教习今日来的怎么这样晚，猫都跑完了。” 怎料得到，立定在她面前的人，那如削如刻的眉眼，可比程叟瞧上去圆滑的小老头样，有攻击性的多！ 她有些口讷：“神尊……” “神尊怎会来此？”她发问。 寒河举起手中的鱼篓，大大小小几条滑溜的肥鱼瘦鱼，在小篓中上蹦下跳。 他清冷一笑，道：“喂猫。” ◎最新评论： -完- 第21章 ◎他看得出，她的脸涨红了。◎ 寒河没有错过孟香绵的表情变化。 她刚转过来的时候笑得那叫轻甜，发现来者不是程叟，而是他之后，这笑就一瞬间僵固了，就像是骤然入了凛冬的雨水，冻成了雪霰子，硬邦邦地拍在他的脸上。 明明对她有求必应，明明她也得了他不少好处，明明他说过不会伤她，怎么就那么不待见他？ 手中的鱼篓突然不香了。 他是否应该转身就走，才好顺了她的意？ 可前面几只滚圆的猫闻食而动，一个个娇嗓大开，招朋拉友。很快便又有几只小野猫撒开蹄子跑来，聚在一处千啼万唤。 只碍着他的威压，哪只都不敢真的缠磨上来。 寒河只能面如纸色，又冷又白地，越过孟香绵，把鱼篓往地上一横，这些猫咪们的爪子再往篓子中一掏，草坡就成了一块巨大的砧板，不论肥鱼瘦肉，都要在砧板上任人“大刀阔斧”地宰割，很快便瓜分见底了。 既说喂鱼，喂了鱼，这下总该没什么不走的理由了。可他仍旧纹丝未动，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就在此时，孟香绵看着猫咪一边发出呼噜声一边进食，忽然想到：“其实我听说，小猫吃生食并不太好。若是将鱼用高压锅蒸的浑烂，连鱼刺都酥化了，那才好呢。” 寒河的眉眼这才有一些松动，既然是她主动同他搭话，那他顺势垂问一下，也不算是讨嫌？至于什么是高压锅，他不懂，听过则过便是。 寒河道：“听闻你欲拜入程教习门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孟香绵蹲身把脸埋的低，摸了摸脚边小猫油光水滑的皮毛：“连神尊都知道了？” 猫咪被惊扰，脊背一抖，很快又平静下来。 瞧瞧，猫咪多容易养熟，也知道好歹。 寒河一撩玄袍，席地一坐，身与她齐。转头道：“为何选择程叟？” 程叟有鲲鹏血脉，千里只在一刹那。 可此事向不外传，寻常修士那一点浅浅的能力，又岂能洞穿此人真身？ 在一般学子眼中，那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糟老头子。 他盯着近处那块草面的眼色，一时锐利如鹰。 孟香绵开始揪草皮了，拔秃了几根行将就木的衰草，她选程叟当然是因为他的隐藏身份，可这又怎么能告诉他呢。 寒河收起眼中的锋芒，投目过来。不枉她绞尽脑汁，两指轻轻转玩着一根断草，已急速编好了理由，便也冲他一笑：“因为程教习也同我一样喜欢猫！同是爱猫人士，看了亲切。” 借口拙劣，也不是第一回 了。 她感觉到，她的脸是热的。 他看得出，她的脸涨红了。 寒河早知道，她是个小骗子。于是他点点头，也熟练地假装信了，不再过问。两人居然就此相安无事。 …… 其实连日来宋缘音不在，孟香绵对寝舍多了一种奇怪的抗拒。 宋缘音若果真有什么闪失，那固然也和寝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可孟香绵总觉得，这该是两个人的寝舍。 况且，她本来是书外人，对这台戏怎么唱该是一清二楚，如果连这样都救不了想救的人，那她穿的算哪门子书？ 如此煽情的想法缭绕盘桓，孟香绵愁声一叹，还是一下学就只身赴了花海。 她跳跃扑腾、运气散气，活像一条不得志的海蛟，渴盼飞龙在天的蜕变。 尝试的间隙，她也想了些有的没的，比如，她估摸着，明日或许可以匀出一些精力，给神尊再做一道牛乳千层送去。 甜食不好克化，吃一两日，再隔上三五日，便最适宜不过了。 今日，她还在储物镯中，装了一袋晒干了的青鱼干。 照例默念滚瓜烂熟的口诀一百次，起飞失败一百次，孟香绵给自己定的指标就到了。 她抻了个懒腰，顿觉浑身筋舒骨展，或许也不算白费力气。 走到树下，猫还没来，也许正猫猫祟祟地猫身在矮丛中，孟香绵捏了一条青鱼干，腥气冲鼻。 她一边晃鱼干，一边模拟着猫叫声，试图将蛰伏着的小东西们勾引出来。 正三短一长地“喵”在兴头上，身后却乍有落地的声音。脚步踏实有力，不疾不徐。 孟香绵那几句媚气的猫叫登时就蔫了，有头没尾，尾声咽了个干净。 她那东西不定、四处张望的身子，也规规矩矩，不敢动弹了。毕竟，若叫神尊看见，像什么样子。 可身后人一出声：“你傻站着干什么呢？” 这沙哑粗粝的嗓子，竟然是程叟！ 怪了，她近日必定五感有所退步。 不管如何，孟香绵卡住的手脚一下子灵捷了起来，她转过头，果然，小老儿弯腰驼背，褐色衫子朴实无华，那张脸，当真是生的眼善眉和啊。 孟香绵凑上去，却见他是赤手来，便觉奇了：“程教习今日怎么没带猫食，难道是未卜先知，晓得学生带了鱼干？” 程叟当即虚空中一抓，端来了个盘子。孟香绵瞧见，上头竟然是蒸烂了的鱼肉…… 青鱼干没勾出猫来，这盘汁饱水满的烂熟的鱼肉却初初一露面，就引来了四五只小猫捧场。 程叟将盘子置地，那几只猫见他没让身走开，竟然不敢上来。 程叟这才挪远了一些：“老朽听神尊说，你在养猫方面颇有见地。——猫要吃熟的？” 孟香绵这才回魂！原来是神尊告知了程叟。她就说，怎么她日前才说猫吃熟肉较好，程教习就换掉了那一篓子生鱼？ 孟香绵道：“学生也是偶然得知。程教习这鱼肉蒸了多久？若是够久，即便没有去骨去刺，也能杜绝这些小家伙吃的太急，卡了嗓子眼的危险。” 程叟如有所思，迷了眯眼：“够烂了。” 孟香绵哦了一声，将青鱼干塞回玉镯。 就见程叟皱着眉，看着她的手腕上那只储物的镯子。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这只镯子纹花篆符，精妙不俗，才会留意。 没等她问，程叟破天荒开口：“既同为爱猫中人，你想择我为专责教习，倒也可以。” 孟香绵差点要晕晕乎乎了，好事怎么就这么垂眷上了自己！她赶忙欣喜地一拜：“多谢教习！” “学生定然奋发图强，自强不息！” 一定是神尊替她美言的缘故罢？明日那牛乳千层，她要多叠几层粉皮才好！ 那边猫儿自顾吃鱼，孟香绵同程叟走到花海之心。 就在片刻前—— 程叟道：“我见你总来此用功。近日是在练什么？” 孟香绵也没想到，话题轻轻松松，毫不做作地，就来到了“飞行”这件事上。她在练的，不就是程叟的拿手好戏、看家本领么。当真与她所求所图，不谋而合啊！ 当下她就有一说一，有十说十，表达了自己对速度与激情的千般渴望，心向往之。 程叟虽不愿为人师，但一旦松了口，那也是行业楷模，岗位典范，刻下就表示，要指点她的此道修行。 于是孟香绵打足了鸡血。一到花坡之上，就默背口诀，心念微动，灵力盈身。只觉就要化一梭春燕，背上载的是风，手边摸的是云了。 可实际上，现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许是她脚下的草土太黏糊，硬沾着她的脚，这才飞不起来罢？ 程教习倒没什么很铁不成钢，恨榆木做了脑袋的失望，只道：“清气轻身，才能起之如风。” 对于这番良言，孟香绵完完整整听进耳朵，点头如捣蒜，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有一丝古怪。 “力分两股，一力上冲，一力借下。”程教习继续指点道。 孟香绵忽然反应过来，就连人的声音容貌拟假为真都不足为奇，可人的姿态、语气却往往有固定的习惯！ 而程教习今日，不但步态不似平日，说话也文绉绉的。莫非他正经上课，竟就和换了一副脸孔似的？ …… 晚间起了雨，孟香绵终是赶在雨脚及地前，迈进了寝舍的门。 今日虽然仍旧飞天未果，但她总觉得只欠那么临门一下了。 若那会儿她足够心无旁骛，就该已经直上长天了吧！ 只是，偏偏程教习每说到什么机窍要领，她总会想到神尊。 于是一会儿用心能专，一会儿却又不行，总觉得对她耳提面命的，正是神尊本人，整个精神都像一抔散散的沙子，拢到一起，又四流而去。 她引亮长明，琉璃罩子中闪出一片灯晕。 不再多想。 程教习同她约定，虽然她可以明面上就登记上他的名字作为专责教习，但关于给她开小灶，传授飞行心得之事，需密不外告，免得更多人有样学样，上门纠烦。且他表示，自己虽有心得，但并不专业。 这是怕掉了马甲吧！ 她不能瞎想，不能辜负了寒河舍下老脸为她要来的机会，也不能辜负教习的难得破例。 孟香绵将寒河给她的那枚遁身的符牌放在案角，从扑了灰的箱子中救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和一盒朱砂。 这是宋缘音离开前支援她的。 宋缘音当年也想过画符，但最后没学成。白浪费了用好几个灵石兴致勃勃搬回来的一箱子家伙。 原以为，终是花出去的银子造出去的孽，没的让这些宝贝明珠生尘了。 却不想，未来室友孟香绵同学竟正好准备专攻符师方向，她当即宣布，她的宝贝就交给她传承了！ 孟香绵吹掉浮在面上的薄灰，黄纸金箔，只待填涂。又打开一枚凝象珠，和着温吞断续的雨声，览看着那些繁美的丹书符画。 所谓“召神劾鬼、镇魔降妖”，符非死形，千万变化，都在一点灵通。 ◎最新评论： 【V起来V起来】 -完- 第22章 ◎一身温柔风凉的粉红寝衣◎ 近日来，书院中有两则重磅消息。 一是书院增加了第三十五条院规，院规如此规定：一旦发现学子有任务违规犯法行为，可向院中教习检举，但绝不可以私下搜查、大肆传播，更不可妄以猜测论罪。 这则新规定就用黑漆漆的金边大字，刻在一根通天的大柱上，和原来的院规一道。 因刻的太高，学子们抬头去拜读的时候，总要教射下来的日光逼得直闭眼。 饶是如此，也没人敢懈怠，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看的那是明明白白。 距离霍雨声称孟香绵偷盗了她的法器才过了几天，很难不让人将这一条新规章产生的缘由往她二人身上靠。 甚至这规章明里暗里，还都有些判定霍雨乃言之不实的意思。 “我们真是小瞧了她！”徐艳秋气吼吼地冲进霍雨的寝舍，想与她商议应对的良策。 霍雨晓得她只是个没用的纸老虎罢了，也没指望她能有什么法子，只剥开疙疙瘩瘩的橙子皮，轻手剜出果肉，掰了两瓣给她，淡笑着宽解道：“师姐莫气，一件法器，丢了就丢了吧。与其惹的师姐为我不平，气坏了身子，我倒宁愿白白将法宝送了她。” 徐艳秋依旧恨恨：“怎么书院都偏帮她，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就和一根刺扎进手心似的，总想挖之后快。 她又问：“你说，她的后台，会不会就是放雪先生？” 霍雨面上没有附和，柔柔笑着，心中却也是这般想的。想那孟香绵也是走了大运。一个至今才刚刚筑基的弟子，还能翻出天不成，怎么就凭一个隐藏灵根，得了放雪先生青眼？ 至于孟香绵背后的人会不会是神尊这样的事，霍雨一早就排除在外了。 绝不可能。 神尊不曾问责，必定是想不到孟香绵大胆至此，会偷他的玄袍私藏。而药田一事，神尊会出手相帮，也必然只是秉公办事，慈怜众生而已。 毕竟，那可是独步天下，无人比肩的神尊。 却说，此令一出，除了霍雨几人愤愤不平，学院中其他的学子们倒也不是不知道分寸，当即便从善如流，口下饶人了，谁也没再说一些捕风捉影的话。 如此一来，不管之前怎样谣言风起，不管孟师妹是不是遭人构陷，那都是始作俑者之错，必然怪不到他们头上。 实际上呢，自孟香绵筑基以来，那些指指点点早就在一夜间消声了一半，何况又过去了几日，即便偶尔还有三两声顽留的谗讽，也不过是草间的飞蚊青蝇，扰耳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至此，却总算是彻底清净。 …… 院规之外的另一条消息，是书院要遴选一批弟子，代表书院前往天南神岛参加切磋交流。 玉都虽然仙门云集，但一云集，就免不了把城市闹成了闹市，这些在珠帘银钩的繁华中修炼的修士，常常为一些迂腐的清修苦修门派私下里诟病。 就连含元山这样闹中取静的学府，都会被鄙夷成玉都的附庸。 因此，每隔几年，大宗小派，彼此之间都要切磋一番，争出个你短我长，你强我弱来，才甘心服帖安分一阵。 切磋之地，就选在了南海之南的天南神岛。 “哪个门派离那岛都远的很，上岛无不要跋山涉水，谁要不便利，这就叫公平。”下学途中，一位稍长些、有些资历的师兄不吝给师弟师妹们普及道。 有人问：“那天南神岛上的门派呢？” 他答道：“岛上扎根的是天南宗，几千年前在修仙界首屈一指，如今早没落凋零了，他们只主办赛事，不参加切磋大会。” 孟香绵刚插肩过去，就听一位女学子又问道：“天南宗既然没落了，怎的还有资格主持赛事？” 师兄摇头一笑，似乎在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他道：“正因为天南宗不问世事，无欲无求，才能作最公正的安排，才能请最公正的大能一同裁夺，绝对无私地判出高下。” 转过头，却见一旁的孟香绵听的认真，师兄不免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筑基只不过是修行最低的门槛，师妹如今尚不必担心切磋之事，这重担怎么也压不到你的肩上。” 孟香绵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 一课毕，今日再没有别的课了。 在先去花海投喂猫咪，和先做一份牛乳千层投喂神尊之间，孟香绵选择了后者。 谁让那些野猫似乎更偏爱程教习的新鲜鱼肉一些，而对她门前的半架子青鱼干兴致缺缺呢？ 再则，她也要谢他，在程教习面前的美言。 走出寝舍门的时候，她随意一低头，才发现泥壤中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钻出了星星点点的小花苗，轻黄浅绿，幼嫩可爱。 不愧是修行界的植物，一夜雨过，再在日光洋洋洒洒地一淋，这才多久，竟就能够凌霜秋发。 到底与凡花俗草殊异。 孟香绵还带上了昨夜雨窗前，她照猫画虎临摹出来的那一道符刻。 她翻看了不少凝象珠，也翻过那些入门级别的符文书籍，却都没有找到与寒河所画之符大同小异的样式。 符道虽讲究灵活变化，却也常有基本的画法走势，而寒河的这枚符牌，似乎一变再变，变得与任何一种基本符文，都差之远矣了。 孟香绵更想研究了。 只因普通的符篆需要用灵力引燃，符篆的威力不光与画符者的修为有关，与使用者的灵力也密切关联。 但寒河之符并非如此，即便不用灵力去引动，单用手掐碎，也能释放出符篆中的全部法力。 “此符乃二道符文合成。”寒河道。 竟是如此？见寒河提笔，欲复现一遍画法，孟香绵走到他身侧，一副乖乖候教的样子。 但仍与他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寒河不知从哪变出一张金箔符纸，与孟香绵画废了的那枚符箓似乎是同一种底纸。 他笔下行云流水，轻重缓急自有尺度。孟香绵边看边学，边记边思，想着今天回去再尝试一番，一定能够成功。 寒河看她这般认真，眼都不带眨动，却是清绝一笑：“你不必记，这是传送到此院中的符箓，唯我可以画成。” 孟香绵虽是大大方方在偷师，猛地教他点破，还是有些不大自在。何况她研究了这么久，竟然都是无用之功？ 她半为掩饰，半是真心发问：“为何只有你画的成？” 寒河已搁笔，将新的符箓往案边移了几寸，移到她眼前，和她昨夜画的那枚并在一处。转而打开了食盒，“二符合一，其一是传送符的基本变式，另一道，则与我落在此院中的符阵遥相呼应，如此，使用之时，才能传送到对应的符阵之中。” “我明白了，符文与对应的符阵，必须出自一人之手？” 寒河说是。 本想与孟香绵分用糕点，但偏偏她所有心思都在符箓之上。寒河只能暂舍下珍馐美食，领她走到院中：“你看。” 他一指微动，顷刻间，从院中的地表之下，浮上蓝晶晶的一圈光，明如露，闪如电。 光阵之中是和符箓上相似的纹路，或曲或直，交织盘结，构成了一张幽明而神圣的星盘，拔地而盛放，带着日月星辰、瀚海蓝天一般巨大的蛊力。 孟香绵看痴了。 …… 等她回到寝舍，已是华灯艳火，月上柳尖。 远处，一道纤细端柔的身影见此，掩上了侧窗。 却是霍雨。 霍雨也是无意中发现，透过寝舍的侧窗，恰能窥看见宋缘音与孟香绵的屋子。 孟香绵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是从何处回来？ 仔细一想，才发现她不如表面上那样无能无害，先是不动声色就筑了基，去宝库取来的法宝也灵奇的很。如今还有一道为她平反、满是偏颇的院规。 她身上，实在有许多值得揣摩之处。 霍雨的眼色暗了一暗。 对此一无所知的孟香绵，已然一番洗漱，脱簪卸环，换上了粉色的寝衣，舒舒服服坐上了榻心。 学子们的服饰制式死板、颜色冷淡，唯有入夜安寝时分，才能换上这轻柔活泼的春樱粉。 她拿出了寒河的符牌，原本想再与自己昨夜所画的那枚比对一番。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很不必。 就算她临摹的再像，也不是一样的起笔走笔、笔法笔意。寒河的符阵独一无二，唯有他所画的符文能与之产生关联呼应，符箓才有效力。 罢了，等她学了符阵，再在寝舍的院子中如此布置，才是正经。 这般想着，她索性掏出那枚百无一用、胡临乱摹的鬼画符，干脆地一撕—— 那枚“鬼画符”从被她举到眼前，再到被从中撕断，简直一气呵成。 然而，就在那黄纸朱字裂开之际，孟香绵猛地发现，这画法盘曲蜿蜒，走势如龙，怎么比她昨夜所画，要精致又飘逸许多？ 疑窦初生之时，已是天旋地转！ 就这样，孟香绵穿着一身温柔风凉的粉红寝衣，猝不及防跌在高山之巅的清冷秋庭中！ ……完了。 她拿走的这枚传送符，竟然是寒河新画的那枚…自然有效力！一样的黄底红字，又和她的并放在案上一处，谁分的清？ 孟香绵绝望地抬头。 ◎最新评论： -完- 第23章 ◎不要着凉（一更）◎ 孟香绵怎么也没料到, 她撕开的传送符不是自己画的赝品，而是神尊大人的真迹。 她现下还捏着这张破碎的符的“遗骸剩骨”，攥符的那只手便不自觉地紧了一紧。 符纸上的朱砂正滴淌着艳亮的残光, 那红色的符字在清澄的冷月流银下, 就要一点点挥发殆尽。 此时商风冻骨, 孟香绵打了个寒颤。她从符纸上移开目光, 借月色审量了一下才到脚踝上几公分的裙幅, 以及半臂长的滑溜溜的绸罗。 为了起居舒惬, 她特地选买了和现代的真丝睡衣比较类似的款式作为寝服，其实她自个儿倒不算太尴尬，但修仙界毕竟不是现代社会, 如此风露凉夜, 如此绮丝轻罗，又岂能现于人前？ 还好, 主屋大门紧闭。虽然一屋子的光满得溢到了院中，说明主人家尚未安歇。但起码，她动作轻一些，寒河便不会被惊动, 不是吗？ 孟香绵悻悻转身, 不防鼻子一点酸痒，就在她要跨出逃离现场的第一脚的时候，她连憋一憋的机会都没有, 就直接打了个痛快的喷嚏！ 喷嚏声威力不小, 一记震颤，树头的昏鸦都被吓清醒了。 孟香绵忙不迭抬手捂住嘴, 却不敢回头瞧, 只怕已经是于事无补, 回头就会看见寒河那张冷面。 恍惚之间，就像是回到了她刚刚从小空间内出来的那一天…… 到时候她怎么说得清！ 她犹自惶惶，夜色中，雪腕上的那只红玉镯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孟香绵心下一喜，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那套襦裙法器早已给了宋缘音防身，可她不问自取的那件玄袍却还好好留在储物的小镯中呢，如今正好拿来穿。 闲置时是烫手山芋，落了水却是救命的浮木。 待她取出玄袍，披罩在寝衣外头，直至换衣齐整，主屋始终都不曾有半点动静。 孟香绵才终于将一颗心安放回了肚中。 然而，就在她猛不丁地转身，欲要离去的那一刻…… 那个男人，他还是出现了。 正正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大夜晦暝，而寒河一身凛凛，似高山孤峙。他站在院门口，渊目如漆。 似乎，刚自外归来。 虽说该来的躲不掉，可怎么偏巧，他就不在屋内，而她刚要走，就恰恰撞上了正要回来的他？ 天要害她！ 这下，孟香绵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了。连说话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开腔的头。 若她修为精深，也许这时候就该在思考，如何才能将他灭口了。 寒河倒是面容无动，泰然如常，向她走了过来，道：“为何在此？” 他的视线轻轻游扫，又问：“又为何，如此穿着？” 这两句话连在一处，就好像是在问：你为何穿着我的衣服，深更半夜出现在我家？ 孟香绵这时候倒是庆幸她不是用灵力引动符咒了，因此符纸还未烧完。 她稍稍抬肩，举起手中的那一页残金败红。正是寒河白日之作。 “我拿错了符箓，以为是自己画的无用之符，便想着撕了了事，没想到……”她闷声闷气地说道。 寒河一见符咒，便已知来龙去脉，不免暗笑，她竟迷糊至此。 孟香绵接着道：“至于穿着你的衣服…驱动符咒之前，我刚好想穿着研究一下。” 她说的极不自然，但他既然不知事情实貌，她如此说辞，总比主动坦白是自己穿着睡衣传送到了这里，不得已借他的衣衫遮丑，要好的多吧？ “那还真巧。”寒河道，“快些回去吧。” 孟香绵早已面红耳赤，此时如蒙大赦，当即要夺路而逃。 而就在她敛着眉眼，预备往院外去的时候，寒河再度出声：“且慢。” “怎、怎么了？” 她一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偷偷把领口露了馅的一小截粉襟往下扯了扯，掩在外袍中。实际上，已然万分战战兢兢。 二人错肩而立，所隔不过几寸几尺。 寒河未答，修长的指骨一动，对空画符。只见明光一现，涌过来把孟香绵那么一裹挟，她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被传送到了寒河心念所想之处—— 她的寝舍外！ 竟然被如此送回来，直教孟香绵过了好久才回魂。她动了动僵呆的身子，才推门而入。 床头那只长明盏，不晓得主人已历一遭坎坷起伏，心惊魄动。仍旧自顾自灿若春星，与她传走之前别无二致。 她想起，就在方才被传回来之前，似乎听见了寒河那天生冷淡的声线。说的是…… “夜风太冷，不要着凉。” 孟香绵就那么一路痴痴呆呆地走了进去，引灭灯盏，和衣上榻。 她缩在自个儿的小床上，许久都不能把魔幻的今夜完全消化，带着一股子刁顽不去的懵怔，渐渐睡去了。 *** 屋前混种的织锦、变霞、宝山月，几种花，就在一夕之间，开了。 而孟香绵这一夜，破天荒起晚了。 醒来才意识到昨夜头脑发昏，什么也没安置，就栽头在了床上。她猛然脱掉了玄色的外袍，再换下了那触目惊心的粉红寝衣，整个人手忙脚乱，不小心还碰得床头摆设的小件东歪西倒，叮铃哐啷地响。 一走出去，却发现屋子外聚了几个人。 原来是平平无奇的小院，一夜花发，教一大片红红紫紫围着，可谓是花团锦簇。 花上的流光如水波潋滟，晶莹光转，仔细一看，比玉都城街心的那些还要绚美，品质高上不少。和宝库中所种，倒是差不太多。 在这个秋杀万物的时节，更是尤其照眼。 孟香绵倚着门，有一两个女修还未发现她开了门，仍旧落脚在简易的花圃中，专心致志采摘。几人手上，都已攒了一大捆花枝。 女修教同伴拽了拽臂膀，才仰头起来。立刻被抓包似地变了脸，直了身子，背着手将花束往身后一藏。 “孟师妹早啊。” 孟香绵循声看去，认出那个若无其事开口的，正是那天跟着霍雨她们，出现在她的屋中，声讨她的人之一。 一、二、三、四。足有四个人摘了她的花。 她并非不乐意分享的人，但辛辛苦苦松土播下的种，自个儿还没赏观到，就叫人薅去了不少，多少有些不怎么情愿。 而且……明明是寒河送给她的，怎么就叫那些人拿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同师姐们点头致意，就穿过草间花间的砖石小道，上课去了。 道理其实她也明白，若是霍雨的花，她们敢不打招呼就摘么？若这花种在神尊院子里，她们只怕连进都不敢进！ 修真界，果真欺软怕硬啊。 孟香绵嘴角一颤，其实连她自己，不也是如此？ 今日上的是鉴器课和近身战斗课。 也不知是不是教那些采花贼气着了，还是昨夜受了太大的刺激，课上的孟香绵分外斗志昂扬，体内灵力乱撞。 虽然初初入门，第一回 上近身战斗课。可她穿书之前，因为独居的缘故，各种防狼女子拳的特训班本就上了不少。拳脚招式，更是拳拳有力，又快又狠，看得那门课的教习，直呼她是可造之才！ 同时，孟香绵能够感觉到，她的灵根在随着她的运功运气蹭蹭地往上长，简直要跟着寝舍门口那些花一同开枝散叶似的—— 想必成功飞身上天，也就在今日了。今日花海之上，就将是她飞天之地！ 好容易捱到下学，因时辰还早，她按捺住想要即刻冲到花海去练习的念头，特意拐道去往另一个峰头，想着可以从负责采买交接的弟子那里，兑换一副鱼竿，什么时候也去钓钓鱼。 驾驭着春海，途中路过印月池，却瞧见了程叟。 看得出来，程叟今日颇有雅兴，坐在水边石上，持竿而钓，一旁的鱼篓已装了个半满。 孟香绵特地从春海卷上下来，向程叟问了一礼，才重新坐上画卷。 然而，整个过程中，程叟只若无睹，几乎连半分眼色都没分与她，似乎全然不讲半点师徒情谊。 要保密嘛，孟香绵倒也懂的。 只不过，现下距离他们约定好在花海替她开小灶补习的时间，其实也没多久了。 赶路倒是不费功夫，但程叟看起来，分明是一副还要长坐不起、长钓不歇的样子。不会是将给她上课这件事忘在了脑后罢？ 很快，事实证明，是她疑虑太多。 等孟香绵赶到山后花海，“程叟”已然立身树下。 孟香绵笑着过去，鞠了个敬师礼。这时候“程叟”倒是和之前迥然不同，和善一笑，摸了把小胡子，就受下了她的礼。 见“程叟”赤着手，孟香绵歪身往他背后看了看，地上却也是空空如也。 “程叟今日没带鱼来么？” “程叟”的笑一顿。上回孟香绵带了青鱼干来喂猫，可那些猫儿一个赛一个的精明，吃得着新鲜的鱼肉，哪里还瞧的上她的鱼干？ 如此想着，他今日索性就未带鱼来。下次再带，也是无妨。 他微微佝偻着背，撩起一眼，随口答道：“这两天没功夫去钓。” 这可奇了怪了！直如天雷滚滚，劈头炸裂，孟香绵一下子被震得瞠大了眼。 就在片刻前，她才在印月池边同他见过礼啊？那时候他的鱼篓里，可已有不少战利品！ 她退开两步，越看“程叟”，越觉得脊背发凉，脸色都青青白白地一变。程叟为何要说谎，又或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极力稳声，问道：“刚才印月池边的…不是教习么？” ◎最新评论： 【好耶！恭喜入V~】 -完- 第24章 ◎荆山之玉，玉窟之冰。（二更）◎ 正在印月池边手握钓鱼竿, 岿然如山的程叟本人，忽然间身躯一颤，咬了钩的鱼儿就这样被他的老手一晃, 晃跑了。 只因传音入密之声, 在他识海中响起。 那声音问：“今日印月池边, 你可曾与孟香绵说过什么？” 程叟瘦瘦瘪瘪的脸上, 一会儿是狐疑的表情, 一会儿又了然起来, 一会儿又再度陷入迷迷瞪瞪中。他应答回去：“没说啥啊，她就过来行了个礼，就走了。” 那人道了句谢, 未再说什么。 花海中。 孟香绵栗栗危惧, 见了鬼似的，“程叟”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 笑了声：“哦，原来今天行礼的弟子是你啊，老朽还当是谁呢。” 她说呢！原来程叟不是为了避人耳目才不搭理她，而是压根没看是谁。 但还是不对, 孟香绵吭哧支吾了两下, 没说出口，只仍旧怀疑、警惕地盯着“程叟”，一手悄悄摸上寒河最早给的那枚传送牌。 “程叟”挺了挺腰, 好弓得不那么低, 不得不边摸动胡子，边将不曾带鱼来的真实缘由说出：“我若是带了鱼过来, 你的那些青鱼干, 这些猫哪里肯吃？” ……原来如此！那就都说的通了。 孟香绵终于吐了一口气, 眼睛弯作了月牙，笑道：“学生吓了一跳，还以为您老人家憋着什么坏呢，方才我明明见您钓了半篓子的鱼！” 只可惜，她的镯子里现下也没放什么青鱼干，今日恐怕得靠那些小猫咪自个儿抓鸟捕鼠来吃了。 “程叟”眼目幽深，原还想着，若她刻下要去印月池边求证，看看池边那位钓鱼人是否还在，他便立即通知他，速离。 不曾想，她倒是好骗。 他往花海更深处去：“我见你周身犹有灵气余波，想来如今应已能吸纳足够丰盈的灵气，再使个飞行诀试试。” 孟香绵应下，跟着走了两步，闭上双目，正要背诵口诀，运灵于身。 “睁眼。”却听“程叟”喝止道，“意守丹田。看着天地，看着你眼前的清风明月，苍云征鸿。看见了吗，那就是你的方向。” 意守丹田，不羽而如有翼，行瓦砾无声，落沙海无尘。 孟香绵琢磨着他的话，如有所悟。她提气一跃，双足骤而飘然离地！ 只觉此身弥轻，再无半点赘重，她竟然游虚而上，真的飞天了！ 往下看去，是三千世界，是十二峰山。大地万物都要真真切切地，在她的罗裾之下。 …… “程叟”说，掌握了飞身之术，也就意味着她对灵气有了基本的控制，若是再上一层楼，那就该是移形动影，直接传送到心中所想之地了。 为了练习飞行，她索性直接一路飞回了寝舍。期间还特地瞄了一眼印月池边，池边确实早已人去池空，连装了鱼的那只篓子也没留下。 然而，飞到寝舍近处的上空时，她却一下子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寝舍之中，灯竟然亮着，门也没掩上。 她明明白白记得，今早起得晚，可是未曾燃灯。 …莫非，是宋缘音回来了？ 不，不对，宋缘音说过，最少也要半月之久，还叫她千万不要惦念。 坏了！孟香绵顿时一愣，落到地面。早上换下了寒河的衣服，她那会儿行动匆促，就没有收到镯子中。 推门的手是犹豫的，但她也想好了，若霍雨那帮子人当真敢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她就将他们扭送到林教习那里去。 新院规才出，听闻林教习是学院最严格的教习，她固然要想办法遮掩，但最差也是如实说明情况，毕竟当时情况紧迫，她才不得已借了神尊的衣服穿，而她们，可别想着能讨的着半分好处。 结果…… “青狼？！” 等她看清屋内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是谁之后，却是意外中的意外，不可置信。 青狼此时正趴在她床头的灯柜旁边，就像是守着一盏灯，等她回来。听到她的声音，才慢悠悠张眼，支起四只脚来。 青狼现下有些委屈。其实世人称它为青狼，小妖小灵物们喊它青狼殿下，但神尊私底下却会喊它阿狼。 还有一个人…明明也该如此喊的。 青狼不满意地蹭了蹭孟香绵的裤腿。 孟香绵脸色复杂，挼了一把它，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青狼不能张口说人话，只能嚎了两声。它此番是背着神尊偷偷跑出来玩的，玩够了，就乖乖去到了广韶院中，这才发现神尊根本不在。 于是它便想着，可以再来寻孟香绵玩耍一会儿，它可是听说，她如今十分擅长做糕点。 没想到的是，孟香绵也不在。 青狼只能按按爪子，拍亮了长明盏，守在屋中。 凡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守株待兔。 物种沟通障碍摆在那儿，孟香绵半句嚎叫也没听懂。她将手放到它的下巴下面，替它抓了抓痒，猜测道：“我知道了，是神尊让你来的？” 她于是起身道：“既如此，走吧。” 这下，青狼知道怎么表示了，它拼命摇头，脸下的一圈毛都飞了开来。 孟香绵凝住步子：“？” 青狼过来，将爪子搭上她的腿，又跳开一丈，再答，再左右横跳…… 孟香绵吞吞吐吐问道：“难道不是神尊寻我，是你要寻我……寻我一道玩？” 青狼猛地点了好几下头。 孟香绵却实在不知，要如何与青狼嬉戏，她只好先将玄衣叠得齐整，收尽镯子。转念一想，掏出了珍藏许久的肉脯卤味。 青狼对于她的上道，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双眼绿光森森。 尽管心下激亢，但真的撕咬着肉食的时候，它还是尽力不那么狼吞虎咽。然而，头依旧吃得一颠一颠的。 哎，曾经它就是因为吃相不雅，叫小狐狸嘲笑了半天。 直到孟香绵预备入睡，青狼已经打了好几个饱嗝，它就趴在她床脚边，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才不见了影踪。 *** 第二日，学院的告示牌上，就张贴了遴选的细则。 原书中似乎有过去天南神岛比试的剧情，但却是在几年之后。当时，女主白卉和已经苦尽甘来的男主裴济楚，就是在这次切磋中扬名四海。 想到白卉……孟香绵觉得奇怪，为什么她至今都没有出现？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告示牌前，弟子集会如云，哗然不止。 孟香绵就在边角上站着，也没挤到前头去，反正光从同门们交谈议论的内容中，就已经可以得出不少实用的信息了。 她旁边站着的这个人，却有些许眼熟。 她想起来了，居然是苏况！ 苏况一应课程早已结业，孟香绵又不去男寝，是以二人别后鲜有相逢。如今冷不防照面，她差点没有认出来。 苏况倒是一直记得这个小师妹，毕竟，他可是当时目睹八卦现场的、为数不多的知情群众。他十分清楚，她和神尊关系极为亲密，不是入室弟子，就是“入帐”道侣。 咳咳，话本子看多了，便总有那么一点联翩的浮想。 不过，因着苏况一门心思探看告示牌上的内容，仰着脖子在瞧，倒是等孟香绵先喊住了他，才惊喜地发现她：“孟师妹！” 孟香绵刚好疑窦未消，苏况师兄又常年负责新生接引，便正好问道：“师兄看上去倒是清闲，近日都没有入学的新生么？” 这句清闲实则不假，神尊在的这一个月，齐物楼由各个教习轮着班上阵，苏况除了听课也无他事。但他乍听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难道自己近日来生了不少肥膘，师妹才会有此问？ 他果断低头瞧了两眼，没胖啊。方缓了一缓，答道：“师妹不知道么，学院一个季度只有两个入学名额，不管是参加考试还是由人引荐。如此，才能严格把控弟子质量，选到合适的弟子。” “诸如孟师妹，士别三日，就已筑基。” 他说完便一笑，“还未恭贺师妹，筑基之喜。” 此时的孟香绵，心中早已感慨万千。她愣愣了地点了点头，拱手同他道了谢。 谁能想到，她居然挤掉了女主白卉的入学名额？ 原本白卉应当和裴济楚前脚后脚入学，这下好了！ 男主修行不易，备受欺压，没有白卉扶持鼓励，他能挺得过来么？ 孟香绵又想起，她之前被霍雨针对。而原书中，明明是白卉一直与霍雨针锋相对。所以是，她顶了白卉的名额，就要替她受这个孽？ 她越想越深，几乎魂游天外。 偏偏往回走的时候，身后的学子冲速太快，孟香绵整个人都被撞的一个大趔趄，当即像根被拔出了土的胡萝卜似的，一头倒去！ “小心——” 还好，手臂被人扶了扶。那只手，指色冷白，如同羊脂玉凝了一点清光，是那种寒湛湛的白。 最最危机的关头，孟香绵想也不想反抓过去，借力站住。 她感觉到一股清冽的冷香，不烈不腻，没有半点媚人、取悦人的甜味。 果然是寒河。 很好，她又没有被吸入他身中的小空间。 “抱歉，抱歉。”擦撞到人的弟子连声道歉，“小师妹没事吧？” 一边还不时看看那一袭玄衣。 孟香绵松开手，道了无事，那弟子仍不敢走。直到确认神尊没有什么训话，这才一步一步，格外当心地离去了，浑身早都凉了个透。 告示牌前的喧喧嚷嚷不知何时也渐弱渐消了，学子们无不规规矩矩排着队，一个个轮着去看那细则。只是排到队的学子，也不大读的进去就是了。 书院传闻，放雪先生是镇院之宝。 依孟香绵看来，寒河也不遑多让啊，简直定海神针似的，往那里一杵，谁都不敢造次。 孟香绵低着声音道了句：“谢谢。”便继续打道回返。 寒河却也跟了上来。 孟香绵察觉身后的人，内心不免直叹气，但也好，多少可以让那些弟子们自在一些。 等二人离开了人群，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寒河便未再刻意落远一大段路。本来他就只是为了不必叫她受人闲话，沦为谈资而已。 于是孟香绵不必转头，就能够看到寒河的袍角。他已走到她身边。 曲径被两旁的灌木修饰得窄小，他身量又太阔大，竟忽令人觉得拥挤起来。 “凡筑基弟子，皆可报名。截至本月初十，从弟子中选出五人。考核项目，未定。” 孟香绵抬眼看他，寒河道：“刚才你站在这么后面，怕是什么也未瞧见。” 言简意赅地概括完，他的视线便落在肩高之处，又移到她发顶。怎么看都像在表示：你这么矮，怎么看得到。 孟香绵嘴角掣动了一下，赔了个大大的笑脸：“多谢神尊。不过，我实力欠佳，并不敢肖想。” 寒河道：“不试试，就要放弃？” 孟香绵想到什么，忽然冲寒河伸出手，张手在他身前：“不说这个了。神尊再用手碰我一下，我想确认一件事。” 不必确认。他如今并未压制诅咒之力，而诅咒希望孟香绵留在世上，自然不会让她被吸入其中。 见寒河负手不动，孟香绵便催促道：“一根手指头就可以。” 他这才忽地抽出那只背在身后的手。却是整个的搭了上来，与她实实一握。 肌肤相贴，荆山之玉，玉窟之冰，不过如此。 许是这一握太有力劲，孟香绵顿时被“冻”得双脸晕红，她一下子忙忙撤下手去，垂在袖子里，只有指梢还在袖下冒出几点粉尖。 “可有确认？”手中温香顿失，寒河眉头皱了一下，尚不自知。他注目于她，状若寻常，不轻不重地问道。 ◎最新评论： 【 -完- 第25章 ◎跟着就跟着，她认命就是了◎ 太上书院, 药庐。 在药庐中住了几日，奚阳伤势已经见好。 仙草灵药上了身，那些可怖的疤痕、创瘢, 早就褪的干干净净。人瞧着也比从前精神不少。 这些日子以来, 奚阳吃的都是药姑特地为他熬制的药膳, 伙食可比在村子里的时候好上太多了。 要知道这些年, 为了存活下来, 他平日里没少去掘野竹林的笋, 挖沟渠边的野菜，但仍旧是吃一顿饿一顿，严重的时候, 要足足两三天才能吃个半饱。 “村人说你是魔物, 才长到十三四，还和个八九岁的小童似的, 可我看呐，你就是单纯的太缺营养了。” 药姑忙活不停，奚阳便走过去，主动拿过了药姑手中的扁担。扁担上铺着的都是一些需要晾晒的药材。 “废话真多。”接而, 他扔下这么一句, 就走出门去，将扁担搁在了架子上。 他坐在廊下，开始熟练地往石臼里倒入晒干了的草茎, 一下下舂捣, 手中的棒槌发出一声声沉闷的钝响。这是跟着药姑学的。 不知为何，这捣药的声响竟让奚阳想到了自己。他挨那些人的拳脚的时候, 总是锁死了牙关, 可痛的狠了, 还是会泄出这样耻辱的闷哼，也是一声连着一声的，又钝又痛。 手下越来越用力，即便不用力的时候，他双手青筋也是暴起的，哪禁得起如今这么一使劲，那些筋骨简直就像是要突破皮肉一般。 药姑靠着门框，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刚想转身进屋，却听奚阳忽然开口， “我今日就走。” 他回头，继续认真地说道：“你说过，放雪先生同意我就可以离开。那个放雪先生，他在哪里？” 药姑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在昨日，放雪先生可刚刚告诉过她，此人日后相当危险，必须留在书院之中。她扑哧一笑：“今日？恐怕不行哦。” 奚阳立时扔开了手中的木槌，哐地一下站起来，表情忿戾：“为什么。” 药姑捡起地上的木槌和石臼，塞回到他手中，示意他捧好了。她扬了扬下巴，字字诛心：“因为，你还没、付、药、钱。” 奚阳闻声，脸上的愤色消去了一些，眼瞳却更阴了一阴，黯黯失光，嘲道：“原来书院救人，也都是明码标价。” 药姑笑道：“书院或许不明码标价，但我这药庐却是。眼下，可没有人替你付药钱。” 奚阳坦言：“我没钱。” 他生得就和一只瘦猴似的，就像灾旱之年的饿殍，说是吃着树皮草根长大的怕是也没人会存疑。 药姑比他高了许多，站到他跟前，一下子挡去了所有的太阳：“那就打工抵债啊，这几日你不是做的很好么。” 奚阳暗自捏紧了拳头，沉默许久，冷不丁却道：“我要见她。” “她？是谁？” 他仰头，拳头半松，语气终于温和了些许：“那个姐姐。” 然而很快，奚阳的双眉又深深蹙下，只因他懊恨地想起，他告诉了她姓名，可却始终不知道她的名字。 …… 药姑戴着幂篱，出现在主峰。 除却采药，她向来很少离开药庐，这主峰更是不知多少年不曾踏足了。 她一身白罗雪纱，细腰束素，十分高挑。站在不远处。和女学子们的衣裙一眼就可以区分，孟香绵记得她。 药姑也看见了孟香绵。 难得出药庐一趟，她先去齐物楼填了一单近期比较紧缺的药材。回到主峰，又绕了一大圈，还请人指了路，才寻到孟香绵，好一顿奔走。声气并不算太好，只道：“奚阳要见你。” 说罢，她垂眉朝神尊行了个礼，率先转身离去。 孟香绵当即紧步跟上。心下暗自纳闷，奚阳为何要见她？ 而一旁的寒河，神色动了动，瞧着竟也要一并前往。 孟香绵朝他投来满是不解的一瞥，奚阳要见的是她，他跟着却是为何。一时间很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 此时，她皙白的双腮上，因那一交握晕开的两片轻红才初初褪去，就浑如薄春里的桃花瓣。寒河的声音微微低哑：“还没告诉我，可有确认？” 原是为了这个，孟香绵笑道：“确认了。” 嘉 想到他指肤的清冷，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有劳神尊了。” 这下总该走了？ 可寒河拔动步子，那一双玄靴仍旧不紧不慢直直前踏，始终和孟香绵比肩而行，哪有半点要离去的意思。 孟香绵唯有开门见山地提示一番，已是在直言赶客：“神尊大人也有事要去药庐么？” 寒河：“……” 他道：“奚阳有入魔之兆，需要定期观察。” 孟香绵不吭声了。 那小孩固然天生反骨，命格异常，孟香绵是知道的，然而早不观察晚不观察，偏偏挑这时候。不是铁了心在她眼皮子底下呆着又是什么。 行吧，跟着就跟着！她认命就是了！ …… 这一会儿功夫，奚阳已将几种碾磨好了的药粉分门别类地放进了那些瓶瓶罐罐里头。 前一批需要晾晒或是阴干的草药他都已收了下来，需要磨沫的也都已处理，剩下的大多是需要煎水熬制的，直接储放即可。 奚阳其实学什么东西都快，但药姑说过，一些灵药虽然质地、气味都相似，差之不过毫厘，药性却天差地别，因此虽然令他打下手，但这些东西最后都要由药姑检查过一遍，才能入库存留。 过了这么久，药姑还没回来。奚阳不禁猜想，是寻不见人，还是那个人，她不想见他？ 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东西，走到了斗柜前。 每一斗都分有三个格子，放置着不同药材。一些是还未配制的草药，一些则是成药。 还有一些，则是更为特殊的丹药，或可以优化灵根，或激增力量，或改变体质……奚阳伸手，对准了那几个特殊的柜格。 才一碰到柜格，却有一道异光骤然从柜子上迸发出来—— 奚阳顿时被震飞出去，啪地一下摔身在地，背实实地撞击到墙壁，骨肉都像错位似的。 明明药姑抽开柜格，放药取药，都没有半点异常。奚阳不可置信似地看着前方，他不甘心！ 可每一下呼吸，似乎都会牵动那些肺腑中隐留的陈伤。他看向自己的手，手更是又麻又痛，粗粝的手心一片焦红。 小半晌，奚阳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整了整衣服，已经和个没事人似的了。他很快烧了半壶滚烫的水，倒在了被击伤的手上，手上便一下子全是血红的肿泡。 奚阳一声没吭，面无表情地包扎好。 不知多久，药姑终于回来了。她一进屋，果然就发现他手上裹着绷带，“你手怎么了？” 孟香绵和寒河随即而至，奚阳侧了侧身子，看了跟在药姑后头的孟香绵一眼。乖乖答道：“烧水时炉子翻了，烫到了。” 地上果然一大滩水渍，还散着些微的火炉灰。 药姑和孟香绵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不要紧吧？” 奚阳笑了一下，自是说不要紧。 “让我看看。”药姑还是上前，不由分说拆开了他的绷带。按着他坐下，替他重新上了药。 只不过目光扫过伤口的时候，她的眼神微微一闪。 孟香绵这才在一旁问道：“听说你寻我，可是有事？” 奚阳抬头，很是直截了当：“我想离开，他们不让。” 孟香绵刚想问为何不让，就听药姑一声冷哼：“药钱结不清还想走，你这是痴人说梦呢。” “他需要付多少药钱？”孟香绵顺声问。 她竟然愿意替他付账么？奚阳看着她的眼神登时渴切了起来。 “五千灵石。”药姑收起余下的绷带，说道。实则她算也没算，不过随意估摸了个数字，又特地夸大了一些，反正是要她留人，当然要往狠了说。 “五千灵石？”孟香绵显然一愣，便冲着奚阳尴尬一笑：“这…我也拿不出来呀。” 奚阳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走出药庐，寒河都一言未发。 就好像他确实只为了观察他的入魔潜兆是否得到了控制一样，全程只专心致志，对奚阳诸多审看而已。 此时唯剩二人，孟香绵召出春海，准备飞回寝舍。却听他道：“若不是五千灵石，你就打算替他付账？” 春海卷悬在手上，孟香绵停下动作，对他笑道：“怎么会，你不是说过他留在书院更好？” 她又不是不知轻重，万一奚阳回到村子，不慎堕魔怎么办？ 她道：“我这是想让他知道我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灵石，好教他安安心心留在药庐。” “那若是五百灵石、五十灵石？”寒河问。 “既是为着他好，自然多少也没有。” 寒河仍是定定望着她，看得孟香绵的眼波也一下子忘记了流转，脑瓜子似乎也不会动了，总不会是不相信她吧！孟香绵就这么拿着春海，不上不下地，睁大了眼，懵懵地与他对视。 寒河想了想，最终还是未同她说——据他所见，奚阳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对劲。 他只是飞身而上，自向广韶峰上端的青云碧天去，揭带起一阵凛冽孤独的罡风，冷得孟香绵都颤了一颤。 孟香绵很有些奇怪，寒河从前飞行，似乎也没这么大动静呀？ ◎最新评论： 【按爪】 【为什么我感觉女主像是那个狐狸呢？！！！就感觉很像，各种描写】 【按爪，希望以后不要虐起来啊！！！ 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晋江，营养液浇灌，码字翻一番~】 【 【 【爪】 -完- 第26章 ◎和某些闲杂人等一起等着（一更）◎ 向晚的主峰, 如同一只昏昏将睡的巨兽，和那些高低参差的浮岛一同，安静地蛰伏在黄昏里, 背上洒了一层宁和的金光。 这时候, 学子们大多已经了却一日的俗务, 或待在自己的寝舍中, 或寻一方风水宝地, 潜心修炼。主峰上没什么人。 孟香绵挑在此刻出来散步消食。 告示牌前早已经空空荡荡, 没有了人群的遮挡，她可以好好研究一下遴选弟子参加切磋大会的细则。 她准备报名试试。 寒河说的不错，还没尝试过, 确实不应该放弃。虽然她如今根基浅薄、修为低下, 但她好歹也是看过剧情的人，隐约还能记得一些书中的情节, 对切磋大会的情况不算一无所知。 甚至，若是侥幸，届时各门各派的参赛选手能与书中所写的几年后的那次比赛有所重合，那她就是最了解敌情的人之一, 这是天然的优势。 然而, 孟香绵没想到，原本寂静的夜天上，会忽然热闹了起来。 或许也谈不上热闹, 但必定算是反常。前前后后居然飞过去两三拨人。 当她再一次抬头上望的时候, 还看到了白天才见过面的苏况。 苏况也俯看到了她。 他和舍友都接到了消息，正御器飞空, 前往齐物楼。 见到孟香绵, 苏况眼神一动, 知会了不远处与自己并驾齐飞的舍友一声，便向下驭动那把玄黑的宝剑，不一会儿就停落在孟香绵面前。 “师兄们这是要去做什么？”他突然下来，孟香绵问候了一声，便直接道出了心中所想。 苏况的面容却忽然沉了一沉，他犹豫了片晌，道：“宋缘音可能出事了。” 宋缘音出事了？！ 那是——她来到此处的第一个朋友，她千防万防也想保住的人。 临行前宋缘音明明还笑着叫她勿要惦念。 孟香绵的心忽然咯噔一下，这一咯噔，就恍惚是坠到了刀床针海里，痛的要将人的魂都连根拔起似的。 她却动也不敢动，因为再往前走一脚，就可能是生离死别的无边孽海。 而这种感觉，竟仿佛似曾相识。 那只梅花簪也随之浮现在她的心头，冰清的玉梅瓣忽然翻作了诡艳的猩红，迸断飞裂，溅开一片吞人的血光。血光中，她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 “师妹？” 没等孟香绵看清那道形影，苏况看她口呆目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孟香绵回过神，游魂初定，她的脸色早已铁青，头脑更是发昏。气息如同灌铅一般，总也呼不出去，她强支心神问道：“阿音，她，怎么了？” “目前还不知，我们在玉玦上看到齐物楼发布了支援师妹的任务，正要赶去。”苏况说，“听说是徐然一人回来了，他伤的不轻，神尊已送他到药庐救治。” 当初就是苏况送刚入学的孟香绵去到寝舍的，如何能不知宋缘音作为孟香绵的舍友，与她朝夕与共，情谊之深，远胜旁人。也因此，苏况才会请舍友先代领任务，然后半道飞下来，告知孟香绵实情。 毕竟，提示任务的玉玦只有第一次接取除妖任务之后，或是学子到达了化气期，才会统一派发，之后学子便可以一直留存。 孟香绵如今定然没有。 孟香绵却是终于稍稍地舒了一口气。她就像一条曝身在荒野的涸辙之鲋，教一句“支援师妹的任务”重新丢回了清水中，禁不住松眉一笑。 原来人还活着，还有希望，便是不幸中的最幸。 关于玉玦，孟香绵也有所知情。像除妖一类的较为紧急的任务，一旦发布，学子们的玉玦上就会即时显示任务的基础信息，方便学子第一时间前往接取任务，减少不必要的耽误，从而有更宽裕的准备时间。 按理说，宋缘音和徐然接取的这次除妖任务算不上多急险，二人准备了几日才动身。 “孟师妹不必担心，救援任务向来会有一位教习带队，定能救回宋师妹。”苏况道。 不等苏况再多说什么，孟香绵已然召出春海，这是她蹦上春海最迅敏的一次。 “我与师兄一道。”她说。 …… 齐物楼中。 孟香绵一进门，就发现红楼九层中的一层，乌泱泱地填了人。不像她第一次来时那般门可罗雀了。 寒河也在。 他身边除了放雪先生，还娉娉袅袅地立着个紫衣女子。梅骨娇瘦，肤似蚌珠焕发着莹莹的粉辉，额心点了一朵紫花钿，说不出的秀媚。 大概五六位学子站在下首，连霍雨都在其中。 “见过神尊，放雪先生，灵萝教习。”苏况肃然一礼，“听说宋师妹出事，孟师妹便随我来了。” 孟香绵此时才知，紫衣女子正是那位为神尊制衣的巧手教习，灵萝。 眼下人员具齐，众人便开始商量。 徐然与宋缘音去的地方叫河津县。河津县上有家出了名的青楼，唤做叠春坊的。灯枝和花枝簇拥出来的地方，开门迎南送北，年年生意那是做的火热。但这几月来，境况却大不如前了。 只因每隔上十天半月，总有挂了牌的倌人变着法的自戕。 官府也不是没来调查过，但什么猫腻也查不出来。若说这叠春坊的鸨母为人太过刻薄狠辣，逼得手底下的姑娘们自寻短见，那也是没有的，叠春坊虽是青楼，但收留的都是苦命女子，不过给了她们一个安身之所，断不做按头强扭的生意。 “叠春坊事出诡异，官府这才报到了仙门这里，他们大概是想走走别的路子，看看是否行得通，至于有无邪祟妖鬼，说是谁也不曾亲眼目睹，当作两说。”放雪道。 “但据徐然口述，他二人到了叠春坊后，就隐约发现了妖气。可惜妖气实在太轻浅，竟是无从追根溯源。”说到这里，放雪评断了一句：“要么是这妖物道行不深，要么，就是道行太深。” 他继续道：“徐宋二人乔装改扮，入住了叠春坊，只是除了若有还无的妖气依旧存在，再没见半点异常。可就在一日前，又有个姑娘跳楼了。” 放雪摇了摇头，道：“徐然说，宋缘音当时就心觉不妙，想用玉玦联系齐物楼，但这样一来，任务便算移交给前往支援的弟子了，他舍不得这笔赏金，故此没有联系。” 灵萝教习蓦然之间娇艳一笑，徐然颤颤巍巍道明原委之际，她已收到消息，身在药庐中了。她有些阴阳怪调地接过话：“等他想联系的时候呀，自然为时已晚。他二人陷身幻境，那妖怪却似乎想要折磨他们，才一点一点地让他们挥刀举棍自伤，他在疼痛中清醒了些，掐破了宋缘音给他的那枚传送符，才险险捡回了半条命。” 说到传送符，灵萝俏生生地看了眼寒河。 徐然回来，就是出现在神尊的广韶院中。 他一身是伤，累累的磕伤碰伤、掐伤刀伤，身上都没什么好肉了。 孟香绵也抬眼看向寒河。神尊本人，从始至终一直未曾开腔。 她不由上前，转向知情的灵萝与放雪，问道：“那宋缘音呢？” 灵萝指头一蜷，用灵力大老远移了把椅子搁在臀边，捋裙一坐，一条修纤的腿往另一条腿上架，便翘起一只雀头珍珠鞋来，竟是不答了。 不是她不想答，但说了不见得比不说好，便索性装聋作哑。 几人一致沉默。 其实宋缘音如何，不难推想。但孟香绵如今焦心难安，乱神不定，她需要有人告诉一个答案。寒河终于徐声开口：“暂无可得知，但未必有事，多半还困在幻境中。” 本以为有神尊的那件防具加身，还有传送符文在握，宋缘音刀火不入，不会有事。谁想到，宋缘音把传送符给了徐然，而这妖怪偏偏能够使人堕入五里幻境，用的是精神攻击的手段呢？ 她怎么能不担心！ 孟香绵捏紧了拳头，道：“那我们即刻出发！” 放雪请她稍安勿躁：“任务已满员，等东西一齐备，自会由灵萝带领几位学子前去支援。” “我不能一同么，”孟香绵面有急色，坚持道：“我想一起去。” 这番要求自然未得准允。放雪道：“你留在书院即可，人多也未必好事。” 谈话间，药姑赶到了，她从门口径直进来，把一瓶足量的警心丸交到了灵萝手上。 这便是几人在等的东西。瓷瓶底不过巴掌大，但其中的丹丸够五个人一枚接一枚不间断地服用，续上十日不止。 灵萝绛紫罗裙的一曳，率先出楼，裙风洒下娇香一片。身后徐然、霍雨等三人也跟了上去，此次任务便是他们几人接下。 霍雨经过孟香绵时，回瞥了一眼神尊，很是温然地小着声道：“师妹别急，不管我与你有什么龃龉，阿音有难，我都不会坐视不管。你也看到了，遴选在即，但大家还是愿意去救她，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 霍雨虽和自己不对付，和宋缘音关系不错，孟香绵知道。 几人渐渐走空，放雪慢踱过来：“你就安心，和某些闲杂人等一起等着。规矩不是用来破坏的，作为学子，再想救人，也得守书院规矩。” 放雪意有所指，他口中的闲杂人等，眉头一跳。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这两章留评都有红包！ ◎最新评论： 【就感觉这个徐然不是好东西，哪能人家让你走你就走啊？】 【希望这个师兄不是个渣男】 -完- 第27章 ◎家兄未经人事，还很害羞（二更）◎ 几个没接到任务的学子都已前前后后地离开, 放雪调侃完寒河，冲他使了个眼色，也不管他是懂了没懂, 也率意扬长而去, 鲜楚的白衣振出了一道风行水上般的流线。 方才还人烟稠迭的楼中, 一下子空净下来, 就剩下孟香绵和寒河。 寒河明明是第一个见到徐然的, 自然也是第一个知道宋缘音的消息的, 可今日若非苏况经过，恐怕孟香绵要更迟一些，才能从他人的零言碎语里得知了。 她有些想问问寒河, 但转念一下, 他好像没有一定要将此事告知她的义务。很可能也是知道她帮不上什么忙，平白担心一场, 或是忙着加派人手支援一事，还没来得及说。 她终是咽了声，绷着一张小脸，动身去药庐。 “你去哪儿？” 寒河本不想多说什么, 但见她眉眼压抑, 便不想就那么任她离开。 “左右我也出不了什么力，想去见见徐然师兄，问清楚状况, 以求心安。”孟香绵不瞒他。 书中死的是宋缘音, 而徐然活下来了；如今回来的是徐然，而宋缘音生死未卜, 两次如此, 绝非偶然。她要去问明白。 “据徐然所说, 虽为安危考虑，二人同宿一间，但最终各堕幻境。他能挣得一缕清明，引动符咒回来报信，已是不易。”寒河敛眸，眼中轻浅地含着孟香绵的背影，想不到、也摸不透她此刻是何表情。 便见她象征性地偏过一点头，仅仅使人能看到玲珑的下颌。反问道：“即便腾不出手去拉缘音一把，做不到一同回来，那他又此前为什么要收下传送符？不想失去酬金寻求支援的是他，明知任务比预料的险峻，而传送符可能就是险峻中的一线生机，却把它留给了自己！” 要知道，宋缘音也不是什么大门大宗的弟子，手中符文宝器都有限。 孟香绵不愿冲着寒河发火，只能暗自气红了眼睛。攥皱了裙摆，不曾更回头几分，就那么立着：“若换做是在缘音手上，她说什么也要带着他一起回来的。” “求生是人的本能。”寒河觉出她的失态，走到她身边，“也许是已有防具傍身，宋缘音才会选择给出传送符。徐然逃出生天之前，所有身中幻境者，无不自戕身死，自无人知晓，它以何种方式攻击。” 孟香绵尽力憋住眼泪，凄凄一问：“所以，若换了神尊，也会像徐然一样选择么？” 她此刻像一枝迎风颤颤的小苗，让人想要一把拢在怀中，为之挡风避雨。寒河抬手，却不过轻轻掣制住她的两肩，带动她转身面对自己：“我不会。这个问题，也不成立。” 他恍然地想，这些年的本事，也有一点用处。 若有小妖小魔胆敢相犯，他就斩妖杀魔，誓要让来者挫骨扬灰，未来者闻风胆丧，他和身边之人，都不会有被逼入绝地的可能。 他眼中骤起严霜与饕风。 紧接着，却低头替她撩开额鬓间乌浓的碎发，这样的动作过分僭越了男女之防，但谁也没觉得不对，孟香绵忙着伤心愤懑，也没记得要躲开这个危险人物。 “别哭了，走。”目中霜涛褪去，寒河勾起一笑：“不够格的弟子和闲杂人等不能参与任务，但宋缘音的朋友，不辞入险相救，岂需他人置喙。” *** 临时的授课夫子和才入门的新生，双双向学院告了假。 而一只在无尘的芥子世界中吃了许多灰的仙槎，得以被放了出来。 河津县上空，寒河找准了位置，二人落在县郊的密林，为了不引起恐慌，他们以步代舟，走入县中。 河津县民风不似玉都的那么开化，若陡然见到一只会飞天的小舟，第一反应不是见了仙人修士，反而会觉得是白日撞鬼了。 叠春坊十分好找，就挨着一条秋水潺湲的河，矗在市尾。因这些年满楼红袖招摇，生意不断，门面也做大了，金玉表之于外。 许是二人轻装简行，飞舟速度又快，竟比学院弟子更早到一些。 早在飞舟的小舱内，孟香绵就换上了手镯内的玄袍，束起肩发和鬟云，佯扮作了小公子。 筑基而辟百秽，她如今出落得水灵，一张皮面清露里捧出来的似的，半点香粉膏脂也不抹，和寒河立在一处，虽一冷一柔，到底同样打扮、同样出挑，便像是一对双生子。 寒河还替二人敛去了灵息，不是道行极其精深的妖怪，只会以为他们是□□凡身。 他们也不像徐宋二人那样一来就亮出了仙门的招牌，叠春坊的鸨儿女使便都当他们是正经客人。萧条了许久，好不容易等来两个贵公子，哪能不柔声柔气迎着，好吃好喝待着。 鸨母扭着腰，亲自把二人送到了雅间，水沉山麝烘了满间。 这一行都要个面子，若是闭门谢客，匾额一倒，那就意味着告诉门外的人，我家生意倒了。叠春坊也就彻彻地沦为了笑话。同时，门里的那些个仆婢姑娘，也都以为没了指望，心冷的要另奔前程，心热的要唉声叹气，那真是没半点好处。 所以，即便楼里闹了这么多条人命，鸨母都硬撑着不肯关门大吉，总归她还担负得起开销，就能挨到云开月明的那日。 这不，贵气的金公子、玉公子，不就摸到了楼里，寻春踏春来了？ 鸨母徐娘半老，风韵不减，绰绰约约地替二人斟了两盏温吞的甜酒：“两位公子怎么称呼？” “姓孟。”寒河道。 孟香绵广袖掩口，小半张唇正没入酒水中，袖子刚好垂着，这才没叫人瞧见她吃惊的模样。 但她很快抑下惊色。他二人既簪冠服袍一脉相承，宛若双生，那姓到一块去也没什么不对，寒河似乎并没有姓氏，自然就随了她的姓，也没什么不对… 孟香绵于是跟着点头。鸨母当即明了，一拍手：“二位是兄弟吧？” 她道：“不知两位孟公子，是玩素的，还是荤的呢？” 孟香绵一口酒差点儿喷了出来，她猛地咽下，道：“素的，素的。家兄未经人事，还很害羞，找两个不那么生猛的姐姐过来即可。” 寒河确实“未经人事”。他白长了骇人的岁数，枉是自诩阅历颇丰，却从不曾涉足过这样的勾栏瓦舍，听到这一荤一素的问题，竟还是孟香绵，当先抢答。 其实孟香绵作为一个现代女青年，这点尺度，开个口当然不在话下。 可落在寒河耳中，却很要皱眉——她都那样口不择言地回答了，寒河自然也立马听懂了鸨母问的是什么。只是从前竟不知道，这样的荤话，她可以熟练地张口就来。 他现下倒是真的滴酒未沾，又板起了一张脸，拿出了冰冻身遭七尺的看家本领。无形中坐实了那句未经人事的害羞之语。 鸨母自顾自花枝乱颤：“奴家晓得的，晓得的，两位孟公子且等着，奴家这就给二位找几个称心可意的姑娘来。” 孟香绵道不急，摸过鸨母的手背，将她的手心一翻，放上一锭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寒河指望不上，她只能自个儿尽力像个酒色财气里浸淫出来的老油条，道：“我二人不是本地之人，途径河津县，见这叠春坊名字风雅，这才赴春而入。入内一见，此处布置高雅，妈妈谈吐不俗，果是不同凡响。” 她露出些举棋不定的狐疑，似在担忧着什么：“只为何，瞧上去冷清了一些？” 鸨母忙不迭把金子塞进襟口，贴着丰盈的雪浦，踏实极了。 许是怕贵客以为这叠春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货不对板，这才坏了名声，她又收了人钱财，便肯稍稍露一点不损生意口风：“贵客勿怪，我这里的姑娘都是顶尖的，弹拉唱跳就没有不通的，这不，前几日出了个小意外，被那不知情的大肆宣扬了去，才伤了生意，奴家正愁着呢。” 作者有话说： 寒河：我跟了老婆姓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老婆在某些事上过于熟练，怎么办！ ◎最新评论： 【不够看呀！！！多写点，加油！！！】 【按爪】 【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完- 第28章 ◎寒河顿时觉得受到了质疑◎ 孟香绵与鸨母周旋之际, 寒河已放出神识，游走于叠春坊上下。 孟香绵有些想提醒他，这楼中都是女子, 若有不方便窥看处, 他可要注意避讳着点。只是碍于有鸨母在场, 到底没开口。 正在此时, 一名单衣女子轻悄悄地走近了牡丹屏内, 附耳与鸨母嘀咕了两声, 那女子说完，趁着离去前的空挡，抬眼瞧了瞧雅间中的二人, 端的是秋波移注。 她看了寒河一眼, 又盯了孟香绵一会儿，惊讶于二人的俊俏, 羞怯怯一笑，才又原路折出去了。 鸨母面上堆笑不改，眼珠子却是轱辘一转。她替二人满杯：“瞧我，哪能误了二位公子的正事, 奴家这就去叫姑娘们过来。” 便也随之而去。 寒河显然效率可嘉, 人一离开，他就道：“宋缘音被锁在二楼客房，昏迷着, 手脚皆被捆缚, 口中塞了一枚丹柰果，又以布条紧勒加固。” 他的眸子眯了一眯：“看样子, 是已被楼中的人发现, 阻止她自伤自戕。” 孟香绵被酒水噎了下, 喉头的感知似被放大了，又甜又辣的。她感慨：“苹果……绑她的人真是个人才。” 不过苹果就苹果吧，无论如何，知道宋缘音暂时脱险，这一趟来的就很值！只待灵萝教习她们一到，想必就可以带她离开了。 这一刻，才真的可以松懈下来，孟香绵眼睛红红，莫名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悲酸与欣喜交织之感，又灌了好几杯酒。 她每饮一杯，寒河就看一眼杯子。几次下来，他终是想了个理由，名正言顺地劝道：“尚有正事，不宜多喝。” 孟香绵听了，觉得有点道理，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弃下了杯子。她用双手捧了捧渐烫起来的脸颊，心想，确实饮了不少。 鸨母这才出去没多久，外头竟就忽地喧闹了不少。仔细一听，正是那鸨母将嗓门拔高了好几个度，在与人争舌。再不见方才立在这雅间内的一点千回百转的柔婉。 既不能再饮酒，孟香绵便起身从屏风后探出半个头去，看看情况。 一楼的雅间大多不是封闭式的，只以一架屏山作隔断，屏山一撤，那些寻芳来的王孙公子，就能尽享楼心舞台上的舞乐声色。 也因此，楼心的大厅百灯千灯的点着，务求明亮，雅间却是灯火幽微，如此一明一暗，一个易窥探，一个则易供人观览。 没人发现了暗角中的孟香绵。 而她却清清楚楚地瞧见了，老鸨面前站着的正是灵萝教习。 她身后跟着几个弟子，看样子刚刚赶到，便与老鸨起了冲突。 灵萝教习的眼尾飞着一抹桃色的胭脂，横人的时候也娇得压尽了叠春坊内的春色。 鸨母气势上不肯输，叉着腰道：“要带人走可以，但见到人，你们必须马上离开。” 她如今可不怎么信这些修士。想想日前，两个自称是修士的人一来，鸨母自然将他们奉为上宾，全指望着他们能把邪祟除了去，她也好早日恢复从前这楼中的堆金积玉的盛况。 他们说住要进来，她就立马安排他们的食宿，可结果呢？芙蕖还是在他们入住后寻了短见！ 原本楼中倒也过了大半月的安生日子！ 最叫人气闷的是，那男修紧跟着便不知所踪，女修倒是没跑，却忽然就跟着了魇似的，拿着簪子、碎瓷片就往自己身上招呼，得亏楼里的姑娘们听见房中动静，海棠更是胆大，直接冲了进去。然后便看到她拿着簪子，抵在自个儿胳膊上。 那胳膊旁人是没瞧见，鸨母在门外却是看的一点不落，胳膊上划开了好几道狰狞的大口子，袖子都被染得通红。 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开了，现在县上的市头巷尾，都在说她这楼邪门的很，连修士也要遭毒手。 早先自戕的都是楼中的姑娘，她还有些生意可做，如今牵累了楼外的人，那真是没人愿意登门了。 鸨母以身作挡，半步都不让她们再深入。灵萝娇便笑道：“我等都为除妖而来，怎么，这位妈妈，信不过我们？” 还真是信不过！鸨母哪能不恨，她银牙暗咬：“不答应就别想带人走，反正那女修在我这儿，奴家也好吃好喝伺候着她。” 此人如此泼赖，弟子当即就要上前拔剑，灵萝伸臂一拦，一股无形之力便将出鞘一寸的剑按了回去。 鸨母却没那么容易放过这名弟子的行径，大肆讥嘲道：“怎么着，你们还想抢人啊，来来来，什么剑术法术，尽管冲奴家使出来，依我看呐，这楼里的妖怪指不定就是你们这些修士变的。” 一身都气得、吼得燥热起来，她挥着帕子扇了扇：“可能还比你们这些修士强上不少！” 这市井凡妇愚钝至此，灵萝也有些不耐，朝她道：“县衙求于书院，才请得书院弟子来此除妖。你若执意要拦，就有为虎作伥、与妖孽同党的嫌疑。你可想好了？” 鸨母一口啐在地上，自打叠春坊开业以来，她也学了些上流的做派，万事从雅，许久不曾这么泼妇骂街似的了。这一口，发泄的是连月来的怨气：“我自己的楼店，我还做不得主了！” 她终于使出了猛招，喊来几个打手：“你们再不走，就别怪奴家不客气了。” 打手们围在鸨母的两侧，手中都举着狼牙大棍，对着灵萝和几个弟子，气势汹汹。 可灵萝正眼也没给他们，不过一抬手，袖风一摆，那些五大三粗的打手们，就在眨眼之间，都纷纷晕厥倒地。 她道：“我不喜欢有人拿棍子对着我。” 这下子，鸨母不可置信一般看看左边躺尸的打手，再看看右边的，终于意识到，原来修士还是有些本事的…… 她面上露出畏怕来，正打算先服个软。 可此时全然处在上风的灵萝却眉眼一动，默默看向一楼深处的某一雅间，忽就改了口：“人在哪儿，带我们去。接到人我们自会离开。” 不只鸨母瞪大了眼，霍雨和苏况等人都露出不解。 除妖未尽，灵萝也不想离开啊，谁让她接到了神尊的传音入密呢！ 她原来打算接到宋缘音，就让几个弟子先护送人回去救治，然后留在此处勘察妖气，却没想到神尊也已到此。这是神尊的意思。 *** 另一边，奉了鸨母之令的女使，挨个跑了几个姑娘的房间，什么瘦燕肥环、青女瑶姬，凑了七八个水灵灵的姑娘，带了下来。 后半夜都已经到了尾巴，眼看着晓天将曙，若放在去日里生意兴隆的时候，姑娘们大多还没睡，可今时不比往日了，总也等不到什么客人，大家便都歇下了。 如今又在睡梦中被唤起，梳妆打扮起来，鱼贯着行入了雅间。 孟香绵一放眼，登时见一片青绿红粉、蓝紫黑白，几个女子各有各的风韵，衣色还都不同，往那一站，像是春夏秋冬，日夜晨昏都齐备了。 “奴家擅琴”、“奴家琵琶诗词都会一些”、“奴家的舞可是咱们县的一绝”，几人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屈腰行礼，报菜名似的介绍起来，娇音软语好不动听。 孟香绵靠向寒河，指指这个，点点那个，每点一下，都要加一声：“不错。” 可身边始终一言不发。“孟小公子”便直接转头询问起“兄长”：“你看着哪个好？” 寒河道：“都不好。” 这冰山似的脸，真是本色出演了。 孟香绵想，多亏了她之前急智骤生，给寒河安排了一个不经世事的角色，如今这一出风流弟弟带着保守哥哥来逛花楼的戏码，才能演的这么顺顺当当。 她佯装无奈，冲女使摇摇手，示意这些都不要，道：“可还有别的么？” 说着又从囊中信手一掏，将一锭金子明放在了桌上，笑道：“家兄难伺候着呢。” 女使也笑：“两位公子稍等。” 几个姑娘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客人的这话原本太拂了她们的脸面，但他们偏偏生得这副俊秀模样，仿佛挑剔些也是该的，几人竟谁也没恼，只是不大甘心地跟着女使走出去了。 几人都走后，孟香绵因吃多了酒，拣了枚枣子垫肚子，突然来了句：“为什么出了这么多人命，这叠春坊还开得了门？” 这话自然是问寒河。 她红着一张脸，眼也是水润润的，灼灼地看向寒河。二人对视了一眼，寒河别过头，不大自在地道：“她们都是自戕，官府无权封停。更何况，受伤的本都是楼中女子，关不关停有何区别，除非将这些女子遣散，但这样一来，天南地北，她们即便遇害也难以得知，反而不利于保护这些女子。” “那这楼中到底有没有妖邪？”吃枣的间隙，孟香绵继续发问。 “或许有，不过妖气似有还无，有些古怪。” “查不到源头么……连你都查不到，那究竟是太弱，还是太强？”这下，她枣也不吃了，表情一时凝重起来。 寒河顿时觉得受到了质疑，禁不住辩驳道：“神识所能勘察毕竟有限，距离越远也就越受限。”岂是他查不到，分明是如今还未开始查。 孟香绵一想，点头称是：“也许我们该去出事的几个姑娘的房间看看，若有妖邪使用妖力，一定会留下痕迹，想必那里妖气最重。” 寒河：“过去了一些时日，房间又都被清扫过，未必留痕。” “确实，过了些日子，现场都被破坏了，妖气也被吹跑了吧……”孟香绵原本晕晕乎乎地，忽然拍案而起：“我想到了！等缘音一走，我们可以去她住的房间看看。” ◎最新评论： -完- 第29章 ◎大哥哥可有看上哪个？◎ 很快女使就带了第二波姑娘过来。这些姑娘都没骨头似的, 腰身一个赛一个的软，连走路也是七扭八扭的，看得孟香绵内心直呼妖精。 寒河则将她们一一审量过, 这些女子身上都不曾附有邪灵妖物, 也没什么妖气, 与第一波的那些女子一样。 孟香绵自然又挨过去问：“大哥哥可有看上哪个？” 寒河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异色, 很快又冷着脸摇头。 两人这么一演, 女使只能再次将人带了下去, 领了新的来。 几趟下来，孟香绵的金子都放出去了好几锭，算是从某一方面体会到了一把销金窟的滋味。 至于寒河, 从始至终既没有撒钱的戏份, 也不吃酒、不动圆案上这些瓜果点心，一张脸板正, 浑像是个在妖精窝里入定的老僧。 这个老字倒也不冤枉，以他这需用万年为单位来讲的岁数，确实不大风华正茂了，孟香绵想。 此时娇兰艳香撤去, 寂然之中, 寒河却冷不丁道：“你方才演错了一处。” 孟香绵闻声一怔，她自觉演的不赖，居然会有纰漏！她眨了眨无辜的眼：“是哪处？” 寒河始肯淡淡一笑。却又马上收敛笑意, 清清嗓子, 正色道：“‘大哥哥’太娇，不似男子。” “不会吧？”孟香绵立马在心中复述了一遍, 好像确实有些。她讪笑了两声, “那我下次注意些便是了。” 这时, 外面传来了不小的响动。听着像是几人已带着宋缘音离开。想来鸨母也差不多时候该回来寻他们了。 孟香绵微微出神，想得太专注，一个不当心，就忘了神尊的教诲，提起了酒壶，把起了杯子，刷刷地喝了好几杯。 越喝，却越觉得如芒在背，就跟有人盯着自己似的。她看了一眼寒河，可寒河明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孟香绵便又觉是多心了。 再要满上的时候，却也不知怎么一下，那杯子一打滑，就直直脱手去了，翻了个酒汁淋漓。 杯子骨碌碌滚出去老远，还顺带淌开了一条蜿蜒的水脉。 彻底喝不成了！ 而杯子这一滚，好巧不巧，正正滚到了刚要绕过屏风进来的老鸨鞋尖前。 老鸨刚应付完灵萝和一干弟子，总算是亲眼看见那些修士带着那个疯魔的女修走了，烫手山芋一解决，心情都爽利不少。 女使已把这里的情形都简言告知了她，她一边替孟香绵换上一只干净的新杯，一边眉开眼笑：“二位公子挑不出来不打紧，我这叠春坊可有三四十位姑娘呢，慢慢看过去，总有喜欢的。” 孟香绵如今头昏脑涨，强自撑着额道：“是家兄太挑剔！”她拉过老鸨的手，嘿然一笑：“不是你这儿的姑娘不好！” 老鸨知她是醉了。叠春坊的甜酒都是给大老爷们准备的，虽然甜，却不是没力道的甜，醉起人来半点不含糊。这么一壶两壶下去，醉了当然也是常有的。 她反而愿与醉鬼多说两句：“怪奴家方才被绊住了脚，没亲自选姑娘过来，招待不周，耽误了贵客的好事。” 接着便笑道：“不如这样，先叫阿樱来为两位公子弹个筝，她的筝曲雅俗同赏的很，听了就没有说不好的。”鸨母又哄道：“之后不论是陪酒还是歌舞，咱们听着筝，再慢慢挑。” 孟香绵眼睛半闭不闭，额头渐渐从手心滑了下来，脑袋差点就要磕上桌子。她猛地坐直了，迷迷糊糊问道：“不知是什么事绊住了脚？” 鸨母帕子一甩：“害，也没什么。不就是些宗门弟子来耍威风来了，本事看着大，可没帮上忙还净添乱。” 其实呢鸨母也害怕，连着死人哪有不怕的，她这几日睡前都要锁两道门，兜里还揣着开了光的黄符！ 不过她想着，若真的是妖邪作祟，大不了改明儿她再去西街找那摆摊道士来作一次法，可比这些什么仙门什么宗门的人要靠谱。 鸨母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孟香绵嘴巴张了一张，欲言未言，一下子倒头扑在了桌子上，竟就这么醉死过去了！ 就连鸨母拍了拍她的肩，她也没什么反应。鸨母只能把眼光投向另一位一直不吭声的公子。 寒河便道：“今日恐怕听不成曲了，劳驾，能否为我二人找一间屋子，以便舍弟休息。” 醉得这般厉害，自然不能取乐了，外县来的公子想必还不曾找落脚之处，鸨母也晓得，何况她许久不曾像今天这样“日进斗金”，对二人自是满口应承：“那是自然，”她唤人来：“阿翡，带两位公子去三楼上房安置。” 而后鸨母就立在楼梯上，仰长了脖子目送。 等孟大公子将醉的不省人事的孟小公子抱进了厢房，名唤阿翡的婢女走了下来，同她问道：“妈妈，这两人会不会有些古怪？” 具体什么古怪，她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如今这样的非常之期，很难不令人多想。 鸨母沉吟了一会儿：“派人盯着些就是了，不过也别惊扰了贵客。” 她观察过，这两位贵客都是真的贵公子，一位是真的风流，就连她的油也没少揩，一位是真的不近女色，多看一眼都是忍耐似的。而且那位风流的，也确实喝醉了。 谨慎归谨慎，坏了生意就不好了。 阿翡点头道是。直到她退下去的时候，却终于想起怪异之处在哪了——原本她喊了两个伙计一同搀孟小公子，可那位孟大公子不让，非要亲自抱，就像嫌他们不干净。更诡异的是，他抱孟小公子的时候，竟是拦腰打横抱起的！瞧着可不奇怪吗！ *** 房门一阖，屋内只剩下二人。方才还在床上躺平的孟香绵忽然就张了眼，哪里是睡死过去的样子。 只不过仍旧粉脸桃腮的，红云一片。 寒河转头，定定看她，问：“装的？” 差点连他都骗过去了。 “那是，不这样怎么住进来好好查看。” 孟香绵颇有些骄傲地答道。 “其实不必。我们先离开，晚些时候我隐身入内查看亦可。”寒河道。 “你也没说呀。”这般嘟囔着埋怨了一句，孟香绵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可双脚才一垂下去，正要去够靴子的时候，却越蹬越远，怎么也穿不进去了。她遂十分疑惑地皱眉道：“鞋子及时长脚了……” 杯子长脚，鞋子也长脚？ 寒河：“……” 说好的醉是装出来的呢？ 眼见孟香绵就要放弃穿鞋，单穿着袜子下地，寒河终于走了过来，按着她的肩。 孟香绵登时动弹不得了。 “干嘛不让我起来？”她有些生气。 寒河蹲了下去，将两只被踢得天各一方的靴子并在一处，整整齐齐地放好在她脚下，这样总该够得着了。 可孟香绵这会儿却只管在那儿把两只脚晃上晃下，左脚翘高右脚放下，玩的不亦乐乎，就是不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似乎已经不记得要下地，也不记得要穿鞋了。 寒河：“……” 他活这么久，极少和女子打交道，见过醉汉，却没见过醉了的女娇娥，更没见过醉了的孟香绵。 他干愣了一会儿，只好无奈地伸手，握住了孟香绵的一只脚踝，固于掌中，搁在膝头，阻止了她再乱踢乱晃。 “别动。” 然后，他拿起一只靴子，轻轻套了上去。 当事人孟香绵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清醒着，看见神尊竟然亲自为她穿了鞋，恐怕要真幻不分，只以为在做梦了罢！ 等两只脚都穿完了，寒河才让开身，示意她可以下床走动了。 可没想到，亦是短短片刻，孟香绵的醉意再一次进化，她歪着头看了寒河一会儿，刚刚穿好了鞋，却陡然把腿重新缩回了被子中，整个人一挺直，安安稳稳躺下了！ 寒河：“……” 行，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 洒金的秋阳冒了个头，时间来到了清晨。 恰恰是一日之中勾栏瓦舍最静的时候。 虽然像叠春坊的这样的，一直夜不闭门、日不关户，迎来送往，从不停下。可一般到了这时候，鸨母姑娘便也都歇下了，坊中只留下个轮班值守的女使。 寒河匿去身迹，行于坊内。 叠春坊主厅的灯是没有机会休歇的，每一处繁华过后的颓靡冷寂都被照得敞亮。 除此之外，那些妖物和恶孽，在登临天地至高、俯瞰四海六合的神尊面前，自然也都无所遁形…… 这一趟下来，他大概已经明白了。 …… 醉中熟睡过去的孟香绵做了个梦。 那天从苏况师兄口中，初初听到宋缘音出事的消息之后，她曾在恍惚中见过吞人的泼天血光。 这梦里也有。 可在这梦里，吞人的血光背后却不是宋缘音，而是一辆车子。 车子中是一对中年男女。 她跑过去，极力想要看清他们的脸，可他们的脸上全都是血，几乎是糊满了整张脸，什么都辨看不出来。 ……一瞬间，她只觉莫名的惊骇、无措、哀恸，将她卷挟，她唯有拼命挣扎着醒来！ 寒河也回到了厢房。 门上依旧好好地落着锁，穿门遁壁于他，不过弹指之易。 身形还不及现出，寒河便发现孟香绵已醒。 她此刻坐在床上，却忽然埋头下去，把整张脸贴到双膝上，肩膀开始一颤一颤地耸动。 向来要被老友嘲笑又木又钝的神尊，却在这一刻，瞬然之间就明白了：她在哭。 他一下子有些失去主张，只能脚步无声地来到她身后：“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孟香绵：大哥哥可有看上哪个？ 寒河：你这么问的话，我就直说了？ 孟香绵：你还是别说了！ ◎最新评论： 【按爪】 【 【生日快乐】 -完- 第30章 ◎和我是同类◎ 也许是二人被狐女的诅咒捆绑在了一处, 莫名多了一点旁人没有的灵犀。在寒河出声之前，孟香绵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似乎回来了, 就在不远处。 眼泪把瞳仁的焦点冲散。虽然余醉的劲头还很大, 她作不出什么有效的思考, 只是本能地不想把这样怯懦而丑陋的哭相暴露给人看。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于是头也就越埋越低, 枯望着一片密闭的漆黑。 嗓子早已堵住了, 说话必然要带上几声哽咽, 孟香绵不想开口。寒河有问，她也只是以摇头来回应，摇得似个拨浪鼓。 是叫他别再问的意思。 …… 日头升的太慢, 挂在云边, 浓云一聚，就又将它吞了回去。 偏偏这时候, 风也起来了，拍得窗啪啪地响，凡间的烛火总是太过脆弱，禁不得一点摧拉, 倏地就灭了, 露出原本被火舌包裹着的那根焦黑蜷垂的芯子。 房间里一下子淹没在昏晦中，好似天公为她满脸的泣涕找了一块遮羞的布，孟香绵这才勉强肯抬了点头, 用手背揩了揩眼泪。 可惜手背不顶用。 她也顾不得太多, 抄起了衾被的一角，就往脸上一阵抹。 寒河见她不想说话, 原本就静静立着, 此时却忽而说：“小心不把被子洗净了, 鸨母不肯放你走。” ……这是什么唬小孩的语气！孟香绵闷闷道：“她敢，我付了那么多金子呢。” 嘴上辩驳，但脑袋醉痛兼哭痛的小醉鬼如今大概并不比小孩精明多少，半点挨不得吓，很快就松手舍了那被子去。 就在此时，眼前突多了一截衣袖。 原来寒河瞧准了时机，竟把自个儿的袖子递过来了。 孟香绵扭头不领情：“我不洗被子，也不洗你的衣服。” 说着就准备举起了胳膊，准备眼泪鼻涕都往自己的衣袖上糟蹋去，自己的怎么折腾都无事，比别人的靠谱。 但仅有的一点神智还是提醒了她：你现在穿的，好像也是他的衣服！ …… 寒河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她：“需不需要帮你解解酒。” 以灵力清心，或许可以让她好受一些。 孟香绵不答，胡乱伸出一只手去接握住了杯子，可寒河却没有要松手的架势，她抢了抢，杯子纹丝不动。 究竟是要给她喝还是不给她喝？她只能狐疑地仰头。 如此一来，光线再黑，寒河还是看见了她的眼睛。又肿又红，哭的像晕开了陈年的劣质胭脂，湿津津的，让人既不忍见，也不能漠然置之。 可明明不忍见，他却不知着了什么道，一直凝对着。或许，是生怕一错开眼，她就会在伴着这刺目的哀红，崩断、破碎在他跟前。 “到底怎么了？”寒河问。僵持了一会儿，他终于松放去瘦劲的指节，把杯中茶往前一送，道：“可以喝了。” 原来，茶水在案上空置了几个时辰，早就冷透了，他刚刚递给她时一想到，便用灵力温了一温，如今不烫不凉，恰到好处。 孟香绵握杯的手还没搁下，明显能察觉到手中骤然升腾起来的暖意，但她识海混沌，思想晦滞，也不懂怎么就热了起来。 只是浇了几口，水入喉与肚，暖得舒服。她抱着小杯低低道：“我梦见我爸妈了。” 这一说，伤疤揭了个边，好像就由不得自控了，想要一股脑地都抛出来，将那层闷着人的纸捅破。 她带着郁色说道：“他们死了……本来记不太清了，医生说我有点脑震荡。我们一家三口出了车祸，偏偏我活下来了。” 饶是孟香绵说了许多他不能立刻明晰过来的词，却不妨碍寒河理解此中的大致意思。他了然道：“怪不得。你说过，你独自在山中长大，举目无亲。” 孟香绵看向他，水光里一片晶晶明明，忽然苦涩一笑，挥挥手：“不是山中，是——” 她噎了一噎，那些林立的高楼广厦，鸣笛声和警报声，远光灯和霓虹灯，在脑中逐帧切换。舌齿间磕磕绊绊，总算想到了如何描述：“是，另一个，世、界。” 旋即重新垂眉低目，盯着手中白瓷上的刻花，也不知为哪一茬伤了神，突兀说道：“我是个异类。” 异类？ 寒河挑眉。 本来他将她的一连串话听了半懂，便试图去构想，何谓她口中的另一个世界。 三千凡世，大千世界，本就各有不同，却不知她的另一个世界该是怎样的天地。 至于异类—— “你若是异类，我岂非更是？”寒河低头一笑。 不老不死，无病无伤，不知何所来，不想何所去，翻手无边法力，覆手裁夺生杀。这天下之大，还有谁敢称一句与他同类？ 孟香绵抱着膝，先前哭的被抽干了力气，不知不觉便又在暗沉沉的氛围中，软瘫瘫地醉睡去了。 他懂了，听闻各人有各人的醉法，她的醉法，就是嗜睡。 寒河扶孟香绵躺下，想要离去时，孟香绵中途惊醒了一下，迟缓地翻了个身，侧卧过来懒懒看他：“你去哪儿？” 寒河被叫住，也不辞将正事说与醉鬼听，认真答道：“趁天未大亮，去县衙看看。” 孟香绵团起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问：“去县衙干什么？” “叠春坊既陷人命官司，不论自尽他杀，县衙皆有记档。这楼中上下，倌伎仆婢，身份来历，也都应已审查。”他这么一答，却和催眠似的，孟香绵果然再度失了反应。寒河好笑地望了望她，轻声说完：“看看卷宗，或也能看看……人心。” 离开前，却是猝然一回身，指尖泄露一丝灵力，飞去一线幽光，将窗关得严紧。 而后将将迈出门槛，神尊大人的脚步又硬生生一顿。 他于心念中默自一唤：“青狼。” 青狼当即从山山水水外受召而来，闪现于厢房中，它天性聪敏，目力也好，一下子就奔到了孟香绵床边。 纵然知道作妖的乃是凡人，而不是什么妖鬼，可人心的阴狠，或许并不输于邪物，有青狼守着，寒河才放心离去。 这就是所谓挂碍、羁绊么？他想。 *** 县衙不大，不过几进厅堂，几个园子。凡卷宗机要，都贮藏于一间阴黑的库房中。屋子也不设窗，防日晒也防贼。 四扇镂花大门用厚帘子挡了太半的光，门上挂着铜箍大锁，门外有人带刀值日值夜。 非衙内之人，轻易不得出入。 ……除非会法术。 若守门人倚着廊屋的柱子，微微后仰，就地而眠，鼾声似轻雷。全然不知一身玄衣已如夜走的鬼魅，登门入室。 这些案卷牛皮纸封上都标了序号，以年月日排列，循次看去，不难找到叠春坊的这一卷。 属于叠春坊的案卷不出意料的很厚。几月来一条人命接一条人命，确实没有轻薄的道理。 寒河负手静立，也不动手翻动，仅仅垂目看去，目透纸背。 可以看出，县衙的人并没有糊弄了事，叠春坊所有人员的身份背景都一张张写明了归了档，甚至附了画像，每个死者现场勘查的记录也都十分详备，通篇都有注脚和补充，若非涉及到邪物，人力不胜邪物的怪力，断然不至于至今不能破案。 也不算枉负了进门那一屏山水朝阳、磊落石出的彩绘。 寒河继续扫了几页，令他存疑的是，几个死者除了都是叠春坊的挂牌倌人，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些人和凶手，似乎也不该有什么深仇大恨。 几盏茶之后，他转身，回到叠春坊。白昼已经堂而皇之、彻头彻尾地降临于天地之间。 大亮了。 叠春坊的人盯梢了一夜，也没发现他一夜游走。 至于床边的青狼，本可以功成身退，可它偏将脑袋和身子都伏贴在地上，不肯动弹，耍赖了。 不过青狼还没耍多久的赖，寒河前脚坐下，后脚门就响了，“二位公子，妈妈让我来送早膳。” 是送来吃食的。 咚咚咚的叩门声，力道不小。寒河沉了沉眼。 还睡着的孟香绵果然被吵醒了，懵懵地坐了起来。 寒河一直冷着脸，送膳的丫头手脚都利索上许多，很快放下东西逃离去。寒河却没将门掩上，只运起术法，屏绝了外头的耳朵和视线。这样一来，屋内的人能看到外头的形况，外头的人却只以为屋内的人在静坐喝茶。 楼中的姑娘婢女都渐渐起来了，已比昨夜热闹不少，寒河敛眸，他要等的人，稍后也许就会经过。 孟香绵还不知道这一夜寒河收获极丰，她一睁眼就发现了青狼，理了理衣衫下地，伸手出去，放在青狼身前，青狼立刻就兴冲冲将狼爪子搁了上来。 然后，无辜的青狼便受了自家主人的一记眼刀。 “她看不到青狼么？”孟香绵问道。 偌大一只狼，若是刚才那个丫鬟能看见，魂都得吓掉。 “嗯。”寒河点头，“它在人前可以隐匿。” 这些送来的粥羹寒河自是不用，但孟香绵尚没有完全改掉一日三餐的习惯，见早点式样还算合胃口，便坐下吃了起来。 她边吃边笑道：“青狼好厉害。” 于是趴着的青狼，又受了第二记眼刀。 孟香绵也没忘记昨天自己喝醉了睡睡醒醒，似乎还做了个噩梦的事，试探着道：“我昨晚……没说什么吧？” 寒河毫不留情，答的干脆：“说了。” 完了完了，喝酒坏事！孟香绵一听，恨不能当场昏厥了事！ 她的那些秘密，哪个是能见光的！ 于是，挖了一勺粥即将要送到口边的手陡然刹住，孟香绵颤颤巍巍地问：“说了什么？” “你说，”寒河的目光落在她唇上晶莹的粥粒上，一笑，慢吞吞道：“你和我是同类。” ◎最新评论： 【撒花】 【这个理解能力非常OK】 -完- 第31章 ◎你能不能行◎ 孟香绵想过自己会说胡话, 却没想到是这样不着调的胡话，不过再鬼扯的胡话，也总比真话好。 她没有抖出什么了不得的, 诸如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狐血就是我的标记、这个世界实则是一本书, 这样的真话, 便是万幸了。 她硬着头皮道：“我这个人喝多了就容易犯糊涂, 总爱开玩笑, 说些不靠谱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寒河眉头轻拧, 平添两分迫人肃杀之气，声音却带着莫名的纵溺，似还有些调侃：“你平时所言, 也不见得多靠谱。” 孟香绵想要辩上几句, 可一琢磨，还真是。生活所迫, 她只能满嘴跑火车，硬是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山中孤女，属实是不靠谱第一人了。 于是什么想法都忍着不表，专心致志地吃了一勺子粥, 又去蘸蟹黄, 如此几粒米几粒米地用，碗口那么浅，却总也吃不到个头。 而寒河的眼神, 就和那从篱墙里钻出来的满枝苍耳一样, 顽固地黏在了她身上，始终不上不下。 孟香绵终于坐不住了, “你在看什么？” 银灯红烛摇摇, 四目交对。寒河放在案上那只手臂忽而抬了起来, 朝她越迫越近，连带着垂撒开一片缕金的玄袖。 孟香绵本能地后仰，愣愣看他。却见他手握半拳，只伸直了个拇指，往她唇角一拭即过。 一段玉泉月波的柔软清凉之感，陌生而突兀地从唇肤绵延到肌骨，到百骸，孟香绵咬着唇，不可置信，好似他做了什么惊天地的动作一般。 “饭粒。”寒河无奈道。 托盘上有供客人净手净面的湿帕，他擦了擦手。 “嗯……”不早说！孟香绵窘促地应了两下，这么误会一场，一时间手脚都不知要往哪放了。 若是他早早明说了，教她自个儿拿帕子擦了便是，何至于让她生出一些旖旎又古怪的想法？ 差点以为是那诅咒起了作用，而他对她起了心思！ 一旁趴在床沿下的青狼，瞧了眼二人，忽然用丰茸的尾巴拍了拍地面，以示不快。它此刻深以为，自己同案头那支烛灯大约没什么两样。 …… “来了。”杯子在手中转过一圈，寒河忽道。 许是因为这几日叠春坊内都少有恩客，夜里不必赏花玩月，侍琴弄曲，便要轻松懒倦一些，众人都早早就寝了。到了白日，楼中反而较以往生意昌隆的时候，显得更有人气。 姑娘婢子们走动起来，绛栏杆，绿窗纱，一重重一叠叠的嫣红娇香，好不惹眼。 哪里看的出，几月来这楼中频频地死过人呢？ 孟香绵顺着寒河眼神所指看过去，那处恰是冷清，只见一个粗使的丫头蹲着，拿抹布擦拭着二楼过廊的栏杆，半点无奇。 “什么来了？”她于是疑惑道。 寒河这才将他夜探此楼、夜访县衙的经历及所得，挑着重点，扼要地一说。 听的孟香绵直想拊掌大叹，别人除妖千难万险，处处是考验，她倒好，睡了一觉，就等着真相大白了？ “所以，确有妖气，却不在妖上，而在此人上？”她朝那丫鬟努努嘴。 “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孽梦花？若以特殊妖法，将此花炼为香料，香云蒙蒙燃起，不难为人造梦，使人深堕梦魇，自戕犹不自知。待妖气散入空中，自然被稀释得极淡，寻常修士难以究源。而香灰烧尽，余存也浅。” 他笑：“她身上还有一瓶，天金矿做的瓶子，也有障眼之用。可道行足够时，仍看得出，叠春坊内外，就属这瓶中妖气最重。” 若非这一瓶妖香余孽，加之恶业深重，有黑气绕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锁定下手之人。 孟香绵拍案：“人赃并获，现在只差——” 寒河夺声接道：“动机。” 若是没有一开始的不愉快，这叠春坊的鸨母肯与修士配合，那即便撬不开人的嘴巴，也能从其人生平过往，处事痕迹，推出一二行恶的真相。 可现在，鸨母断不会合作，冒然去问询，只能让他们起了警惕之心，问出来的也未必如实。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孟香绵托腮一忖：“我们可以跟踪这丫鬟，看看她平日都和什么人打交道。你说她是普通人，和几个死者也没什么必然关系。那也许是另有妖人买凶，要假借的她的手害人。” 寒河依旧投眼望着那丫鬟，沉声道：“她房中并无过数的金银。况且，如有捉获孽梦花制香的本事，必已入妖道，何须假手他人？” 那小丫鬟梳着黑黝黝的双鬟，着粗麻的衣裤，身量窄瘦。手脚看起来倒是勤快，擦完栏杆便又伏去柱脚边，卯着劲来回抹动，一刻也不曾躲闲犯懒。 若是打她旁边经过，恐怕绝不会认为她是什么身负杀业之人，从而多看一眼。 孟香绵忽而想到：“除了楼里的姑娘，她还对缘音和徐然动手了，他们和她往日无怨，若说有什么惹了她的地方，那就是前来除妖，她害怕查到她的身上。” 也许她可以如法炮制，向那丫鬟自亮身份，她若是心虚，必定有所行动。 可当她看见寒河那只徐徐敲点着桌案的手，却想起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是如何泼笔于金纸，又是如何幻光于虚空，临出口的话又改了，小声嘀咕道：“难道就没有什么让人只能说真话的符咒？” “自然有。” 寒河果然不让人失望！孟香绵恨不能立时将真言符往那黑心黑肺的小丫鬟脑门上一按，再将人押解去县衙，偏生又被倒了满头的凉水。 寒河问：“事出反常则妖，你要如何证明，你所用是真言符，而非迫人妄语之咒？” “她身上有那瓶孽梦花做的香，还不足以为凭为证么。” “凡人未必识货。” “那太上书院的名号，总有可信度吧？” “其实神与鬼，于许多人而言皆是怪力，表面也许信，内里更多的却是，忌惮。” 孟香绵将勺子往碗中一丢：“那便让他们看不到真言符，给她一个突然开口说真话的理由，总行了罢？” 她腾的站起，敏黠一笑：“我知道了，你只管画就是！” 寒河终于没有再回驳。见她气焰嚣张，他反而眼中含笑。 轻道：“遵命。” 这两字有些暧昧，孟香绵的耳根刷的一下涂上了粉色。她居高临下，越看寒河，越觉他近日言行别扭，或许诅咒真的悄无声迹地发作了，绝不可掉以轻心。 *** 叠春坊收留的都是颠沛流离的苦命人。 自从鸨母一盘下了这间小楼，便放言出去，凡是愿意跟着她干这勾栏营生的姑娘，她都欢迎。 且绝不会逼着姑娘宽衣解带，反之，还会请人教姑娘们歌舞弹唱，愿意全然捐身风月之局，赚些快钱的呢，她也乐得捧，只想唱唱小曲，卖艺不卖身的，她也愿意留。 小翠来了叠春坊七八年了。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姑娘，杨柳、芙蕖、牡丹、海棠，叠春坊的姑娘都有个掩去本名的花名，如此一来，他日从良归去，还能用回原来的清白名字。 但丫鬟就不一样了，只能用小翠、阿翡这样的名字，阿猫阿狗一般地叫。 小翠原本也不是孤女。三四岁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她被她娘带到了邻县的闹市，娘哄着她，说给她买热乎的糖人去，可小翠在原地一等，就再也没等到她娘了。 她初初记事，实在不知道自个儿是哪里人，只能跟着这里的乞儿没日没夜的讨饭，实在走不动了就宿在破蔽的废庙。直到大了一些，县上开了一家名叫叠春坊的青楼…… 沿街行乞的时候，她的身子早就破了，叠春坊的妈妈肯收留她，却说她实在苦相，当不了挂牌的姑娘。 是，她不似杨柳芙蕖她们，天生就盘顺条亮，一养便是玉面凝脂……可她们就该玉食珍馐，金簪银环，她就该过伺候人的日子？ 甚至她们在客人那里受了气，还要掐她的胳膊来解这口气。她胳膊上原本有不少新新旧旧的指印，这几个月下来，才总算是消了。 小翠躺在床上。灯黑月也黑，她的良知也早就黑了，她想。可那都是被逼的！ 她攥紧了手中的瓶子，才觉得稍稍安心。 若不是几月前，她端着药送到杨柳房里的燕窝羹，躲在拐角处偷偷往里啐了一口，偏叫一位好心的客人撞上了，客人非但不揭露她，还给了她这瓶香，她哪里可以一一报复那些欺压过她、辱骂过她的人！ 可就在此时，冷飕飕的酸风似乎扯开了窗子，如怨如诉地吹动起来。 接着，小翠隐约听见了空灵的声音，咯吱咯吱地在在笑，又像是幽幽地在哭。那声音诡怪的很，一会儿飘的近，一会儿离得远，一会儿像是她胡想出来的，一会儿又如舔着她的耳朵似的真切。 就好像空荡荡的屋子，忽然多了许多人。 她忽然有些胸闷气短，只死死闭着眼，连往上提一提被子蒙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背上也登时冷汗涔涔的。 不会，不会，那位客人说过，人死即入往生河，被这香困住的人只会糊里糊涂地去投胎，化不了怨鬼！ 此时，孟香绵和寒河就匿着身，坐在屋中，好整以暇地看着，须知道，害人者人必害之。 可小翠只是一个劲地抖，却似乎半点没有要逃出屋子的意思。 于是，孟香绵眉头一皱，用不大信任的眼神问寒河：你能不能行，要不再加把劲？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不能说不行】 【《你能不能行》】 -完- 第32章 ◎他便是修真界的公允，修真界的“法”◎ 寒河道：“不急。” 缩在被中的小翠只觉耳旁有人凄凄切切地哭吟起来, 就像是杨柳生前哼的吴侬小调。 她随之想起了杨柳生前的那副样子，总是愁脸颦眉，竟也有数不完的人簇捧着叫好, 明珠美玉使劲送。 一边害怕, 一边愤恼着, 却不知为何, 脸上总有东西一般, 就和有人的头发丝挠了她的脸几下一样, 小翠使劲摇头，也没将这絮碎的痒意甩去。 她的寝衣也都汗湿了，软软黏黏地贴着背, 熬人的很。 如此处处煎熬, 她终是将要憋不住了，不住地抖, 整个人抖得和筛糠没两样，唯有一遍遍同自己说，都是自个儿吓自个儿的，那些被她害了的人早就过了往生河投了胎！ 她还有半瓶的香, 对, 瓶子。她手中攥的更加用劲，像攥着唯一的救赎。往后谁要是再那样使唤她、折辱她，她就让她们都死得干净, 谁也害不着她。 此时, 她借着从楼外的街市荡来的、些微的明光，低头一瞧, 却见手中小瓶的塞子不知何时竟掉了, 心下暗叫不妙。 她对着开了的瓶口, 直直看入瓶中，也不知是不是看岔了，总觉得剩下的几片香材上都有朦朦胧胧的烟丝缭绕，和点燃了似的。 不，不会，没人动过瓶子，这瓶子半刻都没离过身，好端端地，又怎么会燃起来？ 可若不是妖香致幻，她为何会听到这样诡怪的哭声、笑声？ 小翠浑身僵冷，无助地在床上四下摸索，想要找到失落的塞子。那客人告诉过她，这香除了使用的时候，一定要严严实实贮存在这瓶中，否则便会泄露妖气，让有些道行的人发觉了去。 好一顿胡摸盲索，忽的，却在被褥间碰到个物什，那东西说软也不是、说硬也不是。她遂又摸了几下，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东西的形状，分明和人的手掌一样！ 小翠顿时毛骨悚然，几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夺路下床，连连退到了门口，颤抖地回看着床榻。 她捂着嘴，闷住自己差点脱口的尖叫。 可这般远远审看去，床上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除了被她拱高的地方，被子也都是扁扁的，不像是能藏人。 也或许，确实藏了人、藏了东西，毕竟太暗了，她什么都瞧不清！ 小翠一步一抖地去够桌上的火折子，走一步后仰几分，终于够到—— 但今夜如同老天成心要整她一般，就连手中的火折子也不听使唤，怎么都擦不着。冷风从门隙里灌进来，她背上又湿又冰，热度在不断地丧失。抖着抖着，那支点不起来的火折子就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小翠赶忙低头去捡。 可就在她蹲身下去的时候，寒河撤去了他同孟香绵的隐匿法诀。于是，小翠蓦然看见，桌下突然多出来的两双脚……！ 这下子，她尖着嗓子“啊”地大嚎起来，跌跌碰碰地破开门，往外面冲去。 亏得外头灯火幢幢，不曾熄去，才给了她无限骇怖的心一点纾解。原来鸨母还没歇下，正指挥着几个姑娘在看台上排舞。 这是今儿孟小公子交代的，说是才记起明日是他兄长的生辰，他兄长一向不爱过生辰，但还是请鸨母代为排演一出喜庆些的歌舞。 这临时的排演固然累人，却架不住金银财宝在前面勾着。 小翠见了鸨母和楼里的姐妹，就像抓住了一根浮木，一下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有活人就好！ 鸨母见她和落汤鸡似的一身狼藉，衣袍不整，甚至鞋也没穿，就疯疯癫癫跑来，一把扬开了小翠的手，怒斥道：“你犯什么病呢！” 小翠虽熬的双眼通红，鬓发散乱，此时却已在努力镇定下来。她便想瞒过去，只说是因连夜都在悼念楼里过世的那几个姑娘，今日才做了噩梦。可话到嘴边，竟由不得她一般，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妈妈救救我，杨柳她们的鬼魂来了，要找我偿命…” 这一说完，她难以相信地捂住嘴，整个呆住了，几乎石化在原地。而后却使劲摇头：她如何会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几个姑娘原本见她边摔边跑、六神无主的异状，都停下了舞，围了过来，你一嘴我一嘴地关心着她。可现下听了这话，却和鸨母一样陡然脊背发凉，不约而同地互相扶搀着退远了些。 “好端端的，找你偿什么命？”胆大的如此质问。 鸨母也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小翠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自然还想找补，抹清自己。哪知嘴巴早就不是自己的了，竟是鬼使神差地什么都抖出来了：“她们没一个人好人，是我在她们房间里的香炉里放了致幻杀人的香，才杀死了她们，定是她们化为了怨鬼，现在要索命来了！”她看向鸨母时，又忍不住说道：“都是你！不让我做挂牌的姑娘！就因为我长得不如她们，进了这种腌臜地方也要干最下等的活？” 越说越糟糕，莫不是鬼附了身…她的眼睛不断放大，已然不能思考，只知道完了，全都完了！ 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 …… 当夜，鸨母就派人敲响了县衙外的大鼓，一刻也不敢耽搁，教官差将这杀人犯捉了去。 实则小翠被拖走前，就被鸨母的手下们五花大绑了起来，鸨母满眼是恨，对准了小翠的心窝子就踹，怪就怪她养了头白眼狼，非但害了她的几棵摇钱树，差点拖垮了整个清清白白的叠春坊。 她得找人好好宣传宣传她们叠春坊的苦处，才能挽回一波生意。 小翠边哭边摇头，嘴里塞着抹巾说不出话，寒河这才不动声色地将真言符销去。 而后与孟香绵一同离去。 …… 是夜，一队官差们高举着火把奔走，封住了叠春坊。 河津县不比玉都，如此偏僻的小县小镇，除了个别楼馆总要不夜似的歌舞升平着，其他地方，总是早早就入睡。 待官差们跑过时，那靴下飞溅的尘埃一落定，街上就再没什么人了。 孟香绵说要吃县上的小食，那便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才行。 寒河问：“怎么非要此时走，现在茶楼酒馆都未开门，便是赶市的小摊小贩，也都不曾起。” 两人游走在空旷的街头，唯有彼此的影子，因着那一抹蟾宫秋月，挨在一处。 确实有些凄凉了。 孟香绵道：“叠春坊有些压抑，感觉没一个好人似的。” 她到现在还觉得堵着一口下不去的气，那地方是一点也不想多留了。 明明此时四下都一团黑，可听了这话，寒河还是在黑暗中望了过来，默然了一瞬，道：“生计多艰之人，有时候会有更偏激的选择。” 孟香绵耸耸肩：“也不尽然吧？坏人哪里都有，只是叠春坊碰巧扎了堆。” 她又道：“不过，确实是可怜又可恨。” 相比那些在梦魇中失去生命的女子，小翠受的这一番吓实在是轻。她最后的那些被迫存真去伪的陈词，孟香绵也不是没听全，知道她也是个可怜人。但可怜又如何呢，即便小翠最后偿了命，那些女子却也永远失去了这一世的性命，所谓的偿命，其实也偿无可偿。 她拿出袖中的天金瓶，里头还装着孽梦香，突然想到：“剩下的香要如何处理？” 如果没有这一瓶香的推波助澜，小翠未必有害人的手段和底气，这么说来，这香和那制香人，才是罪恶的源头。 寒河顺手接过：“待送你回书院后，我会找出背后之人，除恶必尽。” 孟香绵听罢，叹了口气：“可惜修仙界没有像县衙这样公允的组织，不能真的将他当众判处，绳之以法。” 不过，转念一想，神尊也算是修真界的公允，修真界的“法”了。 寒河却是微微一顿，若有所思。道：“从前没有，以后未必没有。” ……毕竟，他如今，仿佛已做不到绝对的公允。而各大宗门虽各有私心，但若能互为制约、监督，倒也能有相对的正义。 她的想法，许多时候竟也与他不谋而合。 他垂下眼眸，看着她的发顶，忽然笑道：“你不让我多住一晚，特地为我备下的明日的歌舞岂不是看不到了？” 孟香绵瞪了他一眼：“你喜欢阿樱还是芍药？” 这问题，好答。 寒河眉梢一挑，嘴唇才动，哪只孟香绵当即便疾步小走，向前去了。愣生生将他那一点才欲剖白的的肺腑之言，给憋了回去。 却原来，前头有一处露天的铺子。简易的木棚下摆着几只八仙桌，四面各一条凳，店家虽然打了烊，摊子却是没收，就摆在这里。 只等清早带着新鲜的食材过来，便能开张。 小县民风淳朴，不怕人偷。 只是瞧不出，具体是做什么营生的小摊。 不过孟香绵也不挑，如今刚好有地方落脚，明日这里是卖馄饨还是阳春面，她都乐意捧一捧场。 寒河见她随遇而安，已然稳坐座中，便也只好勾了勾嘴角，行到她对面，撩袍坐下：“才几步，就累了？” 孟香绵嗤声道：“你懂什么，万事讲个缘法，难得这街上还有可以落座的地方，还叫我撞见了，那就吃这里的小点，不是正好么。” “若不合你口味，也要顺从缘法？” “这种摊子卖的大多是早点一类罢？不是粥就是面食。” 其实修炼还是有些作用，她如今也甚少有饥肠辘辘之感了，多数时候只是嘴馋，或是习惯使然，大不了不吃便是。 当街上慢慢冒出一两个行人来的时候，店家也追着黎明，推着小车赶到。他欣喜于所见：“两位客官来的这么早？” 说着麻利地支起了幡帜做的招牌。招展的旗幅上写的，却是——糖人铺。 琥珀色的麦芽糖汁在锅里熬得滚烫，又在石板上浇开，便可以塑成任意的形状。孟香绵要了一只玉兔。 憨态可爱，就像稚子的童梦。 作者有话说： 小翠最后也没吃上糖人。我做主让女主替她吃了！ ◎最新评论： -完- 第33章 ◎陈年的老醋◎ 孟香绵回到太上书院后, 宋缘音已经被送回寝舍修养。 那装在瓶中的、孽梦花制成的妖香似乎不止一种，用来让叠春坊的姑娘自尽的是一种，让徐宋二人挥刀自砍、遍体鳞伤的又是另一种。 虽然妖力霸道, 连寻常修士也要栽跟头, 但至少, 一旦入梦, 修士自我攻击的方式就与凡人无异, 不曾使出一些法术法诀来对付自己。 也不知, 是因制香的人觉得刀刀凌迟，失血致死，更能折磨人一些, 还是这妖香制成之初, 原本就专为没有灵力的凡人准备。 不管如何，至少宋缘音和徐然的伤虽然看着重, 但都是锐器伤居多，口子不算划得太深，比内伤好治。 如今恢复了神志，止住了血, 宋缘音卧在榻上静养, 人倒是已没什么大碍，就是一张脸丢了血色，煞白煞白的。衬得她身上的白色里衣, 也像是惨白的病号服。 孟香绵从抽屉中拿出那只被她没收走的梅花簪, 轻轻插回了她的鬟发间，虽经此大难, 可这只簪子总算是没有失去主人。 宋缘音弯了弯唇：“害你担心啦。” 孟香绵拍了拍她的手,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没有让她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就好。 宋缘音道：“香绵姐姐，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可等孟香绵问的时候，宋缘音又道头晕想睡，扯过被子盖住了小半张脸，闭口不谈起来。 …… 替宋缘音熬好了药，且亲眼看着她一滴不剩地喝了，孟香绵又摸到了膳堂去。 算是给顾婶报个平安。 几日不见，一进门，孟香绵便看到顾婶还是摊着那本孟香绵临时简笔画成的小册子，在那里孜孜学习。 一本薄薄的菜谱，楞是叫她翻厚了，菜谱上竟然多了许多红色的注脚，修改了一些用量，赠添了一些可替代的用料。 孟香绵一来，顾婶如同找回了失散多年的旧友，拉着她嘘寒问暖的。 惹的孟香绵眼睛一热。 可她的感动还没冒个头，又听顾婶道：“还好你平安回来了，这些日子婶婶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真怕以后做了菜都找不到人试吃！” ……合着她就是个试菜工具罢了！ 不过往好了想，这工具还能贡献新菜谱，和顾婶互通有无，怎么也算是个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工具。 顾婶从厨台下掏出一把锃亮的菜刀，往台面上一拍：“看看，前些日子去逛玉都淘到的，新材质！” 孟香绵大致看了眼：“这刀不错啊。” 只是，说好的茶饭不思，寝食不安呢，怎么还有劲逛玉都城？ 顾婶挺着胸脯，大方道：“今天你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放开手便是，道具食材顾婶都包了！” 孟香绵抿嘴一笑，低头时，却忽然觉得这刀的材质居然和不锈钢有些像。她握起新菜刀的刀柄，骤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这刀我能化了吗？” 顾婶：“……” 最终，架不住孟香绵的一通软磨硬泡，顾婶还是忍痛割了爱。孟香绵摩拳擦掌，几次搓了搓手后，决定大胆动手，权当一搏。她起了一张简单的火焰符，催热了刀身。很快，将一把菜刀化成了银黑间杂着银白的水。 灵力的最大好处就是，随心所想。此时不必什么熔铸的模具，孟香绵单单在心中构架出一个大致的样子，那似银又似铁的水便依照她的想法聚拢变化起来。 最终冷却，竟成了一个现代款的打蛋机！ 孟香绵一直以来做的菜品以甜点为主，不似主食那么正式而生硬，随手可以取食，适宜用来装缀辟谷人士的修真生活。 有了打蛋机，她做蛋糕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打发蛋液奶油都能用上。 末了还能留给顾婶平日里使用，顾婶拿到手便直直叫好。 …… 当天下午，孟香绵拎着她的招牌点心——牛乳千层，来到了印月池边。 通常学子们不大会去教习的寝舍，扰了教习休憩，那是要被抄起教尺打出去的。 不出意料，程叟果然在垂。看来这几日少了她这个包袱的拖累，日子清闲了不少。钓鱼喂猫，自然更加雷打不动。 起先那会儿，孟香绵想着宋缘音的安危走的太急，只向学院告了假。至于她和程叟的私约，则托了放雪先生代为告知，连个当面的请示都不曾有，更别说得到程叟的批准了。 属实是无奈之举。 如今拎着这连神尊都能征服的牛乳千层来赔罪，也是一点心意。 可孟香绵才说明了来意，程叟却浑身不自在似地，左看右顾，一会儿挠挠后颈，一会儿抓抓胡须，一会儿又岿然地持竿望着池水，就是不拿正眼瞧人。 孟香绵半天不走，他这才转头问：“还有事？” 孟香绵早已双手拎着食盒，恭恭敬敬弓着腰递上，保持了这姿势老久，若不是筑基以来强健了许多，恐怕一把骨头都要折了。她提醒道：“学生的赔罪礼，教习还没收呢。” 程叟一把拿过，摆摆手：“收了收了，走吧走吧。” 这才区区几日，到底是伤了师生间的感情，孟香绵不由有些懊丧。程叟对她比从前视而不见的时候，似乎还要厌嫌几分，或许只是碍着她的面子，才没说太重的话赶人。 按照原定的计划，她本来都该和程叟学习闪现之法了，看样子也要泡了汤。 *** 程叟如今却更懊丧，当初他就不该答应帮这个忙，从前无赖惯了，何尝这么心虚过？ 可人家是神尊，即便他再是铮铮硬骨，再会倚老卖老，也不能真和神尊他老人家对着干啊。 程叟连连叹气，钓鱼的水平都跌了不少，只装了半个篓子，便交到了神尊手上。 连着那个食盒。 “牛乳千层，那女娃娃给的，说是爽了老朽的约，赔罪来了。” 不说还不打紧，这一说，神尊周遭的气息便似沾了那秋杪的风露，凉透了！他抬起了他那刀凿斧刻的眉与眼，道：“有劳你送来。” 人泡在这样的风露里头，是要冻伤肝胆的，妖也不例外。 程叟也不知神尊怎么了一下，就不痛快了！ 他们这男男女女的事，他委实不懂。 其实他倒也不是太怕神尊，但总觉得气氛不太妙，虽不明因由，手脚却很实诚地尴尬起来，一时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了。 嘴上便连声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还和山下的老朋友约了顿饭，不说了。老朽这就告辞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急步离去了。 广韶院内，神尊迷了眯眼。 原来，她做的牛乳千层，也不是他所能独有的。今日可以用来谢他，明日也可以用来谢别人。 即便那个别人，本质上也是他本人亲自扮演的。 神尊似乎终于尝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和着陈年的老醋，神尊酸溜溜地打开食盒，用完了一整盘千层，连奶皮的碎屑都没剩几点。 青狼玩的迟了，来的时候嗷嗷直叫，绕膝几圈，最终却被无情赶回去看守药田。 它也不懂，主人明明吃下了一整盘，怎么瞧着半点也没餍足似的，心情反而很糟？ …… 将近黄昏，但黄昏还没完全征服这片土地的时候，也就是“程叟”授课的老时间。 孟香绵左思右想，还是去到了花海。 老师可以负气不来，但学生不能态度不端。 可“程叟”竟比她早到，鱼篓子已经打开了，几条猫围着他转。 孟香绵记得有一回，这些猫忽然耍了脾气，很怕他似的不敢挨近，但后来便越来越亲昵，又重新敢大脸朝天，翻着肚皮打滚了。 猫和程叟是恢复熟络了，可她倒好，不亲自请假、爽了几天约，她这个做学生的，反而和之于她如救命稻草一般的教习，愣是生分了。 “程叟”果然有些恹恹，情绪不高，只让她自己尝试闪身到花海各处。孟香绵总也不得要领。 闪现闪现，重在一个闪字，是不该有移动轨迹的，应当要做到消失于动身的过程中，闪现于目的之地。 但孟香绵急速飞向他处的痕迹，简直一清二楚，充其量能叫“速飞”，而非闪现。 她从花海的一角窜到另一角，四面八方地尝试。最终灵力越来越疲软，身体也越来越滞缓，龟速飞到了“程叟”面前。欠身道：“学生有些想不明白。” 稳如磐石，枯立已久的“程叟”终于开口：“我曾告知于你，闪现有两种。一种，与所想之地的气流置换，本质虽是对天地之气的掌控，却也要能拆解自身，融入天地之气，才能达到与之置换的目的。另一种，却是绝对的速度，唯快而已。快过凡人的肉眼，就是仙神下世，快过修士的法眼，则是真正掌握了闪现之道，于行、于战，都有助益。” 孟香绵又听了一遍，只觉比上一遍听似乎多了新的感受。 “程叟”负手，背仍旧驼着，可精气神都昂扬的很，说起话来掷地有声：“不必急于求成，有些人血脉里就有好战善战的特性，有些种族生来就天赋异禀，但都没有的时候，勤则可破。” 他一笑也不笑，神情严肃：“身轻、身敏，方可速快。速度都未达到，便不谈技巧。只管如此勤练，若实在难以突破，也可以佐以轻身的符咒。当速度足够之时，再思考隐踪匿迹。” 孟香绵点头，“学生这就继续。” 才动了一脚，“程叟”却招手，让她停下：“不到极限，不会有境界的改变，但也无须太过自耗自损，劳逸结合。”他转身：“我看，今日就到此吧。” 临离之前，“程叟”最末道了句：“明日，或许是最后一次私下教你，往后路还是要你自己走。” 孟香绵怔了怔。 “程叟”已然飞出天外，这才变回了本来面目。 一身清凛凛的玄衣，巍峨冷峻。 并非他不想再教，但一月之期已到，他在书院本就留不长久，再则—— 他拿出天金瓶，瓶中妖香出自何方神圣之手，也要尽快查明。 他回望了片刻山阴处花海的方向，记忆之中，这当是他第一次，竟这般不能自已地伤别。 总也想见她…究竟，该当如何？ ◎最新评论： 【按爪】 -完- 第34章 ◎姐妹促膝◎ 孟香绵回到寝舍, 天已经大黑。 行道灯没延绵到女舍的院中，不知哪家的院中，一棵松子偶然从树头坠进泥地, 就和无边的黑色融为了一体, 再也寻不见了。 可等孟香绵把门拴实了, 趴在窗台子上, 却正好能看见房前简易的花圃中, 那些被黑暗衬托得又艳又亮的流光。 像是灿烂的星河, 永远不会谢去。 孟香绵手臂搁在了窗台上，又用手臂垫着下巴，想起了神尊替她揩掉的那颗碎粥粒。 正在此时, 养神养了一整天的宋缘音忽然幽幽开口：“你和神尊…其实不是那种关系吧？” 怎么都不该是神尊和侍女的关系。 冷不防这样一声, 孟香绵着实被吓了个够呛，肩都颤了一下。她回头, 有些心虚地看着床上的人：“嗯？为什么这么问？” 宋缘音拿起床头的的温水，压了压喉嗓中的苦涩，否则连说话都要散发着一股药味。这才狡黠地眨眨眼：“神尊的侍女，拜入书院的时候哪里会连筑基都不曾筑？最重要的是, 他对你很好,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况且，现在大家都知道那枚传送符的事了……小雨来看我的时候还问呢。” 的确。现在人尽皆知, 徐然掐碎了传送符传到了神尊的院子, 才得以脱身。而这枚传送符又是宋缘音给他的，毕竟徐宋二人本就本就有些苗头。可宋缘音手上的又是谁给的, 那就值得推敲了。 有心人只消将这些弯弯绕绕一捋一顺, 顺到孟香绵头上, 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难事。 所谓“有心人”，自然指的是霍雨之流。霍雨对宋缘音的来历一清二楚，宋缘音不过是小帮小派出身，且是独自通过考核进入学院的，平时上下学，结伴搭伙的圈子也和霍雨有一些重合，甚少独来独往，哪里有机会，和神尊扯上关系呢。 可她孟香绵就不一样了，来历成迷，进入学院之前的履历无可查证，无名小山，远在天边。进入学院的举荐人也不公之于众，反而招人遐想惦念。素日更是独来独往。 宋缘音：“她和我说，无意中发现，你日日早出晚归，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 能做什么，难道还能去会情郎？ “嘶。难道她日日都能无意中看到我？” 孟香绵身上骤起疙瘩，原来还真有眼睛盯着她呢。 因屋中还有病患，孟她合上了窗，将霜染的秋夜关在了外头。 她问：“你之前欲言又止，就是想同我说这个？” “不是的，我原是想和你说徐然的事。”宋缘音应道。 话锋这一斜转，宋缘音却忽然无从开口似的，一时没了下文，半天只抿出疲惫的一笑。 孟香绵走到病患的床边，着手替她垫高了枕头，这样说话也能不费力些。 没想到，宋缘音直接往床榻内侧挪了挪，揭高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可再容一人躺下的半边小窝。 接着拍了拍床。 孟香绵当即从善如流，往身上使了个清理尘秽的法诀，就利索地爬上了她的床。 仔细一想，这般和人一榻而寝，居然是连上辈子都没有过的记忆。 如此两人半坐半躺，姐妹促膝之际，孟香绵继续说道：“那缘音，不管如何，你先听我一句——我之前说相面之术，并不为唬你，你也看到了，如今危险真的发生了。我不妨再与你多说一些，其实在我原来的预测中，便是徐然和你一同前去，然后他活着，你却出事了。” 宋缘音低下了眼。 孟香绵道：“可因我与你做了舍友，你担心我未曾筑基之前多有不便，就推迟了原本想要接取除妖任务的计划。所以此次你们去除的妖物，早已不是我预测到的妖物。” 叠春坊的除妖任务是新近才颁布。临近遴选，愿意接任务的学子锐减。本来宋缘音和徐然，应当是接了更早的任务，更早出发才对。 这下，不必孟香绵再往下说。宋缘音插声道：“可结果却一样，是么？” 孟香绵：“是，一次是偶然，两次就不是了。生死关头，舍你而去，再不得已，那也是舍了。” “他不肯用玉玦联系书院，也不让我求助，我才提前把传送符给了他，那时候我本来就抱着若有事便让他先走的想法。” “香绵姐姐，那个梦境……很可怕，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挣脱的，但我想若是他不立刻离开，可能我们俩都走不了。” 梦中，她被推搡着走上了正有灵车驶过的小道，丧队吹着变调的唢呐，有人摇动古怪的白幡转着圈，嘴里是颠来倒去的唱词。 而那些圆形方孔的灵钱，一沓一沓地满天满地都是，洋洋洒洒，起起落落。有的还黏到了她的身上。她不停地逃开、掸开…… 哪知道每一次动作，都在自己往自己身上添伤？ 对于精神一类的妖术，她和徐然其实是防之未防，否则又怎么会这么狼狈？ 听说妖物已除，真相大白，而始作俑者不过区区凡人的时候，她才幡然明白过来—— 他们白日在楼中探查，恰恰给了例行扫洒的侍女可乘之机。谁也没将锚对着一个普通的粗使侍女身上抛。 带去的其他法器根本来不及用上。 孟香绵仍为她愤愤不平，颇有些老母亲为傻姑娘操心的架势：“你愿意让他先走，和他真的抛下你独活，那是两码事。拉你一把而已，带上你用传送符离开又不是多难的事。” 这道理，宋缘音岂会真的不懂？ “香绵姐姐，别急。”她侧过身，轻轻别过头去，看着绽在窗纱上的流光，片刻后，却对着孟香绵道：“我想与你说的就是，我本以为我不会有什么埋怨，其实真的发生之时仍然会觉得失望、难受。或许谈不上怪他，却也不想见他了。” 宋缘音苦笑：“所以，这些日子，他若是来，麻烦你帮我挡一挡好么？” 好险，总算她没被狗男人迷晕了去，孟香绵还算欣慰地舒了一口气，满口应下。 身子耗损太过，人就容易犯困。宋缘音卧平下去，赶在入睡前提醒道：“还有，明日就是遴选赛截止的最后一日了，你记得报名。” 再晚回来一日，她都要拖着病体替她报名了。 “知道了。”孟香绵也跟着她躺倒下去。 今日不断释放灵气，屡次放得干干净净，才缓过来一些又立刻提气上阵，如此这般机械重复，她后来累的都迈不开腿了，更别说闪现。 可真的要睡下了，却是迟迟没睡着，孟香绵听到窸窣的声音，知是宋缘音翻了个身，也还醒着。突然有些纠结地道：“你说，如果一个人被下了蛊，才情不自禁对另一个人好，这样的喜欢，是真的喜欢么？” 直接说诅咒，仿佛抖出了一个事关神尊的惊天秘密，不大厚道，孟香绵便换了个词替去。 宋缘音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猛地推出一句：“嗯？你给神尊下蛊啦？” 孟香绵：“……” *** 报名的地方离告示牌不远，就在最近的浮岛上，往左边的分岔路一拐，走过七八棵树再一拐，就是浮岛所在。 然而不必那么麻烦，摸准了方位，孟香绵立地飞身，一下子窜的极高，轻轻松松就登岛了。 靠自己，可比升降梯自由、高效多了。 听说如今没筑基的弟子，就剩下原书男主裴济楚一个……隐约看见岛边边角上配着的梯子，她心道，恐怕以后学院中大大小小的梯子，都要成为他的专人专梯。 孟香绵刚一站稳抬头，却发现，原来不仅背后说人说不得，心里说人竟也说不得。 从升降梯上走下来的，不是裴济楚还是谁？ 磨蹭到今日才来，或许是和她一般，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走出这一步。孟香绵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冲他一笑。 裴济楚板板正正还了个礼。还十分谦让地让孟香绵先报名。 书院惯例，报名一事向来没人主持，只在浮岛的中心摆了个长桌，桌子一头放着简介，一头则是个大筐，筐面装着内含历次院内遴选及各宗门切磋的影像的凝象珠，如今已见底，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了。 看样子书院还算厚道，为每个报名的选手提供教辅资料。 长桌最中间那段，却摆着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箱子，眼色晶白，看起来有些像灵石。箱子旁还有一盒玉牌，一支笔，只需写了名字，扔进箱子，便算报名成功了。 可孟香绵去拿玉牌的时候，这玉牌却似又千钧之种，怎么也拿不起来，换了一枚，也是一样的不动如山。 她只好改变策略，先拿起笔，打算往其中一枚玉牌上写上名字。 但那原本可以自生墨水的笔尖，分明滴下了一滴漆色，竟也一撇一捺都也没落上去…… 总不会是因她实力不佳，这报名的器具还生出了神志，自个儿婉拒了她？ 孟香绵感觉到肩膀被人戳了一记，回头却见裴济楚指了指前方的大箱子。 她望过去，原来，箱身上写了一行小字：报名五灵石一次，先投灵石，后可投玉牌。 ……还需上交报名费！怪不得赠送凝象珠，所有礼物都有它的价格，诚不我欺！ 往箱子里扔灵石之前，她还将捏在指尖的灵石和箱子比对了一番，越看这箱子，果真越像和灵石一个材质，怕不是就地取材，就是用他们的血汗钱做的罢？ 不管如何，虽闹了一出小乌龙，最后孟香绵总算是顺顺当当地将写了名字的玉牌扔进了箱中。 将要离去之时，却见裴济楚将锦囊翻了个底朝天，而后放在一边，开始焦心地左掏右掏。 而那内囊外翻的锦囊中，不多不少，刚好摆着四枚灵石。 四缺一，这是钱没带够。 孟香绵折回去两步，也学他刚才那样戳了戳他肩膀。 摊开掌心，递上一枚灵石。 还没等裴济楚说什么，便一笑，道：“不用谢。” 裴济楚：“……” 他耿介地鞠了一躬：“谢谢师妹！” ◎最新评论： 【追平辣……真的很好看！！！】 【这俩小孩像两只鸟似的，你啄我一下我戳你一下，好可爱好可怜（。）】 -完- 第35章 ◎究竟该喊你程叟，还是神尊大人◎ 裴济楚鞠了一躬还不算, 掩口咳了两声后，还要拍着胸脯保证：“师妹放心，我一定会还你。” 他病得都脱相了, 半点看不出原书中富贵公子的样子, 看了怪凄惨的。想到他如今被人换了命, 注定要走一条悲酸的道路, 还如此一条筋的样子。孟香绵难得大方, 眼睛一转, 装出疑惑的样子：“嗯？还我什么？” 随即又了然：“啊，师兄难不成以为这灵石是我给你的？”她眼睛弯弯，笑道：“师兄好粗的心, 自己掉的灵石都没察觉么？方才我说不用谢, 便是想说，这灵石是我在地上拾起来的, 如此举手小事，才叫师兄不必言谢。” 裴济楚摸摸后脑勺，有些吃不准真假，“真的……？”他可没听见什么灵石掉在地上的声音。不过, 他也确实记得囊中应当不至这般羞涩, 连个报名费都出不起。 孟香绵没给他什么多思考辨别真伪的机会，挥挥衣袖，便潇洒地飞天而去了。 裴济楚仰着脖子看了看小师妹, 其实书院中愿意搭理他的人不多, 不说些贬损的话他就觉得是与他为善了。毕竟在修真界，修为低下便是原罪, 哪怕是不久前还一同上筑基课的小师妹, 如今于他而言, 不也是宛若天女的存在了？ 他回头看了眼报名的箱子，将灵石一并投了进去，而后坚定地在玉牌上端端正正地书下了姓名，也投了进去。 从小便被精心栽培，他一直有一手极好的字。虽然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但字的风骨，却似乎并未改变，刚直端方依旧。 *** 虽然徐宋两人一同中的孽梦花香，但徐然脱身更早，伤势不及宋缘音重。孟香绵恐他届时伤一好，便要来寻宋缘音巧言狡辩，而她毕竟不能时时留在寝舍，遂当晚便决定，画一枚能够挡人的符咒试试。 前世绘画的功底似乎还在，灵力再不济，学书上那些简单的符咒的样子却能学个十成十。 但灵力…似乎也没那么不济，当她雪腕高抬，对准黄符的时候，天地日月就顺着她的四肢百骸流动，从指尖流到了笔尖。 此符名为圈地符，圈地十丈，闲杂人等不得进内。聊胜于无，多少能让徐然体悟到赶客的意思罢。 她扭头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宋缘音。 既然笔墨都已铺开了，孟香绵想起闪现一道，自己功夫未成，又连翻了好几页书本，观看了好几枚凝象珠，才算找到一种轻疾符的画法。 不过这枚画的不及圈地符那么用心，画废数稿了，不过草草一图，信笔勾连而已。而后她吹灭了读书灯，未免惊醒宋缘音，蹑手蹑脚地摸回了床上。 …… 次日，因“程叟”特别交代，最后一课要在小坤峰的瀑布处进行，孟香绵提早了半个时辰布下了圈地符，便动身前往。 瀑布连着池子，终年不倦地向池中抛洒剔亮的珍珠。 孟香绵走到的时候，“程叟”竟比她还要早到一些……谁说他不够敬业爱岗？ “程叟”佝偻着身子，迎风站在瀑布口的岩石上，那一帘水晶、万颗珍珠，擦身即过，竟是一点都没留下。 有些像当初她私拿了寒河的衣服，走在雨中的时候。 她甩甩头，将寒河甩出脑袋外，才笑眯眯上前了些，隔着湖水远远喊了一声：“程教习。” “程叟”慢悠悠转过来看她，由于两个人都不准时，不是掐着点来的，这堂课便意外地可以提前开始了。 他倏然掠步，穿过半亩湖水，来到她身边：“今日教你——何为臻于化境。” 说着，“程叟”老腰一拐，拐向湖面，指道：“走上去。”又补充：“用脚。” 孟香绵：“？” 她还是乖乖束起裙幅，扎了个干净利索的结，露出裤腿来。可刚抬了一只脚，复又不确定地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程叟”：“真的要踩上去？” “程叟”没说什么，只是越过她，竟率先踩上湖面，一溜影便重新回到了远处的瀑布之下。孟香绵才发现，他的行动贴于湖面，几乎是从水上滑过去的，且身形之迅捷，目力不可追。 可偏偏又涟漪不起，波澜不动。 孟香绵吸了口气，准备如法炮制。却见程叟又再次回了过来。 他道：“双足掠水而能不沾，是因在水沾及之前，就已移动至另一处。如此，绝不会没入水中，遂也能行于水上。” 他两目深邃狭长…或许应当说，是老眼炯炯有神，风采矍铄，添道：“绝对的速度面前，风、水、云、雷，概莫能及。” 孟香绵领悟了：“也就是说，只要我走的够快，水就追不上我？” “程叟”的胡子被风拨动，却只管背手，不曾去捋。赞许道：“总结得不错。” 孟香绵越思越透彻，要不怎么说“程叟”是鲲鹏血脉呢，昔日鲲鹏能于海天间作逍遥游，今日他便想到用一亩湖水来教导她，以至于她这颗顽石也有些开窍了。 当即一拱手：“学生这便试试。” “去吧”，“程叟”好心提醒道：“开始若是移速不够，可立刻上飞，避免坠水。往后则需渐次减少上飞次数，最终完全依赖速度本身。” 孟香绵郑重点头。 于是，湖面上多了一个踩一脚、跳一脚，东南西北各处窜来蹦去的身影。 ……孟香绵每次试图放弃挣扎，试试究竟能否履于水面如履平地，都会在落到水面的前一刻，重新提气飞行。 这玩意儿真的能行？ 刚才还觉摸到了门道，现在却已泄了半瓶子的气，剩下的半瓶子气，都是闷气。 但看看岸边的“程叟”，目光始终跟着她左右来去，丝毫没有厌烦不耐。 做老师的都没嫌弃学生笨，她不能先自暴自弃。 没等孟香绵斗志再起，“程叟”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刷一下闪身而至。 他提起了她的衣领！ 她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蚱，被他拿捏在掌中。 “放松。”看似是用手揪着笨学生，却是用灵力托了一托，使她双脚腾高时，不至脖前受勒。紧接着，“程叟”开始带着她，示范如何行于水、不落水。 孟香绵感觉到，周遭变慢了。清潭几尺下的小鱼在绿藻间摆尾来去的动作变得缓慢、瀑布哗啦啦倒下的珠子飞迸开的速度变得缓慢，深秋的一片黄叶彻底挣开枝干，翩跹荡下的过程变得缓慢。 而她，是唯一一个快的人。 就在她慨叹刻下万物的迟滞、笨重之时，“程叟”忽然松了手，孟香绵心一悬，腿一软，差点吓得滑跪入水。 哦，快的不是她！ 电光火石的一瞬……！ 万幸，在惯性的驱使下，歪倒堕水之前，她竟然轻松从那一方即将侵湿鞋袜的水上挪开了？！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早已远在瀑布口的“程叟”。一边也没忘了脚下。 越来越迅捷，直到身形成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她做到了！ “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二人回到池边平地，程叟说。 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孟香绵忽地一唤：“等等。” 此时，那道身影愣了一愣。程叟顿步，循声回看她的眼色中竟有些难以名状的期待。 孟香绵看不懂这异样，唯有最后一揖：“学生谢过教习，往后即便没有教习的指导，学生也定会勤加练习，决不懈怠。” “嗯。”他淡淡点头，撩起眼皮，“没了？” 就好像有什么落空了似的，一身都萧条起来。配合上斑白的两鬓，苍老的面孔，倒显得她不尊老爱幼，伤了老人家的心一般。 还有什么？ 其实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程叟”今日很有些怪，不，是十分之怪，她如何会木然不知。孟香绵于是迟疑道：“要不，学生再给您做一些牛乳千层？” 不说还好，一说，“程叟”的表情却立刻阴沉了不少。几要让人猜疑是不知几时，牛乳千层招惹了他。 却听“程叟”问道：“你谢谁，都送这个？” 孟香绵陡然睁大了眼，心下警惕骤生！ 但眼前毕竟是授业恩师，她仍有些声气不足地、飘忽若浮萍般，犹犹疑疑道：“教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她还给神尊和宋缘音送过，是无意得知，还是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程叟”已对她了如指掌至此？ “程叟”面上晦色一清，轻笑了声，摇头道：“不必多想。” 便要离开。 不必多想。 可谓是故作而言他，避重而就轻，仿佛要把一切都轻轻揭过。 可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顿挫，同样的话，她偏偏曾经真真切切、分毫不差地听过。 他…… 又是一声：“等等。”孟香绵咬唇，急急道。 这次“程叟”只如不闻，没有回头。 孟香绵只能现学现用，使出刚学来的凌波一般的功夫，闪现到他面前，生生地做了一回拦路虎。 “程叟”怔了一下，随即夸了声：“学得不错。” 孟香绵偏着头，从头到脚地把眼前人看了一回。他虽然佝偻，但脚步轻健、两肩阔平，半点没有缩头缩脑的老态。纵然原就不是寻常风烛残年之人，也不该有这样无形的气度。 孟香绵一咬牙，开口道：“我究竟该喊你‘程叟’，还是……神尊大人？” 她已经准备好，情况不对便立即拔开步子飞出天外！ “程叟”却没有生气，只是顺从这一问，徐之又徐地，慢慢挺直了脊背、身骨，而后就在一刹那，骤现出一身玄色的罗衫。 他满眼是她，满眼是笑：“终于发现了？” ◎最新评论： 【程老头：工具人罢了呜呜】 【啊啊啊好甜好甜】 -完- 第36章 ◎神尊的脸皮也不甚轻薄◎ 听听, 什么叫“终于发现了？” 说的倒像是嫌她发现的太迟似的，明明千瞒万骗的就是他。 孟香绵稳了稳神，强自装的泰然。却也很难不有几分齿切：“这些时日, 当真是难为神尊了。” 寒河：“还好。” 难道他果真听不出她话中的夹枪带棒么, 孟香绵头一遭发现, 神尊的脸皮也不甚轻薄！ 她从储物的玉镯中摸摸索索, 探出一张新鲜热乎的轻疾符来, 这符咒原本是出门前匆匆画就的, 哪晓得今日尽手忙脚乱地对付池水了，以至它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还你的。”她道，反正这水上的功夫她也领悟得七七八八了, 索性物尽其用, 拿这小物来偿他的一点人情，速速了断了才好。 否则于他亏欠诸多, 一会儿担心他因诅咒头脑不清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一会儿又被他当猴戏耍，偏偏都发作不得，这叫什么事。况且……若他将要离开, 日后也未必再会了。 寒河凝睇着孟香绵伸过来的这只手, 莹白中泛着桃花粉的手心，卧着一张稚嫩的符纸。 虽然笔画拙朴，但并非一气乱作。 他于是淡淡道：“你忘了么。” 他凭空一取, 瞬时呈递来一张更为稚嫩、更显没有章法的符咒。 原来, 正是她那日留在广韶院的那枚失败的赝品。 随即，怕被人劈手抢夺了去似的, 孟香绵将将定眼瞧清, 寒河却反手一握, 把那赝品牢牢掩裹在半拳中了，而后垂臂收入袖底。 他清清嗓子，目有所指：“今日这一枚却很好，有长进。你留着用。” 意思是当日的便不好，是鬼画符了。孟香绵听懂了。 “还有，我赠你我所画符箓，你回赠你一枚，如此一往一来，不该叫‘还你’，倒有些像，交换……” 交换什么？孟香绵用脚指头顺着想下来，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你不许说了！”她头皮一炸，自以为恶声恶气地警告道。总没有哪个不长眼又没心肺的，会用符箓当定情信物罢！ 可她这般炸毛后的獠牙利齿一露，寒河的眼神，居然反而更溺人了。 孟香绵冷汗涔涔地想，必定是狐女诅咒发挥了效力，天地同尊的神明也要着了道……她紧忙把该说的都说了：“那什么，遴选赛我报名了，不过我的实力你也知道。” 寒河薄唇一抿：“还有半旬？” “差不多，怎么了？” 时至今日，遴选的具体模式也没公布，这也是顺应切磋大会的模式的缘故。按照惯例，具体切磋的项目年年更新，没有定项，也没有什么口风泄露给这些宗门学院。 留给她的准备时间确乎不多了。 “没什么，”寒河说完这句，清拔如松竹的身形一下子羽化同风，只扔下一声：“好好练习。” 孟香绵晓得，留在书院的一月之期已近尾声，而寒河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事。小则，还需查明孽梦花的根源，大则，还有匡扶正道的一等要务。 她仰头看着遥不可及的云端，忽而转头，重新回到瀑布近畔，点足而起，惊鸿般四掠水面。 这一练，又是一整日的光景。 …… 放雪将寒河送到山脚，几位教习亦随往在侧。原本不必这样大的阵仗，但偏生神尊有话要交代，几人便索性送上一送，权当踏秋游山了。 “此次切磋与往日不同，照之前约定，还需劳烦神尊代表书院先一步赴往天南神岛，参与筹备。” 寒河谦声道：“无事，应该的。” 原来，这天南神岛上的切磋费时费力，因此每隔一些年数不定期才组织一次，通常是不会告知各个宗门考题的，全靠弟子们临场斗智斗法。 可这次的考题自然也是保密，却并不难猜度。天南神岛早早放出了话，每个宗门可派出的弟子数量不比往年那样一早定死了，而是采用灵活调剂的方式，只设了个二十人的上限。 至于最终是往多了调还是往少了调，就取决于各个宗门上交的妖鬼的数量。 故此，各宗门需提前派员绑送妖鬼。 由此推想，这次的切磋兴许也和这些妖鬼有关。不过宗门的上层修士们多有一定操守，重诺讲信义。答应了不会透密给弟子，便大多不会泄露什么。 否则就是违背天道，自走窄路。 而为什么押送妖鬼这等苦差会轮到神尊头上，其中自有关窍。乃是因为…神尊辖下恰好有个现成的——黄沙鬼蜮。 鬼蜮之中到处妖风鬼雨，那些异物无不是杀了个大的又冒出个小的，斩草难除根。既然天南神岛发话了，给他们送去，没准就能用得上。 且更为恰巧的是，神尊本人近日又恰好有意向在书院当个挂名先生。挂名挂名，往后就不单能友情讲课，最要紧是能成为某位学子的专责教习。 初次一挂名便请缨挑了大担子，也算是他补递了一份投名状，给足了书院脸面。 此事头一个惠及的便是列位教习，尤以能够舍出去一个便宜专责弟子的程叟为最。程叟两肩轻轻，笑的格外热切，同神尊道：“早去早回。” 山路已经能看到尾，灵萝终于也嫣然一笑，问出了众人所想，“却不知神尊有何事要示下？” 其实打从放雪先生将大家伙儿召集到一处，众人便无不严备着，除却不着边际的那些个，都不过是面上松快罢了，心里都压着事儿。 可神尊只是一身清风，缄口默行。 几位教习都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神尊却也不明所以着呢！示下，示什么下？ 他眼风如刀轻掷，剜了放雪一记。临行前分明说的是还有些话要托付与放雪，怎么就到头来变成了要交代书院众教习？ 倒也怪不得放雪…若是要紧的正事，众人勠力同心办岂不是更好。 但若是私事…… 神尊一边拣了些官方、客套的训诫之语同众人分享，听得众人顿时松懈下来，浑身舒坦。只是打打官腔，总比指出他们的什么错处，或是要他们干什么有难度的实事来得舒心！ 不过神尊之言也不能置之不顾就是了。不就是让弟子们团结友爱、互帮互扶嘛，回去就标粗了张贴上金字大柱，普照全院！ 另一边，神尊却正私下传音与放雪。两人固然并肩偕行，有些话却不能太早放到太阳底下来说。 为弥补曲解了神尊本人的意思，虚传了口令一事，放雪打包票应道：“你何必这般操心，我必定会看顾好她，学院之中能有什么危险？” “有。”神尊揭眼看他，暗流横去，“例如，男子过多。” 放雪：“……” 爱情的妙力，诚不我欺啊。 *** 十五日后，秋冬一深，天宇更清。 学子们围了过去，却见告示牌上的告示换了一张，白纸黑字地写明了，凡是登台打满三场胜场的，都可以参与最终的名额角逐。 擂台上的比试则采用即时匹配的方式，一日共开放四个时辰，凡在这四个时辰内，什么时刻报名参加都可以，会即时安排对擂的对手。 最终也只需累胜三次。 这条件算是十分宽泛仁慈了。 但当孟香绵顶着正午的日头，拉着养好伤不久的宋缘音上了浮岛，看到了临时搭建的擂台之时—— 在擂台旁等着的那人，衣冠楚楚，人某狗样，竟偏偏是那个宋缘音此刻唯一不想见的人，徐然。 这是屡次被拒，过门难入，在这儿等着她们呢？ ◎最新评论： 【按爪】 【oao……这男的好愁人】 -完- 第37章 ◎理有可恕，情不可谅◎ 同为书院学子, 其实今日不见，明日也会见，无非早晚而已。但乍见徐然, 孟香绵还是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药姑也在场……但凡她实力过硬, 还能和徐然匹配到同组的话, 她一定不会心疼药姑的那些仙草仙丹, 必要让徐然遍体是伤地去接受药姑的“爱怜”。 可恨可气的是, 她身上有的不过是些三脚猫功夫。 徐然本就打的守株待兔的主意, 此时当然也看到了她们，孟香绵连忙拉着低头不言的宋缘音往报名席走去，“我们快些上擂台, 可别让某些人逮到机会开口。” 擂台附近的学子其实不少, 三三两两成群，也能凑个四五堆, 其中不乏对徐宋之事知情的，这会儿已在窃窃嚼舌了。 女学子们大多是想戳一戳徐然的脊梁骨，男学子之中则为徐然鸣不平的也不少。 孟香绵和宋缘音的名字很快出现在玉石上的备赛名单上。 徐然见状，也跟过来一同报了名。他舍下面子, 尝试着缓和一下局面, 喊道：“阿音……” 宋缘音心中酸涩，拽了拽孟香绵的袖子，和她挨的更近了一些, 从而与徐然拉开距离。 此时正是中场休整的间隙, 徐然的名字刚浮上玉石那一屏白里透青的切面，就缀在孟香绵和宋缘音的名字后头, 玉石上那些蚁字就开始打乱, 混成了一团, 而后重新组合。 玉石显示，这一组对战的人恰是韩敬之和徐然。 孟香绵这才注意到，原来韩敬之也在场。如今书中的女主白卉没有来到书院，作为女主舔狗的韩敬之似乎也就是个寻常拈花惹草的孟浪公子，孟香绵对他嫌恶归嫌恶，观感上可比徐然好多了！ 韩敬之已经率先走上了赤红色的擂台，愣是走出了上红毯的架势，脚步如风。 毕竟是当着几位漂亮师妹的面，哪里好露怯呢，哪怕他不过是才摸入筑基门槛的菜鸟，也要使劲啄一啄徐然师兄的衣边，好叫师妹们看到他潜藏的雄风！ “徐师兄，”他行礼，拽文弄字道，“有道是——理有可恕，情不可谅。师兄，得罪了。” 这话说的堂皇又洪亮，配合着他还过得去的一张脸面，称得上英姿浩然——韩敬之方才可听见了，几位师姐师妹都说徐然不厚道，那他和她们这般同仇敌忾一番，搏一搏好感也无可厚非吧？ 徐然回礼：“师弟，” 只这一声后，他兀地一扬头，霎时出手，一个掌风便劈去：“接好了！” 韩敬之的武器是软剑，平日总爱十分装样子地把银亮的软剑缠绕过手臂几圈，如今几尺细长的剑身都来不及解下来…… 徐然的武器却是双刺，平日就隐在袖下。他此时刺尖未现，掌刀先行，韩敬之睁大了眼，甚至来不及运气一挡，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孟香绵不忍直视，便用一只手并指横在眼前，露出一条缝，瞄了一眼韩敬之的惨况。 同门对战，一向点到为止，一旦下了擂台也就是输了，若是落在下风的时候不想挨揍，直接“半推半就”地出了边界，那也是无伤大雅的。 当然，刚刚飞出去的韩敬之绝没有一点放水的想法，他是实打实地被打飞了！ 他四脚朝天，用胳膊肘支了支，也没能起来。 此战，徐然大胜。 “承让了。”徐然说完，仍旧立在擂台的正心，却是转过头来，看往台下的宋缘音。孟香绵当即上前一步，把他的视线挡了个“水泄不通”。 顺便回瞪了过去：看什么看！ 徐然虽是赢了，却终究脸色灰黯地下了台。 这场之后，他便不曾再报名，只是待在浮岛的角落，垂着头，垂着手，一副丧气样子。 孟香绵忽然发现，这个男人还挺会装可怜的，她遂得出结论，装可怜的男人也不可靠。她生怕宋缘音心软，上擂台之前不忘嘱咐道：“你可要好好为我加油打气。” 别看狗男人！ 宋缘音扑哧一笑，她将养了这几日，身子实则已经大好，但因那场血光之灾，毕竟瘦减不少，此时这一笑之中，才显出了几分从前的面若春樱：“知道了，香绵姐姐放心。” 孟香绵一上台，分秒之间便召出了春海为自己助阵。画卷铺开，她随之将那枚轻疾符引化，符上的朱字就印在春海之上，每一个笔画都在日照下潋滟闪动，浮光跃金，辉耀眼目。 与她对战的师兄原本胜券在握，陡见这阵仗，倒是忌惮起孟师妹的法器来。早就耳闻孟香绵的画卷不同凡响，是在宝库中心的池中古树上取得的，乃是不世出的仙器灵宝。 他把手中青缨长戟一树，触地铿然，等着孟香绵先出手。 可孟香绵却忽然消失在场上。 唯有春海卷，忽然幻大了数倍，晶白的卷幅展开，飘在擂台上空，把其上红晃晃的符咒投映下来—— 师兄感受到一股扑人的劲风，正反应过来想要躲闪，脚踝处却猛地叫人一勾一绊，直接一头往后栽去。他本就站在擂台的边缘，差点就立地出局了！ 没想到，孟师妹身法极佳，已可谓翩若惊鸿！他开始武装戒严、全力以赴，中途还夸赞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孟师妹好生厉害！” 然而，也就在这一招一式之间，听说孟香绵报名了匹配赛，受了神尊委托看顾她的放雪先生，隐着身赶到了现场，他落地之时，刚好看到了孟香绵勾腿的阴招。 放雪尽职尽责，当下千里传音：“孟香绵用脚勾了别人的腿！” 寒河：“？” 放雪为穿梭千里的杀气所慑，这才招了：“开个玩笑而已。” ……千里之外，寒河才在地下暗窖中捉到制作孽梦香的妖道。那妖道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饶道：“仙长，仙尊，贫道也是一时糊涂啊！” 他惨惨哭道：“贫道百年前曾经有个相好，也是花楼的姑娘，被其他姑娘欺凌折磨而死，贫道这才见不得那些龌龊事，想着能帮一个就帮一个…这孽梦花是贫道的师父捉了，叫我私下偷出来的，我也没这本事再捉第二只了，往后断不会再害人！” 这道士其实道行不浅，但做的尽是邪门的营生，生性一贯狡诈。他知道这些越是开悟得道的仙人反而越有好生之德，准备先杜撰个借口，再伺机脱逃。却见眼前的玄衣仙长，双目忽而一寒，望他如望蝼蚁—— 他还想说什么，那人却抬手，无声斩下一道带着霜花的电光，暗窖一亮…妖道登时瞳孔张大，歪歪扭扭倒地。他头顶带着孽业和怨恨的黑气也一下子为之肃清。 暗窖恢复了死静的漆黑。 不知为何，没耐心再听蝼蚁的谎话。 寒河转身，消失在令人烦躁的死寂中，返回天南神岛。 *** 时日如飞，到了公布决赛规则的那一日，书院上下皆有些沸腾。 几乎所有报了名的弟子，都完成了三场胜场的要求，就连尚不能筑基的裴济楚都没被落下！ 而决赛的方式竟然是——众弟子各自行动，凡在放雪先生那支香燃尽之前，到达天南神岛西岸的弟子，都可算通过。 届时，书院的几位先生教习们会在岛上等候大家。 学子们此刻被聚集在浮岛上。通过能够无障碍连线到放雪先生那处的镜中幻境，孟香绵仰头，看到一支玻璃质地的长香，和根棍子似的插在海岸的沙地上，棍子后方，正是太上书院的教习们。 无怪乎这几日有四五门课程都暂时停了课，原来几位教习早已抵达岛边。她将几位教习一一扫看过…而后重新移眼到香上—— 这东西也能烧燃么？ 宋缘音笑道：“这是明石香，一尺可以烧一个时辰。我们得快些动身了。” 话音刚落，幻境中那支香的头梢就应声一般，冒出了橘红色的火光，烧得一缕烟气直上青云。 学子们没想到这支香点着的如此之快，且他们在行动时并不能实时看见燃香的进度，便唯有速速收拾东西，及早赶赴为宜。 孟香绵和宋缘音也不例外。 “孟师妹，宋师妹。” 二人回头，喊住她们的是裴济楚。 他尚不曾开口，就已经满脸憋红，走到二人身旁，抓着衣袍，吞吞吐吐道：“孟师妹，我……” 裴济楚没有筑基，且没有傍身的法器，若要去远在海上天边的孤岛，怕是只能租赁马车、船只，用上那些凡人的方式。甚至还不一定能顺利航行，若是遭到什么恶风恶浪，小命都得搭上。 可见，作筛选之用的初赛也不能投机取巧，强行通过也是无用！要知道，对阵比划的时候，裴济楚便是足足参与了数十场，才有师兄师姐愿意放他一马，教他凑足了场次。这其中还包括宋缘音的一次…… 但箭在弦上，若是不发，连弓也白白拉开了。 他刚要开口，孟香绵便笑道：“一个时辰后，就在此处，我用春海载裴师兄，我们一块儿去。” 孟香绵也不是滥发好心。谁让她挤掉了白卉的入学名额，害的裴济楚彻底成了没亲没伴的小可怜呢？左右春海卷够宽大，挤上一个骨瘦如柴的裴济楚应不是难事。 裴济楚却是愕然，在擂台边上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孟香绵的符咒，还听到周围的同门议论说，虽是仰仗了不得的法器支持，但孟师妹的符咒也确实有些门道。 因此，他不过是想同孟师妹讨一张能够飞行的符咒试试，若实在没有这样的符咒能够渡他，他便干脆认栽。毕竟学院上下，也没多少能愿意帮他的。 “孟师妹，多谢。”他噙着热泪九十度鞠躬，内心已然想好了万千措辞，可一抬头，眼前已空空如也…… “快走快走，”孟香绵对宋缘音道，“等等可就走不了了。” 宋缘音满头问号：“为什么？” 二人飞到了空中，孟香绵语气一沉，十分严肃道：“上一回，他足足谢了我半个时辰。”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直接感动中国【不是】 【快走快走，害怕】 -完- 第38章 ◎又怎知，我的心便不是偏的◎ 所谓裴济楚谢她谢了半个时辰, 自然是孟香绵逗一逗宋缘音的说法，但也着实不算什么夸大。毕竟，借了裴济楚仅仅一枚灵石那次, 要不是她溜得早, 指不定就要看见裴济楚热泪盈眶的样子了！ 不知道的, 还以为她不是什么信手施了一点小恩, 倒于他恩重如山呢。 也不知在真·救命恩人, 神尊大人面前的时候, 裴济楚该是个什么模样？ 三人都不是拖沓的性子，手脚利索，各自在寝舍中收拾了一番包裹行囊, 约定的时限也就到了, 便准时回到了此地汇合。 孟香绵召出春海，春海领悟到主人的心意, 化大的时候都瞧着比平素大了一圈。 孟香绵轻轻拍了拍它：“辛苦你了。” 为了让从未经历过御器飞行的裴济楚安心上去，孟香绵特意率先飞上了画卷，想着可以伸手拉他一把。 没想到裴济楚并不畏怯，道了声多谢, 便自己勇然一跃。 宋缘音见状, 原本也召出了飞剑踩了上去，已是整装将发。可就在这时候，春海不知怎的, 分明没有受到主人的驭驶, 却是自己往斜前方一滑，快速拦在了宋缘音和她的剑面前。 宋缘音：“？” 孟香绵：“……” 飞剑：“……” 几人面面相觑, 一时没有动作, 急得春海又无声扩大了一些。 孟香绵这才一下子被春海逗笑了。摸了摸瓷石一般的卷身, 对宋缘音道：“快来，它这是喊你一起上来呢。” 至此，画卷已然两次铺展，两次扩疆拓土，整一个宽大得和个毯子似的，即便放四只拼合的八仙桌上去，都不成问题。 三人很快稳稳坐于其上，宋缘音和孟香绵坐得近一些，裴济楚则占据了另一侧。 春海垂直着上升，渐渐地，溶溶的云絮就在他们下方了，伸手便能捞起。 孟香绵给春海定明了方向，便不再多把控。她从储物镯中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果干肉脯一类的小食，分给两人。 饮食谈笑之间，竟是愣生生把赶路变成了惬意的野餐。 而那流动的天空，就是一方可以随意坐躺的草坪。 宋缘音不禁调侃道：“这就是法器的参差么？” 其实自从飞上了天空之后，裴济楚除了偶尔嚼上几块肉干，却是一直木坐不说话， 多数时候，只管睁足了眼，愣愣地看看前方，又看看下方。 听到此话，他才望着不远处广袤的海天，若有所思， 而后不无艳羡地道：“只要能筑基飞行，法器是什么想来并不重要，同是遨游于乾坤之大。所以，宋师妹和孟师妹一样厉害！” 孟香绵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她想起了自己坐上飞舟那次，大概也是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神灼灼，心潮汹涌吧…… 不过，若说参差，飞舟岂不是比画卷舒服不少？ 春海感应到主人的心念，不满意地摇了摇身子。 天南神岛在大海之心，不多时，几人已奔着东南方向飞到了海上。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彻底穿越过了那些尚沾着红尘味道的丛林和城镇，置身在万物一色、上下澄蓝的世界。 澄蓝之中，唯有银花似的白浪和浮沫一样的白云，时现时无，美得不似人间。 虽为长旅，也并不寂寞，除了彼此之间可以谈天侃大山之外，间或也有一些速度相近的学子，与三人你追我赶、你前我后地同行，不时变换位置。就连霍雨路过之时，还在空中同他们招手。 张扬的少年意气，就在那挥舞的手臂之间扑面而来，与咫尺之外的风波一样澎湃。 孟香绵忽然觉得，之于辽阔天地，一点小小的口舌是非、个人恩怨也不再那么重要。 当然，要是霍雨再敢惹她，那就只能一起清算了！ *** 一炷明石香的时间，从太上书院飞到天南神岛，对于这些弟子们来说，其实绰绰有余。 即便不能御剑的弟子，也总有同门愿意捎上一捎。 驾驭的法器越是高品，也就越能屏绝飞行过快所产生的、割面如刀的气流，诸如春海。 以是，根本不必刻意降速。 孟香绵这一路都放开胆子让春海疾行，丝毫不担心裴济楚没有法力傍身受不住。 不过他们的速度也不算是最快。 …… 沙岸之上，几位教习在镜中幻境里露了个面之后，也就可以暂时功成身退，跟着前来接引的天南宗弟子前往安置了。 照理说，随意留一人在此处为弟子们做个见证，确保他们是在香燃尽之前抵达的即可。 原本是放雪先生主动留下了来，可不一会儿，神尊竟也自岛内缓行而至……他与放雪也几日未见了。这几日来，他先去了黄沙鬼蜮一趟，略微调整了阵法，而后便来到了岛上，将妖物交给了天南宗的弟子。之后，又动身去追踪了孽梦香的根源，解决了那妖道，这才重新返回天南神岛。 几乎没有怎么休歇。 “虽知道你除妖一向从速，但近日似乎效率格外高啊。”放雪说道，言辞之中很有些意味悠长。 寒河看着海岸线，淡道：“错觉。” 两人一黑一白，一个长身玉立，一个意态风流，离去的速度不那么迅猛的教习，一回头便看到了他们，几乎是在瞬刻之间领悟到了这两位的高明用意。 无他，牌面啊！ 如此迎接学子，既能显得他们重视自家学子，又能拔高书院的形象一大截。一旦有差不多时间到达的其他宗门的弟子，见了这阵仗，就该明白他们太上书院有多么优越了。 光是实力和颜值，在修仙界便是一骑绝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曾在两人旁边树上一块写着太上书院几个大字的牌子，不够直观！ 不自知地成为了书院的活招牌的二人还在交谈。 “你家那位效率就远不及你，来的慢了些。”放雪早就支了一张折叠的木椅，悠哉地躺了上去。 寒河冷冷扫过来：“慢点正好，有件事恰需先问问清楚——” 放雪立马不瘫着了，正身危坐，解释道：“问什么，问我？” 他随即想起了日前的那句玩笑，“哦，那件事啊……你还记着呢？” 眼见老友的冰块脸更冰了一些，他忙道：“那日又非我空口造谣，她确是勾了旁人的脚踝。那身法你是没见，一下子就把对手暗算到擂台边沿了，若非和她对战的彭郁白尚有些功底在身上，也不会棋差一招，多战了数个回合。” 寒河沉默。正当放雪疑心自己的辩白是否可以蒙混过去之时，忽听寒河道：“这几日以来，确以为，不得不快些了。” 得，刚才不认，这会儿却承认了。 他能不了解寒河什么心思么，放雪松展了几下筋骨，轻轻嗤笑道：“神明游于野，只怕世间又要多不少不平事。” 寒河不以为然：“天地之间，自有公允。” 放雪再度躺平，枕着那椅背，摇着一根手指头，道：“非也，非也。那些宗门的长老，又有几人当真刚正不阿的？恰恰不是玲珑之人，难登高位，有些实力绝佳的，反而退隐避世，求耳根清净。你说的天地公允，对多数人都不公允。” 寒河也笑：“人心固然难免偏倾。又怎知，我的心便不是偏的？” ……放雪头一回被神尊肉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中对孟香绵的钦佩之情油然高涨！ 能将神尊变成这副样子，这短短的两月，他们在学院中，在他眼皮子底下，究竟暗通了多少款曲？ 不过…… 放雪问道：“你身上的诅咒，不准备解了？” 寒河指腹摸上眉心，眉山之间如今没有了那枚殷红的朱砂痣，显得清冷凌厉，不可亲近。 他不甚在意，却也能感觉到，如今正越过汪洋大海，向他而来的那人，并非不在意。遂问道：“解与不解，有什么分别？” “区别可大着。你因诅咒对人家女孩子动心，不算是发乎本心，不过是…规则，对，规则使然。” 放雪想起，寒河常说世上有许多无解而存在之事，皆因规则使然，如今便也干脆拿这话来说与他。 此时距离上一拨弟子抵达，实已过去了一些辰光，海面上才又远远冒出了几个小点来。 不知又是谁到了。 寒河的不自觉愉悦了一些，却故作沉声道：“孽梦花食梦致幻，海月鲛以其鳞记载过去，鲲鹏一旦失侣，则迅速老去，身却不死，皆是规则。” “那将我之心，写入天地规则，又有何不可？” 放雪刚刚捡起来的鸡皮疙瘩，又重新掉了一地！ 于是，当明石香烧了三分之一，他看清来者是谁的时候，不免更加肃然起敬。 来的有两拨，一拨以霍雨为首，一拨则是孟香绵他们。 孟香绵毕竟根基还浅，灵力有限，一定程度上还是制约了春海的部分实力发挥，三人当然不是最先抵岸的。 这时候能追在霍雨后头，姗姗落地，已算极好。 发觉寒河也在，孟香绵很快别开眼，跟着天南宗的弟子踏过一片焦黄流金的沙子，往岛内去了。 裴济楚则朝神尊和放雪先生都鞠了一躬，这才跟上。他嘴上一贯实诚，素日却不是喜欢妄议师长之人，因此待走出去两步，仍旧憋着一肚子的疑惑未表：今日神尊的眼神似乎格外冷锐，简直称得上冰冻三尺，是否对他的修习进度太过失望？不过放雪先生倒是笑的和蔼…… 可惜他不曾问出口，否则宋缘音必定拍着他的肩膀道：少年，这还不明白，谁让你坐着某人的法器来的。 神尊看她的眼神，也没好多少。 ◎最新评论： -完- 第39章 ◎神尊在看你◎ 天南神岛之上, 历来人迹少至，自从天南宗避世不出，便甚少招生纳新, 留下来的弟子又本就不多。 因此岛上五十多座楼阁, 中间皆以天街廊道勾连, 勾连成一片灯火辉煌, 朱梁画栋, 精美如此, 却多半都空置了。 当真枉费了这些楼台的万种风情。 太上书院的学子们到的时候，其他大小宗门的弟子也到了一小部分。 按照独间的标准来分配安置，弟子们得以一人独占一屋, 就这样, 房舍竟然也绰绰有余。 房门刚一掩合，孟香绵环视了一圈, 便从储物镯中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个花盆。 还有一粒那日没有播撒完的花种。 不知为何，临行前，她鬼使神差地就将这粒种子带上了。兴许是修行孤独，独处又无聊罢？ 既然流光花不论秋冬都可以迅速发芽, 那姑且就让这一枝令人期想的红艳, 陪她度过孤索修行的漫漫长夜也很好。 没错，这一夜孟香绵没打算睡觉。 和孟香绵一样，各大宗门的弟子们几乎都没有睡眠的打算。 一则, 静坐养神对于神识的恢复不比睡眠差, 二则，因切磋方式尚未公布, 谁都不敢轻易松懈, 即便自个儿寝居屋中的时候, 也不会忘练气修身，提升修为，好能为本宗争光，拔取大会的头筹。 然而，就当孟香绵摆好花盆，为还没出芽的花壤浇过水，舒舒服服在床上盘腿打坐的时候，却有一身玄衣自廊前经过。 玄衣之人是谁自不消说，当然是正深深为情所困的神尊大人。 他定立许久，听屋中没有动静，这才轻之又轻的放出神识去。 最终，却没有打扰她的清修。不过从指尖释去一道灵气，涌向房中，直至没入盆里的花壤，便转身离开了。 也就是欺孟香绵道行不够，才毫无所觉！ 修行的中途，孟香绵睁开眼，惊喜地发现不知几时，花盆中那一粒小花苞竟已探出了脑袋，莹莹剔透的粉红色上还有瑰丽的光斑流动着。 想不到天南神岛的风水竟是比太上学院更好一些，这才不到一夜，花就开了！ 她抱起花盆，狠狠地亲了一口花骨朵，这才继续修行了。 到了第二日的晚间，包括霍雨出身的镇宝宗、原书女主白卉所在的天明宗在内，等十来个宗门的弟子，全部到齐。 其他宗门的弟子数量却都不及太上书院那么多。一些小宗门更是只到了寥寥数人，不过实力都不差。 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筑基的，就是裴济楚。 幸亏天南宗考虑到不是所有修士都有辟谷的习惯，还是开放了用膳的场所，而裴济楚自己也在购置的储物囊中放了一袋青布包裹着的填肚子的干粮，这才没有闹出什么饿肚子的尴尬来。 裴济楚刚刚用过午膳。他在廊道中看到了孟香绵和宋缘音，却没有上前。 身为男儿，自不该整日同女子厮混，并非轻看她们，只是即便修真界再开化先明，如今也是耳目杂多，恐污损她们名声罢了。 何况，他本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总不能处处在他们庇佑之下。 裴济楚于是遥遥跟在了最后。 各个宗门弟子们如今虽在一岛，却实是各据四方，以宗门为单位分散着。因此，大家正要在今日正午，一同前往岛上的中心大广场，参与切磋。 然而至今，到底如何切磋，仍旧没个准信。 “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孟香绵对宋缘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太上书院虽有第一书院的威名，但弟子数量和一些小宗门并不差太多，为何前来参赛的弟子却差的这般离谱？” 他们足足有浩浩荡荡几十人，小宗门却只可怜巴巴两三个人，甚至最惨的只来了个独苗，当真是身负了全村的希望……怎么看，他们都很有以多欺少之嫌啊。 宋缘音道：“也不知这参赛弟子的数量，是比照什么标准来控制的。” 孟香绵摸摸下巴，思量道：“且放雪先生先前说的是…凡是准时登岛弟子，都可以参加，像是根本不怕届时全员到齐，名额不够似的。”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 众人走下楼阁，穿过一片遮掩隔断的绿植，不一会儿就到了所谓的中心大广场。 各个方向都是前来汇合的宗门弟子，人数大约能有两三百。 忽地，有振聋发聩的洪钟之声，四面八方地响起，却是站在广场最前方的石台上的一位老者发话了：“诸位修仙界的同僚、朋友、弟子，欢迎来到咱们天南宗……” 他每说一字，周遭的那些树上都有数十只特制的大铃与之同鸣，从而将人声成倍地从铃下传递、扩散开来。 这是……音响啊。 洋洋洒洒几盏茶的客套之后，那位老者，也就是天南宗的现任宗主郭素，终于大手一挥，广场最当中当即出现了一面超过一人高的悬空的虚镜。 宝镜的周围都散着柔光，柔和了轮廓，也柔和了真幻的边界。 只听宗门道：“今次我们切磋的方式，便是从此镜门进入秘境除妖，进入之前，我会在诸位身中融入一道符力，凡斩杀一只妖物，皆可记五分。以各个宗门为单位，届时人均得分最高，即为第一。” 他补充道：“不过，因这些妖物都是由各个宗门共同擒捉，因此上交的数量即为宗门参赛名额的上限，且每只可以额外记录一分。” 孟香绵听着听着，却感觉到了一道莫名的视线。她顺着望去……对面的人群中，正望着她的，是个女子。 还是个有些面熟的女子。 不等她想起在哪处见过，却被宋缘音拱了一拱胳膊。孟香绵才一转头看她，宋缘音便一手掩嘴，贴过来悄声道：“神尊在看你。” 孟香绵的脸一下子又又又红了。她刻意不朝宋缘音指着的那个方向与寒河对视。只欲盖弥彰地对宋缘音道：“八成是你看错了。” 也不知是不是两股视线齐齐发力，孟香绵现在桃腮全然胭红，简直热得不像话。 等她缓了一会儿，一抬头看去，却见寒河竟已离开了原地，离开了诸位先生教习所立之处，以至于她一下子找不见他的踪影。 此时天南宗宗主那沉稳老重的声音正说道：“但秘境中妖物都是神志混沌，或根本没有神志的魔怪妖鬼，诸位弟子一旦全员进入，秘境中的禁制就会打开，为防止妖物逃窜，与此同时，这扇镜门就会关上，没有人可以再进，直到三日之后重启。” 换句话说，一旦遇到危险，不管是什么宗门领头的长老还是什么书院带队的先生，一概无法收到求救，施以援手，弟子们万事只靠自己。 宗主道：“生死自负，但决不可修士之间互残互伤，我们仍然可以观测到秘境中的境况，一旦发现有互相残害之人，立刻取消该宗门的资格。 ”现在，想要参与的弟子可以上前了，我会为你们注入特殊的符力，记下你们的宗门，也为你们加冕，等待你们凯旋。” 通篇听下来，信息量过足，孟香绵还在消化。她蓦然发现有几个同门都往此处看了过来。 朝旁边一望—— 寒河已悄自穿过了人流，对她一勾唇。又靠近了几步，就将将好停留在她身侧几寸之外，不，最多三寸，绝不可能更多了。 她甚至感受得到他的衣袖，被风拂打在她的手臂上，挠人的很。 腾地一下，脸上那作妖的艳火，烧的更加卖力了！ 只听他忽而垂首，低声道：“她没有看错。” 这是……在说宋缘音的那句话？ 她怎么忘了，寒河的神识那么厉害，无所不至，现在竟连姐妹间悄悄话都瞒不过他！ 可就在下一刻，觉察到孟香绵误会了的寒河，又道：“口型很好认。” 孟香绵：“……” 你还有这本事呢！ 孟香绵刚想挪一挪脚，却发现站在另一侧的宋缘音贴她贴得死死的，硬生生将她抵挡了回去，竟是半步都不许她退远。 为今之计…孟香绵突然改变行向，从人群中走出，目不斜视地第一个走向镜门！ 生死攸关，弟子们大多还在观望，即便有心打头阵地也还在与同伴谋划商量，谁也没有打算做第一个进去探路的人。 于是此时，大家无不齐刷刷投来目光，钦佩地看着这位壮士。 孟香绵也是没法子了，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至于这般勇猛！ 她从来不是什么舍生忘死之辈，但总归也是要走入秘境的，已然来此，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索性用来躲一躲。否则神尊站在她身旁，还不知旁人要怎么猜度呢！ 天南宗宗主当即记下了这位众人还在交头接耳之时，就敢于挺身直前的、来自太上书院的女修士，直感叹后生可畏啊。 他和蔼地为她注入了符力，看着她没入镜门之中，那女修竟是头也不回，气势赳赳。 这是个好模范！他虽说了生死自负这样的话，但秘境中的这些妖鬼实力是根据弟子们的实力评估过的，只比他们高一些些罢了，哪能真的让大家送死呢。 却也不免要期盼，当真有勇猛无畏的后浪，能够不惧生死，为人表率！ 宗主正期待着下一位紧随其后的学子是谁。 恰在此时，一身黑衣走了过来，他暗道一声不错…… 待投眼去，却猛地发现，这身黑衣不是什么像模范看齐，勇于入镜的弟子，却竟然是施了个高阶隐身之诀的神尊大人本人。卓然清拔，风姿玉秀的神尊，就这么步态从容地走进去了…… 在场有功法，能够看穿这隐身术的不会超过三人，很不幸，他偏偏是其一…… 旁人尚无所察知，宗主也定了定神，只是一时很不明白神尊的用意。 他听见识海中传来神尊的垂示：“放心，不会插手。” 哦，这是不会动手破坏比赛的意思，宗主很快成功抑下被天雷震过一般动荡的心情，适时看似平静和蔼地为第二位走入镜门的弟子施下符力。 所以，神尊为何要进去……？ ◎最新评论： 【呜呜呜没有更新吗】 【可恶 公然去和老婆贴贴】 【当然是去追妻】 【我用尽一生一世将你供养，愿营养液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完- 第40章 ◎只有神尊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沙蒙蒙的天呈现着一种异常柔和的黄白色, 和灰黯的沙地在远处遥遥相接。 衔接的那一线往上一些，是一枚橘红的太阳，去地不盈尺, 朦胧地发着光。 孟香绵是第一个进入秘境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 就好像从一个世界迈入了一个世界, 让她一瞬间有点恍惚。 禁不住去设想, 也许她原本的世界, 之于这个世界, 也不过是一个秘境而已。又或者是，这个书中世界，才是原来的世界的某种延伸？ 而且, 这秘境的环境也太眼熟了。 然而, 她仅仅是这般恍惚了一下，再想往前走的时候, 却有一股绵绵软软的阻力，像一张透明的网，将她不动声色的弹了回来。 或许不该说网，说是墙更为合适。孟香绵试着伸手, 手掌所触之处, 碰开了透明的一圈水波。 她反应过来，这便是宗主所说的，还有一道禁制尚未曾开启。 宗主说过, 等弟子们到齐, 最后这道禁制才会打开，秘境也就不能再进任何人了。 好在没让她等太久, 很快, 余下的弟子们就接二连三地进来了。不同门派之间此时并没有什么战前谈天的兴致, 大多各站一个角落，等待着自个儿的队友。 秘境中渐渐热闹起来。 大约是有了小卒急急冲锋在前，剩下的小兵们也就不好拖沓太久，脱离大部队。前后不到三盏茶的时间，众家弟子竟都已十分效率地齐聚秘境之内。 这方世界便也一点点被人声填满，叽叽喳喳的，鲜活生动了不少。 孟香绵身边早已围了一圈人，都是太上书院的同窗。 同窗们商讨着“行军作战”的策略。其间，有几个心细且八卦的女弟子还不时会偷瞄孟香绵两眼，大约是因为方才寒河特地从教习的位置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旁边，这才叫她们注意到了。 孟香绵唯有装作毫不知情，泰然自若地参与讨论，庆幸她们没有直接开口来问！ 一边留心听，一边则打量着入口处的状况。方才情况过于危急，都来不及同宋缘音打声招呼。毕竟寒河就在旁边，一旦她说些什么，很难不被他听到。 “缘音！”好容易等到了人，她立马冲着宋缘音摇摇手，“我们在这边。” 那满脸的亲昵，满脸的喜色，直让隐匿在暗中的某位神尊，也忽觉有些艳羡。 宋缘音脚步轻敏，蹭地就挤过人群，挤到了孟香绵身边。 她脸上一直挂着一点费人捉摸的笑意。 待挽住了孟香绵的胳膊，宋缘音才悄悄附耳去，说道：“你走后不久，神尊也走了。” 孟香绵：“……” 警铃骤作，孟香绵不由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番。 宋缘音当然知道她在看什么，这才得逞似地说道：“香绵姐姐在看什么？我可没说神尊也跟着进来了。” 孟香绵轻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想到他害她收获了一众八卦的眼色，恨恨道：“我看他干嘛，看谁都不看他。” 二人嬉笑之间，浑不知寒河本人此刻就隐身立在一旁——只有神尊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恰在此时，那道气墙所在的位置，气势冲天的白光乍然一现。 与之同时的是，眼前的黄沙忽然流动了起来，袭人的沙气扑面而来。众人便知道，这是秘境已然正式开启的意思。 “这个秘境……”孟香绵再度生疑。烟尘滚滚，让人疑心有无数的魑魅魍魉潜身在沙子底下，下一步就要踏入怪物血红的眼光中，或是踩上早已蛰藏好的一对利爪。【工/仲/呺：寻甜日记】 这不就是当初她去过的黄沙鬼蜮？ 虽然天底下的沙碛都一样荒凉萧杀，但总不会连骇人的死气和怨气都如出一辙。 …… 太上书院的学子们原本足够组成一支庞然的队伍，但若是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一路所遇到的妖物毕竟有限，且不定会与哪些宗门的队伍路线重合，产生争夺，因此，众人最后决定兵分三路行动，既有数量优势，又能尽可能扩大搜寻范围。 孟香绵所在的队伍都是些关系尚可的老熟人，苏况、高絮等人都在同队。学子们分队的时候考虑到团队的顺利协作，会特地不把有些陈年旧怨的同门分到一组。 至于秘境中的景色，便可谓乏善可陈了。唯一和黄沙鬼蜮不同的是，秘境中的沙虽然是流动的，那枚太阳却似乎是静止的，不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永远和地面远远相衔，似乎在提示大家，这是一个虚设出来的世界。 “那边是什么？”苏况这一问，本就警备着的众人当即顺着他的剑柄看去。 可望向他剑柄所指那处，却无非是和他们脚下一样的景象。只有沙丘连着沙海，无尽的沙子构成了没有边际的山山水水，预示着其上的征人势必要经历一场枯淡的苦旅。再没有其他了。 “沙子？别的什么也瞧不清啊。”众人心下怪异，再定睛一瞧，却只见，不知何时从沙丘后冒出了一段黑色的雾状的尾巴。 是一条细长的尾巴，有些像鼬鼠。 有人道：“紧贴在地面上，怪不得刚才被地面的坡度挡住了！” 苏况作为这支队伍中修为最高的弟子，便是大家的主心骨，他判断道：“还好，从这妖物能完全被沙丘全部遮挡，以及这段尾巴的大小来看，它的体格并不大。” 当实力未知时，妖物的体型便是头一个用于判断它是否凶骇的标准。 此一遭毕竟是首战，若真是遇到什么过于凶残的妖物，便容易士气不振。 众人显然也是这般想的，吊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纷纷掏出法器，拔剑的拔剑，挥鞭的挥鞭，一时间刀光混着剑影，锐不可当。 因为不怕那小小的“尾巴”逃跑，大家也不曾刻意放轻阵仗，“尾巴”很快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 “我和邵真打头阵。”苏况指了指另一个修为也较高的男弟子，那弟子便是他的舍友。 “好。”邵真也不含糊，当即高声一应，自队伍后方持棍上前，与苏况并列。 妖物卷裹着黑气的尾巴原本水平着放在地上，因被人群的存在惊动，尾巴往后一刮，在沙地上刮开一条极浅的痕迹。 邵真和苏况相视了一眼，邵真看着沙迹笑道：“看它的重量果然是轻型的妖物，许是什么小兽，不足为惧。” 二人快速飞往前方，众弟子紧跟而上。 那尾巴却不再有什么动作，可沙地后的声音分明越来越响…… 很快，沙丘的另一侧，又一段大一些的裹着黑气的“尾巴”冒了头。 “是蛇！” 不知哪个女弟子惊呼道。 却已是喊之不及。 苏况的剑气就在下一秒劈开了沙丘，整个裹着黑气的妖物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原来，妖物是将身子一圈圈地盘了起来，这才被沙丘完全遮挡。而所谓的尾巴，不过是身子末端小小的一截而已！ “黑蛇”的头颅冲着众人刺了过来，它没有张开嘴吐出蛇信子，但并不妨碍众人觉察到危险！ 徐然和邵真腾身而起，两道交错的光束斩向黑蛇，一下子把巨大的黑蛇切成了几段。 可身子被从中分断的黑蛇，竟然能够无头无尾地爬动起来，很快又连成了一体，然后彻底伸展……约莫有几十尺长。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就连它的蛇头部分，也没有眼睛，这不是一般的蛇。 孟香绵猛然想起，寒河说过黄沙鬼蜮中的妖物是没有所谓生命的，既然没有生命，便不是真正的蛇，甚至无论什么形状，都不过是妖气的一种拟态而已。 她急急说道：“不，不是蛇，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要彻底将它粉碎清除才可以！” “你见过？”有人质疑。 宋缘音可没管那声质疑，孟香绵才一说完，她便剑指妖物：“既然如此，我们一起上，从各个方向包围它，用破坏力最大的招式粉碎它，不给它重新凝聚的机会。” 苏况抿唇，下颌紧绷着，神态严肃地思考了片刻，抬眼望了望此刻一改向常的柔弱、英姿勃发的宋缘音，沉声道：“是个办法。” 他随即看向前方，剑向苍穹，喊道：“行动！” 弟子们虽然畏惧未知的妖物，却不会背离队长的指示，声音一落，大家都没有一点儿犹豫，极速飞向空中，一部分飞行之术不佳的便直接冲着一个方向跑去，瞬时便将妖物包围起来。 孟香绵见过神尊如何钉死妖物，自觉有些经验，主动往妖物的头部方向去。 但第二回 攻击，妖物早有了准备，它看似行动迟缓，闪躲的时候却异常灵活，众人的招式被它躲去了大半！ 碎之难尽，合则又生。 孟香绵原本在春海上画出了寒钉符，和大家齐齐发力，只不过符咒射至妖物的身上就要经过一段时间，便给妖物提供了避开了符咒所行的轨迹的时间。她的符咒本身又不够快，几下都打空了。 孟香绵一咬牙，决定改变方式，她自信自身的速度是可以快过手下的符咒的，于是当众人再度施展招式的时候，就用极快的速度腾跃在妖物的头部附近，想率先近身将寒钉打入妖物的身中，把它固定在沙地上，如此一来，大家的招式被打空的概率便大大降低。 可没想到就在她拍下钉子，停留在妖物附近的那一刻，妖物忽然朝她一卷，通身的黑气将她缠住，一下就甩出去不知多远！ 孟香绵摔在沙地上。 这一摔虽然天旋地转，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下堕的过程中有什么把她托住，为她提供了缓冲一样。 她狐疑地往附近看去。 “孟师妹……！” “香绵姐姐！” 似乎有人在喊她，可是那妖物如今攻势正猛，弟子们没办法抽身过来，一旦离开，也许又会多一个同门受伤，而想要解救同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斩杀妖物。 一时间沙尘飞卷，黄沙更为浓稠，呼啸的风声和沙声一下盖过一下，只隐约能闻其声，难见其人了。为了不落队，孟香绵只能立刻起身，奔着声音而去。 声音却是诚心与她不对付，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或许是妖物渐占下风，想要逃窜，众人便追了出去的缘故。 ……也可能，是摩擦着耳朵的呼啸声太过响亮，以至于她辨不清确切的来向，和他们走反了。 踌躇之际，一点黑色隐隐在沙幕中现出形状。 不知又是什么妖物，孟香绵紧握春海，刚刚准备作战，但那黑色的形状越来越分明，左看右看，形状眼熟，姿态也眼熟……！ 她倏地意识到了，刚才为何在半空中便会有奇怪的缓冲。 当即撤下手，装作半点也没看到前方的不速之客的样子，掉转身向，慢慢抬脚往前走。 敌不动，我先动——可任她怎么动，身后的脚步声却一直没个消停。 孟香绵只好脚下越来越快，到最后，索性直接变走为跑了。 处处都有和某宗某门的除妖弟子们相遇的风险，她现在可不想再和他站在一处！ ◎最新评论： 【按爪】 【啊啊啊更新啦！】 【撒花】 -完- 第41章 ◎我是不是可以有个名分？◎ 想到秘境之外, 还有各个宗门的宗主长老，包括太上书院其他的先生教习也都可以实时观测监控到秘境中的境况，也就是说, 不管寒河是否追上她, 二人都有一齐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风险。 也不知此刻, 到底是只有她能看到寒河, 还是所有人都能瞧见。 保险起见, 跑路途中, 孟香绵袖子下的手指偷偷掐了个诀，一瞬间罡飙卷地，直掀高了几丈黄沙, 教本已弥漫着的沙尘一下浓稠了好几个度, 周遭变得更为不可明视起来。 动荡的沙子自然也更为呛眼了，孟香绵不由得眯了一眯。 再睁开眼欲要认路, 却惊见原本落在身后的隐隐约约的玄袍，不知何时竟又出现在了前方！ 和她撞个正着！ 孟香绵一下刹住步子，不知该进还是退，进退都难。 脚步是黏住的, 脚下的黄沙却是流动的, 被虚幻的烈日晒得发烫，她只觉此刻就踩在热浪上。 寒河的面容身廓慢慢清晰，他每一步都不疾不徐, 从容自若, 就好像笃定她逃不掉了一样。 确实有点难逃。孟香绵叹了口气，主动喊他：“神尊。” 寒河停下, 立在不远处, 轻轻蹙眉, 略含探究地望来：“你跑什么？” 孟香绵想也不想，反问道：“你追我我能不跑吗？” 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回答，寒河显然愣了一愣。 而后从滚滚的沙幕后传来的，是他一声愉悦的轻笑，“哦？”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问道：“原来你也知道，我在追你？” 孟香绵恨不能立刻捂住他的嘴！ 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轻薄于她，简直是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偏偏还打不过他。 她咬牙切齿道：“神尊真是会说笑。” 寒河脸上的笑意一点也没减，原本与她僵持不动，他却忽而抬步走近。 太近了。 黄沙再不能成为有力的遮挡，轻飘飘浮动，细如微末，小过芥子，像是一层被捅了个大窟窿的窗户纸。他的目光坦荡直接，就在她下颌稍抬的那一刻，落在她嫣红的脸颊上。 孟香绵警惕地看着他，不知他意欲何为，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大胆的动作，说出什么大胆的话来。 当初两人结识未久，她还一点也不能辟谷的时候，寒河曾陪她去客栈用膳。 彼时，他们正开诚布公地交谈，他却猝不及防地站起来，与她形成一坐一立之势。 她也是只能仰望着他，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威压盖顶。 就像峡谷仰看两岸巍峨的青山。 孟香绵不由后退了一步，好躲开他迫人的气息。 等等，客栈…… 这抬脚落脚的功夫，吟味起客栈二字，孟香绵忽然就意识到，之前还未进入秘境，各个宗门的弟子齐聚在广场上的时候，那个一直看着她的女弟子，为何会眼熟了！ 她不就是在玉都的客栈中，声称身子不适，想与他们拼桌那人？ 果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见孟香绵先是后退、又是发愣神游，寒河实在摸不透她的脑袋中又装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唯有跟进一步。 这回，还没等孟香绵再退，他掌中幻出一顶幂篱，不由分说覆在了她的鬟发之上。 幂篱上的筒状的纱罗做淌了下来，如帷帐四合。对上垂纱后孟香绵惊异的神情，寒河淡淡道：“挡沙。” 轻纱里红霞映雪，人面桃花。寒河别开眼，与她指路：“右前方，你的同伴。” 说罢这句，却不等神魂不定的孟香绵开口道谢，他顷刻消失于蒙茸的黄沙中。 风走沙奔，眼前唯有冥冥漠漠，万里无垠，就好像他从未来过。 孟香绵依着寒河的话往右前行去，果然不久便听到了众人喊她的声音。 打从解决那妖物之后，几人已寻了她许久，途中又除了一两只不成气候的小妖。 “孟师妹，”苏况头一个看见她，她虽戴了幂篱，但衣衫还是学院统一的制式，一点也不难认。 众学子们围着孟香绵一番嘘寒问暖，得知她未被妖物打中要害，身上也没遗下什么伤之后，便问起她头上多出来的这顶幂篱。 她压了压帽檐，掩去不自在，重复了一遍寒河的话：“挡沙的。” 有人艳羡道：“还是孟师妹准备的周道。” 回归了队伍，身遭的红照金沙又变得热闹起来，每一步都浸没在此起彼伏不断的人声里。 大家无不斗智昂扬，孟香绵却总有些心不在焉，觉得心中哪处空空荡荡的。 她左右张望，想到方才她的语气大约有些不善，也不知寒河会不会因为她的一再逃避，失落不快呢？ 连宋缘音都发觉了端倪，她才要来问，孟香绵却陡地往后一仰，似乎本能地躲了一脚。宋缘音莫名所以。 接着，孟香绵张望起来，不同于此前的张望，这次却是心虚了不少，一一从周围人的脸上扫过，有目的地查看着什么—— 一边看一边心道，果然还是空空荡荡些好！ 山雾般白色的纱帷随着她的这一闪躲晃荡了两下，泛起一阵雪涛，越发扑朔碍眼。 而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寒河正与她并肩齐行，默然而笑。 她单知道他一贯神出鬼没，哪里想得到他竟然一路不曾离开，尾随她至此！ 余光里一身疏冷的玄色几乎寸步不离，孟香绵暗骂了一句，“算你厉害。” 庆幸的是，现下众人都没什么反应，应当只有她才看得见他。否则她的清白都可以直接挖个沙坑埋了！ ……一行人很快便遇上了新的妖物。 *** 三日后，秘境之门重启，学子们从各路赶来汇合，先后离开了这萧萧的沙海。 大家身上都揣着灵丹妙药，出来的时候最严重的也不过带了些轻伤。 太上书院有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但也利弊相兼，此次参赛的弟子便不是仅仅拔尖的那一小部分，平均下来，最终分数险居第一。 台上，天南宗宗主振振致辞，无外乎讲一些协作配合，互利互赢的话，说什么各个宗门不管在世出世，都是天然的盟友，要为天地生民而行于大道，坚守正义，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 但这番洋洋洒洒的发言，配合上弟子们在秘境中的出色表现，却成了传颂在街头巷尾的胜事与佳话，一下子风靡四海八荒。 也意味着，许多新的名字将在修真界崭露头角。 天南宗还邀请了各个宗门在岛上小住。 床头案柜上那盆花长得起劲，娇美喜人。早上起来的时候，孟香绵准备端着它出去晒太阳。 她打开了一颗未使用过的凝象珠，这珠子可以用来展示音象，自然也可以用来记录音象。 这盆流光花既长于天南神岛，孟香绵就没准备带走，唯恐它水土不服，颠簸坏了。反正回去之后自有一院子的花朵陪着她，并不少这一朵。 因此，她打算记录一下临行前灌溉它的日子，权做个念想。 窈深的过廊内，悬在顶板上的那一列琉璃青灯威力不足，光线幽黑，刻录影像的效果想必平平，孟香绵才要熄去凝象珠，留待下了楼再打开，却听见有人唤她。 “孟师妹留步。”是霍雨。 孟香绵手下一顿，回身笑笑，“霍师姐早啊。” 霍雨似乎蹲守了很久，一直候着她出门。 霍雨踟蹰不前，孟香绵便先发制人，开门见山地问道：“霍师姐可是有事？” 霍雨摇了摇头，但并没有就此离开，却也不启齿，仿佛就打算这么与她干巴巴地耗着。 孟香绵摩挲着白陶的盆壁，端得很有些手酸。刚要同霍雨告辞，霍雨终于上前两步，郑重说道：“孟师妹，对不住。” 孟香绵轻轻歪着头，原来她是道歉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若是为之前那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雨道：“孟师妹，我此前不知道你与神尊关系亲近，偶然看见你屋中有神尊的衣物，那衣物是灵萝教习特别为神尊所制，对神尊想必有特别的意义……” 见孟香绵一副似有兴味，又似不为所动的样子，霍雨估摸不清她的反应，心下没底，只能继续说道：“我误以为你是盗取，但又害怕是看岔了。这才想着借着丢失法器的名义，检查一下你的东西，好看个清楚，想着千万不要冤枉了你才好。” 孟香绵袖中按在凝象珠上的手一直不曾发力，凝象珠上光波盎然，显然启动多时，只教一段青罗掩着而已。 此时，她轻轻托出珠子，掌心如盛着一丸晶莹而刺目的满月。 霍雨惊骇地瞪大了眼。 孟香绵道：“霍师姐说话好生弯弯绕绕，偏我资质愚钝，什么话都需要往明了讲，我才听得懂。” 霍雨攥紧了拳头，忍着不出手夺下珠子。故意的，孟香绵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这才故意记录下来，保不齐她还有什么后手！ 她憋郁于胸，愤恨到了极点，却只是颇为哀楚地皱下两弯柳叶眉：“孟师妹，这是何意？” 孟香绵收起珠子：“分明空口白牙诬陷我，可现在连个道歉都不诚心，师姐再说这么让人如堕五里雾的话，我便只有央请他人看看珠中音像，来为我拨云去雾，一解谜团了。” 言罢，她将刚才单手为了拿出袖中珠子，临时拢在臂弯里的那盆花重新双手捧好，转身就走。 霍雨银牙咬碎，望着她的背影，一狠心，便燃起掌风，惯自柔情的眉眼间露出一丝罕见的恨色。 可惜她的戾气其实太过明显，而孟香绵如今五感又极其敏锐，并不是毫无察觉。倘或霍雨真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动起手闹出动静来，也不知是谁吃亏？ 霍雨也知道眼下不是什么出手的良机，但珠子一流出去，她苦心经营的形象就彻底毁了！ 可恰在此时，吱呀一声，廊道一旁某一间屋子的门推开了。 饶是霍雨尚在犹疑，蓄力未发，也不得已立刻灭去掌风，转头看向厢房门口。 一黄衫的女子探出身来：“这位女修姐姐，是太上书院的弟子罢？” 霍雨防备地盯着她，忍耐着温声问道：“你是？” 那女子笑道：“我叫白卉，是天明宗的弟子，仰慕太上书院多时了。” 霍雨稍稍松了口气，那女弟子也许只是恰好开门，发现她是太上书院的弟子，想套套近乎罢了，她谦声道：“原来是天明宗的师妹，天明宗也是大门大派，不比我们书院逊色的。” 白卉轻轻柔柔应道：“哪里，天明宗的大戏，可远没有太上书院的精彩。” 霍雨脸色一变，白卉已然笑着合上了门。 孟香绵转过壁角，走下一阶阶木梯，没管身后的那一番夹枪带棒的交锋。 白卉啊。 霍雨和白卉在原书中就是死对头，如今白卉虽不曾拜入书院，但不管她是纯粹看不过眼，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总之，现在依旧和霍雨对上了。 也许这就是宿命。 今年没有空余名额，白卉固然无缘太上书院，但想来明年、后年她总会来的，届时她带来的是功成名就，还是血雨腥风？ *** 也不过半旬的光景，学子们就动身回到了书院。 已是岁末年杪，檐头悬冰的时节，一眨眼就到了深冬，再一眨眼，就连冻杀万物的冬天也不过苟延残喘了。 修士不大过节，但新春毕竟万物生发，确值得贺上一贺。自然也不是什么铺张轰动的过法，仅仅是简单塑造了一星点的氛围——宅舍的门上无不挂着灵力饱沛的桃符，还有龙飞凤舞的红底对联。书院还给弟子们分发了屠苏酒。 孟香绵易醉，却偏偏贪杯爱饮，喝多了就大咧咧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也不怕冻着臀肉。宋缘音几次来抢酒壶都失了手。 孟香绵两手都反藏在背后，严严实实地将酒壶塞在了背和床的缝隙之间，脸上通红，和张柿饼一样，委委屈屈嘟囔道：“药姑破格升为教习了，我高兴，多喝两口还不行呀。” 据说她救下的那个身负反骨的、十分邪门的小孩——奚阳，也即将拜入书院了。起先奚阳还觉得药姑教不了他，一向最不服管教，这下好了，药姑成了教习，就是奚阳堂堂正正的老师，治他岂不是更容易了！ 孟香绵一得意，便又掏出酒壶喝了一口。 宋缘音这才趁机抢下了酒壶，她没见过她这般无赖的样子，只能哄小孩儿似地哄道：“不是约好了明日大家要去逛玉都城，香绵姐姐喝这么醉，小心起不来床，我可不喊你。” 孟香绵没说话，只是睫毛微颤，呼吸变得匀长，紧接着身子一栽，歪倒在地—— 她又做梦了。 后有追兵，她在林中奔逃不已，好容易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长出了四只蹄子。 ……姑且叫蹄子罢，火红火红的，害她吓得不轻。脑袋中却传来声响：“宿主再不跑快些，他们可就追上你了，一旦咒狐血脉消失，宿主也会被抹杀的！” 一支光箭擦着她的头顶咻地飞过，钉穿了树腰。她撒开腿，却发现气力早就消损的差不多了。 她还是一只才足月的小奶狐，怎么耗得过那么些个人！ 身后的追兵们有的踩着剑有的踏着风，因她作死的临水照影的一耽搁，和她早相距无几。此时一名修士手中灵光大盛，交织成一张光网，就瞄准她砸了过来。 光网飞到她的头顶，眼看就要满满当当地罩住她，将这天地间最后一只咒狐变成瓮中之鳖。 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一束冰花样子的蓝光带着千锋万芒劈来，劈的却不是红狐，而是那兜头而下的灵网。 小狐面前立了一身玄衣，那道光和灵网一起消解飞散，如同六出白雪，神圣不可亵渎。 眼前人是她此刻唯一的救赎。她遂本能地上前扒住了他的小腿。恨不能四只脚一起发力，整个身子挂在他的腿上，才够安全感。 一边和脑海中自称穿书小贴士的那道声音说道：“太好了，救兵来了！” 小贴士：“……” “要杀你的是天下间的正道修士，咒狐本就亦妖亦灵，为修士所不容。你可知，你现在扒着的这位，就是天下尊主，正道之首——神尊寒河！” 小狐前肢一软，从神尊腿上滑了下来。 玄衣的神尊只好低手一捞，将她抱在怀中，捋过她头顶光鲜的红毛，徐徐说道：“它生不足百日，也值得诸位大费周章，赶尽杀绝么？” 那些修士齐齐与他见礼，神态看似毕恭毕敬，却多是心有不甘：“咒狐身负咒力，神尊为何袒护于它？” 神尊眼目幽沉：“尔等忌惮，无非是它一身咒力。但它灵智未开，尚不知自己乃是咒狐一脉。本尊自会善加教养。若仍阻不住它施咒害人的那日来临，本尊亦可承诺，它的咒力，只会加诸于我一人之身！” 怀中的小狐在抖，却抓着他的手臂更紧。 …… 那日之后，她就变成了他的小尾巴。为了不使他发现这小狐不仅开了灵智，且身子里还移天换日，住了个现代少女的魂魄，她刻意模仿着狐狸的习性，比方说，爱住狐狸洞。 她于是拥有了最为豪华的狐狸洞，朱廊碧瓦，水帘洞天。 还有许多繁花铺地，烹得像烈火一样艳异。花一开，洞中就长春不夜，终日明明。 这日，她正蜷缩在树上的吊床上，懒懒媚媚地抻开腿伸了个懒腰，穿书小贴士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了：“恭喜宿主保住了咒狐血脉，宿主可以选在留在这个世界，也可以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 原来的世界啊……她来之前，一家人去自驾采风，却出了车祸，一醒来，她就在狐狸的身体中了。小贴士说过，她的父母都已不在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回去不是么。否则，谁为他们收殓尸骨呢？何况，一旦她鸠占鹊巢，原本的小狐不就成了一缕游离的野鬼游魂？ 小贴士不无遗憾地说道：“咒狐的能力其实很强大，但这万年来血脉却走歪了，若是宿主不离开，说不定就能将这血脉重新养好……真正的小狐多少有些妖性，她本来活不下来的。不过也没关系，如今即便宿主让出身体，她也欠宿主一段因果。” 不久后，神尊挑得一把上古遗存的法器，器名春海。当他走到洞口，想给小狐一个惊喜之时，却见一段又娇又魅的红光自洞中的清池古树飞升而上，穿梭过天井，追无可追。 神尊急去探查小狐的安危，小狐惊惶地从树上跳下来，蹦开了老远，抬头看着他。 为何会连通身的气息，都全然不一样了……他微怔。 *** 大梦过去，足足用了一夜。清早的春光和腊梅枝头的小花一样，又轻又嫩。 孟香绵穿戴齐整，推开门，便见到寒河立在外头。 她不自觉灿烂一笑，道：“新岁安康。” 寒河递过来一个匣子，“礼物。” “新岁安康，”等她接过，才要打开时，他俯目看她，笑问：“不知新的一岁，我是不是可以有个名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全订的抽奖！会自动发的应该。因为今天距离上次抽奖还不够一个月不能发23333谢谢大家陪我走到最后，结尾虽然有些仓促，不过还是把大部分我想表达的表达出来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女主其实穿了两次书，第一次她离开后小狐就变成月娘啦。每一次，宿命都会选择他们俩，神尊也会坚定地选择她！不过女主因为始终处于弱势和被动，所以一开始会逃避抗拒的，但好在，春光正好，谁也没有迟到~祝大家天天开心，难得在作话啰嗦一次，谢谢大家包容我！超级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