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孤独的美食家》作者:石猫猫 文案 战乱时期,天然居的大掌柜以死报国,却意外穿越到21世纪,遇到了伊家火锅的小少爷。 小少爷被逐出家门,住城中村,吃廉价小吃,混得要多差有多差,可看到无家可归的大掌柜,还是慷慨相助,发传单养着穿越而来的大掌柜。 可能是善有善报吧,大掌柜卖掉前世带来的一只玉扳指,俩人开了一家火锅店,却不止卖火锅。金汤肥牛、红烧羊肉、鸡汁灌汤包、油酥鳜鱼...让人垂涎欲滴的各种美食信手拈来。 这是一篇轻小说,总共只有15万字,旧文重发,大家看的开心。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古穿今 美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立意:吃好喝好 第1章 “笃笃...笃笃...” 有人扣响了朱门上的铜环。 “谁?” 门内很快传来龙七的声音,响亮地一声轻呵。 现在这光景,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凡还在喘气的,都脚不歇地地忙着解决温饱问题,挖树根、抢野菜、刨观音土...谁还有闲工夫串门? 龙七昨天刚拿着良民证和户口簿去指定的粮店领回来一袋“共和面。” “共和面”是这座城市沦陷两年之后横空出现的一种是粮非粮的产物,由糠、麦麸和磨碎的豆饼组成,甚至还掺杂了石子和泥土。 “这他妈也配叫吃食?”龙七盯着那一小袋黑不黑黄不黄的玩意儿,啐了一口唾沫。 龙七是这座城市最负盛名的大酒楼“天然居”的...少东家...的护卫,和平年代自是瞧不上“共和面”这种玩意儿的,但现在不同...。 这会儿龙七一边数落着这他妈是狗都不吃的玩意儿,一边哧溜着把那碗“共和面”搅的糊糊喝了个精光。 喝完就在门房里的小竹床上躺下,尽量避免一切消耗性活动,这样那碗不香不臭的吃食便能在肚子里多待上一会儿。 龙七睡不着,睁着一对大牛眼打量着这个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院子。 院里四季花开不败,冬有腊梅,夏有荷花。 院里靠北的地方用木栅栏圈起一小块土地,以前小少爷在这里种了满园的玫瑰花,小少爷说这叫香水玫瑰,每逢花开,香气扑鼻,那是多名贵的西洋香水也比不上的味道。 现在腊梅没了,荷花没了,香水玫瑰被人践、被火烧,死得干干净净,唯剩一颗大梧桐孤零零地伫立在天地之间。 正逢盛夏,树上的蝉却被纱网兜捕下来,吃得一只不剩。 “笃笃...”敲门声又响起。 龙七的回忆再次被打断,他被搅得心烦意乱,门还没拉开,骂声便先传了出去,“他妈的是...”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人,一双牛眼瞪得老大,声音里立刻带上了哭腔,“大...大...大...” “大少爷。”门外的人等了半天,叹了口气,替他把话说完了。 “我以为...你...”龙七哭得更加厉害了,扯起破破烂烂的袖口抹了把脸,脸上的尘土被搅得乱七八糟,一张脸跟要登台唱戏似的。 “我没死。”男子说完,伸手轻拂了一下,轻轻推了推堵住大门的龙七,自己探身从缝隙中钻进了屋内。 弯腰的动作扯着背上的伤口一阵生疼,曲家大少爷曲墨白轻轻地皱了皱眉。 曲宅是好宅,始建于清同治年间的精美民居,黛瓦白墙,一弯小溪从宅院不远处流过,人坐院中,能听到远处溪水哗哗,看到竹影沙沙。 只是现在院里刚被扫荡过,一屋的桌椅、屏风、镜台、床榻,都被搬得一件不剩,搬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 刻着福字和葫芦、团扇、宝剑、莲花等暗八仙纹的石壁被熏得焦黑。 正值日暮,太阳沉寂之后天地间一片落寞,曲墨白长身玉立,站在荒凉的院中,显得这个黄昏就更加凄凉了。 “大少爷。”龙七站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他们...怎么放你回来了?” 曲墨白沉默了半晌,徐徐开口,像是回答,也像是自言自语,嗓音不似平时那般清亮,带着病态的嘶哑,“我答应明天中午给他们做一锅“水八块”。” 龙七张了张嘴,嗓子里齁了两下,想说的话没说出来,最后化成一声长叹。 他知道大少爷说的“他们”是侵略者,是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混蛋王八蛋。 但他想不通,大少爷为什么会答应给那群王八犊子当厨子烧菜,烧的还是他们天然居的招牌菜—水八块! 两年前,战争刚爆发没多久,小少爷就做了地下党,头一年还往家里递过消息,说要炸了敌军的信息部,之后就再武音讯,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老爷更是一把硬骨头,非但不愿投降,还拿出家里的存粮公然接济灾民。 商会扛不住压力,找了个由头给老爷扣上了“奸商”的恶名,60好几的老爷子,头发被剃光,身背写着“奸商”的大纸板,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汉奸手里挣脱,投了护城河,瞬间被滚滚河水吞没。 天然居的当家老爷,一辈子铁骨铮铮,死得亦是光明磊落。 他去的当天晚上,护城河边星星点点,是他曾经救济过的那些人为他烧纸祈福,没有钱买阴间的纸钱,他们就用旧报纸、不要的旧书旧本子去烧。 战乱年代,连阴间的阎王或许都要为此多通融一分。 老爷死后,太太一病不起,上个月也去了,丧事都没钱办,草草裹了一张席子在屋后山坡上挖个浅坑埋了。 多少个家庭在战争中家破人亡? 对此,大少爷恨到极点、痛到极点,宁死也不向侵略者低头。 5天前,天然居大堂,侵略者一把尖刀抵在大少爷颈上,锋利的刀尖划破它白皙的皮肤,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滴落在满是尘土的水磨石地面上,砸出大大小小的几个血滴子。 “天然居为皇军服务,大大地赏,否则...杀!”侵略者狰狞着面容,从牙缝中挤出威胁的话语。 少爷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从容,龙七从未见他失态过,不过二十七岁的年纪,却有着千帆过尽的淡定从容。 “杀吧。”他温和沉静说,语音平淡,眼底却有决绝的肃杀之气。 暴雨前的狂风倏地卷开了八扇虚掩着的木门,一时间屋内狂风大作,吹得少爷身上的粗布长衫仄仄作响。 他们没有立刻杀了少爷,他们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离开。 刀背抽向他的脊背,长衫被割破,露出殷红的血肉,龙七数着,只到第三下,大少爷的脊背上就一片血肉模糊,再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 但他的脊背依旧坚/挺。 想看到他跪地求饶的人受到了侮辱,用铁皮一样坚硬的长靴踢他的膝盖窝,逼他踉跄着跪下去,但他很快又扶着门框,坚定地站了起来,定定地盯暴雨前着死气沉沉的天空。 “杀!”少爷低吼着,“来个痛快的。” 龙七是被七八个汉奸死死摁住的,他动弹不得,他想破口大骂,少爷的眼神却让他开不了口,龙七知道,少爷想让他好好活下去,他是想生的,哪怕向死而生。 对峙的最终,侵略者把血人一般的少爷扔上汽车,绝尘而去,掀起的浓烟,呛得苟活下来的人们泪流满面。 不知是在哭天然居的第三代传人、玉雕一样的人儿,菩萨一般善良的曲家公子的陨落,还是哭自己无望的前路。 现在少爷回来了,他告诉龙七要为坏人做一桌“水八块”,龙七不懂,但他知道,在少爷消失的这些天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停业将近半年的天然居重新开炉起灶,曲大少爷要摆宴,为侵略者做一道天然居的招牌菜,“水八块”。 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曲墨白和龙七一前一后走过来,闹哄哄的人群瞬时安静了下来。 “唉!再有气节的人,还是想活啊,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群中有人叹息了一声。 几个人跟着附和,龙七眼光凛冽地扫了一眼,几人立即禁声,再不敢多言语。 曲墨白伸手去推花格门扇,拇指上戴着一个圆润光滑的青白玉扳指,在空中顿了一下,才推开虚掩着的门。 大堂里一片狼藉,桌上地上积了一层厚灰,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地板上,空气中有尘土味、血腥味,都不是应该出现在天然居的味道。 曲墨白回头对龙七说,“七爷,现在店里没有小厮,麻烦您帮忙把大堂洒扫一下。” “好的少爷。”龙七应声道,“我这就去清扫。” 话音刚落,两个穿军装的人抬着个竹编篮子走了进来。 “曲大少爷在哪里?”个子高一些的喊了一嗓子。 龙七抬眼看了一眼,是披着狗皮的国人,垂目,不去理会,龙七瞧不起汉奸。 “我他妈问你话呢。”喊话的那人抬起脚朝龙七踹去。 龙七一个利落的闪身避开,右腿离地,千层底粗布鞋落在那人的脚背上,脚后跟稍稍用劲,那人疼得嗷地一声嚎了起来。 曲墨白站在厨房门口,掀着蓝布门帘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等那汉奸疼得脑门上冒出细汗,其中一个兵抽出了别在腰间的枪,才出声询问,“食材取来了?” “哟,原来曲少爷在这儿啊。”和龙七打架的兵立马换上一幅谄媚的笑脸,指了指脚边的篮子,“食材在这呢曲爷。” “端进厨房来吧。”曲墨白放下门帘,走进了灶间。 才刚进来的这会儿功夫,灶台已经收拾出来,要用的锅碗瓢盆也已经清洗干净,放在一个簸箕里滤着水。 两个兵放下食材问,“曲爷,皇军让我们来给您帮忙,打个下手,要做什么,您说。” 曲墨白撩起长袍,在框前蹲下身,随手翻检了一下,玉削般的指尖拈了几粒花椒在鼻尖闻了一下,“花椒要汉源的。” “哎,爷!曲爷!”那兵急急地说,“现在城里能找到花椒就是不错了,这光景东西多稀罕啊?就拿这两只嫩仔公鸡来说,那可是翻遍了半个城才找来的。” 曲墨白眉头轻颦,半晌,不急不慢地开口,“没有也无妨,只是这食材不对,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也是千差万别,若是皇军不满意,我就照实说是材料不对。” 那兵听他这么一说,腿都吓软了,“得,曲爷,您是爷!我还得听您的。”说完扯着杵在旁边的同僚出了门。 两个兵走了以后,屋里恢复了宁静。 第2章 第 2 章 曲墨白长衫袖口挽到臂间,伸手捞了一只小鸡举到面前,这年头人都吃不饱,这公鸡更是饿得只剩一层皮裹在嶙峋的身体上,他伸手捏了捏鸡脖子上的皮,松松垮垮的,像个破布袋子。 捏住鸡头朝后撇,左手虎口连翅膀一起扼住,手起刀落,那鸡还没来得及扑腾便断了气。 开膛的公鸡清洗干净,切下鸡肚子下的一块鸡油,奈何鸡太瘦小,油也只有薄薄的一层。 收拾干净的鸡入沸水中,加入盐、香叶、花椒、陈皮煮10分钟,肉熟了便捞出来扔到一旁盛着山泉水的大缸中冰着。 凉透的鸡捞出来在簸箕中摊平晾干,鸡肉质鲜嫩多汁,皮却是晶莹弹牙。 砍去鸡头,卸下鸡翅、鸡腿。鸡身从腹中线剖开,分成背、胸、腹各一块,再砍成薄厚均匀的八块,每块都带皮带骨。 “七爷。”墨白扭头朝大堂喊了一声。 龙七在外间应了一声,小跑着掀开了灶间的帘子,随后伸进来一颗大头,“少爷,怎么了?” 现在这光景谁都吃不饱,龙七也是饿了许久,他原来是极结实的一个人,现在也就剩一身空骨架支撑着,从大少爷的角度看过去,龙七的颧骨尤为突出,两只大眼深陷在眼眶里。 墨白递给七爷一只敞口大碗,里面盛着几块鸡肉和半碗煮鸡的汤。 龙七咽了口唾沫,双手在粗布褂子上擦了擦才接了过去,快半年没见荤腥了。 “少爷...你?”龙七踟蹰着开口。 墨白转身从盐罐里拈了几粒细盐撒进龙七端着的碗里,“我不饿,你赶紧吃了去寻寻那两个找花椒的兵,再不找来就晚了。” 转身,将切好的鸡放进盆中,撒入细盐、酱油、白糖。 做完这些,墨白斜斜地倚靠在灶台边,看着龙七囫囵着把那晚鸡肉吃尽。 催着龙七走出天然居后,墨白才从长衫的袖口里掏出一包红纸包着的东西,细细嗅了一下,果真无色无味。 那天墨白被带走后,进了敌人的大狱,他本想一心寻死。没想到在狱中遇到的一个清瘦老头,在得知他的身份后,给了他这包东西。 “这东西剧毒,无色无味,佐进菜肴里无人能查觉。” 墨白双手接过毒药,老头俯身拜了下去,“曲少爷,但凡你出去能杀掉一个敌人,就受得起老夫这一跪。” 杀!凭什么不杀? 墨白白想,自己横竖都是要死的人,走之前能带走几个王八蛋,值了! 他不顾流血的伤口,郑重地还了老头一个礼,“学生曲墨白定将尽心竭力。” 汽车尖利的喇叭声划破了屋内的宁静,墨白回了回神,把那包东西大半撒入锅中,和其它材料一起拌匀。剩下的一小半包好,重新放回袖口里。 切下来的那两小块鸡油丢到锅里炼出油,几粒花椒爆香捞出残渣。 热油浇入拌好的凉鸡中,滋啦一响,瞬间香味扑鼻。 墨白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家的味道。 三个皇军伴着香味踏进天然居,随从和侍卫在门口围了一圈,形成一堵天然的肉墙,刀尖指着看热闹的人群,把饥肠辘辘的国人隔绝在香味之外。 待人落座后,墨白把洗净的碗筷一一摆好,倒了清茶给他们漱口,最后才把那道“水八块”端了出来。 “你,先吃。”坐在上首的一个军官掏出刺刀,锋利的刀尖指向墨白的胸膛。 墨白嘲讽地一笑,转身回到屋内,取了一套干净的碗筷出来,挽起袖口,连肉带汤舀了一碗。 三个军官,六只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曲墨白在他们的目光之中平静地吃完那碗肉汤。 待他吃完,军官才用箸尖夹了一块连着骨皮的肉,放在嘴里细细嚼了,骨头吐在白瓷的碟中。 他朝旁边俩人点点头,“你们,也,尝一尝,味道是好地。” 眼看三人都吃下了鸡肉,墨白才倏地松了一口气,食指已经将青白玉的扳指磨得发烫。 外间的几个王八蛋已经开始喝起酒来,墨白兀自走进厨房,掏出剩下的小半包毒药,他苦笑了一下,这本来是为自己准备的,敌军多疑,倒是省了这一步。 但这东西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他一仰头,悉数倒进嘴里,舀一瓢清泉水就着吞进腹中。 打开厨房的侧门,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天井中一颗参天的大榕树。 墨白走过去,身体靠着树干滑下去,慢慢地靠实了,闭上了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 ... 两个兵自然是找不到汉源花椒的,龙七找到人后,俩人埋怨了一路,只是忌惮着龙七的功夫,话也不敢说得太难听。 龙七带着两个兵赶回来的时候,天然居已经被敌军重重围住了,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怎么回事?”吃了肉喝下汤的龙七讲起话来中气十足,吼得看热闹的路人甲一阵耳鸣。 “你小点声。”路人甲不满地看了龙七一眼,发现是龙七后,赶紧换了笑颜,“七爷,了不起啊!曲少爷是这个!”路人甲冲龙七竖了竖大拇指。 “废他妈什么话?到底怎么回事?”龙七又吼了一声。 路人甲赶紧抬手护住耳朵,“七爷,曲少爷杀了三个皇军,都是当大官的。” “怎么杀的?”龙七铜铃般的眼睛瞪得像要飞出眼眶,他想象不出来,像白玉一样干净漂亮的少爷是怎么杀人的。 “下毒。”路人甲人说,“给皇军的食物里投毒了。” 龙七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少爷明知道不可能找得到汉源花椒,还是要把旁人支开。为什么少爷要先盛一碗肉和汤给他,他当时只当是少爷怕来不及,想让他在皇军来前先吃上一口,原来那碗肉汤才是干净的。 “少爷!”龙七嘶吼一声,拨开人群朝大堂冲了进去。 几个兵围上来扭住他,龙七不管不顾,龇牙咧嘴,一脚踢开一个,继续向前冲。 三个皇军死了,围在旁边的侍卫们心里也是乱的,还真让赤手空拳的龙七给突破重围冲了进去。 大堂的圆桌旁倒着三个人,眼鼻嘴中涌出的黑血已经凝固,表情狰狞,死时像是受了极大的痛苦。 这时人群中又是一阵喧闹,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军医肩上斜跨着一个随身的药箱子挤了进来。 军医一看眼前的景象,已经知道无力回天,但还是象征性地伸手在死人的鼻下探了探,随后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确认人已经死了,龙七心底竟生出几分喜悦来,但很快这股喜悦就被另一股更加强烈的焦虑替代了。 他环顾四周,不见曲墨白的身影,如果少爷还活着,敌人必不会让他好死,如果他死了,现在尸首又会在哪里? 很快,天然居来了一堆人,人潮像潮水涌入,又快速地退下,他们带走了那三具狰狞的尸体,留下的人开始搜索曲墨白的踪迹。 他们连桌上的盐罐子都没放过,掀开瓷瓶的盖子,朝里边认真地看了半晌。 龙七冲进厨房,里边收拾得干干净净,是少爷一贯的风格,灶间是餐厅的脸面,天大的事也得打扫得干净体面,这是曲家的家训。 厨房侧面的小木门虚掩着,推开木门,能看到小天井里的光景,微风卷起一片落叶飘落在空荡荡的大榕树下。 “七爷,跑,快跑!”大少爷温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龙七倏地合上厨房的侧门,低声问,“大少爷?你在哪里?” 等了半天,听不见回音,后院总共就这么点地方,一眼望得到头,龙七甚至怀疑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可偏又听得那么真切。 “七爷,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 这次龙七听到了,真真切切是他们家大少爷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是...是从天上传来的。 这... 以龙七的认知,只能想到一种解释,少爷死了,还升天了。 是啊,大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如果死了灵魂是一定会去天上的,只是尸骨又在哪里? 龙七想给少爷收尸,哪怕只是像太太那样裹床草席挖个浅坑埋了也比曝尸荒野强。 就在龙七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少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不似平时那般温润,而是带着命令似的急切,“七爷,跑,快!” 龙七来不及细想,多年的护卫经验训练出他下意识的反应,顺着树干两步蹿上榕树,右手掌撑着树干的枝丫借力,一个利落的翻身,人飞出了院墙。 就在龙七飞出去的瞬间,厨房的侧门被猛地撞开,一行手拿□□的人冲了进来,左右环伺,领头的兵脸上出现愤怒的神色,显然没找到他要找的人。 “妈的!”他愤怒地叫骂,一脚踢在榕树上,震得树叶哗哗作响。 龙七跳出院墙,一路朝北奔跑,北城门的看守是他的发小,赶在天黑交班前他还能出城。 龙七在城外守了三天,只要有人出城,他就想尽办法打听城里的动静。 东拼西凑地得到一些零碎的信息,大少爷至今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敌军方面的三个高官同一天丧命,对战局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在新的领导到任前,对方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这倒让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龙七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孤身一直往北走,过了护城河上游有个小村庄,那是龙七出生的地方,他已经很久不曾回去过了。 村里有坐山叫做驼峰山,龙七被卖给曲家以前就住在山下的一个小房子里,这会儿再回去,房子已经荒了,拾掇一下也勉强能住。 龙七之后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娶妻生子,男耕女织,从一个人到一家人,他做到了大少爷说过的——好好活下去。 战事一直持续了8年,战争胜利的那天,龙七肩头驮着自己的小儿子龙念曲站在喧闹的人群中,满脸坚毅的中年男子泪流满面,仰天问道,“少爷,我活下来了,我看到希望了,你呢?这盛世是否如你所愿?” 念曲毫无防备地尿了他爹一头,温热的液体打湿了龙七的半边身子,也浇灭了龙七刚升起的那点情绪,驮着儿子满世界找他媳妇儿去了。 第3章 第 3 章 滴... 您的充值卡余额为零,系统将在5分钟后退出,请尽快充值。 伊凡打了一夜的游戏,昏昏沉沉的大脑被网吧的系统提示激得难得的清醒了一把。 他骂了一声,摸了摸兜里的一把零钱,在坑队友和填肚子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坑队友,其实选什么都一个样儿。 屏幕里火光冲天,战事激烈,手扛大刀的英雄叫嚣着与对方拼死作战,英雄们的血条迅速下滑,大家集体呼叫奶妈回血。 没有一点防备,系统提示他们的奶妈下线了。 ... 伊凡出了有间网吧的大门,太阳已经在正中偏西的位置,明晃晃地照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热气蒸腾。 通宵让他的身体有些发虚,站在人行道旁边闭着眼睛禅定了一会儿,才扶手搭在额头上,可有可无地挡住一点阳光,踏上了斑马线。 他每次过这条长长的斑马线都会故意走得很慢,前面有个急弯,一般车速到这边都会稍微放慢。再加上市里有钱人最集中的紫藤郡就在前面不远处。这可是个碰瓷的最佳位置。 碰瓷,是伊凡能想到的最简单便捷的捞钱方式。 果然,他再次平安抵达马路对面,和以前很多次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奇迹。 “这种事情也是讲缘分的,莫要强求。”伊凡安慰自己,是碰瓷的缘分没到而已。 走到师大门口的大榕树下时,伊凡也会故意放慢脚步,因为有一次他在这里捡到100块钱。 他希望捡钱能跟偷/情一样,有了第一次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会有第三次,生生不息,永不枯竭。 所以每次都路过这里,伊凡都要无死角把榕树下的地皮扫视一圈,他渴望再偷一次情,不不不,再捡到一次钱。 今天的伊凡还没来得及启动雷达模式,就发现树下躺着个巨大的...麻袋? 啧...这么一大袋垃圾!伊凡决定解决温饱之后,一定抽时间思考一下城市的市容市貌整治方案。 再走近一点,伊凡看清了,躺在地上的是个人,但...也不太像个人,像一件古董。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衣服很旧,但还算干净。 脑袋上倒还长着挺正常的头发,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前面大光头后面小辫子的长衫标配发型。只是头发有点长,也不是文艺青年故意留的那种长发,看上去更像是疏于打理而导致头发长得太长了。 伊凡蹲在地上,盯着那人看了半天,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正当伊凡脑海里灵光乍现的时候,昏死过去的人也睁开了眼睛,吓得他一个屁墩儿坐到了地上。 “我去!”伊凡抚了抚小胸口,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 “哥。”伊凡叫了一声,“您这是玩儿Cosplay啊?怎么?Cos鲁迅啊?” 是说这哥的行头看着眼熟呢,可不就是复制中学课本上鲁迅的造型么。写那什么,《阿Q正传》的那一位。 啧...有文化,屁墩儿伊凡一拍大腿,蹲了起来。 “墨吟。”这位长衫哥含糊着叫了一声,嗓子里像是揉进了一把沙。 “你说啥?”伊凡没听清。 “我死了吗?”长衫哥又问。 伊凡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很明媚,晃得人发晕,鬼应该不敢在这时候出没,所以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那你死了吗?”长衫哥又问。 “哥。”伊凡不大高兴地叹了口气,“这大早...中午的,咱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我很迷信的。” 长衫哥没再说话,先是坐了起来,然后扶着树干缓慢地站起身来。 伊凡蹲在地上,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从俯瞰,转为平视,最终变成仰视。 360度无死角,说的怕就是这张脸,伊凡心想,这人长得...啧...好看! 伊凡没什么文化,形容词也很匮乏。 可正当他沉浸在这盛世美颜中的时候... “我饿。”长衫哥低头看着伊凡,说出了一句特破坏气氛的话。 伊凡又叹了口气,仰起头,指了指林荫路那边,“往前走,前边就是师大的小吃街,包子大饼面条火锅啥都有,价格也实惠公道。” 说完话,他撑着膝盖站起身,双手揣在宽松的运动裤兜里,晃晃荡荡地走在前面,曲墨白不疾不徐地跟着他。 这孩子长得和弟弟墨吟一个模样,眼睛狭长,眼珠子漆黑,是一双锐利的刀眼。眼下轻微的下三百,这让他的气质看起来有些冷淡疏离。微微上扬的嘴角,又很好的综合了这疏离感,看起来反而有几分不谙世事的无辜。 但他又和墨吟很不一样,墨吟言行举止谨慎有礼,而他却要随意疏懒得多。 墨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这肯定不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这会儿正是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时候,哪里来的包子大饼面条火锅? 墨白想着心事,伊凡却突然停了下来,逼得他堪堪停下脚步,下巴险些撞上伊凡的头顶。 伊凡转过身,倒退着走,朝墨白抬了抬下巴,“哎,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曲墨白。”墨白回答。 伊凡先是有些讶异,随后笑道,“你这名字还挺古风。” “请问公子贵姓?”墨白问。 “唉哟。”伊凡嚎了一声,“夸你两句你还真就扮上了,还公子,还贵姓呢,我叫伊凡,非...平凡的凡。” “伊凡。”墨白轻轻念叨了一遍这名字,墨吟曾说过:若以我等的性命,能换来天下苍生平凡的幸福,又有何不可? 伊凡,一凡,一生平凡幸福,是那个年代多少人的夙愿。 说话间,走到了师大小吃街,年纪更大一些的本地人称这里山花路小吃街,这条小吃街比师大的历史还久远,师大还没搬迁到这里的时候,它就存在了。 林荫路右边两排老木头房子,前面一排临街,后面一排临湖,卖的都是奶茶麻辣烫灌汤包酸辣粉之类的廉价小吃。 “到了,我...吃得清淡,就去胖姐粥铺了,你随便看看自己想吃啥。”伊凡指了指路边的一家粥铺,没好意思说是因为便宜。 曲墨白沉默着跟着伊凡进了粥铺,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也喝粥啊?”伊凡递给他一张菜单样的东西,“你再看看吃点别的不,他们家葱油饼不错。” 墨白接过菜单,没有看,径直放到桌面上,盯着伊凡漆黑的眼珠,极认真地说,“我没钱。” 伊凡无语,从家里滚出来混社会也有一段时间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的脸皮,没钱吃什么葱油饼? 琥珀色的清澈眸子就那么看着他,哪怕混吃也是不卑不亢的模样,伊凡在这轮对视中成功地拜下阵来。 捏了捏裤袋里的零钱,叹了今天的第三口气,“我请你吧。” 今儿出门是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着?钱没捡着,倒捡到一花钱的。 “掌柜,一碗绿豆粥,一份葱油饼。”花钱的像是怕对方反悔,立即下了单。 胖姐粥铺的老板就叫胖姐,人如其名,胖得像个大白萝卜,也有一把冬日萝卜般脆生生的好嗓子。 “哟,这是个什么造型啊?”胖姐端了绿豆粥出来,朝墨白面前一摔,饶有兴致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Cosplay呢。”伊凡替墨白解释,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对胖姐说,“姐,我也来一样的。” “早说啊。”胖姐嚷了一声,“我还得来回跑两趟,现在人手又不够,我这一趟趟得,都累瘦了。”说完夸张地扭着肥胖的腰臀进了后厨。 “啧...”伊凡嗤笑一声,“您这是过劳肥,越劳越肥,放心吧,瘦不了。” 隔着门帘的灶间里传出胖姐噼里啪啦摔碗盆的声音。 “你不是饿了吗?”伊凡端起碗衔着沿儿喝了两大口,通宵一夜,他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可对面的墨白却半晌没有动静。 伊凡从碗沿一抬眼,只见他用透明的塑料勺舀起半勺粥,送进嘴里,眼睫微垂,面颊鼓动了两下,像是在细品那碗粥。 一块钱一碗的绿豆粥,还他妈是装在塑料碗里的,愣是给他吃出了国宴的范儿。 半晌,墨白才咽下粥,抬起眸子,淡淡地说,“绿豆是陈年的豆,没有新豆的香气,米泡的时间不够,炖出来不够软烂,若再加三成糯米,会更香糯。” “嘿...”伊凡被他逗笑了,“您再尝尝这葱油饼。” 他卷起袖口,稳重地夹起一块油饼,先放在眼前端详半晌,贝齿轻咬,放在嘴里细细嚼。 “盐多了半勺。”墨白说。 “还有呢?”伊凡小心地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思量着继续说下去胖姐会不会冲出来打人。 “发面时间不够,面皮厚但不够软,故入口便不够绵香。” 墨白顿了顿,“其它的不说也罢,不过是煎饼前没有抹香油、撒的花椒也只麻不香,葱碎不够新鲜,许是隔了夜的,煎饼的油温稍高,故外皮发焦发苦。” 说是不说也罢,其实嘴下半分情面也没留。 厨房的帘子动了一下,伊凡立刻探身过去,捂住墨白的嘴。 再抽回手时,唇瓣柔软的触感像是烙在手心,一阵发烫。 伊凡脸红了一下,头往墨白那边凑了一下,低声问,“哥,你给我说句真话,就你这样的...出去吃饭有没有被打过?” 第4章 第 4 章 墨白还真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答,“没有,为什么要打我?” 伊凡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没数啊?在人铺子里说人...” 胖姐出来了,就她那个吨位的,只要她一挪动,地板都得震三震,伊凡听到动静,识趣地闭了嘴。 吐槽归吐槽,墨白还是吃了个盘干碗净,伊凡吃不下的小半块饼也被他夹过去吃了。 结完账朝外面走,伊凡说要回家补瞌睡,墨白目送他消失在林荫路的尽头后,重新走回粥铺。 胖姐见他走了回来,倚在门框上笑着招呼,“怎么?忘记东西了?” 墨白笑着摇摇头,不远不近地站住了,开口问道,“您刚说人手不够,可还需要招工?” 胖姐收敛了笑容,朝他挥挥胖成藕节的胳膊,“不招不招,说着玩儿呢。” “我不要工钱。”墨白说,“给口吃的就行。” 胖姐愣住,上下打量他,除了打扮有些奇怪,看起来不像是头脑不清楚的样子。 “当真?”胖姐问。 墨白点点头。 “那你吃得多吗?” ... “不多,我还可以再少吃点。” 胖姐抱着胳膊,用她不太灵光的大脑开始思索对面这人会不会玩她。 “那你这身打扮可不行。”胖姐说,“我给你找件我老公的旧衣服你先换上,今天下午就上工怎么样?先试用三天。” “那是最好了,劳烦夫人。”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文绉绉地和她说话,胖姐捂着嘴嗤嗤地笑起来,震得门框摇摇欲坠。 胖姐老公比墨白矮,她找了一条旧得不像样的灰色棉质运动裤,裤腰有些大,她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截鞋带给墨白系在腰上,但裤腿还是短了一截儿。 上身是件旧T恤,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愣是把橘色洗成了时下最流行的做旧橘粉色。 下午三四点,店里没什么生意,小吃街的几个老板聚在胖姐粥铺里间的小隔间里打麻将。 胖姐的表弟老七是一排房子最靠里间的七星麻辣烫的老板。 七星麻辣烫生意很红火,500平方的规模在小吃街算是大店了,优越感作祟,老七讲话常带着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 曲墨白头发长到下巴,旧T恤搭配七分运动裤,脚上还是他那双千层底布鞋,就这犀利哥造型,神仙颜值也拯救不了。 老七嘴里衔着半截儿烟头,朝外间抬了抬下巴,问坐在他对坐儿的胖姐,“这什么玩意儿啊?” 胖姐一巴掌拍掉他嘴里的烟头,“别搁我这儿抽烟,客人看到多不好?”说完,唇边漾起一个神秘的笑容,看了一圈桌上的人,“自己找上门的店员,你们猜怎么着?还不要工钱,说给口吃的就行,关键是还说自己吃得不多,你们说这事儿好玩不?” “屁!”老七把烟蒂吐在地上,伸出穿着NB鞋的脚碾灭火星,“好玩个屁,现在这行情,一个月没个两三千根本都招不到服务员,你别是着了人什么道儿。” “能着什么道儿?”胖姐打出一张红中,刘记小炒的老板娘碰了过去,“就我这店儿,难不成他还是来偷秘方的?” 这话说得老七都笑了,“你要是有秘方也不会做出那么难吃的饼。” “去你的。”胖姐在桌下踢了老七一脚。 胖姐他们说话的时候,刘记小炒的老板娘一直往外间看,见曲墨白扫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脸倏地一下红了半边。 “咋了?”胖姐摸到一张刚打出去的五条,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 墨白垂手站在桌边,“地板上沾了油,家里有没有茶枯粉?用来拖地,可以去油腻。” “啥?”胖姐抬了抬两条蚯蚓似的八子眉,“茶啥?” “茶枯粉。” 胖姐刚打出去两张五条,立刻摸上来一张六条,小眉毛都快拧成海带结了,哪还有心情去管什么茶什么粉,她极不耐烦地冲墨白挥了挥手,“没有那玩意儿,哪家餐厅地上不沾点油?你要想拖,去厨房拿洗洁精。” ... 墨白沉默地和她对峙着。 第一,茶枯粉不是玩意儿,是茶籽中的食用茶油压榨出来以后,再利用剩余的果渣研磨成茶籽粉,去油污能力很强,可以用来清洗餐厅的油渍。 第二,餐厅的桌椅地面不能沾油渍,这是曲家的家规。 第三,洗洁精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幕倒把老七看笑了,他伸手扒了刘记老板娘绑头发的发圈,踮起脚尖,陇了陇墨白的头发,在他头顶绑了一个冲天的小辫儿。 “搞餐饮的,散着头发不卫生,绑起来好。”老七说,“出去忙你的吧,水里兑点洗洁精就能洗掉地板上的油渍了。” 等墨白转身出去了,桌上打麻将的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老七笑得尤其厉害,“唉哟姐,你是捡了个什么宝贝啊?” “去去去。”胖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不要钱的,知道干活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能有多聪明?” “是。”刘记老板娘叹了口气,“脑袋正常的,谁能干出这事儿?” 可惜了那张脸,她在心里说。 墨白在洗手池边找到了洗洁精,透明的黏液装在一个很好看的蓝色瓶子里,老七说这玩意儿兑在水里能祛油渍,但...兑多少合适? 半瓶洗洁精兑半桶水,毛巾搓几下,丰富的泡沫从桶里溢出来,墨白吓了一大跳。 他用粘了泡泡水的毛巾擦地,地板上的油渍立刻溶解了,露出光洁的白色瓷砖地面。 等前厅的地面全都沾上泡泡水以后,墨白既欣喜又很无助。 欣喜的是,洗洁精的功能如此之强,无助的是,现在,此刻,地板也太特么滑了。 墨白不知道,他此时在地板上行走的步伐,和百年以后美国的一位巨星迈克杰克逊的舞步如出一辙。 “嘿...”老七暗搓搓地掀起门帘的一个角,“你们看,他这是干嘛呢?” “赶紧的,八筒要不要?”胖姐皱着小眉毛打断他,“拖地有什么好看的。” 胖姐觉得挺没面儿的,明天师大小吃街就该传遍了,她胖姐贪小便宜,领回来一个神经病。 胖姐盘算着,等老七他们走了就把这神经病打发走。 墨白打了整整五桶水,才把地板上的洗洁精清洗干净,最后又用干毛巾把地板上的水渍擦干,洁白的瓷砖第一次露出原本的容颜。 地板清洗干净后,他拿一把刷子蘸了清洁剂的水细细地刷餐桌上的油污,待油污和清洁剂混合,变成一滩污水后,再用干净的抹布抹掉。 如此几次,桌子上的污垢清理干净,露出黄褐色的木纹。 胖姐和老七他们打了一下午的麻将,走出里间的时候,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老七也跟着揉了几下眼睛,“我去,姐,你这店的地板原来是白色的啊?我他妈一直以为是灰色的来着。” 胖姐说,“滚蛋!”然后自己也怔住了,她一直以为她家的桌面是灰褐色的,原来是黄褐色来着。 ... 今天胖姐没让墨白上手做厨房的活儿,她觉得墨白很有打扫卫生的天赋,于是让他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 胖姐做事的时候,墨白把流程在心里都记了一遍。 熬粥的米、做饼的面装在灶台下边的袋子里,绿豆南瓜放在进门左边的柜子里,小葱白菜等蔬菜放在一个冰凉的大柜子里... 点火不用柴,拧一下灶台上的一个按钮就会有火苗冒出来。 头上顶着天线一般的小揪揪,墨白的内心却是一片荒凉,他刚从那个饿殍遍野的时代穿越过来,现代的文明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伊凡一觉睡醒,透过出租屋窄小的窗户望出去,夕阳已经沉下碧湖的湖面,伊凡也觉得内心一片荒凉。 在将夜未夜的黄昏醒来,周围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是辣椒炒肉的呛鼻味道,而他独自蜷缩在一片暗色中,这种与周围的热闹形成强烈对比的抽离感,他适应了好久,都没能习惯。 天黑尽以后,伊凡终于翻身下床,他用凉水冲了个澡,准备去小吃街寻点廉价的吃食,然后再回到他的老地方——有间网吧。 伊凡把去网吧叫做“回网吧”。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昏暗的光线,空气中充斥着泡面的味道,这些东西都让他感觉到安全,一种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安全感。 可今天他突然觉得没劲儿透了,打游戏、混日子、吃便宜油腻的葱花饼、住不隔音的廉价出租房,这样的生活,没劲儿,一点都没劲儿。 第5章 第 5 章 胖姐粥铺不做宵夜晚上8点就打了烊。 “我这儿可不管员工住宿。”胖姐从斜跨的小包里掏出钥匙,边向外走,还回头嘱咐了墨白一句。 俩人走出门外,胖姐把卷闸门拉下来,上了锁。 抬头叮嘱墨白,“明早4点到啊,赶早做饼。”说完也不再看他,仿佛抬个头都累得不行似的,打着呵欠走了。 路边停着一辆蓝色的比亚迪F0,胖姐打开副驾坐进去,小小的车身立刻向下沉了一下。 墨白有些担忧那辆汽车的命运,但它轰鸣了半天,还是坚强地上了路。 这是一个开粥铺也能买得起汽车,大米粥里不掺糠也不掺石头和沙子,学生们能安心上学,不用游/行,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年代。 一路想着,走到大榕树下靠着树干坐下。一切都在改变,他从前世带过来的,唯有这棵参天的榕树。 天当被,地当床,一无所有的曲少爷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啊,能有幸看一眼这太平盛世。 老七一般早上都会先来粥铺吃了早餐再去张罗麻辣烫那边的事,今天他喝了一碗白粥,总觉得味道哪里不太一样了。 墨白提前一夜就把米泡上,粳米里面加了三小把糯米,水开后滴入几滴香油,熬出来的粥就更加香稠。 面剂按扁,擀成薄片,涂抹葱油,洒上水嫩的葱末,再由两头拧紧,重新按扁、刷油,放入平锅中小火烙熟,再转中火煎至金黄。 老七喝着粥,吃着酥脆咸香的葱花饼,看着墨白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重新审视着这个扎着冲天小辫儿的男人。 “啧...这...还不要工钱?”老七想起自己店里花钱请来的那几个玩意儿,不满地眯起了小三角眼,“这种好事怎么特么不落到我头上?” 墨白感受到审视的目光,抬起头,一脸纯良地对老七笑了一下。 伊凡今天有个派传单的活儿,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划着手机晃进胖姐粥铺,朝厨房那边喊了一嗓子,“一碗南瓜粥、两个肉饼。” 坐下后继续低头给对方回信息,让把活动地址发个定位过来。 余光瞟了一眼,端上桌的不是肉饼,而是俩葱油饼,这葱油饼昨天已经吃过了,伊凡不愿意了,他是很讲究营养均衡的。 “胖姐,我要的是肉...唉哟,我去...您今天改cos天线宝宝了?” 墨白那张不食烟火的脸配这么个天线宝宝的造型,禁欲又呆萌,巨大的视觉冲击冲得伊凡七荤八素。 “你尝尝这葱油饼,我做的。”墨白垂手站在桌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你还会做饼?”伊凡立刻拈起一块饼放嘴里,无缝衔接地开启了烫嘴模式。 “哎哎哎,我去...烫...靠...香,唉哟...皮真脆哈。” 墨白三岁就踩着小凳子跟着父亲学厨,二十五六年来,听过无数赞美之词,齿颊留香、珍馐美馔、八珍玉食等等等等。 真没想到一百年后的人是这样夸人的,关键是他还听懂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转身要进厨房。 “哎。”伊凡叫住他,“葱油饼再来一份。” 墨白刚端了葱油饼出来放在伊凡的桌上,旁边一对小情侣喊结账。 “油饼不吃了?”男生问。 女生撰着一张纸巾擦嘴,点点头,“嗯,我减肥呢,这饼多油啊?还全是碳水!” 男生回头问墨白,“微信扫哪里?” 说的都是中国话,但墨白一句没听懂。 碳水是什么?做饼和面肯定要放水,可没听说过往里加炭的。 微信是谁?它要扫哪里我怎么知道? “哎...我说微信付款扫哪里?”男生不满地提高了音量。 胖姐在里屋都听见了,不满地啧了几声,探出半个头冲那边喊,“同学,扫码啊,二维码在柜台前边贴着的。” 男生应了一声,端起油饼就朝脚边的垃圾桶里倒,墨白瞳孔缩了一下,两步跨上前,伸手按住了那盘子。 “你干嘛?”男生吃了一惊。 墨白接过盘子放回桌上,沉声道,“别浪费。” “哎!我花钱买的凭什么不让倒?” 一个要倒,一个不让,两人僵持了半天。 “算了,放那吧,一会儿我上课迟到了,你也赶紧上班去吧。”女生不耐烦地站起身,伸手去拿放在边上的小皮包。 “凭什么?”男生犟了起来,“我付了钱的,是丢是吃都是我的自由,你们该不会是想回收继续卖吧?” 墨白口拙舌笨的,人家这样一说,他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哎哎哎,你别管了,人家付了钱,你管这么多干嘛?”胖姐一听场面hold不住了,扯着脆萝卜嗓朝这边吼。 男生把剩下的饼泼进垃圾桶,走到门口掏出手机扫了下微信,路过墨白身边的时候斜蔑了他一眼。 只是墨白比他高得多,这抬头的一眼斜得毫无气势,看起来跟准备脑梗似的。 垃圾袋是新换的,里面除了刚扔进去的两张葱油饼并没有其它垃圾。 墨白习惯性地做了一个撩长衫的动作,蹲下身去,本是拈风流物的纤纤十指,却在翻捡着垃圾袋里的食物。 油饼捡出来,用打包的小塑料袋装好,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他面上波澜不起,从容淡定,像在做着一件极正常的事。 倒是胖姐脸上挂不住,上前呵斥了几声,“我没缺你吃喝,你这是做给谁看?” 墨白手里捏着那两张饼,舍不得扔,又顾虑胖姐的态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眉垂手,紧抿着唇角。 “哟。”伊凡笑眯眯地看向胖姐,“胖姐,我还一直以为你挺勤俭节约的,身体力行地践行国家不浪费粮食的口号呢,原来不是啊?” “你别掺和。”胖姐瞪了他一眼,“我教训员工呢,又有你什么事?” “哎,你说巧不巧?你的员工正好是我朋友,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他捡饼都是跟你学的呢。” 胖姐听到这话,脸色有些不自然。她确实是会把客人吃剩的饼回收,但也没拿出来卖过,多半都是带回去喂狗了,但现在再解释就有点越抹越黑的嫌疑。 伊凡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再过多纠缠,他还要赶着去兼职。 “得了,你也别摆弄那破饼了,赶紧上后头烙饼去,客人还等着上菜。”胖姐瞪了墨白一眼,没好气地说。 墨白进了厨房,胖姐摔盆子打碗地嘟囔,“天上没有掉馅儿饼的事,谁说不是呢,这免费的就特么麻烦事多。” “免费?”伊凡刚站起来,一听这话不愿意了,“哎,胖姐,你这就不地道了哈,哪有用工不给工钱的?欺负人老实还是怎么着?” “不要工钱是他自己说的。”胖姐状似莲藕的一截胖胳膊立刻指向墨白,又冲伊凡吼,“小孩子别他妈多管闲事,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我就哪儿哪儿都有怎么了?我就路见不平咋了?”伊凡也嚷嚷起来,“用工不给工钱,大家评评理,有这样的道理吗?劳动法特么的吃素的?就你这样,我能上劳动局告你。” “得了,得了,都特么的给我滚!”胖姐把抹布一摔,“我庙小,容不下你们两尊大佛,赶紧滚,麻利的!” 胖姐把墨白从厨房拽了出来,朝大门一指,“赶紧走。”看着墨白的模样顿了顿,“衣裳就当我送你了,老娘也是倒了血霉了,碰到你们这些个玩意儿。” 墨白不疾不徐地向她鞠了一躬,“我孤身一人流落至此,感恩您的收留之恩,但厌则走,喜则留,道不同不相为谋,墨白这就告辞了。” “你什么意思?”以她的文化水平,解读不了墨白这串文绉绉的话,胖姐屁桃儿一般挤在一起的五官抽动了一下。 “就字面意思。”伊凡朝胖姐喊了一声,“说你是个周扒皮,乘人之危,不识好歹,他不伺候了。” 墨白的脸也抽动了一下,说好的就字面意思呢?小孩儿你这是过度解读啊。 在粥铺闹了一早上,发传单那边催了好几遍了,伊凡嚼着已经凉透的葱油饼,快速地在手机上打过去一行字,“哥哥哥,高架堵车呢,这就到了,10分钟就到。” 伊凡一溜儿小跑冲到师大门口,一扭头,墨白还跟在身后。 “唉!”伊凡叹了口气,指了指大榕树后面的一家肯德基,“你去肯德基等我吧,吹吹空调什么的,我下午6点收工,回头我来找你。” 墨白在榕树下停下脚步。 扎着冲天小辫儿的曲墨白,立在夏日的第一缕晨曦中,宛若一尊加冕的愚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肃清之感。 “这钱你拿着,够吃个单人套餐了。”伊凡返身小跑回来,牵过墨白的手,朝手心里塞了一把零钱。 第6章 第 6 章 墨白摘下拇指上一个青白玉的扳指,递到伊凡面前,“这个拿去,寻个玉器店卖了,阳绿飘花青白玉扳指,有些年头了,能卖个好价钱。” 伊凡笑着接过来,装模作样地对着光看了半天,“哥,火车站桥洞下买的吧?您这东西别乱扔,最近垃圾分类查得紧,塑料属于可回收垃圾。” 墨白没理会伊凡的奚落,盯着荡漾在湖面上的夕阳,琥珀色的眼珠蒙上了一层雾气,“火车站旁的玉缘阁货好不欺客,这枚扳指还是我上任天然居大掌柜时家父所赠。” 火车站那边伊凡也是混过的...旁的...玉缘阁?没听说过!天然居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还大掌柜?神啊,救救我,这世界到底是咋了嘛? 但看曲墨白那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像是开玩笑,伊凡把玉扳指收进裤兜里,决定明天送去龙英那边鉴定一下。 龙英是伊凡的表姐,在人民广场旁帮人看店,看的刚好是家玉器店。 伊凡从家里出来后,在龙英那边借住过几天,龙英这人为人不错,关键是话少,不爱说些伊凡不喜欢听的,所以成功晋级他唯一还愿意联系的人行列。 伊凡是真饿了,和墨白鬼扯了一阵,领着他去师大食堂吃了碗鸡汤面。 鸡汤是香精兑水煮出来的,速冻鸡胸肉过水撕成几缕鸡丝,飘在寡淡的汤水里。 有了上次在胖姐粥铺吃饼的经历,伊凡为这碗假冒伪劣的鸡汤面被吐槽的命运捏了一把冷汗。 墨白从拎在手里的红色塑料袋里又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打开来,里面是早上从粥铺捡来的那两张油饼。 伊凡探头看了一下,大红色塑料袋里装着他之前那身蓝布长衫。 油饼已经凉透了,墨白就着鸡汤面慢慢吃着,凉饼热汤,也还勉强能下口。 伊凡吸了一大口煮得有些坨的面条,面颊上立刻鼓起一个小包,囫囵地嚼了几下,又匆匆咽下。 墨白吃得比他文雅,但食量不小,吃了饼和面,那晚味精汤底也喝得干干净净,这次他倒也没开启吐槽模式,估计是哀默大于心死。 掏出手帕想擦嘴,看到上面的汗渍,想到刚给伊凡擦过额头上的汗,顿了一下,又把手帕揣了回去,用细长的手指拭了一下嘴角。 伊凡估计也想到了,耳根子有点发红,扯了桌上的一张纸巾递给墨白擦嘴。 从食堂出来,在学校门口分别。 伊凡知道墨白晚上怕是没地方去,但独来独往惯了,很少与人亲近,若是收留墨白,这大热天的,一张床挤两个大男人,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墨白对他笑笑说,“你回吧,我去那里。”抬手指了指灯火通明的肯德基。 终于不再两难,伊凡倏地松了一口气,没来由的又有几分失落。 树影婆娑下,伊凡晃晃荡荡地越走越远,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好长啊。 墨白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萍水相逢,做到这样已是难得,他开心伊凡存有少年的侠气,亦存着柔软心肠。 目送他走远,墨白才转身朝肯德基走去。肯德基里有卫生间,墨白早上就是在这里洗漱的。 他拎着那个寒碜的塑料袋走到洗漱台,拿出牙膏牙刷,刷牙洗脸,又用肥皂洗了手帕,把脸擦洗干净。 这些东西是伊凡上午给的那把零钱买的,他中午没吃东西,今天就吃了刚和伊凡的那一顿,但对于一个从饥荒年代过来的人,已经是足够了。 镜子里的人像三岁小儿那样在头顶绑了一个小辫儿,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墨白朝他笑了笑,他亦回了一个清风明月般的笑容给他。 洗漱完毕,墨白回到大榕树下,把打湿的手帕挂在树枝上晾着,自己枕着胳膊靠在树干上。 夏蝉的叫声不绝于耳,墨白合着声声鸣叫,兀自吹起了口哨,曲调悠扬婉转,觉不出吹哨人此时的艰难处境。 伊凡一大早就出了门,师大门口坐5路公交车再转1路,到人民广场站下,穿过马路就到了龙英上班的龙凤玉雕店。 时间还早,伊凡拐进旁边的小巷子里吃一碗肉燕,借住在龙英这边的时候,伊凡常吃这家的肉燕。 卖肉燕的是个瘦小的光头男人,普通话带着很浓的南方口音。 肉燕长得有点像这边常见的抄手,不同的是肉燕的外皮是由猪肉和地瓜粉制成,内陷除了猪肉,也有鱼肉、虾馅的。 因为煮熟后的肉燕外皮晶莹剔透,宛如燕窝,因此叫做肉燕。 摊主认识伊凡,端了肉燕上来后招呼道,“靓仔好久没来了啊。” 伊凡拿起桌上的瓷壶,往碗里添了一点醋,端起滚烫的瓷碗吹了吹,先喝了一碗汤才回道,“搬家了,现在住得远。” 大骨汤暖暖地入了胃,舀一个晶莹的肉燕大口嚼了,浓郁的肉香溢满口腔,饱满的小肉丸子在齿间爆开,说不出的嫩滑爽脆。 不知道为什么,吃到好东西的时候伊凡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曲墨白那张好看的脸。 像小孩子有了好东西要忍不住献宝一样,一想起墨白就有一种要立刻带他来吃的冲动。 而想起在肯德基过夜的墨白,伊凡心里又一阵愧疚,要知道墨白那个二傻是在街边过的夜,伊凡估计就更加内疚了。 龙英站在摆满玉器的玻璃柜台后,戴着白色的棉布手套,小心地伺候一枚水滴状的金镶玉。 悬在门椽上方的八角风铃响了一声,龙英抬起头,看到进来的是伊凡,面上露了几分喜色。 “小凡?”龙英把金镶玉放回柜里,预备脱下手套。 伊凡笑嘻嘻地按住她的手,掏出兜里的玉扳指塞到她手心,“你帮我看看这枚扳指。” “哪里来的东西?”龙英笑着把扳指摊到面前。 玉扳指的种很透,属于冰种,水头很干净,没有雕花,但上方有一抹非常阳的阳绿,是比较难得的成色。 仔细看过实物,龙英面上微微有些诧异之色,张师傅说过,灯下不观玉,她又捧着玉来到屋外,在自然光下仔细看清了。 重新回到屋里时,龙英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小凡,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伊凡自己取了杯子,在店里的茶台上灌了杯水喝着。 “一个朋友的,让我找人给看看。”一仰头,喝光了杯底的水,“他在火车站买的,叫什么缘的一个店,我也没听过,是被人坑了吧?我估计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毕竟是穷到要去粥铺免费打工的人。 龙英更诧异,火车站那边尽出些粗制滥造的劳什子坑游客,哪里见过这样的物件。 自己拿不定主意,对伊凡说,“你等我一下,我请张师傅出来看看。” 请张师傅看?伊凡握了握手里的杯子,有一种中奖之前的眩晕感。 扳指呈圆筒状,一端边缘往里凹,一端边缘往前凸,材质圆润光滑,看工艺属于晚清时期。 玉上没有雕花刻字,大道至简,倒是让那抹阳绿更加出彩。 龙英从里间走出来,探身在柜子里找了个丝绒的小袋子,把扳指装好才递给伊凡。 “十好几万的东西,就这么装过来了,你也是真马虎。” “十好几万?”伊凡惊得差点把那枚扳指扔回柜台里去,曲墨白戴着这么个宝贝去人家垃圾桶里翻食物吃,啧...这都什么癖好? 龙英朝玉雕室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保守估计在十万左右,如果你那朋友愿意卖,让他本人来谈,估计还能再往上。” 龙英是知道伊凡的,就是个家庭条件还不错,被他爸宠坏的小孩。胆子小,心地善良,不敢做坏事。他说是朋友的,龙英也是信他的。 伊凡伸手捏住那丝绒的小袋子,扳指的硬度透过柔软的布料烙在掌心,一阵阵发烫。 知道这是件值钱东西,伊凡不敢再揣着坐公交车了,还他妈倒两趟车,要出了什么意外,曲墨白会杀了他不? 曲墨白那么诗意文秀的人,估计杀人也跟吃西餐似的,那个小刀慢慢凌迟吧,啧...真可怕。 墨白早上混进师大的澡堂里洗了个澡。澡堂子旁边就是师大的理发店,理发店是外包给一个台湾理发师的,洗剪吹20元一位。 墨白基本认识现在的人民币,伊凡昨天给他的那把零钱还剩32块,看到价格后便抬腿迈了进去。 “老师是剪头发吗?”一个圆脸,眼睛弯弯的小姑娘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 墨白点点头,视线环顾这个时代的理发店。 店里窗明几净,明亮的镜子前摆着一排很高档的工具,坐的椅子也是极其柔软的棕色皮椅。 “是20元剪一次吗?”墨白再次确认,剪完头发才发现钱不够就尴尬了。 “是。”姑娘笑着点点头,“咱们都是正经理发店,不搞推销,说20就20,外面那些吊儿郎当的店,你要进去剪个头,说好的洗剪吹,他恨不得把吹风机都卖给你才行。” 墨白沉吟了一下,从兜里掏出20块钱放在吧台上,对姑娘说,“吹风机我就不要了。” “嗨。”姑娘被他逗笑了,“老师真幽默,我先给您洗个头吧。” “我已经用肥皂洗过了。”墨白说。 姑娘笑意盈盈地指了指帘子角落里的洗头椅,“老师您先去那边躺一下,我先去取条毛巾,我们这边的毛巾都是一客一消毒的,您放心。” 墨白想起他那张从来不消毒的手帕,洗干净就挂在榕树下晾干。 洗完头来了个穿一件黑色紧身T恤的年轻男子,脖子上一块观音像的玉佩露在衣领外面。 “老师,叫我Happy就好。”紧身T恤说。 墨白点点头,又摇摇头。 表示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叫“哈批”,但是我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老师您贵姓?”哈批上来就开始套近乎,全中国理发店小哥儿的标准话术。 “免贵姓曲。” “哟。”哈批业务很熟练,“老师您这可是贵族姓。” 墨白笑了笑,不知道这个贵族的姓氏从何而来。他出生的那个村全村都姓曲,连穷到把唯一的儿子都卖掉的曲瞎子也姓曲。 “老师今天做个什么发型?”哈批问,“您的五官长得很立体,发梢烫个微卷儿怎么样?再染个亚麻色,那就是颜值巅峰时期的小李子。” 墨白不知道小李子是谁,但感觉再说下去哈批就要开始卖吹风机了。 圆脸笑眼的姑娘看不下去,走过来扯了扯哈批的紧身T恤,“人就剪个头,20块,钱都付了。” 哈批愣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冷静了不少,“剪短是吧?” 空气终于安静了。 墨白从明亮的镜子里看到哈批脖子上的玉佩,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质感的玉,入眼僵硬干瘪,线条不像是雕刻出来的,像是用液体倒入容器凝固而成。 哈批脖子上的其实不是什么正经玉佩,就是快注塑的塑料。 这个时代看似什么都在进步,细看时便觉得许多东西都少了几分匠心。 比如给孩子取名叫做哈批的那位父亲,但凡请个进过私塾的先生,也不至于取出这样的名字。 伊凡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曲墨白已经剪好了头发,提着装着他全部身家的那只塑料袋,杵在肯德基门口。 冲天辫不见了,干净利落的短发,清清爽爽地看着他,嘴角含着一贯温和的笑意。 伊凡突然想到了湛蓝的天、植物的味道,和晨曦的光。 第7章 第 7 章 给“和平早餐”的房东打了电话后,对方说半小时就到,俩人干脆就站在二楼的廊上等人。 伊凡趴在木栅栏上,遥遥地看着雾气沉沉的湖面。墨白则是后背倚靠在栅栏上,盯着木底红漆的牌匾,目若朗星。 “哥。”伊凡先开了口,“我们现在有钱,其实可以租个好点的铺子,就这铺子的位置,说真的,有没有客人全靠缘分。”就跟他碰瓷似的,从来没等到过有缘的车。 墨白目光沉沉,答非所问,“你说,这店为什么会叫和平?” “这我哪知道。”伊凡撇了撇嘴,一顿乱说,“兴许店主叫什么和平之类的,这边好多店都这么取名儿,胖姐粥铺、刘记小炒、连七星麻辣烫的老板也叫什么老七的。” 墨白的唇角牵起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和平,曾经遥不可及,而今触手可及的两个字。 他侧过身,和伊凡一起趴在栅栏上,眼神随着湖面的雾气飘散。 “小凡。”墨白轻唤了一声。 伊凡扭头看他,墨白的半边脸掩映在雾气中,唇角噙着的笑意竟带了些苦涩的意味。 “你生在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有梦就去追,努力就有希望的年代,你说,这么好的时候,还有什么理由虚度年华?” 伊凡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从来没有人给他讲过这些,他读不好书,以前身边有几个朋友,大家也只是一起打打游戏吃吃喝喝,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理所当然。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这是一个最好的年代,他还可以去追梦,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伊凡突然想起那些看过的战争片,想起了那些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想起了鲜血和苦难。 两人兀自陷入沉思,连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也没留意到。 一个老头儿杵着拐走上来,头顶上一圈稀疏的毛发可怜地在风中飘摇,仿佛随时准备挣脱束缚去追寻自由。 “是你们两个小孩要租铺子?”老头声如洪钟,一嗓子吼出来,吓得伊凡差点越过栏杆往湖里跳,在职高时长期和教导主任上演你追我跑游戏留下的后遗症。 墨白转过身,笑着对老头说,“是的,劳烦您跑一趟。” 老头也没理会他,窸窸窣窣地掏出一串儿钥匙,眯着眼睛对着光找了半天,把门上的挂锁打开了。 进到屋内,一股油腻腻的哈喇子味扑鼻而来。 铺子分里外两间,空间还算方正,外间摆着5张旧木桌子,椅子还是老式的长条凳,门口有一个小小的竹吧台,上面放着几个落满尘土的酒罐子。 里间是后厨,用一卷草帘子隔开,长长的一溜儿水泥灶台,有的地方已经被熏得发黑发黄,有一种烟熏火燎的踏实感。 “我腿摔断了,店就直接关掉了,店里剩的油啊什么的都没来得及收拾,捂久了都捂出哈喇子味了。”看到伊凡嫌弃地扇了几下,老头儿解释道。 “哟,那您得小心点,伤筋动骨一百天。”伊凡说。 “不碍事。”老头儿摆摆手,“半年前就摔的了,人老了恢复得慢。” 话出口,再收回已经是来不及了。 伊凡和墨白对视了一眼,老头儿啥时候摔的腿没人真正关心,他俩收到的信息是,这店转了半年都没转出去。 老头在一张老木头长椅上坐下,指了指对面,招呼他们,“坐吧。” 伊凡看了一眼腻着油垢的长凳,犹豫着说,“我刚吃了面,站着消消食。”说完坏笑着看墨白,“哥,你坐。” 墨白一撩长衫,才发现自己现在穿的是条7分运动裤,自嘲地笑笑便从容地落了坐。 “铺子我们是有意向租,请问您租金是多少?”墨白开口问。 “5万8一年。”老头儿没和他们客套,直接亮了底牌。 价格和伊凡之前猜测的相差不多,没吃过猪肉但看过猪跑,伊凡也算是看着伊家18家火锅店开起来的人,多少算是有点经验。 “大爷,您诚心租,我们诚心要,开个真诚的价格。”伊凡拿起桌上的一个白瓷的小醋壶看了一眼,粘了一手的黏腻,又赶紧扔了回去。 “你说多少?”老头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伊凡看向墨白,对方也只是含笑看他。 你的钱,你说多少? 我不懂,你说。 我说贵了你别怨我。 你说多少就多少。 两人用意念交流完信息,伊凡开口,“给您一个吉利数,3万8一年您看可以吗?” 老头儿摆摆手,“谈不拢,白跑一趟。” “您再考虑一下。”伊凡不敢再乱摸这屋里的东西,背着手偏着头乖乖巧巧地给老头分析,“您这房闲置半年了吧?就按3万8算,半年损失1万6,拖得越久损失越大。” “而且。”伊凡顿了顿,“店摆得越久人气越差,屋里东西都摆朽了,以后想再盘活也难,您一看就是做了多年餐饮的,这个道理您肯定懂,店给我们,就当先给您盘着。” 老头儿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道理都懂,但没人嫌钱多,能多捞一分是一分。 见老头儿半天没说话,伊凡知道对方是动了心,也不着急,对老头儿说,“大爷,您好好回家考虑一下,我的电话给您留一个,考虑好了打电话联系啊。” 三个人从店里出来,老头儿重新锁了门,一行人顺着长廊往下走,老头腿脚不方便,大家都走得慢。 伊凡和墨白并排走着,胳膊肘碰了碰,伊凡眨眨眼睛,稍稍提高了音量问,“胖姐粥铺旁边的那个铺子,你跟人约的是几点?” 墨白心下明白,伊凡这是要给老头儿下套了。 “晚上8点。”墨白很配合地回。 老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走到楼下,两人向老人告辞。伊凡终究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大爷,您为什么要给这店取名叫和平啊?” “我叫秦和平。”老头扔下一句话,杵着拐走了。 伊凡瞅着墨白笑了半天,得意的小眉毛一挑,“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下午要去卖扳指,不管铺子的价格谈不谈得成,扳指都是一定要卖的,有了钱才好做事。 张睿轩是龙凤玉雕店的老板兼玉雕师傅,买卖的事儿他无心过问,一心都扑在这门古老的雕刻手艺上。 “张师傅”龙英敲了玉雕室的门,“青白玉扳指的卖家来了,您要见见吗?” 张睿轩停下手中正在雕的一枚貔貅的印章,缓了半天才想起那枚一抹阳绿的玉扳指。 “请客人到茶室。”张睿轩放下工具,起身站起,到门边的水池里洗了手。 到了茶室,只见桌台边坐着两个人,一个长身玉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但眉目舒朗,笑意温和,虽然人是来卖玉的,但神情无半点落魄之色。 另一个十八九岁的年纪,五官精致,正把玩着茶台边的一个茶宠,看着眼熟,想了想,正是之前来过店里的龙英的表弟。 “张师傅。”伊凡先看到张睿轩,放下茶宠,站起身打了招呼。 张睿轩笑着朝他摆摆手,“坐!不用客气。” 龙英送走客人,招呼收银员看着店,也进了茶室来泡茶。 张睿轩问了问玉扳指的来历,墨白一一作答,说是已故的家父送的礼物。 既然是已故的亲人送的留念,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出此下策。张睿轩自小对玉便有特别的感情,此时见墨白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心下生出些许同情的意味。 “我出18万的买价,您看如何?”龙英把盛着老白茶的建盏摆到张睿轩面前,听到这个价格,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之前听龙英说扳指的价格在10万上下,没想到一下子高出这么多,伊凡也有些诧异。 墨白不知道现在的市价,但看龙英和伊凡的神色,心下了然。 站起身,朝张睿轩作揖拜了一拜,徐徐开口,“多谢张兄怜惜,来日若有机会,墨白必当以10倍的价格赎回扳指。” “一言为定。”张睿轩也有些动容,“扳指我定给你留着,等着你10倍赎回的那一天。” 龙凤玉雕的财务效率非常高,人还没出店,伊凡的账户就收到18万的进账。 从玉雕店出来,伊凡唏嘘不已,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大家做生意你来我往,都恨不得从对方口袋里多掏出点前来。 这俩人倒好,完全不计算利益得失,多了些英雄相惜的侠义,只觉得又帅又飒。 从玉雕店出来,正是晚饭时间,伊凡献宝一样带墨白去吃肉燕。 墨白之前没有见过这种福建的小吃,外形看起来像是馄饨,馅儿不难猜,里面有鱼肉、虾肉和瘦猪肉。但是肉燕皮晶莹剔透,吃起来肉香浓郁,墨白对这肉燕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又不知道这是不是人家的秘方,故不敢贸然打听。 倒是老板那边没什么顾虑的,大大方方的在案台上摆了材料出来,开始做晚上宵夜要用的肉燕皮。 取猪腿的瘦肉,用木棒打成肉泥,掺上适量的番薯粉,再将猪肉和木薯粉擀成纸片般薄,切成三寸见方的小方块,肉燕皮就成了。 猪腿肉鲜香细嫩,番薯粉细而不腻,两者结合,同时兼有荤素的口感,确实是妙。 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了半天,第一张肉燕皮成形,墨白面前的半碗肉燕也凉透了。 墨白端起碗要继续吃,伊凡按住他的手,请老板重新加热了,才递到墨白面前。 回去时路过一家优衣库,伊凡拽着墨白进去买衣服,兜里突然有了钱,伊凡花起钱来也有底气多了。 墨白兴致缺缺,伊凡只好自己做主选了两身款式简单的T恤休闲裤。 店员刚打包好衣服递到伊凡手里,伊凡扫完微信的码,手机响了起来,是秦和平的电话。伊凡挂掉电话,扫码付完钱,才给他回了过去。 第8章 第 8 章 店里太吵,伊凡走到路边回了秦和平的电话,回来时,问了店员,才在商场的休息区找到曲墨白。 墨白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个小本子,一支中性笔,小本子铺在膝盖上,正低头写写画画。 伊凡凑过去看了两眼,字写得很漂亮,至于是什么字体就不知道了,总之就是比他以前中学的语文老师写的还好看。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肉燕的制作方法,甚至还做了批注。 听说过读完书写读后感的,没见过吃完东西还要写吃后感的,伊凡跪了。 “有事?”墨白合上小本子,抬起眸子,琥珀色的眼底升起几分被打扰的怨念。 伊凡忘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优衣库,无端地觉得像是闯入了别人的书房来。 沉默了半晌,才想起之前的电话,“秦和平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房子不愿意租给我们。” “是我们出价低了吗?”,墨白问。 伊凡摇摇头,“没说价低的事儿,反正现在我们有钱,干脆找个更好的铺面。” 墨白先是不说话,低头看着他的肉燕吃后感小笔记,再抬头时眸子晶亮,“我就要这个店,你自己去想办法。” “我...你...”伊凡哆嗦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讲不讲理的?” 然后墨白只说了一句话伊凡就闭嘴了,墨白说,“钱是我出的。” 就在曲墨白和伊凡去卖玉的时候,下午又来了两个人看秦和平的铺子,是一对20出头的小情侣,准备盘下这个铺子开一家奶茶店。 女生有些小文艺,看中了店铺临湖的风景,男生顺着女生,连价格都没谈,一口答应5万8,当场就付了800元的定金。 秦和平觉得今儿他的老破房算是被开了光,高兴得走路都有点顺拐,拄着拐顺了半天才顺过来。 伊凡拿人手短,只好再去找秦和平争取一下,打了两次电话人都没接,只好亲自去铺子看一下。 到了铺子一看,不得了,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商量装修的事儿。 “我去。”伊凡捂着胸口叹了一声,秦和平悄无声息地把铺子租了出去,这他妈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找谁说理去? 穿着白衬衫蓝色短裙的女生先看到伊凡,冲他甜甜地一笑,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伊凡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跟别人欠了他18万似的。 女生对视上这样阴沉沉的一张脸,笑容一点点褪去,紧张和不安爬上脸庞。 “你们租这铺子干嘛?”伊凡阴沉沉地问,反正铺子租不到了,破罐破摔吧,也懒得再摆什么好脸色了。 “开奶茶店呀,有什么事吗?”女生回答。 “疯了吧你们?”伊凡跺着脚一通吼,“在这犄角旮旯里开奶茶店?钱多了烧的?多少钱租的铺子?” 男生奇怪地盯着伊凡,“你谁啊?” 伊凡此时只想大吼一声,请叫我雷锋,但怕吼完挨打,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们讲清楚了。 “既然这个店铺不好,那你们为什么要租?”女生眨眨大眼睛,无辜地向伊凡的灵魂发问。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伊凡心说,连我自己都不信,就因为房东叫和平。 “我想要这个铺子自然有我自己的原因。”伊凡说,“利弊你们自己分析,特别奶茶属于快消零食,更要开在便捷显眼的地方。奶茶都是靠走量盈利的,按你们现在的定位,10块钱一杯,人家捧个手机电脑啥的,一杯奶茶就能在湖边坐一天,明年这时候你流下的悔恨的泪水都能把湖填满,你信吗?” 两个小情侣面面相觑,女的对男的说,“那...要不咱们再考虑考虑,大不了那800的定金不要了。” 伊凡心快速跳动了一下,这俩傻子还没签合同,只是交了800的定金,事情还有转机。 “哎...”伊凡叹了口气,“舍不得小钱,再搭进去一年的房租和时间,材料设备人工等亏损。” 两个傻子开始动摇。 “胖姐粥铺旁边有间空着的店铺,挺合适做奶茶店的,你们怎么不考虑?”伊凡问。 “那边太贵了。”男生回答道,“要8万一年。” 伊凡眨了眨眼睛,“你们是真的不知道,有两个字叫做讲价吗?” “是啊。”女生一跺脚,“这间店我们都没讲价的,别是被人坑了。” 男生抠抠头,“没听说过租铺子还能讲价的,以前咱们租房的时候,不都是中介的一口价吗?” 女生点点头:“也是哈。” 伊凡:你俩这智商...谁给你们的勇气出来开店的? 第二天一大早伊凡的手机响起,看到是秦和平的电话,伊凡知道,事情成了。 和秦和平谈好上午9点签合同,伊凡讨巧卖乖地把这事儿和墨白说了。 墨白揉了揉他细碎的小刺头儿,笑着夸他,“我们小凡真厉害!” 啧...这种夸人的方式让伊凡挺不爽的,十八/九岁的半大小子都自以为很成熟,最烦被人当做小孩看。 于是伊凡指着自己的头朝墨白吼了一声,“再揉一下试试?” 墨白开怀大笑,长指陷入黑发,在伊凡头上又揉了揉。 “准备开个什么店?”墨白突然问。 伊凡迷茫了,敢情您老人家天天志在必得的,又是卖玉又是租铺子,我都以为您要带着我发家致富了,热闹了半天,您连开什么店都没想好? 伊凡倒回床上,拉被子蒙住头,好气,没想到曲墨白居然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 墨白拉他起来洗漱去吃早餐,伊凡磨磨唧唧心不甘情不愿地洗漱好,和墨白一起下了楼。 伊凡租的是师大旁边的一栋自建房其中的一间,350元一个月,卧室一小间,带个小小的卫生间。 狭窄的小房间里摆了张一米五的小床后几乎就不剩什么空间了,那个从师大一毕业生手里300块买的笔记本电脑,挨着床放在一张旧书桌上,平时只能坐在床上玩电脑,倒是省了买电脑椅的钱。 受强大的负罪感驱使,也因为卡里躺着人家的18万巨款,伊凡收留了墨白一夜,并且承诺会尽快帮他找到房子。 而晚上两人睡一张床上时,伊凡想象中的尴尬并没有出现,墨白身上淡淡的香皂味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很快便睡死过去。 墨白没有身份证,他也没打算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签合同之前墨白就和伊凡讲好了,合同签的是伊凡的名字,证照办的也是他的名字,伊凡才是店铺的实际经营者。 签好合同,沉甸甸的一把钥匙握在手里后,伊凡还是迷迷瞪瞪的,这事儿怎么想都像是天上掉馅儿饼。 曲墨白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还是猴子派来的神经病,有待考证。 中午在刘记小炒点了一个拍黄瓜,一个水煮肉片,当是庆祝伊凡从发传单的天线宝宝晋升为小掌柜,曲墨白从睡马路的流浪汉晋升为店小二。 刘记小炒的老板叫刘大牛,这名字取得,南方人都念不出来,大牛老婆就一直叫他“刘大刘。” 大牛从冷鲜柜里薅了两个黄瓜出来,刨子刨去外皮,仍在案板上,“啪”一下,刀背将黄瓜拍裂。 只听外面也传来“啪”一声,小伊掌柜一拍脑门儿,“咱们就做火锅。” 伊凡想了一个上午,他稍微懂一点的也就是做火锅了。曲墨白把他爸给的玉卖了,他也得拿出点他爸教的本事表表诚意。 墨白正在用开水涮洗碗筷,滚烫的开水倒入白瓷碗中,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滚一圈儿,倒入桌上的大陶碗中。 听到伊凡的话,墨白动作没停,淡淡到,“只是火锅有广式打边炉,北派涮羊肉,南派重庆火锅,种类繁复,不知道掌柜说的是哪一种?” “啧...”伊凡叹了一声,天天捧着个小本儿写写画画的,还真不是白写的,肚子里还真有点东西。 “重庆火锅。”伊凡说,“又麻又辣还特香,红汤滚滚,蘸着油碟吃的那种。” 厨房里,大牛开始做水煮肉片。 猪里脊肉切成薄片,加蛋清、淀粉、味精、两小勺料酒拌匀腌制。 菜籽油加大料练香,料捞出锅后,下上好的郫县豆瓣爆香,倒入花椒和干辣椒炒至金黄酥脆,下肉汤。 锅底烧开后,划入腌制好的里脊肉片,汤底翻滚片刻,在肉片最鲜嫩的时候将汤底倒入铺好豆芽的瓷盆中。 已经有香味传到外间,伊凡咽了咽口水,把墨白洗了一遍的碗捞到面前摆好,准备菜一上桌就开吃。 墨白眯了眯深琥珀色的眸子,“重庆火锅底料要怎么选料?” 伊凡也眯了眯狭长锐利的黑眼睛,知道墨白这是准备考他。 略一沉吟,“重庆火锅底料以厚味油重著称,选料讲究麻辣鲜香,应选郫县辣豆瓣、永川豆豉、甘孜牛油、汉源花椒。” “火锅主要食材?”墨白又问。 伊凡嘴角浮起一个不屑的笑意,这个问题简单,哪怕是个常吃火锅的人都能答得上来。 “毛肚、黄喉、鸭肠、血旺、干贡菜...”伊凡选了几件必吃的经典食材报出菜名。 “干贡菜怎么制作?”墨白追问道。 伊凡抬了抬眉毛,心想,在这等着我呢。 “秋天贡菜成熟后,摘下贡菜的梗,剥去外皮,劈成长条状,晒干水分就成了。” 墨白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怎么样?”伊凡一挑眉,“小爷我可是吃火锅长大的。” 墨白学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吃得意长大的。” 大牛把切碎的干辣椒末和花椒在水煮肉片上厚厚铺了一层,烧了热油一浇,花椒的麻、辣椒的辛,肉片的浓香争相涌出。 两道菜端上桌,伊凡吸了吸鼻子,伸筷子捞了一片里脊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菜上齐了,大牛却不着急走,倚在桌边道,“两位兄弟这是准备开火锅店?” 墨白笑着对他点点头。 “开在哪儿呢?” 伊凡嘴里又辣又鲜,深吸两口气才缓解了口腔中的刺激,抬手朝后一指,“二楼最里边那间,和平早餐店那家。” “哦?”大牛有些诧异,怎么选了那么个位置?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笑盈盈地说,“那以后都是邻居了,这顿算我请。” “不不不。”伊凡连连摆手,却被辣椒呛了一下,连声咳嗽起来。 墨白忙倒了杯茶水递给他,又轻轻拍着他的背,笑着对大牛说,“如此便谢谢您了,改天再请您到店里吃顿便饭。” “好。”大牛喜欢交朋友,听墨白这么一说,心里也是欢喜的很。 请了两个保洁干了一天,火锅店里里外外都拾掇干净了。 原来的厨房设备基本都能用,留下的5套桌椅都是老榆木的,墨白仔细看过了,还都是槜卯工艺的,很是结实。 伊凡嚷嚷着要换火锅桌,又美观又方便,而墨白则是天天琢磨,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几张旧桌用起来。 招牌是墨白亲手写下的,挺拔俊秀的行楷,楷为骨,行为体,连木雕师傅都连声称赞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字了。 两人并肩靠在木栏杆上,仰着头看工人师傅把实木雕刻的牌匾挂上。 和平火锅。 “我们有自己的店了。”伊凡说。 “嗯。”墨白点点头,“叫和平火锅。” 第9章 第 9 章 又到了月底收租的时间,邓婶儿吃完晚饭,戴上老花镜,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算租金,仔细记在旁边的小本子上。 “邓婶儿。”伊凡敲了敲窗户,以一个极扭曲的姿势把小刺头从窗户洞里伸了进去。 这是伊凡住的自建房一楼一进门的一间房,窗户朝着大门开,楼里进出的人都能看得清楚,有点像上学时宿管阿姨的房间。 邓婶是房东的老妈,是个干瘦精干的老太太,人特能算计,听说退休前是个会计。 听到有人叫她,邓婶儿抬了抬眼,视线从花镜后探出来,看清楚是伊凡后,低头翻了翻她的小本子。 五去五进一,六去四进一,长着老年斑的手噼里啪啦一顿扒拉,算出伊凡这个月的房租水电等乱七八糟的费用,“420啊。”邓婶儿说。 伊凡掏出手机扫了贴在窗户上的二维码,付了420过去。然后一把拽住杵在窗边的墨白,对邓婶儿说,“这我朋友,想在我们楼租间房,现在还有空房吗?” 邓婶推了推架在塌鼻梁上的花镜,盯着墨白看了半天,她挑房客比找女婿还仔细,衣服邋遢、长相丑陋、身上有异味、头发太长、指甲太长、身材肥胖、脸上长青春痘的都不要...这类人容易...拖房租。 恰好墨白一个雷都没踩着,顺利通过面试。 胖姐递了一串儿钥匙出来,“三楼左转第二间,自己上去看房,适合的话下来交房租,水电费下月结算。” “合适合适,不用看了。”伊凡掏出手机又扫了扫二维码,“350是吧?给您扫过去了。” “房间就在我隔壁,不用看,朝向格局都一个样。”伊凡对墨白解释。 墨白握了握手心的钥匙,笑着点点头。 “今天你还得跟我挤一夜,明天再去超市给你买被子床单。” “好。”墨白点点头,“顺便买个算盘。” “算盘?”伊凡顿住脚步一回头,正在上楼的墨白没停住脚步,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伊凡的鼻尖上。 “唉哟,我去。”伊凡捂住鼻子,一阵酸爽,被撞得眼泪与鼻涕齐飞。 “瞧你那点出息。”墨白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眼泪,“还掌柜呢,买个算盘就把你心疼哭了。” “你...”伊凡指着他,“讲道理啊,我这是被你撞的。” 伊凡揉了揉鼻子,转身继续爬楼梯,“超市那么洋气的地方哪有算盘卖啊?那种生物现在都快灭亡了吧?也就邓婶儿那样的老太太愿意用。” “那就去一个不那么洋气的地方买。”墨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唉...”伊凡叹了口气,“不那么洋气的地方也没有,只能求助万能的某宝了。” 伊凡那台300块的二手电脑很久没有用了,状况每况愈下,已经发展到开个机都要喘三喘的地步。 登录某宝,在搜索框里输入“算盘。”伊凡就去刷牙去了,刷完牙回来,画面一帧帧地开始弹出画面,跟树懒先生在操控它似的,看起来挺诡异。 “要哪个?”伊凡唇角还挂着点牙膏沫,下巴点了点屏幕。 墨白赶紧坐正身体,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听伊凡说只要在这上面下了单就会有人把算盘送到家里来,墨白特兴奋,感觉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这个。”墨白伸手戳了戳屏幕,选了一个酸枝木的老式算盘,还送一个描金的小木箱子。 伊凡看了看,也觉得满意,探身点下“购买”,又回去洗澡去了。 墨白赶紧去把门打开,搬张椅子坐在门口等着。 “干嘛呢?”伊凡从浴室出来,捞一块大毛巾擦着头发,见墨白端端正正地坐在门口,一脸期待地盯着黑洞洞的楼道。 偶尔有人回来,感应灯忽明忽灭的,墨白就伸头出去看一眼。 “等人送算盘来。” 伊凡的手停在空中,毛巾耷拉在额头上,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O型。 费了半天劲才给墨白解释清楚网络购物是个怎么回事,好奇白又问了半天互联网是怎么回事。 以伊凡的文化素养哪解释得清楚互联网是怎么回事?只好简单粗暴地回,“总之这东西能玩游戏、能看电影、能看书、能查资料、能购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有啥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它。” 墨白拿出小本子,在上面记录,“电脑,神器也,上知天文下知...”写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急切地问,“历史,历史上发生的事它知道吗?” “知道啊。”伊凡甩开拖鞋,爬到床上盘腿坐好,问墨白,“你要搜什么时间的历史?” “1941年前后。”墨白说。 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开始算起,到1945年8月15日结束,共14年抗战。 1937年,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约三十万无辜的国人被残/暴杀/害。 1938年,黄河花园口决堤,造成上百万民众直接死亡或因饥荒而死。 ... 1945年8月15日,敌军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 一条条关于那个时代的词条读下去,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和平,多么奢侈的两个字。 伊凡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看到墨白还坐在床边,电脑屏幕上透过来盈盈的光。 “网瘾中年。”伊凡嘟囔了一声,又沉沉地睡去。 这天晚上,伊凡梦到了伊万钢,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却也因为他,至今生死不明的那个人。 “爸。”伊凡喃喃地喊了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滑向太阳穴,没入枕头里,没了踪影。 早上伊凡要去工商办/证,难得起了个大早,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啃着。 “我买的怕是两个馒头。”伊凡一脸疑惑,咬了一口,是面,再咬一口,还是没有咬到馅儿。 干脆把包子掰开,看到正中间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小肉馅儿。 墨白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又甩给他一个“敢丢我就弄死你”的眼神。 “知道,知道。”伊凡冲他翻了个白眼,“我会好好把这坨玩意儿吃下去的,OK?” “喂,你好啊!”一个清脆的女声冲他们喊了一声。 伊凡抬头一看,那俩傻子。 “喂,你好啊!”伊凡也回了一句,跟回音似的。 女生冲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胖姐粥铺隔壁空着的那个小铺子正在装修,傻子1号女主角和他们打招呼,傻子2号男主角正指挥者工人往招牌上挂亚克力字。 阳光甜品。 “那天真谢谢你了。”女生对伊凡说,“我们回去请教了有开店经验的姐姐,人家也说我们租的那个店不合适,而且这边价格谈下来也还挺合适的。” 女生朝伊凡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禾光。” 伊凡伸手握了握她指尖,又迅速抽了回来。害羞得耳根都红了一下。 “那是我男朋友,叫杜阳。”禾光指了指傻子2号。 杜阳、禾光,所以叫“阳光甜品。”这条街的店名没救了,整齐划一,全部按照老板的姓名命名。 “你们生意兴隆啊。”伊凡心不在焉地恭贺,“我要先走了,今天要去办/证。” 墨白拉住准备开溜的伊凡,抿嘴冲他摇了摇头。 伊凡叹口气,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数了8张塞到禾光手里,一溜烟儿跑了。 墨白知道禾光他们交了800的定金后,嘱咐过伊凡,如果再遇到他们一定要把这钱还给人家。 禾光脸涨得通红,捏着那把钱只觉得烫手。 伊凡跑远了,禾光想把钱还给墨白,对方嘴角噙着笑,看上去也温和有礼,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仿佛为了这800块钱和他推攘就显得太俗气了似的。 “收下吧。”墨白笑着说,“我们还要感谢禾姑娘。” 禾光把钱收了起来,喊住墨白,“老师如果不嫌弃,尝尝我们做的奶茶。” 店里已经基本装修好,禾光请墨白在靠墙的软椅上坐下,自己进了操作间。 操作间和座位之间只隔了一张长长的吧台,墨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禾光的动作。 禾光打开茶罐,取斯里兰卡红茶,幼茶、中茶、粗茶一起冲制。 冲茶用的奶是马来西亚植脂奶,比鲜奶的味道更加醇厚浓香,口感也更顺滑,而且价格便宜,容易控制成本。 做奶茶的人都知道,一冲、二焗、三撞、四回温。 “撞茶。”就是丝袜奶茶的灵魂所在。 用两只高桶来回倒茶,在这个过程中,用类似于丝袜的细棉纱过滤,直至茶味变得细滑均匀,这就是丝袜奶茶的由来。 “老师,您尝尝。”禾光用一只玻璃直身杯装了奶茶,托盘端着放到小桌儿上,旁边一块草莓慕斯蛋糕。 “空腹喝茶容易引起肠胃不适,老师如果没有吃早餐就先尝口蛋糕。”禾光说。 墨白点点头,这种说法他知道,在前世,称为“茶醉”,和空腹喝酒容易引起不适一个道理。 小勺叉起一块慕斯蛋糕,竟有入口即化的微妙口感。 再喝一口奶茶,果然奶味和茶味都很重,难怪禾光要专门提醒,不要“茶醉”。 墨白不太适应过于甜腻的吃食,但还是在禾光的灼灼目光下把蛋糕和奶茶都吃完。 “老师喜欢吗?”禾光满怀期待地问。 墨白用手帕轻拭一下唇角,笑着说,“我刚看你用了三种茶叶,有什么讲究?” 禾光忙答,“是的,分别用了粗、幼、和中三种红茶。粗茶香气浓烈、有回甘,幼茶味道重,出颜色,中茶介乎于两者之间,用来平衡口感。” 墨白点点头,和他猜测的差不多。 “茶汤和淡奶的比例是多少?”墨白又问。 “没有专门留意过,大概半奶半茶。” “喝起来甜腻有余,茶香不足,可以试着茶7成,奶3成试试。” 禾光之前去台湾学甜品的时候老师就说过丝袜奶茶,茶和奶的黄金配比是7:3,只是自己更喜欢甜腻,所以擅自改了配方,没想到被墨白一语点破。 “如果担心顾客口感不一也无妨。”墨白想了想,接着说,“可以提供三种比例供选择,奶香、茶香、二者兼有。” 禾光一拍脑门,笑道,“这个可以有。” 阳光甜品正对着吧台的是一面白墙,装修的时候特意嘱咐师傅留了出来,杜阳要自己在上面画一幅插画。 墨白起身告辞,杜阳正端了一箱丙烯颜料走进来。 杜阳不似禾光那么活泼,只客气地和墨白打了招呼,便在白墙上开始作画。 杜阳画画不起形,丙烯在调色板上加水调开,排笔蘸了颜料就朝上画,一提一顿,笔尖轻点,一棵小松柏跃然眼前。 墨白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卡通的小树小人看起来颇为可爱。 “老师怎么称呼?”杜阳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和墨白搭讪,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没回。 “曲墨白。”顿了顿,“这墙上作画的颜料在哪里买?” “你要用?”杜阳回了头,看着墨白,“你自己画?” 墨白点点头。 听到墨白也会画画,杜阳热络了不少,不再像刚才那般冷淡,指了指脚下的那箱丙烯颜料,“我这有多的,要什么颜色自己取。” 看出墨白的顾虑,杜阳又说,“这东西不值钱,曲哥不用客气。” 墨白作势要撩长衫,手抬起一半突然想起早就没有长衫了。蹲下身看了半晌,挑了一瓶炭黑的握在手里。 “笔有吗?”杜阳又问。 墨白踟蹰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 “笔不能送,您要用就拿去,画完我来取,顺便看看曲哥作的画。” “多谢杜阳兄弟了。”墨白道完谢,在笔盒里挑了一大一小两支毛笔。 第10章 第 10 章 工/商局在一个半坡上,已是初秋,一通爬上去额头上还是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要不是早上那两个馒头,估计这会都该心悸气短了。 9点不到,办事大厅已经挤了一大堆人,伊凡取了号,一看前面排队39人,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曲墨白要把老板让给他当。 如果可以,传说中的甩手掌柜...他没命当。 排到将近中午才到伊凡,那两个馒头早就消化掉,现在只饿得小/胸/胸贴着小背背。 更让人抓狂的是伊凡带的资料还不齐,还差一份店铺租赁合同,办事的姑娘估计也饿了,开口就说,“你下午带着猪肉合同再过来一趟。” “?”伊凡一脸懵逼。 姑娘也愣了一会下,“不是,我是说你下午带着猪肉饺子再过来一趟。” “姐。”伊凡叹了口气,“咱就办个/证,还兴用猪肉饺子贿/赂的啊?关键我也不会做啊。” 姑娘趴桌上笑了半天,在心里打好草稿才一字一顿地说,“你下午带着租房合同再来一趟。” 伊凡接过从窗口里递出来的材料,“您赶紧吃猪肉饺子去吧,再呆一会儿我估计您看我都像猪肉了。” 那姑娘笑得更灿烂了,“您慢走,下午资料齐了先给你办。” 从坡上冲下来,伊凡一路小跑到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习惯性地往红绿灯那边看了一眼,路边一家火锅店前围了一大圈人,伊凡心里沉了一下,还没看清出了什么事公交车就来了。 他又往那边看了一眼,直到公交车师傅催促了两声,才上了车。 “我去。”伊凡刚走到和平火锅店门口就捂住了小心脏,“什么味道?这么香?” 两步并一步迈进后厨,这么香的味道居然是从电饭锅里传出来的。 墨白正在切小米椒,手又白又长,辣椒鲜艳红润,画面还挺美。笃笃几下,细碎的辣椒末排列着从泛着银光的刀下涌出。 要不是现在饿到没有力气,伊凡都想原地封他一个切椒大将军。 切好的辣椒末和姜末蒜末一起放入小碗中,再加生抽、白糖、醋调匀。 电饭锅那边传来滴滴两声,墨白看了伊凡一眼,“去把锅打开。” 伊凡得令,蹦跶着跑到锅前,盖子一揭,浓郁的肉香扑面。 “我去。”伊凡又叹了一声,左手拉住右手使劲往回拽,对自己的右手说,“不不不,你不能没有礼貌,得等大家一起吃才行。” 又自己给右手配音(请自动脑补翻译腔),“哦,我太想尝一尝这不似人间的美味了,我要发疯了,哦,亲爱的小鸡,我已经为你发疯。” 墨白被他逗得发笑,从抽屉里取了一次性手套戴上,把那只整鸡从锅里提了出来。 随意问了一句,“你总说“我去”,是什么意思?” 伊凡:“...夸人的意思。” 案板旁摆着两个大瓷盘,鸡肉已经炖得软烂,翅膀和鸡腿轻轻一扯就掉了下来,一分为二摆入两个盘子中,鸡架部分砍成大小均匀的8块,每块都连皮带骨。 伊凡的右手真的疯了,不经伊凡允许就自己捞了一块,立马被烫得嗷嗷叫。 再看墨白的动作,云淡风轻,行云流水,要不是手套是自己亲自去买的,还是超市搞特价最便宜的那种,伊凡都要怀疑那手套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防烫防爆防小三儿之类的。 “不烫啊?”伊凡舔了舔手指上的汤汁,捏着耳垂问。 “厨师做久了对温度的感觉就没那么敏感了。”墨白说,“就像医生会习惯鲜血,屠夫会习惯猪下水一个道理。” “你是厨师啊?以前没听你说过啊。”伊凡盯着正在被肢/解的小鸡,咽了咽口水。 “去洗手。”墨白说。 伊凡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两只手伸过去随便冲了冲。 “肥皂洗。”墨白头也没抬,继续说。 伊凡又重新打开水龙头,拿起旁边的一块肥皂搓出泡沫,冲洗干净,找来毛巾擦干,认真洗了个全套。 墨白这才拿起一只鸡腿递给他,笑着说,“吃吧,不烫了。” 鸡是蒸出来的,没放水的缘故,皮有些发焦,入口黏软。 咬一口肉,丰沛的汤汁溢满口腔,伊凡忙吮吸了一口,鲜美得差点咬掉舌头。 墨白指了指刚调的那碗酱汁,“如果觉得腻就蘸着汁儿吃。” 伊凡嘴里包着一大块肉,含糊不清地答,“不腻不腻不腻,香。” 说完,还是撕了一块肉下来,在酱汁里蘸了一下。 酱汁酸辣中带一点点甜,和软烂浓香的鸡肉调和,又是另一种滋味,口感更丰富,吃起来也更过瘾。 一只鸡腿吃完,伊凡意犹未尽。 “去洗手。”墨白又说。 “哎...”伊凡抗议,“你以前做厨师的时候是不是总叫人洗手才被开除的啊?” 墨白卸完鸡,脱下手套,拿一块白纱布擦着手。 下巴点了点瓷盘里的半只鸡,“洗手把这半只给刘记小炒送去。” 伊凡正砸吧着手指头,闻言,乖乖洗手,端着鸡出去了。 胖姐正靠在门框上刷抖音,看到伊凡走过来,斜了他一眼,斜得太用力,大黑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什么味道?这么香?”七星麻辣烫的老板老七蹲在门边抽烟,胖姐不让他在店里抽,他倒不介意,把裤腿一提,在墙根下扎了一个标准的亚洲蹲。 胖姐朝伊凡那边抬了抬下巴上的三层褶子,“那玩意儿不知道端的什么。” 老七吸了吸鼻子,吐了口烟圈儿,“哎,他和以前在你们家干活,就我给扎小辫儿的那位,开火锅店呢,就在老秦原来那铺子。” “我知道。”胖姐刷到一个搞笑的视频,跟着哈哈笑了半天才接着说,“就那个破铺子能起多大点浪?” “谁说不是呢。”老七点点头,“老秦那会儿也是卖得比别家便宜才有那么几个穷学生愿意去。” 提到这个胖姐就来气,都是做早餐的,老秦仗着店铺是自己家的,愣是一个包子比外面便宜了5毛钱,严重扰乱了师大小吃街的早餐市场,导致胖姐家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 想到这里胖姐就来气,“会不会他们也打价格战?” 老七腿蹲得有些发麻,靠着墙站了起来。 “这个我不担心,价格战没人能打过我,除非他不卖火锅。” 老七做的那些事胖姐心里都有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边,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接着说下去。 工商的事终于处理完了,证照下来会打电话通知,再来取一趟就行。 “不想取的话留个地址,可以给你邮寄过去,多交20块的邮寄费。”猪肉饺子小姐姐说。 “我来一趟也不费事。”伊凡谢了小姐姐,心情愉快地出了大厅。 惦记着路边那家火锅店的事,伊凡路过红绿灯那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走了上去。 这家火锅店是伊家火锅5分店,刚好是伊凡出生的那一年开业的,快有20年的历史了。 现在不是饭点,外面却不太正常地围着一大堆人,你推我攘的像在抢什么东西。 伊凡挤进人群,看到火锅店门口摆着一溜儿的锅碗瓢盆。招牌的位置被条幅遮挡住了,上面写着——店铺转让,所有物品大清仓。 伊凡还没来记得感叹家门不幸,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里走了出来。 墨白个子高,挤在一堆大妈里尤其显眼,他手里提着用麻绳串起来的5个铜锅,小心地避让开人群往外走。 “曲墨白。”伊凡喊了一嗓子。 墨白闻声看过来,见是伊凡,开心地笑了起来,提着丁零当啷的一堆锅子顺着人群游了出来。 墨白不喜欢现代的火锅桌,伊家一直用的这种黄铜的老式火锅和店里那几张老榆木桌倒是挺配。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铜锅卖啊?”伊凡问。 “电脑上查的。” 伊凡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墨白每天守着那台树懒先生的电脑可是学了不少本领,那破电脑,也就曲墨白能忍。 铜锅很沉,伊凡从他手里接过一截麻绳,俩人一人一边抬着。 “正好,电信公司就在对面,给你买部手机,再办张卡。”伊凡说。 停在路边的一辆宝马X5摁了两声喇叭,伊凡寻声看过去,视线怼上了熟悉的车牌,尾数555,笑意逐渐隐了下去。 副驾的窗户放了下来,一张和伊凡酷似的脸从窗户里探了出来。30出头的年纪,头发全部朝后梳,露着光洁的额头。 伊凡的亲哥,伊非,也有一双锐利的刀眼,但和伊凡眼底的清澈不同,伊非的眼睛里多了很多东西,只这一眼,墨白就读出了戏谑、轻视、不甘,和...怨恨。 “小凡?”伊非皮笑肉不笑,视线落在那串铜锅上,脸上的讥讽又加深了几分,“怎么?还捡上破烂了?” “捡的也不是你的。”伊凡从看到伊非的车脸色就不好,此时更是阴沉得像要下冰雹,负气地怼了一句,“这是我爸的东西。” “你爸?”伊非胳膊撑在窗椽上,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笑意从胸腔里震出来,故作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是这么不懂事啊小凡,爸都要被你气死了,你还想着占他的便宜呢?就这几个破锅,你说一声,哥送你就是了,这么点破事不至于扯到老爷子那儿去。” 伊凡快要气爆炸了,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平时伶牙俐齿,怼人于无形的那些本事全都释放不出来,越是这样,一口气就憋得越难受。 也许是也是伊凡心虚,伊非也确实说了一部分事实,他爸跳河的事确实和他脱不了干系。 后窗的玻璃摇了下来,伸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脑袋上扣着一个锅盖头。 “小叔,你什么时候回家啊?”锅盖头的主人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此时正歪着脑袋盯着伊凡。 “豆豆。”伊凡见到小男孩,先是有些诧异,接着又是惊喜,最后转成一抹藏在眼底的内疚。 伊非回头呵斥了小孩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伊非没奚落过瘾,但当着孩子的面也不想做得太难看,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急,伊非心说,伊凡欠的,都会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第11章 第 11 章 墨白打开从杜阳那里拿来的颜料,从厨房里找来一张小瓷盘,笔尖用清水润湿,剜了一点颜料铺开,浓重的墨色漾出。 墨白从小就学国画,此时大致在脑海中想好布局,提笔便落了下去。 大笔挥出深宅大院,门前小溪,屋后的竹林。 小笔细细勾勒,照壁上的“福”字,葫芦、团扇、宝剑、莲花... 是前世的曲家大宅。 院门大开,门槛上坐着一个穿大褂长裤的人,人太小,画不出长相,墨白心里知道,那人是龙七。 画不是三维的,院墙里的情景墙上画不出来,墨白在心里画了一遍,父母尚还在世,父亲在堂屋品茶,母亲在院里做一件小衣裳。 小衣裳是弟弟墨吟的孩子的,墨吟结婚了,弟媳是茶园里唱大鼓书的钟姑娘,墨吟一直爱慕她,生的孩子是个女儿,小名叫小妞子... 伊凡搬把小椅子坐在门口吹着微凉的湖风,看墨白画画,白墙黑画,落在眼里满满的烟火气,看了心里又踏实又温暖。 “曲老板还有这一手呢?”身后有人叹了一声。 墨白回头,见是刘记小炒的掌厨大牛。 大牛晃了晃手里的空盘子,“我来还盘子,这鸡做得还真不赖,我们家两个小孩恨不得把碗底都舔干净咯。” 伊凡起身接了盘子,一听说小孩儿舔过的,恨不得把那盘子直接扔湖里去了。 “已经洗干净了。”大牛笑着说。 墨白看了他一眼,“这么点事就怕了,以后怎么开店?” 伊凡:“开店也轮不到我刷盘子吧?我可是老板,大掌柜的。” 墨白笑而不语。 大牛还了盘子也不着急走,在榆木桌边坐下,笑着问墨白,“如果方便的话,想问问曲老板这鸡是怎么做的,家里的两个小孩实在喜欢,小孩子平时也不怎么爱吃肉,想自己做来给他们补补营养。” 老牛接着说,“我向曲先生保证,学会这道蒸鸡,绝对不会用来盈利,真心只是小孩喜欢。” 墨白总改不了穿长衫时的习惯,放下毛笔,在手腕上空挽了一下,又做了一个撩长衫的动作,才在老牛对面坐下。 伊凡早就习惯他这些出处不明莫名其妙的动作,倒是老牛吓了一跳,还以为行的是哪个地方的见面礼,忙站起来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忙活了好一阵。 坐定后,墨白抬手拿过桌上账本,从后翻开,就着刚才作画的小毛笔,在本上写。 一斤重三黄鸡一只,去内脏洗净,去头去尾。 加少许盐,按摩鸡身。 腌制半小时,再加香油和白胡椒,按摩鸡身。 腌制半小时,加生抽、酒酿,按摩鸡身,腌制两小时入味。 伊凡放了瓷盘后就出来,站在墨白身后看,看到这里笑出声来,“马杀鸡三个回合。” 大牛跟着笑起来。 墨白不懂什么叫马杀鸡,在纸上写了个“电”字,便好像忘记了后面的话,回头盯着伊凡。 “电饭锅。”伊凡说。 墨白点点头,接着写: 电饭锅底放姜、葱和花椒粒,腌制好的三黄鸡放入锅中,闷煮半小时,翻面,再闷半小时。 出锅,菜成。 墨白停了笔,等墨干透了,才把纸撕下来,折叠好,递给大牛。 大牛忙双手接了过去,嘴里不停地道着谢。 “无妨。”墨白说,“若愿意,您大可以加进刘记小炒的菜单里,有人喜欢,我也高兴得很。” “这...”大刘心里自然是愿意的,但总觉得这样做也有点太不地道了。 “没事。”伊凡也笑着对他说,“我们也不卖这鸡,您愿意就做吧,当做见面礼。” “这礼太重了。”大牛又再次道谢,才揣着菜谱走了。 墙画还有些细节要收,大牛走后,墨白又转身继续作画。 伊凡下午遇到伊非的烦躁没了,心里还挺平静的,看墨白做菜、画画、写字,心里特平静,用现在文艺小青年的话来说就是“治愈”特治愈。 以前有个特矫情的女的对伊凡说过,生活不会一直糟糕下去,触底就会反弹,果然没有骗人。 墨白就是...他的蹦床? 昨天的鸡买了两只,一只做了蒸鸡,一只放在砂锅里加清水、盐、八角、一小块姜和两根葱慢慢煲着。 晚上离开店之前,墨白滤出鸡汤,装在汤盆里,盖上密封的盖,放进冰箱的冷藏室。 关上冰箱门后,又把冰箱从里到外地夸了一遍。 伊凡站在门口只觉得好笑,墨白这么成熟稳重的一个人,却偏对电器情有独钟。 不是夸冰箱就是夸电脑、夸电饭锅、夸电蒸箱、夸电饼铛,连电插板都没放过。 家里的电器们都快被他夸得骄傲了。 第二天早上再回到店里时,昨晚放进冰箱的鸡汤已经凝结成漂亮的果冻状。 五花肉去皮剁成肉馅儿,加鸡蛋、姜泥、耗油、白胡椒、生抽、芝麻油和少许糖调匀。 取手套戴上,肉馅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儿,加入切碎的鸡冻。 面团擀成小碟子大小,皮很薄,呈半透明状,加入和好的肉馅儿,捏出漂亮的8个褶儿,汤包便成了型。 刚把包子蒸上,杜阳和禾光便走了进来,他俩是来看墨白作的画,顺便取毛笔,没想到却刚好赶上一顿美味的早餐。 杜阳问墨白在哪里学的画。 墨白笑笑没说话,100多年前在私塾跟着先生学的,说出来怕吓到你。 伊凡起得稍晚,9点才到店里,一看禾光他们桌前空着的小蒸屉,知道是墨白做包子了,悔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禾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冲墨白竖了个大拇指,“好吃。” 杜阳是广东人,吃不惯这边的重油重辣,这顿包子吃得也是心情大好,连话都多了起来。 “那包子还有吗?”伊凡不甘心地问。 “哎呀。”禾光这才像突然想起来,“我看笼里就两屉,估计墨白哥是做来你们俩吃的,都被我们吃掉了。” 伊凡好失望,有一种说好一起仗剑走天涯,你却因为太胖放弃了的恨意。 禾光他们走了以后,墨白从后厨端了一盘汤包出来,晶莹剔透的小包子躺在猪油瓷的盘子中,可爱极了,伊凡都能看到里面晃晃荡荡的汤汁。 “不是没有了吗?”伊凡惊喜地叫道。 “嘘!”墨白食指放在嘴边示意禁声,“我悄悄给你匀的,要不还真会被那两个饭桶给吃光。” “干得漂亮!”伊凡得意的竖起了大拇指。 “慢点吃,汤水烫。” “唔。”伊凡含着包子点点头,“咱们今天干嘛去?” “菜市场。”墨白说,“选购食材。” 伊凡是喜欢菜市场的,小时候常跟着伊万纲逛。看着生龙活虎的鸡鸭、企图跃出水池的鱼虾、碧绿的黄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觉得特踏实。 那时候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菜市场。 中学的时候,读到古龙书中的剑客铁传甲,穷途末路时,误入了一处菜市场。 书中这样写道: 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各式各样的人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鲜明而生动,他的心情突然明朗开来。 伊凡就突然明白了这种心境,他的生活是充满绝望的,畸形的家庭构成,母亲的早逝、伊非的厌恶都让他感到绝望,而恰恰是菜市场的烟火让他萌生出一些对生活的好感来。 到了菜市场,两人直奔卖调料的区域,伊凡知道炼火锅底料的调料,墨白垂手立在一边,由着他去挑拣、和老板讨价还价,还真有几分小掌柜的气度。 挑到花椒的时候,墨白拉住伊凡,指了指旁边的另一种。 “花椒籽应选沉重饱满的,底料煮沸以后会沉在锅底,而不是漂浮在锅面上,这样不影响食客食用。” 见伊凡似是不明白,墨白笑着解释道。 “哎!那就要这一种对吧?”老板眼明手快,立刻扯了塑料袋开始装花椒。 店里站着个穿风衣的年轻女孩儿,短发,巴宝莉风衣配一条紧身牛仔裤,手里拎着LV经典款,不像是会出现在菜市场的装扮。 听到刚才墨白说的话,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买好调料,溜达到卖生鲜的档口,短发女孩儿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牛毛肚是重庆火锅里最经典的食材。 重庆火锅起源于明末清初时,嘉陵江畔、朝天门码头的船工纤夫们将毛肚、黄喉等食材放入又咸又辣的卤汁中煮着吃而传开,故早期的重庆火锅也称毛肚火锅。 伊凡看到一家档口的毛肚晶莹剔透,觉得漂亮,上去用手戳了戳。 墨白拉住他,“发白和发亮的毛肚都是经过人工处理的,正常的毛肚不是这个颜色。” “选毛肚时要一看、二闻、三拉扯。”墨白接着说,“好的毛肚颜色自然,闻起来没有刺鼻的气味,用手轻轻拉扯是会有弹性的,而不是一扯就断。” 伊凡点头,将墨白讲的话都记在心里。逛了一圈儿,就又搞忘了,一看、二闻、三什么来着? 果然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难怪墨白会随身带个小本本,想起什么就记在上面。 伊凡暗下决心,我也要...买支录音笔。不是不愿意写,关键是字丑。 和平火锅明天就要开业了,按计划,今晚是要煮第一锅火锅请邻居们都来尝一尝。 下午还有可多事情要准备了,买完食材,俩人手里拎满东西,站在路边打车。 一辆打着“空车”的出租车开了过来,短发女孩儿忙快步追了上去拦住了他们。 第12章 第 12 章 “您好。”短发女孩儿笑着和墨白打招呼,“我是美食博客“食色”的博主,请问您是开火锅店的吗?看您买的都是火锅食材。” 墨白不知道美食博客是什么意思,女孩儿又太过热情,身体挨得近,还能闻到女孩儿身上的香水味。 他尴尬地后退两步,和女孩儿拉开距离,求助地看向伊凡。 “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吧。”伊凡横插在俩人中间,强行隔了一堵肉墙出来,墨白终于松了口气。 眼前的小男孩儿十八/九岁的年纪,亮晶晶的眼睛里尚还有未褪去的稚气,美食博主明显不想把他放在眼里,但还是礼貌地递了一张名片给他。 “我叫张艳。”女生说,“我们最近在出一期火锅专题,本来锁定的是伊家火锅,但...和他们那边负责人沟通下来,理念上有些冲突,所以想重新找一家,刚听你们挑拣食材,觉得很专业,而且很用心,如果您这边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上门探店。” “不用了。”一听说是和伊家火锅有牵扯的,伊凡都不太想扯上关系。 张艳没想到对方拒绝得这么果断,以为对方不明白“食色”的价值,忙解释道,“食色在本地还是挺有知名度的,如果能上一期专题,对你们的扩展很有帮助。” “我们会考虑一下的,如果同意的话再和您联系。”墨白比伊凡高了半个头,此刻被伊凡挡着,张艳只能抬着头和他说话。 “好,那我等你们的消息。”张艳有信心,对方只要回去查了“食色”的资料,一定会主动和她联系。 熬火锅底料前要先吊高汤,伊凡帮着处理了棒子骨、老母鸡和一只老鸭就准备开溜,有间网吧走起,约了队友下午吃鸡。 墨白反手一捞,抓住了伊凡的裤腰,“去哪?” “打游戏啊,我下午约了人。”伊凡倒是大言不惭,真把自己当掌柜了。 有史以来最苦逼的小二便是墨白无疑,出钱又出力,还不落个好。 “不许去。”小二拿出了家长的气度,开始教训起掌柜来。 “我在这也没事啊,剩下的我也不会。”小二发火,掌柜的气焰瞬间灭了三分。 “搬张凳子来,坐旁边学着。”墨白说完手一松,裤腰的松紧带弹回去,疼得伊凡嗷嗷叫。 伊凡不情不愿地搬了张小马扎,朝厨房门口一坐,撑着膝盖做了个鬼脸。 墨白扭头,刚好对上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半个鬼脸,表情极其扭曲,还真是鬼头鬼脑的样子。 墨白笑着摇摇头,现在的小孩儿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然居那会儿的学徒,光练切萝卜就得半年,切到后面两边胳膊都不一边粗。 棒子骨、老母鸡和一只老鸭放在凉水里浸泡出血水,大棒骨敲断,鸡鸭砍成大块,加清水开始熬煮。 水开以后,用勺将汤面上的浮沫打净,然后转小火慢慢吊着,这锅汤就要吊6-8小时。 “吊高汤要记住,无鸡不鲜、无鸭不香、无骨不浓。”汤吊上后,墨白回头对伊凡说。 伊凡撑着头,跟着重复了一遍,“无鸡不鲜、无鸭不香、无骨不浓。” 炒制火锅底料一般用牛油,墨白在里面又加入了少许猪油和鸡油来增香。 郫县豆瓣不宜过多,否则容易粘锅导致焦糊,提色主要靠糍粑辣椒。 香料入了锅后需要小火不停翻炒,炒出满屋都是香料的味道后,最后放入花椒,离火加盖焖制,利用底料的余热将花椒的麻香融入油脂中。 锅底熬制好,那边高汤还在温吞吞地熬着,此时的厨房里各种香味早就包不住,溢出湖面老远。 墨白忙得满头汗,一回头,伊凡靠在门框上睡着了,一缕汗湿的头发松松地搭在额前。 熟睡中的伊凡看起来像个无辜的小孩儿,让人忍不住想...踢一脚。 “嗯?”被一脚踹醒的伊凡迷迷瞪瞪地睁了眼。 “别在风口上睡觉。”墨白打了满手的肥皂沫,盯着他。 伊凡吸了吸鼻子,果然打了个喷嚏。 火锅底料的味道他是熟悉的,但此时闻到的味道又和以前的有些不同,少了些辛辣呛鼻,而多了一点清香。 “气候入秋,容易燥热,在炒制底料的时候加入冰糖、白寇、甘蔗条、罗汉果,能够缓解辣椒的燥辣。”墨白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手上的泡沫,又问,“冰粉知道吗?” 伊凡正在满屋子打转,寻摸着去哪里找个小本儿把墨白说的这些记下,冰糖、白寇什么的。 听墨白一问,忙站住身体,乖乖地点了点头。 “会做吗?” 伊凡又摇了摇头,伊家火锅也有卖冰粉,但都是后厨的阿姨们做,这个他真不会。 墨白找了块干净的纱布包好一包冰粉籽,沉入半盆凉白开中缓慢地搓揉。 又吩咐伊凡,“取小半碗石灰加水搅拌均匀,放旁边先沉淀一下。” 伊凡忙去调石灰水,又忘了自己要找小本子记录的事,这一下午忙忙乱乱的,好像他真做了点什么似的。 石灰水沉淀好以后,墨白那边的冰粉籽也已经搓揉出浆了,用手搅拌起来感觉到有阻力后,便将石灰水缓慢地注入冰粉中。 墨白去买冰粉籽的时候,店家推荐一种用彩色小袋子装起来的叫做“冰粉粉”的东西,说直接加水调制就能成冰粉,墨白留意了一下配方,和冰粉籽完全是两种东西,遂拒绝了。 这个时代很好,生活安稳,很多东西也很便捷,但就因为太追求便捷了,一些很好的东西也正在被丢弃。 “小凡,熬红糖。”墨白端了只瓷缸靠在栏杆上喝茶,换伊凡在厨房里被支使得团团转。 红糖切成小块,放入无水无油的锅里小火慢熬,熬制红糖完全融化,略微有点焦香,加水煮开,调制冰粉的红糖水就做好了。 晶莹剔透的冰粉,上面加一大勺焦香的红糖,颤颤巍巍的冰粉入口,用舌尖一抵就炸开了,满嘴的冰凉。 伊凡端了一碗加了红糖水的冰粉递到墨白手里,又把他的茶缸接了过去,转身进到厨房给自己也端了一碗出来。 俩人靠在栏杆上,一口口吃着,初秋的暑气慢慢消散下去。 “这湖叫什么名字?”墨白突然想起,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这湖的名字。 “明湖。”伊凡回,“日月明,湖里的鱼可好吃了,剥开鱼肚子,里面的肉都是粉红色的。现在不让捕了,但偶尔遇到钓鱼的还是能买得到,而且便宜。” “那边那条河呢?”墨白遥遥地指向一条蜿蜒的河流,河边长满了垂柳和樱花树。 伊凡顿了顿,看到那条河就想起伊万钢,轻轻叹了一口气,“护城河。” 墨白眉心亦是一跳,他父亲当年被敌军扣上奸商的罪名,不堪忍受凌/辱,投的也是护城河。 夕阳把湖水染成橘粉色的时候,陆续有客人来了。 禾光和杜阳带了一盆水培的富贵竹做开业的贺礼,禾光在花鸟市场挑了半天,才选中这10根的一盆,寓意十全十美。 大牛夫妻带着小孩刘签和刘山笑呵呵地上了楼。 刘签出生那年,大牛卖钵钵鸡,用签子串着卖,孩子因此得名。刘山出生那年,大牛卖三大炮,四川话“三”和“山”同音,所以叫“刘山”。 听完大牛对俩孩子名字的解释后,伊凡吐了吐舌头,三大炮那位,还好没叫刘大炮。 “大炮,不要疯闹,桌上的铜锅很烫的。”正想到这里,突闻大牛媳妇儿冲刘山吼了一声。 伊凡震了一下。 “小名儿叫大炮。”大牛笑着解释。 “那哥哥的小名儿是不是叫鸡?”伊凡瞪着眼睛问。 “才不是。”刘签端着墨白给盛的冰粉吸了一大口,自己跳出来解释,“我小名儿叫钵钵。” 伊凡郑重地点点头,那是比鸡强一些,也比大炮强。 让伊凡有些意外的是胖姐和老七也来了,还带来了贺礼...两块...葱油饼? 墨白含着笑招呼胖姐他们入了坐。 屋门大敞着,风从湖面吹来,虽说吃着火锅,倒也不觉得燥热。 大牛夹了一片新鲜的毛肚在锅里汆一下,放在油碟里裹了满满的香油蘸料,一口塞进嘴里,说不出的麻辣鲜爽。 大牛请教墨白毛肚怎么选料,墨白笑笑,“毛肚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一般选择下部,口感更加纤薄、细腻,其实食材只要新鲜就好,新鲜能出好味道。” 老七瘪了瘪嘴,说得轻巧,新鲜的好食材价格翻几番,在小吃街这种地方没人会买账的。 黄喉毛肚猪脑鸭肠,一样样入了锅,绯红的汤汁不停地翻滚着荤荤素素,映照着不同心事的人们。 胖姐和老七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没想到吃得最多的也是他们。胖姐吃得满头大汗,愈发像个刚出炉的白面馒头。 杜阳和禾光俩人来之前吵了一路,现在俩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也不怎么说话,低头只顾着吃。 大炮今天在学校揍了同学,刚不知道哪个话题又扯起这件事,现在大炮被父母一左一右围在中间,男女混合双骂。 一张老木桌,一个老铜锅,满屋弥漫着麻辣鲜香的味道,你一筷子,我一言语,吃出了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伊凡坐的位置正对着那幅墙画,揉了揉眼睛,发现画上的门口多了一口大缸。 “那是什么?”伊凡指了指那口大缸,问墨白。 墨白箸尖夹着一块碧绿的贡菜,循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笑着解释,“那口大缸是放在门口给过往的车夫喝水的,里面泡的不是什么好茶,但水是每天都会更换的。” 伊凡定定地看过去,明白,墨白又开始撒癔症了。 第13章 第 13 章 吃完火锅出门的时候,禾光特意放慢了脚步走在最后面,像是有话要对墨白说。 等杜阳走远了些,禾光才开口,“墨白哥是明天正式开业吧?我想请个朋友过来吃饭。 “好。”墨白点点头,“给你打折,如果你朋友有什么忌口的提前告诉我。” 禾光摆摆手,“没,她什么都吃,城里大街小巷都被她吃遍了。” 胖姐约大牛媳妇打麻将,大牛媳妇看了大牛一眼,有些顾虑地摇了摇头,说要回家辅导小孩儿写作业。 “辅导啥啊?”钵钵立马拆他妈的台,“我们现在学的东西你都看不懂。” 大牛媳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爸不让我妈和你玩,说你小心眼儿,势力得很。”大炮年纪小,童言无忌。 “哈哈哈,这王八犊子,瞎说什么,哈哈哈,这...那...哈哈哈。” 大牛媳妇恨不得找个馒头把俩倒霉孩子的嘴给堵上,忙打着哈哈扯着俩王八犊子快步走开了。 “切~”胖姐朝他们离开的方向嗤了一声,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别看这小吃街这样儿。”老七说,“就他妈是个小江湖,人与人之间相处都玄着呢。” 老七感觉自己说了一句特哲学的话,等着胖姐夸呢。 没想到胖姐神色一怔,有些担忧地看向老七,“火锅和串串香说到底都是一回事,你说,他这店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老七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姐,现在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年代,就他这小破店的位置,我大胆再给他三年,他也折腾不出浪来。” “话可别说早了,你也是从3张桌子开始的,不到一年不是也5家铺子了吗?他们比你还多2张桌子。” “我发家靠的是什么?我靠的是便宜,38块钱一个人,随吃管饱,和小吃街的定位最精准了。” 老七手里有了钱以后,还在网上上过一个什么总裁培训班,什么定位啊、SWOT、市场调研之类的词张嘴就来,998培训一位总裁,老七觉得特值当。 见胖姐没说话,老七知道这是认同他的看法,接着说,“他这火锅的味道是不赖,我承认,可你刚听他说了吗?高汤是鸡鸭和大骨吊出来的,毛肚还他妈是精品毛肚,这他妈成本海了去了,且看吧,这帮穷学生谁会买账?这就属于定位不对,在商业上是大忌,知道吧?” 胖姐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装作听懂的样子,严肃地点了点头。 伊凡一早就到了火锅店,今天是第一天开张的日子,马虎不得。 门上挂着一个小牌子,郑重其事地翻到“正在营业”的一边,双手合十,“求求观音菩萨保佑生意兴隆。” 墨白正往屋里走,听到这话停了脚步,“观音菩萨是送子的。” 伊凡:... 早餐是简简单单的青菜挂面,但加了昨天吊的高汤,味道立马就不一样了。 伊凡要求加个荷包蛋,并且要蛋黄不流不硬,刚刚凝固的那种。 墨白没骂他,随手一煎,端出来用筷子扒拉开一看,刚好是伊凡要的样子。 底料食材都备好了,店里也打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可到了中午饭点,却是一个上门的顾客都没有。 伊凡趴在窗户边朝下看,每家店铺都是人来人往,七星麻辣烫门口甚至排起了队,可偏就没人往他们这边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伊凡沉不住气了,一会走进,一会儿走出,感觉他下一秒就要下楼拉客去了,朝门边风情万种地一杵,“你他妈吃不吃火锅?” 过了饭点就更不会有人来了,墨白搬出了字帖开始临字,临的是南宋晚期书画家赵孟頫的《洛神赋》。 “你还有心情写字呢?”伊凡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势,眼看第一天开业就要剃光头了。 墨白没有停笔,淡定地说,“去厨房备食材,晚上有客人要来。” “真的?”伊凡有些意外的惊喜,眼底溢出亮晶晶的光彩,“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隐藏技能?掐指一算什么的?那你算算,咱们这店能赚大钱不?” 墨白终于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昨天禾光说的啊,说今天请朋友过来吃饭。” “唉!”伊凡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发什么大功呢。” 伊凡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菜刀落在案板上的“笃笃”声,一刀重一刀轻,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刀下食材的鬼样子。 墨白临字的笔在空中悬着,皱着眉听了半晌,最终还是朝旁边的笔架上一放,进了厨房。 一块土豆给切得乱七八糟,大块的能做狼牙土豆,小块的能做个醋溜土豆丝,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这货是涮火锅用的。 墨白喊住伊凡,拿起刀看了看,拇指在刀刃上划了一下。 “先磨刀。”墨白说。 “这刀锋利着呢。”伊凡不解。 墨白不满地眯了眯眼,从水池边捡了磨刀石,又端了一盆水到廊下,提了提裤腿蹲下身。 磨刀石分两面,一面是砂石,一面是油石,先用砂石整体将刀刃打磨一遍,再用油石细细地磨到平滑。 刀磨好,回到厨房,拿一个土豆削皮立于案板上,手握刀把将刀刃放上去,手腕并不用力,只见那刀凭着自身的重力就能将土豆一切为二。 “现在还说刚才那刀锋利吗?”墨白问。 伊凡摇摇头,这次见识到了,下次不敢了。 “今天先教你入门的刀法。”墨白说,“直切、推切和推拉切。” “大部分蔬菜都是直切。”薅了一个削掉皮的土豆过来,手法干净利落,每一片都厚薄均匀,估计找把尺子来量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一个土豆切完,墨白把到递回给伊凡。 “推切和推拉切呢?”伊凡问。 “等你练好直切再教你其它的。”墨白取了白纱布来擦手。 伊凡削了一个土豆,模仿着墨白的方法开始练直切。 墨白杵在旁边盯了一会儿,越盯那孩子越紧张,切出来的东西也越发不像样。 “土豆和萝卜哪个贵?”墨白问。 伊凡紧张得一脑门的汗,哪里还想得出土豆和萝卜的价格,胡乱答道,“白菜贵。” 墨白沉默了半晌,“你耳朵听力好吗?” 伊凡不敢再乱回答,停了手里的动作,仔细思考半晌,“考驾照的时候测了,听力挺好。” 墨白点点头,“那有空去医院看看脑子。” 说完潇洒转身,继续临字去了。 伊凡杵在案板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墨白的意思,啧...这才几天,学会怼人了啊。 禾光之前在本地很有名气的一家甜品店做过甜品师傅,她和张艳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张艳点了一块黑森林蛋糕,禾光喜甜食,稍微变了一下配方,加重了奶油和巧克力的比重,一直没客人反映有什么问题,但却被张艳吃出来了。 张艳在博客上发了一篇长文抨击这件事,导致那家蛋糕店的生意一落千丈,禾光内疚得天天捧着一块完美配比的黑森林去追杀,不,追求...呃...追张艳,求她删文洗白。 最后文没有删,也没有重新发文洗白,倒是张艳吃了禾光的15块完美配比的黑森林后,俩人成了朋友,大家也逐渐忘记了这件事,蛋糕店的生意又重新好了起来,但是...禾光被开除了。 禾光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好甜的风格在自己开了店后更加肆意飞扬,八匹马都拉不住她放飞自我,第一次做奶茶给墨白喝的时候就被人家指了出来。 禾光今天约的朋友就是张艳,虽然张艳一直不认同禾光做的甜品,每次都能把她甜哭,也始终不愿意帮禾光在博客上宣传,但是这并不影响禾光一遇到好吃的第一个想带的就是张艳。 “这家店绝对是一家宝藏店。”禾光信誓旦旦地承诺。 张艳有些担心,“她们做的火锅不会是甜的吧?” “别说笑了。”禾光打着哈哈,“重庆火锅哪有甜的?”说完顿了顿,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打住。”张艳惊恐地叫起来,“你要敢逼厨师做甜火锅,我立马死给你看。” 俩人说笑着上了楼,刚好看到捧着碗冰粉站在廊上嗦的墨白。 张艳的一双凤眼被点亮,比刚才禾光听到甜火锅时还亮,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 和平的火锅果然没让张艳失望,伊家老爷子隐退,大公子继位后,她本以为这个城市的好火锅都要消亡了,不靠谱的禾光终于靠谱了一回,感觉看上去都顺眼多了。 禾光此时正吃得汗流浃背,脑门糊了一层汗,眼线融化,状如女鬼。 晚上除了禾光他们一桌,还有另外两桌都是师大的,一桌看样子是家长请老师吃饭,另一桌是约会的,约会的那男生看了价格后砸了砸舌,但碍于面子,也可能是真爱,总之没有被吓退。 约会的那桌结账的时候,墨白给打了个对折,却不说破,男生感激地对墨白点了点头。 张艳心里揣着自己的小九九,撑着头盯着墨白看,把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关键是墨白算账的时候是用算盘,白玉般的手指在酸枝木算盘上熟练地扒拉,眉头轻轻颦着,表情很认真,换身衣裳,就是自带古风气质的偏偏公子。 如果说现在的中年男人大多是油腻的大猪蹄子,那墨白就是小葱拌豆腐,清白如玉,素雅淡洁。 这样的男人...是个女的都会动心吧? 张艳偏头看了一眼汗流浃背,妆容糊了一脸的禾光,还咧着嘴冲墨白笑呢,迅速收回了这不靠谱的想法。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家没有啊? 伊凡蹲在水池边洗碗,刚好可以看到张艳的侧脸,那神色,恨不得墨白是长在她眼睛里的。 嘟嘟嚷嚷的骂了半天,伊凡才反应过来,确实好看,她们家也确实没有...算了...重新骂一遍。 看什么看?这是我家的,再看...再看...再看我就把你踹明湖里去。 客人都走完后,张艳才和墨白商量做火锅专栏的事。 墨白朝厨房那边看了一眼,不知道伊凡是怎么想的,自己不好做主答应。 “哥,多少人求着要上“食色”呢。”禾光比张艳还着急,眼巴巴地说,“我都快求了2年了,都没上成。” “就是。”张艳也靠了上来,脸上有得意的神色,“这城市里我捧起来的新店十个手指头再加禾光的十个脚指头都数不过来。” “赶紧答应吧哥,还等什么?她又不收钱。”禾光电视购物主持人上身,再说下去就要吼起来了,只要999! 墨白朝厨房指了指,“这事儿太大了,我做不了主,两位等我们掌柜洗完碗出来商议。” 厨房就隔了张蓝色蜡染的布帘,外面说的话伊凡都听到了耳朵里,心里早有了定夺。 但是听到墨白说这事儿要等自己来定夺,心里可得意了。 第14章 第 14 章 伊凡洗完碗,整整齐齐地码进消毒柜,锤了锤酸疼的腰,他这才一天就腰酸腿疼,他爹从一个路边摊干起,可是干了数十年才当上老板的,想想也真是辛酸。 伊凡透过门帘的缝儿朝外面看了一眼,见墨白还在写字,悄摸从书包里掏了一只护手霜抹了抹。 他以前不用护手霜,但是看墨白的手看多了,没来由地也想保养一下,谁不稀罕那样的手?光滑细腻白净柔软。 给双手做完马杀鸡,伊凡才装模作样地踱出灶间,他现在可是掌柜的,外面好些个人排着队找他商量事儿呢。 墨白双手撑在吧台上,笑盈盈地和张艳说话,举着手机的二维码让对方加。 张艳扫了墨白的二维码名片,备注改成小白,发了好友请求,“你通过我一下,我今天先给你发一个推荐到朋友圈,你就等着明天顾客盈门吧。” 张艳倒是没有吹牛,她的朋友圈一般不推荐美食,但每次推荐都是精品,而且朋友圈都是亲近的朋友,捧场的人自然也多。 禾光捧着手机噼里啪啦打着字,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低着头也没注意伊凡走出来了。 伊掌柜遭到了无视。 没事,自己咳嗽一下。 墨白听到咳嗽声,抬起头看到背着手的伊凡,老气横秋的装大人。 “掌柜的。”墨白很是配合,笑着问,“这边还有事和您商讨,要不要给您泡壶茶?” 配合过了,伊凡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什么事啊?” “就火锅专栏的事。”张艳转过身,对伊凡说,“你考虑考虑,文章一发,火锅店的知名度肯定会提高的,你们现在就是位置不行,现在是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时代啊,只要有人上门,就你们这味道,不怕留不住人。” “需要报道什么呢?”伊凡问。 张艳写这类的文章是手到擒来,略一沉吟,出口就是一篇文章大纲,“火锅店的创业历程,创始人故事,创业心理,坚决深耕美食行业的决心等。” 张艳开玩笑般地笑了一下,接着说,“要再有点狗血剧情加进去就更好了,创业的艰辛,身无分文睡大街、遇到无良房东,或是兄弟夺权之类的。” 伊凡看了墨白一眼,张艳这张狗嘴怕不是开过光?随口一说的“狗血”他都经历过,但他才不想用这些来做噱头。 “没什么狗血的,店就这么回事,我们卖了墨白哥的一个玉扳指就开起来了,你爱写不写吧。”伊凡打断张艳,酷酷拽拽地朝桌边一坐,拉过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张艳被噎了一下。 “晚上就别喝茶了,仔细睡不着。”伊凡态度不好,墨白也不管管,反而夺了他手上的茶杯进厨房去给他倒温水。 爱写不写?张艳是真的活久见,以前都是别人求着她写,她上赶着非要写还是第一次。 张艳可是个暴脾气的东北姑娘,老娘不伺候了,你们这个小破店爱咋咋地。 墨白一掀帘子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剔透的温水,店里暖黄的灯光倾泻到他脸上,称得那如玉的面庞更加温润。 张艳只看了一眼,立刻改变了想法,脸上挤出一抹假笑,咬牙切齿地对伊凡说,“你说写什么就写什么,你开心就好。” 说完,张艳恨恨地看了墨白一眼,老娘心甘情愿拜倒在你的休闲裤下。 要不说张艳的博客叫“食色”,既要有美食,也逃不过美色。 不一会儿,张艳的微信叮叮地响了起来,都是询问地址的。 张艳干脆在微信下统一回复了地址,看到询问中有几个爱喝酒的朋友,便嘱咐墨白,“备点好酒,我那些都是酒肉朋友,没酒可不行。” “要准备什么酒?”墨白问。 “五粮液茅台啥的,那帮人就是人傻钱多,酒水利润高,高端酒可以来一波。” 在伊凡的概念中他们这种店就是卖点老白干二锅头,再文艺点就卖生啤江小白,乍一听五粮液茅台酒,吓得一口水呛嗓子里咳了半天。 墨白忙着思考张艳的话,又忙着给伊凡拍背顺气,可把他忙坏了。 茅台酒墨白是知道的,在他生活的年代,茅台镇出品的茅台春、茅台烧春、同沙茅台就已经非常有名,城里各大高端酒楼都有售,没想到到今天却是愈发名贵了。 张艳他们走后,伊凡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倒不是担心做美食专栏的事,而是因为曲墨白。 就张艳对曲墨白那态度,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有猫腻。 像是自己藏的一件宝贝,本来藏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别人觊觎上了,特不爽。 清晨的菜市场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讲价的大妈声音堪比吊嗓子的艺术家,挂着露珠的新鲜蔬果看着就很喜人。 今天除了买火锅食材,墨白还预订了三大箱葡萄,让人送到店里去。 水果店打杂的拖着个大拖车帮忙搬运葡萄,菜市场门口有人在卖大萝卜,白白胖胖的堆成一座小山。 墨白叫住水果店的,问能不能帮忙带点萝卜,那打杂的倒是大气,摆摆手,“行,横竖都是一趟车。” 墨白过去问了萝卜的价格,全部买是5毛一斤,比土豆便宜不少,便全要下了。 伊凡知道那堆萝卜是买给自己练刀工的以后,脸都绿了,一路上琢磨要不要去儿童保护协会告曲墨白虐待儿童...关键是,儿童保护协会管不管这事儿?他最多就算是个超龄儿童。 这事情的严重程度堪比达芬奇画鸡蛋,而且达芬奇本人都出来辟谣了,说他根本就没画过鸡蛋,是别人瞎说的。 来回跑了几趟把东西都搬回店里后,墨白倒是没有立刻让伊凡去画鸡蛋,不,切萝卜。 而是先带着他把买回来的葡萄都去掉果蒂,清洗干净,放在大簸箕里晾着。 秦和平以前自己酿了不少酒,酒喝光了,厨房后面的小库房里却还摆着一溜儿的土陶酒缸。 墨白和伊凡把那些酒缸搬出来洗干净,同样晾着。 伊凡干完活往廊上一瘫,不想动了。 墨白爱干净,走廊拖得油光水亮的,导致伊凡成功解锁了席地而躺的技能。 墨白蹲下身,戳了戳伊凡的脸,“起来,切萝卜去。” 伊凡翻了个身,假装睡着了,心想要不要打个呼噜?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墨白叹了口气,绕到另一边,面对着伊凡就开始脱/衣服。 伊凡只听到窸窸窣窣的,悄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哥,别乱来啊,不至于色/诱啊。” 墨白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问,“你看看,哪里不一样。” “皮...皮肤白,肌肉...肌肉有一些。” “两只胳膊是不是不一样粗?”墨白问。 不用很仔细的去看,墨白一提醒,伊凡就能看出来他右胳膊比左边胳膊粗一些。 “这都是切菜练出来的。”墨白说,“韩非子说,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任何成功都是厚积薄发,多年苦修换来的。” 墨白的话很轻,但落在伊凡的心里却激起了涟漪,他说,“小凡,你若是安于现状的,我不会逼你,能闲看云卷云舒也是一种境界,但你明明是不甘心的对吗?” 是的,伊凡不甘心,伊万钢觉得他做一个衣食无忧承欢膝下的小儿子就好,伊非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傻B,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想努力,也想有方向,也想有朝一日一飞冲天...现在墨白也知道了。 墨白在廊下装葡萄酒,葡萄捏碎放入陶罐,按6斤葡萄一斤白砂糖的比例下糖,搅匀封缸。 抬眼看了看天,现在这个天气,15天以后就差不多了。过滤掉果渣后,就能得到一坛16度左右酸酸甜甜的发酵酒。 伊凡算是和萝卜杠上了,萝卜块、萝卜片、萝卜条、萝卜丝切了满满一盆,特有成就感,差点就冲出去对着天空喊,“请叫我伊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 王一鸣正在缥缈山庄的露台上午睡,梦里一脚踏空,蓦地惊醒过来。 不知不觉,竟睡到太阳西下,午睡到这个时候,人会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王一鸣盯着山下掩映在雾气中的修竹,总觉得会有事要发生。 刚好之前晾葡萄的簸箕空了出来,墨白用盐杀出萝卜里的水分,指挥伊凡把那些小萝卜片片、块块、条条、丝丝的码到簸箕里去,风干水分后,伊一鸣就能收获很多风格迥异的萝卜干。 晚上果然来了两桌客人,都是张艳的朋友,他们果然也都要喝酒。 店里自然是没有卖茅台和五粮液的,刚酿下的葡萄鲜酒也还喝不成,浑身名牌的客人们只好屈尊喝伊凡从楼下小卖部叫上来的啤酒。 “怎么是这么个地方?不像张艳的风格啊。”一个穿阿玛尼T恤的光头男人咽了一口啤酒,打量着这间小小的火锅店。 另一个瘦小,留着一头脏辫的男生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没搭阿玛尼的话,盘着腿坐在长凳上,跟禅定了似的。 阿玛尼旁边坐着个香奈儿女郎,用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捂着嘴笑,“就当是体验一下基层生活咯,反正以后也不会来了。” “是。”阿玛尼陪着殷勤的笑容,“谁再来谁孙子。”又问,“一会儿你别吃了,怕不卫生,既然老板是张艳的朋友,那做做样子就行,等下我们再去雅阁吃。” 香奈儿女士笑着点点头。 生意场上的人,事情做的圆滑油腻。 这就是张艳不怎么在朋友圈发美食推荐的原因之一,她探的店从路边小摊儿到米其林餐厅都有,粉丝也是各个层次的都有,大家自主选择,宾主尽欢。 朋友圈就不同了,也许是所谓的阶层固化,她的朋友都是些所谓的成功人士,和平火锅这样的店就很难入他们的眼了,搞不好回去还得埋怨张艳一通。 小炭炉先端了上来,随后就是九宫格铜锅,锅放到炉子上,没多大一会儿就冒出了滚滚热气,麻辣的鲜味也涌了出来。 脏辫闻到味道,很突然地结束了禅定,特灵敏地把盘着的腿放了下来,冲对面俩人说,“我先吃了,你俩随意...做做样子。” 麻油小碟儿端了上来,脏辫涮毛肚、涮鸭肠、涮猪脑...吃得不亦乐乎。 “这毛肚太鲜了。”一口毛肚入了口,鲜脆、爽嫩、麻得通透,辣得过瘾,偏偏底料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又有一股植物的清香,脏辫连连称奇。 “这猪脑...哟...这嫩啊。”脏辫继续解说。 “猪脑是我点的。”阿玛尼急了。 脏辫抓着勺炳不放,“你不是不吃吗?” 阿玛尼顾不上了,把猪脑捞到面前的油碟里,“样子也是要做做的嘛。” 香奈儿不愧是优雅而美好的化身,比他们都矜持得多,也就吃了一盘鸭肠、一盘毛肚、一盘肥牛、一盘干贡菜、一盘豆腐皮,和好些青菜。 就着热气腾腾的老火锅,一箱啤酒很快见了底,三人也都有了醉意。 结完账,阿玛尼手搭在墨白的肩上,醉意朦胧,“兄弟,手艺是这个。”竖了个大拇指,接着说,“以后吃火锅就定你这个点了。” 墨白笑意盈盈,不动声色地让开他的大蹄子,“您常来。” “我会常来的。”阿玛尼大蹄子使劲点点头,指着香奈儿,“你们也常来啊。” 脏辫杵在一边没说话,这脸打得,噼里啪啦稀里哗啦。 第15章 第 15 章 树懒电脑早就被曲墨白私自搬到他的卧室,从开始筹备火锅店的时候,他就开始在网上搜索酒坊。 火锅辛辣燥热,墨白以为,不适宜再佐烈性白酒。啤酒固然是好的,清凉解渴,但体寒的人不宜饮用,患痛风关节炎等疾病的人更是不能碰,而且...多喝还容易长胖,还专胖肚子,现代社会有一种胖叫做“啤酒肚”,墨白以为,这个形容是极贴切的。 鲜果酒是最好,但自己做肯定不够供应。 墨白在一个叫做论坛的地方认认真真地发帖询问,哪家有纯鲜果发酵的低度果酒。 帖子发出去好几天都没人回复,伊凡告诉墨白,这叫“沉”了,和石头沉到湖里就没人会看到了一个道理。 没想到昨天晚上这条“沉”掉的帖子下面有了一个回复,只有四个字,“缥缈山庄”。 墨白还挺兴奋,又在网上查了缥缈山庄的其它信息,信息很少,只有一个工商登记地址。 伊凡看墨白抄到纸上的地址,碧湖村? 既然查不到缥缈山庄,伊凡顺手查了下这个碧湖村,网上的资料显示,碧湖村15年前发生地震,全村迁移了,现在那边是一个荒村,配图就是一张雨中断壁残垣的凄凉照片。 伊凡打了个冷颤,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一起灵异事件。 这个发现让伊凡兴奋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 一早出发,开的是伊凡在APP上租的一辆车,考虑到可能还要带酒回来,特意选了后背箱比较大的越野。 越走越偏,车快进山的时候下起了小雨,车窗关上后,车里一下子闷热了起来,伊凡探身打开了空调。 墨白只觉一阵凉风从车前的小窗口里吹出来,他那个年代没见过有空调的汽车,只觉得又舒畅又新鲜。 而且小凡还很棒,居然会开汽车,在他那个时候会开汽车的人还真不多。 但伊凡告诉他,现在开汽车已经是一项人人必备技能了,一点也不稀奇。 难得伊凡这次没有嘚瑟。 进了山以后,开过一条土路,没多久便进了碧湖村的地界,路边时不时出现几间荒掉的院子。 再往前走就开始下山,竹林一下子变得茂密起来,一间红砖的房子藏在山坳中,从山上看下去,雨雾缭绕,还真有几分缥缈的感觉。 山路很窄,有一处滑坡还挡住了小半边路,车轮骑着路的边缘开过去,墨白看得一阵心惊。 要掉下去,车毁人亡,再穿回前世那个战火纷争的年代那还得了? 一个瘦黑的老太太听到有汽车的声音,瘸着腿从屋里走出来,一到下雨天她的关节炎就发作,疼得路都走不好,再看到有陌生的车来,老太太气得眉头紧锁。 伊凡停好车,看到被各种植物花卉掩映着的大门边站着个老太太,从窗户伸出头去,问道,“奶奶,请问这里是缥缈山庄吗?” 老太太更不高兴了,一张黑脸黑得挂个月亮就是包拯,白了他们一眼,像是没听到话。 伊凡和墨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惹这奶奶了。 墨白透过车窗看过去,站在门边的人皮肤很黑,身形干瘦岣嵝,乍一看像个老人,但再细看,脸上没有多少皱纹,头发也不见花白,心想怕并不见得有多老,许是伊凡的那声“奶奶”冲撞了她。 下了车,墨白嘴角噙笑走上前去,先是鞠了一躬,才开口问道,“打扰您,请问这里是缥缈山庄吗?” 那人并不回避,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才点点头,“你们买酒还是买书” 这个地方还卖书?墨白心下诧异,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买酒。” “买酒老板不在,你们进来等一会儿。” “请问您怎么称呼?”墨白见对方腿脚不便,上前两步,先扶住了铁门的门扇,让她先进。 “叫我表姐就行。”那人说,“来这里的人都随我表弟叫我表姐。” 伊凡跟在后面吐了吐舌头,您这造型,说您是我奶奶的表姐都有人信。 俩人被领进一间敞着门的客厅,正对着山上的一大片雨雾朦胧的竹林,屋内正中放着一个壁炉,这么热的天,壁炉却烧得很旺,伊凡进去不到一秒,就热得跑到屋檐下站着。 此时已经是中午吃饭时间,放眼望去,这荒村里也不可能找得到饭馆,午饭怎么解决? “你们要饿了,自己去厨房做东西吃,有什么做什么,厨房的东西都可以用。” 表姐说完,没再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坐在壁炉边烤着病腿。 院子里散养着几只半大鸡,看看这鸡,再看看熊熊燃烧的火炉,心想烤鸡不错啊。 “院子里的鸡你们想吃可以自己杀,这壁炉烤不了鸡,厨房有烤箱。”表姐锤着腿,悠悠地说。 伊凡吓了一跳,这奇怪的老太太像是有读心术,自己也不敢再胡思乱想。 厨房很好找,出了客厅拐个弯就能看到,这是一个半开阔的空间,三面玻璃,正对着竹林的这一面没有玻璃也没有门,浓郁的绿意直接铺进厨间。 自然与空间的无缝衔接,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你说,那个老...表姐,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啊?我想什么她都能猜到。”伊凡拿了一个桃子啃着,低声问墨白,难得这个时候还有桃子,只是味道有些淡。 墨白找了一条小碎花的围裙系上,“现在正是饭点,猜到我们想找地方吃饭不难,你站在屋檐下摸摸肚子看看鸡又盯着壁炉看了半天,只差没把我想吃烤鸡几个字写在脸上了。综合以上观点,我觉得她并没有特异功能。” “不过。”墨白顿了顿,“她的观察能力很好。” 伊凡没想到自己居然表现得那么明显。 “杀鸡!”墨白喊了一声。 鸡是两斤左右重的跑地鸡,肉质软嫩鲜香,最适合做烤鸡,烤到表皮焦脆,鸡肉汁水丰沛,鲜嫩可口。 现宰的鸡新鲜得不行不行的,这鸡随意散养在院子里,吃的都是青虫和菜叶,肉质也十分细腻。 加黑胡椒、盐、生抽、橄榄油腌制上之后,墨白又切了几片桃子扔进去,这样烤出来的鸡肉会带一股果子的清甜。 自从墨白在火锅店的廊下和伊凡说了那番话之后,伊凡也挺触动的,一鸣就要惊人之类的,想起来就觉得挺热血的。 伊凡甚至还幻想过,有一天赚到钱了,帮墨白把扳指赎回来,可是...10倍赎回那可是180万啊。 想到这里,伊凡忍不住朝墨白翻了个白眼,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哪怕说个两倍三倍的我也能努力一把,10倍,敢情您是打定主意不要那扳指了的。 但伊凡也确实明白,想要做好一件事是需要付出的,所以...他买了一个小本本,赚到180万,从小本本开始。 “鸡胸腔里为什么要塞一块黄油?”伊凡见墨白在烤鸡前先朝胸腔里塞了一块黄油,忙掏出小本子记上。 这个墨白是跟维克多的主厨学来的,战前,维克多可是顶有名的西餐厅,厨师是个会说中文的英国人。 “鸡胸肉烹饪超过68摄氏度吃起来口感就会发柴,而鸡腿肉则是73摄氏度。在鸡胸的表皮下塞入大块低温黄油,黄油融化的过程中会带走鸡胸的部分温度,这样烘烤出来的整鸡,鸡腿和鸡胸的肉质都会鲜嫩。” “唔,唔。”伊凡点头,在小本子上认认真真地做记录。 墨白用锡纸包好鸡塞进烤箱,打肥皂洗了手,凑上去看了一眼伊凡的笔记。 伊凡立刻用手捂住。 “怎么?”墨白抬了抬眉毛,“还不让看?” “我...字写得不好。”伊凡有些窘迫。 “嗯。”墨白点点头,“是挺丑。”现在孩子都不练字?前两天看大牛家的钵钵和大炮写作业,那字丑得墨白差点摔个大跟头。 “哎!”伊凡抗议,“那有你这样的?我说丑是谦虚,你说丑那就是攻击了啊。” 都丑成这样了还不让说?墨白摇了摇头。 王一鸣今天有个新书的签售会,说是新书,其实也是两年前的书了,他最近一年都挺颓的,天天宅在山庄看书养鸡烤火。 可能是那本《丽小姐》伤了元气,让他许久都不能从故事中走出来。编辑没有办法,只好旧书新卖,换了个包装,又给他整了一场签售。 “维持人气啊,再歇两年谁还认识你?”出版社的编辑语重心长地说。 王一鸣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所以冒着雨去参加了自己的旧书签售会。 山庄待了一年多,他已经不习惯外面餐厅的重油重盐和全靠香精吊出来的味道,而且...外面做的不卫生。在城里饿得饥肠辘辘,也还是选择开车回山庄吃饭。 大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越野,上面贴着某租车平台的广告,王一鸣皱了皱眉,他现在又饿又累,实在是不想招呼客人。 进了屋,却只见表姐在壁炉边烤着膝盖。 “有人来了?”王一鸣立在院子的水龙头旁边洗手,肥皂洗完又用消毒液泡了泡,再用清水将双手冲净,进客厅扯了张洗脸巾擦手。 “嗯。”表姐点点头,“买酒的,等你呢。” “等我干嘛?”王一鸣在壁炉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了,“你看着卖了,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我哪有那精力?腿疼得路都不想走。” 王一鸣这才想起这又到阴雨天了。 “有吃的吗?”王一鸣问。 表姐朝厨房那边指了指,“买酒的那俩人做了只烤鸡,你去看看还能不能蹭上口吃的。” 王一鸣已经站了起来,听表姐这么一说,又站住了,“你看着他们做了吗?卫生吗?” “全程看着的,特卫生。”表姐笃定地说,心想王一鸣要不信,她还可以再发个毒誓,反正这年头发誓什么的又不花一分钱。 王一鸣满意了,溜达到厨房里去蹭烤鸡吃去了。 第16章 第 16 章 鸡肉熟透后烤箱温度调高10度,烤到外皮焦脆。 墨白见冰箱里有块嫩豆腐,便让伊凡将豆腐放热锅中焯去豆腥味,再取园中的井水冰过,加葱末、鸡精、盐拌匀,淋上香油,做了一道小葱拌豆腐。 雨停了,初秋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园中摆着石桌椅刚好在井边,俩人把烤鸡和小菜往上一摆,衬着远处的群山和茂林修竹,竟有几分归隐田园的意境。 王一鸣来讨吃的,自然又是一番客套。 吃了一口烤鸡,王一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去年酿的糯米黄酒,佐这鸡吃刚刚好。”随即去酒窖取酒。 从酒窖回来的时候,顺手从路边摘了几串葡萄,紫黑色的玫瑰香,颗粒小而饱满均匀,葡香浓郁。 王一鸣朋友不多,盘酒窖卖酒也挺佛系,有人买就卖,没人买就自己喝,反正也不靠这个赚钱,今天遇到曲墨白和...曲墨白的菜,心情格外的好,早就忘了之前看到有客人时的不快。 三人边喝边聊,话题扯到表姐身上。 王一鸣也不忌讳,说母亲那边家族有遗传病,表姐实际年纪不大,但得病多年,身体亏了,所以才看着苍老。 “可是骨骼上的疾病?”墨白问。 王一鸣点点头,“自身免疫系统疾病,反应在骨关节上,心脏也会受影响,药吃多了,肾也不太好,怕凉。” “山中湿气大,平时可用艾灸调理,灸膀胱、小肠、肾俞、三焦俞、脾俞,若是长期服用西药,可以加灸肝俞。” 王一鸣有些诧异,表姐求医问药多年,墨白说的灸法竟和国内一颇有名气的老中医说所的差不多。 “墨白先生是做餐饮的,也对中医调理这么有研究?” 墨白喝了一口糯米黄酒,酒香缠绵醇厚,和焦香软糯的烤鸡真真是绝配,“药食本就同源,满足口舌之欲的同时,能再使人神清气爽身体健康自然是更好的。” 说完又打趣道,“您做酒也没耽误写书呐。” 王一鸣有些惭愧,他做酒是为了逃避写作,《丽小姐》写得暗黑又压抑,写到丽小姐杀了丈夫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也被杀死了,那种窒息感,至今还记忆犹新。 自这本书之后,他便不再想写作了,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无端地向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来,寻了这个荒村,带着身体不好的表姐,过上了半隐退的生活。 简单的一肉一菜吃得宾主尽欢,墨白身上没有丝毫商人的气息,和他聊聊食物、生活,清风白玉间,长久盘旋在王一鸣心头的乌云消散了不少。 和平火锅定了桃子杨梅鲜酒各两坛,王一鸣差人包装成500ml一瓶的,备好了会叫快递来取。 伊凡开车,墨白上了副驾之后,王一鸣又叫住他,“我不用微信,留个电话,方便日后联系。” 汽车远去后,王一鸣握着手机愣了半天,他很少主动留谁的联系方式,上一次主动留电话,还是...大三时喜欢上教哲学的老师,留了人家电话,却始终没敢联系。 听说那老师到现在都还未嫁人,倒是教的哲学课火了,常被学生传到抖音上,王一鸣为此又下载了一个抖音,看到关于老师的视频就上去点个赞。 伊凡要去还车,墨白在师大门口下了车溜达着往回走。 小吃街路口围着几个人,走上去一看,一个老太太用盆装着几条鱼在卖。 “正宗的明湖鳜鱼。”老太太正在向围观的人推销她的鱼,“我老头子早上自己钓的,我们家根本吃不完,这鱼也养不住,拿些出来卖。” “多少钱一市斤?”有人问。 “六十。”老太太回答。 “哟,不便宜,菜市场的鳜鱼才四十二三。” “这可不能比,菜市场的那都是养殖鱼,肉质比我这个可差了去。” 墨白端详了一下盆里的鱼,有鳜鱼、鲤鱼和草鱼三种,体型瘦长,说明这鱼长期食物来源不稳定,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运动量充足,确实是野生鱼才会有这样的体型。 蹲下身掰开鱼嘴看了看,嘴内的肉不发黑,呈新鲜的粉红色,水质越干净鱼肉颜色就愈漂亮,以肉质呈粉白色的最佳。 另外野生鱼的鱼鳞长而结实,肉质紧实鲜美,不过这些要杀鱼、吃鱼的时候才知道了。 墨白挑了那条长相凶残的鳜鱼的请老太太要了秤头,盆里有一条顶小个的草鱼已经翻了白眼,墨白想起最近常来店里蹭东西吃的猫,便问老太太,“这条小的可否便宜些卖我?” 老太太先装了大鱼,顺势把小草鱼也捞起来一并装了,豪气地一挥手,“送您了。” 草鱼不值钱,这条小鱼还半死不拉活的,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鳜鱼是可以和石斑鱼相媲美的淡水鱼,唐代诗人张致和的《渔父》中就有,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诗句颂之。 鳜鱼的肉质细嫩,是蒜瓣肉,刺少,清蒸、汆汤、红烧、糖醋都很合适。 墨白将于宰杀清理干净后,在鱼背上开大花刀,少许盐和生姜腌制上。剩下的待伊凡回来,吃时再处理。 那条小草鱼就简单多了,去掉鱼鳞内脏,扔电饭锅里加水闷煮10分钟,把大刺一挑,盛在喂猫的瓷碗里搁在灶台上,等凉了就能喂了。 刚把这些处理完,圆通快递打电话让墨白去取快递。 网上购物什么的墨白已经学会了,天气渐凉,在网上给自己和伊凡都买了两身厚衣服。用的是伊凡的卡,但钱是墨白的钱,况且人家还给自己也买了衣服,伊凡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墨白取快递的功夫,伊凡回来了,见灶台上留着一小碗鱼汤,还以为是给自己留的。 端起鱼汤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从盐罐子里取了一小勺盐加进去,批评道,“越来越不像话了啊,炖汤连盐也不放。” 把那碗不咸不淡的鱼连汤带肉吃完,伊凡越想越觉得奇怪,这汤怎么想都不像是墨白出品。 莫非...有小偷。 伊大掌柜的,您说的那叫田螺姑娘,小偷可没这么高的素质,潜到你家什么也不偷,还给你炖碗鱼? 再端详一下那个瓷碗,怎么看怎么眼熟,我去我去我去,伊凡捂住了小/胸口。 “给猫炖的鱼汤呢?”墨白看着空空的瓷碗,一脸疑惑。 “我...喂,喂给它了。”还好猫不会说话,否则一定会跳出来说——我根本没吃到。 “猫已经来过了?”平时爱上他们这来蹭吃的是一只小狸花猫。 “嗯,来过了,刚走。”撒谎这种事,第二次就顺口多了。 墨白把瓷碗收到灶台底下,取了鳜鱼出来油炸。 鱼下大油锅中炸到外皮酥脆,鱼肉白嫩,蘸着椒盐吃,便是极美味的。 鱼是好鱼,炸得火候也刚刚好,但伊凡吃得并不多。 “不爱吃吗?”墨白问,“上次你说明湖的鱼好,我今天遇到了特意买的。” “爱吃。”只是我刚才吃了猫的鱼,这会儿有些吃不下。 墨白冲他笑笑,“爱吃就多吃点。” 伊凡揉了揉肚子,在墨白殷切的目光下又夹了一块肉,奈何这鳜鱼肉质肥美,又是蒜瓣肉,一夹起来又是一大块。 喵呜~ 一只灰色的大头蓝猫闻到鱼鲜味,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也不认生,上来就跳上桌,闻了闻伊凡碗里的鱼肉。 墨白站起来,去厨房取了那喂猫的瓷碗来,拨了几块鱼肚子上的肉来,放在桌子腿旁的地上,那猫知道是给自己准备的,跳到碗边,吃得狼吞虎咽,还打着愉快的小呼噜。 墨白是没见过蓝猫,看这猫脸大头圆,毛色灰不灰蓝不蓝,只觉得十分好玩。 撩了撩并不存在的长衫,蹲下身去细细端详。 “这猫项圈上还有电话号码。”墨白指着项圈对伊凡说。 “嗯?”伊凡也跟着蹲下身来,项圈是天蓝色的真皮项圈,上面是刻着一串儿主人的电话号码。 “肯定是哪家的宠物猫跑出来了。”伊凡探身从桌上取下手机,按项圈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4声都没人接,正准备挂掉的时候,却又被人接了起来。 “你好。”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音有些低沉,听不出年龄和情绪。 “你们家猫是不是跑丢了?”伊凡问。 那边沉吟了半晌,“你打错了。” 伊凡核对了一遍电话号码,一个字没错。 “一只蓝猫,项圈上面写着你的电话号码,是你们家的吗?” “不是。”那边冷淡地说完这两个字,就挂了电话。 伊凡挂了电话,又核对了一遍项圈上的号码,是这个号啊。 “怎么了?”那猫吃完鱼跳到墨白的膝盖上卧着,墨白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小梳子,把它抱到走廊上梳毛。 “那人说着猫不是他的,唉哟,你哪儿来的小梳子啊?” “怎么?”墨白抬了抬眉毛,眼睛里全是笑意,“你不认识?” 曲墨白....老子灭了你。当然,只敢在心里咆哮。 从和平火锅回来后,张艳像是患了相思病,时不时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进来,没有,又刷刷朋友圈,墨白的朋友圈什么也没发,她也能捧着看半天。 年近30了,没想到一见钟情这种事情还会在自己身上发生,有句话说得对,一见钟情钟的不是情,是脸! 叹了口气,手机扔到一边,刚扔过去,微信蓦地响了一声,张艳又忙扑过去把手机抓起来。 第17章 第 17 章 看清楚发微信的人后,张艳眼里的光由亮转灰,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可读了消息又开心起来,总算找到个理由和曲墨白联系了。 曲墨白,曲墨白,曲...墨白,连名字读起来都像诗一样,让人心神荡漾。 微信是一朋友发过来的,说今天按张艳说的地址找了过去,和平火锅居然没开门,听王风他们说那火锅好吃得不要不要的,实在心痒嘴馋得很,想请张艳帮忙预定一下。 王风是谁?还记得去火锅店的阿玛尼油腻男吗?脸打的噼里啪啦的那位。 ——行,包在我身上。 张艳一口答应下来,在给曲墨白发个微信还是打个电话之间只挣扎了3秒就决定打电话,哪怕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 墨白关了店门,和伊凡一前一后下着楼梯。蓝猫转个身就不见了,可能是自己回家了。 手机响起来时伊凡吓了一跳。 我是你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从哪儿下载的这么复古的铃声呐? 张艳听到墨白的声音时心跳都漏了半拍,这种感觉还是高中初恋时才有过的,没想到自己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会心跳呢。 “今天怎么不开门啊?我俩朋友过去都吃了闭门羹了。”张艳薅了一个丝绒的抱枕抱在怀里,告诉自己你镇定点啊,不要露怯啊。 “今天出去买酒了,实在抱歉。”墨白解释道。 “不能一句抱歉就完事儿了。”张艳的语气里带上几分撒娇,“你得赔罪。” 墨白愣了一下,他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前世今生,情爱的气息都是一样的。 心中千转百回,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唇角依旧噙着清风白露般的温和笑意,“改天您有时间来店里,我请客赔罪。” “不用改天,我明天就有时间。” “好,一言为定,明天见。”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 师大门口的小广场上一群大妈摆开了架势准备开跳,配舞的音乐正是《小苹果》,伊凡可算知道曲墨白的铃声是怎么来的了。 其中一个大妈看到他们走过来,眉飞色舞地朝这边挥了挥手。 “小白啊,今儿跳不?”大妈吊着嗓子特造作地呼唤着。 “跳!”墨白还挺兴奋。 墨白一米八几的大个儿,顶着张不染烟火的脸,跟着一群大妈扭着跨,挥着手,摇头晃脑地跳上了广场舞。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曲墨白,伊凡受到了冲击,朝路边的道牙儿上一蹲,手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抽烟。 这画面怎么说呢?就特想拍下来传给张艳,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月底一盘账,净利润就上了两万,可比伊凡预想的要好得多,就这还是好多人没预定上呢,现在不愁客源,缺的是人手和空间。 墨白眉头轻颦,修长的指尖在酸枝木算盘上翻飞,一边记下数字,一边预算下月的成本支出。 伊凡手肘撑在餐桌上,手心捧着脸,别说,墨白这气质还真是适合算盘,再配上他那身长衫,妥妥的古风花样美男。 “赚钱了,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墨白抬眼,笑盈盈地看向伊凡。 伊凡眼睛一亮,“海鲜行不?” “行!”墨白点点头,又说,“再两个月,就把隔壁两间店盘下来,扩大店面,你最近也留意一下,招几个利落的人。” “嗯。”伊凡点点头,“回去就把招聘信息挂网上去。” 上了出租车,伊凡才发现手机落在店里了,现在回去取也麻烦,打算吃完饭回去的时候顺便取一下。 东庠印象是一家海鲜自助餐厅,店主是平潭东庠岛的人,也许是思乡心切,还专门开辟了一面照片墙来,专贴大海的照片。 有蔚蓝的大海,有星空璀璨的沉寂的大海,也有咆哮着的巨大海浪。 来来往往的客人多了,像这样长久地站在照片墙前,一张张细细看的人没几个,餐厅不由得留意到了墨白。 “怎么?喜欢大海啊?”他走过去,和墨白打了个招呼。 墨白点点头,“我见过江、湖、河,却唯独没见过海。” “简单啊。”老板说,“买张机票,俩小时以后你就在海边了。” “嗯。”墨白又点点头,“一定是会去的。” 蒜蓉生蚝是东庠印象的招牌菜,不少人都觉得秘诀一定在蒜蓉酱汁儿里,其实看过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酱汁儿一点都不稀奇。 老板也不藏着掖着,他们家上到老板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会做。 老蒜新蒜各一半,切成蒜末,切得越细越好,这一步没什么讲究,关键是要有耐心。 切好的蒜末分一半出来,加入切碎的小米椒拌匀,锅底烧热,倒入菜籽油,加花椒、大料、香叶、大葱段把油熬香。 熬好的油捞出香料渣子,小火,下拌好小米椒的蒜末熬到蒜蓉金黄,关火,倒入剩下的生蒜末,加生抽、糖、耗油出锅。 蒜蓉酱不难做,关键在生蚝上,选长相饱满壳厚的,掰开来看,蚝肉晶莹,颜色似牛奶,用手轻戳,弹性十足。 蚝肉本身的味道就足够鲜美,再加上爽辣的蒜蓉,更是让人吃了就停不下来的美味。 烤生蚝的时候,里面打入一个小鹌鹑蛋也十分鲜香,且烤出来的蛋里带着海鲜的鲜味儿,好多客人也是冲这道美食来的。 伊凡起身,准备再取两个生蚝,刚站起来,看到门口走进来几个人,又突然坐下了。 “怎么?不吃了?”墨白用手帕拭嘴角,顺着伊凡的视线回过头。 看到进来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张艳,也立马回了头,稍稍欠了一下身子,把头掩在卡座的靠背下,有意避开那几个人的视线。 张艳没有看到他们,和几个朋友说笑着找了张窗边的位置坐下。 伊凡和墨白对视了一眼,猫着腰逃了出去,海鲜自助居然没吃饱,伊凡心疼了半天。 身上粘了烤生蚝的味道,墨白先回去洗澡,伊凡去店里取手机。 店门口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灰灰?”伊凡叫了一声,那边喵呜了一下。 小灰灰是伊凡给那只蓝猫取的名字,原因就是那猫的毛色看起来灰不溜秋的,叫了两次后,那猫就懂了,一叫小灰灰,它就会应。 因为常有蹭吃的猫,墨白在网上买了猫粮回来,伊凡用喂猫的瓷碗盛了点猫粮出来放地上,走到餐桌那边取了手机。 小灰灰吃得慢,伊凡蹲在旁边玩手机等它,借着门口的一盏灯光,突然看到小灰灰的项圈上贴了一张字条。 ——救我,卡达凯斯堡楼27栋。 字体很娟秀,看起来像女生的笔迹。 卡达凯斯?看到这个地址,伊凡瞳孔缩了一下,伊非也住在这个小区。 字条是用超市买菜时贴在袋子外面的那种价签写的,挺容易就揭了下来。 一路走回出租房,心里都有点说不出的不安。 伊凡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先敲响了墨白的房门。 很快有人过来开了门,墨白刚洗了澡,一袭长衫,湿着头发,身上有肥皂的味道。 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不适合这个时代了,但一人独处的时候还是爱穿,感觉穿上长衫自己才更像自己。 而伊凡也早就看习惯了他这不伦不类的打扮。 伊凡把字条递给墨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墨白脸上也挂上了几分担忧的神色,“你是说这件事和伊非有关?” 伊凡盘腿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漆黑的眼珠里都是迷茫,“不确定,但地址是伊非家同一个小区的。” “是同一间房吗?”墨白又问。 伊凡摇了摇头,“不是,伊非家住得是塔楼,卡达凯斯小区分塔楼和堡楼,塔楼是高层,堡楼是花园洋房,两个楼之间距离挺远的。” 字条的不干胶面粘在桌面上,墨白食指在上面摩擦着,字条粘得愈发牢固。 “你说会是恶作剧吗?”伊凡问。 “不像。”墨白摇摇头,“看这个字不像是小孩子写的,字体娟秀,应该是一个成年女性,智商正常的成年女性都不会开这种玩笑吧?” 伊凡同意墨白的分析,这事儿要是和伊非没有关系,他应该会觉得特兴奋,请叫我伊·柯南·凡,然后顺腾摸瓜,和警察一起破获本市一桩最大的绑架杀人案,那就牛逼了。 可这地址偏又和伊非扯上关系,这就很让人烦躁了。 “要不报警吧。”伊凡说,这是他能想到最不刺激也是最安全的解决方案了。 墨白低头想了半晌,“明天我们先过去看看,确定一下形势以后再决定要不要报警,如果这真是一个陷阱,对方也能想到我们最可能做的就是报警,很可能会上了圈套。” 伊凡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分析得有道理,接着又有些担忧,“那我们就这样冲过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伊非是不想要你好过,不是想要你的命。”墨白说。 嗯,分析得很透彻。 其实墨白说的这些伊凡也能想到,但事情一旦可能涉及到伊非,他就自己先乱了阵脚。 第18章 第 18 章 到了卡达凯斯门口,俩人却被拦下了。 “联系业主会给你们开门。”保安指着大门上的门铃对他们说,“我们有规定的,不能随意给外来人员放行。” 伊凡按了堡楼27栋的门铃,门铃没动静,静悄悄的。 堡楼27栋?保安的神色有些异样,这家入住快两年了,可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拜访。 “这门铃是坏了吗?”伊凡问。 保安摇头,不是说没坏,而是不知道,也没人来报修。 唐维送豆豆去幼儿园回来,掏出门禁准备刷卡,看到站在门铃旁边的人时,顿了一下,“小凡?” 伊凡寻声望去,和唐维对视上了,“姐。”他叫了一声。 唐维是伊非的老婆,但伊凡一直叫他姐,相比伊非,唐维和豆豆其实更像是伊凡的家人,但唐维有抑郁症,情绪一直不怎么稳定,伊非和伊凡的事她知道是伊非过分了,但她也没有办法管。 “你是...找伊非吗?”唐维问。 “不是。”伊凡回答,“我来...看个朋友。” “哦。”唐维刷了门禁,领着他们进了小区,“你现在怎么样了?伊非还有为难你吗?” “就那样。”伊凡自嘲地笑笑,“像我这样没文凭没本事的,出去还能怎么样?端盘子洗碗发传单,住在城郊的农民房里。” 唐维听伊凡这么说,心里挺内疚,但是又帮不上忙,直愣愣地跟着走了半天。 伊凡停下脚步,“姐,你走岔了。” 唐维这才像回过神来,对伊凡说,“小凡,出去也有出去的好,你在外面好好的,你挺聪明的,混口饭吃不会太难。”又对墨白笑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对于伊非的事,墨白心里有许多疑问,但他不准备问。 现在伊凡不想说还是因为自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等哪天能风轻云淡地聊起这些事时,就好。 27栋洋房大门紧闭,连窗帘都拉的严严实实的,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样子。 小区随时都有保安在巡逻,墨白和伊凡不好多逗留,顺着房子溜了两圈,突然蹿出来一小个灰色的身影在他们脚边蹲下。 “小灰灰?”伊凡惊呼了一声。 喵呜,蓝猫立刻响亮地叫起来。 随着蓝猫的叫声,一直紧闭着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窗户上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年纪,头发很长,蓬乱地披散着,穿着家居的白色睡裙,丹凤眼微微上挑,挺直的鼻梁下,朱唇微启,未施粉黛,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吉宝。”女人低低地叫了一声,蓝猫立刻朝窗户那边跑了过去,咻一下钻入墙缝中不见了。 墨白这才看清楚,窗户下方开了个小洞,刚好容一只猫进出。 猫进了屋后,女人像是才看见他们,眼底突然闪过一道光,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是看到我写的字条了吗?” 墨白和伊凡正欲回答,女人的神色却又变得很紧张,朝他们快速地挥手,急切地说了一声,“快走。”说完立刻拉上了窗帘。 两人来不及细究,出了洋房的花园,走上林荫车道。刚走出十来米远,一辆棕色的保时捷驶了过来。 车子在小区里都开得慢,保时捷和他们擦着过去的时候,车窗放了下来,驾车的一个40来岁的中年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两位是走错路了吗?”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没什么皱纹,看得出保养得很好,有几分儒商的感觉,倒是眼底多疑的情绪和整个人的气质很不搭。 伊凡反应很快,“我们来亲戚家串门,半天没找到路,请问塔楼3栋2201怎么走?”情急之下,说出的是伊非家的地址。 男人朝左后方指了指,“你们方向走反了。” 走出小区,伊凡才长出一口气,又刺激又兴奋。 “这事儿看来和伊非没什么关系。”一想到不是伊非使的诈,伊凡身体里的福尔摩斯因子就开始蠢蠢欲动。 “哦?”墨白抬抬眉,“何以见得?”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伊凡抬手,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故作深沉地说,“不难看出,长发女是被囚禁的,根据她刚才反常的态度来看,囚禁她的很可能就是保时捷男,他俩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墨白面上浮上几分探究的神色,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在尽力表演。 “夫妻、情人、兄妹都有可能。”伊凡得意的说。 “那何以见得这件事和伊非没有关系?” 伊凡眨眨他黑碌碌的小刀眼,“这里面根本没有伊非的戏啊,你说伊非在这件事里面能扮演什么角色?” 墨白点点头,“那伊大人,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得,从洗碗的伊掌柜晋升为判案的伊大人了。 “报警。”伊凡神色一正,“必须赶紧报警,我刚才说错话了,希望那男人没有留意到。” 保时捷男人把车子停进车库,车窗打开,从烟盒里拿了一支和天下香烟点上,徐徐吐出一口烟雾。 问路?既然不认识路,那么在小区门口就应该问保安,只要跟着保安说的走,就不至于方向都走错。 如果没有问,那么塔楼和堡楼的区别都是知道的,塔楼是高层,堡楼的洋房,更不至于在洋房区里转了这么半天。 烟抽到一半,在车载烟灰缸里摁灭了,推门下车。 “我刚回来的时候,见房子外面有两个男的。”男人换了一双小羊皮的居家拖鞋,走进屋里。 长发女人抱着那只叫做吉宝的蓝猫,纤长的素手一下下抚着猫的脊背,没有出声。 “是不是你招惹来的?”男人又追着问。 “我?”女人好像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我出不去,也没有任何方式和外界接触,家里连门铃电池你都给拆了,我有什么本事能招惹到外面的男人?” 男人正在上楼的脚顿了一下,小羊皮拖鞋踩在厚实的羊绒地毯上,放轻了声音,“瑰丽,对不起,我...我真是害怕你出去乱说。” 听了这话,女人没有再说什么,只靠在法兰绒的沙发上,缓缓叹了口气。 张艳带着摄影助理在阳光甜品等了好半天了,出去拍摄从来都是别人等自己,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巴巴地这样守着的? “哎。”禾光给客人冲完奶茶,趴在吧台上喊了一声,小声问张艳,“你这次是不是真的啊?” “我哪次不是真的?”张艳吸了一口奶茶,吸管被珍珠堵上了,有些烦躁地拿着吸管在杯子里一通戳。 禾光重新拿了一支新的吸管递给她,“你上个月和那个小模特谈恋爱的时候也说是认真的,这不,还不到一个月就见异思迁了。” “哎,你注意措辞啊。”张艳接过吸管,“什么叫见异思迁?我是先和小模...人是娱乐圈的好吧?流量小生!算了...我是先分了手,然后才喜欢上小白的好吧?” “小白?”禾光笑了起来,想起《蜡笔小新》里的那只小狗来,能给曲墨白取这么个名字,也真不愧张艳是圈子里的大才女。 “不过我给你说,曲哥可和你们那圈子的人都不一样,你想清楚再去招惹他。” “知道了。”张艳说,“说得自己跟人娘家人似的。哎,你呢?杜阳还是那样吗?” 提起杜阳,禾光眼里的光暗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他一点都...” “哎哎哎,小白他们回来了,我不说了啊,先走了先走了。”看到马路上走过来的两个人,张艳立马起身,一叠声地招呼着摄影助理,小跑着出了门。 禾光看着张艳跑远的背影,捞过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面,小声地把话说完,“他在这里一点都不开心。” 今天拍的是火锅的制作过程,底料、食材一一拍完,然后对伊凡做了一个简单的采访。 墨白始终没有出现在镜头中,最后张艳说合一张影,他也礼貌地拒绝了。 他不想在这个时代留下太多的印记,这是一个不属于他的时代,他最多算是一个旁观者。 大家聚在一起看了看镜头里的回放,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伊凡系着围裙,正在搅动锅底的侧颜。 “这张挺好的,就用这张做封面吧。”摄影师看向张艳,询问她的意见。 “嗯。”张艳点点头,她自己也比较满意这张照片,看向伊凡,“小伊同学,你觉得呢?” 伊凡皱了皱眉,“我还是想用和哥一起的照片。” 墨白摸摸他的头。 伊凡像小猫那样,头在墨白的手心里蹭了蹭,这张像大人一样的照片让他觉得有些不安,像是襁褓中的小狼突然被推到了残酷的丛林中。 “就用这张吧。”墨白说,“我觉得挺好。” 拍摄完,又商量好写稿的细节,张艳拖到实在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了,又碍于摄影助理还在一边,才告辞离开。 上了车,张艳开的是一辆宾利跑车,摄影师把器材装好,放到后座上,才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姐,你是不是喜欢曲哥?”车刚开出去,摄影师就八卦上了。 张艳就是东北大妞的性格,从来藏不住事儿,她也不见得藏,有什么都摆在脸上。 “明知故问。”踩下刹车等红灯,张艳朝他翻了个白眼。 “可我觉得曲哥不会喜欢你这样性格的。” 张艳的心忽地沉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自信的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曲墨白不会喜欢她。 “你要真喜欢他,估计得改改你的性格,我觉得吧...他应该喜欢的是那种小鸟依人,特贤惠的那种。” “切~”松了刹车,车子跟着前面的车过了红灯,汇入一片灯海中。 “我不可能为谁改变的。”张艳说得斩钉截铁,“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19章 第 19 章 今天菜市场的羊肉不错,正宗的黑山羊肉,肉质纤维细,细嫩鲜美,羊膻味小。 墨白和伊凡刚走到卖肉的档口,羊肉老板就热情地招呼他们买点羊肉回去,山林里养的黑山羊,一早现宰杀的,肉还新鲜着呢。 伊凡不爱吃羊肉,觉得羊肉膻气大,一脸抗拒。 “5斤羊蝎子,2斤羊肩肉,2斤羊腩。” “哟,老板是要炖着吃吧?”老板利落地切了肉,笑着和墨白搭讪,“老板是内行,羊蝎子炖汤最好,炖出来的汤奶白奶白的,还补钙,羊胸肉和羊腩炖出来最嫩滑,吃起来肥肉也不会腻。” 羊肉如果是做红烧,或者拿来做烤肉串什么的还算能吃,清炖的话膻味儿太重,有的人就爱那个味儿,可是伊凡吃不下去。 回到火锅店,又是巨忙碌的一天,自从张艳那一期火锅专访播出之后,和平火锅店的客流与日俱增,脚不沾地地忙一天,晚上关店以后,伊凡都是腿抽筋的状态,他甚至在网上咨询过是否需要服用巨能盖。 客服知道他还不到20岁之后,对他说不用吃药,可能是缺乏锻炼,多锻炼就好。 伊凡:我特么就是锻炼太多了。 墨白舀了一勺泉水把早上买来的羊肉食材冷水浸泡起来,便和伊凡一起处理火锅食材。 羊肉浸泡两三个小时,泡出肉里的血水,再把肉冷水下锅,水烧开后锅里有血沫涌出,也溢出了羊膻味。 伊凡正在搅着火锅底料熬,闻到这边的羊膻味,皱了皱眉。 墨白拿一只大汤勺打去锅里的浮沫,如此几次,直到汤底变得清澈以后,在锅中加入小茴香、花椒、八角、草果、香叶桂皮等香料,立马转小火,慢慢熬着。 大火出浓汤,小火出清汤,大火能让肉和骨头里的油脂和蛋白质迅速溢出,所以汤会浓稠如牛奶。 而小火咕嘟慢炖,肉和骨头里的蛋白质不会溢出来,最后熬出来的汤清澈如水,却又有着肉特有的鲜香。 羊肉汤加了香料后小火熬着,中午的客人也陆续进店了。 1号桌红汤九宫格,毛肚、鸭肠、贡菜、鱼豆腐、粉丝、娃娃菜、肥牛卷、五花卷... 2号桌鸳鸯锅,配菜金针菇、肥牛卷、猪里脊、土豆、腐竹、豆干... 3号桌... 伊凡双手各端着摞了五六层的食材,灵活地穿梭在五张桌子中间,还能抽空对外面等位的人打个招呼,感谢他们的耐心等待。 他现在的体力比之前熬夜通宵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倍,但一个中午招呼下来,还是觉得身体被掏空。 下午三点到五点基本不会有什么客人再进店,这个阶段要抓紧时间休整一下,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最后一位客人走了以后,伊凡也管不了地上脏不脏了,直接往廊下一躺,用行动诠释什么叫做“累瘫了”。 墨白端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白瓷盆,走到廊下,伸脚踢了伊凡一下,“起来,给你补充点能量。” 还知道“能量”呢,最近曲墨白还真是在网上学了不少新词汇,讲起话来也不像几个月前那么文绉绉的了。 伊凡把头埋进臂弯里,“不要,不爱吃羊肉。” 墨白又踢了他一下,“别躺地上,仔细着凉。” 伊凡躺着不动,墨白从他身上跨过去,把那盆羊肉连汤带肉的放在廊下的一张小竹桌上,撒点盐、胡椒、孜然、葱花、香菜,吩咐伊凡,“取两只碗来。” 伊凡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进厨房取碗,刚才忙得一头一脸的汗,这会儿凉风一吹,伊凡只觉得浑身发冷,想了想,直接取了两只碗。 墨白看伊凡取回来的是两只碗,笑着问,“又要吃了?” “觉得有点冷。”伊凡说,“吃点羊肉身上暖和。” 墨白给他盛了一碗羊肉汤,叮嘱道,“汤里加勺辣酱,热乎乎的。” 也许是加了茴香等香料的缘故,这次的羊肉汤倒是没啥膻味,倒是肉小火炖了两个小时,酥烂可口,用牙一抿就融在嘴里,满嘴的肉香。 热乎乎的羊肉汤下肚,伊凡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哎,哥,你不会是特意为了我加的香料吧?别说,这么一煮膻味轻了不少,好吃!” 墨白正弯腰收拾碗筷,闻言,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水盆羊肉没吃过?” 得,又自作多情一回。 “喵呜~” 闻声望去,伊凡扯住墨白的衣襟惊呼一声,“哥,小灰灰...” 卡达凯斯的那只蓝猫喵呜着跳上了桌子,冲他们一顿吼。 “这猫是饿了吧?”伊凡说,“脾气好大。” 墨白给蓝猫盛了一碗羊肉,它低吼着吃得狼吞虎咽。 猫这一低头,他们都看到了,猫从头顶到脖子,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这会儿已经没有流血了,但疤痕很深,有一个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骨头,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哥?”伊凡抬起头看向曲墨白,声音里都带了点颤音。 “没事。”曲墨白声音平稳沉静,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人都亲手杀过的人,这点儿事都不算事,“你看它能吃能跳的,回头给它处理一下伤口就行。” “自己处理啊?”伊凡说,“还是领到宠物医院让医生给看看吧。” 蓝猫的项圈上贴着一张和之前一样的超市揭下来的那种贴纸,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看字体,和上次写“救我”的那张字条出自同一个人,这次只写了两个字,“报警”。 伊凡凑上去看了一眼,啊地惊呼一声。 墨白把字条收起来,才恍然地问,“你刚说什么?宠物医院?” “哎呀。”伊凡看了一眼时间,“晚餐的客人要上桌了,” 蓝猫吃饱喝足后被暂时被隔离在走廊的角落里。 随着第一位客人的脚步踏上台阶,和平火锅店迎来了晚餐的小高峰。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又是累瘫的一天,可还有好多事等着他们去做,先去报个警,再送猫去宠物医院。 警察局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姓黄的警官,留下伊凡他们带来的纸条,做了笔录以后就让他们先回去,保持电话畅通。 不知道为什么,黄警官的淡定,反而让这一天一直鸡飞狗跳的两个人觉得安心不少。 到了宠物医院以后,医生先做了常规的检查,等待检查结果的时间里,蓝猫安静地待在隔离室打盹儿。 伊凡瘫在大堂的沙发上,两眼放空的状态,而曲墨白则前前后后把这个闻所未闻的“宠物医院”参观了一遍。 医院窗明几净,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一层不染,接待大堂过去是一溜儿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分布着专门的住院室、手术室。 观察完这间像模像样的医院,墨白在伊凡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正对着他们的是医院的白墙,墙上用粉色的油漆写着: 我最爱的东西 小鱼干、罐头和你 下面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加菲猫。 墨白指了指墙上的字,问道,“小鱼干是什么?” 伊凡愣了两秒,蓦地站起身,冲到摆放着宠物用品的货架旁边,抓起一袋小鱼干,一个罐头,几步冲了回来。 “喏!这是小鱼干,这是罐头。” 说话间,东西已经快怼到曲墨白脸上了。 “知道了。”曲墨白点点头,“给人家放回去吧,你都没打声招呼,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不太好。” 伊凡还了东西,回来继续瘫到沙发上,“曲墨白,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穿越过来的。” “穿越是什么意思?” “得。”伊凡叹了口气,“当我没说。”顿了顿,“哎,那你知道什么是加菲猫吗?” 墨白摇头。 “加菲猫是一只猫,加菲是它的名字,我给你讲一个加菲猫的故事吧。” “好。” “有一天,加菲猫走丢了,被卖给了一家宠物店,它很痛苦,怕从此回不了家了,终于有一天,乔恩走进了宠物店...” “乔恩是谁?” “...”伊凡暴躁地揪了一把脑门上的头发,“加菲猫的主人,你不要打岔好不好?我...我说到哪里了?” “乔恩走进了宠物店。” “对。”伊凡接着说,“终于有一天,乔恩走进了宠物店,看到了加菲猫,他们都欣喜若狂,把加菲猫买回了家。” “故事的最后,加菲猫背对着落日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永远也不会问乔恩,那天他为什么会走进宠物店。” 故事结束。 墨白问,“为什么不问?” “我怎么会知道?”伊凡答完,顿了顿,“也许是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比如乔恩是去宠物店重新买一只猫?” “还是应该问问。”墨白说,“也许他只是去宠物店找自己的猫呢,何必留下遗憾?” 话到这里,穿着白大褂的宠物医生从化验室走了出来,冲他俩笑笑,“猫没其它事,只是现在处于发情期,头上的伤可能是发情和其它公猫打架弄的,处理完伤口后回去静养几天,按时上药就没什么问题了。” 末了,医生交代一句,“猫发情的时候还是挺容易受伤的,家长可以考虑做绝育。” 蓝猫闻言,虎躯一震。 第20章 第 20 章 回到店里安顿好小灰灰后,俩人这才想起晚饭还没吃,但已经累到不想说话不想动,还好呼吸不需要用力气,要不他们能连呼吸都省了。 “从明天开始,每天最多接待12桌吧。”墨白挣扎着站起来,蹬了一下发酸的双腿。 厨房里有之前做好的肉燕皮,咸鸭蛋煮熟过油锅炸一遍,炸至外皮焦脆,与鱼丸肉燕同煮,出锅撒上葱花即可。 这简单美味的吃食,墨白是从张艳的博客上看来的。 一碗热汤肉燕下肚,伊凡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爬起来找了纸笔递给墨白。 墨白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俩人之前就商量过。 尊敬的各位贵宾:承蒙各位的厚爱,和平火锅店自开业以来一直顾客盈门,但鉴于本店接待能力有限,也为了能保证食物的质量,故从今天开始,本店只接受预定,且每天预定不超12桌,定完即止。 在A4纸的最后留下预定电话,墨白把写好的通知递给伊凡,“先贴门上吧。” 伊凡接过来,“下一步该建立顾客档案了,以后这种事直接用短信通知,又便捷又高效,张艳那边你也说一下,请她发个博客效果会比这个好得多。” “还得尽快盘下旁边的空店,招员工。”伊凡叮嘱完,从柜台里薅了支胶棒出来,去门口贴通知去了。 “旁边空店打电话联系怎么样了?”墨白把钢笔的笔盖怼回去,仔细地收进吧台的小抽屉里。 伊凡贴好通知,退后两步确定贴得还挺周正的,没歪没斜,才回了墨白的话,“房东说没考虑出租,说了半天,对方要价太高,再磨一磨。” 墨白点点头,许是从小见惯了的,这些事伊凡做起来倒是很叫人放心。 谁知道刚放下心来,第二天就出了事。 墨白一早接到张艳的电话,问网上那照片是怎么回事,怎么贴门上的通知和发给她的不一样。 伊凡也是一头雾水,但反应比墨白这个和科技脱轨的人快得多,立马掏出手机去查张艳的微博。 微博没问题,是他们昨天发给张艳的,每天预订12桌的通知,但评论下很多人在骂。 有骂他们店大欺客的,伊凡有些迷茫,他们是个只能摆5桌的小破店儿,这话骂得感觉像夸人。 但绝大多数网友就没这么客气了,很多声音嚷着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必须搞死他们,这其中出现的“穷逼”俩字的频率最高。 伊凡顺藤摸瓜,摸到了一个叫做“鸵鸟不是鸟”的微博,这也是个本地挺有影响力的微博,主要靠曝光各类奇葩社会新闻火起来的。 比如某个菜市场做手抓饼的大姐挖完鼻孔不洗手就无缝衔接开始揉面团。 某地三名男子花20万人民币造出17万假/币。 某男子花20万装修新房,装完发现是别人家。 某小区俩夫妻“幻想”中奖500万,却因分配不均大打出手。 等等等等乱七八糟无从考证真实性的新闻,但偏偏就有人喜欢看这些,所以拥有了一大票闲得蛋/疼的粉丝。 伊凡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身正气的人有一天也能上这个奇葩号。 微博的配图一张是伊凡正在贴通知的图片,另一张是镜头拉近后,通知的内容。 穷逼勿扰,恕不接待,金主请电话预定,每天仅接受12桌预定。 预定电话倒是没有改。 这通知比他妈的花20万造17万的假/币还想不开,智商正常的谁他妈会往自己家门上贴这么个不着四六的玩意儿?可偏就有人信了,或者说偏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顺着这条微博就开始煽风点火,网上骂声响成一片。 伊凡算知道网络暴力是怎么来的了,总有人行动大于思想,或者根本就不思考,打着言论自由的遮羞布,以无底线地攻击别人为乐。 预订电话留的是店里的座机,此时正在店里疯狂地响个不停,店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一看就不是吃饭的,估计是上门讨说法的。 伊凡也觉得奇怪了,这种事有什么好掺和的,谁掺和不就承认谁穷逼吗? 今天店是开不成了,俩人决定接受张艳的建议,先冷处理,等事情调查清楚后再开店。 鸵鸟这样的号主,平时是会发一些吸引眼球的新闻招揽人气,但这件事情肯定有人在背后推动,鸵鸟也不傻逼,不会主动去干这种没钱还得罪人的事儿。 本以为事情缓个一两天就过去了,但无聊的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无聊,甚至有网友挖出了伊凡的背景,高中的时候还收过小学生的保护费。 还有个胖乎乎的小学生打着马赛克出现在视频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讼伊凡的“不堪历史”,看起来特辛酸。 虽说这是件荒唐事,但深陷其中的人也难免觉得乏力迷茫。 好不容易盘起来的店,保不齐真会因为这件事情又回到解放前。 伊凡烦躁得想杀人。 墨白正在给小灰灰上药,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疤了,倒是被剃掉一圈儿毛的大头变得很滑稽,猫界地中海,发型跟秦和平一模一样。 小灰灰为此还挺抑郁的,不爱出门,吃了就睡,都抑郁胖了。 “你要没事干就出去寻寻房子。”墨白的手在小灰灰肚子上揉,猫咪舒服地打着呼噜。 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晒不到太阳,进了冬天后阴冷潮湿不说,房间里还总有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儿,说换房子说了很久了,一直没时间去找房。 屋里没有空调,伊凡穿着睡衣躺在墨白的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跟个蚕蛹似的拱了半天又把头埋了进去,瓮声瓮气地说,“没心情!我现在除了火锅店的事,什么事都没心情做。” 扔在树懒电脑旁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伊凡拱到床边,下巴搁在小桌上,看到来电名称后,蓦地从被窝里诈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 “黄警官。” 墨白听到是上次报警接待他们的警/察,也不由得竖起耳朵,朝这边看着。 手上的动作停了,猫不愿意,不满地嘟哝了半天。 挂掉电话后,蚕蛹伊诈尸般蹦起来,跻着拖鞋朝他的房间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冲墨白吼,“换衣服换衣服,快,卡达凯斯那边的事有进展了。” 说好的除了火锅店的事,其它什么事都没心情呢? 警/察局那边正在解决一起邻里纠纷案,好像是邻居A家在阳台上养了一只鸡,早上公鸡打鸣吵得上夜班的邻居B不能好好睡觉,邻居B就在阳台上指桑骂槐地大骂邻居A和他的鸡,如此几天,成功地把鸡骂抑郁了,已经一星期不打鸣了,俩邻居为此大打出手,现在俩人正抱着只鸡在接受调解。 警局里来了只鸡,最兴奋的要数警犬大黄,想方设法地冲上去搞/鸡。 黄警官一只手按住蠢蠢欲动的大黄,一只手冲他们招了招手,“这边,这边。”说完又拍拍大黄的头,“淡定,淡定,要有职业素养啊。” 墨白摇了摇头,感叹人民警察的不易,生活都艰难成这样了,哪还抽得出时间调查美/艳少/妇被囚禁的案子? 接待室的玻璃门一关,外面的鸡飞狗跳终于消停了。 黄警官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座机拨了个号,让警员送两杯茶进来。 “茶就不喝了,现在卡达凯斯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伊凡屁股刚落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案件的进展情况。 “嗯,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想再了解一下情况,除了上次你们提供的那张纸条,之后还有什么新的情况吗?” 黄警官对案件的进展避而不谈,在案件调查阶段,这些东西都是保密的。 伊凡摇了摇头,“那只蓝猫发/情出去和野猫打了一架,被揍得挺惨的,算吗?” “蓝猫发/情和野猫打架?”黄警官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周前。” 黄警官沉吟了一下,“可能不是和野猫打架,我们之前有接到卡达凯斯小区的住户报警,说怀疑有人虐/猫。” 难怪小灰灰从宠物医院回来以后就再也不肯出门了,伊凡还笑它是造型太丑抑郁了,现在一回想,看那猫的状态,还真有可能是被虐了。 伊凡还想打听一下,保时捷男人和那个女的是不是一家,那女的是不是被软禁的,但黄警官都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从警局出来正是晚饭时分,天黑得早,街上已是万家灯火,或白或黄的光从大大小小的窗户中透出来,温馨而又遥远。 伊凡叹了口气,有一种世界这么大,哪里是我的家的惆怅。也不叫车,顺着马路往回溜达,墨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出租房不能做饭,店关掉以后俩人都是在外面吃的,不知不觉走到了职高门口。 伊凡遥遥指了指前面的小巷子,突然有点兴奋,“咱们去吃辣鸡糯米饭。” 职高旁边的这家糯米饭是西南地区的做法,一半糯米一半粳米隔夜泡好,用木甄子蒸成软糯喷香的糯米饭。 浇头是糍粑辣椒炒的香辣鸡块,再撒入小葱、芸豆。 吃的时候把辣鸡和米饭拌匀,软糯的米饭浸润了香辣的鸡油,吃起来格外爽辣过瘾。 店家会再送一碗撒了白胡椒和葱花的鸡汤,吃完糯米饭,再喝一碗热乎乎的鸡汤,浑身都暖了起来。 卖辣鸡糯米饭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伊凡长相出众,在职高念书的时候她就记住了,见伊凡来了,热情地招呼他,但那层笑意却是浮在面上的,让人看了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们来得倒是时候。”老板娘从木甄子里舀了两碗冒着热气的糯米饭,熟练地浇了两大勺辣鸡上去,又往碗里加了芸豆和葱花,端到他们面前。 “小菜自己夹啊。”老板娘指了指旁边用小玻璃坛子跑着的酸萝卜,又转身回灶间去打鸡汤。 鸡汤端上来,老板娘却立在桌边不走,看样子是有什么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木甄子是西南地区用来蒸饭的传统厨具,出云南、四川、重庆、贵州的小伙伴们应该会比较熟悉。 第21章 第 21 章 “大姨,你是有什么事吗?”伊凡见对方一脸欲言又止,忍不住出声询问。 “也没啥。”老板娘笑笑,“就是挺舍不得的,我这店明天就不开了。” “怎么了?”伊凡有些诧异,这小店在学校边开了快二十年了,好多毕业很久的师哥师姐也常回来吃,生意一直还挺好的。 看老板娘的年纪也就四十出头,也不像是年纪大了做不动的样子,倒是脸色确实不好看,苍白没有光泽。 “我查出血液病了,医生说治不好,得回家将养着。”老板娘说,“你们是我最后两位客人,最后三碗糯米饭,你们俩吃了,还剩一碗我等下自己就吃了。” 老板娘叹口气,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一般,捋了捋鬓边原本就整整齐齐的头发。 俩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觉得心里也是怅然。 “其实也没啥。”老板娘接着说,“人哪有不生病的?都会病都会老也都会死,我就是...挺想找个人说说话,等一回到家吧,就都得装着,不能让家人看出我的不痛快,家人也得装着,不能让我看出来他们的担心。” “这么多年,这个小店啊。”老板娘环顾了一圈,摸摸桌子,又抚抚已经发黄的墙壁,“这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一片小天地,生意好生意差,晚上把店一关,想哭就嚎一嗓子,想笑就对着墙壁乐半天,以后...就没有了。” 有一段时间在网上很盛行一种说法,是说中年男人下班后,会先在车里抽一支烟,然后再回家。 往前是尔虞我诈的职场,退后是鸡飞狗跳的生活,仿佛每天只有这一支烟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 伊凡对此很难感同身受,他一个人在外面漂了两年,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他唏嘘的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必须好好过每一天,才能不留遗憾呐。 从店里出来,伊凡让墨白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背景是辣鸡糯米饭的小店,一块烟熏火燎的招牌,已经不太看得清门头上的字,灶就支在大门口,灶上的木甄子里热气蒸腾。 俩人沿着护城河边的廊道往回走,河风冰凉,墨白拉住伊凡,帮他把外套的拉链拉上。 扣好衣服,伊凡却不离开,顺势把额头抵在墨白的肩头,眷念在那抹淡淡的肥皂香里。 墨白揉了揉他的头发,伸出长臂把他圈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了?” 伊凡鼻头酸酸的,声音发闷,“就觉得心里挺难受的。” “都会过去的。”墨白说。 “生活像是卡住了,从我爸被我气得跳了河开始,就哪哪都不对了。” “不要停,多走几步就对了。” 伊凡抬起头,从墨白的怀抱里抽了出来,虽然舍不得,但俩大男人在街上这么楼着确实有点不像话。 “你不好奇我的事吗?”伊凡倒过身子,和墨白面对面走了两步,墨白伸手拉了一下他,“小心,后面有坎。”伊凡又转过身,和他并肩走着。 墨白笑笑,“古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伊凡的小刀眼一翻,“说人话。” “不关自己的事就别他妈瞎打听。”墨白说。 伊凡被逗得嘎嘎笑,憋在胸腔里烦闷消散了不少,指着墨白,“你还能不能学好了啊?” 街灯落在墨白琥珀色的眼底,亮得像是盛下了一条银河,嘴角含笑,“好奇啊,你要说吗?” “嗯。”伊凡点点头,“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不愿意说只是情绪没到。” “需要来点酒吗?”墨白指了指前面一个小卖部。 “不至于不至于。”伊凡连连摆手,“我就这么干说就行。” “伊非吧,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妈...就是典型的小三儿,懂什么叫小三儿吧?” 现在都是一夫一妻,没什么姨太太一说,墨白大概猜测到,小三儿应该就是姨太太的意思。 “有了我之后,我妈就闹着让我爸离婚娶她,后来婚是离了,我爸也娶了我妈,但伊非他妈妈...在我爸再婚的当天跳楼了...没抢救回来。” 伊凡缩了缩脖子,低头看着地上的方格花砖,继续说,“我妈可能也是遭报应了,伊非他妈妈死了还不到半年,我妈生我的时候就大出血死了,我一眼都没见过她,一口奶都没有喝过她的。” 墨白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继续朝前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投在方格花砖上,被路灯拉得老长。 “我一直觉得我欠伊非的,所以一直怕他,让他,不敢争不敢抢,也不敢表现,尽量让自己活得像个尸体。要不是我爸出了事,我也许能一直躺尸躺到彻底独立,离他们远远的,但预想的明天还没来,意外就先来了。” 墨白的手在他肩上摩擦了几下,带来一点暖意。 “我爸是被我给气的,我做了一件他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我爸跳河了,就这河。”伊凡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护城河,“他是想死,但是被救上来了,医生说头磕在河底的石头上,不一定能醒过来,我爸现在还躺在南山医院的加护病房里,伊非向医院打了招呼,我连探视都不行,我都两年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 墨白最不会安慰人,以前墨吟不开心了,他都是给他做点好吃的,墨吟一吃好东西心情也就跟着好了。 “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墨白的手从伊凡的肩膀上拿开,顺势揉了揉他的小刺头儿。 “明天要开店了?”伊凡一抬头,眼里的光由灰变亮。 “开。”墨白点点头。 前段时间伊凡的身体不太好,借这个机会停业也是想让他休息两天,什么造谣生事?什么网络暴力?墨白始终相信邪不压正。 火锅店空置了几天,老榆木桌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薄灰,请来帮工的两个阿姨麻利地拾掇着店里的卫生。 墨白把打豆浆的豆渣盛了出来,加面粉、鸡蛋、肉沫、葱花、生抽、鸡精、耗油和胡萝卜调匀。 煎锅烧热刷上猪油,搅打好的豆渣捏成饼状,下油锅煎到两面金黄。 豆渣饼煎好,火上小砂锅里炖着的一锅卤味香味正浓。 好吃的卤味卤水都是上了年头的,又称为老卤。 老卤经过反复卤煮,在经历了牛肉、猪蹄、鸡鸭、大棒骨等食材的洗礼后,浓缩成一份滋味丰富的精华。 每次卤完肉菜的卤汁,去掉杂质,放凉后放冰箱冷冻保存,下次拿出来再卤,根据卤汁的味道稍稍添加香料即可。 墨白在这边是第一次做卤味,自然没有老卤,但若在食材上用心去做,出来的卤味也并不会差。 猪头肉、猪蹄、鸡脚、鸡翅用清水漂上半小时,祛除血污和腥味。 先中火卤制猪头肉和猪蹄,让食材“吐油”,以免吃起来会油腻。后放鸡翅鸡脚等油少的食材,小火闷煮,防止食材因火大脱水而肉质发柴。 卤水用的是煮火锅的高汤,为了不抢食材本身的香味,香料只选用八角、桂皮、小茴香。其它香味较重的香料,如草果、白芷、木香等则用量较少。 最后再用冰糖熬制糖色,浇入卤汁中,由此做出来的卤菜会更加红润、油亮,色泽晶莹。 卤菜切片装盘,鸡爪和鸡翅则是整个上桌,豆渣饼金黄焦脆,豆浆清香扑鼻。 伊凡朝桌边一坐,先捞了一只鸡翅,咬了一口香软的鸡肉。 “洗手了吗?”墨白正把筷子朝小骨碟上摆,看他这猴急的样子,用筷头敲了一下手背。 伊凡嘴里叼着半个鸡翅,冲到厨房去洗手,手打湿后又打肥皂,肥皂沫冲得干干净净,再用洁白的棉纱布擦干。 啧...真讲究啊小凡。 手洗得干干净净,伊凡干脆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抓着吃,一手豆渣饼一手卤鸡脚,喝豆浆的时候还让墨白端着喂给他。 “哥,网上那篇文章是你写的吧?”伊凡嘴唇上染着卤汁,晶晶亮。 伊凡说的是张艳今早发的一篇微博长文,文章也没什么劲爆的内容,只是把和平火锅店贴通知的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也没做太多的解释和澄清,只是干干净净的事实。 文章读起来淡定从容,文字清新干净,和鸵鸟那边的文比起来就一个是小葱豆腐,一个是大猪蹄子,网友们口味各异,站哪边的都有。 墨白箸尖夹了一块焦脆的豆渣饼,轻咬了一口,“事情是怎么回事自然是要讲清楚的,至于有没有人相信,这就仁者见仁了。” 伊凡点点头,又薅起一个猪蹄,哎大清早的就吃猪蹄会不会不太健康啊?他可是很讲究营养均衡的。 这样想着,又咬下一口连筋都炖得软烂的猪蹄,真香!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扣在吧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墨白起身去接。 “小白小白小白,不得了了,鲸落转发了那条微博。”张艳的声音一叠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墨白不动声色地拉开了手机和耳朵的距离。 伊凡咬一口猪蹄嚼着,吐槽,大惊小怪,不就是鲸落转发微博...鲸落...鲸... 卧槽!伊凡把猪蹄朝盘子里一扔,冲到厨房胡乱洗了一把手,拿起手机点开微博。 “鲸落鲸落鲸落,我去,真的是鲸落,鲸落转发我们的微博了,我们要翻身了,曲墨白,我们有救了!” 电话里和电话外的俩人都跟疯了似的,墨白更是一头雾水,人生三连问:鲸落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第22章 第 22 章 鲸落鲜少关注时事,微博偶尔更新也只是今天摘个桃,明天酿了个酒。这么狗血的事,还牵扯着鸵鸟这种黑号,谁也没想到他会转发。 一时间不止微博,还有微信、头条、百家号等自媒体也开始关注这件事,媒体号有些一边倒的趋势,这里面不止有鲸落的影响力,也有张艳暗中的人脉。 本来张艳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互联网上的浪起得快,大家的忘性也快,转眼就会被哪个明星出轨,哪个明星又怀孕了给冲下去,但就是挺想为墨白做点什么的,一想到这事儿和墨白那边连着线,连求人都变得欢愉起来。 吧台上的座机响了,订餐电话一个接一个,很快12桌便订满了。 伊凡和墨白把围裙一系,一头扎进厨房的烟火中。 和以前被事情推着走的疲惫不同,经历了这次短暂的失去,伊凡现在连切萝卜都变得很积极,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感激。 订餐电话又响了起来,伊凡接起电话,“不好意思,今天的桌定满了。” “那...”对方沉吟了一下,“不以客人的身份,以朋友的身份可以吃上一桌吗?” “您是哪个朋友啊?” “王一鸣。” 王一鸣?伊凡只觉得这名字熟悉,但此时脑子短路,还这有点对不上人。 墨白指了指柜台后面摆着的鲜酒,伊凡立刻明白了,缥缈山庄的庄主,他表姐特奇葩的那位。 “行。”伊凡爽快地答道,“不过得稍微晚一些,饭点没桌儿。” 那天在缥缈山庄见的时候,王一鸣刚从签售会回来,藏蓝色亚麻衬衫配西裤,穿得人模狗样。 今天是会朋友,穿件旧棉袄,下身一条跨裆裤,肩上扛着一个化缘似的大布袋。 鲸落转发了微博后,张艳那边也是人气大涨,粉丝涨幅比她刚开始做号时买的僵尸粉还大。 张艳也不管是不是中秋节,掐着过了饭点就往和平火锅冲。鲸落不会没有缘故转这种微博,她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鲸落是因为她,那就只有另一种原因...因为墨白...或者伊凡? 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桌子空出来三张,阿姨已经收拾干净。 伊凡引了王一鸣到临窗的一桌。 王一鸣并不着急落座。 在化缘似的大布包里掏出了半天,伊凡生怕他能从兜里掏出个钵来,“施主,贫僧自缥缈山庄而来...” 结果人掏了一小瓶消毒喷雾,挨个把桌椅喷了一遍,消毒湿巾又擦了一遍。 伊凡见他捣鼓得细致,啧了一声,茶水放桌上以后便上后厨帮忙去了。 张艳风风火火地闯进火锅店,余光瞟到一个穿着旧棉袄的人在擦桌子,以为是店里新招的服务员,也没细看,径直走到灶间。 一掀帘子,墨白正背对着她炸红糖糍粑。 电饭煲中煮好的糯米饭,一勺勺盛到小石舂中,用棒槌捶打成细腻的泥状。 “小白。”张艳在身后叫了一声。 墨白回头一笑,“来了?刚好尝尝现舂的红糖糍粑。” 说完到水池边打肥皂重新洗干净双手,模具刷油,把舂好的糯米舀入模具中压实。 “谁是来吃你的红糖糍粑的?我就来问问那个鲸落是怎么回事?” 模具填满,扔冰箱冷冻。 墨白这才有功夫好好和张艳说话,重新洗干净双手,棉白纱布擦干,老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少和我装。”张艳双手抱臂,“鲸落平时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这次主动转发微博肯定有猫腻,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小凡。” 伊凡手里的刀往下一滑,差点削下来半个指甲,“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脸认识那样的二五八万啊?” 张艳面上浮现出迷茫之色,“禾光还开玩笑说别是鲸落爱上我了,我...” 一回头,王一鸣冷着张脸杵在身后。 张艳吓了一跳,“你谁啊?站这干嘛?” 王一鸣也学张艳的样子,双臂抱在胸前,言语中不带温度,“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二五八万,我站这里...看看菜做得怎么样了。”实际是来监工,看看卫生是否过得了他的法眼。 鲸落? 张艳和伊凡同时回头,顾不得礼仪,就那样呆呆傻傻的盯着人家看。 也不怪别人没认出来,王一鸣照片和本人差距真挺大。 王一鸣有些扛不住如此深情的注视,清了清嗓子,扔了一句,“你想得倒美。” 张艳缓了半天,人是回她上一句,“别是鲸落爱上我。”脸上大窘,心里吐槽,这反射弧够长的,师大到人民广场都够打个来回了。 红糖糍粑脱模,直刀切成长条状,锅中油温烧至7成熟,放入糍粑条,两面煎至金黄。 金黄焦脆的糍粑条放入白瓷盘中摆盘,均匀筛上黄豆粉。 红糖和清水一起放入锅中,小火加热至浓稠状态,红糖浆浇在摆好盘的糯米条上,撒上熟芝麻。 “小凡,上菜。” “哎。”伊凡低头端菜,快速从王一鸣身边走过,虽然二五八万不是他说的,但他也心虚得很。 大家落了座,王一鸣从化缘包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免洗消毒液挤了点在手心搓着。 大作家还特体贴地招呼其它人,“大家都消下毒,别客气。” 其它三人机器人般地也跟着一人挤了点消毒液,在手里来回搓着。 禾光探头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一桌人对着一火锅搓手参拜。 “哥,我送月饼来。”禾光把一个天蓝色的月饼盒子放在桌边,看到桌上的红糖糍粑,眼睛倏地亮了一下。 “来得正巧。”墨白笑着说,“小凡,添付碗筷。” 伊凡应声去后厨取碗筷,王一鸣看看禾光,指了指桌上的消毒液。 禾光了然,也跟着搓手参拜起来。 “您是鲸落老师吧?”禾光搓着手,视线不知道是该落在美食上还是该落在偶像身上,被这突入其来的幸福砸得晕头转向。 “你怎么知道他是鲸落?”张艳刚搓完手,听禾光这么一说,刚举起的筷子惊讶地停在了半空。 禾光比她还惊讶,“网上到处都是他的照片啊,挺臭屁的,还P图呢,有一张P长腿的,地板都拉变形了,哈哈哈...” 伊凡从厨房取了碗筷出来,挣扎了半天,就禾光这个智商,要不要回去再端俩猪脑。 喝的是缥缈山庄去年酿的杨梅鲜酒,张艳和禾光一杯接一杯,一个说人家二五八万,一个说人臭屁,明天鲸落再发个微博,她俩都得完蛋,不如今宵有酒今宵醉死吧。 小灰灰从湖边玩回来,顶着它的地中海蹦到墨白身上要东西吃。 从听到猫的声音,王一鸣就处于一级警戒状态,仿佛看到的是一个裹挟着细菌、灰尘、绒毛,脸上写着“我不卫生”四个大字的小怪兽。 墨白忙把小灰灰抱到廊上,倒了点猫粮到瓷盆里,虚掩上门不让它进来,挺怕王一鸣拿消毒液喷小灰灰的。 抱过猫的墨白在王一鸣的深情注视下重新洗了一遍手,又用消毒液再搓了一遍才算完事。 “这猫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个写书的吧?头都写秃了。”张艳已经喝得有些醉了,脸颊上浮现出两朵酡红。 “别瞎说。”禾光呵斥她,“作家不光秃头,还驼背,我们小灰灰又没驼。” 伊凡把筷子一摔,“我还是去端俩猪脑吧。” 墨白只觉得好笑,他以前哪见过女人这样说话,大都是三从四德,谨言慎语,能活得如此鲜明而痛快也是难得。 伊凡还真端了两份猪脑出来,好说歹说劝俩姐姐赶紧吃,服务特周到,让张艳有一种,“你要不吃我能直接怼到你脑子里”的错觉。 墨白在给王一鸣解释小灰灰的事情,说到小区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看向伊凡。 伊凡知道他又搞忘了,平时挺严谨一个人,一到这种名字带点洋味儿的地方就卡壳,上次还说师大理发店的“Happy老师”是“哈批老师”,这句话的杀伤力,四川人自己体会吧。 一边往张艳的碗里怼脑子,一边回了一句,“卡达凯斯。” “嗯,对。卡达凯斯。”墨白又重复了一遍。 王一鸣咬了一口红糖糍粑,外皮焦焦脆脆的,裹着豆面的香和红糖的醇,火候掌握得好,还有点轻微的爆浆。 本是极好的滋味儿,但在听到卡达凯斯几个字后,嘴里却再尝不出味道。 王一鸣思索再三,觉得心里藏的这件事还是要说出来,如果那女人真是被囚禁的,那他手里的那封信会是一个很关键的线索。但这种事不能现在说,他决定明天再联系墨白,一起去一趟警/察局。 酒足饭饱,墨白携伊凡送客人下楼,王一鸣和张艳都叫了代驾,在停车场那边等着。 张艳落后两步,走在墨白的身后,微醺的双眼朦胧,伸出细长的小手指,轻轻勾住了墨白荡起的一片衣角。 就这一下若有若无的触碰,张艳也像是遭了电击,浑身一个激灵。 爱是甜的,爱而不得就会发苦了,醉眼里悄悄迷上了一层水雾。 送到停车场,看代驾把车平稳驶出,墨白牵着伊凡重新回到店里。 “中秋节哪有不吃月饼的?”墨白揉了揉小刺头儿,像无数次揉墨吟那样,清亮的嗓音里,宠溺像是刚吃下的红糖糍粑,甜得化也化不开。 许是在这样一个本应团圆的日子里,也是那张长得像墨吟的脸,让他心里生起无限的温情。 第23章 第 23 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并不好看,凭栏望出去,深沉的湖面上空朦朦胧胧地悬着一轮残月。 走廊上放着两把藤椅,墨白把禾光带来的那盒月饼搬出来,在小茶几上放了。 蓝色的礼盒打开,里面躺着5个形状不一的月饼,小巧精致,每一个旁边都贴了标签。 麻薯Q心、榴莲冰皮、流心奶黄、活油豆沙、爆浆麻薯,都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口味。 “月饼得配茶吧?”伊凡笑着问,心里知道墨白是把他那天说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他说来来去去就那几种月饼,吃也吃腻了。 “茶就不要喝了,仔细晚上不好睡觉。”墨白看向伊凡,琥珀色的眸子在暗夜里颜色更深一些,“先吃哪一个?” 伊凡指了指麻薯Q心的,“先尝尝这个。” 外面是奶白色的冰皮,用手掰开,里面包裹着的香甜麻薯还能拉丝。 墨白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端着一杯温热的柠檬水,“甜吗?喝柠檬水解腻?” 伊凡忙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柠檬水把饼冲了下去,“我去,禾光是不是和卖糖的搞对象呢?” 早上接到王一鸣的电话,听他说了那封信的事儿,墨白也有些诧异,所谓无巧不成书,他们这些事串起来都能写本书了。 “我让伊凡和黄警官约一下时间,确定好以后给你回电。”墨白捡了一把金针菇扔进台秤里,对卖菜的大姐笑了笑。示意她称一下。 “行。”王一鸣答应着,听到那边声音嘈杂,有人招呼着,“曲老板,今天牛肉不错。” 想起昨晚的那顿火锅,王一鸣咽了咽口水,问,“在菜市场呐?牛肉不错?” 墨白哑然失笑,“酸汤肥牛可以吗?” “凑合能吃。”王一鸣说,“多放点酸菜,我好吃酸的。” 想起警局里鸡飞狗跳的那一幕,墨白干脆让伊凡请黄警官来店里,中午一起吃酸汤肥牛。 今天的牛肉确实不错,称了两斤雪花肥牛,又顺势在旁边的调料摊儿上买了一袋黄灯笼椒酱。 回到店里后肉扔冰箱稍微冷冻一下,这样切出来的形状更漂亮。 伊凡剥了个橘瓣扔嘴里,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剩下的吃不下,一股脑地朝墨白嘴里塞。 墨白含着一口橘子,一嚼酸味儿就上头,囫囵吞了下去。 酸汤肥牛做起来不难,锅烧热后小火加油,放姜丝、葱段和灯笼椒酱煸炒出香味,在加入自己腌制的酸菜继续煸炒。 待料都炒香之后,加入店里现成的高汤,放少许盐和糖调味。 那边伊凡已经将牛肉切好,提溜起一片给墨白展示了一下,薄得通透,透过灯光牛肉片呈半透明状。 墨白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切好的牛肉薄片下锅汆熟,和汆好的金针菇一起铺在砂锅底部,滚烫的酸汤汁往上一浇。 撒小米椒碎,淋上热油。酸汤金黄诱人,肥牛酸辣爽口。 黄警官先到,刚在窗边预留的桌边坐下,随后进来个跨个大布袋子的中年男人。 “您是黄警官吗?”见他一身警服,那人径直走了过来。 “你好,是王一鸣吧?”黄警官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那个。”王一鸣没有握他的手,“麻烦您先出来一下。” 黄警官愣了一下。 “桌椅消下毒。”王一鸣说,洁癖症晚期患者对消毒这件事很执着。 王一鸣大布口袋中掏了消毒液,里里外外把桌椅都擦了一遍,才重新请黄警官坐下,强行握目瞪口呆的黄警官的手。 一小锅酸汤肥牛、店里酱好的卤肉切一盘,拍了个黄瓜,再炒一盘时令蔬菜,几个小菜一凑也是像样得很。 四人在桌前坐定。 “先吃还是先看信?”王一鸣问。 酸汤的鲜味一阵阵扑上来,黄警官早上出门匆忙,就喝了碗豆浆,啃了根干油条,这会儿早就控制不住了,连声客气道,“先吃,先吃。” “好。”王一鸣点点头,从他的布袋里掏了免洗消毒液出来。 四人对着一锅酸汤肥牛一阵搓手参拜。 饭毕,墨白请客人到走廊上坐了,自己进了厨房,泡一壶绿茶端出来。 午后,秋阳斜斜地照到走廊上。 碧绿的茶水倒入剔透的玻璃杯中,王一鸣拿出一封信递给黄警官。 黄警官读完信,脸上浮现出惊异的神色,“这信您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大概两年前,《丽小姐》的新书签售会上。” “什么人给你的?”黄警官又追问。 王一鸣摇了摇头,“当时人太多,记不清了。” “怎么没有报警?” 王一鸣端起已经凉下去的茶喝了一口,沉吟了半晌,“信上写的事和书里的故事太像了,甚至连名字都是一样的,我当时觉得就是个恶作剧,所以没放在心上。直到昨天偶然听到墨白提起这件事,我才觉得不对劲。” “信我先带回去了,信里的内容和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也基本吻合,感谢你的支持,我们会尽快安排营救的。” 黄警官下午还有会议,把信折好揣进上衣口袋里后,准备离开。 “黄警官。”伊凡从店里小跑出来叫住他,“如果那女人救出来,记得告诉他猫在我们这里,她可以随时来接。” “好。”黄警官冲他笑笑,又挥了挥手,转身迈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王一鸣把凉透的茶水放到茶几上,脸埋进冰凉的手心,如果当初没有把这封信当做一个恶作剧... 世间诸缘都从心而起,一念缘起一念缘灭,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想到书中的结局是丽小姐杀了她的丈夫,王一鸣惊出一身冷汗。 往年只要天气凉了,麻辣烫的生意就会迎来一个小高峰,今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平火锅的原因,眼看就要入冬了,生意还是半死不活的。 老七咬了咬牙,把价格又往下押了一下。 好消息:为酬谢广大宾客对本店的厚爱,七星麻辣烫在天气降温之际,将自助的价格由38元/位调整为29元/位,为期两个月,届时将恢复原价,美味不打折,期待您的光临。 老七让收银把这个通知用短信编辑发给办了卡的会员,再打印一张出来贴在门上。 收银员答应着,在电脑上编辑好短信发出去,顺手从一叠开了封的A4纸里抽了一张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把吃食带进收银台来,纸张的右下角有一个挺明显的油印儿,再往下翻几张,油印儿都渗了下去。 收银员放下那张纸,从桌子底下重新抽了一叠新的出来。 这边还没开封呢,老七看到了,“哎,那不还有剩下的吗?懂不懂成本控制的呐?” “上边儿沾油了。”收银的小姑娘说。 “沾点油有什么不能用的?”生意不好老七本来就烦躁,这会儿更是怒火中烧,“我他妈是让你吃它还是怎么的?成本控制懂不懂?啊?不懂就去学!” 小姑娘哆嗦一下嘴唇没敢接话,红着眼眶把那通知打印出来,上玻璃门那边贴了。 通知发出去以后,晚上来吃麻辣烫的学生多了不少。 大二中文专业的徐晶晶和男朋友到的时候,店里已经没有空位置了。服务员搬了两张塑料凳出来,请他们先坐着等位。 徐晶晶坐下,一抬头,视线正好对着玻璃门上贴的那张通知,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翻出“鸵鸟不是鸟”的微博,和平火锅的那篇微博已经沉了下去,徐晶晶费了半天劲才找到,把那张写着“穷逼勿扰”的图片点开,右下角的油印和七星麻辣烫这张的一模一样。 自助餐都是先付钱再进店,趁男朋友扫码付账的时候,徐晶晶注意到放在吧台上的一大叠A4纸,右下角都渗着一模一样的油印子,拿出手机,不动声色地拍了一张照片。 “哟,事情越来越好玩了。”张艳捧着一杯蓝山咖啡,打开朋友发过来的链接,师大的论坛里,一个叫做晶晶亮的女生发的一篇帖子——师大小吃街迷案:是店火欺客,还是遭人陷害?和平火锅“穷逼事件”或与七星麻辣烫有关。 文章写得不错,有理有据,没有像鸵鸟那样无下限的煽风点火,文笔也不稚嫩,看得出作者有些文字功底。 张艳直接转发了这篇帖子,并@了鲸落。 让张艳失望的是,鲸落没有理她,也没有转发帖子。 王一鸣其实看到张艳@他了,但事情已经沉寂下去就算了。另外,张艳那么上心是为了讨曲墨白开心,他又图啥呢。 但鲸落不放在心上,不意味着他的粉丝会善罢甘休。 这篇帖子被张艳一转,性质立马不同了,由一个校园论坛上的小规模吐槽,迅速传播成全市的热门话题。 鸵鸟的公众号被张艳和鲸落的粉丝攻陷,强烈要求官方关闭这种造谣生事的微博,并提出请当事人以诽谤罪起诉鸵鸟本鸟。 鸵鸟是老七当时在网上上总裁班时的讲师牵线搭桥认识的,彼此间其实不熟,这会儿老七也正被鸵鸟骂得狗血喷头,“对方认识鲸落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老七也冤枉,“谁他妈知道他们他妈的认识鲸落?我他妈都不知道鲸落是谁。” 俩人焦头烂额,不欢而散,尝到了互联网的甜头,也被网络重重地倒打一耙,反噬,总是会来的。 虽然鲸落这次保持了沉默,但,鲸落的粉丝们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搞死这俩逼不罢休的气势。 更可怕的是,鲸落的粉丝他妈的什么阶层的都有,律师、媒体人、党/政机关、还有可怕的小学生,再反观鸵鸟那边的低素质喷子们,高下立现。 而鲸落本鲸现在正盯着表姐做饭,每一个流程弄完,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叮嘱,“洗手。” 洗!洗!洗!一天洗八百遍手!表姐恨不能砍了自己这双手。 徐晶晶的那篇帖子下评论的人很多,三天后,一个注册名为“万物生”的账号给她发了一条评论: 愿中国青年都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之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鲁迅:这真是我说的。 一鲸落,万物生。 第24章 第 24 章 剁好的五花肉馅儿加入盐、生抽、料酒、鸡精、生粉,顺一个方向搅打起胶,腌制15分钟。 做好抄手的肉馅儿,墨白撑在灶沿儿喘了口气,额上滚烫,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菜籽油倒入锅中,放花椒、葱段、生姜片、香叶和桂皮熬香后捞出残渣。 辣油浇入拌好白芝麻的辣椒面中,滋滋啦啦地响,拌抄手的红油就算做好了。 抄手皮不用现做,菜市场就有现成的,包肉馅的时候不宜过多,多了容易发腻。 抄手在锅里翻滚,油泼辣椒的香味儿传到外间,伊凡探了个头进来,“好了吗?” “马上。”墨白一手拿着漏勺,伸手去取架子上的瓷碗,手腕没劲儿,碗从指间滑下,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伊凡赶紧冲到灶台前,拉起墨白的手看,“怎么了?烫到了?还是划伤了?”再探,手心烫得很。 “曲墨白,你是不是生病了?”伸手去探额头,滚烫的。 “生病了怎么不说?”伊凡嚷嚷,“还做红油抄手,我看你就该抄着手好好休息。” 伊凡推攘着墨白去了师大的校医院,校医给量了体温,“是发烧了,留下来输液。” 尖锐的针头刺进血管,伊凡皱了皱眉,好像疼的是他一样。 墨白推推他,“炉上的抄手该煮烂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你那俩破抄手呢?”伊凡替他掖了掖被角,心里担心,嘴上不饶人,“你下次再敢生病硬扛着,我弄死你。” 墨白笑笑,“能不惦记吗?我还没吃早餐呢。” “唉!”叹了口气,“我回去给你端来。” 炉火是关掉的,锅里的抄手已经泡坏了,伊凡把坏掉的抄手捞出来,换水,重新上锅煮。 等着煮抄手的时候,盯着扔在垃圾桶里的抄手看,突然想起曾经的两片葱油饼,扎着冲天辫的曲墨白,缘分真奇妙啊。 垃圾袋也是刚换的,伊凡找了一个外卖盒把里面的抄手倒出来,下楼的时候摆在林荫路的垃圾桶旁,流浪的小猫小狗也是能吃的。 “你的脚步不对,四方步懂吧?左迈一步,右脚横叉过去,左再退,右退,手跟着甩动,看起来就优美了嘛。” 输液室里不知道谁给弄进来一个大姨,正和墨白探讨“舞技”呢。 墨白半躺在床上,大姨站在床尾,身轻如燕地给他做示范,丝毫看不出来这可是位急性肠胃炎患者。 校医端着输液的托盘杵在旁边,哭笑不得,“阿姨,咱们先输完液再交流行不?” 更好笑的是,一个年轻的男生居然对广场舞有这么浓厚的兴趣,输着液呢,都快跟着扭起来了。 伊凡端了没放辣椒的抄手进来,那边大姨刚消停下来,正看着校医往手上扎压脉带,一闻香味又不淡定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阿姨。”校医忙叫道,“您现在可不能吃这个。” “哎!不吃东西病怎么能好?”那大姨严重抗议,说着就要蹦起来,被校医给摁回去了。 “没见过你这么活泼肠胃炎患者,您是对面社区医院派来的卧底吧?”校医笑着打趣。 伊凡舀了一个抄手喂给墨白,笑着说,“这大姨可是大门口小广场的领舞,能不活泼吗?” 输完液回到店里,墨白裹了条羊绒毯子在走廊上晒太阳,伊凡本想让他回床上躺着,但一想到那阴冷的小房间,还是觉得在这边晒太阳更合适。 “下午我去周边找找房子。”伊凡抓了一把干贡菜扔盆里,加凉水泡发。 打开冰箱把鸭肠取出来解冻,“现在那房子是真不能继续住了,再过几天被子上都能拧出水来。” 撇去清汤上的浮沫,关小火慢慢吊着汤底,“你想住楼房还是院子?护城河往紫藤郡那边走,有不少小院儿,环境也很好,楼房的话就更舒适便捷一点。” 墨白半靠在藤椅上,看伊凡忙而不乱地处理着七七八八的事情,心下松了一口气,几个月前切个萝卜都不着四六,不知不觉间这是成长了啊。 “我都行。”墨白笑着说,“你看什么好就行。” “行。”墨白回答的和他想的差不多,这人就是除了吃的其它的都不讲究,“那我下午就去周边转转,你没事也可以在网上查一下,看有没有喜欢的房子。” “要不我们买个宅子吧。”墨白说。 伊凡搅动着底料的手一顿,嗤地笑出声来,“行,我下午去医院卖个肾看够不够付首付。” “...算了,身体健康比较重要。” 伊凡是倾向于租个小院儿的,把小灰灰也带过去,再养只小狗,院子里种点花草,特有家的感觉。 他从小就住的楼房,不知道为什么却对院子有这么特别的感觉,也许是受墨白画在火锅店墙上的那幅画的影响吧。 院子门口再放口水缸,给车夫...没有车夫,给流浪的猫猫狗狗喝水。 水缸? 伊凡真是没想到,这家院子门前还真放了一口大水缸,院子里种的一棵柿子树从白墙上探出半个头,梢头的柿子已经红了大半,一看就让人特有好感。 红漆的木门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写着——院内有房出租。 敲了敲门,院内响起狗吠声。 “大健。”一个老头的声音呵斥了狗一声,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 门后站着一个光头老头儿,60岁左右的年纪,个子很高,穿一件还挺时髦的紧身灰T恤,能看到T恤下紧实的肌肉。 是个讲究老头儿。 “有啥事?”门一开,讲究老头不耐烦地问,这个人打扰到他观察蚂蚁搬家了。 伊凡指了指门上贴的字,“请问您这是有房出租吗?” 老头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他半晌,“你租啊?” 伊凡被他赤/裸裸的目光搞得很是不自在,硬着头皮回,“嗯,我和我哥俩人住。” 老头儿又看了他半天,“啧...你这穿的啥玩意儿啊?” 伊凡的视线从自己胸口看下去,T恤外套运动裤休闲鞋,没觉得哪里有毛病。 “红配绿丑到兜!”老头说。 伊凡里头的T恤是橡皮粉,外面一件墨绿色的夹克外套。 “哎,大爷,您租房还管人穿什么啊?”伊凡给气得,这身搭配可是服装店的小姐姐给推荐的,潮着呢,土鳖老头儿懂啥。 见他不高兴地撅着小嘴,老头儿反而乐了,“楼上三间房,要就全租。” 伊凡跟着老头进了院子,虽说就要入了冬,院子里则还是绿意盎然,一片鸟语花香。 常青树,假山,一池锦鲤,缅桂树下挂着两个鸟笼,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宛若一个浓缩的小园林。 院里有猫有狗,猫是一只纯白的长毛波斯,也不怕人,瞪着一双碧蓝的眼睛看着他。 狗可就比较厉害了,是一只二了吧唧的哈士奇。 刚才还嚎着呢,一见伊凡就冲了上来一个熊抱抱住,又啃又咬,亲得跟找着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 老头儿呵斥了几声,二哈充耳不闻。 大波斯看不下去了,冲上来挥着小拳头一通揍,这二哈立马老实了。 要出租的是二楼的三间空房,都带着独立的卫生间,合用一个小客厅,有个大大的露台,风景很好,能够将明湖的湖景揽入眼底。 老头儿自己住在一楼,租客和他共用厨房和餐厅。 问了房租后,伊凡还挺惊讶,房租并不比他们现在租的自建房贵多少,但这环境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租房不是一个人的事儿,虽说除了房东其它的都很满意,但还是决定明天带墨白来看看再决定。 伊凡告辞,老头儿也不搭理他,趴地上撅着屁股看蚂蚁搬家去了。 烧褪下去以后墨白也闲不住了,早上没包完的抄手继续包好扔冰箱冻着,嘱咐俩大姐来不及吃东西的时候拿出来一煮就能吃。 之前做的葡萄酒都搬了出来,从禾光那边弄了一个过滤器,正蹲走廊上滤酒,用玻璃杯匀了点宝石红的酒液出来尝了,味道有些发涩,不如缥缈山庄做的好,留着自己喝了。 “啧...不给您评个劳模,居委会大妈都不同意。”伊凡见到带病上岗的墨白,气不打一处来。 墨白也不客气,“那您就赶紧评啊。” 伊凡被噎得一口气倒了半天,怼人的功力倒是日益增长,把人轰到一边去休息,自己找了个小马扎来坐下装酒。 “你晚上还要去跳广场舞?”伊凡抬了抬眉,“您这敬业精神可喜可贺啊。” 墨白悠悠地呷了口柠檬茶,酸得牙都要倒了,伊凡硬塞给他的,说发烧的人多吃柠檬补充维C。 “我和杜阿姨约好了,晚上他给我指导动作。” 一瓶装完,伊凡把导流管□□塞到空瓶里,“杜阿姨谁啊?” “就领舞啊,今天医院碰到的那位。” 伊凡愣了一下,竖了个大拇指,“你俩敬业。”一个发烧一个肠胃炎,还坚持带病上岗。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这时候按说不会有客人来,俩人寻声望去,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走了上来。 女人个子挺高,一米七五左右,穿一条长及脚踝的素色裙子,外面罩一件酒红色羊绒大衣,素白的脸上不饰脂粉,却有一番绝世独立的风姿。 见到廊上有人,女人停了脚步,太久没和人接触,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出声询问道,“请问吉宝在这里吗?” 第25章 第 25 章 墨白和伊凡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诧异、惊喜、好奇几种复杂的情绪不断交织着。 “吉宝是那只蓝猫吗?”伊凡蹭一下站起来,急急地问,差点撞翻了地上的一坛子酒,墨白忙伸手扶住。 女人点点头。 “你是那个写字条的女的?”伊凡又问。 “是。”本来挺平静的女人,起码表面上看上去挺平静,这会儿也有些激动,“谢谢你们,黄警官他们把我救出来了。” “坐下来说。”墨白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一把藤椅。 女人却不坐,左右环伺了一圈,“吉宝呢?” “哦,小灰...猫我们放家里养着呢,放店里怕客人觉得不卫生,而且它受了伤,也需要养一养。”伊凡搓了搓手,眼睛晶亮,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银。 “它伤得严重吗?”女人像是知道吉宝的伤势,没有问怎么受伤的,而是直接开口问伤势是否严重。 “您先坐。”墨白见她紧张,再次指了指藤椅,“伤得不重,现在已经快好了,您可以随时把它接回去了。” 女人终于在藤椅中坐了下来,墨白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为她倒了杯柠檬水,水温有些高,她抓住了,紧紧捂在手里。 喝了半杯热水后,女人定了定神,脸上浮现出挺职业的得体笑容,“我叫于瑰丽,《丽小姐》那本书你们都看了吧?” “我以前是做公关的。”于瑰丽深呼吸了两下,说,“后来认识了现在的丈夫...马上就是前夫了,知道了他...一个秘密,他怕我出去乱说,就把我软禁起来了。” “总之这次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报了警,我估计现在都还被关在那活坟墓里。”女人又握了一下水杯。 墨白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添了半杯热水。 伊凡装完酒,还坐在那小马扎上,抬头看着于瑰丽,“《丽小姐》里面的丈夫是个同性恋,丽小姐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被软禁的,那你...” 于瑰丽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裙子上的一处褶皱,半晌没说话。 伊凡窘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恨自己说话不过大脑的,赶紧找补,“您不想说也没关系。” “是的。”于瑰丽轻轻点了点头,“我的情况和她一模一样,所以我当时才想到给鲸落写信求助的。” “一模一样?”伊凡也吃了一大惊,“会不会鲸落?” 伊凡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是说一个作家目睹了少女被强/奸的全过程,那作家不但没有向少女伸出援手,还把这件事情写成了一部小说。后来小说大火,被强/奸的少女却上门寻仇... “不不。”于瑰丽摇摇头,“书出版的那会儿我才被软禁,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联系。” “那信你又是怎么递出去的呢?”伊凡问。 “我被软禁前本来想去《丽小姐》签售会的,所以订购了当时签售的明信片,我把信贴在明信片背面,写着请务必转交鲸落,粘在吉宝的项圈上,让他带出去,本来只存在千万分之一的侥幸,没想到还真被人送到签售会上交给鲸落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鲸落以为这是一出恶作剧?”伊凡接过她的话茬儿。 于瑰丽理了理落在肩上的黑发,她的发质很好,在秋阳的照耀下像是包了一层水银,水润而柔亮。 整理好头发之后,于瑰丽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挺职业化的微笑,“这也不能怪他,正常都会觉得这是个恶作剧,毕竟太巧和了,我当时也是心存着他是作家,也许会有更加敏感的感知和更浪漫的英雄主义才选择向他求救的。” 于瑰丽顿了一下,“你们看到的那个纸条,我一共写了108张,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让吉宝把信息带出去,而帮忙的只有你们,也还好遇见了你们。” 不知道是因为这世界上太多谎言,还是因为人性本就是冷漠的。 “小灰...吉宝是你...那个人打的吗?”伊凡问。 于瑰丽摇了摇头,“不是,他倒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吉宝是在外面受的伤,回来的时候就满身伤了,他本来说要亲自带吉宝去医院,但转眼吉宝就自己跑出去了,估计就是来你们这儿了。” 楼梯上陆续传来脚步声,墨白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是定了餐的客人上门了。 于瑰丽看有人来,忙站起来告辞,站得急了,头一阵发晕,手在扶手上撑了半天才重新站稳。 “我明天再来看吉宝。”于瑰丽说,“我现在住在酒店,带着它也不方便。” 目送于瑰丽离开,伊凡一阵唏嘘,小说中的故事与真实事件重叠,感觉可以说是非常梦幻了。 晚上打烊的时候大牛让钵钵送了一瓶甜红酱油过来。 酱油是用酱油作坊里买的黄豆酱油,加八角、桂皮、甘草、三奈、小茴香、花椒、生姜、红糖,小火熬制一整天而成的。 熬制好的甜红酱油颜色呈棕红色,墨白用筷子蘸了一点尝了,咸中带着甜,味道十分鲜美。 这味道很是熟悉,墨白低头想了一会儿,琥珀色的眸子一亮,是甜水面的味道。 钵钵送了酱油后也不走,探着头往厨房看。 “找什么呢?”伊凡踢了他屁股一脚,“大炮呢?” 钵钵捂着屁股蹦出去老远,“大炮把班上的课桌给拆了,老师这会儿在我们家告状呢。” 伊凡一听乐得不行,“他好端端的拆课桌干嘛?” “谁知道,估计是名字没取好呗,大炮,摧毁力可不是盖的,哎,伊凡哥哥,墨叔叔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伊凡朝他屁股上又踹了一脚,“今天啥也没有,以后要么都叫哥哥,要么都叫叔叔,辈分都给你叫乱了。” 钵钵一听没有吃的,顿时有些失望,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墨白叫住他,“钵钵,明天周末吧?” “嗯。”钵钵用力点点头,眼睛又亮了起来,“墨叔...哥哥,周末做什么好吃的?” “甜水面可以吗?”墨白笑着问。 “可以。”钵钵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我最喜欢甜水面。” “那麻烦你回去的时候给禾光阿姨说一声,明天早上来家吃甜水面,还有你爸爸妈妈和大炮,都一起来。” 钵钵蹦蹦跳跳地往外走,伊凡哥哥、墨白哥哥、禾光阿姨...咦...这辈分怎么又乱了? 老七这几天可被折磨得够呛,店关掉了,网也不敢上,都是骂人的话,从头到尾看一遍人就该看心理医生去了。 “俩小孩也不去上学了,说同学们都不理他们。”老七手上夹着一根烟,往胖姐粥铺门口一蹲,又叹了口气。 胖姐端着手机,现在流行直播卖货,一小主播正在试口红的颜色,夸张地喊,“哦,nonono,这真的是死亡芭比粉,我都没hold住啊姐妹们...” “要我说。”胖姐眼睛还盯着屏幕,“这事儿就是那个不是好鸟的玩意儿弄出来的,要不是他教唆,你自己能想出这么损的招?”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老七又叹了口气,“得想想怎么及时止损。” 钵钵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钵钵你干嘛呢?”旁姐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你瞎乐啥?” 钵钵堪堪地刹住脚步,“墨白哥哥让明早去他们家吃甜水面。” “墨白?”老七看了胖姐一眼又回头问钵钵,“让你叫我们了?” “叫了叫了。”钵钵又蹦着跑远了,等跑到阳光甜品才想起来,“墨白哥哥是叫我通知禾光阿姨,到底说没说让叫胖婶和老七啊?” 俗话说得好,给台阶就赶紧下,给阳光就赶紧晒,更何况这件事是这边理亏,老七心还想明儿早点去火锅店,那啥,及时止损。 甜水面讲究的一是面条,二是调料。 墨白正揉面团呢,一掀帘子进来个人。 “小凡,给我加点面。”墨白头也没回,揉面的水放多了,面疙瘩黏了满手。 老七看灶旁放着一袋面粉,里面一个绿色的小瓷深底盘,忙舀了一盘面粉倒进墨白面前的大盆里,问,“够吗?” 墨白听声一抬头,见是老七,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温和的笑意,“您来了?我以为是小凡呢,抱歉抱歉。” 老七戳戳手,想道歉又有些开不了口,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伊凡和店里两个阿姨去打山泉水回来,把泉水倒进廊上的大水缸里,舀了一勺起来喝,凉意一直沁到心底。 心想墨白要知道他这么喝凉水一定又要骂,蹿到厨房那边却看到墨白和老七在里面说说笑笑。 伊凡气得不打一处来,使足了劲儿去踢那个帘子,奈何门帘根本就不受力,轻飘飘地荡开了,心里那点火更是不知道往哪里发。 走进厨房又是摔盆又是摔盘子,俩阿姨不知道怎么了,杵在门帘外面不敢进去。 墨白一抬眼,见摔的都是不锈钢的,声音大,但盘子碗碟摔不坏,就没去多管他。 跟两口子吵架摔枕头摔被子一个道理,动静大,但不伤元气。 揉好的面团擀成一厘米厚度的面饼,切成同样宽度的面条,抓住面条两端一抻,抻出一根半厘米直径的长面。 “七哥,辛苦您烧点煮面水。”墨白笑盈盈地说,当伊凡不存在似的。 老七这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这里尴尬得要了他那条中年命,听墨白叫他,立马得了救,连声应着烧水去了。 “我烧。”伊凡冲墨白吼,“别让外人脏了家里的东西。” 老七又尴尬了。 找出煮面的大锅烧了半锅水,斜蔑着老七杵在一边,满脸尴尬的笑意,老七瘦,脸上千沟万壑的,这一笑,眼旁堆满了褶子。 一双黑瘦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会儿抓抓裤兜儿,一会儿摸摸鼻子。 40多岁的年纪,两鬓倒是已经出现了几丝白发。 这样看着,伊凡心里的气就消去大半,没来由地生出一些同情来。 墨白把抻好的面条下到锅中煮熟,捞出来山泉凉水过一遍,倒了菜籽油抓匀,放在簸箕里晾着。 面条又粗又长,两三根就是一碗。 等邻居们到了,再放辣椒油、芝麻酱、蒜泥、酱油、花椒面,最重要的是要放上钵钵拿来的甜红酱油。 粗粗的面条裹着丰富的酱汁吃进嘴里,那是相当的有嚼头,调料集合了麻、辣、甜、鲜,多一味嫌太腻,少一味就寡淡了。 第26章 第 26 章 伊凡和墨白本来约好今天一起去看房,刚好于瑰丽一早来看吉宝,伊凡干脆把吉宝抱了出来。 吉宝一路上跟个大怂包似的,啥都害怕,一听见动静就立刻缩回伊凡的外套里躲着。 “吉宝。”于瑰丽手揣在羊绒大衣的口袋里,站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下,见到他们过来,冲这边喊了一声。 刚还怂包一样的吉宝,听到这个声音立马从伊凡的怀里一个箭步蹿出来,朝于瑰丽那边冲了过去。 眨眼的功夫,猫咪已经落到了于瑰丽的怀里。 伊凡暗叹,好身手! 吉宝头上的毛长出来不少,伤口也没那么惊心动魄了,它拼命地用头去蹭于瑰丽的身体,于瑰丽怕弄到它的伤口,用手挡着它的头,眼圈也是悄悄的红了。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于瑰丽轻声说,在吉宝的耳朵上亲了一下。 吉宝像是听懂了,喵呜~回了一声——快别说这些,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于瑰丽现在住在酒店里,不方便带着吉宝,抱了一会儿后便把吉宝递给伊凡,说,“我一找到房子安顿好就来接它,麻烦你们了。” 伊凡伸手去接,吉宝死死地抓住于瑰丽的外套,喵呜喵呜地大叫起来。 那叫声洪亮、尖锐,带着几分向命运抗争的意味。 吉宝一直都挺乖巧,去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医生都说没见过这么乖的猫,这会儿突然发了飚,三人都愣住了。 最不舍的是于瑰丽,吉宝一边叫,她一边落泪,她的泪是大滴大滴的,落在吉宝浓密的背毛上,吉宝又探着头去舔她脸上的泪,好一出人宠情深,叫人看了不忍。 于瑰丽抱着吉宝,对他们说,“那我带它回酒店吧,求求那边的负责人,实在不行我们就找个旅馆先住着,旅馆应该让带猫的。” “你也别去求人了。”伊凡想了想说,“我们也正好要去找房,你愿意的话咱们一起去,那边正好三间房,还有个院子,小灰...吉宝也可以在院子里溜达。” 听伊凡这么一说,于瑰丽也很惊喜,她在这边没有亲人,从家里出来后一直挺没有安全感,如果能和伊凡他们住在一起,以后还能有个照应。 “不是说俩人吗?”房东方老头一开门,见外面站着的是三个人,挺不耐烦地抱怨起来。 吉宝从于瑰丽的怀里探出头来,喵呜地叫了一声。 “哟,怎么还有只猫?”方老头洪亮地喊了一嗓子,吉宝忙把头给缩了回去。 于瑰丽以为不让养猫,脸色暗了下去,讪讪的。 方老头却突然变了颜色,半蹲着扎了个马步,笑眯眯地问,“小猫猫,吓着你了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吉宝重新把头探了出来,喵呜喵呜地叫着。 “哦,你叫喵呜啊。”方老头郑重地点点头,满脸都写着宠溺。 于瑰丽哭笑不得,“它叫吉宝。” 几个人进了院子,二哈猛地扑了上来,看到于瑰丽怀里的猫,又立刻退回去端端正正地坐好。 看来这二哈被那只波斯猫教育得挺像那么回事。 吉宝闻到了猫味儿,从于瑰丽的怀里跳下来,满院子巡逻,最后在水池边找到了正在捞锦鲤的大波斯。 第一眼看到大波斯,上帝就在吉宝的耳畔轻声说了四个字——情劫难逃。 此后,吉宝就再也不是单纯的吉宝,而变成了宠妻·吉宝·狂魔。 临走时于瑰丽叫了半天,它都假装自己没听见,一直跟在大波斯的身后转悠。 吉宝,说好的人宠情未了呢?这么快就忘了亲娘了? 伊凡笑道,“得,双喜临门,找个黄道吉日给咱们吉宝娶媳妇儿吧。” 方老头杵在门口看他们搬家,跟旅游似的,一人一个小箱子就来了,啧...标准的拎包入住。 一楼的餐厅也兼着客厅的功能,屋子里装了地暖,方老头儿捧着杯大红袍,在摇椅上晃晃荡荡地看院子里的几个忙忙碌碌的人,原本冷冷清清的院子终于有了点活人气息。 东西少,很快就收拾好了,墨白拎着在明湖边买的一兜鳝鱼去厨房里收拾。 于瑰丽换了一身居家的运动服,挽着袖子要过来帮忙。一看墨白正在切鳝鱼头,又被吓到门边杵着。 鳝鱼头尾去掉,开膛破肚去掉脊椎骨,切成5公分一段。 锅里放入热油,探身去抓干辣椒,顿了顿,对门口的于瑰丽说,“麻烦您去问下方伯伯吃不吃辣。” 于瑰丽答应着跑出去了,到了客厅门口,驻足敲了敲门,“方伯伯,墨白正炒鳝鱼呢,问您吃辣吗?” 方老头儿眯了眯眼睛,多少年没人叫过自己吃饭了,心里痛快,嘴上却是不饶人,“辣我倒是吃的,只是鳝鱼腥味大,就看做得好不好了。” 于瑰丽跑回厨房,把方老头儿的原话转告了。 墨白笑笑,抓了一大把干辣椒扔油锅里面和蒜苗一起爆香,加盐、鸡精,一小勺黄酒,爆炒,出锅。 鳝鱼是明湖里的野生鳝鱼,食材好味道就不会差,只做简简单单的加工就是一道美食。 爆炒鳝鱼、耗油青菜、再炒个小炒肉,凉拌一份三丝,都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可端上桌的时候,香得一狗俩猫都跑过来直打转儿。 伊凡连忙从锅里把给猫狗炖的骨头盛出来放到食盘里,狗吃骨头,猫吃肉。 吃完饭洗完碗几个年轻人也不着急回房,都挤在客厅里聊天打牌,也不打钱,谁输了就做一餐饭,旁边都用小本子记着。 墨白不会打斗地主,待他连蒙带猜半天把规则搞清楚的时候,等着他做的饭菜排起队来都能绕地球好几圈了。 方老头看不下去了,站起身走过去踹了懒人沙发上的墨白一脚,“起开,我来收拾这俩儿王八蛋。” “不玩了。”伊凡输得小脾气上来了,把牌一甩,抢过小本子把那页记录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垃圾桶。 方老头得意地一笑,“玩得输不得。” 伊凡捞了遥控器出来,电视剧里正播舌尖上的中国,讲到云南酸辣鱼的一期,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了过去。 伊凡啧了一下,问墨白,“你说咱们明湖的鱼比洱海鱼怎么样?” “都差不多。”方老头说,“云南大理我去过,洱海鱼我也吃过,关键看厨师的水平,做不做得出人家那个味道就不知道了。” 墨白靠在小沙发上,笑得眼睛弯弯的,毫不客气地说,“明天买鱼来。” “那正好。”方老头大手一拍,“我从云南带来的酸木瓜干还有。” 几个人天南海北又聊了半天,方老头去过的地方很多,路上的奇闻攒了一箩筐。 最绝的是有一次他在海边尿尿,后面一个小年轻拿着相机追着他拍,他以为是抓不文明现象的记者,吓得裤子都没提,脱下T恤挡着脸跑回帐篷躲了一晚上。 后来才知道,他在那儿尿尿,挡住人家拍灯塔了。 伊凡听得哈哈大笑,墨白则是一脸憧憬,大海、星空、灯塔... 聊到深夜,要散的时候才发现于瑰丽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也许是紧张的神经突然松弛了下来,她这一觉睡得尤其香甜,而且...睡姿还真不怎么样。 四仰八叉地躺着,长发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嘴巴半张着,还好没有流口水。 伊凡叫了好几声,于瑰丽都没有动静。 “哥,她是不是死了?”伊凡问。 墨白蹲下身,端详了半晌,不太肯定地说,“应该没有,我觉得她还有呼吸。” “别吵她了,这屋有地暖,就让她在这里睡。”方老头扯过躺椅上的一条法兰绒的毯子扔在于瑰丽身上。 三人走到客厅门口,伊凡回头看了沙发上的人一眼,又轻轻地走回去,帮她把毯子拉拉好,关了灯,和墨白一前一后上了楼。 惦记着要做大理酸辣鱼,早上墨白和伊凡特意绕了一下路,沿着湖边走,看能不能买到明湖的野生鱼。 吉宝从窗户跳进客厅,凑到于瑰丽的头边闻了闻她,打着呼噜在小毯子上踩起奶来。 动物对环境的氛围很敏感,在卡达凯斯住了两年,它都是紧张和不安的,搬到这里才两天,已经自动找回了儿时在妈妈怀抱中的感觉。 于瑰丽起床回房间梳洗好,站在露台上看着满园的花花草草,突然觉得空虚起来。 以前被囚禁着的时候一心只想出来,现在出来了,却突然觉得空虚起来。 下一步怎么办?回到名利场,继续做公关?先不说现在和党明闹成这样,还能不能回去,就那种虚情假意红男绿女的场合,她也是乏了。 离开了那段失败的婚姻,人也站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无法往前迈步,回头都是迷雾。 “你在那儿撒什么癔症?”方老头站在院子里一声吼,“你的猫拉屎在客厅的地毯上了。” 于瑰丽一听,吓了一大跳,什么迷雾不迷雾的,现在都没有地毯上的那泡猫屎重要。 冲到客厅一看,米黄色的地毯上干干净净,哪里有猫屎的影子? “方伯伯,猫没有拉屎啊。”于瑰丽出了门,对正在练五禽戏的方老头说。 方老头做了一个虎戏的招式定住了,不咸不淡地说,“哦,那是我看错了,你把院里的花浇一浇。” 于瑰丽明白了,方老头这是怕她胡思乱想,给她找点事情做呢。 浇完花,扫院子,洗衣服,拖地板,忙忙碌碌一早上,才想起早饭还没吃。 到厨房一看,墨白给留的三鲜包子和小米粥早就凉透了。 手机收到伊凡的微信,说买到明湖鱼了,让晚上去火锅店吃酸辣鱼,叫上方老头,带上酸木瓜。 一低头,吉宝带着媳妇儿和二哈进来讨东西吃。 刚刚升起的那点迷茫和空虚早就烟消云散。 第27章 第 27 章 禾光眼尖,看到墨白拎着一条嘴里系着麻绳的大鱼,一眼就看出是野生的,菜市场的鱼都用塑料袋装,没有用麻绳提溜的。 “哥,买鱼了啊?”禾光老远就打着招呼,“我晚上带奶茶去啊。” “嘿,你倒不客气,说请你了吗?”伊凡笑着怼她,一想到禾光那甜得发腻的奶茶,胃里一阵痉挛。 墨白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也笑着对禾光说,“晚上吃酸辣鱼,别带奶茶了,上次尝你做的...牛奶不错,带那个吧。” “哥。”禾光都快哭了,“您这是侮辱人啊,那牛奶超市买的。” 伊凡笑得停不下来,都看曲墨白是个翩翩公子,他这张嘴毒起来的时候也是怼人于无形。 墨白噙着笑意往前走,遇到胖姐也招呼,“胖姐晚上来店里吃鱼,叫上老七。” 胖姐有些意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想着答应一声的时候,墨白他们已经走远了。 “叫胖姐就算了,老七那么坏,干嘛叫他啊?”伊凡不满地嘟嘟囔囔,跟着墨白上楼,差点踩到人家鞋后跟。 打杂的阿姨还没来,墨白找了个大盆出来,舀了半盆山泉水进去,再把鱼嘴上的稻草解下来,大鲫鱼放水里养着。 墨白蹲在水盆边逗了逗那鱼,看鱼活泼起来了,才对抬头对伊凡说,“火锅和麻辣烫本就出自一家,现在旁边两个空铺子不是租不着吗?” “你是说,你要七星麻辣烫的铺子?”伊凡漆黑的瞳孔一缩,身体一个激灵,这个操作倒是他意料之外的。 墨白盯着盆里的大鱼,琥珀色的眼底沉了一下,笑意还是温温和和,“不但要铺子,还要人。” 伊凡大吃一惊,“老七?你...这什么癖好啊?” 墨白恨不得把那条大鱼砸他脑袋上,砸死算了。 于瑰丽在家呆着也无聊,早早的就送了酸木瓜过来,店里正是忙的时候,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忙活上了。 野生鲫鱼肉呈粉红色,肉质十分细腻,洗净去鳞去内脏,鱼鳔鱼卵挖出来用个大瓷碗装着。 墨白见她杀鱼手法娴熟,微微有些诧异。 于瑰丽冲他一笑,“大学时候半工半读,在菜市场帮忙看过鱼摊。” 伊凡守着底料熬,被辣味刺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道,“丽姐这长相去守鱼摊,就成了杀鱼的西施。” “可不嘛。”于瑰丽也不客气,笑嘻嘻地说,“那市场离我们学校不远,学校里一下子出现了可多慈悲心肠的学生,都上我们摊上买鱼,说是去放生,我那时候可信了。” 想到这里,于瑰丽嗤地一下笑出声来,“后来男生宿舍的宿管阿姨闻着鱼汤味道,搜回去一大堆锅子。” 外间食客们吵吵嚷嚷,里间厨房里杀鱼煮汤,忆往昔,聊家常。生活转了一个大弯子,为了名利头破血流,最后还是落在了柴米油盐上。 等食客们散得差不多了,剁成大块的鲫鱼也腌得正好。 又酸又辣的剁椒加姜蒜炒香,加鱼块豆腐炖上,里面扔一大把生辣椒面,再扔几片酸木瓜,等木瓜的酸味都炖进汤里,一锅酸鲜爽辣的大理酸辣鱼就算是做成了。 来的人不少,方老头儿、胖姐、老七、禾光小两口,大牛一家四口都到了。 大家把两张桌子拼一块儿,满满当当地坐下。 一锅酸辣鱼肯定是不够吃,冰箱里的卤猪耳朵猪大肠切了一大盘,给伊凡做的零食灯影牛肉装了一盘,泡酸萝卜算是一叠小菜,再炒个耗油香菇,吊好的高汤加火腿灼一份娃娃菜也是一个好菜。 于瑰丽干练能干,忙前忙后招呼邻居,宛若这个店的老板娘。 禾光警惕的小眼神前后打量,替闺蜜默默捏了一把汗,张艳和于瑰丽,红玫瑰娇艳,白玫瑰清纯,电光遇火石,墨白会落谁家? 其它人对于瑰丽也都好奇得很,眼神不住地往她身上打转,一是美人本就引人注意,二是这还是个横空出现的美人。 话题扯不了几句就会落在于瑰丽身上。 墨白他们的舍友,单身,30岁,养了只猫,公猫,名字叫吉宝... 一顿饭下来,新朋友于瑰丽的背景被大家摸得透透的。甚至都没人注意到今晚还有另一位新朋友——方老头。 方老头:求关注。 缥缈山庄送来的酒喝了个底儿掉,方糖只好把墨白酿的葡萄鲜酒取了一瓶出来。 打开一尝,高下立现,嚷嚷着让墨白赶紧补酒。 “明天开车去一趟缥缈山庄,多选几款酒来。”墨白的手艺第一次不被认可,他倒也不恼,术业有专攻,他本来就是做菜的,又不是酿酒的。 酒足饭饱,一桌的狼藉。 打杂的两个阿姨早就下班回了家,大家跟在自己家里似的,收桌子洗碗,人多,一会儿就收拾得利利落落的。 一行人关门各自回家,杜阳和禾光走在前面,禾光不知道从手机上看到个什么东西,递给杜阳看,杜阳的头凑过去,俩人头挨着头笑了起来。 于瑰丽就那么看着,想到自己前半生的境遇,蓦地有些辛酸。 广场舞阿姨们招呼墨白去跳舞。 “小曲同志,你可好些天没来了啊,工作态度不端正。”杜阿姨朝墨白招招手,耷眉耸眼地半开玩笑。 墨白冲她笑,“最近搬家,刚安顿下来。” “以后会天天来了吗?”杜阿姨又问,眼底有希翼的光,又没事找补一句,“大伙儿都希望你来呢。” 旁边的阿姨们你推我攘地嬉闹起来,墨白倒是大大方方,回头冲一行的其它人说,“在这歇会儿?” 广场上还有另一批人,是跳交谊舞的,《自命不凡》的舞曲,跳的慢三,方老头屈膝弯腰,朝于瑰丽伸出手心,于瑰丽一愣,随即笑着握住方老头的手进了舞池。 墨白酒喝得有些发晕,没有去跳舞,和伊凡并肩坐在小花坛上。 天凉了,小广场依然热闹非凡。 卖糖葫芦卖气球卖水枪的小贩,满场乱跑的熊孩子,在聒噪的音乐声中欢快地扭动身体的阿姨,大力抽陀螺的大叔...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于瑰丽被救出来,且目前看来情绪平稳,心理还算健康,这件事王一鸣还挺欣慰。 但于瑰丽明天要和墨白他们一起来缥缈山庄,王一鸣又有些紧张,还觉得有点诡异,像是笔下的人物活生生地走出来,站在面前质问,你他妈为什么把我写那么惨? 进入冬天,表姐对壁炉更是爱得深沉,大有和那火同生同死的架势。 王一鸣知道指望不上表姐,搬了人字梯,进了厨房旁边的小偏门。 表姐斜瞥一眼,不明白一个洁癖晚期患者为什么会喜欢腊肉这种食物,烟熏火燎,黑乎乎一坨。 这间偏房是土墙瓦顶,里面藏的都是王一鸣的“私货”,一排排腊肉腊肠挂得整整齐齐,老房子冬暖夏凉透气通风,最适合存放腊肉。 这些腊肉都是王一鸣自己亲手做的,肉是从小吃野菜和粮食的半大猪,熏肉的柴火是山里寻来的松枝,熏出来的肉带着一股子松木香气。 取下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腊肉,又顺便提溜了一串腊肠出来。 腊肉皮用猛火烧到爆裂,清洗的时候用小刀刮去面上焦黑的油垢,露出金黄油润的肉来。 腊肠切斜刀,铺在碗底,腊肉切成巴掌大一块,均匀地铺在腊肠上面。 上锅,大火蒸。 五花腊肉的油渗到腊肠上,将腊肠也清润得油汪汪的,异香扑鼻。 王一鸣拎个小篮子去山上摘野菜,春夏满山都是宝贝,冬天野菜就比较少了,他想挖点野葱、折耳根,再看看能不能遇到烂树桩上长出的野菌子。 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一辆车从山路上驶下来,车灯在迷雾中闪了一闪,王一鸣停了下来。 墨白和伊凡下车后,后座上下来一个穿件酒红色羊绒大衣,披散着一头长发的高个子女生,王一鸣突然就有点紧张。 于瑰丽也有点诧异,印象中的王一鸣是西装革履的城市精英模样,现在的他蓬着一头短发,旧棉袄土布裤子,提着个竹编的菜篮子,看向他们的眼底还有几丝惊恐。 王一鸣晃了晃手里的篮子,“我去山上摘点野菜,你们先坐。” “我和你一起去吧。”于瑰丽双手抄在大衣的兜儿里,遥遥地说。 知道于瑰丽想单独和王一鸣说说话,伊凡和墨白便没有跟去,打了招呼后,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刚踏进院子,一只鹅突然“噶——”地惨叫一声。 伊凡好奇呀,忙冲过去看。 只见两只鹅交叠在一起,上面的鹅张开尖嘴猛啄下面那只鹅的头,下面那只则是惊慌失措的想要挣扎开,但上面那只明显力气大得多,死死地摁住它,下边那只鹅便动弹不得了。 伊凡以为两只鹅打架呢,宛若正义之神附身,找了根棍子准备去救那只被压迫的鹅。 墨白拉住他,笑着对他摇摇头。 伊凡回头,只见上面那只鹅的臀部慢慢缩回一小截东西,随后便从鹅背上走了下来。 伊凡闹了个大红脸,放下那根棍子,不尴不尬地薅了薅自己的小刺儿头。 这大白天的,怎么耍上流氓了? 第28章 第 28 章 王一鸣和于瑰丽进了山,看到地上一小撮儿折耳根的叶子露着,便用篮子里的园艺剪去剪,不破坏根,等叶子重新发起来还可以再剪。 于瑰丽穿着大衣,不方便干活,只立在一边看他。 清清瘦瘦地往那儿一站,个子也高,王一鸣逐渐有了压迫感,手上的动作都不利落了,差点剪到一截儿小拇指。 站起身,蹬了蹬发麻的小腿,俩人继续并肩走着,王一鸣问,“你恨我吗?” 于瑰丽摇摇头,“我一共递出去108个信息,回应我的只有一个,哪里恨得起那么多?再说也没谁有义务一定要帮我的吧?” “我不是问这个。”王一鸣扒拉了一下脚边的野草,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可以吃的野菜,“如果你是丽小姐,你会恨我吗?” 于瑰丽一愣,明白过来,王一鸣是把她当做书里的人物了。 之前听说过有一个作家,书里的一个人物要死,作家死死去留,留不住了,写到那人死的时候,作家一口血喷出,昏死了两天才悠悠转醒。 演戏会人戏不分,作家写作也是一样,写着写着笔下的人物就有了灵魂,他们会有自己的思想行为,喜怒哀乐,作家便再也控制不了了。 “不是你把她写成那样的。”于瑰丽说,“是她自己一步步走上那条不归路的。” 王一鸣点点头,了然。 俩人走到一块大石头旁,旁边立着一截大树桩。一缕阳光从茂密的树梢缝隙中倾泻而下,圈出一小块光亮。 王一鸣蹲下去看树桩上长出来的野菌子,掰断一朵,有乳白色的浆液流出,是可以吃的奶浆菌。 采菌子的功夫,于瑰丽在大石头上坐下来,问道,“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说完也不等王一鸣答,自顾自地说,“我从小家里就穷,可偏偏人长得漂亮,让我生出了许多幻想,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凤凰飞天。” “我拼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拼命打工,做家教,用那些钱打扮自己,后来听说做公关赚钱,我就抛弃学了4年的新闻专业,一头扎了进去。” “我以为只要有了钱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就让党明...就是我前夫,钻了空子。我一心想着他的钱,可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块遮羞布...他始终不敢公开他的性向,有我和我们的婚姻在,外人看他起码是“正常”的。” 王一鸣采好菌子,起身和于瑰丽并肩坐在大石头上,“那你失踪这么久,家人没有发现吗?” “家人?”于瑰丽冷笑一声,“只要党明每个月准时往他们卡里打钱,他们是不会想到我半分的。” “你说,我走到今天能怨谁恨谁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成长环境,我的思想决定的,这看似是意外,其实是必然会发生的。就像你书里的丽小姐,她就是那样一个人,你也只能那样写。” 王一鸣叹了口气,“以后想好做什么了吗?” 于瑰丽摇了摇头,伸手从篮子中拿过一朵菌子在手里把玩着。 “想不想来缥缈山庄?”王一鸣遥指了一下山坳里的红房子。 于瑰丽顺着他的手看下去,山里常年雨雾缭绕,茂林修竹掩映,像个修仙的道场,没有半丝人气。 一片落叶飘零到脚边,于瑰丽探身拾起来,梧桐叶已经发黄,是温暖的暖橘色。 于是就想起了在火锅店吃酸辣鱼的那天,满屋烟火,家长里短,还有小广场上嘈杂的人声,那落在方格地砖上的舞步... 折耳根又叫鱼腥草,也有叫腥臭草的,菜如其名,不会吃的人闻到味道就要作呕。 但对于会吃的,这便是一道清凉解热的好菜。 根须和叶子洗净摘成小截儿,加小米辣子,酱油,味精,糖,葱花拌匀腌制。 奶浆菌加豆瓣、蒜苗、香芹,闷成干锅。 简单的几道家常菜,但因为食材都是山上现摘,吃起来也是极为爽口,有了腊肉的加持,还多了几分年味的感觉。 回城的时候正是晚高峰,主路上堵得昏天黑地,伊凡把车拐进环城路,准备从钢厂那边绕一下。 钢厂旁有条最早的美食街,一水儿的苍蝇馆子,典型的脏乱差里出美味的那种。 伊家火锅的总店就开在这里。 一进美食街,最扎眼的四个门面连成一排,大红招牌黑色水晶字,写着大大的伊家火锅四个字。这样的门脸在美食街算是体面的。 这家店有30年的历史了,店铺租金也一路看涨,伊万纲周旋了十余年,也没能把这几间铺子买下来,奈何绝大多数顾客都认这地方,正宗的老字号,所以伊万钢也就一路吃着房东的瘪。 此时火锅店门口正聚集这一堆人,阵仗很大,电视台都来人了。 推推嚷嚷中,伊非的头发有些凌乱,表情也有些焦躁,指着一个记者,语气凌冽,“事情没弄清楚前你们别乱报道啊。” “伊总放心。”那记者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倒是不卑不亢,淡然地说,“我们只报道事实。” 操/你妈,伊非在心里暗骂一声,老子怕的就是你们报道事实。 美食街这边本身就是熙熙攘攘吵吵乱乱的,伊凡小心开着车,没有注意到火锅店那边的异常。 倒是额头一直贴在玻璃窗上朝外面看的于瑰丽看到了扛着摄影机的记者,心想,兴许是什么美食频道的。 刚进家门,院子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声猫的惨叫。 三个人愣在门口,于瑰丽最先有反应,惊慌地叫了一声“吉宝”,便往里冲去。 伊凡怎么听,都觉得这叫声有些耳熟。 跟着跑进去,在鱼池后面的小树林里找到了肇事的俩猫。 吉宝正骑在大波斯身上,嘴里死死地衔着波斯颈子后面的一块皮肉,姿势动作和山庄那俩不要脸的鹅一模一样。 伊凡拉住于瑰丽,连声说,“吉宝谈恋爱呢,谈恋爱呢。” 于瑰丽松了一口气,“哎,吓死我了。”随即又想起什么,朝亮着灯的餐厅看了一眼,“我儿子把方老头儿的闺女给办了?” “恭喜你们啊。”伊凡拱了拱手,“喜结连理。” 吉宝邪恶地一笑,想给本喵绝育?图样图森破! 表姐盖着一块花色繁杂的印度手工毯子,眯着眼睛打盹,见王一鸣拿了个黑色的漆皮大笔记本出来,视线悠悠地落上去,“要开始写作了?” 王一鸣写作是用电脑,但构思的时候都是用纸笔,黑字落在白纸上,笔下的人物逐渐有了灵魂。 “再不写要爆了。”王一鸣指指胸口,“心里揣的人都堵到这里了,放出几个来浪一浪。” 招工启事贴出去后,来应聘的人还挺多,墨白和伊凡忙不过来,求了于瑰丽来帮忙面试。 早上刚送走一个穿破洞牛仔裤,舌头上还打了个唇钉的小朋友,于瑰丽听他侃了一个小时的“和平火锅5年规划”,一年分店达到100家,3年足迹遍布全球,5年新三板上市... 于瑰丽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走。 本地台正播午间新闻,于瑰丽看了两眼,忙叫了墨白和伊凡出来看。 穿着件大红色冲锋衣的外景记者出现在钢厂旁的美食街,背景正是伊家总店。 ——据有关部门报道,近日接到多起在伊家火锅店就餐后出现腹泻呕吐的市民投诉,本台记者遂对伊家火锅店进行暗访,发现该火锅店存在严重的卫生问题。 接下来插入了一段视频,画质不是很清晰,一看就是隐藏摄像头拍摄的。 这时候应该是下午员工休息的时候,后厨里没什么人。 一个穿着伊家火锅店后厨工作服的员工背对着镜头立在灶边,没注意到进来的人。 只见这名员工先是把鞋脱了,脚背在小腿上蹭了蹭,后来干脆把脚架到灶面上,伸手扣了扣脚丫子。 就这样扣两下脚丫子搅一搅火锅底料,再扣两下脚丫子,再搅搅火锅底料。 透过屏幕都有内味儿了。 镜头晃了一下,里面传来那员工的声音,“你干嘛的?怎么进后厨来了?” “卫生间不在这边,出去出去。” 视频播完后,随即镜头切换到主持人这边。 ——我们今天联系到了伊家火锅的负责人,现在我们一起去看看对方会怎么回应这次事件。 ——伊总,您好,请问您对食客接连出现呕吐腹泻问题,以及这次爆出的事件怎么看? 伊非头发有些凌乱,那一双和伊凡如出一辙的刀眼微微眯起来,“对于出现这样的事件我本人十分痛心,这是员工职业道德的沦陷,更是管理层的严重失职,对此我一定严厉惩戒,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杜绝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也请舆论和大众严厉监督。” 说完,伊非冲着镜头深深鞠了个躬,痛心之情溢于言表,“我向所有伊家的顾客道歉,对不起!” 于瑰丽笑了一下,“公关手段不错。” 伊非这两天都没出门,客厅的曲面电视大屏上的新闻播完,抬手关掉了电视。 豆豆踩着滑板车在客厅里溜,伊非皱了皱眉,抬腿就是一脚,豆豆一下子摔出去老远,哇一声大哭起来。 “你干嘛?”唐维从厨房里冲出来,把豆豆护在怀里,朝伊非吼,“你拿孩子撒什么气?” “这都你他妈教得好。”伊非恨恨地说,“在客厅里玩滑板,还有没有点规矩样子?” “你看看你在电视里那孙子样,现在没镜头怼着你了,你就原形毕露了?真恶心!”唐维捂着豆豆的耳朵,低声骂道。 “孙子?”伊非冷笑一声,“要不是我在外面当孙子卖笑,你他妈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抬手朝茶几上的一套茶具扫去,瓷片稀里哗啦碎了满地,眼睛血红,转身指着唐维大骂,“凭什么你们都能坐享其成?啊?凭什么?伊凡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连他妈我的儿子都能坐享其成!偏偏就我不能!就我他妈不能!” 第29章 第 29 章 许久没来菜市场了,入了冬,时令蔬菜不多,墨白和伊凡得亲自来一趟,挑些新菜品。 菜市场入口不远处的伊家8分店,大门紧闭,挂着大红横幅,写着门店转让。 伊凡立在菜场门口朝那边看了很久,漆黑的瞳仁都有些发酸了,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伊家火锅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门口等位的人能一直顺着人行道坐到卖发糕的小店门口,伊万纲倒下了,眼看他半生挣下的产业也一间间塌了下去,伊凡心里挺不是滋味。 早上市场买回来的肥猪肘子,刮洗干净,沸水中汆煮去掉血水。 锅中倒油,香葱姜蒜爆香,八角、桂皮、香叶、甜面酱炒出香味。 肘子入砂锅,倒入炒制好的香料,加适量黄酒、酱油,加水小火闷煮。 经典名菜——东坡肘子,做起来倒并不费事。 砂锅里陆续喷出肉香,伊凡双手捧着脸,若有所思。 墨白用白棉纱布擦着手,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长指探了下壶身,里面的茶水已经冰凉,起身又去换了壶茶,黄铜的茶壶放在小炉子上煮着,不一会儿便溢出茶香。 禾光送来的绿豆糕拿了两块,小瓷盘托着,放在老榆木桌上。 伊凡取了一块绿豆糕吃,小刀眼一缩,又赶紧喝了口清茶。禾光的水平倒是很稳定——一如既往地甜得齁人。 “想盘菜市场的火锅店?”墨白对伊凡说,从菜市场回来,就看出他的心思来了。 “伊家的店我是一定要收回来的,不能让我爸醒过来发现自己什么也没了。”伊凡说,“而且我现在也有这个能力。” 墨白伸手去拿糕,手还没碰到又缩了回来,转身端起了旁边的茶杯,他也怕太甜。 “只是我在想,谁出面去做这件事比较合适。”伊凡把咬过一口的糕放在盘子边缘,“我出面肯定不合适,伊非知道是我一定会使绊,你也不行,你没身份证,办不了手续。” “不过...”伊非顿了顿,“曲墨白,你怎么会连身份证也没有?” 墨白正捡了伊凡吃剩下的半块绿豆糕来吃,听他突然问起这个话题,一时不知道怎么作答,也愣住了。 好端端的,这话题转得没有一点防备。 “你该不会是什么逃犯,或者精神病人之类的吧?” 一口茶水呛到嗓子眼,墨白赶紧掏出手绢捂住口鼻咳了半天。 聊不下去,杯子一摔,撂下一句话,“于瑰丽或许合适。” 炖得软糯酥烂浓香扑鼻的肘子,还将小砂锅装着,外面用布带子捆了起来。 伊凡提溜着那一锅东坡肘子给方老头儿和于瑰丽送去,顺便和于瑰丽商量一下伊家火锅店的事。 路过七星麻辣烫的时候,店外面站着俩人在吵架。 “事情搞成这样了,就自求多福自负盈亏了,你还管我要尾款?”老七靠在玻璃门上,吊着小三角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的模样。 鸵鸟被封了账号,心里憋着一团火没地方撒,再加上这件事也是因老七而起,他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压低了声音,“你做的那些事儿我门儿清,地沟油?非法添加剂?血沫子肉?哪一件曝光出来都够你吃不了兜着走。” 鸵鸟这是诈老七,像他们这种单价便宜得离谱的店,私底下哪会没有点小动作。 老七不知道鸵鸟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心里一悸,脸都吓白了。 伊凡想着自己的心事,拎着一罐肘子晃晃荡荡地走过去,压根没听见那边在说什么,连门口站着的人他都没留意到。 倒是老七见伊凡眉头紧皱,一脸严肃,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心里又是一悸。 这悸来悸去的,都快悸出心脏病了。 见伊凡拎了肘子回来,于瑰丽从冰箱里拿了点小菜,做了一个凉拌三丝,一个麻婆豆腐,就着东坡肘子招呼方老头吃饭。 方老头还没到餐厅,二哈闻到肘子的香味,留着哈喇子冲了进来。 方老头知道自己是控制不住这狗了,回头叫一声,“大康!” 大波斯和吉宝一前一后冲进来,俩猫抡着小拳头把二哈揍了出去。 伊凡在桌上就把伊家火锅的事摊开来说了。 于瑰丽顿了顿,“接手伊家火锅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我现在手里没钱,我和党明的离婚还没有判下来,财产分不到我手里。” 伊凡舀了一勺麻婆豆腐,把米饭用红油拌得又辣又爽,“钱你不用管,我这边出,你就替我出一下面就行。” “行。”于瑰丽笑笑,“小凡这么点年纪,还挺能干。我私下给你写一份协议,证明那店的实际收购人是你。” 伊凡被人一夸,心花怒放,薄唇快扯到耳朵根子,“协不协议的不必了,你我还信不过?” “你看?”方老头一块接一块地吃着那软糯的肘子,对于瑰丽说,“刚夸他两句,小孩子脾性就露出来了,生意场上哪有这么说话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该立的字据都得白纸黑字写清楚咯。” 伊凡辣得直吸气,吐吐舌头不敢说话。 于瑰丽按住方老头的筷子,“肘子您别吃了,血压血脂不管了?吃点凉拌海带。” 事不宜迟,吃完饭休息了一下,于瑰丽便准备去8分店探探底,刚出了小院,见中午装肘子的砂锅没带走,又绕了下路,去火锅店送砂锅。 张艳正在嗦一碗禾光新做的龟苓膏,略微发苦的凉糕上之浇了点牛奶,满意地眯了眯眼,终于不那么甜了。 于瑰丽路过甜品店,笑着和禾光打了个招呼,见张艳朝这边看,也笑着对她点点头。 “谁啊?”张艳小声问禾光,“第一眼还以为哪个明星私访呢,后一想,你这样儿的怎么可能认识什么明星。” 禾光目送于瑰丽离开,阔腿裤、帆布鞋,上身一件修身的鹿皮绒外套,长发飘逸,不是青春逼人的年纪,却旖旎得让女人都妒忌。 “你就奚落我吧。”禾光冷笑一声,“那人是曲墨白的室友,就住他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曲墨白每天变着花样儿地给她做好吃的,关键是,单身!” 说完看张艳失魂落魄的样儿,又有几分不忍心,要什么有什么的张大小姐,什么时候这样患得患失过? 那点同情心刚起,张艳那边也是唇角冷冷一勾,问禾光,“杜阳最近还看不看《月亮与六便士》?” 我得不到曲墨白,你也别想留住杜阳。 哎...你俩的塑料姐妹情就到此为止吧。 于瑰丽到了伊家8分店,一把铁将军锁着门,照着门头上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伊非的助理,声音很好听,清清亮亮的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这边表明意思之后,对方报了一个价格,嚯,狮子大开口。 于瑰丽问了下价格是否能商量,对方说这就得和老板谈了,报了个地址,让于瑰丽有意向的话过去办公室谈。 伊非的办公室在建邺国际36楼,距离这边还稍微有点距离。 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于瑰丽给伊凡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于瑰丽问,“你的预期价格是多少?” 伊凡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价格差不多就行,没有必要压太低。” 要说伊家火锅刚出了事,现在应该想接手的人不多,要谈肯定能谈个好价格,但伊凡这么说,于瑰丽当是他想放他哥一码。 而伊凡有自己的打算,伊万钢住在加护病房里,钱每天像水一样往外流,他怕伊非没有钱停了伊万钢的药。 36楼的电梯一开,于瑰丽先看到门口站着个20出头的年轻男生,范思哲T恤配普拉达休闲裤,宽肩窄腰,巴掌大的小脸又白又嫩。 “您好。”那人笑着上前两步,“是于女士吧?我是伊总的助理,易钟宾。” 易钟宾?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易钟宾),于瑰丽差点唱出声来。 想到这里,于瑰丽笑意止不住,忙点了点头,落后两步跟着易钟宾朝伊非的办公室走去。 上下打量,啧...这身打扮可不是连锁火锅店助理的工资消受得起的。 伊非没想到交易会这么顺利,于瑰丽几乎没怎么还价,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这边开出的价格。 双方商定好一周之内签合同付款,于瑰丽出了办公室,见易钟宾领了一个人也正往这边走。 “胡总是卖草果的?”易钟宾好像也觉得挺不可思议,卖草果的直接和采购谈就好了,怎么伊非还要亲自过问调料的事。 擦肩而过,两边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堪堪听到个“草果”,搞得这边于瑰丽也是一头雾水。 于瑰丽办事很干净利落,这边谈妥后,不到一周,8分店那边的转让手续就全都办了下来。 伊家火锅的口碑败了,8分店重新挂牌——和平火锅一分店。 日暮西山,吵嚷了一天的菜市场沉寂下去之后,另一批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溜儿的好车呼啸而来,在和平火锅一分店门口陆续停下,张艳推开门,宾利跑车里伸出一只过膝长靴。 开业第一天,曲墨白和伊凡都在这边帮忙,于瑰丽是这个店的店长,自然是在外面招呼客人。 店里空调开得足,于瑰丽只穿一件纯白色棉麻衬衫,灰色紧身牛仔裤,踩一双做旧的帆布鞋,素着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见张艳他们进来,忙笑盈盈地迎了上去,“请问几位?有预约吗?” 张艳摘了普拉达的墨镜,涂着宝石红唇釉的红唇明媚地一笑,言语间多了几分挑衅的意味,“我是小白的朋友。” 于瑰丽了然,得体地笑着,“我这就去请曲老板。”招呼服务员把客人领到包厢,转身朝厨房走去。 清瘦高挑的背影远去,张艳再看自己,突然升起几分跳梁小丑的窘迫。 狐狸毛领修身羽绒服,过膝长靴,烈焰红唇,再加上墨镜手包。 她这哪里是来吃火锅?分明是个妒妇,还他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款。 墨白一推门,堪堪对上张艳的烟熏妆大红唇,自动脑补了一出画皮,开口就说,“小唯姑娘来了?” 一桌人都愣了,半天,阿玛尼油腻男王风不太确定地问,“墨白兄弟是把张艳儿当画皮里的狐妖了?” 张艳:怪我爱得太深。 第30章 第 30 章 冬至这天,按南方人的习俗是要吃羊肉喝羊汤,不仅能滋补养生,还能驱寒保暖。 方老头一大早就盘算着去菜市场买羊肉,“冬至这天吃羊肉喝羊汤一个冬天都不会冷。”他摇头晃脑地说。 以前方老头很少过节,一个人怎么过都没劲。去年圣诞节他和大健大康一起过的,就是二哈和波斯猫,就在肯德基买了个超值全家桶,吃完觉得更辛酸,还不如不过。 可是今年不一样了,家里一下子住进那么几个玩意儿,吵得脑仁疼,得整点吃的堵一堵他们的嘴巴。 背着手,晃着脑袋,嘴里哼着家乡戏,优哉游哉地去逛菜市场。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莫将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春天的花冬天的雪老七都没心情看,他现在挺愁苦的,麻辣烫的生意每况愈下,身后还有鸵鸟那倒霉玩意儿穷追不舍,干脆把店关了,没事就蹲在胖姐粥铺门口思考人生。 胖姐忙完早餐那一波,见老七这个鬼样子,自己也没心情刷抖音了。 提了提裤腿儿,打算蹲下去和老七聊聊人生,顺便帮他展望一下未来。 可...蹲了半天...因为太胖放弃了,转身进屋搬了一把椅子出来。 南方冬日的太阳也是暖的,俩人就这么晒着那一角太阳聊着。 胖姐的小胖手撑在膝盖上,对老七说,“要我说,你就盘一个店出去,手里有了钱,再把其它几个店给做起来,再这样拖下去,5个店都得死。” 老七站起身,从裤兜里摸了支烟,又找了半天,没摸到打火机,叹了口气蹲下去,手里蜷着那支未点着的烟。 “你说,盘哪个店?”老七问。 胖姐抬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七星麻辣烫,胖手遥遥指了一下,“就它了,现在亏得最惨的是这个店,最能盘出钱来的也是这个店。” 老七顺着胖姐的手看过去,七星麻辣烫的招牌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逆着光,灰蒙蒙的,心里更不透亮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胖姐说,“可是做生意就是这样,你以前说的那叫啥,破烂玩意儿?” 老七抬手抽了一口烟,才发现这烟根本就没点着,“不破不立。”老七叹了口气。 不破除旧的,就没有办法建立新的。 王一鸣和表姐晚上要来过冬至,墨白嘱咐方老头买好羊肉,早晨运气好,又在明湖边买到一条鳜鱼,喜气洋洋地提溜着朝店里走。 见到老七和胖姐,笑着朝他们抬了抬手里的鱼,“晚上来家吃鱼?” “哎哎。”老七忙挥了挥手,慌不迭地应着,顺嘴又问,“墨白兄弟有没有打火机。” 墨白兜里还真有个打火机,于瑰丽不让方老头抽烟,吃早饭的时候藏在墨白兜里的。 掏出打火机晃了晃,老七忙站起来接,俩人站在路边,等老七点着烟,墨白把打火机接过来揣兜里。 老七见墨白穿的是件灰色的羽绒服,皱了皱眉,“打火机别那么揣,温度高了会爆的,以前常来我店里吃麻辣烫的一个学生,打火机揣裤兜里,好家伙,差点蛋都给炸没了。” 墨白赶紧把那火机掏出来,递给老七,“送您了。” 老七笑着接过,顺手揣进裤兜里,这一聊又想起以前店里的那些事,耸眉耷眼地又叹了口气。 “七哥这是有心事?”墨白问。 胖姐大黑眼珠轱辘一转,朝他们喊,“你俩别站路边说话,来店里来。” 墨白拎着鱼和老七前后进了粥铺,胖姐从后厨找了个大盆放了点水,先把那鳜鱼养起来。 墨白在这个世界的第一餐饭是在粥铺吃的,一碗绿豆粥一份葱油饼,还是伊凡请的。 第一次在这里打工,身上穿着胖姐老公的旧T恤,一条运动长裤愣是给穿成了7分裤。 老七从大刘媳妇头上扒了发圈下来,给他绑了个冲天辫,伊凡说他是天线宝宝。学会上网后墨白还专门查了一下天线宝宝的图片,别说,还真有点那么回事儿。 垃圾桶里捡出两块葱油饼... 桌椅上的油垢和空气里飘荡的油烟味都没变,却又是物是人非。 胖姐有心让墨白接手老七的那家店,客客气气地把事情说了。 七星麻辣烫和火锅店都在二楼,一个在第一排临街的楼,一个在第二排临湖,两间店之间架一座小桥就能连成一家大店,位置自然是再适合不过。 但墨白却不这么想,火锅店赚的钱都在盘伊家8分店的时候花得七七八八了,这时候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 就算有这么多钱,墨白也不打算盘这家店。虽说现在和平火锅生意红火,但做生意难免浮浮沉沉,他得找人共担风险,当然,前提也是共享利益。 再说管理,那老七也是再适合不过的。 老七见墨白半晌不语,心想对方是还忌讳鸵鸟那件破事。 是了,是他不仁在先,现在自己遇到困难,哪里又有要求人家一定要义气的道理? 墨白见桌子上有一滩油污,捡了旁边的一张抹布来擦,边擦边对老七说,“七哥自然是舍不得这家店的,又何必要转给外人呢?自己经营岂不是很好?” 老七无奈道,“我这不也是迫不得已,下下之策嘛。” “唉哟。”胖姐见墨白擦自己家桌子,惭愧地喊了一声,“使不得使不得,现在哪里还能麻烦您做这些?在自己家店里都不做这擦桌扫地的事儿了吧?” “不碍事。”墨白笑笑,由着胖姐把抹布接过去,“做吃食的店,还是干干净净的好。” 王一鸣听到这句话要流下感动的泪水。 “我倒是有个想法,七哥不妨一听。”墨白说。 “七星麻辣烫想要再做起来倒是很难,但是换个经营项目呢?卖的东西不一样,但老板还是您。” 老七听完有些失望,本来还以为墨白的点子有多高明,“卖什么?我那么大个店,总不能卖葱油饼吧?” 胖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心说,卖火锅啊亲。 老七说完这句话倒是反应过来了,“你是说?” 墨白笑着点了点头,“您就以这家店入股和平火锅,配方和装修都按和平火锅的来,管理还是您,店也还是您的。” 老七一拍大腿,拍重了,把自己疼得一激灵。 话说完,墨白拎着鱼告辞。 “这也算是以德报怨了吧?”胖姐喃喃地说。 老七点点头,又想起总裁班上学到的一个知识点——合作共赢。 晚上人多,方老头买了不少羊肉,一半清炖喝汤,一半就用来黄焖吃肉。 羊肉切大方块,刚用生姜和料酒腌上,就有人扣响了院门。 伊凡和于瑰丽这会儿还在火锅店里忙着,墨白在厨房里炖肉,方老头只好自己亲自去开门。 门外站着黑瘦的表姐。 “大姐,您找谁?”方老头问。 表姐的脸更黑了,“谁是你大姐?” “方丽是我亲大姐。”方老头说,“不过死好些年了。” 墨白怕再说下去俩人得打起来,双手正在腌肉,只好举着一手的生抽朝外面大喊,“王一鸣,王一鸣。” 王一鸣刚停好车,听到喊声赶紧一路小跑,好说歹说才把俩人劝回屋里。 一狗俩猫在小花园里整整齐齐地坐着看热闹,见没打起来,还都挺失望。 “这猫怀孕了。”表姐一指大波斯,金口玉言。 方老头蹲在青砖上,撅着屁股观察了半天,回头问墨白,“于瑰丽不是说是胖的吗?” 墨白心虚,赶紧进了厨房。 大火爆香葱大料香叶,大块的羊肉扔进去爆炒,炒出油脂和香味,加入调好的黄焖酱,大火烧开,小火炖上。 橱柜里找了点干辣椒和豆蔻,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王一鸣。 “剥蒜,快。” 王一鸣答应着,躬身去找蒜,刚找到,院门又响了起来。 “开门。”墨白又吩咐。 王一鸣看看蒜又看看门,不知道该先开门还是先剥蒜,最后一边剥着蒜一边去开门。 “羊肉饺子!” 门一开,正对上张艳夸张的笑脸。 张艳以为开门的是墨白,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剥着蒜的二五八万,手里的羊肉饺子往回缩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王一鸣接过张艳手里的饺子,把蒜往她手里一塞,“正好你来了,去厨房帮忙。” 张艳探头一看,厨房里只有墨白一人在忙碌,感激地冲王一鸣点点头。 厨房王一鸣是不好再进了,再进去就是灯泡,瓦亮瓦亮的那种。只好和两只猫一起蹲在池塘边看鱼,顺便偷听个墙角。 张艳说,“哇,这是什么鱼?” 墨白:“鳜鱼。” 张艳:“这就是鳜鱼啊?它长得好凶。” 墨白... 王一鸣撑着膝盖叹了口气,张艳,你可是个美食博主,再装下去人设要崩了。 两只猫怕王一鸣抢它们的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盯得王一鸣后脊背发凉,一想,这大冬天的蹲院子里,可不得凉吗? 站起身,进了餐厅。 餐厅里开着地暖,温度倒是不低,但是气氛很冷...而且很僵。 电视里正重播电视剧《我的前半生》,表姐和方老头俩人都抱着胳膊,一个黑着脸,一个白着脸,谁也不理谁。 王一鸣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来得正好。”表姐指着方老头对他说,“这老头居然喜欢凌玲,你说,凌玲是不是个狐狸精?破坏别人家庭。” “唔。”王一鸣点点头。 “罗子君才不是个东西。”方老头说,“只会花钱,啥也不会做,谁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娶到这样的老婆。” “唔。”王一鸣又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点立场的?”表姐瞪了他一眼。 关键是《我的前半生》他没看过,罗子君和凌玲他都不认识。 王一鸣:城市太难了,我想回山里。 第31章 第 31 章 羊肉饺子出了锅,张艳用筷子夹起一个喂到墨白嘴边。 墨白退后两步,“我...我自己来。” 张艳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我夹都夹起来了,你就看着我这样一直举着呐?” 墨白挣扎了两秒,舌尖轻轻叼起那个饺子,这个时代的女性还真是胆大呐。 伊凡和于瑰丽走进院子,透过厨房明亮的窗户,刚好看到张艳喂墨白吃饺子的一幕。 暖黄的灯光下,俩人系着围裙,一人喂一人吃,笑意盈盈。 伊凡脸上的笑意褪去,冷着一张脸进了餐厅,只知道方老头和表姐在吵架,吵的什么一句也没听进去。 方老头吵不过表姐,冲伊凡吼,“小伊凡,你来说,凌玲好还是罗子君好?” “唔。”伊凡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方老头一巴掌甩在他头上,“没主意的东西,和那个滞销书作家一个样儿。” “你好好说话啊。”表姐的脸已经黑成了一个小炸/弹,“说谁滞销书呢?我们一鸣可火了,连国外都有粉丝。” “是。”方老头点点头,“他国外的粉丝都是你引流的,来自非洲的兄弟姐妹,和你一个肤色。” 表姐:... 羊汤很鲜美,黄焖的肉也炖得软烂入味,红烧鳜鱼很香,羊肉饺子也不错,可一桌人都是各怀心事,吃得分崩离析。 张艳本来是向于瑰丽宣示领地,故意在桌上撒娇卖萌,墨白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尴尬得想原地穿越回去,他宁愿再去杀几个坏人。 伊凡看在眼里,酸得一身的鸡皮疙瘩,也想跟着穿越算了。 于瑰丽进厨房洗碗,伊凡端着几个盘子也跟了进来,往旁边一杵,捞了半个萝卜咔嚓啃着。 “现在啃了萝卜,一会儿又饿了。”于瑰丽笑着对他说。 咔嚓又咬下一大口脆萝卜,“火大,吃点萝卜祛火。” 于瑰丽朝窗外一看,墨白和张艳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呢,这大冬天的,也不怕冻成俩冰棍。 “小凡,你是不是喜欢墨白?”于瑰丽问。 伊凡惊吓过度,咔嚓一口咬在舌头根上,疼得都不会说话了。 “我猜的。”于瑰丽说,“也许是因为党明的事,我有点过度敏感了,你要不是,那就是我想多了。” 咔嚓又咬下一口萝卜,伊凡懵逼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喜欢曲墨白? 伊凡一晚上在床上烙饼,天快亮的时候抱着一床被子敲响了于瑰丽的门。 于瑰丽穿着一套奶牛的连体睡衣,头上顶着一个同款眼罩,睡眼朦胧,倒也没什么起床气,对伊凡笑笑,“进来吧。” 于瑰丽朝床里挪了挪,给伊凡腾出半边床铺,“上来吧。” “你不介意?”伊凡抱着被子杵在一边。 于瑰丽笑笑,“好姐妹嘛。” “滚!”伊凡笑着骂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被子挤了上去。 外面又黑又冷,俩人窝在温暖的小床上聊着心事。 “我以为你会很忌讳同性恋这件事。”伊凡说,“毕竟你以前有过那样一段经历,就算没有...大多数人还是很难接受的。” 于瑰丽想了想,“也许正是因为有那样一段经历,所以更能理解吧。” “你知道吗?小凡。”于瑰丽翻了个身,脸冲着他,“性向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无法接受自己的性向,就像党明那样,活得特别扭曲。” 伊凡嘴角牵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以前也觉得性向不可怕,我确定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后,就果断地向我爸出柜了,我本以为他能接受,结果,他也果断地跳河了。” “那你爸现在?”于瑰丽诧异,已经翻身坐起。 “生死不明。”伊凡说,“撞到脑袋,现在成植物人了,还在南山医院的加护病房里,我哥...伊非也不让我去看。” 于瑰丽愣了半天,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孩子是如何承受这些的,再看那支棱着的小刺头儿,眼里多了些心疼。 伊凡看着纱窗外黑洞洞的天,“你问我喜不喜欢曲墨白,我想了一晚上,喜欢的,但不是爱情。”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路口,他出现了,像父亲像兄长像朋友像一个天使,把我从泥潭中拉出来,教我独立,教我做事。” “我看着他和张艳在一起会很难受,那是因为我怕他再也不属于我了,怕他有了爱情就会离开。” 于瑰丽抬手摸了摸他的小刺头,“每个人都会离开的,陪你走到最后的只有你自己。” 伊凡在于瑰丽的手心里蹭了蹭,压在心底的石头被撬了一下,透进去一些鲜活的空气。 墨白早上起得早,准备去院子里和方老头打五禽戏。 方老头早上也起得早,突然想起昨天表姐说大康怀孕的事,正准备上楼去质问于瑰丽。 伊凡抱着被子偷偷咪咪地从于瑰丽的房间里出来,一转身,三人大眼瞪小眼。 伊凡: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怎么解释? 方老头: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好端端地上楼来干嘛? 曲墨白:我是谁?我在哪儿?这边世界太乱,我想穿回去。 天刚蒙蒙亮的早晨,大家打着呵欠,顶着乱发,抠着眼角的眼屎,听伊凡说出了自己的小秘密。 叽哩哇啦说完,伊凡把脖子一梗,做好迎接疾风骤雨的准备。 只要两位不是原地跳楼,别的他都接得住。 “我以为多大点事。”方老头打着哈哈说,“我还以为伊凡尿床了,借小丽的床,哈哈哈...” 墨白负手立在一边,认真地点点头,“只要不是尿床就好。” “打五禽戏?”墨白问方老头。 方老头点点头,“嗯,打五禽戏。” 佯装镇静地两个人前后下了楼,方老头差点一脚踩空,墨白忙伸手扶了他一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左脚别着右脚,跟扭麻花似的。 伊凡对于瑰丽笑笑,溜回了自己房间,一颗心狂跳不止,又有些细细碎碎的暖。 于瑰丽还穿着那件酒红色的羊绒大衣,双手揣在大衣兜里,从法院出来,站在庄严的大楼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党明跟在她身后,阳光太刺眼,抬手一档,从指缝里看她。 于瑰丽突然回头,和党明在指缝间遇见了。 党明:“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是歉意,谢是谢于瑰丽撤销了所有诉讼,不追究党明的刑事责任,在调查的时候也证实党明没有暴力行为。 道别,党明开车朝市郊走去。 在被拘留管制的日子里,黄警官给党明介绍了一位心理医生,今天已经是他的第三次治疗了。 于瑰丽抬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寂照寺。” 当初被软禁,于瑰丽想尽办法重获自由,最绝望的时候,日日对着上天祈祷,求佛珠观世音菩萨保佑,来日重获自由一定去佛前还愿。 离婚判下来,两败俱伤,同时也是皆大欢喜。 上香叩拜,从佛堂出来,竟看到方老头坐在院里的一棵菩提树下。顺着方老头的视线看进去,庙里有个伺候菩萨的女师傅正在洒扫。 一阵凉风吹来,于瑰丽紧了紧大衣,她没有过去打扰方老头,顺着石阶下了山。 石阶两边的枯木上长了不少野菌子,想起那次在缥缈山庄看到王一鸣捡菌子的经历。于瑰丽便给路边卖发糕的小贩要了一个塑料袋,一路走一路捡,等下到山脚,已经捡了满满一袋。 “有能吃的吗?”于瑰丽问。 墨白取了一个簸箕出来,把菌子倒在簸箕里,长得好看的,颜色鲜艳的都捡出来扔到一边。 “这些都是不能吃的吗?这么漂亮,怪可惜的。”于瑰丽捡了一朵颜色鲜艳的红蘑菇捏在手里把玩。 墨白笑笑,从她手里把蘑菇接过去,“野蘑菇越好看毒性就越大,小心点。” 伊凡在餐桌上捣鼓电脑,眉头紧皱着,听他们说什么毒不毒的,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丽姐。”伊凡叫了一声。 于瑰丽正要过去,墨白叫住她,“洗洗手。” 电脑屏幕上打开一个同城信息网站。 【转让】金水港湾伊家火锅6分店 【转让】开发区伊家火锅9分店 于瑰丽用毛巾擦着手,看完电脑上的信息,又有些担忧地看向伊凡,“你怎么想?” 伊凡摇摇头,他现在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菜市场的店刚走上正轨,老七那边的店也正在装修,也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这边赚钱的速度赶不上伊非那边败家的速度,搞得伊凡有些措手不及。 于瑰丽在伊凡的肩头按了按,“尽力就好了,你爸爸要醒过来,看到你做成现在这样也会欣慰的。” 奶白色的高汤,翻滚着栗蘑,姬松茸,黑皮鸡枞等好几种菌子,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隆冬里的一碗热菌汤,鲜美异常,暖了一桌人的胃。 伊凡夹了一块蘑菇,裹了芝麻耗油蘸酱,就着米饭咽下一口,眉毛都差点鲜掉。 “哥,这是什么蘑菇啊?”伊凡吞着饭,囫囵着说。 墨白一手端着白瓷的小碗,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不知道。” 伊凡瞪大眼睛,“不知道你就弄给我们吃?不会中毒吧?” 墨白嘬了一小口菌汤,笑着说,“会不会中毒一会儿就知道了。” 于瑰丽和方老头顿时觉得人生太难了,处处都是坑,曲墨白这样的人也还不靠谱的时候。 第32章 第 32 章 “墨白,小凡,你们睡了吗?”半夜,于瑰丽敲响了舍友的房门。 伊凡摘掉耳机,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战火纷飞,挣扎了一秒钟,果断又选择了坑队友,“啪”一声关掉电脑,应了一声“没”。 亲,您的奶妈又下线了。 墨白直接开门走了出来,穿着一套非洲豹的连体睡衣,这是他见于瑰丽的奶牛睡衣,自己在网上悄摸买的。 “哥,今儿是cos狮子王哈?”伊凡打了个招呼。 “狮什么子?”穿着奶牛连体的于瑰丽笑着说,“这明明是豹子。” 伊凡跻着拖鞋直奔懒人沙发,于瑰丽和墨白反应过来,三人一起扑过去,最终还是让伊凡抢了个先。 奶牛叹了口气,自觉认命地在长沙发上坐下,头一歪,枕在扶手上。 非洲豹立在伊凡面前,有点凶萌,“尊老爱幼懂不懂?” 伊凡头也不抬,“爱幼。” 墨白叹了口气,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捞了个抱枕搂在怀里。 见大家都坐下了,于瑰丽也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有话要说。” “我现在有一些闲钱,不瞒你们,是离婚分来的。伊家那边,你们怎么看?如果需要用钱,算我入股也行,暂时借用也行。” 伊凡看了墨白一眼,墨白对他点了点头。 “其实伊家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没有必要的。”伊凡说。 于瑰丽笑着光脚踹了他一下,“别跟我搞这些虚的,你就说,要还是不要。” 伊凡不好意思地笑,“那入股吧,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墨白笑着点点头,有一种自己养大的小狼崽终于要放出去祸害人的欣慰。 “行。”于瑰丽干脆利落地应道,“这件事明天我就去办。” 说完这句话,抬手指了指窗户上卤蛋一样的半个影子,三人对视,了然地笑了一下。 伊凡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对于瑰丽说,“这次你该怎么谈价格就怎么谈,不必像上次那样。” “怎么?”于瑰丽一抬眉毛,“现在不怕伊非断你爸的药了?” “怕。”伊凡说,“但是这次是你的钱,上次是曲墨白的钱,不一样。” 墨白正在端详自己的尾巴,听到这句话差点一把把尾巴拽下来,敢情我的钱就可以随便花? 方老头在门口咳嗽了几声,示意里面的人,我要进来了。 “进来吧。”于瑰丽笑着说,“我们都看到半个卤蛋在窗上悬了半天了。” 方老头推门进来,环视一圈,视线落在伊凡...身下的...懒人沙发上。 伊凡认命,让出沙发,自己也捞了个抱枕挨着墨白坐下来。 方老头没坐多久,直接给了墨白一张银行卡,“这里边是我准备养老的钱,就当是我投资了,钱花了多少,每个月是赚还是亏,定期汇报。” 墨白没有接,琥珀色的眸子转向伊凡。 方老头把卡往回一收,“他我不放心,小屁孩,毛都没长齐。” “哎哎哎。”伊凡一叠声地喊,“长齐了啊,你要不要看?” “谁要看你那个?”方老头横了他一眼。 于瑰丽举手。 “女流氓。”伊凡骂了一声,当初以为救的是个仙女,现在有一种想把仙女怼回去的冲动。 墨白还是不太习惯后世的开化,尴尬地偏了偏头,沉默着等他们闹完了,才开口对方老头说,“这钱您给我,我也是给小凡,您要不放心就不必了。” 方老头自己送钱上门,以为迎接他的会是鲜花掌声谄媚和阿谀,没想到却是碰到这么两个不识好歹的玩意儿。 没好气地问伊凡,“小崽子,这钱你要不要?” “先放您那边,需要的时候我再找您,手续一样不落地写好,行吗?” 方老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右手松松地握着拳头,锤了锤发酸的腰。 伊凡忙站起来,在他后腰上轻轻锤着,“老人家就不要抢小孩儿的懒人沙发,坐久了伤腰的。” 方老头反身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对了,你爸是在哪个医院?” 伊凡愣了一下,“南山医院。” “叫什么名字?”方老头又问。 “南山医院当然叫南山。” ... “我是说你爸叫什么名字。” “哦。”伊凡答,“伊万钢。” 方老头点点头,转身对于瑰丽说,“和这种智商做生意,我看你那婚也白离了。” 刘江刚做完一台冠心病手术,患者心血管面积病变达到80%,需要安装支架。 升到院长以后,他很少再亲自做这类手术了,但对方是他的一个老熟人,没等对方开口,他还是选择亲自操刀。 从手术室出来,助理立刻走上前来帮忙脱下手术服,洗净双手,穿上白大褂。 “刘院长,您的手机刚响过了。”助理提醒。 “不碍事。”刘江答。这手机平时就家里人打打,大多数医院的事都是打他办公室的电话,他不在的时候助理会接。 掏出手机一看来电名字,却有几分意外。 刘江没有回办公室,而是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推开玻璃门,在洒满阳光的露台上找了一张石凳子坐下,才拨通了电话。 方老头也正坐在廊下晒太阳,旁边卧着大腹便便的大康,和肇事者吉宝,方老头惆怅啊,谁给这猫接生啊? 手机响起来,一看是刘江的电话乐了,南山医院的刘院长,来给大康接生倒是够资格。 “小刘。”方老头接起电话。 “方叔叔。”刘江礼貌地叫了一声。 方糖死了快30年了,刘江都是在方老头来医院体检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方糖是他从业生涯里第一个眼看着离世的病人,后来见多了,对生死已然麻木,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糖却是格外地记忆深刻。 方老头也不愿意见到刘江,一看到刘江就想起死去的儿子,所以也从不和他联系,今天打这通电话,是为了楼上那个小崽子。 俩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中,半天没说话。 “方叔叔是有什么事吗?”刘江率先开了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倒不是,我一个朋友,想去你们医院探望一个病人。” 一听这个原因,刘江笑了起来,心说人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琐碎,探望病人这种事来就是了。 心里这样想着,转念又觉得不太对,“是没有病人家属的许可吗?” 南山医院是更偏向于高端疗养的综合性医院,住院的显贵多了,难免会有些家族之间的利益纷争烧到这边来,所以医院在探视这一块管理得很严格,没有送病家属的许可,其它人都不能擅自探视。 方老头那边不说话,刘江已经基本猜到答案。 “方叔叔,您对我们这边的规矩很熟悉的,这事儿是违规的。” “嗯,我知道了。”方老头点点头,“麻烦你了刘院长。” 方老头把对他的称呼从“小刘”改到“刘院长”,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刘江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临挂电话,突然又说,“方叔叔,您明天来医院做个体检吧。” 方老头心里明白,做事谨慎的人在电话里也不留话柄,“是该做体检了。”方老头说,“我最近年纪大了,还得找个人陪我去。” 建邺国际36楼,卖草果的胡永阳正垂着头坐在伊非的办公室里,桌上放着一杯凉透了的茶水。 “你不是给我保证过只要这味调料用下去,生意一定会好转的吗?”伊非质问道。 胡永阳搓了搓手,点点头,“嗯,我是保证过。” “那为什么没有效果?” 胡永阳想了一下,“也许是量不够?” 伊非的一对小刀眼眯了起来,“加大用量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胡永阳本是胡诌一个理由,看伊非这样,知道对方是信了,于是顺着伊非说,“副作用就是生意太好,伊老板的钱赚不过来。” “操!”伊非骂了一句,指了指他,“我再信你一次,这次再不行,吃了我的我照样让你吐出来。” 胡永阳点点头,嘴上说着放心,心里已经规划好了跑路的路线。 这边安抚好伊非,胡永阳一出办公室,看到伊非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助理喜笑颜开地抱着一大束玫瑰花。 “哟,这还有给男人送玫瑰花的呢?”胡永阳笑着问。 易钟宾上前两步,腾出一只手帮他按住了电梯,笑眯眯地也不说话。 一大束玫瑰花招摇着抱回办公室,颠颠儿地找了半天,才撅着屁股从柜子底下掏出一个敞口花瓶,灌了半瓶水,把玫瑰花插了进去,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摆在茶几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易钟宾恋爱了。 花丛里埋着一张字条,易钟宾抽了出来: ——你的自拍已阅,我现在手好酸 易钟宾心里一悸,红着脸骂了一声,流氓!抬起那张字条捂着嘴笑,却又闻到熟悉的旷野香水的味道,心又跳得快了几分。 和男友约的是下午6点在壹号咖啡厅见面,4点不到,易钟宾就早退了,回到家里一通收拾,从头到脚收拾得油光水滑,才去赴约。 易钟宾和男友好了快两年了,俩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定,但对方却始终很回避,俩人一起出现在公共场所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那边最近像是突然开了窍,又是送花又是情话,现在还主动要在咖啡厅约会,大脑单回路的易钟宾想不明白。 相恋两年的男友最近突然变得很浪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刚出电梯,手机响了起来。 易钟宾愉快地接起,笑着说,“不是说6点吗?现在就开始想我了?” 伊非那边正喝水,听到这句话,一口水卡在嗓子眼里呛了半天,“我在想你为什么又早退。” “伊总?”易钟宾差点把手机顺手扔垃圾桶去。 伊非不想听二百五解释,开门见山地说,“上次转让8店的那个于瑰丽你还记得吗?” 易钟宾记人的本事不行,但记美女还行,立马点点头,又想伊非看不到他点头,开口回,“记得的。” “她今天又来了。”伊非说,“这次要转6店和9店,我觉得这人有点问题,你去调查一下。” “伊总。”易钟宾愣了一下,“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就我这智商,容易被反调查的。 伊非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你就随便调查一下,关键看看她和伊凡那边有没有关系就可以。” 易钟宾挂了电话人都还是懵的,直接去问于瑰丽和伊凡有没有关系可行吗? 第33章 第 33 章 党明和易钟宾约好6点见面,又给于瑰丽打了个电话,说家里几件贵重的首饰给他拾掇好了,5点到壹号公馆咖啡厅。 5点和于瑰丽碰个面,把首饰还给她,6点易钟宾到,他俩不至于会碰面。 这个安排,党明觉得是完美的,但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伊凡只能透过加护病房的探视窗口朝里看,伊万钢躺在一片白色中,白墙白被和苍白的脸。 和伊凡想象中的浑身插满管子,身边摆满仪器不同,伊万纲就那么干干净净地躺在那里,很平静也很安详,这让伊凡放下来不少心。 出来的时候,伊凡想过去和刘江说几句话,如果伊非停了伊万钢的药,就请刘江通知他。 远远看着,刘江和方老头却一直在说话,不便打扰,于是准备回去以后再请方老头给刘江说。 党明5点差一刻到了咖啡厅,多年从商,他养成了比约定时间提前15分钟到的好习惯。 这时候咖啡厅还没什么人,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服务员。 一个看似经理的人拿着个对讲机四处巡视。 走到门口,看到两株发财树的叶子开始打蔫儿了,伸手从花盆中捻了一点土在指尖搓了一下,皱着眉头对着讲机说,“前台今天谁轮值?门口的发财树该浇水了。” 前台小姑娘很快拎了一只大水壶出来,朝花盆里倒了一些水下去后,便蹲在旁边看,从上面浇进去的水再从盆底流出来就证明水浇透了。 于瑰丽踩着双细高跟鞋从出租车上下来,边走边透过大玻璃窗朝咖啡厅里张望,一脚就踏在那滩水渍上,高跟鞋一滑,只听脚踝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骨头折掉的感觉。 于瑰丽脚踝处敷着服务员拿来的冰袋,问题不是太大,应该没有伤到骨头,但是自己是回不去了,只能打电话请方老头来接一下。 出了这个插曲,耽误了一些时间,党明抬腕一看,6点整,再抬眼,易钟宾那个骚包甩着两条长腿欢快地走了进来。 “小明。”易钟宾冲他挥了挥手,快步走上前。 党明看看易钟宾,再看看于瑰丽。 于瑰丽看看党明,再看看易钟宾。 易钟宾看看党明,再看看于瑰丽,谁来给他解释一下这剪不断的关系? 党明骗于瑰丽形婚,又软禁于瑰丽的事情自然没有向易钟宾提起过。 于瑰丽知道党明在外面有个相好的,只是没想到这人会是伊非的助理。 易钟宾也没想到,这种好事居然会落在他头上。 伊非那边让他调查于瑰丽,他正不知道从何下手,现在这人就坐在他对面,而且还是他男朋友的朋友。 “这是我一个老朋友。”党明是这样对易钟宾介绍的。 方老头那颗卤蛋头出现在咖啡厅的玻璃门外面的时候,于瑰丽松了一口气,“我家里人来了,不打扰二位。” 易钟宾的眼神一直追着方老头扶着于瑰丽走了出去,回头,一双招人的桃花眼灼灼地望向党明。 党明有些心虚。 “小明。”易钟宾向他那边探了探身体,挨得近了,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畔,“你这位叫做于小姐的朋友...” 党明朝旁边挪了挪屁股,更心虚了。 “是不是被刚才那个老头儿包养的?”易钟宾又问。 党明蓦地松了一口气,端起已经凉掉的蓝山抿了一口,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易钟宾一看他含糊其辞的态度,更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被有钱老头包养的美貌少妇,趁着自己尚还貌美,用老头的钱买几间铺子,做做投资... 易钟宾自己脑补了一段剧情,先认定了结论,再去找证据,越想就越是那么回事,迅速把自己说服了。 菜市场里熙熙攘攘,墨白在水产的档口前淡淡地扫了一圈,抬手指向一种嘴小、身长的墨头鱼,“这个来两条。” 水池子里的墨头鱼游过之处犹如洗砚去残墨,水里遍布着丝丝缕缕的黑雾,鱼更是像在黑墨里打了个滚,黑得深沉。 老板麻利地捞了两条出来过称。 伊凡伸手碰了碰那浓黑如墨的鱼身,被凉水冻得一个激灵,迅速抽回了手。 墨白嘴角漾开一抹笑意,“墨鱼肉性平,有养血滋阴,去淤止痛的功效。” 伊凡在裤子上擦了擦沾上水的指头,站起身点点头,“难怪今天要买墨头鱼,丽姐脚受伤了。” 老板递过宰杀好的墨头鱼,伊凡伸手接了过来,“哥,那这鱼得怎么做呢?” “东坡墨鱼。”墨白说。 墨头鱼已经宰杀好,到家以后墨白又自己给加工了一遍,手起刀落,去掉了鱼内筋,这样成菜之后才不会有鱼腥味。 “切鱼你来。”墨白把到递给杵在旁边看热闹的伊凡。 “好。” 伊凡接过打磨得异常锋利的菜刀,“怎么切?” 墨白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桌案上轻扣几下,背口诀似的缓缓道,“鱼身剥开为两片,鱼头相连,两边各留尾巴一半,剔去脊骨,鱼肉直刀进,平刀出,各剖6刀。” 墨白话音落下,伊凡点了点头,左手按在鱼身上,右手落刀,利落地将鱼一剖为二。 “切好以后给用精盐和黄酒给他做个马杀鸡。”墨白说。 伊凡嗤地笑了一声,“马杀鸡”从墨白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违和。 半锅油烧热,鱼身沽满干淀粉,提起鱼尾,用炒勺舀热油淋到鱼的刀口处,如此反复几次,待刀口翻起定形,再将鱼腹贴锅放入油里,炸到表面金黄,挺立有形。 两只猫循着香味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伊凡捡了些刚切下来的边角放到小瓷盘里端给猫。 吉宝乖乖地坐在一边,等波斯猫大康吃完了,才过去舔了舔盘子,盘底就剩一点血水。 伊凡见他可怜,好心劝道,“吉宝,去吃点猫粮吧。” 墨白抬眸看了一眼,“吉宝要做爸爸了,懂事了。”又垂目去看锅里的鱼。 炒酱汁用了一小勺猪油做底,入豆瓣、姜葱蒜爆香,加高汤、白糖、酱油,湿淀粉勾一层薄芡,起锅后淋在鱼身上,最后撒上葱白丝。 餐桌上的东坡墨鱼色泽红亮,皮酥肉脆,方老头箸尖夹了一块,酸甜中略带香辣,微微眯了下眼睛,若有所思。 建邺国际36楼,财务小张正在给伊非汇报这个月火锅店的盈利情况。 “从收入上来看,已经有了很大的回暖,照这个增幅持续下去,再有三个月就能回到去年这时候的水平,只是...” “只是什么?”伊非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刚升腾起来的一点欣喜又被压了下去。 “我们的支出项里有一项调料价格太高,虽然毛利上来了,但净利还是很低。” 伊非的一双刀眼暗了一下,他自然知道财务说的“调料”是什么,对小张挥了挥手,“你出去吧,把易钟宾叫进来。” 小张快步离开伊非的办公室,抬手敲了敲助理办公室的玻璃门,“有病啊,老板叫你。” 易钟宾,一种病,公司里的员工私底下都叫他“有病”。 进了伊非的办公室,易钟宾把于瑰丽包养事件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完事还咋舌,“真是个大美女,挺可惜的。” 伊非略一思量,难怪盘第一家店的时候于瑰丽连价都不还的,可不就是个花瓶小三的做派么。 直接吩咐道,“那通知她来签转让合同吧,这笔钱走我的私账,我有其它用处。” 易钟宾走后,伊非双手握拳抵在额头上,眉头紧蹙,仿佛有许多化不开的心事。 他之前让易钟宾随便调查一下,要他知道易钟宾的调查果真如此随便,不知道会不会又多添一份愁绪。 “小白,你有没有兴趣再开一家店?”一顿饭吃完,方老头满足地朝躺椅上一靠,兜里那两个养老钱蠢蠢欲动,“我看火锅店现在也走上正轨了嘛,交给他们去做,我和你合股,开一家私房菜。” 墨白立在窗边朝外边看去,厨房里亮着灯,伊凡正在洗碗,在窗户上落下一个剪影。 “时间不够。”墨白说,“不够再来一遍了。” 方老头心下疑惑,“你还不到30吧?年纪轻轻的哪来的时间不够?” 墨白:“...我是怕您的时间不够。” 人畜无害的曲墨白可把方老头气了个够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吃街最先和大家告别的人却是杜阳。 杜阳看了半年的《月亮与六便士》,终于决定在春节前离开爱情,去追求自己的远方。 和小说里不告而别的画家不同,杜阳挨个和大家告别,这和他平时清清淡淡的作风不太一样,仿佛一场炙热的告别能安抚一下对未知未来的不安。 告别到火锅店的时候,正是下午3点半,店里就墨白一个人在桌前临字。 墨白听完他的话,神情了然,“什么时候走?” “星期六一早。”杜阳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后天早上。” 墨白没有问他去哪里,笑着对他说,“那明天中午给你践行。” “好。”杜阳抱了抱拳,他感激墨白没有多问,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会走,从此一脚踏上漂泊。 “杜阳。”墨白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杜阳站住,回头。 “你是广东人吧?” “嗯,是。” “好。” 墨白笑着点点头,俯下身去继续临字,却再也接不上之前的书。重新拿了一张新纸,略一沉思,在上面写道: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第34章 第 34 章 风吹起卧室的纱窗飘动了一下,党明忙起身把窗户关上,埋怨道,“怎么大冬天的还开窗?” “怕有味道。”易钟宾背对着党明穿衣服,棉质家居裤松松地垮在腰腹,露着精细的后腰,一个小小的纹身若隐若现,党明的“明”字。 党明突然觉得心里抽了一下,他有一次顺嘴说过欢/爱后的味道有些发腥,易钟宾就记住了,俩人在一起,他会很小心地留着窗户。 还有那个纹身,是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二天易钟宾就去纹的。 “你不怕以后洗不掉?”当时纹的时候党明问。 易钟宾桃花眼一挑,本是摄人心魄的一双眼,笑容却单纯得像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洗掉?” 在一起两年了,党明躲躲藏藏,易钟宾不是不知道,但始终陪在他身边,等着,熬着,盼着他能接受这段禁忌之恋。 党明突然浪起来,易钟宾也不问为什么,陪他浪,陪他笑,日日与他魂魄交/欢。 想起这些,党明心里一酸,眼眶就红了,又想起于瑰丽,心里也是一阵难言的愧疚。 同性恋身份的认同,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熬,可能是绝大多数深陷其中者都必须经历的一部分。 易钟宾不知道党明如麻的思绪,他在想另外一件事情,伊非在凤凰山上的山坳里买了一块地...种草果? 党明套上睡衣,靠在床头朝易钟宾招了招手,易钟宾飞身扑上床,钻进了他的怀抱中。 “最近你有没有听说草果能治病之类的说法?”易钟宾问道,突然想起了之前网上有传绿豆能治病,所以炒出天价绿豆的事件,伊非这出操作,该不会是炒草果? 党明愣了一下,俩大男人搂床上聊什么不好,聊草果? “我老板在山里买了块地,说是要种草果,还让我负责对接这件事,怎么想都有点奇怪,没听说过谁家火锅店这么骚气,自己种调料的。” “你确定是草果吗?”党明眸子一动,想到的是另一样和草果类似的东西。 “老板说是,而且我看采购那边开的也是草果种子,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买地用的是老板弟弟的名字,他和他弟弟本来不对付,为什么又突然买块地送给他。” 党明心下明白了八/九分,这地里不但种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一旦出事,还要栽赃给自己的亲弟弟。 商场上的尔虞我诈看多了,党明并不觉得这有多稀奇,倒是易钟宾傻乎乎的样子让他放不下心。 被人卖了还操心能不能微信支付说的就是这种二傻子,名字取得没问题,是有病! 禾光昨天夜里在店里的沙发上稀里糊涂睡着了,连打了三个喷嚏才算彻底清醒。 她在店里睡了一夜,杜阳居然没来找她,连电话都没有一个,被梦想喂大的男人果然是不需要爱情的。 禾光怔怔地看着吧台后面的货架上摆着的一排排罐子装着的糖果,草莓、芒果、香蕉...一共52种口味。 很久以前,杜阳说过小时候牙不好,家里人不让他吃糖,他在路边捡别人扔掉的糖纸来舔,禾光听得心里比那柠檬还要酸。 禾光觉得自己一甜点师,喂杜阳吃点糖那不是理所应当手到擒来的吗,结果还没等禾光把人喂出糖尿病,人家就转身要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去了。 视线从糖罐上收回来,顺手在操作台下捞了两个椰子出来,楼在怀里出门右转上了二楼。 伊凡刚开了店门,站在门口吹凉风散瞌睡,见禾光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怀里抱着俩炸/弹?吓得差点又往下跳。 禾光把那俩椰子朝桌上一掷,昨晚觉没睡好,说话有些气虚,“店里有鸡吗?” 墨白正在煮茶,小茶匙舀一勺云南滇红朝土陶罐里扔,琥珀色的眸子动了一下,“椰子鸡?” “哥,你会做吗?”禾光恢复了一点精气神,“杜阳就爱椰子鸡火锅。” 伊凡趴在栏杆上悠悠地叹了口气,直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不会做。”墨白笑着摇摇头,往陶罐里添了一勺山泉水,小火慢慢煨着,茶香渐渐溢出来。 禾光刚吊起来的那点劲儿又塌了下去,“那您怎么知道我是要做椰子鸡?” “猜的。”墨白嘴角噙起一抹笑意,“抱着两个椰子问有没有鸡,不是做椰子鸡难道做叫花鸡?” 伊凡远远地竖了个大拇指,我哥逻辑没毛病,而且现在怼人老厉害了。 禾光莫名其妙被怼了一下,怼得那点失恋的惆怅都散了几分,抱着俩大椰子又进了厨房。 一个老椰子一个青椰子,老椰子椰香更浓,青椰子则肉软,椰子汁也更清甜。 根据豆果美食APP上的攻略,把椰肉和椰汁挖出来,倒到料理机里一起搅打。 墨白的滇红煮好了,倒在小茶杯里晾着。 站在厨房门边看了一会儿,笑着走进去,从早上送来的鸡里挑了一只两三斤重的嫩母鸡出来,处理干净,用砂锅煨上。 椰子汁搅打好,禾光这才想起应该要准备配菜,忙把围裙摘下递给墨白,一边朝外走边说,“哥,我还得去趟菜市场。” 墨白还没来得及说话,禾光就和拎着一堆食材的于瑰丽撞了个满怀。 “啊。”禾光惊呼一声,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于瑰丽笑笑,对墨白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啊。” 墨白靠在洗手池便,指指禾光,“是她要的。” 禾光接过来一看,里面有小鲍鱼、竹节虾、芋头、金针菇、豆腐、茼蒿...都是涮椰子鸡火锅的食材。 禾光在厨房忙忙碌碌到中午,竟没发现午饭时候,火锅店里居然一个食客也没有,不止如此,连墨白他们也没了人影。 因为禾光这边店里不接客,客人都涌向老七那边的店里,老七忙进忙出,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看见杵在吧台后面的人就来气。 奈何那三个人里面,一个是老板,一个是投资人,一个...啥也不是,但就是不敢惹。 伊凡也觉得墨白放着生意不做,把店让给禾光他们谈恋爱有些不妥当,谈恋爱嘛哪有赚钱重要?但他也不敢说。 于瑰丽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拿她手里的三家店出来谈恋爱,把老七这边一起送出去她都没意见。 杜阳推开火锅店的门,便只见禾光一个人坐在桌边,桌上摆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屋里氤氲着椰子的香甜气息。 拉开老榆木的椅子坐下,禾光起身,从厨房端了蘸酱出来。 小青柠和沙姜汁调的酱,知道杜阳不吃辣,便只往自己的碗里放了一些切碎的小米辣。 俩人静静地吃完这顿饭,没有谁提起离别,也没有谁说起远方,仿佛这只是最平常的一餐饭。 吃完饭,禾光送杜阳到楼梯边。 杜阳想要再拥抱禾光一次。 禾光朝旁边一让,杜阳张开的双臂有些尴尬地顿在空气中。 “再见了。”禾光双手揣在卫衣的口袋里,一小截下巴埋在领口中,声音有些发闷,倏地笑起来,“我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做那么甜的东西了,喜欢吃糖的那个人...走了...” 杜阳转身大步朝楼下狂奔,眼泪已经落下。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波斯猫大康就不怎么吃东西了,吉宝也有些烦躁不安,跑进跑出地喵喵叫着。 于瑰丽晚上看到客厅的地板上有一些黏黏的液体,再仔细看,是从儿媳妇下/身流出来的,心里蓦地一紧,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羊水了。 于瑰丽忙去房间里找了小棉被出来,用纸箱子在隐蔽的角落里给小猫搭了一个产房,吉宝很矫健地蹦了进去,窝在里面不动了。 于瑰丽:“...” 到了半夜12点多,大康突然叫了几声,声音拉得很长,已经在沙发上睡着的于瑰丽突然惊醒过来。 大康叫了一会儿,屁股后面掉出一小团粉色的肉块,于瑰丽吓了一跳,站起来就朝楼下跑,笃笃笃地敲大康他爹的门,“老方,老方,你闺女要生了。” 方老头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心想我就一儿子,还在5岁的时候得病死了,哪里蹦出来一闺女? “猫猫猫,波斯猫,大康大康。”于瑰丽又喊。 方老头明白了,下了床,跻上棉拖鞋,嘟嘟囔囔地去开门。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大康屁股上掉着的那团粉色的肉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反而往回缩了一下。 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东西很可能是胎盘,但一直生不出来,于瑰丽好紧张。 方老头淡定地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快凌晨2点。 又特平静地拨通了刘江的电话。 于瑰丽震惊了,市内高端疗养医院的院长,国内心脑血管专家,凌晨2点,电话指导他们给大康接生,关键是他还真知道怎么给猫接生。 他不是心脑血管专家吗? 刘江:谁还没点隐藏技能? 明湖上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大康顺利地生下了四只猫宝宝,巴掌大一点的小奶猫窝在猫妈妈的怀里安逸地吸/奶。 于瑰丽和方老头蹲在旁边看,脸上的姨母笑就没下去过。 墨白起床后,也蹲在旁边一起看,琥珀色的眼底有光。 伊凡也蹲了过来,起床气都给萌没了。 这几个人都过着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人生啊。 一个杀了人,潜逃中,不过...逃得有点太远了,居然逃到了另一个时空。 一个是把亲爸差点气死,被亲哥亲自逐出家门的败家子。 一个被骗婚、囚禁的女人。 一个中年丧子,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的老人。 却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在新年伊始之际,蓬头垢面地蹲在人家猫咪的产房前,笑得像4个变态。 看到这样的笑容,大康虎躯一震,不动声色地护住了怀里的崽子。 第35章 第 35 章 春节一过,春天的气息就近了,明湖边上的柳条绿了,樱花一夜之间盛开,落樱满地。 伊家火锅的生意日益红火起来,与和平火锅不分轩轾。伊非这时候知道和平火锅背后的人是伊凡,但奈何木已成舟,只好把气都撒在易钟宾身上,他他发配到山里去,日日守着那一地的草果。 随着天气暖起来,一年一度的国际马拉松赛事也逐渐逼近。 和平火锅因为灵魂人物曲墨白和居委会主任杜阿姨有着过命的广场舞交情,一口答应下来,火锅店全体员工无条件支持社区工作,能不能跑先不说,重在参与。 方老头和于瑰丽报名亲子跑。 老七和伊凡报名20公里业余跑。 墨白就比较厉害了,作为居委会的特邀嘉宾,他报的是随意跑!!! 就是想跑就跑,跑不动就走,走不动还能坐在路边等车来接的那种随意跑。 早上出门的时候,方老头和于瑰丽闹了别扭,因为亲子跑的服装实在是不像话,花花绿绿的设计也就算了,上面还印个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的图案,是要幼稚谁呢。 方老头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平时穿个衣服也讲究得不行,现在却是上身一件大红色的小头爸爸T恤,下身一条草绿色的运动短裤, 伊凡只看了一眼,就笑得扶着院里的缅桂树直不起腰来,“红配绿丑到兜!” 这脸打得触不及防。 于瑰丽更郁闷了,“关键我头也不大,而且我也不是儿子啊。” 墨白还是白色宽松的棉质T恤,米色运动裤,只不过脚上换了伊凡给买的一双亚瑟士跑鞋。 高高瘦瘦地往院门上一靠,嘴里衔着半截柳树枝,盯着一屋子的牛鬼神蛇。 “凭什么你就能穿这么好看?”方老头一看墨白,瞬间觉得更活不下去了。 伊凡一身专业的田径服套装,头上扎一块烟灰色的头巾,青春洋溢,跑过去揽住墨白的肩膀,“我哥是随意跑,所以就可以随意穿。” 墨白被他吊得脊背弯了一下,“个儿实在不够就别勉强,揽腰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伊凡:你良心痛不痛?我刚刚还在帮你说话。 方老头开着路虎把他们送到起跑点,自己去找地方停车。 下了车后,大家先蹲在路边笑了半天,才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方老头穿着红配绿的小头爸爸服装光着头一脸严肃开路虎的样子...真的莫名喜感,但是...又不敢笑,憋疯了这一路。 找到自己的社区方队排好队,杜阿姨拿个大喇叭在那边喊,“到场的运动员都先热一下身,拉拉筋,喝点水,要上厕所的也赶紧地。” 墨白一个随意跑的人,热身就更加随意了,找棵树干一靠,继续嚼他的半截柳枝儿。 杜阿姨神出鬼没地蹿出来,朝墨白挤了挤眼睛,“哎,你看那边,体校送审的几个学生尿检没过,说是检测出服用了违禁品,刚被车子接走了。” 抬眼一看,几个穿着田径服的学生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警车。 墨白一个古董,他能搞明白马拉松是怎么回事就不错了,违/禁/品勉强能猜出来意思,尿检就真的不懂了。 他接不下去话的时候就笑,那和煦如春风的笑意朝嘴边一挂,眼睛特认真地盯着对方,哪怕不说话也让人觉得舒服,就特想和他多说一会儿。 于是杜阿姨又接着说,“据那几个学生说,昨天晚上在伊家火锅吃了一顿火锅,别的也没吃什么,马拉松组委会的已经报警了...” 墨白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这次算是听明白了,伊家火锅掌柜的又开始作死了。 伊非这次是真的作了大死,第二天的本地新闻上就报道了这件事: ——伊家连锁火锅底料里检测出大量罂/粟壳,已经构成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伊家相关负责人已经被扣押,事件真相正在调查中,本台记者将持续报道。 一夜之间,伊家所有火锅店全部贴上了封条,伊万纲一生心血,被伊非败了个干干净净,连伊非本人现在也是身陷牢狱,叫天不应。 伊凡没想到继买铜锅那次见面之后,和伊非再见竟是在拘留所里。 伊非抬手在南山医院的监护人授权书上签了字,从探视窗口里递出来,伊凡伸手去接,伊非却拽着不放。 伊凡用了一下劲儿,委托书划过伊非的指尖,最终落进了伊凡的手里。 “等一等。”伊非叫住转身要走的伊凡,哑着声音问,“店铺什么时候拍卖?” 伊凡转过身体,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清亮的嗓音透过探视窗口穿进去时是有些发闷的,“下个月25号。” “程序你应该都知道的。”伊凡说,“产权属于伊家火锅的店铺就拍卖,不属于的房东自然会收回铺子。” 伊非的指甲在桌面上划过,嘎吱一声长响之后,又戛然而止,这声音听得伊凡很不舒服。 “你不会得逞的。”伊非突然说,“我宁愿伊家火锅倒闭破产,也不会让它落到你的手里。” 伊凡被气得好笑,重新走回去,隔着一面玻璃和伊非相视而坐。 “哥。”伊凡冲他抬头一笑,“你还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是要坐牢的,你要再拿什么限制我?伊家火锅我是一定要夺回来的,一家都不能少。” “坐牢?”伊非重复了一遍伊凡的话,这个结果他自己是知道的,但现在从伊凡的嘴里说出来,只觉得恨意从胸腔溢出,再开口也带了深切的恨意,咬着牙道,“我卖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东西是你给的,你也难逃法网。” 伊凡听闻这话,瞳孔瞬间放大,震惊地看向伊非,“你说什么?” 见伊凡这个样子,伊非满意了,嗤笑一声,站起身,对旁边的管教点点头,走出了接待室。 伊非招供的第二天,和平火锅的店铺也没悉数上了封条。 警察在问伊非有毒物品的来源时,他说的是,“是我弟弟伊凡提供的”。并且还说出了位于凤凰山的一块空地,是伊凡的种植基地。 店铺被查封了,和平火锅的一帮人一下子闲了下来,方老头带着于瑰丽开车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宣布要去海边露营,帐篷都买好了。 墨白正在给6只猫炖小鱼吃,看二哈大健傻乎乎地蹲在一边,想起一只狗与6只猫和睦相处的悲惨狗生,心下不忍,又从冰箱拿了一截猪棒骨炖上。 “你们是要疯。”伊凡在院子里跺着脚嚷嚷,“火锅店都封了,是个什么结果还不知道,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去露营?” 方老头一抬眼,“和我有什么关系?” 伊凡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半天没倒过来气,扭头瞪向于瑰丽。 “和我也...”于瑰丽倏地住了口,确实和她有关系,“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她说。 “哥。”伊凡朝厨房喊了一嗓子,“方老头和于瑰丽要去海边度假。” 墨白赶紧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小鱼正在挑刺,“带我一个!” 伊凡:这老板我不当了! 到海边开车差不多要5个小时,伊凡臭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当司机。 道路两旁的景致不断变换,城市的雾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辽远的蓝天和清凉的风。 老七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海边,三个大人正在指挥伊凡搭帐篷,老七是搭火箭都追不上了。 狠狠往嘴里塞了一个葱油饼,又看到桌上的油垢,气得不行,朝胖姐嚷嚷,“姐,你就不能注意一下卫生?瞧这一桌的油垢,怎么?还打算回收再用啊?” 胖姐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来,顺了一块油腻腻的抹布,在他面前的桌上胡乱擦了两下。 帐篷搭好了,一共三个,全是伊凡一个人搭的。 再看那边的几个人。 于瑰丽穿着泳衣,搔首弄姿地摆着姿势,方老头扛着个大炮筒给她拍照,也不知道成品怎么样,反正架势是挺足的,不知道的以为哪个明星拍写真。 墨白躺在沙滩上,指挥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两个熊孩子把他埋进沙里,等伊凡找到他的时候,某人就剩一个头在外面,差点还让伊凡当球踢了。 伊凡是真的吓得不轻,这一脚要踢上去,比和平火锅店原地倒闭还可怕。 日暮的时候,他们找了一家临海的海鲜餐厅吃饭。 餐厅的招牌菜叫做“海鲜大咖”,其实就是各种海鲜大杂烩,螃蟹、鲍鱼、对虾、皮皮虾、扇贝、生蚝等各种海鲜整整齐齐地码成一锅。 锅底是香辣的汤汁,配菜有豆皮、豆芽儿、海带丝。 吃的时候,把香辣的汤汁浇在肥美的海鲜食材上,又鲜又爽辣,方老头都吃出了汗,光头反射着屋内的灯光,显得更加像个卤蛋了。 老板见他们这个样子,让服务员把菜端到露台上,外面海风拂面,比屋内凉快很多。 太阳没入海平面之后,大海变得深沉起来,星光洒在绸缎一样的天空中,天地寂静,耳里只剩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轰鸣声。 往回走的时候大家把鞋都脱了,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于瑰丽的手机响了一声,在夜色中按亮屏幕,是党明发过来的一条微信。 警察今天去山里了,被气得不轻。 于瑰丽笑起来,把手机递给墨白看,墨白看了一眼,也跟着笑,“虞美人开的花最像罂/粟。” 夜里,墨白一个人在海边坐了很久,咸湿的海风、漫天的星光、深沉的大海...一切一切都让他觉得既新鲜又熟悉。 熟悉的是这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安稳的感觉。 没有战争、不会饿肚子,连深沉的大海都是如此温柔宁静。 第36章 第 36 章 “虞美人?”伊非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这他妈怎么可能。” 管教看了他一眼,严声呵斥,“注意文明用语。” 伊非愣了一下,“这么说伊凡没事了?” 不但没事,还赚了一块地,你信不信? 方老头迷信,和平火锅重新开业,他专门去庙里请了一尊平安佛。 抱着佛像往外走,庙门口的大菩提下站着一个素衣长衫的老太太。方老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心中有千言万语,嘴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老方。”素衣老人开口叫了一声,语气平静柔和,眉目舒朗,夏风吹起一片叶子落在她的肩头。 方老头走上前去,腾出一只手轻轻佛去她肩头的落叶。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自己先开了口,“我现在过得很好,院子里搬来几个年轻人,每天吵得很,吵得我都又想活下去了。” 素衣老人点点头,“那就好,我也要进山了,以后你也不必常来。” “好。”方老头说,“我们都放下了,小糖在那边才会安心。” 素衣老人不再说话,低头去扫那一方青石砖上的落叶和浮土。 方老头抱着那尊平安佛,渐行渐远。 张艳呷了一口丝袜奶茶,迎头就撞上禾光亮晶晶的眼,“怎么样?怎么样?” 张艳竖了竖大拇指,“3:7的黄金配比,完美!” 禾光额头抵在操作间的玻璃上,眼睛贼亮,“那我可以上你的博客了吗?” “可以。”张艳意味深长地笑,拖长了声调,“禾光失恋,焉知非福?” 禾光也牵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那个爱吃甜的人都走了,我还做那么甜的玩意儿干嘛?我现在就对赚钱感兴趣,男人嘛,锦上添花更好咯。” 张艳拍拍手,“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开悟的这一天。” 禾光翻了个白眼。 张艳吸了一口奶茶,“不过我现在就对男人有兴趣。”说着朝楼上某个火锅店的方向看了一眼,“钱嘛,锦上添花就更好了。” “你准备对墨白哥下手了?”禾光问。 张艳点点头,双手抱拳,右手一用劲儿,左手的两个关节咔嚓响了两下。 “我要追不上他,我就...”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带出一股凉意。 禾光吓得一个激灵,“不要乱来,恋爱不成仁义在。” “我就和他拜把子,做兄弟也行。”张艳说。 禾光抵在玻璃上的额头滑了一下,差点骂出声来。 重新开业的第一天,和平火锅店就爆了,门口排起了长队。 老七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下午3点,才去胖姐粥铺吃了块饼,喝了一碗已经凉透的粥。 放下粥碗,一看桌面,常年沉积的油垢已经擦掉了,露着干净的原木色。 “啧...”老七砸了下嘴唇,“擦这么干净干嘛?做餐饮的就是要有烟火气。” 胖姐:... 胖姐:“你给我滚!” 伊家火锅总店的房产明天就要拍卖,方老头的养老钱终于派上了用场。 “别有什么压力。”方老头拍了拍伊凡的肩膀,“搞黄了大不了你就给我养老。” 伊凡缩了缩肩,“我还是争取别搞黄吧。” 路虎车停在拍卖公司门口,从上面下来的只有于瑰丽和方老头。 “我哥呢?”伊凡迎了上去,朝车里看了一眼,曲墨白不在车上。 “小白有事。”方老头说。 伊凡心里蓦地空了一下,第一次,身后没有曲墨白。 伊凡茫然地看着热气蒸腾的街道,没有大榕树,更不会有躺在榕树下的曲墨白。 “加油!”于瑰丽冲他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加油!”伊凡也比了一个剪刀手。 从竞拍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十分,街上万家灯火,晚高峰的车在马路上汇成一条长龙。 伊凡掏出手机给曲墨白发了一条信息,“一切顺利。” “恭喜。” “我饿了。” “回家,吃火锅。” 推开小院儿的门,香辣的火锅味儿钻进鼻腔,呛得伊凡打了一个喷嚏。 “哥。”一脚踏进厨房,红锅热油翻滚,却不见曲墨白的身影。 伊凡快步跑到客厅,电视里正在重播《我的前半生》,沙发上空无一人。 这《我的前半生》是播不完了是吧? 抡着腿跑上楼,如果有人拍下这一幕,伊凡会感叹,自己抡腿的频率居然可以这么高,但他现在没心情去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一把推开曲墨白的房间门,房间里有好闻的肥皂香气,在夏日的夕阳下显得格外干净。 天蓝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门敞开着,里面挂着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 伊凡冲过去数,墨白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他买的,粗略一扫就知道有没有少。 衣服都在,伊凡松了一口气。 随后心里一窒,呼吸都停顿了一秒,不见了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 “哥,你这是Cosplay鲁迅啊?” “哥,你今天是Cos天线宝宝啊?” “哥,开啥火锅店?咱们还是想想晚上吃饼还是吃面吧。” ... “哥,你去哪里了?” “笃笃笃。”有人敲响了小院子的木门。 伊凡飞也似的从二楼冲下来,一把拉开紧闭的门。 站在门外的人却是唐维。 伊凡挺意外,也挺失落。是了,曲墨白是有钥匙的,怎么会敲门。 “我可以进去坐坐吗?”唐维问。 伊凡侧了侧身子,把她请进屋里。 “吃了吗?”伊凡问,“我们正准备吃火锅。” “不了。”唐维伸手挽了一下鬓边散落的头发,“我要带豆豆走了,来和你告个别,有两句话要和你说。” 唐维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下,伊凡转身进客厅,搬了一张小马扎出来,在她身边坐下。 “对不起。”唐维偏头看了看伊凡,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宛若一个小园林的院子,欣慰地说,“你现在过得很好。” 伊凡点点头,心里一阵凄凉,现在是过得好,以后不知道,因为我的吉祥物失踪了。 “你不用道歉。”伊凡说,“作死的是伊非,你和豆豆还是我的亲人。” 唐维在听到“亲人”这两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嗓子有些发紧,“我...”叹了口气,“你不要把我当亲人,我不配。” 伊凡抬了抬眉毛,不明所以。 唐维清了清嗓子,“爸爸落水不关你的事,是伊非...” 伊凡睁大了眼睛,空洞洞地看向唐维。 唐维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避开他的视线,接着说。 “爸爸知道你的事以后,一直很担心,总在家里给伊非说,你这样如果结不了婚,养不了孩子,以后老了可怎么办。” “后来爸爸就和伊非商量,把遗嘱立下,伊家的产业给你一半,爸爸说只要有钱,以后你也不至于过得太难。” “就因为这件事,爸爸和伊非起了争执,我不知道伊非是失手还是故意的,爸爸...被他推下了河。” 知道真相,伊凡心里倏地空了一块,像是梦里一脚踏空,无着无落的。 吉宝小跑过来,跳到伊凡的腿上蹲着,伊凡反手抱住它,心里才稍微踏实一些。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唐维站起身,和伊凡道别,“这件事如果警察那边需要作证,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伊凡木然地点了点头。 唐维怔了怔,柔声说,“以后不要再内疚了,你没有做错什么。” 墨白和一个干瘦老头并肩走着,走出人声鼎沸的和平火锅店,老七招呼客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走过刘记小炒,钵钵和大炮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写作业,大牛和老婆眉头紧锁,教孩子写作业,心脏和脑袋都很疼! 胖姐今天没刷抖音,拿了一块干净的骚粉色抹布正在认真打扫店面。 我可能真的是过劳肥,胖姐心想,这都擦了三张桌子了,怎么还不见瘦? 禾光的店里坐着几桌学生,有看书的,有玩牌的,也有谈恋爱的。 “姐姐做的奶茶越来越好喝了。” 禾光皱了皱鼻子,一抬眼睛,“怎么?以前不好喝?” 学生吐吐舌头,“也不是不好,就是...太甜。” 沿着林荫道一直走,走过小广场的时候,杜阿姨朝墨白招了招手,“小白今天不跳啊?” 墨白站定,伸出绵绵的一只白手冲她晃了晃,“今天不跳。” 以后也不跳了。 一直走到大榕树下,干瘦老头笑着对墨白说,“前几天在狱中,你告诉我最想看看后世的太平盛世,现在心愿了了吧?” 墨白点点头,“挺好。” “那就清清爽爽地走吧。”老头叹了口气,“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们都等你一天了。” “再等一等。”墨白说,“我发个微信。” ——伊凡,你不是乔伊,不要为了我找遍全城。 伊凡握着手机愣了半晌,想起那个在宠物医院给墨白说的加菲猫的故事。 半晌,伊凡回过去一条微信。 ——曲墨白,我不是加菲猫,我知道你对我的好。 我喜欢吃肉燕,你就学做肉燕的皮,认真地写在你的小本本上。 我不想吃没馅儿的馒头,你就做全是馅儿的灌汤包,禾光他们要吃,你偷偷在厨房给我藏一屉。 ...... 我想振兴家业,你就卖掉唯一的玉扳指给我开火锅店。 在故事的最后,加菲猫对着落日说:我永远也不会问乔恩,那天他为什么会走进宠物店。 加菲猫是有遗憾的。 伊凡没有遗憾,他很笃定曲墨白的好。 “小凡。”龙英手里拿着一张欠条,眉头紧皱,“你那个卖玉扳指的朋友昨天来了一趟。” 伊凡一大早接到龙英的电话,一听说曲墨白的名字,起床气都没来得及发,急急地问,“他去店里干嘛了?他说什么了?他现在在哪里?” 龙英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你也找不到他?” “怎么了?”伊凡更加紧张。 “他昨天来店里取回了玉扳指,给老张打了张180万的欠条。” 伊凡:... 龙英快哭了,“还款人签的是你的名字。” 伊凡也快哭了:“...这也行?” 和张艳说好今天要来阳光甜品拍宣传视频,禾光一早上就在店里做准备。 新鲜的草莓、桃子、芒果、葡萄,斯里兰卡红茶,马来西亚植脂奶,黑森林蛋糕...还有恰到好处的晨曦和微风。 一切都很完美,禾光双手托住下颚,做起了登上食色,万众瞩目,一招飞天,财源滚滚的美梦。 等到中午,路边的树叶都打蔫儿了,还是不见张艳的身影。 两个学生进来买奶茶。 一个正刷着手机,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哎...食色那么好的号,怎么说关就关了?” 禾光握奶茶的手抖了一下,“食色关了?” “喏。”学生把手机怼到她脸上。 一封来自“食色”博主张艳的致歉信。 ——本人恋人失踪,味觉和心也随他一起去了,心如死灰,无心再经营事业,将无限期关闭“食色”账号,特此致歉。 禾光哭了:“...这也行?” 曲墨白,你死定了!